《穿成前朝公主,我反手造反登基》 第1章 特么的,狗皇帝抄了我家? 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新年刚过,天气依旧冷的刺骨。清晖园的大丫头白露往手心哈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往主卧室张望,就见窗边的帘子落下,屋里没有动静,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 总算睡着了! 娘子连着七八天夜夜梦魇,连带着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不得安宁。外人都说谢家女养的比公主都要精贵,事实也确实如此。主家夫妇育有两子一女,偏偏最看重娘子,从小到大,身边的下人不知换过多少拨,就怕伺候的不精心。 眼下夫人和大郎君去了城外的紫金观,府邸只剩娘子一个主子,她执意拦着不请大夫,白露也是无可奈何。清晖园的下人不少,可近身伺候的只有她和春分,虽说被主子看中是桩好事,到底耗神了些。 白露按下眼底的晦涩,深深看了眼屋内,转身离开。 谢黎睡的并不踏实,她再一次陷入噩梦,梦到父亲和二兄战死,死后被人诬陷通敌叛国,煊赫一时的东城谢氏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大兄在刑场被人救走,以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出现在皇帝身边,成为心狠手辣的九千岁。 这梦就跟设定自动播放似的,只要闭眼就开始循环,谁受得了,特么的,这谁能受得了? 谢黎破口大骂:“一天天瞎折腾,还让不让人睡觉?不知道熬夜会秃头,会变老,会内分泌失调吗?”好好的生活被搅的一团糟,她快要苟不住暴脾气了! 泄愤似的狠狠一脚往身边的岩石踹去,只听“嗷”地一声惨叫,谢黎抖了个机灵,猛然惊醒,就看见房间里有个黑衣人双手捂胯,表情扭曲的倒在地上,看见到她醒来,男子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来不及诉说,头一撅,嘎嘣就过去了。 谢黎呆了呆,随后抓起一根簪子握在手里,盯住刺客看了半晌,小心翼翼走过去探他鼻子,十秒钟后,警惕的眼神变得一言难尽。 啥,这就死了? 目光遛到那人脐下三寸的位置,表情有一瞬间古怪,上辈子就听说有人被爆蛋活活痛死,没想到还真是脆弱啊!谢黎绝对不承认是那一脚力道太大的缘故。 她明明是个弱女子好不好! 少女望着镜中的自己,十四岁的花季,青丝半散,生得一副好样貌,人刚睡醒,迷迷瞪瞪,更显出几分羸弱。 她伸手撩了下头发,抬眸的瞬间,视线与一只巴掌大的银渐层对上,那猫儿原本趴在树上,大概受到惊吓,此时脊背拱起,一双金眸人性化十足。 白煜是懵逼的,它的脑海里正循环播放“看!那个少女,她能一脚爆蛋!夭寿啦!美少女对一神秘男子做出这种事,是人性的沦丧还是道德的扭曲?右边火葬场,左边男妇科,是你你选哪?”的bg。 它使劲晃头,想把脑子里的污染源甩掉,然而此情此景在谢黎看来,就是患了癫痫的猫病发了。 哎,古代没有狂犬病疫苗,不能乱发好心。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十分珍惜当下的生活。 没错,谢黎是胎穿的,上辈子前二十年过的还不错。生活优渥,不愁吃喝,可自从借住在家里的表妹学游泳不慎溺水,醒来性情大变,一切就跟脱缰的野马朝着无理取闹的道路上直奔不回头。 落水后的表妹变成个恋爱脑,前有霸总哥哥,后有黏人奶狗,去楼下丢个垃圾都能救下被人霸凌的邪魅天才。 明明活在同一片天空,她就是有本事把现实扭曲成小言剧,一天到晚除了恋爱好像就没别的事可干了? 每次看见她跟霸总哥哥撒娇撒糖,谢黎满肚子槽无fuck可说。你说你一个大公司总裁天天跟小姑娘黏黏糊糊,公司还好吗?天王凉破了没? 闺蜜哼笑一声,说她是个榆木脑子,塞来一堆《霸道总裁小娇妻》、《霸总哥哥使劲宠》,让她看着学,不然两人迟早有代沟。 身边有个相爱相杀的闺蜜,谢黎日子过的精彩,并不在乎表妹如何,但她凑上来膈应自己就很讨厌了。 她那些霸总哥哥,黏人奶狗,邪魅天才把她当做恶毒女配,三天两头找茬,原本处事还算公正的父母就跟脑子进水,浸的还都是表妹的泪水。 脑残会传染! 谢黎忍无可忍,一怒之下跟家里闹翻,搬出去租房。平日写写小说赚点生活费,有闺蜜接济,日子谈不上舒坦,到也清静。 一闭眼,换了个世界,她心里着实大松一口气,除了偶尔想念闺蜜,慢慢也就融入其中。 这辈子投胎幸运,父慈母爱,身份不差。她很满意眼下的生活,并不想生出波澜,然而现实告诉她,想吃屁! 谢黎眯起眼,刺客选在母亲和大兄外出时出现,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清晖园里外共有八个伺候丫头,若干下人,屋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一人听见。 能在内院下手,还能调走下人,预先知晓母亲和大兄的行踪,内应一定是她身边的人。 刚这般想,院外就传来大管事急促的声音:“娘子,不好了,安平县主和……。”忠伯的声音戛然而止,面色大变,颤抖着手指向黑衣人足足愣怔半晌,方才回过神。 “娘子,您受伤了没?老奴去喊府医过来。”他紧张的上打量谢黎,整个人绷直成一条直线。 谢黎对此习以为常,家中的老人,特别父母身边的忠仆向来紧张她的身体,据说她是早产儿,生下时只有猫崽般大,谢家花费了大量心血才把她养活。 “我没事,先不要声张,忠伯,你悄悄去找周姑姑,跟她一起把清晖园的下人都拘束起来单独关押,等母亲和大兄回来再做处理,多找些心腹看管,万不能让人自尽。” 大管事眼底闪过冷芒:“是,老奴这就去办。”出门时顺带带走了刺客尸首。 谢黎坐在床边,揉揉眉心,抬首时,那猫已经不见了,她收回视线,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手指一下一下敲在床沿上,思索着一个问题:到底是谁想杀她? 她生来就有记忆,只不过婴孩的身体无法承受前二十年的经历,以至于神魂不稳,五岁前昏睡的时间多过醒来。但她隐约知道自己并非谢家人,至少不是谢夫人所生。 父亲谢恒位列三公之首的大司马,手握兵权,是先帝留下的托孤重臣。然而谢家看着花团锦簇,实则烈火烹油,皇帝早有忌惮之心,稍有不慎就是万劫深渊。 她想了许久都没想出谁会对她下手,谢黎有个很好的习惯,从来不会为难自己,既然想不通,便把这事放到一旁。 大管事去而复返,大冬天跑出一头冷汗:“娘子,老奴已经把人看管起来,周婆子亲自守着,她让老奴替她给娘子请罪,说等这件事了了,再由娘子处置。” 谢黎嗯了一声,指着凳子叫坐:“方才忠伯急匆匆过来,是有事寻我?” 大管事焦急道:“老奴正要禀报,是安平县主来了,说要与大郎退婚,带着李家三郎正在前院闹腾!” 谢昀的婚事乃是先帝金口玉言,定的是其庶女岳阳公主与秦驸马之女,安平县主秦澜。 这门亲事对于没什么底蕴的谢家而言可谓高攀。只不过先帝会给谢恒筹码,是为了让他替新帝制衡金陵世家。 当然,这个拥有皇室血脉的长媳同样制衡谢氏的棋子。 谢黎挑了挑眉,这桩婚事,安平县主不乐意嫁,谢家也不愿意娶,只是碍于先帝口谕,唯有拖着冷处理。 秦澜此番找上门,不知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得了长公主默许? 谢黎抚掌笑道:“既是县主莅临,咱们谢家岂能失礼与人,母亲和大兄尚未回来,只能劳烦忠伯跟我一块儿去看看。” 她去换了身待客穿的衣服,还未走到前院花厅,就听见一个嚣张至极的声音在那里嚷嚷:“县主驾到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叫谢昀那个缩头乌龟出来,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这个瘸子配得上皇亲国戚吗?识相的,就把婚退了,交出信物,不然闹到太后老人家那里,丢的可是谢司马的脸。” “谁家的狗在我谢家乱吠,还不打出去。”谢黎带人进屋,淡淡扫了眼与李府下人剑拔弩张的护卫。 谢府的下人老早看不惯这傻叉纨绔嚣张,听到娘子吩咐,一拥而上。 李家护卫想要护主,只是这些家丁都是从战场退役的老兵,见过血,哪是李家那些歪瓜裂枣可比,抓小鸡似的将李三郎擒住,就要拖出去。 “住手!本县主在此,谁敢动三表兄。”安平县主大声呵斥,一看到谢黎,就想到谢昀那个废物。 多年过去,被先帝称赞的麒麟子,早在淡出朝堂那一刻就失去顶上光环,如今有谁还记那个年仅十五就当上黄门侍郎的少年天才? 秦澜今年二九年华,在未婚的小娘子里算得上大龄剩女,她跟谢昀的婚事一日不解除,就无法另觅爱郎。 母亲曾多次暗示退婚,谢家就跟听不懂似的,安平县主每每想起,心头就跟火上泼了一勺热油。 谢黎权当没有看见那张怒意横生的脸,旋身坐下,笑盈盈的道:“安平县主找茬都找到我谢家头上,怎么还不允许我讽刺两句?” “县主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谢三,你还不快跪下磕头认罪。” 谢黎眉头一扬,看向叫嚣的李三郎,不满的道:“你又是谁,敢在大司马府放肆!来人,去请执金吾大统领来一趟,就说家里来了恶客,请他帮帮忙。” “他是我三表兄李琢。”安平县主为了顺利退婚,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挤出笑容:“谢黎,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家不愿要这门婚事,我也不想嫁给谢昀,如此,尽早解决对双方都好。” 谢黎笑了下,目光在秦澜和李三郎身上转了一圈:“县主想要怎么解决?” 秦澜心中一喜:“你把先帝赐下的玉如意交给我,剩下的事我母亲会向陛下禀明。” 她这番鬼话谢黎一个字都不信,嗤笑一声:“你找错人了,东西在兄长那儿,我做不了他的主。县主与其为难我,不如去向太后求一道懿旨。来人,送客。对了,下次上门,记得让人提前送贴,不然怠慢贵客,被御史弹劾,我谢家岂不是冤枉?” 第2章 套路退婚,将计就计 秦澜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恨意从齿缝里挤出来:“谢三,这是你逼我的!” 谢黎笑容不变,静候安平县主出招。 “玉竹,你去谢昀房里,把东西拿来。” 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随意一扫,应了声是。 谢黎玩味一笑,坐直身子,就见那个其貌不扬的丫头闪身突破包围圈,一路往谢昀所在的竹苑跃去。 “娘子。”大管事带着下人,一副娘子开口,咱们立刻动手的架势。 谢黎摆摆手,没让人去追,兄长的院子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她看向秦澜,沉下脸色道:“安平县主这是要跟我谢家撕破脸?” 秦澜不语,眼睛望着内院方向,只等玉竹得手。她为了退婚筹划良久,早早派人在大司马府外蹲守,特意等到谢昀母子离家才有动作。 至于李三郎,不过是一个妄想娶她攀高枝的废物,带他来是给她摇旗呐喊背黑锅的。 谢黎往内院看了眼,笑笑道:“县主有所不知,我大兄的书房收藏着不少军事舆图,要是少了一张或者被人泄露出去,你可承担的起后果?” 谢昀擅画,这是整个金陵人尽皆知的事。当年游学归来,便是凭借一张详尽的海南郡舆图让先帝大为赞赏,破例封官。 秦澜心下一惊,紧抿着唇,舆图关乎战略,非同小可,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微垂眼帘,暗暗给李三郎打了手势。 李琢最见不得提起谢昀的优秀,这会让他觉得连个废物都比不上。得到县主暗示,口不择言道:“不过是几张废弃的舆图,谢昀想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法子重回朝堂,简直有辱斯文。 且说我南齐人才济济,除了他难道就没人会绘制了? 你少摆大司马千金的谱,谢恒不过是先帝跟前的狗,一朝天子一朝臣,死活还不是陛下一句话。 我劝你把信物交出来,县主跟那瘸子好聚好散,不然连累前线的谢司马就……啊,谢黎你这贱人竟敢打我!” 李琢捂着火辣辣的脸,被打到对方地方发面馒头似的很快就肿起来,他不可置信的叫嚷起来:“你居然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打的就是你这等嘴贱之人。”谢黎不笑的时候,眼神格外冷漠,看向李琢就像看死人:“你也敢喷击我兄长。嗤,我兄长少年得名,谁见不赞一声君子如玉,你这种垃圾给他提鞋都不配。你也就配秦澜这种蠢货。”最好一辈子锁死,免得去祸害别人。 “娘子说的好。”一个抱着锦盒的面瘫青年走进花厅,先是向谢黎行过一礼,随后看向秦澜,面无表情的道:“主子说,县主若想要回信物,必须在这张条辨上签字画押。” 条辨只有三句话,可每一句都把秦澜钉死在主动退婚的一方上。 这世道对待女性十分严苛,奉行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以贞静淑贤为美。在世俗人眼里,安平县主和谢昀的婚事乃是板上钉钉,就算有朝一日真的退婚,也不该由女方提出。 谢黎及其鄙视这操蛋的规矩,但她并不同情秦澜。这人不敢得罪皇帝,不敢跟谢昀明讧,就把她当做软柿子捏。 既然大兄早有准备,她就不必插手。 “我若不写呢?”秦澜咬牙切齿,手心被掐出一道血痕。 书墨勾了勾唇:“那就等主子腿疾康复再跟县主谈婚论嫁。” 谢黎嘴角一抽,秦澜都十八了还等?没看她恨嫁都成乌眼鸡了? 双方僵持不下,谢黎打着哈欠不想干等,就让管事端来茶水点心,边吃点心边看话本。 她这般视诺无睹的轻视模样,把安平县主气的脸都扭曲了。 “谢三,我的侍女呢?你扣着我公主府的人是什么意思?” 谢黎放下茶盏,摊手一笑:“县主让她擅闯我家时也没问过我的意思啊!”现在想起要人,晚喽。 她点点桌案上的笔墨,懒懒的打了个哈欠:“天色不早了,县主不会想在我家用晚食?” 秦澜无法,在心里算计一番得失,决定先拿回玉如意,提笔签字画押,为了防止她事后反悔不认帐,谢黎还要求加盖县主印信。 “等等,我要先看看里面放的是不是先帝赐物。”她捏着条辨,恶狠狠的道。 “可以。” 待确认无疑,拿到东西,秦澜再次追问玉竹的下落。 书墨把锦盒随手一抛:“死了,县主想要尸体,一会儿给你送来。” 李三郎下了一跳,赶紧上去接住锦盒,看了眼面色煞白的安平县主,怒斥道:“大胆,县主的人你也敢乱杀?” 书墨不语,视线在李琢接触到锦盒的手上略略停顿。看在这蠢才活不久的份上,他不跟死人计较。 跟谢黎打了声照顾,转身回竹苑去了。 “谢黎,你很好,这笔账咱们慢—慢—算。”玉竹并非普通丫头,她是秦驸马死前留给闺女的死士。秦澜年纪尚小时并不明白死士的意义,后来长大,方才知晓培养出一个,需要耗费多少钱财与心血! 谢黎完全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直接下逐客令:“送客!” “娘子,大郎这婚事,要是陛下怪罪,该如何是好?”大管事送秦澜二人出去,回来时一脸忧心忡忡,就算今日是县主上门强要信物,只怕皇帝也会把罪怪在谢家头上。 谢黎沉吟片刻:“你让谢直替我办件事,回来就让他给你跑腿。”谢直是大管事的亲孙子,主家开恩,赐了谢姓,忠伯心里高兴啊,娘子这是让孙子接他的班。 谢直过来,听了吩咐,拍拍胸脯:“娘子放心,奴一定把事办的漂漂亮亮。” 谢黎点点头,准备回房再小憩一会儿。 一闭眼,那阴魂不散的噩梦又出来了,她只能麻木的看着等待结局。 突然,谢黎觉得不太对劲,她看见了所有人的结局,为什么没有自己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她呢,去哪儿了? “你死在两个月后的百花宴上。” 是谁,谁在说话?还特么张口咒人? “黎儿,黎儿,你快醒醒,黎儿……。”耳畔传来谢夫人焦急的呼唤,谢黎睁开眼睛,余光好似暼见有什么东西从窗外一闪而过。 没来不及看清,她就被揽入一个满是檀香的怀抱,这辈子的母亲苏秦紧紧抱着她,呜咽哭道:“你终于醒了,我可怜的孩子,幸好你没事,不然我该怎么跟你父,父亲交代……。” 谢黎垂下眼帘,惊讶于她的失态,记忆中,除了被拍花子拐去的那几次,谢夫人从未这般激动过。 谢黎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轻声安抚:“母亲,我没事。” 这一开口,才发觉嗓子干涩的冒烟,立在一旁的春分连忙倒来温热的茶水。 谢黎扫了眼,除去春分,清晖园的下人已经重新换了一波,她扶了扶额又想叹息了。 “你都睡了一天一夜还叫没事?”谢夫人只要一想起她躺着怎么都叫不醒的情形,心脏都要吓得停滞,冷眸看了眼春分:“母亲这次一定给你寻几个贴心丫头……。” 谢黎惊的差点呛水,她竟睡了这么久,难怪渴的要死。 “母亲,先让王先生给阿黎看看。”一个清越的男音出声打断,免去一场争执。 “对对,看我糊涂的。”谢夫人拭干眼泪,起身让路给大夫。 谢黎闻声望去,就见门边坐着位风光霁月的郎君,正含笑看着她,虽然坐在轮椅上,却半点不堕风采,完全看不出将来会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变态。 谢黎鼻子一酸,眨眨眼掩去眼底的酸楚,喊了声“大兄”,可怜巴巴看着他。她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人,一点自由空间都没有。 谢昀轻笑一声,示意她先看病。 王先生是个精神烁烁的老头儿,从太医院辞官荣养,就在家含饴弄孙,一般不出诊,不知母亲用什么代价才请得老先生出山。 他看了眼茶水,略皱了皱眉:“去换盏温白水。”对谢黎温言道:“你脾胃弱,平日少喝点茶。若不想喝白水就用干制的玫瑰和洛神花冲泡,调以蜜饮。你们小娘子不是都爱酸甜之物,这茶喝着好,开胃。” 手搭在脉上,盯着谢黎的脸色看了好一会,撵须笑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受到些惊吓。” 谢夫人恳求道:“这孩子性子倔,梦魇拦着不说,我实在怕她再出事,请王先生开方。” 老太医想了想,提笔写下一张安神方:“今天先吃一剂,晚上若能睡熟,明日就不必吃了。要是依旧梦魇,先吃三日看看。” “有劳王先生。”谢夫人道了谢,将方子交给身边的许姑姑,让她亲自去抓药煎药, 王老先生已是花甲之年,很不必在意男女大防,谢黎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抬手敲敲小丫头的额头:“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心思,老夫看你就是闲的,没事少窝在家里,多出去踏青打球,发泄出来就好了。” 谢黎不敢去看谢夫人的脸色,虚心听教。 王先生看她乖觉,笑了笑起身收拾好东西,叮嘱道:“好好休养,不必拘着吃食。心境好,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苏秦起身要送,谢昀道:“母亲陪着阿黎,儿送先生出去。” 谢夫人嗯了一声,重新坐下,谢韵向老先生拱了拱手,推着轮椅出了房间。院中的下人眼观鼻鼻观心,好似都习惯夫人对大郎的冷淡。 王先生见状,在心中一叹,到底是别人的家事,他这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 谢黎不动声色将这些看在眼里,在谢夫人看过来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心中一叹,她的麻烦来了! 第3章 我真是个小机灵鬼,居然能想出姨妈痛这种借口 苏秦身子弱,平日不管家事,但不代表就是个蠢的,青天白日,刺客出入清晖园犹如无人之境,显然有人吃里扒外。 她问过大管事,二人只说娘子交代,要他们把清晖园的下人隔开关押,其他事含含糊糊,倒是把安平县主来退婚的事,说的清楚明白。 谢黎不想跟母亲解释她是怎么对付刺客的,鸡飞蛋打什么的,太糟心了。只好先发制人,抢先问道:“是谁背主?” 谢夫人顿了顿:“是白露,具体的你大兄还在审问。” 谢黎身边共有一个管事婆子和八个得用的丫头,分别是在屋内伺候的一等丫头春分、夏时、立秋、冬至和在外院伺候的二等丫头白露、惊蛰、清明、谷雨。 她两辈子都喜静,别看是金陵赫赫有名的纨绔,吃喝玩乐打马球无一不通,实则受了上辈子影响,很不习惯身边有人。 母亲看中夏时,她却喜欢春分,因为八个丫头中,只有春分是谢黎在儿时偶然救下,并非家生子。 后来看春分忙不过来,才又挑了还算顺眼的白露,没想到竟看走眼了。 “儿错了,请母亲责罚。”谢黎生怕谢夫人因梦魇的事,把气撒在春分身上,认错认的干脆利落。 谢夫人既好气又好笑,抚了抚衣袖,淡淡道:“你倒是说说,错在哪儿?” “梦魇一事,不该瞒着母亲。”她觑了眼谢夫人的神色,硬着头皮继续认错:“儿梦见父亲出事……这梦来的蹊跷,未能窥得全部。本想把事情弄清楚再告诉母亲……。阿娘,你别生气好不好?” 听到这亲昵的称呼,谢夫人有一瞬间怔忪。其实谢黎从小与她亲近,是她有心结,刻意保持距离,这孩子天生聪慧,察觉到她的疏离,称呼就从阿娘变成了母亲。 谢夫人从思绪中回神,往日种种好似就在眼前,一眨眼,这孩子竟也快到及笄的年纪。 她掩去眼底的湿意,点点谢黎的眉心:“傻孩子,咱们谢家如何,你父亲心里再清楚不过。他向来谨慎,不会有事的。 朝堂上的事自有男人操心,他们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谢夫人语气一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招手叫来个比谢黎年长两岁的少女:“夏时为人稳重,又是信得过的,以后就跟在你身边。” 谢黎知道这是母亲的底线,妥协了,站在屋外的春分同样松了一口气。 她轻嗯一声,拉住谢夫人的手:“儿没事,倒是母亲快去歇着,后面还有不少事需要您出面。”真以为把玉如意还给秦澜就算退婚成了。 皇帝为了在谢府安插探子,可谓无所不用其及,秦澜是最好的棋子,还是谢家拒绝不了的,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谢夫人确实累极,闻言站起嘱咐夏时:“你盯着她喝药,一滴都不许倒。” 谢黎垮下脸,眼巴巴目送母亲离开,扯了扯嘴角,仰面倒在床上。母亲没有刨根问底已是最好局面,她还苛求什么呢? 不就是喝药嘛! “呕!” “糖,快把糖拿来。” 谢黎往嘴里塞了两块糖,才勉强压住嘴里的苦味。她眼泪汪汪的看向夏时,没说话,夏时就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一口回绝:“夫人说,药得喝足三日。” 谢黎往后一倒,宛如咸鱼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的道:“春分,你跟夏时去外间,我想静一静。” 春分早已习惯娘子的吩咐,应了一声利落退下,夏时顿了顿,脚步一转也跟着出去屋子。 躺下的谢黎并没有睡着,而是在思索母亲和大兄的关系,她从来不知道母子俩竟然冷淡到连外人都看不下去。 明明新年守岁夜还有说有笑,母亲给大兄一袋子刻有如意图腾的压岁银,自己拿到的是长命百岁。 那么唯有一种解释,他们刻意在她面前作假。 图什么呢? “想知道来问我啊!”冷不丁,屋里传来一道懒洋洋声音,谢黎记性不错,很快就分辨出这是在她昏迷前出现过的神秘人。 她闻声看去,就见书架顶端趴着一只巴掌大的猫崽,金眸圆溜溜看着她,挥动爪子打招呼。 谢黎微微一惊,起身扭头看了眼四周,确定房内只有她一个活人, 再仔细打量,这只猫除了会说话,看着跟普通猫没什么区别,但她不敢轻视,试探着问道:“是你在与我说话?” 猫崽子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客气的道:“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 谢黎以前就很喜欢银渐层,可惜跟家里一刀两断,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养得起名贵猫。 这猫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精怪,小小一只,无害的让她升不起戒备,就目前看来,它对自己也并无恶意。 按下蠢蠢欲动的手,谢黎轻咳一声,端坐坐姿:“请问阁下找我有何贵干?” 白煜纵身一跃,跃到少女跟前,拉长身子,两前爪按在她的肩膀上。 离得近才发现,这只猫崽的金眸竟比黄金还要耀眼。 “你不想问问梦里的事?” 她快速撸了把猫背,在白煜反映过来前抽手,笑了笑道:“左不过是功高盖主,皇帝看谢府不顺眼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历史上能有几个善终的武将?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白煜被她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惊到了。一般人知道自个儿活不过两个月不是该追问解救之法,这奇葩为何能如此淡定……。 试探到这儿,谢黎心中一痛,所以梦里的一切竟都是真的? 她捂住心口,装出柔弱的模样:“我只是个手不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上面还有两位兄长,外面的事轮不到我置喙。 即便我去跟父亲和大兄说,皇帝要对付谢家,可那又如何,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 我父亲是托孤重臣,若要造反,就是有负先帝圣恩;不造反等死,你看,我除了摆烂还能做什么?” 谢黎自然不会束手待毙,她哪里舍得重来一次的生命。她只是想试探这只猫的来意。 “阁下好似对我特别关心!对了,还不知阁下姓名?” 现在才问是不是迟了。 猫崽子轻哼一声,傲娇的抬起下巴:“吾名白煜,乃是天道化身。” 谢黎一愣,没想到只在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居然变成现实,纵然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面上依旧维持镇定,并未露出诧异、怀疑的眼神,让白煜稍稍满意几分。 “咳咳,敢问天道化身来找我这小小人类不知有何指教?” 白煜咦了一声,意外道:“你信我说的?” 谢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莞尔一笑:“佛能有应身、真身、报身。天道尚在神佛之上,有个法外化身很奇怪吗?” 猫崽子睨她一眼,谢黎摸摸鼻子:“我没有慧根,我母亲信佛。” 谢夫人何止信佛,她的房里供奉着天尊和佛像,谢黎每次看她祈祷都会想,这两位大佬会不会为香火打起来? 白煜不置可否,一下一下梳理毛发,好似一只真正的猫。 它慢条斯理的问道:“如果有办法救你家人,你救不救?” “救。”谢黎十分干脆的回答:“作为交换,阁下想要我做什么?或者说你因何而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 谢黎打断它的忽悠:“说人话。” “我不知道。” “别怀疑,我说真的。”白煜很是干脆自暴其短:“天道可以有无数化身,我只是其中芝麻绿豆大小的一抹神识,没你想的那么牛逼。他老人家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我灰飞烟灭。” 谢黎表示理解,儿子多了不稀罕嘛。 “我目前得到的指示是待在你身边。”它眼珠子一转,眼眸中好似有流光闪过:“度过死劫,在百花宴上活下来,你可以向我提问一次,当然,前提是我能说。” 它意味深长的看着谢黎:“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宽广,你啊只是井底一蛙尔。” 谢黎表示理解,闯关游戏嘛,她懂。笑眯眯地摊开手掌,小猫崽盯着看了一会儿,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金手指啊!你想,以我父亲如今的权势,敢害我还害成功的人除去皇帝我实在找不出其他人。然而我既非特种兵王,也不是神医博士,没有金手指你叫我怎么跟他斗?” 她双手一摊,眨眨眼:“我不贪心,不要签到系统、界面交换器、异能精神力,你只要给我个有灵泉的空间戒指就行。” “你丫做梦去。”白煜跳脚:“空间戒指是上界才有的东西,这儿没有灵气,你又不是修士,拿什么绑定?” 谢黎心神一动:“哦,真有修仙世界啊?” 猫崽拿白眼翻她:“三千世界,百亿须弥,你说有没有?” 得到意外情报,谢黎心满意足,她本也没有真想要那空间戒指,之所以把条件拔高,为的是让对方更容易接受第二个方案。 “那就提升根骨,这总可以。” 白煜轻哼一声,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可以是可以,前提是你能吃得起苦。我方才看过,你的根骨勉强算是上品,就是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 重塑根骨的痛苦,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受得住。我可以替你抵消一半,但剩下一半必须由你亲自承受。” 谢黎谨慎的问:“比生孩子还痛?” 白煜弹出指甲尖,露出一小截:“生孩子只是这个。” 谢黎呼吸一窒,回忆噩梦中的悲凉,沉默半晌:“那比起死亡呢?” 猫崽子咧嘴一笑:“那得看你怎么选。” 谢黎不想噩梦成真,咬咬牙,一锤定音:“成交,马上开始。” 白煜见她心意已决,一掌拍上她的眉心。下一刻,全身好似被无数虫蚁噬咬,刚开始还能忍受,没过多久就越来越痛苦,似被十万支箭射中,想起梦中被射成刺猬的二兄,原来这就是万箭穿心的滋味。 谢黎看见镜中的自己,脸白的跟鬼似的,以前好奇阿飘是什么样,现在真知道了。 白煜蹲在一旁,认真对她说:“这才是开始,你最好能快点适应。” “我,知道了。”谢黎深吸一口气,尽量放松心神,然而全身的痛好似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痛得她只想立即死过去。 这种令人绝望的痛感居然才是一半,妈的,果然要什么都得付出代价。 偏偏这时,春分在外禀报说周姑姑来向她请罪。 谢黎忍住痛意,尽量以正常的口吻说:“说我睡着了,让她,明日再来。”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春分打小陪伴在娘子身边,哪里听不出话里的异样。 “娘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谢黎咬着木条,发出破碎的痛呼,该死,这下瞒不住了。 谢黎没想到,闯进屋来的不是春分和周姑姑,而是隐形人一般的夏时。 “娘子!”看到谢黎的惨样,三人三叠声的惊呼一声高过一声,春分和夏时更是手足冰凉,明明刚才娘子还好好的。 谢黎只能求助白煜,可关键时候这蠢猫居然逃了,她双眼一闭,只觉得要完。 “娘子,你哪里不舒服?奴婢马上请王先生来。” 夏时和春分小心翼翼扶着她,周姑姑转身去找谢夫人。 “姑姑,站住!别,先别惊动母亲。她身子弱,之前的事已经让她精疲力竭,这点小事就别去打扰了,我只是,嗯,我只是要来天葵了。”谢黎想到上辈子有同学来月经时痛的面色苍白就差原地打滚,症状与她现在很像。而她也实在找不出借口,只能胡诌姨妈痛。 黄帝内经说女子二七天葵至,她今年正好十四岁,说得通。 只是谢黎忘记,十四只是虚岁,按照实际年龄,她才刚过十三。 周姑姑迟疑一瞬,吩咐春分去取月氏带,拿帕子擦拭掉她额头的冷汗:“照年岁,来的有些早,不过也不是没有前例。可老奴从没见过痛成这样的,还是请大夫来看看。” “那就去请范大夫,姑姑悄悄去找他,别惊动旁人。”谢黎退让一步,范大夫是家里的府医,她以前跟人打架受伤都是跟范大夫拿的药,两人颇有交情,只希望他能帮自己度过这关。 周姑姑亲自跑去请人,春分拿了东西来,谢黎暂时不想看见这玩意儿,直接给塞进枕头下。夏时动动嘴,想要劝诫,被春分拉了拉衣摆,最终咽下要说的话。 谢黎没功夫搭理俩丫头的小动作,可喜可贺,那到达顶峰值的痛感终于缓缓下调,这时候的她像是被水里捞出来,浑身湿哒哒的衣服估计能拧出三升水。 “春分,替我更衣。” 春分轻手轻脚替谢黎换下湿透的衣服,穿上干爽的棉服。靠着引枕,喝着夏时递来蜜茶,感觉终于活过来了。 第4章 主子是双标狗,身为下属我也很无奈啊 范大夫背着药箱急匆匆赶来时,就见谢黎面色红润,精神十足的不像个病人。 他就看向身后跑的气喘吁吁周姑姑,周婆子也是一脸懵,瞪了眼俩丫头,十分怀疑这是娘子联合丫头故意涮自个儿。 她是下人,不能质问主子,只能尴尬的向范大夫赔笑:“来都来了,不如给娘子看看。” 范大夫用不上望闻问切,只观面色就知道小妮子身子好着呢,笑呵呵的从药箱里拿出一大瓶蜜丸子递过去,嗔怪道:“娘子想问老夫要糖吃,何苦这般折腾?”他也以为谢黎是为了逃避喝药,毕竟这事是有前科的。 谢黎讪讪的,丢了一粒蜜丸在嘴里,甜的眯起眼,笑道:“还是范大夫做的糖最合我心意。” 周姑姑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跺了跺脚,郁闷的给自己找台阶下:“老奴今个儿本是来向娘子请罪的。” “咳咳,姑姑回去,就当我罚过你了。白露那事,本也不全是你的错。”谢黎揭过这茬,就打发春分送二人出去。 她头疼的看向夏时,这丫头可不是个好唬弄的,可她没法子解释,干脆破罐子破摔。 反正她没病,等过些日子夏时就会相信了。 谢黎这边暂时把事糊弄过去,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痛的生不如死的时候,曾经的心腹白露遭遇的痛苦让她想死都不能。 她从来不知谪仙一般的大郎君私底下竟比恶鬼还要狠毒。 “奴婢没想害娘子,奴婢只是,只是……。”白露哭着求饶,她只是想活得好一点,这有什么错? 谢昀看着遍体鳞伤,露出哀求的女子,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面无表情的道:“问不出就处理了。” 书砚垂手应是。 白露惊恐的摇头,声嘶力竭的大喊:“不,我不要死,大郎君,求您放过我,我招,我招……。” “堵住嘴,别让主子心烦。”书砚怜悯的看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子。以主子对娘子的在意,若她一开始就坦白交代,还能死的痛快。 谢昀回到竹园,看见谢夫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笑着上前躬身作揖:“母亲来了怎么不进屋去坐坐?” 苏秦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白露还没招供?” “快了,母亲可要亲自审问?” “不必,你做事向来妥帖。”她视线下移,目光在谢昀的腿上一触即离:“可还有的治?” 谢昀指尖一动,缓缓笑道:“或许!不过儿已经习惯,母亲不必担忧,不管如何,我总能护住阿黎。” 他知道谢夫人最想知道什么,不等发问便答道:“白露不是细作,刺客大概率也不知情,对方藏的太深,儿怀疑当年的知情人没有死绝。” 谢夫人紧抿着唇,身体紧绷似一座雕像,良久她才开口:“你说,要不要把吕放叫回来?” 谢昀摇摇头:“母亲稍安勿躁,儿认为这是个机会,您不想看看阿黎接下来会怎么做?” “你说的对,黎儿太跳脱了。”谢夫人疲惫的闭上眼,想起谢黎小时撒泼打滚不肯习武的模样,心累的不行。 许姑姑面色古怪的走来,在谢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苏秦捂着胸咳嗽起来,没好气的斥道:“胡闹,都是你们宠的。” 许姑姑退到一旁,眼观鼻鼻关心,要说对娘子的宠爱,夫人绝对不输给主家和大郎君。 谢昀以拳抵唇,低低笑起来:“黎儿又惹母亲生气了?” 苏秦就冷冷瞪他:“都不是省心的。你跟安平县主的婚事要怎么解决?” 谢昀收起笑容,手搭在腿上,淡淡道:“听说岳阳长公主别院的梅花开的不错,劳烦母亲帮我要张帖子。” 岳阳长公主每年三月都会在别院设赏花宴,说是赏花,其实就是未婚男女的相亲会。 谢夫人点点头:“一会儿给你送来。等你退婚,我打算搬去别院。” 谢昀诧异了一瞬,很快就收敛好情绪,指节在膝盖上敲了敲:“母亲跟阿黎提过了?” “我心意已决。”她要亲自去查幕后之人,在谢府,总归不太方便。 谢昀挑了挑眉:“阿黎向来聪慧,母亲就不怕她起疑?” “她已经长大了,将来的事,我能助她的极少。有朝一日她若问起,我会把一切都告诉她。” 谢昀不可置否:“母亲说的是。” 谢夫人走到院外,回首看见谢昀依然维持着恭送的姿势,淡淡道:“谢昀,不要令我失望。” “是,您安心。” 待那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帘,谢昀才转动轮椅回到里屋,书砚捧着刚煮好的茶汤奉上,轻声道:“主子,白露招了。” 谢昀吹气喝茶:“都说了什么?” “白露说有人拿她的家人威胁,让她调开‘清晖园’的下人。那人手里有她送给其弟洗三时戴的银手镯,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在下人喝的茶水中下了蒙汗药。” 书墨接着说道:“刺客没有中药的迹象,他是活活痛死的。”说到这儿下意识夹紧双腿,本就面瘫的脸上越发看不出情绪。 “你说他是死于……?”书砚面色微微扭曲,不可置信的叫起来。 咔擦,茶盏被谢昀捏出一条裂缝,水从缝隙间漏出来。他擦干净手上的水渍,冷眸扫去,成功让心腹闭嘴。 把帕子丢在一旁,冷淡道:“天一阁的杀手越发无耻了。” 不,无耻的难道不是娘子吗? 书砚低头吐槽,和书墨暗暗交换眼神,似乎没想到刺客居然出自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只是你身为一名成熟的刺客,就算不是天地玄黄这等精英,被个弱女子爆蛋,死的未免太没排面。 谢黎也在担心她捶爆男子要害这种事被兄长知道,对方要是问起来,她要怎么回答? “哎……。”第n声叹气。 “娘子喝药。” 听到夏时的声音,谢黎更丧了,不期然就想起“大郎喝药”这梗来。 她抽了抽嘴角,接来药碗一饮而尽,拿起清水漱口,站在一旁的春分很有眼色递上蜜丸子。 “真是最后一剂了?我都说没必要再喝。”她含着糖,无语凝噎。 谢黎终究没有逃过惩罚,被按着结结实实喝了六天药方才作罢。 “回娘子的话,这是最后一剂。”听着夏时一板一眼回道,她轻舒了一口气,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然而还没等这口气喘完,就有小丫头来报说大郎君来探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谢黎唉叹一声,有气无力的挥手:“请大兄进来。” 谢昀穿着一身素色常服,清冷如广寒孤月,鸦黑色的长发只用一根缎带束起,那双如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望过来时,犹如星辰在夜空点亮。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无端的,谢黎心头冒出这首诗句。 “身子感觉如何了?”温热的手轻轻触碰她的额头,一触即离。 “多谢大兄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嗯,总归要亲眼见一见才能放心。”瞧见桌上的空药,谢昀略一挑眉,小妮子平日最怕喝药,以往都要哄着盯着,没想到这回倒是痛快。 越是乖巧,越发显得心虚。 他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谢黎尴尬的摸摸鼻子,权当没看懂对方揶揄的神色,干笑两声道:“大兄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嗯,白露招供了,你自己看。”谢昀从袖中拿出供词,夏时很有眼色退出房间,留兄妹二人说话。 “好得很!没想到我谢黎这条命居然会牵动江湖杀手。她有没有说雇主是谁?”话才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白露不过是个小角色,只怕连刺客都不晓得背后之人。 她狠狠一拍脑门:“我气糊涂了。” 谢昀抓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在少女反应过来前不着痕迹松手,喝了口茶,掩饰道:“阿黎小瞧自己了,你是谢家唯一的嫡女,仅凭这个身份足够别人对你出手。” 谢黎原本有些不自在,两人并非亲兄妹,小时亲昵些也就罢了,如今他俩一个早已及冠,一个快要及笄,正是避嫌的年纪。 不过那点不自在很快就在对方传达的话语中散去。“大兄查到证据了?”想到什么,她咬着牙槽根,狠狠道:“是不是孙瑞那狗皇帝要我入宫?” 梦里,堂姐谢芳就做了皇帝的宸贵嫔,三夫人之首,地位只在皇后之下。 她若活着,以堂姐的身份顶天封个九嫔之一的容华。西府谢氏想靠女儿巴结皇帝,她确实是眼中钉肉中刺。 “堂伯不傻。” “是,堂伯是不傻,奈何堂伯母想要个当皇帝的乘龙快婿。” 谢黎其实有些闹不清父亲谢恒和谢换的关系,据说两人的曾曾祖父曾是亲兄弟,分家后各自谋生。到了谢黎祖父那一辈早已断了联络,因缘际会才重新续上族谱。 两家关系说亲密,平日并不走动,也就逢年过节互赠年礼。而且父亲的人脉都在军中,两位堂兄居然都选择弃武从文。要知道二兄谢凌比堂伯家的堂兄年纪小,都已经跟在谢恒身边。谢昀双腿没事前,也曾在军中历练过。 说不亲密,堂伯资质平庸,能坐上五曹尚书之一的客曹尚书,全赖父亲一手提拔。谢焕若真为家族长远考虑,就该清楚外戚不好当,想光耀门楣还是得让谢聪和谢达去拼军功。 皇子外祖父这个身份固然诱人,但因为这等没影儿的事就朝阿黎下手,继而惹怒谢恒,实在愚不可及。谢昀觉得,谢焕不至于这般蠢。 谢黎就幽幽的道:“他若真能管好后宅,谢芳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谢昀就拍她脑袋:“那是西城谢府的事,跟咱们不想干。”顿了顿又道:“不管皇帝存什么心思,百花宴肯定要走一遭。宫里,我暂时插不上手,需要预备什么尽管说,匕首蒙汗药毒药,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帮你弄来。” 谢黎垂下眼眸,望着自己修长而光洁的手指,轻声道:“我要习武。” 第5章 为了一口吃,你说我是家喵我就绝不是野喵 谢昀惊讶的打量谢黎,戏谑笑道:“阿黎不怕辛苦了?” 谢黎烦躁的挠头,苦笑叹息:“再辛苦也比没命好。”这些日子她复盘了前十四年的点点滴滴,越发觉得身世扑朔迷离,兼之噩梦和白煜的出现,让她有一种要变强的急迫感。 谢昀之前还与谢夫人说,想看看阿黎的打算,没想到她会这么果决,心里既是欣慰,又很舍不得。 “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谢昀垂下眼眸,袖下的拳头攥紧,捏的骨节泛白。 “这哪里能怪大兄。”谢黎看着他认真说道:“我要的是能杀人的武功,你可别拿花拳绣腿来糊弄。你若不愿,我就砸银子去卖,重金求购总会有人会愿意的。” 谢昀皱了皱眉,不赞同的道:“江湖人把武学看的很重,就算你能买到,估计也是经过删减糊弄人的。” 谢黎不怕被糊弄,她有天道化身在身边,就算七成假三成真都能补全。要不是蠢猫说没法子无中生有,她也用不着求人。 “我不傻,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调理矛盾总能看出来。” “习武岂是儿戏?弄不好走火入魔。行了,这件事交给我,你肯习武再好不过。不过你如今已过了最佳年纪,若是抱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就别浪费时间。” 谢黎轻哼一声,抱臂斜睨道:“大兄小看我,指不定我就是那种万里挑一的绝世天才呢!” “好,我拭目以待。”谢昀哭笑不得,显然没把这话当真:“秘籍过两天给你送来,这几日你就待在家中好好休养。” 谢黎满口答应,两人又闲聊了会儿,谢昀拿出一张帖子,点点赏花宴的日子:“愿不愿陪我去看场戏。” 换作平日她肯定不愿去这种无聊地方,现在嘛!谢黎狡黠一笑:“大兄都开口了,别说一场小小宴会,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奉陪到底。” 谢昀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宠溺的笑道:“好,你说的话我都记着。” 等谢昀离开,谢黎才发现对方居然没提刺客的事。 “心照不宣挺好,就你那种笑死人的打法说出去简直丢死人。” “你说谁丢人?”谢黎捏住猫崽子的后脖颈,提在手里晃了晃,眯起眼道:“你跑去哪儿了?” 白煜左顾右盼,含含糊糊道:“赏景去了,初来乍到,总得把地盘踩熟。” 谢黎哼笑一声,没揭穿它那蹩脚的借口:“跟我去见母亲,给你过明路。” 白煜迟疑问道:“你要把我的存在告诉别人?” “不然你老是去厨房偷吃算什么!” “谁说我去偷吃了?” 谢黎对它敢做不敢为的作风很看不上眼,没好气道:“身上一股子鱼味你闻不到?” “哼,我这叫入幽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白煜回味着方才吃过的鱼味,舔了舔嘴巴道:“你那养母会信我的身份?” “你想多了,养只猫而已,母亲最多嫌你粗野,让人调教好再给我送来。” 白煜呆了呆,勃然大怒:“谢三,本大爷是天道化身,不是真猫。”然而它的话除了谢黎,任谁听见都是喵喵地奶猫叫。 “娘子,这只猫您哪儿弄来的?”春分见到自家娘子幼稚的跟一只猫崽子较劲先是一愣,然后联想到厨房连日失窃,大管事正带着下人查内贼,不由瞪大眼睛。 “咳咳,就是生病那会儿,它突然跑来我屋里,喂了几日喂熟了,我正准备跟母亲说要收养它。” 白煜乖巧的窝在谢黎怀里,任由她一下一下薅猫头。被捏住前爪跟人打招呼,也只是机械的喵了一声。 “是不是母亲找我?”她岔开话头,看向夏时,在她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这种香是紫金观的道士特制,整个府邸只有谢夫人的院里会点。 “是,夫人请娘子过去说话。” 谢黎点点头,抱着白煜去了谢夫人所在的松鹤苑。 踏进院中,就看到下人们忙忙碌碌,似在为出行做准备。许姑姑迎出来,曲膝行礼,看了眼谢黎抱在怀里的猫崽,轻声道:“夫人在屋里等娘子。” 谢夫人捧着一卷道经躺在软榻上,气色看着还不错,抬头见人来了就指着身边的矮几叫坐。 谢黎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屋里堆叠着好几个箱笼,都是母亲平日不常用的东西。 “你养母这是要搬家啊。”白煜啧了一声。 奶味十足的叫声吸引了谢夫人的目光,朝她怀里看过来。 “你哪儿弄来的野猫?小心被伤着。” “不会的,母亲看它是不是很乖。您放心,我养了几日,从未见它咬人。” 白煜翻了个白眼,被谢黎拍了下脑袋,正好盖住那人性化的眼神。 敢露马脚就没收你的小鱼干。 白煜从警告中看出威胁,心里那个气啊,它何时被区区人类胁迫。但,那没了酥酥脆脆的小鱼干,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它相信谢黎这女人绝对言出必行。 白煜屈服了,喵了一声,立刻萌化了谢夫人。 她放下书籍,有些不自在的道:“一会儿让范大夫过来看看,若无问题就留下给你解闷。” 谢黎应了一声,把白煜交给夏时,这算是过了明路,正想问问母亲为何要搬那么多平时不用的东西时,谢夫人把将一张请帖递过来:“岳阳长公主的赏梅花宴,你跟谢昀一块儿去。这些日子别乱跑,好好学学礼仪规矩。” 不等谢黎拒绝,她直接下命令道:“就算现在不学,过些日子还是要学的,难道你想在皇宫出丑?” 谢黎就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有气无力的出了松鹤院,连之前想问的事都忘记了。 她趴在床榻上一个劲的捶床:“封建恶习要不得啊,都是两只眼,一张嘴,凭什么女人天生得矮男人一头,要学那什劳子规矩。” 正喋喋不休的抱怨着,夏时带了一位眼生的中年女子走进来:“娘子,这是夫人给您请的教习姑姑,从明天开始您就要早起学习礼仪了。” 谢黎打量着连头发都梳的严谨没有一丝毛躁的刻板女人,已经能预想到今后水深火热的日子,拿被子往头上一蒙,反正是从明日开始,今日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夏时忍着笑,偷偷去看教习姑姑,就见她十分淡定的道:“既如此,娘子好好歇着,老奴明日一早再来。” 来一道雷劈死她,她谢黎上马打球,干群架从来不怕,就怕那娘们兮兮连吃饭都要端着的规矩。 让她跟那些吃饭按颗粒数的贵女一块儿坐着,还不如一刀捅死来的痛快。 谢黎在教习姑姑的“磋磨”下,过的水生火热,大司马府外亦是风起云涌,金陵的酒楼茶肆都在议论安平县主霸道退婚,逼的谢家交出先帝所赐的玉如意一事。 “安平县主越发跋扈了,就算嫌弃谢大郎是个跛子,那婚事也是先帝所赐,她一个小娘子退婚还带着姘夫,简直水性杨花,伤风败俗。” 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坐在茶楼痛斥秦澜不守妇道:“我看谢大郎与她退婚也好,省得将来绿云罩顶啊。” 另一人眼珠子一转,低声笑道:“我听人说,岳阳长公主出生就抱给太后抚养,与她的嫡亲闺女旭阳长公主一块长大。原本先帝想把秦大郎赐婚给旭阳长公主,但人家看不上秦驸马体弱,婚事就落在岳阳长公主头上。二人婚后不久,秦驸马就病故了,留下的遗腹子便是安平县主。” 那人呷了口茶,见身边的人都竖起耳朵倾听,得意的继续说:“太后心里愧疚,对秦县主宠爱非常,养出一副娇蛮跋扈的性子。这要是娶回去哪是娶妻,分明是迎祖宗,换我我也不愿。” 另有个大冬天摇扇的郎君凑上来哈哈一笑:“兄台言之有理。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咱们心知肚明。谢司马这些年可算是被世家恨的牙痒痒,如今他人尚在前线,战场刀剑无眼,你们说要是有个万一……。” “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乱说!”那个把宫闱之事说的津津乐道的文士慌神打断,埋怨的瞪他。 这人并不是谢直找来的托,只是听到大家都在讨论,顺嘴感言。话才出口,便知坏了事,连忙自打嘴巴,举杯陪笑:“是在下的错,在下的错,诸位权当我是放屁。那个,在下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安平县主私自退婚这事终究捅了大篓子,岳阳长公主忍痛交出先帝赐给秦氏的免死金牌,这才将事情压下。 只不过退婚是不可能的,皇帝还指望拿婚事约束谢恒,他给长公主下达最后通牒,哪怕生米煮成熟饭,都要让谢韵娶秦澜。 李家就没那么幸运,李郎主被皇帝斥责一通,革去官职,连清水衙门的活儿都没了。家中一片混乱,借酒消愁的借酒消愁,变卖产业的变卖产业,李三郎的突暴毙崩了,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草草预备薄棺埋了了事。 第6章 赏梅宴吃瓜 岳阳长公主疲惫的揉了揉额角,问身边的俞姑姑:“县主用过晚食了没?” “用了一碗燕窝粥。”俞氏是长公主的奶娘,公主出嫁时,她便求了太后出宫伺候。从小看着秦澜长大,心里是将她当做孙女疼爱的,踌躇了会儿,忍不住求情:“县主性子活泼,整日待在屋里,就怕闷出病来。” “本宫就是太宠她,把她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姑姑,本宫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将她和琳琅一块养在太后身边。 都说太后待她与旭阳是一样的,可一个是太后亲女,一个是妾室的女儿,就算太后不在意,她又岂会真拿自己跟旭阳比。 要不是她从小谨慎侍奉,对旭阳有求必应,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在宫里能有什么好日子? 就说她的驸马,当初父皇是要给旭阳赐婚,旭阳看不上秦家才给了她。 如今太后势弱,陛下也不是好性情的主。明知这场赐婚对皇室来说意味着什么,安平却胆大包天敢上门讨要信物。 岳阳长公主心中酸楚,她委曲求全当寡妇,不就是想要女儿活的顺遂。谢昀虽然瘸了腿,却也是名声响当当的俊才,即便将来……,只要陛下念着母女俩的功劳,后半辈子也能过得舒坦。 俞姑姑不知道岳阳长公主的心思,只能安慰道:“县主年纪小,等成婚就懂事了。” 长公主摇摇头,对此并不看好:“谢家本就不满这桩婚事,被她一闹,就有了借口。如今整个金陵谁不说安平县主嫌弃谢黄门是瘸子,不愿下嫁。她怎么不想想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嫁不了谢昀,还能嫁去什么好人家?” 长公主越想越担忧,一把拉住俞姑姑的手:“姑姑,先帝的信物都退回来了,谢家要是不认这门亲事该怎么办?” 俞氏眼中闪过狠辣,在岳阳长公主耳边耳语一番:“公主放心,老奴一定让谢家那小子高高兴兴将咱们县主娶回去。”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赏梅宴的日子。岳阳长公主的别院是太后给她的陪嫁,算是皇家园林,布局很是别致。当初秦家为了讨好她,在园里种下成片的梅树。皑皑白雪,梅花傲然,文人又喜梅的傲骨,是以每当宴请,文人墨客趋之若鹜。 因为别院地处京郊,谢黎和谢昀只能坐马车前往。这辆马车外观低调,不过内有乾坤。前后的板子可以随意拆卸,空间宽敞,容纳三个成年男子绰绰有余。 待他们到达时,别院外门庭若市,拴马桩上拴着好几匹神驹。管事带着下人正在维持秩序,远远就见一辆通体漆黑的车缓缓驶来,看了眼族徽,认出是谢司马家的,连忙亲自上去问好。 谢黎此行带的是更为稳重的夏时,而谢昀身边竟然跟着宅男书墨。 马车停下,他率先跳下,将马车后的一块活动板子拿下,再上下拼接,拼成一道微微倾斜的孤度。 就在管事一头雾水时,一个如朗月般的男子转动轮椅从车内下来,原本正要进别院的宾客见状,都不急着进去,叉手站在一旁看热闹。 谢昀出门前被谢黎拉着捯饬过,瞧着俊美无双,气质非凡。众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待着隐晦的嫉妒,同时也有惋惜和感慨。 几个与谢昀同窗过的青年正要上去问好,就见他的手伸向车内,一名穿着浅蓝色水袖襦裙的少女捏着裙角,正要跳下来。 谢昀握拳轻咳,提醒她注意礼节,据说教习姑姑也来了,眼下不知窝在哪个角落监视。 对此谢黎也是醉了。 她瞪了眼看戏的大兄,默默收回腿,在夏时的搀扶下,跟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似的,搭着谢昀的手,先是踩上榻几,再走下马车。当脚触及地面,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身边有戴幂篱的小娘子经过,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也亏得天气凉爽,不然换成夏日,闷都要闷死了。一想到今日要面对这些娇滴滴的贵女,谢黎就后悔为了吃瓜看戏,陪谢昀一块儿来。 “阿黎,咱们进去。” 围观的男子原本觉得这小娘子袒露着脸有伤风化,看她与谢昀这般亲密,便猜到她是谢家三娘。 金陵有谁不知,谢三娘打小就跟男子混在一块玩耍,虽然心中鄙夷,但碍于谢司马权威,都不敢言语。 谢黎把众人的鄙夷目光看在眼里,轻哼一声,从小她就知道自己不是权贵夫人心目中的儿媳人选。要她说,就这等歪瓜裂枣,想娶,她还不愿嫁呢。 进了别院,就有丫头小厮将男女引去不同的庭院,谢昀叮嘱几句,就去了男客那边。 谢黎随着引路丫头来到一处开阔的院子,里面亭台楼阁,假山环绕,十步一景。 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将庭院一分为二,对照就是招待男客的地方。站在溪边很容易能看清对岸风景,大兄正在跟几个文人打扮男子说话。 “娘子,水边凉,咱们去别处看看。” 谢黎不在意的道:“怕什么,毕竟是相亲会,总要让人瞅一眼。” “谢司马要给你挑选夫婿了?”一声傲慢,略带鄙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黎回头就看见琳琅县主站在不远处,旁边跟着安平县主秦澜,她敢用50的视力打包票,这女人脸上绝对涂了厚粉。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羞,难道琳琅县主今后不嫁人了?”谢黎故意阴阳怪气:“也对,你可是太后最喜欢的外孙女,选择余地肯定比一般人多。不像咱们,不嫁人就得常伴青灯古佛喽。” 这个世道对女子苛刻,但有一种人不在此范围内,那便是公主,特别是有权有势的公主。如岳阳长公主这种生母亡故,养母只是面子情的,守寡多年,安分守己,除了进宫几乎不出公主府。 可旭阳长公主就不一样了,她的相公闻驸马如今还活着呢,只因为脾性不合,生下琳琅县主两人就各玩各,一个红颜知己成群,一个养面首不亦乐乎。 这件事在金陵人尽皆知,碍于太后颜面,没人敢说罢了。 谢黎可不管这些,她闻岫敢讽刺,她就敢狠狠打她的脸。即便委曲求全,皇室对谢家也是恶意不减,那她为何还要憋着? “大胆,见到县主还不行礼?”不等闻岫动作,她身边的侍女就高声呵斥,心里捏了一把冷汗。一个劲给自家县主使眼色,这件事若宣扬出去,丢脸的是闻家和皇室。 “哼,算你走运。”琳琅县主并非蠢货,磨着牙撂下这句狠话,带人扬长而去,叫来看热闹的人好一阵失望, 谢黎扫了眼嬉闹玩笑的贵女们,发现跟她玩的要好的手帕交都不在。也是,她们都是父亲手下副将的女儿,赏梅宴这种规格的宴会来不了。 寻了个居高临下的凉亭坐下,小丫头送上茶水点心,谢黎就把人打发去外边,轻声道:“可以出来了。” 宽大的衣袖抖动,钻出个猫脑袋,顾右盼了一会儿,白煜轻灵地落在谢黎肩头,向下望去,眨了眨金色的眼眸,略有失望的道:“这就是赏花宴啊,不就是在一块吃吃喝喝嘛。” 谢黎点了点它的脑袋:“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白煜郁闷的叹气:“我以为会有热菜。”它的小鱼干啊!明明谢三来的世界,开宴都会有热菜的。 谢黎噗嗤一声笑出来,薅了把猫头道:“过两日,我请你去吃全鱼宴。” 白煜就谨觉的盯着她:“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盯着大兄。”谢黎望着被人围住奉承的安平县主,总感觉她有些心不在焉:“皇帝不会愿意谢家退婚,岳阳长公主必定会有动作。好白煜,我大兄的清白就靠你了。” 白煜舔舔嘴巴,傲娇道:“一言为定。” 谢黎提醒它:“你小心些,别被人抓住,不然我救不了你。” “哼,你也太小瞧我了。”它可以是一片叶子,一粒尘埃,一捧溪水,要不是知道谢黎爱猫,也不必变成这样来拉进关系。 相亲会无非是吃吃喝喝,找机会让年轻男女展示才艺,除了谢黎,在场的小娘子或是弹琴或是做画,不管有没有及笄都露了两手。 谢黎本打算当个安静的吃瓜群众,没想到怼完了琳琅县主又来个谢芳。 这位是她的堂姐,西城谢氏的嫡女,只可惜两人从小不对付,每每对方挑衅,谢黎都会轻描淡写怼回去,小仇积累至今成了大仇。 谢芳今日穿着一身桃红色百花争春长裙,头上插着金步摇,婷婷袅袅走来。她生的很美,像是江南的烟雨,带着我见犹怜的柔弱。若没有谢黎,一定会是宴会的焦点。 按理说二人算得上平分秋色,各有千秋,只因谢黎的美像是怒放的牡丹,生机盎然。把谢芳、秦澜之流衬的似清水白菜般寡淡。站在人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第一眼注视她。 譬如现在,隔着一条溪的男客区,那些未婚的郎君都在打量谢黎,这让心高气傲的谢芳如何受得了。 “妹妹也来了,我以为你会跟季二郎去打球呢。” 谢黎淡淡笑道:“我跟大兄一块儿来的。”瞧了眼谢芳那瘦的一手可以掌控的细腰,记得这位姐姐在学跳舞,还是高强度的那种。就这身板如何受得住?不过梦里她家被抄,这人还好端端在宫里当宸贵嫔,本就不是一路人,她也懒得劝。 “堂姐有什么事?” 谢芳轻咬薄唇,道:“我答应琳琅县主为她跳一支舞,想请妹妹替我奏乐。” 谢黎没好气的白她一眼,拒绝道:“我不会。”哎,婶娘一门心思想要把谢芳送给皇帝当宠妃,可她有这脑子吗?你又不是舞姬,大庭广众之下跳舞,闹哪样? “琳琅县主想看舞,不如请长公主府的舞姬来跳。” 琳琅县主捏着一块点心,笑道:“谢芳愿意跳,关你什么事?你还能做她的主?” “我确实做不了她的主,但旭阳长公主可以做你的主。”谢黎似笑非笑的道:“我倒要请教长公主,何为待客之道?” “你敢!”别看琳琅县主面上撑得住,心里其实慌的一批。她母亲这会儿就在岳阳姑姑那里,真闹开,公主没脸,御史说不定还要揪着母亲的那些事弹劾。 “你看我敢不敢!”谢黎笑眯眯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小娘子们,这些人都是来看笑话的,这会儿后悔,晚了。 “我告诉你们,今日这事没完,真当我谢家好欺负?长公主要是做不了主,我就闹去陛下跟前。”她就是要让她们吃点教训,不然以后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敢到她面前放肆。 女宾这儿的闹剧引得对岸郎君们看得津津有味。一个与谢昀有些交情的同窗撞了撞他,笑道:“早就听闻谢三娘子的杀伤力,果然名不虚传。子渊兄将来娶了媳妇,跟小姑子吵架,你会帮谁?” 众人竖起耳朵,谢韵的未婚妻不就是安平县主?啧啧,谢三娘连琳琅县主都怼的架势,将来谢家必定闹腾。可惜了谢黄门这位清冷如月的男子。 谢昀暼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窗,目光望向那个生机勃勃的少女,袖下的拳头紧了又紧,淡笑道:“我家阿黎是个讲理的。” 王越差点被口水呛死,你管这叫讲理?就算你以前事事压我一头,是先生眼中好学生,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他眼神古怪,实在没想到谢昀居然是个妹控。说来这个词还是他无意间听谢黎打趣季皓时说的。 早有伶俐的小丫头去岳阳长公主那里报告,旭阳长公主听后气得俏脸生寒:“谢恒的女儿?她好大的胆子,琳琅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让她跳舞弹琴那是抬举。” 岳阳长公主宽慰道:“姐姐莫气,犯不着跟个小丫头计较,这事交给我。妹妹不会让咱们琳琅吃亏的。” 旭阳长公主缓了语气问道:“我记得她那个兄长赐婚给了安平是不是?有这么个跋扈小姑子,苦了安平了。” 岳阳长公主眼眶一红,拿帕子拭了拭泪,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嫁人后就是他人妇,安平总要学着跟人相处。” 旭阳长公主微微一笑:“那谢三快及笄了,本宫给她寻门好亲事,早早嫁出去省得咱们安平受罪。” 岳阳长公主想到今日要做的事,心中有些不安,就怕旭阳长公主神来一笔结外生枝。 只是她这个姐姐向来唯我独尊,不容许他人驳斥,也只能按下忧心,点头道:“姐姐肯费心,是她的荣幸。” 第7章 我的兄长是疯批 “妹妹不该反驳琳琅县主的。她是太后的嫡亲外孙女,你这么做除了平白多个敌人没有任何好处。”谢芳要气死了,她想借琳琅县主的手打压谢黎不假,但没想到谢三好胆量,连县主的面子都不给。 谢黎嗤笑,看着谢芳一字一顿的道:“父亲跟堂伯是兄弟不假,但你我心里清楚,咱们早已出了五服。你想给人当舞姬我管不着,可你偏偏自作聪明要拉上我。 谢芳,你们母女俩想做什么,我没有任何兴趣,前提是别来招惹我,不然信不信我叫你在金陵待不下去。” “你敢!”谢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却明白谢三真有这能耐。不说伯父给她的人手,就说她认识的狐朋狗友,只需在酒肆茶馆随意笑谈几句就能绝了她的青云路。 琳琅县主都被她怼的下不了台,要不是岳阳长公主遣来心腹救场,县主的里子面子全没了。 谢芳撕扯着手里的帕子,嫉妒腐蚀着她的心。若非伯父手握兵权,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谢黎她怎么敢?可怜她方方面面都比谢三出色,却因身份不济,处处退让。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看着扬长而去的谢黎,谢芳狠狠一跺脚,眼中晦涩不明。 没了讨厌的苍蝇在耳边嗡嗡,谢黎总算得以清静。别说,长公主府的舞姬跳的还真不错,柔韧中透着力量,哪像谢芳,麻杆似的,学了个形就沾沾自喜。 身边伺候的小丫头见琉璃盏内的茶去了大半,便走过来添茶。脚下好似被石子绊了一下,手一抖,一壶茶全倒在谢黎的裙摆上,晕开一大滩水渍。 “谢三娘子恕罪,奴,奴婢不是故意的。”她害怕极了,跪在地上呯呯呯磕头,没一会儿就把额头磕出血。 谢黎玩味的看着她,公主府的下人千挑万选,都是经过严格训练,倒个茶都能撒客人一身水,谁这么脑残把人放出来? 她还以为这种无聊的把戏只存在话本和小说里。 “戏曲源于生活啊!”谢黎感慨了一句,起身由着小丫头领路去更衣。 走至半途,就见一道白光闪电般窜来,把小丫头惊了一大跳。 “是我养的猫儿,你别怕。”谢黎一下一下薅猫头,白煜闭着眼,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小丫头一看,见只是只巴掌大的猫崽,心下顿时一松。 “我大兄出事了?”谢黎在心里问白煜。 “暂时没有,不过我看到有人塞给他一张字条,然后他就借口出去。嘿嘿,那个安平县主也被人带出去,这会儿大概碰上了。” 谢黎的脸一下子阴沉如水,特么的,这对母女真不要脸,居然打着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换成往日,谢黎自不必担心,大兄好歹上过战场,可如今他是个需要呵护的病弱美男,秦澜要不要这么无耻? “书墨呢?他不是一直跟着大兄?” “被人绊住了,走不开。” 谢黎这下真急了,态度不免恶劣起来:“你告诉我更衣室在哪里,我自己去。” “就,就在前面不远。”小丫头指着前方挂着盏红灯笼的屋子,战战兢兢的说道。 谢黎大步走去,边走边警惕的打量周围,这条路偏僻不说,走了那么久也没看到有其他人。莫非别的小娘子都是仙女,不需要方便? 谢黎站在更衣室外,唇边蘸着冷笑:“看来有人给我准备了大惊喜。” 白煜幸灾乐祸的点头:“是啊,好大的惊喜呢!” 谢黎在小丫头震惊的眼神中摸出防身用的匕首,在手里把玩:“既如此,那便去看看。” 屋子并非更衣室,而是一间客用厢房,推开门,一股浓烈的熏香扑鼻而来。谢黎眼眸一黯,嘴角勾起,认得这是一种只要吸入就会让人浑身无力的药。 迎面摇摇晃晃走来一名猥琐男人,谢黎认出他是刘太仆家的宝贝,一个五毒俱全的人渣。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进来前就已经服下解药。 “美人,跟哥哥一起玩啊!” 谢黎看着醉醺醺的刘汴,手里的匕首玩出花样,泛着刺眼的冷光。 “你,你要干什么?”刘汴惊恐的咽了口唾沫,那糊了屎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谢黎微微一笑:“你不是想跟我玩?姑奶奶跟你好,好,玩!” “不……。”屋里传出杀猪般的惨叫,可惜被人及时捂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声。 躲在外面的婆子面上露出一抹得逞的阴狠笑意。呸了一声,这才转身去向旭阳长公主汇报。 距离“更衣室”不远的地方,正在上演一出好戏,身为女主角的安平县主蜷缩在角落,望着一言不发的谢昀瑟瑟发抖。 她以为他是孤傲冷漠的,却从未见过这般似走火入魔一样的状态! 就见男子眉角上挑,眼神深邃,睥睨一切的姿态叫人既心惧又心折,好似完全变了个人,矜贵如神明,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秦澜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爬起来一步一步靠近,伸手想去触摸。 谢昀此时的状态相当糟糕,他不过是顺势而为,想看看算计他的人葫芦里卖什么药,然而却小瞧对方。不知那人撒了什么东西,竟然能让他头疼欲裂。 脑海中飞速划过一些匪夷所思的片段,既陌生,却又让他熟悉,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谢昀越来越焦躁。 他想要杀人,想毁去眼前的所有东西。 往日的清冷眸子此时像是一谭死水,扫过秦澜,仅存的理智告诉他,杀了此人会有些麻烦。 谢昀狠狠咬住舌尖,推动轮椅便要离开,秦澜不知死活凑上来。 被个陌生人碰触,让本就恶劣的心情雪上加上,他徒然伸出手,掐住那抹纤细的脖颈。 安平县主被突然而至的危机惊到了,那股强烈的杀意告诉她,谢昀是真的想要杀死自己。 “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先帝亲封的县主。”她惊恐的挣扎,只觉得快要窒息,双手死死捂着脖颈。 令她绝望的是,那双无机制的眼眸充斥着暴虐和杀气,看向她的视线就想在看蝼蚁。 可笑,她堂堂县主,又岂会是蝼蚁能比。可她快要窒息了,想出声求救都不行。岳阳长公主大概也没想到,只是寻常的催qg药与谢昀体内的寒毒中和,竟会有制幻的效果,还会引出谢昀深在在心底的黑暗。 “谢三,她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安平县主快要死了,死前还不忘作死:“你那好妹妹要是知道你是个魔鬼,只怕这辈子都不愿见你。” 听到谢黎的名字,谢昀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明,将秦澜甩出去:“滚!” 安平县主死里逃生,连滚带爬跑出去,她也吸了那药,只觉得全身滚烫的像是要烧起来,像只无头苍蝇跌跌撞撞乱跑,热的口干舌燥,喉间不自觉发出呻y。 她无意识的扯开衣襟,依旧不能退热,秦澜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不由大哭起来。泪眼朦胧间,好似看到有人走来,带着一丝凉意,她再也忍不住,向那人跑去……。 谢黎解决了渣男,正要回去找谢昀,原本懒洋洋要睡过去的白煜突然跳起来,冲着一处飞奔:“完了完了,谢三,你快过来,你大兄出事了!” 谢黎心中一紧,没有多想就跟着白煜跑去。 “快快快,他就在里面,情况不对,你自己当心。” 谢黎来到屋前,敲了敲门,从里面传来的强烈杀意让她险些夺路而逃,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大兄,你在不在里面?” “是阿黎啊,进来。”杀意收敛了些,传来没有起伏的声音。门无风打开,谢黎走进去,看到谢昀的状态时,面上维持的镇定终于裂开了。 男子坐在轮椅上,鸦黑色的长发与阴影融为一体,目光落在来人身上,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整一个仙侠剧里灭世大魔头形象。 “阿黎,过来。” 谢黎站着没动,心里七上八下,白煜这蠢猫也不知跑去哪里去了,她只能在心里呼唤:“他这是怎么回事?被人夺舍了?” “不是,看着像是中了催q药,你赶紧给他喂解药。” “放屁,谁家催q药能有这种效果?” 白煜无奈解释道:“你就当他天赋异凛,快点,这玩意有制幻的效果,再下去他就要失控了。” “这话什么意思?”谢黎追问。 “哎呀,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白煜急促的道:“谢昀这人平时装的风光霁月,你跟他一块儿长大,不会真当他是谦谦君子?” 谢黎咬了咬唇,不可否认,她一直都知道大兄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纯良。 只是她能体谅他的心情,毕竟任谁从天之骄子跌落尘埃都会崩溃的。谢昀还能维持着表象不疯,已是大毅力者。 不过白煜说得对,不能再放任这种状态,要是她那好好的美男兄长因为这种破事变成大反派,她哭都来不及。 谢黎微微一叹,向谢昀走过去,就跟往常那样调侃:“披头散发你扮鬼吓人呢!我怎么不知大兄还有这种恶趣味。” “阿黎吓到了吗?”谢昀扯了扯嘴角,漆黑的双眸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没有。”谢黎粗暴的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从袖袋里拿出梳子,恶狠狠的道:“我手法生疏,要是扯痛你就忍忍哈!” 谢昀盯着她,没从她的脸上看出恐惧和厌恶,唇边掀起一抹笑意,低低的应了一声。 谢黎心下一松,这下应该不会发疯了。 她梳头的手法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蹩脚,打理完后自己都尴尬了。平日看春分三两下就能梳理好漂亮的发髻,还以为是件很简单的事。 果然能做到大丫头的人都不简单。 把梳子往谢昀手里一塞,轻咳一声道:“还是你自己来。”好好的美男被她整成鸡窝头,她自己都过意不去。 谢昀看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道:“阿黎梳的很好。” 不,谢黎面无表情的想,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夸奖。 谢昀噗嗤一声笑起来,接过梳子三两下就将自己打理好,他一笑,谢黎心里一松,小心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身上哪里不舒服?” “唔,有些头晕。”谢昀难得露出的脆弱,让谢黎看的揪心。她扫了一眼屋内,墙便摆有一张软榻,看看窗外的天色,问白煜道:“有没有办法缓解?” “没有,只能靠他自个儿挺过去,我看睡一觉就挺好。你不必担心,外面的人都在看安平县主的好戏,没功夫管你们。” 谢黎一愣,对了,安平县主呢? “嘿嘿,差点死在谢昀手上,被吓跑了。” 谢黎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跟大兄在一块儿,应该也中了药。” “是啊,抱个着男人死也不撒手,还大叫着不嫁谢昀,被不少人看见,我看这婚退定了,你是没见到岳阳长公主的脸,啧啧,拉的比马脸都长。” 谢黎扬了扬眉,忍住笑意:“大兄去榻上歇息会。” “阿黎呢?” “我在旁边守着你。” 谢昀点点头,由着谢黎将他扶上塌躺下。 待屋里安静下来,谢黎只感觉一阵疲惫袭来。她坐在床边的矮几上,原本只想休息一会儿,不想,迷迷糊糊竟睡过去了。 蹋上的男子睁开眼睛,望着少女恬静的侧颜,暴虐的心绪逐渐安定,弯了弯嘴唇,很快也陷入沉睡。 赏梅宴上发生这么一桩丑闻,众人也没了赏花的心思,纷纷找借口离开。只是岳阳长公主口口声声说安平县主是遭人陷害,要找出真凶,不愿放人。 就在气氛焦灼之时,刘汴的小厮扶着头破血流的郎君出来,把诸人吓的皆是倒抽一口凉气。 “大郎,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快醒醒,别吓阿娘!”刘太仆的夫人张氏正好赶到别院,看到奄奄一息的独子,尖叫一声,扑倒在其身边,颤抖着手想碰碰心肝宝贝却又不敢。 她将一腔怒火对准小厮,一巴掌打过去:“你就是这么伺候大郎的?他要是有个万一,我要你全家陪葬。” 小厮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心里实在冤枉的紧,就自家郎君那脾性,他一个做下人的如何能管得住? 岳阳长公主看到张氏头疼不已,在女儿出事时她就让护卫封锁别院,也不知对方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张氏训斥完下人,抱着儿子痛哭流涕,一定要长公主给出交代。 刘汴虽是个人渣,却是刘家的凤凰宝贝蛋。刘太仆妻妾成群,膝下唯有一子,从小宠溺,碰一下都舍不得。 今日头上被人开瓢,张氏心疼的当场要晕厥过去。她又是个泼辣难缠的滚刀肉,真计较起来,旭阳长公主都讨不了好。 场面一度混乱,以至于谢黎跟谢昀出来时,宾客们依旧没能离开。 谢昀看了眼站在角落当壁花的书墨,拉着谢黎坐在一旁看热闹,这会儿顾不上男女大防,所有人都被拘在一个院里。 旭阳长公主看到完好无损的谢黎,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可她偏偏不能说这事有她的手笔,只能听着张氏幽魂一般的哭声在耳边萦绕。 第8章 戏剧来源生活,多看话本子内宅安 公主府的府医已经为二人看过伤情,安平县主倒还好,只是中药外加受到惊吓,回去休息一阵就好。刘汴头上的伤,府医表示他无能为力,最好请擅长外伤的太医来治。 岳阳长公主拿着公主府的帖子让长史去请人,暂时安抚好张氏,将母子俩送去厢房,这才有功夫处理剩下的事。 秦澜这会儿已经清醒,被俞姑姑搂在怀里,只要一想起自己抱着个男人丑态毕露的模样,就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那脆弱的模样让岳阳长公主心疼不已,吩咐侍女扶她回房。 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向姐姐投去求助,旭阳长公主也是头皮发麻,这时候她还不知道是妹妹偷鸡不成蚀把米,以为是谢家不愿要这门亲事耍的手段。 她气急败坏的想,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羞辱皇室。 “谢黄门好手段?”旭阳长公主把一腔怒意全对准谢昀,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谢黎给兄长递了杯热茶,拍拍他的手,以眼神安抚。女人间的事还是由她出面比较好,起身行礼,看向旭阳:“长公主难道没有看见我兄长受伤了吗?我还想问问二位,我谢家跟你们有多大仇多大恨?兄长好端端的与友人叙旧,被人叫出去中了致幻药,这会儿还头疼欲裂。 还有我,先是被下人泼了一杯茶水,去更衣室,里面居然有个喝醉酒的男子。呵,公主府招待客人的方式还真别致。” 谢黎睨了眼脸色发青的旭阳长公主,以为她不敢把事情抖出来,可她凭什么要替她瞒着? “是你伤了我儿?”在厢房外偷偷抹泪的张氏正好听到这番话,尖叫一声就要上来打谢黎。大概是跑的太急,被地上的石头绊倒,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谢黎往后退了退:“无凭无证刘夫人可别胡乱诬陷。世人皆知,酒能壮胆,醉酒的人力道会比平日大。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如何能打晕刘郎君。” “那你为何还能安然无恙?”张氏对后宅阴私了如指掌,这会儿已经猜到是长公主拿她儿子做筏子,顾不得对方颜面,咄咄逼人。 “这个嘛!大概是话本子看的多。”谢黎笑了笑,解释道:“诸位夫人有空可以多看话本,都说故事源于生活。书上明明写着宴会乃是事非高发地,不是有人落水就是中药,所以我出门会带齐各种解药。” 说着就把携带的药丸拿出来展示给大家看。 “那会儿在屋外,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熏香,找了借口离开。至于后面有没有人进去,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事。” 诸人暗暗交换眼色,无端就想起过年那会儿,闻家宴客途中就有小娘子落水。再看看谢三娘子手里那一堆药,心里已然信了五六分。 目光明里暗里投向岳阳长公主,论后宅手段她们心里门清,听谢三娘的描述,这显然有长公主的手笔。 张氏怨恨的看向岳阳长公主,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岳阳长公主有苦说不出,只能咽下这口黑锅,勉强道:“刘夫人放心,这事本宫一定给你交代。” “长公主别忘记我,毕竟我也是受害人。”谢黎瞅着对方铁青的脸,似笑非笑道:“我父亲要是知道我在公主府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不知要怎么心疼呢!” 旭阳长公主心头一凛,她怎么忘记谢恒那厮了。连皇帝在他面前都得让步,万一让他查到是她动的手……。 旭阳长公主无意识的小动作,让最熟悉她的岳阳长公主升起一抹不详预感,就似父皇要把姐姐许给秦家时,她百般不愿那样。 果然,就见旭阳长公主死死咬着牙槽根,恶狠狠的道:“岳阳,你府里的下人确实该好好调教,惹出这么大的祸事给皇家抹黑。本宫会将此事禀明太后,给你求个教习姑姑。” 她把事情全部推给岳阳,带着琳琅县主先一步离开。 岳阳长公主只觉得一阵晕眩,心中一片悲凉,她就知道会是这样。可是打落牙齿还得往肚子咽。她是个寡妇,秦氏嫌弃她克夫,驸马死后两家就断了来往,她跟安平想要好好活着,只能依靠太后。 经此一事,安平跟谢昀的婚事只怕要黄,她还需要太后在陛下跟前说情。 隐晦的看了眼被女儿“亲薄”的男子,这人要不是大司农家的郎君,且又已成亲有子,不折手段她都要成全这桩姻缘。 可惜大司农不是她能挑衅的对象。 南齐立国至今,大司农就换了八任,直到王奋使了法子让粮食增产,这才稳坐位置。他不但是陛下跟前的心腹,还是牵制谢恒的人,毕竟打仗打的是粮草补给。 给她再大胆子也不敢算计王家大郎。 一抹苍凉爬上面庞,让岳阳长公主保养得体的容貌似老了十岁不止。长史悄悄走来,提醒她天色不早,把人拘在别院也不是个事儿! 这人心里已然有几分猜测,谢黄门那事估计就是岳阳长公主主导,他在心里叹息,觉得自个儿实在倒霉,原本是想寻个清静地养老,这才相中守寡多年的长公主。 看来得想法子远离是非之地啊! 岳阳长公主扯了扯嘴角,挥手道:“好生将客人送出去。” 众人也不在意她的态度,纷纷告辞离开。那位险些被塞个县主为妻的大司农之子,就是之前跟谢昀相谈甚欢的同窗。 他也没想到会有这场无妄之灾,好在当时只让县主扯到衣角。跟谢昀打了声招呼,怀揣一肚子八卦回去与夫人分享。 傍晚,皇帝收到消息,在书房里转了半晌,咬牙切齿骂了声:“蠢货!” 在旁伺候的中常恃魏延端茶到近前,小心翼翼道:“陛下息怒,依奴婢看,谢家兄妹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长公主的梅宴上出事,这其中必有蹊跷。” 孙瑞冷嗤道:“谢昀不想娶安平,安平也看不上瘸子,可这婚事是先帝所赐,朕又不许退婚,她唯有使手段,结果被谢昀将计就计。至于谢三,呵,她跟琳琅不对付,估计旭阳想给她个教训,顺便卖岳阳一个好。”不得不说,孙瑞对内宅的勾心斗角十分熟稔。 魏延偷觑了眼陛下,轻声问道:“那谢黄门的婚事还办不办了?”原本皇帝准备等谢恒班师回朝下旨让两人成婚。可秦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一个男子拉拉扯扯,还喊着不嫁谢昀,即使皇帝想强按牛头,也得牛心甘情愿喝水。 被两个蠢女人一搅和,谢家成了苦主,他要是再强硬地把人凑一块,估计得被天下文人喷死。 “不成了。明日你亲自去谢家好好安抚,看他要什么补偿,只要不过分你就替朕应下。” 等魏延退下,孙瑞的脸阴沉的能拧出水来,好好一颗棋子就这么废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挥袖把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听着乒乓落地的声音仍不解气,将书房里能砸的通通砸了一遍。 既然安平当不成谢家妇,那就唯有让谢家女进宫。 思及谢三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孙瑞的眼眸如同窗外的天色一样黑沉。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弄这女人进来。 提笔写下一份密函,叫来魏延道:“给陶峰送去,告诉他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谢恒留在战场。” 谢黎并不知道皇帝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在赏梅宴上打了一场翻身仗,顺利解除谢昀和秦澜的婚约,整个大司马府高兴的比过年都热闹。 然而这份高兴在听说谢夫人要去别庄常住后就淡了不少。 “母亲若是无聊,儿陪您去别院住些日子。”谢黎看着苏秦,心里空落落的,酸涩不已。 许姑姑从多宝架上取来一只木匣摆在桌上,默默退出,将空间留给母女俩。 谢黎认得,这是母亲的陪嫁。 “母亲……。”她喊了一声。 谢夫人抬手压下她想要说的话,握着她的手,怔怔地看了良久,仿佛想要透过她去看另外一人,这种眼神无端让人觉得心慌。 不过她很快就收回视线,把匣子往前推了推,怅然道:“这东西本想等你及笄再给的,不过提早一点也好。” 她已经给了机会,能否抓住就看谢黎。谢夫人不会多说,因为这是考验,一个十分重要的考验。 而眼下的谢黎对此一无所知。 “你已经长大了,以后想做什么都不必告诉我,明日我就会搬去别院,除了年节,不必来请安。夏时是我一手调jiao出来的,有她在你身边看着,我也能放心不少。” 这话怎么说的跟遗言似的。谢黎咬着嘴唇,试探问道:“母亲,是不是父亲在外有了别的女人……。”千万别是受伤失忆另娶她人,发觉对方才是真爱,逼迫妻子让位这种狗血情节。在她还未弄清楚身世前,不想搅和进宅斗里去。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跟你父亲,不是你想的那样。”谢夫人剐了她一眼,眼底闪过复杂情绪,能编出三百集狗血剧情的那种。 我想的哪样啊?你就不能说清楚点?谢黎心里抓狂的要死,偏偏不敢多问,面上还得维持着倾听的模样。 “黎儿想不想当皇后?”苏秦喝了口药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谢黎脱口而出:“不想。” “哦,为什么?”她笑着看她:“皇后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女子人人想得,你就不想要母仪天下?” 谢黎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母亲,我只是懒散,不是傻子。皇帝对咱们家是什么态度,我还能不知?”那是恨不得抄家灭族节奏!她若进宫,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 “黎儿果然长大了,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谢夫人拍拍她的手:“有事多跟你大兄商量,不过也莫要事事听从。人这一辈子,可以没钱,却不能没有主见,你可明白?” “明白了。”不就是希望她不被谢昀牵着鼻子走。 谢黎心里猫抓似的好奇,白煜说,谢昀跟她一样不是谢夫人的儿子。而且她方才那话其实已然侧面回答,她跟谢恒并非夫妻。那他们是怎么凑到一块儿去的?两位兄长又是谁的孩子? 带着满肚子疑惑回到清晖院,让春分去外面守着,谢黎打开匣子,里面放着的不是她以为的银票珠宝,而是一张泛黄的地契。谢黎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认这是京城郊外的一座别院。 白煜凑过来看了一眼,失望的喵声道:“就这?我以为她说的那么郑重其事,会是一匣子庄园、铺子的契书。” 谢黎却不这么认为,收起地契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等明日去看过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就母亲言语中那慎重模样,她觉得别院里的东西,只怕比珠宝契书重要的多。 翌日,谢夫人带着心腹许姑姑和十来个用惯的下人静悄悄的走了。谢黎和谢昀站在门外,目送着简陋的车队离开,直到那些人变成一个黑点。 “母亲不在,还有我,没人敢欺负你。”温热的大手放在头顶,带着令人信服的温度。 谢黎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我知道了,大兄快回去休息。”这位兄长不管内里怎么腹黑,外表实在很有欺骗性。特别是经历过别院那事,就怕哪句话会勾得人发疯。 谢昀以拳抵唇,掩饰住眼底的笑意,十分享受她的维护:“好,我这就回去。” 把人送到竹苑,谢黎这才回屋换了身利落的衣裳,带着夏时和几个护卫从后门出府,赶在晌午前到达地契标明的位置。 这是座荒废已久的庄子,外墙坍塌了一半,野草从墙砖里钻出。谢黎站在门外抬头看了好一会儿,才从破烂的牌匾上勉强看出“西苑”二字。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自己进去。”她抱着白煜,以不可质疑的口吻命令。 夏时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因常年无人打理疯长的野草丛中,袖下的手紧了又紧。 庄园内的蒿草有半人高,霸占了高墙、长廊和池水。池水早已枯竭,密密麻麻生了青色的苔藓。 谢夫人让她来这儿必定有其用意,谢黎打量周围,在园内逛了小半个时辰,踱步走进书房。 书房的荒废程度没比外面好多少,屋内散发着古怪的霉味。 古人十分重视书房,若说有重要东西,除了这里谢黎想不出其他地方。 她没有傻到徒手去寻,有金手指为什么不用呢? 第9章 这就是一夜暴富的滋味 “好白煜,快帮我看看这里有没有机关密室,作为报酬,回去我让厨房给你做香煎小鱼干。” 她捧着猫崽与之对视,眼里满是狡黠的笑意。大华夏美食千变万化,她就不信这馋猫能抵挡住诱惑。 “咳咳,你以为区区几条鱼就能收买我。”白煜翻了个白眼,挣扎着轻巧落地。 只不过身体比头脑诚实,张口报来一连串菜名,蔡澜听了都得赞句“讲究!” “好,都给你。要不要我拨个厨子,专门给你做菜?”谢黎忍住笑意,顺毛。 “哼,这可是你说的。”白煜傲娇的偏过头,尾巴摇来晃去,显然心情极好,也肯好好干活了。 它沿着书架来回走动,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道流光,最后走到一处背光的阴暗角落,挥爪拍了拍,扭头笑道:“你猜的没错,这里的确有密室。我只能告诉你方位,怎么进去得靠你自个儿解。” 谢黎的目光就落在它走动过的轨迹,一路延伸至书桌,在墙体周围打了个圈,最后落在一块颜色较深的地砖上。 她凝眉思索,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久到白煜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站着似在发呆的谢黎终于有了动作。 她拔出匕首,循着规矩,在墙面、地面、书架上撬出一些痕迹,当她拿起书案上似随意摆放的不规则石块时,只听得轻微的“咔擦”声,那块深色的地砖陷了下去,露出与石块一模一样的凹槽。 白煜瞪圆猫眼,一副见鬼模样,喃喃道:“这样都行?不是,你怎么计算出来的?” 谢黎把石头按下,看着缓缓移开,露出阶梯的地面,莞尔一笑:“有些像我前世学过的趣味算术,我也不确定,只是试试而已,没想到还真成功了。” 我信你个鬼! 白煜轻哼了一声,率先跳下密室。谢黎笑笑,跟着拾级而下。 密室与书房的面积大抵相同,是个四四方方的空间,壁上嵌有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室内干燥且通风,并不会有窒息的感觉。 谢黎随意打量,就见两排落地书架上摆放着不少书籍,其中不乏难得的孤本。 墙角堆叠着同一规格的箱子,箱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白煜急不可耐的打开一口箱子,惊讶地叫起来:“谢三你发了,里面都是金子。”它把所有箱子一一打开,箱里一半装着黄金白银,一半是玉器古董。 “啧啧,这就是一夜暴富的滋味。” “猜到了。”谢黎敷衍的应了一声就不再多看,反而把目光放在墙上一幅《猛虎下山图》上, “你在看什么?”肩膀一沉,白煜跃上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你不觉得那头虎的眼神有很有问题?” “哪里有问题?”白煜歪着脑袋看了半晌,并没看出问题所在。 谢黎将它抱在怀里,笑道:“若是你,从那么高的山上下来,眼睛却看向别处,就不怕摔死?” “呸呸呸,我可是天道化身,怎么会摔死?” “我这不是打比方嘛!”谢黎指着虎眼所视的地方,拍拍猫头:“去看看,那儿有没有机关。” 白煜虽然不满谢三使唤它干活,但猫类的好奇到底占据上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反复确认道:“我一只猫真能有厨子?你家人不会反对?” “你是普通的猫吗?你可是天道老爷的亲儿子。”谢黎不要脸的拍马屁:“我这条命是你给的,算得上再生父母。别说区区厨子,要我伺候都行。”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白煜果然被拍舒爽了,轻哼一声,鄙夷她:“你会伺候人?得了。”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它眯起眼,估计好距离,把谢黎的肩膀当做跳板,纵身一跃,爪垫刚接触到墙体,就听得咻地一声,一道白芒激射而来。 “是暗器,让开!” 与此同时,白煜以极快的速度闪避,快到肉眼捕捉不到。那道箭矢擦身而过,没入墙体,只留得一小节在外,散发出幽蓝的光,竟是淬了毒的。 它全身的毛炸起,像一团蒲公英,谢黎赶紧上前安抚,割地赔款无数,才把猫主子哄好。 它哼唧一声,从暗格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铁匣。匣子没有上锁,里头躺着两张兽皮绘制的图。 “这是,金矿?”谢黎接过一看,呼吸急促,难得紧张起来。这上面不仅标出金矿,还有一整座铁矿山,都是朝廷未标记过的。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东西?”白煜看她收好兽皮,干巴巴问道。就算不懂人间法则,它也知道金银铁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采。 谢黎拿起个金锭子,垫了垫分量,眼神晦涩。这黄金的成色极好,像是官制,翻到底部,果然有印章。 “大风。”一个闻所未闻的朝代。 然而谢黎却有种尘埃落地的踏实感,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从梦魇以来就种来自心底的迫在眉睫。 她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她信任自己的直觉。 也正因此,才想要迫切弄清楚身份,她不确定谢家被抄,除去皇帝忌惮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现在看来,担心是对的。 想保住谢家,就得有资本对抗皇权,少不了招兵买马,购置粮食,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而且现在就得筹备起来。这些金银到是能充作军资,可惜……。 “可惜看得着搬不走,这不是存心馋我。”谢黎把金锭扔回箱中,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这么多金银想要搬回去,目标太大,还会引得歹人窥视,毕竟三国都不富裕,上到皇帝下到百姓几乎勒紧裤腰带过活。 “你不能,我能啊。”小猫崽傲娇的抬抬下巴:“咳咳,本大爷自带空间。当然,这不是白给你用的,得用功德来换。” 谢黎撇撇嘴:“这种高大尚的东西我哪里会有?” “你有。”还不少呢! 白煜把后半句话咽回肚里,闲闲的道:“重生这种好事十万人里才出其一,你以为跟大白菜似的,随便哪个受冤的都能重来? 你有累世功德,算不上十世善人却也差不多。我这么跟你说,把你身上的功德换算成分值大概有两百分的样子。 我的空间,就跟银行租柜子差不多,你要是只想租个能放下密室这些东西的,每年只需支付五个分值。不过以后再想寄存,就得重新支付,金额会根据存放东西的重量、危险来分,价钱不定,下次或许就不是这价格了。” 它觑了眼谢黎的脸色,接着说:“我建议你花一百分一次性买断,这样就等于拥有一个空间,可以无限制,无限量存放。” 谢黎眼神闪闪:“我只有一个问题,功德有什么用?” “这个嘛!”白煜嘿嘿一笑:“你要知道,天道是十分吝啬的,它自有一套区分善恶的标准,身怀功德的人往往都是大气运者。在这里用途有限,但在修士身上可以抵挡雷劫、破除心魔、增涨运势等等,总之好处多了去。所以你要不要买断?” “白煜,你不会坑我的对不对?”谢黎眯起眼,认真问道。 “那必须的。”它鄙夷的哼声:“吾乃天道化身,会稀罕你身上这点功德?我是看在咱俩的交情上,你到底要不要租,不租就罢。” “我租,一次性买断。”谢黎沉吟片刻,很快就做下决定。“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身为天道化身的白煜主动给她开后门,她可不认为这猫是临时起意。 白煜给她一个“算你有眼光”的眼神,肉垫“啪”地一声拍在谢黎眉心。一抹纯粹无杂质的金光没入猫眼,不知是否错觉,它好似比往日更灵动了些。 “看好了。”它轻飘飘一挥爪,密室里的书架、箱子眨眼间都不见了,徒留一间空旷,在地上投射出两道被拉长的身影。 “夏时姑娘,你说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等在院外的护卫看了眼天色,面露出焦急。这位小娘子可是主家的爱女,若是出点意外,别说主家,就是大郎君都不会放过他们。 夏时一瞬不瞬盯紧大门,抿嘴道:“再等一刻钟,娘子若还没出来……。”话才说一半,就见谢黎抱着猫溜溜达达走出来。 夏时看她两手空空,垂下眼眸,掩饰住心底的失望。 回到府邸,早已过了吃晚食的时间,随便用了些点心,谢黎翻找出家中所有史书,逐字逐句翻阅,仍然没有从里面找到有关“大风”的蛛丝马迹。 她捏捏眉心,缓解长时间看书而酸涩的眼睛,喃喃自语:“大风,大风……。难不成真跟风吹过似的了无痕迹?” “啪”地一声,茶盏掉落在地,享用小鱼干的白煜只是稍稍抬了抬眸,继续埋首在美味中。 “奴婢一时手滑,娘子恕罪。” 谢黎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请罪的夏时,没想到在她身上寻到突破口。是了,夏时是母亲一手栽培,有些事,除了许姑姑也就她最了解。 “起来。”谢黎指着下首的凳子叫她坐下,似随口一问:“夏时,你跟在母亲身边有多久了?” “奴婢是夫人救下的乞儿,六岁时跟在夫人身边。那时,夫人还不是谢家主母。” 看到密室里的东西,谢黎就想过谢恒娶苏秦会不会是为了钱? 她有些烦躁,手一下一下敲击着木匣,心逐渐冷静下来。 至少她已经知道父亲跟母亲在一块儿是各取所需。但想要攒下一笔富可敌国的财产,起码得有三代人的经营,包括那两座矿产,就不是普通百姓敢占为己有的。 她从未听过母亲提起娘家。只知晓母亲姓苏名秦,这还是谢夫人醉酒后偶然说漏嘴。 苏家合该是个大家族,那么问题来了,在怎么样的情况下,他们会让母亲带走家业? 就算嫡支只落得母亲一人,族老难道不会塞个旁支过继? 谢黎心神一动,直起身子,仔细问道:“母亲是怎么嫁给父亲的?我的意思是这桩婚事谁保的媒?” “奴婢不知,那时奴婢还小,夫人怜惜,只叫奴婢做些采花插瓶的小事。就是突然有一日,夫人成了谢家主母。”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夏时觑了谢黎一眼,轻声道:“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 谢黎瞳孔一缩,不知触动了什么,心里莫感到些恐慌,她定了定神,继续问道:“那大兄呢,他是何时成为谢家大郎?” “奴婢不知,只知道夫人变成谢夫人后不久,金陵发生过一起地龙翻身,大郎君就是那时变成主家的长子。” 这事她隐约听人提过,也不知是否巧合,先帝的铁杆心腹都死在地震里。他们若还活着,托孤这种事也轮不谢恒。 先帝病逝,太子登基,谢家成为炙手可热的权臣。 “母亲可还有娘家人呢?他们来过谢家吗?” 夏时回避了问题,只说:“全死在战乱中了。” 谢黎战术性后仰,似笑非笑道:“夏时,母亲既然把你给我,我便是你的主子。我不奢望你像对待母亲那样忠诚,只希望别把我当傻子哄。” “奴婢不敢欺骗娘子。”夏时“扑通”一声跪下,头抵在地上。 谢黎拽住她,扣住她的下颌,看着她一字一顿问道:“那你告诉我,她一介孤女如何在战乱中保全家产?抬起头,回答我。” “全赖女帝仁慈。”夏时抬起头,很快又垂下,声音小的宛如蚊呐。 女帝?谢黎浑身像触电似的,脑子里乱成一团。突然有灵光闪现,她从袖袋中拿出金锭摆在桌上,寒着声音道:“你是说大风女帝?” “原来娘子进入密室了。”夏时惊叫出声,随即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从贴身怀中取出一本用牛皮纸包裹严实的册子,双手奉上,道:“夫人说若有朝一日娘子追问女帝的事,就让奴婢把这个交给您。” 虽然早已做好准备,她却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般早。 白煜喵呜一声跃来,蹲在谢黎膝头,拉长身子,俩前爪按在书案上,歪着小脑袋,眼中闪过八卦之光。 谢黎没有管它,接过册子一目十行看去,越看越是心惊,不知不觉,后背已被汗水淋湿,不是她胆小,实在是上面记载的秘闻叫人胆颤心惊。 第10章 你们搞的这么神秘,让我很心慌啊! 这个世界直到汉朝前期,跟她上辈子的历史走向几乎一致,经历过夏商周,秦灭六国一统天下。 汉的开国皇帝依然是刘邦,只不过没有王莽篡汉,没有光武帝刘秀力挽狂澜建立东汉。 虽然中间有过外戚干政,但权利一直都在帝王手中,直到末帝时期亡国,同样延续了二百来年。 接下来天下重新洗牌,在这期间出过宋、陈、梁、齐、后汉、后秦等诸多国家,就连昙花一现的小国都有哪怕寥寥数笔的记载,可她活了十四年,竟从来不知大风? 夜晚的冷风拂过院中的草木,烛光投射在少女的侧颜,衬的她的神色忽明忽暗。 谢黎呼出一口气,一手撑着额头,半晌,有气无力的道:“你出去,我想静一静。” “真是复杂啊!”白煜看完只觉得脑壳疼。 “你只想到这个?” “除了这还有什么?”它躬起了背,就像寻常猫咪那样伸展肢体,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就这副蠢萌样儿,只怕暴露身份都没有人会信这货是天道化身。 呵呵,问题大发了。 “就在今日之前,我从未听说过大风和女帝。”谢黎的声线夹着寒意,下意识伸手拢了拢衣襟。 “这有什么奇怪?历史由胜利者书写,这世道男尊女卑,当权者自然不想让人晓得有女帝的存在。你们那个世界,不是也有不少皇帝打着修书的名头篡改历史。” “话是这么说。”谢黎点点册子:“从汉灭到今的三国鼎立,过去不到三十年。仅仅三十年时间,见证过这段历史的人活着的就有不少,你说哪个有本事能抹除真实存在且被人所知的国家?” 白煜一顿,哑口无言。 “我逼问夏时,还记得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说全赖女帝仁慈。也就是说,大风虽然短命,但女帝在位时推行过不少惠及百姓的政策。 官场或许因为某些忌讳不敢提及,那么民间呢?有那么多人得利,难道真的就一点都不感恩女帝的善行?” 抛出个女帝搪塞,看似解答她的疑惑,实则恰恰相反,谜团不减反增。夏时,或者说谢夫人肯定有更重要的事瞒着她。 而且这册子上记录的事件并不全面,很多地方模棱两可。想知道真相大概只能去问谢夫人了。 “你说阿黎去了西苑?”谢昀听完书砚汇报,合上书本,嘴角挂着一抹兴味。 “夫人突然动作会不会打乱主子的计划?”书砚担忧道。 “无妨,她总会知道的。我很好奇她这一趟的收获。”谢昀当然知道谢夫人藏着一笔不菲的钱财,不仅他知道,谢恒同样清楚。 可无论是他还是谢恒,私底下找过数遍都没有找到其下落。盯着的人只说阿黎空手出的别院,但谢昀直觉她已经寻到宝藏。 一大清早,谢昀是在主院落找到谢黎的,彼时她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发呆,懊悔前十四年白活了。 亏她还是带着记忆胎穿,母亲从未住过主院这一点她以前竟然觉得理所当然。 也是她聪明反被聪明误,陷入上辈子的常态误区,忘记这是等级森严的古代,住在哪里都需要与自身身份符合。 方才她去看过,屋内没有一丁点谢夫人生活过的痕迹,这足以说明母亲从来没把自个儿当成谢家妇。 这场婚姻对她而言不过是权宜之计。那么二兄是谁生的?如果是谢夫人下嫁后他才出生,那就说明谢恒另有妾室。如果是之前就出生,那问题更大,谢恒极有可能已经娶妻,可他却让母亲占着正妻的位置,真正的谢夫人去哪儿了?是另有住处还是已经……? 谢黎咬着手指在院里来回踱步,一整个密室的钱财,人家说给就给,凭什么呢?不期然,她又想起刚来这个世界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温柔女子。 她的生母究竟有什么身份? 要不要问谢昀?他来谢家时已经五岁了,知道的事肯定此她多。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谢黎脱口而出:“想你!” “是吗?”谢昀好笑的挑了挑眉。 谢黎差点被口水呛死,慌乱的解释道:“不,不是,我在想跟大兄有关的事。” “在想我是不是谢家子嗣?”谢昀转动轮椅进去院中,打量周遭景色,怅然的叹息道:“这间院子我小时来过一次,当时有妇人正在里屋生产。大概是地龙翻身导致产妇动了胎气,只记得下人端着一盆盆血水忙进忙出,很是慌乱。 母亲带着我在这里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屋里没了动静,谢将军才从里头出来……。” 那时的谢恒还是个杂牌将军,远没有现在的权利。 “我已经很久没来了,这里跟十六年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他转头看向谢黎,好心情的笑道:“阿黎想问什么,只要我能说的,都会告诉你。” 谢黎的掌心已被汗水浸湿,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谢昀的话其实已经告诉她答案,那位难产的妇人不出意外就是谢凌的生母。 二兄谢凌比谢韵小五岁,她比谢凌小两岁,时间对上了,所以她跟谢昀果然是鸠占鹊巢。 “父亲,对外是怎么解释的?”莫情其妙换了个妻子,就算旁人不会多管内宅闲事,皇家难道不会阴谋论? 谢昀解释道:“谢夫人向来体弱,本就不怎么走动,见过她真容的人寥寥,母亲又常年闭门不出……。” 谢黎懂了,难怪这么些年没人察觉出不对劲。不过她需要确认一件事:“真正的谢夫人去哪里了?” 谢昀淡淡一笑,摘下一片树叶拿在手里把玩,并没有回答。 谢黎心中一沉,想到古代妇女生产,等于一脚踏进鬼门关,真正的谢夫人或许难产没了。二兄谢凌从小养在苏秦膝下,那他知道不知道生母的身份?大概是知道的,所以他跟苏秦的关系才会淡如清水。 “还有什么想问?” 谢黎摇头,谢韵有些失望,尔后笑道:“好,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 “大兄,我要的秘籍呢?” 谢昀笑笑,让书砚取来书籍,递过去叮嘱道:“习武先要打好根基,莫要操之过急。” “谢谢大兄,我知道的。”谢黎接过书籍,真心诚意的道谢,然后就无话可说了。 正想寻找个借口离开,就听谢昀道:“阿黎,皇帝要娶妻了,等他亲政,朝臣再不愿意也得还政。 你身为大司马兼辅国大臣之女,极有可能被立为皇后。” 一阵风吹来,吹得落叶花瓣飞扬,谢昀伸手摘去落在谢黎头顶的花瓣,淡笑道:“你若想当皇后,我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他嘴上说的轻松,袖下的手却紧攥成拳,目光如电,紧盯着她,好似要透过表象直达最深层的想法。 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想当皇后? 谢黎撇撇嘴:“笼中雀鸟,就算贵为一国之母又有什么意思?而且,大兄觉得皇帝真能容忍下任帝王身上拥有谢氏血脉?” 不管她身世如何,起码明面上是谢司马唯一的嫡女。 “若他非要你入宫,你待如何?”谢昀缓缓松开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谢黎同样在笑,笑得阴测测的,把手捏的嘎吱嘎吱响,活像个大反派:“所以我才要学功夫啊,他若想不开要娶我,我就让他醒醒脑,把脑子里的水沥干。” 有天道给她开金手指,她要是还像梦里那般摆弄不过对方,就真该去死一死了。 “好,不想去便不去,我永远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 目送少女离去的背影,谢昀捏着手中的花瓣,喃喃:“希望有朝一日你莫要恨我。”因为我从来都不想当你的兄长。 谢昀眼光高,不管谢黎是否真心习武,找来的武功秘籍可谓是当世能寻到最好的。白煜看了眼,指着《玄心经》道:“马马虎虎,配不上你现在的根骨,咱们要练就练最好的,等我给你量身定制哈。” “你还有这种能耐?”谢黎双手抱在胸前,有些诧异的道。 “小看我了不是?”白煜不爽的扬起小脑袋。天道的轨迹它都能演算出来,小小的武功秘籍还能难倒它? “是是,你最厉害了。”谢黎乐不可支地给它顺毛。 “你现在根骨算是最顶级那一波,要是因为修炼垃圾武学降低档次,我非得呕死不可。不过这心法倒是可以先练练,权当找感觉。” 言罢抓起秘籍,蹭地窜上书架顶端,甩了甩尾巴道:“最多两日,等着。”然后整只猫趴在上面,只看到一串耀眼的金光在猫眼中流窜,看似发呆,其实已经沉醉在演算当中。 谢黎不去管它,反正不是普通猫,哪怕几年不进食都不会死。 她拿起抄录下来的心法并没有急着修炼,虽然被白煜嫌弃,但这年头但凡带个“经”字的书籍都不是简单的。譬如《道德经》、《易经》、《诗经》、《九阴真经》。 她想要变强没错,但不想像欧阳锋那样练成个疯子。 等心沉淀下来,这才按照口诀开始打坐修炼。不知是否因重塑根骨的关系,她发现这心法没有想象中困难,才引导三遍,身体的气就开始自发运行。 一股暖流顺着经络游走,最后沉于丹田,她惊讶的瞪大眼睛,原来这就是气? 要是让江湖人知道有人不到半个时辰就修炼出内力,不知会如何惊骇且抓狂。 谢黎牢牢记住运行轨迹,沉迷修炼中不可自拔,等到睁开眼睛时,已是傍晚。 晚霞的余晖将天地间染上一层含蓄的红,她起身活动了下因长时间坐着而僵硬的手脚,发现枯坐几个时辰,反倒比先前更精神。镜中的自己面色红润,眼中神采奕奕。 “娘子,该用晚食了。”春分在外扣了扣门,轻声道。 “进来。” 春分进屋时微微一愣,怎么感觉几个时辰没见,娘子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谢黎没听见动静,转头就见小丫头愣愣地瞅她,一副看傻的模样,不由好笑道:“你在看什么?” “阿阿,娘子恕罪!奴婢看呆了。”她满脸通红,心里懊恼失礼,嘴上忍不住道:“外头都赞大娘子是金陵第一美人,要奴婢说就她那个弱柳扶风的身段美是美,却是个病西施,哪里比得上娘子国色天香!” 谢黎笑了笑,安静地用完晚食,春分沏来一盏茶,那泛着酸涩的气味着实令人牙疼。玫瑰茶虽好,每日喝却也乏味的紧,谢黎就想起以前做的红茶。 这还是因她不喜茶粥,闹着要炒茶时,谢夫人拗不过,才拨来人手陪她胡闹。 原以为等兴头过去就该消停,没想到谢黎还真做出红茶来。不过谢夫人嫌弃茶名简陋,将其命名为“傲雪红梅”。 这个时代的文人墨客很容易接受新事物,“红梅”一经推出就受到士族喜爱,至于他们在烹茶时习惯往里面加姜或是其他香料就不是谢黎能管的事。 由于红茶出世,齐人的饮茶习惯发生巨大变化,清茶与茶粥分半壁江山,随着习惯被改变,用碗来饮茶就显得不那么文雅,有远见的商贾烧制出来的琉璃茶盏风靡一时。 茶铺成了谢夫人名下生意最好的店铺之一。 只不过跟那些跟密室里累积的财产相比只能算是九牛一毛,谢黎捏着泛黄的地契,神色晦暗不明。她想,若她没有打开机关,没有找到密室,谢夫人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准备告诉她西苑的秘密。 第11章 她早猜到了,老天不会好心让她当咸鱼 “解不开机关,说明她不是我要等的人,看在……血脉份上,一份体面的嫁妆算是全了这些年的母女之情。”谢夫人说到激动处,剧烈咳嗽起来,许姑姑连忙找出丸药,服侍连吞两丸才压下喉间的痒意。 “夫人,算奴求您,多怜惜怜惜自个儿。娘子也好,大郎君为好,能做的事您都已经做了,算对得起那位……。”这么多钱眼都不眨一下就送出去,那可是苏家几代人的心血! “这算什么,只要能报仇……。” “夫人!”许姑姑跪在地上,握着苏秦的手,泪流满面。她家娘子的日子实在太苦了。 苏秦笑了笑,扶着许姑姑起来,拍拍她的手道:“黎儿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青竹,我昨日梦见阿父阿娘和兄嫂了,他们夸我养了个好女儿。” 许姑姑颤抖着嘴唇,偏过头去抹眼泪。 “对了,谢家那儿有什么动静?”她指的谢家是西府谢氏。以谢夫人的阅历,如何看不出谢芳想要攀高枝的野心。 “奴正要向夫人汇报。”许姑姑调整好情绪,正色道:“打探的人回来说,大娘子在赏梅宴后大病了一场,醒来时性子变了不少。让人买了不少书籍,成日待在书房看书,连琴棋书画都荒废了,被冯氏训斥也不理会,因这事母女俩闹的很不愉快。” “哦,这节骨眼上,大娘居然能静心念书?她看的是什么书?” “史书。” 苏秦诧异的转头,没有在许姑姑眼中看见玩笑的意思,略一点头道:“倒是有些意思。不要轻举妄动,继续盯着,再有消息,直接送到黎儿那边去。” 谢黎并不知道谢夫人与许姑姑有过这番交谈,她喝了口红茶,心里有些自嘲。上辈子跟家人闹翻,一度养不活自己,全靠闺蜜救济。 没想到重生在异世,猫也好,钱也好,这么轻易就达成前世愿望,当然,要付出的代价同样不小。 “皆是水中花镜中月啊。”她无趣的盖上木匣,皇帝的忌惮、自己的身世、还有白煜来她身边的用意,比起无穷无尽的麻烦,只给这点甜头未免太抠门? “夏时人呢?” 春分神色复杂的回道:“娘子猜的不错,夏时姐姐从后门出去了。” 谢黎“嗯”了一声,并不意外,有夏时打底,等她去问真相时,也不会显得太突兀。 春分等了一会儿见娘子没有别的事吩咐,屈膝出去了。 翌日一早,谢黎用过早食,夏时进来说谢夫人请她去别院说话,她便知道目的达成。 望着逆光走来的少女,苏秦有一瞬间恍惚,她笑了一下道:“你来啦!”叫许姑姑搬来锦凳:“坐。” 不等谢黎坐定,忙不迭问道:“你果真去过密室?”她需要做最后确认。 谢黎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锈迹斑斑的令牌,苏秦的眼圈一下就红了:“是了,这便是陛下的手令。” 她语气复杂道:“我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青竹,你去外面守着,我跟黎儿要说些私房话。” 许姑姑屈膝行礼,出去时将门关上,隔绝了外头的虫鸣鸟叫,屋内顿时变得寂静无声。 她连着喝下半碗药茶,缓缓神,这才开言道:“你自小念书,尤爱历史,那些老生常谈我就不说了,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 谢黎有很多疑惑,有关世道,有关身世……。当前的三国鼎立,像极了前世那段脍炙人口的历史。亡的同样是汉,不同的是篡汉老贼不姓曹而姓宋,夺了曹魏江山的太傅不是司马懿而叫陈厉,他就是北梁的开国皇帝,以洛阳为都城,占据了整个北方中原地区,三国中实力最强。 后汉占据的区域大致跟刘备的蜀国重合,皇帝刘珉是前汉藩王。而谢黎所在的南齐就是孙吴的江东。北至庐江郡,南通日南郡,西达交趾郡,东临东海,涵盖浙江、福建、江西、广东、湖南省以及江苏、广西等地。当然有很多地方并未彻底稳定,这也是谢恒长年出征的主要原因。 北梁、南齐、后汉三国鼎立,之前的历史就显得扑朔迷离,版本更是五花八门,根本无法分清哪是真哪是假。 最叫人啼笑皆非的是,《广陵录》记载宋的国君是位虎背熊腰的八尺大汉,而《奇闻录》却说她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宋是在北梁之前建立的国家,同样以洛阳为都城,她当时就很奇怪,撰书者怎会连男女都不分?直到解开密室机关,得知在宋以前还存在一个短命王朝大风,以女子之身成就皇权,方才恍然大悟,历书被篡改了。 前世五千年才出过一个则天女皇,还是皇后夺权,杀了好几个亲儿子才坐上皇位。大风女帝显然是靠真刀真枪拼杀出来,两者从本质上就不同。难怪,世道对女子这般苛刻,这是生怕再出第二个女帝。 谢黎在心里冷笑,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等压力积累到极限,反弹起来才更厉害! 苏秦见她低垂着头,久不出声,长叹一声道:“陛下身份尊贵,其先祖最远可以追溯到上古。”她把一本能砸死人的大部头递给谢黎:“这是陛下的族谱总纲,现在传给你,要好生保管。另还有1200卷分卷有一部分遗失了,一部分存放在密室,还有少量被世家收藏。” 谢黎小心翼翼接过羊皮制作的族谱,看着上面详细到能称之为史书的记录,心中不免激荡。 “帝舜生商均,商均生虞思……武王灭商,将帝舜三十二代孙封于陈地,此后分出陈、胡、袁、田、王等姓氏。 后有一支迁徙到南地,定居繁衍。田氏子嗣大多淡泊名利,尊崇黄老。逢秦亡,天下大乱,田公次子田乔是一位心怀天下的贤者,弃笔从戎,随义军北上。” 苏秦如数家珍道:“田乔便是陛下这一支的老祖,后在荆州定居。荆州田氏出过三任帝师和多位名人,可惜子息不丰,到汉末就仅剩陛下一个嫡出。 哀帝昏聩残暴,好大喜功,让延续了二百多年的汉朝彻底走向末路。 田氏宗族为自保,分出去好几支,陛下是嫡支,可惜是女子,族老便想过继男嗣以保住嫡脉香火。” “陛下拒绝了,她并不觉得女子就比男儿差。当时她已与弘农杨氏的嫡次子杨明定亲。”苏秦骄傲的道:“她说服了杨氏郎主,带着两族起义,才有了后来的大风。” “大风,为何会亡?”谢黎不解,如果册子上的记载没有夸大事实,当时天下八成尽归大风,女帝又是难得的英主,众望所归,又怎么会昙花一现? “宋君做的孽。”宋国的开国皇帝姓宋名君字行之,曾是女帝的心腹,任京兆尹,全权负责京中治安。 谢黎挑了挑眉,女帝能把人放在这么紧要的位置,说明此人是心腹中的心腹。母亲却直呼其名,又言他是大风灭亡的罪魁祸首,莫非……。 “他背叛了?” “此事说来话长。”苏秦捧着茶碗似陷入回忆,谢黎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静静等待。 “事因立储而起。”良久,她开言道:“极少有人知道陛下与皇夫成亲后的第三年诞下过一名男婴。 那时天下已遭大乱……。”她掠过一系列繁冗的战争描述:“陛下聚集两万兵力,打算夺取关中要地。生产后只看了眼孩子,便将大皇子交托给谢将军。” 说到这里,她解释道:“谢将军是谢恒的父亲谢传,他们那一支曾是杨氏部曲,因为作战英勇被陛下看中,提拔为副将。” 苏秦跟大皇子同岁,当年还是个小娃娃,这些都是后来听谢恒说的。其实谢恒也只比他们年长十岁。 “那场仗比预计的要艰难,足足打了三年多,军队辗转多处,等平定关内,陛下派人去寻大皇子时,那座村庄已经被烧的一干二净。” “是谁做的?是女帝的敌人?”谢黎紧了紧手,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知道,也无法查证。当时多的是打着起义名号实则做劫掠之事的匪类。陛下派人寻了很久,都不曾寻到。没人想到会打那么久,所以谢将军身边仅有包括谢恒在内一百来人,陛下便以为他们都没了。” “十四年后来陛下登基,立储就成了重中之重。”苏秦叹息一声,足足有一刻钟没有说话。 谢黎心中一沉,试探着问道:“莫非女帝除了大皇子,没有再诞下子嗣?” 苏秦点头,神色哀伤道:“她受了太多伤。” 特别是一道从胸口贯穿腹部的伤痕,直接让她失去做母亲的机会。 “国家需要人继承,陛下便与朝臣商议,过继杨家长房的嫡次子杨晖为嗣,不久后昭告天下册立为太子。” “然后大皇子回来了。”谢黎幽幽的接了一句。 “是啊!”说到这里,苏秦苦笑:“命运好似跟所有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就在册立太子后半年,谢传带着大皇子赶来京城。那是个翩翩少年郎,生的既像陛下又像皇夫,没人会怀疑他是冒名顶替。 陛下又惊又喜,就想先封大皇子为晋王,再立为太子。 朝臣一致反对,就连皇夫都不赞同。可陛下是人,还是个亏欠孩子良多的母亲。她希望打下的江山由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继承。 因为这件事,陛下跟皇夫闹的很不愉快。但先生支持陛下……” 谢黎再一次打断,直觉告诉她这位“先生”应该就是关键人物。 “先生是谁?” “他是陛下的老师,也是一位举足轻重的谋士,号水镜。”苏秦谈起他,眼中满是敬佩:“那是位学富五车的名仕,陛下能在短短十几时间收腹山河,水镜先生功不可没。有他支持,朝中改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声音就多起来。 我当时正预接手家族,并不在京城,听闻消息就想进京劝诫。” “母亲不赞同改立太子?”不等苏秦说话,谢黎点头道:“太子名正言顺,且已经昭告天下,储君之事关乎国本,废太子牵一发动全身啊。” “你说的不错。”苏秦看向谢黎,目光中带着赞赏:“当时局面并不稳当,京畿附近还好,远些的如川蜀之地仍有不少战争。 此时废太子会让陛下最大的支持者杨氏寒心。” 纵观历史,从来没有好好活着的废太子,太子虽是过继,但过继时已有十岁,跟父母兄弟感情深厚,与杨皇夫亦是情同父子。杨氏如何肯舍弃他? “可惜还未等我动身,就传来陛下暴毙,皇夫殉情消息。” 谢黎吃了一惊,问道:“那事实呢?” “我不知道,我紧赶慢赶赶到京城,城门已经封锁。多番打听才得到消息,是宋君那疯子认定皇夫想要取代陛下,让杨氏成为天下之主,害死陛下,而陛下有所察觉,死前又杀了皇夫。” 苏秦铁青着脸,紧紧握着拳头:“我不相信,皇夫对陛下的情谊但凡长眼的都看得见,即便政见不同,哪怕杨氏真有夺位之心,他也不会害死陛下。” 后面的事谢黎光是想就觉得头大。女帝的死让事态失控了。天下承平仅仅一年,大多朝臣仅是表面臣服。陛下驾崩,他们观望,而宋君以最快的速度占领京城,扶持太子登基。 “我相信他一开始是出于身为臣子的本心。” “人心易变!”谢黎沉默良久,叹息道。 “是啊,这世上最难懂的便是人心。”苏秦紧攥着手,直到现在依然控住不住颤抖:“为了控制幼主,宋君以谋反罪将杨氏满门屠尽,自封摄政王,把控朝政,可惜他来不及篡权就被毒杀而亡。” “杨晖做的?”谢黎一个激灵,一股寒气从脚底心窜上脊背,连骨髓都透着冷意。 苏秦摇摇头:“是太子妃的娘家。”孟氏出自洛阳豪族,女帝活着时尚且安分守己,等女帝驾崩,杨晖登基,立刻暴露野心。然而孟氏满门皆文人,靠裙带关系才被封为三司之一的司空,并未站稳脚跟,如何能服众? “孟霍毒杀宋君,却不能打退陈厉率领的叛军,守不住洛阳,只能带着杨晖逃到江南。 我苏氏在汉时便是江南的商贾,因缘际会投奔陛下,一直负责后勤军需和补给。 孟家想在江南站稳脚跟,需要大量钱财。”她闭了闭眼,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富可敌国的苏家便成了砧板上的羔羊。” 第12章 我竟然是前朝公主 眼前似乎重现那一夜的血光,闯入苏宅的便是孟霍最信任的下属,也是南齐的开国君主孙鹏。 她的祖父祖母转眼倒在血泊中,父亲、叔父婶娘,刚过满月的小侄儿,才定亲的姐妹,那一张张惊恐的脸至今都印刻在脑海。 母亲将她推进暗道,苏家328口人只活了她一个。然而等她出去,发现街上贴满官府通告,苏家成为协助宋君谋逆的罪人。 她恍恍惚惚在街上游荡,浑身脏的像是乞丐。 “是谢恒找到我。”苏秦拭干泪水,哑声道:“陛下暴毙,谢传就知道事态不妙,带着大皇子杀出重围,事实证明他的决断是正确的。” 孟家挟主南下,中原重新沦为战场,每天死亡的百姓、兵卒数不胜数,直到北梁建立。 孟霍以为到达江南就能实现权利野心,可他依然没有逃过背叛的诅咒。他的心腹孙鹏联合本地豪族屠杀孟氏满门和杨晖,建立南齐。与此同时,窝在川蜀的后汉政权经过内斗也已稳定。 大皇子这位前朝嫡出就成了三国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黎突然想起一件事,苏秦描述的一系列事中,好似都没有那位谋士的身影。 “水镜先生哪儿去了?”他若出手,局面不可能乱成那样。 苏秦沉默良久,叹息一声:“我不知道。陛下驾崩,宫中大乱,死了不少人。我跟谢恒事后都寻过他,但他就像突然消失一般。”事实上不仅她跟谢恒,宋君、孟霍、陈厉等都寻过人。 “之后谢传战死,谢恒带着大皇子收揽流民,南下寻到我。” “为了钱?” “不错,陛下高瞻远瞩,从来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苏秦讥笑道:“孟霍以为杀我苏家满门就能得到财富,他却不知,当日找到的钱财不过仅仅十分之一。 陛下常对我们说‘取自于民用之与民’,这些钱财,原本是要充入国库的。”后来却成为他们招兵买马,搅动天下的本钱,实在讽刺的很。 “大皇子娶的是谢恒的嫡亲妹妹。”苏秦终于说到谢黎的身世:“而我嫁给了谢家军的一位副将。”只可惜,她的孩儿还未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就没了。 “孩子,谢恒虽不是你的生父,却是你的嫡亲舅舅。你的父亲……。”她忍不住垂泪道:“他是位能力极强的俊杰,从未受过正统教育,却有走一步看十步的谋略,正是这份心智才让我们一次次避开危机。” 她无数次想,大皇子要是能赶在陛下册立太子前回来,事情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然而这只是妄想。 苏秦长叹一声:“你母亲为大皇子挡了一剑,身守重伤,我们便预备在金陵落脚。谢恒儿时订过一门亲,未婚妻是当地人,两人联系上很快就成亲了。” “她,就没怀疑过?” 苏秦摇摇头:“他们的婚约是双方父母定下,两人曾见过数面。谢恒寻到宛如姐姐时,她已父母双亡,叔父为夺其家产,逼迫她嫁人。 谢恒虽有未婚妻做保,但我们这些人出现的太过突兀。三国初定,各国都有他国探子。后来你母亲怀上你,胎像不稳,大皇子不愿妻儿再过亡命天涯的日子,他,自刎了。”苏秦说到这儿哭的泣不成声:“他让谢恒带着他的头颅投奔孙鹏……。 谢恒长像不肖父,在金陵娶妻定居,很快就得到狗皇帝的重用。 “他把我跟你母亲安顿在金陵郊外的庄园。” “是西苑?”谢黎张了张嘴,一股难言的滋味从心底升起,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苏秦颔首:“那年恰好地龙翻身,谢恒趁乱把我接入府,本想对外宣称是弟弟的遗孀,但宛如姐姐她难产……我便是在那时成为谢夫人。 我跟你父曾经义结金兰,你该叫我姑母的。” 谢黎从善如流喊了声“姑母”。她的身世之谜解开了,那么大兄呢? 谢昀说过,他头一次入谢府时,真正的谢夫人正在生产。按姑母的说法,谢恒只带着大皇子一家南下,那谢昀是从什么时候出现在姑母身边? “你还有哪里不明白可以直接问我,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谢黎敛目低眉,在内心挣扎许久,才轻声说道:“我只是在想,杨家人当真死绝了?” 她若没记错,惠阳长公主的驸马便姓杨。当然,天下姓杨之人何其多,驸马都尉并非一定就出自弘农杨氏。 谢夫人没有答复,然而某种意义,默认就是最好的回答。杨家不仅没有死绝,谢昀还很有可能是杨家后人,嫡出的那一支。 “狗皇帝放松监视,我本想把你母亲接来,可惜她成日担惊受怕动了胎气,挣命生下你。她原本不必死的,可她宁愿舍弃自己。” 苏秦踉跄着走到桌前,提笔写下纯曦二字,吹干墨迹递给谢黎:“这是你父亲生前为你取的字。” 於铄王师,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纯熙,大光明也!原来她是在父母的期盼下诞生的。 谢黎捏着纸,泪流满面。 谢黎折好纸,小心翼翼收入怀中,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头翻腾的情绪,哑着声音问道:“先帝,我是说孙鹏,他是怎么死的?” “惊惧而亡。”苏秦讥讽一笑:“他的皇位是抢来的,害怕落的如宋君、孟霍那样下场。一场风寒,疑神疑鬼以为有人害他,吃下不少有毒的丹药,中毒而亡。 他不信追随他的下属,认为谢恒没有根基,只能依靠皇权。”苏秦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孙鹏是个相当傲慢且自负的人。”自负于才华横溢,因出身寒门不被看中,一有机会就会竭力向上爬,不惜背叛提拔他的孟霍。 “他选择谢恒,认为他与他是同一种人,不甘心出身贫贱,所以会心甘情愿帮着新帝打压门阀。但他又忌惮谢恒,恐怕皇帝掌控不住。”所以才在死前摆了谢家一道,给谢昀和秦澜赐婚。 孙鹏病逝那会儿,南齐被北梁打的几乎灭国。无奈之下只能托孤给手握兵权的谢恒,不过他另提拔执金吾统领沈漳为司徒,世家闻氏郎主闻博为司空,三人相互制衡。 谢黎默默将秘闻消化完,苏秦又捧出一个盒子给她,欣慰道:“你既然解开机关,这些东西就一并都给你了。” 盒子里放着一块玉令、一座田庄、一间酒楼和一些产业的契书。谢黎看了眼玉令,已经得知女帝手令分为铁银金玉四等,在密室中找到的铁令,大概是调动钱财的手令,而姑母给她的这块竟是最高一级的玉令。 她没问有什么用,而是拿起田庄的地契。 这座庄子她知道,同样位于京郊,位置比起西苑不知好上多少。因为有三十倾肥沃的良田,连带两座山头。山上有清泉流淌,汇聚成一条小溪,滋养着周边的农田。 就算遇上天旱,也不会缺水灌溉。江南乃是鱼米之乡,但这种有山有水的好良田也不多,整个江南仅有五处,其余四处被皇室和世族瓜分,每年出产的粮食足以叫人眼红。 难怪谢恒养兵,皇帝连做做面子都不愿给粮饷。 再看酒楼的契书,谢黎的眼神就古怪起来。香满楼是金陵城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当然同样是她这种纨绔常去花天酒地的地方。 没想到竟是自家的产业,难怪往日去吃饭,掌柜都会笑眯眯问她够不够吃。 她捂了捂脸,那时候自己有些放飞自我,黑历史岂不是全叫下属看光了? 苏秦抿了口药茶,打趣道:“秦掌柜一直念叨,说你不去,肆厨开发菜色的热情都没了。” 谢黎嘿嘿一笑,虽然身在异世,但华夏人的美食基因是刻在骨血里的。何况这儿的菜色不是蒸煮就是炙烤,连炒菜都不多,吃多了乏味。 那会儿她常跑后厨跟人讨论菜色,香满楼能成为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她功不可没。 谢黎美滋滋的想,然后又一呆,不管庄子也好酒楼也罢,都需要大量人手管理。以姑母的谨慎,绝对不会雇佣不知底细的人,那么这起码得用上千来维持正常运作的人手从哪里的? 她眯起眼,手一下一下敲打在膝盖上。 “姑母,女帝的合作人不止杨氏一族。”弘农杨氏虽然是世家大族,却比不上太原王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这些超一流大世家。 没有他们的暗中支持或者说妥协,战事或许要再拉长十几年。 “是,陛下拿藏书与他们交换了。” 谢黎了然点头,田氏的祖先可以追溯到上古,五姓七家在她面前不得不低头。 她抿了抿唇,宋君和孟霍的确杀了很多人,但想要撼动这些世家却是无法的。 “姑母跟他们还有联系吗?”她其实真想问的是,女帝当真没有留下一手?谢传带着大皇子能杀出重围,那其他人呢,总不会全归顺北梁了? 田庄那么大,还有两座山,能藏人的地方那可太多了。 苏秦道:“有些还在,有些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过去,儿孙辈当家的到底隔了一层。” 谢黎听懂了,也就是说苏秦与那些老人确实还有联络。然而姑母身子弱,没太多精力,且在知情人看来她是寄人篱下的苏氏孤女,本身就没太大分量。 那么这份人脉极有可能握在谢昀手里,老大人们心里念着大风,可未必愿意再出个女帝。 田庄里的人手,就是她仅能用的人。 思绪在脑子里转了转,她拿起玉令琢磨。铁代表钱粮,银会不会是武器,那么金就是人脉。 她恍然想起,儿时去谢昀屋里玩耍,好似真就见过一枚金令。 钱粮武器人脉都有了对应,那这象征最高等级的玉令会是什么? 谢黎将所有秘闻在脑海中复盘,然后就想起一件事。谢传父子带着大皇子进京,会以什么姿态,总不会大张旗鼓? 那时候已经册立太子,并且昭告天下。在不确定女帝会将大皇子如何定位的情况下,他们一定乔装成商旅或者镖队。 谢传手下的兵将都是见过血的,天下初定,作为都城的京城,一定严防死守。所以他们能带进来的人手必然不多,而一支五十人左右的商队已经称得上庞大。 女帝暴毙的突然,宋君封锁城门,谢传如何靠着仅仅五十来人,带着大皇子杀出重围? 谢黎的心呯呯跳动,目光炯炯的盯着苏秦,手紧紧攥成一团:“姑母,女帝手上另有一支精锐对不对?” 苏秦不由得感概,这孩子不愧是陛下的血脉,跟她一样通透。 她不再隐瞒,承认道:“陛下确实还有一支精兵,赐名‘风灵卫’。他们每一人都是陛下亲自挑选出来,是精锐中的精锐。想让他们认主,除非你能得到全体风灵卫的认同。” “我若失格了呢?”她轻声问道。 “他们会选择他人,甚至别国人。”苏秦告诉谢黎:“陛下建立风灵卫的初衷是解救天下苍生,让百姓免去战火侵扰。” 谢黎垂下眼眸,盯着自己如水葱一般的手指,良久,她问:“我有优先权对吗?” “当然,你毕竟是陛下唯一的血脉。”苏秦意味深长的道:“风灵卫对陛下感情很深。” 点到为止,别的她不会多说。 “夏时的祖父是给陛下养马的亲卫,她的母亲也是陛下身边的女官,叔父婶子都是亲信,当年陛下驾崩,他们也跟着没了。” 谢黎瞳孔一缩:“宋君杀的?” “不清楚。”苏秦揉了揉眉心,说了大半日话,她很是疲劳:“我跟谢恒都觉得不是他。 你若想去田庄就让她陪你。我知道你嫌她性子闷,不如春分讨喜,不过她到底是自己人,以后就让她管着外院的事。” 谢黎从屋里出来,就见夏时垂手立在一旁,她招手让她过来,两人一前一后绕着别院花园散步。 “夏时,你恨不恨?”谢黎转过身看向她,神色颇为复杂。 以前不喜夏时确实有她性子沉闷的缘故,但大多是因为她是苏秦强塞给过来的,哎,没想到她还是这种身份,现在想来反而是她辜负了。 第13章 这座邬堡是我的? 夏时一愣,露出个清浅的笑容:“阿娘活着时常说,若非陛下,奴婢一家早就死绝了。”她是什么性儿自己最清楚,娘子不喜她,却也不曾亏待。 “奴婢的祖父有几手养马本事,想要在乱世活着其实很容易。可惜祖母和父亲体弱,阿娘当时怀有身孕,两个小叔叔又是孩童,一家人除了祖父竟都是累赘。” 夏时说起往事,声音平静如水:“世家看重祖父本事,但祖父坚持要买就买他们一家,不然宁可饿死。 心眼好的放弃了,心眼坏的就在暗中使坏,祖母吃了相克的药吐血身亡,阿娘挣命生下死胎坏了身子,一家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祖父恨极了,咬死不松口。 我记得小叔叔饿的哇哇大哭,绝望之际,遇上行军路过的陛下。她救下奴婢一家,还出钱安葬了祖母。 后来祖父就成了陛下身边的亲卫,一家人日子好过不少,父亲和阿娘也因此调养好了身子。” 这些事她那会儿年纪小,几乎都要忘这些,是阿娘不厌其烦的说给她听,告诉她要感恩。 陛下登基,她以为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 她恨的是宋君,是孟霍,是那些搅的天下的野心家,恨的是这个世道。 眼泪扑簌簌流下,模糊了视线,一块手绢递来,她慌乱的拿袖子抹泪。 谢黎把帕子塞进她手中,望着湛蓝的天空,郑重道:“会有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奴婢能看到吗?” 谢黎望着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少女,坚定的点头:“能。” 待她收拾好情绪,谢黎笑道:“陪我去田庄走走。”握了握双拳,既然决定要走那条路,得先看看自个儿有多少筹码。 夏时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真心实意的曲膝行礼:“女郎跟我来。” 听她换了称呼,谢黎抿唇一笑。夏时会驾车,而去田庄的路显然不能靠两条腿。 于是二人寻了一辆低调的牛车,谢黎在车上睡了一觉,听到夏时说到了,她起来掀开车帘,顿时就愣住了。 顺着所指方向看去,那是一片连绵不绝,望不到边的田地,这些竟都是她的? 之前看过地契,已经有了地方不小的准备,然而冰冷的数字远没有亲眼见到来的有冲击力。 西苑占地就不小,但它位置偏僻,想要居住几乎得拆去重建,花费银两太多,而且有过血案,穷人买不起,富人嫌弃不吉利,多年来就一直荒废着。 这座田庄不一样,水田里已经长出高高矮矮的青苗,放眼望去一片绿意盎然。 江南多水田,在稻中养鱼是自古传先辈传下的智慧结晶,就是在前世农村也有不少人这么干。 鱼吃水田里的虫,粪便能肥田,生生循环。只不过前期需要耗费大量精力打理。不仅要关注鱼苗的存活率还得防止死在水里污染田地。 以前就常听农人抱怨,辛苦一年没赚多少钱,更惨的血本无归。 但古人生性淳朴,珍惜上天赐予的食物,加上古代都是靠人力耕种,春耕秋收的时候,只要不死就往死里干。 半大的孩子蹲在河边将杂草除去,十来岁已经是家中的半个壮劳力,会儿正卷起裤腿,在田里清淤,清出来的糖泥是不错的肥料,拿回去种菜,吃不完还能卖去城里。 田里的农人低头忙碌,没有发现有人站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再往前走了近一刻钟,可以看见庄园,这跟她认知里的房屋太不一样了。庄园以村庄为点,向外层层辐射,主墙约有两米多高,里面的道路纵横交错。 房屋呈对称分布,地面全部铺以青石板。整体架构其实是一座邬堡,有山有水有田,若是再有一座吊桥,兵祸时,收起吊桥躲在里面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夏时低声解释道:“这就是江南豪族林氏的邬堡。” 谢黎知道林氏,是个世代定居金陵的大世家之一,孟霍挟幼主南下,与本地豪族有过激烈的冲突。林氏势力最弱,被推出去试探孟霍,成了杀鸡儆猴的鸡。 等到孙鹏干掉孟霍建立南齐,被打压的本土世家想趁时局不稳反扑,被谢恒打的落花流水。林氏邬堡就是在那时抢来的,因着谢恒的功劳,先帝登基后对此事睁一眼闭一眼。 在乱世,部曲和邬堡是士族豪强的立身之本,也就是怕孙鹏忌讳,才拆除了了望塔和吊桥。 谢恒占领邬堡后直接丢给苏秦,可惜她自从家族被灭,丈夫战死又失去孩子,心力交碎拖垮了身体,只派忠仆代为打理。 这位叫邱晨的老者曾是女帝身边的老人,也是极少活下来的幸运儿。 他盯着谢黎的脸好一阵恍惚,直到夏时不得不出声提醒才回过神来。 “老奴邱晨见过女郎。” 谢黎听到他的称呼,略一扬眉,一把拉住他,谦逊道:“邱伯快起来,哎,是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老者红了眼圈,躬身让出一条路道:“女郎恕罪,老奴见到您实在太激动。外面日头晒,您快进屋里歇歇。” 谢黎抬头看了眼躲入云层的太阳,面上保持微笑,得,这又是个对她身份心知肚明的人。 邱晨直接将她领去主宅,从进邬堡到宅邸需要小半个时辰,邱晨一面介绍,一面暗中打量,见她一路走来脸不红心不跳,心里满意不少。 陛下当年生产完能杀敌一天一夜,由此可见身子是革命的本钱。邱晨自然希望小主子能继承陛下文武双全的天赋。 谢黎并不知道才见了一面的前内庭大总管对她有这么高的期待,这会儿正兴致勃勃的打量路边宅子和商铺。 邱晨指着联排房屋道:“这些都是谢家军家属的屋子,有些人租了地,住在这儿方便。谢司马干脆把外面的屋子划给他们居住。” 走过一条宽路,这里的房屋明显比外面要好,都是两进的宅子,大概是曾经林氏旁枝的住处。眼下住了什么人邱晨没有介绍,谢黎只能暗暗记在心里。 走到主宅附近,他指着一座同是二进的宅子道:“这里是谢司马和二郎住的地方。” “父亲,我是说舅舅没住主宅?” 邱晨笑而不语,谢黎琢磨一下就明白,在这位忠诚女帝的老人眼里,谢恒只是抚养主子的下臣。这天下大概只大皇子夫妇跟她有资格住在主院。 谢昀和苏秦亦有住处,只不过很少来住罢了。 走进主宅,谢黎打量四周,虽然常年没人居住,里面却被打理得花团锦簇,一尘不染。 “邱伯不必忙,我不吃茶,您坐。” 邱晨好似对这称呼很是纠结,张了张嘴又咽下,倒底没说什么。 他只坐在边缘,双手放在膝头,恭敬的道:“女郎想问什么?” 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还想拉拉家常套近乎的谢黎……。 她深吸一口气,一揖到底,恳切的道:“我今日才知身世,这份血海深仇本该由我来背负,是舅舅姑母和邱伯你们这些忠诚之人的宽和才让我度过前十四年的轻松日子。 女子十五及笄,及笄后就是大人了,从今往后,我会把为祖母和父亲母亲报仇,让大风重现,当做毕生去完成的目地。” 邱晨噗通一声跪下,放声大哭:“陛下啊,陛下,您听见小主子说的话了吗?老奴终于等到这一日,老天开眼,终于让奴等到了。” 谢黎的心揪成一团,不仅是被邱晨发自内心的悲炝震慑,更因他话里表露出的意思。所以这些年她祖母的下属一直都在观望她、审视她。 想到这儿全身冷飕飕的,不免庆幸自己才14岁,这年头流行报虚岁,说14实则才13岁,上辈子这岁数正是中二病发作期,成天看热血漫,幻想着跟男主女主一样成为救世主。现在好了,愿望成真,方才知晓压力有多大。 那什么风灵卫应该还没放弃她,? 从田庄回去,谢黎就让人把后院的花园填了建练武场。再让工匠做个兵器架,把谢恒送给她的兵器都搬出来放上。 看着这些寒光烁烁的刀剑枪戟,她心绪复杂的同时唾弃自己这么明显的暗示,居然没看出来。估摸着谢恒一直在等待她问,问为何要送小娘子那么多武器? 儿时在地上打滚耍赖,逃避习武时,父亲都一脸复杂。谢黎捂了捂脸,那时大概就有风灵卫的人在暗中观察,感觉脸都被自个儿丢尽了。 啊,来一道雷劈死她! 不过谢黎没有沮丧太久,因为给她的时间不多,幸好有天道给开金手指,不然真要从头开始练,不知得练到猴年马月。 曾经的谢黎不懂她为什么一定要习武,现在的春分同样不懂娘子好端端怎么突然想起要习武,惊得下巴都要跌在地上。 她小声道:“娘子,再过一二年,您就要及笄了,这种时候传出有舞刀弄枪的爱好会不会不太好?” 别家娘子在这个年岁家里早已经开始相看亲事,也就主家和夫人宠溺,凡事由着娘子。想起宫里近日正在筹备的大事,那是陛下的选妃宴。 春分再无知也知道娘子身为大司马嫡女,很有可能会被选进宫去。 谢黎拿着一杆枪摆弄,嗤笑道:“就算不舞刀弄枪,学那文绉绉的琴棋书画我的名声就会好?”皇室巴不得谢家成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她变成纨绔,除了确实爱玩之外也有别人特意引诱的缘故。 春分被噎得无语:“那娘子不嫁人了?” 另一半这种生物上辈子就难找,这辈子,呵呵。 “随缘。”她把枪丢回兵器架,笑着对春分道:“你若有看得上的小郎君,我会给你放籍,再给一份丰厚的嫁妆。” 春分拉着谢黎的衣袖,摇头拒绝:“奴婢不嫁,一辈子伺候娘子。”嫁人有什么好,似母亲那般操劳一生,病倒去抓药,都要看父亲和兄嫂的脸色。 “行行,都随你,想嫁就嫁,不嫁就不嫁。你家娘子要习武,用不着伺候,一边玩去。” 春分没有走远,而是找了个角落待着。 剑是百兵之君,谢黎选剑作武器,是存了些小心思的。毕竟上辈子看过那么多武侠小说,也写过武侠小说,她最喜欢的就是剑客。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她什么时候能达到这种境界? 白煜为她演算出来的功法,据说是量身定做,是世界承载限度内最顶级的功法,除了她,任何人修炼都会爆体身亡。 有最好的根骨,上品功法,她要是再不好好练,真就可以去死一死了。谢黎下了十足苦功,虽然辛苦,但进步飞速。 就见那长剑出鞘,寒光烁烁,剑鸣清悦如龙鸣长吟,少女的身姿矫健如风,举手投足能够搅动风云,随意一指,划过剑气无数,卷起庭院中树叶翻飞。 谢黎挽了个剑花,剑入鞘。春分殷勤地递上湿帕。她抹了把汗,十分满意这一个月来的成果。 蠢猫虽然懒散,胜在经验丰富,几乎无所不知。有它在旁协助,完全不必害怕走火入魔。 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融会贯通,一个月时间练到《天地决》第二重,谢黎十分满意。而清晖园的下人也逐渐习惯女郎习武,特别是春风,俨然成了她的脑残粉。 “女郎,喝茶。” 谢黎把帕子一丢,端起凉茶一饮而尽。习武开始她就没再把自己当做娇滴滴的小娘子。苏秦和谢昀知道后,并未阻止,只是让下人送来不少去祛疤的膏药和金疮药。 谢黎上辈子跟家里闹翻后,日子就过得糙,要不是有个家境富裕的闺蜜,时不时拖她去美容院做护理,高档护肤品送,她估计连面霜都懒得用。 这辈子投胎好,呼奴唤奴,就算忘记也有个春分见不得她身上带伤。拗不过,只能由着她去。好在随着武功日益精进,受伤的时候越发少,春风能做的唯有端茶倒水然后就是煮药。 这是苏秦送来的方子,避免她练的五大三粗,交代她习武后务必泡一刻钟。 这成了春分每日顶顶重要的事,在小丫头心里,自家女郎即便是女侠,那也得是最美的女侠。 第14章 这酒醉的忒有个性 泡完药浴出来,书房里已经摆好笔墨纸砚,除了习武,谢黎还捡起前世自学的中医,《针灸大全》、《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金匮要略》,这些书她都看过,算是有些基础,再有范大夫倾囊相授,已经能开一些简单的方子。 白煜跳到书桌上,安静地等她练完字,叼起一条小鱼干,咽下道:“你现在勉强算个三流高手,只是光闭门造车不行,得有实战经验。” 谢黎的手一顿,抬起头:“你要我去闯荡江湖?” “我想有什么用,问题是你能去吗?” “百花宴之前不能。” “那不就结了。”白煜瞪她一眼,随后眼珠子一转,笑道:“不能闯荡江湖可以去剿匪嘛!我听说,紫金山上来了一伙土匪,专门劫掠过路的行商,前段时间把皇帝的贡品都抢了。 朝廷出兵剿匪,重伤两个校尉,只抓到些小鱼小虾。我不是闲着无聊,就跟着去看了回热闹。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只有一个大当家勉强能看,正好给你当磨刀石。” 谢黎觉得可行,想了想,道:“紫金山虽然不远,只是上山下山一来一回得要三四日,我怕大兄不答应。” “咱们偷偷去,我给你使个障眼法。只要你身边俩丫头不告密,没人知道你在不在屋里。”它上下扫了谢黎几眼,哼唧一声道:“还是说你连个小丫头都搞不定?” 谢黎瞅它一眼,捏住它的后脖颈,凌空提到眼前晃了晃,似笑非笑道:“你那么积极,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个那个……我也是为你好嘛!”小猫崽挥舞四肢,奈何腿短无法着陆,只能扒拉在谢黎身上,讨好道:“功德是个好东西,先前花去那一百分,你不心疼我都替你心疼。 剿匪,给百姓除害,也算一件功德。蚊子再小也是肉,还能给积累经验,是不是一举两得?” “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存点功德,以备不时之需?” 白煜心底一紧,立刻装死:“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不记得。”谢黎掩去眼底的深思:“山上岔道多,我不熟悉地形,你得帮我锁定那群山匪。” 白煜满血复活,拍着小胸脯:“包在我身上。” 对春分和夏时再三保证会尽快回来,一人一猫稍作准备便在翌日偷溜出府。 紫金山山势略呈弧形,弧口朝南,蜿蜒如龙。南齐开国皇帝在山上建有别院,先帝在时年年会上山避暑纳凉。可自打他在别院驾崩,那儿就成了禁地,长此以往好好的行宫也都荒废了。 三月的天气还带着轻微的凉,山林绿树成荫,一名佩剑少年信步走在蜿蜒的山路上。他头戴金冠,穿着华丽蜀锦,腰带镶嵌宝石和珍珠,在阳光下散发出夺目的光辉。 此人便是改头换面的谢黎,她故意穿得珠光宝气,全身上下充斥着“我是肥羊,快来抢”的张扬气息,就连蹲在肩头的猫崽,脖颈都挂着金闪闪的黄金项圈,简直要闪瞎人的狗眼。 盯上她的喽啰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留下一个盯梢,另一个快速跑进山寨,跪在地上激动的道:“大当家,山下来了一头大肥羊,小的从没见过如此富豪的公子哥,抢他一个,咱们后半辈子就能躺着花钱了。” “会不会是朝廷遣来的诱饵?”大当家捏了捏拳头,笑问坐在左右两侧的二当家和三当家:“你们觉得呢?” 三当家灌了一口酒,抢先道:“管他是不是朝廷的人,他敢来,咱们就叫他有来无回。”又不是没杀过朝廷的人,一群饭桶罢了。 二当家是个病弱书生,闻言皱了皱眉,问喽啰道:“来人可有同伙在暗?” “没有没有,小的看的很清楚,只他一个,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长得可俊啦!” 病书生点点头,压下喉间的咳嗽,缓了口气对大当家道:“少年人年轻气盛,仗着一腔热血想要建功立业的也不是没有。” “照二弟这么说,此人身份无恙?” “这个,小弟也是凭空猜测,咳咳咳……。”他抱歉的拱了拱手,那惊天动地的咳嗽,好似要把肺咳出来。 大当家眼眸微深,这书生是他下山劫掠时抢回来的。当土匪的向来荤素不忌,本想留着受用,不曾想此人瞧着病歪歪,竟是个狠角色。 上山三天就替他算计死不对付的二当家,还收编了不少亡命之徒。他既看中他又心存忌惮。 三当家更不敢招惹,当初挑衅病秧子的全他妈是他的人,别看人一副快升天的模样,手段狠辣着呢。 病书生察觉到打探目光,转过头冲三当家微微一笑,捂着胸口又咳了一阵,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大当家,不管那小子有什么来头,仅他一人尔,拿下还是可以的。 朝廷的人来了三拨,地该踩熟了,咱们山寨人少,实在不宜硬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手头缺银,若能借那小子的身份敲一笔来招兵买马,将来占山为王也好,改投一方势力也罢,都有话语权不是。” 此话说中三当家的心思,以他的本事,若能投得一方势力,好歹能混个校尉当当。有机会做人上人,谁愿意像耗子似的躲在山上。 “好好好,就依你说的办。二弟啊,你可要养好身子,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边呢!” “咳咳,得大当家看中,小弟自当尽力。” 大当家一锤定音,敲定肥羊谢黎的结局,只是事态发展跟他们想的有些不一样。 当谢黎拔剑时,喽啰们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杀过的花架子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只是不耐烦的催促快走,直到脖颈一疼,两眼被漫天的鲜血染红,才觉察出不对劲,想要喊敌袭,已经发不出声音。 第一次杀人,谢黎微微有些不适,奈何现状没有时间容她适应,在白煜的催促下,只能单枪匹马冲进山寨。 土匪大多警觉,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能引得戒备。谢黎杀了一人,剑光闪烁间人头落地的一刹那,碗口大的伤口喷出的血溅出三四丈远,血腥味刺鼻。 几乎一瞬间,山匪们倾巢而出,持刀拿斧,将她围得严严实实。 谢黎默默计算人数,看向白煜,猫崽子点点头,很好,都在这儿了,省了她不少时间。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土匪头子,在病书生身上微微一凝,甩掉莫名的熟悉感,剑身往地上一划,面无表情的道:“你们,想怎么死?” “臭小子好大的口气。”三当家手里揣着个酒坛,大概是喝酒喝到一半被扰了兴致,脸黑的如同刷了一层锅底灰。 抬手把酒坛砸来,谢黎闪身避开,那酒是西北特有的烧刀子,砸来地上,即刻升起刺鼻的酒味。 没人发现,站在角落的病书生瞪大眼睛,等确定来者真是他想的那人后,捂了捂脸,破有些一言难尽的意味。 他不着痕迹地退了退,大当家的注意力全在谢黎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的动作。谢黎倒是看见了,只是这会儿有些上头,面颊绯红似染上红霞,这么一瞧竟比小娘子还要漂亮三分,当下就有不少贼子蠢蠢欲动。 “小郎君,劝你放下兵器,有事好说,你想耍剑,兄弟们陪你耍。” “就是就是,咱们男人哪个没剑?” 谢黎上辈子就不太能喝酒,这辈子酒量更浅,只是她真没想到光是闻,就会有醉酒的状态。 头一抽一抽的疼,宛如被转了一百零八个藏剑大风车,只想静静找个地方疯狂输出,奈何山贼还在那儿瞎逼逼……。 谢黎的情绪逐渐暴躁。 别人醉酒会唱歌、会发酒疯、会睡觉,她醉酒很是与众不同。就见少年身子微微一晃,再抬起头时,嘴角上扬,张口就是一通嘲讽:“哈,就你们这等三寸钉,撒尿都尿不过老子划下的道道。耍,耍个屁,耍泥巴去。” 酒醉状态下的谢黎糙的令人不忍直至,更重要的是,那些荤话她居然都听懂了。病书生抹了把脸,心道,小伙伴真发飙了,要完! 这病书生其实是吏部尚书季颉的次子季皓,也是谢黎青梅竹马的一块儿长大的小伙伴。他曾见识过谢黎醉酒,从那以后再也没把小伙伴当女人。 两人一块儿去过赌场,逛过青楼,替她挡酒,好几年不发酒疯,都快忘记那惨不忍睹的场面。 看她脸红成猪肝色,还能逻辑清晰,口齿伶俐,要不是不能暴露身份,他真想给小伙伴鼓掌。 哎呀妈,这口才不去当御史太可惜,没见土匪都被骂的无地自容了。 三当家确实快气吐血,自打落草为寇,他从未受过此等侮辱。拔刀往地上狠狠一划,地面骤然切开一道沟壑。 刀身没入地下三寸,以其为中心向四面延伸蛛网状裂纹。肉眼不可见的杀气在周围荡开,他扭头对大当家道:“老大,我去会会那小白脸。” “呦,就你这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还想杀老子,我呸!”谢黎灵活躲避攻击,嘴炮不断:“来来来,滚过来跟老子大战三百回合。” 醉酒后的谢黎力道是平日的三倍之多,打起来还不讲武德。看准机会,直接往三当家脐三寸猛踹。 壮汉硬生生改攻为守,只可惜那一脚横强悍的惊人,外泄的气息犹如一道长虹,三当家惊诧之余往后掠去十来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哦,还是没护住该护住的地方。白煜瞪圆眼珠,季皓张大嘴巴,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夹紧双腿。 谢黎看着跪在地上捂住裆部的山贼,“哈”地一笑:“怎么,鸡飞蛋打了?就这几手花架子还想在老子面前抖威风。你莫不是智障? 智商不够,就用脸皮来凑是。” 她上下打量痛得直冒冷汗的三当家,叉腰接着嘲讽:“长的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是你的错。现在给老子麻溜地滚,滚的越远越好。” 三当家不知是痛还是气,白眼一翻直挺挺晕厥过去。 谢黎见他这么不经打,啧了一声,目光朝上,向大当家嚣张的勾了勾手,挑衅道:“大当家是,下来陪老子耍耍。” 白煜怕她浪过头翻车,喵了一声,提醒道:“谢三,这人不简单,你当心。” “我知道了,待一边去。” 倏地,一道危险气息杀到,谢黎险险避过,鬓角的发丝被削去一撮,随风四散。 她眯起眼,这才认真审视起对手。 这无疑是个强壮的家伙,四肢遒劲有力,国子脸,样貌平平,扔进人群找不到的那种。 谢黎不敢再小瞧,毕竟方才那一击险些削掉她的脑袋。 二人对持,无形的气机外放,所过之处,地面翻卷,碎石砸落,底下的喽啰被砸死好几个,更多的抱头鼠窜。 季皓面色凝重,他虽然早就知道大当家厉害,却不知能厉害到这种程度。若非有他周旋,朝廷兵马也不会三次都扑了个空。 此人不但武艺高强,心性亦是谨慎狡猾,谢三凭一身孤勇,只怕不是对手。 山上的树木发出被折断的呻吟,周遭的空气也开始扭曲。阳光直射进来,映出大当家那张被愤怒杀意扭曲的脸和猩红充血的双眸。 这是个强敌!谢黎心中如是想,人的适应能力当真极强,待适应杀人,她的眼里就没有害怕、退缩,紧了紧手的剑,迸发出的唯有跃跃欲试。 季皓屏住呼吸,望着底下齐齐动作的二人,吊着一颗心七上八下。 大当家的武器是一把重型环首刀,能将200斤的铁器舞得虎虎生威,可见其臂力。 他横刀斩向谢黎的头颅,带着势无可挡的气势。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狠狠地震了震。 “大当家威武!”活着的喽啰们扯着嗓门,声嘶力竭的大喊,好似已经看到小白脸被斩首,横尸当场的未来。 季皓的心蹦到嗓子眼,袖下稍然滑落一柄短剑。 就在他要出手援助的那一刻,谢黎以一个极度困难的姿势避开锋利的刀刃,手中的剑顺势往前递去。一道透明剑气以一往无前之势扑向环首刀。 第15章 这是什么见鬼的大型社死现场 铛! 谢黎的手臂被巨力震的发麻,剑险些脱手,她以强势的力道硬生生扛住这一击。 《天地诀》的首篇《剑决篇》在生死激战中渐渐融会贯通,原本力有不逮的招式也变得得心应手。 谢黎心中一喜,改守为攻,剑气与刀气的碰撞在二人身后拉出两道数丈长的沟壑,前一秒还在摇旗呐喊的山贼被外泄的气机击中,一个个如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数丈远,撞在坚硬的山石壁上。 倒霉的瞬间就没了声息,幸运的也被撞的晕晕乎乎,留下半条命苟延残喘。 三当家便是那倒霉的,还未来的及看清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撞飞了出去,不等爬起,又接连砸来三四个壮汉,他活生生给人当了肉垫,被砸得口吐污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百来人,活下来的除了正在激战的大当家和谢黎,便是觉察到危险,跃上山崖躲过一劫的季皓。哦,还有一只猫,不过此时谁还会去在意一只猫的死活? 大当家被巨力震得五脏六腑似要位移,虎口崩裂出一道血线,他看了一眼四周,面色大变,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你祖宗。”谢黎也不好受,全身好似被人痛扁了一顿,稍一动作,骨骼就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的天资哪怕被白煜提升到极致,可两人差距的是超过二十年的时间和经验。这个大当家绝对不是什么山贼。 她或许不慎闯入他人的布局,只是这又如何?谢黎自嘲的笑了笑,事到如今也唯有将错就错。 谢黎乘胜追击,将《剑诀》运用到极致,她目光如电,身形如风,全身气机爆发,全然不做保留。白煜说得对,温室里养出来的花,经不起狂风暴雨,想要像青竹那般“任凭风雨吹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境界,唯有在生死间领悟。 天色蓦然暗下来,山风卷起地上的残枝枯叶。一层一层无形的气浪,震得周遭的尘埃碎土通通往四围扩散。 白煜瞪大眼睛,季皓将拳头塞进嘴里,才遏制住尖声惊叫。 凶残,太凶残了!那些垂死挣扎的山贼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踏上去阎罗殿报到的路。 大当家面上阴沉的好似能拧出水。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他究竟是何方人士?南齐何时出现这么个人物?为何从没有听到过一丝风声? 现状容不得多想,错身而过的分秒,刀与剑同时往后突刺,精准地对撞,火花带闪电,两道身影在看不见的刀剑旋涡中乱旋。 谢黎身上被划开一道道口子,暴露在外的肌肤流淌着鲜红的血痕,仅仅几息便洇湿了布料。 她感觉不到痛似的,全身心沉浸在对决中。 大当家被逼的节节后退,无奈之下只能拿出保命手段。他精准地撞开锋芒,脚下画圆,旋转身体带动大力,猛地朝谢黎的脖颈砍去。 剑身压下横劈,谢黎反应极快,一脚狠踹致命弱点。大当家险而又险避开,手臂上中了一剑,差点砍断半截臂膀。 他拄着环首刀凭本能抵挡,呼吸紊乱,谢黎越打越顺手,然而就在战斗成一面倒之际,她的攻击突然有一瞬间停顿,好似懵了一下,大当家抓住这一瞬间,立即返攻。 这小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刚才手段频出,这会儿身上都是破绽。 大当家裂开嘴,笑容宛如恶鬼,好似已经看到对方的下场。 就在这时,他触电似的一顿,身子踉跄几下,缓缓低下头,一把短剑从背后直插入胸膛。他转过头,就见那病秧子二当家还维持着投掷的手势。 “你,咳咳,为什么?”没等问出为何背叛,大当家扑通一声倒下,步上喽啰的后尘。 “谢三,你特么的,脑子里装的是水吗?” 季皓被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儿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酒醒后的谢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特别是胸口,好似有海浪在翻涌,她再也忍不住。 “呕!” 天籁之声响彻寂静的山谷。等舒爽完,谢某人想起自己都干了什么,不期然的自闭了。 至于季皓,同样自闭了。 白煜看不过眼,捂住口鼻,瞄了一声道:“你不嫌臭吗?往右转个弯有条小溪,还不快去洗洗。” 谢黎木然的看它一眼,木然地起身,一刻钟后,坐在溪流边的石头上,捂住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苍天啊,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丢人过。谢黎的心中已经逆流成河,令她社死的是,那个被她吐了一身的病秧子二当家还是熟人,难怪觉得面熟。 我为什么这么倒霉? 我为什么这么倒霉? 季皓在心里的呐喊,恶狠狠剐了谢黎一眼,把外裳团团丢了,然后坐在一旁生闷气。 “喂,你酒醒了没?”过了小半个时辰,在心中默念100遍,不跟女人计较的季二郎小心翼翼挪过来,没好气道:“不是我说,你这酒量也太差了,我以为以你的脾气会躲在家偷练。别人好歹有点进步,怎么就你不进反退,光闻到都能醉酒?” “没醒,没练,不知道,再瞎逼逼别怪我杀人灭口。” 听她这么说,季皓反而放心了,嗯,这口吻是谢三没错。 他大大咧咧的坐在对首,撑着下巴笑道:“谢三,看不出来你剑术那么好!不过你家以武起势,不说谢司马,就你那两位兄长也很能打。”他踢了踢谢黎,嘿嘿笑道:“家学渊源啊,平时装的好,我都没瞧出来。咳咳,你说谢芳那个扶风弱柳的模样会不会也是装的?” 谢黎白他一眼:“你可以去试试?” “别别,我跟她八字犯冲,你又不是不知。”他一脸牙疼的模样:“不是我说,你那堂伯母不知怎么想的,谢芳怎么说也是西府谢氏嫡女,正经东西不学,偏去学什么歌舞,不知道的还以为养瘦马呢。”他捧着心口,学谢芳娇滴滴的口吻:“诸位郎君好,芳儿这厢有礼。” 谢黎噗嗤一声笑出来,捡了一颗石子丢过去:“你闭嘴,她好歹是我堂姐。” “得了,你俩关系整个金陵谁不知道?瘦马这话还是你跟我说的。”他嗤笑一声,鞠了一捧水净面。那时他多单纯啊,傻乎乎去问父亲瘦马是不是被饿瘦的马?结果可想而知,被狠狠训斥一顿,罚跪三天祠堂。 谢黎哑然,摸摸鼻子,僵硬的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对了,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她出门前特地做过伪装,望着水中倒印出来的容貌,拧了拧眉,真有这么蹩脚? 季皓甩掉手上的水渍,往后一靠,笑道:“别人易容都把自个儿往丑里画,再不济也得把脸抹黑。你只是加粗眉型,换身衣服,活脱脱一个俊俏小郎君。对你稍有些了解的都能认出来好不好。我劝你以后别瞎折腾,这易容啊就跟小娘子的妆容差不多。 不说别人,就说谢芳,她妆前妆后的差距有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从小就懒得折腾这些,也没耐心,我看还不如蒙面或是带面具。” “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儿,闲着无聊呗。”季皓没有隐瞒,看了眼全军覆没的山贼:“他们劫了贡品,陛下雷霆大怒,派遣执金吾剿匪,哪知扑空了三回,你知道的,我有个朋友就在那里当差。 他上峰在陛下跟前受气,回来拿下属出气,他喝闷酒时被我遇上,我正好闲着没事,就帮他一把呗。” 谢黎嗤笑:“哪家酒肆不要命还敢卖酒?” 古代的酿酒技术十分费粮,在和平年代也仅有权贵和商贾开的起酒肆,眼下正值乱世,百姓连饭都吃不饱,皇帝都得勒紧裤腰带,谁敢糟践粮食? 季皓干笑:“是喝茶,以茶代酒嘛。” “你心真大,就不怕折在这儿?” 季皓拍拍胸脯:“哥们儿虽是纨绔,却是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纨绔。”这话倒没瞎说,季家虽然不是武勋,但季尚书对俩儿子十分严格,打小要求习武,说是有一副身体好,将来遇险跑得快。 季二从五岁起打熬筋骨,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没有一日偷闲,十五岁还被父亲丢进军营练了一年。 他得意的抬了抬下巴,挑衅道:“要不要跟我比比?” 谢黎慢慢站起来,忽而一笑:“好啊,等你什么时候惹着我再比。” “为什么?” “因为你惹到我,把你打伤我也不会内疚。” 季皓切了一声:“说的你好似真能打败我似的。” 他跟谢黎青梅竹马,从小混在一块儿玩耍。小青梅什么性子他能不知?这就是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懒蛋。 她这手剑术看似威力强悍,实则出手稚嫩,经验不足,估摸是在近期才练成的,也就跟她关系铁,不揭破罢了。 “你一个小娘子少在山上乱逛,我送你回去。” 谢黎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看了眼满地的死尸,微微一叹道:“人死如灯灭,不管他们生前做过多少恶事,死后一笔勾销,不如让其入土为安!” 季皓睨她一眼:“我还以为你会说乱丢垃圾污染环境。” “你说得对。”谢黎哈哈一笑:“可见我以前跟你说的你都记下了。” 季皓一噎,小青梅向来古怪想法多,他也懒得跟她争辩:“行行行,我帮你一块儿埋。” 不仅帮埋,还帮整理仪容,白煜就看着二人一个挖坑,一个填埋也是无语至极。 突然,季皓疑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谢三,谢三,你快过来看看。” “怎么了?”谢黎闻声走来,顺着他所指地方看去,就见大当家的脚底心刻着一个狼头标记。 “这是什么?”她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季皓:“你见过?” “嗯,很小的时候见过。”季二郎抹了把脸,呼出一口浊气,神色复杂的道:“若我没记错,这是后汉皇帝直隶暗卫才有的标记。” “你确定。”谢黎也是一脸懵,打斗时,她就觉得当大当家身份有异,没想到还牵扯到他国探子。 “不会错的。”季皓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先帝刚登基那会儿,局势没像现在这么稳定。各国的死士探子刺客特别多。我那时还小,有一回,跟下人玩捉迷藏,躲在我父亲书房的柜子后面睡着了, 迷迷糊糊醒来,听他跟几个下属说什么死士,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就画着这狼头。” 他当时还小,却也明白事关重大,绝不能让父亲知道他躲在后面,还听见他们的谈话。 “我不懂,他若真是探子,不去内城混着,跑来紫金山上当什么山贼?” 这个时代,控制死士的方法大多雷同,就是给服食慢性du,然后隔半年给解药缓解。这人若想脱离组织才躲在这儿,将来也是死路一条。 “或许此地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呢?”谢黎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道。 “山上除了树就是石头,能有什么?”说到一半,季二惊觉道:“不对,山上还有行宫。” 新帝登基以来虽说从卫来过行宫,但那毕竟是先皇建造,长年有人把守。 “你找找,看他身上有没有书信之类的东西。” 季皓兴奋起来,他从小就对刑法狱讼感兴趣,还曾偷偷去过廷尉牢狱,父亲也是怕他毛躁,惹出大祸,才把他丢去军营。 军营一年的锻炼,父亲以为他磨平了性子,却不知他只是学会喜怒不形于色。谢三说过。人若没有爱好,跟咸鱼有什么区别,他对此深以赞同。 就如此时此刻,季皓的内心已经熊熊燃烧起八卦之魂,都不用叮嘱,就把大当家扒了。没在外衣裤里找到书信,两人就盯着唯一一条亵裤瞧。 谢黎往后一退,咳了一声道:“看我做什么,这种事难道要我一个小娘子去干?” 你刚才跟人打斗时怎么就没想起自己是个小娘子?季皓在心中腹诽,不过他也没真敢让谢三扒人裤头。 哀怨的叫了一声,感觉自个儿的手要脏了。谢黎踢他一脚,让他少磨磨蹭蹭。 季二幽幽的看了眼小伙伴,抖着手伸出去,好在没真把人裤子扒下,就找到了夹层。从夹层中取出一张轻薄的绢布,上面写了一段风马牛不相及文字,分开每个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就不知是啥。 “这是密语。”军中常用的手段,谢恒也搞这套,所以她十分清楚,在没有弄清一整套密语前,这玩意儿就是个鸡肋。 “那就先收着,或许将来有用呢!”季皓抢先一步收好,讪笑道:“这绢布一看就是男子用的样式,你一个未婚小娘子收着不好。” 谢黎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叮嘱道:“这东西你自己看也就罢了,千万别拿出去显摆。” “你看我像傻子吗?”季二郎翻了个大白眼。这些人神出鬼没,谁知道还有多少同伙藏在暗处,他只是好奇,又不想找死。 第16章 行宫里潜藏的秘密 落日西沉,森林的远处传来不知是兽吼还是什么声响,好似在看不到的地方,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窥视,令人毛骨悚然。 季皓一把抓住谢黎,紧张的左顾右盼:“坑也挖了,人也埋了,咱们赶紧下山去。” 白煜跑过来喵呜一声,脑袋往行宫方向转去,眼里都是兴味。谢黎垂下眼眸:“你自己下山,我要去行宫那儿看看。” “姑奶奶,那是皇帝的行宫,除非有圣旨,否则擅闯者一律当斩。”季二郎急的跳脚,压低声音道:“何况你怎么知道那死士是去找东西,而不是跟人接头?” 谢黎扯开他的手,捋平袖上的褶皱,面无表情的道:“所以我更要去看看。万一有人吃里扒外,泄露我南齐军机,最后擦屁股的还不是我父兄。” 季皓哑口无言,国内安稳,一是靠长江天险;二靠谢司马领兵防御。他父亲曾说,谢恒是当世难得的军事大家,正因为有他斡旋,才能维持三国鼎立的局面。 谢司马若一心一意敬着皇室,说不定在有生之年真能看见江山一统,可他若有私心,前朝皇室怎么亡的还历历在目。 季皓对父亲的忧虑很不以为然,“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在他看来谢司马即便反,那也是皇室逼迫。 看看这些年皇帝对谢家都做了什么? 拖延物资粮草那是常态,给谢家军用的兵器都是锈迹斑斑的钝物,拿来砍柴尚且不够锋利,更别说砍人。 要知道兵器是将士们的半条命,皇帝这么做寒的不仅是谢司空的心,更是所有南齐将士们的心。 谢黎十岁前被拍花子偷过三次。哪一次不是谢家自己想尽办法寻回来的?其中一次竟是青天白日在内城街上被人抢了去。 那伙人训练有素,动作极快,显然有备而来。谢家人无法,求助执金吾,当时的副将左右推脱,故意拖延时间,要不是正好遇上回京述职的申屠校尉,还有没有谢三这人都不知道。 他偷听父亲与幕僚谈话,才知道那伙人不是寻常拍花子,申屠伯逮到人时,有个自称是中常侍的干儿子。 先帝下令彻查,结论是中常侍与谢恒有私仇,可内里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 谢恒砍了那名副将,朝臣上奏请求责罚,先帝不仅没罚,还为其长子和安平县主赐婚。 季皓深深地叹了口气,抚了抚额无奈道:“你告诉我,你要去行宫干什么?” “自然是打探消息。”谢黎挑了下眉:“我确实恨某些人无耻,但也不会滥杀无辜好不好!” “是是,你是人美心善的小仙子,让小的陪您一块儿去如何?” 谢黎往后退了一步,狐疑地打量他,好一会儿,沉声道:“季二,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季皓目瞪口呆,气笑了,从怀里取出一面铜镜拍到她身上,一脸嫌弃道:“自个瞧瞧去,你除了一张脸,哪里像个姑娘家?我一直当你是好兄弟。 我喜欢温柔乖巧的小娘子,已经有意中人了,你可别坏我名声,我就等到百花宴后定亲。” 谢黎轻舒一口气,不介意他说话阴阳怪气,拱了拱手:“恭喜啊,你们成亲那日,我定要来讨一杯水酒喝。” “那是,少谁也不能少你这位大户,那什么,礼金不能少于十金。” “放心,我送你一百金。”前提是你敢收大风女帝的官锭。 “谢三,你果然有钱。”季二郎捂住胸口,羡慕嫉妒恨:“谢司马把钱都给你,你大兄和谢凌就没有怨言?” 那是她姑母的钱,甚至有很大一大部分是女帝的东西,他们有屁个怨言。 “谢三,我问你话呢,你父亲是不是把战利品都给你了?” 谢黎收回思绪,冲着季二郎眨眨眼:“你猜。” 季皓……猜个鬼,猜到了又没有好处。 等二人把打斗的痕迹抹去,余晖已经将溪水染上一层晚霞,谢黎打头,季二随后,两道身影在地面投射出极长的影子。 季皓头一次发现,那个跟他一块儿打闹闯祸被训的小伙伴长大了。将来也不知哪个倒霉蛋会娶这么彪悍的小娘子,他咧了咧嘴,双手放在脑后,信步随上。 行宫建在紫金山顶的莲花峰上,二人踏着天边最后一抹光达到宫外,站在高树上探头往里打探。 行宫里有侍卫巡逻,借着火把的光可以看见苑内的九曲长廊,修建的雕梁画栋。 有些屋内亮着灯,映出女子坐在窗前的剪影,这儿住着的不仅有宫人侍卫,还有先帝临幸过的女子,大多都是十六七岁的花季,先帝驾崩,她们就被囚禁在此,直到凋零。 季皓用手肘撞了撞谢黎,轻声道:“谢三,你看那是不是陛下的亲卫?” 南齐共有三支军事力量,第一支是谢恒率领的主力军。其中有十五万是谢家军,另十五万是由各路投奔先帝的诸将军带领,统称杂牌军。 他们一半驻守在各州府关隘要道,另一半跟着谢恒在前线。 第二支是掌管宫外巡卫,负责天子出行的执金吾,约有两万人,常年驻守金陵。 第三支便是皇帝的亲卫,没人知道具体人数。 没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行宫竟能看到这些人的身影。 这下连季皓都觉得非比寻常,神色凝重道:“谢三,咱们回,万一被逮着,可不是跪祠堂那么简单。” 谢黎通过白煜,已经大致摸清行宫的地形,对季二郎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自个儿进去,要是半个时辰还没出来,你就直接下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说罢纵身一跃,跳入行宫大院,触不及防下,季皓压根来不及伸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伙伴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白煜直接开启隐隐形模式,成功避开两队巡逻的军队。谢黎回头看了一眼:“你说季二会不会偷偷跟进来?” 白煜甩了甩尾巴:“不会,他要是连自己都陷进去,还怎么捞你?” 谢黎顿时安心不少,倒不是不信任季皓,是她不知该怎么解释她能轻易避开巡逻,难道要说养在身边的猫是大佬,给开的金手指?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谢黎抹了把脸,暂时不去想这些糟心事。 白煜斜睨她,轻哼一声,蹭地一下窜出,往目标地直奔。 谢黎……。 我擦,你等等我呀! 她咬咬牙,只能加快脚程。巡逻的兵卒只感觉两道清风从耳边刮过,他们四下张望,并无可疑之人,抬手给打瞌睡的下属一耳刮子,让他们紧醒些。 虽然不明白被皇帝遗忘的行宫有什么可巡逻?但上峰的命令不可违抗。 谢黎也在问白煜:“这儿到底有什么东西?” 小猫崽趴在少女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左后方墙后有个黑衣人,你跟着他就知道了。” 谢黎心神大骇,一把捏住猫崽的后脖颈,恶狠狠道:“是大当家的接头人?” “也许。” “你先前怎么不说?”谢黎要被气死了,这么重要的情报,蠢猫居然敢不打一声招呼。 白煜掀起眼皮,一副“我高兴,你能把我如何”的欠抽样。 谢黎还真不能把它如何,万一被发现还得求着它给开金手指。难得见人吃瘪,白煜嘿嘿一笑,大发慈悲的提醒:“少在这儿做无谓猜测,跟上去看看就知,再不走就跟不上了。” 谢黎面无表情的把猫甩出去,白煜腿一蹬,在空中轻巧跃起,悄无声息落在行宫的飞檐上,尾巴重重一摆,对着她呲牙哈气。 谢黎跟在黑衣人身后,看了一场内杠的好戏。那人看着的确是来等人家,只是没等来该来的人,却等来个想杀他取代自己的同僚。 他们这些死士从小厮杀如同斗蛊,没有朋友只有对手。谁能成为蛊王,就能统领死士营,运气好还能被拨到主子身边伺候。 虽然同样是在暗中活动,但那也比在营里时刻戒备,不知何时被同伴捅过来的刀子杀死要好。 暗一不想一辈子如老鼠似的活在阴暗,他想要走在阳光下,为此冒险接触别国探子,他却不知这一切早被同僚看在眼里。 “暗二,你很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暗一。”他无声大笑,从今日往后暗二就会像曾经的他一样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真好啊,终于解脱了!男子闭上眼,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弧。 谢黎没有再跟下去,回去的路上很是沉默。白煜笑嘻嘻的道:“你觉得皇帝养这些人是想对付谁?” 谢黎不理睬它,心中沉甸甸的。看他们的年纪,死士营从先帝那会儿就有了,难怪孙鹏能在一夜之间改朝换代。 “你说我杀他们的成功率有几成?” 白煜差点被口水呛死,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脸惊诧:“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我没有听清。” “我说我要杀了他们。” 白煜不淡定了,双两爪子搭在谢黎的肩膀上,与她对视,十分认真的说道:“谢三,你可不能好高骛远。你能跟大当家打那么久,我真挺诧异的。 只不过他再厉害也仅有一人,但死士不一样。那些人是皇帝的工具傀儡,为达目的不要命的。对付一个都够呛,别说有一整个营的人。 我方才数了数,起码有200来个呢!全杀,梦里都不敢想,要我说还不如等你那便宜爹回来让他处理。” 谢黎狠狠揉了把猫头,蹲在地上叹气道:“我能不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就怕他回来找不着人。死士营,那么要紧的地方,被别国探子摸到,你觉得皇帝心里能安稳。这可是他的底牌,杀手锏。” 谢黎看着它,一字一顿说道:“你信不信最多七日,所有痕迹会被扫除的干干净净,没人会知道这儿曾经存在过令人闻风丧胆的死士营。而且有这次的前车之鉴,他们只会更谨慎,想要找出来就不容易了。” 白煜歪头想了想,觉得谢黎说的对。可它只是天道微不足道的一抹化身,能做的实在有限。 谢黎不难为它,沉吟片刻:“我若是偷袭,有几成成算?” 白煜张了张嘴,摇摇头:“死士本就擅长偷袭,你也说,经过今晚这事,他们会更加警惕,我觉得成功率不到三成。” “若是下药呢?”谢黎越想越觉得这法子不错,眼眸亮晶晶的,像藏着星辰。 “死士是人,要吃饭喝水。我刚才看过,行宫里有水井。我也不去下什么毒,就下蒙汗药,嗯,加强版的蒙汗药。这些爪牙作恶多端,在睡梦中死去,算便宜他们了。” 白煜认真的想了想,发现按照这个计划来,成功率确实挺大的,只是……。 它歪歪头:“这么做会不会有违君子之道?” 谢黎嗤笑出声:“你可真够迂腐,皇帝豢养他们就是为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去年方御史劝诫皇帝轻徭薄税,没过几日就被发现暴毙在家,仵作说他是吃了不洁之物。 简直笑话,谁不知方御史为人谨慎,从来不在外面用食。他的死,明眼人都知道是皇帝忍无可忍下的手。这些死士手上染的不止方御史一条人命,我杀他们是替天行道,你说对不对?” 白煜发现它居然无言以对,干咳一声道:“不错不错,就按你的意思办。” 万一失手,还有它在呢,帮不上其他忙,护着人离开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这事它不打算提前告诉她,省得小妮子越发有恃无恐。 敲定计划,谢黎不再留恋,出了行宫找到等人等到几乎崩溃季皓。 “姑奶奶,您总算出来了。你摸摸,我这颗心还吓得砰砰乱跳。走走,赶紧下山,算小的求您,这些日子您老安分一些可好。” 季二郎这一夜过得惊魂未定,挂着两个黑漆漆的黑眼圈几乎要哭出来。 “好,我一定安分。” “真的,你没骗我?”季皓狐疑的盯着她,联想到曾经被坑的往事,不仅没有安心,反而越发忐忑。 “不行,口说无凭,你得给我写份保证书。” 第17章 兄弟就是用来坑的 谢黎双手抱臂,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说季二,你一个要定亲的人藏着小娘子的书信,这不太好。也不怕亲事黄了?” 季二郎一听即刻炸毛,恶狠狠的道:“你是小娘子吗?你哪里像小娘子了?哪个小娘子跟你似的杀人不眨眼,还敢夜探行宫?我说谢三,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我不过是替父亲回乡祭祖,才两个来月没见,你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谢黎敛去笑容,面无表情的道:“我确实受了刺激,还刺激大发了,怎么样?你敢不敢听?” 季二郎眼神一亮,饶有兴趣:“啥,真受刺激了,说出来给兄弟乐呵乐呵。” “我怕你听了害季尚书做噩梦。”谢黎语气幽幽,就好似随口一提。 季二郎心头一凛,立马怂了,缩了缩脖子:“那什么,会牵扯到我阿父啊,那还是不听了。” 季皓对她十分了解,这人不管开多大的玩笑,从来不会涉及家人,但只要说了,那必定事关重大。 小青梅是他见过最淡定的小娘子,小时被拍花子拐去都能不哭不闹坐等家人来救。能把她刺激大发,呃,不敢想不敢想……。 季皓想到宫里的正在预备的百花宴,心中蓦然一沉。 二人下山回城,已是过了吃早食的时间。 街上人声鼎沸,有穿着华服的纨绔子弟摇扇从青楼楚馆出来,身边跟着一丘之貉,看到谢黎,眼眸微亮,走上前装模作样的作揖道:“小郎君瞧着面生,头一次来金陵?在下闻三,不知你怎么称呼啊?” 谢黎玩味的笑了,认出这人是司空闻博的庶子,一个荤素不忌的败类。仗着家世,做过不少欺男霸女,丧尽天良的勾当。 曾经引诱一个小世家嫡子染上赌瘾,沦落到割肉还钱的境地,只因闻司空拿着二人的文章做比,在闻三跟前夸赞对方。 所以说纨绔也分人,她跟季二顶多去赌场涨见识,上青楼也只是花钱欣赏小姐姐弹琴跳舞。 双方互看不顺眼许久,约架数次,这些身子早被掏空的败类如何打得过她跟季二联手。 分明是他们挑衅在先,结果还倒打一耙。闻博为给儿子报仇居然让人在谢恒的粮草里下药,把谢黎给气的,跟踪闻三给套麻袋狠揍了一顿,如此种种,结下的梁子加起来可谓仇深似海。 “闻三,这是我朋友,把你那双恶心的眼招子拿开。”季皓挡在谢黎面前,语气十分不善。 “哟,原来是季二郎,啧啧,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闻三露出是男人都明白的了然,嘿嘿一笑,手搭在季皓肩上:“我跟许太医交情不错,要不要请他给你调理调理?” “是啊季二,万不可讳疾忌医,你不出声,我都没认出你。季尚书就俩儿子,你大兄不提也罢,你这宝贝凤凰蛋若再出事,他如何受得住?” 季皓抽了抽面皮,挥开肩上的爪子,冷笑:“先管好你们自个儿。眼眶凹陷,眼底发青,脚底打摆子,活像被妖精吸干精血,好心劝各位一句,纵欲短寿。” “你他妈说谁短寿?嗷!” 闻三正要发火,冷不丁惨叫起来,握着被捏变形的右手,满脸狰狞的大喊:“来人,此人乃是敌国刺客,快把他拿下。” 谢黎温和笑道:“别误会,我只是在给郎君治病。你看你这手不听使唤,喜欢随便乱动,这不好。 郎君穿得体面,想来出身不俗,要是在重要场合乱来岂不是叫人耻笑。今日遇到我,算你运气好,我这手法是祖传的,保管一次就灵。” 在人反应过来前,谢黎咔嚓一扭就把手扳回来,对两个听到动静来查看的执金吾笑道:“看,这不就治好了。” 她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纨绔,转转手腕微笑:“在下专治多动,比如这手啊脚啊,还有那些不该乱动的地方。”目光下移,在脐下三寸停顿片刻,意味深长的道:“诸位要是控制不住,尽管来找我。对了,我就住在那边。” 纨绔们默默收回目光,能买得起东区宅子的人非富即贵,这小郎君出手狠辣,跟季二又是熟人,一看就是开罪不起的人,这么一想,报复的心散去大半。 “闻三郎还有哪里不舒服?” 少年笑盈盈的目光在闻三眼中宛如恶鬼,惊恐的后退,撞上身后一个低头发呆的人。 那人抬头不爽的瞪了眼闻三,谢黎挑挑眉,没想到这清瘦男子竟是惠阳公长公主的爱子杨墨白。记得元正宫宴那会儿看到他,还是个满身肥膘的二百斤猪哥,仅仅两个多月怎就成竹竿了?这让上辈子要切胃才能减肥成功的爱美人士情何以堪? “看来没有想治疗的人,恕在下跟友人告辞了。对了,此次诊金十两,堂堂司空家的郎君不会赖这点钱。” 谢黎笑盈盈地扬长而去,徒留一众纨绔目瞪狗呆。 “闻三,你的手真没事了?”一人戳戳闻三郎,好奇问道,毕竟那手刚才扭得跟麻花似的,这都能掰回来。 闻三郎阴沉着脸,甩袖走人。那纨绔落下笑脸,哼声道:“拽什么拽,司空家的郎君了不起,还不是照样跟咱们这些纨绔鬼混。走走走,我请大家去赌坊玩两把。” 关上门,季皓忍不住哈哈大笑:“谢三你厉害,闻三那厮最要脸面,你把他的脸皮揭下,小心他寻你报仇。” “我怕他?” “也是,他以前就干不过你,现在你一个手指就能把人碾死。”季二郎大大咧咧坐下,随意打量。别看这院小,可架不住位置好,出门就是最热闹的街市,看尽人间百态。 “宅子不错,多少银子买的?” “谢司马送的,不要钱。”宅子是她十岁生辰,谢恒问要什么礼物时随口说的。 “收起你那嫉妒的嘴脸。”谢黎嫌弃的看了一眼他那乱糟糟的衣服:“你要不要换身,不过我这儿没有你能穿的,只有我父亲的旧衣,介不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我去打水,脸上黏黏糊糊,可难受死了。” 谢黎指了方向,等季皓屁颠屁颠洗漱换衣,清清爽爽回来,她也收拾妥帖。看到穿了身水蓝色的襦裙的小伙伴,季二嘴贱的啧声:“你也就不说话时像个小娘子。” 谢黎权当夸赞,给他倒水,问道:“杨墨白是怎么回事?” “咦,你不知道?”季二惊讶了:“你向来留心惠阳长公主府的消息,我以为你知道。” “咳,近来成迷习武。”不耐烦踹他:“快说,少吊人胃口。” 季二躲开,慢悠悠喝了口水:“具体的不清楚,惠阳公主府下人嘴紧,消息难打听。好像是有人在杨墨白面前嚼舌根,他顶着那副晚娘脸有快半个月了,能瘦下那么多,里面的事不简单啊。听我父亲说,去打探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尸首抬到京兆尹门口,让人看了不少笑话,那几位被陛下责罚都还在闭门思过。” 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好奇心别太盛,先帝有那么多儿女,能得宠的又岂会是简单人物?我还被人特意关照过,嘿,我就奇怪了,我跟杨墨白玩不到一块,每年也就宫宴能见着,要警告也警告不到我头上啊?” “你大概是被我连累的。”谢黎没什么诚意的说。 季二郎“哦”了一声,杨墨白把谢昀推下寒潭,这事断人前程,梁子结大发了,要不是皇帝偏袒,以谢家护短的脾性,杨墨白指不定也得赔上两条腿。 就这样谢三还时不时找茬,弄的杨墨白去茅房身边都得跟护卫,坐牢似的,一点自由都没。 喝完水,肚子饿的咕咕见,谢黎的屋子只做临时休憩的地方,没留下人,她笑着道:“我请客,吃午食去。” “香满楼?” “行,就它。”季二捂了捂荷包,香满楼啊,菜是真好吃,贵也是真贵。 他想了好几道菜,都是平日舍不得吃的,准备宰大户,可惜这顿饭最后没吃成。 两人出门时,谢黎就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顺着看去,街对面茶馆二楼的厢房,一位清丽可人的小娘子红着眼眶,活像只被欺负的小白兔。 她身边的小丫头握紧拳头,一副看负心汉的眼神盯着季二。 谢黎扬了扬眉,这位大概就是跟季家定亲的小娘子,原来你是这样的季二,喜欢萝莉。 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她忽而一笑,嗯,得给季二找点事做,省得他老盯着自己。 走到香满楼,问小二要来两盒楼里卖的最好的红豆糕,学着谢芳用夹子音,羞涩的福了福身:“原来是季二郎君,好巧,你也出来买糕点?” 递给他一盒,偏头往厢房处看了眼,掩唇笑道:“最后两盒都被我买了,诺,送你一份,我大兄说你不错,有空来府上玩。” 季皓瞪大双眼,一脸见鬼模样,抖着手想问,你丫是不是中邪了? 谢黎随手一指,季皓抬头就看到站在窗边几乎要哭出来的未婚妻,先是呆了呆,然后整条街都听见某人气急败坏的怒吼:“谢三,我丫要跟你断交!” 就在季二郎硬着头皮跟未婚妻解释是误会,解释他跟谢三是兄弟,反而越描越黑把人气走时,谢黎站在府邸门口,看了眼大司马府的牌匾,深深地叹了口气。 想悄无声息溜回去是不能了,以大兄的手腕,想来已经知道街上的闹剧。 “我太难了。”为了不把季二牵扯进去,她付出太多。 果然,还未踏进二道门,谢昀身边的书砚就来请她去竹园。谢黎扬起笑容:“我给大兄带了红豆糕,对了,他心情如何?” 书砚眼观鼻鼻观心,嘴巴紧的跟蚌壳似的,只说:“女郎去了便知。” 谢黎脚步一顿,看来情况不妙啊! 竹园的书房外正跪着两名暗卫,他们是谢黎遭遇暗杀后,谢昀派去暗中保护的人。 暗卫和死士不同,前者尚有未来,后者注定得为主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谢昀培养的暗卫,服役10—20年会被允许成亲生子,然后根据自身意愿成为府邸管事,或出去打理产业。 人有了希望有了家,对主人就会有归属感,忠诚度高,这么多年,谢昀身边极少出过背叛之人。 他捧着书,没看进去多少,指腹一下一下敲在桌按上,嘴角微微耷拉。 阿黎说要习武时,他并不以为然,自己便是习武之人,太清楚根基越早打越牢固,已过习武年纪的人,哪怕天资出众,能练成三流高手已是上天偏爱。 原本想,有他护着,阿黎想怎样都行,没想到小妮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真给了他份大惊喜! 不,是惊吓。 谢府看着松散,实则外松内紧,短短只练了一个月武功的谢黎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在暗卫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府。要不是她主动现身,只怕等回府他都不知她曾出去过。 有点意思! 谢昀玩味的笑了笑,挥手让暗卫退下。 谢黎进来时下意识朝一个地方轻瞥,让躲在树后的暗卫僵了僵身子。 她笑了笑,举起红豆糕:“大兄吃不吃点心?” 谢昀柔声回应:“好啊,许久没吃,确实有些想念。” 书砚接过篮子,把糕点放在精致的盘中,悄悄退出房间。 两人各怀心事,不过红豆糕确实很好吃,谢黎从昨日起就没怎么吃东西,早已饿的眼冒金星。满满一盘糕点,谢昀只是象征性吃了一块,剩下的全叫她包圆了。 “阿黎胃口不错。” “是啊,习武后胃口好了不少。”原本因早产落下的虚弱在吃过重塑之苦后全都好了。 “我从昨天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她可怜兮兮的卖惨。 “哦,是下人怠慢了?”谢昀收敛笑容。 “他们不敢,我可是谢家的掌珠,巴结还来不及。我昨日去了一趟紫金山。”谢黎抹了抹嘴,干脆坦白从宽道:“习武重实践,听说山上有匪,我就想去试试身手。” “是吗,试过之后感觉如何?”谢韵看向她,语气平和,眼里却有暗潮涌动。 “还不错。”她喝了一口茶,端正姿势:“除了大当家,其他人都不经打。大兄,我知道错了,不该偷溜出府,应该事先跟你报备。” 谢昀敲了敲她的头,佯装生气道:“不许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一遍。” 第18章 老鹿一头撞死 谢黎就略过醉酒和细作,把剿匪的事都说了。纠结了下要不要把死士营的事告诉大兄,想想还是决定先不说。 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大兄,谢昀是长子,跟她一样是皇帝扣在京里的人质。他受伤前名声在外,哪怕身中寒毒,双腿不良于行,暗中受到的盯梢肯定不少。 要是说出来,就怕她这边一动手,皇帝就敢叫谢恒死在战场。 “没有了,就这些,我也没想到自己竟是个习武天才。”她扬起下巴,得意洋洋。 谢昀笑了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虚怀若谷,不可妄自菲薄。既然有天赋,那便练下去。要敢偷懒,我会罚你的。” 谢黎马上拍胸脯保证不会偷懒,有生之年定会练成个绝世高手,保护大兄云云。 “那以后我就靠阿黎保护。”男子的眼神太温柔,让人有种被捧在手心视作珍宝的错觉。 谢黎两辈子没谈过恋爱,对感情嗤之以鼻,并坚定那是多巴胺分泌过多作祟,所以每次闺蜜看言情剧看的眼泪汪汪,她在一旁稳如老狗,还能面不改色指出漏洞。 闺蜜说她就没生恋爱的脑子,还要她去学那个恋爱脑表妹。 她当时想的是,不是恋爱脑太好了。 可现在怎么肥事?心跳如鼓不说,就连呼吸都有些微喘,啊,莫非是她的老鹿起死回生了? 谢黎有些不知所措,站起时脑子一抽,左脚绊着右脚,没站稳一头往桌案撞去。心里大叫卧槽要毁容,却扎进一个充斥着药香的温热怀抱。 “摔伤了没?”谢昀抱住她,担心地问道。 “没,没有,那什么大兄我还有事。”她炸毛似的一跃而起,死死低着头,脸到脖子红的透底,为了快点离开,还用上轻功。 谢昀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怀抱,半晌,低低笑出声来。 出了竹园,谢黎拍拍发热的脸,艾玛男人太有魅力扛不住啊!站在湖边吹了好一会儿风,等到脸上热度褪下,才溜溜达达回到清晖园。 春分听到动静,下意识僵直身子,看到是女郎回来,扑过去抱着她的大腿嚎啕大哭:“女郎,女郎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奴婢怕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女郎,咱们以后不出去了好不好?” 出去还是要出去的。 “那女郎带上奴婢,奴婢可以给您端茶送水,放哨望风。要不,奴婢,奴婢也习武……。” “不行。”谢黎一口回绝,她出去不是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带个小丫头在身边,还得分心照顾。 春分眼泪汪汪,活像在看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谢黎轻咳一声,耐心道:“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就像我学不会针线绣活,也学不来烹茶厨艺。有春分在,我能放心出去,因为我知道你会把清晖园打理的井井有条。” “所以奴婢是有用的对不对?”小丫头抹了把脸,嘴上不说,谢黎却知道因夏时的干练给了她很大压力。 “那必须的。” 春分破涕为笑,心里暖洋洋的:“奴婢知道了,奴婢去给女郎拿吃的来。” “我在大兄那儿吃过点心,你一夜没睡,快去休息。”把人哄好,打发回房,谢黎这才叫来夏时,询问不在时府里发生的事。 夏时一一回答,递上帖子道:“大娘子打发人来问女郎何时有空,她想上门拜访。” 谢黎惊讶于谢芳竟会主动找她,不过一想近日收到的消息,点点帖子:“就这个时间。” 抬头就见夏时眼底泛着青黑,摆手道:“你也去休息,不必守在外头。” 屋里,白煜把整个猫头埋进饭盆,吃的喷香。 谢黎嫌弃的撇撇嘴,走到书架前挑出三卷药理,这些都是姑母听说她在学医后送来的。手轻抚着泛黄的书籍,姑母对她想要学医这事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是因为女帝不仅文武双全,也擅长医道吗? 她那位从未蒙面的祖母大概是姑母心中的信仰,可惜她要让姑母失望了,她不是女帝,也不想当女帝的替身。 意兴阑珊的把书丢在一旁,拿起毒经兴致勃勃看起来。虽说医毒不分家,但大多医者认为其是邪魔歪道,很少会有人系统研习。 这卷毒经是在姑母送来的医书夹层里找到的,大概是某位先贤的苦心研究,经不住世俗打压,只好将它藏在书中等待有缘人。 谢黎记性很好,花了两个时辰就把毒经里记载的方子都记下,还真让她找到一种比蒙汗药更好的方子。 这方子只有五味药材,只是在配伍的用量上有所差异,她不禁感慨:“这位先贤绝对是位医毒双修的奇才。” 谢府配备的药材不少,宫里时不时会赐下些,谢黎去库房转了一圈,挑了一箱炮制好的回来。 在范大夫指点下她早已得心应手,做出来的药丸卖相比不了药铺售卖的,胜在药性不错。 就在谢黎窝在府邸搓丸子时,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断传入府邸。 大兄撤走了清晖园的暗卫,以往不被她所知的资源也逐渐倾斜,这是认可她有自保之力了。 谢黎心里高兴,投桃报李,就把花费心思做出来的药丸分给谢昀一半。“用法都写在上面,大兄要是觉着不错,用完再来我这儿取。” 谢昀饶有兴趣的看了一遍,笑着收起来道:“清晖园烧了三天柴火,原来你在做药。之前范大夫提起你一副视为知己的样子,看来你在此道上的天赋不输武艺。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暂时够用,谢谢大兄,跟你我不会客气的。” “嗯,我的都是你的。” “咳咳”正在喝茶的谢黎被水呛到,摸了摸,哎呀忘记带手绢了。 谢昀含笑把手绢递过去,她的小心肝砰砰直跳。又来了!又来了! 慌乱接过帕子随意一抹,然后就尴尬了。大兄喜爱素色,要不是纯色看着不吉利,恨不得连花纹都不绣。 帕子也是一脉相承的素净,眼下被一团茶渍污染,就格外显眼。 谢黎干笑,把手绢往衣袖一塞,故作镇定道:“等我洗干净再还给大兄。” 说完就要离开。 “等一下。”谢昀知道不能把人逼的太紧,叫住她,把一叠纸递过去:“挺有意思的消息,拿回去看看。” 回到清晖园,打发春分守在门外,谢黎翻开竹纸,上面列出两条情报:一是太后的鸾架会在五日后启程去行宫;二是吏部尚书次子季皓在博士祭酒唐家后门以鲜花灯烛摆出心形,哄得美人归。 谢黎挑眉,季二挺豁得出去,这法子还是二人闲聊时她告诉他的,说以后有心仪的小娘子这么做保管虏获美人心。 嗯,看来不必担心小伙伴被抛弃了。 谢黎笑过,回过去再看第一条情报,眉头紧蹙。太后是先帝嫡妻,并非现任皇帝的生母。 先帝在称帝前就已有八个儿子。造反过程中,三皇子和四皇子死在战乱,剩下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这六个儿子。 其中大皇子是唯一的嫡出,却是个腿残的,平日走路不大瞧得出,可在骑射上到底逊色其他兄弟。 先帝和朝臣认为天下未平,将来极有可能需要御驾亲征,瘸腿的太子不仅无法扬我南齐威武,还会沦为笑柄。 谢黎猜想,先帝不喜大皇子还有更深层意的原因,他得位不正,害怕这是上天降下的惩罚。若不然,为何其他儿子正常,偏生嫡长子是残疾? 太后一脉的外戚坚持嫡长子继承制,太子是储君,君子不立危墙,即便需要太子出征,他也只需在后方主持大局,根本不需上前线。 两方为此事争执数年,结果太子未定,二皇子就逼宫造反,这位是个狠角色,把大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全家一股脑儿全杀了。 他算盘打得好,心想只剩我一个儿子,皇位总该给我了,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行宫内侍来报,说陛下啊,您忘了曾临幸过的钱美人,她产下一子,恭喜陛下,您还有一位九皇子! 先帝白发人送黑发人,加上孙子辈,一送就送了三十来个,本就不怎么健康的身体雪上加霜,硬撑着将这位幸运的九皇子过继到皇后名下,立为太子,不久就驾崩了。至于二皇子一家,在囚禁王府时,被受过大皇子恩情的江湖人灭了满门。 九皇子的生母钱美人曾是伺候皇后的洗脚婢,跟随先帝去行宫避暑时爬床一击中标。 胡皇后极其厌恶下人背主,就将她留在行宫,后来钱美人有了生孕,下人也不敢来报,产下皇嗣就一直散养着。 先帝没打一声招呼就把九皇子记在皇后名下,册立为太子,把胡皇后怄的险些杀夫。 然而先帝只剩这根独苗,不立他就只能从宗室过继,最后皇后妥帖,孙瑞这位幸运儿就成了一国之君。他养在行宫,只认得简单几个字,从来没学过帝王之道,先帝生怕他压不住世家,这才有了谢恒这位托孤大臣。 那座行宫是九皇子生活的地方,太后只要一想到亲儿子亲孙子惨死,本该属于儿子的皇位被个洗脚婢生的庶子夺去,说是奇耻大辱都不为过! 谁胆敢在她面前提皇帝,都会被打板子撵出去,厌恶到这种程度,又岂会折节去他住过的地方? 除非她跟皇帝有交易。内容其实很好猜,就是不知她想把凤位留给娘家胡氏还是琳琅县主? 竹纸在谢黎掌中化作齑粉,皇帝想借太后名头转移死士营,问过她答不答应了吗? 女郎心情不好,清晖园的下人都战战兢兢的,没活也要找活干,这般殷勤态度,让周婆子满意不少。 春分蹑手蹑脚进来,小声道:“女郎,西府的大娘子来了。” “堂姐来了啊,请她进来,对了,去把那套雕了春桃的茶具拿来泡茶。”想到谢芳反常的举动,她笑容玩味。 春分努力绷住想要抽搐的嘴角。那套茶具,她若没记错,前两女郎还拿来给猫喝水来着。他们东府跟西府的关系还真是差到毫不掩饰啊! 谢恒和谢涣虽是堂兄弟,但一个从文一个行武,两人脾性不和,关系也不大亲近。 谢恒长年在外出征,苏秦以养病为由不出门交际,不仅兄弟俩不熟,妯娌不熟,连下一辈分的兄弟姐妹同样不熟。 谢昀没出事前,是京中公认的青年才俊,与两个堂弟关系还算不错,后来闭门不出,也就疏远了。 谢黎跟谢芳更是天生不对付、脾性不和、喜好不合,两看相厌。除去年节不得不走动,其余时间哪怕在街上碰见,都会当做没看见。当然,视而不见的是谢黎,谢芳则是次次挑衅。 谢芳被小丫头引进来时,正好看见谢黎意味深长的一暼,唬得她心乱如麻。 想到今日来意,她强压下心虚,抿唇一笑:“阿黎为何这么看我?” 谢黎挑了挑眉,呦,说话没有阴阳怪气,还真变正常了? 只不过谢芳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请她坐下,谢黎不动声色倒茶递去,笑道:“堂姐貌美,令人心驰神往。我要是男子一定把堂姐抢回来藏在屋里,除了我谁也瞧不着。” 谢黎是个纨绔,想要哄人,那嘴就跟抹了蜜似的。 谢芳羞涩的脸颊通红,忍不住拍了她一下,斥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大堂兄,让他罚你抄书。” “好好好,是我错了,堂姐一点都不美貌。” 谢芳一噎,接过茶盏,狠狠瞪她一眼。 谢黎往后一仰,状似无奈的叹息:“堂姐好难伺候,夸你美是错,说你不美亦是错,你到底想要我怎么说呢?” “都快是及笄的小娘子了,成日说这些也不知羞。再不改改,将来不知哪位郎君受得住?” 谢黎把玩着茶盏没吭声,她就知道白莲仙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忍不住来打探消息了? 谢芳喝了口茶,掩饰住内心的激动。她确实不是原主,而是半个月前穿来的,发现自己穿入一本在她那个世界红到发紫的小说《神武大帝传》里时,兴奋的好几夜没睡好。 这本书讲述了神武大帝从谢家双腿不良于行的养子成长到一统天下的霸主所历经的传奇故事。 笔者大约爱极了这个角色,把男主塑造成谪仙一般,所有美好的词汇不要钱往上堆。这就导致,什么他国公主、隐氏贵女、医仙传人,但凡是个女子都爱慕他。 神武大帝心怀天下,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在治理国家上,至死都未取妻。不过作者曾经写过一则番外,说神武大帝心里有个早逝的白月光,众人猜测是不是那位死在选妃宴上的谢黎?不过这仅是猜测,因为这则番外引起女粉们强烈不满,觉得大帝是大家的,不需要cp,所以作者很快就删除了。 谢芳当时也这么想,可上天既然让她穿书,她自然要在谢昀微末时牢牢占据他的心。 第19章 谢芳是穿书女? 谢芳幻想着被偶像独宠的美好生活,面上不由带出一些,脸颊绯红,活像坠入情网的花痴女。 谢黎不着痕迹往旁挪了挪,冷不丁问道:“堂姐在想什么?” “在想谢,谢家练武场……。”关键时刻,她反应过来,借着喝茶掩饰慌乱,指着院外的练武场道:“我在想,谢氏以武起家,咱们女子即便不用上战场,学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也不错。 等学好武功,谁敢欺负我,我就能直接打回去。可惜我对这些不懂,阿黎能不能给我些建议做参考?” 谢黎抿唇笑道:“原来堂姐有事求我,怪不得态度那么好,说来,你以前从来不叫我阿黎的。” 谢芳心中一慌,她穿来时原身节食加上受寒一命呜呼,并没有接收到记忆,全靠生病那段时间从小丫头口中打探。 她只知道两府关系冷淡,可听谢黎这意思,她们两人以往的关系似乎是塑料姐妹情。真要是这样就糟糕了,那她还怎么借谢黎的名头接近谢昀? 谢黎就笑着开解:“堂姐别误会,是我父亲,他那个位子,只能做纯臣。” 谢芳恍然大悟,皇帝不想看到两家和睦,哪怕交情不错,面上也要摆出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 看她长舒一口气,不知脑补了什么,谢黎不动声色继续试探:“堂姐为何想建练武场?” “我原来不懂……总之不想再学弹琴跳舞……。”她顿了顿,没提家里的龌龊事,羡慕的看着谢黎:“伯父伯母疼你,我却不同,我虽也是嫡女,却不受父亲重视,日子没你过的自在。” 要不是实在想不出借口,谢芳更想住在大司马府,这样她不仅能避开府里的破事,还有大把机会偶遇谢昀。 不过她知道这件事在短期内无法达成,得一点点谋划。 “阿黎给我写张单子,需要哪些东西,我好准备起来。” 谢黎放下茶盏:“不需要特意准备,只需地方够大。”西府谢氏同样有个大花园,是她那位故作风雅的堂伯母的心头宝,谢芳想借她去狐假虎威,那就别怪她坑人。 谢芳不信,觉得她在唬弄自己,板起脸道:“阿黎以为我在跟你玩笑?” “堂姐误会了,我从小跟着两位兄长打根基,平日又喜爱爬山涉水打马球。堂姐不一样,你身子骨弱,吃的又少。”那小腰盈盈一握,好看是好看,就怕舞刀弄枪折了腰。 谢黎盯着她的腰不免乍舌,联想到某些带颜色的东西,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总而言之,堂姐太瘦了,你若真想习武,首先就得停下以前的舞蹈,太伤下盘。 然后还得调理半个来月。我说得要地方大,不是忽悠你,而是需要得东西不少。你看练武场得有梅花桩、兵器架,十八般武器,总要都试一试才能知道擅长什么。我光是兵器架就摆了三个。 习武很辛苦,你看我的手,这些都是握剑留下的茧子,就还有其他的伤,我就不说了。就算堂姐心意已决且不怕苦,可你能做得了主,不需要跟伯父婶娘商量?” 谢芳权衡利弊,咬咬牙:“我会让他们同意的。” 谢芳果然不对劲!这个堂姐以往说话轻声细语,走路带飘,每次见面,会不厌其烦念叨什么女子贞静柔美,相夫教子,好似说得多就能给她洗脑似的。 这次来竟提及要习武,两辈子的阅历,谢黎自然能看出她的话皆出自真心。一段时日不见,仿佛换了个人。 思及此,她心念一动,自己能穿越,别人未必不能。那么眼前这人如果不是原本的谢芳,她还会进宫成为皇帝的宸贵嫔吗? 借着喝茶的动作,谢黎偏头去看窜到树上瞧热闹的猫崽,那双纯金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盯着谢芳,一人一猫交换了个眼神,白煜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答案,谢黎唇角上扬,搁下茶盏,抚掌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上回见面我说要去打马球还被堂姐笑话是假小子。这才过去多久,堂姐怎么想起要习武来了?” 谢芳看了眼伺候在旁的春分,谢黎便让她退下:“屋里就剩咱们姐妹二人,堂姐想说什么就直说。” 谢芳换了个姿势,捧着茶盏,神色复杂道:“太后的帖子,百花宴你会去吗?” “她老人家下懿旨我还能抗旨不成?”谢黎冷不丁凑近谢芳打量,唬得她下意识往后一仰,后脑勺撞到柜子上,又羞又恼,惹的谢黎哈哈大笑。 “对不住,对不住,只是见到堂姐难得失态……。”谢黎幽幽的道:“我儿时出丑的时候多了去,堂姐哪一次没笑话?” 那是原身,不是她。谢芳气了个倒仰,却也不好挑破,一口气灌下三盏茶,谢黎一面给她倒茶,一面啧啧有词:“牛嚼牡丹,牛嚼牡丹啊!” “牛嚼牡丹怎么了,我乐意。堂堂谢司马府还舍不得这点茶?” 谢黎就觉得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孤魂野鬼比假惺惺的谢芳顺眼多了,赔笑道:“堂姐喜欢,一会儿给你包些带回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芳望着眼前神采飞扬的女子,抿了抿唇,这一刻,她真切感受到这里是真实世界,她所接触的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而非由冰冷文字组成的段落。 心里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既惋惜她会死在最好的年华,又期待剧情开始。 那本书是以倒叙的方式书写,开篇就是神武大帝去谢黎的墓前上香,说已经为她报仇,亲手剐了皇帝三百刀才让他去死。 所以谢芳清楚记得,谢黎就是死在选妃宴上。具体怎么死的书里没写,左不过是毒杀、溺水、从假山上摔下这些手段。 她轻轻摩挲着茶盏:“以堂妹的聪慧想必早已猜到,伯父位高权重,你我二人是谢氏唯二的嫡女,不出意外,咱们中间定会有一个进宫。今日冒昧拜访,是希望堂妹给我一个准话。” 谢黎笑了笑,问道:“堂姐是想进宫还是不想进宫?” 谢芳垂下眼眸,答非所问:“听闻太后喜欢贞静温柔的女子。” 这是不想进宫啊! 谢黎点了点头:“这是堂姐的意思,还是婶子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话说到这份上,谢芳也不隐瞒:“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我只想寻个他喜爱我,我也喜爱他的男子。宫里,太复杂,女人又多,我怕应付不来。” 谢黎好笑道:“莫非堂姐有意中人了?” “你少打趣我。”她红了脸,轻斥一声,随后忧心忡忡的问道:“阿黎,你说陛下会不会下旨要我进宫?我父亲不似大伯手握军权,还是先帝的托孤重臣,他不敢抗旨的。” 谢黎不在意的摆手:“你可以告诉他已经有意中人了,皇帝要脸,不会勉强的。”在她看来谢氏早已是对方的眼中钉,区别只在何时发作罢了。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谢芳既然不想当贵嫔,直接拒绝是最好的选择。 她也想看看谢芳不进宫,父亲是不是依旧会被人陷害通敌。 “我劝堂姐一句,你的态度要坚定,千万别做模棱两可,这会让皇帝觉得你以退为进,把他当傻子唬弄。他动不了我父亲,想要收拾个客曹尚书还是易如反掌的。” 谢黎欣赏了会对方难看的脸色,再次提醒道:“你回去最好把想法跟伯父和婶娘说清楚,免得他们拖你后腿。” 谢芳磨牙,原身的母亲那是恨不得把女儿送上皇帝的龙床,好让她给两个兄弟铺路。她想不明白,把亲身闺女当瘦马养这是什么见鬼的操作。 就算想当皇帝的丈母娘,也得顾及些丈夫的名声。她记得古代当官的,特别是文官,很多都把名声看的比命还重要。 她穿来后,就因为不想跳舞,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母女俩闹得很僵,来找谢黎,一方面是为打探消息,另一方面也是想躲清静。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总要面对的。”谢黎毫不留情打碎了她的幻想,叫人拿来个锦盒递过去:“你身子弱,舞刀弄枪暂时不适合,也就鞭法可以一试。这是功法,等回去看熟了再练,最好能让堂伯给你请个懂武艺的丫头指点。” 谢芳看着铁质的鞭子,咽了口口水:“不如让我在你这儿待上几日……。” “不行。”谢黎一口回绝:“这是堂姐的家事,恕我不能插手。” 谢芳哀叹一声,却也知道不能勉强,哪怕她能说服谢黎心软,还有个谢夫人呢! 按时间推测,谢夫人这会儿已经搬去别院,但她不敢小瞧,这位可是在谢黎死后敢带人打进皇宫的狠角色。 心里揣着事,也就没提要见谢昀,接过锦盒匆匆告辞回去了。 “看出来头没?” 白煜轻巧落地,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谢黎身边坐下:“神魂有些不对。”它挠了挠脸,无奈道:“我被封印了太多东西……一时半会搞不明白。不过我看她傻乎乎的,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谢黎嫌弃:“就知道你是个没用的,吃你的小鱼干去。” 白煜炸毛:“姓谢的,你说谁没用?我没用是,好好,有本事你别求我帮忙。” 那可不行。 谢黎抄起猫,笑着给顺毛:“我的错,我们白煜可是老天爷的亲儿子,最可靠了。我谢黎有今天全赖您老帮忙,对了,隐身术来个全套如何?” “不如何!”白煜抖了抖身上的毛,鄙视她道:“让你占便宜就偷着乐,还想全程隐身,洗洗睡,梦里啥都有。” 笑闹了一阵,把猫主子哄好,谢黎这才正色道:“谢芳摆明不愿进宫,我是不是可以认定她知道些未来会发生的事。就是不知道她掌握的消息跟我掌握的是否同样。” “应该是一样的。” “那可不一定。”谢黎指指自己,意味深长的笑道:“还记得我上辈子是干什么的?” 白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扑街写手。” 谢黎一噎,把猫头薅成一颗炸毛球,没好气道:“请把扑街去掉,谢谢。我那个世界的小说脑洞能开出天际,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光穿越就分胎穿、身穿、魂穿、穿书、穿历史、综合穿等等。 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确定这个世界不是由历史或者某些书籍衍化而成?” “这不可能。”白煜一口否定,至于为何不可能,它说不清,便赌气道:“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我可以告诉你,这里就是个真实世界,不是什么衍化小世界。” 谢黎无所谓的摆手:“不是就不是,我也仅是猜测。既然连你都觉得谢芳傻,那咱们就多多接触,慢慢试探呗!” 白煜:什么叫连它都觉得傻,这话说的它很蠢似的。妈的好气,但又不能把谢黎揍一顿。 因为赌气,所以等谢黎再次夜探行宫时,白煜就没给她占便宜,每次当她快要被守卫发现才施舍的给予庇护。谢黎很是无语,总算记起猫是极其记仇的一种生物。 上辈子的好闺蜜养了一只布偶猫,然而只因她把手机屏保换成金渐层,那猫就暗搓搓记恨上了。把她衣柜里的衣服和常佩戴的首饰全都尿了一遍。 闺蜜没把猫打死,还跟个孙子似的哄了半个多月才把猫主子哄回来。张嘴的甜言蜜语把谢黎听的牙疼胃疼,她要是能对着男人这么说,早把男神扒拉到窝里去了。 她猝死后,也不知那个水做的小女人会哭成什么样?唉……! “叹什么气,前面就是死士营,给我打起精神。” 谢黎收回惆怅的思绪,轻嗯一声。 “对了,你准备几时下药?” 谢黎看了眼天色,大概三更天的样子:“这个时辰用水不多,等凌晨。”死士每日都有严苛的训练,先前来时她就注意到,大概在寅时左右,还得挨好几个时辰。 找到个不起眼的地方打盹,让白煜到时间叫醒她。 白煜打了个哈欠,不满抗议:“我难道不需要睡觉?” 谢黎闭着眼,撸了一把猫头:“你是天道化身,比神明还牛逼,一晚不睡不打紧。” 话听着敷衍,但白煜接受奉承,拍拍她的脸:“行,你睡,有事我再叫你。” 黑暗中,谢黎翘了翘嘴角,安心的闭眼,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第20章 夜晚出去浪,一定要谨慎浪过头 谢黎睡地安心,却不知此事的清晖园里一片灯火通明,春分和夏时跪在地上,前者抖如糠筛,后者头抵地砖,一声不吭。 谢昀坐在上首,适闲地翻阅着谢黎看过的书籍,直到春分跪的双腿麻木,似有要晕厥了,方才听到上头传来大郎君的声音:“阿黎是什么时辰出去的?” 春分咬紧牙关,在谢昀的注视下汗如雨下:“奴婢,奴婢不知……。” 男子轻笑了下,春分抖得更厉害了,她此时此刻的感觉与白露一样,觉得金陵的女郎们都眼瞎,大郎君实在太可怕了。 夏时珉珉嘴,抬起头说道:“奴婢管着外院,有些事春分不知道,大郎君不如来问奴婢。” 谢昀这才去看夏时,似笑非笑:“你是母亲一手调教出来的,看你稳重才把你放在阿黎身边……。” 夏时感受到压力,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强撑着回禀道:“是,女郎就是奴婢的命。” “记住你的话。”谢昀盖上书籍,收敛气息,随意一问:“阿黎平日都做些什么?” 这次回答的是春分:“回大郎君,女郎上午看书,下午练武,偶尔会去范大夫那儿学医。” 谢昀嗯了一声:“听说谢芳来了?” “是,大娘子听闻女郎习武,也想建个练武场,就来问女郎需要什么东西?不过,有一阵子,奴婢和大娘子身边的琉璃被打发出来,女郎与大娘子说过什么,奴婢不知道。” 谢昀并不想过多干涉谢黎的事,只是他向来喜欢把事物掌控在手中,撤回暗卫后,失去了对清晖园的消息让他很是不安。 比起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他对她上心太多。不过那丫头如今会羞涩脸红,总算有点进步了。 “等阿黎回来你告诉她,那些药我用着不错,让她多做些,若缺药材告诉书墨。” 听着轮椅转动,春分大松了口气,抬起头时正好看见谢昀回头,她连忙又恭敬的垂首。 “这些话都是阿黎让你说的?” “是,女郎说,若您问起,让奴婢实话实说。” “嗯!伺候好她。” 春分趴在地上不敢再动弹,直到听不见轮椅在青石板上滚动的声音,她一下子瘫软在地。 “太可怕了,我以为今晚就要死了,夏时,你怕不怕?” 夏时点点头,她向来忌惮大郎君,以往人人都夸谢家长子风光霁月,她却能觉察到他心里关着一头猛兽,一旦放出,那杀伤力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大郎君也就在女郎面前会显得真诚些。夫人曾说,女郎是唯一能在大郎君发疯时让他清醒的人。幸好,幸好,还有人能牵制住他。 夏时抹了把额头的汗水,被夜风一吹,打了个颤栗。 谢昀回到书房,提笔将《天地诀》默写出来,他记性极好,连同书上的注释一字不差都写了下来。 这是谢黎遇到瓶颈时白煜口述的心得,即便它只是亿万化身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抹神识,那也构成天道的一部分,寥寥数语所蕴含的真理,普通人需要毕生感悟方能领悟一字半句。 谢昀盯着秘籍看了许久,他早就听暗卫说阿黎习武一日千里,再有半年就能超越他们。 将稿纸丢在一旁,他低低地笑起来,他费心训练出来的暗卫,原来早就不是阿黎的对手。 这不是修炼《玄心经》能出的效果,莫非阿黎身边有隐士高人暗中教授? 谢昀揉了揉眉心,那丫头原本就是个胆大的,学会一身本领更是无法无天,他捂住心口,自从阿黎知晓身世,他就再也按耐不住。 天边露出一抹光亮,白煜及时叫醒谢黎,一人一猫按照原定的计划开始行动。 行宫的侍卫跟同伴交接,打着哈欠回去睡觉,并不知道十里开外的假山群下,存在着一伙恶名昭昭的死士。 人类是向阳的生物,没人喜欢长年待在密室,也没有人愿意当个没有思想的工具人。 这些死士大多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洗脑训练,杀人成为家常便饭,并不会觉得所作所为哪里不对,使用他们的人也不需要工具有思想,他们只需完成上级下达的任何命令。 曾经的暗二,也就是现在的死士头子,麻木的甩去刀上的血渍,这是他杀死的第十二个同伴。可以说,自从成为暗一,偷袭就没有停止,他终于明白暗一死时那抹诡异的笑容,那是等他一块儿上路的意思。 他后悔了,不该贪心第一的头衔。 死士所谓的训练就是厮杀,活下来的人能得到食物和水。 今日的训练结束,死五伤十八,死人被拖下去掩埋,活着的各自疗伤。一天十二个时辰,只有在用饭时不必担心被人偷袭,这是规矩。 两个哑仆做好饭食挑去假山附近的固定场所,等半个时辰后再把吃得干干净净的桶挑回来,他们不知道那里有谁,是谁吃光食物,只是机械的重复同样的动作。 今日如同往常一样,哑仆放下食物和水就离开了,一刻钟后,一名黑衣人幽灵似的走出假山,他先是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然后挥了下手,又有两人走出来,挑走食物和水。他们的动作极快,只有短短两息,若非谢黎盯着,在黑暗和假山群的掩饰下,很难发现踪迹。 她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脚,拔剑走向密道。药物发作的很快,大多数死士已经呈现半昏迷状态,谢黎几乎一剑一个,将他们通通送上奈何桥。 没有晕的也只剩往日的三成武力,合力都不是谢黎的对手。 杀到密室最深处,谢黎见到一名颇为眼熟的男子。她挑了挑眉,认出这人是皇帝的私兵,禁卫军副统领姜胜,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死士头子。 “谢,谢三娘子,你……。”姜胜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此时的震惊。他看着闲庭漫步走来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只漂亮的猫崽,若是在皇宫、别院,任何其他地方,他都不会有如此恐惧。 “呦,这不是姜副统领嘛!”谢黎居高临下望着他:“我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原来你就是暗二。”那被杀死的暗一是谁? 大统领陶峰如今正在前线,是皇帝派去制衡舅舅的人,应该不是他。 可不是他又会是谁?手里掌握着让他国探子都感兴趣的情报,身处的地位不会低。 姜胜瞳孔紧缩,否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了,你不必否认,那晚我就在现场。”谢黎勾唇一笑:“我还可以告诉你,跟暗一接头的探子也是死在我手里。” 姜胜脸上血色尽失,尖锐道:“谢三娘子想干什么,你谢家想干什么?” “哦,只能皇帝养死士对付我父亲,就不许我们反抗?蝼蚁尚且偷生,我谢氏满门包括谢家军那么多条人命难道就只能等死?啧啧,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真是双标。” 她恶劣一笑:“你说我要是把这件事透露给朝臣,方御史怎么死的大家可都还记得,你说老狐狸们会怎么看待陛下? 姜副统领,没有谁喜欢被人暗中盯梢,我记得你已经娶妻了,干死士的居然能娶妻,陛下好手段。” 姜胜看着她三言两语就把陛下的手段抖露出来,骇的脸色发青:“谢黎,你想谋反吗?” “谋反,那不是被皇帝逼的吗?”她微微一笑,从暗格中取出一小卷纸,展开看了眼,当着姜胜的面一点一点撕成碎片,在其惊恐的目光中,逐一找出全部暗格,撕了四份情报。 白煜喵了一声,说东西全在这儿了,谢黎这才罢手,拿出手绢将手指上沾染的灰尘一点点擦拭干净。 她此时的模样一定像极影视剧中的大反派,嗯,别说还挺带感。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知道这些?这样,咱们公平交易,你问我答,我问你答?” 姜胜嗤笑:“谢三娘子会放过我?” “怎么可能?我只是想到姜副统领并非孤家寡人,你告诉我想知道的,我保你儿子平安。” 姜胜的指尖缩了缩,垂下眼眸:“谢三娘子有本事从皇宫劫人?” 谢黎眨眨眼,笑眯眯的道:“我能在死士营杀人,自然敢进宫劫人。宫里的侍卫难道还能比得过死士?” “那是你下毒,不然……。” “对啊,所以呢?”不管方法如何,能够达成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死士从小喂毒,常年累月,对大部分药物免疫,这也是他们能放心吃喝的原因。只不过那些服下的毒素会逐渐蔓延至全身,哪怕每个月吃解药,干死士的一般而言也活不到三十。 这个姜胜,她若没有记错,都快三十好几了! 姜副统领哑口无言,妻子是陛下强塞过来的人,但儿子是他的血脉。上回营地被细作摸到,陛下雷霆大怒,把儿子接进宫,就是为了警告。 营地被人一锅端,他儿子必死无疑。 姜胜闭了闭,吃力的靠在石壁上:“你想知道什么?” “惠阳公主的驸马,是不是杨家人?” 姜胜眼神一闪,似乎没想到谢黎会问这个,咯咯笑起来:“谢三娘子的关注点与众不同,是陛下小瞧你了啊!” 他点了下头:“是,杨驸马是旁支。”杨氏一族被宋君屠了个干净,杨勇能活下来是因为他年纪小,被亲人护着,且他的心脏天生比旁人偏一寸。 谢黎想到谢昀,想到惨死的苏家人,心里冒火,一脚踹过去道:“孙鹏屠杀苏氏满门,没能找到大风女帝的宝藏,就想留着杨勇钓鱼。为了防止他自尽,还把亲闺女许给人家,杨墨白那个蠢货就是这为牵制驸马才生下来的对?” 姜胜听到这话,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这些秘密都是他成为死士头子才知道的事,谢黎一个闺女女子从何得知? 莫非是谢恒告诉她的?不对,谢恒未必知道这么多。 姜胜的额头渗出豆大冷汗,看向谢黎的目光带着惊悚,宛如在看妖怪。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艰难的咽下唾沫,大风是三国有志一同不愿提及的禁忌,各国君王都曾是女帝下属,这会时时提醒他们得位不正,抹不掉,碰不得,触及就疼。 这些绝密知道的人极少,惠阳长公主府内外不知潜伏着多少暗手,杨驸马的每一句话甚至跟公主同房的次数都会传到陛下耳中。 “纸包不住火,你以为天下就他一个聪明人。”谢黎不屑嗤笑,只怕那位杨驸马心知肚明,不然又岂会放任独子变成游手好闲的纨绔。 杨氏可是传承百年的大世家,族中子弟哪个不是幼承庭训。 啧啧,先帝赔上最宠爱的小女儿都没能把人心捂热啊。 “是谢恒!”谢恒竟然跟杨氏余孽有联络,姜胜悚然一惊,原来他们竟都盯错了人,他一跃而起,想要赶紧把消息通知陛下,扑通一声,无力的摔在地上。 姜胜愣了愣,随即嗤嗤,自个儿落在人闺女手里,早已是必死无疑,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 只是他始终想不通,密室里的暗格每半月一变,他并不知道其中的规律,只在变动后,陛下才会告诉他位置,看谢黎那熟练的动作,分明了如指掌。 “你是怎么知道暗格的?” 白煜喵了一声,然而这声猫叫并没有引起姜胜的注意。 谢黎笑着撸了把猫头:“拿东西交换的。”费了她五个功德值呢。 姜胜却以为有人背主,狠狠锤了锤地。 谢黎奇怪道:“没人喜欢过暗无天日的日子,想要活着像个人有什么错?” “若非陛下怜悯,给了他们一口饭,这些人早就死了。” “姜副统领,我可怜你。”谢黎摇摇头,这人明明念过书,父亲还不止一次称赞,说论心智计谋,他比谢家军的大多副将都要出色,可惜了。 谢黎虽然惋惜,但她不想跟个脑子有病的人争辩,原本还想问些其他,此时也意兴阑珊。 剑尖抵在对方胸膛,认真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我会把你儿子送去私塾开智,省得他将来跟你似的傻缺。” 姜副统领闭上眼,平静的接受死亡。 抹去所有痕迹,谢黎踏出密室,迎着天边的朝霞,心旷神怡。 “你说皇帝会不会杀姜胜的儿子泄愤?” “至少在没有查明原委前不会。咱们这位陛下极爱惜名声,他没胆子曝光死士营,只会派人暗中调查。你且看着,他不但不会声张,还会竭力隐瞒。” 白煜嘿嘿一笑:“这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说他会不会气吐血?” “谁知道呢!”谢黎回去时心情极好,早食还多用了一碗米粥,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不久,有人潜入死士营,再查过没有留下活口后,一把火把痕迹烧的半点不剩。 第21章 老懂哥季二曰:瘦马不是马,菊花不是花 接到行宫失火消息的皇帝直接掀翻桌案,把刚宠幸过的小美人吓得瑟瑟发抖。 “去把姜胜叫来。” 他暴呵道。 魏延是皇帝身边的得力心腹,权利极大,就连闻博都要给其三分颜面,此时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回道:“陛下,姜副统领外差未归。” “那就去找,什么事都要朕吩咐,朕要你们何用?都给朕滚!” 一名守宫侍卫被砸了一碗肉粥,心里骂了声娘,一万次腹诽这该死的破地方以后谁爱来谁来。别人羡慕嫉妒他是陛下的近身侍卫,还传他献媚,才夺了姜胜的位置。 神他妈的献媚,他一铁铮铮的大老爷们全身上下哪里看出媚态?那些羡慕嫉恨他的人还真当陛下是好伺候的主?别人伸长脖子想进来,殊不知他还羡慕人家自由,如他这般听了太多秘闻的人,哪天被灭口了都不知。 就像他的上峰姜胜,此时不知被调去哪里做那些见不光的事。 他一定要调走,哪怕降职呢! 皇帝发泄完,侍卫顶着一头黏糊,垂首退出,与一名小内侍擦身而过。他眯起眼,看着小内侍走进内殿,记得这人好似是太后身边伺候的。 侍卫故意放慢脚步,没一会儿就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咆哮:“去什么行宫,御花园还不够她开花宴?” 跟洛阳的御花园相比,金陵皇宫的花园就是个花房。侍卫在心里吐槽,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他就不再停留,加快脚步溜了。 皇帝把自己关在书房,发了一顿脾气,魏延内心苦逼,躬身在外,听着里头的打砸声,默默计算出要补上的金额,越发面无表情了。 好一会,皇帝一脸平静的走出来,淡淡道:“通知下去,明日让京中有资格上朝的官员入宫朝会。” 魏延小声询问:“年纪大的老大人也要?” 皇帝冷淡暼他一眼,哼了声:“没死的都给朕抬来。” 谢昀接到口谕时惊讶的扬了扬眉,对前来传旨的小内侍道:“难为陛下还记得臣,只是在下这情况……。”低下头看着双腿,苦涩的笑了笑。 内侍十分同情这位黄门侍郎,想当年他可是金陵的风云人物,多少小娘子的意中人,那时候谢家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 他缓和语气道:“谢侍郎放心,明日自有人来接您,杂家就不多留了,还得去隔壁宣旨呢。” 想到隔壁那位暴脾气的老将军,内侍就头疼的紧,谢昀见他为难,便让书砚陪着一块儿去。 小内侍感激的拱手道谢,想了想,轻声叮嘱道:“宫里不比家中自在,谢侍郎若有用的惯的东西,尽量多带些。”提醒到这儿,算是答谢,再多的他就不便说了。 这是要留宫的意思,谢昀作揖谢过,嘴角微微上翘,阿黎这是把人的肺管子捅了啊。 书砚快速塞过去一个荷包,内侍在袖中捻了捻,轻飘飘的,便知里头装的是银票,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回头行礼:“谢侍郎留步。” 书砚跟着去了隔壁一趟,回来忧心忡忡,正想要说点什么,主子轻飘飘看过来,他便将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对于进宫这事,谢昀并没有放在心上,谢黎更不担心,大兄智多近妖,也就在杨墨白那憨子手里吃过亏。 她原本并不明白以大兄睚眦必报的性子居然只让公主府赔了重礼,虽然那礼足够让惠阳长公主肉疼,可起码她儿子的命保住了。现在才明白,是因为两人同宗,还是堂兄弟的缘故。 去谢昀那里转了圈,发现没有她的用武之地,大兄身边的心腹早已经把需要带进宫的东西收拾的妥妥帖帖。 细心程度让她汗颜。 谢黎回来看了会儿书,准备小睡片刻,春分进来道:“女郎,季二郎君来了。” 谢黎莞尔一笑:“请他去书房,准备些他爱吃的点心。”这时间上门,肯定是听到消息来问罪的。 谢黎看完一整页书才溜溜达达去书房,季皓喝下半壶茶,吃了两叠点心,捧着话本正看的津津有味,听到动静,头也没抬,从鼻子里发出哼声,绝对不承认点心太好吃,话本太好看,他的气已经消下去一半。 谢黎扫了眼,都是厨房不轻易做的吃食,投给春分一个“干的不错”的眼神。 “我听说季二郎君很是出了一把风头,对未婚妻情深义重,让金陵的小娘子好生羡慕啊。”谢黎在他对首坐下,一手托腮,揶揄笑道:“你这会儿不在唐家献殷勤,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 季二就把书往桌上一拍,盯着谢黎磨牙道:“我如今成了金陵笑谈,到底是谁害的?” “是啊,是谁害的?”谢黎义正言辞:“说出来,我陪你去揍他一顿。” “谢——黎!” “你少得了便宜又卖乖,我可是听说唐夫人欢喜的把你当做亲儿子。”谢黎翻白眼:“别看博士祭酒官不大,隐形人脉广着呢。你对人家闺女好,唐祭酒就把传家的书籍抄了给唐琬做陪嫁,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处。” 博士祭酒是太学首席博士的头衔,桃李满天下,朝堂上大多官员都出自太学。借着这名头,不知能做多少事,哪怕别人不帮忙,偶尔给个消息,关键时刻都是能救命的。 这是谢家最缺少的人脉,然而文武不同道,唐祭酒不喜谢家人,不提谢恒,就连谢焕人都看不上。 季二心情好上不少,嘿嘿一笑,父亲也说他干的不错。唐家女娃少,三代才出了个唐婉,从小就是家里的掌珠,受宠程度堪比谢黎。 季皓丢了块点心进嘴里,含糊道:“行,这事不提,我就说其他。”他盯着谢黎的眼睛,不错过任何情绪:“陛下宣召所有大臣上朝,你知道这事。” “知道,传口谕的内侍刚走不久,这有什么问题?” 季皓不信谢三听不懂他的意思,看她一副“我就是装糊涂,你也拿我没辙”的欠凑样,龇了龇牙,干脆直言道:“行宫起火,说是有贼人盗窃,丢了件先帝用过的御物,看守行宫的侍卫死了八个,被打的血呼啦查,抬出来直接丢乱葬岗,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谢黎呼吸一滞,心乱了几分,她不后悔杀死士,可连累无辜却不是她愿意见到的。 白煜跳到谢黎怀里,喵喵叫了几声,她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冷笑道:“我跟你交代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你要讨公道找错人了。” 季二捏紧拳头,痛心疾首:“谢三啊谢三,你何时变的这般杀人不眨眼了?”小青梅凶残归凶残,八岁就能按着他揍,可在季二郎心里她一直是个心软的姑娘。 谢黎叹息,她无法跟季二解释,不单是不知该怎么解释,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把季家牵扯进去。 谢黎的沉默在季皓看来就是心虚,他一跃而起,指着谢黎道:“你不是谢三,你是谁?为何冒名顶替?” 白煜噗嗤一声笑出来,只不过除了谢黎,别人都只听到奶音十足的猫叫。 谢黎一副看傻子似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道:“你六岁时砸了季伯父最喜爱的橙泥砚,就因为他嫌弃你长的不如你大兄好看;八岁时打群架把闻三的头打破,怕被季伯父责罚,半夜爬我家的围墙,差点被护卫当做贼捅了,十岁时……。” “停停停,别说了,我信你是谢三。”这些都是曾经无知时犯下的黑历史,他连未婚妻都没告诉过。 唉,青梅竹马就这点不好,所有的黑历史都有人亲眼见证。谢三又是出了名的记性好,他那些糗事估计能让她笑一辈子。 “你也被怪我怀疑,谢三,你不觉得你最近变化太大了?”他四下看了看,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那可是先帝时就豢养的,不知耗费多少心血和钱财,你就全给噶了……。” 他偷听父亲跟幕僚说话时差点叫出来。 “我这人最怕吃苦,能享受谁愿意打打杀杀?可是有人非得逼我走绝路,我能怎么办?”谢黎意味深长的道:“还有一个月就是百花宴,连旭阳长公主都下场了……。” 季皓不是傻子,神色格外复杂,谢司马手握兵权,谢三受宠,他若是皇帝也会把谢三弄进宫里做质。 “就不能……?” 谢黎投给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 季二拍了下脑门苦笑,谢司马有权有势,都被逼的要步步谋划,要是上缴兵权,整个谢家都活不成了。 季皓接受谢黎不得不变强的说法,缓缓的点头:“谢司马和谢凌远在战场,伯母和谢大兄一个弱一个病,你要是再不厉害点,是得被人欺负。” 谢黎笑了,小伙伴能这么想最好,抬了抬下巴:“午膳留下一块儿吃,我教你做水煮鱼,学好哄你岳母未婚妻去。” 季二哐当垮下肩膀,有气无力:“君子远庖厨……。” “少断章取义。”君子选庖厨不是远离厨房的意思,而是孟子劝诫齐宣王要实施仁政。 谢黎幸灾乐祸:“我听说唐祭酒烧了一手好菜,这话你敢在未来岳父面前说?” 季二郎气弱三分:“那我手残怎么办?” 谢黎噗嗤笑出来:“手残归手残,重在心意。水煮鱼不难学,你刀工不错,到时把鱼肉往汤里一丢不就完事了。” 季二郎踌躇:“那,我就学学?” 在谢家用完午膳,季皓带着水煮鱼的配方和一份据说对菊花非常友好的药茶回去了。天真如他并不知道“菊花”还有特殊含义,因为谢三竭力推荐,说他一定会用上,心里好奇,也就收下了。 直到吃多了水煮鱼,如厕那啥啥时,他才明了谢三为何会露出同情的眼神。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又被青梅坑了,让小厮收好菜谱和药茶,从后门出了谢府,叮嘱道:“小爷昨日歇在月华楼,晌午才起,从来没有来过谢府,你可懂?” 小厮战战兢兢的道:“那要是郎主问起?” 季二郎不在意的摆手:“父亲没空管我,不过他若真问起,你就卖惨,让他来问我。卖惨会不会?” 小厮苦哈哈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说会卖惨,以后甭管遇上点事,郎君就会以为他卖惨推脱;说不会,被嫌弃蠢笨怎么办? “奴记住了。”他听见自己爽快的应下,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要是不表态,回去就得卷铺盖走人。 季二满意了,驻足往皇宫的方向眺望,他不在乎谢三有事瞒他,只要小伙伴初心不改,她越厉害他才高兴呢。 送走季二,春分跪在地上:“女郎,奴婢有罪。”把晚上谢昀来时的话重复一遍。 谢黎却很高兴,让她起来:“大兄久病成医,连他都说我做的药好,可见是真好。走,跟我去库房。”有谢昀首肯,她准备把毒经上的方子都做一遍。 只可惜今日注定要扫兴。 夏时疾步走来,向来稳重的人难得面露焦急:“女郎,西府的冯夫人来了……。”看起来来者不善。 后半句话还来不及说出口,谢芳的母亲谢冯氏就已经闯入清晖园。 这是个身形富态的妇人,脸圆圆的,看着很是和善,可惜是个面甜心苦的。 冯氏进来时看到那练武场上的兵器架,憋了一肚子的火立即被点燃,张口就嚷道:“黎姐儿,婶娘知道你是个性子活泼的,只是咱们女子还是该以贞静柔顺为美。 你母亲身子弱管不了你,我这个当婶娘的就多说几句。你也到快及笄的年纪,更该安分守己,金陵哪个小娘子似你这般舞刀弄枪,莫非还真想去当个女将军不成?” 谢黎握着茶盏,淡笑道:“婶娘这话说的,咱们谢氏以武起家,习武乃是秉承家训,弘扬家风。怎么到婶娘嘴里就变成十恶不赦了?” 不等冯氏辩驳,她快速说道:“谢家战死了太多人,堂伯想要给家族挣一条后路无可厚非。本该跟二兄一块儿上战场的两位堂兄如今还在书院‘光宗耀祖’,我父亲不也没说什么?” 知情的下人死死低着头,都在心里腹诽,西府的两位郎君比他们二郎足足大了三岁,在同窗里也属于年纪大的那一拨人。就这样每月考试还是倒数,若非看在郎主面上,早该被先生逐出书院。 谢黎摇头着失笑:“要我说,光读书不够,得把书中的道理读透,堂伯也是,怎么能只顾国事而忽略家事呢? 俗话说人前教子,人后教妻,儿子教不好犯错还有书院的先生惩罚,可当妻子的,当母亲的心坏了,教不好孩子,言传身教,祸害的可是两族人。 不然怎么会有妻贤夫祸少的说法?婶娘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两位堂兄多想想。” 第22章 凑上来的脸,打起来真爽 这话就有些恶毒了!只是这也怪不得谢黎。原本没做那噩梦前,她还会碍着晚辈的身份容忍冯氏阴阳怪气,顶多事后让二兄找借口把她的两个宝贝儿子狠揍一顿。 但有了先知际遇,知道谢焕一家卖兄求荣,冯氏还在谢府被查抄的时候上门瞧热闹,回忆起梦里那张刻薄的脸和恶毒的话,她便气的心堵。 正愁找不到机会报复,今日她自个儿送上门来找骂,谢黎自然不会客气。 她轻蔑地看了眼面色铁青的冯氏,呵,这就受不了了? 起身福了福:“侄女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婶娘,让您专程来跑我这儿兴师问罪。好大的威风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东府对你西府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呢!” 冯氏气得心肝脾肺肾哪哪都疼,偏生她不肯认输,要是被个小妮子拿捏住,她这个婶娘的还有什么脸面?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笑道:“婶娘是怕你伤了自个儿,女子要爱惜身体……。” “伤就伤了,大不了不嫁人,千金难买我愿意,父亲母亲又不是养不起我。”谢黎不在意的摆手:“到是堂姐上回来我这儿诉苦,说不愿意学舞,婶娘却逼着她学。 我只听说女子出嫁前会学些琴棋书画和针线厨艺,从没见哪个当家嫡妻天天跳舞?”又不是以色侍人的小妾。 她恍然大悟,上下打量冯氏:“莫非婶娘想把堂姐送进宫去?这件事婶娘问过堂伯的意思没?他也愿意?” 冯氏被戳穿心思,涨红了脸,正要反驳,谢黎已经板下脸:“婶娘想当皇帝的丈母娘尽管去,不过在这之前两家必须分宗。皇帝对谢家什么态度,你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见妇人眼神闪烁,谢黎冷笑一声,转头吩咐道:“让人去宫门口盯着,等堂伯出来,请他来府上一趟,我倒要问问这究竟是婶娘的意思还是堂伯的意思?” 冯氏尖叫一声,想要上去拦人,只是清晖园的下人哪是她想拦就能拦的住? 看着那人哧溜就跑出去,冯氏气得头昏脑胀,口不择言道:“你怂恿芳儿练武,好让她练的膀大腰圆,不就是怕她进宫受宠,夺了你东府的威望?” 谢黎哈了一声,被她这无厘头的理由惊到了,气笑道:“我东府的威望是父亲和兄长征战沙场拿功勋换来的,不是靠女人的裙带关系。我知道婶娘读书少,见识浅薄,这种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丢脸也是丢在府里,若要让外人知道,还不知要怎么笑话我谢家。” 冯氏张嘴还要再说,在院外站了好一会的谢焕忍不住暴呵:“够了,还不快住嘴,丢人现眼的东西。” 冯氏听到丈夫的声音,惊了一下,下意识要告状,只是在见到他冰冷的眼神和无比难看的脸色时,心底升起得莫名恐慌让她闭上嘴,心神不定的站在一旁。 谢焕走到谢黎面前,拱手赔罪道:“你婶娘发癔症,尽说些胡话,堂伯替她赔罪。等回去,我马上送她去庄子上败火。” 谢黎退开一步,没有接受他的礼,无奈道:“婶娘爱女心切,难免冲动,我做晚辈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堂姐要是跟以前似的心甘情愿,我半句话不会多说。可她既然改了想法,还求来我这儿,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她瞅了眼谢焕的脸色,苦闷道:“侄女曾因好奇去过一次青楼,然后再也不肯去,堂伯可知为何?” 谢焕的脸微微扭曲,那是男人快活的地方,你一个小娘子去做什么? 当然他不会傻得这么问,只是欣慰的道:“黎儿定是被人哄骗,知错就改了。” 谢黎摇摇头,满脸回味道:“其实青楼挺好玩的,那儿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侄女十分佩服。 就是见到某些扶风弱柳的女子,特别别扭,就好像见到以前得堂姐似的。” 谢焕面色一变,顾不得身边的谢昀,呵斥道:“这种话是你能说的?” “是,侄女知错。”谢黎认错十分干脆,让谢焕反而不好再问责。 谢焕不信谢黎敢拿这种事来诓骗他,她既然敢说,那就不是只她一个人这么认为。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他把后宅交给妻子打理,平日甚少过问,从来不知妻子竟把闺女当成青楼妓子养。那可是他的嫡女! 他突然联想到两个月前大理监高升廷尉,原本的位置就空出来。他待在客曹尚书的位子上待了多年,本该动一动了。 大理正是九卿之一,客曹尚书只是少府下属属官,不知多少人瞄上那位置。为了谋划,他欠下人情,甚至借用谢恒的名声,结果上任的人竟然是阅历眼见都远不如他的。 原以为哪里得罪了人,不曾想竟是后宅出了岔子。过错这次机会,下一次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怪不得那阵子同僚看他的眼神怜悯又古怪。 谢焕只要一想起失之交臂的位子,就心痛的无以复加,狠狠瞪了眼冯氏摔袖离开。冯氏心慌的不行,小跑着跟上。 谢昀转动轮椅过来,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说了这么多话,来润润嗓子。” “大兄不怪我惹怒堂伯?”谢黎确实口渴,一杯水喝的只剩下底。 “怪你做什么?”谢昀失笑:“有你这番话,婶娘该想通了。” 谢黎撇撇嘴,就怕夫妻俩一块儿走火入魔。 “阿黎什么时候逛过青楼了?跟我说说,嗯!”谢昀嘴角含笑,只是眼神十分危险。 谢黎在心里给季二告了声罪,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把锅全都推给他:“是季二想去,我好奇,就跟着去过一次。大兄,我没做奇怪事,就是听了会小曲。” “你还想做什么奇怪事?” 啊这……。 谢黎尴尬了,这算不算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黎被罚抄写大字叫苦不迭,冯氏也没好到哪儿去。谢焕顾着脸面没在外面发火,冯氏却不管这些,不甘的控诉道:“夫妻一体,我被谢黎那个丫头片子为难,你就在一旁干看着?” 谢焕睁开眼睛嗤笑:“你这个当长辈的跑去为难小辈,还想让我帮你?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我也是为了咱们俩好,你难道想一辈子被这谢恒压的翻不了身?” 谢焕阴沉着脸,压抑怒火骂道:“所以你就把我闺女养成瘦马?我是曹客尚书,负责国事外交,代表的是国家脸面,结果养出来的女儿媚主,你生怕御史不够清闲是不是?” 冯氏心虚,支支吾吾:“又不是光我这么做……。” 人家那是庶女,本来就是奔着做妾去的。 谢焕看着依然不知错在哪儿的妻子,心累的闭上眼。 西府的真夫妻各怀心事,东府的伪兄妹其乐融融,谢黎转了转发酸的手,殷勤的给谢昀添茶:“大兄刚从宫里回来,一定累坏了,你去休息,剩下的字我回去再写,保证不偷懒。” 谢昀拿着谢黎写好的字,把写的不错的几个圈出来,大概是习武的缘故,她的字比起以往更加锋芒毕露。 “唔,我不累,你就在这儿写。” 谢黎就想起小时练字时的苦逼日子。大兄眼尖的很,哪个字是偷懒写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明明写的差不多,可他就是能把她一边吃点心一边写的找出来。 得了,大兄既然开口,就是不给余地的意思。谢黎运了运气,铺开纸慢慢研墨。刚开始还有些浮躁,写着写着心就平静下来,那些彷徨、压力和满身的戾气随着一个个字落成,都被收敛起来。 一时间,书房唯剩笔尖摩擦宣纸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谢昀享受着难得的温馨,闭上眼慢慢的睡熟过去。 等他小憩醒来时,已经是吃晚食的时间,房间里充斥着食物的香味。谢黎正在摆碗筷,看到谢昀醒来,笑道:“大兄快去洗漱,出来就能吃晚食了。” “你在这儿吃?” 谢黎郁闷的抖了抖纸:“我还差两页没写完,吃完接着写。怎么,大兄不愿跟我一块儿用饭?” 谢黎柔声笑道:“怎么会,我求之不得。” 谢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两人边吃边聊,聊武功,说药理,谢黎发现不管她说什么,谢昀都能接上,嗯,不愧是在三国都排的上号的青年俊才。 吃完晚食,字也写完了,可谢昀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谢黎琢磨了一下,就问:“大兄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怎么,阿黎不愿跟我待在一块儿?” 这话听着耳熟。 谢黎冲他翻了个白眼,一副“我静静听你瞎说”的表情。 谢昀放下茶盏,屈指了敲了下她的脑门,宠溺的笑道:“阿黎许久没来看我,山不就我,只好我来就山。” 谢黎尴尬的挠脸:“这不是大兄事多,我不好打扰嘛?” 她低头战术性喝茶,喝了一口才发现手里拿的是谢昀的茶盏,想要偷偷换回来,自己的杯子被谢昀握在手里! 纠结着要不要提醒,想想还是算了,说出来更尴尬。自从老鹿起死回生,她就生怕对着个美男太久生出非分之想,刻意避嫌。 到不是怕外头的闲言碎语,而是他俩一个是女帝孙女,一个是皇夫族人,怎么想都有种“你我错过姻缘,就让儿女偿还心愿”的狗血感。 谢黎捂脸,有个独爱狗血剧的闺蜜是她上辈子短暂人生中的劫难。当年为了生计,在闺蜜的钞能力诱惑下写过不少“你爱我,我爱他,他只想跟兄弟上户口”这类狗血玩意儿,今生给按了这么个复杂的身世,她都想这是不是老天爷给的现世报? 谢黎偏过头,权当不知道拿错杯子,没有看见谢昀勾起的唇角。 喝过茶,他才说起正事:“前晚阿黎去过行宫了?” 谢黎一愣,没有否认,反问道:“皇帝为难你了?” 谢昀笑起来:“他想为难,也不会在父亲跟二弟出征未归时。你不是奇怪我为何会跟堂伯一起回来。”他意味声长的道:“今日朝会有好几位大臣上奏说龙嗣乃国本,陛下膝下至今未得一男半女,提议让所有适龄的未婚佳丽参加百花宴。” 谢黎慢慢琢磨出味儿,适龄未婚,这个度就很广泛。古代结亲,不像前世拿着户口本去民政局盖章,就算受到法律保护的夫妻。 婚礼的流程十分复杂,需要先走纳采、问名、纳吉、纳征。 男方的亲族作为“函使”和“副函使”,要带着用五彩线扎缚的楠木盒去女方家中,呈上“通婚书”。 女方的父亲用刀子撬开盒盖,拿出“通婚书”朗读,然后再拿出另一张“答婚书”,放进同样规模的礼函里送给函使,这时的女方才算是夫家的人。 然后再是请期、亲迎。一整套流程走完,快则七天,慢则一个月。心疼闺女的人家都会尽量拖长时间,这是为表示出嫁女得家族看中,好让夫家珍惜,不然后果自己掂量。 这还是顺利的情况下,若不顺利,譬如女方发现男方明明是色中恶鬼,屋里通房就有十七八个,说亲时却标榜洁身自好,以图骗婚;再譬如女方家里出丧事或者原本是结两姓之好,结果一方被贬官,没有联姻价值,这些都是半途退婚的例子。 提议的大臣不安好心,这是暗指那些过半礼或者还没来得及走礼的全是未婚。 谢黎想到季二跟唐婉,连忙追问:“皇帝怎么说?” “他让大臣商议后再定。” 这是默认的意思,不然他就会直接说不必。 “他脑子进水了?”那么多女人,后宫塞的下吗? 谢昀笑了笑,答非所问:“阿黎可知,陛下这些年的花用从哪儿来的?” “国库?”谢黎说完就否定自己的话,国家年年打仗,国库那点钱根本不够支撑,谢家军的粮饷大多都是舅舅或者说姑母补贴的,这也是战士们对朝廷没有归属感的主要原因。 皇帝喜好排场,又爱惜名声,对外宣称所造的亭台楼阁都出自私库。那么问题来了,在没有得到大风宝藏的大前提下,他哪来那么多钱? “总不会是抢来的?”谢黎随口一说,没想竟然歪打正着。 第23章 论底线的倒塌 谢昀笑看她,在谢黎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抬手一指行宫方向:“阿黎猜的不错,皇帝豢养死士最开始就是为了弄钱。 连年征战不休,当皇帝的勒紧裤腰带,但地方豪族却是不差钱的。 其实,这事不光咱们南齐这么干,其他两国皆是如此。”谢昀不紧不慢的说:“反正外边到处都是流民和土匪,有什么事完全可以推到他们头上。” 谢黎倒抽一口凉气:“这也太无耻!狗皇帝还成日摆出一副缩衣减食与百姓同甘共苦的模样,他要不要碧莲。”少女恶狠狠的跺脚,随即一愣:“可这跟他选妃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谢昀冷笑:“皇帝默许,你说那些走了半礼的人谁还要不要继续,不想闺女入宫,就得拿钱来赎。那位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你且看,这次的选妃宴上会有不少商户家的闺女。” 谢黎惊呆了,皇帝彻底不要名声了? 谢昀冷笑不语。 她便缓缓收起笑容,咬牙问道:“狗东西是不是拿父亲做幌子?” “倒也不全算是幌子。”谢昀端茶饮了一口:“我收到消息,父亲的后方粮道被劫,险些让人前后夹击。谢家军虽是出了名的军纪严明,但也不能保证里面各个都是阳春白雪。” 谢恒这些年打着出征旗号,抢了不少世家部曲,虽说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他们的实力,劣处同样显而易见,除了谢家军的精锐,兵卒的品行称次不齐。 “这场仗打了近两年,里面牵扯的事太复杂,父亲谨慎是对的。朝堂上的老狐狸们揣着明白装糊涂,弹劾父亲。 父亲为了粮草连上三道折子请求支援,皇帝压着当不知。” 谢黎心中一凛,是了,在梦里,舅舅就是等不到援军才孤注一掷,最后战死沙场,死后还被泼了一头污水。 她捏紧拳头,寒着声音道:“所以皇帝这么做是为了让文武百官出钱出粮?”不等谢昀回答,她冷笑一声:“好啊,污名父亲担,他倒是白得粮食银钱,这些物资只怕连一颗米都到不了父亲手中。百官就由着狗皇帝胡作非为?” “知道又如何,他们还能造反?”谢昀冷淡的道:“父亲位高权重,阻了太多人的路。谢家军在他手里既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谢家,骑虎难下啊!”他深深看了眼谢黎:“身在乱世,有权有势有人脉都比不得手握兵权,不然你以为有底蕴的世家为何各个都要建邬堡?” 谢黎张了张嘴,想问谢昀是不是知道她的身世,然而对方已经起身,笑看着她道:“阿黎就当看戏,去走个过场,若有不长眼的,直接打回去,父亲不在还有我!” 谢黎立刻就摩拳擦掌,要是能找机会把皇帝揍一顿就好了。瞧她眼神亮晶晶的,谢昀也好心情的笑起来。 从竹园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府中亮着灯。谢黎站在院中望着黑沉沉的天际,也不知道舅舅和二兄他们怎么样了? 就算她想去看看,也要等百花宴后,进屋就看见白煜四仰八叉躺在特意为它准备的猫窝。 这货开始还嫌弃的不要不要,没过多久就真香了。 谢黎狐疑盯着它,笑道:“好像每次大兄在,都见不到你,他一走,你就现身。怎么,你很怕见到他?” 白煜心中一紧,矢口否认:“你想多了,这完全只是巧合。” 谢黎眯起眼,看了它好一会儿,心里冷哼,一次两次是巧合,她不信次次都巧合。这蠢猫傲娇的很,没事肯定不搭理,要是解释的越快,说明越心虚。 谢黎薅了把猫毛,慢条斯理道:“你不说,我不强求,反正将来总会知道的。” 说罢提剑出去,白煜望外一探,那木桩子被劈的七零八落,刻出一个猫头,一剑斩下,把猫头劈没了半边。 太凶残了!这是威胁!它摸了把脖颈,欲哭无泪,在窝里打了个滚儿,脑袋埋进小碎花薄毯。哎,时机未到,它哪里敢说呀。一个两个都只会欺负它,哼! 随着百花宴的日子越来越近,先热闹起来的是金陵各家买首饰和布料的店铺。收到花帖的女郎不管愿不愿意进宫,出去就代表了家族体面。 事实上皇帝的婚事算得上枪手,因他年青年轻,瞧着也非昏聩之辈,是以想通过裙带关系升官的家族就有不少。 家世好的拼家族,家世差些的只能寄希望于美色,因此来定制衣裳和首饰的人络绎不绝,只求在百花宴上让人耳目一新。 在这热闹的氛围下,谢黎收到谢芳邀约的请帖,她有些好奇对方来找她的目的,欣然赴会,两人约在朱雀大街上的紫萱茶馆。 谢黎到时,谢芳还未到,她便叫来小二点了些当家茶点,抱着白煜依在窗前,闲看书卷云舒,人间烟火。 “抱歉,我来迟了。”谢芳推开门,就见到一副美人娇慵独倚窗的美景,手尖一颤,面色不改色走过去。 谢黎回首笑道:“是我来早了,堂姐吃什么,这儿的点心味道还不错。” 她摇铃叫来小二,谢芳酌情点了几样,待小二出去,她以茶代酒赔罪道:“今日邀你出来,是替我母亲向堂妹赔罪,那日的事,我听父亲说了,实在对不住。” 白煜钻出个小脑袋,不屑的哼哼:“过去那么久才来道歉,忒没诚意。” 谢芳刚酝酿出来的气氛被打断,投向“罪魁祸首”,见是一只漂亮的猫崽,怒气平息几分,笑盈盈问道:“阿黎养的猫儿真可爱,这是银渐层?” 谢黎扬了扬眉,古代可没英短这品种,伸手撸了把猫头,浅浅一笑:“我不知什么银渐层,猫是大兄找来的,我见它生的可人就养在身边。” 谢芳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手指死死掐入掌心,挤出笑容道:“是吗,大堂兄对你真好,我只在杂书上见过,这猫挺难得的。”说着伸手要撸猫。 是阿,要大几千呢,上辈子她眼馋买不起的那种。 “白煜怕生,挠到堂姐就不好了。” “它会咬人?”谢芳面色一变,下意识捂住脸。 谢黎笑起来:“堂姐放心,只要你不乱碰,它乖着呢!” 白煜鄙夷:“啧,就这怕受伤的熊样还想习武,我看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芳不敢去摸,听到猫喵喵叫,好奇的道:“这猫是不是在说话,它好似能听懂人话似的。” 谢黎垂眸,是啊,不仅听懂了,还揭了你的皮呢。 “说起来,堂姐习武可还顺利?婶娘没有再阻止了?” 谢芳喝茶的手一顿,想起这件事就糟心。她原本确实想习武来着,一来在乱世能有自保之力,二来是想成为谢昀的贤内助。神武大帝的心腹都是兵油子大老粗,不会点武功人家根本不搭理你,更别提服众。 她以为自己能穿书,算的上气运之女,根骨天赋是该不错的。以往看书,里面的女主哪个不是十五六岁习武,一两年就能练到天下无敌。 然而,看书时觉得爽,轮到自个儿身上才知痛苦。便宜爹倒是没有阻止,还给她寻来个家里开镖局的女子教导,看她把鞭子舞的虎虎生威,以为上手很简单,结果一鞭子下去差点毁容。 把武器换成刀剑更不容易,这个世代的兵器都是铁器,她需要两只手才能握住,挥动时更是艰难。才三天,就发现胳膊粗了一圈,把谢芳吓得再也不敢碰。 她很满意原身的身材,不想变成麒麟臂。 “还不错,可惜我的天赋没有阿黎好,短时间看不出什么。”她干笑几声,低头喝茶。 谢黎不置可否的笑笑,没有揭穿她的谎言,心里盘算着谢芳找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当然是为了试探。 谢芳没有原身的记忆,这就导致她根本不知道原身跟这个堂妹的关系差到当街碰到都当不认识的地步。回去搞清两家的关系后,她才明白谢黎为何会说,“你以前从来不会叫我阿黎”这句话的意思。 大失所望过后就是害怕,她跟原身的性格完全不同,生怕被谢黎看出端倪。 再一个就是为躲清静。她那位便宜娘,不知道发什么疯,逼她学琴棋书画,了她就上辈子只是个学渣啊,能模仿原身的笔迹已是了不得。弹琴,呵呵,根本搞不清宫商角徵羽,绘画就更不说了,每每瞧见先生失望的神情,就恨原身没事凹鬼个才女人设。 屋里气氛有些尴尬,谢黎喝茶吃点心乐得清静,谢芳只能没话找话尬聊,她其实想去百花宴看热闹,但一想到谢黎会死在那儿,万一被谢昀迁怒,认为她见死不救就得不偿失了。 虽然打消了进宫的想法,但她仍是忍不住问道:“两天后就是百花宴,阿黎准备好了吗?” 谢黎笑笑:“多谢堂姐关心,我没什么要准备的。”反正她是不会进宫,走个过场而已。 谢芳好似格外在乎这件事,她跟白煜交换了个眼神:“堂姐有话要说?莫非是堂伯收到有人对我不利的消息?” “没有没有。”谢芳忙不迭否认:“我父亲人微权轻,哪里知道这些。” 谢黎眼眸一闪,越发觉得谢芳知道些什么。指腹在杯沿上转了圈,笑道:“说来堂姐听说朝堂上发生的事吗?” 谢芳抿嘴,谢黎也是什么意思,跟她炫耀吗? 她的笑意淡了些:“我父亲不会把政事带到后宅。” “堂伯父糊涂,这件事关乎堂姐一生的幸福,他怎么能只字不提?” “我的幸福?”谢芳的脸顿时白了,难道便宜爹在她不知情下给她定亲了?是了,古代都是包办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喜欢的是神武大帝。 谢黎欣赏了会谢芳紧张的神色,才把未婚女子皆要进宫的事说了,幽幽道:“所以堂姐也得进宫,很不必来我这儿打探消息。” 谢芳张了张嘴,刚想说她没要打探,厢房门被人从外猛地踹开,发出“嘎吱”一声呻y。 掌柜满头大汗躬身站在后面作揖赔罪,他实在没法子,来的都是得罪不起的姑奶奶。特别是谢三娘子跟琳琅县主,两人都是皇后的热门人选,在百花宴又结下大仇,这会儿碰上,他觉得要完。 “呦,难得看到你俩待在一块儿,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琳琅县主不客气的走进来,轻描淡写打量二人。她是听说闻三当街被凑,来寻晦气的。 谢黎看了眼在县主身边看好戏的闻家四娘子,微微一笑道:“我跟堂姐如何,是我们的谢家事。县主连我家事都一清二楚,不愧眼观六路耳闻八方的人才。”她故意咬中“耳闻八方”四字。 琳琅县主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嫌她管的宽。 一时沉不住气,就就把母亲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大怒道:“谢黎,你别不知好歹,你帮着谢芳,人家未必会领情,人小心恩将仇报,背后捅刀。” “多谢县主提醒,我堂姐生的如此柔弱,抗不起刀,拿刀捅人太难为人,堂姐你说是不是?” 谢芳忍住笑,连忙点头,偷偷打量县主,心道这位也是可怜人,恋慕皇帝表兄,连带着整个家族被利用的彻底。虽然书中没有明写谢黎的死因,但书粉们都猜测,她的死跟旭阳长公主、太后和闻家脱不了关系。 谢芳低垂着头,眼中偶尔的情绪外露,都被白煜看在眼里。 琳琅县主没挑拨成谢家姐妹,反而把自己气的呕血。闻四娘没想到堂堂县主这么快就败下阵来,心里骂了句“只会窝里横的废物”只得出面声援:“我跟县主还有几位好朋买了不少东西,正想寻个地方歇脚,遇到谢三娘子是缘分,不如坐下一块儿喝杯茶。” 谢黎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被踢坏的门槛,一口回绝:“无缘,慢走不送。” 闻四娘算得上八面玲珑,然而遇到不给抬价下的谢三,也是无可奈何。 “怎么一个个都杵在门外?是有银子捡?”身后传来调侃的笑声,闻四娘轻舒一口气,回头看到来人是季二郎,刚落下的心又提起,这位跟谢三一样是个混不吝,她僵硬着脸笑道:“原来是季二郎,真巧。” “不巧不巧,我听说谢三在这儿,特意来找她。”季皓挤开侍卫,大大咧咧走进去,路过县主,目光在一众女子身上转了圈,拿了块点心吃,权当她们是空气。 第24章 萌,是人间正道 一个小娘子骂道:“季二,你要不要脸?这里都是女子,你一个大男子都不知道要避嫌的吗?” “谁说只有我一个男的?”季皓抬手一指立在门外的侍卫,嫌弃道:“眼神不好,多吃点鸡肝猪肝补补,你别告诉我,他们都是宫里的内侍?还有,谢三是我兄弟,我跟我兄弟喝茶管你屁事,你属河的,管的忒宽。” 小娘子气得眼前发黑,口不择言道:“季二,我听说你定亲了,定亲还跟别的女子私会,你就不怕唐家退婚?” “啧,龌龊的人眼里看到的都是龌龊,我跟谢三打小一块儿玩,谁不知道她是我兄弟。”斜眼白那人,意有所指:“有些人不把自个儿当人,可也得顾及县主的脸面,琳琅县主您说是。” 季二郎不愧是跟谢黎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损人的语气口吻都差不多。虽然只有两人,但战斗力堪称爆表,琳琅县主心知讨不了好,气的跺脚,咬牙道:“谢三,咱们等着瞧。” 推开闻四娘,头也不回的下楼。把闻四娘推了个踉跄,幸好身边的人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县主都走了,其他人也待不住,忍着腿酸纷纷离开。 季二目光一扫谢芳,那眼神好似在说,我跟我兄弟喝茶,你还不走? 谢芳脸皮一抽,看在他是将来是神武大帝心腹爱将的面上不跟莽夫计较。 “阿黎,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她动了动嘴,小声说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 “嗯,堂姐走好。” 等谢芳走后,季二问道:“假惺惺找你做什么?” “来打探消息的,不用管她。”谢黎给他倒了杯茶,目光在人脸上转了圈,嗯,气色不错,不是来要药茶的。 抿唇笑道:“专程来找我有事?” 季皓挠了挠头:“那什么,后日就是百花宴,唐婉胆子小,家中又没姐妹照应,你帮我多照顾下她。” “我没问题,不过你也看见了,我被琳琅县主记恨,她在宫里有太后做靠山。唐婉跟我在一起,指不定被牵连。” 季二吐槽:“区区后宫女子,你会怕她?”这人连皇帝的人都敢动,太后算什么。 暼见吃点心的白煜,“咦”了一声:“这只猫,有点眼熟啊!” 他想起来了,谢黎当日上山,就抱着只猫,夜探行宫时,这猫也跟着。 “它……。” “它是我命根子,你少打主意。”谢黎抱着白煜,眼神危险的眯死,大有你敢要,我就跟我断交的意思。 季二干笑两声,唐婉喜欢猫,他确实想问问有没有其它猫崽。不过看小伙伴这模样,就不敢再问。 心里腹诽,是不是小娘子都喜欢猫啊狗啊的,谢三这么彪悍,居然也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家伙。 还命根子,咳咳,他差点被口水呛到。 谢黎眸色深沉,没有白煜的将来,她死在宫里,谢家满门死绝,对她来说,这蠢猫是她命运的转折,是唯一的生线,说命根子并不为过。 见季二不再打猫的主子,脸色好了不少:“唐家要是同意,你让唐婉后日上我家来,跟我一块儿坐车去。” 季二眼眸一亮:“好,就这么说定了。” 两日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百花宴的日子,谢黎起床,雷打不动去演武场练剑。 经过实战,她的剑法不再是花架子,一招一式充满凌厉之气。 谢昀叉手站在院外看了一会儿,见苏秦来了,拱手行礼。苏秦颔首,目光追随着院中少女舞剑的身姿,那身影逐渐与另一道身影重合。 “阿黎不是她的替身。”谢昀没有去看苏秦,可语气里带着告诫。 苏秦嗤笑:“她是陛下的血脉,是传承,这一点无法改变。而且……。”苏秦语气一顿,复杂道:“我从没将她当做陛下的替身,我只是欣慰。”欣慰她不愧是陛下的后人。当年的陛下,同样是小小年纪就已文武双全。 “上回的杀手,我查到些蛛丝马迹,可惜在后汉断了线索。” 谢昀嗯了一声,对此结果并不诧异:“母亲别再去招惹‘天一楼’,那位楼主不是个简单的。”谢昀笑道:“以阿黎眼下的身手,哪个想不开去杀她,只怕要踢到铁板。” 苏秦并不懂武,只看出谢黎的剑术并非花架子,而是真正能杀人的剑,但强到哪种地步,她不好分辨,惊讶的转过头来,看向谢昀:“比你厉害?” “嗯,我不是对手。” 苏秦顿时舒爽了,把手中的篮子递给他:“我就不进去了,你替我拿给她。” 谢黎练完剑神清气爽,看到谢昀站在门外,走过去笑道:“我就说怎么闻到一股肉香,谢谢大兄。” “是母亲为你准备的。”谢昀伸手替她把发丝撩到耳后:“换身衣服出来见客。” 谢黎一猜就知道来的是谁,叼着饼进屋洗漱去了。 花厅里季二拿着一个肉饼啃的欢实,还给身边的未婚妻塞去一个。唐婉既是气又是羞,恨不得上去捶他一顿。 谁家上门做客会在别人家啃肉饼?她头次上谢家,还是有求于人,脸都要丢尽了。 季二郎不知未婚妻心中负担,还以为她不好意思,悄悄说道:“我跟谢三自小就熟,你就把她当做小姑子,呃小舅子也行。你一大早出门肯定来不及吃早食,一会儿还有的折腾,快趁热吃。” 苏秦陪着唐夫人闲聊,听到小情侣的悄悄话,不由笑起来,唐夫人尴尬的要死,狠狠瞪了眼闺女,要不是她作,季唐两家老早就交换婚书,还用得着去宫里走这趟。 唐婉委屈的低下头,都怪季二不靠谱,他要是早跟她坦白跟谢三娘的关系,她就不会被人挑拨误会。 现在好了,还得求着人家照顾,唐婉只要一想到自己吃的干醋就尴尬的不知该怎么面对谢黎。 季二真没想那么多,看到小伙伴来了,直接把唐婉往前一推,大大咧咧的道:“人就交给你了,她面皮薄,别让人欺负了。” 唐婉正在神游天外,猛地被推出来,整个人往谢黎怀里撞去,被人扶了一把,傻傻的也不知道道谢。谢黎看她任都懵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唐婉的脸噌地通红,一直红到脖颈,想捂脸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磨了磨牙,恨不得锤死季二。 她的母亲唐夫人偏过头去,对季皓的好感度在他的骚操下不断下降,觉得丈夫和亲家说得有理,这小子太跳脱,是该好好磨磨性子。 季二郎还不知将来会遭到父亲跟未来岳父的双重打击,那边的唐婉已然醒神,真诚赔罪道:“以往多有误会,早该上门赔礼,实在是小婉无颜,不知该怎么面对谢姐姐,这才拖到现在。” 有求于人才来道歉,她自己都觉得心不诚。都怪季二那憨子,点什么花灯,弄的满城皆知,害得她都不敢出门。 谢黎讪笑,说来件事还有她的锅,拉着唐婉坐下,热情道:“自家人没那么多礼。我跟季二一块儿长大,情同兄弟,他不是让你把我当做小姑子?你喊我姐姐,那季二岂不是我妹婿了?” 季皓傻不愣登的开口:“不是,谢三比你小……哎呦!” 谢黎扶额,这傻子会不会说话,狠狠踩了他一脚,唐夫人默默喝茶,准女婿太跳脱,是该好好教训。 唐婉抿嘴笑道:“三娘子不介意,就喊我一声小婉。” 谢黎点头:“那小婉就叫我阿黎。我告诉你,季二有不少糗事,一会儿慢慢跟你说。” 季二郎一听如遭雷劈,在暗处给谢黎狂打手势讨饶,谢黎不睬他,干脆拉着唐婉去清晖园说话。 快到晌午,还没等来进宫的消息,谢昀让书砚把打探回来的消息告诉谢黎:“大郎君让属下告诉娘子,今个儿进宫的人太多,宫里乱糟糟的,估摸着得等到晌午后。郎君说,夫人请唐夫人、唐娘子和季二郎留下吃午食。” 苏秦与唐夫人相谈甚欢,唐夫人盛情难却,只得起身道谢:“那就麻烦苏姐姐了。” 吃过午时,终于有内侍来传口谕,谢昀没有出去相送,而是在窗前看着马车缓缓往宫门行驶。他厌恶的看了眼双腿,捏紧拳头,随即松开,淡淡吩咐道:“去紫紧观。” 一辆辆马车向皇宫驶去,谢芳由小丫头扶着躲在角落,这两日她几乎没有阖眼,一方面期待剧情开始,另一方面犹豫不决要不要提醒谢黎。 冯氏不知她的内心的煎熬,一副她进宫去当皇妃的高兴劲儿,时不时念叨要提携兄弟,没有娘家是无根浮萍云云。 她不耐烦听,直接反驳,说兄长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自己去拼搏,靠女人上位只会被人瞧不上。这话捅了马蜂窝,冯氏要扇她耳光,她自然不肯白白挨打,躲避时跌了一跤摔断腿,这下好了,不必进宫。 冯氏大概是失望透顶,就不愿再见她,她才能偷溜出来。 看到谢黎上车,谢芳有一瞬间想冲上去告诉她,可直到最后,她依然什么都没说,放任一个花季少女凋零在皇宫。 “琉璃,我是不是很卑鄙?” 琉璃以为娘子说的是逃避进宫,安抚道:“娘子多虑了,陛下本就属意三娘子,不然也不会早早送去花贴。” 谢芳知她会错意,沉默地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帘。她自嘲一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果然是个卑鄙小人。 怅然了一会儿,很快就被剧情即将开始的激动替代。她记得前线缺粮,谢恒上奏求援,皇帝压而不发,任由谢家军缺粮少药。选妃宴后,这件事被爆出来,皇帝见隐瞒不住,就派谢昀押送粮草,本是想把父子三人全都留在战场,没想到却给了谢昀崛起的机遇。 那一段她足足看了十遍,说是倒背如流都不为过,谢昀巧施计谋,大败北梁与后汉的联盟军,自己也险象环身。只要她把这些告诉他,对方一定会看中自己。 “回。”谢芳怀抱雀跃心情转身离开,殊不知,一只猫崽在她走后出来,望着主仆二人的背影,金色的眼眸中满是沉凝。 …… 齐国的皇宫原是前汉藩王王府,位于整个金陵城最中心区域。 当年孟霍南下,直接霸占了整一条街,把前后宅子清理过一遍,以王府为中心将宅邸连接,这便是太初宫的雏形。 等到齐国初立,孙鹏把青楼雀街对面的玄武街圈起来,作为后宫内苑。两条街平行而立,原本供行人车马通行的地方开凿成御花园。太初宫的正殿为神龙殿,正中为公车门,东有升贤门,西为明扬门,亭台楼阁各宫殿拔地而起,这会儿马车就是从西南门直接往后宫去。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接受侍卫检查,每个小娘子只能带换洗衣裳和一些碎银,宫里有宫女伺候,身边顶多带个贴身丫头。 原本收到花帖的只有五十来人,被皇帝一顿骚操作,人数暴增两倍。后宫就这么大,总不能把先帝的妃嫔赶出去?以至于宫人们不得不把建造一半的昭明宫打扫出来,真真是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昭明宫从皇帝孙瑞登基时就开始修建,宫殿群十分庞大且奢华,每年修一点到现在也才将将完成一小半。 不是底下人不费心,而是国库没钱,孙鹏舍不得把私库银子拿出来,所以昭明宫一点都不明亮,随处可见杂草丛生,荒凉地好似在深山老林。 宫人们连夜打扫,这才收拾出二十来间勉强能主住人的屋子,桌床器物都是从杂库中搬出来,散发着一股腐朽的霉味。 厢房两人一间,按家世分派,谢黎是大司马嫡出,没人敢把她打发去昭明宫的不毛之地,见她直接拉着唐婉进屋,也不敢反驳。这位女郎是金陵出了名的跋扈,惹不起,只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唐婉喘喘不安,踌躇道:“阿黎,我还是去别处住。” 谢黎将她按下,暼了屋外一眼,笑道:“你安心住下,他们会处理好的,而且这会儿也没多余的屋子给你了。” 宫里的人惯会留一手,他们手里肯定有厢房以备不时之需。 唐婉听了安心不少,能住好地方她也不想去昭明宫,笑道:“这次托你的福。” 谢黎眨眨眼:“我答应季二会照顾好你。” 唐婉羞涩一笑,让秋雨把要用的东西收拾出来。 第25章 全场最靓的崽 宫人给分配的厢房前有院后有井,地方够大。两张床榻间隔着屏风,私密性很是不错。书桌是共用的,架上放着一些打发时间的书籍,两边各有落地衣柜。 谢黎满意的点头,推开窗棂往边上一瞧,抬抬眉,没想到跟琳琅县主做了邻居,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 皇帝压根不想让表妹去宫,毕竟以琳琅县主的身份除了皇后就只能封为皇贵妃。 选妃宴前,皇帝手段凭出都能阻止的了闻岫进宫,可见闻家对皇后之位势在必得。 就是不知道县主娘娘有没有这命,据她所知,皇帝对旭阳长公主和闻家的厌恶不比对谢恒少。 整理好衣物,休息了一会儿,小娘子们就结伴去花园游玩。 谢黎不好太过另类,哪怕对御花园的花啊草啊没兴趣,还是得随大流。 “谢三,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我好找。”清脆如黄鹂鸟的声音带着少女的活泼。 谢黎看向来人,笑起来道:“我刚想去找你,你就来了。” 董清华看到唐婉,哼唧一声:“你就是个喜新厌旧的,早把我抛去九霄云外。那话怎么说来着,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谢黎噗嗤一声笑出来,顺着她的话,赞同道:“是啊,既然知道我是个喜新厌旧的,还不快圆润的滚开。” “谢三!”董清华气了个倒仰,若非顾及在宫中,她早就扑过去挠人了。 谢黎轻咳一声,拉着唐婉介绍道:“这是唐祭酒家的唐婉,我要是没空看顾她,你多照顾些。” 董清华意味深长道:“我知道,季二的未婚妻嘛。”唐家向来行事低调,可惜被季皓那般操作,想低调都不成。 谢黎哈哈一笑,又向唐婉介绍:“这是征北将军董亮之女董清华,我跟她还有季二小时候常在一块玩。” 征北军原是统领幽、冀、并三州的屯驻军。大风亡国后,天下三分,董亮就带着妻儿亲信南下投奔谢恒。如今在谢家军担任副将,保留征北将军的头衔。 两人是手怕交,小时常在一块儿玩耍闯祸,只不过年纪渐长,董清华就被她母亲拘在家中学针线,二人联系就少了些。 “对了,你住在哪儿?要不要我想法子给你换换?”三人往僻静的小径边走边聊,董清华摆手:“还成,看在谢司马面上,他们不敢太为难我。” 董清华跟谢黎说话时没有冷落唐婉,年纪相仿的小娘子,爱好本就差不多,又有谢黎有意撮合,两人很快就成为朋友。 董清华挤眉弄眼:“你家那位白莲仙子呢?她不是一直想把你踩在脚,咳咳……。” 董清华被身后的小丫头捅了一下,被口水呛到,猛烈咳嗽起来。 谢黎倒了一盏茶递过去,呵呵笑道:“活该,你这张嘴,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董清华喝了口茶,缓了缓气:“是是,我知道错了。你快告诉我她住哪儿,我好避开。” “她没来,腿摔断了。” 董清华没什么诚意的哦了一声:“那真是可惜。”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噗嗤笑出声。 “对了,我大姐下个月要出嫁了。”她搁下茶盏突然说道。 谢黎笑了笑:“她能想通挺好。” 董清华的姐姐仰慕谢昀,可惜有先帝赐下的婚事,她只能将情谊埋在心底,后来谢昀与安平县主退婚,董大娘子燃起希望,央求母亲上门打探口信,被拒绝了。 男子晚婚常见,可女子花期短,谢昀被太医判了短寿的命运,董夫人其实不愿结这门亲,实在拗不过闺女,才想试一试。谢昀拒绝,她面上不显,心里实则高兴,回去就把门当户对的人家都看了一遍,有几家很是不错。 可董清灵钻了牛角尖,怎么都不肯嫁人,董夫人气的要死,心里对谢家也有些埋怨。如今她肯嫁人,不仅董家高兴,谢黎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等操办完姐姐的婚事,就轮到我了。”董清华扯着手绢,闷闷不乐。 “清华不想成亲?”唐婉好奇问道。 “成亲有什么好,一辈子关在后院相夫教子,还得给丈夫纳妾。”董清华捏着一块点心,无奈道:“咱们性子不同,你温婉贤淑,季二也还过得去,你们婚后一定和谐。我不一样,我只要一想到跟个陌生人躺在一张床上就怕的要死。” “大多数女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和季二郎定亲前也只见过寥寥数面。” 谢黎不客气的揭人老底:“你误会了,她的意思是怕不小心把人踹坏。” 唐婉……。 董清华眨眨眼:“小婉不信?其实季二曾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可以回去问他,不过我猜他大约是不会承认的。” “为什么?”以她对未婚夫的了解,唐婉觉得季二郎不是那种打输不肯承认的人。 谢黎哈哈大笑:“因为他俩半斤半两,都是五六岁的小屁孩能有多大力气。” 大家笑闹一阵就掠过这个话题,三人坐在凉亭中,吹着徐徐的轻风很是惬意。然而没轻松多久,就听得“噗通”的落水声,随后就有人尖叫起来。 夏时打探回来,面色不怎么好:“女郎,是琳琅县主不知怎么跟黄侍郎家的小娘子争执起来,对方一时气不过投湖了。” 谢黎吃了一惊,赶紧问道::“人救上来没?” “救是救上来了,就是情绪不怎么好,一直在哭。” 唐婉唉唉一叹,脸色有些苍白,见小伙伴都在看她,抿了抿唇,打发丫头去外面守着,才轻声道:“这件事我略知道些。黄大娘子已经跟她的表兄定亲,两家就差交换婚书。她跟表兄青梅竹马,嫁衣都绣好了结果不得不进宫,估摸着一时想不开。” 董清华摸了摸下巴,奇怪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可他们不是从去年五月就开始走流程,都快过去一整年,六礼还没走完?” 唐婉不好在外道人是非,只含糊道:“当家夫人是她继母。” 谢黎就明白了,垂眸饮了口茶。黄大娘的生母成婚时娘家给陪嫁了不少好东西,她没儿子,只有大娘子一个闺女。黄侍郎后娶的继夫人家境一般,嫁过来就生下个儿子。 黄大娘嫁给表兄,肯定要带生母的嫁妆回去,看来黄侍郎家日子不好过啊。 董清华没想这么多,只觉得黄大娘可怜,站起来居高临下望去,就见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少女跪坐在地上哭泣。周遭围着一圈人,个个冷眼旁观,只因为她惹着琳琅县主,没人肯去帮扶一把。 谢黎把手里的茶水喝尽,起身道:“走,看热闹去。” 董清华眼眸微亮,不假思索跟随,见唐婉还在犹豫,就拉了一把,笑道:“别怕,只要谢三在场,她就全场最靓的仔,别人看不见咱们的。” 正如董清华所言,谢黎一出场就拉满了仇恨,没人在意身后跟着的两只小虾米。 琳琅县主看到谢黎,新仇加旧恨,抬起下巴:“谢三,你要多管闲事?”想起对方骂她管的宽,气就不打一处来:“这里是宫里,不是你谢家。” 谢黎扶起黄娘子,摸了摸她额头的热度,先骂身边的丫头:“还不快去拿衣服给你家娘子换上?”小丫头抹了把泪,终于有人肯替娘子出头,跪在地上给谢黎重重磕了个头,飞快地跑去取衣。 谢黎让黄娘子靠在身上,扫了一眼伺候的宫人,冷笑道:“你们平日都是这么伺候人的?连太后娘娘请来的贵客也敢怠慢,谁给你们的胆子,嗯?” 看着低下头不敢说话的内侍宫女,谢黎气笑了:“好好好,没人说话是,那就不必说了。我去见太后她老人家,亲口问问这么折辱贵客莫非是她授意?” “奴婢不敢!”宫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谢黎冷笑一声,打横抱起黄娘子就往太后的永寿宫走去。 “你站住。” 谢黎淡淡扫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却把琳琅县主气的浑身发抖:“她跟你非亲非故,你未免管的太宽。” “我只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琳琅县主要是听不懂,就请旭阳长公主给你多请几位先生。” 从来没人敢这么下她面子,闻岫怒呵道:“来人,把这贱人给本县主拿下。” 宫人暗暗叫苦,他们只是最低贱的奴才,哪里敢为难谢司马的掌上明珠,心里后悔不该收县主的赏钱。 谢黎悄悄给黄娘子输入些内力,以缓解她的病情,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那丫头还没回来,不由皱了皱眉。 正要把人带走,黄大娘的丫头回来了,她是跟着太后身边的女官一道过来的。 女官先给琳琅县主行礼,然后对谢黎道:“谢娘子,请把黄娘子交给奴婢,太后娘娘仁慈,请来太医给黄娘子医治。” 有太后插手,谢黎就不管了,太后只要还要脸,就会照顾好黄大娘。把人交出去,她转身看向闻岫,笑盈盈的问道:“不知县主那句贱人喊的是谁?” 琳琅县主的脸上像开了染坊似的,她不敢在太后心腹面前摆威风,撂下一句“你听错了”就带人扬长而去。 县主走了,其他人不敢再凑热闹,面色复杂的看了谢黎一眼,跟着四散而去。 “琳琅县主为什么要难为人?” 夏时小声回道:“陛下爱梅,黄娘子今日穿了件绣梅的裙子。” 谢黎啧了一声:“恋爱脑要不得。” 董清华正好听见这话,忍不住笑起来,随后叹息:“吾之砒霜彼之蜜糖,琳琅县主不是好脾性,你可把她得罪狠了。” “早就得罪了,你觉得我会怕她?“ “是啊,你是虱子多了不痒。” “你怕虱子就走远点。” 董清华就给她一个“我又不傻”的眼神。现在回去不得被人烦死,还不如去谢三那儿躲清静。 唐婉忧心道:“黄娘子会不会有事?” “放心,太后娘娘向来仁慈可亲,一定会照顾好她。”她没说的是,这出戏说不定正好如了对方的意。 谢黎看着唐婉有些牙疼,这姑娘心思是真单纯,只不过身在宫中,避免被人利用,她还是说的明白些。哎,难怪季二会亲自拜托,还真是只小白兔! 她拍拍唐婉的手,缓声笑道:“黄娘子这回能如愿了。” 唐婉先是一愣,随后若有所思起来, 董清华张大嘴,抬头去看谢黎,见她的神情不似玩笑,神色便有些复杂。 有了这番插曲,大家都安分不少,吃过晚食,都安安静静待在屋里看书做秀活。 谢黎倒是起了逛园子的兴致,唐婉放下书,看了一眼窗外只剩余辉的天色:“阿黎真想出去最好让夏时陪着。” 谢黎心说,身边跟着人她还怎么找机会揍皇帝? “我去消食,不会走太远的,一会儿就回来。”一想她大概是怕了,就去把董清华叫来作陪。 谢黎坐在湖边拿石子打水漂玩,白煜开着隐身术一跃而起,被谢黎抓到膝上,拍了下它的脑袋:“安静些。” 白煜翻了个白眼,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打了个哈欠:“我以为你会生气,揭穿她。” “是我自己送上门去,有什么可生气的?” “你真不气?”白煜表示怀疑,这人心眼有多小,有多记仇,它最清楚不过。被人当刀使真就半点都不介意? “她只想为自己争条活路罢了。”谢黎微微一叹,黄娘子算是孤注一掷,她很清楚没人救场会是什么下场,但她依然这么做了。人若非走投无路,又岂会拿名声和性命开玩笑? 白煜懒洋洋的道:“太后赐婚,她那继母没有机会再插手,婚后大概会跟丈夫去地方当官,你们以后不会再有交集。” “嗯。” 一人一猫静静地欣赏着落日余晖下的美景,白煜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偏头看了眼道:“啧,扫兴的来了。” 谢黎撸了把猫头,嘴角一勾:“等的就是她。” “奴婢见过谢三娘子。”一名年岁不大的宫女端着茶点,战战兢兢走来行礼。 “你很怕我?”谢黎一手托腮,笑盈盈看向她。 宫女连忙否认:“谢三娘子貌美如花,奴婢仰慕都来不及,奴婢,奴婢是看呆了。” 她刚想跪下赔罪,没想到谢黎快她一步,一把将人按坐在身边的石凳上:“你很有眼光,我也这么认为,来来再多夸几句,要不重样的那种。”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宫女被谢黎的无耻噎住了,这让她怎么借故冲突?呆愣时,手中的托盘顺势被接过,她眼神一缩,咬咬牙,起身撞去。 第26章 谢三发威,爆打狗皇帝 滚烫的茶水泼来,好在谢黎早有准备,闪避及时,只湿了一角裙边。 “奴婢知错,三娘子饶了奴婢这次,奴婢知错。”宫女哭泣的声音引来逛园子的小娘子们。 谢黎心中吐槽,又是泼茶,一点都没创意。她居高临下看着对方,好以整暇拂了拂袖:“你把滚烫的茶水泼在我身上,我一句话没说,你倒是先委屈起来。” 一脚将人踹倒,收起笑意,冷下脸质问:“你是哪个女官手下的?我南齐的皇宫怎么会有你这种毛手毛脚的下人? 今日能泼我一身茶水,明日就敢把毒下到陛下和太后的茶水里。我知道了,你定是敌国派来的细作?想要……。” “谢三娘子!” 谢黎看清敢打断她说话的人,笑着挑眉:“原来是楚姑姑,来的可真巧。” 楚岚是孙瑞身边的女官,替他打理生活琐事,仗着是皇帝的信任连后宫女人都不放在眼里。她负责的事有一部分与皇后的职权重合,所以她是最不愿意看到立后的。 且她今年才双十年华,长的标致,跟皇帝朝夕相处,早已存了攀高枝的心思,最听不得人叫她姑姑。 楚岚抽了抽脸皮,知道眼前这人不是任由打骂的小宫女,只能忍气吞声当做没听到嘲讽,屈膝行礼:“这丫头是新来的,奴婢好心想叫她出来长见识,没想到会冒犯谢三娘子,是奴婢管教不严,回去定当严惩。” 谢黎笑笑,在她心里这两人已经死人,她不跟死人计较,好心情的道:“好,今日就给姑姑面子,带回去调教好了再放出来,免得将来碰到陛下也这么直愣愣扑过来,让人看见还以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楚岚心中一跳,觑了眼谢黎,不清楚对方只是无意一说,还是知道她对陛下的心思。 捏了捏拳头,想到陛下的吩咐,垂眸遮掩住冷意,恭敬道:“奴婢伺候三娘子更衣。” “那便劳驾姑姑了。” 此时天边只剩最后一抹光亮,宫中已到上灯时间。楚岚仗着谢黎不熟悉皇宫,专把人往偏僻的小道上引。 白煜左右打量:“这里是昭明宫没修完的荒地?真荒凉,适合杀人埋尸。” 谢黎勾唇笑道:“你说得不错。” “三娘子说什么?” “我说楚姑姑想把我带去哪里?” 楚岚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伸手推搡谢黎:“三娘子很快就知道了。” 二人来到一座庭院前停下,四周全是半人高的草丛,隐约可见白森森的不知是人是兽的骸骨。 谢黎似笑非笑:“楚姑姑管这儿叫更衣室?” 楚岚推开院门,强势道:“是不是三娘子进去一看便知。” 谢黎笑笑,抬脚跨入,脚还未落地,就听身后的院门,砰的一声关上落锁。 楚岚狞笑了笑,呸了一声:“谢司马的掌上明珠还不是要孤零零死在荒地。” 这地方阴森森的,比荒地更恐怖,她低头暼到一截白骨,全身汗毛竖起,忙不迭离开,才跑出十几步,就被一支不知从哪儿射来的冷箭穿透胸膛。 楚岚瞳孔一缩,想问无法质问皇帝为何要杀她,可惜再也无法质问,死不瞑目的倒在草丛,不知多久才会被人发现。 这所院子荒凉归荒凉,倒还算干净,谢黎边走边打量,不知是给下马威还是怎么的,路上总会出现几具鲜血淋漓的兽尸。 她嗤笑一声,一脚踢开,连人都杀过不少,她谢某人还会怕这些?狗皇帝未免太小看她。 谢黎走在路上,心里沉甸甸的,忽然问道:“白煜,你说我是不是曾经走过这条路?” “能穿越已经是天选之子,你还想再重生,做梦呢!你也别试探,我可以直言告诉你,世界没有重启,你不是重生。” “嗯,我知道了。” 走了一刻钟,路终于变得亮堂。每隔五步就有一盏风灯,谢黎借着灯光打量,还有闲心点评:“有山有水有井,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陛下觉得呢?” 一名青年从旁走出来,他就是南国皇帝孙瑞。二十来岁,身穿常服,样貌还算端方,只可惜被那阴鸷的神态损坏了七七八八。 “你倒是镇定?”孙瑞打量谢黎。 “陛下以为我会如何?瑟瑟发抖?跪下求饶?那还真是对不住,让你失望了。” 跟在皇帝身边的内侍偷觑眼陛下的黑脸,呵斥道:“大胆,见到陛下还不行礼?你谢家果然有造反之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谢氏如何有百官有百姓有后世点评,不是你想诬陷就能诬陷的。”谢黎淡淡道:“反倒是陛下,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把我这弱女子骗来此地,不知有何贵干?” 皇帝最厌恶这种淡然模样,谢恒如此,谢昀如此,连谢黎这女人都瞧不起他,好似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越过谢氏这座高山。凭什么,明明他才是一国之君,他才是南齐的神。 “既然来了,就别走,给朕好好教训她?” 谢黎收起笑容,扫了眼突然出现在的黑衣死士:“敢问陛下,不知臣女犯了何罪?” “你谢氏犯下的大罪罄竹难书,还需朕一一复述?” “既如此,陛下为何不召我父亲回来,由廷尉审理?”不等孙瑞说话,谢黎快速道:“因为你是个妒贤嫉能的懦夫,恨我父兄,心里却清楚没有他们,你连皇位都坐不稳。你也只会挑软柿子捏,欺负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皇帝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梗起,手死死攥着骨节泛白。内侍低下头,恨不得自个儿是聋子哑巴,什么都没看见听见。 “放肆!你放肆!谢恒是臣是奴,为朕鞠躬尽瘁是本分。”皇帝怒吼! 谢黎反唇相讥:“陛下还是一国之君呢,南齐百姓皆是你子民,守护他们更乃天经地义,怎么没见你御驾亲征?” “眼热军权,又舍不得安逸日子,比起先皇你实在差太远了。” 先帝背主虽然名声极差,但他的皇位是一刀一枪凭实力打下来的。大小伤不知受过多少,谢黎即便鄙夷也只是鄙夷其人品不堪。 但孙瑞算什么东西,天下还没统一,就想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皇帝气的双目赤红,原本只想教训谢黎以解心头之恨,眼下真起了杀意,暴怒道:“还愣着做什么,杀了这贱人,朕要将她五马分尸。” “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贱更渣的人。”谢黎冷着脸,看向围拢上来的死士好似在看死人。 “你们来的正好,省得姑奶奶费心去找。” 皇帝直觉不对,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谢黎就是闯入死士营,将他多年心血毁于一旦的贼子。 谢黎踹开偷袭的人,顺手夺去他的刀,摆弄几下,虽然没有剑那么顺手,好歹是件兵器不是。 皇帝骤然发现,握着刀的谢黎整个人气势都变了,有种惊心动魄的恐惧袭上心头。这种感觉比面对谢恒更要来的可怖。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谢黎只是个女子? 然而就是这么个被轻视女子,转眼间就杀了四名死士。 血色在眼前绽放,孙瑞脑中一片空白,他清楚明白此时不走谢黎真会杀他,但脚好似被钉在地上,半分动弹不得。 “陛下,陛下快走!救驾!救驾!”内侍哭爹喊娘,双腿软的打摆子。眼睁睁看着谢黎好像杀神莅临,把仅剩的死士杀得一干二净。她转过身,冲二人微微一笑。 内侍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谢黎会杀皇帝吗?自然不会。南齐一旦无主,朝堂上的势力就会重新洗牌,这种时候难保有人串联敌国把谢恒拦截在外。她自信能护住家人,却无法十二个时辰跟在身边,所以还是让他先占着位置。 只是憋着一口气不出不行,她一步一步走来,把皇帝踢进水里,这水池约有一人深,掉进去水瞬间就没到人的脖颈。 孙瑞在水中挣扎,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又被一把按进湖里,等到他几乎要窒息,那人才放手,然后再把他按入水中……。 夜晚,湖边,少女坐在池边以手托腮,就这么笑盈盈的将一国之君的脑袋按进水里。在白煜眼中,那笑容活像变态,它不着痕迹后退一步。 同情的看了眼被折腾的皇帝,心道千万别得罪女人,特别是像谢黎这种武力值爆表的女人。 一连灌了好几口脏水,皇帝的脸色黑青中带了一抹不自在的绯红,鼻涕眼泪都飙出来。 内侍跪在地上咚咚咚磕头,额头很快就磕出血。 “谢三娘子,陛下好歹是一国之君,求您放过他。如今谢司马出征在外,陛下若有个三长两短,对他对您对谢司马都没有好处。” 谢恒手握兵权,想他去死的人不知凡几。先皇为何还要托孤?是想利用谢恒制约世家豪族,而世家也想利用谢恒打压皇权。南齐就是在这种诡异的三方制衡下维持稳定。 皇帝一死,平衡打破,首当其冲的便是没什么背景,却手握重拳的谢恒。除非选择造反,否则等待他的只会是家破人亡。 然而造反有这么容易?江南本就是氏族的大本营,稳扎稳打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整个官僚集团,何况是仓促而行。 “你倒是比他看得明白。”谢黎有些惊讶,狗皇帝身边竟然还有明白人? 内侍深深低下头,在心底叹息,陛下出生时,先皇跟前已有八位皇子,根本不知有九皇子其人。 行宫多是宫女内侍,能受到的教育还不如普通官家的郎君。若非二皇子作死,前面八位皇子全死光了,皇位也轮不上陛下。 这就好比常年被打压突然一夜掌权,想要证明自己不比他人差。然而眼界、心胸跟却跟不上野心。 内侍在心里苦笑,他是先皇留给陛下的心腹,只可惜陛下介怀当年之事,不肯用他,反而提拔只会阿谀奉承的魏延。今日带他前来,只怕存了灭口的心事,罢了罢了,他无愧天地,无愧先帝嘱托。 “贱人,你怎么敢?朕是一国之君。” “你算什么一国之君?”谢黎讥诮:“文不成武不就,心胸狭窄,还见不得比你厉害的人。自打登基到现在你打压了多少有才之士?我大兄不就是你暗示杨墨白给推进寒潭的。” “你胡说,这关朕何事?”皇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矢口否认。 “哼,我也懒得一一举例。你当大臣们不知道,嗤,他们乐得看你亲自动手,让天下寒门对你失望,好让朝堂变成世家的东西。 你这蠢才,先贤们好不容易才让从九品中正制和科举制并行,一切都被你毁了。你除了造园子享乐,还为南齐为百姓做过什么?” “那是谢恒老贼不放权。”孙瑞嘶吼道。 “放屁!三位托孤重臣只有我父亲常年在外,且他是武将,跟文臣关系不睦,你真要有那本事,就该全力推行科举制,收揽寒门对付世家。 我虽然讨厌方御史迂腐,但他有句话没说错,‘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你坐着我父亲打下的江山,吃着百姓供奉的食物,还嫌弃别人夺你的权,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老鼠有皮有体,你连礼仪廉耻都没有,还不如快点死了。” 谢黎气的把他按进水里,这次时间特别长,眼睁睁看着皇帝窒息到翻白眼。 大概是知道谢黎真有杀他之心,生死存亡间奋力挣扎,还真的让他挣脱开,孙瑞倒在水中,喘着粗气道:“谢黎,你不是想当皇后?你杀朕,是要殉葬的。” “谁他妈要嫁给你这废物点心?”谢黎把将人从水里提起,明明比皇帝矮两个头,捏着一个大男人却像提着一只鸡崽那么简单。 “你把话说清楚,不然我现在就弄死你。” 孙瑞被掐地直翻白眼,虚弱的道:“父皇,曾留下遗诏,要朕立你为后,若朕死,皇后殉葬。” 谢黎暴怒,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我就先杀了你,再看看谁敢逼我殉葬?” 皇帝见她真起杀心,吓得冷汗直冒:“你冷静点,你放了朕,朕不动你。” “真有遗诏?”谢黎转头看向内侍:“你是先帝身边的老人,有遗诏不可能不知。” 内侍叹这一生,点点头:“确实有,那时先皇已病得起不了身。是老奴起草,陛下用印,这事起居录里就有记载。” 谢黎松开手,孙瑞捂住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 “陛下想娶我?” 皇帝使劲摇头,从死亡线上捡回一条命,他再也不敢招惹谢黎这疯婆子。 第27章 密室里的神秘文人 “好,你把遗诏给我,我就放你一马,不然……。”她看了眼四周荒凉之地,凉凉笑道:“陛下选了这么好的地方,我怎能不好好利用一番。” “遗诏不在朕手上。” “那哪里?”谢黎追问。 “朕不知道。”他憋屈的道:“朕真的不知。” 内侍膝行过来:“谢三娘子,这点老奴可以作证,陛下是真的不知,别说陛下,就是老奴也不知遗诏去了哪里。” “起居录里没写?”谢黎皱眉,审视二人,似要从面上看出破绽。 内侍沉默半晌才道:“老奴也是后来才知,陈起居郎掉入河里淹死了,就在先帝驾崩后的第二日。后来老奴曾偷看过起居录,记录遗诏去向的那一页遗失了。” 谢黎并不在乎遗诏,只要她不想,没有人能逼她去死,她怕的是先帝另有安排。那位可是造反成功的皇帝,岂会不留一手准备! 她眼珠子一转,莞尔笑道:“遗照是遗照,如今陛下才是一国之君,你不想娶我,正好我也不愿嫁你。这样,劳烦陛下现在就起草一封诏书,放我自由婚配,不然……。”她瞬间变脸,狠戾的道:“你就别想出竖着出这院子。” 皇帝沉默良久:“朕没带印。” 谢黎却是知道皇帝有好几枚印,盖在圣旨上的印信跟随身携带的私印不同,点头道:“行,反正我要在宫里待三日,出宫前把圣旨给我。我的武力值想必陛下清楚,就算对付不了所有侍卫,在他们赶来前摘下你这颗珍贵的头颅还是能做到的。” 说罢上前扯下皇帝挂在脖颈间的私印:“这枚印信暂时寄放在我这儿,等拿到圣旨,自然会还给陛下,希望陛下别让我等的太久。”她看了眼面色极差的皇帝,越墙而去。 孙瑞连做好几次深呼吸,在口中尝到微腥的咸涩味,才压下漫至胸口的戾气,闭了闭眼,对内侍道:“你下去,找个隐秘的地方。” 内侍知道,这是叫他自尽的意思,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见,但此时此刻依旧伤痛不已。 他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流着眼泪道:“老奴无能,无法为陛下解忧,只求陛下将来心想事成,长乐未央。” 长乐未央!孙瑞眼中闪过自嘲,他儿时不曾得到,将来更不会有。他活着的意义,便是让所有人,让天下人不得好过。 回程时白煜指出一条捷径,花费的时间是去时的一半,途中经过一片花林,谢黎特意摘了不少漂亮的花回去,这才堵住董清华和唐婉的嘴。 白煜问谢黎:“皇帝真会把诏书给你?” “会的,除非他想娶我。”谢黎把玩着从孙瑞那儿顺来的私信,这颗印章她在梦里见过,皇帝宝贝的很,从来不让任何人触碰,谢芳只是隔着荷包偷碰了下就被夺去封号。 “这玩意儿你能不能复制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白煜凑过来看了一眼:“若有一样的玉石,我就可以。” 谢黎嫌弃它:“连无中生有都做不到,我要你何用?” 白煜气急,当无中生有很简单?那是天底下最难的事好不好。 要是挥挥手就能变出粮食,农人还需要辛苦种地?它不信谢黎不懂其中的道理,这女人就是受气了想欺负它。 小猫崽弹出锋利的爪子,视线在谢黎身上游弋,好似在思考从哪儿下手容易。 但考虑到对方的武力值,还是忍下这口气。哼,它是天道化身,不跟区区凡人计较。 谢黎不知道这猫儿脑补了什么,一会儿龇牙,一会儿傻笑,拍拍它的脑袋道:“你既然闲得慌就回谢家一趟,我记得库房里就有一块差不多的黄成玉。” 白煜朝她翻白眼,冷哼一声,转头用屁股对她。谢黎笑眯眯的道:“听说御膳房的鱼做的不错……。” “区区御膳房我还进不去?”它舔舔爪子,一脸鄙夷,这几天它可是蹭吃蹭喝了不少好东西。 “那你就不懂了,御厨的厨子不是什么菜都做。有些需要花功夫的菜除非皇帝宴请,不然就要额外花银子。家里没有背景的人,想吃还得看厨子当时的心情。” 谢黎笑的人畜无害:“恰好,我跟那位擅长做鱼的厨子很有交情。”香满楼出来的,交情还很深呢! “真的很好吃?” 谢黎点点头:“很好吃,回味无穷。” “行,我去取石头,你明日就让御厨给我做。” “成交!” 就在谢黎哄着白煜跑腿时,回到寝宫的皇帝打发走宫人,走进书房,转动机关,来到一间密室前,他整了整衣冠,这才扣响房门。 “进来。”屋里传出个低沉的男音。 儒雅的中年男子靠在软榻上看书,见到皇帝怒气冲冲进来,微微一挑眉,含笑道:“陛下怎么来了?” 孙瑞对男子很是恭敬,站在榻前躬身行过礼,恳求道:“老师,朕封你做司空好不好?求老师帮朕。” 男子放下书,上下一打量,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谁敢给陛下气受?” “还不是谢黎那贱人,仗着谢恒手里的军队,对朕无礼。”他心梗了梗,到底没把糗事说出来,认真盯着男子,期待道:“老师,你出山帮朕好不好?朝中的官职随老师挑选。” 男子摇摇头:“先前我就跟陛下说过,修道之人不可插手朝堂之事。”抬手按下皇帝要说的话:“勾践卧薪尝胆打败夫差;孙斌被处以刖刑还能写出兵法,陛下乃上天之子,故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与先贤相比,陛下的处境已经很不错了。” “可谢恒……。”孙瑞不甘心,在他看来,若老师肯出山辅佐,谢恒之流哪里还敢挑衅他的权威。 男子掀起眼皮,语气重了三分:“谢恒不足为惧,陛下只需等待时机。” 时机,时机,又是时机,他到底要忍到何时?抬头就望见对方那犹如深渊一般冷漠的眼眸,孙瑞一瞬间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到底不敢违背对方,只能躬身道:“谨遵老师教诲。” 黄娘子出宫后,连着两天宫里没再闹出事儿,琳琅县主约莫被太后警告过,也再没有主动挑衅。 只是皇帝没有心思选妃立后,把花儿一般的小娘子当成红粉骷髅。太后有意撮合他跟胡家娘子,时常让人送汤送水,让孙瑞烦不胜烦。 谢黎拿到诏书,很守信的把私印交出去,笑着对皇帝派来的内侍魏延道:“不知上回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位内侍身子如何了,我这儿有些外伤药,劳烦你给带回去。” 魏延道:“谢三娘子记挂,陛下赐了药,人已经大安了。” 大安,不见得。不过她也只是顺嘴一提,魏延见她没再深问,贴身放好印信从一条偏僻小路离开。 皇帝在参加百花宴的小娘子里挑了几个家世不显的封为美人,心细之人发现被选入宫的女子家中或多或少都有亲眷经商。 陛下以前线战事吃紧,不好破费为由拒绝立后,理由太充分,大臣们不好勉强,这么一来,宫里的小娘子们就该出宫了,然而皇帝迟迟没有放人的意思。 宫里是个看碟下菜的地方,哪有家里舒服,且得过陛下的“暗示”,小娘子们被折腾的有苦说不出,有好几个因为夜里着凉病倒,写信回家哭诉,朝臣无法,只能缴纳“赎金”,把有婚约的闺女赎回来。 “你确定人在这儿?”谢黎准备今夜找机会把姜胜的儿子带出去,不过她实在没想到皇帝会把人藏在后宫。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倒霉娃的生母本就是是蒋婕妤身边的宫女。” 谢黎恍然大悟,皇帝的妃嫔中只有蒋婕妤出自世家,在人身边放探子是怕她跟外界互通消息。 孙瑞对女人兴趣不大,后宫小猫三两只,膝下尚无一男半女。谢黎恶毒的想,莫非是无能又怕遭非议,才弄了几人当摆设。 “收起你那幸灾乐祸嘴脸,我们到了。”白煜抽了抽嘴角,指着坐在屋顶发呆的男娃:“喏,就是他。” 谢黎顺着猫爪的方向看去,孩子约莫七八岁,穿着不怎么合身的内侍衣裳,看到一个带面具的人落在跟前也只是木讷的动了动眼珠子。 装的真像!她玩味的打量男娃,若非一直盯着,见到他有一瞬间瞳孔微缩,或许真会被这幅木讷的样子欺骗。 她学着男娃的样子坐在屋顶,望向被繁星点缀的星空,轻声道:“星空虽美,可惜遥不可及。其实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念书游学打马球,只要有钱可以达成大部分心愿。”她回头望着男娃:“你想出去吗?我可以带你出去。” 虽然答应姜胜,但她也要遵循孩子的意见,毕竟他还有个亲娘在宫里。万一孩子不愿,她却强求,那不是结仇嘛! “钱能换回生命?” 谢黎挺诧异他会这么问,叹息道:“不能,所以我才说是大部分而不是全部。在生命面前,钱算个屁。” “你要跟我走吗?”她重复问道。 男娃好似又发呆了,谢黎也不催促,过了好一会儿,他道:“好。” 谢黎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把人带走,一对搞阴谋的夫妻生出来的儿子不该是个傻白甜啊? “你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是你父亲的敌人?” 男童盯着谢黎的脸,可惜无法透过面具看透她的真实情绪,低下头,拽着衣角,平静的说:“父亲曾说,若有一日,有人要带我走,让我跟他离开,因为这一定是他死前跟人做的交易。” “或许是骗你的呢?”谢黎的心被刺了一下,有些怜悯他,语气便放轻了些。 男娃自嘲的笑笑:“父亲活着,我是他的软肋是人质;他死了,人质就没有意义。”说不定还会被他那位所谓的母亲灭口。 谢黎不喜欢他把自己当工具人的态度,撸了把男娃的头,不满道:“孩子就该有孩子样,那么聪明做什么,会活的很辛苦。” 他嘲讽暼她一眼,好似再问,你说真的? 谢黎摸摸鼻子,行,这娃比她倒霉多了,除了姜胜为他打算,其他人都只当他是棋子。看他这身衣服和瘦骨如柴的小身板就能知道其母的态度。 “走,我带你出宫。” 突然被人抱起,姜子涵头脑一片空白,等回过神,剧烈挣扎:“你,放我下去,我能自己走。” “这儿是皇宫,靠你那小短腿要走到什么时候。乖乖待着,出宫就放你下来。”这人哄孩子的态度令姜子涵十分不满,只是在瞧见底下走过的皇宫侍卫时,他珉着嘴不吭声了。 拿到《天地决》时,谢黎学最认真的就是被白煜戏称逃命绝技的轻功。她的逃命本事,阿不,是轻功,放在江湖不说第一,前五肯定有的,皇宫对她而言可谓来去自如。 谢黎直接去了香满楼,找到到秦掌柜,豪气的拍出一锭金子:“这孩子是在下友人的独子,你给我开一间上房,好吃好喝伺候着,若要让我知道有怠慢……。”谢黎把捏变形的金锭丢给掌柜。 秦掌柜做戏做的挺像,双手接过,半背过身咬了一口,摸到底下的官印,心中一跳,很快就有计较,心领神会道:“大侠尽管放心,小的定会伺候好小郎君,咱们香满楼是金陵首屈一指的酒楼兼客栈,绝对童叟无欺。” “嗯,伺候好他,将来有你们的好处。” 秦掌柜招来小二,想了想道:“请贵客去贤竹阁。” 小二微微一愣,心道掌柜大手笔,不过人家不差钱,出手就是金锭,恭敬的把人领去厢房,见贵客打量后露出满意神色,便留叔侄俩说话,退下给人准备热水吃食去了。 谢黎对姜子涵道:“那锭金子足够你好吃好喝住五年。过几天我会给你办好户籍和路引,以后想去哪里随你。不过近半年你最待在这儿,需要什么就让小二跑腿。” 她摸了摸身上,把太后赏赐的珍珠挑了些小的辫成一串递给他:“若有急事需要帮忙,就把这个挂在窗前,我看见自会来找你。” 姜子涵接过手串,心绪十分复杂,抿了珉唇,还是问出口:“我父亲是你杀的?” 谢黎咧嘴一笑:“是啊,你要寻我报仇吗?” 姜子涵握紧珍珠,好一会儿摇摇头,低落的道:“父亲说过,他虽然身不由己,但做的都是伤天害理之事,若有一天被杀,也是咎由自取。” 父亲不许他报仇,他曾问过父亲,既然知道伤天害理为何还得去做? 父亲那时的神情是悲伤的,最后笑笑没说,他却知道有一大半是为了他。 “我,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吗?” 谢黎眨眨眼,手按在男娃头顶,轻轻的揉了揉:“我叫纯曦。”这是她的字,不算欺骗。 谢黎蹲身与之平视,语重心长的道:“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别辜负你父亲的苦心。” 第28章 本喵牺牲太大了,要一筐小鱼干来哄 等人离开,姜子涵忍耐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抱膝蹲在角落,颤抖着身子,像只受伤无助的幼兽。 一声轻叹在耳边响起,姜子涵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怀抱带着好闻的香味,很温馨,是他在梦里无数次憧憬过的。 不知怎么,泪水越发汹涌,他狠狠推开那人,哑着声音道:“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哦,我想看看你会不会哭鼻子,啧啧,果然是个小屁孩。” 姜子涵双拳紧攥,一张小脸憋的通红,嘴紧抿着,满眼都是控诉。 谢黎干笑两声,不敢再惹哭小娃,拿出一柄匕首递过去道:“我忘记把这个给你了,这是你父亲的遗物。” 姜子涵抢过匕首,紧紧的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把谢黎看的一个劲叹息,觉得姜胜造孽,他自己全了忠君之心,留下孩子受难。 他不知道皇帝让他留后是为能更好的控制吗?他知道,知道仍然去做,这就是蠢了。 谢黎是穿来的,只能算是半个古人,她无法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态度感同身受。何况她身边的人,上到舅舅姑母,下至两位兄长,从来没人教导她要愚忠。 “平时多看点书,若有人为难,可以打回去,但不许杀人。你虽小,但我知道你的能力不俗。” 姜一涵倔强抬头,哑着声音道:“若有人想杀我呢?” “那你就杀。”谢黎十分干脆:“遇到危机,以保命为先,有命在一切都有可能。”又叮嘱了些其注意事项,她道:“这次我真的要走了,小二会送热水和吃食上来,你洗漱吃点就睡,别睡的太晚,不然长不高,以后变成矮子会娶不到老婆的。” 姜子涵刚有些动容的情绪立马烟消云散,瞪了眼谢黎,爬上床拿被子盖住头。 谢黎轻轻一笑,咳,终于有点孩子样了。 “好梦,还有再见!” 她一手撑着窗棂飞出去,像一缕清风消失在夜晚的街道。 蒋子涵在心里默念:“再见,还有,谢谢!” 南齐的夜晚并未设置宵禁,只不过连年战火,百姓连温饱都难,哪里还有闲情逸致逛街?一日顶多吃一顿干的,这还是家境好的人家,一般百姓大多咸菜稀饭杂粮饼混着吃,天黑就蒙头睡,睡着了也就不会感到饥饿。 然而今夜有些不同以往,空旷的街道上,一辆华丽的双辕马车横冲直撞,往皇宫方向快速行驶。谢黎一看,意外的挑了挑眉,马车是惠阳长公主的。 “你闻到血腥味没?” 白煜颇为同情的看向已经出去几十米的马车:“是杨墨白,那家伙从后背到屁股都被打糊了。” 谢黎一听是他,就露出看好戏的眼神:“咱们也去看看。” 惠阳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女儿,手上有一块可以随时进宫的令牌,故而守卫并不敢阻拦。 孙瑞正预备歇下,听说惠阳长公主求见,皱了皱眉道:“这么晚她进宫来做什么?不见。” 魏延轻声道:“陛下,长公主殿下是来求医的。听说,杨驸马把大郎打坏了。” 杨勇不喜惠阳长公主,连带着对亲儿子也不亲近,杨墨白成日游手好闲,他从来不曾说过半句,只当没有这个儿子,这次竟然动了手? 皇帝惊讶地看向魏延,魏延轻轻点头,不仅动手,还打的不轻呢。 “唔,让她进来。” 惠阳长公主是哭着进来的,她跟皇帝的关系一般,也就没想打感情牌,跪下直言道:“陛下,惠阳原不该深夜打扰,但我只有墨白这个儿子,万不得已才……。”她白日里已经瞧过不少大夫,就连致仕的老御医都说没辙,迫不得已才进宫。 “父皇在时,惠阳曾听他说过,宫里供奉着一位高人,父皇有一病危,便是高人出手治疗的。陛下,我实在没办法,还请您让高人出手,救救大郎。” 惠阳长公主悲伤过度,没有看见皇帝眼中闪过的杀气,躲在树后的谢黎看见了,她玩味的翘了翘唇,这可真是个意外消息。 孙瑞捏了捏拳,厌恶的看了眼哭倒在地的惠阳长公主,这位姐姐是父皇安插在杨勇身边的人,为的是撬开对方的嘴得到宝库,可惜儿子都有了,那件事依然了无音讯,当真无用至极,若非……。 “阿姐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朕不信父皇会主动跟你说。”他能知道,还是先帝临终前才告知。 她怎么知道的?惠阳长公主难堪的捏紧帕子,那是她跟驸马成亲后的第三年,她终于有了身孕。 驸马待她向来冷淡,她以为只要有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对她的态度会好一点。 她永远记得丈夫厌恶的目光,若非她是公主,身边有护卫保护,只怕这个孩子连生下的机会都没有。 她只觉得齿冷,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如何能下得去手?那一日,她原本想跟父皇求情准许他们和离,他既然厌恶她,那她就放他自由。 当时除了九皇子,其他兄弟都没了,父皇对她向来喜爱,偶尔,她甚至可以去书房看书。 她不想让人知道跟驸马的事,便偷偷进宫,有父皇给的令牌,没人敢阻拦。 父皇并不在书房,甚至连守门的侍卫都没有。她担心父亲安危,无意中触动机关,发现书房中竟然有一间密室。 她站在门外不敢进去,更不敢走。书房本就是私密空间,设在书房的密室,那一定是父皇不想告诉外人最机密的秘密。 她害怕极了,想着主动认错,是不是就能保住性命。 房间里隐约有交谈声,一个声音很熟悉,是她的父皇,他问还剩多长时间?另一个声音低沉却很好听,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她那时才知道父皇早已油尽灯枯,能活着全靠高人续命。她不敢再停留,悄悄出宫,回到公主府,一直担心侍卫会不会禀报她进宫的事。 她怕父皇灭口,她若死了,她的孩儿该怎么办?这就样胆战心惊过了半个月,父皇驾崩了,她心里虽然悲痛,却着实松了一口气。然而为了救墨白,她只能把这件事说出来。 惠阳长公主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上戴着的一枚扳指,闭了闭眼:“是我偶然间偷听到的,还望陛下看在墨白自小尊敬的份上救他一命。” 皇帝眼神晦暗,他被威胁了,推谢昀入寒潭的事的确是他暗示不错,但他做的极为隐秘,杨墨白那蠢货直到现在都以为是他冲动所为。没想到啊,他的小动作被惠阳看在眼里。 果然,宫里从不缺聪明人,特别是被父皇宠爱的人。 “来人,宣旨让院使进宫。” 惠阳长公主急不可待的出声:“没用的,先前我请已经请王先生看过,他说大郎底子差,驸马用的又是廷杖……。”王先生是原太医院使,现任院使是他徒弟。 谢黎乍舌,原来给她看病的老先生来头这么大,怪不得辞官日子能这么逍遥。 “啧啧,这当爹的有些狠啊!”白煜出于好奇,了解过当今的刑法,廷杖一般是由栗木制成,击人的一端成槌状,包有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勾,一棒下去,再顺势一扯,尖利的倒勾会把受刑人身上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来。 前汉时就有不少官员死在廷杖之下,即便不死也会落下终身残废。 杨勇自然不会真对亲子下重手,奈何杨纨绔沉迷花街巷柳底子本就太薄,还作死借酒消愁,伤口就恶化了。 谢黎暼了眼看的津津有味的白煜,就差手里捧个瓜,觉得伤眼,转过头淡淡道: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在她看来惠阳长公主的苦日子全是先帝做孽。为了得到大风王朝的宝藏,拿仅剩的杨家人钓鱼不说,还塞个仇人之女做妻,这骚操作简直了。 孙鹏先是宋君心腹,后来又投靠孟霍,杨氏满门是他动的手,苏家亦是他去杀的,宋君也好,孟霍也罢,都拿他当刀子使,可惜刀子磨的太尖锐反倒弑主。 孙氏皇室不仅是杨谢两家的仇人,也是她跟姑母的共同仇敌,只不过眼下他们在暗,倒霉的杨勇就是明面上的靶子。不能露出仇恨,还得跟人生娃,这种煎熬的日子搁谁身上都得崩溃。 孙瑞眼中闪过寒光,先生是他的底牌,他不愿暴露,然而惠阳长公主的话到底让他留下一抹不愉。 什么修道之人不能插手世俗,皇帝嘴角蘸着一抹森寒的冷笑,是他手里的筹码不级父皇。 “陛下误会在下了。”儒雅的男子撩开帘子从里屋出来,扶起惠阳长公主,含笑道:“原来那日在外的是公主殿下,难怪先帝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舍不得灭她的口? 他似没看见随意出口之言让惠阳长公主惊怒交加,笑着对皇帝道:“并非陛下想的那样。” “那老师为何肯救父皇,却不愿出山帮朕。”孙鹏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死死掐住手才维持住镇定。 男子点点眉心,似有些为难:“下在曾与陛下说过修道之人不插手俗事,这是真的。然而修道之人更重因果,在下曾欠先帝人情。” 皇帝不是好糊弄的:“那先生为何要教朕,先生可没欠朕人情。” “因为在下有事相求。”他高深莫测的道:“不过此乃天机,眼下还不到泄露之时,陛下莫要追问。” “高人,本宫可以欠你人情,你要什么都可以,求你救救大郎。” 男子揶揄笑道:“若在下要驸马的命呢?” 惠阳长公主的心狠狠一揪,她是欢喜驸马的,弘农杨氏出过太多赫赫有名的人物,哪怕已经没落,哪怕驸马只是旁支也不是她敢肖想的。 可跟儿子比起来,男人算什么,良久,她木讷的点头:“可以,你要本宫的命亦可。” 男子深深地看她一眼,哈哈笑道:“玩笑而已,在下既是修道之人又岂会罔杀无辜。公主殿下一片慈母心,在下无法辜负。” 惠阳长公主大喜,连忙出去让人把杨大郎抬进来,魏延得到陛下许可,吩咐宫人多拿着烛台进来,没一会儿整个大堂亮堂起来,让中年男子的样貌显露无疑。 白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那男子,不小心就泄露气息。 “谁?” 一股强悍的力量直接锁定白煜,它不能暴露谢黎,想也没想就冲出去,如一道闪电,快到谢黎根本来不及阻止。 “你快走,我一会儿就来找你。”脑海里传来白煜的声音,谢黎这才镇定一些,看了眼上蹿下跳的猫儿,狠狠心转身离开。 白煜是天道化身,不会这么容易嗝屁的。 “陛下,是只猫。”侍卫捧上尸首,低声道:“或许是哪位娘娘养的。” 这猫十分漂亮,一看就知是被人圈养的,后宫的女子为了打发时间会养些无害的小动物。 这小家伙肯定是偷溜出来玩,可惜了。 “老师以为呢?” “没什么,是在下太过大惊小怪。”男子垂下眼眸,抱歉的笑笑,对惠阳长公主道:“请公主回去休息,明日再来接大郎君出宫。” “好,那一切就拜托先生了。”惠阳长公主躬身一拜,不舍的看了眼陷入昏迷的儿子,一步三回头离开。 男子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掰成两半,一半给杨墨白喂下,另一半捏成粉撒在伤口上。 孙瑞看着以眼肉眼可见愈合的伤口,紧紧捏着拳头,虽然不是头次见,可依然让他震撼。 更令他惊骇与忌惮的是那窥心密法,自己在这人眼前犹如透明白纸,那些阴暗的心思都叫人看的清清楚楚。 杨墨白被抬了下去,魏延带着宫人退书房,中年文士回到密室,亲手泡茶,斟了一杯递过去道:“陛下乃真龙天子,没那么容易让人窥得心事,若非您情绪激动……而在下也并非好事之人。” 孙瑞饮了口茶,直觉的唇齿留香,那些所谓的贡茶与之相比都成了刷锅水。 “这茶清韵幽香,不知产自何处?” 男子温和笑道:“茶虽好,却不能多喝,一盏足矣。” 皇帝抿了一小口,知道这茶喝一盏有强身健体之效,两盏就成了世间最毒之物。他贵为一国之君,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也只有在此人面前,衬得好似无知奶娃。 把茶喝的一滴不剩,孙瑞这才问起方才那事:“真的只是虚惊一场?” “或许。”男子净手,饮了一口茶,明明面上依然温和有礼,但皇帝敏锐察觉他心情不愉,且还十分恶劣,便找了个借口告辞。 第29章 本道长不是神棍,臭小子少白日做梦 谢黎回到房间,就看到唐婉一手撑着头,坐在桌边迷迷糊糊打瞌睡,她心头一暖,把人扶去床上休息,随意抹了把脸上床,上床入睡。 睡了不到三刻钟,外面就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唐婉睡地迷迷瞪瞪,用被子蒙住头,转个身又睡着了。谢黎笑了笑,学她蒙被睡觉,大约是太累,沾着枕头没过一会儿功夫就睡熟了。 两人是被各自的丫头叫醒的。 “这么晚,有什么事?”谢黎打着哈欠,若无其事的问道。 “奴婢听说是宫里出了刺客,陛下身边的亲卫正带人来搜查。” 谢黎无语:“哪个刺客这么脑残,专门往人多的地方挤?你去问清楚,他们是觉得咱们这些小娘子里有刺客,还是有人窝藏刺客?” 唐婉打了个哈欠,坐在床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听到谢黎说话,都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一个劲点头。 谢黎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屋里屋外人都听见:“咱们进宫时,除了贴身丫头,其他伺候的人都是宫里的,莫非还真让我猜中,前几天往我身上扑的宫女是刺客同伙?” 琳琅县主眼神一凝,哪怕心里清楚谢黎这话是说给她听,可她心里念着皇后的位子,肯定不能让侍卫进来搜查。咬咬牙,给侍女投去眼神,那丫头就出去狐假虎威嚷嚷道:“县主可是金贵人,她住的屋子是你们能进来的?小心太后治你们的罪。” “县主,这是陛下的意思。”魏延不卑不亢,抬手就要叫人进去搜查。 琳琅县主一听这话,眼圈立马红了,皇帝表哥对她视而不见,现在连个下人都敢欺辱。 谢黎默默摇头,恋爱使人失智,好好的小娘子碰上狗皇帝怎么就变得不正常了?她实在没看出孙瑞还有这种魅力。 “那就让陛下下旨。”谢黎抢在对方开口前堵住所有说辞,她倒要看看皇帝敢不敢下旨。 孙瑞还真没有无耻到这份上,他还是要脸面的,听魏延汇报说其他地方都已经搜查过,没有异常,就摆手让人退下,不必去管小娘们暂住的地方,反正他也只是为给那人一个态度。 翌日一早,剩下的人都被送出宫去,选妃宴半途而废,除了真心想入宫的郁郁寡欢,其余人皆心情不错。 谢黎把唐婉送到家门口,约好下一次会面时间,就做了分别。 一道银光窜入车厢,谢黎一把抓住它。 白煜拍着小胸脯,心有余悸道:“吓死我了,险些回不来。” 打量它没事,谢黎压在心里的大石这才落下,语气就不善起来:“你老实坦白,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人身上有什么特别?” “天机不可泄露。”白煜难得凝重的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快则十天半月,慢则半年一年。你如今已经度过死劫,可以向我提问一次,我一定知无不言。不过只能问一个问题,嗯,趁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 生怕谢黎当场逮着它问,白煜放完话哧溜一下逃之夭夭了。 谢黎抓着一小撮猫毛,磨了磨牙,这蠢猫有本事别回来。 就在小娘子们各自归家时,谢昀已经知道谢黎在宫里的所作所为。 他把信反复看过三遍,唇边漾开越来越多的笑意,道长好奇,伸长脖子瞄了一眼,看到谢黎把皇帝摁进水里折腾的死去活来,轻啧一声:“这丫头以前还只是泼辣,何时变得这么凶残?” “阿黎很好!”谢昀折好信纸放入怀中,微笑道:“她以前虽有手段可到底心狠不足,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也能安心了。” 道长嘿嘿一笑:“反正她是你……妹子,你受得住就成。”随即皱了皱眉:“平时叫你来都得催三请四,这次居然这么主动。”他紧张的看过去,张了张嘴:“你说你是不会又要搞事?” 谢昀看了眼腿上插满的银针,淡淡问道:“我何时能够站起来?” 道长没好气的哼声:“你想也别想,最快也得两年。要我说你也是傻,当年那寒潭跳就跳,干嘛非得待那么久?外邪入体,先入表,再入经络肌肉筋骨,你这都快入腑了,再迟些等入了脏,老道有本事也救不了你。” 谢昀如何不知,可他若不残,皇帝的目光就会一直盯着司马府,还有跟安平县主的婚事,又如何能顺利摆脱! “我很清楚道长的本事,我要在一个月里站起来。” “放屁!你真当老子是神仙。”道长气的爆粗口,所以他最讨厌不听医嘱还要求这要求那的玩意儿,若非……哼! 道长撩开帘子,指着阳光灿烂的蔚蓝天空骂道:“年轻人,青天白日少做梦。” 谢昀没理会老道的恶劣态度,微微一叹:“可惜皇帝给不了我这么长时间。”他拱手一揖,认真道:“道长,若另有法子,还望告知。” “你都残了,他还不肯放过你?”道长的脸色十分难,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你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哦,还真有法子啊! 谢昀翘了翘唇,好心情的笑道:“我只是见不得有人既当又立。父亲求援的折子被他压下宣而不发,我准备找机会捅出来。” 道长不是个傻的,转念一想就明白他准备的刀是哪个。 他颇为一言难尽的道:“所以那小子挨打是你的手笔?” 紫金观是江南最大的道观,这是因为前汉那位藩王痴迷道学,所以从汉时起观中就香火鼎盛。 能挂单的道士都很有一手本事,有的擅长除晦看风水、有的擅长画符算姻缘、还有擅长医术,总之都不是简单角色。 昨日一大早,就有公主府的下人来求医,他醉心道法,不喜跟人打交道,所以极少有人知道他有一手不输给太医院院使的好医术。当时去的是他的师弟,回来就说被打坏了,不太好治。 “你故意的?”道长跟杨皇夫交情不错,清楚眼前这人的真实身份,说来这小子还是他带着来金陵的。 “我只是碰巧遇上,闲谈了会儿。”他确实存了挑拨的心思,但他没想到杨墨白会傻到直接去问杨勇。 道长也是无言,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公主府里外都是皇帝的人,杨勇忍辱负重多年,如今被他那傻儿子挑破,还能装下去?” 谢昀嗤笑,十分看不上这位族叔的做派。换做是他,若知道是皇帝放出去的诱饵,在生命无忧的前提下,他会尽可能试探出底线,然后为自己谋利。 思及阿黎已然知晓身世,且极有可能找到宝藏,那么杨勇这颗棋子就废了。 既是废棋,自然要废物利用。 他看向道士,勾唇一笑,眼底却是冷漠的:“他的姓氏注定这辈子没命当纨绔。” “行行,你想做什么老道管不了,别把命丢了就好。”道长重重一叹,妥协了,看了眼滴漏,将散发着丝丝寒气的银针取下。 “当年你冻的快凉了,我只能以锁针法将寒气封锁在腿部,然后再一点点拔除。我跟你说过,这需要漫长的时间,若能配合上乘的武学心法方能事倍功半。 你天资出众,拔除的速度比我想的快得多,但想在一个月里站起来……。”他看了眼没什么情绪变化的青年,心里梗了梗,想他也算见多识广,从未见过如谢昀这种小小年纪就沉稳如老狗妖孽。 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丁点年青人的自傲和浮躁,好似这人从娘胎开始就学会阴谋算计。别看外表风光霁月好似谪仙,内里心肝脾肺肾都是黑的。 这些年看着他不动声色算计,拿自己做棋子,心思越发深沉。如果说谢恒是谢家的定海神针,那他就是能控制神针的掌舵者。幸好,这世间还有他牵挂的人,不然……。道长只要想到那结局,就有种不寒而栗的颤栗。 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说好,想了许久直言道:“我看过你练的武功,放在江湖也算不错的上乘功法。但,我总感觉跟你不太匹配。倒不是说功法不好,而是你天赋太好了。” “《玄心经》已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秘籍。”谢昀皱眉。 “知道知道,所以我才说你的要求难啊。”道长收好银针,叹息道:“自从汉朝独尊儒术,天下再无百家争鸣的盛世。朝廷打压江湖,那些门派归隐的归隐灭门的灭门。 这世上未必没有比《玄心经》更好的秘籍,或许可以派人去找找,要是运气好,找到跟你匹配的武功,以你的天资配合针法和药浴,说不定还真能有奇迹。” 谢昀沉吟片刻,没有再难为道长:“我以为中途改修武功是习武大忌?” 道长嘿嘿一笑,意味深长的道:“对别人来说确实是大忌,但对你却不是。你要知道,天赋出众的人毕竟是少数,而人的精力有限,贪多嚼不烂,所以才要细分。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武学之道殊途共归,那些走火入魔的都是吃着碗里的都噎着慌,还要去瞅锅里的。” 他在心里感概,这小子的根骨好到让他这清修之人都嫉妒,不是说杨氏出文人吗?那他承袭的是哪位祖宗的根骨? “不过你千万别仗着天赋乱来。”道长怕他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叮嘱道:“上天偏爱惜福之人。” 谢昀笑了笑,拱手道:“道长放心,谢某比任何人都惜命。” “好,这话他信。”泡完药浴,道长就挥袖让人滚蛋。 …… 听雨阁是跟紫萱茶馆齐名的茶楼,位置在朱雀街和玄武街的拐角,有闹中取静的意境,生意一直不错。 谢昀便是这里的常客,小儿看到他熟稔的迎上来,笑道:“原来是谢大郎君,您有些时候没来了,咱们掌柜一直惦记着您呢。” “是惦记它。”谢昀取出画卷交到小二手里,小二小心接过,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大郎君一手丹青那是连唐祭酒都自愧不如,金陵城中谁不想求得您的墨宝传家,咱们东家运气好……。”说着已经走到转角,小二谨慎看了眼四周,将一块令牌递出道:“您要的院落一直给您留着,东家说,他欠您一人情,将来有事,只要不涉及家人,不用倾家荡产,他定然不会推脱。” 这已是很重的承诺了,谢昀收下牌子,笑道:“告诉他,谢某不会叫他为难。” 小二跟掌柜打了声招呼,从后门出去跟东家汇报。他前脚刚走,谢黎就跟董清华、唐婉说说笑笑进来。 董清华领着二人熟门熟路去了一间隐秘的小院,小院仅有一进,却是独门独院。院中的紫藤绕墙攀爬,隔离出天然屏障,既清雅又安全。 唐婉打量周遭的景致,惊讶道:“没想到听雨阁里还有这种好地方。” 董清华就得意的抬了抬下巴:“我也是偶然才知道的这儿的,要不是在宫里受到惊吓,母亲愧疚想要补偿,还不知猴年马月能进来享受一把。点心茶水你们随便点,别跟我客气。” 董家不差钱,谢黎就没跟她客气,她听季皓说过这地方,不过倒是头一回来。 唐婉踮起脚,看着并不高的围墙,有些担心道:“真不会叫人听见?” “绝对安全,听我阿父说,朝堂上的大人们有咳咳,也会上这儿密谈。” 董清华摇铃,没一会儿就有小二送来茶饮和小食,满满摆上一桌。 谢黎把点心都看了一遍,捡了块玫瑰花糕放在唐婉的盘碟里:“你尝尝,味道应该不错。” 小二笑眯眯的道:“谢三娘子好眼光,这玫瑰花糕一天只卖五十笼,来得晚有钱都吃不到。三位娘子慢用,若有召唤,摇铃就好。” 待小二退下,谢黎看了眼心绪不宁把帕子都要搅烂的唐婉:“现在这里就剩咱们三,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唐婉咬着唇,像是鼓足勇气看向谢黎:“前日谢芳偷偷来找我,问了不少宫里的事。一开始我只当她是好奇,就捡了些能说的,谁知她只逮着问你……。” 董清华放下在茶盏,奇怪道:“谢芳何时这么关心你了?” 谢黎摩挲着茶盏,在心里晒笑,这是没收到她的死讯着急了。她跟白煜讨论过,觉得谢芳是魂穿的可能性极大,而且跟她一样,获得了某些未来会发生的事。 第30章 从厂花到帝王的进阶之路 与跟自己梦到的灭门不同,谢芳获知的情报绝对与谢昀息息相关。虽然她很谨慎,没有直接打探,但字里行间时不时带出的仰慕逃不过她的眼睛。 可以猜测谢芳提过的意中人大概就是谢昀,参考上辈子看过的小说,在谢芳的认知中,谢昀将来极有可能会成为一方豪杰,甚至一统天下。 这就有意思了,这跟她得到的剧情截然不同,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谁有这本事给她灌输这些错误消息,还能让其坚信不疑? “阿黎,你在想什么?”董清华抖了抖身板,弱弱开口,阿黎笑得跟只老狐狸似的,一定是她的错觉。 谢黎收敛情绪,摇摇头:“没什么,我跟堂姐是姐妹,她也是担心我。” 董清华张了张嘴,想说她要是真担心不该亲自上门看望,旁敲侧击跟别人打听算什么? 唐婉暗中拉了拉她,董清华默默闭上嘴,没有把腹诽说出来。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她要是跟个二愣子似的把事情捅破,阿黎会难堪。 “那什么,我姐姐成亲的帖子,届时来观礼啊。”董清华生硬的转移话题。 唐婉顺势拿出四块绣着梅兰竹菊的手绢,羞涩道:“我平时爱做些针线活,这手绢是我的得意之作,阿黎一块,清华一块。我自己留一块,还有一块送给清灵姐姐,希望你们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小婉你太厉害了!”董清华眼神亮晶晶的,她跟谢黎一样都是手残,从来没有相互赠送手绢香囊的经历,一块儿打架倒是不少。 这会儿终于交到个正常的手帕交,以后谁再敢讽刺,她就把手绢亮出去让她们羡慕嫉妒。 “季二赚大发了!”谢黎拿着一块绣青竹的手绢幽幽说道。 “是啊,下回见到他一定要狠敲一笔解气。”董清华爱兰,替姐姐选了红梅,拉着唐婉稀罕的不行。 “我跟阿黎过得粗糙,没啥能做回礼的,这样,我教你几招功夫,将来季二欺负你也好反击。” 谢黎翘了翘唇角:“那是你不是我。我没点亮针线活,但我会调香!” 董清华连连点头:“对对,让她给你量身定做一款。阿黎调香的本事比‘芳香斋’厉害多了。那么小一罐就要一两银子,我就从来不去当冤大头。” 唐婉噗嗤一声笑了,董清华就拉着她问喜好,谢黎记录下来,三人就这话题聊的火热。 突然,谢黎耳朵一动,听到隔壁院中传来轻微的声响,她不动声色放下茶盏,对二人笑道:“你们聊,我去更衣。” 董清华嗯了一声,她跟唐婉从调香聊到衣裳,唐婉心思细腻,眼光极好,给她说了好几种搭配方式,两人又说起首饰宝石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谢黎走到树后,回头看了眼靠在一块儿说话的二人,轻轻一跃,轻盈地落在旁院的树上。 她们边上的院落恰巧是谢昀待客的地方,只不过里面的氛围显得剑拔弩张。杨勇戒备的盯着谢昀:“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当年的事?” 谢昀转着茶盏,嘲讽笑起来:“杨驸马日子过糊涂了,大风灭国至今不过三十年,不少人都还活的好好的。”只不过一个个都跟蚌壳似的闭嘴不言而已。 杨勇神色复杂的看着谢昀,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恨。他缓缓吐出郁气,颓然道:“我是个废物帮不了你,你走,就当从来没见过我,我也不会把今日的事告诉别人。” “我以为你是不甘的,原来竟看错人了?这么说来杨墨白挨得那顿打就有些冤了。” 杨勇心猛地一颤,握紧双拳:“原来是你。” 儿子笑盈盈跑来问他是否真是杨氏遗孤时,他以为是皇帝让他来戳他心窝子,一怒之下就没了分寸。 “他只是个纨绔……。”杨勇压抑着怒火,歇斯里底地喊了一声。 谢昀轻笑出声:“这话我昨日正好跟另一个人说过,今天当着你的面依然这么说。他只要姓杨,就没有当纨绔的资格,你倒是一片慈父心,什么都不说不管,让他无忧无虑过完一生。可惜啊,我不答应。” 凭什么他跟阿黎从出生起就得背负父母亲族的仇恨和希望。他活到现在从未睡过一夜安稳觉,无时无刻不在算计。阿黎也是,他捧在手心的小姑娘,玩命的练武,一点点变得跟他一样弹尽竭虑。他无法阻止,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能说。 他太清楚了,阿黎只要做选择就会义无反顾,他们的命不光是自己的,更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可这对父子呢,一个装窝囊废,一个真窝囊废,杨墨白凭什么,他就是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你你是……。”杨勇惊骇的踉跄倒退,死死盯住青年,想要从他脸上找到熟悉的痕迹。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青年的脸上除了讥笑就只剩下冷漠。 他动了动嘴,哑声道:“你知不知道,他差点就死了。”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唯一的儿子。 “哦,那又如何?是我让你用廷杖的?他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忘记,我跟他还有一桩恩怨没了。” 杨勇望着谢昀的双腿,闭了闭眼:“你要我做什么?” 谢昀倒出些茶水,蘸着在桌上写下几行字:“如何,能做到吗?” “我若按你的意思去做,那件事能否能一笔勾销?”他捏着手,良久后道。 谢昀就笑着看他,杨勇的脊背跨了,明明正值壮年,那满身的疲惫却好似一下老去十岁不止。他苦笑一声,是他妄想了,如今没有选择的是他。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我就静待驸马的好消息。”谢昀端起茶,这是送客的意思。 杨勇不好在留,拱了拱手颓然离开。谢昀收回视线,看向窗外的大树,嘴边含着笑道:“阿黎,既然来了就别忙着走,下来陪我喝一盏茶。” 刚想要溜走的谢黎只好灰溜溜进来,干笑道:“大兄怎么发现是我?” 谢昀打量她的穿着,含笑点头:“很衬阿黎。” 谢黎一拍脑袋,神情有些傲慢,因为是好友相邀,为表重视她出门前特意打扮过,把玩着腰间的香囊,原来是它露馅了啊。 谢昀倒了茶盏推过去:“阿黎没话想要问我?” “想说时大兄自然会说。” “那好,我也等着阿黎坦白。” 两人都知道对方有事隐瞒,碍于不是时机,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谢黎看了眼杨勇离去的方向:“大兄信他会照你的意思办?” 谢昀笑眯眯的道:“除了阿黎,我不信任何人。不用他,自然还有其他法子,只是麻烦些罢了。” 谢黎……。 她有些不知所措,都怪谢昀这厮越来越直白,想念以前含蓄的大兄,这样她还能装作听不懂。 “咳咳,我我朋友还在等我,大兄早点回去休息。” 看她慌张失措的样子,谢昀低低笑起来,不容易啊,终于知道害羞了!早知如此,他该快些出手的,不过现在也不迟。 谢黎在风口站了好一会儿,等脸上的红晕褪去,才若无其事回去。 …… 翌日,从来不上朝的驸马都尉杨勇破天荒上朝,他站在太极殿上,显得格格不入。 朝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说话,眼神时不时打量,心绪多多少少有些复杂。杨氏仅剩的族人啊,死犟多年终于撑不住愿意投诚了? 都曾是大风臣子,他们归顺是因为跟孙氏没有灭族之仇,而且拖家带口,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家族后嗣着想。 季颉心里悲伤,连杨勇都臣服,将来还有谁会记得大风,记得她。又有些自嘲,事到如今说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朝堂上与季颉想法相同的有之,更多的人则是带着恶意看好戏。 闻博出身世家,最清楚传世百年的大族看中什么。杨勇可以窝囊,但绝不会向仇人俯首,他眉头紧锁,预感今日朝会不好过。 很快,他的预感真成了,杨勇好胆量,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直接爆了一颗大雷。 “陛下,臣有奏。”杨勇看向坐在上首的皇帝,这个屠杀了杨氏满门的仇人之子,他咧了咧嘴,宋君死了,孟霍死了,今后就要轮到姓孙的了。 “陛下,臣收到消息,谢司马八百里加急的求援折子,被某些不顾朝堂百姓安危的蠢货劫留,导致前线将士死伤惨重。 陛下,他们本不该死的。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保卫南齐,然而某些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为一己之私瞒而不报,这是国蠹,是亡国的推手。 南齐万可毁在败类之手啊陛下。” 杨勇骂个痛快,一解心中多年郁气。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皇帝,知道这一跪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 但谢恒说的对,他姓杨,他的儿子亦姓杨,这辈子都无法独善其身。 他跪的利索,看向皇帝阴沉的脸,心里痛快极了:“臣恳请陛下救援,这是谢司马求援的粮草和药材总数额,人命关天,早一日送去就能多挽救些将士的生命,臣肯请陛下尽早定下人选。” 知道内幕的大臣闭上眼,心里盘算是谁出手?杨勇装怂多年,不是被逼无法,就不是孤注一掷的性子。众人不约而同想到惠阳长公主四处求医的事,这是对人命根子下手了呀! 当即就有臣子出来附议:“战事瞬息万变,还请陛下即刻救援。” 想拿他们的银钱享乐,呵,这下好了,都给前线的将士们用。 被逼出“赎金”的大臣们舒坦了,纷纷请奏附议。 皇帝暗示大司农拖延时间,他却忘了,大司农出身本地豪族,世家的确不愿谢恒这个外来人掌权,却更不愿遭遇兵祸。 此事被杨勇捅破,闹的满城风雨,其中不乏有人推波助澜。大义在谢恒那儿,当官的没人不爱惜名声,都不敢拖延。 粮草和药材以最快的速度清点,呈交皇帝。刚入私库的银子还没来得及捂热就要散出去,还是散给他迫不及待要铲除的谢恒。孙瑞气的把书房里能砸的都砸烂,硬是拖延好几次,才下旨让黄门侍郎谢昀押送粮草。 前线战斗吃紧,这时谁去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少人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悲怒交加。 悲的是陛下欲把谢家男儿留在战场,这般无情无义叫人心寒。怒的是身为帝王的短视和浅薄。北梁铁骑举世闻名,后汉占据天府之地,粮草充足。谢恒父子是国之悍将,弄死他们将来谁来领兵? 金陵城里谁人不知谢恒疼爱嫡女,只要把谢黎纳入宫中,就能掣肘谢恒。 选妃宴办的倒是轰轰烈烈,谁知就选了几个身份低微的美人了事,这要不是太后下懿旨,他们都要以为是皇帝捞钱的手段。 不管朝臣心中如何腹诽,圣旨到达谢家,谢黎陪着谢昀接旨,等到内侍离开,她看相谢昀:“这就是兄长谋划的?” 谢昀收好圣旨,点头道:“谁去我都不放心,不如亲自跑一趟。我不在时,家里就交给你了。” “可大兄……。”谢黎抿紧唇,目光轻轻下移,仅是一瞬间谢昀就觉察到了,他含笑问道:“阿黎不信我?” 谢黎摇摇头:“我相信大兄,只是担心……。”担心孙瑞使阴招,她有些后悔,在宫里该忍着点的。 “我答应你,不会有事。”一个如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落在少女额头,谢黎愣着不知所措,手指下意识搅和衣角,张了张嘴,偏生不知该说什么。 谢昀的心意她心知肚明,只是不知该怎么回应,毕竟她一向将他当做兄长。 “好啦,平日里该怎样就怎样,我只是想把心意告诉你。”谢昀轻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以前不是常抱怨堂堂大司马的掌上明珠没人仰慕,现在知道了,有个自认为还算出色的男子,一直在等你长大。” 谢黎的心咚咚跳动,她终于明白闺蜜为何钟爱偶像剧。不得不说,有个长得好、身份高、能力强的男人拒绝所有亲事向你表白,即便是谢黎这种直女,心都开始荡漾。 谢昀很忙,粮草到位后就匆匆出发,他没想到答应在家等他回来的谢黎,跟他前后脚出城。 夏时跪在地上恳求道:“求女郎带上奴婢,奴婢会骑马也会些拳脚功夫,不需要女郎分心照顾。” 春分也道:“奴婢会赶车、会烧火做菜,求女郎别把奴婢留下。” 谢黎看了眼夏时:“给你一炷香时间准备。” 春分眼巴巴看着她,谢黎摇头道:“我跟夏时走了,你得留下看家。我还有事交代你去做。屋里留着不少炮制了一半的药材,你去范大夫那儿学,学会帮我把药材炮制好,等我回来要用。”有事做,总不会再胡思乱想。 “是,奴婢一定用心学。”春分捏紧拳头暗暗发誓,她不仅要学药,还要学骑马,这样下次再有事发生,女郎没理由把她留下。 谢黎去了趟邬堡,邱晨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老奴正要去寻女郎。”他把身边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皮肤黝黑的青年推出来道:“女郎把小逸带上,他父亲曾是,斥候,打探消息很有一手。” 谢黎挑了挑眉:“邱伯知道我要去前线?” “这个,老奴也是猜测。”邱晨推推风逸:“还不快见礼。” “属下见过女郎。”青年身板挺直,抱了抱拳。谢黎叫起,不经意间往半开的窗棂扫了眼,唇边的笑意深了深。 不枉她在皇宫做了那么多事,总算把风灵卫勾搭出来。 她点点头,叮嘱道:“劳烦邱伯把库房里的粮食清点出来,以防不时之需。” 邱晨应下,他已经知道谢昀运粮去前线的事,皱眉道:“要不要直接送去前线?” “不必,朝廷出了不少粮,咱们再送就太显眼了。这批粮是防着皇帝使下三滥的手段。” 谢黎盯着邱晨:“我不想舅舅和谢家军回来时听到有任何诽谤的谣言,您可懂?邱伯要是拿不定主意,可以跟姑母商量。” “老奴明白了。” 大郎这刀捅得太狠,几乎把皇帝的脸面踩在脚底,人一旦失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怕他借谢恒名号,把压力转嫁给百姓,这种事又不是没做过。 “老奴要不要放消息出去……。” 谢黎摆手:“过犹不及,百姓不傻,自有消息来源。邱伯只需在人求上门时,帮扶一把。” 邱晨就明白,这批粮是要用去邀买人心的。 “是,老奴知道该怎么做。” 交代完这些,谢黎就带人离开,留下邱晨在原地转了两圈,想了想从暗道走进一处院子,正是谢黎眼神扫视过的地方。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窗前,目送远去的人。 邱晨嗤了一声:“你啊,就是太面面俱到。我看女郎就很不错,前十四年虽然胡闹了些,可到底是陛下的血脉,现在不是很有模有样,你既然认可了她,为何不大大方方去见一面?” “认可?哼,她若能活着回来再说。”男子走过来坐下。 “那你还把小逸推出去?”风逸可是这人的爱徒,也是下一任风灵卫的大统领。邱晨就虚点点他,无奈道:“你啊就是嘴硬,看着,女郎定能全须全尾回来。” “她要是躲着什么都不做,以风逸的能力,确实能全须全尾。”男子嘴硬。 邱晨气的拍桌:“你,你这老家伙,我不跟你吵。” 男子哈哈一笑:“邱伯莫不是忘了,您可跟我父亲才是同辈。” “知道我是你父辈,还不知多尊敬点老人家?” 谢黎可不知道她走后成了别人争吵的焦点,出发前特意去见了季二一面,让他帮忙照顾些苏秦。 “你真要啊去?那里可是前线战场,不是闹着玩的。”季二郎抓了把头发,有些烦躁的说。 “我连死士营都敢单挑,还怕去战场?” “你你你,我就知道是你。”季二颤抖着手指,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谢三,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被哪个隐士高人看中收作弟子了?” 死士营啊,他自持功夫不差,可一对一单挑也不确定能赢。一整个营,百来人总是有的。除了这个理由,他实在想不通谢三是怎么全身而退的? 谢黎沉默了会儿,坦诚道:“我下药了。” “啊哦,能在那种地方下药也是本事。”知道劝说没用,季二把一份名单塞给她:“这几个人欠过我父亲人情,生死关头救命用的。” 季皓能把名单给她,肯定是季颉默许。 谢黎郑重的道:“替我谢谢季叔。” 季二一把拉住她,忧心忡忡:“谢三,你这一去,武力值铁定曝光,到时大家就知道你是只母老虎,没人敢娶,你想清楚了。” 谢黎翻了个白眼,嘴角一挑,笑道:“谁说我要嫁人,我明明是要娶郎夫的。” 这话把季二郎噎的半死,无语凝噎。季颉回来就看见儿子傻愣着,十分伤眼的撇过头,走过去拍了他一下:“你发什么愣?今日的书念完了?字写好了?功夫练过了?” 季二傻不愣登转过头:“啊,是阿父啊,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 “有一会儿了,你想什么这么出神?” 季皓挠挠头:“谢三说要娶郎夫,你说她能找到合适的人吗?这不就是入赘,哪个好男儿肯入赘?怎么办?我虽然把她当兄弟,可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娘子啊!” 季颉按住团团转的傻儿子,骂道:“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又不是她爹,急个屁!这种事等你将有闺女要娶郎夫再急。” 季二无语的看着他爹,他这都还没成亲呢,就开始催生,搞的他好似是传种接代的工具人似的。 “你上哪去?” 季二面无表情的道:“我今日的书还没念完,字还没写完,功夫还没练完,忙得很,没时间管闺女娶不娶郎夫。” 季皓走了一半路,后退回来狐疑的看向他爹:“阿父,你这次为什么这么好心,肯把人脉交给谢三。”说起季颉跟谢恒的关系,那是三句话就要吵起来的存在。 季颉家族清贵看不上武将粗鲁,谢恒也看不惯季颉假惺惺。他们俩在朝堂吵,甚至还动过手。等谢恒出征,两人就隔空吵,互喷的折子都是用筐来装的。 季二郎琢磨一下,不确定的问道:“您跟谢司马莫非是做戏给陛下看的?” 季颉就像看白痴似的暼了儿子一眼:“不,我就是看不惯谢恒那莽夫。” “那你还……。” 季颉这下连白眼都懒得翻:“你父亲我是这种不顾大局的人?” 季二郎很想点头,顾及到他还得在父亲手下过活,赶紧摇头。 季颉就叹息一声:“陛下短视,我身为臣子不能规劝,就只能为多为百姓着想。” 季二郎眼睛转了转,自动把话翻译成,你当皇帝的昏庸无能,我却能不能让百姓家小陪你一块儿死。谢恒将来真要造反,我得留下香火情保全家小。 季皓顿时就对他父亲肃然起敬,难怪他跟谢三称兄道弟,父亲半点没有阻止,原来这就是未雨愁莫啊,学到了学到了。 “父亲,我去念书了。”他得多看点书,学学左右逢源的本事。 季颉欣慰的捋了捋胡须,并不知道亲儿子往佞臣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他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想到女帝还在时的场景,他那时一度以为,盛世将要来临。 翌日,城门将将开启,三匹快马就出了金陵,朝着前线奔赴。 皇宫的最高处,有一人站在摘星楼上,望着一身男儿打扮的人,素手轻挥,空气有轻微的波动,下一刻竟凭空出现一副舆图。他指尖轻点一处,唇边勾勒出兴味和期盼的弧度:“终于要开始了。” 谢黎似有所觉,猛然回头,阳光下,依稀瞧见了一道身影。 “女郎,你怎么了?”夏时拨转马头,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走。” 第31章 有底线的人总是吃亏的那方 荆州自古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同样也是女帝田玢的故乡。大风灭国,中原重归战火,荆州被北梁、后汉、南齐三家瓜分。 陈厉占据襄阳和南阳,孙瑞得到江夏与南郡,刘珉趁北梁和南齐死磕,趁势占领武陵、零陵、长沙和桂阳。 梁帝忌惮后汉,便在关中频繁动作,刘珉生怕腹背受敌,于是向南齐妥协,愿意把将长沙、桂阳赠送给孙瑞,退兵至零陵、武陵,以换取与南齐的联盟,对抗北梁。 然而两国联盟内里龌龊不断,后汉兵马明面上由大都督蒋致率领,实际上权利都在监军夏内侍手里。 谢恒与谢家军的勇猛,不仅让北梁重新把战略目标放回南齐,更让后汉心惊胆颤,生怕梁军一退,谢家军就挥军往西。 于是在刘珉的暗中授意下,夏内侍破坏盟约,拖延战况,想要把谢家军和北梁兵力全部耗死在战场。 一开始他做的谨慎小心,可当后汉细作打听到齐帝对谢恒的态度,动作就越发肆无忌惮,甚至勾连北梁。 谢恒看出后汉打算,干脆撕破脸,直接抢了零陵和武陵二郡。这样一来,加上先前割让的长沙、桂阳,荆州七郡南齐占据其五。 五郡中,武陵地盘最大,条件最差,蛮族活动频繁;南郡是除去襄阳以外,战略地位最重要的地方,它连接益州、扬州、荆南和南阳的中心,是三国争夺的重点。 此地几次易主,百姓不太服从官府命令,更多受世家约束。因为门阀控制着南郡七成土地,就连太守都不敢与之撕破脸。 世家自然不会好心把粮食拿出来共给军队,朝廷的支援迟迟没有消息,兵卒吃不饱只能去抢百姓,百姓没得吃去抢其他百姓,卖儿买女不在少数,流民数量暴增,还有不少逃到山上,成了打家劫舍的匪徒。 谢恒发狠杀了几波带头的兵卒,然而效果甚微,在有心人宣扬下反而激起逆反,谢家军的生威直线下降。 谢黎三人就是在这种紧张氛围中来到南郡治所江陵县的。 城外聚集着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民,一眼望去,几乎是青壮,看不到老人和孩童,他们三两成群抱团,被守门侍卫驱赶依然徘徊在附近。 排队进城的队伍宛如长龙,车队左右的护卫十分警惕,眼下有资格进城的人非富即贵,谢黎三人就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所幸她有一张书院开具的特殊凭证。 为防止他国细作混入,三国几乎直接断了人员流通,过有两类人却是不妨碍的。第一类是商贾,他们会从富饶之地运送粮食、药材、布匹和手工制品去他国地售卖,以获得高额回报。 朝廷虽然明令禁止,但地方官员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谁都清楚,一旦有战事发生,朝廷若不能及时反应,就只能依靠商人送粮,甚至盐铁等必需品。 另一类便是游学的学子。当权者十分乐得他国才子来切磋。在战乱,还能念得起书的几乎都是权贵世家的子嗣,这些人里只要能留下一个,能获得的隐形的好处就不知多少。因此上层官员不仅好吃好喝相待,还会出兵保护。即便某些人作为细作被抓,也不会贸然杀死,而是拿去换好处。 当然,这些凭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需要书院核实身份,且有三名以上博士做保,还需要每年审核,一旦遗失,不会再补,再想申请是不可能的。 谢黎手中的凭证是二兄谢凌的,谢二郎不想让人拿捏把柄说他依靠父兄关系才能入“无涯书院”,干脆就以苏凌之名。 只不过半年后他便要随谢恒出征,那时的谢黎瞧中书楼藏书,谢凌干脆让谢黎冒名顶替。因为两人平日都很低调,以至于学院从来没有发现逃学看书的苏凌并非当初考入学院的人。 进城后,三人直奔闹市区最大的客栈,可惜只拿到一间上房,小二没有因谢黎年纪小而糊弄,陪笑道:“小郎君,实在对不住,这些日子住店的客人太多,说起来您这间上房还是一位客人临时有事取消的,就跟您前后脚的时间。”说到这儿,他也是感慨谢黎运气好,先前有位郎君砸了三倍银子都没人肯让呢。 谢黎看过房间,还算满意,便请小二坐下说话。 “小的还是站着好。”钱方为难的道:“小郎君,在下只是给人打工做活的,知道的不多。” 风逸就当着小二面,徒手捏下一角银,递出去道:“我家郎君初来贵地,只想了解些情况,你只管捡能说的说。” 小二觑了眼面无表情的男子,又看看笑盈盈的小郎君,对此了下双方的武力值,发现对方想要他的小命轻而易举。 他接过银子,吞咽了口口水,紧张问道:“那,小郎君想知道些什么?” “你不必紧张。” 更害怕了怎么办 谢黎无奈,难道她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不可能,明明进城时,守卫侍卫的态度就很不错啊! 她干脆直接了当问道:“我方才进城时,看到城里有不少乞丐。南郡富饶,就算前线有战事,可前几年风调雨顺,百姓家中该有些存量,省着吃,熬一熬应该不成问题。” 小二见她问的是众所周知的事,紧绷的脊背松懈下来,叹息一声:“小郎君不是咱们南郡人!” “是,在下是‘无涯学院’的学子,正好游学到此处。”说着出示书籍,小二看过,眼中的戒备卸去一些,拱手道:“原来是苏郎君。” 他走去门外张望,确定外面无人偷听,才又折回轻声道:“您若没什么要紧事,紧早离开为好。哎,您看咱们这儿乞丐多,那还算好的,起码饿不死。我听掌柜说,其他几个郡的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您进城时瞧见城外的流民了,十有八九都是逃开避难的。” “南郡的太守就不管?其实将人聚集起来,哪怕是开荒呢,也是政绩。”谢黎蹙眉问道。 钱方压低了些声音:“苏郎君说的是,其实前几个月是收流民的,也确实是让他们去开荒。可后来不知怎么就传出人被太守送去前线……。” “消息从哪儿传出来的?”谢黎坐直身子,追问道。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反正一夜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县衙险些都被砸了。您别看那些人是流民,之前过的日子比小的不知好多少,都是有地有钱的人家,哪里会打仗。 后来封闭城门,就不让进了。造孽呦!咱们这儿眼下归南齐国,明日还不知是谁的,要不是小的家在南郡,祖宗祠堂都在这儿,不到万不得已……。”小二苦笑,他们这种没背景的,真要背井离乡,也是死在外头的命。 谢黎又拿出一块一两的银子给他:“可否给我介绍个靠谱的牙子?” 小二拿着足以抵他一年月薪的银子,心砰砰跳动,躬身谢过,想了想道:“小的有个表兄就是做这行的,苏郎君若是信小的,明日让他过来一趟。” “那便有劳了。” 谢黎站在窗前,看见坐在角落瘦骨嶙嶙的乞丐,看见七八岁的孩童带着弟妹沿街乞讨,她曾在游记上见识过南郡的富饶,只可惜亲自所见,与现实相差太远了。 “风逸,你对这事怎么看?” 风逸的目光落在城外的流民身上,抿唇道:“局势,不太好。” 何止不好!也不知舅舅在前线如何? 夏时端来吃食,轻声劝道:“夫人要是知道女郎这般糟蹋身子,下回一定不让您出来了。” 谢黎长叹一声:“你说得对,咱们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有些事不是着急就能解决。都坐下一块儿吃点,吃完就去休息,等安顿下来再说。” 风逸和夏时都暗暗松了口气。 翌日,一名长相周正的牙子找来:“见过苏郎君,小的是钱方的表兄,听他说您要租房,不知对宅子有什么要求?” 谢黎想了想道:“要两进的宅子,位置方便,有现成的井,其他你看着办。” 牙子不着痕迹打量谢黎,他可是听表弟说,这位郎君年纪小,却不差钱。在心里把合适的房子盘算一遍,开口道:“是有那么一间,位子靠近县衙,原是咱们城里一位大商贾的宅子,他们一家搬去乡下,屋子就空出来了。 里面设施齐全,有园有井,就是租金悄悄贵了些。”他停顿片刻,看了眼对方的脸色:“一月三两,两个月一付。” 谢黎点头:“带我去看看,价钱好说。” 牙子高兴起来,面上的笑容更热情了,心道要是做成这桩买卖,能得到不少佣金呢。 谢黎看过宅子,很是满意,跟牙子介绍的基本不差,很爽快就付了银子。 牙子把钥匙交出去,想了想叮嘱道:“苏郎君初来乍到,莫要乱走,倘若遇到求助,也别乱发好心。” 夏时送走牙子,回来时面色不好:“女郎,外头来了不少盯梢的。” “不必去管。风逸,你明日去城里打听打听?特别是附近的商户,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哪怕用钱砸也要给我砸出点消息。”谢黎把一匣子珠宝交给他,每一颗都价值连城,散发着夺目的光辉,闪瞎了风逸的眼。 “记住,以保命优先,能查出多少是多少。要是被人怀疑,就说咱们是来寻亲的。若是亮出我的名号还是不管用,被抓也不要反抗,让人递消息回来,我自会来捞你。” 风逸接过匣子,垂手恭敬应“是”。离开前深深看了眼谢黎,他觉得师傅小看这位三娘子了。 他们从金陵出发,路上除去方便,干粮都是在马上随便对付。夏时不用说,差点就趴下了,就连他都有些吃不消,面上看着不显,实际全靠强撑。 没想到被谢司马捧在手心的三娘子竟是精神头最好的,半点疲劳不见,还有精力跟小二明里暗里打探消息。 他无声的咧嘴,这是好事不是,风灵卫是女帝倾尽全力培养的精英,虽说陛下留有遗旨让他们以大局为重,但那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从感情上来说,他们更倾向陛下的后嗣。 三娘子前十四年玩的飞起,纨绔之名人人皆知,险些把师傅愁白头。要不是碍于规矩,老人家估计要亲自下场训人。为了三娘子,师傅跟谢司马和苏夫人不知吵过打过多少次。 他可是知道,三娘子单挑死士营那会儿,师傅一路尾随,亲自给抹去痕迹;皇帝挨揍,师傅喝酒到天亮,还偷偷的哭了。 谢黎尚且不知风灵卫的下任大统领对她改观了,她只晓得风逸不愧是斥候出身,没两天就打探出不少消息。 “也就是说,父亲如今两面受敌,不仅要防着北梁和后汉,还得防着被自己人捅刀?” “是,属下听闻后汉不甘心两郡被夺,暗地里煽动彝人反抗。那些流民,有一半是被外族逼的别井离乡。” 谢黎站在军事防布图前,望着标识的城池和屯军地点,沉默良久:“你老实告诉我,父亲那儿的粮食还能撑多久?” 风逸低头计算了下,轻声道:“邬堡上半年送过一次梁,女郎恕罪,咱们不可能把所有存粮都送去前线。如果大郎君运送的粮食不能按时送到,谢司马约莫撑不到三个月。” “我明白,不会怪你们。谢黎揉了揉额头,叹息道:“大兄这一路只怕不会安省啊!” 风逸深以为然,皇帝铁了心要致谢司马于死地,又岂会甘心把粮食给他。 风逸是有些惋惜的,齐军要是能齐心,补给又能跟上,此番是个给予敌国沉重打击的好机会。 可惜皇帝昏庸,只看见谢司马手握兵权,却没看见他身上担负的重任。没有谢司马,狗皇帝这些年哪能过的这般舒坦。 这就是无耻和有底线的区别。 谢黎与风逸的思维同步了,哪怕她决定造反,也不想把整个天下的百姓拖入战火,谢恒亦然。 对于亲身经历过绝望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在乎的人活着更重要。孙瑞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会一次次有恃无恐。 第32章 遇到个看上去是傻白甜,实则心机货的人只能认栽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夏时的惊呼,二人停下交谈,快速收好防布图,刚走到屋外,就见夏时低着头进来,身边还跟着几名配刀男子。 “呦,这位便是苏郎君,在下县府衙役。”为首的高大男子打量着谢黎,颇为敷衍的拱了拱手:“是这样的,在下奉县君之命通知诸位,流民冲城,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都得待在屋里,不得随意乱走。” 趴在墙头瞧热闹的邻居哀嚎出声:“差官大哥,能不能通融通融,家里快没吃的了,小的想去买些粗粮。” 衙役嗤笑:“省省,粮食都被拉去前线,你能买到就见鬼了。” 谢黎跟风逸暗暗交换眼色,面上不显,心却沉了沉。 “不知何时解禁?是这样的,在下是‘无涯书院’的学子,约好要去‘朝云书院’拜访山长。” 衙役挑眉:“苏郎君是南齐人?” 风逸谨慎上前,挡住对方不善的打量,这个动作在衙役眼中就好似挑衅。身后的人刷地抽刀,气氛一下子变得焦灼起来。 谢黎推开风逸,微微一笑道:“在下确实是南齐国,不过在此以前在下还是汉人。” 衙役面色一变,抬手让兄弟们收刀,似笑非笑道:“苏郎君安心,兄弟们跟你开玩笑的。三国有过约定,不许伤害游学学子。不管南郡最后落在谁的手里,苏郎君都是栋梁。若有人敢冒犯,我王三头一个不答应。 不过‘朝云书院’你暂时去不得,那里出了细作,山长自身难保。” “原来如此,多谢阁下提醒。” 衙役出去前,停住脚步回头道:“咱们县君对学子向来看中,等事情过去,苏郎君最好去县衙走一趟。” 县衙的人来的快去的也快,好似真的只为上门通知。待人走远,谢黎才看向夏时:“你怎么样?” 夏时心中一暖,低声道:“奴婢没事。” 谢黎轻轻抬起她的头,就见右边脸上肿起一大块,她没忍住,轻斥道:“你不是会些拳脚功夫,为何不还手?记住,你代表的是我的脸面,以后再有人出手,直接打回去。从明日开始,你跟着风逸习武,务必做到能一挑三。” 风逸会的都是杀人技巧,夏时眼眸一亮,高兴道:“奴婢一定用心学,不给女郎丢脸。” 这次的事提醒谢黎,这里不是金陵,不是司马府,没人会给她面子。 她把带来的疗伤药和毒药发下去以备不时之需。 打发夏时去休息,谢黎问道:“江陵县令为人如何?” 风逸厌恶的回说:“十分贪婪。” 谢黎的手一下一下敲击桌面,忽而笑起来:“贪婪好,就怕他不贪。” 她提笔写下一封拜帖,给足好处让巡逻的衙役带回去,然后就安静地待在屋里,静待回信。 三日过后,紧张的气氛终于松缓了些,冲城的流民被镇压,听说死了不少人。 谢黎租住的小院位于县城中心区域,出门走一刻钟便是县衙,治安还算不错。 等到解禁可以出门,她便带着夏时出去打探消息。这丫头近日来玩命习武,风逸又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每天弄的一身伤。 谢黎看不过眼,强制她休息,生怕这丫头趁她出门偷练,干脆带在身边。 一路逛来,江陵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穷。能住在城里的百姓本身就有些家底,然而放眼望去,百姓皆是瘦骨如柴,谢黎无法想象底下村民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漫无目的闲逛,脑海中回忆着族谱上记载的南郡,这是个丰衣足食家家有余粮的桃花源。 荆州田氏曾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近五百多年,可惜大风灭亡,为了抹除田氏一族的痕迹,祖宅被一把大火烧了。 熊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田氏的祠堂、雕梁画栋的宅邸,五百年的传承毁于一旦。唯剩下族暮孤零零躺在郊外,常年无人打理,已然成了乱葬岗。 谢黎站在废墟前,望着若大的残垣断壁,可以想象当年的田氏是如何辉煌。幼承庭训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天下有多少孩童出生就能得到教育资源,更多的人一生到死连名字都不会写。 然而田氏族学真正做到有教无类。想来学习的人不论出身门第,都可以跟田氏子弟一样,百年时间,惠及百姓无数。可惜,强大如斯也逃不过世间的恶意。 “后生,这儿不吉利,赶紧走。” 谢黎看向年过百半的老者,无力的扯动嘴角,夏时眼圈通红,死死咬住唇角。 她自嘲一笑,看,就连百姓都嫌弃你们不吉利,田氏,何其可悲! “后生,听老朽一句,快走,这里不安省,一到夜晚就闹鬼。” 谢黎眸光一闪,作揖道谢,老者摆摆手,疾步离去。 “郎君,要不要去查查?” “不用,他对我们没有恶意。走,再不走真该惹人非议了。 回程时路过县衙,夏时问她要不要去拜访? 谢黎自嘲笑道:“我算哪根葱,人家岂会见我这种籍籍无名之辈。”送上去的拜帖石沉如海,她便知晓,想要见到县君,需要一位引荐人。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咒骂声:“踏马的,又要缴粮,上周不是刚缴过一回,姓谢的狗东西还让不让人活了?” 一名男子看到衙门贴出的告示,气的对墙壁又踢又捶,嘴上骂骂咧咧。有几个识字的书生面色煞白,剩下的百姓们麻木着脸,已然没有任何表情。 夏时担忧地觑了眼女郎,就见谢黎面不改色的走过去,与那男子不知说了些什么,二人相携往一家酒楼走去,夏时赶紧跟上。 城里的食肆、茶坊几乎关门,也只有那些后台够硬的酒楼还能开张揽客。 男子叫李昆,今儿难得逮到只肥羊冤大头,一口气点了四五个肉菜,吃的满嘴流油。 “让苏郎君见笑了,许久没见荤腥,一时就收不住。”他夹起一筷豚肉放入嘴里,细细咀嚼:“说句实在话,我以前只吃羊肉鹿肉,这种豚肉连看都不看一眼,嗨,如今这种东西都成精贵物……今个儿让苏郎破费了。” 谢黎以茶代酒,敬对方一杯,客气道:“哪里哪里,在下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正想寻个百事通,能遇上李兄是咱俩的缘分。” “嘿,苏郎君这话我爱听。”李昆得意的道:“我李某人以前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富豪,哪家敢不给几分颜面。这江陵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苏郎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谢黎指指告示,压低声音道:“不瞒李兄,在下曾去过南齐游学,听闻过一些谢司马传闻,是一位慈父。我一直觉得心怀慈心的人不该如外边谣传的那样。” 李昆立马变了脸色:“苏郎君,话不可乱说。县君发的告示你也瞧见了,老子被盘剥的一穷二白,莫非还冤枉他了?他做慈父,是因为那是他的种,江陵百姓跟他可没有半文钱关系。” 他面露不善的指指自己:“你看我,活的窝囊,嘿,两年前我府上的粮食那叫个堆积如山呐,姓谢的天天要粮,把老子啃得一穷二白,婆娘带着老子的种改嫁,小妾眼瞧没好处也都另攀高枝去了,换做你恨不恨?” 谢黎见他说的不似作假,以茶代酒赔罪。 李昆面色这才好了些,哼哼道:“看在这桌菜的份上,老子劝你一句,这话别再跟别人说。不然可不能保证小郎君能完好无缺出城。 别以为我唬人,你看我过惨的,其实这还算不错的,底下的农户吃草根卖儿卖女不在少数,再叫人盘剥下去,嘿嘿!” 谢黎心中一沉,起身作揖一礼:“多谢李兄提醒,我没别的意思。”她苦笑一声:“实话告诉李兄,我是来寻人的。” “哦,那你问对人了。我敢拍胸脯说,只要在我李记粮铺买过粮的,我一准儿知道人在哪儿。” “那太好了,他叫苏凌。”谢黎此时就像刚入江湖的傻白甜,遇上“好心人”一股脑儿把话秃噜出来:“半年前我收到姨母来信,说堂兄离家出走,了无音讯。 他是家中独子,三代单传,姨母担心他的安危就病倒了。我花了不少银子向行商打探,才打探出堂兄曾在江陵待过大半年,可我找到他租住的地方,那里早就换了租客,我怀疑他被征去充军……。” 李昆扫过一旁想要阻止又碍于身份面露焦急的丫头,心里信了五六分,不由晒笑,还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小郎君。 他面上露出同情,看了眼左右,小声道:“苏郎君听我一言,回去。你那位堂兄估摸着凶多吉少,这话也就咱们投缘我才说。” 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梁军攻城那会儿,县君拉了不少人充军,你那堂兄无权无势,肯定是最先去送死的炮灰,你啊,回去把姨母当做娘伺候着送终得了。” 谢黎心神一动,恳求道:“李兄,你有什么消息能不能给小弟透露一些。 你有所不知,我堂兄是跟家里闹别扭这才出来讨生活。他离开不久姨母就后悔了,出来前拿出一半银钱给我,只求活着见人死了见尸。” 李昆慢悠悠吃菜,心道难怪这小子穿着不俗,身边还能带个如花似玉的丫头伺候,心里有了计较:“我跟县衙的人有些交情,这事我帮苏郎去打听。” 谢黎十分上道,以茶代酒:“将来李兄若有事相求,只要小弟能做到,必不敢辞。” 李昆喝下茶,满意的离开,夏时悄悄问道:“女郎,要不要奴婢跟着?” “不必,他有所求,以后有的是打交道的机会。” 她今日出门前故意拾掇过,就是为了让人觉得她年少无知,是头待宰肥羊。不想没钓到心怀叵则的,倒是认识了个还算有意思的人。 回去把从李昆这儿打探来的消息跟风逸说了一遍,谢黎盯着舆图看了良久,得出一个结论:“后汉好手段,一方面给出长沙和桂阳做饵联盟南齐,再与北梁暗度成仓,诱使父亲发难夺下零陵和武陵。另一方面让南郡太守打着给谢家军送粮的旗号压榨百姓,以此激化双方矛盾,好一出鹬蚌相争,坐收渔人之利。” 风逸一惊:“女郎是说,南郡太守被后汉收买了?” “呵,明面上是后汉,真正出手的人却是北梁。后汉还以为将北梁和南齐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则一开始就中了别人连环计。” 谢黎猛地一掷,匕首直直插在北梁的地域上:“好毒辣的手段!”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扭头问风逸:“北梁和后汉是谁领的兵?” 风逸肯定道:“北梁最先领兵的是梁帝的亲兄弟大将军陈晃,中途换成陈晃的侄子陈玮。后汉一直都是老将蒋致。” “临阵换将是用兵大忌,北梁为何这么做?” 风逸皱眉:“这些都是军中机密,属下需要再做详尽打探。” 谢黎走到书桌前坐下,指着矮几让风逸也坐:“你是大统领一手训练出来精英,我相信你的本事不单只是斥候,说说你的看法。” “这……。”风逸犹豫。 谢黎执壶倒水,将一盏茶递过去,笑道:“不用考虑太多,你姑且一说,我姑且一听。” 风逸忙起身双手接过茶盏,这才坐下道:“属下听说陈晃突发旧疾被梁帝召回,也有说是陈晃功高盖主,梁帝不想再给其军功。有传闻说梁帝十分信任陈玮,想让他接手陈晃的势力,而陈晃认为陈玮好大喜功且又刚愎自用,不愿交出兵权,所以叔侄俩的关系一直不太好。” 他想了想又道:“坊间传闻,陈晃病发与陈玮脱不了干系,想要确定,最好能去前线。” 所谓的前线就是武凌郡下的华容道,谢恒便是在那儿与梁军对持。 谢黎揉揉眉心,南郡到武凌路途约有七八日,在去前线前,她得先弄清楚一件事。田宅闹鬼?不见得,只怕是有人做鬼。 第33章 第一位受害人,夜探县衙 是夜,谢黎站在田氏祖宅的废墟前,这里比起白天更像一座空旷的枯坟,充斥着寂寥与悲伤。她很在意老人提过的闹鬼,这世间并无鬼怪,即便有,对她这个拥有前世记忆的老鬼来说又有什么可怕? 谢黎寻了个隐秘的角落窝着,像是一名敬业的猎人,耐心等待猎物。大约丑时(凌晨一点),漆黑的废墟里突兀亮起一抹灯,她精神一振,稍稍起身进入戒备状态。 废弃的宅邸底部微微震动,一条暗道出现在地表,从里面躬身出来七八个人,每人身上都背着沉甸甸的东西。他们相互紧挨,左右戒备,配合的相当默契。 “昆哥,小六子不是让咱们过些日子再送东西出去?”一人压着声音,露出不舍的情绪。 下一刻他的脑袋就被拍了一下,脸上的不舍瞬间转为委屈。 “你少废话,我心里有数。”谢黎认出这个说话的人,正是与她“一见如故”的李昆。 “可是……。” “傻猴子,你没听出来,小六子是不想让昆哥冒险。外面是什么情况,咱们不给送粮,他们的肚子难道还能几天不吃喝?而且我听说上回冲城,阿七伤得不轻,他只剩这么个弟弟……。” “老子不叫猴子,老子叫候三。” “好好好,我知道你叫三猴子……。” 戏谑的笑声惹的几人不约而同笑起来,叫候三的男子大概是说不过对方,咕哝了几句,说话声越来越轻,最后只剩走在碎石路上的摩擦声。 谢黎望着往城外砥砺而行的背影,陷入沉思,她若没看错,李昆是从田宅的密道里出来的。可他一个外人为何会知道只有嫡系才会被告知的秘密? 莫非李昆只是化名,他其实是田氏子弟? 谢黎一路尾随,来到北门附近的荒地,李昆卸下东西,学了几声猫叫。然后就有一名瘦弱男子从墙头下的狗洞里爬出来。 “昆哥,我不是说……。” “行了行了,你少废话,我给阿七带了伤药,你也不想他落下病根。” 男子低着头,握紧拳头,认真说道:“昆哥,我小六子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 “嗨,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大家活着都不容易。快让你那几个老乡过来搬东西。” 小六子抹了把眼泪,钻回去,没过多久又钻出几个脑袋,大家通力合作,把装着粮食和药材的袋子往狗洞里塞。 看到里面竟然还有饼和糕点,小六子连忙把东西推回:“昆哥,这些好东西还是留着给嫂子和侄子吃。” “给你就拿着,以后想要都没有了。”李昆把饼塞到他手里,咬牙切齿道:“都怪姓谢的逼太紧,如今能收缴到的粮食越来越少,我能扣下的也不多。小六子,对不住啊,昆哥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 小六子把饼藏在怀里,低着头,无法看清脸上的神色:“我知道的,昆哥为我们做的够多了。你说我去投军好不好?反正都是死,去投军起码能当了饱死鬼。” 李昆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拍拍对方的肩膀:“你要是真决定了,就把阿七交给我。”他压下小六子感激的话:“我也不是白养着他,你帮我个忙,替我查查军中有没有个叫苏凌的人,大概是这一两年里被拉去充军的。” “昆哥是替那个小郎君调查的?” “是啊,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了人家一桌席,总不好什么都不做。”他有种直觉,对方要找的堂兄并不是个简单的,这年头能多些人脉,多条路子,说不定将来就能救命。 “李兄真乃守信之人。”寂静的夜里,突兀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把几人都唬了一大跳。 李昆悄悄摸出防身的匕首,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惊讶道:“怎么是你?”他面色一变:“你跟踪我?” 谢黎在距离众人十步之外的安全距离席地而坐,冲他微微一笑:“我只是听闻田氏祖宅有冤魂不散,好奇之下便来见识一番。”看向李昆很是失望的一叹:“我也没想到竟是有人做鬼。” 跟随李昆出来的人拔出兵器,戒备的盯着她,似乎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过来将之灭口。 谢黎感受到杀气,无奈摊手:“李兄,让你的人莫言出手,要是受了伤,你们有多余的药疗伤吗?” “臭小子少给老子狂妄,老子平生最瞧不上你这种只会放狠话的绣花枕头。”候三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步步逼近:“呦,还是个小白脸,看到刀上的血渍没,你候三爷手上的这把刀乃是高人所赠,出鞘必饮血,杀的人越多,发挥出来的威力越强,今日算你倒霉……。” 谢黎嘴角抽,这人大概是话本看多了脑残,她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对准那把据说需要饮血的魔刀上猛地一砸,就听“哐当”一声,刀身截成两段插进土里。候三的声音戛然而止,握着断刀如石化,在晚风中瑟瑟发抖。 “昆哥,昆哥救命!” 李昆扶额,把人拉到身后,向着谢黎躬身到底:“苏郎君,此地说话不方便,不如换个地方再谈。” 谢黎挑眉:“去田家的密室?” 李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可以。” “昆哥。”小六子挡在李昆面前,虽然不知来人深浅,但他跟阿七命是昆哥救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人掣肘? “苏郎君就是请我吃席的人。”李昆安抚他们道:“回去,把东西藏好,别让抢去了。” 言罢,对谢黎做了个邀请动作,抬步将人领去密室,小六子犹豫片刻,拜托同乡把东西带给阿七,跟着李昆一块儿去了田氏祖宅。 谢黎边走边打量,虽然早已在族谱上见过对密室的记载,但身临其境她依然被田氏的大手笔震撼了。 这座密室堪比前世的防空洞,一整个底下世界被分隔出卧室、书房、茅房、厨房、活动空间等区域。容纳一两千人生活绰绰有余,那么问题来了,田氏究竟是怎么被灭族的? 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娃听到动静飞快的跑出来,看到有陌生人,尖叫一声,像是兔子一样窜了回去。 谢黎掏掏耳朵,小家伙的肺活量真好,在地下还带回音的。 李昆同样被震的耳鸣,歉意一笑,走进一间大概是书房的屋子。 一位容貌秀丽的妇人端来茶水,谢黎看到她的容貌,眼眸微微一闪,起身谢过,暼向李昆的眼神带着玩味:“和离的妻子?攀高枝小妾?嗯,李兄真幽默。” 妇人听到调侃,先是一愣,然后狠狠瞪了眼丈夫,投给他个“一会儿再跟你算账”的眼神,冲着谢黎和蔼一笑,走出书房还顺带关上房门。 此时屋里只有李昆、小六子和谢黎三人。小六子最沉不住气,拍桌怒视谢黎:“是不是县令察觉昆哥扣下粮食,所以派你来抓他?我告诉你,有我小六子在,你别想动昆哥一根毫毛。” 谢黎双手环胸,幽幽笑道:“哦,莫非你也有一把能饮血的绝世宝刀?” 小六子一噎,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结结巴巴的道:“总之,你想害昆哥,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李昆抚了抚额,把挡在身前的小六子拨到身后,看着谢黎的眼睛,认真说道:“只要苏郎君不伤害我的亲人朋友,不暴露这处密室,你想知道什么,我李昆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兄为何要带我过来,我先前并未强求。” 他苦笑道:“以苏郎君的心性,既然已经知道这里有秘密,那距离找出来亦不远矣。”是他眼拙,没有看出这位小郎君竟然是名高手,先前要不是她主动出声,等他回去都不知道已经暴露行踪,如此,还不如坦诚些。 是个聪明人。 谢黎放下茶盏,笑盈盈的道:“我只想跟你打探些消息。你说谢司马逼着百姓缴粮,这事从何说起?不瞒李兄,我有确切消息,知道谢司马缺粮缺到手下的兵卒饿死不少。若按照你所说,他逼迫百姓缴粮,又怎么会轮到到如此地步?” “这种鬼话你从哪儿听来的,别是姓谢的故意放出来的唬弄人的。”小六子气不打一处来:“看看我这副鬼样子,你能相信老子原来是个不愁吃穿乡绅之子?我家十几口人,只剩下我跟弟弟阿七活下来,这全他妈是姓谢的害的。” 他眼眶通红,骂骂咧咧:“都说刀剑不长眼,老子明天就投军去,就算要死,也要拉姓谢的狗贼一块儿死。” 谢黎脸色一沉,蓦然想起噩梦中的情景,一个巴掌呼过去,直接将人嵌在墙里,她暼了眼李昆藏在袖下的匕首,淡淡笑道:“抱歉,这人嘴巴太臭,我一时没忍住。你放心,我只想让他吃点苦头,死不了的。我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这件事内里究竟如何尚且说不好,我劝李兄莫言冲动,省的将来打脸。” 李昆扶起小六子,发现他真的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看向谢黎的目光越发忌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是对的?” “不如咱们夜探县衙?你不是说才收缴过一批粮食,前线没有收到,那就只能存放在县衙仓库。”谢黎伸手做出组队邀请:“李兄可要与我一起?” 李昆……。 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添加组队邀请。然而在不久后的将来,被使唤成狗的李某人懊悔的捶胸顿足,觉得自个儿当时一定是饿昏头,才会上了谢扒皮这艘贼船。 李受害人昆暂且不知未来的苦逼日子,他跟随谢黎来到县衙后门,被一个身高只到胸口的小郎君像是提鸡崽子似的拎着,一路躲避巡逻衙役,来到仓库所在的位置。 仓库门口有两对衙役交叉巡逻,亮闪闪的配刀在月光的反射下散发着森寒的光。李昆算是跟县衙打交道比较多的人,毕竟收缴上来的粮食有一部分是他称重计算的,但眼前这些身手极好的人,他竟然从没见过。 他亲眼看见一只野猫被衙役砍成两段。 这太不寻常了!县府的衙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滴水不漏? 谢黎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拿出一粒丸子捏醉了丢在地上。一阵风吹来,药味顺风四散,很快,除了事先服过解药的谢黎二人,所有衙役一个个横七竖倒在一起。 李昆一惊,连忙蹲下探人鼻息,发现人都活着,尴尬的抽回手,一扭头就发现苏郎君不知怎么摆弄,已经撬开仓库的门锁,欢乐的向他招手。 他抽了抽脸皮,来都来了,就去看看。 这座库房他是头一次来,从外面看瞧着不显,进去才知道整体是个长方形,纵深很长,约莫有外面看着对方两倍大。地上挤挤挨挨堆叠着等量的布袋,里面装的都是满满的粮食。 李昆抓起一把,面色阴沉的仿佛要下雨。不用看都知道这些都是百姓赖以生存的口粮,就这么被堆积在仓库,有些甚至因为保存不当发霉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昆心疼的几乎要滴血,此时已经完全相信谢黎的话:“逼死治下百姓,害死前线战士,对他有什么好处?太守追查下来,他身为县令责无房贷。” 谢黎古怪的笑笑:“你怎么知道太守对此不知情?” 县令说到底只是个七品小官,若没人授意,哪里敢跟手握兵权的大司马作对。 李昆神色扭曲,倒抽一口凉气,抖着嘴唇喃喃:“你是说太守……。”通敌? “李兄,你如今清楚他们的谋划,接下来想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男子垂下肩膀,大概是无法接受太守和县君都是视人命如草荠的败类,整个人萎靡不振。 “这并不是你的错,要怪只能怪局势和人性的贪婪。”谢黎拍拍他的肩膀:“朝廷派遣下来的官员在世家身上捞不到好处,就只能一味压榨百姓。” 她其实能想到太守背叛的理由,守着一座座金库(世家)只能看不能动,还不如联合外人将之连根拔起,这样至少别人吃肉时,他能喝口汤。 可明白归明白,谢黎并不认同他们的做法,锦绣珠宝没人不喜欢,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谢黎向来只取该得的东西。 “李兄,你认识不少人。”她意有所指的笑道:“咱们要不要合作来个劫富济贫?” 李昆可耻的心动了:“我需要时间找人。” “正好,我也需要时间调查他们运送粮草的时间。对了,我跟你在酒楼吃饭的事这会儿肯定已经传到县令耳中,我怕他会来试探。” 李昆在失落了一瞬后很快打起精神:“我知道该怎么应付。” 谢黎伸出手,笑起来:“那么,合作愉快。”嗯,先打好关系,等混熟再问他田家人的事。 第34章 做人要懂的雨露均沾 “昆哥,你怎么把小白脸放跑了?”候三给小六子上完药,一脸不爽的坐着生闷气。 李昆虚点点他:“多大年纪,还跟个少年人怄气,你以后少去招惹他。对了,去把兄弟们叫来,我有要事宣布。” “都这么晚了,就不能明天再说。”候三碎碎念,不过他嘴碎归嘴碎,对李昆的命令向来当圣旨服从,明知道扰人清梦会挨打,还是屁颠颠把兄弟们一个个都揪起来。 三更半夜被人吵醒本就让人不爽,何况还听说县令的所作所为,大家怒气冲天,都嗷嗷叫着要去宰人。 一群人中的智慧担当何冲,捋着胡须开言笑道:“这位苏郎君只怕与谢司马关系匪浅。”若非亲人被辱,又怎么会在别人的地盘上出手伤人,他看了眼醒来默默喝粥的小六子,伤眼的摇摇头,太没眼力见了。 他有些后悔没有留下,以至于缺少了解,无法做出正确判断。 “昆哥觉得此人如何?” 李昆想了想:“至少对咱们没有恶意。” 何冲点头,不然以对方的身手,杀他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我觉得这桩买卖可以做,县令既然不做人,咱们也没什么可顾忌。小六子,你回去挑几个信的过的兄弟,记住,人贵在精不在多,一定是要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 “知道了。”小六子在脑海中把认识的人都过滤一边,他方才太激动过,牵动伤口,这会儿痛的龇牙咧嘴。好在伤势不重,要不然错过大事后悔都来不及。 嘿,他这辈子当过纨绔杀过人,还没当过劫匪呢! 就在双方各自行动时,李昆率先被人找上门,待看清来人时,他马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原来是方哥,冯县君怎么舍得放您这位得力干将出来?您找小人有事?” 方姓男子摊开手掌,李昆在心里骂了句无耻,一脸肉疼的把银子双手奉上。 对方掂掂分量,这才问道:“听说你最近跟个姓苏的小子来往密切,对方什么来头?你如今给县君办事,要是出了披露,小心你的脑袋。” 李昆心道还真被苏郎君猜中了,这么快就来试探,拿出事先说好的那套说词,不屑笑道:“是个来寻亲的愣头青,不知从哪里听说我跟方哥你们有交情,就想请我牵线搭桥,替他找他那个了无音讯的堂兄。 方哥,那小子家底厚着呢,我记得有几回不是方哥您去募兵的?您就给随便找个阵亡的名字糊弄,钱捞到兜里才是自个儿的。” “出手很大方?” 李昆像是回味一般,连连点头:“是啊,刚见面就请我吃了一顿席,那什么,方才孝敬给方哥的就是他给我的好处费。三两租金的房子都住的起,你说人跟人怎么相差难么多?” 方姓男子两指头一夹,把李昆藏在裤腰带里的碎银连同袋子一道捞走:“明日把人带去县衙,县君要见他。” “是是,我知道了。” 待人走远,李昆收起谄媚的笑容,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谢黎耐心等足三日,终于等来县令传唤。她站在厅堂打量着简陋的摆设,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便回头看去。 冯涛是个纤瘦文人,瞧着温文尔雅,要不是事先知道这人是个什么货色,说不定还真会因为这张脸被唬弄过去。 她在打量冯涛的同时,对方也在眯眼审视她。 二人互道了好,冯涛请人落座,赞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没想到苏郎君这般年青就从‘无涯书院’出来游学,说来归书院的秦山长还是我南郡出身的呢!” 谢黎淡笑道:“县君贵人多事忙,怕是记错了,秦山长祖籍南阳郡,当年收到朝云书院宋山长的邀请在无涯书院客座,这才于江陵居住三年之久。” 冯涛眼神一闪,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老夫年纪大,还是你们年轻人记性好啊!来人,上好茶来。” 下人奉茶退下,冯涛端茶饮了口:“听闻苏郎君出来游学,如今世道乱的很,少年人初出牛犊不怕虎啊!” “学生并非一人,带了护卫的。不瞒您,学生此次主要是为寻亲。在下姑苏苏黎,来寻我大堂兄苏凌。他已有两年音讯全无,家中老母忧思过重病体沉疴。 我一路打探,听闻他极有可能被召去募兵,这人是死是活,总要给家人一个交待,还请县君通融。” 谢黎打开锦盒,里面装的是满满一匣金锭。冯涛有些坐不住了,李昆那混混可没告诉他,少年人出手这般阔绰。 “无论堂兄死活,这些都是辛苦费,若堂兄活着,等他与姨母报过平安,事后必有重筹。”谢黎笑着盖上匣子,随着金光散去,冯涛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 “郎君姓苏?”冯涛眼珠子一转,意有所指:“听说江南有个世家姓苏,你跟他们可是亲戚?” 谢黎笑道:“姨母家确实略有家产,不过学生寒门出身。苏乃大姓,即便有亲,那也是五百年前的事。” 县令闻言大笑,点点她道:“你这小子有点意思。”瞄了眼金子,沉思片刻:“咱们这儿兵事不断,两年里陆陆续续招募过不少人手,也不知道你堂兄是哪一波,如今在哪里。 看在你出自‘无涯书院’的份上,本官就通融一次。” 他叫来方大头,嘱咐道:“去把册子拿出来让他查。” “多谢县君。”谢黎跟着来到库房,对方大头说:“劳烦壮士领路。对了,一会儿我那丫头要是来送午食,请衙里的兄弟指条路。” 摸出一个二两的银锭塞过去,方大头笑着应下,心道还真跟李昆说的那样,是个出手阔绰的小郎君,警惕性顿时去了三分。 谢黎在县衙待了四五日,在钞能力的作用下,终于被她查出些有用消息。冯涛有一点并没有撒谎,他确实有把收敛上来的粮食送去前线,只不过送的都是陈粮,新粮一律都囤积在库房,这是打囤积居奇的注意。 她还查到下一次送粮时间就在十日后,谢黎把消息送去给李昆,约定好时间,就准备薅肥羊。 根据情报所知,粮食会先被送去太守府,然后换成太守亲卫再押运到指定地点,由对方接手。 谢黎和李昆等一百来人就埋伏在双方交接的必经之路上。 今夜多云,月光暗淡,是个杀人劫货的好时间,一行人埋伏在山上,听到底下传来车轱辘声的声音,所有人精神一振,目光紧紧锁定车上的粮袋。在看见交接的人是北梁兵后,众人的怒气值爆发到顶点。 “他娘的,姓冯把咱们的血汗粮送给北梁狗,还让谢司马背黑锅,太无耻了!” 一人搓手做祈祷状:“我,我先前咒骂谢司马生不出儿子,被老婆戴绿帽,神佛啊,千万别应验,信徒是被蒙骗的。” 候三嚯的站起,以睥睨的眼神扫视下方交接完的人,大吼一声:“老子的八百米长刀已经饥渴难耐,下面的,都来送死。” 风逸目光诡异的看向谢黎,表达出来的意思是“这群人真的靠谱?” 谢黎抽搐着嘴角,一马当先冲下去,不然她也不敢肯定会不会再听到雷死人的话。 李昆见候三和苏郎君都下去了,赶紧吼了一声:“兄弟们,给我杀!” 一时间尘土飞扬,底下的两拨人都是沙场好手,只微微惊慌了一瞬间就做出应对,这不禁让李昆担心他们这群乌合之众不敌对手。 然而等下去才发现,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唯一能做的竟是在旁摇旗呐喊,因为握着剑的苏郎君气势大变,宛如杀神莅临,几乎一剑一个,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北梁兵和太守府的亲兵都宰光了。 候三跟小六子活像两只缩小的鹌鹑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想到自己曾挑衅过对方,就很想穿越回去把不长眼的自己爆揍一顿。 谢黎提着滴血的剑走过来,俩人腿一软,跪在地上,哭天喊地的道:“大侠饶命,小的再也不敢对大侠无礼,小的知道错了,求大侠扰小的一条狗命。” 谢黎揶揄的看向李昆,李昆就牙疼,他从来不知道这两人会这么蠢,上去一人给了一脚,呵斥道:“嚎什么嚎,想把人都引来是不是?苏郎君要杀早就杀了,还留着你们这俩蠢的过年呐?都闭嘴,给老子搬粮去。” 谢黎噗嗤一声笑了,指指唯一的活口,对李昆道:“李兄,这人是他们的头儿,你过来看看认不认得?” 李昆打量被揍的鼻青脸肿男子,迟疑道:“瞧着像太守府的二管事,不过我只见过两回,不确定认没认对。” “李昆,是你这瘪三。”那人咬牙切齿的骂道:“当初你家破人亡的时候,是谁给牵线让你在县衙混口饭吃,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我呸!我李某人原本是江凌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底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我家的粮食是被谁强征走的?你们要是真拿去给前线的将士,我也就当是报国。 可你们拿着我南齐百姓的血汗去补贴北梁,这不是让老子当冤大头倾家荡产给隔壁老王养儿子,踏马的,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蠢?” 李昆一顿输出,心情舒爽不少:“苏郎君,这人的家眷都捏在太守手里,只怕不会作证,留着也没用。” “怎么会没用。”谢黎看了眼周围忍着怒意的人,微微一笑:“来来来,大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都不必客气。对了,那里还有两个会喘气的,做人要雨露均沾嘛!” 以为装死逃过一劫北梁兵,活活沦为出气沙包,死的不能再死。 风逸黑着脸把谢黎拉到一旁,指着刻有邬堡标识的粮袋:“女郎你看,那些都是咱们给谢司马的。”从谢氏邬堡出去的粮食袋子上都有时间标记,这是他们从女帝时期继承下来的习惯。 谢黎蹲身翻了翻,这应该就是大半年前最后那一批次的粮。也就是说,舅舅从那时就缺粮了。她的心狠狠一抽,难怪舅舅明知皇帝的态度,仍然发八百里加急向朝廷求援。 谢黎闭了闭眼,给风逸打了个手势:“回去再说。” 李昆这边已经清点好粮食数量,挪出的那一部分是给苏郎君的。谢黎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我不缺吃喝,还是给更需要的百姓。” 李昆没有矫情,作揖一礼道:“算我欠苏郎君一个人情,以后但凡用的上我李某人的地方,一定随叫随到。”他略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犹豫不知该怎么说。谢黎一想就明白他的难处,爽朗的挥手:“不就是把粮食搬进城嘛,举手之劳而已。” 对她来说,的确是举手之劳,只见谢黎一手提着两大袋粮,轻松的翻阅城墙,踢了踢地上的袋子:“只拿这些你们够吃了?” “足够了,家里还有些存粮。”李昆原本还担心小六子他们,有了这些就不怕他们被饿死。 谢黎颔首,看了眼天色:“时间不早了,你们快点回去。” 回到租住的院子,谢黎终于忍不住一脚踹碎了园里的石凳,风逸沉默的跟在后面,二人走进书房,夏时已经备好吃食,轻声劝道:“女郎,先吃点东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委屈自个儿。” 谢黎沉默半晌,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你说的对,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招呼风逸道:“快吃,吃完有事跟你说。” 风逸和夏时都是能信任的,谢黎就把去过田氏密室和对李昆的怀疑告诉二人。 风逸一针见血的道:“女郎想要招揽他们?” “是,虽然候三跟小六子跳脱了些,但品行都还不错,反正我也需要有人帮忙跑腿。”她捂着胸口:“成天使唤你这位风灵卫下任大统领我心虚啊!” 风逸嘴角一抽,想到女郎身边确实缺少人手,暗暗把想要吐槽的话咽下。 夏时却在绞尽脑汁回忆容貌平平的李昆,然后再打量风华绝代的谢黎,迟疑道:“奴婢觉得李郎君跟女郎似乎并没有相似之处。” 谢黎哈哈一笑声:“夏时,你自信点,把‘似乎’两字去掉。”在见过李夫人之后,她便打消李昆是田氏族人的念头,只怕李昆的岳母才是她要找的人。可惜,那位不出意外已经亡故了。 谢黎轻轻一叹,撇开这事,心里开始琢磨另一件事:“从金陵到江陵这一路咱们好似都没看见南齐国的驻军。” 风逸一愣,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南阳可是军事要略,一直都有驻守,其中一半就出自谢家军,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第35章 你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遗产吗? 大家心知肚明,这些人要么是被收买,要么是被灭口。呵,墙角挖到她谢家身上,谢黎憋着一肚子气,当夜就翻墙到县衙仓库,把里面的粮食全都收了。 她的空间可以无限量存放,搬空县府仓库,就把目光盯上世家。 南郡的世家以宋氏一枝独秀,这是因为宋家不仅底蕴深厚,还是“朝云书院”的创始人。宋氏的每一代郎主都会兼任山长一职,即便受到太守打压,被其余家族背刺,只要手握教育资源,他们依旧是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谢黎接连搬空几个世家的粮仓,心里舒爽极了,等站在宋宅门口却并未行动,因为她想到宋家既然与太守不合,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友军,她完全可以跟宋氏合作。 这样不仅能在当地有人照应,还能为舅舅拉拢一位得力帮手。这么一想,就暂且放过他们,若是对方不识趣再下手也不迟。 此时的谢黎没想到阴差阳错帮了宋珪一把,不仅让他顺利从学生是他国细作的丑闻里脱身,还进一步奠定宋氏一族在南阳的地位。 回去时路过县衙,只见里面火光冲天,谢黎心头一凛,心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不应该啊,她制作的蒙汗药药力能持续到凌晨四点,这会儿看守仓库的衙役应该还在美梦中。 她跃到附近的树上,手搭凉棚察看,就听院里传出兵器交戈的铿锵声,几个黑衣人与衙役打成一团。她凝起眉,心道这些人莫非打着跟她一样的主意? 抱歉啊,你们晚来了一步。 这一刻就传来对方骂骂咧咧的声音,谢黎正要离开,突然暼见为首的那人似乎十分眼熟。他被三个衙役围攻,一边抵挡,一边嚷着让同伙不必管他,保住性命要紧。 听到熟悉的声音,谢黎就认出此人是二兄身边的长随江茗,他的母亲便是谢府大管事的亲妹子。 这是自己人,得救! 正当她在思索要不要蒙面时,就感觉到风逸的气息,扭头冲他一笑,指指打斗的人,一顿挤眉弄眼。 风逸苦逼的发现他竟然看懂了女郎的暗示,只能撕下衣摆,麻木的蒙在脸上,率先冲了出去。 陷入苦战准备以死拖住对手,为兄弟们争取逃命时间的江茗突然发现身边一空,他受了很重的伤,流血过多导致脑子都有些不清,看见衙役们围住一人,就以为同伴想要以身诱敌,脑子一抽,破口大骂:“蠢货啊,见过抢钱的,就没见过抢着送死的。 老子不是让你们跑吗?啊,胡三,是你这该死的狗东西对,在战场跟老子抢人头就算了,老子死前就想当回英雄,你他妈也要抢。” 风逸脚一拐,险些被人砍到,他瞪了眼依旧在破口大骂的某人,紧抿着嘴,下手越发利落。 谢黎捂住嘴笑倒在树杈上。 被冤枉的胡勇踢飞一个衙役,回骂道:“好你个姓江的,我就知道你心里还记恨那事。都说兄弟如手足,你小心眼到连自个儿的手脚都认不出。那是我吗,我在你右手边,虽然我也羡慕那人的大长腿,恨不得按在自个儿身上,但你给我看清楚,那人他妈的不是老子。” 谢黎笑的肩膀不停颤抖,未免把自己笑死,她赶紧下去敲晕江茗,顺带把胡勇也拎过来。 胡三张口要骂,回头看见人,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咽下肚里。 谢家军出身的几乎都认得谢黎,胡勇也不例外,他结结巴巴的道:“娘子,你你怎么在这里?” “废话少说。”谢黎报出个地址,把江茗丢给他:“赶紧把人带走疗伤,剩下的人交给我。” 胡勇看了眼同伴,抱拳一礼,扛着江茗先走一步。 谢黎目送他离开,脚步一转,寻了个不起眼的方向跑出来,无差别攻击胡乱打了一通,看似帮助衙役,实则隔开双方。江茗的同伴同样认出谢黎,眼眸一闪,都不着痕迹地往她身边靠拢。 她跟风逸且战且退,将人带出伏击圈。 “都跟着风逸走。”谢黎低声叮嘱一句,紧接着佯装挨了一脚,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一个惊魂未定的小模样。 她本就生的好,难得露出脆弱的神态,让追上来的衙役不免心软几分。 “苏郎君你没事。”一名早已臣服在谢黎钞能力光环下的衙役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我看到贼子往那边跑了,你们不用管我,赶紧去追。”她随手指了个方向,衙役们抱了抱拳,分出一人留下保护,剩下的继续追击。过了好一会儿,回来禀报说人跟丢了。 冯涛的脸黑的能刮下三层灰,看到谢黎也在,挤出一抹笑容,探究的问道:“这么晚,苏郎君为何会在这儿?” “啊,是这样的,学生在外向来觉浅,听到有动静,见是县衙出事,当时没多想,就想着帮忙。”她扶墙站起,仔细观察,双腿还微微颤抖,脸色在火光下白的吓人,苦笑道:“哎,是学生无能,没有帮上忙。” “哪里,苏郎君高义,本县君要多谢你。苏郎君跟贼子打过照面,不知可有看清他们的模样?” 谢黎汗颜道:“那些人个个蒙面,学生实在没看清,不知县衙丢了什么东西?” 说到这个,冯涛心痛的难以复加,那批粮食,他已经寻好下家,准备以高价卖出去,谁知临了临了会遇上这种破事。 “是运到前线的粮食,都叫贼子搬空了。”冯涛咬牙切齿,那扭曲的面容仿佛要把贼人生吞活剥:“这事苏郎君是见证人,若是太守怪罪下来,可否出面作证?” 谢黎义正言辞的道:“冯县君放心,只要有学生能够效劳的地方,学生必定义不容辞。” 一大一小暗中达成交易,谢黎会在太守怪罪时替冯涛说话,冯涛亦不追究她在宵禁时间外出的罪名。 两人相互吹捧一番,谢黎借机告辞。一直走到拐角,绷着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回头忘了眼漆黑如墨的街道,那里好似有一双眼睛时刻紧盯着她。 哎,今夜过后,冯涛大概会对她更为防备了。 回到小院,夏时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见到女郎平安回来,挺直的脊背骤然一松。 她关上院门,两人一前一后往书房走去,谢黎问道:“人都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七人,都安顿在后院的厢房。女郎,江茗是二郎君的近侍长随,一般而言不会离开主子身边,他怎么会扮做劫匪去县衙抢粮食?” “这就要问他们了。”谢黎捏了捏拳头,压着怒气问道:“胡勇人呢?” “在照顾江茗。” “把他叫来书房,” 见到胡三前,谢黎先见了风逸。 “女郎,属下问过,他们一行共有二十人,其中五人阵亡,还有七人为了引开追兵,不知跑去哪里了。不过属下认为他们应该有约定的汇合点。” “嗯,找胡勇问清楚了把人都带回来。” 风逸为难道:“此时城中只怕戒备森严。” 谢黎摇摇头:“冯涛这会儿急着调查内应,一时半刻腾不出手,等到明日就不一定了。你把他们带来,不要走正门,从北边的夹道里进,那里偏僻,没人会注意的。” 她十分庆幸当初一眼就看重这间宅子,也是无意中发现,靠北的柴房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出去是一条暗巷,绕过大半条街才能走到主街。这对习武之人来说不算什么,翻过墙就是了。 约莫是下人偷偷开的,房主不知情,牙子也不知道,倒是便宜她了。 江茗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后,他盯着房梁先是一愣,待记忆回笼,神色锐利的环顾四周。 “你醒了,你伤的不轻,就在这里安心养伤。” 隔着屏风,江茗只看到一个身影坐在窗边喝茶。 “是郎君救了在下?”他想要起身,发现全身被绷带裹住,挣扎片刻动弹不得,只能按下焦急,拱了拱手:“郎君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回报,只是在下还有同伴在外,可否容在下找到同伴在来报答郎君的恩情。” 谢黎放下茶盏:“你全身上下多处骨折,胸口还有倒伤,我不知废了不少好药才把你救回来。你这一走,万一死在外面,我的损失谁来弥补?” “既如此,郎君为何要救我这个濒死之人?” “大概是因为你很逗,留着你正好给我解闷。” 江茗一个字都不信,他哪里逗了,他明明是个伟岸男子,也就比二郎君差那么一点点,这人救他说留着做打手他信,解闷是什么鬼? 他不禁升起戒备,再次拱手:“郎君说笑了,不满郎君,在下跟兄弟们惹了些事,不能连累郎君……。” “姓江的,我就说你脑子进水了,你身为二郎君的长随,怎么连女郎的声音都没听出来。”胡勇端着一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粥食进来,打断他的话,笑盈盈的道:“脑子不好就多补补,来,吃猪脑粥,兄弟我亲自给你熬的,你手不方便,要不要兄弟喂你?” “胡三,你闭嘴。”不就是说错一句话,明知道他最讨厌这种腥气的玩意儿,还给他吃,用不用这么记仇? 等等,胡三刚才说什么,救他的郎君是三娘子,哦,他就说这声音听着怎么有些耳熟。不对,三娘子,江茗面色一变,顾不上身上的伤,想要爬起来,被胡勇一把按住:“你给我……。”启开。 他一张嘴,胡勇就把粥怼进来,江茗下意识吞咽,一股腥味直冲天灵盖,他气的恼羞成怒:“你踏马的……。” 咕噜咕噜,又是一口。 胡勇把一整药猪脑粥怼完,把江茗整的麻木不仁,挥挥袖子起身,对谢黎笑道:“女郎想问什么就问。” 谢黎同情的看了江茗一眼,让夏时搬来矮凳让其坐着回答:“父亲和二兄是不是出事了?” 胡勇沉默良久,咬牙道:“狗皇帝想把大司马活活饿死!他一面施压,命令咱们借机夺下荆州,又不给粮不给药,很多兄弟都受伤了,他们本不必死的。” 大男子眼眶通红,握紧拳头:“还有陶峰那狗贼,多次在战场上对大司马下杀手,咱们既要对付北梁跟后汉的联军,还要防着小人始阴招。 大司马说,朝廷不会轻易给粮,就让我和江茗带着兄妹们去周边看看能不能收些粮食。到了外面发现百姓自个儿都吃不饱,打探下才知道好几个郡太守打着给大司马送粮的借口,盘剥百姓,属下实在没办法……。”也是他们倒霉,晚来一步,哪里知道县衙仓库竟是个空壳子。 谢黎沉思片刻说道:“皇帝既然存心要至父亲于死地,那么大兄的粮队里一定安插了不少人手,只怕不能及时送达。对了,县衙的粮食都在我这里,你先送去前线救急。” 江茗张大嘴巴,样子宛如智障。胡三替他合上嘴,聪明的没有询问她是怎么把粮食偷运出来的,只是提出一个现实问题,人手不够。 谢黎微微一笑:“放心,我会给你们找好帮手的。” 李昆没想到还人情的时间来的那么快,谢黎约定了个时间,把胡勇介绍给李昆兄弟,原本谢黎还担心智障儿童候三又会出什么惊人之言,没想到胡勇跟何冲一见如故,约莫两人身边都有个叫人哭笑不得的兄弟,得时不时给人擦屁股,两人不仅一见如故还惺惺相惜。 候三蹭到李昆身边,摸了摸全身泛起的鸡皮疙瘩:“昆哥,那个叫胡勇的,当真不是何冲失散的亲兄弟?” 下一刻,两只手一左一右搭在候三肩上,耳边响起恶魔一般的低语:“瞎说什么大实话,我跟何兄明明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候老弟,以后多个兄弟罩你,开不开心?” 候三都快哭了,他的直觉果然没错,这人的性子跟何冲一样恶劣。 “苏郎君,你的人你都不管的吗?” 谢黎调皮的眨眨眼:“按理来说,胡勇不归我管,他跟你们一样,是我请来帮忙的。不过李兄,难道你会阻拦兄弟交朋友?”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这么爱吃醋。 李昆被谢黎看的不自在,跟苏郎君熟悉,他就发现这是个爱噎人的小郎君,脑子里有太多古怪思维,把你噎的不上不下。 生气,觉得跟个少年较劲显得气量小,不生气,往往把自个儿气的吐血。偏偏自己的妻儿对她印象极好,特别是他儿子,一口一个苏哥哥,只要有苏黎在,他就看不见他这个老父亲。 妈的,就好气! 第36章 第二位受害人,坑人进行曲 胡勇跟李昆他们一去就是半个月,谢黎有些不放心,就让风逸暗中跟随。即便有风灵卫保护,回来的人里依然有几个受了伤,谢黎郑重道谢,约好上门探望的时间,就将李昆一行人送了出去。 “父亲人怎么样?” 风逸回道:“属下没有见到大司马,不过属下发现营地里戒备森严,暗中还有弓弩手待命,亏得胡勇跟二郎君有联络暗号。”要不然李昆他们怕是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属下跟二郎君说了会话,女郎,大郎君他们被人拖住了,咱们送去的粮食解了燃眉之急,大司马心情极好,属下出来时,听闻他喊着要吃肉解馋。” 谢黎听罢露出笑容,心里安定不少,正想多问些父亲与二兄的事,就听到街上传来嘈杂的声音。 “夏时,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夏时应是,出去打探,很快就回来了:“女郎,是朝云书院的宋山长回来了。奴婢听说是几个世家郎主给太守施压,太守就把人放回来了。” 谢黎兴味的挑眉:“我以为他们会落井下石,借此机会捶死宋氏,好争夺第一世家的地位,怎么会好心帮忙?” 谢黎不知道的是,此事还是她帮了宋珪一把,她搬空世家粮仓这件事引起轩然大波,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态,各世家不约而同出手将事情压下,暗地里动用人脉调查,可惜他们不知道谢黎有空间这种外挂,都一个劲往死对头身上查。 然后就发现除了宋氏,江陵所有世家都在调查这件事,大家一碰头,互通消息后才知道除了宋氏幸免于难,他们都被薅了羊毛。 凭什么! 韩家郎主表示,嫉妒使他面目全非,凭什么他宋珪在书院好吃好喝,他们就只能躲在家里喝稀饭。从出生到现在,他就没受过这种委屈,现在只要一看到带水的东西,肚子就会咕噜咕噜响。 于是众人一合计,决定把宋珪弄出来,让他牵头调查,不管真相如何,他们都打算把事情按在宋珪头上。 与此同时,谢黎也在思索下一步的行动,李昆已经帮着送过一次粮,再送就会引起怀疑,甚至顺藤摸瓜调查到她这儿。 谢昀手里的粮食只能维持半个来月,这还是运气好的情况下,可恨她有余粮,偏生送不出去。 她得找个有权有势的合作者,这么想着就拿出季二给的名单细细看起来,思索良久,终究还是决定不用。 眼下一穷二白,手里没有筹码,人家欠的是季颉人情,凭什么无怨无悔帮她? 想到这儿她又想锤自己,穿越女就该做大女主,当屁个咸鱼,她要是从一开始就表现出野心,现在是不是就有一支所向披靡的风灵卫可用? 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夏时听见谢黎唉声叹气,提议道:“女郎为何不让风逸回去求援?” “这话若是风逸开口我自然肯去。可他明知我的处境却一言不发,你知这是为何?”谢黎自嘲一笑:“因为你家女郎尚还入不得那位大统领的眼。” 谢黎踱步到窗前,站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我记得姑母提过,苏家有位姑奶奶嫁来江凌是不是?” 夏时仔细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那位老夫人跟夫人的母亲是同辈,夫人要喊对方一声姨母,只是人早就没了。” “无妨,只要能沾上点关系就行。”谢黎依在窗前,揉着眉心道:“你跟我说说那家人的情况。” 夏时回忆着资料,确定没有出入,这才开口:“奴婢记得那位姑奶奶育有两子。长子宋珪,是朝云书院的山长,娶了师傅的独女,膝下有两子。 次子宋玠帮着看管产业,也已经娶妻生子,还有个姨娘生的庶子好似在军中。 那位姑奶奶在世时跟夫人偶有书信,只是人过世,就不怎么来往了。” “咳咳,你说他是朝云书院的山长?”谢黎摸摸下巴,嘿嘿笑道:“这还真是缘份。”幸好自个儿当初对宋家手下留情了。 夏时默然无语,她还以为女郎先前说要去拜访宋山长是知道夫人和宋家的关系呢。 身为荆州三大书院之一,被查出有细作,等于狠狠往宋珪这位山长脸上扇了一巴掌,她就不信那位心里能舒坦。 谢黎走到书桌前坐下,想着这拜贴该怎么写?既不能跪舔,又不能显得强势。手边磨着墨,逐渐就有了头绪。 夏时看见女郎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宋氏家族辉煌史,脸皮一抽,硬着头皮劝道:“女郎何不写的委婉些。” 宋氏虽然称得上豪族,但跟曾经的辉煌相比犹如云泥之别。苏氏跟宋氏的姻缘是女帝牵线,比不得杨氏却也算得上心腹。大风灭亡,宋家一直被打压,娘子写这些不是戳人肺管子嘛。 “你不懂。”谢黎搁下笔,笑的意味声长:“明日你亲自去送贴,就说姑苏苏黎拜访。” 夏时张了张口,想说既然要拜访长辈,两手空空会不会不太好。只是女郎来的匆忙,只收拾了些金银细软和成药。 宋家是书香门第,金银俗物太失礼,药材自个儿都不够用。去买,就眼下这光景,古董铺子关门大吉,有钱也没地方使。 谢黎看出夏时的担忧,笑眯眯的从袖中其实是空间里取出一册古籍,拿在手中扬了扬道:“本想拿来打发时间,这下派上用场了。” 夏时盯着袖袋看了许久,想到以往女郎会让春分做些奇奇怪怪的口袋,就没多说什么。 宋府管事打开帖子,在看到对方姓氏后,悠然的面色骤然一变,落下一句:“把人请去客厅,不要怠慢。”转头就去书房找郎主。 宋府占地颇大,曾经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后来遭了难,老爷子做主分家。 宋珪的父亲是唯一的嫡出,留在祖宅继承家业,三位伯父分出去,在祖宅附近置产,旁支人丁兴旺,嫡脉却只有宋珪和宋玠两兄弟。 大管事穿过长廊,径直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屋里传来个不耐烦的声音:“不是跟你说谁来都不见?要查案去找县尉,找我做什么,本郎主要闭关修炼。” 管事抽了抽嘴角,在外禀报道:“郎主,姑苏苏府来人送拜帖,您真的不见?” 屋里没有声音,管事也不催促,就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出来个穿着宽袖长袍,脚踏木屐的中年男子,拿过帖子一看,兴味的挑了挑眉:“苏氏啊,不是说三姐没有孩子?这苏黎是从哪儿来的?” 宋管家额头的汗都要滴下,小声提醒:“郎主,那位膝下养着仨孩子呢。” 宋珪哼了一声,把帖子丢还回去,管事躬身恭候,见郎主没有开口斥责,就知他愿意见人,笑盈盈退下。 宋玠走过来,瞥了眼似吃了十全大补丸的宋管事,进屋里笑问道:“老宋伯遇上什么好事,笑成这样?”自从母亲过世,就从未见他这么开心。 宋珪掀起眼皮,看了眼糟心弟弟,淡淡道:“你不是会友去了?” “都是酒肉朋友,原以为能看场好戏……。”他随意找个地方坐,姿态肆意,比起宋珪这位自持雅士的人多了几分狂妄。 拎起茶壶倒茶,喝了口道:“不提那些糟心事,你还没说老宋伯怎么了?” “哦,苏家来人了。” 宋玠喝茶的手一顿,迟疑道:“母亲娘家那个苏氏?不是说已经……。” 宋玠回过味来:“我记得母亲生前偶尔会跟金陵有书信往来。”那些信看完就烧,他想偷看都没法,心里跟被猫爪挠了似的。 寄出去的信也都通过老宋伯,别看他姓宋,却是母亲陪嫁带来的老人。 宋珪慢悠悠倒了盏茶喝:“不必试探,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 “呦,还真是啊!啧啧,这个节骨眼上敢上咱家的门,有胆量!可有说何时来?”明后日他不准备出去,茶会也让人推了,搓着手兴奋道:“来的是哪个?” 宋珪给糟心弟弟泼冷水:“只怕来者不善。” 宋玠丢过去个白眼:“你又不是三岁小娃,人家说什么听什么。要我说两家完全可以互惠互利嘛。书院细作那事,知情人都晓得是冲咱们家来的。今日教的学生是细作,明日说你这位山长就是细作头子,且看着,只要宋氏一日中立,这些事就没完。” 他上下一打量兄长,哼笑一声,别以为这人穿的像雅士,就真成雅士了。心黑着呢,也就书院那群老学究眼瞎,被人卖了还得替人数钱。 不过他们兄弟俩都不是好货,要不然也不能在群狼饲虎的局面保全宋氏。想到那些人弄出来的破事,宋玠的脸色就黑沉下来,什么叫做库房被人搬空?你家养的部曲都是吃白饭的?一夜之间把整个仓库搬走,这手段只怕只有神仙能做到。 他觉得那些蠢货想要拉宋氏下来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这种可笑的借口都能编出来,偏偏冯涛居然还信。 转眼就到了拜访的日子,谢黎仍然一袭男服,拾掇的仪表堂堂,手里抱着个精致木匣,带着夏时去宋府。 宋管家亲自在外等候,见到谢黎热情的迎上去行礼:“这位便是苏郎君,果然一表人才。奴是宋府管事,奉郎主之命在此恭候。” 这位老管家必是宋府心腹,且对姑母的事知道一二,谢黎这般想,脸上的笑容真诚不少,扶着老者惭愧道:“是晚辈的不是,早该来拜访的,不知可否去老夫人跟前上柱香。” “好好,苏郎里边请。” 宋府庭院森森,九曲回廊,草木峥嵘,皆被打击的井然有序。 一路走来,谢黎没有失礼乱看,只在途径竖起的书法石碑前谦逊停留,宋管事笑着介绍道:“这是郎主闲暇时雕刻的,书院的学子偶尔会来拓印临摹。” 谢黎夸赞道:“叔父的笔墨自成一派,有大家风范。” “那是,郎主的字在外千金难求,不过他性子随缘,看顺眼的分文不取,看不中,谁的面子都不给。” 谢黎笑眯眯的道:“希望晚辈能入他的眼。”两人一个说一个夸,气氛相当和谐,将人引至书房外的客厅,宋伯特意让人去换自家人喝的好茶。 谢黎从夏时手中接过木匣:“宋氏簪缨世族,晚辈头一次上门不知该送什么。这孤本是家中所藏,小子愚钝,只觉得晦涩难懂,听说叔父酷爱古籍又是书院山长,必定文采飞扬,晚辈借花献佛,望叔父不嫌失礼。” 宋管事捧着木匣,乐呵呵道:“不失礼不失礼,苏郎请坐,郎主一会儿就来。” 谢黎趁机询问:“小子刚才途经花园只觉得景致优雅,不知能否在附近转转?” 宋管事往窗外瞥了一眼,想了想点头:“郎君随意。” 得到允许,谢黎在心中再次拔高宋管事的地位,当然她并没有随意乱逛,只是沿着书房在外走走停停,好似真在赏景,殊不知她的所作所为都被人看在眼里。 书房对照一座被草木遮蔽的敞轩内,宋家兄弟席地而坐,正在对弈下棋,听下人来汇报,宋玠捻了枚棋子摆上,问道:“大兄就晾着那小子?” 宋珪落下一子,头也没抬:“他不是要去逛园子?那就慢慢逛呗。” “咦,不对啊,我怎么记得那位养了两个小子。大的听说瘸了腿,小的这会儿在前线呢。” 宋珪就意味深长看了弟弟一眼,宋玠惊讶的抬头:“你说来的是谢恒捧在掌心的小娘子?三姐对她宝贝的很,怎么会放人出来?” 宋珪把弟弟的防御击的溃不成军,宋玠一瞧大势已去,大声叫起来:“你是不是动过棋子了?”明明方才还是一片大好形势。 “战场瞬息万变,自个儿不专心怪谁。”宋珪无趣的把棋子丢进棋盒,拍了拍手:“我去见见她,你要一块去吗?” “接待个小辈,咱们兄弟俩一块去,也不怕吓着人家。你自个儿去,我再研究研究。” 宋珪哑然失笑,他这二弟是个棋痴,围棋白痴。臭棋篓子一个,偏偏嗜棋如命,天天找人下棋,可惜家中小子没一个肯跟他下。 “说好的古籍什么时候送来?” 宋玠牙疼,被虐的心肝脾肺肾都疼,还得白送好东西,后悔啊! 他没好气道:“一会儿叫人给你送来。” 宋珪这才满意,敷衍的鼓励:“你好好研究,下次也从我手里赢好东西去。” 宋玠呵呵一笑,挥手赶人。 第37章 小狐狸vs大狐狸 谢黎对宋珪的第一印象,这人莫不是个江湖骗子?看她的眼神好似在看冤大头。 脑海里不期然就响起“小友,我观你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我这儿有一册盖世神功,你我有缘,只卖999两银”的bg。 她抽搐着嘴角,按下循环播放的梗,深吸一口气,长揖到底:“小子苏黎见过宋山长。” 宋珪含笑道:“我叫你母亲阿姐,你该喊我一声叔父。” “小子见过叔父。”她从善如流改口。 宋珪抬了抬眉,觉得姓苏的果然比姓谢的看着顺眼。 落座寒暄,宋珪端着茶,就说:“外面的事你一路过来,想必也有所耳闻。此地不宜久留……对了,阿姐让你来可是有事?” 这人果然如她想的难缠,哪有客人上门,主家就端茶送客。要是来个脸皮薄的,这会儿估计得羞愤而走。 谢黎好似没听懂逐客令,搁下茶盏,拱手一礼笑道:“母亲并不知晓我的去向。小子今日来此,斗胆一问,不知叔父对眼下局势有什么看法?”很好,你既然不给面子,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 宋珪笑意不变,压力扑面而来,只可惜他不知道眼前这假小子连皇帝都敢揍。 见她一点反应都没,喝茶的手端的极稳,戒备的同时眼底流露出赞赏。 “那是州刺史和太守该操心的事,宋某不过一介平头百姓,只管听令就好。” “可我听闻太守礼贤下士,曾多次请您出仕……。”连细作的手段都使出来,不就是为逼宋氏一族表态? 谢黎就笑盈盈看他,宋珪知道糊弄不过,手指在杯盏上一捻,哈哈一笑:“叔父在你父亲手下吃过不少亏,不如大侄女给我透个底。” 他盯着谢黎的眼睛,敛去笑意:“大侄女为何而来?” “我为荆州百姓而来。”谢黎不假思索,说的义正言辞,半分不心虚。 宋珪嗤了一声,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这副样子要是让别人看来是无礼轻蔑,可谢黎听夏时分析过府中人脾性,得出的结论,这位叔父是个心思缜密不可小觑的人物,千万不能被他所表现出来的表象迷惑。 “叔父觉得我虚伪?那我反问叔父,南郡太守故意激起百姓仇恨,想要崩了我父亲的大后方,我不信叔父看不出来。 我父亲人在前线,百姓心里再恨也不会跑去送死,可一但哗变,首当其冲就是如叔父这般有底蕴的家族。” 谢黎看着宋珪的脸一寸寸黑沉,脸上的笑意更深:“我说的再直白点,南郡本是南齐地界,太守吃里扒外,为了讨好北梁,定是会把氏族卖得一干二净。等兵临城下,叔父要么带着宋氏殉城,要么带着朝云书院改投陈厉那个不忠不义的叛贼为主,只是这样一来,宋氏百年声誉必然毁于一旦。叔父身为一家之主可忍心让家族,让先贤蒙羞?” “我苏家满门虽不是直接死在陈厉手下,却也是因为他,因为宋君孟霍这等狼心狗肺之徒才沦落到人口凋零的地步。 想必姑奶奶是不甘心的!不然以叔父的能力和威望早已被太守招揽。” “你住口!”宋珪被戳到神经,心里甚是窝火。更让他恼火的是堂堂一家之主竟然被个小丫头拿捏住。 宋氏和苏氏的关系……他不确定苏秦有没有把那段封尘的历史告诉她。 目光锐利的看向谢黎,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个臭丫头笑盈盈的没露出半分破绽,这分镇静根本不像是未及笄的小娘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淫浸官场多年的老油条。 看到对方那冰冷的神情,谢黎笑了,这才是最真实的宋珪。呵,你是千年的狐狸,我是重活一世的鬼,道行差不多,你跟我玩什么聊斋? 不过她可不能把人刺激太过,谢黎执壶给添了茶,以茶代酒,笑道:“说来我父亲能这么容易拿下零陵和武陵,还得多谢叔父从中斡旋。” 宋珪晃了晃茶水,讥笑一声,倒也没有反驳:“只怕他现在后悔不以,要怨恨我呢。” 谢黎干笑一声,她也觉得舅舅胃口大,可这不是被人坑了嘛! 有心替人挽尊:“父亲这点肚量还是有的,而且这事本就怪不得您。” 宋珪摆摆手:“我跟谢恒如何,用不着你这晚辈来调和。难得来一次,就在府上多住几日。”这是把她当做普通亲戚,这可不行。谢黎冒昧上门就想把这位叔父跟他背后宋氏还有整个朝云书院拖下水给她打工,哪能放他离开。 “叔父莫急,您先看看这个。”她推过去一封信,上面记录了目前能打听到的所有消息和她猜测的一些猜想。 谢黎在赌,赌宋珪不甘只做山长,不甘心宋氏一族被打压。 “聘人以珪,问士以壁,召人以瑗,绝人以玦。 珪玠乃君王诸侯祭祀所用的礼器,宋家若一心只想做个教书育人的匠者,又怎么会给两个嫡子取这种惹人非议的名字。 宋珪抖开书信,扫了一眼,抬抬眼皮:“你还有其他帮手?” 谢黎笑眯眯的道:“君子以义,小人以利。您知道我父亲不差钱,又疼爱我这个唯一的掌珠。此次出门我把这些年存的钱财全带了出来。”她起身离坐,再次拱手:“侄女在家静候佳音。”说罢就招呼夏时出府去了。 宋珪气笑了:“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合着我不帮她就成小人了?” 宋玠从暗门出来,伸手拿信看过,哎呦一声:“谢司马处境不妙啊!” 宋珪白了眼幸灾乐祸的糟心弟弟:“你我处境没比他好多少?” “那你还拒绝的干脆利落?” 宋珪拍桌,气道:“你懂什么,那死丫头看中的不单只是你我,而整个宋氏一族,还有我背后的朝云书院。那么多条人命,每条命都关键着一个家族,我怎么可轻易答应。”被臭丫头摆了一道,他也是要面子的,这心气儿还没顺平。 “你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看那丫头说的不错,眼下合作是双赢的局面,不然你还真想殉城或是投靠北梁?”宋玠摸出一柄折扇,哗的一下打开,故作风流的扇了扇:“我告诉你,本郎君风华正茂,还没活够,一点都不想死。” “你就不怕跟那丫头合作会生不如死?”宋珪幽幽的道。 “不是,大兄你还真怂个没及笄的小娘子?” 宋珪气的险些要揍弟弟,他是怕谢黎吗?别说谢黎,就是她老子谢恒过来他都敢跟人拍桌子叫板。 他怕的是苏秦,忌惮的是苏氏一族跟女帝的关系。 有些事二弟不知,可身为宋氏族长,他知道不少辛密,特别是母亲临终前跟他说的那番话,直到现在回忆起来都遍体生寒。 这会儿,宋珪还不知道,谢恒和苏秦不仅藏着杨氏子弟,更是胆大包天收养了女帝唯一的血脉。 他烦躁的来回踱步,合作就相当于上了苏家的船,这船上去容易下来难。可不合作,就眼下情况,太守和北梁都不会放过宋氏。 今天冤枉他的学生是细作,明日逼他查失窃,后天还不知有什么在等他,见他不上钩,这些人的手段只会越来越龌龊。 宋珪的眼神凝了凝,宋氏嫡支只有他们两兄弟,可旁支枝繁叶茂,而且三弟在军中,为了军权,保不齐他们会最先对他出手。 他能管住自个家,却管不住所有姓宋的。 宋珪的确倾向跟人合作,这些日子在家左等右等,除了谢黎居然没个真心上门的。这就尴尬了。可要是真跟死丫头合作,她给的筹码又太少。 宋玠看出兄长犹豫,就笑道:“她不是说在家静候佳音,那你就去回一会呗。我在外跟人做生意,从来都是坐地起价,就地还价。 跟她开条件,试探底线,别忘了咱们是急,可更着急的是谢恒。那丫头敢上门就说明手里有些东西。” 他收拢扇子,嘿嘿笑了声:“我是不晓得母亲跟你说过什么,但也能猜出几分。风险伴随机遇,咱们家算上我儿子和两个侄儿也就十几口人。赌赢了,皆大欢喜,宋氏名流千世,赌输了,那更简单,历史上多的是灭族的世家,不差咱们宋家一个。” “你倒是想得开。” “所以我每天过得快活,从来不委屈自个儿。”宋玠说完看了管事送来的古籍,拿起来晃了晃:“上梁不正下梁歪,谢恒是个国贼败类,养出来的娃也不是个好的。如此小人,兄长是不会收她的礼,小弟勉为其难……。” 宋珪抢过孤本,很细心的抹平书页上的折痕,放进木匣中收好:“谁说我不要!”这册古籍他寻了许久,要不是看在书的份上,老早把死丫头轰出去了。 “我那儿有一卷棋谱,一会儿给你送去。” 宋玠眼眸一亮,得了好东西也就不再废话,在谢黎之前坐过的位上坐下。 “我给兄长出个主意如何?” 宋珪淡眸扫过,一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表情,宋玠身上皮子一紧,赶忙说道:“你要是面上过不去,不是还有大侄子,他们表兄表妹……。” “大郎定亲了。”宋珪眼皮子直跳。 “嘿,你想那儿去了,我的意思是,他们表兄表妹都是年轻人,有些话大侄子说比你说更适合。 那丫头是个聪慧的,来前肯定把咱们家打探清楚了,你这人不见兔子不撒鹰处处算计,她亲爹在前线,心里能不着急?咱们不如帮扶一把,先让南郡稳定下来。 她看到诚意自然会松口,至于旁支来问,你就说亲戚上门求助,这话原也不错,真有个万一,反正是大侄子出面,也能有转圜余地。” 宋珪缓和脸面,骂道:“你倒是算得清清楚楚。” “这些雕虫小技,小弟能想到,兄长定然早以智珠在握。”就是拉不下脸面。 见兄长动容,宋玠再接再厉:“谢恒看似打下荆州五郡,可你我都知道归属权在梁人手里。”他点点桌上的书信:“太守做事不讲究,他到时屁股一拍走人,可南郡是咱们宋氏一族的根基,还有朝云书院,你能眼睁睁看着被毁?” 要不是被打压,朝云书院也不会在三大书院里垫底。 宋珪没吭声,宋玠也不催促,他知道兄长是宋氏的掌舵人,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他肯帮谢黎说话,一是看不上北梁陈厉,二是觉得谢黎合他胃口。 慢悠悠的喝着,宋玠知道兄长会同意的。论起谋略,三个他都不如兄长,只不过端着郎主身份久了,太看中面子。不似他为了打理产业,上至官家,下至三教九流都有交情。 “明日你陪大郎去。”宋珪看了眼弟弟,拍板道。 “行啊!”宋玠摊开手,要私库钥匙,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人家晚辈上门,出手就是有价无市的古籍,咱们做长辈的不好太过吝啬。” 宋珪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这是亲弟弟,解下钥匙丢过去,不想再看见糟心货,摆摆手道:“滚,约束好家中小子,让我知道谁出去闹腾,我就开宗祠把他逐出宋家。” 宋玠嘿嘿一笑:“大兄放心,小崽子们乖着呢!” 谢黎说是等三日,其实宋珪要是第二日没来,她就不准备再等下去。 在她看来眼下局势已然十分明了,只要谢恒一倒,太守放梁兵入城,宋家不是等死就是投臣。然而世家高傲,绝对不会想要投靠陈厉这个先背叛汉再叛大风的乱臣贼子。 叛汉还能说哀帝昏庸无道,可大风女帝对陈厉不薄,要是嫌弃女人成皇,一开始就不该投奔。 那么唯一的选择只有后汉。虽然比汉多出个后字,但刘珉的确是汉朝皇室,宋珪投臣,勉强还能被赞一句不忘旧主。 然而宋氏一族的分量还没重到让后汉跟北梁撕破脸。倘若是谢恒带着谢家军投臣,估摸这会儿就干脆多了。 宋珪思来想去,竟然真的只有合作这条路可走。 第38章 请不要为难我这个吃瓜看戏的路人甲 夏时端来午膳,看了一眼窗外,忧心道:“宋郎主会来吗?” “他要是连这点都看不清,那就作罢。”盟友可以有小心思,可以能力差,但脑子绝对不能糊涂。 好在晌午过后,人来了。不过来的是宋玠,他一进来就热情地打招呼道:“昨日有事没有见到大侄女,我是你二叔宋玠。”自我介绍完,他推了推身边一个与谢昀差不多年纪的青年:“这是你表兄宋琅。” “苏表妹好。”宋琅昨日被父亲叫去一番叮嘱,对这位闻所未闻的表妹很是好奇。 “二叔父好,宋表兄好。”谢黎见到来人是宋玠叔侄,就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这样也好,信任是一步步加深的,换做是她,也不会一开始就对个全然陌生的亲戚付出全部信任。 宋玠扭头看了眼拴在屋外的马,随口问道:“大侄女这是要出门?” “是啊,今日若见不到二叔父和表兄,我原本打算去江夏找申屠校尉的。” 宋介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丫头做事果断。他面上不显,微微一笑道:“大侄女巾帼不让须眉,你昨日说的话兄长都跟我提了。说来咱们两家虽然不太走动,但母亲临终前一直念着苏家,念着三姐。 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有事咱们做长辈的如何能不管。 我这大侄子是宋氏下任郎主,你大叔父手把手教出来的,我跟兄长的意思是让他来给大侄女当跑腿。” 说了这么多,小丫头面上半分不变,宋玠暗暗叫苦,这脾性还真跟大兄说的油盐不进。 无法,他只能唉声叹气的叫苦:“兄长本是想亲自来的,可你知道,他如今被人盯着不好出门,韩家那几个缺德鬼为了把你大叔父拉下马,造谣说他雇佣贼人偷盗粮仓。哈,哪个义贼那么有本事,我宋玠定跟他拜把子结异姓兄弟。” 谢黎摸摸鼻子,心道义贼就在你眼前,不过拜把子还是算了。 她笑了笑,觉得这二叔父的性子要比大叔父可爱的多,也不再为难,扭头去看宋琅:“既然大表兄代表宋氏,我就把你当做主事人。大表兄,南郡这块地,你敢不敢吃下来?” 宋琅原本以为他真是来跑腿的,坐在一旁吃瓜看戏。没想到这瓜吃着吃着就吃到自个儿头上,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 不是,他虽然是下任郎主,可他父亲正值壮年,这种大事不是该跟父亲商量,再不济还有二叔还在身边。 这表妹,张口就问他敢不敢要南郡?瞧瞧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好似在问他敢不敢把桌上的糕点都吃了。 那可是南郡啊,荆州富饶的南郡,是他想要就能要的吗? 宋琅扭头去看二叔,差点想问问表妹的脑子真没问题? 宋玠默默转过脸,不想再看傻侄子,唉,跟小丫头比起来傻小子还是太嫩。 没法,从小生活环境如此,兄长是荆州名仕,书院山长。宋家虽然被打压,但分量依旧不轻。这娃子打小被人追捧,日子过的太顺遂,不似谢家,头顶每时每刻都悬着一把刀,半刻不得分心。 他原本是想让侄子来探探底,做个粘合剂,现在倒是决意留人,正好让他受点挫折,宋氏的下任家主可不能是个傻白甜。 宋琅没有等来叔父的暗示,就知他不打算帮忙,转过头迎上谢黎笑盈盈脸,只觉得头大如斗。 他沉吟片刻,露出一抹苦笑:“表妹这话太难为我了,宋氏一族虽然在南郡有些势力,但并非一家独大。就拿与我定亲的韩家来说,不仅有嫁去后汉的嫡女,还有出身北梁贵族的媳妇。”利益链环环相扣,还涉及他国势力,想要吞并如同天方夜谭。 “宋表兄跟韩家娘子是青梅竹马?”谢黎好奇的问道。 “这……。”宋琅犹豫一瞬,摇摇头:“是府君做媒。”他连韩大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谢黎大十分满意他的坦诚:“有宋表兄这句话就足够了。” 起身叫来风逸,向二人介绍:“这是风逸,擅长山水图,我不在的日子还请表兄带他随处逛逛。咳咳,我出来时没跟阿娘打招呼,指望带些‘特产’回去赎罪。” “咦,表妹要去哪里?” “给咱们找个可靠帮手。”宋家虽然养着不少部曲,但跟地方太守能调动的兵马人数相比还是太少。如果她手里有风灵卫……唉,此事不提也罢。 昨日从宋家回来,她把名单仔细推敲过,决定去申屠伯那儿碰碰运气,说来那位与她还有些渊源。 宋玠的目光在风逸身上转了圈,最后落在那双满是茧子的手上。 宋琅垂下眼眸,随后笑着点头:“明日我跟同窗约好去登高,风兄不妨一块儿去。” 谢黎挑了挑眉,登高好啊,看来这便宜表兄也不傻嘛! 宋琅又说了不少世家内里的事,几人相谈甚欢,谢黎还留下他们一道吃了晚食。 宋玠提醒道:“申屠伯此人最是爱惜手下兵士,大侄女若想投其所好,多带些黄白之物、粮草药材,他一定把你当成亲闺女。” 谢黎扯了扯嘴角:“是,多谢二叔父提点。” 目送叔侄俩上马车,她揉揉笑僵的脸,能让宋琅带上风逸,初步目的就算达成,剩下就得看她了。 申屠伯此人不仅是江夏驻军,还有个响当当的头衔“司隶校尉”,汉武帝时期专门负责监督皇太子、三公及以下百官的职位。品级不高,权利大到离谱。 只不过随着汉和大风接连灭亡,这个官职也就名存实亡了。 这人与北梁干架数次,输多赢少,原本几万人的驻军,如今只剩下五千人左右。 不过她相信这只是明面上的人数,这年头哪个军阀不养私兵,光是招揽流民,就能组织一支可观的人手。 不过申屠伯的弱点也相当明显,说是监察官,可事实上孙瑞早把此人忘的一干二净,他养兵的粮饷全靠自己。她看了眼空间里推积如山的粮食,觉得这波稳了。 就在谢黎以最快速度赶往江夏时,谢昀的运粮队终于到了荆州境内。 金陵大多数人都觉得谢昀是个温润如玉,风光霁月的君子,所以朝廷给派去的人手都是惯会偷奸耍滑之辈,这是吃定他搞不定。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这位被先帝赞誉为麒麟子的栋梁非凡不是君子,还是个心狠手辣的阴险之徒。 他为数不多的柔情和真心全给了谢黎,就连对待养育他的谢恒和苏秦,都只当其是合作者。 此番进程之所以会这么慢,是因为碰上了后汉皇帝的杀手锏黑狼使,兼之有内应配合,逼的谢昀不得不下狠手,直接活剐了两人。 “主子,那王二兄弟果真是后汉的细作。”书砚把拓印下来的狼头图腾双手奉上。 谢昀淡淡暼了眼,冷笑一声:“不过是些龊略玩意儿,也竟敢在我眼皮底下放肆,呵,怪我韬光养晦过头了!” 书砚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主子心情不好,他还是少说话为妙。 谢昀的恼怒不仅源自细作和内应的挑衅,更来自一封不知所谓的信件。 这位匿名人似有神助,能分毫不差掌握他的行踪,要知道他并未按照以往那条运粮路线行径,但对当依旧能把信精准送到面前。谢昀相信书墨和书砚的忠诚,那么唯有一种可能,匿名人对他的脾性了如指掌。 此人若是挑衅或是下战帖,他或许还能高看一眼,但通篇的阿谀奉承尽显谄媚之态,让谢昀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羞辱和厌恶。 更可笑的是,信里反复提到一名楚姓女子,再三提醒要将她除之后快,就好似笃定他会与那女人产生交集,甚至在其身上跌大跟头。 有意思,除了阿黎,竟然还有别的女人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到要看看那人是谁。 匿名信自然是谢芳写的,她原本是想徐徐图之,等脱离谢家再去偶遇谢昀。 她清楚记得书中描写谢昀最近一次受伤会在刚进入荆州,被潜伏在送粮队里的黑狼使偷袭,险些丧命。 幸运的是,匕首上的毒与他所中的寒毒融合,应差阳错两两抵消。谢芳不清楚其中的药理,但她知道男主不死定律。 为了突出谢昀的坚韧和男主魅力,作者这后妈下手一点都不含糊。 先是青梅被害死在宫里,然后养父母接二连三出事,自己亦是险象环生,这是谢昀整个生涯中最晦暗和脆弱的时光,也是谢芳唯一能趁虚而入的机会。 她提醒谢昀杀掉楚姓女子,是因为楚月蓉就是陪伴谢昀度过这段难熬日子的人,且她与男主还有一段往事。书里一笔带过,好似是男主家族被灭后,楚家曾收留过他。 要不是亲人拖后腿,楚月蓉就是谢昀的朱砂痣,她也是谢芳除去谢黎以外最为忌惮的人。 然而现实是谢黎没死,她活着从宫里出来,谢芳不晓得剧情为何变了,但这无疑给她造成极大的恐慌。 前有谢黎,后有楚月蓉,谢昀身边集结了白月光和朱砂痣,那她还有什么机会接近男神? 只要想到这个结果,谢芳几乎要崩溃,一面怨恨谢黎为何不肯乖乖按照剧情死在宫里,一面苦思冥想法子,想了许久决定先发制人。 她把谢昀会在荆州遇上的事笼统说了一遍,想着以男主多疑的性格一定会对写信人好奇。男人对女人的爱,很多时候源于好奇,且她自认生的不差,只要男神注意到她,一定会发现她的特别,继而爱上她。 谢芳自信的想,她才是穿越女,穿越女的cp一定是男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界并非书中世界,她的确如愿引起了谢昀的好奇,可事情真会如她想象的美好?不见得。 王二兄弟的下场,很好的震慑了众人,哪怕心里依旧存着小心思,大家也会本能听从命令。 刚进入荆州,他们就遇上成群结队的流民,瞧见车上的粮食,拖儿带女的百姓纷纷把家中的女娃推出来。 “给点吃的,我家大妞长的俊,送给郎君暖床。” “我家娃是个好生养的,手脚麻利干活快,只要一小袋粮。” 粮队被难民堵住,护卫拔刀戒备。这一动作好似干柴点火,原本跪地求粮的人眼中迸射出熊熊烈火,双方就这么对持,谁也不肯让步。 书砚眉心狠狠一跳,他上前看了看,这些难民起码有上千人,不少人眼中带煞,明显是见过血的。一旦发生冲突,除非把人都杀光,不然后面的路别想安省了。 吩咐人不许轻举妄动,书砚转身去向主子请示。 谢昀推动轮椅来到流民面前,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郎君,众人一时看呆,原本吵闹的氛围变得鸦雀无声。 谢昀仿佛没有看见难民眼底的凶光,拱了拱手,淡笑道:“在下谢昀,奉朝廷之命给在前线抗敌的谢司马送粮。 诸位安心,在下相信战事很快就能平息,再过不久你们就能回到故里。”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俺家的地都被人买去,回去也是等死。”人群中,有人声嘶力竭地怒吼,与他一样被豪族趁火打劫的不在少数,他一开口,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那些门阀只会欺压百姓,我家都是上等良田,结果只给换了一袋糙米。” “跟狗官有什么可说的,抢了粮填饱肚子再说。” 流民纷纷拿出武器就要冲上来抢粮,书砚和书墨立刻护在主子身边。 谢昀理了理衣袖,不紧不慢说道:“在下乃谢司马长子,亦是朝廷命官,身边所带之人各个武艺高强。先不提诸位能不能抢到粮食,就说你们袭击官员的罪名……。”他扫了眼有退缩之意的人:“就算诸位不怕坐牢,难道不怕连累子孙后代?你们之中有念过书的,应当熟知南齐律法,动手前可要想清楚了。” 能活下去谁会想不开袭击官员,当即就有不少流民吓得瘫软在地,呜呜哭泣。 一名衣冠还算整洁的瘦弱男子咬咬牙,出来作揖道:“谢黄门恕罪,乡亲们实在走投无路,还请阁下指条明道。” 此时的薛安全然没有想到,今日的孤注一掷成就了日后的通天路。 第39章 包裹了剧毒的蜂蜜要不要吃? 谢昀扫了他一眼:“说说你们的情况。” 从男子口中得知,这些流民全部出自荆州五郡,他们有些是遭彝人抢劫,伤亡惨重不得已离乡背井;有些是被豪强夺去田产,申诉不能反被倒打一耙赶出村子;还有是被逼着上缴粮食掏空家底,只能带着家小去投亲。 谢昀打量男子,见他衣冠整洁,举止有礼,显然是念过书的,便问道:“你是哪个书院的学子?” 男子扯扯皱巴巴的衣服:“在下薛安,是朝云书院的学生。” 谢昀掀起眼皮多看了一眼,点头道:“这些事本不该由我来管,但既然遇上,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不过本侍郎有皇命在身,不能在此多留。”他抬手一指书砚:“你跟他去把冤情收集起来,届时会有专人处理。”他预备把事交给谢黎练手,全然不知某人早已忙到飞起。 薛安大喜过望,忙拉着左右跪下磕头。 书砚头皮发麻,那么多人,他得写到猴年马月?扭头向书墨投去求助的目光,结果后者压根没抬头,正拿着刚采回来的毒虫药材研制新方子。 薛安看出他的为难,出来解围:“侍卫大哥,我这里有现成的状纸。”他从怀里摸出厚厚一叠纸,这些都是在流亡途中替人写的。 书砚就挺惊讶的,随手翻了几张,状子写的简要明理,用词犀利,叫人动容。 他拿过状纸,笑着拍拍薛安的肩膀,称赞道:“写的不错,薛郎君将来必定前程似锦。” 薛安苦笑着低下头,他被韩三郎冤枉剽窃诗句,也不知此生能否含冤昭雪都不知道。 前程似锦,这四个字离他太遥远了, 谢昀收好状纸,指着一个方向道:“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就有一间驿站,你们可以去那里投宿。书砚,分些粮食给他们。” 书砚抽了抽嘴角,给弄去这么多难民,县丞只怕头大如斗,肯定不会收留。 他觉得主子大概想试试薛安的本事,就没好心去提点,按照三天口粮的量,给每个流民分了一小袋。 薛安是最先拿到粮食的,闻着熟悉的谷物香气,他的眼眶都湿润了,对着谢昀深深一躬到底。 别看一小袋不多,奈何难民数量不少,这还是军粮,能扣出这些,谢黄门是担了罪责的。 “多谢郎君,郎君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百姓们跪地感恩,他们并非刁民,实在是活不下去。 人群中,唯有一人与难民格格不入,她虽然穿着旧衣,可只要细看就能发现所穿的都是上好面料。 女子容貌较好,泥下的肌肤细腻白皙,正痴痴地望着那个如明月般的男子,喃喃自语:“昀哥哥,真的是你,蓉儿找你找的好辛苦。” 谢昀对视线十分敏锐,察觉到有窥视的目光,转头看去,就见一女子欲语还休地望着他,皱了皱眉,厌恶的回过头,抬手道:“启程。” 楚月蓉想要追上去,身边的侍女赶忙拉住她劝道:“娘子,您先别激动。那位不是说要运粮去前线,咱们如今追上去又能如何?”她指指身旁高大壮硕的护卫,提醒娘子韩家人还在这里,不如先去投亲,再请夫人打探。 楚月蓉收回目光,握紧侍女的手:“你说的对,咱们先去找姨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谢黎到了江夏,直奔申屠家,管事拿着帖子反复看了两遍,问门房道:“人还在外面?” 门房点头:“在的,是个漂亮的小郎君,说有急事要见校尉。” “你把人请去花厅,不可怠慢。” 申屠伯也是一脸诧异,挖了挖耳朵,不可置信的道:“你说来人姓谢?多大年纪?” 管事全当没看见校尉动作,回忆着门房的描述说了一遍。 “哦,那就不是谢家老二。”申屠伯弹去耳屎,起身拍掉屑末兴致勃勃道:“嘿,老子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有姓谢的来访。”叫来从事贺霖:“走,跟我会会他去。” 谢黎正坐着优雅喝茶,面上看着无波无澜,其实心的各种吐槽都快成弹幕屏了。 她是真没想到申屠伯居然在府里搞农场,花园里种的是菜,亭子里跑的是鸡,后院,若她没听错还有猪叫声,一股子纯天然的馨香直冲天灵盖,幸好她及时封闭嗅觉。妈呀,这已经不是秀儿,而是蒂花之秀了。 厅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谢黎扬起笑容,就见一名虎背熊腰的粗壮大汉大步流星走来。 “晚辈谢黎,见过申屠校尉。”她笑着拱手行礼。 “咦,我怎么看你有些眼熟。”申屠伯盯着谢黎的脸使劲瞅,站在其身后的从事一个劲的使眼色,想提醒校尉,这位小郎君不出意外就是谢司马的掌上明珠。 “我说你眼皮子怎么回事?有毛病就去看大夫。”申屠伯转头就见心腹的脸跟抽筋似的,随口关心道。 贺霖面上一僵,低头不再说话。 谢黎心里笑的打跌,面上不露半分,熟稔的道:“我与校尉还有一段渊源,记得小时被拍花子抓去,还是得您出手相救。” 申屠伯恍然,啧了一声:“你就是那个古灵显怪,满嘴跑火车的小丫头?一晃眼都长那么大了。” 他跟谢恒没什么交情,大咧咧坐下,身下的椅子发出“嘎吱”呻吟:“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老子有什么事?对了,老子跟谢恒不熟,你别想套近乎。” 谢黎看向装壁花的从事,申屠伯不耐烦的挥手:“那是老子的心腹,你有话直说。” 谢黎依言坐下,盯着茶碗里沉沉浮浮的不知名干草,看得出来,申屠伯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直脾性,就把原本想说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她没有画大饼,而是很朴实的把对方目前面临的,以及将要面临的境遇都说了一遍,然后向他发出“改造荆州宏图大业”的组队邀请。 申屠伯一脸“你在跟我开玩笑”的表情,呵呵一笑:“小丫头拿我开涮呢,老子可没时间陪你完过家家。” “我出三千两银,一百旦粮。” 申屠伯刚离凳的屁股又坐了回去,蹙紧眉头,似在思索值不值得。 谢黎再接再厉:“方才那些只是侄女给您的见面礼。伯父若肯认我这侄女,我自然不会叫您吃亏。” 小狐狸! 申屠伯暗骂一声,接着话茬道:“大侄女既然知道伯父的情况,那一定知道伯父家大业大,有不少人要养,要是报酬太少,伯父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谢黎转了转茶盏,话锋一转:“伯父在江夏抵御梁军,功勋可是实打实的,如今却只得了个不入流的校尉,侄女实在替您不值。陛下对武勋的态度,从他对我父亲多次下杀手,对伯父的功绩不闻不问就能看出,他忌惮武将。 如今有我父亲挡在前面,伯父尚有栖身之地,等我父亲一倒,何去何从,伯父可曾考虑过?” 她看着申屠伯,恳切说道:“文臣做官求的是流芳百世,武将打仗,说到底是无奈选择。就像我父亲,投奔先帝,为的只是想保护家小。然而孙氏无耻,河未过就想拆桥。 我谢黎向来遵循‘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的态度,他孙瑞昏聩无道,我父亲难道还要肝脑涂地,去求个忠君爱国的好名声?只怕最后名声没求得,被人痛打落水狗。” 申屠伯听到她的倾述,真真是倒抽一口凉气,颤抖着手指向她:“你这小娘子怎会如此大胆?是了是了,你打小就是个妖孽。”他喃喃自语,想到当初救下这丫头时,那老鸨恋恋不舍,活像抢了她的金子。后来才知道,这丫头居然跟老鸨做生意,赚了不少钱,花楼里从上到下都把她当做送财童女供奉。 他龇了龇牙,有些头疼,被这死丫头缠上不容易脱身啊!这么想,就听耳畔边,那死丫头说:“侄女觉得,只有江夏太守的位子才能衬托出伯父的英武。” 申屠伯眼眸一亮,嗯,小娘子眼神不错。 贺霖生怕校尉脑子一抽就答应下来,抢在对方开口前问道:“这是谢司马的意思?” “是的,我父亲一直想要拿回荆州。”好地方谁不想要,何况这里还是女帝的故土。 贺霖想了想又问:“谢娘,郎君此番来访,想让我们做什么?” “贺从事若指眼下,我想请伯父与我父亲和宋氏结盟,共图南郡;若指不远的将来,我欲邀请伯父参加改造荆州的宏图大业;若指究极目的,我由衷盼望谢家军能得一员猛将。” 贺霖当做没有听见对方的拉拢,反而对改造荆州宏图大业很有兴趣:“能否详细说明?” “自然可以。”谢黎直接套用上辈子建国初期建设兵团的壳子。 贺霖越听眼眸越亮,越过一脸懵逼的申屠伯与谢黎攀谈起来。二人说的十分投缘,直到听说谢黎愿意揽下所做军饷花销,昏昏欲睡的申屠校尉精神一震,张口问道:“你能出多少?” “我的钱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多的没有,可以参照谢家军。” 谢家军的待遇是南齐出了名的好,没见皇帝多年不给粮饷,谢恒还能把下属养的人高马大。 申屠伯扬起热情的笑容:“来来来,大侄女,咱们先去用饭,待饭后再仔细说。” 用饭时,谢黎“无意”说漏嘴,让申屠伯知道她是季皓的发小,对她就更热情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沾上季二的光,就挺意外的,别说感觉还不赖。 谢黎默默吃掉申屠伯夹来的肘子,耳朵被震的嗡嗡的,对方一直话唠如何辛苦,如何不易,还旁敲侧击打探她手里的粮食数量,谢黎自然不能把底牌露给他,只捡了些笼统数据应付。 最终双方敲定的是共图南郡大业,谢黎以一万两银和五百旦粮食聘用贺霖以及一千骑兵为她效力。 别看只有一千人,这可是申屠伯的精锐之师,外加一个智囊贺霖,这些人要是折在南郡,申屠伯只怕要跟她拚命。 谢黎在答贺霖一问时玩了个小花样,她的目的从来就是让申屠伯投靠谢家,不是自己人,她凭什么让他在荆州分一杯羹? 什么太守,什么谢家军待遇,都是建立在他是自己人的基础上,这点申屠伯和贺霖同样明白。所以此次合作是双方的一次试探,只要情况不符预期,他们就会立即抽身。 谢黎也不失望,有人肯在她一穷二白的时候帮扶,已经算是不错的开端。 进入南郡,贺霖就让下属佯装成商队、镖局分批进城。他则带着长随与谢黎一起,在流民嫉妒且渴望的眼神中通过守卫查检。 贺霖边走边打量城内情况,对皇帝的能力越发失望。平心而论,世家与谢恒之比,前者才是国之蠹虫。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谢黎,难怪她要问校尉借人,这是想把宋氏之外的世家一网打尽。 他想不明白,一个小娘子为何会有这种野心?莫非是谢司马的教育与众不同? 二人直奔谢黎租下的院子,夏时收到消息,就把房间打扫出来。幸好宅邸够大,塞下江茗胡勇等人,还能空出一间雅室。 “谢郎客气。”贺霖很满意屋子,虽然地方不大,但该有的东西都有,自带小厨房,食材柴火配备齐全。 他跟校尉住过漏风的瓦房草屋,对吃住并不讲究,不过能有舒适日子自然最好。 “谢郎一路风尘,不如先去休息,在下准备去街上看看。” 谢黎颔首:“贺先生自便,我确实有些事要办,待晚上再为先生接风洗尘。” 送走谢黎,长随悄悄过来道:“先生,小的方才特意留心,咱们这间屋子是主院外最好的。” 贺霖嗯了一声,并不为所动,长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先生方才的热络全是装的。 书房内,夏时、风逸、江茗、胡勇几个都在等她,一个个眼带期盼。 谢黎她笑起来,也不卖关子:“贺先生带了一千骑兵相助,风逸,你请宋琅给他们寻个合适的住处。” 人数少了点,不过跟他们预计的差不多,众人也不失望。 谢黎好心情道:“别不知足,这一千人是申屠校尉手下的精锐,人家连智囊都派来了,算很有诚意了,何况有贺霖在,我也能轻松些。” 说起贺霖,谢黎就想到难忽悠的宋珪兄弟。唉,他们跟申屠伯情况不同,人家身后连着书院和家族,能把宋琅拨过来已经算是给她颜面了。 算算时间,大兄应该到达荆州了,有了那批粮草,舅舅总能再顶一段日子。 第40章 这散发着诱惑的巨坑,跳还是不跳? 谢昀一行踩着五月的尾巴终于抵达前线军营。 “谢黄门,实在抱歉,上头有令,眼下正是备战的紧要时刻,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他们被拦在营外,说话的人是陶峰下属,一早得到命令,要给谢昀难堪。 他斜睨着眼,阴阳怪气,一摆手,就有两排弓箭手从暗处出来,张弓搭箭,对准众人:“还请谢黄门莫要为难在下。” 谢昀坐在轮椅上,一路风尘并未有损他矜贵的气质,面上笑意一丝未变:“在下奉陛下之命运送粮草,所有物资皆需要谢司马核对盖章,你确定要把本侍郎拦在外面?” 守卫一时踌躇,但想到陶峰的命令,咬咬牙:“这个,在下做不了主。” 谢昀微微一笑,笑的十分核善:“那就去寻个能做主的,本侍郎在驿站恭候大驾。”一抬手,原本坐在地上休憩的人呼啦啦起身,在谢昀的命令下,拉粮走人。 守卫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不是说给谢昀的人都是安排好的?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听话? 同伴焦急的跺脚:“头,咱们就眼睁睁看那瘸子把粮食弄走?” 守卫阴沉地转过脸:“那你说怎么办?放他进去,谢司马那事还能瞒得住?” “可谢凌那小子把粮食看的极紧,兄弟们这两天都已经开始喝稀的了。” 守卫眯起眼:“再忍忍,等陶统领跟他们谈妥,兄弟我请你吃席。” 殊不知,他与同僚的话都被内力深厚的谢昀听了去,一行人在距离营地的驿站安顿,他招来书砚:“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军营里近日可出了什么异常?” 他怀疑谢恒出事了。 营地里的确出了件大事,五日前,梁将陈玮阵前叫阵,谢恒出帐应阵,在大败陈炜回营时,突然从马背上跌下,陷入昏迷。 军医号不出异常,只说大司马操劳过度,只待休息好了就会醒来。 谢凌却清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父亲身体的阀门上限在哪个度,他最清楚不过,他有八成把握父亲是中毒之症,但他不清楚对方是怎么下毒的。 父亲身边的人都是跟随了十几年的老兵,忠诚度极高,几乎没有背叛的可能,且眼下不能明着调查。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出现裂痕,就很难修复。 他在第一时间压下消息,将父亲的心腹王福亮、褚良和董启山请来,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他们,并叮嘱看紧粮草,严加戒备,所有入口的食物都要经过检查确定无毒方能入口。 然而五天过去,谢恒不仅没有醒来的迹象,途中呕出的一口黑血,直接证实其中毒之兆。军医只会处理外伤,哪里会解毒,谢凌只能避开人另请大夫。 “主子,属下打听出了点事。”书砚急冲冲走进来,拎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口水:“主子可还记得‘德仁堂’的元大夫,就是给您治过寒毒的那位,他失踪了。不过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属下在其住宅附近查到二郎活动过的痕迹。” 谢昀挑眉:“继续说。” “没有了,暂时就查到这些。您是不知道,光这点消息属下就砸了不少银钱。”他凝起眉:“二郎君想做什么,莫非姓元的大夫得罪过他?” 书墨就抬起头,像是看傻子一样注视着同僚,书砚立刻抖了个激灵,连忙大声做补救:“元大夫擅长解毒,莫非大司马出事了?” 书墨眼神锃亮,蠢蠢欲动:“主子,若果真如此,不如让属下试试?” 书砚张张嘴,不敢明言,只能在心里吐槽,让你去,真不是雪上加霜,把人直接药死? 谢昀的手,一下一下叩击椅背:“书砚,你把我被拦在军营外的消息传出去,书墨,你写信去紫金观,让老道士来一趟,就说给我解寒毒。” 两人眼前一亮:“主子寻到合适的功法了?” 谢昀的眼中溢出一抹柔情:“是啊,这还多亏了阿黎。” “阿嚏!阿嚏!阿嚏!”谢黎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引来好几道关切的目光。 “没事没事,大家接着吃菜,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贺霖慢条斯理吃完一块肉,笑问道:“谢郎此话从何说起?” 谢黎就一本正紧的胡说八道:“民间有种说法,打一声喷嚏代表背后说人,两声喷嚏代表有人骂你,三声喷嚏代表思念。” “那四声喷嚏呢?” 谢黎摊手:“那代表该去请大夫了。” 贺霖一愣,闷笑出声:“谢郎实在是个有趣的人。” 谢黎尬笑:“都是戏言,吃菜吃菜。” 晚膳十分丰盛,有鱼有肉,难得还有一壶酒。以江陵的现状,想要置办这么一桌席需要花费的银钱不少,贺霖意外之余,联想到对方送给校尉的“见面礼”,心下对谢家的富裕程度再次拔高。 “今日破费了。”贺霖执壶斟酒,先干为敬。 “哪里哪里,贺先生喜欢就好。”谢黎看着推到面前的酒盏,尴尬的蹙眉,喝还是不喝?这是个艰难选择。 不喝,贺霖会不会觉得她故意羞辱,看不上他;喝,那更惨了,两方合作大概会被她作没。 贺霖看出她的迟疑,一拍脑门,差点忘记眼前这位是郎君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娘子。 “是在下的不是,谢郎随意。”他拿走酒盏,一饮而尽,揶揄笑道:“谢郎年纪小,不懂杯中物的好啊。” 谢黎扯扯嘴角,不,她懂,只不过她的懂特别与众不同罢了。 不久后,当贺霖亲眼目睹谢黎喝醉后那狂妄不羁,动如脱兔的模样,就十分庆幸没有劝酒。 生怕贺霖一个人喝酒没劲,谢黎就让风逸和胡勇作陪。江茗伤势未愈,不能饮酒,只能羡慕嫉妒恨把茶当酒灌。 推杯换盏,双方吃的颇为满意,用过晚食,转至书房,夏时上茶后就站在谢黎身后,让贺霖不仅多看了两眼。 “贺先生下午出去可有收获?” “收获算不上。”贺霖吹了吹茶,淡笑道:“不过江陵的状况比谢郎说的要严重的多!百姓无家可归,世家隔岸观火,一个县尚且如此,想拿下整个南郡,不容易。” 除非宋氏一族连同朝云书院彻底下场,不过就他冷眼旁观,宋氏这位郎主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想要说服他上船,同样不易。 谢黎捧着茶盏,点头道:“贺先生说的是,我若想要徐徐图之确实难如登天,可要是出其不意,未必不能成功。” 若她有舅舅和兄长那样的名声,自然会选择风险更小的计划,然而她只是谢三娘子,没人会在个小娘子身上下筹码。 宋珪也好、申屠伯也好,甚至风灵卫,尚且都在观望,她需要一鸣惊人,得有拿的出手的实力告诉众人,她谢黎不比男儿差。 “贺先生觉得釜底抽薪这招如何?”谢黎面上带笑,眼底却无半点笑意。先前她已经让风逸和胡勇把南郡治下的县城都查了一遍,没想到啊,除了安陆县,其余都已投靠太守或者说他身后的北梁。 江茗和胡勇猛地抬头,脸上表情有些懵,女郎先前并没有告诉他们后续,这个,这个,一下子就上釜底抽薪,会不会太凶残了? 风逸从小听着女帝传奇长大,尚且还能维持镇定,他摸了摸袖袋里的信,垂下眼眸,风灵卫韬光养晦多年,是该重出江湖了。 贺霖眸光一动,啜了口茶:“法子是好法子,问题是你得把人弄来江陵。” 话才起头,院外传来敲门声,夏时疾步走去开门,回来禀报道:“是宋大郎来了。” “请他进来。”谢黎对贺霖笑笑:“我说的法子落在宋表兄身上,劳烦先生去里屋坐一坐,风逸,替我招呼先生。” 夏时算好时间领宋琅进来,谢黎含笑起身相迎:“这个时间宋表兄怎么会来我这儿?是叔父有事吩咐?” 宋琅是一个人来的,身边没带长随,抱歉道:“打扰表妹了。” 谢黎给他倒茶,看了眼夏时,夏时轻轻摇头,她就明了宋琅是偷跑过来的。 “我见表兄愁眉不展,可是家中出了事?” 宋琅喝下热茶,心中已然安定几分,复杂的看了眼谢黎。他是没想到,表妹说要找帮手,还真把申屠伯的人带回来了。 而他呢,面对韩家和其余世家的咄咄逼人,除了利用联姻赔上后半裴子的幸福,好似就没有其他法子。 宋琅颓然的跨下肩膀,有些明白二叔为何坚持要他留下跑腿。 他紧了紧手,心里对表妹是佩服的,所以在偷听到父亲和二叔的谈话,第一时间就想到找谢黎商议。 他定了定神,开言道:“以表妹的聪慧,想来已经猜到太守马元一直想要招揽父亲,更想借由父亲控制朝云书院。” 谢黎点点头,做倾听状。 他叹息一声:“父亲拒绝了,对方不甘心,一直在找宋氏的茬,还盯上朝云书院山长的位置。 昨日冯县君送来帖子,说邀请北梁名士祁阳先生来书院切磋交流。” 谢黎坐直身子,兴味的问道:“你说的祁阳先生是北梁龙渊书院的前山长?” 宋琅点头,祁阳先生在中原的地位特殊,早在父亲年少时期,对方就已是名扬四海的大家。 他要是铁了心争夺山长的位置,父亲怕是敌不过,毕竟朝云书院也非铁板一块。 谢黎双手撑住书桌,认真地对宋琅说:“我知道表兄担心什么,朝云书院是宋氏一族的心血,他北梁书院的前山长算什么玩意儿,也想染指叔父的东西? 不过我觉得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祁阳想要朝云书院,那就让他跟叔父文斗。 大叔父博古通今,文采飞扬,我知道他一直都在藏拙,他若肯拿出真本事,未必不是祁阳的对手。 宋表兄,这可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咱们把南郡的官员、当地世家都请来当裁定,你不觉得宋氏一族低调太久了吗?” 宋琅咽了口口水,掌心被汗水浸湿,直觉告诉他,苏表妹挖了个巨坑,可他忍不住想往下跳怎么办? 善良的谢黎轻声安抚他:“宋表兄不必马上答复我,你可以回去跟两位叔父商量一下。” 宋琅愁眉苦脸来,恍恍惚惚走,贺霖从里屋出来,忍俊不禁的道:“你就这么坑他?” “我分明是救他,贺先生莫要诬赖。”谢黎好心情的抿了口茶,觉得宋珪兄弟一定会答应。 这傻小子被父亲和二叔算计了都不知道,以宋珪的谨慎和对家族的掌控力,想要隐瞒一件事,宋琅哪里能轻易听到。 哼,还想试探她,行啊,她给出利益,就看两只狐狸肯不肯咬钩。 “贺先生觉得北梁此举意义何为?”在双方交战途中突然搞什么文化交流,其中若没有阴谋,她谢黎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两种可能。”贺霖分析道:“第一:马太守失去耐心,不愿拉拢,而是想要打造出与他同一阵营的江陵第一世家。这么一来,宋氏就不得不除。”而想要一下子捶死宋家,必须先谋朝云书院,把宋氏的人脉、资源通通瓦解,换一任山长就是最简单快捷的途径。 谢黎颔首,紧接着说道:“第二,就是北梁出了突发事件,不得不利用祁阳这颗棋子来吸引目光。”她抚掌笑道:“不管怎么样,有了文斗做借口,我那釜底抽薪的计划就显得更名正言顺,还不会让人起疑。” 贺霖问道:“以你对宋郎主的了解,他可会应战?”这可不是普通的切磋,若宋珪败,那真是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大叔父他没有选择。”谢黎笑起来,高兴的在屋里转了两圈:“活该他磨磨蹭蹭百般试探,眼下除了跟我合作,别无他路。” 马太守真是个大好人啊! 她搓了搓手,看向风逸:“江陵的地形你都摸清了?” “是,宋郎君带属下去了不少地方。” 谢黎一下一下敲击桌子,想要在同一时间控制六县人马,一千人还是少了。 她忍不住去看贺霖,贺从事被看的心虚,喝茶掩饰道:“不能再多了,否则会引得江夏太守起疑。” 谢黎轻哼一声,她才不信申屠伯和贺霖联手还搞不定个太守。 “风逸,你跟胡勇继续盯着冯涛,有事不能处决,找贺先生拿主意。” 贺霖挑眉:“你倒是信我,你就不怕我把消息卖给马太守?。” 谢黎就皮笑肉不笑的道:“申屠校尉若是另有打算,就没我谢某人的事了。” 第41章 跟我玩舆论战,还是洗洗睡吧 论处境,申屠伯跟宋珪半斤八两,前者有兵有马,但没钱养。种菜养猪搞农场,一年辛苦得来,连塞牙缝都不够。 后者出身氏族,嫡出旁支数千人,有钱有人脉,可惜没军队。身边围着一群豺狼虎豹,顶头还有个恶意谩骂的太守,要不文人爱惜羽毛,要不是宋氏一族低调,一心只当教书匠,他们早被生吞活剥了。 如今有大好机会,让双方各取所需,她谢黎也不是吃肉不给喝汤的周扒皮,多么好的合作人(主子)都错过,这人也不必留下了。 贺霖无话反驳,只是当谋士的普遍脸皮厚,他只笑笑就揭过此事,话头一转,问道:“谢郎想要招揽流民?” “不是流民,是农闲的百姓。”她义正言辞的更正说法。 贺霖不置可否,能把治下百姓逼的不似流民胜似流民,也算一种本事。 “谢郎放心,咱们既然是合作人,只要是份内事,在下一定安排妥当。” 谢黎嘿嘿一笑,心想你答应就好。到了她的地盘上,这尺度大小还不是由她来定。今日过点界,明日过点界,日子一久想要脱身就不是他能说了算。除非申屠伯舍弃这位智囊,不然迟早落在自己手里。 她越想越激动,夜晚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跑到田宅密室找李昆。 李昆这倒霉催的,帮着送了一趟粮,受了些不重不轻的伤,好不容易养好,想跟老婆温存。兴致当头,就听到候三那煞风景的在外头哐哐敲门,说有客上门。 李昆心里恼怒,只当做没听到,李夫人面皮薄,推开丈夫无奈道:“去看看,万一真有紧急要事呢!” “真有事还有何冲在,夫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 哐哐哐! 屋外那混子仍在喋喋不休:“昆哥,昆哥你吱个声啊!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嫂子,昆哥是不是旧伤复发了?”候三那个急啊,他就说昆哥不对劲,往日用完饭都会跟兄弟们畅谈人生,今晚怎么早早就钻屋里去了? 候三的声音像是佛陀念的清心咒,什么欲望都没了,李昆黑着脸开门,呵斥道:“闭嘴!你最好真有要事。” 候三瞅了眼欲求不满的昆哥,悟了!他欲哭无泪的道:“那什么,昆哥我不是故意的,是苏郎,是他找你有事。” 何冲躲在一旁看了出好戏,算好时间出来解围:“昆哥消消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三猴子向来如此,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 李昆运了运气,轻暼了眼二人:“客人呢?” “哦,在书房。” 候三瞅了眼从上到下,连头发丝都充斥着很不爽的坤哥,肩膀一跨,随即怒视何冲:“你故意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明明知道昆哥想跟嫂子,呜呜呜。” 何冲一把捂住候三的嘴,低声警告道:“你要是想让昆哥把脸丢到客人面前,你就嚷嚷。” 候三摔开何冲的手,气的要死:“姓何的,算你有种,你等着,别让我抓到把柄。” 把人气走,何冲笑倒在地上,笑的肩膀颤抖。 书房内,李昆一杯接着一杯用战术性喝茶来掩饰内心的尴尬。 谢黎敬他是条汉子,憨批和腹黑啊,是人间的毒瘤,圣人的踏脚石,不成圣就成狂。身边有一个,日子都能鸡飞狗跳,李昆两手抓,哦,还得再算个小六子,这三人组队,憨批值暴涨一百倍,要是能扔到前线给敌军加个降智buff就好了。 谢黎同情一番,说起正事:“今夜冒昧来访,是想请李兄给我介绍点人手。” “我把候三送给苏郎如何?”李昆磨牙。 谢黎十动然拒,她要的能打能抗,适应力强的人,憨批这种生物,不提武力值,就说那张嘴,万一开口,没给敌军降智,反而把我军笑死怎么办? 李昆自觉说错话,拱手赔了个不是,凝眉问道:“敢问苏郎要他们去做什么?” 谢黎心想李昆迟早是她的人,干脆就把计划大致说了说:“名额有限,看在我与李兄投缘的份上,能让你掺一脚。” 李昆沉默良久,定定的看着身高只到他胸口的小郎君,摸了把额头的冷汗,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镇定发问:“如果投靠苏郎,我与我的兄弟能得到什么?” “你可以改商从官,南郡各县任你挑选,你可以先从主薄做起,只要能力过硬,一县之令不是梦想。当你拥有人脉,有底气时,就不必窝在这座不见阳光的密室,你们可以置产安顿,你的儿子可以直接进入朝云书院入学,你的兄弟将来成亲生子,子嗣若有读书天赋,我可以推荐他们去朝云书院或者无涯书院。若没有天赋,也可以去谢家军历练。” 说到这里,谢黎顿了顿,拱手赔罪道:“有件事得向李兄告罪,在下姓谢名黎,是谢司马的三,子,先前有所隐瞒,还望恕罪。” 李昆张大嘴巴,一脸惊愕,他是想过苏郎恐有来头,但没想到来头这么大。等到不久后,得知小郎君是小娘子,他已经带着兄弟上贼船,成为谢扒皮手下的得力干将。再等到小娘子真正的身份曝光,李昆已然心如止水,就差捧着一杯热水加枸杞。 眼下一穷二白的他,有这种好事找上门,傻子才会错过,他寻思良久,想到一伙人,于是说道:“我有个同乡叫李大石,以前是干镖局的,后来被同行诬陷押黑镖,镖局被查封,就带着心腹回乡,一直给人做散工糊口。不过他人戒备心重,想要收拢不太容易,我跟他倒是合作过一两次,只是算不上熟稔。” “无妨,你把他的住址告诉我就行,人才嘛,总归有些傲气的。”谢黎一语双关,反倒让李昆不好意思起来,按理,既然接受招揽,应当改口喊主子。可一刻钟前还当做晚辈照顾的小兄弟成了顶头上司,李昆觉得变化太快,他的缓缓。 怀揣着复杂心情把人送出密室,回到书房,何冲和候三一左一右坐着等他。 “我打算接受谢郎的招揽,你们呢?”他问得是你们,目光只落在何冲身上。 何冲啧了一声:“给的诱惑太大,换作我也舍不得拒绝。”既然不舍,那就应下。 “明天我去跟主子说,让他给咱们重新找个地方安顿,再把小六子他们带进来。主子缺人手,我看小六子身边就有几个很不错。” 他这声主子喊得丝滑如巧克力,半点不卡顿,把李昆和候三都噎住了。 李昆搓了把脸,是自个儿矫情了:“还是我去把,你明日一早把这件事通传下去,不必说的太详细,就说我认主了,愿意留下的留下,不愿意留下给钱好聚好散。” 谢黎这边搞定李昆得到一群跑腿,陶峰那边搞不定谢恒,挨了皇帝一顿臭骂,还是用八百里加急的那种。 陶峰在帐内越想越气,一脚踹在墙上:“你不是说那药毒性烈,姓谢的撑不过七天?这都过去十天了,他为什么还不死?” 窝在阴暗的身影压着嗓音道:“说不准已经死了。” “证据呢,我要是的确切消息,别拿‘说不准’、‘或许’这种鬼话来糊弄。” 黑影冷笑:“陶统领的人都渗透不了谢家军,你要在下如何去查?” “你不是他的……。” “陶统领,还请慎言。”粗粝的声音打断陶峰将要出口的话。 陶峰自知失言,烦躁的来回踱步:“为免起疑,你我还是不要见面了,谢凌那小子虽不及谢昀聪颖,却也不是个蠢的,你好自为之。” 黑影面色一沉,正要说话,只听帐外传来传令兵的声音:“陶统领,董将军请您去主帐商议军事。” 主将大帐里气氛凝滞,主位空悬,左下首坐董启山,王福亮等几位与与谢家军交好的杂牌将军,陶峰进来,右手边的人起身行礼,他们隶属皇帝亲卫,自从跟着陶峰被派到前线,就跟谢家军结下死仇。 董启山军职与陶峰平级,谢家军暂由他代为发言:“陶统领,本将收到消息,昨日谢黄门押运粮草至营外,却被你的人拦截,敢问这是何为?” “话可不能乱说,董将军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就别怪本统领启奏陛下,告你一个诬陷之罪。”陶峰阴险一笑,想找证据,去黄泉路上找。 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倒打一耙:“正好,本统领也听闻一事,据说谢黄门索要好处不成,扣押粮食坐地起价,这是不把前线将士的性命放在眼里啊!” “放屁,谢黄门的父亲和弟弟都在前线……。” “那又如何,父子相残,兄弟相争的戏码咱们见的还少吗?我可是听说身体残缺之人心都变态”,你如何肯定谢黄门从云间被打落凡尘没有心生怨恨?” 陶峰扫了眼黑脸的董启山,继续挑拨:“谢昀闭门养病,虽然还挂着黄门侍郎的官职,但朝堂上下都知道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倒是一直默默无闻的谢二郎成了战功赫赫的小将,给他20年时间,只怕又是一位战场杀神。 呵,被弟弟比下去,还被未婚妻退婚,受到这种屈辱,难免会做出一些冲动事,本统领不忍他就此堕落,就想晾他些时日,给他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谁知道他气性那么大,竟然直接走人。” 董启山冷笑:“陶统领空口白牙就给人定罪,是否太武断了。不如把谢黄们叫进来正面对峙。陶统领总不会为了看戏,让将士们挨饿!” 陶峰想要独吞粮草,就得先把谢昀钉死在耻辱柱上。他很聪明,想利用舆论让谢家军生疑,把谢恒中毒之事甩锅。三人成虎,只要谢凌再出事,他就有法子让谢昀背上弑父杀弟的罪名。 至于他跟谢恒的矛盾,没有放在台面上的事,谁会相信。再不济还可以说他受了谢昀挑拨,一时冲动才会对付谢恒,如此一来便能除去三谢,完成陛下交托的任务。 算盘打的好,可惜陶峰不知道谢家有谢黎这bug。论对舆论的利用,还有谁比谢黎这个在现代待过的人更擅长呢! 譬如小时候跟人打群架,谢黎会先发制人,拉拢百姓作证,她生的好,年纪小,嘴巴又甜,很容易得到同理心,世家只要不想坏了名声,一般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虽然会搞事,却也能收拾烂摊子,久而久之,谢恒父子都学会这招既好用又便捷的手段。 在陶峰刚起念头之际,谢昀早已经唱出一曲艰难求生版的押韵之路。这是要告诉众人,不是他速度慢,而是路上的妖魔鬼怪太多。 有书砚帮着宣扬,陶峰跟皇帝被泼了一盆黑狗血,在普通兵卒心里的威信直线下降。 陶峰的心腹收到消息,急着向主子汇报,结果被拦在大帐外,他伸手推开亲兵,恶狠狠的骂道:“我有紧急要事禀报,都让开!” 俩兵卒瞥了眼面生的人,大司马曾有令,商讨军情时,只要不是斥候,一律拦下。 两把寒光烁烁的尖刀对准来人,那人急的汗如雨下,却不敢再靠近。谢家军的人脑子向来一根筋,要是敢嚷嚷,对方真能戳死他。 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双方不欢而散,陶峰走出来,心腹赶紧把人拉到一旁,小声说了外面的事。 “统领,不好了,属下听说外头都在传陛下想要弄死谢司马,不惜跟后汉合作……。” “混账!这种事你怎么不早来禀报?”陶峰一脚踹去,直接把人踢飞三丈远。 心腹趴在地上,不敢叫痛,咽下喉间的腥甜,小心翼翼的说道:“统领明察,属下也不知这事是怎么传出的,仿佛一夜间就闹的满城尽知。那些杂牌军本就是墙头草……。”您跟陛下算计谢司马,拿他们做伐子,只怕会让他们心生不满。 心腹话没未说全,但眼神明明白白表达了这层意思。 陶峰烦的不行,陛下承诺,谢恒一死,就扶持他为大司马。谢家军是谢恒的嫡系,他就不做妄想了,到时肯定要死一大批人。所以他才会费尽心思收揽那些杂牌军,可他们要是改投他人,自己成了光杆司令,那就真成笑柄了。 算计了一大圈,最后居然要求着谢昀为他澄清清白。陶峰几乎要崩溃,对父子莫非是狐仙修炼成精,怎么会那么难缠? “统领!”心腹急着催促,您老快做决定呀,再拖延下去,明日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 陶峰把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双拳捏紧松,如此反复数次,方才压下想要杀人的冲动,闭了闭眼道:“知道了,老子这就去见他。” 第42章 二兄为她作证,她穿来真是想躺平的 过了一刻钟,确定陶峰不会杀个回马枪,从树后走出个一人,朝二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眼,绕小道往大司马的营帐跑去。 谢凌把药给谢恒喂下,元大夫赶紧给摸脉,等他号完,谢凌才问:“我父亲什么时候能醒?” 元昂胡子拉碴,面相苦涩,手里抱着一本医书,好几页被翻得破破烂烂,可见时常阅读。 他抓了把头发,闷闷道:“大司马所中之毒十分复杂且罕见,是由好几种毒物淬炼而成。唉,在下还是那句话,要么有现成的药,让在下研究配置解药;要么寻一位内力高强的人,把逼至一处,再以金针引导。 我记得‘紫金观’有位道长极为擅长针法……。”他觑了眼谢凌的脸色:“谢黄门当年身中寒毒,就是得道长相助,将寒毒封于腿部,这个法子同样适合大司马眼下的状况。” 谢凌颇为头疼,他把元大夫带回来已经引得陶峰紧觉,如今营地三步一岗,都是其布下的陷阱,就连他都无法出入,还怎么出去找人?能指望的似乎只有元大夫。 元昂被那期盼的目光看的冷汗直冒,头大如斗:“谢校尉,不是老夫不肯帮忙,实在是术业有专攻,老夫对针术并不擅长。” “我出去寻道长。” 谢凌闻声看去,说话之人穿着普通士卒的服饰,身姿高挑,举手投足间英姿飒爽。此人是谢恒邱副将之女邱扬采,也是他正儿八经的未婚妻。 她跟谢凌定亲实属意外,原本只是来给父亲送些衣裳吃食,碰上陶峰与谢恒夺权,彼时明面上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和谐,可暗地里杀机重重,彼此交手数个回合,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邱副将担心闺女,就想让她等过了这阵再走,哪里想到陶峰会丧心病狂在战场对谢恒下狠手。 邱副将为救大司马阵亡,谢恒感念其恩情,便做主让谢凌与邱杨采定亲。 两人的亲事带有安抚人心意味,邱杨采一度担心谢凌不喜她。然而她多虑了,谢二郎以准女婿的身份为邱副将跪灵守孝,对她也颇为照顾。 “除非跟陶峰撕破脸,否则你我都出不去。父亲不会愿意看到咱们走到这一步的。”因为这会让太多谢家军的人无辜牺牲。 谢凌闭了闭眼,望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父亲,痛苦几乎要从胸中漫溢出来。 “此事不必再提。” 邱扬采叹息一声,抱着未婚夫的肩头,似乎想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这个承受了太多压力的男子。 元大夫摸摸鼻子,尴尬的偏过头去。好在二人还记得屋里有外人,邱杨采松开谢凌轻咳一声说道:“我方才听到一件事,似乎是朝廷的运粮队到了。” “肯定是大兄亲自来了,他人呢?”谢凌眸光转亮,抬脚向外走去。 邱杨采赶忙拉住他,往外探了一眼小声说道:“被陶峰的人拦在营外,不过谢黄门没有吃亏。”她把近日来打听到的消息这般那般说了一遍。 谢凌近日忙着照顾父亲,对外面的事不太清楚,这会儿听未婚妻一说,脸色变了又变,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兄不是个肯吃亏的,咱们就等着看陶峰的好戏。” 这是父亲倒下,他收到的最好消息,他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谢凌精神一振,躬身向元昂作揖:“这些日子辛苦元大夫了,您回去休息。” 元昂早就想出去了,一叠声道是:“我傍晚再来看大司马。” 邱扬采送元大夫出去,回来时脸上就有些惴惴不安:“你大兄,是个怎样的人?” 她知道谢凌上有个十分能干的兄长,下有个非常受宠的妹妹。这两人可都是金陵的风云人物,即便她没见过,也听过不少传闻。 “是咱们的大兄。”谢凌看出她的紧张,笑着轻拍她的手,更正道。 邱杨采脸颊绯红,轻轻捶了他一下:“问你话呢,你到底说不说?” 谢凌替父亲掖好被角,牵着未婚妻的手走出营帐,想到小时活在兄长压力下的苦逼日子,不由轻笑出声:“他啊,是个做任何事都追求完美的人,还是金陵小娘子们心中最好的夫婿人选。 我记得先帝拴婚前,每年来我家说亲的媒人能把门槛踩烂,大家说他君子如玉,灼灼其华,就连先帝都称他为麒麟子。 但我觉得他活着累,什么温润如玉,君子斐然都是假象,他啊是个再冷清不过的人,除了在小妹面前会有些真情绪,其余时候都是装的。“ “你别害怕。”谢凌察觉到未婚妻的担忧,安抚的笑笑:“以后见着,你就拿他当父亲,礼到就行,他不会对你有任何意见的。” 邱杨采瞅了眼谢凌,所以这兄弟俩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谢凌笑起来:“应该算还行。”他儿时把兄长花费心血画好的百花图毁了,兄长都没弄死他。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倒霉,至少还能喘气,就连武功都因此进益不少。 “那小妹是怎样的人?” 谢凌这次露出真心的笑容:“嗯,是个懒散爱享乐的,为了偷懒能在地上打滚干嚎。” 邱扬采……抱歉,恕她想像不出那场面。 武将家的子嗣从小就要打熬筋骨,那时候是真累啊,累到随时随刻都能睡过去。不过只要看到小妹跟父亲斗智斗勇,把他气的暴跳如雷又奈何不了的模样,无端就有种大仇得报的轻松感。 “我们三个里,其实小妹才是最有习武天赋的。我记得小时候跟人打群架,对方以多欺少,我被打折了手,回来被小妹发现,她就敢一个人去单挑。直到挨打的上门来赔罪,我才知道小妹替我报仇去了。” 谢黎的资质是真好,这点身为天道化身的白煜也是认可的。要知道《天地诀》可不是普通秘籍,那是在修真界都算得上顶级功法,只不过没有灵气加持,硬生生被削弱了好几个档次。 所以谢恒每每见她浪费光阴,心里气得要死,可还得按照规矩不能给出提示,心力交瘁下,就对俩儿子就越发严苛。 谢凌看向未婚妻,温和的笑道:“你莫要担心,小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你们会合得来的。” 此时的谢二郎尚且不知,他那个懒散怕疼的妹子在南郡搅风搅雨,还给捅出个天大篓子。 …… 李家村是江陵下比较大的村庄,共有一百来户人家,村民大多沾亲带故。 里长辈分高,为人做事公道,十分得人心。这会儿家里坐着十来个中年男子,气氛焦灼又凝重。 一个瞎了一只眼,面上带疤的男子出声道:“里正叔,那件事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里正枯瘦的手紧紧握着一支烟杆,用力的吸了几口,烟杆是空的,他只当仍有烟丝,做了个吞吐的动作,艰难道:“石娃子,咱们李家村世世代代都是良民,谁干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活技?你张口就要带走大半青壮,你让剩下的孤儿寡母怎么活? 我这些日子左思右想,军户入不得啊,子承父业,都成了军户,万一娃娃有念书天赋,你不是害了他们?” 这个瞎眼男子,就是李昆谢黎要找的李大石,他扯了扯嘴角,嘲讽道:“里正叔,您想的太长远了,我只知道再不去拼命,村里的人都得饿死。您家还是条件最好的,桥哥的儿子还不是饿得奄奄一息。” 想到最宠爱的孙子只差一点就死了,里正原本就佝偻的背脊彻底弯了。可他依旧不认同李大石的说词,无力的摆摆手:“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你自己去问,愿意跟你去的就去,不愿的,活着是李家村的人,死了是李家村的鬼。” 李大石还想再劝,突然站起,大步走向屋外,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篱笆墙外,笑着拱手:“对不住,小子并非有意偷听,实在是走迷路了。” 李大石眼神锐利的审视谢黎,谢黎也在打量李大石。眼神带煞,身强体壮,为人谨慎,是个当兵的好苗子。 “小子是无涯书院的学子,来此地游学,听闻山上有座山神庙,香火灵验,就想去求一支平安签,不曾想走错路,见到有人家,就想进来讨口水喝。” 里正跟着出来,见来者是个年纪不大的小郎君,客气的笑道:“小郎君要是不嫌弃家中简陋,就进来歇歇脚。” “多谢老丈。”谢黎进屋,瞧见里头还坐着好几个壮汉,微微一愣,不好意思道:“是小子打搅了。” 汉子们看了眼里正,知道他是借此推脱,只得起身告辞。李大石暼了眼谢黎,抱了抱拳,跟着同伴一块儿离开。 谢黎双手接过带有豁口的碗,面不改色的啜饮。里正盯着她,见其没有露出嫌弃眼神,脸上笑容这才真切了些。 “小郎君怎么想去山神庙?”他坐在一旁,敲了敲烟斗,一副拉家常的模样。 谢黎叹息道:“我父兄身在前线生死不知,母亲急的病倒了,我心里也甚是焦急,听说李家村有座山神庙很是灵验,就想为父兄求道平安签。” “小郎君家竟是军户?”里正诧异的打量,他还以为是个世家出身的儿郎。 “父亲有幸立过战功,大小算是军官,家中略有薄产。” “原来如此……。”里正有心想问军事的事,可他心里尚未决定,张了几次口都没问出来。谢黎只当没看出来,二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这时,从里屋传来压抑的哭声,一名妇人跑出来,跪在地上哭道:“公爹,娃子不好了,您给点粮,媳妇带他瞧病去。” 里正的手剧烈颤抖者,家里哪还有什么存粮,他想站起来,双腿无力向一边倒去,谢黎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轻声安抚道:“老仗莫急,小子懂些医术,不如让我去看看。” 妇人眼眸瞬间铮亮,向着谢黎重重磕头:“求小郎君救救娃子,让我给您当牛做马都行。” 里屋中还蹲着个偷偷抹泪的汉子,应该是小娃的父亲,见里正进来,弱弱的喊了声“阿爹”。 正嫌弃的把人赶出去:“把你生的那么壮有什么用?出去,别挡着光。” 谢黎忍住笑,走到床上,那娃娃看着只有两三岁,瘦成皮包骨,睁着大大的眼睛,连喊饿的力气都没。她给摸脉,还好,尚有胃气。 拿出一块红糖,让妇人冲水给小娃喂下。等过了一刻钟再去摸脉,心脉稍稍强了些。 谢黎叹息,从空间里拿出一小袋米面和几块红糖递给妇人:“去熬糖粥来,你们都吃一些。” 看着眼巴巴的孙儿,拒绝的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里正抹了把泪,拉着儿子媳妇硬是给磕了三个响头。 “老仗快起来,我明日再来看你们。”谢黎待不下去了,心绪起伏的厉害,此情此景不由让她想到元代张养浩的诗:“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 百姓苦。” 她没有走,而是蹲在屋顶,看着妇人抖着手取出一小撮米拿水熬煮,想到公爹和丈夫的身体,咬咬牙又拿出半块红糖。 一锅米粥熬的清汤寡水,妇人给公爹和儿子舀了带米花的,自己跟丈夫就喝带甜味的水,喝的一脸满足。 谢黎上辈子吃过苦,却从未挨过饿,这辈子更是被舅舅姑母兄长捧在手心里,从来不知道底层的百姓能苦成这样。 她决定加一把火,回去就让人把朝云书院换山长的消息放出去。傍晚左右,就有宋府下人请她去一趟。 “你就说我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两位叔父,待病愈再上门赔罪。”谢黎躺在榻上,脸上盖着一本书,不耐烦应付宋珪。 在对方表态前,她不准备再见宋家人。 夏时看出女郎心情不好,默默退出去回话。 “什么,臭丫头不肯见我?”宋珪穿着襟阔袖,大长袍,风流写意妥妥一副名仕范儿。 可惜被某人气的跳脚,毁了一身风度:指着弟弟和儿子骂道:“都是你们惯出来的,我好心帮她,她转身拆我的台。气煞我了!气煞我了!” 宋玠忍着笑:“大侄女哪里是拆台?她只是把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放到台面上。” 这丫头是要搞大事啊!宋玠跟宋琅对视一眼,虽然对方挖了个坑,会让宋氏跌个大跟头,可坑里有蜜,它甜啊! 第二天,谢黎又去了李家村,这次她把江茗和李昆一行拉来跑腿,往村里运去不少东西,直把里正家的小院摆的满满当当。 谢黎对里正和盯着粮袋和肉的村民拱手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当是为我父兄积福。” 第43章 一个死扣死扣的谋士 里正并不傻,眼下到处粮食紧缺,听说城里的世家老爷都得从他地调粮,可这小郎君一下子就拿出足够全村人小半月的口粮,他想要,可就怕对方开出的条件他做不到。 “小郎君心善,但老朽不能白拿,咱们李家村虽然都是泥腿子,却也知道礼义廉耻。小郎君的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如果有帮得上忙的,您尽管说。” 谢黎扫了眼围观的村民,没有看见李大石,轻轻一叹道:“不瞒老丈,在下的确有事相求,此事事关重大,能否请昨日那几位兄弟一块儿来商量?” 里正眼神一黯,他就知道东西不是白拿的,正犹豫间,就看见李大石带着人拨开人群走进来。 他环视一圈,眼尖的瞧见了李昆站在昨日来过的小郎君身后,他微微一怔,很快收敛情绪,大步流星走,上前笑道:“原来是昆兄弟,有些日子不见,你跟嫂子还有大侄子可好?” 李昆叹息一声,主动站出来指着谢黎介绍道:“这是我刚认的主子,谢三郎。”然后又指向李大石:“这是我三叔公的侄孙李大石。不瞒大石兄,是我主需要人手,我就将你和镖局的兄弟推荐给他。” 谢黎等他说完,指指天色,对里正的媳妇笑道:“眼看就到吃午食的时间,借嫂子家的厨房,给大家收拾顿饭,天大的事等吃完咱们再谈。” 妇人舔舔嘴巴,偷偷去看公爹的脸色,里正抿了口烟斗,望着满是渴望的村民,就狠狠瞪了眼李昆,点头道:“去,多找几个来帮忙。” 小媳妇就扬起笑容,与相熟的嫂子们忙活去了。 村子里升起袅袅炊烟,不一会儿就传出饭食的香味。席面摆在里正家的院里,整个村子但凡能走得动都来了,院里摆不下就摆到院外,各家把家中的板凳桌椅碗筷拿来,按辈分坐好,谁也没说话,两眼直勾勾盯着厨房。 李大石跟李昆一左一右坐在谢黎身边,里正坚持不肯入席,躲进屋里怎么请都不肯出来,他儿子李桥尴尬的给谢黎赔不是。谢黎也不勉强,就让李桥媳妇儿收拾了些饭菜,端进去给老爷子吃。 等饭菜上桌,宣布开席,整个院里就只剩下大口吃嚼的声音。谢黎意思意思动了一筷,借着喝茶的动作打量村中的青壮,这一看就发现好几个好苗子。 难得吃了顿饱饭,李大石对谢黎的脸色好了几分,直言道:“说,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谢黎笑了笑:“我昨日听了一耳朵,阁下想带村里人去投军?” “是,莫非你是来募兵的?”他用一只独眼审视谢黎,语气十分不善。 谢黎好脾气的点出几个汉子:“他们几个去了战场或许能活,其他人不行。” 李大石看她指出来的都是曾见过血的,不敢再有轻视,冷笑一声:“留在这儿就能活下去?照样不是等死。” 里正躲在屋里竖耳朵倾听,这会儿听明白了,原来这小郎君也是来募兵的,一下子跑出来哭道:“都不许去,谁敢去投军,以后就不是我李家村的人。”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我们李家村出过县官,出过御史,是耕读之乡啊!要是成了军户,以后子子孙孙都是军户,叫我死后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还没长大的娃娃!” 谢黎明白,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贱籍和军户是最受人鄙夷的,若非走投无路,没人会去卖身卖命。 “我不是官家,也不是来募兵的,我想雇人帮我做事。报酬,每人每日一斗米,五十文钱,日结。”谢黎不过有言在先,我要做的事有危险,一个不好会死人的。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入军户,在此之前会有人来操练你们,算是适应期。 若有人阵亡,我保他家中无忧,孩子有读书天赋的会送去私塾,没有天赋,也会给一份谋生活计。孤儿寡母能拿抚恤金,一直拿到孩子成家立业。可要是有人拿着我的钱做背叛之事,我也会迁怒的。” 每日一斗米,五十文钱,不得不说谢黎给出的报酬十分丰厚,村民们个个心猿意马,然而听到后面的话,一瞧小郎君蓦然沉下的脸,马上就缩回去好几个。 李大石扫了眼想占便宜的人,心中嗤笑。人家给点吃喝就想把人当冤大头,目光短浅,难怪村里这些年一个出息的都没有。 “不知郎君需要多少人?” 谢黎看了眼李大石:“如果都是如你这般的,二百来人就够了,不然的话越多越好。” 李大石琢磨一下,心中已然有了底,又问道:“别村的人可以吗?” “可以,待遇跟我方才说的一样。你们有一日时间可商量,商量好去找江茗和李昆报名。” 她打量几个暗搓搓有小心思的人,微微泄出一丝杀气:“报了名就算与我签订契约,直到做完事你们都不可回村,更不能透露消息。还有,我这人最厌恶出尔反尔,你们可明白?” 李大石死死捏住拳头,抗下直面扑来的压力,额头渗出滴滴汗珠。其他人更是瑟瑟发抖,有几个心虚胆小的,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见效果达成,谢黎将气息一收,变回原先前那个笑盈盈无害的小郎君,只是没人再敢小瞧。 谢黎扶起里正,把他交给其子:“我的人会在这儿叨扰三日,劳烦老丈多照顾些。明日会有粮食送来,算是他们几个的住宿和伙食费。” 临走前交代江茗:“到时候把人带去方伍长那儿,请他给练练。”方伍长就是那一千骑兵的头儿,也是申屠伯的大舅子。 江茗一一应下。 谢黎踏着落日余晖回城,街道熙熙攘攘,随着江凌祁阳先生的到来,仿佛一夜间恢复生机,小摊、店铺重新开张,茶馆里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到街上,此番热闹的景象,让她有一瞬间怔忪。 谢黎心中全然没有欣喜,只觉得齿冷,她头一次真正感受到世家的强大。 “谢小郎君,真巧啊!”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谢黎抬头就见贺霖坐在酒楼的二楼大堂向她招手:“吃过晚食没?在下请客。” 谢黎摸摸肚子,中午没吃多少,眼下确实饿得慌,她笑着拱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走进大堂,里头座无虚席,跑堂的小二忙着端茶送财,学子们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钱方抹了把汗,见有客上门,扬起笑容迎上来,发现是个熟人,就笑拱了拱手:“原来是苏小郎君,巧了,楼上还有一间厢房。” 谢黎眨眼笑道:“今日有人请客。” 二人边说边聊,谢黎笑道:“今天生意不错啊!” “是啊,朝云书院解封了,这些都是出来打牙祭的书院学子。” 说了没几句话,就有人喊点菜,钱方告了声罪,就忙活去了。 谢黎上楼在贺霖对首坐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贺先生在看什么?。 “我在下看烟火人间。” 谢倒倒了盏茶,嗤笑:“假的终究是假的。” 贺霖收回视线,笑道:“还是太年轻啊!不过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 敢想就敢做,几日观察下来,这为谢娘子是个有魄力的,连宋氏都被拖下水。换作是他,需要顾及的东西太多,难免束手束脚。 心情一好,就大方起来:“谢郎想吃什么,不必跟我客气。” 谢黎揶揄道:“我以为贺先生要存银子。” 这就是个死扣,每日出门溜达,一到饭点准时回来。这些日子就没见他花过一个铜板。 “在下用的是私房。咳咳,我看这桌上的菜够吃了,不如就这样。” 谢黎没好气的夺过单子,一口气点了三道菜和一个点心。看他满脸心痛,明知作假的成分居多,可心里就是畅快不少。 楼下传来学子们的争执,一个说宋山长为了朝云书院鞠躬尽瘁,怎好辜负?一个说祁先生盛名在前,有他做山长,书院定能成为荆州第一;还有人认为达者为先,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府君为了造势煞费苦心啊!”贺霖吃了口菜,幽幽说道。 “也是帮了咱们。” “不错,我听说各地县令已经收到请帖,动作快的应该已经启程了,待客的地方,你觉得青山别院如何?” 谢黎眉头一挑,这倒是跟她想一块去了,端茶敬道:“那地方环境清幽,我觉得很好。” “不过倒是是宋家别院,还得谢郎从种斡旋。” 谢黎笑起来:“此事已到箭上不得不发,贺先生放心,宋叔父最会顾全大局。” 大小两只狐狸相视一笑。 “阿嚏!阿嚏!”宋珪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宋琅端着姜茶走进来,担心道:“父亲昨夜又熬夜看书了?我还是去请大夫来瞧瞧。” “不许去,你现在去请大夫,外边还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宋珪一口气喝下姜汤,漱了漱口道:“你二叔整日不着家,上哪儿鬼混去了?” 宋琅知道二叔去了青山别院布置人手,他把表妹带来的一千骑兵都安置在那儿当佃农,但父亲跟表妹怄气正在气头上,他不敢说,生怕自己又成出气筒。 “二叔凑热闹去了,如今外面可热闹了。” 宋珪撇撇嘴,都是想瞧他热闹的闲人。呵,祁阳算什么东西,真以为年纪大就学识广?祁家除了少数几个真正做学问的,其他人都琢磨权势去了。 臭丫头坑是坑,但有句话没说错,宋氏低调太久了。 他拍拍儿子的肩膀,有些抱歉的道:“为父这些年顾东顾西,委屈你了,等这件事了,我就去韩家把亲事退了,给你找个贤惠的小娘子。” 宋琅试探道:“我觉得母亲娘家的三表妹很好,贤惠温柔,还请父亲帮我把表妹聘回来。” 宋珪哟了一声,上下打量儿子:“什么时候看上的?” “青梅竹马。”要不是母亲病故的突然,他要守孝,这门亲事早就定下,哪里还会让太守钻空子。 宋珪拍拍长子的肩膀,欣慰的道:“行啊,我养的猪终于学会拱别人家的白菜了。只要那小娘子不是臭丫头那样的,父亲都给你聘来。” “多谢父亲。”宋琅恭敬的作揖,没让老父亲看到抽搐的嘴角,他真心觉得苏表妹那样的奇女子不该嫁人,而是聘夫郎。 宋珪看儿子这么乖觉,欣慰的扬起嘴角,觉得还是他会养孩子,看看多孝顺,不像老二家的小子,一言不合就出走,出去大半年也不知报个平安信。 完全不知道眼前这看的哪哪儿都好的“乖儿子”联合坑或货弟弟往他的别院里不知塞了多少危险分子。 时间转瞬即逝,从李家村里雇佣的百姓总共有一千来人,谢黎全都丢给方伍长训练去了,到底是专业人士,经过半个多月的魔鬼训练,已然脱胎换骨。 谢黎跳了几本拳法做奖励,李大石和原本干镖局生意的那几个居然练出内力,很好,以后都是她的得力干将。 谢黎因为多出不少打工仔而心情舒畅,江陵太守马元则是能亲手摧毁百年宋氏兴奋的辗转难眠。 随着各地县令陆续到达,整个江凌为了祁阳和宋珪的文斗做足充分准备。 帖子炒出高价,依旧供不应求。这其中有真心想要观摩学习的,也有想去瞧热闹的,还有借机攀高枝的,魑魅魍魉全都跑出来。 谢黎这些日子格外安省,越是紧要关头她越是小心谨慎。没想到她都苟着了,还有破事找上门来。 “你说谁要见我?”谢黎午睡刚醒,打了个哈欠,有些懵的问道。 夏时重复道:“是韩家的大娘子说要见您。”见女郎仍是一副懵,夏时忍着住笑意,解释道:“就是跟宋大郎定亲的那位。” “是她啊!我跟韩家没有交情,她怎么会想来见我?” “大概因为您是宋大郎的表妹?”女郎虽然穿着男服,但收到消息的世家大多数人早已知道她与宋氏的关系。 冯县君为此特意上门打探,也不知宋郎主怎么解释的,有次她陪女郎出门遇上,对方看女郎的眼神十分古怪。 第44章 女人皆有毒! 谢黎噗嗤一笑:“你说韩娘子是来找茬的?”嗯,表哥表妹什么的确令人浮想联翩。 “那么看来,她挺看重宋琅的啊,可惜了,我那位大叔父不会想要这门亲戚的。” “不好说。”夏时拧起眉头,不知该怎么形容:“奴婢觉得她未必爱慕宋大郎,不过奴婢也说不好,女郎去见一面知道了。” 谢黎起了些兴致,行,不想见也得去见,谁叫人家已经上门了呢! 韩大娘挑剔地看了眼茶水,心里鄙夷,这种劣质茶,韩家有点脸面的下人都不屑喝,姓苏的居然拿来待客。 “娘子莫气,奴婢就说那姓苏的小门小户,宋郎君定是碍于脸面,才会对她客气。”丫头去要来热水,拿出自带的好茶泡上。 另一个丫头拿来糕点,拿自家精致的盘碟摆满一桌。她奉承道:“奴婢从未听闻宋氏有姓苏的亲戚,定是破落户上门打秋风呢。” 韩大娘眼下最听不得“表妹”和“破落户”,谁让家里来了个投奔的表妹呢。除了一张脸,哪里都不如自己,偏偏母亲把人当贵客,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紧着她。 想到楚月蓉,韩大娘就气的不轻,对谢黎的感观更差了。 她抬抬下巴:“我倒是不介意有亲戚上门打秋风,那话怎么说来着,皇亲国戚都有两门穷亲戚。怕就怕有些人恬不知耻,借着亲戚名头行下作事。 就算我不喜欢宋大郎木讷,他也是我韩家名正言顺的女婿。” “娘子说的对,这回咱们定能叫那姓苏的知难而退。” 谢黎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心里失望摇头,就这种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的水平,也就仗着家世好,是嫡出,换个庶出的还脑残,早就被嫡母按死了。 这蠢货到了现在还不明白,自个儿是被人挑拨。她也不想想,要是闹开去,宋家脸上无光,她这个未婚妻就能有好果子吃? 原本这桩婚事就是太守硬给牵线,宋家不好退婚,可要是韩家犯错了呢? 想到这儿她就觉意兴阑珊,瞬间不想见人了。秦澜跟她比,都算可爱的,至少人家真心想退亲, 韩大娘子这种“我刀你一千遍,你得待我如初恋”的脑残想法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跟她说话简直浪费时间生命,还不如回去练功。 “女郎,咱们就这么把人晾着?” “无妨,她待不久的。”谢黎促狭一笑,茶本就利尿的作用,她趁丫头去取热水时,往水里加了些去湿的药粉,不信她能憋住。 “你去查查韩家是不是有亲戚上门?”谢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韩娘子,挑唆之人可没安好心,也不知韩夫人是不知情还是想让对方给闺女当磨刀石,或是后者,就怕石头太硬,把刀磨断。 那对主仆果然只坐了一刻钟,就夹腿灰溜溜不辞而别。下午,收到消息的宋琅跑来赔罪。 “苏表妹,实在对不住,我这厢给你赔礼了。” 谢黎笑着摆摆手:“又不是宋表兄的错,我没放在心上。除非宋表兄真想娶她过门。” “怎么可能!”宋琅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妻,他听过不少传闻,哪怕知道宋家绝对不会与韩氏联姻,他也害怕会被人缠上不得不娶。 抹了把虚汗,宋琅喝下盏茶压惊,才说道:“表妹以后莫要再说这种可怖的事。对了,方伍长要我带话,说你送过来的人训练的差不多了。各地县令都已经到了,你预备何时行动?” 谢黎惊喜道:“他们都见过血了?” 宋琅忍着胃疼:“算是。”这些日子,别院天天杀猪,那腥臭味整个庄园都能问道。幸亏父亲不知道,要是知道表妹把他的清雅之地弄成屠宰场,还不知要怎么跳脚。 谢黎沉吟,她的想法是把这两千人打散,老手带新人,一个县去二百人左右,留下最精锐的五十人和李昆的小伙伴们,在江陵以备不时之需。 “就明天,让他们分批出城,晚上悄悄走。” 宋琅道:“表妹放心,这事有二叔调度,不会出披漏的。” 谢黎点点头,两人把细节敲定好,宋珪就离开了。 闹了笑话的韩大娘回来就听说宋琅去了苏家,气的把阿娘给她的玉佩砸了:“宋大郎欺人太甚!” 韩婆子赶忙捡起碎玉,拿帕子包好,轻声劝道:“娘子,要奴婢说,您今日做的确实有失妥帖。”她狠狠瞪了眼两个小丫头,缓和语气:“您以后少听外人挑拨,就算宋大郎有错,您也不该去找苏娘子。 您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用得着您亲自出面? 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先不说这两人没有做出格的事。就算有,也该禀明主家和夫人,让他们出面教训。” 韩大娘立刻被转移视线,迟疑道:“你说我被人算计了?”想到楚月蓉先前在她跟前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韩大娘柳眉倒竖,一拍桌子道:“一定是那贱人,我就说她怎么会好心来赔罪,原来是想毁了我跟宋家的婚事。 你们说,她是不是瞧上宋琅了?呸,阿娘当她是宝贝,还要我向她学,学什么?学她勾搭别人的未婚夫?” 韩婆子头疼的看着娘子骂骂咧咧,打发小丫头去门外看守。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心道难怪夫人要把她拨到娘子身边照看。 自家娘子其实没什么心眼,就是脾气直,任性了些。以前夫人也时常被气,可没有对比,还能骗骗自己闺女年岁小,等长大就懂事了。 然而眼下有个各方面都比娘子强,年岁还比娘子小的表姑娘珠玉在前,夫人想骗自己都不行。自然而然就对娘子严厉了些。 可惜娘子看不到危机,只觉得夫人偏心眼,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说句难听话,世家哪有亲情,要不是主家膝下只有娘子这个嫡出闺女,娘子未必能有这么舒坦的日子。 她刚响再劝,就听到门外传来动向。韩大娘坐在一旁,朗声道:“说什么悄悄话呢,要这么鬼鬼祟祟,滚进来也说给我这个主子听听。” 丫头就进来跪在地上这般那般的娓娓道来:“奴婢不敢骗娘子。奴婢的兄长就在书房外伺候,上午楚娘子跟夫人一块儿去书房跟主家谈了有一刻钟。后来,主家就让人去前线,好似要打探个叫谢昀的消息。” “谢昀,谢昀,这名儿好生熟悉,在哪儿听过?”韩大娘在屋里转圈,明明就在嘴边,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心腹侍女提道:“那人不就是谢司马家的大郎君?” “没错,就是他。”韩大娘眼前一亮,她曾经也是仰慕过谢昀,这么优秀的男子,谁不喜欢呢?可惜后来瘸了腿,听说中了寒毒,不可能恢复,她就打消了心思。 楚月蓉煞费苦心去打探那位的消息,一定有见不得光的心思。不得不说,最了解你的一定是你的对手。 韩大娘在别的方面或许是个粗线条,但对感情上的事十分敏锐。 就在各地县令陆续抵达江陵时,韩家派去前线的人也回来了,一名黑衣护卫跪在地上汇报:“主家,属下查明,谢司马的确出了事,陶统领没有见属下,所以也不好妄加猜测。 属下待了两日,发现军营里戒备森严,进出都需要口令,回来时瞧见谢黄门了。” 韩郎主对楚月蓉心心念念的男子很有兴趣,便笑问道:“哦,见着人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个,属下不好说。”护卫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属下躲在暗中,但属下觉得谢黄门像是发现了属下。” “哦,你是说他懂武。” 暗卫点头,不仅懂武,不就意外还是名高手。那个男子明明坐在轮椅上,却给他一种深不可测,十分危险的感觉。 韩郎主捋了捋胡子,楚月蓉那小女子心思能瞒过夫人,却瞒不过他。少女慕艾,情不自禁他能理解,只是楚月蓉这颗好旗子他可舍不得浪费在谢昀这个死人身上。 楚月蓉左等右等,等来的是姨母告诉她,会给她寻一门好亲事的消息,她便知道原本的打算落空了。她不想被当做玩物送去联姻,她想嫁的只有昀哥哥。 “娘子,咱们该怎么办?”小云惊恐的发现门外的守卫又多了几个,心里害怕极了。 楚月蓉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笑容:“不必担心,我有法子逃出去。” 她换上韩夫人为其准备的衣裳首饰,精心打扮一番,带着小云耀武扬威的去了韩大娘子的院子。 “你来干什么?”韩大娘十分不善的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一看,又是愤怒又是心惊,因为楚月蓉穿戴的有不少是阿娘承诺会给她做嫁妆的好东西。 楚月蓉扶了扶插在头上一只碧绿色的玉簪,微微一笑:“表姐看这支簪子好不好看,姨母说很衬我你肤色,就把它给我了。” 韩大娘眼睛冒火,要不是被拉着她非得上去甩这贱人两耳光。 楚月蓉欣赏了一番对方的脸色,哼笑一声,在软塌上坐下,淡淡道:“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没想到表姐也学乖了。只可惜只要有我在,表姐就别想受宠。” “贱人,我哪里对不起你。你抢了阿父还要抢我阿娘。”接下去是不是还要抢她未婚夫? “所以表姐要帮我,否则我就让表姐在韩家待不下去。”她收起笑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韩大娘一呆,脸都白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表姐斗不过我,你也不想落的身败名裂的下场对。”她捂嘴咯咯笑起来:“我从来不知道你竟会活的这般天真。”她恶毒的撕破假象,把血淋淋的真实摆在韩大娘眼前。 “姨夫看中你,那是因为他膝下只有你一个闺女,在没有对此下,只能将就,毕竟韩氏需要女子去联姻。但如今有了各方面都比你出色的我,你觉得他还能看上你这蠢货? 至于姨母,她的一切都是姨夫给的,等到姨夫放弃你,你觉得姨母还会认你这个女儿?权势和你,你认为姨母会选哪样?” 韩大娘被打击的摇摇欲醉。她的贴身侍女站在娘子面前,隔绝了恶毒的视线。 楚月蓉扫了一眼:“是个忠心的丫头,可惜跟错人了。你要不要来我身边?” “多谢楚娘子厚爱,奴婢生是大娘子的人,死是大娘子的鬼。” 这贱人居然当着她的面撬墙角,韩大娘气的浑身发抖,只是这贱人平时伪装的极好,怎么今日露出原型了? 想到她说要自己帮忙,韩娘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发人都去外边守着,围着楚月蓉转了一圈:“表妹想要我怎么帮你?” “帮我逃出韩府。”她开门见山的道。 韩娘子惊讶的看着她:“你要走?”不是,楚月蓉来投奔,他们家一没亏待,二没轻视,她父亲母亲更是把人当宝贝,怎么住不到一个月就要走?虽然她巴不得贱人离开,但她吃了难么多亏,总要把事情搞清楚,不然人没走成,反倒是她又被坑该怎么办? 楚月蓉把韩大娘的怀疑看在眼里,嗤笑一声:“这回没坑你,我确实不想待在韩家。” “为何?” 楚月蓉沉默半晌:“我不想嫁人。” 韩大娘不信这话,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一遍,嗤笑道:“楚月蓉,你不想嫁人上我家来干什么?你楚家虽然落魄,但真想找个容身处还不容易? 莫非父亲给你选的人你不喜欢不乐意?呵,我劝你少矫情,咱们做子女的,婚事又岂能由自己做主。”她身为韩家唯一的嫡女,不喜欢宋大郎,还不是得嫁。她都得委屈自己,楚贱人一个破落户还挑三拣四,也不瞧瞧自个儿的身份。 要是没遇到谢昀,楚月蓉无所谓嫁给谁。姨夫姨母只要不傻,给她挑选的人起码是世家子,荣华富贵一生也不枉来世间走一遭。可上天既然让她遇上昀哥哥,她一见钟情的男子,如何能放得下。 楚月蓉一厢情愿,却忘了谢昀是否会接受。二人初见时年岁小,且谢昀刚经受家破人亡,又寄人篱下,满心都是报仇。又怎么会去想虚无缥缈的情爱。 “你只说帮不帮?”楚月蓉恨不得一下就飞到谢昀身边,不难烦的问道。 “表妹有事,我这个做表姐的自然要帮忙,不过,你身上这些……。” “放心,除了我带来的东西,你韩府的我一样不要。” 韩大娘高兴起来,故作宽厚道:“那些衣服就不必归还了,我韩家不缺布料。” 楚月蓉冷笑:“多谢表姐。” 韩大娘此人用谢黎的话来形容就是“干啥啥不行,搅屎第一名”,总之在她帮忙下,还真让楚月蓉逃出韩府。 谢芳尚且不知,男神的白月光和朱砂痣都以抵达前线,谢昀也不知道很快会有一支烂桃花找上门来,更不知道他心爱的女子在南郡搅风搅雨,破坏了他跟谢恒的计划,让南齐灭国的进程整整提前十年。 第43章 变天,从南郡开始 南郡治下的所有县君,因为祁阳和宋珪的文斗之争,都被邀请去当判定人。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做大王,留在衙门的人因此都懒散起来。 开始还会做做样子,没过多久连巡逻的衙役都去茶馆赌坊逍遥快活,疏漏之下谁也没发现有一支二百人左右的商队分流进城。 他们安分守己做生意,待摸熟地形,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亮出獠牙。 …… “女郎,报信的回来了。”夏时踩着轻松的步子小跑进来。 “如何?” “人都控制住了。” 谢黎叫了一声好,心中的大石落下一半,问道:“可有人员伤亡?” 夏时面带笑容:“女郎给的药起了大作用,一共计伤563人,啊啊啊81人重伤,无人阵亡。方伍长派人来说,那边有他,让女郎和个先生放心。” 谢黎抚掌大笑:“好好好,你快把好消息告诉贺先生,不,我亲自去。” 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在下已经知道了。” “哟,贺先生病好痊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都好痊了。”贺霖当没听见对方调侃,笑道:“头开的好,事情就算成功一半,后边的事贺某帮不上忙,端看谢郎手段了。” 打从他说愿意搭把手,眼前这人就真把活儿都甩给他。开始贺霖是存了试探的打算,想看看这小娘子有多大魄力,敢不敢用他? 没想到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等他发现中计,为时已晚。小丫头不仅拿他当牛使唤,处理的东西还一项比一项机密,当他看到“风灵卫”这名字时,真真吓出一身冷汗。 好几次,他想直接摊牌,问问谢黎跟那支前朝神秘军队有什么关系,可一旦摊牌,就代表彻底归顺。这可不仅仅是他,还有自家校尉以及两万人马的归宿。 被个小丫头片子阴了一把,贺霖面上过不去,就直接称病,直到太守马元也抵达江陵这才“病愈。” 谢黎抚掌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两日后,祁阳到达江陵,太守马元带着宋珪等人亲现在迎客亭外自相迎。 一辆双辕马车缓缓驶来,前有侍卫开道,后有仆人举旗,马车低调奢华,充斥着钱币的清香。 车角和鸾叮咚,清脆有节奏的声音,老远就能听到,彰显出非凡气派。 谢黎站在宋琅下方,伸手戳了戳他,在人看过来时,掩唇笑问:“宋叔以往出去,也这么,嗯,张扬?” 宋琅一脸窘,谢黎就有数了,看来文人都喜欢这种调调。 她扫了眼来迎接的人,当地的名门望族都来了。目光落在一个明显是女子的“小郎君”身上。 韩大娘看见她,惊讶地瞪大眼,在她和宋琅身上扫来扫去,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 谢黎向她挑眉,把韩大娘气到脸变形,一副咬牙切齿,很想扑过来扰花她的脸。 “表妹笑什么?” “嗯,看到一只傲慢的小母鸡。” 宋琅没听懂,看了眼前面的骚动,提醒道:“祁先生他们过来了。” 谢黎向前方探去,就见太守马元与祁阳携手同进,十分亲密,小声嘀咕道:“跪舔这么明显,这是连面子都不做了?” 宋琅抽了抽脸皮,看看太守那殷勤模样,就感觉“跪舔”二字形容的太贴切了。 可他觉得对,其他学子不觉得啊,避免表妹被祁阳的粉丝群喷,他小声解释道:“马太守与祁先生的次子曾是同窗,二人都出自龙渊书院。” 谢黎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难怪容易被收买。 她压低声音道:“听说朝云书院也有不少他国学子,咳,有哪些是向着咱们的?” 宋琅就一言难尽看向她,这种事就算真有,也只有父亲知道,又岂会告诉他? 车队逐渐靠近,两人站直身子不再交谈,谢黎眯起眼,目光落在祁阳身后的两名侍卫身上。 这二人一个身强体壮,满身煞气,看着不像侍卫,感觉与上回来刺杀她的刺客有些雷同。另一个年纪与祁阳相仿,这把年纪还当侍卫,不是心腹就是另有内情。 她自认瞧的隐晦,没想到那二人竟十分敏锐,在他们看过来时,谢黎赶紧低下头,所以并没有看见祁阳面上的异样。 “这位便是宋山长,闻名不如见面,老朽久仰多时啊。” “祁先生名扬四海,该是宋某敬仰才是。”两人商业拍马了一通,心里如何想不知,至少面上十分和谐。 马太守一手拉住一个,哈哈笑道:“走走走,咱们进城去,我朝云书院有不少学子翘首以盼等着面见祁先生呢。” 宋珪笑容不变,点头道:“是啊,可惜祁先生没带学生,不然咱们两家书院可以借此切磋切磋。” “有机会的,有机会的。”祁阳面色红润,好似吃了十全大补丸。只是这份高兴在知情人眼里就很碍眼了。 谢黎不爽的轻哼:“这是把朝云书院看作囊中物了?” 宋琅把骨节捏的发白,不由向二叔看去,只见宋玠手执一柄折扇,正在跟人交谈,想到后面的计划,他遂又一松,嘴角蘸着冷笑,转过来对谢黎道:“表妹,我跟期待!” “我亦然!”谢黎回眸一笑,很好,这位宋家大郎终于有点宗子的模样了。 洗尘宴有太守跟县令作陪,没他们这些白身的事。宋珪陪坐了会儿,就以要为文斗做准备告辞闭关去了。 马元好心情的放他离开,不管如何挣扎,三日后朝云书院必定易主。他要看看宋氏一族还有什么脸面敢称南郡第一世家。 “祁先生吃菜。”马元热情的招呼,好似已经把宋氏踩在脚下,全然没发现祁阳以及他身后侍卫眼中的不屑。 祁阳的到来让不少人睡不安稳,聪明人隐约觉察出不对劲,为前路渺茫而担忧,也有真心仰慕的学子上门拜访,不过都被别院护卫拦下,不许任何人在文斗前打扰。 祁阳和宋珪对这场切磋的郑重态度,让江陵城里增添不少剑拔弩张的火花味。赌坊纷纷开局,赌祁阳赢的有之,赌宋珪赢的也有。 其中以北梁学子最为尴尬,身为梁人,他们打从心底不希望祁阳输,可作为朝云书院的学子也不想宋山长输。这就跟母亲媳妇吵架帮谁一样,两面不讨好。 于是干脆什么都不看不想,结伴闭门读书去了。 不管外面如何纷乱,宋府的下人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半点没有被打扰心绪,或许在他们眼中,自家聪明绝顶的郎主定是赢的那方。 宋玠摇扇走进来,看见兄长在看闲书,懒散的往软榻上一靠,笑道:“外面传你为了不输的太难看,挑灯夜读,读的衣带渐宽人憔悴。跟弟弟我说说,对上祁阳,兄长有几分把握?” 宋珪推开凑过来的脑袋,没好气道:“那也得你们给我这个机会?” “宋玠轻咳一声,转动折扇,语气有些复杂:“大郎跟我说时,我也没想到小丫头胆子会那么大。哎,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似咱们畏首畏尾。不过这法子若真能成,确实是直接了当的好法子。大兄,咱们真不帮一把?” 宋珪掀起眼皮,淡淡道:“你把我宋氏一族的宗子派去跑腿,还把老子的别院借出去,这还不算帮忙?” 他抬手压下弟弟要说的话:“原本她若上门求援,我虽然失望,但看在三姐和谢恒的面上会把部曲借她。可她既然有本事拉申屠伯下水,说明小丫头手腕高明!我亦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个份上? 宋氏,不适合冲在前,而是谋定后动,你可明白?” “行,大兄既然决定,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摇了摇折扇,幸灾乐祸的笑道:“我就等着看咱们这位马太守变脸。”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天。谢黎运气很好,出门时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到达目的地青山别院已变得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望着别院外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风灯,她轻轻抬起手,随后几十条人影借助暗夜的掩护从围墙潜入,别院的守卫早已被内应调开。 李大石跟同伴三两下爬上围墙,一跃而下,动作干净利落。这些见过血的农人经过训练,身手虽然不及出身风灵卫的风逸,但跟申屠伯手下的正规军也所差不多。 他们像是潜行在暗夜的幽魂,按照计划待命。风逸蹲在草丛,目光紧紧锁定一间别致的院落,这里正是南郡太守马元下榻的地方。 雨水混合着汗水顺着额头和脸颊滴落在草地上。他伸手抹了把脸,向周围看去,隐隐绰绰的树影中潜伏着他的同伴,这里并不包含谢黎,她有其他任务。 出门前女郎说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好消息是派往各县的同伴已经控制住县令家属和当地豪门。只要今夜拿下青山别院,明日的南郡就足以变天。 坏消息是,祁阳身边有高手保护,不晓得来历,只知道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消息是宋玠送来的,这让谢黎不得不临时更换计划。本该由她率领的队伍被分散到其他队伍中,她要单独去会会那位高手,看看是否如她所想。 谢黎清楚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出手实在有些冒险,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放弃,等过几日太守收到地方送来的消息,他们的立场就会从主动变成被动。 她可不认为当她身处劣势,宋家的两只狐狸还会站在她这边。 她并未把这件事告诉众人,只有风逸和贺霖知情。 谢黎望着乌云密布的夜晚,她不信有天道作弊,身怀顶级根骨,学的是最牛逼的功法,这样还能输,她认命。 不知蹲了多久,不远处亮起一长一短两道灯光,这是信号。 风逸兴奋起来,浑身的热血涌动,他深深看了眼谢黎潜伏的位置,快速打了个手势:“行动。” 就在风逸率领同伴闯入别院,以最快速度拿下各地县令以及有关人员时,谢黎起身活动了下僵硬手脚,悠然的向祁阳所在的院落走去。 这里防备森严,她扫了眼有暗卫藏身的位置,蹲身捡起几粒石子,在手中垫了垫分量,在一众暗卫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一路走,一路将人全部打晕。 “十二、十八、二十五……。”谢黎挑了挑眉,光在外院就有二十几个暗卫。 “不就是个前山长,需要这么多人护着?”她微微皱眉,觉得此事内里定有蹊跷,不由得脑洞大开。 这个祁阳要么另有身份,不是简单的山长,要么来的根本不是祁阳。她觉得后者可能性更高。 正想着,脚步略停,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走到内院门口。隔着一扇门,有排山倒海的威压传递出来,来人若非谢黎这挂逼,估计这会儿已经被压得趴下。 “都说来者是客,这就是祁阳先生的待客之道?”谢黎轻轻一笑,内力外放,将压力反推出去。 轰! 院门被两道内力裹胁,直接炸成碎渣,这下好了,省去了敲门的步骤。 “不请自来是为贼也。”一名肌肉虬结的男子站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谢黎打量他,正是白日跟在祁阳身后的俩侍卫之一。 “哦,在下虽在南齐,却也听闻祁阳先生的美名。听说先生最是爱重读书人,但凡上门请教,不分寒门权贵,都会以礼相待,甚至邀请秉烛夜谈。 如今学生怀着一颗最真诚的心请教先生,您却将学生拒之门外,莫非是因为学生是齐人的缘故?”谢黎笑眯眯的开口,她就不信这么说,祁阳还能撑得住。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从屋里出来,不过出来的不是祁阳本人,而是一名年纪不大,脸上挂着傲气的小童子。 他瞪了眼打扰先生睡眠的不速之客,没好气道:“进来,先生有请。” 童子看了眼手中的伞,不怀好心的笑道:“对不住,来的匆忙,忘记给客人拿伞……。” 谢黎没去理会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她挥了挥袖,内力外放,落在身上的雨水蒸腾气化,半点没有打湿衣襟。 小童看不出这些,但跟谢黎对轰的高手眼眸一变,终于拿正眼看她。 第46章 打脸就是要有爽感 小童呆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那人是在耍弄他时,人早就进屋去了。他气的不行,狠狠一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在下苏黎,见过祁阳先生。”谢黎打量老者时,祁阳也在审视她。 “原来是苏郎君,请坐。深夜打扰老夫,不知有何要事?”他着重强调“深夜”二字,显然被搅了睡眠,心情十分不佳,就连语气都十分不耐。 “祁阳先生恕罪,实在是在下有不得已的苦衷。”谢某人无耻的胡说八道:“半个时辰前,在下收到消息,说有细作跟随祁先生的队伍混入城中。 在下也是无奈啊,想来您也听说了,前不久‘朝云书院’就有学子被指认是他国细作,此事闹的沸沸扬扬……。” 她投给对方一个“你懂的”眼神,陪笑作揖:“我南齐的谢司马正在前线领兵抗敌,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您这般高风亮节,肯定能体谅在下的对?”阴阳怪气,就差指名道姓说祁阳是细作。 祁阳气的全身颤抖,他在北梁顺风顺水,就连太子都要给他三分颜面,从来没有哪个小辈敢如此无礼。 可这里是南齐,祁阳的目光往屏风那儿一触即离,想到梁皇交代的任务,竭力压抑着熊熊燃烧的火气,硬声道:“老夫受马太守邀请,来与朝云书院的宋山长切磋。说老夫身边有细作,简直无稽之谈。” 他捂着胸口,冷笑道:“想要审问老夫轮不到你这小辈,让太守亲自来与老夫说明。”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祁先生识相点,马太守眼下怕是自顾不暇。”谢黎捏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在手里把玩:“您也说,您是太守邀请,此事最后就算查明与他无关也得避嫌。” 谢黎扫了眼屏风,淡淡一笑:“对了,方才与我打招呼的侍卫不知姓甚名谁?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在下粗通武艺,还想与他切磋一番呢。” “老夫不知你说的是谁?” “是吗?那在下只好请他出来。了”她抛了抛石头,意思显而易见。 “竖子无礼!” 祁阳大惊失色,这是要撕破脸,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上下打量眼前的年轻人,在脑海里把南齐的俊才都过一遍,却没发现有哪个能与之对上号。 “你到底是谁?” “在下苏黎。”谢黎恶劣的笑笑,手一扬,石头如同一条直线砸向屏风,与此同时,祁阳腾的站起,面色瞬间煞白。 可惜并没有发生流血事件。那石块被一只手捏住,从屏风后走出两人。一个三十来岁光景,五官平平,谢黎知道这人就是刚才跟她对轰内力的高手。 她的目光落在另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身上。这人肌肉虬结,虎背熊腰,面部轮廓分明,这个年纪还能有一身漂亮的腱子肉,绝逼是位大毅力者。 想想她那个世界,男子三十发腮四十发福是常态,刘天王用自虐似的生活才换来数十年如一日的好身材。 她收回遐想,视线落在腱子肉“侍卫”身上,先前距离远,看不太清晰,眼下近观,才发现这两人哪是什么侍卫,一个分明是杀手,另一个久居高位,浑身散发着唯我独尊的王霸之气。 “你便是谢恒那闺女?”陈厉斜眼看过来时,谢黎瞳孔一缩,仿佛看见一片尸山血海,这让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危险警报。 这人是谁? 谢黎强压下震惊与恐慌,微微一笑道:“不知阁是哪位,居然认得家父?” 这世道认识谢恒的人太多,但见到她就能精准认出她是谢三娘的人寥寥无几。电光火石间,谢黎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世说新语》曾记载过一件事。说有匈奴使者拜见曹操,曹操让崔琰假扮,他则乔装成侍卫站在一旁。之后曹操派人问使者对自己的印象。使者说:“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乃英雄也。”这是说“曹操”风采高雅,但身边的侍卫才是英雄。 思及此,谢黎的心颤了颤,曹操能伪装侍卫,赵国的武灵王也曾假扮使臣,那么北梁皇帝想要南齐一游似乎也说的通。 “这位是我北梁的冯将军。”祁阳沉声介绍。 “冯?”她记得女帝手下确实有个姓冯的白眼狼跟陈厉狼狈为奸。 看了眼疑似北梁皇帝的男子,谢黎拱手道:“原来是冯将军。” 下一刻,她面色骤然一变:“北梁将军来我南齐做什么?祁先生,三国有不干涉学子择选书院的约定。可没说他国大将能够偷渡,还是跟随书院车队偷渡,你难道想做那个破坏约定之人?” 她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高手,恍然大悟:“你们想要杀人灭口?就凭他?” 就凭他? 这口吻,这态度真可谓大言不惭!让陈厉不由多看好几眼。 此时下了大半夜的雨有雨消云散的趋势,果然,没了雷雨声的遮掩,外面的喊杀声逐渐清晰起来。陈厉与那高手面色齐齐一变,大步流星向外走去,高手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这更让谢黎笃定“冯将军”的身份。 她的手紧捏成拳,全身微微颤抖,并非害怕,而是兴奋。要是能把北梁皇帝控制在手,她就有十足把握让梁军退兵,梁兵一退,后汉成不了气候。 陈厉很快就回来了,脸色不怎么好,看向谢黎的神情格外阴鸷:“没想到终日打燕,却被雏雁啄了眼,你很好!” 祁阳感受到陛下的怒火,虽然心慌却仍然一头雾水,只能暗中给高手打眼色。然而那人双手负在身后,没未理会,把祁阳气的倒仰。 小童跌跌撞撞跑进来,边跑边喊:“先生,不好啦,外面有人杀人。”他原本是去小解,听到外面有叫喊声,好奇之下就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一看,险些叫他魂飞魄散。一个披头散发的血人向他奔来,随后被追赶之人一刀捅穿后心。 小童眼神不错,一眼就认出此人是白日与先生对弈的南郡马太守。 祁阳听小童说了外面的事,脸色铁青,脱口而出:“谢恒莫不是想造反?” “你莫要血口喷人。”谢黎翻了个白眼,淡笑道:“祁阳先生咸吃萝卜淡操心,就算有人造反,造的也是南齐皇帝的反,跟你北梁有甚关系?” 祁阳心说此地不可久留留,上前一步道:“既然南齐有事要办,想来文斗是比不成了,告辞!” “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当我南奇是北梁的后花园?”一柄泛着寒光的剑拦住三人去路,谢黎气势骤然一变,有一夫莫开万夫当关之势。 她朝陈厉抬了抬下巴:“我先前说过,有细作随诸位车队潜入我境,在未查明身份前,还请诸位留在别院。” “你想囚禁,我?”陈厉气笑了,并不觉得小青年能耐他如何,伸手想要拂开那剑,刚一动作,就被高手一把按住。 “你退后些。”他把陈厉拨到祁阳身边,平淡如死水的眸底泛起一抹幽光,在谢黎身上一扫,淡漠道:“你想生斗还是死斗?” 谢黎挑眉:“怎么说?” “生斗就是拿钱买命,在下会给你留一口气。死斗,便是不死不休。” 谢黎点头,上下打量他:“你是‘天一阁’的人?没想到杀手还做护人的任务。” 打从上回被刺杀,她就把江湖上的组织都调查了一遍,其中名声最响亮的就属两家。 南泽天,北天一,前者是个情报组织,号称只要有钱,能买到所有消息;后者是杀人组织,宣称只要有钱,什么烧杀抢掠的活计都做。 谢黎一度怀疑这俩东家约莫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然品位怎么会奇葩的如此雷? 一个用天一,一个就用泽天,你怎么不干脆叫龙傲天和叶良辰算了。 谢黎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脑洞收回来。 “死斗。”她摩挲着剑柄,微微一笑:“正好,我跟‘天一阁’还有一笔账要清算。你叫什么名字,报上名来,我的剑从来不斩无名之辈。” 高手无名无姓,他是“天一阁”玄字辈的杀手,玄十五。 “天一阁”共有天地玄黄四组,每组只有前一百人才能冠上姓氏。 他是玄组第十五名,也是“天一阁”的精英杀手,想要请他出手,三百两银子起步,这趟任务雇主一出手就是一千两。 玄十五看了眼面前这个年岁能当孙子的青年(娘子),淡漠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希望你别后悔。” 他并未将谢黎放在眼里,哪怕对方露的那手足以叫他诧异,但,也仅仅是诧异。 世人皆知,武学之道需要持之以恒,即便天才也需得日积月累。此人看着不过双十年华,即使从娘胎里开始习武,堪堪十来年时间顶多基础过硬。 而他,在他(她)这般年岁已是阁里重点培养的精英。两人的差距不仅是时间还有经验。 谢黎笑了笑,知道对方眼底从未有过她,这意味着他根本没将她当成是对手。很好,这样打起脸来才有爽感。 谢黎动手的同时,玄十五也动了,高手过招,高下立判。 两人都是剑客,只不过一人用轻剑,一人使重剑。玄十五的剑常年背在身后,是用一整块玄铁打造,这是他冠上玄姓时,楼主赠予的礼物。 谢黎身形一扭,避开铁疙瘩的攻击,暴虐的气流翻涌,堪堪从与之擦身而过。回头一看,就地表被掀起一条一指深的沟壑,她眼神暗了暗,知道遇上强敌了,此人是她自习武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对手。 玄十五的招式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多余动作,这是常年游走在生死间淬炼出来的。 谢黎是女子,力量天生不敌男人,所以才会选择以速度取胜的轻剑。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若她跟玄十五实力相当,这会儿轻而易举就能摘下对手的头颅。 然而玄十五这种常精英杀手,不是目前的她能比。对方每次都能预判她的预判,可以说要不是根骨和功法加成,谢黎在他手中撑不过十招。 明知道在作死,极有可能一命呜呼。谢黎依然选择迎难直上,她从来不知自己还有赌徒心理,她只知道天道化身都能找上自己,说明她有主角潜力,主角不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挂逼吗? 谢黎吐掉口中的血沫,一个俯冲向玄十五的脖颈切去。 对方冷笑一声,重剑裹挟着山渊般的气势扫来,逼的她只能反身一跃,避开攻击,然后收不住速度,一头往边上撞去。 下一刻,她的脚踏上树桩,借住冲力,似一把离弦的箭,毫不犹豫挥斩。 玄十五握剑格挡,轻蔑道:“小子,老子承认你天赋极好,再给你10年时间,或许老子就不是对手。可惜,你没有成长的机会了。” “是吗?”谢黎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她扯下腰间的酒壶,拔开盖子,顿时浓郁的酒香四散。 谢黎摩挲着酒壶,醉酒后是什么德性她心知肚明,原本只是做防备,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用此下策。 “这是你逼我的。”她一闭眼,把一整壶酒灌下。 “哗众取宠……。”突然,玄十五瞳孔一缩,心中紧铃大作。 就叫对方脚步踉跄,往前冲了几步,堪堪站稳,明明是个醉汉,可浑身的气势变得危险。 她咧嘴一笑,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眯起眼:“呦,好个乌龟王八,来来来,看爷乱打王八崽儿。” 叫嚣的同时,手腕一转,如同一道疾风,劈头盖脸胡乱乱打,打得玄十五节节后退,成功在对手身上斩出第一道剑痕。 谢黎眼中精光大盛,在发现经验不敌时,她干脆随心而为。不是有句话叫做“乱拳打死老师傅。”说的就是眼下。 玄十五咬牙切齿,他从未见过如此卑鄙无耻的攻击。方才若非警觉,他玄十五就要变成头一个被阉的玄字辈精英杀手。 “小子无耻!”他暴呵一声,杀气四溢。 “呵,只准你以大欺小,就不准我反击?双标狗要不得啊,大叔。不对,狗那么可爱,我怎么能辱狗。”她勾勾手,嚣张的道:“来,告诉爷,你是什么东西?” “老子是你祖宗!” “阿呸,我祖宗眼瞎才找你这蛤蟆精,也不撒泡尿照照是啥挫样?啊哈,爷知道了,你一定是嫉妒我祖宗夫妻美满,还生下爷这么出色的后辈。不像你,长得如此丑陋,活这么大只怕连小娘子的手都没摸过。”谢黎猴似的上蹿下跳躲避攻击,在力量和精神的双重攻击下,十次里她能反击五次。 玄十五看了眼伤势,险些维持不住杀手的高冷。 谢黎视线瞄向脐下三寸,揶揄笑道:“你那玩意儿还能用?不如爷帮你割了,省得烦心。” 玄十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杀手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可他依然是剑客,有身为剑客的操守和傲气。 可这小子,哦,据说还是高官家的小娘子,竟专门往男人的弱点狠戳。 他阴森森的笑了笑,若方才杀人只是想完成任务的话,那么现在他想要眼前这个该死的小辈吃点苦头。 第47章 天选之子的待遇 祁阳脸上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温和,他夹紧双腿,忌惮的看了眼打的忘我的二人,走到陈厉身边轻声道:“陛下,此地危险,马元怕是中了计,此时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陈厉叹了一声:“是朕疏忽。再等等,朕已经让人来接应。”只是能来多少他并不能确定。 饶是他智珠在握,也没预料到都已经把谢恒父子和谢家军困在前线,还能出个意料之外的谢黎。 当年的谢传如此,这个谢黎亦然。为什么天资卓越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是死对头谢家人? 陈厉只要想到家里几个为争夺皇位手段尽出的败家子,就气到五官变形。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原本的大好局面,此时却不知道未来走向。 陈厉的眼底溢出杀气,马元这个废物,被人涮了都不知。 谢黎这女娃在南郡无依无靠,他不认为光靠她一人就能摆布所有地方县令。能做到这地步的唯有南郡第一世家。 “宋珪!呵!”不愧是那人看中的家族。 雨刚停,风又起,周边温度骤降,祁阳搓了搓手,双臂环抱在胸前。他是文人,并不知晓何为杀气,只以为是落雨后带来的寒潮。听陛下说有人接应,心里顿时安心不少。 “没想到谢恒的女儿武功这么好。”陈厉盯着速度越来越快的二人,眼神晦涩,直到双眼酸涩,才收回视线:“先生觉得此战谁赢谁输?” “这,臣不懂武功。不过臣以为玄十五既然是‘天一阁’精英,总不会连个小辈都打不过。” “是啊。”陈厉也不觉得玄十五会输,他没想到此话刚落,就听见杀手大吼一声:“不可能!”然后像只断线的风筝被踹飞出去。 谢黎正处于一种玄妙状态,一呼一吸间似乎蕴含着某种韵律。要是白煜在此,就会发现她的呼吸完全与天地同步!这是修士才能做到的顿悟! 是的,谢黎顿悟了,她感觉有一抹灵魂附身在剑上,好似能与剑心意相通。 可,这怎么可能? 这也是玄十五想不通的,然而再不愿相信,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小子做到了连阁主都做不到的奇迹。 玄十五杀心大起,他绝对不能容许强敌成长。 他再不保留。 下一瞬间,谢黎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玄十五身后,轻飘飘的一击,将玄十五打飞出去,冲击力在地面划出一道半丈深的深痕,地表龟裂,有向外扩张的趋势。 玄十五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手捂住胸口,他知道自己伤了心脉,这对于一名杀手来说,跟废了没什么区别。 “爷还没出手,你就倒下了。啧啧,果然虚的很。说,自尽还是爷动手?亦或者拿钱买命?一万两银子,爷给你留口气儿。” 谢黎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轻描淡写,就把玄十五气的接连吐出好几口血。 他呸了一声:“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老子自己动手,不劳费心。”说罢真就抹脖子自尽了。 陈厉的脸不受控制扭曲几下,他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 玄十五,你特么好歹是杀手,还是“天一阁”的精英杀手,你们做杀手的不是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吗?人家让你自尽你就自尽?你的毒呢?你的暗器呢?再不济,自尽前好歹把人弄死啊! 陈厉在心中无能狂怒,脸上越发阴沉。祁阳跟他的童子则是目光呆滞,因为他们看到谢恒的闺女居然把玄十五的给扒了,只留底裤的那种,这,这实在是闻所未闻的破廉耻。 谢黎也没法,她要钱啊,南郡,甚至整个荆州经历连年战火,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世家倒是不缺钱,可他们又怎么肯凭白拿出钱粮,劫富济贫可一不可再,这种事终究不是大道,所以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玄十五身上最值钱的是那把铁剑和银票,然后就是金疮药之类的外伤药,她都不客气的笑纳了。 看了眼玄十五尸体,谢黎发出嘿嘿的笑声,在寂静无声的院中显得十分诡异。 她不仅收刮敌人的遗产,连尸首都不准备放过,预备卖给官府。她记得,“天一阁”罪行累累,是朝廷的通缉犯。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咕咕”的鸟叫。陈厉心中一喜,可惜还未等他高兴多久,就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兵器交戈的铿锵声。 祁阳心慌的不行,张口想问陛下来接应的人有多少,只是看见他那张面如土色的脸便知不好。 他那个后悔啊!他不缺财富声望,只可惜膝下俩儿子资质平庸,孙辈还未成长,便想着能在死前给儿孙在陛下跟前刷好感,看在自个儿功劳的面上,让长子担任龙源书院的山长之位。 来之前,他还特意跟幕僚商讨过,觉得谢恒此次必死无疑,本以为是件十拿九稳的美差,没想到竟还是出了披漏。莫非姓谢的都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运势? 风逸带人冲进来,先是打量谢黎,见她只是受到些轻伤,这才舒出一口气,拱手道:“女郎,别院的人都已拿下,按照您的吩咐扣留在别院。” 谢黎嗯了一声,淡淡道:“告诉看守的人,要是有人反抗一律格杀勿论。对了,你们伤亡如何?” 她逐一看去,大家身上都挂了彩,有几个走路一瘸一跛。 “回女郎,重伤二十八人,死亡三人。”因为是偷袭,守卫几乎没有防备,这种战损在风逸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谢黎叹息一声:“受伤的送去医馆尽量救治,阵亡的就按先前说定的赔付给家属。让夏时和江茗去处理。” 叮嘱完,她把重剑往风逸怀里一扔,看向陈厉三人,大大咧咧的走过去道:“冯将军和祁阳先生是,你们是想待在别院还是换个地方?” “哦,某还能有选择?”陈厉冷笑。 “当然,来者是客嘛,给银子就成。” “既是贵客,为何还要出钱?”话音刚落,脸上就被狠揍一拳。 “特么的,你还想吃霸王餐不成?爷只是跟你客气客气,你还真就顺杆往上爬,挺溜哈。”谢黎眼底涌出戾气,老拳挥去,管他是冯将军还是梁帝,先揍了再说。别说,她看这张憋三脸不爽很久了。 “你,大胆!”祁阳哆嗦着出声阻止,立刻拉满仇恨值。 喝醉酒的谢黎完全没有尊老爱幼的概念,她只知道,就是这俩瘪三害的舅舅和两位兄长生死未卜,还破坏了她的种田梦。 “怎么,你想替他挨打?” 祁阳的脸憋的通红,他这身板估计挨不住一拳。可要是说不想挨打,陛下记仇,回去祁家说不定要满门抄斩。 一番天人交战,他挺身而出,语气坚定的道:“是,你想打就打老夫,冯将军是栋梁之材不可有失。” 谢黎一拳揍上“栋梁之材”的脸面,呵了一声:“你算哪根葱哪根蒜,爷凭什么听你的?” 把陈厉打的半死,这才向风逸介绍道:“这位‘冯将军’可是个大人物……。” 她故意停顿一息,让陈厉一度以为被识破身份,袖下的双手紧捏成拳,就是呼吸也有些凝滞。 祁阳垂下眼眸,不敢让人看见眼底的恐惧。 “这位‘冯将军’据说是梁皇的左膀右臂,咱们可要好好招待。你找几个心细的人伺候,对了,别忘记要赏银。” 仿佛很随意抬手,点中陈厉身上几处大穴,叫他动弹不得。 风逸从懵逼的状态回神,应了一声是,点了几人让他们押人离开。 “咳,怎能这般对待贵客?”谢黎皱了皱眉:“没轿子,你们不会用手?” 几个兵卒互看一眼,默契的提起陈厉的腿,像是抬猪似的抬走。 梁皇陛下气的嘴唇颤抖,目龇欲裂,哪怕在女帝手下,他都没有受过此等侮辱,活生生被气晕过去。 祁阳与他的书童一道被带走,两人眼睛发直,形同木偶。 风逸看看眼神迷离,明显状态不对的谢黎,忍不住问道:“女郎喝酒了?” “是啊,味道不错,就是让人头晕,想吐。” “呕……!” 此时已过四更天,正是最好入眠的时候,宋家老宅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宋管事守在门外,头低垂着打瞌睡,睡着睡着一下惊醒,连忙往屋内探去,见郎主没有吩咐,头又慢慢垂下。 屋里,宋珪兄弟坐着对弈,从二人神色去看,一个紧锁眉头,一个捻棋思索,好似杀到难解难分。若人走近去看,定会哭笑不得的发现他们只是拿棋乱下。 宋珪垒出的小土堆轰然坍塌,无趣的把棋子丢进棋盒,打了个哈欠,问道:“现在几时了?” 宋玠看了眼时漏:“四更天。大兄放心,我让人盯着别院,一有消息就来汇报。” 他如何能放心?只要一想到那张放在枕边的字条,心情就格外恶劣。先不提对方如何知晓祁阳身边有高手,就说此人能在宋府来去自如,他就浑身不得劲。 宋玠“哗”地打开扇子,故作风流的扇了扇:“目前看来对方对咱们没有恶意。 其实,我觉得人或许是冲咱们大侄女来的……。” 话说一半,宋琅急冲冲进来,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笑容:““父亲,二叔,苏表妹做到了。” 弟俩对视一眼,心中大石落下。 宋珪也有心思摆大家长的谱。 “你闭嘴,毛毛躁躁成何体统。”他张口就骂,把一夜的担忧惊恐全发泄在倒霉娃身上。 宋玠以扇遮面,无视侄子的求助,咳,若不是他家小子游学去了,这会儿也是挨骂的命。 把倒霉儿子骂的蔫头耷脑,不再得瑟,宋珪才住口问道:“说说,别院那边如何了?” “哦,表妹把人控制住,这会儿正在清点财务,人手不够,问咱们借人。”说完就垂手侍立在侧,一副“您有吩咐我照办”的模样。 哼,他宋大郎也是会记仇的。 宋珪颤抖着手指,不可置信看向宋琅,他那乖巧懂事的儿子跟谢黎学坏了。 宋玠轻咳一声,起身笑道:“弟弟就不打扰兄长跟大侄儿谈心了。”嗯,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 经过宋琅时,拍了拍大侄儿的肩膀,目露同情之色。傻小子,你苏表妹敢跟你爹叫板,是因为你爹惹不起她爹啊。 宋琅脑子转过弯来,脸皮抽动几下,偷觑了眼阴沉沉的父亲,陪笑道:“那什么,父亲早些休息,明日还有一大堆事需要您处理。儿告退!” 还未等他开溜,命运的后脖颈就被捏住,宋珪似笑非笑的看向好大儿:“说来为父许久没有考教你学问,来来来,今夜咱们父子俩秉烛夜谈。” 不,他不要,啊啊啊,表妹救命! 谢黎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夏时拿来马太守刚默写出来的账册,担忧的道:“女郎是不是着凉了?奴婢这就去熬姜汤来。” 谢黎摆摆手说不用,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丧的气息,随手翻起账册,脸色越来越冷。 “风逸,马太守当真没有反抗?”她抖了抖账册,虽然早已预料会有欺上瞒下的破事,可这位太守的操守依然令她大开眼界。 马元手一抖,刚写了一半的账册被墨汁染黑,一股腾腾杀意锁定在身上,惊慌之余他大叫道:“姓苏的,你不能言而无信,说好交待了就放某一马。” 在他身后,埋首书写的各地县令皆停下动作,低垂着头,不敢把眼底的憎恨露出来。 谢黎冷笑,随手抓起东西就朝马元砸去:“老子何时违约了?怎么,问问都不行?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一句话都说不得?啧,黄花大闺女都没你矫情。” 马元被兜了满头热水,敢怒不敢言,他被人捅了一刀,这会儿浑身哪里都痛,只能死死捏着笔杆,捏的骨节泛白。 谢黎眯起眼,恶狠狠的扫了一圈,威胁道:“继续写,不然全都拉去活埋。” 放完狠话,肩膀被人戳了戳,她扭头一看,就见贺霖维持着端茶的动作,无奈的看向她。 谢黎投去疑惑眼神,一副“有话快说,老子很暴躁”的表情。 贺从事扶了扶额,盯着那盏阵亡的养生茶,摆摆手,最后什么都没说。 罢了罢了,也难怪谢郎会那么生气,谁能想到太守不仅苛待百姓,还把给谢家军的粮草全送进敌军嘴里。 嗨,别说当事人,他都气炸了好不好。想想自家种菜养猪,才能勉强糊口的校尉,再看看不做人的太守,贺霖顿时阴阳怪气起来。 “诸位县君皆出身南齐氏族,拿的是我南齐俸禄,平日忠君爱国喊的响亮,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凌然大义。真没想到这忠是他国君王,爱的是南齐的敌国,不愧是世家教养出来的人才,在下佩服!佩服!就是不知陛下知晓后会如何感想?” 当下的选官制度仍然是以察举制为重。女帝在位时提出科举,不论出身,唯才是举,可惜她在位时间太短,还未具体落实就驾崩了, 谢黎嘲讽的想,不愧是孙瑞这昏君挑出来的败类,跟他都是一丘之貉。当真以为死是最可怕的事?哼,等过几日他们就会懊悔,恨不得死在今晚。 第48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 谢黎这一忙就忙了近半个来月,不是她偷懒,实在是破事太多。马元等人默写出来的账册加上方伍长从府邸查抄出来的东西整整装了十大箩筐,能这么快整理出来,还多亏宋家幕僚和朝云书院的学生。 没错,宋珪那老狐狸终于表态了,愿意投诚,且宋氏一上船,原本还在观望的贺霖也有所松动,想来距离申屠伯归顺亦不久远。 一连拿下两员大将,谢黎兴奋的跟打了鸡血似的,可惜舅舅大兄都不在身边,她想要分享喜悦都无人诉说,唯有把一腔激情,投去薅羊毛大业中,于是,江陵的世家们倒大霉了。 这一天,江陵百姓发现有些不对劲,街上少了招猫遛狗的纨绔,多了不少满身肃煞之气的壮汉。 他们把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桌子摆放在县衙门前,分左右两侧,一边五十张,共摆了一百来张。摆放好桌椅,又端来茶水果子,看架势完全是待客之道。 “好家伙,谁家敢让男子伺候人?”一个看热闹的闲汉喃喃自语,甫一开口,立刻招来个独眼男子的怒视目光。 李大石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得做端茶送水的活计,昨晚抗议的同伴被狠揍一顿,这会儿还趴着养伤。不过想到主子要做的事,他遂又幸灾乐祸起来。 等茶果摆放的差不多,“客人”也都陆续到位。 马太守因伤势过重,无法亲临,善良的谢黎允许他平躺,还招来两名壮汉随身伺候。大庭广众下,百姓就看到马太守被人抬着,身上只穿着一身寝衣,面如死灰的在榻上躺尸。 他与一众憔悴如老梅干菜的下属们打了个照面,双方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欲舞还羞, 他们生前都是体面人,奈何遇到谢黎这“恶鬼”,日子就跟大盘崩溃,过的生不如死。 马元和诸县令被押着站在左侧最前排,不多时又来了一伙人,人群里有不少人眼底青黑,可见好几日都没睡好,他们相互看了眼,好家伙,老熟人一个没少。 韩家郎主与宋氏一族向来互看不顺眼,然而被人押着,也只能用眼神厮杀。 一众人被引导着坐在右侧,好几个都在当地赫赫有名,被百姓认出,皆是本地世族。 宋氏旁支以宋三叔最为德高望重,他是宋珪父亲的庶弟,血缘最近,也是旁支的主心骨。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只有他们老宋家的嫡脉坐在左侧,与一众人格格不入。纵使心里有一万个疑问,此地也非说话的好时机,只能阖眼等待。 宋家行事向来低调,跟韩家正好相反,所以在宋三叔安抚族人时,韩氏就有人跳出来质问。 出头鸟叫韩吾,是韩大娘的庶兄,原本还算俊俏的脸不知被谁打出个黑眼圈。 他目光阴鸷的看向宋琅,新仇加旧恨,当场发飙:“宋大郎怎么坐在那边?咱们都是世家出身,你和该跟咱们一道才对。没见你宋氏的其他族人都在这边吗?还是今日之事,有你宋家的手笔?” 宋琅神情恹恹的,他被苏表妹抓壮丁,连着好几日没休息好,并不想理会韩二傻子,淡淡道:“急什么,一会儿就知道了。” 苏表妹一大早就来问父亲讨粮,被一口回绝后,又提出个缺德法子,劫富济贫。当然,他们宋氏也是被劫的其中一员,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只要不是光他家出血就行。 以宋琅对谢黎的了解,表妹狮子大开口根本就是故意为难,好让阿父答应他薅大家羊毛。还是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的那种。 幸会宋氏低调惯了,为了不被马元拿捏把柄,对族内弟子抓的紧,并未做出鱼肉百姓的祸事,但其他家族就难说了。 他可以肯定,表妹身边那个风逸,早已把人都摸了一遍,再有自己有意无意透露,呵,今日可有好戏看了。 韩二傻挑衅自己,让他叫去,就怕一会儿连叫都叫不出来。这么一想,拿了块点心放进嘴里,不知是不是心情好,就连平日吃腻的点心都格外香甜。 谢黎是这场好戏的焦点,等众肥羊到齐,她才姗姗而来,今日出门前特意捯饬过,一袭月白色长袍更显得面冠如玉,风度翩翩。 风逸和贺霖分别走在身后两侧,再后面是夏时和江茗李昆等人。 就在一众世家打量的打量,审视的审视,暗自猜想她是何人时?李大石出列行礼:“属下见过主子。” 韩郎主面色一变,上下扫视眼前的年轻人,淡淡道:“你就是他们的主子,不知特意将我等请来有何贵干?” 江陵县令冯涛这会儿已经不敢再把谢黎当作来寻亲的小儿,垂下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这些人里,唯有安陆县君楚河因未接受北梁贿赂,且对待治下百姓还算宽厚,同样是被拘禁在别院,待遇比之同僚如云泥之别,当然他是云,同僚是泥。 此刻亦然,同僚被点穴,全身动弹不得,唯有他一身轻松,甚至流吃瓜看戏的兴味神色。 谢黎摆手免礼,对众人笑道:“我知道在座诸位心有疑惑,这不打紧,在下有的是时间,可以为大家一一解惑。” 当即有人嚷嚷:“老子家里有一大堆事要处理,没时间陪你这小儿胡闹?” “哦,不服啊?不服憋着!”谢黎看了那人一眼,扭头问道:“这傻叉是谁?没见马太守和冯县君都在这儿,他难道比太守都要忙?” 风逸默默递上一本册子:“此人是赵氏郎主,依附韩氏。” “哦,原来是狗腿子,难怪这么会叫。”谢黎掀袍子坐下,翻阅起来。这些罪证都是根据风逸他们“借”来的账册整理出来。 谢黎给宋珪投去一个赞赏眼神,几十年的破账只用七天就整理出来,不愧是南郡第一世家。 宋珪看懂臭丫头的赞赏,半点没有欣喜,反而气的咬牙铁齿。要不是死丫头道德绑架,还缺德的往他家塞了个北梁将军,他也用不着这么快上船。 宋琅递给父亲一块点心,安抚道:“事已至此也没法子,不如吃吃喝喝看别人的热闹,心里会好受些。” 宋珪……。 宋玠噗嗤一声笑出来,捡了块点心道:“大侄儿所言极是,你父亲只是一时下不来脸面。” 宋珪气的点点这俩糟心货,觉得上辈子一定作孽深重,才会有这两个倒霉玩意儿来气他。 就在宋家兄弟父子互怼时,谢黎已经看完册上记录的罪名。 赵氏虽是个不入流的小家族,可干的缺得事简直罄竹难书。 特么的,什么看中俏丽小妇人,就冤枉她男人是家中逃奴,活活把人打死,还恶意告状说小妇人勾引,逼的人含恨自尽。 狗儿子嫉妒寒门学子念书好,就把书生的手打断,还不许医馆治疗。书生告官,冯涛狗贼倒打一耙,使计让书生身败名裂,憋屈而死。 谢黎越看越气,一巴掌拍裂桌子仍不够解气,找了个嗓门大的人把赵氏子弟所犯的罪当着百姓的面念出来,立马引得众人激愤,要不是有官兵把守,早就一哄而上开揍了。 赵氏子弟面色苍白如纸,特别是几个罪案累累的,躲在人后不敢面对愤怒的百姓。 “求郎君给老婆子做主!”一个瞎老婆子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哭喊令人动容。 谢黎扶起她,温和道:“你有什么苦衷,说出来我定当为你做主。” 原来这瞎眼婆子便是那俏丽妇人的婆婆,她一手捶胸,后悔莫及的道:“老婆子的儿媳叫青娘与三郎自小青梅竹马,青娘长的好,平日几乎不出门。那日三郎接了活计出去干活,老婆子突然犯病,青娘没法子出去抓药,哪里想到会碰上赵大郎那恶霸……。”她哭的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婆婆放心,我不会放过他。” 谢黎把躲在人后的赵家长子揪出来暴打,掐住他的脖颈,把人掐的直翻白眼。 赵郎主慌慌张张跑出来:“苏郎君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我愿意拿钱赎人。” 此人妻妾二十来个,生下十几个女儿才有这么个凤凰宝贝蛋,就算他不跳出来谢黎也准备拿他开刀。 她弹了下赵大郎的罪状,笑道:“赵郎主果真是为慈父,按律这傻逼死一百次都不为过,你运气好,碰上在下缺钱。这样,一条罪状五百两,童叟无欺。” “你,你怎么不去抢?”赵郎主气的直哆嗦,儿子犯下的罪状足有百来条,不少还是他亲自处理的。五十万两,哪怕他能凑出钱,族老也不会同意把钱白送出去。 “是吗?那就只好请他去死一死。”谢黎二话不说,直接扭断赵大郎的脖颈。 看着宝贝儿子软绵绵的身体倒在地上,赵郎主双目赤红,全身血液涌向头颅,再也顾不上什么家族荣耀,拔刀冲上前要为儿子报仇。 “啊啊,我要杀了你!” 他还未到近前,就被风逸一脚踹出去,趴在地上,阴狠的盯着谢黎。 “赵郎主正值壮年,没了儿子可以再生嘛!不过……。”她抖开另一份罪状,玩味笑道:“就看你舍不舍得花钱赎自个儿的命。” 赵郎主心中一紧,儿子只是贪花好色,而他为争夺利益灭人满门的脏事不知做过多少。 谢黎欣赏了会他死人般的脸色,冷笑道:“看来你很清楚自个儿做过什么事。” “你,你不能杀我。” “为何,因为你长的丑?还是因为你是韩家的狗?都说打狗看主人,你安心去,今个儿别说你这条走狗,就是你的主人也好过不了的。” 谢黎一脚踩下去,响起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竟是将赵郎主的背脊踩碎了。 众人面色大变,一改轻蔑的神情,再也不看小瞧对方。 谢黎翻开另一册卷宗,这是韩家的另一条走狗白氏。不过白家还算有底线,做的最过分的便是强纳良家女子为妾。谢黎只是把人狠揍一顿,让白郎主花钱赎人。 有了赵家这只被杀的鸡,白郎主只能憋屈的出大血,才把儿子赎回来,谢黎当即露出虚伪的笑脸,拱手道:“多谢白郎主为南郡百姓奉献。” 随手再挑出一份,谢黎挑了挑眉,又是个坑爹的好大儿。 被坑的老父亲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儿子,闭了闭眼,直接报出个跟白郎主差不多的数额。谢黎满意点头,让夏时收下欠条,笑眯眯的放过他们。 等把小世家的羊毛薅都过一遍,她才看向宋珪:“不知叔父能出多少粮食?” 听到她的称呼,一众肥羊看向宋珪的眼神简直能吃人。 宋珪往后一仰,闲闲地摆弄袖摆,哼笑道:“他们是拿钱赎人,我宋氏子弟为人向来低调,从来不行作奸犯科之事,为何还要出钱?” “宋叔说的是。”谢黎拍马屁道:“圣贤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宋氏弟子的修养和品性百姓们有目共睹,如今只剩把善发扬光大。” 宋珪气笑了:“发扬光大,拿钱粮买?” 谢黎眨眨眼,语气坚定的道:“这怎么算买?”她伸手一划拉,把薅过的肥羊圈在里面:“他们才是花钱买名声,叔父明明是深明大义,看不过百姓穷苦潦倒,这才献出钱粮救济,诸位,我说的对不对?” “小郎君说的是,宋郎君是大好人,我阿娘的汤药钱就是他给付的。” “是啊是啊,我孙儿的开蒙书还是宋大郎给抄写的呢!” “宋郎君是咱们朝云书院的山长,平日里一点架子都没,还帮我卖过菜。” 刚开始发言的几个是谢黎找来的托,奈何宋珪做人太成功,刚起头,后面就用不着操心,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宋珪兄弟父子这些年来做的好事都嚷嚷出来。 前来凑热闹的书院学子这才晓得原来他们山长这般受百姓爱戴,看他的眼神简直在看圣父。 明明知道是小丫头使计,可宋珪依然忍不住嘴角上扬,宋玠和宋琅对视一眼,轻叹一声,知道大兄(父亲)彻底栽了。 第49章 论苟,是她输了! 谢黎打出一张好人牌成功从宋珪手中扣下一千石粮和十万两银,且有宋氏郎主表态,以后使唤起宋家人就更名正言顺了。 谢黎美滋滋的看向源源不断的打工仔,再也不必担心落得无人可用的尴尬境遇,不说宋氏人才济济,就说朝云书院,那可是精英荟萃的集中地! 人才有了着落,剩下就是如何安抚百姓。在心里一番计较,她饿狼一般的眼神盯上韩氏。对待宋氏,谢黎以礼相待,那是人家值得,可对对韩氏,呵呵,就没剩多少耐心。 别以为她不知道,赵氏和白氏造下的孽有不少都是替韩家做的。譬如夺人秘方,强占良田等等,而这些破事没有冯涛和马元这位太守默许,他们怎么敢? 谢黎直接撇开二人,笑眯眯的转向马元:“马太守觉得他们二人该拿出多少钱粮赎罪?” 马元嘴唇翕动,虚弱的吐出一句话:“少年人胸有抱负是好事,不过本官劝你做事留一线。赵家,白家那几个小子死不足惜,处理便处理了。但本官和几位县君乃是朝廷命官,就算有罪也该通报刺史上呈朝廷,再由陛下定夺。” 韩郎主跟几个破财的郎主暗中交换眼色,心里立刻打起小九九。不管姓苏的有什么来头,光是白身杀人这一条就足够让其喝一壶。 他们亏在没有事先做好防备,这才被打个措手不及。眼下底牌都摆上桌面,淫浸阴谋算计的老狐狸还能摆不平个黄毛小子? 宋大郎想要声援表妹,被宋珪一个眼神阻止。宋玠笑盈盈的倒了杯茶递给大侄子,语重心长的道:“这是她必须踏过去的坎,你可懂?” 宋琅当然懂,他知道,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表妹只是父亲推出去的棋子。他们不相信仅凭一个无依无靠的白身就能把一众世家逼的大出血。 事实上,宋氏嫡脉确实起了大作用,就说朝云书院的学子,若非父亲开口,他们岂会参与进来? 只不过外人误以为宋氏乃主导,却不知他那可怜的老父亲是被逼的不得不为之,宋大郎只要一想自家爱摆名士谱的父亲被气的在家跳脚骂表妹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什么,荆州居然有刺史,是哪位好汉,来来,赶紧给我介绍介绍。”谢黎大吃一惊,她的注意点显然出乎马元等郎主的意料之外,却让对她有些了解的宋琅噗嗤笑出声来。 谢黎是真不知道啊!几个月前,她还只是个吃喝玩乐想种田的纨绔。突然被告知自家满门皆是炮灰命,这才雄起,想要逆天改命。可老天爷仍旧不肯放过她,“咣当”一声给砸下个前朝血脉的身份,可以说打从做了那场噩梦,她几乎没有歇息的时间。 要不是谢恒父子被某些狗逼玩意儿逼迫,她也不会偷偷跟着大兄来南郡,更不会发现冯涛马元之流贪墨军粮还投敌。 她以为荆州这块兵家必争之地,常年打成浆糊,即使原本有刺史,这会儿也早已嗝屁。然而事实告诉她还是太年轻,这人得有多官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还要当刺史。换句话说,这人得有多苟,才能在三国威压下屹立不倒。 谢黎自问她做不到,所以对苟兄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并且诚心诚意请教尊姓大名。 马元以为她害怕,昂起他那高贵的头颅,挺直腰杆道:“刺史姓苟名璧,乃山阳县人。本官已经写信给他,不日便会有使者到来,识相的就把本官和诸位县君放了。” 苟璧?狗比?谢黎没想到还真有人姓苟,笑的意味深长:“果然狗比!” 她记得西晋有位名将姓苟名曦,打仗十分厉害,自比韩信和白起。同样姓苟,就是不知这位刺史有何能耐。 谢黎深深地看了眼马元,拿起厚厚一叠罪状在韩郎主眼前晃了晃:“韩郎主可听过一句话‘能用钱摆平的都不算大事’,我也觉得区区银钱不足以洗刷你们韩氏一族犯下的罪行。风逸!” “属下在。” 她把一沓纸交给他,叮嘱道:“让人把韩家做下的‘好事’雕刻在石碑上,竖在城门口,让所有人瞻仰。对了,那些在期限内没有缴纳银钱和粮食的家族,一律参照韩氏。” 这是要他们遗臭万年的节奏。 韩郎主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竖子尔敢!” “呵,你看我敢不敢!”谢黎不受威胁,双臂怀抱在胸前嘲讽:“韩郎主一把年纪又不是三岁小娃,顾头不顾腚。想必在作出决定前就已预料要受千夫所指。对了,等石碑刻好,再找人来念,我要让整个荆州和路过的行商都知道诸位做下的‘好事’” 风逸嘴角上扬,干脆利落的领命而去。 谢黎没有理会众人吃屎一样的表情,大咧咧坐到宋珪身旁,一手托腮,笑眯眯问道:“叔父可知那狗比刺史什么时候来?” “人家叫苟璧。”当他听不出小丫头骂人! “是是是,所以那狗比何时会来?” 宋珪额头的青筋一抽一抽,宋玠在旁看的忍俊不禁,生怕大侄女把兄长气吐血,忙说道:“算算时间,再有五日就能到了。” “五日啊!”谢黎眯起眼,果然不能小看马元的人脉,她十二个时辰派人看守,这还能叫人把消息送出去。 “把杀气收回去,也不一定是收买。”宋珪屈指敲了下臭丫头的脑门:“狡兔三窟,马元当了那么多年太守,人脉多广,一举一动受人关注。你把南郡几乎闹翻天,有路子的人早就收到消息。 联姻联姻,联的是两姓之好,哪怕不会用整个家族填命,传递些消息这些举手之劳的事还是能做到的。” “原来如此。”谢黎煞有介事点头,甚至还跃跃欲试:“不知道狗刺史身家如何?” 宋珪……。 宋珪没好气道:“你以为他会亲自过来?做梦,撑死遣两个使者。” 谢黎失大失所望,啧了一声:“这关系也不如何嘛!罢了,等打发使者再找姓韩的算账。” 她打了个手势,李大石等人精神一振,等待多时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韩郎主等人以为死儿子、破财、遗臭万年,已是最大考验,然而事实告诉他们,更恶毒的事还在后面。不等他们松一口气,就见那群兵痞子从县衙仓库源源不断搬出粮食,堆的跟小山似的。 谢黎刚到江陵时,冯涛刚送出去一批粮,原本仓库里没有那么多粮食,奈何某人有外挂啊! 就在前几日,宋珪忙着计算账册、韩郎主忙着打探消息时,谢黎把搜刮来的粮食一股脑儿丢进县衙库房,这批粮食她准备一半用来救济百姓,一半送给舅舅。等打发使者,她也该动身去前线看看了。 若这些粮食仍然不够吃,那就再薅一遍羊毛。谢黎是个要么不做事,要么把事做绝的狠人。反正已经把人得罪死,那就干脆压的他们翻不了身。 看着被搬出来的粮食,冯涛面色煞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水。不对,他先前就给太守送去了大半,不该还剩这么多的。 李大石捏紧拳头,阴狠的扫过冯涛,要不是被李昆何冲拦住,他的拳头就要揍上那人的老脸。 “咦,这不是俺家的粮袋?上面还有俺孙子的手印。”有恰巧进城的村民尖叫起来。 这一叫引起哗然,当初县令逼迫他们缴粮时说什么,说粮食都是给前线的谢司马的。好嘛,原来全在这里。 “那都是俺们的粮食啊!”老人捶胸顿足,眼里冒着泪水:“原来俺们都被骗了!这是不把咱们老百姓的命当命啊!” 谢黎眼见情绪酝酿的差不多,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想必你们心里疑惑,这些粮食从何而来?”她用了丝内力,让全城百姓听的清清楚楚。不少在家休息没出门凑热闹的,此时不约而同从各个方向赶来。 “在下姓苏,原是来江陵寻亲的,见过我的乡亲们或许还有印象。”她那会儿大张旗鼓,走访过不少人家,大多人还真都记得。 当即就有摊贩道:“我记得,原来是苏郎君,您那位兄长,可找着人没?” “多谢小哥记挂。”谢黎拱手一揖:“已经找到了,他人就在前线,是谢恒谢司马手下的兵。我知道大家对谢司马多有质疑,这才没有说明。” 那小贩听说人是谢恒的兵,当即落下脸面。谢黎见状也不怪罪,看了眼惊慌失措的冯涛,缓缓道:“我二兄对谢司马多有赞誉,所以我并不相信他是个不管百姓死活的败类。事实上从金陵来江凌的路上,我听说谢司马把谢家军的口粮省出来给百姓。虽然每户只有一斛,却也是一番心意。” 谢恒那会儿自己都缺粮,能抠出粮食在谢黎看来实在是圣父行为。 “什么,居然有这事?不可能,我一颗米都没见到。” “哼,那姓谢的不剥削百姓就算好的,还给发粮,不可能。” “是啊,不可能!不可能!” “我相信诸位,但我也信二兄的眼光,所以我私底下调查此事,你们猜我查到什么?” 谢黎的目光投向冯涛马元一众人,上扬的嘴角挂着无比恶毒的笑容。 谢黎看着几乎要晕厥过去的冯涛和面色铁青的马元,感觉自己就像个灭世大反派。 “我查到百姓的粮食都被冯县君克扣,由太守送去给北梁兵。”她一指堆的山高一般的粮食:“你们看到的只是一部分,更多早已被送去敌军手里。 这场仗已经耗时两年却迟迟没有结束,是谢司马故意拖延战局吗,不是,他比任何人都想结束战事。”谢黎一个劲给谢恒刷好感,毕竟将来谢家军会驻守荆州,得把先前的负面影响洗白白。 “谢司马为人正直,为我南齐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被人尊称为‘战神’。可战神也是人,他有妻有儿女,他也想早些结束战争回去与家人团聚。 可惜某些人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干出克扣粮草之事,将士们挨饿还得抗敌。” 谢黎说到激动处,想起噩梦中那对父子的结局,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我不知道马太守勾结叛军有多久,我只要一想起冬日里我南齐的将士们挨饿受冻,心就如同刀割。看看这些粮食,里面有大家的心血,也有谢司马的善意,可惜全被人糟蹋了。” 一番真情流露勾起所有人的心酸,好几个百姓当场哭出声。 “天杀的,俺小儿就是因为没吃的,活活被饿死。” “是啊,看看这些人,在战时还能养的膘肥体壮,全是压榨大伙儿的血和汗。” 谢黎翘了翘嘴角:“刀子没割在自个儿身上,他们就不会把咱们当回事。都说杀人偿命,但我不希望大家的手上沾血,这样把,你们每人打一拳,就当出气,等刺史把罪名上报陛下,一定还大家一个公道。” 苟刺史不是想参活进来,行啊,他要是敢包庇罪人,那就等着承受整个南郡百姓的怒火。 宋珪看着混乱的场面,额头青筋直跳,好在谢黎没有太过分,让人出气后,就宣布把粮食还给百姓。 之后就是一些列登记领粮的事,她没有参与,甩手给下属和朝云书院的学子。 冯涛马元等人被关进县衙大牢,由李大石带人亲自看守。贺霖点算好该得的粮食,归心似箭。 谢黎知晓他担心申屠伯那儿断粮,也不挽留,将人送至城门外,拱手笑道:“贺先生,方伍长好走,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去申屠伯父那儿蹭饭。” 贺霖哈哈大笑,拱手一揖:“贺某一定把话带到。” 谢黎不仅大方的给划拉出一大批粮草,还把冯涛的马车送给贺霖运粮。第一回合作,双方都很满意,尤其看到过谢黎写下的《荆州发展计划书》,赞赏其魄力与手段之余,越发觉得投靠谢恒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第50章 无奈上贼船的宋珪,不久后,真香 南郡太守被个黄毛小子涮了,这件事像生了翅膀传遍整个荆州,身在前线军营的谢昀也收到消息。 “呯”地一声,轮椅的椅背被捏的粉碎,他抬起头,盯着书砚一字一顿问道:“你方才说,阿黎怎么了?” 书砚死死低着头,觑了眼怒到极致的主子,苦逼的把消息重复说了一遍:“回主子,属下刚收到消息,听说女郎人在南郡,利用祁阳跟宋珪的文斗之争,联合宋氏一族,直接控制了南郡世家。据悉,马太守被她打成重伤,各治下县令皆被扣押。还有那位祁阳先生……。” 书砚被谢昀的黑脸吓得说不下去了,他心里实在挺佩服女郎的搞事能力,他们跟随主子押运粮草的日子称得上精彩,没想到女郎比他们玩的更大。 算算时间,这是跟主子前后脚出的金陵,怪不得前前后后寄出的信一封未回,原是寄了个寂寞。 谢昀低低地笑出声,把书砚吓的毛骨悚然,努力降低自个儿的存在感。 “真不听话呢!” “那个李昆,原来是受阿黎之托。”谢昀的眸底似有暗潮涌动,缓缓道:“去查查这人有什么来头。” 书砚在心里给李昆点蜡,主子舍不得怪罪女郎,这个叫李昆的大概要受无妄之灾了。 “主子,要不要把大司马的事告诉女郎?” 谢昀摇摇头:“以阿黎的聪慧,应该已经猜出七八分了。”不然她也用不着逼宋氏上船,打压氏族。 听主子这般说,书砚就不说话了,他站了一会儿见主子没有其他吩咐便退了出去,没一会儿,拿着一封拜帖进来:“主子,是陶统领派人送来的。”他小声道:“咱们先前拒绝过一次,要是再回绝,就怕他会诋毁主子的名声。” “是他理亏,你怕什么。”谢昀拿起帖子扫了眼,丢在一旁:“对了,老道士什么时候到?” 书砚算算时间:“最迟五日后就该到了。主子放宽心,有书墨在,大司马定能平安无恙。” …… 谢黎目送贺霖一行远去,扭头就对上宋珪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翻了个白眼,笑道:“大叔父很闲吗,我以为你这会儿忙的腾不开手。” 宋氏旁支那些人没用啊,居然让老狐狸溜了。 “大侄女,你都把叔父我拖下水,现在该说说,你究竟想做什么了?” 谢黎眨眨眼:“我以为以大叔父的聪慧早已猜到了。” “你……。”宋珪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哆嗦着嘴唇:“你,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带上整个宋氏陪你疯,你给我滚出江凌。立刻,马上!” 谢黎笑了下,慢悠悠的道:“那么大叔父是准备带上宋氏投奔北梁?” “放屁,老子去死也不会投靠陈厉那狗东西。” “这不就得了,大叔父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宋珪停下脚步,烦躁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谢黎就淡定站在一旁看着。这会儿街上空无一人,大家都去登记领粮,没人瞧见堂堂朝云书院的山长,名士宋珪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飞。 “前线?” “我不确定,但是……。” “别别,别在这儿说。”宋珪左右看了看,二人默契的没再多言,回到宋府,他让管事守在书房外头。 “小丫头,宋叔我没亏待你!” “没有,两位叔父和大表兄待我极好。”她能在江陵行事顺利,全靠宋珪兄弟的默许。 “宋叔待你可比亲生的都好。”要是他闺女能捅出这么个大篓子,他早就把人逐出家族。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先把知道的事说出来。” 谢黎沉默良久:“我父亲那儿或许不太好,他很有可能被人害了。” “噗!”宋珪喷出一口茶水:“咳咳咳,你说谢恒死了?这,这怎么可能,那家伙虽是武将,可论算计不比你叔父差。” 谢黎抹了把脸上的水,咬牙切齿:“叔父听不懂人话?我说他被害了,没说他死了。” “对对对,谢恒要是死了,梁军这会儿早就破城了。”宋珪皱眉想了想,觉得不对:“皇帝把陶峰派去给他添堵,这人是陛下的亲卫统领,向来跟谢恒不对付,他应该一早防备,有何还会中招?” 谢黎阴沉着脸:“我怀疑谢家军里出了内贼,还是我父亲的心腹。宋叔父,你难道不奇怪,在我军明显弱势的情况下,北梁和后汉居然没有趁虚而入?” “或许他们有忌惮!” “不错,我二兄自小跟在父亲身边,以后会接父亲的班,他虽是校尉,但在谢家军里分量不轻。如今有我大兄在旁出谋划策,这也是梁军没有轻举妄动的原因之一。”她话锋一转,抿唇笑道:“不过这仅仅是其中之一,直到我遇见了个‘老熟人’。 叔父不觉得祁阳先生对待那位冯将军的态度很奇怪吗?按礼说,祁阳曾是龙渊书院的山长,还做过太子老师,虽然辞官,但还保留着太子太傅的头衔,身份怎么看都比武将高。可你看他,跟冯将军站在一块儿,处处以他为先,处处看他脸色,你猜这是为何?” “你说他是……。”宋珪吃了一惊,脑袋里飞快回忆那人的身形样貌,他懂些相面之术,初见那人时便觉此人威风凛凛,贵不可言。只不过那时心里存了事,就没仔细打量,更没往那方面想。 眼下再回忆,就能发现对方的气势远比南齐皇帝孙瑞要威严的多,算算年纪,似乎也能对上。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好半晌才回过神,妈的,家里藏着个疑似北梁皇帝的人跟坐在火山口有什么区别。 他指着谢黎的手,颤抖好似发癫痫,吐出一口浊气:“所以你认为梁军不动是因为要顾忌,忌惮‘冯将军’?” “是,我怀疑陈厉一早就来咱们这边溜达,而江陵县应该是他最后的行程。就算没有您跟祁阳的文斗,他也会找机会来看看。” “君子不立危墙,他何必呢?”宋珪抹了把脸道。 谢黎笑笑:“我没见过北梁皇帝,却听说过不少传闻。那就是个相当自信或者说自傲的人,在北梁说一不二,满朝文武皆对他毕恭毕敬,这种人久居高位,瞧不起人是常态。 三国中,除了他是真刀真枪打下来的江山,南齐和后汉都只能算阴谋夺取,被人看不起也属正常。他早有图谋荆州之意,这次冒险,应该就是为了拉拢地方官员。” 宋珪叹息,是啊,有什么比一国帝王亲自出马来的更有诚意? “而他本就是武将出身,手里有调兵之权,身边又有‘天一阁’的杀手保护。”若非倒霉遇上她,等回到北梁指不定都没人知道梁皇曾经来过南齐。 宋珪想通这点,就明白谢黎为何有这么大的胃口。 “你准备把他的消息传出去?” 谢黎翻白眼:“叔父瞧我有这么傻?陈厉出来前,肯定约定好回去的时间和地点,只要人没有按时出现,那边就知道不对劲。再打听一下,知道您这山长坐的稳稳当当,也就清楚他落在咱们手中。” 她狡黠一笑:“他不是自称冯将军吗,那叔父就当他是冯将军。只不过人得看好了,他如今可是金疙瘩啊。” 宋珪心累的摆手,指着大门,让人滚,他暂时不想看见这死丫头。 谢黎笑嘻嘻的道:“知道叔父辛苦,您放心,侄女不会忘记您的帮扶。” “赶紧滚!这些天别乱跑,老宋伯给你留了房间,消停几日想想怎么应付使者。” 谢黎也知道得罪了太多人,她不怕被报复却也要为夏时几个考虑,且这几天都是领粮的事,不需要要多操心,就乖乖应下。 宋珪看她卖乖,更气了怎么办,很想打人,然而身份转变,臭丫头早已不是他能随意动手的人了。 于是宋大郎就倒霉了,被父亲招来狠狠的数落一顿。 冤大头宋琅: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宋家这边暂且风平浪静,其他世家就没那么好运。这其中首当其冲要属韩家,韩郎主被拘在县衙,冯县君自个儿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韩家前来打探消息的下人都没进去县衙大门,就被李大石打发了。 在家等待消息的韩夫人见人回来,赶紧问道:“如何,见到夫君了没?他怎么说?” 韩管事摇摇头,韩夫人面如土色,颓然的跌坐在一旁。 各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且还死了好几个世家子,那些龌龊事被宣扬出去,韩家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可谓名声扫地。 韩夫人不知所措,想等韩郎主回来拿主意,然而几天过去,丈夫儿子未归,派人出去打听,才知道另几家人也都没有回来,她就知道事情大发了。 “阿娘,你说楚月蓉那贱人故意挑时间离开,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事?巴不得离咱们远远的。”韩大娘哭着跑进来,额头红红的,是方才想要出去被人砸的。 韩夫人烦躁的骂道:“闭嘴,你父亲如今生死不明,除了哭你还能做什么?” “我没用,不能为阿娘分忧解难。可我再无能,也不会像楚月蓉那样忘恩负义。” “行了,不提她了行不行?”韩夫人头疼的看着哭的鼻涕眼泪直流的闺女,拉着她抱在怀里安抚道:“傻丫头,你是阿娘的亲闺女,阿娘岂会不疼你。咱们世家女逃不过联姻的命运,阿娘对她好,是为了笼络。有她替你联姻,你就能寻个好夫君。” 韩大娘抬起眼眸,不解的道:“我不是已经定亲了?” “你以为宋家愿意跟咱们结亲?”韩夫人不想多说这事,她知道这门亲事只是宋珪的权宜之计,将来迟早要退婚。所以女儿不喜宋大郎,她从未让她亲近对方。只是她没想到韩家的灾难来的如此之快,还是以这种毁名声的方式。 韩夫人垂下眼眸:“等眼下事了,阿娘绝不会放过她,你这些日子乖乖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准去。” 被母女俩惦记的楚月蓉此时已经到了谢昀下榻的驿站附近。 “娘子,奴婢已经打探清楚,谢大郎就住在驿站里,只是,外边有不少盯梢的,贸然上门怕是会有危险?” “咱们这一路遇到的危险还少吗?要是怕这怕那,当初不如跟伯父一块儿回乡当个农妇嫁人算了。” 父亲成了皇权争斗下的踏脚石,死的不明不白,她恨把父亲当作弃子的上位者,更害怕去过贫瘠的日子, 所以才会想尽办法联络姨母,哪怕代替表姐成为联姻的棋子也在所不惜。 上天怜悯,让她遇见昀哥哥,她打听清楚了,昀哥哥是大司马谢恒的儿子,只要嫁给他,权贵财富指日可待!更别说他还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男子。 楚月蓉压下心中激动,选择在驿站附近的客栈住下,提笔写了一封信,让小云送去。 书砚拿到信时,以为又是匿名人送来的,打来一看,口中的茶水险些喷出。他先是被打头的“昀哥哥”三个字惊到了,然后又被字里行间闺那股子闺怨味给恶心到了。 这种东西拿去给主子看,真不会被削死? 一定是某个仰慕主子的女子写的,反正也没什么重要内容,他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直接把信丢了。 楚月蓉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回复,只能带着小云去驿站附近打探。昀哥哥身边有两个心腹长随,一个叫书砚,一个叫书墨,前者神出鬼没,很难见着人,后者时常会去寻摸些药材,她就去当地最大的药铺旁蹲守,运气不错,很快就蹲到了书墨,只是她没想到这人出手就下毒。 书墨靠在墙边,居高临下看着瘫软在地的主仆二人,冷淡道:“小娘子,你若再跟着,在下就不客气了。” 他跟书砚二人,一个是情报头子兼刑讯;一个是玩毒的,常年跟在主子身边,见过太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这些事物除了丰富阅历,也让他们的心肠变得格外冷硬。 所以即便察觉跟踪的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他依然毫不留情的出手。 楚月蓉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暗暗发誓,等见到韵哥哥一定要这奴才好看。 “你误会了,我没有跟踪你,我是来找杨,谢昀的。我跟他自小相熟,先前给他写了信,他没有收到吗?” 书墨微眯起眼,上下扫了楚月蓉好几眼,自家主子什么脾气他能不知?从小到大对谢三娘子以外的女子从不多看一眼,一度还让他们以为主子有特殊癖好,这会儿突然来了个小青梅,让他嗅出不同寻常的气息。 第51章 被掐灭的第一朵烂桃花 “你们眼下住哪里?” “四,四方客栈。”小云在娘子的暗示下,战战兢兢答道。 “知道了,回去等着。”书墨手一抬,一些细碎的粉末从袖中扬起,解了主仆二人身上的毒。 回到驿站时正好撞见从里面走出来的书砚,他把人拉到一旁,悄悄问道:“最近是不是有女子给主子写信?” 书砚打了个冷颤,一言难尽的看向他:“不会是找上门来了?” 书墨点头,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书砚皱眉:“你我都是主子7岁时到他身边的,对他先前之事不怎么了解。那女子难道真是天降青梅?这件事可大可小,不如去禀报,看主子怎么说?” 书墨毫无兴趣,他的心思全扑在谢恒的病症上,弄了好几个毒方,正沉迷其中,这回出营是为了买药材。 无所谓的摆摆手:“你去,我就不掺和了。” 知道他那痴劲又上来了,书砚只得叮嘱他悠着点,千万别把谢司马玩坏了。 书墨理都没理睬,直把书砚气个倒仰。 “你说她叫楚月蓉?”谢昀放下书籍,听了书砚的汇报蹙起眉头,一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往事浮上心头:“哦,原来是她。” 楚家原本是依附谢氏的小家族。当年谢家被灭门,谢昀的生母得到楚家庇护才能顺利生下他。 他当年是感激的,也想着将来报答一二。只不过在偶然的机会,偷听到楚家父子的谈话,得知谢氏灭门竟还有他们的手笔。 生母原是不必死的,是他们下药去母留子,救下他,也只是将他当做奇货可居的货物,想拿去搏富贵罢了。要不是遇到道长,他的一生就要毁在楚氏的贪婪中。 谢昀嘴角噙着冷笑,看来当年留下的计策奏效了,这一家子不是被打回原籍就是流放。死,并不可怕,陷在泥泞挣扎,看不到希望,永远沉沦在黑暗才是他精心为楚家炮制的归宿。 只是他没想到,楚月蓉会逃出来,居然还敢来找他! “那便见见。” 书砚偷觑了眼主子,眼角眉梢都是冷意,身为主子身边的得力下属,书砚的武功自然不差,但这一刻,他很怀疑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把“那便杀了”听成了“那便见见”。 谢昀重新拿起书,瞥了一眼傻愣着的下属,幽幽的道:“你怎么还不滚?” “啊,是,属下这就滚,这就滚。”心里给天降青梅点蜡,就主子这表情这神态,分明是有血海深仇啊喂。 楚月蓉见到谢昀的那天,万里无云,天热的没有一丝风,唯有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的鸣叫。 “楚娘子,谢黄门有事走不开,请您稍等一会儿。”驿丞客气的将人请到树下纳凉,石桌上摆着茶水,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楚月蓉在逃亡时都没喝过这么差的水,然而只要想到这是昀哥哥特意交待的,心里就泛起一丝甜意。 谢昀并非故意晾人,他在接待陶峰,这位皇帝身边的亲卫统领终于忍不住不亲自来。 他也是没法,谁让谢昀每次送粮都直接送去谢家军那边。 虽然属于同一个军营,但两拨人马泾渭分明,谢凌为了方便,还在自家营里开辟出一条小道,专为运粮使用。 这还得了,自个儿挨饿,却要眼巴巴看着对面那伙瘪三吃饱,时间一长,陶峰的威信直线下降,甚至传出陶将军与谢黄门龌龊,故意拿将士们作筏子,逼得陶峰不得不上门请罪。 楚月蓉主仆在树下坐了足足两个时辰,热的汗流浃背不说,脸上被蚊虫叮了好几个肿包。 “娘子,不如先回去,等谢黄门得空了,咱们再来。”小云按了按滚烫的面颊,轻声劝道。 楚月蓉亦不想待下去,她不愿顶着一张丑脸见意中人。只是人刚站起来,就听到一阵轮椅摩擦石板的转动声。 楚月蓉眼眶微红,望着那道身影,喃喃喊了一声:“昀哥哥。” 谢昀却在三十步开外停下,拱了拱手道:“楚娘子执意要见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三伏天当头浇下一盆冰水,那滋味绝对酸爽,楚月蓉这下真要哭了:“韵哥哥,我是小蓉,你不记得我了?”她紧盯着他的双眼,不错过任何情绪,然而对方那冷冰冰的话语,让她痛彻心扉:“楚娘子自重,你我并不熟稔。” 楚月蓉踉跄着后退几步,张了张嘴,很想质问他怎么能忘记她?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决定长大要嫁给他。 可她问不出口,因为昀哥哥从小就是冷淡性子,除了能在过年时正大光明见他,其余时间都是暗中窥视。后来,昀哥哥不见了,她哭了很久,阿娘说他回家去了,可杨氏灭族了,昀哥哥能去哪里? 待她及笄,家里给她定亲,她忘不了昀哥哥,偶然听人说起江湖上有个只要花钱什么事都做的组织,她就把存下的钱散出去请他们找人,也是因为有“天一阁”的人保护,她才能从大伯手里逃出来。 千辛万苦见到人,可她万万没想到,昀哥哥竟然不记得她了! “我是楚家女,你不记得啦,你小时候在我家住过好几年。我父亲待你如亲子,还给咱们订过娃娃亲。” 躲在一旁偷听的书砚掏了掏耳朵,觉得是不是自己热昏头幻听了。自家主子不是早就吊死在女郎这棵树上,居然还有娃娃亲? 楚月蓉拿出一块玉佩,这是每个杨家嫡系子嗣出生时长辈赠予的信物。 “昀哥哥,你记不记得,这是你给我的。” 谢昀当然记得,这块玉佩是生母留给极他少数的遗产之一,可以调用谢家一部分产业。若非这东西一直被楚家攥在手里,继而放松对他的监视,他也无法从那里逃出来。 “楚娘子记错了,在下姓谢不姓杨。”他淡笑道:“金陵倒是有位杨驸马,与公主育有一子,年纪与我相仿,或许是楚娘子记错了也说不定。书砚,送客。” “昀哥哥,你不要玉佩了,你……。” 书砚看着主子越来越冷的脸,机智的点了她的哑穴,把人丢出驿站。又觉得那块玉佩留在这女人身边迟早惹事,于是等到天黑潜入客栈,用一块相似的把玉佩调换回来。 “主子,属下帮您把东西拿回来了。”生怕他嫌脏,赶紧着补道:“属下洗涮过好几遍,绝对干净。” 谢昀嗯了一声,抬手把玉佩扫进暗格。 书砚缩了缩脖子,讪讪问道:“要不要属下去查查那主仆俩?” 得到主子一个冷眼,书砚就明白这是要细查的意思。 咳咳,没有女郎在身边,主子的脾性越发琢磨不定了。做下属难啊,贴身下属难上加难,还是书墨好啊,嫉妒! 谢黎尚且不知谢昀自觉的掐灭了一朵烂桃花,她正翘首以盼使者上门。 两人来到的时间跟宋珪预计的差不多,人刚进城,就有宋家护卫前来禀报。 彼时谢黎正在做功课,是的,宋珪打着“为你好”的名头,给她布置了一大堆功课。谢黎想耍无赖,被宋山长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只能乖乖就范,写的她手腕发酸,天天盼望使者。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荆州刺史是汉末帝封的,女帝平定天下见他还算乖绝,且手边也没合适的人替换,就让他接着做刺史。 谁也没料到女帝会突然驾崩,天下再起风云,荆州这块必争之地一会儿是陈家的,一会儿是孙家的,弄的四分五裂。 刺史姓苟,为人更苟,只要不伤害性命,能维持身为刺史的体面,谁来他都笑脸相迎,这么多年过去,竟也安然无恙。 大约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压力太大,有个怎么欺负都不敢反抗的怂货,留着看戏兼解压。 使者有三人,其二者据说是刺史府的从事,还有一人是苟家管事。宋珪早已查明,所谓的从事不过是苟壁小妾的兄长,在当地仗着苟刺史耀武扬威自封的,倒是那位姓赵的管事需要提防。 俩使者穿金戴银,活像充大蒜的暴发户,跟他们一比,宋府做粗活的下人都显得眉目清秀。顶着上至管事下到门房的古怪眼神走进来,丝毫没觉察异样,还以为这些人是被他们的王八之气震慑。 赵管事穿着布衣,不管两兄弟做出多么无礼的动作,他皆是面不改色,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将人引至花厅,早有下人摆好饭食,宋管事客气的笑道:“郎主有事走不开,请三位先行用饭食,有事等吃完午膳在谈不迟。” 正当正午,两暴发户早已饿的饥肠辘辘,看了眼桌上的菜肴眼睛都直了,他们这辈子哪里见过如此精致的吃食,不等管事开口,一屁股坐下,胡吃海吃起来。 他们吃的爽快,却不知丑态早已人尽皆知,谢黎听了下人汇报,忍不住笑出声,实在是小厮讨巧,把二人的神态动作演得活灵活现。 她很怀疑是不是狗比刺史受不了这俩人,专程给送来给她杀的。 “大叔父想去会会他们?” 宋珪头也没抬,点点她先前胡乱写的策论:“别玩的太久,回来这几篇要重写。” 谢黎磨了磨牙,觉得宋珪是找到折磨她的法子,但她没有证据,还不能拒绝。因为就连风逸和夏时这俩知道她未来要走什么路的心腹都竭力劝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要当女皇的人,光会舞刀弄枪怎么够,谢黎深知这些,所以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学。 可她前十四年真的只是纨绔啊纨绔,就算填鸭似的一股脑儿全塞进去,也得有时间消化。 能把一杆软趴趴的毛笔字练出风骨,已经是她对学习最大的耐心。 这三人来的巧,来的好,给予谢黎喘息时间,因此出去时她的态度格外友善。 “两位使者到来,有失远迎。”谢黎拱手作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桌上残羹,抽了抽嘴角,十二道菜一盘饼子吃的一干二净,活像饿死鬼投胎,看来狗刺史日子过的也不怎么样嘛。 “不知在下费心布置的洗尘宴,三位用的可舒心?” 俩暴发户刚想说:舒心舒心,最好一日三顿顿顿如此,身旁的管事轻咳一声,二人立马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年纪略大的那人,打量谢黎,问道:“你是谁?宋郎主呢?” “在下苏黎,是宋家的亲戚,目前客居府上,想必三位进城时,已经瞧见城中乱象。两位叔叔带着大表兄和朝云书院的学子正在处理,暂且没空,府上一切目前由在下总领。二位有事跟我说,或者跟我身边的宋管事说也是一样的。” 宋管事连忙躬身道:“郎主既然把事情托付给苏郎,府邸上下自然以苏郎为令。” 谢黎很满意宋管事的配合,心道不愧是能做到心腹管事的人,果然会看眼色。 下人将桌上的残羹撤去,重新摆上茶水点心,那位姓赵的管事抬眸审视眼前的少年人。 谢黎大大方方随他打量,这种审视目光,这些天见的太多早已免疫了。 赵管事好似确定宋府上下当真由这位小郎君主导,这才缓缓开口道:“使君收到一封求救信,说南郡各县令家属一夜之间失踪,许是被歹人谋害。使君派人详细查,查出其中竟然还牵扯了江夏的司隶校尉,使君已经将此事上奏陛下。 另外赵某进城时听说有人胆大包天,竟然将太守和诸位县君囚禁,因此前来问个明白。” “你姓赵?”谢黎上下打量他,玩味道:“你跟江陵县的赵氏是亲戚?” “在下区区下人怎敢自持赵氏族人,不过祖上确实跟赵氏联过宗。” “那就是旁支了?出了五服没啊?” 赵管事不明白对方为何要问这些,只不过他的身份很多人都知道,便也没有隐瞒:“在下要称赵郎主为一声叔父。” “哦,那就是说仍是亲戚,不错不错。” 那笑盈盈的小郎君,面色一变当即沉下脸,拍桌叫道:“来人,把这姓赵的给我绑了。” 第52章 风灵卫认主 孔武有力的小厮将赵管事按住,不顾他大叫“苏郎君这是何意?我乃使君使者。”把人绑的结结实实。 谢黎手腕一转,指向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两坨球,笑道:“你不过是个区区管事,使者难道不是他们二位?不过我这人向来讲理,即便要人死也要让他死的明明白白。来人,去取来赵家罪状,念给他听。” 小厮清清嗓子,开口,赵管事越听面色越黑,终于知道这人为何敢把自己拘禁起来。心中暗骂赵郎主做事不靠谱,明晃晃的把柄被人捏住,还想把刺史拖下水。 念了有一刻钟,罪状才念了三分之一,赵管事看着那厚厚一沓纸,十分后悔来跑这一趟。 谢黎摆摆手让小厮下去,对赵管事道:“即便使君不派使者前来苏某也要去见他一面的。 在下与两位叔叔都乃白身,没有上奏之权,希望使君能够代劳。 苟使君乃荆州刺史,咱们江陵一直都是其治下,战乱时期通信不便,在下能体谅使君一时不查,但三位不是已经来了嘛!还望使君能给百姓一个交代。” 这烫手山芋不能接,却又不得不接。赵管事深深看了眼谢黎,真真切切感受到这是一场鸿门宴。 使君要是不肯为百姓做主,他完全相信下一刻消息就会宣扬的整个荆州人尽皆知,连上疏都不敢的刺史,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可若是接下罪状上呈,那便是跟荆州世家对上,以使君的性格,光是惊吓就能把他吓死。 事已至此赵管事便知这趟算是白来了,能否全身而退还得看自个儿识不识相。 他沉吟片刻,说道:“使君爱民如子,若是知道治下百姓过得如此艰难,定是痛心不已。只是有些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否容赵某出去走访。” “三位自便。”谢黎笑了一下道:“不过在下有言在先,先前捉拿叛匪时还剩不少漏网之鱼,三位要是出了意外,在下慨不负责。” 俩暴发户一听有性命安危,连忙摆手说不去。 赵管事捏紧拳头,阴沉着脸:“生死由命,若真有万一,也是赵某命该如此。” “赵管事豁达。”谢黎拱手,做了个请便的动作。等人离开,回到书房倒茶喝水,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渴死她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是个聪明人,可惜不是个东西,我准备找机会弄死,省得回去祸害百姓。” 宋珪差点被口水呛死了:“开口闭口杀人,你这小娘子杀心怎么那么重?” “哼,这得看死的是什么人?杀败类那叫替天行道。”有功德的。 那三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眉心翻腾着一团浓稠如墨的黑,作孽不浅啊。 谢黎摸摸自己的眼睛,心情有些诡异,以前这些她是看不见的,难道武功进步,连人都变异了?该死的白煜,每当需要它时,这蠢猫就不见踪影。 她却不知白煜的日子过的惨不忍睹,被人撵的上蹿下跳,还险些被当做十全大补丸给吞了。 抛开这些,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她把整个南郡的县令都撸了,有宋家镇着,暂时出不了问题,可长时间无人治理也不是个事。 马原冯涛之流肯定留不得,她需要个能镇守南郡的定海神针。 谢黎转了转眼珠子,倒了杯茶,一脸谄媚的走过去:“大叔父忙了这么多天,辛苦了,快来喝杯茶。” “你给我起开。”宋珪往后一仰,拒不接受贿赂。死丫头每次露出这种表情不是让他出血,就是让他出人,总归没件好事。 “呵呵,大叔父你这么说,侄女我可就要伤心了,凭咱俩的关系,我以为大叔父即便不把我当亲闺女,那也是当亲侄女照顾的。” 宋珪哪里见过谢黎掐着声音,娇滴滴说话的样子,全身汗毛竖起,腾地起身,快速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角,竖起戒备,道:“你是哪个妖魔鬼怪,不想活了?连臭丫头这个杀胚都敢附身?” 谢黎就郁闷地看向宋珪,明明这招在大兄那儿无往不利,怎么到宋珪这儿就变了味道?她气的一跺脚,咬牙切切:“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宋珪看着被她一脚踩出裂缝的地板,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赔钱。” 谢黎一口老血喷出,宋珪这死扣到底是怎么混成名士的?大家都眼瞎了吗? 可对方一副“不赔钱就少来套关系”的眼神,无奈之下她只能从空间拿银。 忽然,心中一动,拿出一锭有女帝印记的金锭丢过去,满面堆笑:“够不够?现在能好好说话了?” 宋珪掂了掂金锭,足有五十两,除了曾经富甲天下的苏氏,没有人能出手这么富豪,他惊讶道:“你母亲把东西交给你了?” 谢黎并不确定宋珪说的是苏家产业还是女帝的宝藏。以她对那位祖母的了解,除了经手的苏家,只怕连相濡以沫的皇夫都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产业。 她拿出金锭,一来是诚意,二来也想趁机试探,这位便宜叔父知道多少内情。 就他的反应看来,知道的还没舅舅多。 这么一想,心中就有了计较:“大叔父放心,这次不会叫你出钱。我只是想问叔父,就眼下情形,你或者说你身后的宋氏一族有什么打算?” 宋珪没好气道:“你叔父我都被你拖下水了,还能另有选择?” 谢黎就笑道:“大叔父未免小瞧自己,你要是想撇开我有的是法子。既然您由着我这便宜侄女折腾,就明您心里也是不甘的,您想为宋氏求个光明前程。眼下就有这么个机会,不知道大叔父敢不敢豪赌一场?” “哦,怎么个豪赌法?”宋珪重新坐回座位,收敛情绪后的他,平静如同一个假人。如同死水般的眼瞳幽深无底,这才是最真实的宋珪。她就说嘛,掌控着一个家族的人又岂会是位名士。 见他摆出谈判模样,谢黎笑笑,坐在他的对首,坦言道:“我想让大叔父担任南郡太守之位,二叔父和宋表兄留在江陵稳定局面。再从‘朝云书院’抽调学子接任各地县令,您觉得如何?” “你想收腹整个荆州?就凭申屠伯那区区千人?”宋珪嗤笑,仿佛在嘲讽她的天真和自不量力。 谢黎心道申屠伯的人确实不够,若是再加上风灵卫呢? 她漫不经心的笑道:“我以为这些日子大叔父已经足够了解我。”她指指脸:“我看着像是这么傻的人?您是不是忘记我父亲是谁?谢司马的名声整个南齐谁人不知,我可是他的掌上明珠。 我就直说了,以皇帝对我谢家的恶意,你觉得他会不给我留底牌?南郡太守通敌证据确凿,我已经让人以大兄的名义给皇帝上疏。” 她把战局描绘的十分详细,让朝堂上下都清楚谢家军处于劣势,南郡估计很快就会纳入北梁版图。朝堂上都是人精,各个避之不及,谁有胆子来当太守? 谢黎能想到的,宋珪自然也想得到。 “我确实想请大叔父上谢家的船,前提是您心甘情愿。毕竟您家大业大,肩上担负着几千条人命,多番考量也属常态。” 看他神情略有松动,谢黎再接再厉:“我还能给大叔父解决个麻烦,我准备把那位带走。” 宋珪一惊,向前附身问道:“你说的‘带走’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谢黎朝他翻白眼:“我杀他做什么?又不是唐僧肉。”活人可比死人有用多了。 她意味深长的笑道:“听说梁皇膝下有好几位成年皇子,都快斗成乌眼鸡了。你猜他们要是收到梁皇失踪的消息,会不会想要借刀杀人? 我偏不让他们得逞,我就是要把人完好带去前线,看看那些孝顺儿子要爹还是要权。”顺便恶心恶心老东西。 宋珪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回来坐下,点点桌子道:“我要知道你的底牌。” 谢黎看了眼桌上的金锭,垂下眼眸:“大叔父很快会知道的。” 与此同时,一支约莫万人的精兵正往江陵赶来。别看有万把人,行动竟然十分迅速。 为首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气势十足,他一挥手,身后的人和马动作整齐划一停下,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动静。 探路的斥候回来禀报道:“大统领,再往前20里路便是江陵县,咱们是全速前进还是修整?” “修整,你用密语联络风逸,本统领要知道咱们这位女郎到江陵后的所有行动。” 斥候得令,打马离开。 吕放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摊开又看了一遍。这封信是风逸记录谢黎到达江陵后的所做所为。信很长,一直写到她预备拿下南郡,后面没写实在是因为风逸太忙,他一人顶三用,根本没时间汇报。 不过光看前面那些,就足够让大统领认可。 他把信交给身边的副统领,笑道:“风逸那小子对她感官不错,到底是陛下的血脉。” 副统领先前已经看过,朗声大笑:“小丫头想拿下荆州,野心不小嘛!不过老子喜欢。老子早看南齐皇帝不顺眼,没啥大本事嫉妒心倒是不小,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情况,他那破朝堂从上到下也就谢恒拿得出手,不好好拉拢,还三番五次要置人于死地。他就不怕把姓谢的弄死,北梁铁骑直接打到家门口?” “他算什么皇帝?不过是运气好捡漏。嘿嘿,要我说,咱们运气也不坏。”说话的是余伍长,他满脸大胡子,几乎看不出样貌,只一双眼睛神采飞扬:“咱们女郎算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大统领你不知道,老余我这些年看她吃喝玩乐啥事不管,那个揪心啊,恨不得上去给揍一顿,把她脑子里的水沥干。 咱们可是陛下选出来精英,真要认个纨绔为主,心里不甘,可她又是陛下唯一的血脉,不认她难道还真去认姓杨的小子?这下好了不必纠结,老余我总算能睡个踏实觉。” 风灵卫里有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吕放翘了翘嘴角,幸好小丫头浪子回头,不然待过了十六岁与陛下约定的日子,只怕她要接受一众叔辈们“爱的铁拳”。 “那小妮子出京前故意上门勾搭,这会儿知道咱们送上门去,心里该乐开花了。” “什么小妮子,你就不能好好叫一声女郎,别忘了,她将来可来是咱们的主子。” “咳,现在不还不是嘛!叫几声小妮子怎么了,她那年纪都能当我孙女了。” “还孙女,我说老余,等你娶媳妇再说这话也来得及。” 众人吃着干粮,相互打趣。他们都是跟随女帝南征北战的老兵,以前是没机会娶妻,后来是没心思。在邬堡跟兄弟们训练喝酒,调教下一代风灵卫,日子过得畅快,就不再想那些。 谢黎是知道风逸跟风灵卫有联系,可她不知道人来的这么快。所以在听见夏时来报时,先是一呆,然后立刻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人在哪里?我这就去迎。” 夏时轻声道:“大统领在女郎先前租住的小院,风逸先一步过去了。” 谢黎深吸了一口气,按耐住涌上心头的激荡,大统领来了,竟是大统领亲自来了。也就是说风灵卫认可自己了,她将会拥有一支让三国忌惮的神兵。 “夏时,你看看我这身穿着如何?要不要再换身更稳重的衣裳?” 夏时抿嘴笑道:“女郎这样极好。”她仍记得阿娘在时说过,陛下穿上男服亦是位不输给皇夫的俊俏儿郎。每次上街,都有娘子投香囊荷包,因为这事皇夫不知吃个多少坛陈年老干醋。 她拭去眼角的泪花,轻轻推了谢黎一把:“女郎快些去,吕大统领最不耐烦等人。” 小院的书房静悄悄的,吕放拿着谢黎写了一半的计划书,看的十分认真。他面容坚毅,身姿挺拔,光是坐着就好似一柄出鞘的宝剑。 谢黎疾步走来,不知不觉收住脚步,站在门外正了正衣冠,这才跨进房间,躬身作揖道:“纯曦见过大统领。”她没有自称谢黎,而是用了生父取的字。 第53章 谢黎的超强底牌 “你,生得跟你父亲极像。”吕放抬起头,眼神复杂的盯着她,看了良久。 “是啊,姑母也曾这么说。”谢黎顺势坐下,执壶倒茶,双手奉上道:“纯曦以往顽劣,让大统领失望,今后再也不会,请大统领给纯曦一个机会。” “你以为我对你失望?”吕放接过茶,喝了一口,想到她以往那些举动,笑起来:“嗯,确实有些玩略。”板起脸教训道:“陛下五岁习武,十四岁上战场杀敌,你连区区蹩脚杀手都对付不了,竟然被吓到昏迷。”他当时收到消息气的当场砸了从不离手的酒壶。 谢黎摸摸鼻子,干咳一声,辩解道:“那什么,我当时并不知晓身份……。” “哼,就算不知道身份,你谢家的处境总知道。谢恒得罪皇帝得罪大半个朝堂,你以为是女子就能独善其身?” “不能,我知道错了。”想到梦里的下场,她低下头诚恳道歉。 “幸好还知弥补。”吕放没有抓着往事不放,在他看来,就谢恒和苏秦那般宠溺都没宠出个败类,足以证明这孩子是个心性不错的。 “听说你打赢了‘天一阁’玄字辈的杀手,跟我说说怎么赢的?” 谢黎心下一松,知道这关算是过了,那阵子玩命练武确实给扳回不少印象。 她把怎么打败玄十五的过程说了一遍,说的眉飞色舞,激动时还手舞足蹈带比划,完全没注意到一旁嘴角抽搐的风逸。 当夜他赶去时玄十五已经死了,所以他真不晓得堂堂精英杀手竟然死的那么憋屈。不过醉酒后的女郎杀伤力未免太大了,以后还是别喝酒了。 恰巧吕放也是这么想的,二人打了个眼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黎说的口干舌燥,端起茶一饮而尽,回过味来:“原来那信是大统领给大叔父的。”啧,把宋珪吓得连着几夜没睡好,还找借口跟儿子“秉烛夜谈”。 若来的真是刺客,也不怕宋氏两代家主都被干掉?当然这些不是她说的,是宋琅闲着无聊跟她吐槽的。 吕放没有否认:“跟我说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谢黎在大统领面前十分坦诚,稍稍犹豫片刻,轻声说道:“我,去看过田氏老宅了。” 吕放有些意外,犀利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向她,谢黎没有回避,轻叹一声:“几千年的传承被烧,可惜了。若有可能,我想重建祖宅。 荆州是陛下的故乡,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我不愿她的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吕放久久没有言语,哑着声音道:“你该喊她祖母。” “我觉得喊陛下听着更霸气。”谢黎微微一笑:“我想收回荆州,大统领认为如何?” 吕放没有呵斥她的天真,透过她,他好似看到当年也有位年轻的女郎放下豪言壮语,说想要收服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差一点,差一点她就做到了。 吕放闭了闭眼,压下那股即便过去几十年都化解不了的酸楚,看向谢黎:“我复盘了你来江陵的动作,可以说能控制南郡,七成占运势,三成是因为拉拢宋氏和申屠伯。 你囚禁马元,做的太冒险,你可知他有多少人脉姻亲?你可知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其他地方收到消息早有防备,不仅防备你,也防备申屠伯,出其不意这招废了。” 谢黎眨眨眼:“他们会防备我,却不会防备当地百姓。大统领觉得里应外合怎么样?” 吕放笑道:“你有什么东西能打动他们?” “姑母曾设下考验,而我通过了考验,我并不缺钱。这场战争拖的太久,百姓都希望早点结束。我手上恰好有一批粮草,不管他们要钱还是要粮,我都能满足。 除此以外,我另有底牌,大统领知道祁阳身边有高手保护,却不知那高手保护的另有其人。”她倒出些茶水,沾着写下个陈字。 吕放瞳孔一缩,骤然起身道:“果真是他?” “我觉得八成是,人就关在宋府的密室,大统领可以去确认一下。” “你想先攻零陵和武陵?” “是,这两郡若起乱子,势必会影响前线。”因为是硬抢的,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吕放思索片刻,大手挥道:“打仗的事交给我,你去前线就去。”想要夺回荆州,襄阳和南阳是块硬骨头。这两郡是北梁军的后方补给,特别是襄阳,若能夺取,就能直接切断北梁南下的陆路,论重要性,与南郡不分伯仲。 谢黎确实担心舅舅和两位兄长,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这只菜鸟在打仗上能发挥多大作用。这种事还是得交给专业人才,遂点头道:“那我给大统领腾些粮草出来。” 吕放并不知道谢黎收刮了世家的仓库,摆摆手笑道:“不必,你那些留着自个儿应急。我去找宋珪,既然要拜山头,怎好没有表示。” 谢黎默默给宋珪点蜡,然后愉快的把这件事抛到脑后。谈完正事,气氛就轻松不少,吕放拿起先前看了一半的计划书,摊开在桌上,问道:“这是你写的?” 谢黎看了眼,是她对战后安民的一些计划,主要针对田税,借用的是建设兵团的模子和雍正爷的摊丁入亩。 “拾人牙慧罢了,我还未写完。” 吕放道:“想法不错,可惜世家不会答应的。”他说的世家包括宋氏在内。 当前的税制承袭汉代,有田税、人头税和徭役。《汉书·食货志》记载:“轻田租,十五而税一。” 汉惠帝即位后下令减田租,复十五税一。这税听着不多,可惜全国绝大多数良田都被握在世家手里。而世家又为各国输送官员,这个时代当官的不用纳税。 所以相较于田税,人头税才是财政收入大头。而人头税又分算赋和口赋。 算赋是对成年人征收的。汉律规定:15至56,不管男女每人每年1算(120文钱),奴婢要加倍征收。妇女年15岁不出嫁者,每人要额外交纳5算。 口赋是针对孩童征收的人头税。规定3至14岁每年每人交纳20文钱。所以有很多养不起孩子的农户,生下女婴就直接溺死。在当时人看来,女子是赔钱货,是给别家养的。若家有余粮,养着也就养着,可在吃不饱的时候,多出一人不但要缴人头税,还费粮食,何必呢! 谢黎想要搞摊丁入亩,就是让世家出税钱,毕竟他们的地多,这等于从人身上割肉,光这一项就会让她置身风口浪尖。 雍正爷努力了一辈子,背上抄家皇帝的名声都没有完全把事情落实。谢黎只是个白身,有这想法不可不谓胆大包天。 不过谢黎有她的优势,一来老天爷站在她这边,承大气运者不管做任何事都会比一般人顺遂。二来,眼下正值乱世,很多东西可操作性强。世家再厉害也是人,当年两晋时期衣冠南渡有多少世家泯灭在历史长河。 “大统领放心,我没这么大胃口想要一下子就做成。我若是现在提出,第一个反水的只怕就是宋氏一族。” “你知道轻重就好。”吕放点点计划书:“这东西别让第三个人看见。” 谢黎点点头,她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所以当初跟申屠伯画饼时也没有说的太详细。 将纸一卷,收入暗格,其实是趁机放入空间的书架上。 吕放见没什么其他需要交代,起身笑道:“你忙去,我去会会老朋友。” 谢黎莞尔一笑:“大叔父见到您定会惊喜万分。” 是惊吓!吕放虚点点她,这促狭劲儿像极了年轻时的陛下。 “你也别闲着,让风逸跟你说说风灵卫的事,别倒时候闹笑话。” 宋珪还不知道有一份天降惊喜正等着他,事实上他此时已经被惊的额头冒汗。 指腹摩挲着金锭底部,眼神明明灭灭。当年苏氏灭族,世人皆传是为了苏家富可敌国的财富。事实上富可敌国是真,然而有一大半部分是要归入国库的。 等苏家人死绝,那批宝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一度以为被孟氏一族夺了去,然而孟霍被杀,南齐立国,两代君王日子过的紧巴巴,待母亲联络上苏秦,他便知晓东西依然在苏家人手里。 苏氏一族,各个擅长经济之道,对陛下衷心不二,可以说没有他们,白手起家的女帝不会那么快在众军阀中脱颖。 苏秦可是女帝的脑残粉,她又怎么会把宝藏给谢家? 那谢黎的身份? 宋珪揉揉额头,一看时间已是傍晚,正想让人摆饭,就见宋管事神色复杂的走进来道:“郎主,有位自称是您故交的人想见您。” 宋珪没好气道:“我的故交遍布三国,谁知道他是哪位?不见!” 话音刚落,屋外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宋兄贵人多忘事,多年的兄弟都不记得了?我以为有先前那封信,咱们已是心有灵犀,没想到啊,你居然没认出那笔迹。” 宋珪抬头一看,就见那人踩着晚霞走来,身姿笔挺,容貌依旧。他豁地站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你!” “是我,多年不见,宋兄风采依旧。” 宋珪眼眶湿润,动了动嘴,哼了一声:“什么风能惊动你这只老王八?” 吕放笑盈盈道:“我是老王八,你就是老乌龟,难为你龟缩了这么些年,还有心情骂人,想来日子不算难过。” 宋管事已经退下,亲自守在院外。 吕放瞧了一眼,收回视线道:“那老者看着眼熟,莫不是苏家人?” “就你眼尖。”宋珪笑骂一句:“宋伯是跟着我母亲一道过来的老人,管着家中大小事物,这些年多亏有他。” 吕放点点眼睛:“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要是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那该是去见陛下的时候了。” 宋珪瞧着他满身腱子肉,神采奕奕的模样,没好气道:“少来,我看你还起码能再活三十年。”这家伙也不知怎么保养,一点都没变。反而是他,为了家族操碎心,两鬓都生出华发。 吕放忍俊不禁:“我以为你会续弦。”宋珪的妻子五年前病逝,出孝便有不少给他做媒,各种风情的女子都有,私底下哪个不羡慕嫉妒赞一句:宋郎主好福气! “我成日担惊受怕,就怕篱笆扎不稳,被人钻空子。家中下人都是家生子,哪有闲心娶个外人进来。” 他不想提那些糟心事,看门见山问道:“你专程来见我,不是来蹭饭的,怎么,你们风灵卫要出山了?” “是啊!” “咳咳咳咳咳!”宋珪喝进去的茶水呛出来,不可置信的看向吕放,见他满脸认真,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遂也收起笑意。 往窗外看了看,然后才小声问道:“真择主了?谁啊,居然有这本事让你们臣服?” 吕放往椅背上一靠,挑眉笑道:“不是别人,正是你大侄女!” “胡说,我宋家哪有那本事!”他握着茶盏的手突然一紧,眼角无光瞄上被随意摆在桌上的金锭,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在脑海油然而生,一经冒头再也压制不住。 他想到谢恒的妻子是生谢凌时难产死的,苏秦与他不过是对假夫妻。他先前就奇怪,既是假夫妻,那么个大侄女是从哪儿来的? 宋玠猜测两人日久生情,宋珪对此说法嗤之以鼻。 他打听过谢黎,那是谢司马的掌上明珠,在金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比公主还潇洒。然而对谢恒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他这人除去家人,对谁都心硬。 一个外人,能好吃好喝养大就已经算不错了,又岂会捧在手心。可她若是那人的孩子,一切就都说得通。 他母亲是苏家人,对一些辛密是知道的。谢恒唯一的妹子就嫁给了那位,如果真如他猜测的那般,谢恒就是谢黎的亲舅舅。 这也难怪吕放会窝在南齐,只怕有守护之意,如果她真是那位唯一的血脉,难怪小丫头信誓旦旦说有底牌,这哪里只是底牌,明明是王炸! 第54章 你有本事鄙视本道长,有本事自己治病! 一通百通,宋珪在震惊之余也明白这家伙来见他的目的。 “哼,堂堂风灵卫大统领竟然改行当说客。”阴阳怪气,活像吃了一整棵树的柠檬,酸的。 吕放拨弄茶盖,笑笑道:“陛下曾说,君择臣,臣择君,都是两厢情愿,咱们做盲婚哑嫁之事。看你这些日子的行事,我以为你早就做出选择了。” 是啊,他已经上船了。 于是很不客气的剐了那人一眼:“那你还来做什么?” 吕放摸摸鼻子,以喝茶来掩饰心虚:“女郎的计划想来已经跟你提过,我来得匆忙,没带粮草,这不得给兄弟们找个粮食供给仓。” 宋珪一口老血喷出,没想到他宋氏一族,书香门第,有朝一日居然要走苏家的老路。 “没有!”先前被死丫头刮去的那些已经让他痛心疾首,打仗就是个无底洞,这才开始呢,双方仍在磨合期,他不可能为此赔上整个宋氏。 而且他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粮食?突然间,宋珪想到,江陵本家没有,但其他地方却是有的。他眯起眼,阿娘过世前就把不少好地段的铺子卖了换成良田。 当时还以为母亲害怕宋氏被人忌惮,现在想来,难道她早有预料会有这一天?又或者说这一切都是她跟苏秦暗中推动的? 宋珪整个人都不好了,忍住骂人的冲动,磨牙回绝:“要粮没有,要命一条。” 见他这抠门样,吕放哈哈大笑,从风逸口中得知,他这位心高气傲的老朋友被谢黎坑过好几次,难怪会气急败坏。 笑了一阵,吕放缓缓敛去笑意,也不看宋珪,垂下眼眸盯着茶盏中浮浮沉沉的茶叶:“你宋氏有多少隐田和隐户,可要我跟你好好说道说道?陛下以前最痛恨挖国家墙角的国蠹,当然,眼下情况特殊,我知道整个南郡,就你府上的下人和佃农过的最舒坦。 然而这并非长久之计。”他似笑非笑的斜睨他:“你也不想宋氏被当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宋珪一听这话,怒气上涌,狠狠一拍桌,骂道:“老子都上贼船了,她还敢拿宋家开刀不成?” “她有顾忌,我没有。咱们也是老相识,我的本事你清楚,你可要我细数,哪些田是宋家的,哪些是从百姓手里买来的?” “老子有县衙的契书。”宋珪要气死了,他何时怕过威胁。 “哦,你说冯涛啊!”吕放淡定笑道:“你说他敢承认吗?” 冯涛这只鸡距离被杀就差一把刀的距离。 放完狠话,吕放遂又笑道:“难道我猜错了?书香世家要改行要当田舍翁?” 这是吕放给宋珪的选择,想要田产,将来朝堂上就没有宋氏的立足之地。想要在史书上有一席之地,就得放弃不该得东西。名利财富,什么都想要,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美事。 宋珪……。 宋珪沉默良久,唉声叹气,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吕放,酸溜溜的道:“你还真是护犊子。” “从小看着长大的,自然要多护着些些,她值得。” “我知道了!”宋珪其实没有选择,因为他的母亲早已替他做出抉择。 “你要多少粮草?”问这话时,还能听出磨牙的声音。 “嗯,留下府上半年嚼用,剩下都给我留着。”不等宋珪骂人,吕放就道:“这是最坏的情况,不会让你血本无归的,你要相信风灵卫的能力。” 宋珪脸色缓和不少,不想看他嘚瑟,上下扫了这人一眼,哼声道:“希望不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 拿到粮仓,吕放也不在意他刺两句,口风一变,说起另一件事:“听女郎说,你这儿来了位贵客,我什么时候能见一见?” “你要带他走?”这人就是个烫手山芋,吕放能带走,他求之不得,立刻道:“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你别急着甩人,我得先确定究竟是不是他。”吕放是见过陈厉的,因为他也曾是陛下看中的人。 “我觉得八九不离十。”那丫头眼尖的很,极少看错人。当年的陛下也是如此,被她看重的人无论出身,都能在各自领域展现出非凡才华,女帝也被当世称做伯乐。 吕大统领略一挑眉,没再说话。二人去了密室,确认那位“冯将军”确实是北梁皇帝后,原本只有五分的成算也变成八分。 两人在书房用过饭,再次敲定计划,已是午夜时分,吕放干脆在宋府歇下。 一路奔波,吕大统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他睡得熟,宋珪却久久未能入眠。他握着金锭,心中既有宋氏即将起飞的激荡,也有世上会再出一位女帝的复杂。 男尊女卑,这是几千年来的规矩,在女帝之前,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从内宅堂堂正正走到台前。 但不可否认,女子中不乏能力优秀者,宋珪自嘲一笑,没想到宋家的郎主被逝去多年的母亲摆了一道,然而直到今日他才觉察。 “罢了罢了。”幸好他并非迂腐之人,这些事让其他世家去头疼。 宋珪找来宋玠,把事情说了一遍,让他做好风灵卫的后勤保障。 宋玠跟大兄只相差三岁,所以也是认得吕放的,跟兄长不同,他这个人有些狂士气质,原本对谢黎印象就不差,在知道她的身份后,六分欣赏直接上升至十成。 马上写信把游学的儿子召回来给表妹跑腿。至于宋琅,被父亲叔父打发去约束旁支。对于认个只有一张脸能看的小郎君为主,族老们怨气横生,都觉得宋珪脑子进水,这些日子,心思浮动的不在少数。 明知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宋琅也只能乖乖应下,不过他没傻到什么事都自己扛,谁敢刁难,他就去跟表妹告状。 然后谢黎就带着风逸夏时罩麻袋揍人,一顿不服揍三顿,把旁支揍得哭爹喊娘去向宋珪告状,但得到的永远只有冷冰冰一句话:“郎主有事,一切事物交由宗子处理”。 往来几次,见宋珪和宋玠真心不管,就只能乖顺就范,毕竟他们不可能真正脱离宋氏。嫡脉掌握着八成资源,没有宋珪的名声,没有朝云书院,谁会搭理区区宋氏旁支。 “光揍不成,就怕他们心存怨恨,要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越是小人物越要警惕,表兄该给颗甜枣了。” 谢黎吃着果子,笑道:“南郡缺人,我觉得大叔父完全可以从旁支挑选一些机灵的带去见见世面,若能用,当个父母官也不错。” 宋大郎十分意动,但他知道任命需要皇帝下旨。父亲算是临危受命,能不能做成南郡太守还得看后续。要是真把宋氏子弟安插进去,届时不成,岂不是好事没做成还要落人怨恨? “表兄放心,只要能收回荆州,这点小事,陛下会给我父亲面子的。”到时候整个荆州落在谢家或者说在她手里,皇帝不愿意都没用。天高皇帝远不仅仅是一句玩笑话,除非他迁都。 “那就这么说定了。”宋大郎如今对表妹十分信服,既然表妹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把糕点塞入口中,拍掉手上的渣沫,他起身拱手:“多谢表妹解惑,等忙完这阵,我陪表妹去登高赏景。” 谢黎摆摆手:“不差这点时间,表兄忙去,将来有的是机会。” 宋大郎走后,夏时出来收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谢黎暼她一眼,笑道:“你有话想说?” 夏时踌躇片刻,道:“奴婢知道女郎对宋家印象不错,只是,只是会不会尾大不掉?” 谢黎闭上眼里,缓缓说道:“你可听过《千金买骨》的故事?” 夏时点头,随后恍然大悟:“原来您是将把宋氏当做马骨?” “瞎说,宋氏乃美玉,怎么会是骨头?我只是给想要施展才华的有才之士一个渠道罢了。” 谢黎猜测的不错,消息一径走漏,便有不少学子踊跃报名。宋珪顺势卸去山长一职,挑选了二十来人跟随。 至于谁来接任山长,在谢黎“好心”提议下,宋珪把祁阳提溜出来代任。 白得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有他做招牌,想来会有不少读书人慕名前来。且有北梁皇帝在手,不怕老先生起幺蛾子。 都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此番给吕放运粮的是李大石等人,在他们之前,李昆已经带着粮草先一步奔赴前线。夏时和江茗留下与宋氏族人一块儿继续放粮,大家各司其职。 谢黎给风灵卫送行后,就带着陈厉往前线进发。 途中收到谢昀传来的消息,得知舅舅中毒昏迷,她心焦不已,直接把十日的路程缩短一半,将梁皇这把老骨头颠簸的苦不堪言。 夜已深了,偌大的前线军营寂静无声,唯有受伤的兵卒因缺医少药,无法止痛而发出的低吟。 其实比起一个月前,伤员的待遇已经改善不少,起码他们不会被丢在一旁由着自生自灭。 打从谢黄门进营,陶峰不止一次在他手中吃亏,连着被坑数次,两派的斗争终于消停下来。 混乱的秩序变得井然有序,受伤将士每日有三顿餐食,药材不够用,谢黄门就让元大夫带人去城内收购,如此下来大大提升了伤员的存活率。 至于战事,也因北梁军停战而得以喘息,然而谢凌并未因此安心,在没有需要共同抵御的外敌时,只会让内部矛盾更加凸显,虽有大兄牵制,可父亲一日不醒,总归不是件好事。 想到近日那些人的小动作,谢凌眼底划过一道冷光。当日陶峰敢抗旨,不许大兄驻留营地,就说明他心里清楚即便抗旨,回去也不会受到惩罚。这也足以证明陶峰的所作所为都是皇帝暗示。 他握紧拳头,恨恨的往地上锤了一拳,父亲在前线殊死搏斗护卫国家,他却在背后捅刀子,好一个满口仁意的狗皇帝。 胡子拉碴的青年跪在父亲床前,看着显瘦憔悴的男子,心酸的红了眼眶。在他心里,父亲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存在,在战场无往不胜,打下南齐半壁江山的英雄。 他将一碗烧肉往父亲鼻间凑了凑,轻声道:“老刘做了您最喜欢的菜,是他亲手做的,您快醒来吃一口。 大兄找了紫金观的道长,那位道长您知道的,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您。” 谢凌跪在地上,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一说给父亲听,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元大夫说,父亲若能听见,会增强他的求生意志,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都不愿放弃。 邱扬采站在外帐,就这么默默的守护着父子二人,脑海里回忆着与父亲的点点滴滴。当日接到父亲死讯,她几乎要跟着一块儿去。 她与父亲相依为命,感情甚深,太清楚亲人离世的痛处。她已经受过一次,不希望她的男人再受一次。 邱扬采抬头望向天边的明月,在心中暗暗祈祷谢黄门赶紧把道长带回来。 谢昀刚在一座破庙寻到人,道长一路奔波显得十分憔悴,见到谢昀亦是衣衫不整,张口要喷出的讥讽脏话顿时被咽了回去。 他把一根柴火丢进火堆:“你这位大忙人怎么会亲自来,老道以为来的会是你身边俩小厮。” “道长,我要站起来。”谢昀温和的看向他,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定。 “我说过除非……。”他话说一半,狐疑地看向他,这一打量才发现眼前这小子只是衣衫破旧,人并不憔悴。 比起往日更显得精神奕奕。道长暗暗吃惊,这人莫不是吃了仙丹? 谢昀主动伸手,道长自然搭脉,这才惊觉他内力暴涨,如果说先前只有一小碗水,那么现在就是一海碗水,分别才一个来月,怎么会进步的如此之快? “你……不会修炼了什么魔功?”道长吃惊问道。 谢昀淡淡暼他一眼,抽回手:“以我现在的状况,是否可以彻底拔除寒毒?” 道长用力揪下一撮胡子,疼的哎呦呦叫唤,认真问他:“昀小子,你实话告诉我,你那功法从哪儿来的?真不是邪魔歪道?” 谢昀眼底泛起一抹温柔,叹息一声:“来路不能告诉道长,但我可以肯定这是道家的正派功法,且与我十分契合。我本也不愿这么匆忙,但我父亲中毒颇深,即便能醒,只怕一时半会也带不了兵。” “不是还有你那二弟?他打小跟在谢司马身边,对谢家军的感情比你要深得多,人家也更信任他。” 谢昀看了眼道长,这话要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他定会以为是在挑拨兄弟关系。摇摇头,道:“你忘了还有陶峰,二弟顾不了那么多。” 道长只能叹息:“内忧外患啊!”一个不慎,谢恒父子和谢家军都得死在战场。他环顾周围破旧的环境,皱眉道:“就算你不介意在野外,那也得有口大缸,得有地方烧火。” “道长想多了!”谢昀推着轮椅往外走,空旷的破庙响起冷淡声音:“休息够了就去军营,父亲还等着你救命。” 道长……他是不是被鄙视了? 第55章 你眼神是不是有毛病 道长只能追上去,小心翼翼跟在谢昀身边。老道长平时端着无欲无求的老神仙样,其实是个怕黑的怂包,这也是他在紫金观一待就是十几年,几乎不外出云游的主要原因。 此次出来,一是为了谢恒,二来也是金陵事多,他得找地方避祸。 “昀小子,你还不知道,宫里出了件大事。”道长缩着脖子,企图用说话来缓解恐惧。 “就前些日子,宫里出了刺客,皇帝的爪牙满大街抓人,闹的人心惶惶。老道有个师兄,进城跟友人论道,结果被堵在里头。”他下意识小声些:“听说那刺客伤了陛下的老师?老道怎么不知道皇帝还有老师?”现任这位是捡了前头兄长的漏,被册封为太子不久,先帝就驾崩了。 当皇子时,是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当皇帝后肯定不会吃饱饭没事干给自己找老师。朝堂上确实有太子太师和太子太傅,不过那两位是几位死去皇子的老师,且在陛下登基后就识趣的辞官告老。 “还有一事就更古怪了,皇帝要找一只银白色的猫。”道长咂咂嘴:“嘿嘿,总不会是那猫把人老师给害了?”他说完就被自个儿的想法逗笑了,却不知无意中猜中事实。 皇帝的亲卫包括执金吾因为一只猫忙的焦头烂额,家里养猫的人家都被上门调查,然而这个时代哪有英短银渐层这品种。 整个金陵处在一种焦躁不安的恐惧中,皇帝日日都没好脸色。源源不断的好药流水似的被送去密室,然而那神秘男子宛如熟睡一般,怎么都唤不醒。 这些远在荆州的谢黎不知,谢昀也只是安静倾听,并未说话。道长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精妙言论,事实上,他跟大多数人一样一头雾水,大概只有皇帝与他的老师才知内里真相。 两人赶在天明前到达军营,他们前脚刚进去,后脚就有一道身影跟着悄然潜入。 道长从金陵到前线,风餐露宿,还得忍受夜晚被黑暗笼罩的恐惧,可谓提心吊胆。特别是在野外,生怕半夜醒来被野兽盯上,所以都是夜晚赶路白天睡觉,只是白日天光那么亮,他哪能休息好。本想到地方总算能好好歇上一夜, 谁知水都赶不及喝一口,就被抓去给谢恒治病。 人干事! 他想破口大骂来着,但在看到谢恒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被吞下,一连两次输出被打断,憋屈死老道了。 谢凌对这位道长也是有些了解的,连忙躬身恳求道:“道长,求您先医治父亲,事后您想怎么骂就怎么骂,想骂多少时间都行。” 道长翻了个白眼,有骂人的功夫去休息不香吗? 推开谢凌,净手后走到床前坐下,先观谢恒面色,再问了些用过什么方子之类,这些都是元大夫回答的。 元大夫道:“谢司马所中之毒是以多种毒虫淬炼而成,在下对此并不擅长,能做的唯有以解毒之法吊命。 在下听闻道长有一手金针之术,谢黄门的寒毒便是由您……。”他忽然想起谢昀就在身边,连忙住口,讪讪道:“所以下在就想,此法对谢司马或许同样有用,只要谢司马醒来,找出下毒之人,咱们就能逼问出解药。” “若他没有解药呢?” 道长的问话让元大夫一愣,舔舔嘴唇:“这个,在下虽不擅长解毒,但对药性十分了解,只要知道有哪些毒,在下就能配制出解药。” 道长“嗯”了一声:“那便试试。” 他让谢凌把谢恒的衣裳褪去,看到那瘦骨嶙峋的身体一愣,鼻头一酸,不再废话。先用了一套针法,观察了一会儿,谢恒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拔针一叹,对众人道:“我用的针法是当年给昀小子逼毒后改进的。若是一般毒,这会儿人早就醒来了,然而谢司马中毒太深……。” 谢恒跟谢昀不同,两人虽然都是以小习武,但谢恒学的骑马射箭,上阵杀敌的硬功。谢昀则是内外兼修,体内的内力能够自行运转,配合他施针才能事半功倍。 “最好能找个内力雄厚之人替他运功把毒逼出,我才好下针。” 谢凌资质一般,内力平平,显然不能做到,一众人里唯有谢昀最适合。 这打算被道长毫不客气的喷回去:“昀小子自己都身中寒毒,他要是给谢恒运功逼毒,你们信不信,毒没逼成,还会把他体内的寒毒转移到谢恒身上,寒上加毒,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谢昀给了谢凌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缓缓道:“若是先解我身上的寒毒,再以内力给父亲逼毒呢?” 道长叹息:“你以为寒毒很好解?先不提老道有没有把握给你一次性解决,就算老祖庇佑,你想要恢复内力,最快也需得半个月时间。”他沉默良久,说出叫人绝望的话来:“谢司马,他等不了半个月。你们赶紧去寻人,老道会尽我所能多留他些日子。” 谢凌的希望破灭,一拳头砸在墙上,父亲中毒时他没哭,这些日子的坚守他没哭,只不过现实对他太残忍,这个挺拔的青年终于弯下腰,像只小兽一般呜咽哭出声。 邱扬采抱住未婚夫,她只能以这种方式告诉他,他并非孤身一人,他还有她。 谢凌轻轻推开邱扬采,起身往外走,谢昀拦住他:“你要杀陶峰?” “是,大兄不要拦我。”谢凌低垂着头,握紧的拳头青筋梗起,眼底满是刻骨的恨意。 “你可想过后果?”他看着他,淡声问道。 谢凌惨笑:“不能为父报仇,枉为人子,谢家交给大兄,我很放心。” 邱扬采握紧他的手,坚定道:“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行,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突然,谢凌双眼一闭,向后倒去,邱扬采忙上前接住未婚夫。 谢昀收回手,转动轮椅淡淡道:“劳烦弟妹将他送回去,看好了,别放出来。” 这还是谢昀头一回正面与邱扬采说话,她是将门之女,对危险有十分敏锐的感应。这会儿全身汗毛竖起,只觉得面对未婚夫的兄长,比面对敌方千军万马还要恐怖。 不敢有任何反对,下意识就扶人出去。等回到谢凌的营帐,她吐出一口浊气,这才察觉后背竟被冷汗浸湿。 看着被敲晕的未婚夫,邱扬采根本没看看清对方是何时出手?怎么出手的? 她很想摇醒谢凌,问问他,这就是你所说的“嘴硬心软”,尼玛她刚才差点以为要被宰了好不好。 谢凌你眼神是不是有毛病? 不仅邱扬采害怕,就是从小看着谢昀长大的老道士这下也不敢吭声了。 元大夫想晕而不敢晕,两老头缩在一旁,活像两只被欺负的鸡仔。 谢昀揉了揉眉心,问道:“道长可有人选?” 道长很想硬气的怒怼:老道是道士又不是江湖人,你小子别光逮着一只羊薅啊。 但他不敢!这小子也不知练了什么功,气势更胜从前数倍,竟有种不可言喻的威仪感。 谢昀看了眼就要晕过去的元昂,收起气势,温和的道:“罢了,这事我会让书砚去办,父亲就交给道长和元大夫了。” 谢昀有不少事需要处理,叮嘱几句就离开了,道长和元大夫相视苦笑,这下完全没了睡意,只能去隔间商讨对策。 帐外的守卫已经换成谢恒的亲卫,这些人是他收养的孤儿,绝对忠心。 等屋里只剩谢恒一人时,一道身影从窗外飘然而入,看着躺在床上骨瘦嶙峋,奄奄一息的男人,谢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舅舅!” 她抓起谢恒的手,小心翼翼探入一丝内力,很快就碰到病灶。这毒霸道的很,竟是附着在五脏六腑,下毒之人是要他在痛苦绝望中死去。 谢黎咬咬牙,忍下恨意,仔细研究起这毒来。她发现若用蛮力,只会适得其反,谢恒如今的身体就像一碰即碎的瓷器。 她只能控制着内力,一点一点剥离毒丝,一夜过去也只去了一小部分。谢黎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眼看天边已然出现光亮,再看看面色略有所好转的谢恒,无声道:“舅舅,你一定要好起来。” 一连好几夜,谢黎都会悄悄去给谢恒逼毒,偶尔去看看谢凌。她没有杀陶峰,相信二兄更希望手刃仇人。 至于大兄,恕她不敢靠近,实在是谢昀太敏锐,舅舅的好转已经让他有所怀疑。 她偷跑出来这事还没过去,若再让大兄知道南郡那些事都是她搞出来,她不敢想象谢昀事后会怎么收拾她。 虽然很想见识大兄暴跳如雷的模样,但如果怒火的对象是她那还是算了。 这般想,她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负手立在不远处的人,魂儿都要惊的飞起,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那人转过身,笑盈盈看向她,依然是那副温润如玉的神仙样,但她就是知道人生气了。 谢黎欲哭无泪,弱弱的叫了声:“大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谁让阿黎不愿来见我呢?”那人款款走来,明明笑着,可谢黎无端升起十二分戒备。 啊啊啊,大兄生气的模样太可怕了! 谢昀的确被气的不轻,一是气这丫头不顾危险跑来前线,他明明写信告诉她让她回去等着,他会把谢恒父子安全带回来。 更令他生气的是,她会关心谢恒,会关心谢凌,居然不来瞧瞧他一眼。自己在她心里当真没有半分分量? “阿黎有秘密都不愿意告诉我了?是我对你不够好?”谢昀幽幽一叹:“记得你小时我还帮你换过尿布,谢凌只会在一旁傻笑。” 谢黎抽抽嘴角,二兄自己都还是个垫尿布的小屁孩,他能做什么? 大兄把她的黑历史搬出来,可见真气狠了。她其实很想转头就走,以如今的水准,应该能逃走?然而她只敢想想,不敢动! 直到被抱入个温暖的怀中,头顶传来一声轻叹:“阿黎还想逃?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谢黎挣了挣,没有挣脱怀抱,闷闷的道:“可我们是……。” “你我并非兄妹,我姓杨,你姓田,你不是早就知道身世了?” 听到对方承认出自杨氏,谢黎一直吊着的心落下,她抬头望进一双深情的眼眸。他看着自己,就仿佛拥有整个世界。 谢黎不敢再看,垂下眼眸,心里紧张的七上八下:“你,你不介意杨氏被灭门的事?” 杨氏一族虽然不是女帝下的手,可皇夫死因成迷,现存说法大都是杨皇夫弑主,女帝临死反击,二人才会双双暴毙。 谢昀低低笑起来,搂紧怀里的人儿:“你觉得我该恨你?傻阿黎,难道真要我把心掏出来你才肯信?先人的事,有太多纠葛,不管那些传闻是真也好是假为好,这都无法影响你我。” 他松开谢黎,迫使她看着自己,一字一顿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知道你一直拿我当兄长,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我不会逼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省得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捧在心里的人儿被野男人哄了去。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相信我可好?”皎洁的月光落在二人身上,泛起一层朦胧的光晕,俊美的男子微微弯下腰,撩起一抹被清风吹起的发丝,放在唇边落下轻吻。 谢黎的脸不争气的红了。 谢昀轻笑一声,再次将人搂紧怀中。谢黎觉得有些不对,她怎么会矮大兄一个个头,推开人,这才察觉谢昀是站着的,不由吃惊道:“大兄,你的腿,好了。” “是啊,所以才能逮着你这只不听话的皮猴。” “咳咳,你特意等我,是想问父亲的病情?”话题转的那么生硬,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谢昀似笑非笑睨了一眼,终究没舍得再逼她,顺着话头点头:“你有几成把握?” 谢黎顿时大松一口气,轻咳道:“若只是去毒,我有十成握把,可惜父亲的身体想要恢复如初,起码得精心调理一二年。最好能尽快找出下毒之人,不然我这边解毒,他那边接着给下毒,父亲的身体折腾不起。” 谢昀点头:“我会尽快把人揪出来。阿黎,你应该喊他舅舅的。”两人都叫父亲,也不知何时才能把让阿黎彻底忘记他们不是兄妹的事? 谢黎不知道谢昀的小心思,小声嘟囔:“眼下还不是时机。” 她犹豫了会儿,把江陵的事悄悄透露些,没敢说的太详细。 第56章 好男儿怎么能用虚来形容 谢昀看她一副心虚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刚收到消息那会儿,他恨不得马上逮住这小女人狠狠惩罚一顿。她怎么就这么大胆,敢单枪匹马去坑宋家,就不怕宋珪那狐狸将她卖了? “不是单枪匹马,我带了风逸和夏时。”谢黎怂成一团,就差举手发誓:“我有自保之力,我,我就是太担心你,还有父亲……。” 谢昀捏了捏眉心,直接忽略后半句,把搞事的女人揽进怀里:“你做的很好,这本就是父亲惹出来的事端,多亏有你给他善后。”在便宜爹跟心爱女子之间,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谢黎高兴起来,一个不注意就把绑了北梁皇帝的事也秃噜嘴。 谢昀……怎么几个月没见,这丫头的杀伤力更强了。 “你确定他是梁皇?” “确定啊!”吕大统领曾见过陈厉,有他亲自作证,哪里还会有假? 但谢黎不能这么说的,她道:“他是跟着祁阳一块来的侍卫。我第一眼就觉得这‘侍卫’当的太不称职。哪有主子看下人眼色的?他们自以为隐密,其实有不少人都察觉到了。”就是没她脑洞大,一下子就猜到是皇帝。 “阿黎向来聪慧。”谢昀从怀里取出一支只有手指长短的玉哨,用红绳穿起,挂在她的脖间:“早就想给你了,若有危险就吹响它,我会在第一时间来到你身边。” 温热的掌心放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那人先寄放在你那儿,若有危险直接杀了。阿黎,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阿黎,不要让我担心!男子的温柔回荡在脑海,让她脸上泛起红晕,好一阵子都没落下。 然而这难得的温馨却被一声尖锐的惊叫破坏。 “昀哥哥,你拒绝我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谢黎顺势推开谢昀,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就见树后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陌生女郎,在侍女的搀扶下身子摇摇欲坠,面上还挂着痛心的悲伤,好似妻子抓到丈夫出轨夜会小三,受不住打击。踏马的,这是什么见鬼的既视感! 谢黎的胸膛窜上一股无名怒火,夹杂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酸涩,她狠狠瞪了眼谢昀,转身就走。 “阿黎,我不认识她。”谢昀一把拉住谢黎,将人死死扣在怀里,语气幽幽的道:“你要是走了,她赖上我怎么办?”谢黎看他一副“你要守护我清白”的嘴脸,张了张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黏糊劲儿,真是她那位如冷月一般孤傲的大兄? 比谢黎更崩溃的是楚月蓉,她以为这个男人从来都是傲慢,不解风情的。他可以行事狠辣,可以不择手段,可她从没想到这人也会如寻常男子一样陷入爱河,会对一个女人露出深情的爱慕。 那人为什么不是她? “昀哥哥……。” “闭嘴,我说过跟你不熟,昀哥哥是你能叫的?”谢昀的眼神冷漠的宛如雪山上的寒冰。 楚月蓉下意识抖了抖,若换做平日,她早就能察觉出对方有杀意,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敏锐被嫉妒取代。赤红的双眼剐向谢黎,要是眼神能杀人,情敌估计得被千刀万剐了。 谢黎气笑了,这女人出现的莫名其妙,恶意更是来的莫名其妙。若说谢昀负了她,这绝对不可能,以她对大兄的了解,他真有青梅竹马的女子,肯定不会来招惹自己。可清楚归清楚,就是好气啊! 她都没答应要接受他呢,就来了朵烂桃花。想想当年上门提亲的盛况,后面还不知有多少麻烦事。 谢黎不怕麻烦找上门,但讨厌被破事纠缠。她挣开掣肘,给了对方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不等谢昀解释,如同一缕清风飘然而去。 谢昀看着心爱的人毫不迟疑的离开,心梗了梗,转过身来时,面上不再带有一丝情绪:“我以为楚太常已经得到教训,看来远远不够。不然他怎么有胆子放任你出现在我眼前,你们当真我是傻子,不清楚当年的事?” 楚月蓉眼神慌乱了一瞬,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昀哥哥,你说的话我不明白。” 谢昀嗤笑,微微抬手,凌空甩过去一巴掌,把楚月蓉打倒在地。她捂着红肿的脸,不可置信的喊道:“你,你居然打我?” “我一般不打女人,除非忍不住。”谢昀面无表情道:“看来楚家日子还是过的太舒坦,你说让他们流放如何?” 楚月蓉的脑子总算回来一点,失声尖叫道:“难道是你做的?”她祖父是汉朝忠臣,后汉立国后,父亲利用祖父留下的人脉扶摇直上,位列九卿之一,可惜没过多久就被人暗中打压。 几位在朝堂握有权利的族叔死的死,病的病,楚家也逐渐没落。父亲以为是陛下不愿楚氏掌权,心灰意冷带着余下的族人归乡。难道这一切都是眼前的男子一手操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楚家哪里对不起你?当年若非祖父收留,你母亲根本不可能活着生下你。” 面对楚月蓉声嘶力竭的质问,谢昀只是笑了下,自私的人永远只会把错误归结在旁人身上,与她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 “送她回去与楚太常团聚。” “是。”空中蓦然出现一个声音,下一刻楚月蓉连同她的侍女都消失了。 谢昀负手而立,望向天际,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楚月蓉的父亲对他生母存着龌鹾心思,本以为杨氏一倒便可以得逞,可惜母亲随着父亲的死殉情,他落在楚家只因奇货可居,他们会养废他,让他成为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谢黎回去时在外吹了一会好一会儿风,才走进暂时歇脚的农宅。 风逸听到声音走出来问道:“女郎回来了,那边可还好?” “目前还成。”两人边走边说,听说谢恒的处境,风逸的心着实一揪,遂又庆幸女郎擒住敌国皇帝,这会儿停战,估计他们是收到消息正在找人。 “他今日可安分?” “还算安分。”风逸咧了咧嘴,能不安分嘛,一路上被女郎折腾的够呛,吃最差的,睡最差的,这位帝王年纪可不算小了。 “谢恒没死?”陈厉目光阴鸷的盯着走进来的女子,袖下的手紧紧捏成拳。 “您老安心,父亲好着呢,你死他都不会死。” 谢黎倒了盏茶喝,眼珠子一转笑道:“知道您老担心梁国,我特意花钱买了些消息回来。”她转动着茶盏,慢悠悠的把茶喝光,直到陈厉耐心告罄,才说:“放心,北梁没灭,就是您老的盟友后汉损兵折将。”丢了四个郡不说,皇帝直隶的黑狼使亦损失惨重。 原来当初她跟季二在山寨搞死的大当家就是后汉鼎鼎有名的“黑狼使”,据说这支暗卫是按风灵卫的选拔方式培养。只不过在谢黎看来赝品就是赝品,风灵卫不仅声名远扬,更能光明正大行走在阳光下。 人是向阳的生物,有朝一日,那些常年行走在黑暗的暗卫死士不愿身在黑暗,那么对于主导他们的那人来说是致命打击。 “我听闻梁皇的子嗣有不少,死一两个应该不会痛心对。”北梁已经成年的皇子有七八个,偏偏陈厉未立太子,可以预见只要他一死,北梁必定大乱。 谢黎欣赏这对方黑如锅底的脸色,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傲,陈厉向来唯我独尊,只怕做梦也没想到,会落在个未及笄的小娘子手里。 “你想拿朕换襄阳和南阳郡?” 谢黎笑眯眯的点头:“不愧是当皇帝的,脑筋转的就是比寻常人快。所以您老放心,我比您那些‘孝子贤孙’更在乎您老的性命,一定会把您安安全全带去见他们。” 陈厉呵呵一笑:“小丫头年纪不大,野心不小。想一口气吞下荆州也不怕撑死。”他嘴上嘲讽,心里已经把南齐皇帝的祖宗十八代骂了好几遍。有他跟后汉配合都搞不死谢恒,他后悔啊,当年就该插手,让那个二皇子即位都好过孙瑞这蠢货。 “哼,不劳梁皇陛下费心。风逸,咱们午食吃什么?” 风逸向窗外探去,天才蒙蒙亮,他顿了顿道:“午时吃野鸡,女郎想吃炖的还是烤的?” “炖的,大夏天吃烧烤上火。”她打了个哈欠,往里屋走去:“对了,给梁皇预备一碗野菜粥就行,我瞧他上火的厉害。”有精力骂她臭丫头,日子还是过的还是太舒坦,真当她是泥菩萨骂不还口。 她确实不想陈厉死在南齐,但也不想他好过。 风逸忍住笑意,应了个是。 顿顿都吃野菜粥,吃的陈厉面色发青,做皇帝多年,山珍海味轮流吃,早已忘了野菜是什么。 想要改善伙食,给钱,谢黎狮子大开口,把陈厉气的摔了碗,妈的,他最落魄的时候都没受过这种苦。 谢扒皮才不管这些,反正一顿不吃饿不死,美美睡了个舒服的午觉,等到晚上就去给谢恒逼毒。 谢恒的好转道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虽然不知为何,但并不妨碍他迅速调整方子,在汤药里加了不少固本培元的药材。 于是谢黎就加大内力的输出,双方配合默契,哪怕没有查到下毒之人,谢恒的病也一日日好转。这日,谢黎如往常一样正准备离开,谢恒骤然睁开眼,两人视线交汇的一刹那,都愣住了。 谢恒一时反应不过来,张了张嘴,想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他有两年没见闺女,对她的印象仍然停留在懒散好玩上。 谢黎反应过来,连忙握住他的手,先一步开口道:“舅舅别说话,你中毒太深,消耗了不少元气,躺着听我说就好。前线战局暂时稳定,双方已有近一个月没有战事。我请了宋叔父出山。 就是‘朝云书院’的前山长,宋氏郎主宋珪,他现任南郡太守,原来的太守伙同地方县令通敌,被我撸了官职。 还有申屠伯,我把他拉下水,目前正跟着吕大统领平零凌和武凌去了。” 谢恒瞪大眼睛,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良久他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大概两三个月,我刚来不太清楚,舅舅先休息,等病好了你问大兄二兄去。” 谢黎不敢有太大动作:“舅舅感觉身体如何?” 谢恒握住她的手,眼眶一红:“你,你喊我舅舅?” “是,姑母把身世都告诉我了。知道您是阿娘的兄长,是我的亲舅舅。”谢黎把手盖在谢恒干枯的手掌上:“他们的仇我都记着呢,舅舅放心,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您一定要好起来,我的至亲只剩舅舅跟姑母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只是未到伤心处。谢恒哽咽的拍拍她的手,心里有无数疑惑,在这一刻都不想问了。 这是他妹妹和妹夫唯一的血脉,是他捧在手心的掌珠,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他的宝贝。 “前线太危险,你赶紧回家去。我要写信给苏秦,她就这么由你胡来?” 谢黎咧咧嘴:“舅舅放心,我武功好着呢!您好好养病,等您身子康复,咱们就能把荆州收回来。对了,舅舅可知是谁害你中毒?” 谢恒也不知道,所以他只能大致圈了个范围,谢黎记下名单,笑道:“您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给你解毒。” “等等,你去把谢昀和谢凌给我叫进来。”听着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谢黎给两位兄长点蜡,从小到大都是她闯祸,兄长背锅。只是这次铺的摊子太大,希望他们能承受住舅舅的怒火。 谢恒望着那道身影,闭上眼,落下的泪水打湿衣襟。他可怜的妹妹啊!终于能听到孩子喊一声阿娘了。 谢凌听说父亲醒来,忙不迭跑去营帐,就见日思夜想的父亲正靠在床前喝粥。 “阿父,阿父……您醒了,太好了……。”谢凌扑到床前,眼泪哗啦啦流下来,哭的泣不成声。 “闭嘴!”谢司马嫌弃的看了眼邋遢的蠢儿子,张嘴就骂:“哭个屁,老子还没死呢,要哭丧等老子死了再哭。” “是是,儿子知错。”谢凌抹了把眼泪,笑起来:“您身子虚,让儿伺候您喝粥。” “滚一边去。”不会看眼色的东西,说不来好听话,就学学你大兄闭嘴。他谢恒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怎么能用“虚”来形容。 第57章 下毒之人 并肩与谢昀一起走进来的副将闻言“噗嗤”一声笑起来:“听到大司马骂人,末将就安心了。” 此时来的都是谢恒的铁杆,大多出自谢家军,也有交好的杂牌军将领。 谢恒看着神态疲累的几位老友,真诚的拱手道谢:“这些日子多亏有诸位支撑。” “不敢当,不敢当!我等也是尽忠职守。若说出力,大郎和二郎可比咱们能干阿!” 这话并非客套,他们是武将,很多人以前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写字读书还是当官后没办法为之。 所以才说文武不同道,武人不擅长搞阴谋,有时被文官骂都以为别人是在夸奖。 谢凌则不同,他自小念书,哪怕对阴谋算计不怎么擅长,却也了解。所以在谢恒中毒以后,第一时间开始排查,安插心腹,把谢恒保护的水泄不通。 且当时前线战事吃紧,陶峰想要找茬也不敢有太大动作。等谢昀来了,再想下手就更难了。这位可是谈笑间杀人不见血的能人,金陵最年轻的黄门侍郎。有他相助,陶峰几次都没占到便宜,还吃了不少暗亏,损失好几个潜伏的暗桩。 谢恒把心腹叫来,为的是了解和商讨战况,那丫头一口气说了不少,只是他当时全副心思就在那声“舅舅”上,其他压根没太听清。 谢凌见父亲扫过来的犀利眼神,心紧紧一提,又来了,每次只要父亲露出这种眼神,就是给小妹背锅的时候。 就在谢昀兄弟绞尽脑汁尽职做好背锅侠时,谢黎这头已经开始着调查下毒之人。 谢恒给她的名单总共有六人,经过一系列排查,她将嫌疑人缩小至三人。 一个是火头军老刘,他是谢家的家生子,做了一手好菜,被谢恒带在身边负责饮食;一个是中毒那晚守卫的亲卫;最后一个,她挑了挑眉,竟然是二兄的未婚妻邱杨采。 谢黎觉得她要是偷偷摸摸去查未来嫂子,就怕二兄心里不舒服,所以就直接去营帐等人。 谢凌住的地方就跟他那直男属性一样,除去床和武器架,没有其他东西。舅舅还会摆个书柜,放几册杂书来打发时间,二兄这儿真是一眼望到头,无聊至极。 她坐着发呆,脑海里已经写到未来嫂子带球跑,二兄追妻火葬场,一边是咆哮哥大喊:我不能没有你!一面是小白花嘤嘤:只要有爱,别管孩子爹是谁? 谢黎打了个冷颤,骤然清醒就发现天色已然擦黑。她呆了呆,赶紧挥散脑残剧情,起身活动手脚。 谢凌走进来时,第一时间就察觉里面有人,他的营帐从不允许外人擅入,唯一的破例,还是被大兄敲晕,未婚妻抱他进来的那次,暗地里被不少损友看热闹。 邱扬采大概知道他心里别扭,这几天不往跟前凑,跟着元大夫采药去了。 谢凌眼神凝了凝,不动声色潜入,正想查探是否细作时,当面迎来掌风,他下意识躲避,随后进行反击。 然而对方武功在他之上,就在他预备发出求援信号时,对手先停下手。 “原来是二兄阿,你回来怎么都不带出声的?” 黑暗中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嗤”地一声,蜡烛被点燃,就见一个俊俏小郎君站在十步开外,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笑孤,想到自己刚给这人背完锅,谢凌又是气又是笑,还舍不得责怪。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皆笑出声,阔别两年的生疏就在笑声里消融。 “我之前就听大兄说你习武,没想到这么厉害。”他笑意满满的称赞:“当年阿父就说过,咱们三人中,属你天资最为出众。”只不过当年的谢黎一心想当咸鱼,浪费了好资质,把谢恒气的不轻。 是啊,若非形势所逼,她还好好当她的纨绔呢! 谢凌没问她修的是何功法,各人有各人缘法,他向来看的开,再说,适合小妹并不一定也适合他。 二人坐下寒暄,谢黎仔细打量,虽然先前已经见过二兄,但那只是匆忙间草草一暼。 活生生的谢凌,没有被箭插满全身,没有死在战场,父子俩都还好好的。她鼻间一酸,在心里发誓,这次一定会护好他们。 “你是专程来等我的?” “嗯,咱们换了地方说话。” 谢黎拉着他,来到一处早就看好的死角。 “我是来告诉二兄,父亲身上的毒基本已经解了,不过得好好休养几年才能彻底恢复。”她开门见山道:“我手里有一份名单,你看看哪个最有嫌疑。” 谢凌正色起来,看到未婚妻的名字赫然在列,并未立即反驳,而是先指着亲卫的名字道:“这人本是流民,是父亲救了他们孤儿寡母。他那老母亲眼下就住在邬堡,此人十分孝顺,只要其母活着一日,就不会背叛。” 然后再说未婚妻:“她的父亲是阿父身边的副将,在战场为救父亲而死。他若是内鬼,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死在战场更容易不过,还不会留下痕迹。” 谢黎点点头,点点老刘:“那这个厨子呢?” 谢凌就皱起眉头,想了想说道:“这人是谢家的家生子,他父亲是阿娘的陪嫁。”说到这儿,谢凌看了妹妹一眼,不知该怎么解释。 谢黎听了一半没下文了,抬头就见二兄一副纠结模样,想了想明白他是为何,微微一笑道:“是我不好,还未来得及告诉二兄,我已经知道身世啦!” 谢凌一怔,干巴巴回道:“是嘛,那什么,表妹也是妹子。阿黎放心,二兄永远都会保护你的。” 青年的眼中带着无比认真,谢黎嘴角上扬:“我知道。不过二兄可要一碗水端平,若是未来二嫂对我这小姑子有埋怨就不好了。” 谢凌忙要解释,一看谢黎满是揶揄,便知妹妹又在逗他,佯装生气瞪回去,又伸手撸了把妹子的头,才轻咳一声道:“行了,说正事。这老刘是我生母的陪嫁,阿父对他向来信任,我实在想不出他背叛的理由。” 三人中谢黎恰恰觉得厨子最有可疑。亲卫的母亲在邬堡,谢家对其有大恩;邱扬采没有跟谢恒独处的机会,她是谢凌的未婚妻,即使探望公爹,也会跟谢凌一块儿去。 下毒之人若是她,谢凌不可能没有察觉。就像二兄所说,这父女俩的目的若是除去谢恒,在战场不是更适合? 她的目光就落在厨子上,谢凌下意识道:“不可能是他。” “为何不可能?二兄还不知道,我身边的白露,为了100两就敢将我院中的人调开,还泄露姑母和大兄的行踪,趁家中只有我一人时,放杀手进内院。 我对她们如何,二兄看在眼里,吃穿从不亏待。小官家的嫡女都没她们过的好,可她依然不知足。” 谢凌没想到他跟阿父不在时,家里竟还出过这种事,急忙问道:“你有没有受伤?是不是他?” “不是皇帝,是白露一时贪婪。”谢黎其实能理解,她也这么跟谢凌说:“日子过的再好也是奴婢,身不由己,死活都只是主子的一句话。就像老刘,舅舅待他再好,他也是下人,哪有自己当老爷来的舒坦。” “不对。”谢凌摇摇头:“阿娘去后,父亲曾过问他要不要离开,不仅放契,还给了五十银子做辛苦钱,是他自己不愿走。” “哦,这或许有两个可能。要么他当时只是随口推脱,舅舅却当了真;要么从他进谢家起,就是别人安插进来的。想要证明其实很简单。”谢黎眨眨眼:“咱们诈他一诈就成。” 于是谢凌就眼睁睁看着妹妹在他面前,伪造出一份大司马通敌卖国的罪证,他根本来不及阻止,那份书信就被丢入老刘的床头。 “接下来咱们等就是了。” 谢凌眼皮子直跳,他记得两年前妹妹只是纨绔些,顶多一言不合跟小郎君打架。怎么两年不见,不仅越发凶残,还把伪造证据,恶意陷害这种事做的这么顺手? 谢黎笑眯眯的甩锅:“这些都是宋叔父教的,他还夸我有天赋。” 谢凌咬牙切齿,握紧拳头问道:“哪个宋叔父?”等有空去揍一顿,让他教坏他妹妹。 “哦,就是‘朝云书院’前山长,如今的南郡太守。江陵第一大世家宋氏郎主。他母亲是苏氏女,跟姑母有亲。” 阿这……。谢凌尴尬了,这位不就是被妹妹坑上船的倒霉蛋吗? 谢黎低下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幽幽道:“二兄,其实你妹妹本来就不是好人,现在这幅样子才是她最真实的模样。” 她一脸受伤:“二兄若觉得我心狠手辣,我以后就不出现在你面前了。”妈呀,这就是绿茶本茶,这茶言茶语把她自个儿都恶心到了。 然而直男就吃这套,果不其然,就听谢凌郑重说道:“谁敢说阿黎心狠,二兄去宰了他。是当兄长的没用,才会让你殚精竭虑。”他妹妹以前那日子过的多潇洒啊,不是吃喝玩乐,就是在吃喝玩乐的路上,他见了都羡慕,恨不得自己是女儿身。 哪像现在,来回奔波不说,还要给收拾烂摊子。他也是从父亲口中才知道,前线能有喘息的机会,全是妹妹算计来的。 “这些别跟阿父说,万一败露,你就全推给我。”反正他给妹妹背过的黑锅数之不尽,虱子多了不痒。 谢黎笑起来:“好,若是舅舅责罚,我就说是二兄干的。” 谢凌……。 他牙疼的道:“这事非同小可。“真捅出来,父亲都保不住他,几十下军棍少不了,就算死不了,那也得躺一二月。 “你就不能给我寻个好借口?”他幽怨的蹲在地上,然后一个不留神就被人一脚踹出去,直接给踹趴下。 那分明是一双男人的鞋,谢凌心中一凌,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抬手击去。看清来来人时,犹如当头浇下一盆冰水,结结巴巴的“啊”了一声:“是大兄啊,这么晚,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谢昀轻哼一声:“不知道习武之人耳神好?你俩在这儿说话,扰人清梦,我哪里还睡得着?” 谢黎眉头一跳,忍不住腹诽,她寻的这地方距离大帐有二百多米,是个背光的死角,平日里几乎没人会来。别说什么夜里安静,军营里打呼噜的声音都比他们说话声响,谢昀这厮分明在强词夺理。 谢凌对这位兄长却是极信服的,正好想找人与他共同分担,就把先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当然,他把事都揽在自个儿身上。 谢昀似笑非笑看了眼谢黎,没有拆穿二人,只淡淡道:“我知道了,想做就去做,有事我给你们兜着。” 谢凌要的就是这句话,感觉悬在头顶的剑移开半分,生怕大兄反悔,忙道:“我去睡了,大兄和阿黎也早些回去休息。” 谢黎紧随其后,一溜烟就跑没了影。谢昀笑了笑,知道她心里别扭着,需要时间想通。 等二人都离开,这才招来书砚,让他盯紧刘厨子。 刘大郎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被人监视,一连几日都如往常那样去火头营做饭。谢凌看在眼里,一颗心沉了沉,没有半分松懈。 一般人若是拿到这么一封信,要么毁掉,要么上缴。老刘身为父亲的心腹,拿到谢司马通敌的证据,居然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足以证明他有问题。 谢恒醒来的消息,虽然没有传遍整个大营,但知道的人都已经听说了,这些日子主帐外戒备森严,就怕陶峰想要趁人虚弱时斩草除根。 只不过,还没等到陶峰出手,那人先有了动作,他端着一碗烧肉进来,说是庆贺主人康复。 谢恒笑着让他坐下,道:“老刘你来的正好,这些天喝粥喝的老子嘴里淡出鸟。嗨,你不知道,醒来那会儿,就想吃一口你做的烧肉。谁知俩臭小子拿老子的身子说事,说什么大病初愈,脾胃虚弱不能进油腻。当老子是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嗤,老子以前被梁狗从左胸砍到右腹,回来还不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老刘陪笑应喝道:“主人神勇,岂是寻常人可比。大郎君和二郎君也是关心则乱。您放心,我来前问过元大夫,他说您身子调理的不错,可以用些荤食。” 谢恒高兴道:“快快,让我尝尝,你手艺退步没?” 他是真馋肉,谢恒本就是个无肉不欢的,这些天被逼着吃素,吃的脸都青了。一碗肉吃完,他意犹未尽的抹了把嘴:“我怎么觉得你手艺见长啊。” “您不知道,您昏迷那会儿,二郎天天寻我做菜,就想您能闻着香味能醒。”老刘干笑一声:“这不,做的多了,就给练出来。” 第58章 帝王的品格 他是真馋肉,谢恒本就是个无肉不欢的,这些天被逼着吃素,吃的脸都青了。一碗肉吃完,他意犹未尽的抹了把嘴:“我怎么觉得你手艺见长啊。” “您不知道,您昏迷那会儿,二郎天天寻我做菜,就想您能闻着香味能醒。”老刘干笑一声:“这不,做的多了,就给练出来。” 谢恒大病初愈,身子虚,说了一会儿话就显出疲倦。老刘伺候他睡下,等确定人睡熟,拿出那份信,悄悄放进谢恒常看的兵书里。 做完这些,他最后看了眼谢恒,咬咬牙,转头离开。 没想到出去就被守株待兔的谢凌逮了个正着。 “老刘,我谢家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出卖父亲?” 刘厨子心里七上八下,面上佯装出诧异,道:“二郎这话从何说起?我老刘对大司马忠心耿耿,哪里会卖主?” 谢凌恨极,揪他进帐,就见原本熟睡的谢恒握着兵书看的津津有味。到这时,他哪里不知,这是落入父子二人设下的圈套。 “主人何时知晓的?”过了良久,他哑然问道。 “刚知道,不然也不能给你下毒机会。”谢恒看向他,眼神平静:“主仆一场,我谢恒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不明白……。” “对我好?呵呵,你若真对我好,当初就该放我走。” 谢恒不解:“我当时就问过你,是你自己不愿走。” 老刘张了张嘴,他想走的,但他不想跟寻常下人一样被打发走。他以为是夫人的陪嫁,主人会给他做脸。 但这话他说不出口,心里知道这不可能,可他就是恨啊,谢恒刚来南齐时,不就是个逃难的破落户,要不是跟主家娘子有婚约,还跟谢尚书联宗,凭什么能够平步青云? 因为不甘和恨意,所以当谢焕想要他透露些军营的事时,他只是稍稍犹豫就答应下来。 如今被揭穿,刘厨子垮下肩膀,像棵被雷劈中的老树,一蹶不振。 谢凌气不打一处来,还真被小妹猜着了,他看着老刘讥笑道:“你以为你是谁,还想搞三辞三拒那一套,你配吗?” 被人说中心思,刘厨子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当即叫嚷起来:“我不配谢恒就配?二郎,你是夫人唯一的亲子,莫要认贼做母。谢恒是怎么对待夫人的?夫人前脚没了,他后脚就把谢氏主母的头衔给了外人,还让你叫那个鸠占鹊巢的贱人母亲,他可对得起夫人?”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骂她?”谢黎走进来,直接就是一脚把人踹倒,踩着老刘的胸膛,嗤笑道:“你觉得自己老牛逼了是不是?多么衷心护主啊!可你忘了,你的主人是大司马谢恒,你的月钱,你的身契,你所有一切都是他给予的。 说什么为先夫人鸣不平,你不过是个下人,你有见过猪羊给人鸣不平的?你心疼先夫人,下去陪她啊。就怕下去,她不仅不会欣慰,还会恨你害了谢家满门。” 这人莫不是谢夫人的仰慕着,因嫉妒生恨?谢黎甩掉脑海里的狗血剧,继续骂道:“我二兄是先夫人挣命生下的孩子,你打着护主的名头害她最在意的人。我要是先夫人,定要撕的你灰飞魄散。 还有,我这人生平最厌恶当婊子还要立牌坊,你要是直接说心里不平衡,就是想要大富大贵,我还能高看你几眼。” 谢凌咳嗽,提醒妹妹注意点用词。 谢黎立刻露出乖巧的表情,冲谢恒笑笑:“我这不是被气狠了。阿父要相信我,我平时不这样的。” 谢恒宠溺的点头,反正闺女变成怎么样在老父亲眼里都是贴心小棉袄。他招手让小棉袄过来扶起身,慢条斯理的道:“黎儿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一个背主的奴才罢了。” 不等老刘辩解,谢恒抽刀杀人,那叫一个干净利落。老刘双眼瞪似铜铃,以为谢恒不会杀他,起码在问出背后主使前不会杀他。 谢恒仿佛看出他的疑惑,淡淡道:“区区一颗弃子,能知道什么?” 不,他知道主使是谁,是谢恒绝对想不到的人。他想要嘲讽,然而开口就喷出一口血,双手捂住喉咙,嗬嗬半天,也没能说出半个字。 最后也不知是流血过多而死,还是话未说尽被憋屈死,总之实惨。 谢黎转了转眼珠子:“舅舅知道背后主使是谁?给我们说说呗!” “那你要不要先跟舅舅说,北梁为何会在形势大好之时退兵?”谢恒笑眯眯的反问。 “这个,这个……。谢黎摸摸鼻子:“舅舅是军事大能,我只是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对这些哪里了解,舅舅问我还不如去问大兄和二兄。” 谢恒不吃她的糖衣炮弹:“我若是定要听你说呢?” 得,听这语气,她就知道找人背锅是不能了。于是乖乖坐下,把从谢昀奉旨押运粮草起,到江陵后的所作所为都说了一遍。 说了有小一刻钟,谢恒给倒来水,她一口气干了,讪讪道:“我原本只是担心你们,就想跟来看看。”哪里知道,后面会跟滚雪球似的,事情越查越复杂,逼的她直接干了票大的。 谢恒让谢凌等人出去,把亲卫也打发走。偌大的营帐里只剩下甥舅二人。 他望着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叹息道:“苏秦就没叮嘱你,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谢黎眨眨眼,跟小时一样,抱着谢恒的胳膊撒娇:“舅舅怎么能是外人?您可是我最近亲的人了。”她认真看着谢恒:“我知道舅舅的意思,更明白姑母对我的期望。姑母想我走那条路,重复先祖辉煌,我答应会去做。 但对我而言,那个人是我也好,是舅舅也好,是大兄也好,我都无所谓的。百姓也无所谓坐在上头的人姓谢姓田还是姓杨。 我跟谢昀是舅舅和姑母养大的,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们安稳的日子。舅舅戎马一生,最辛苦的活都是你在做,我心里觉得您比我和谢昀更实至名归。相信跟随您的叔伯们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您担心吕统领会想不开,我去跟他们说。”她抬了抬下巴,自信道:“难道舅舅上位会亏待我?会缺我一个公主的封号?” 谢恒拍了拍谢黎的脑袋,笑的温和。是的,温和。虽然这个词用在杀人不眨眼的谢司马身上十分违和,但谢黎真的在舅舅眼中看到春暖花开。 说没有野心是骗人的,但谢恒清楚,他没有为皇的器量。 他这人除去对家人,对谁都能心硬如铁。当年他和父亲带着大皇子逃出京城时,除了对未来迷茫的同时,滋生出连自己都害怕的野心。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女帝可以,他谢恒为何不可? 然而,在与那个男子相处后,他明白了什么是帝王。帝王确实要有野心、有魄力、有威严,但更需要仁慈。 他承认他被大皇子的魅力折服,甚至愿意成为他手中的刀。只可惜那人什么都不缺,却输给了命运。谢衡相信,他们若能早一年到达京城,或者陛下晚些死,给他们时间,以大皇子的能力定能把大风握在手里。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不过,上天怜悯,给他留下一条血脉。他的阿黎虽然懒散,却聪慧无比,在大事前一贯靠谱,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让南郡甚至整个荆州翻天。这样的杀伤力,即使是当年的女帝也做不到。 她做事果断,懂得取舍,比她的父亲更有运道,甚至在她还未有所察觉时,已经具备了帝王的品格,相信吕放有所察觉,才会认可。 谢恒从来没想过让阿黎以外的人登上那个位子,他不行,姓杨的小子更不行。 谢恒笑着点点她的眉心:“小丫头胆大包天,敢来试探舅舅。这些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以后再说。对了,那位‘冯将军’留在你身边太危险,找个机会送来舅舅这儿。” 谢黎笑嘻嘻道:“舅舅放心,他被我点了大穴,吃饭出恭皆要人服侍。哼,我管他是谁,是条真龙也得盘着。倒是舅舅这边,那个陶峰早些处理掉,省得夜长梦多。” “陶峰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想要解决随时可以。“他忌惮的是皇帝,那位为了弄死他无所不用其极,谁知道给了陶峰多少暗桩。 他要是直接杀人,一闹起来会乱军心,所以要么不出手,出手就得连根拔起。 他看向谢黎,故意考教道:“黎儿认为舅舅应该怎么做?” 谢黎沉吟后道:“这事不能由咱们先出手。”她的手一下一下敲击着床头的安几,忽而笑道:“那位贵客来咱们南齐做客,时间久了想必家人会担心,舅舅不如好心给个提示。” 谢恒深深地看了外甥女一眼,大手揉揉她的脑袋,欣慰笑道:“黎儿也能为舅舅分忧了,就按你说的办。” 甥舅俩暗搓搓搞事,北梁那边很快得到消息。军营的主将大帐内,梁皇的堂弟大将军陈晃坐于主位,左右按职位落座,皆是心腹。 陈晃年岁比陈厉略小一些,生的高大壮硕,然而因常年出征在外,加上皇帝堂兄忌惮,皇子们拉拢,让这位威风凛凛的老将心力交瘁。看着强壮,实业内里空虚。 他扫了圈众人,一拍桌道:“怎么,找了这么久还没有陛下的消息?” 众将领低下头,都没吭声,心里认为陛下凶多吉少,是以有不少人心思浮动,好几个暗地里接受了皇子的拉拢。 陈玮硬着头皮出来说道:“禀大将军,末将已经派去五路人马,只是您也知道,南齐这会儿戒备森严,咱们又不能大张旗鼓,不如让蒋将军帮着查。” 陈晃都要气笑了,这种事你不死死隐瞒,还要闹的人尽皆知?还让后汉的人去查,就不怕陛下落入人家手里。他这侄子何时变得这般天真?明明前几年还可圈可点。即便没什么智谋,可当个开路先锋绰绰有余。 大概是从陛下忌惮他,有意提拔这小子开始,被人奉承几句就飘了。说到这事,陈晃气不打一处来,几个蠢货作死,全是这祸头子给带的。 他那位堂兄遇过的危险比这小子吃过的米还多,即便找到堂兄的“尸体”,他都不敢拍胸脯说他真死了。 这并非没有先例,北梁昭武三年,大皇子伙同云贵妃逼宫,那会儿真是险啊,禁军和执金吾全落在大皇子手里,大概陛下也没想到,最心爱的儿子会和后宫女人联合造反。 有云贵妃做内应,两路兵马直接打进皇宫,等他收到消息去救驾时,皇帝已被乱刀砍死。陈晃那会儿心都凉了,朝堂上的大臣除了与大皇子结仇的几乎叛变。 然而就在大皇子盖棺定论,预备登基事宜时,陛下率领亲卫突袭,将大皇子斩杀。众人这才知道,那“尸体”是假的。 大皇子被除族,云贵妃被抄九族,归顺的大臣也没落得好,被移了三族,陛下是气狠了,连老人、孩子,出嫁女都没放过。想起那段血腥的日子,陈晃闭了闭眼,即便是他这个常年在外杀敌的老将都心惊胆寒。 刽子手的刀不知卷了多少,尸体堆积成山,整个皇城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整整一年都未消。 这件事才过去多少年,这帮蠢货就忘记教训,陈晃气的拍碎桌案,大骂道:“蠢货,都是一帮蠢货,老子迟早被你们害死。” 他如鹰一般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玮身上,冷笑道:“老子警告你们,一天之内,把不该收的东西通通退回去,痕迹都给抹干净,要是露出一丝马脚,别指望老子会来救人。” 陈玮暗暗使眼色,就有一人出来道:“大将军,陛下只怕……咱们合该为自个儿打算。” “老子看你想吃屁。”陈晃一脚踹过去,大呵一声:“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斩了。” 那武将惊魂不定,他跟陈氏可是有亲的。陈晃冷笑,有亲又如何,他都说的这份上还犯蠢,亲儿子他都杀。 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直接让亲兵拖出去,众人这才慌了,纷纷跪下求情。 “谁敢求情,与他同罪。” 陈玮冷汗都下来了,这位可是他的老丈人,没想到伯父半点面子都不给。 外面的求饶生戛然而止,大家心下一沉,纵使再有不甘心,也只能掩藏起来。陈晃将一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长叹,英雄迟暮啊! 垂下的眼眸里涌现深深的疲惫和不安。 这时,一名通信兵进来,焦急的模样显然有要事通报。 陈晃摆手,让糟心下属们都滚出去,有眼睛的都瞧见通信兵的焦急,知晓得了重大消息,一个个磨磨蹭蹭不愿离开。 陈晃眯起眼,冷笑一声:“本将军的命令不好使了?是不是要老子大开杀戒你们才罢休?” 众人这才想起这位往日的作风,皆是一凌,讪讪抱拳离开。 陈晃等人都走了,才问有什么事。 通信兵双手呈上一封密函:“大将军,是加急送来的。” 陈晃接过一看,瞳孔紧缩,只觉得头晕目眩,一头往前栽下。通信兵连忙上前几步扶住:“将军,您没事?” 陈晃推开他,缓缓坐下,良久才问:“消息准确吗?” “是暗桩送来的,小的觉得有六成可信。”那人舔舔干燥的嘴唇,他一收到消息就连夜送回,跑死了一匹马,别说干粮,连口水都没喝。 陈晃倒水给他,自己也灌下一杯,才镇定下来。起身在大帐内来回踱步,最后道:“你派人,不,你亲自去告诉姓陶的,一定得保证陛下安全,不然先前的约定全部作罢。必要时联络后汉的探子,让他们一切以陛下安危为先。” 通信兵应了一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大将军没有另外吩咐,正要退出,就听他道:“让陈伟滚进来。” 第59章 搞死谢恒的一百种方法 对抗北梁的这场仗从大前年春季出兵到眼下,已经持续有两年半之久,这是谢恒都没想到的。 本以为跟往常一样联盟后汉抗梁,拿点好处就能班师。谁知道后汉会出尔反尔毁约联合北梁? 虽然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十五万人被打的只剩5万不到,还赔上桂阳、武凌、长沙、零凌四郡,但南齐其实同样在死撑。 若非带兵的是谢恒,这会儿早被坑死了。 兵卒们常年处于紧绷状态,时间一久也快到临界点,又逢夏季炎热,心情烦躁,连着好几天出现恶性斗殴。 谢恒只管养病,糟心事都甩给两儿子。身边有小棉袄时不时解闷,心情舒畅下身体就好了不少。 与之相反的是陶峰,心腹被打,想要寻晦气都找不到借口。谁让是自己手下先挑衅,完了被打断两条腿不说,两人立下狗屁生死状,又不是江湖人比斗,一问知道是对方下套,使的是阳谋,半点错漏不留。 这种感觉实在糟心,一口恶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于是在收到陈晃的口信时,陶峰直接就炸了。 他将所有能砸的东西砸的稀巴烂,亲卫缩在一旁不敢劝,上一个敢劝的勇士,这会儿还趴着呢。 发完脾气,陶峰坐在唯一没被砸烂的凳子上,突然怪笑起来:“怪不得,怪不得陈晃那狗东西退兵。” 他把信撕的粉碎,啐了一口,北梁那位皇帝被臣下称圣人久了,还真当自个儿是圣人?连他这个武夫都懂“君子不立危墙”的道理,他倒好,两军交战之际,竟然敢跑来南齐,这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 原本两方约定的好好的,结果陈厉玩鱼龙白服玩脱了,导致他这边被动。陶峰气的几乎要呕出一口老血。 临行前陛下给他两套方案:一是在战场偷袭谢恒,然后甩锅北梁,反正北梁也要杀谢恒,且一场仗打下来,谁也找不出痕迹。 计划不错,谢恒却是个棘手人物。他那儿子就跟在身旁,好几次明明可以成功,最后都被谢凌破坏。 陶峰那叫一个嫉妒啊!为什么姓谢的厉害,他儿子也那么厉害。眼看伤不到谢恒,只能启用好不容易安排在谢家军的细作。 有细作拖住谢凌,谢恒又被引至埋伏点,就在陶峰以为谢恒必死无疑的时候,半路杀出个姓邱的替挡刀。 陶峰要呕气了,他就不信谢恒运气那么好,次次都有人替死。结果北梁居然退兵了!明明形势一片大好,他们突然退兵,陶峰闹不明白,又不好去质问,无奈之下只换用第二套方案,毒杀谢恒。 陛下告诉他那人身份时,陶峰吃了一惊,随后便是幸灾乐祸。原来他谢恒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回不信弄不死。 计划很顺利,谢恒果然中毒了,即使谢凌那小子找来大夫,他也没什么可担心。因为那毒他试过,烈的很,当然,配置起来也十分复杂。所以陛下给的那些为保万无一失,他全让谢恒给吃了。 看着死对头一日日虚弱,眼看就要不成了。他都做好接手谢家军的准备,结果谢昀那小子弄来个老道士,不知怎么竟然把谢恒治好了。 陶峰无法理解,这人为何运道那么好?怎么都死不了?心里又是嫉妒又是仇恨,越发要置他于死地。 “将军,咱们,要按他们说的做吗?”身旁的亲卫小声问道。他原本并不知晓统领与北梁有勾结,后来见他有恃无恐,便知是陛下暗授。 陶峰摇摇头:“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人?”即便知道也不会去找。他是南齐人,巴不得北梁皇帝死在外头。 不过倒是能借刀杀人。 “你去跟他们说,找人不如宰谢恒。只要控制住谢家军,梁皇就能平安无事。” 心腹一想是这个理,马上让人把口信带回去。陶峰眯起眼睛原想着跟谢恒那厮都已经撕破脸,对方吃了大亏肯定要把场子找回来。届时推波助澜,逼他出手,他也好出师有名。 然而,那厮比他想的更沉得住气,且有两个儿子帮忙,把大营那儿围的水泄不通。先前被收买的细作都被揪出来处理了,他正烦恼该怎么安插人手。 陈晃的消息来的好啊!若能配合北梁里应外合,以谢恒现在的身体状况,就不信还杀不了他。 北梁军营频频调兵,营地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谢恒召集诸将到大帐商讨对策。 众将领进来时,就瞧见谢恒身边坐着个眼生的小郎君。生的娘们唧唧,一看就不是他们营里出来的。一壮汉嘻皮笑脸道:“呦,大司马哪儿找的小郎君,生的细皮能肉,咳咳咳咳……。” 才说了两句,就被刚进来的同僚一肘子捅过去,剩下的口花花都被憋回去,咳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他一双牛眼瞪的老大,颤抖的手指向同僚,满眼都是控诉。 王福亮拍掉他的手,在心里暗骂:没眼见的东西,那小郎君坐在大司马身旁,连人亲儿子谢校尉和谢黄门都得靠边站。 这说明什么?说明此人在大司马心中分量极重。你平日里口花花就算了,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调戏大司马跟前的人。 他瞥了眼还在咳嗽的同僚,淡淡道:“褚副将这身子看着虚的很,回去得让嫂子好好给补补。” 不知哪个先笑出来,随后众人都笑了。吃了一肘子的倒霉蛋褚良揉揉肚子,狠狠瞪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僚,在心里骂人,这老阴逼差点把老子肠胃捅出来,莫不是上回输给老子不爽快,想恶意报复? 他龇牙咧嘴道:“姓王的,你特么的,老子现在不跟你计较,一会儿去教场再好好较量。” 王副将不忍直视的偏过头,怪不得姓褚的明明功劳比他多,到现在还是个副将,这身蛮力和腱子肉都是用脑子换来的?他要是不打重点,让大司马消气,以后就等着穿小鞋。 谢恒把下属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并没多说什么,对于褚良的脑子,他是绝望的。不过后来一想,反正是个指哪儿打哪儿的副将,只要听话,无所谓聪明还是不聪明。 做到大司马的位置,谢恒其实不必考虑太多,看着顺眼的提拔,不顺眼的,找出错,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谢黎坐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觉得舅舅手下的将领性子挺有趣的。二兄在军营的日子过挺丰富多彩嘛。她朝谢凌看去,揶揄的眨眨眼。谢昀皱眉,不着痕迹上前,挡住二人视线。 谢凌面无表情,其实心里都快尴尬死了。他已经定亲,且对未婚妻感觉不错,情窦初开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自然能看出大兄与小妹之间的诡异气氛。 父亲大概是知道的,全当看不见。只是每次小妹来找他,之后他就会被大兄以切磋为由狠揍一顿,再后来,他看到小妹就浑身疼,几乎绕道走。这事被未婚妻知道很是笑话了一顿,说他活该,不知道拆人姻缘天打雷劈吗? 行,他谁都惹不起! “今天请诸位前来一是想告诉大家,谢某的身体已经没事儿了,这些日子全靠诸位同心同德渡过难关。”谢恒开言道:“二是有一件要事要与众将商议。” 他拿出一封密函传阅下去,信是吕放送来的,说是拿下武凌郡的三个大县,宋珪推荐的人已经在路上,不日就能上任。 谢黎收到消息时震撼不已,站在军事防布图前久久不能回神。这才过了多久,好似半个月都不到。 舅舅那会儿只来得及宰太守,别的布置来不及做。要知道,真正难啃的硬骨头并非朝廷派遣的官员,而是盘亘多年的世家大族。 当时北梁军步步紧逼,他顾不上太多,打下的地盘没人守,反而被人捡了便宜。 听吕统领的意思,是把打下的地盘犁过一遍,连刺儿头都给收拾服帖了。 谢昀为她复盘战局,她依然震撼不已,也是头一次明白风灵卫究竟是一支怎样恐怖的战场杀器。 “风”代表迅雷不及掩耳;“灵”说明行踪飘渺,不可控制。谢黎也是后来才听风逸说起,原来风灵卫的人各个都身怀内力。 在这种降维打击下,难怪会败的如此之快。 那么问题来了。有这么一支神兵,噩梦里谢昀为何会败,还落得去当厂花的下场? 谢黎眼神暗了暗,吕放绝对不会背叛女帝,那便唯有一个解释,他们都死了。梦里谢昀回来报仇时,不曾出现风灵卫的影子,谢家的邬堡也被皇帝赏赐给其他人。 究竟是谁如此大手笔,让一支骁勇善战的万人神兵消失的无影无踪? 信在所有人手里传阅一圈,营帐里立刻闹腾起来,有纯粹高兴的人嚷嚷道:“大司马,是哪位兄弟干的?好样的!” 也有趁机溜须拍马的人:“不愧是大司马,运筹帷幄,思虑周全啊!” 谢恒也是激动的很,不过他的激动跟别人不同。他没想到外甥女给他这么大的惊喜,居然让风灵卫认主。目光扫过谢运,就见那小子面上挂着真诚的笑意,看着他眼中不带掩饰的爱意,谢恒心塞的不行。不过想到外甥女还没开窍,又幸灾乐祸起来。 黎儿自小就把那小子当兄长,想让她接受且有的等。两个男人眼神接触,又默默收回。 谢恒笑道:“本司马哪里能料兵如神,那支队伍是我这位世侄的下属。” 探究、审视、好奇的目光落在谢黎身上,她大大方方让人打量,既然舅舅要给她造势,那她就接着。 褚良忍不住问道:“还不知这位郎君姓氏名谁?跟咱们大司马是什么关系?” 谢黎起身含笑一拱手:“在下姓田,字纯曦。” 田? 有脑子的立刻反应过来,暗暗吃惊,他们的大司马姓谢,跟那位女帝身边的心腹同族,这件事并非秘密,因为先帝用他时把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了。 金陵有不少人猜测谢恒是当年的余孽,但有个西城谢焕杵在前头,他可是世代生活在本地的氏族。 这也是先帝相信他非余孽的原因。而且长公主府里还有个姓杨的驸马,那位可是货真价实的杨氏遗弧。 若两人有关联,不可能那么多年都没有私下联络。不仅没有联系,还结下大仇。杨大郎把谢大郎推下寒谭,毁了人一双腿,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此事之后再也没人说谢衡是谢家余孽。然而偏偏此时大司马身边出现个姓田的世侄,很难不引人遐想。 自从大风朝覆灭,荆州田氏主宅被毁,三十年来几乎没听过有田氏的人出仕。 传闻说其他田氏族人受荆州田氏牵连被灭门,也有说他们隐居深山,不再出世。 在众人猜测大司马此番意图时,那没脑子的褚副将嘟囔道:“什么纯曦,人长得娘们唧唧,连名字都取得像个娘们。” 谢黎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面上依然保持微笑:“在下虽然长得文弱,但自认身手不错,褚副将莫要以貌取人。” 壮汉撇撇嘴,一脸不相信:“光说不练假把式,有本事去校场比比?”这小胳膊小细腿,他都怀疑轻轻一折就得折断。 谢黎点头,送上门来打脸的她就不辜负了。抱拳朝那脑瓜子聪明的微微一笑:“那小子就抢王赋将的风头了。” 王福亮挑眉,看了眼老神在在的老董,再去看谢恒父子,就见三人面色平淡,细看之下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同情。 谢恒头疼的看了一眼恨不得立刻出去比试的褚良,轻咳一声,点点手边的信:“这事你们心里有数就行,别往外传。” 众人应是。 一名将领上前一步道:“大司马,近日来,梁军那边动静频频,来者不善啊,咱们得做好准备。” 他满眼担忧的看向重病初愈的谢恒,也不知大司马这身子吃不吃得消? 谢恒摆手笑道:“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一众人在大帐秘谈了两个时辰,众人的神情从紧绷到舒展。 王副将道:“大司马所言极是,确实该给年轻人个锻炼的机会。” “说的你好似七老八十似的,我若没记错,你连媳妇儿都没娶。”褚良嘿嘿笑着,一脸猥琐:“别还是个雏。” 情商高的王福亮没理会褚憨子的挑衅,其他人给憨子找补道:“咱们年纪不算太大,就是见多了心态显老。” “对对,那叫阅尽千帆,可不就七老八十了。” 王福亮……。 第60章 妈的,是陷阱 夏日最易吃坏肚子,军营里又是群不讲究的大老粗,生水吨吨吨的喝,有些食物坏了,舍不得丢,做熟了照吃。尽管谢恒十分注重卫生,然而大环境下依旧有不少兵卒生了疟疾。 这可不是件小事,在风寒都会死人的古代,疟疾绝对算是瘟疫。古人闻瘟色变。 且这病来势汹汹,不少老将纷纷中招。谢恒怀疑有人刻意投毒,查了许久,最后证实是因为手下不讲卫生,把他气的将人狠狠骂了一顿。 谢司马丢了大脸,被陶峰阴阳怪气讥讽了一顿,大病初愈加上怒火攻心,竟也病倒了。 “消息属实?谢恒那厮真病了。”陶峰的营帐里,一个容貌平平的兵卒正跪在地上汇报:“是,属下已经查明不仅谢司马病了,他身边的心腹王副将、褚副将也都患了疟疾。如今谢家军是由谢校尉统领。” 陶峰击掌大笑:“好好好,老天总算开眼了一次,做好准备就按原定计划行动。” 元大夫和道长因这场突发的瘟疫忙的手忙脚乱,谢昀把书墨给调拨去帮忙,三人带着军医兼几个识字的文书又是购置药材又得给人看病。 这年头小小风寒都会死人,别说是瘟病,若是污染水源,那真是要全部死光的节奏。 道长心累的不行,他这一手绝无仅有的金针术有朝一日居然会用来给人止泻,一天下来熏得鼻子都嗅不到香味。 谢凌安排生病的兵卒,谢昀和谢黎则是领着人过滤水源,总之但凡能动的,都忙得昏头倒地,恨不得一人掰成三人用。 到晚上总算能好好休息,谢黎抹了把脸,觉得上辈子嫌弃人打呼噜、嫌弃床太硬,嫌弃天热闷得慌了那都是矫情。真要是累到极致,随便往哪一躺都能呼呼大睡。就像现在的她分分钟一秒入眠。 这天又是忙碌的一日,晚上呼噜声此起彼伏的,突然,一道火光冲天而起,随即传来喊杀声,守夜的小兵瞳孔一缩,刚想喊敌袭,就被同伴割喉。 一队人马举刀子见人就砍,梁军直奔仓库,目的是烧粮草。陶峰带齐心腹杀到主帐,竟发现这儿仍然一片漆黑。守夜的兵卒靠在一旁打瞌睡,他咧咧嘴,看来谢恒跟他的心腹病得不轻,要不然军纪也不会松散至此。 他刚想进帐,了结死对头,眼角余光暼见大帐旁的树上似隐隐写着什么。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脚步一转,走到树前,举着火把凑近一看,就见那刮了皮的树上,赫然刻着“陶峰死于树下”这几个字。 但凡读过兵法,都略知孙膑和庞涓这对师兄弟的恩怨。 陶峰猛然一惊,大热天竟出了一身冷汗,挥手大喊:“撤退,是埋伏。” 然而当年身为鬼谷子的大弟子庞涓都没能逃生,区区陶峰又如何逃过谢恒设下的请君入瓮之计。 那些熟睡的,犯病的兵卒在这一刻一跃而起,各个龙精虎壮,哪里像是拉到虚脱的样子。 陶峰举刀提档,他能当上皇帝的亲卫,自然很有两把刷子,然而再厉害,也敌不过众人群殴。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陶峰目眦欲裂,大喊道:“谢恒,有本事下套,有本事跟老子单打独斗……。” 大帐中亮起烛火,投射出两道悠闲对弈的身影。 王福亮落下一子,笑问道:“大司马,真不用咱们上场?” “不用,暗中盯着就行。”谢恒以三子赢了对方,结束棋局。二人并肩走到窗前,欣赏着夏日的夜景。 既然大司马这么说,那他就看看那少年的本事。 陶峰果然勇猛非凡,明明身处劣势,还能有条不紊带人杀出重围,嘴上还骂骂咧咧,已经从谢恒骂到谢家先祖。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如疾风射来,陶峰警铃大作,脑子预判到危险,但身体不够给力,那箭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只能随手扯来一人挡在身前。 可他没想到,对方手劲居然大到离谱,那支箭直接穿透两人的身体。 陶峰瞪大眼,不可置信的寻找,大司马手下何时有这么个神射手? 混乱中,他看到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站在树顶,月色在她身上撒下柔和的光,宛如话本里的妖精。 她缓缓举起弓,冲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好似催命符。“嗖”地一声,陶峰胸口传来猛烈的撞击,随后是一阵钻心的痛。 那力道实在太大,他踉跄着后退,倒在地上,手捂着胸膛,耳边隐隐听到有人用他的声音大喊:“梁皇救命!” 陶峰知道中计了,手狠狠抓住地面,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愣愣地望着天空。他要死了,一生求名,却声败名裂! 迷迷糊糊间,他好似看见很多人,都是熟悉的脸庞,浑身血淋淋,扭曲着脸。这些人有的是杀死的敌人,有的是害死的袍泽,他们伸出手,将它拖入无尽的黑暗。 这次合作,陈晃算是诚意十足,调来的皆是精锐,这要不是谢恒故意布局设套,真来一遭,谢家军不说全军覆没也得损失惨重。 谢凌领着一队人马在仓库附近守株待兔,谢昀却是带着谢家军精锐,绕到梁军大本营,蛰伏到深夜偷袭。北梁军营顿时一片混乱,不过陈晃治军向来严谨,各小对伍长带着手下很快就跟谢家军打起来。 谢昀带的是精锐,加之他武功不俗,而梁军这边,虽然没了精锐,但普通兵卒多。真要硬杠估计得两败俱伤,不过谢昀的目的并不在于剿灭梁军,而是粮草。 他用一己之力拖住主力军,让余下的人去烧粮草。陈晃旧伤未愈,且来的是个小辈,便没有亲自下场,带兵与谢昀对决的是陈炜。 他不屑的打量谢昀:“你就是谢恒的儿子谢凌?胆子不小,敢上我北梁大营挑衅,好得很,老子今日就让你有来无回。” “原来是平西郡王。”谢昀淡笑一声:“不知你这颗项上人头值多少银子?” 陈炜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朝人杀去,谢昀侧身避开,那潇洒写意的模样像极了他生平最厌恶的一人,谢昀。 是的,谢昀的名声在三国闻名遐迩,因为他有个手握兵权让所有掌权者忌惮的父亲,更因为他自小聪慧,是别人家的孩子。 七岁入无涯书院,十岁时学识出色的已经无人可以教授,在外游学三年,归来就被举荐入朝为官。两年后晋升为黄门侍郎,被先帝称为麒麟子。十五岁的黄门侍郎啊,不知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到不了的位置,这成就,大概只有秦国十二岁拜相的天才甘罗可以与之比较。 陈炜比谢昀年长十岁,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会儿他跟随父亲出门访客,在路上遇见被龙渊书院学子为难的谢昀。对方五人联手都辨不过个十三岁少年,让陈父起了爱才之心,想要将女儿许配给他,谢昀婉拒了。 因为那次孽缘,陈炜被父亲送去书院念书,感受了一番怎么学都学不进去的痛苦。 偏偏,他那老父亲把谢昀当成忘年交,二人时常通信,还在他面前夸奖对方,两厢对比,更是把陈炜衬的如同大龄痴呆。 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陈炜恨极了此人,发誓要亲手杀死他。 “你是谢昀。” 谢昀挑了挑眉,自然也想起了游学期间的小插曲,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陈兄,不知伯父进来可安好?” “你还有脸提我父亲?”陈炜气的嘴唇颤抖,谢昀当年是隐瞒身份去的梁国,所以父子俩并不知道这人是谢恒之子。 直到他游学回到南齐,才写信坦白身份。也正是因为这封信,让皇帝对父亲起疑。他父亲是皇帝的亲弟弟,论血缘比陈晃这个堂弟要近的多。要不是贱人使计,父亲又岂会只得了名不副实亲王爵,以至于郁郁而终。 谢昀笑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与伯父乃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既如此,他为何要透露身份?他承认那封信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斩去陈厉一臂。只是,他不过略施小计,真正作下决定的还是皇帝。 若非对亲弟弟早有忌惮,又岂会因为区区一封信而收回兵权。 这个道理陈炜不懂吗?他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敢冲陈厉动怒,才把怒气发泄到他身上。 陈炜被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刺痛了眼,持刀冲来,在他身后还有二十道身影紧随。这些人是父亲临终前给的死士,平日散在别处,只有他的生命受到威胁,才会出现。 他先前为何要跟死对手废话,为的就是拖延时间,召集人手。 谢昀站立不动,陈炜以为不敢动弹,咧嘴一笑,杀意流泻,就在双方只差十步之遥,谢昀动了,他单脚踏地,轻轻跺足,内力流转间,袍袖无风而动,陈炜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被打飞出去。 等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谢昀已经轻松解决了死士,正回眸笑望着他。 不,不可能,那是父亲耗费心血训练的人。 谢昀摇摇头,似在叹息:“看在伯父面上,今日放你一马,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望陈兄珍惜。”撂下这话,便扬长而去。 谢黎解决了陶峰,直奔梁军大营,正好瞧见谢昀打脸。她抽了抽嘴角,没有现身,等人离开,看了眼脸色灰败的倒霉蛋,就直奔粮仓。 她的目标是粮草,只要一想到那么多粮食被烧毁,心就在滴血。 这可都是百姓的心血,烧了实在可惜,且等拿下荆州,有那么多张嘴等吃,再多的粮食都不够。 她悄悄跟在后面,趁着火刚烧起来,潜入仓库,把粮食、药材一股脑儿都收了,再悄悄返回。 从夜晚杀到天明,谢恒可谓大获全胜,不仅让梁军吃了大亏,还借敌人之手除掉陶峰,死前还要给人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当然这并不算诬陷。 顺带着把军营里探子暗桩清了一遍。那些原本还做观望的杂牌军见状纷纷倒戈,谢恒顺势收编这些人。 等谢黎回来时,营地里正在开庆功宴,火头兵甩开膀子哐哐切肉,食物的香味随风飘散。 “世侄回来了。”谢恒站在营地外,冲她笑。谢黎心头一暖,她知道舅舅是专程在等她。 “我回来了。” “嗯,快进去休息,等谢昀那小子回来,咱们就开庆功宴。” 说是庆功宴,其实碍于食材匮乏,菜肴并不丰盛。唯一上得了台面的还是谢司马跟几位副将亲手钓回来的鱼。 虽然菜不咋样,但主食管饱,能来当兵的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吃饱饭已经是天大的幸福。 一大盆饼子摆在石头垒起的桌上,任由取食,不少兵卒吃着吃着就红了眼眶,特别是患疟疾的病人,还能分到一小碗红糖米粥,珍惜的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 缺了条胳膊的老兵拿手肘捅捅身边的袍泽,笑嘻嘻问道:“红糖啥味儿,甜不甜?” “甜。”那人含糊应了一声,瞅瞅老哥那条空荡荡的臂膀,低声问道:“你要回去了?” 老兵咬了一口饼:“嗯,能回去了。” “听大司马说,退役的人要是愿意,可以去谢家邬堡做活。那儿的人顿顿有肉吃,还是老哥你有福气。” “都有福气,都有福气。”老兵咧开嘴笑起来:“没有大司马给治病,咱们活不下来。” 想到自个儿拉到脱水那情形,端着红糖粥的兵卒苍白的脸更白了,他赶紧喝了一大口粥,听说红糖补血,他得多补补。 老兵也是心有余悸:“嗨,谁知道喝口生水都能犯病,以前在村里,大家都这么喝,也没见有人生疟疾。” 这场温病是真,且来势汹汹,幸好谢黎发现的早,三名医术不错的大夫,外加军医协助才能在第一时间控住病情。 要不然一但传染,后果不堪设想,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谢恒,事后回忆依然后怕不已。 所以说,幸福要有对比,比起南齐,北梁军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陈晃本就有病在身,昨夜被偷袭,轻伤成了重伤,粮草被烧,侄子一蹶不振,从昨夜起就没进过一颗米粮。 闻着对面的传来的香味,士气低落到谷底,然而雪上加霜的是,不少兵卒患上疟疾。 第61章 打了一手好算盘 “诸位怎么看?”朱郎主今年四十来岁,身姿挺拔,膝下有三儿两女,除了长子姓沈,其余子女皆姓朱。 “这个,对方不过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子,咱们要是不去,岂不是被人小看了。”黄郎主话虽如此说,但只要一想到刘氏一族的惨状,就不寒而栗。 刘氏是与黄氏底蕴差不多的家族,只不过刘家子嗣不修德行,作恶多端。然而一夜之间竟叫人灭族了,可以说曾经有多嚣张,死的就有多惨。 也不知是哪路杀神,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刘家满门犯下的罪名查的清清楚楚,还贴的满大街都是,杀人诛心,叫人死后不得安宁。 黄郎主住在刘家隔壁,他悄悄去看过一眼,从屋里拖出来的死人就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别人有没有做噩梦他不知道,他当真是被吓得不轻。 也亏得黄家没犯下大事儿,顶多也就纳了几房良妾,后来捐了20石粮食保命,希望对方能放过他。 没想到刽子手还没查到,又来了个新任主薄,谁不知如今的县衙主薄最大,这是拿他们当韭菜呢,割了一茬又一茬。 朱栖看了眼身旁的管事,淡淡问道:“查清此人身份了没?” 管事躬身回道:“查清了,那人叫苏黎,十四五岁的年纪,曾去拜访过南郡宋氏,还在宋府住过一段时间,应该是宋家的亲戚。” 朱栖挑了挑眉:“你说他是宋珪那狐狸的侄儿?” 管事道:“老奴觉得应该是宋老夫人娘家的亲戚。” 世家子从小就要熟背各家谱牒,朱栖当然知道宋珪的母亲是苏家人。只是苏家嫡支早就死光了,这个苏黎一定是旁支,就是不知出身哪一支。 宋珪这人不是好惹的,被打压这么多年,一遇时机立马翻了身,有他护着,朱栖只能按下灭口的念头,思索着该拿这人怎么办? 这时,从里屋款款走出一位貌美妇人,众人见了,连忙起身行礼。 那妇人生了一副好样貌,明明已是三个孩儿的母亲,保养的却跟二八年华的少女似的。此人便是朱五郎的继妻,同样出身北梁世家的卫氏。 “你怎么出来的?”朱郎主嘴上责怪,眼里却带了笑意。 卫氏掩嘴笑道:“您晚食只用了一点,妾身担心您饿了,特意让人备了些夜宵。” “夫人有心了。” 下人鱼贯而入,把菜肴端来摆满一桌,朱郎主招呼大家一块儿用些,卫氏没走,而是站在夫君身边殷勤服侍。 等吃的差不多,她让丫头撤去残羹,重新摆上茶水,这才笑盈盈道:“妾身方才听了一耳朵,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栖哈哈大笑:“夫人的智慧不输男儿,有什么主意尽管说来。” 卫氏眼眸一转,抿唇道:“妾身听闻那位苏小郎君出身南齐。虽说伯乐相马,可良驹配个庸才实在可惜,齐国的皇帝显然不是好主人。” “夫人的意思是要我拉拢宋珪。”朱郎主端茶,轻轻刮了下茶碗。下首几位郎主提着心,都沉默不语。 卫氏摇摇头:“宋家虽有底蕴,但咱们朱氏也不差,妾身指的是谢恒。” 朱栖眼眸一闪,拍了拍卫氏的手,道:“我怎么不知道谢恒跟宋珪还有交情?” “都是后宅旧事,夫君不知也是常理。”卫氏压低声音道:“妾身也是偶然知晓,谢恒的妻子并非早先那位,如今的谢夫人应该是后面娶的继室。我原也奇怪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他为何要藏着掖着?可今日见到那位苏小郎君,大概能猜到一些。” 朱栖回过味来,跟几位郎主暗中交换眼色:“你是说他那继室身份不简单,或许是苏家人。” “是,妾身怀疑她是苏老夫人的娘家人,不然那姓苏的小郎君哪里不去,偏偏去宋家。”宋珪低调了那么多年,突然反击,这里面本就透着古怪。他是南郡第一世家不假,可光有名声没有武力还不是书生意气,被人拿捏着。 然而宋氏居然能出其不意控制住南郡太守和各地县官,没有兵马协助怎么可能做到。如果有人在其中牵线,一切就都说得通。 “夫君善文,谢恒从武,两家要是能成为姻亲,岂不是如虎添翼?” “这,只怕谢司马不答应。”听了半晌的许郎主支支吾吾道。 “为何不答应?良禽择木而栖,就算谢恒能打下荆州,荆州就是他谢家的了?还不是给他人做嫁衣?”卫氏给众人添了茶,笑道:“可他要是能与夫君结盟,由夫君在梁皇面前做做保,一个荆州刺史的位子想来陛下会给面子。” “妙啊!”膀大腰圆的黄郎主称赞道:“谢恒虽是大司马,但被南齐皇帝忌惮,只要他一日被困金陵,就如同笼中鸟。咱们若能推一把,把这头野兽放出来,鹬蚌相争,可坐收渔翁之利。” 也有不赞同的担忧道:“就怕控制不住。” “所以才要联姻。”黄郎主越说越兴奋:“谢恒此人对外心狠,对内却是慈父,十分看中家人。这位小郎君被保护的那么好,想来是个受宠的,就是,就是年岁小了些。” 卫氏笑的意味深长:“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咱们要是能把人笼络过来……。” 有些话不必说透,在座都是过来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少年人哪个不贪美色。朱郎主喝了口茶,笑道:“那就去会会。” 卫氏见说的差不多,最后提了一句:“不如把人请来家里,二娘与他年纪相仿,说不定就看对眼了。” 此事的朱栖还不知道梁皇落在谢黎手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可惜马屁拍到马蹄上,不仅好处没有,还招来杀身之祸。 “你说朱郎主请我赏花喝酒?”谢黎看着恭敬立在一旁双手送上请帖的朱家管事道。 “是,我家郎主与宋郎主神交多年,久闻其名,得知苏小郎君来零凌郡,特意吩咐老奴请您赏脸一聚。” 谢黎笑眯眯的道:“朱郎主消息灵通,这么快就查明我与宋叔的关系了。” “这个,世家自有消息门路。” 谢黎接下请帖,看了一眼就放在桌上:“只请了我一人?” 管事忙道:“您是贵客,不过郎主还邀了好友,介时会把人介绍给您认识。” 看来这鸿门宴不得不去啊。谢黎点点请帖,微微笑道:“劳烦回去告诉朱郎主,就说谢某恭敬不如从命。” 管事得了准话正要离开,谢黎叫住他问:“不知朱郎主介不介意我带两人同去?” “这,不知苏郎想带哪位?” “哦,一个是我的亲随,一个是半路救下的老先生。亲随是家人给的,他得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那位老先生,在地处人生地不熟,我既然救了他总不好把人丢下。” “原来如此,既然是苏郎的人那便带上。”出来前郎主叮嘱过他,只要对方要求不过分,尽量满足。 等朱栖的管事回去,谢黎心情颇好的写下一张单子,让风逸照着去买。风逸看了眼,揉揉眼睛,再看一眼,女郎竟然要他去买胭脂水粉? 说实话,就自家女郎那洒脱豪迈的作风,让他时常会忘记这位是个未及笄的小娘子。 可即便如此,风逸也无法想象,女郎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涂脂抹粉。他狠狠抖了抖身子,虽然这年头男子也爱敷粉,但真男子拒绝娘炮风。 怀着忐忑的心思将单子上的东西买齐全,然后他就知道自个儿多想了,因为女郎把那堆五颜六色的玩意儿全给糊在梁皇脸上,还美其名曰说他脸色太糟,跟着上门坐客丢脸,捯饬完还特无耻的把胭脂水粉的账全挂在陈厉头上。 明明只花了不到一两,在女郎天花乱坠的吹捧下,硬生生涨了一千倍,还把一国皇帝说的一愣一愣。 风逸腹诽,女郎这嘴皮子不去做买卖实在可惜。 风逸看着在女郎摆弄下变得面目全非的梁皇,这模样活像个饱经风霜被人欺凌的忠厚老汉。他幸灾乐祸的想,等去了朱家,不知君臣俩碰面会是什么样情形,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说来,原先的沈家本就是当地豪族,被朱栖谋夺,依靠北梁,经过多年经营,俨然成为零凌第一世家。 一大早,府内开门迎客,难得开了正门,谢黎诧异的挑了挑眉,这时候她并不知道朱栖打了一手好算盘,还以为有这般礼遇全是看在宋珪的面上。 沈府或者说朱府,庭院深深,十步一景,不过谢黎从小身在豪门,所接触的都是诸如宋家这等拥有百年底蕴的世家,眼中只是带着欣赏,并无太多惊奇。 主人如此,就连身后的下人都一副见多了的寻常模样,大管事见状在心里拔高对谢黎的态度,再也不敢轻视。 他却不知被认作“下人”的两人,一个常年住在邬堡,一个更是拥有大片国土的一国之君,朱家这“弹丸之地”哪能入的了眼。 路过花园时,谢黎望见西北角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她见了喜欢,径直走去,大管事只能跟上。 没想到那竹林看着近在眼前,实际上以她的脚程,足足走了两刻钟才到。 这里偏僻的紧,向林中望去,隐约能看见几间简陋的木屋,外面的架上晾晒着不少草药,更有一股浓郁的药味从里面飘散出来。 她现在外头驻足欣了会,笑问赶过来的管事:“这里倒是个清静的雅地,不知是府上哪位的住处?” 说清静是给面子,这地方四面高墙,偏僻的连只鸟都不愿停留。 管事勉强笑道:“是大郎的院子,他性子内敛,喜静。” 谢黎恍然点头,这位沈大郎想必就是沈娘子的亲子,只是她没想到朱栖居然留着人。 不知是对方握有朱郎主的把柄?还是尚未被榨干价值? 嗯,有点意思!看来得寻个时间见他一面。 “苏郎君,咱们快走。”管事焦急的催促。 谢黎顺从的点头,跟着管事离开,突然,她转过头,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眸。那人显然没想到她会回头,轻轻颔首,随即咳嗽起来,很快就有小厮拿着披风出来,口中嘀嘀咕咕,约摸是在责怪他不爱惜身子云云。 走过花园,前面的路豁然开朗,有水声传来,谢黎闻声看去,就见一座精致敞轩位于湖心亭上,微风吹来,湖面泛起涟漪,波光凌凌,甚是漂亮。 管事躬身做邀请状:“前面是郎主待客的地方,在下只能送到这儿。苏郎君的下人会有小厮招待,请您放心。” 谢黎看了眼周围,四面是水,没有路,便知这是人家给的下马威,似笑非笑看了眼管事,回头对风逸道:“你好好照看先生,别让他老人家受委屈。” “属下得令。”说是照看,实则监视,为了不让陈厉与朱栖的人联络上,谢黎不仅给他改头换面,还点了哑穴。 说罢,她直接跃入湖中,如同一只雀鸟,蜻蜓点水间就到达敞轩外。身上没有沾上半点水汽,颇有种“万绿丛中过,片叶不留身”的潇洒感。 敞轩内饮茶喝酒准备看好戏的诸人顿时肃然一静,直到谢黎缓步踏入,才回过神来。 朱栖笑着拱手迎接:“没想到贤侄生的风流倜傥,连武功都是一流。” “朱叔父折煞小侄了,雕从小计而已,这不是大家都会的嘛!”谢黎谦虚的笑笑,半点不觉得凡尔赛。既然对方不说破,她就当他们都是这么过河的。 朱栖面色一变,哈哈笑道:“我们可没有贤侄这么俊的轻功,我等是坐船过来的。下人怠慢,望贤侄恕罪。” “原来如此。”谢黎不紧不慢的抚了抚衣袖:“虽早有耳闻朱郎主宽厚仁慈,可依在下说,为得个好名声把奴才养的心大,主不是主,奴不是奴,反而叫人看笑话,觉得朱家没规矩。 亏得在下无官无职,乃是一介白身,被轻视顶多也就心气不顺个几日,可要来的是贵客,被这么怠慢,传出去就不是治家不严那么简单,朱郎主说是不是这个理?” 朱栖被挤兑的脸色发黑,可惜被拿捏住把柄,不好发作,只能顺着话头道:“贤侄说的是,这种奴大欺主的人我朱栖用不起。” “既如此,我便把朱郎主一把,帮你把人发卖。您跟他到底主仆一场,亲自动手未免寒了人心。” 第62章 别跟醉鬼讲道理 朱管事是朱栖的心腹,平日里帮他做了不知多少脏手的事。可以说对朱栖的底细十二万分了解,这种人除非一死,不然哪里会放出去。 然而谢黎把话说绝,要是不从重处罚,不就明说他是个连奴才都管不住的废物。 朱栖深深地看了眼谢黎,从来没想到头一回交手,就被人逼入进退两难之际,最后还是黄郎主给解围,说他新开了座瓦窑,不如打发人去做苦力。 谢黎心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反正已经让朱栖没脸,就没再揪着此事不放。 朱栖自罚三杯,算是揭过这茬。不过众人再不敢小看眼前的少年,双方说说笑笑,气氛逐渐进入佳境。 “苏贤侄年纪轻轻文采斐然,不知师从何人?” 谢黎放下茶盏,惭愧道:“在下资质平平,当不起如此夸奖。并无师承,只是跟在大表兄身边学了些皮毛。”随后解释道:“大表兄是谢叔父的长子,我南齐最年轻的黄门侍郎谢昀。” “原来是他。”朱栖面上露出恍然大怒的表情,心中暗骂小子奸诈。喊谢恒叔父,又称谢昀表兄,要不是夫人早早提醒,说不得还真会被忽悠过去。 此次出来,谢黎依然用了苏姓,所以谁也没往谢司马的掌珠上想。世人轻视女子,只当其是绵延子嗣的工具,即便有些才华也只点亮琴棋书画。 因前朝出过女帝,自那以后对女子的管束就格外严厉,以往还有女子书院,如今崇尚无才是德。 官宦之家都有不让女子念书识字的,更别说出来抛头露面。谢黎对此感到深深的悲哀,越发能理解姑母为何要把期望放在她身上。 朱栖先前被打脸,但越是了解就越欣赏谢黎,也坚定了招揽的心思。寻到时机,他玩笑似的问道:“不知贤侄婚配没有?” “这个,在下年纪尚小,不愿太早成亲。”她跟谢韵目前算是亲情有余,恋情未满,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因此说的面不改色。 朱栖一副过来人模样,虚点点她道:“不急着成婚可以先定亲嘛!你要知道不少世家子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为人父了。” 谢黎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得看长辈安排。” 朱栖面露不愉,他没想到都已说的这么直白,这人还跟他打马虎眼。许郎主连忙打圆场道:“贤侄一看就没开过荤,不懂女人的滋味。改日叔带你去‘春香楼’见见世面。” 他夺过谢黎的茶盏,倒了杯酒递来,笑道:“年轻人喝什么茶,你不会连酒都没喝过?来来来,叔教你品酒。” 谢黎皱眉,看了眼有些微醺的人,不知他是在试探还是真醉了。 便好脾气的婉拒道:“在下不胜酒力。” “嘿,你这小子不给面子。”许郎主危险的眯起眼,眸中露出凶光:“小子,你可知道上一个胆敢拒绝我的人如今在哪里?嘿嘿,他坟头的草长的都比你高。来,一口闷,叔认下你这侄儿,以后在零凌让你横着走。” 这下谢黎确定他是真醉了,不然怎么会在朱栖面上说让自己横着走的话。 垂下眼眸,笑了下,看向朱郎主:“您也觉得我该喝这杯酒?” “让你喝就喝,哪来那么多屁话。”许郎主抢过话头,不耐烦的道。 谢黎握着酒杯,仍旧看向朱栖,一副定要给说法的模样。 朱栖执壶倒酒,遥敬一杯,意思已然明了。 谢黎笑道:“好,若再不喝倒显得我不识趣,一会儿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诸位见谅。”说罢,一饮而尽。 下一刻,就见谢黎的脸似染上红霞,越发显得风姿卓越。这年头,好男风被当做风雅事,世家权贵哪个身边没有过娈童,某些地方开设的象姑馆生意比青楼都好。许郎主就是个男女通吃的双插头。 没喝酒前,碍于朱栖有招赘之意,哪怕这少年每一处都长在心坎上,看的他心痒也只能憋住。可喝醉了,他便放飞自我,直接上手去摸谢黎的脸。 只听得“咔擦”一声,许郎主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再看手腕,竟是被捏断了。 一股怒意在胸膛翻腾,声音都尖锐了几分:“来人,给我拿下,用刑……。” 谢黎一把掐住他的脖颈,拖到湖边,把他整个狗脑袋往湖里塞,嘴里骂骂咧咧:“你个不长眼的老东西,马尿喝多了,敢弄到你爷爷头上。来来来,爷爷给你醒脑子。” 可怜的许郎主,整个脑袋浸在湖水里,活像只被擒住头的王八,四肢挥舞挣扎,始终逃脱不了掣肘。 “救,救命!”他奄奄一息的大喊。 “救命,呵,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你。”谢黎扭曲着脸,声音森冷如阎王,抬腿一脚揣在老王八的屁股上,把人给踹进湖里去了。 “竖子尔敢!”众人回过神,纷纷召唤侍卫。 “我就敢!”别指望跟个醉鬼讲道理,谢黎歪了歪头,锁定一个骂的最欢的老王八,淡定抽出腰间的软剑:“你们这些不事生产,只会瞎逼逼的软蛋,爷爷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拔了这身王八皮。” 一捏住黄郎主肥胖的脖颈,将他的头扣进桌里,与菜肴来了个亲密接触。脸上那汤汁,红的白的绿的,分外好看。 “我要杀了,啊啊啊……。”噗通!暴跳如雷的黄郎主。话未说完就飞出去,肥胖的身子正好撞上正艰难往岸上狗爬的许郎主身上,两人直翻白眼,咕噜咕噜沉了下去。 原本要拿下谢黎的侍卫现状,赶紧跳下河去解救主子。谢黎没去管他们,扫了眼被团团护住的朱栖,嘿嘿一笑。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爬上心头,他想要跑却已经来不及。 就见一道人影冲来,宛如出栏的哈士奇,不管是侍卫暗卫死士都挡不住对方的轻轻一击。人如同下饺子般被丢入水里,菜肴盘子雪花似的飞溅,全部兜在朱栖身上。 朱郎主气的浑身发抖,从来没见过一杯就倒发起酒疯这么折腾人的。他这才想起,这人方才问他,是否一定要她喝酒,要是早如此……。 朱栖被逼到退无可退,闭了闭眼,跳入河中。然而谢黎哪能让他脱身。 她开着大轻功,在湖里溜人,一圈又一圈,直到其中一人发出天籁之音:“呕”。 这声好似打响第一炮,随后就是此起彼伏呕吐声。等朱管事开船来救人,险些被那好似腌了千百年入味的酸臭给熏过去。 可他不敢晕啊!一面催人把船开的快些,一面俯身捞人。然而船只有一艘,人有七八个。这艘船还是文人故作风流立于船头吟诗的那种扁舟,最多只能容纳两人。 八人里有六个是旱鸭子,看到有船,还不得当做救命稻草往上扑。这头的朱管事费了老大劲刚把朱栖弄上船,让人赶紧往岸边划。船家无奈表示,他就是王者也带飞不了六个青铜。 朱管事只能趴在边上好声好气跟死扒着船的五位郎主打商量,先把自家主子送上岸再来接他们。 平日有利益捆绑,那些人愿意听朱栖的命令。可眼下都命悬一线了,谁又比谁高贵?他们好歹是继承老祖宗的产业,哪像朱栖,诱骗沈娘子吃软饭,再吃绝户,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其他几位表示不认识。 船被扯的在湖里打转,朱栖晕头转向,加之喝了不少酒,肚里翻腾,一个没忍住,疯狂输出,他居高临下,跟他处于同一位置的朱管事都被兜了满头脏污,可以想象水里的几位是个什么情况。 闹腾了大半日,终于把人救上来。 头顶凉风徐徐,知了鸣叫,全身湿透的人忍不住打冷颤,虽然是大夏天,可也经不住长时间泡在水里。大家都自闭了,没人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当地称王称霸,然而一把年纪从来没遇见过眼下这种情形。 名为尬的氛围以船为中心开始蔓延。 他们看向始作俑者,那人蹲在敞轩,喝着小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受不住打击的朱栖终于晕厥过去。 于是谢黎被恭恭敬敬请出去,像赶瘟神似的关上房门。惹的风逸看她看几眼,悄悄问道:“女郎做了什么?” 谢黎摸摸鼻子,酒醒了大半,尬笑道:“还不是朱郎主太客气,硬要劝酒,我只能却之不恭。” 风逸抽了抽嘴角,就自家女郎那酒品,可以想象把人祸害成什么样? 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府邸,他没忍住笑出声来。 洗漱干净的朱栖坐在软榻上,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其他几位酒醒后,不敢见朱栖,从后门溜了。 朱管事跪在地上请罪,头也不敢抬。 “你把那小子进来时的情况都说一遍。” 大管事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但他不敢触霉头,只能绞尽脑汁回忆谢黎的神色:“苏郎君问奴,竹林那边是谁住的地方,还去看了一炷香时间,看着是单纯赏景。”他认真想了想:“郎主恕罪,其他真没有异常了。” 朱栖眼底晦涩:“他没打探沈家的事?” “没有。” “行了,下去领罚,再有下次……。”他阴狠的看向心腹。 “不敢再有下次,若奴再失误就提头来见。” “滚。” 朱管事大松一口气,知道命保住了,退出去领罚时,朱栖叫住他:“明日让大郎去给苏黎赔罪,就说今日招待不周。” 沈大郎接到命令,淡漠的嗯了一声。朱管事跟这位不怎么熟悉,硬着头皮问他:“不知大郎准备几时拜访,奴好提前备下拜贴。” 沈大郎笑了下:“朱管事随意。”给小厮送客,然后回屋去了。 朱管事只能道:“那奴一会儿把拜贴送来,大郎看着时辰送去。” 清风打发走人,走进来担忧道:“郎君,主家这是什么意思?” 沈大郎捻着一枚棋子:“你去打听打听,前院发生了什么事?若有人问起,就把主家要我去拜访苏郎的事说出来。” “好嘞,小的这就去。” 就在沈大郎打探谢黎的同时,谢黎也在跟风逸说他。 “这个沈拾能活下来不是个简单的,你今日在府上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风逸道:“沈府的下人对沈大郎讳莫如深,不过属下听说沈大郎出生前,沈娘子的父亲给定下过一门娃娃亲。定的是咱们南齐的吏部季尚书家的闺女。” 谢黎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盯着风逸确认:“你说他的未婚妻是季二的妹子?” 季尚书有两子一女,小闺女生下就体弱,平日极少出门,谢黎因跟季皓是发小,这才见过几回。小姑娘小小一只,说话柔声细语,萌萌的很是可爱,没想到都已经有未婚夫了。 不过沈大郎个病秧子,周遭豺狼虎豹环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啧啧,怪不得季二从来没提过有这么位妹夫。 谢黎敲了敲书案,其实想要拿下朱栖,跟沈拾合作是最好的捷近,可万一季二不想要这妹夫,她把人救下岂不是多此一举。 对于谢黎来说,沈拾这个陌生人自然没有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伙伴重要。没有他,也不过是稍微麻烦些。 她想了想,给季二写了封信,和土仪一块儿送回去。在季皓回信前,沈大郎毫无意外吃了个闭门羹。 沈拾能活到现在,其中必然有季尚书的帮扶,只是谢黎没想到季皓会亲自前来。 她打量风尘仆仆的男子,好笑道:“你不会是偷跑出来的?” 季二朝她翻白眼:“看破不说破哈。”他丧气的挠头:“你不知道,自从宫里出了刺客,陛下对咱们这些人的看管更严厉了。我这次出来,还是阿父给开的后门。”为了做戏逼真,他硬生生挨了一顿毒打,季二十分怀疑,父亲这是在朝堂受委屈没处发火,拿他出气。 “你妹子的婚事季伯父怎么说?” 季二舒服的躺在软榻上,闻言郁闷道:“阿父说了,这桩婚事是两位祖父在世时定下的娃娃亲,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只要沈大郎不是作奸犯科的败类,就得把大娘嫁过去。对了,你见过他没?是个什么样的?”季皓摩拳擦掌,恨不得对方是个吃喝嫖赌的人渣,这样就能名正言顺解除婚约。” 第63章 凤位争夺赛 谢黎摇摇头:“我还没见他,只知道他处境不太好。原先我还想不通以朱栖的性格为何会留下他这个明晃晃的把柄。”现在知道了:“你家对他照顾颇多啊!” 季二知道每逢年节假日,家中都会精心备一份大礼,由父亲的长随亲自送去,原以为是母亲那边的亲戚,没想到竟是妹夫。 父亲特意派遣心腹,除了重视这门亲事,也有敲打朱栖的意思。 “下次他再来送贴,你就见,我也想瞧瞧被父亲称赞的人长什么样。”这话说的怕是吃了一整个柠檬,酸气十足,逗的谢黎笑弯腰。 季二没好气瞥她一眼:“你少幸灾乐祸,对了,你那位堂姐要进宫了,板上钉钉的贵人。估计等谢司马回京,圣旨就会下来。” 这件事她已经从谢昀那儿听说,此时再听,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咦,你居然不惊讶?”季皓凑过来,想要看清小伙伴的神情:“你叔父投靠皇帝,你就不担心他出卖谢司马?” 虽然两家不亲近,但谢焕有今日的地位全赖谢恒提拔,双方人脉有很大程度上的交集。谢焕的叛变不说让谢司马全军覆没,吃大亏是肯定的。 “多谢你告知,这件事我阿父自有打算。”在抓出老刘,顺藤摸瓜查到他被谢焕收买,舅舅已有预料。 季二就安心的笑笑,随即说起金陵趣事。 “你离京以后,太后一下给陛下指了二十位嫔妃。胡家大娘子也在其中,她比陛下小半岁,打着什么主意人尽皆知。可惜咱们这位陛下未必乐意提携胡家。哦,还有琳琅县主,太后不欲让她进宫,不过你知道的,旭阳长公主向来跋扈。”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说道:“听小道消息说,陛下前段日子出宫去旭阳长公主府散心,其间多喝了几杯,走错房间与一女子发生暧昧。酒醒才发现那女子竟是表妹琳琅县主。” 谢黎呵呵一笑,旭阳长公主的手段依旧这么简单粗暴。 “人带回宫去了?” 季二龇了龇牙,睡都睡了,纵然不愿也只能笑纳。他幸灾乐祸的道:“为了这事,旭阳长公主跟太后这对亲母女有了隔阂,太后把安平县主接进宫,还放出话,要给她挑个四角齐全的好夫婿。” 为了争夺后位,金陵可谓好戏连台。 谢黎给他添了茶,饶有兴趣的道:“闻家对后位志在必得,我以为闻司空跟太后早有默契。她老人家往日吃斋念佛,万事不管,怎么突然出手了?” 季二就笑得意味深长:“胡家自打先帝驾崩,在朝中的势力一落千丈,家中子嗣大多拿不出手,唯有胡大娘的父亲还能在陛下跟前说上几句。但,这世上不是有句话叫‘天有不测风云’。前段时间,宫里出了刺客,陛下大发雷霆。” 他说到这儿挤眉弄眼:“咱们陛下心情不爽就喜欢砸东西,胡宗正也是倒霉,别人都躲开了,就他被的砸头破血流。”那可是镇纸,石头做的。“万幸之下捡回一条命,就是时不时得晕一阵。” 宗正是掌管皇族与外戚事务的官员,九卿之一,在汉时皆以宗室充任。 这么重要的职务让外戚掌控,本就惹的朝中官员不满。这下姓胡的身子弱成这样,自然被人理所当然按下去。 皇帝理亏,嘴上说让其好好休养,等病愈再来复任。但这病是好是坏,还不是皇帝来定。 “这么严重?”谢黎惊讶道:“莫不是皇帝有意为之?” “看看,连你这个局外人都这么想,太后心里指不定怎么记恨呢。”当年的大皇子可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偏偏先帝不喜胡家,硬拖着不立太子,这才给了二皇子机会。 只怕先帝都没想到二皇子会这么狠,一不做二不休把几个兄弟全部搞死,连侄儿都不放过。要不是还剩下个无人问津的小皇子,孙家真就灭族了。 “胡家有本事跟闻氏斗?”不是谢黎看不上胡太后,先帝出生寒门,娶的妻子自然不会是名门闺秀。要不是早早生下大皇子,就孙鹏那凉薄性子,皇后是不是她都不一定。 不过胡家确实出过几个人才,可惜随着大皇子落幕,族人被清洗,只剩三瓜两枣,还都是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 纨绔跟纨绔是有很大区别的,就如她跟季二,走的是自污路线。她是因为谢家烈火烹油,生怕皇帝选她入宫当人质;季二则是不想尚主。 虽说孙瑞膝下没有公主,但先帝尚有不少姐妹,县主也是主,沾着皇亲国戚的名头,个个蛮横不讲理,草菅人命养面首,但凡有能耐的儿郎,谁想娶个祖宗回来。 谢昀那桩婚事是先帝赐婚,要不是安平郡主作死,长公主聪明反被聪明误,谢家想要不留任何把柄退婚,还是有些麻烦的。 季皓嘿嘿一笑:“太后能让闻氏心甘情愿尚主还是有些手段的。要是旭阳长公主跟她一条心,皇后的位置闻氏与胡氏大概五五之分。可如今插进来个琳琅县主,局势就不好说了。” “你别忘了,旭阳长公主虽然与闻驸马不和,但琳琅县主姓闻。” 季皓乐了:“这么说,还是闻氏技高一筹?”他啧啧笑道:“我总算知道当初她为何会对李三郎和安平县主的事视而不见。”只可惜,李家出局了。 谢黎深以为然,总归这事与她无关,她吃瓜看戏就好。 交换完金陵的情报,季二就说起荆州事,他竖起大拇指,夸张的佩服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谢三,你不愧是谢司马的闺女,厉害啊!” 谢恒杀陶峰的消息传到金陵,因着罪名是通敌,皇帝恨的想生吞谢恒也只得憋着。 他父亲优喜交加,喜的是没了陶峰这根搅屎棍,军中势力统一,南齐的军事力量能更上一层楼;忧的是这股力量被握在谢恒手里,若有朝一日,谢恒反了,南齐还是南齐吗? 季皓只觉得父亲杞人忧天。就以皇帝对谢司马的态度,被逼反不是早晚的事。 他吊儿郎当靠着软榻,眼底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有我在,季家肯定站你这边。放心,我阿父迟早对那位失望。” 谢黎心中一暖,知道季二是想给她吃定心丸,便笑道:“说来,我能这么快拿下南郡,还要感谢季伯父给的名单。” 季皓摆摆手:“能说动申屠伯是你的本事。那位抠门的紧,你用什么法子拉他下水的?” “咳咳,大概是给的太多,他不好意思拒绝。” 申屠伯能在没粮没饷的情况下养活一群手下,怎么看都不是会轻易心软的人,能让貔貅出血,谢三这是给了多少好处? 他狐疑问道:“你哪来那么多钱粮?” 谢黎干笑两声,含含糊其辞:“都是借花献佛。” 到底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小伙伴,季二只稍稍琢磨就明白粮食从哪儿来,竖起大拇指:“干的漂亮!” “你知道就行,别出去瞎嘚瑟。” 季皓给她一个“我有这么傻缺”的眼神,把谢黎逗笑了。二人又说了会话,季二看出她疲惫,就寻了借口回房休息去了。 因为季皓的关系,沈拾再派人送帖来时,谢黎一口应下,并约定好上门时间。 拜访那日,他只带了小厮清风,谢黎亲自出面接待,将人请去书房谈话。走进房间,沈拾这才发现屋里还坐着个吊儿郎当的看书男子。 对上季皓审视的眼神,他微微一愣。 沈大娘生的貌美如花,朱栖不提人品,就外表而言也是个俊俏儿郎。 沈拾可以说是捡着二人的优点长,且因自小经历所致,身上有一种青竹般的坚韧。虽然瘦削,却也是个不可多得的挺拔郎君。 季皓略觉得满意,收回视线,态度也和缓不少,与他打过招呼就笑道:“你们有事说事,就当我是空气。” 谢黎瞪他一眼,回头向沈大郎介绍:“这位是季尚书家的二郎,季皓,也是我的发小。” 清风最先反应过来,向郎君挤眉弄眼。沈大郎很快反应过来,躬身作揖:“原来是季世兄,沈某有礼。”别看他面上镇定,心里其实七上八下。这位季二郎不出意外就是他未婚妻的二兄,也是未来的二舅兄。不知想到什么,苍白的脸染上一层红晕。 季二翻了个白眼,敷衍着回礼:“我妹妹心思单纯,不适合乱七八糟的人家,你想娶她,先把家里那些污糟事理顺。” 沈拾笑了笑,没有在意季二的嫌弃,他若有妹妹,也会希望她能嫁给清白人家,日子顺遂。 他看向谢黎,真诚的问道:“不知我能为苏郎做什么?” 谢黎请他坐下,淡笑道:“我跟季皓关系亲厚不假。但俗话说的好:亲兄弟明算账。我想跟沈大郎合作,有条件尽管开,不必看在季二面上。” 季皓懒洋洋的插嘴:“我这个兄弟厉害的很,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有要求尽管直说。” 沈拾紧了紧手,深吸一口气:“什么条件都可以?” “自然不是。”她又不是冤大头。 谢黎想了想道:“实话告诉你,我此番目的是为了拿下零凌郡,需要沈大郎协助。” 她这么说沈拾就懂了。 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蓄多年的仇恨发泄出来,哑着声音道:“我要朱栖身败名裂,我要拿回沈家。” 为表诚意,他提笔写下几个名字,递给谢黎:“这是朱栖在外得用的人,特别是这个叫王五的,跟山民关系匪浅。”他勾了勾嘴角:“应当知道不少有意思的事。” 季皓有些诧异,他之前听小伙伴提起过沈拾的处境,能在朱栖全方位监视下收集到这些,不仅需要心细,更要谋略和胆量。这是个有能耐的,于是对他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第一次合作,双方都明白交浅言深的道理,说实话,要不是他跟季家的关系,谢黎也不会这么容易坦诚。 名单上的人她得派人详查,看看是否真如他所说的有意思。 沈拾也就略过这事,与二人说起零凌的风土人情。 待了有半个时辰,沈拾就提出告辞回去了。谢黎把人送至门外,看着他上了马车,这才回来。 拿起名单扫了眼,笑道:“你这妹夫不错,以后对他客气点。” 季二嘴角上扬,用下巴点点名单:“你出面不方便,这些人我帮你查。”见谢黎露出迟疑,他没好气道:“别的事我管不着,但这沈家是我妹妹将来要住一辈子的地方,我这个当兄长的自然得多费心。” 话说到这份上,谢黎不在推辞,拱手道:“那你辛苦些,等江茗过来我让他们协助你。” 江茗是斥候出身,跟谢十一样,打探消息很有一手。谢黎原本想让他们回营,被谢凌拒绝了,直接将人拨给她使唤。 用谢校尉的话来说,这些人的命是妹妹救下的,用不着他们以身相许,就给当个跑腿报恩。 谢黎当起甩手掌柜,把调查沈家的事全权委托给季皓。她则坐镇县衙,在钞能力作用下,很快站稳脚跟,然后就是一系列赈灾济民的事宜。 朱栖冷眼旁观,暂时打消联姻的念头,想等谢黎无计可施,上门求人之际再做打算。 可惜他们遇上了喜欢打脸的硬茬,还没等到对方服软,就接到名下产业接连出事的消息。 刚开始还以为是姓苏的挑衅,待细查才惊觉有一股陌生势力在他们毫无知情的情况下插手。这让朱栖既惊讶又恐惧,思及近日来府中丫头小厮莫名暴毙,还都是得用人手。 莫非家中有对方的探子?这么一想,更是冷汗淋漓。 季皓这厮最擅长浑水摸鱼,仅仅用了几个小乞儿,替他传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就把朱家、黄家、许家等当地豪族闹的鸡飞狗跳。 几位当家人觉得不能坐以待毙,约好时间商讨计策。只是在肃清探子前,不敢在府内密谈,就把地点选在零凌最出名的酒楼。 第64章 踢馆的来了 “天香楼”的东家是原来的沈老郎主,招朱栖为婿后便将家中一部分产业交给女婿打理。 沈老郎主尚在时,朱栖不敢有太大动作,只是当沈家男儿接连亡故,沈郎主卧床不起,他便露出獠牙,将沈氏产业占为己有。 天香楼三层的厢房原是沈老郎主招待亲朋的地方,并不对外开放。等朱栖接手,直接废除这条规矩,但凡客人上门,都不得拒绝。众人觉得他礼贤下士,赢得不少好名声。 三层的厢房只有四间,前后通达,立在窗前可以观赏街边风景,上元灯会时更是美不胜收,有道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令人着迷。 厢房距离宽敞,私密性极好,当然价钱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起。 今日除了东家指明要的“春雨阁”外,也只有隔间的“夏末阁”早早被定出去。 掌柜亲自送来茶点,出来时路过秋冬两阁,看着门柄上落下的薄尘,想着得找机会跟东家提议把价钱往下降些,不然常年不进人,对风水不好。 做生意不就讲究个热热闹闹嘛!想当初,沈老郎主在时,厢房就没空着的时候。 春雨阁里鸦雀无声,朱栖慢慢转动着杯盏,气势压的众人皆不敢言语。 几人眼观鼻鼻观心,最后还是黄郎主硬着头皮开口道:“朱兄查到那伙人的来历没?” 话语刚落,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喧哗起来,许郎主坐在窗边,闻声探去,就见十几个百姓抬着口棺材气势汹汹的往朱家药铺走去。 他笑了下道:“在零凌郡居然有人敢去朱兄的地盘闹事?” 朱栖掀起眼皮看他,道答非所问:“我手底下有个叫王五的,被杀了。” 众人顿时一惊,那王五不就是朱栖小妾的兄长,专替他做些见不得光活计的人。 “是那伙人干的?”黄郎主走到窗前,死死盯着首位的面生青年。他知道的更多,王五有个相好是山民野人,他和朱栖有不少事都是通过对方的手,譬如杀人圈地。 思及此,他下意识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对方找王五开刀,莫非清楚里面的道道? “仵作说是走夜路不慎跌了一跤撞死的。”朱栖走到他身边,递去一方手绢,黄郎主胡乱抹了两把,眼底闪过戾气:“朱兄,不能再让他们闹下去,你那乘龙快婿还要不要?若不要,咱们就动手。” 朱栖没有回答,垂眸看着底下越来越多来瞧热闹的百姓。那青年忽然抬起头,与朱栖视线交汇的一刹那,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指指药堂,无声比了个二字。 这是第二个。 朱栖瞳孔一缩,双拳紧紧攥起,王五果然是他杀的。他的眼中燃起两簇火焰,看那青年的目光像看死人。 季皓就是故意的,这间名叫“神农堂”的药铺算得上是朱栖的聚宝盆。因他直接垄断整个郡的药商,采药人只能把药卖给神农堂。 低价收购,高价买出,一进一出光差价就是暴力。若他只是多赚钱,谢黎和季皓没想这么快撕破脸。可他们卖给百姓的居然全是劣质,腐败完全没有药性的药材。 吃死的百姓不知多少,却因上下勾连,没人能为他们做主。 季二最恨视百姓为草芥的败类,跟谢黎一番商量后,自荐要做手撕贱人第一人。 给身后之人使了眼色,那十来个男女立刻哭嚎起来:“神农堂草菅人命,以次充好,我二弟吃了他们的药把命都吃没了。 他明明只是扭伤,大夫都说只要擦点膏药就行,掌柜一定要我买汤济,不买就扣着我兄弟不让出去。” 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乡亲们,你们给我评评理,就两副药要一两银,我全家老少做两年活才存下的钱啊,就这么被坑了。” 另一个妇人哭道:“小妇人的丈夫得了风寒,拿不出钱买药。大夫怜悯我夫妇,就指点让我们自己采药熬来吃。可掌柜不让,逼着小妇人买药,那药越吃越严重,小妇人的丈夫当晚就死的。还连累好心的大夫,不知下场如何?” “我知道,你说的是君大夫,可怜他被神农堂的爪牙活活打死了!” 百姓哗然。 “君大夫是大善人啊,治好我阿父的病,没收一文钱,你们怎么下得去手?不怕报应吗?” “是啊,君大夫送我的药粉比神农堂二两银子买的都管用。” “老天爷,你睁眼看看,恶人当道,好人没好报啊!” 掌柜急的不行,来神农堂买药的不止有零凌百姓,还有从其他地方慕名求医,甚至有替军中采买药材。他又岂会让人败坏名声。 大声呵斥道:“住口,你们是什么人,敢在我神农堂前放肆!” “是你大爷我。”季皓抬眸看着面色铁青的掌柜和身后一溜膘肥体壮的打手,好笑道:“好大的威风,我看京里的执金吾都没你们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堂口摆龙门镇呢!” 掌柜阴沉的打量他:“阁下到底是谁?” “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下便是那替天行道之人。” 站在一旁的谢黎差点笑出声,季二这装逼范儿哪里学的,嗯,还挺能唬人。 掌柜气笑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病秧子,来人,给他点颜色看看。” 马上就有三名大汉上前,因着季皓的扮相依旧是“病书生”,打手在动手前很不把人放在眼里,这一动手才惊觉小瞧人了。 季二好歹混混军营,对付山贼易是绰绰有余。三下五除二就决打手,脚踩着一人的胸膛,十分嚣张的道:“就这点本事?呵。” 一脚将人踹到掌柜脚边,睨了眼“神农堂”的招牌,淡淡道:“药铺的药治不好人,还不如自个儿采。” 谢黎适时站出来道:“在下懂些药理,诸位乡亲父老若不嫌弃,在下可以送给诸位几张方子。大病治不了,一些跌打损伤,风寒入体等小症还是可以的。你们要是认不得草药,我可以画出来,也就二十来种,每人记一种,采过一遍也都能认全。” 百姓们心动不已,那个死了弟弟的汉子红着眼圈踌躇道:“我,我不识字,也能采药?” 谢黎坚定的点头:“能,只要不是瞎子,保管都能学会。在下跟县衙新上任的主薄有些交情,届时会把药图贴在衙门外,想学的都去那边,放心,不会有衙役阻止。” 大家高兴起来,要是能自己抓药吃,他们何苦去药铺买? 掌柜见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让人赶紧去通知郎主。 “蠢货!”朱栖骂了一声,看向许郎主:“这伙人有备而来,王五死了,咱们受人掣肘。要想把人弄死,或许还得劳烦许兄的舅家。” 许郎主面色十分不好看,盖因神农堂里有他的干股,闻言捶了下桌子道:“自从武凌出事,我跟舅家就断了联系。我前后派去三拨人打探,至今没有一个回来。” 这就代表那边已经完全被人控制。那可是一个郡啊,底下有五六个县,到底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控制住整个郡?太守呢?县令呢?能出来一个通风报应,他们都不至于如此被动。 不期然,几人又想起刘家的惨状。 朱栖冷眼看向带着百姓打砸的青年,其中一个身手眼熟的很:“原来是他!” “是谁?” “苏黎。”他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黄郎主眯起眼,好容易才从人群中锁定那人,就见她身子灵活,避开攻击,一个旋身把偷袭之人丢出三丈远。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大概是受情绪影响,又或者家中同样有亲人被害,纷纷加入。 神农堂的护卫憋屈极了,他们自不把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放在眼里,然而每次出手,都有人将他们踹倒在地。 每当这时,百姓们就一哄而上,他们纵使身强体壮,可双手难敌四脚,算上掌柜,通通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倒在地上呻y。 “这事不对。”黄郎主寒着声音对朱栖道:“姓苏的小子不过是个外乡人,他怎么能在短时间将咱们查的透明人似的?而且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沈拾上门赔罪后……。朱兄,谨慎把狼崽子当狗养,最后被人里应外合一锅端。” 朱栖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又紧,冷淡道:“黄兄提醒的是,那小子留不得了。” 几人交换眼色,不知他说的是沈大郎还是苏黎?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所谓的秘谈,全被一墙之隔的主仆三人听去。 书砚看了眼被衙役带走的倒霉蛋们,轻声问道:“主子,要不要提醒女郎,姓朱的要对她出手?” 谢昀笑着摇头:“不必,她玩的正开心,别搅了兴致。你去查查那个叫沈拾的有没有问题?是不是故意接近阿黎。” “咳咳,这个属下知道。”见主子眸色不善的看过来,书砚脊背一寒,连忙把知道的说出来。 “沈拾是沈娘子和朱栖的独子。沈老郎主曾对季尚书有过帮扶。大概是长子和次子连接出事,他怀疑有人针对沈家,担忧自己再出事,独女没人帮扶,就在沈拾出生后写信给季尚书,想让孙子和季家幼女订下娃娃亲。主子您看,那个病秧子,就是季二郎假扮的。” “你倒是聪明。”谢昀没什么情绪的哼了一声。 书砚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心中腹诽,主子恨不得女郎身边的蚊子都是母的,身为好下属,他自然要把出现在女郎身边的男人查的一清二楚。 书墨给同伴丢去怜悯的眼神,再这么下去,他都能兼职媒婆的活计。摸了摸自己的脸,面瘫也有面瘫的妙处。 “神农堂”经此一闹,可为损失惨重,药材被人翻出来,拿给懂行的人辨认才知, 这些所谓的“良药”都是腐败药材重新炮制,不仅不对症,还有极强的毒性。 谢黎在后院的房间抓住来不及逃跑的下人,一番严刑逼供,对方招供,铺里出售的药材全是从别地收来的药渣坏药,他们每日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完全没有药性的药材熏制掩盖气味,充当好药。 百姓们听说了,恨不得把此等草菅人命的败类杀了抵命。 谢黎却知他们只是随意被舍弃的卒子,罪魁祸首是朱栖和黄许等地头蛇。 她悄悄对季二道:“你趁现在快去把沈拾带出来,我怕朱栖要对他下手。” “那你呢?”季二看了眼厢房的窗户,那里已经没了人影。 谢黎笑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们尚且有所忌讳,我应付的来。” 季皓也担心未来妹夫,点头道:“我很快回来,他们要是动手,你先苟着些。” “知道了知道了,快去。”谢黎推了他一把,不耐烦的应付道。 神农堂的曝光,让朱栖失去一个空手套白狼的赚钱产业。吃了那么大一个闷亏,他显然不愿罢休,想先回去处置吃里扒外的贱种,再对付姓苏的小子。 说起那贱种,朱栖眼神一黯,似有黑潮涌动。 那小子唯唯诺诺,被人欺负踩在脚底都不敢报复,他还以为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没想到啊,呵,不愧是那老东西的亲孙子,死前都能摆他一道。 沈府外,朱栖的心腹管事一脸焦急候在门口,时而走动,时而踮脚张望,在他旁边还有两个脸肿如猪头的小厮。 其中一个突然叫起来:“是主家的马车。” 大管事回头看去,就见一辆马车粼粼驶来,连忙小跑上前,躬身侯在窗外,压抑着焦虑道:“主家,您总算回来了,府里出事了。” “怎么回事?”阴冷的声音从车内响起,好似一条湿滑的毒蛇攀绕在脖颈,吐着蛇信。 大管事汗毛根根竖起,但他不敢露出异样,斟酌着说道:“是奴失察,让宵小闯入府邸,把大郎君劫走了。” “你说那个贱种逃走了?”朱栖哗地掀起车帘,阴鸷的目光直直看向管事。把人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是,奴该死,求主家给奴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气不打一处来,那贱种分明早有防备,他这边刚想动作,那边人就跑没了。 好得很!好得很! “没用的东西,自己下去领罚。” 大管事跪在地上,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小命算是保住了,但一想到主家那些手段,吊着的心七上八下,人也摇摇欲醉。 第65章 我在拼命,你在划水 朱栖抬步来到沈拾居住的竹林小屋,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长子居住的地方。 放眼看去,简陋的屋内只有一张床和一张破旧的书桌,府中最落魄的下人,住所都没这般寒碜。 沈拾就是在如此艰苦的生活中长大,造就他比青竹更坚韧的傲骨。 思及养尊处优却资质平平的儿子,怒火在眼底翻滚。朱栖扫落桌上的东西仍不解气,抽出剑一通乱砍,不知砍断什么,阴暗的房间响起轻微动响。 下一刻,一盆金汁倾泻而下,兜头浇了朱栖一身。那漫天的臭气熏的朱郎主身子打跌,险些晕厥。 金汁,就是煮开的粪便,常常用在守城战中。因是排泄物,含有不少毒素,古人认为可以让伤口恶化,从而达达歼灭敌人的目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沈拾能算计朱栖,一是林中常有鸟类栖息,味道本就不好闻。二是便宜父亲出身氏族,并不会想到此等手段。 大管事闻声赶来,惊了半晌才堪堪回神,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拿出帕子替朱栖擦掉脸上的脏污。 “主家,奴奴,伺候您去沐浴。” 朱栖两眼发直,吼了声“闭嘴!滚一边去。”然而动作幅度太大,鼻尖上沾着的一小块掉进嘴里。 朱郎主自闭了,两眼一翻,晕厥过去,等他醒来,身上已经收拾妥帖。 他气的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来人,去把那贱种抓回来,老子要把他碎尸万段!” 季皓对病秧子妹夫完全改观了,就连谢黎都后悔没去看好戏。 什么叫做“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冲这一手,她给满分。 “苏郎君不觉得在下阴损?”沈拾捏着茶盏,不知在想什么。 “这算什么阴损?”谢黎让季二给他换了一盏药茶,笑笑道:“跟朱栖对你对沈家做的那些事,你的反击不过九牛一毛。想知道我是怎么对付南郡那些门阀的吗?” 谢黎将她如何把罪状大白于众,如何坑钱坑粮,让士族名声扫地还损失惨重。不得不说这番言辞愉悦了沈拾,也让他对谢黎多出几分信任。 “我算是跟朱栖撕破脸了,以我对他的了解,只怕会迁怒苏郎君。” 谢黎无所谓道:“安心,我早就得罪他了。” 沈拾想想也是,不说她在沈府大闹一场,就说杀了王五和对朱家产业的打压,哪一件都将朱栖的脸面踩在脚底。 沈拾打量眼前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有些好奇他的来历。不过能与季皓成为朋友,还是生死之交的那种,出身不该默默无闻才对。 他低头抿了口药茶,眸色微亮,这茶清香怡人,既能品出药材的味道,又不至于苦涩。喝下一盏,只感觉如浴春光,全身暖洋洋。 谢黎见他喜欢,就把方子写下推过去,沈拾拒绝了,他知道药方的珍贵,这些都是传家的好东西。 季皓看不惯扭捏,一把抢过方子塞给沈拾,道:“给你就拿着,她家里不缺这个。” 这些对于他人来说或许珍贵,但对谢家或者说田氏而言,确实不算什么。密室就有整整一箱记载着各种药方的书籍。 苏秦常年饮用的药茶几乎来源于此。 沈拾见状,就不再推辞,收好方子,再次道谢。 有了这一插曲,季二这才发现谢黎喝的也是药茶,他古怪道:“我记得你最讨厌喝药,怎么也喝起这玩意儿了?”上下打量她:“难道受伤了?我看看伤在哪里?” 谢黎的脸有一瞬间扭曲,没好气的拍掉他的手:“这是茶不是药。我喝着不错,不信你试试?” “行,我也尝尝。” 谢黎呵呵一笑,亲自给季二倒了一盏,心道:这是你自找的,别怪我没提醒你。 季皓尝了一口,觉得还不错,有一口没一口啜饮,三人天南地北闲聊,气氛颇为和谐。 倏地,谢黎眉头扬起,露出一个兴味神情。 “有客上门了。”她道:“风逸,你保护沈郎君,季二陪我出去看看。” 风逸应了一声,换了个距离沈拾较近的地方窝着。 “呦,这是部曲还是死士呀?”瞧着一个个蒙面跃进小院的黑衣人,谢黎吹了声口哨。 “你就是苏黎?”为首那人打量屋内的沈拾,目光在季二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谢黎身上。很好,目标全在这儿。 “正是在下。”她自我介绍道:“本人目前任府衙主薄,诸位深夜来访,莫非有冤要申?” “不错,老子这就是送你去阎王那儿申冤。” “嘿嘿,上回说这话的人已经投胎去了。”少年收起笑意,抽出腰间的配剑,持剑一扫,那扩散而出的强大气机令杀手心中一寒,再也不敢轻视。 就见她神情冰冷如霜,提剑杀入。 季皓眼皮子直跳,嘴张的老大,能塞进两个鸡蛋。妈呀,谢三何时变得这般孤勇。这爆棚的男友力,这漂亮的斩击,跟她站在一块儿真不会把他衬得一无是处? “季兄,你还愣着作甚,快去帮忙啊!”沈拾无奈地推了推他,没见那叫风逸的护卫正瞪你呢! 季二翻了个白眼,亮出短剑紧随其后。 他在军中待过一年,学的是上场杀敌的本事,没有跟死士交手的经验,对上一个尚能平分秋色,一群可饶了他。 顺着被掀飞出去的力道,季二远离战斗圈,躲在安全角落看谢三大发神威,顺带补刀。 他啧啧两声,回头去看风逸,见他面色轻松,半点不急,就知道谢黎能摆平这些人。于是干脆退到屋里,从荷包到出一堆干果,还很大方的分给谢十和沈拾,悠闲的看戏嗑瓜子。 谢黎一剑扫退杀手,回头就见季二居然闲的看戏,还时不时向谢十和沈拾推销瓜子,气的直翻白眼。 “季二你这混蛋,我在拼命,你居然划水。”妈的,好气! 季二懒洋洋道:“就这几个歪瓜裂枣,我看都不是你的对手。我这些日子忙进忙去,太累,苏郎君就当可怜小的,能者多劳。” 论脸皮谢黎跟季二在伯仲之间,可沈大郎还是新萌,脸上臊得慌,就轻咳一声道:“在下来助苏郎一臂之力。” 季二一把拉住他,不忘往妹夫手心里塞瓜子:“你去襄乱呢!就你这身体,一会儿还得给你治病。我跟谢三,咳咳苏三郎从小打到大,就那几个瘪三,她对付起来绰绰有余。” 沈大郎很想提醒未来二舅哥,那可不是歪瓜裂枣,而是朱栖豢养的精英部曲。虽然看情形武功不如苏黎,可架不住他们人多。 季二心大的摆手:“放心,她能摆平。没见人家护卫都在一旁看戏?” 风逸暼他一眼,没做声,重新把目光放在女郎身上。 换做平日,对付几个杀手谢黎确实手到擒来,奈何葵水汹涌。这个身体第一次来天葵,不仅腰酸,小腹更是坠坠胀痛。且动作一大,底下就汹涌如潮。 要说这场穿越,最让她不满的就是这地方没有卫生巾! 权贵之家拿棉絮填充,普通家庭就只能用草木灰,她出来的急,没想到会来天葵,根本没做准备。只能用最简陋的,那玩意儿不仅硌得慌,还很容易侧漏啊啊啊! 谢黎身子不爽利,面上越发面无表情,出手也越来越狠辣。这下不仅风逸,就连季皓都觉察出不对劲。 “季郎君,你留在这儿。” 风逸神色凝重,说罢,提刀跃出。 季二本想上去帮忙,还没来得及出手,就有三名杀手破窗进来,不由分说向沈拾杀去。 季皓一手拉住未来妹夫,一手持刀对抗。好在三人在与谢黎对战时耗费不少力气,还受了伤,他一挑三才不至于落入下风。 等熟悉对手路数,应付起来就游刃有余了。 “女郎当心!”风逸大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如流星一般向谢黎射去。彼时她正被四名死死绊住,脱不开身。风逸目眦欲裂,想都没想就扑上去挡箭。 谢黎暗骂一声,挑开一名死士,抬脚就把风逸踹飞出去。四人的包围圈空出一角,本要把谢黎和死士串在一起的箭直直射向咽喉。 风逸就地打了个滚再爬起来已然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雪亮的银光闪过,那支要射中猎物的箭羽被一剑砍断两截。 从月下走来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乌发随风轻扬,染上一层淡淡的月华。他剑尖一指,躲在树上的神箭手被剑气击中,鲜红的血液泼墨似的散在夜空。 谢黎先是心下一松,随即又紧张起来,因为她看清来人,张了张嘴,弱弱喊了一声:“大兄。” 季二卧槽一声,三下五除二解决死士,看着那人谪仙一般的面孔,他活像是受到惊吓的鸡仔,缩在一旁,扯着头发喃喃:“他怎么来了?要完!要完!” 沈拾不认得谢昀,只是见季皓对他颇为忌讳,便小声问道:“季兄,他是谁?”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谢昀与他大兄季晏是同辈,也是死敌。在季大郎跟小伙伴招猫遛狗打群架时,谢大郎已经背完《论语》、《大学》、《尚书》。 这个时代没有曹魏,也就没有设立国子学的司马炎,不过孙家皇室为了拉拢朝臣,把有功之臣的子嗣招入宫中教学,待十岁后再根据成绩分配到各家书院。 谢昀一直都是博士们最喜爱的学生,俗称别人家的孩子。 可以想象那一届的学子压力有多大,季皓就曾见过大兄挑灯夜读,依旧考不过对方的无力感。他深深庆幸自己生的晚,不必如兄长那般苦逼。 等到谢昀出去游学,学子们才感觉轻松一些,等他游学归来,直接闭门谢客,三年没有动静。大家明里暗里看笑话,说他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是典型的伤仲永。 然而,十五岁的谢昀出关,向先帝献上一张详尽的海南郡地域图。当时的海南郡是广州的治县,仍是未为开化之地。不过物产丰富,孙家很就想将其开发为南齐的粮草补给 只是碍于山民彪悍,迷障又多,无法征服,而今有了舆图,一切皆有可能。 先帝欣喜若狂,直接提拔谢昀为黄门侍郎,这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之臣。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哪个未及冠的青年能够胜任。 谢昀带回的不仅有舆图,还有很多罕见的药材和种子。只是怕他风头太盛,被刻意隐瞒,极少有人知道。 这下连久经官场的老狐狸们都羡慕嫉妒谢恒有这么个出色的长子。想想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下朝回去揍儿子的不知凡几,其中就包括季皓的爹。 最后季晏实在受不了,直离家出走,去了北梁龙渊书院就读。 季二郎欲哭无泪,他跟谢三是发小,以前常去大司马府,十次里有八次会碰到谢昀。 所以他比外面的人更了解这位风光霁月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外表下是怎么样一副黑心黑肝。 对谢黎这妹妹又是如何宝贝! 先前要是表现的好,甚至替谢三挡箭,以谢昀的性格指不定拿他当空气。可因他的疏忽,险些害死谢三……。 一想到谢黄门的手段,季二就想给自己俩耳瓜子。 让你看戏!让你看去!这下好了,过了今日大概率就要身死道消,将来只能活在话本子上。他都给自己想好戏名,就叫“看戏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吃瓜不谨慎,亲人两行泪!” 就在季皓胡适乱想之际,寂静的屋子响起谢黎无奈的声音:“季二,你傻了?我大兄问你话呢!” 接触到谢昀冷淡的目光,季皓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摆放在哪里,干巴巴的道:“谢大兄,你说啥?对了,你这会儿不是该在前线督粮?” 谢黎扶额,不再指望这货能替沈拾解围。季二回过神发现自个儿说错话,呐呐低下头,投给未来妹夫一个“你小心”的眼神。 一头雾水的沈拾来不及体会眼神的含义,就直面谢昀的杀机。 他浑身紧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好似被凶猛的野兽盯上,全身血液都要凝固,这种感觉比直面朱栖还要可怖的多。 谢黎拉了拉谢昀的衣角,警告他悠着点。对方收回视线,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总算消失了。沈拾面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被风一吹,才惊觉内衫已被汗水浸湿。 谢昀上上下下打量谢黎,鼻尖嗅到一股血腥,眼神一凝:“你受伤了?” “没有,是死士的血。”谢黎回头对季皓道:“今晚辛苦了,你和风逸带沈郎君去休息。” 季皓忙不迭应下,一手拖着一人二话不说就溜了。 那撵兔子似的速度让谢黎噗嗤一声笑起来,嗔怪道:“你吓他们做什么?” 第66章 高手vs高手 谢昀轻哼一声,他没吓人,而是真想杀人。将日思夜想的人儿搂进怀中,感受着她有活力的心跳,全身的戾气慢慢平息下来。 天知道,当他赶来,看到那危险一刻时,心里有多么慌乱。幸好阿黎没事,不然今日所有在场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包括他自己。 谢黎身子不爽利,又不好意思说,推开他,赧然道:“我身上沾了血,还出了不少汗,你不嫌臭?” “怎么会,我只闻到阿黎身上的清香。”说着又要凑过来,被谢黎一把按住,气急败坏的道:“闭嘴!” 少女满面红霞,羞赧不已,谢昀低低笑出声,牵着她的手往里屋走去:“我已经让人备好热水,去洗漱。” 水里放了活血化瘀的药,谢黎褪下衣裳,将整个身体浸没在水中,也不知是太舒服还是累了,人有些迷迷糊糊,眼皮子开始打架。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舒服的躺在床榻上,记起昨晚的事,掀开被子就想去找季皓?这货不会被谢昀灭口了? 夏时掀起帘子从外面走进来,看见谢黎醒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道:“女郎怎么起来了?” “我没事,睡太多不好。” 夏时扶着她坐下,担忧道:“女郎头次来天葵,又受了伤,更得好好歇着。” 谢黎不想再睡,起来洗漱:“你什么时候来的?” “奴婢跟江茗他们一起来的,昨晚就到了。”夏时拿起梳子给谢黎梳头,想起女郎在浴桶里睡着的情形,心疼的眼眶都红了。 “江茗他们人呢?” “阿,在客房。” 谢黎嗯了一声,半晌回过神来,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她租的地方是个一进的小宅,哪有什么客房。再一打量,猛然发现所在的屋子先前居住的足足大了两倍之多。 夏时笑着解释道:“女郎不记得啦,您在沐浴时睡着了,是奴婢抱您出来的。后来在马车上,瞧您睡的香甜,大郎君没舍得喊您醒来。” “我病了?”谢黎敲了敲仍旧昏昏欲睡的难道,除了生病外,以她的警觉,又怎么会在沐浴时睡过去。 “女郎是操劳过度导致心力交瘁,外加来葵水,就有些虚弱。”夏日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端来早食,声音里带着哭腔:“您想想,从金陵出来这一路,您可曾好好休息过?就是铁打的身子都没这么折腾。女郎,听奴婢一句劝,剩下的事交给大郎君好不好?” “好好好,我会休息的。”谢黎最怕人哭,特别是平日不怎么爱哭的人一旦哭起来,简直叫她不知所措,只能无奈应下:“武凌的事有些复杂,我得跟大兄交代一下。他人呢?” “大郎君跟陈将军下棋去了。” 谢黎好容易才想起“陈将军”就是梁皇陛下,抽了抽嘴角,这位还挺倒霉,被她折腾了一路,希望抗压能力有所提升,别被谢昀气晕。 看看窗外已然天光大亮,外面静悄悄的,打了个哈欠,想想没自己什么事,就重新躺下道:“那我再睡一会儿,对了让季皓和谢十好好招待沈郎君。” 夏时应下,替她掖好被角,出去时顺手关上房门,屋里瞬间暗下来。 谢黎揉了揉脑袋,睡着前迷迷糊糊的想:我怎么会这么弱?不就是来大姨妈嘛? …… 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正杀的难解难分。陈厉虽出身寒门,到底身居高位多年,跟朝臣勾心斗角,可谓收获良多,且他尤爱军事,论棋艺,在北梁算的上鳌头独占,无人可比。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最自傲的棋术竟会输给个刚及冠的小子。眼睁睁看着精心部署的局面被一点一点毁掉,陈厉的面色黑如锅底。 因为他看出,这棋局正是北梁与南齐的现状,梁军退至襄阳,两军对持已有近一个来月。若他是南齐主将,会派人截断襄阳至洛阳的补给线,一旦城内粮食耗光,梁军不想做无畏挣扎,那就只剩投降这条路。 以谢恒的心智和本事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只是南齐那边的情形大概也不好过,他们虽得了荆州五郡,却都是被剥削了一穷二百。 其中不乏当地士族和前太守挖下的坑,想要放开手脚改革,唯有通过两国正式文书进行交割。他这个被俘虏的梁皇就突现出重要来。 陈厉想通这点,哼笑一声,他倒想听听眼前这个被孙鹏称作麒麟子的小子会怎么游说他。 谢昀抿了口茶,淡笑道:“在下昨日收到一个有意思的消息,觉得梁皇陛下定会感兴趣。”言罢,从袖袋取出密函推到陈厉面前。 陈厉也不客气,拿来一看,顿时勃然大怒。原来三日前陈玮带着一百骑回洛阳,与三皇子陈昭的门人有所接触。 在这种节骨眼上,侄子跟儿子接触不得不让陈厉疑心,他们是否想撇开自己另立新帝? 梁皇陛下阴谋论了,看向谢昀的眼神十分复杂,这招釜底抽薪,绝了他所有计划,只能选择合作。 半晌,他道:“朕若是孙鹏,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杀了你。”这人可比谢恒要难对付的多。 他心里有种强烈预感,此人一定会成为此生最危险的敌人。 “多谢梁皇夸奖。”谢昀微微一道,随意下子:“陛下预备如何?” “怎么,朕还能讨价还价?”陈厉隆着手,棋也不下了,一脸讥笑。 “荆州之外的事,可。”也就是说,对荆州寸步不让。 要陈厉割让襄阳和南阳两郡,他十分不舍。特别是襄阳,这可是荆州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同样也是交通枢纽,是南阳盆地和汉江平原的连接点。 此地多有可耕种的平地,宜种植粟、稻、桑、麻,气候温和湿润,日照充足。 要他拱手让出比剐心都难受。但谢昀吃定他会就范,因此并不催促,起身弹了下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梁皇客居于此,晚辈本不该怠慢。然而武凌穷困,又逢兵祸,听闻陛下爱民如子,想来很能体谅百姓的艰辛。” 陈厉气的头顶冒烟,觉得孙鹏那厮真真瞎眼,这种虚伪的伪君子都能被称作麒麟子,难怪被二儿子造反,落得差点满门皆灭。 谢昀才出房门,屋里就传来噼里叭啦的动响,他挑了挑眉,招来院中看守的侍卫道:“陈将军胃口不好,你让厨房多准备些清粥小菜。” 这侍卫便是江茗的袍泽,很是熟稔大郎君的脾气,连忙点头应下。心里对梁皇陛下一点都不同情,谁让他作呢!都成阶下囚了,还成日摆出一副“尔等贱民,敢冒犯圣颜,拖出去斩了”的傲慢。 女郎看在坑他银钱的份上,给预备了肉食,瞧着就很下饭。嘿嘿,现在都便宜他们兄弟了。 谢昀踏进谢黎的屋子时,她正要用午食,难得睡饱,脸上红扑扑的,看着气色不错。 “子渊用过饭没?要不要一块儿吃些?”谢黎看到他,笑着问道。 “好啊,我正想问阿黎讨一碗饭吃。” 夏时看了眼女郎,在她的示意下退出院子,谢黎亲自给盛了饭食,两人享受着难得的温馨与安宁。 饭毕,谢黎捧着茶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朱栖那人,有些难对付,毕竟树大根深,要是动作太大,对方狗急跳墙然就得不偿失了。” “阿黎先前预备怎么做?” “啊这……。”谢黎摸摸鼻子:“我挺看好沈拾的,想让他去造朱栖的反。有他在前,我也好施展开手脚。哎,子渊不知,我刚来武凌那会儿,宋叔隔三差五写信抱怨。” 吕统领把人坑的太狠,听说宋氏的存粮被搬的精空,把宋圭给气的险些挂印辞官。 害得她都不敢看信,生怕吕放把好好的百年世家给榨干。 “老狐狸矫情,不用管他。”谢昀太了解文人心态,说争宠,又拉不下脸面,就爱没事吼两声,以彰显存在感。 谢黎还没修炼成一名成熟政客的自我修养。吕放是白月光,宋圭是朱砂痣,两方都是心头好,打起来,帮谁她都为难。 “宋琅没跟着江茗一起来?”谢黎说话时不忘往窗外探去,然后嘿嘿一笑:“这时候都没打上门,九成九没来。” 只是粮食依旧是大问题,谢黎抿了抿唇,空间里还有一些,只是预留出给舅舅的,所剩就不多了。今晚要不要去朱家粮铺逛一圈? “这些我来解决。”谢昀伸手抹平少女紧蹙的眉头,他不喜欢她皱眉的样子。他的阿黎合该是快乐、肆意不羁的。 “那好,一切就拜托子渊了。我让风逸给你跑腿,他一直跟在我身边,对这儿的情况最熟悉不过。” 谢昀对出身风灵卫的风逸很不满意,身为护卫不能护主已是无能,居然还要主子反过来救他。换做是他,这种废物早就处理了。 “阿黎,我把书砚留给你。” 谢里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兄长这是对风逸不满。她觉得身为好上司,应该替下属说句公道话。 “昨晚的事不怪他,是我叮嘱的。”为了磨练武艺,谢黎对自个儿真真下狠手了。从风逸到她身边时,她就说过除非有生命危机,不然用不着出手。 风逸跟在谢黎身边从来不是单纯的护卫,更像是一个全能型的助手。 谢昀皱了皱眉,显然。没有打消这一念头,为了哄好大魔王,谢黎只能牺牲自己,轻轻拥住他道:“我知道子渊担心我,但既然选择了那条路,以后的危险只多不少。我不可能每次都要别人以命来挡,这会叫人寒心的。” “我习武至今还没一年,就能跟你平分秋色,这足以说明我是练武奇才。”谢黎不要脸的自夸道:“再给我半年时间,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意外。” “阿黎自信能打过我?” 谢黎挑眉:“等我身子爽利,咱们去切磋一二。” 少女眼神晶亮,像含着星子,谢韵忍不住亲吻,那吻落在眼角,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谢黎一下就呆住了,那不知所措的羞涩模样,让谢昀既爱又怜,紧紧的拥住她,就像抱着最珍贵的宝贝,要将她嵌入怀中。 “那什么,我快透不过气了!”明明没有喝酒,脑袋却跟喝醉似的一片浆糊。 谢昀哭笑不得,伸出手,少女尖叫一声,嚯地站起,后退数步,以手做扇,使劲的煽风,想要降低脸庞的热度。 “阿黎,过来!”谢昀不喜欢她对自己做出戒备,放缓声音哄道:“我只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热。” “我没事,我只是……。”她只是害羞了。谢黎翻了个白眼,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上辈子为了哄闺蜜,她是写过狗血言情剧的。 谢昀笑起来:“是我有事,我想跟阿黎说话话。” “行,那咱们就说正紧事。”谢黎把目前的形势和所能查到的情报一股脑儿塞给他,说的口干舌燥,抿了一口茶,转而问道:“你能待多久?不对啊,皇帝没下旨让你回京?” 谢昀笑了笑,把玩着少女修长的手指:“嗯,顺路过来看你。” 谢黎吐槽,好一个顺路,这得兜多大的圈子。宣旨的使者是哪位,这么心大? 好似看懂了谢黎的表情,谢昀轻飘飘往季皓住的院子看了一眼:“无妨,有季尚书随行。” 谢黎微微有些惊讶,心道:季伯父对沈拾这个未来女婿还挺看重。 眼珠子一转,笑着向外喊道:“夏时夏时,你快去告诉季二,就说他阿父来瞧他,问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夏时嘴角一抽,女郎还真是恶趣味十足。转身将这一“好消息”一五一十转告,隔着小花园都能听见季皓发出的哀嚎声。 谢昀宠溺的刮了下她的鼻尖:“调皮!” 谢黎就瞪他,这厮越发喜欢动手动脚,就像刚才的吻。谢黎下意识去摸眼角,这里好像被烙印烫了似的,火辣辣,想要忽视都难。 不过,她并不厌恶,还有些隐秘的甜是怎么回事?两辈子单身的直女陷入纠结和自我怀疑。 第67章 男人心,海底针 季皓顶着一脸被雷劈的表情跑进来,压根没有注意到谢昀看他的冷脸。 “谢三,你刚才说我阿父来了?”季二颤着声音,哆哆嗦嗦问道。 “是啊,我大兄说的,他是宣旨的天使。” “完了完了!”季某人一把抓住沈拾的手,哭丧着脸道:“沈兄,咱们是朋友对,你可一定要救我。” 沈拾不太理解一个学渣面对父母的恐惧,用力抽出手,勉强笑道:“伯父向来讲理,你跟他好好说……。” “我阿父讲理?”季皓不等说完尖叫出声道:“他要是讲理,就不会把大兄逼的离家出走,每逢佳节都不愿回来,只能望月借酒消愁。” 谢黎嫌他丢人,清咳一声道:“季二,说人话。” 季皓就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垂头丧气的道:“出门前,阿父给我布置了不少功课。”说到这儿,他牙疼的看向谢昀,要不是有这例子在前,阿父让他把出行当游学,要他将一路的见闻写成策论。 可他玩的太嗨,一个字都没动。 他长舒一口气,做最后挣扎:“我阿父真来了?” “是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行,主子没必要骗季二郎君。”回答他的是书砚。 “那,那我父亲心情如何?话语中有没有提到我?” 书砚忍着笑意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反正季尚书跟主子在一块时,心情还不错。” 季二自暴自弃的想:算了,总归要挨一顿毒打,那什么狗屁策论让它见鬼去! 这么一想又高兴起来,上去跟书砚勾肩搭背,想打探他还剩多少快活日子。 这一动作,就看到站在角落跟个隐形人似的书墨。因着从小跟谢三狼狈为奸,他对谢昀的心腹还算了解,知道书墨懂医,以前就从谢黎这里顺了不少药,用的比铺子买的好。不知道能否看在谢三面上,让他给沈拾瞧瞧病。 世家看着芝兰常生,事实上手里阴损的东西不少,他害怕朱栖那狗东西给沈石下药,害他妹妹嫁过去守寡。 强忍着对谢昀的惧意,扯着沈大郎到近前,躬身行礼道:“谢大兄,这是沈拾,我未来的妹夫,也是武凌沈氏唯一的子嗣。他的遭遇想来谢三跟你提过。 我知道你身边的书墨医毒双修,不知能不能帮他看看,我觉得朱栖老贼能容他活着,不止有我季家的震慑。” 书墨抬头,见主子颔首,便上前仔细瞧了沈拾的面色,点头道:“确实中毒了,不过是最近一年下的慢性毒。” 季二听到沈大郎中毒,脸都白了,生怕妹妹背上个克夫的名声。把沈拾往前推了推:“你给他好好瞧瞧,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毛病。”转头对沈大郎解释道:“这是谢大兄身边的人,有一手好医术,不是外边大夫能比的。” 书墨翻了个白眼,他明明玩毒更溜好不好。不过这姓沈的倒是有点意思,听到被下了慢性du依旧面不改色。 “你不怕?” “怕有用?”沈拾淡淡道。 “某些时候还是有用的。不过你放心,这毒我有解药,一会儿给你送来。” 沈拾也不欣喜,十分淡然的躬身谢过,让谢昀多看了几眼。 季皓大概觉得求人不该这么冷淡,有意挑起话题:“谢大兄什么时候来的?我比你早来些时候,哪里好玩,好吃我都摸了一遍。今晚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书砚跟季二更熟,搂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主子以前游学时路过武凌郡,还住了半个来月。我听说季二郎君功夫不错,咱们出去比划比划。”主子跟女郎相处都来不及,哪有空应付他们。 谢黎就看着季二被拖走,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书砚下手有分寸,应该不会把人打坏,? 谢昀把玩着茶盏,没有说话的意思,她只能没话找话:“子渊去见过梁皇了?” “嗯。” “他怎么说,不愿意配合咱们?” “嗯。” 谢黎眼眸一亮,身子向前倾去:“他提了什么条件?” “嗯。” 谢黎哪里不知他在敷衍自己,都说男人心海底针,她压根不晓得什么时候又得罪这尊大神?这难道就是不肯陪闺蜜看言情剧,还吐槽是脑残的报应? “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哪里知道。”她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谢昀这情况通常在情侣之间的女性身上常见,俗称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他闹不清阿离究竟是迫于无奈的被动接受,还是真心认可。一日不搞清楚这两者的区别,他害怕终究有一日会忍不住伤害阿离。只要一想到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心爱的人跟别的男人双宿双飞,他就忍不住暴虐情绪。 “我想知道阿黎是怎么看待这段感情?”他把小人儿搂进怀里,叹息道:“现在阿黎还拿我当兄长吗?” 谢黎有些委屈,闷闷的回道:“天下有哪对兄妹像咱们这样?”亲都亲了,他到底哪来那么大怨气? “阿黎说对,你我本就不是兄妹。”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谢昀苦笑道:“我希阿黎的心里装着我,再也看不见别人。但我的阿黎是慈悲的神女,眼里心里装着天下百姓,我虽然嫉妒,却也喜欢这样的你。”即便耀眼的让人想藏起来谁也看不见。 谢黎抬起头,狐疑的看着他:“所以,你在吃醋?”她歪着头不解:“吃季二的醋?风逸,还是夏时?”总不会是沈拾? 谢昀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 难得傻乎乎呆愣的模样,让谢黎笑出声来,偏过头轻咳一声,觉得应该把话说清楚,抓着他的手,开诚布公的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姑母的孩子,也怀疑过你不是。” 只是因为先帝给谢昀和秦澜赐婚,她觉得能当上皇帝的人该是谨慎的。 谢昀是谢家长子,将来会继承谢家所有争执资源,他不会把侄女赐婚给冒牌货。 “我那时以为,我是舅舅部下的女儿,但又觉得以舅舅的性格,若真是养女,对我不会这般宠爱。长大一些就懒得想,反正我从小生活在谢家,一直将他当做亲生父亲。对你和二兄,我是真当兄长对待的。” 谁知道这大尾巴狼不安好心!谢黎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如今我已经不拿你当兄长了。”她在感情上是个慢性子,喜欢细水长流的相濡以沫,而且,眼下有一大摊子事,哪有时间谈恋爱。 她还是给了一颗定心丸,看着谢昀的眼睛,认真说道:“有你这么个优秀男子杵在前面,我哪里还看的见别人。” 谢昀好似听到花开的声音,在这一刻,他终于认识到阿黎心里是有他的,这个女子是属于自己的。 他卸下面具,脸上洋溢出最真切的笑容,在少女额头落下虔诚一吻,轻声道:“我知道,我会等你。”只是别让我等太久,不然他会发疯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赏梅宴上被人设计后,每晚都会进入一个光怪淋漓的梦里。那梦让他很是压抑,铺天盖地的恶意如影随形,这种不受掌控的情绪让他几欲发狂,只有在阿黎身边能够得到片刻宁静。 收到阿黎的心意,谢昀连着好几晚都做了好梦,因着心情好,不仅容忍季皓风逸等人,就连陈厉没给出回应,他都没有动怒,只是让书砚把前线和北梁的动作如实告之。 他这头从容不迫,陈厉反而心乱如麻。零凌郡被吕放拿下,桂阳、长沙安静如鸡。南阳只剩宋家一枝独秀,更糟糕的是,他的好大儿陈昭竟已准备好龙袍,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陈厉并不认为谢昀诓骗,他不得不承认,在落入圈套那一刻,这场仗其实结局已定。考虑了十来天,他终于低头,愿意以正式文书割让襄阳和南阳,前提是谢昀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对个要求并不苛刻,谢黎等人商议后,把留守在南郡的宋玠招来,让他跟沈拾打配合,对付朱栖等地头蛇。 主薄的活儿直接甩给季皓,不是谁都能在授官前有这么好的锻炼机会。季皓不傻,一口答应。只是他从未做过这些,一经接手跟只没头苍蝇似的。 别看只是小小一主薄,却是衙门里的二把手,跟县尉平起平坐。何况这还是在没有县令县尉的情况下,算得上里里外外一把手。可怜季二忙的脚不沾地,仅仅三天就瘦了一大圈。 谢黎看他可怜,就把风逸和夏时拨给他。这二人有过在南郡接济百姓的经验,正好给季二打下手。 忙活了半个来月,一切事宜总算步入正轨。 十里亭外,秋风吹落一地黄叶,季二顶着俩黑眼圈和宋玠等人来给谢黎送行。 “宋二叔,季皓年轻不懂事,还请你多多照顾。”谢黎坐在马背上,伸手把面无表情的季二往宋介身边推了推。可怜的娃子被宋二叔坑的不轻,瞧瞧这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别不是傻了! 宋玠忍俊不禁道:“侄女放心,我待季贤侄跟待你宋表兄是一样的。” 谢黎……更担心了怎么办? 然而她能托付的唯有宋玠,只能干笑两声,打起亲情牌:“有段时间没见宋表兄,怪想念他的。我听说他退亲又定亲,这回定的可是心仪的小娘子?” 宋玠颔首:“是他母家的嫡亲表妹,两人青梅竹马长大,我瞧他见了表妹一副傻兮兮样子,应当挺满意。” 谢黎牙疼,表妹表哥什么的,为什么古人这么热衷亲上加亲?希望他俩的孩子是个健康正常的。 “是吗,呵呵,什么时候成亲?到时候别忘给我送张帖子,我好去给未来表嫂添妆。” 宋玠似笑非笑道:“婚期未定,你知道的,宋氏最近有些拮据。对方也是世家大族,咱们不好怠慢不是。” 谢黎……。 谢黎实在找不出话了,再说下去宋玠问她要粮怎么办? 谁知,宋狐狸没开口,戳她肺管子的竟是小伙伴。 季皓伸手想拉谢黎,被书砚拦在,只好挥了挥爪子,表示心中的不舍,不舍谢三手里的粮食。 他哭穷道:“谢三,你多给点,你看,百姓们各个瘦骨嶙峋,嗷嗷待哺,你这么心善,忍心看他们受苦受难?” 看看他的黑眼圈,熬夜看账本,算计怎么把一文钱掰成两文花,熬的人都虚了。靠,他季二郎何时过得这般拮据? 宋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连带着风逸夏时等人都偏过头去。 看看他们颤抖的肩膀,谢黎面无表情的道:“那些粮食是给你应急的,我计算过撑半个月不成问题。你与其在这儿卖惨,不如多想想怎么搞垮朱栖。”那才是大户。 季二翻了个白眼,把账算的明明白白。朱栖的就是妹夫的,四舍五入都是他妹妹的。全给送出去,他心疼阿! 沈拾轻咳一声,大气的表示那些民脂民膏留着膈应,不如送给更需要的人。 他解了毒,身上没了初见时的病气,就是还有些孱弱,这些都是小事,谢黎给他不少食疗方子,等下次再见,该养回来了。 季二呲牙,没好气的瞪了沈拾一眼,甜兮兮的看向谢黎。 谢某人铁石心肠,直接不理会,跟宋玠等人再次告别,轻轻一踢马腹,策马奔赴前线。 她跟谢昀此行兵分两路,因要带着陈厉,谢昀先她两日出发,离开前把书砚留下,说是有他在通信方便。 可在谢黎看来,那厮怎么看都没安好心。 第68章 梁帝回归,和谈 襄阳城外,秋天的暮色中,南齐的兵马在城外十里地平原扎营。 陈晃由亲兵扶着,立在城墙上,他看起来比先前老迈不少,只一双鹰眸依旧炯炯有神。 放眼望去,军帐连营,竖起的大纛旗上“谢”字依稀可见,在晚风中哗啦啦作响。此时正值傍晚,炊烟袅袅,敌人在城外热火朝天造饭,他们在城内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 襄阳的粮食有一大半被控制在本地士族手里,陈晃不愿逼迫百姓,就让人去铺子买粮。 只是近日,随着洛阳那边的风声,源源不断的粮食被送往都城。粮价暴涨,陈晃再有钱,也挡不住商家打着囤积居奇的念头。 “将军,都城来消息说三皇子会在十日后登基,这仗咱们还打不打?”亲卫憋着怒意,都没确定陛下身死,洛阳那边居然要立新帝?冠军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万一陛下回来,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糊涂啊! 这是陈晃发自肺腑的叹息。眼下的状况让他想起大风的旧事。 当年可不就是因为女帝要废太子,立自己的儿子才导致新朝灭亡。 那还是太子,年迈的老将军只要一想到北梁二帝临朝的局面就头痛欲裂。 “还没有陛下的消息?” 亲兵回道:“属下打听到无涯书院的先任山长就是某先生,只是南郡被宋家围的水泄不通,咱们的人不好接触。” 他顿了顿问道:“大将军,您真不回去?三皇子那儿怕是不好交代。”毕竟洛阳那边催促数遍,让将军把兵权交给陈玮,即刻回京。 陈晃甩开亲兵的手,眼眸瞪如铜铃:“回个屁?老子只忠于陛下。陈昭那小子还没登基呢!待他日坐上一国之君的位置,老夫甘愿受罚。” 一番话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陈晃喘着粗气,眺望远方,看着层层叠叠的云霭在落日下黯然失色谷,不免心中悲凉:堂兄啊堂兄,你到底在哪里?弟弟我真快顶不住了。 上天好似听到了他的祈祷,就见一名亲卫急匆匆跑来,眼底带着急切和振奋:“报,大将军,有陛下的消息了!” 陈晃精神一振,健步上前,捏住亲兵的肩膀,急急问道:“陛下在哪里?人可还安全?快,吩咐下去,马上派人前去护驾。” 亲卫忍着肩上的痛意,难为道:“将军,您还是亲自去看看,人就在城外。” 这人也是兴奋过头,没说清楚来由,让陈晃误解。 他心里一个咯噔,赶紧回头往城下探去,好在并未看到不吉利的东西,心下微微一松,随即大怒,一脚将亲兵踹倒在地:“陛下到底如何,还不快说清楚。” 书墨百无聊赖的站在城门口,以往这种事都是书砚的活计,他平日也就跟在主子身边当壁花。 清静惯了,实在无法忍受那似有若无的打探。就在他想,要不要给人洗洗眼睛时,厚重的城门从里开出一条小缝,有人从里出来。 守门兵卒显然认得他,谄媚的问好。 书墨抬眼打量,来人眼中带着审视,好一会儿,道:“大将军让你进去说话。” 书墨被两个兵卒拦下,那人笑了笑,敷衍的一拱手:“例行检查,见谅,见谅。” “哦,那便不进去了。我只是来帮主子传口信。”书墨从袖袋摸出信函递上:“明日午时,我主子恭候陈将军大驾。” 说罢扬长而去,守门兵卒伸手预拦,突然大叫一声,哀嚎着在地上打滚。亲兵一惊,立即让人将他们抬去医治。这下没人再敢阻拦,唯有眼睁睁看人离开。 他捏了捏手里的信函,转身入城,把信交给军医,确定上面没有沾染致命毒物,才转交给陈晃。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城内的点亮灯火。信已经送到大将军手里一个多时辰,然而房内没有任何命令下达。 亲卫动了动僵硬的腿脚,换了个姿势,大着胆子探头去看,就见大将军坐在书案前,手里握着那封信,面上的表情跟一个时辰前一模一样,像是一尊雕像。 亲卫暗道不好,跟在大将军身边十年,哪里不知将军此人越是沉默,怒意越是激烈。 军医早就说过,将军切勿动怒,可这样子比当初得知陛下失踪,暴跳如雷还要来的可怕。 他在门外来回踱步,越想越急,生怕将军怒火攻心,只好去把军医请来。 眼下后汉已经撤兵,只剩北梁与南齐对峙,接连吃了两次暗亏,军中士气本萎靡,要是大将军再出事,这仗就真没法打了。 书房里进来两人,陈晃终于有了表情,他轻轻一抬眼皮,问道:“有什么事?” 军医一头雾水,扭头去看亲卫。 亲卫只能硬着头皮道:“属下见大将军没用晚食,以为您脾胃不和,就想请军医来看看。是属下擅自做主,一会儿出去领罚。只是您的身体关乎我军士气,还请将军保重。” “士气?”陈晃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将信拽成一团:“呵,我军还有士气可言?”他一甩手,那纸团落在亲卫眼前。 亲卫见大将军没有避着自己,轻轻摊开信纸,低头一看,惊地瞪大眼睛。 “这,这是真的?”亲卫咽了口唾沫,眼底闪过戾气,如果要和谈,那他们这两年的奋战是为了什么?兄弟们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打不了了。”陈晃疲惫的捏捏眉心,皇帝落在他人手里,还打什么?他猜想堂兄蛰伏、被困,甚至死了,却从没想过会被一小儿俘虏。 难怪,难怪手段尽出都查不出人在哪里。 天一阁的废物! “通知下去,让各营做好战斗准备。”哪怕明确了和谈,他也要防着对方使诈。 谢运将地点放在襄阳城外的茶水铺子,店家和小二被打发走。陈晃带着亲卫赴约,就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立在一旁,侍卫不像侍卫,小二不像小二。 亲卫认出此人便是昨日送信并废了好几个兄弟眼招子的罪魁祸首。 在大将军耳边低语,陈晃扫了一眼,将视线放在眼前矜贵含笑的年轻人身上。 “陈将军来了,请坐。”谢昀起身,先是拱手一礼,然后请人坐下,对充当小二的书墨道:“上茶。我这下属有些木讷,昨日得罪了陈将军的人,还望见谅。” 陈晃握着茶碗,冷笑道:“人嘛,有些傲气难免。是他们有眼无珠,合该遇上这一劫。” 看向青年:“你就是谢恒的长子?不错不错,老夫久仰大名。” 谢昀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听说谢黄门中了寒毒,这是痊愈了?” “是啊,侥幸遇上名医。” “的确是谢黄门的运势。” 陈晃是武将,没有文官那么多弯弯绕绕,对谢昀的赞赏发自肺腑。他想,若陈昭有他的本事,哪怕背叛堂兄,他也会支持对方,为长子搏条通天大道。 心下一叹,环顾四周:“不知陛下身在何处?”既然要和谈,总要让他确认皇帝的安危。 “去请梁皇陛下。”谢昀吩咐道,继而笑着解释:“大概是久不见故人,陛下近乡情怯,睡得不太踏实。” 陈晃垂下眼眸,掩饰住眼底的晦暗,两年心血打了水漂,堂兄心里能好受才怪。还是以俘虏之身和谈,要强了一辈子,临了临了竟摔了那么个大坑。 陈晃鼻尖一酸,想到出征前长子眼底的不舍,孙儿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 他活不成了,皇帝不能有错,那这错只能归结于他这位大将军身上。 想他陈晃,出身微寒,从一届平民走到手握重权的大将军,睡过美人,品过佳肴,儿孙满堂,华富贵,该享受的都已享受过,此生无憾了。 堂兄这人虽然多疑,但对他总体而言还算不错,希望等他死后,看在往日的功绩上,能善待他的子嗣。 想通这些,人也变得坦然,在面对毫无帝王气质,跟个贫穷老农似的陛下,陈晃只觉得五味陈杂。 他一把握住堂兄的手,哽咽道:“臣来晚了,陛下,陛下受苦了。” 陈厉原还觉得颜面无存,不知该如何面对。见堂弟对他真情流露,心情这才好受一些。眼圈一红,重重的拍了拍堂弟的肩膀:“是朕自不听劝,阿牛辛苦了。” 陈牛是陈晃的乳名,乡下孩子都会取个贱名好养活。譬如陈厉就有个上不了台面的乳名叫狗子。自是知道这乳名的人,死的死病的病,除了陈晃,没人知道罢了。 陈晃终究没喊出狗子哥这名,只是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兄弟俩深情凝望,有一肚子心事想要诉说,碍于外人在侧,不能抱头痛哭一场。 等把该流露的感情发泄完,该演的戏演到入木三分,三人这才谈起正事。 陈厉想要快些回京,因此开门见山的道:“朕愿意割让荆州,只是两国交割必须有正式文书,他谢衡能拿到南齐皇帝的圣旨?”若让小皇帝知道,先一步插手,谢恒只怕守不住荆州。 “这点用不着梁皇担心。”谢昀早有预料,因此出来前带了不少空白圣旨。反正谢家与皇室早已不死不休,只是没彻底撕破脸罢了。 天高皇帝远,谢昀不管皇帝有喝想法,反正荆州只能是阿黎的。 “不知梁皇预备何时交换国书?” “两天后,不说朕,就说谢司马也要预备一番。” 谢昀点头:“地点就定在襄阳城外如何?” “好,一言为定。” 敲定时间,谢昀便起身作出恭送的姿态。这大方态度倒让陈晃微微一愣。 然而想到谢昀身边有个擅长制毒的属下,心又是一沉。 谢昀笑道:“陛下放心,等你我签署好割让文书,谢某自会双手奉上解药。” 与此同时,谢黎也到了前线军营,这次她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偷偷去找舅舅,太出分头不好。特别是用田纯曦这名,次数多了难免叫人神经紧绷。她啊,得慢慢来,就跟写小说似的,下个伏笔,等将来羽翼丰满恢复身份,再揽军心就更名正言顺。 在攻下南齐前,她不想过多暴露,就连风灵卫都在吕放的敲打下,收着没露出真实本事。 见到舅舅和二兄,她便把和谈的事说了一遍。 谢恒大喜,把小棉袄夸了又夸,随后才问:“他们果然愿意割让襄阳?其中会不会有诈?” 谢黎道:“换做平时我不敢肯定,但这会儿陈厉后方失火,他比咱们更想早点搬师。”再磨磨蹭蹭,皇位都要被儿子夺了去。 “不过此人睚眦必报,我把人得罪惨了。”谢黎嘿嘿一笑,拿出账本塞给谢恒:“这些钱都给舅舅,算是我的孝心。您跟他交换文书时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如让我跟在您身边。” 她扬了扬脑袋,一副快夸奖我的表情:“舅舅还不知道我如今的本事,正好给您露两手。” 谢恒看到陈厉亲自画押的欠款数额,愉悦的哈哈大笑,拍了拍外甥女的肩膀:“好好,舅舅的就交给黎儿保护。” 第69章 骂骂咧咧一挑二 天还未亮,城外驻扎的谢家军已经动作起来,等到破晓,便有一支骑兵队浩浩荡荡向襄阳城进发。 战马整齐划一,兵卒目光炯炯有神,牵动缰绳的手臂肌肉块垒分明,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支骁勇善战的勇士。 骑兵后是步兵,同样是精神奕奕。城门上守卫士兵见到远处尘土飞扬,有兵马来袭,立刻拿起一面黑旗,朝北方挥动两下,并重复了两次。两个弹指之后,襄阳城内的一座望楼,也挥舞起了同样的黑旗。 就这样一楼传一楼,讯息跨越城池,传达到位于东区的宅邸,这里正是大将军陈厉在襄阳的临时指挥所。 “报……。”通信兵进来,高声禀报:“大将军,他们来了。” 陈晃嗯了一声,转身间,殷红的大麾划出一道流畅的弧度。 “走,迎客去。” 那扇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吱呀”的沉闷声音,两队整装待发的精兵自左右两侧出列,陈晃在亲卫的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出城,与谢恒隔了百步外停下,这里是弓箭手射程以外的安全距离。 “谢某久闻陈将军大名,今日终于得以一见,将军老骥伏枥,老而弥坚,名不虚传啊!”对面传来男子爽朗的笑声:“听闻襄阳城的酒菜不错,一会儿谢某做东,请陈将军共饮。” 昨夜收到城中有兵马调动,谢恒就猜到陈厉连夜赶回洛阳去了。他眯起眼,看来那边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这本是一个进攻的绝佳机会,可惜他已经封无可封,无奈看了眼身边的外甥女。这位上坐着的要是黎儿,他哪来那么多忌讳? 谢黎摸摸鼻子,偏过头去,就看到二兄看她同样一副惋惜不已的神情。她默默回头,全当没看见。那无赖模样惹的同样一袭男服的邱扬采差点笑出声。 陈晃对谢恒也是久仰大名,他可是南齐小皇帝多次出手,怎么杀都杀不死奇人。 隔着百步距离,看不清对方容貌,只觉得他与故人颇有些神似。恰巧,对方亦是姓谢,不过那人死的透透的,也没听说有留下子嗣。 “谢司马慷慨,只是老夫旧伤未愈,不胜酒力啊!怕是要辜负你的好意。”陈晃开门见山道:“你我都是爽快人,就不学文人娘么唧唧那套,早点交换文书,早点回去。” “大将军爽快。”谢恒一挥手,就有校尉双手捧着个以红绸铺垫的托盘。 他接过,把早已准备好的交割文书放入,策马前行,谢黎紧跟其后,陈晃亦是带着亲卫。 双方在三步之遥勒马,谢黎打量陈晃,长的跟陈厉只有三分相似。比起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梁皇,陈晃就接地气多了,他很像个纯粹的武将,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二人交换文书,检查内容,确认上方盖的是皇帝的玺印。 这让陈大将军不免多看谢恒几眼,这一看又觉得与故人并不相像。他那故人是内敛的,像是一壶越品越醇的美酒。憨厚的外表只是保护色,只有真正了解他,才能体会那人的危险。 与他为敌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陈晃心中既是庆幸又是惋惜。 庆幸他死的早,不用对上;惋惜他死的早,没有机会酣战。 眼前的男子,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眼神落在身上,便有肌肤被切割的刺痛感。 难怪南齐的小皇帝对他如此忌惮,他可不信对方会让谢恒带着空白圣旨出征。 那这便是伪造的?以谢司马在南齐的威望就算伪造又有谁敢说出来? 思及此,陈晃不由嘲讽,笑话孙瑞无能,笑话百官无用。看着敌人意气风发,心里不免生出英雄迟暮的落寞感。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双方收好文书,以后襄阳和南阳郡便是南齐,不,是谢家军的领地。 驻扎两郡的北梁兵马会跟随陈晃回都城。 就在谢恒准备再说点什么,结交割仪式时,谢黎突然身子紧绷,面上染了些许凝重。 “怎么了?”谢恒看出外甥女的异常,低声询问。 谢黎摇摇头,表示没事。背过身才告诉舅舅有敌袭。 “大概是冲我来的,我先送舅舅回去,再去会会他们。大兄会在暗中保护,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舅舅直管往前走。” 谢恒紧蹙眉头,心里不愿外甥女冒险,可他知道黎儿要走的道路多的是荆棘险阻,扪心自问,换作他也不会愿意追随个但凡有事就退缩的主子。 “小心!”本想多交待,可陈晃在前他也不好多问,在开言时已歇了废话的心思,直接道:“既然已签署好文书,陈将军准备何时撤兵?” 陈晃看了眼天色:“最迟午时前,解药呢?” 谢恒捏着个瓷瓶在手心抛了抛:“等北梁军出了我南齐地界,谢某自会派人奉上。” 谢恒的异常眼光毒辣的陈将军自然注意到了,不过他没多言,点头道:“老夫相信谢司马是言而有信之人。” “自然。” 陈晃一抱拳:“后会有期。”随即踢了踢马腹,转身离开。跟随在身后的亲卫小声说道:“大将军,属下懂些唇语,谢司马那儿似有来寻仇的,被他身边的小将发现了,您看,咱们要不要见机行事?” 陈晃摇摇头:“陛下安危要紧。通知下去,立刻拔营。” 亲卫虽然觉得惋惜,却也不敢违背军令,回头看了眼谢恒,暗暗诅咒来人能把他杀死。 城外的空旷区域,两人负手而立,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见来者是个少年人,不免皱眉:“你便是苏黎?” 谢黎打量二人,皆带着面具,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眼眸露在外面,如死水一般。 她挑了挑眉:“天一阁的人,你们是为玄十五报仇?我怎么不知杀手竟还讲究兄弟情谊?” “你知道玄十五,看来咱们没找错人。”脸上带着鬼王面具的男子声带像是被火灼烧过,嘶哑如走在尖锐的粗石上。 他指指自己:“天九。”再一指身边的同伴:“地十。” 居然是天字辈和地字辈的人。 谢黎乍舌,没想到搞死个玄十五竟能引来两个老怪物,但她并不后悔。 玄十五不死,她怎能逮住陈厉,又拿什么逼退北梁军,甚至得寸积尺要求割让襄阳两郡?这么一想,好似还得感谢“天一阁”给她送机缘。 毕竟没有玄十五,陈厉只怕不敢来南齐地盘晃悠。 “哦,你们想怎么打?单打独斗还是车轮战?”谢黎握住剑柄,摆出架势。 杀手嘛,能达成目的才是第一。若对方是个跟他们同档位的高手,两人不介意以二对一,但对着个年纪能当孙子的少年,加起来有一百多岁的俩老家伙,不免踌躇起来。 玄十就道:“不必天九动手,老夫对付你足以。” “好,那便打。”谢黎直接开大,拧开酒葫芦干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腔,呛的她剧烈咳嗽,眼角涌出泪花,晕开一抹红霞,衬的人比花娇。但谢某人只想爆粗口,妈的,好辣! 这他妈就是褚副将口中能销魂的琼浆玉液?褚良,p,以后改名叫褚不良。 醉醺醺的她脚踩在地上宛如踩在云端,跌跌撞撞明显不在状态。但地十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他看得出来,这小子每往前迈进一步,气势就会暴涨一分。 “记得江湖曾出过一门武功叫醉拳,难道就是这?”九天啧啧评价,吸了一口酒香:“莫非这门功夫醉的越厉害,威力越强?” “打过便知。”地十跃跃欲试。 “就是你俩狗东西逼小爷喝酒?有胆有胆哈!看小爷我废了你们,通通挖煤去。” 别跟醉鬼讲道理,干就是了。 地十利落抽刀,往地上一划,肉眼不可见的气机荡开,肃杀之气随之笼罩在这片区域。 就在他动手时,谢黎比他更快,一柄轻薄如翼的利剑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白刃一闪,突然就出现在地十跟前。 好快的速度! 天九抄手观战,并不动作,更没有协助的意思。在他看来,少年天赋虽强,可惜对战经验不足。从出手至今,短短三息,就已暴露太多破绽。换做是他,早就将其人头摘下。 这就是地字辈与天字辈的鸿沟。不过以地十的手段,收拾个小子还是绰绰有余。 他本不必来的,可楼主想看热闹,他唯有听令,谁让他有一手不错的画功呢! 地十不慌不惧,挥刀劈出丈余刀气,刀锋上泛着血色光芒,铮得一声,兵器狠狠撞击在一块儿。气浪炸开,暴风吹的附近树木哗啦啦作响,雀鸟惊离,有几棵小树承受不住被拦腰截断。 谢黎腰上被踹了一脚,骂骂咧咧:“还有没有武德?不晓得男人的腰矜贵吗?踹坏了你赔的起? 老家伙,你该不会是自个儿不行,嫉妒小爷我风华正茂就想毁了小爷。” 披星戴月赶路来找谢黎白煜正好听到,小短腿绊倒,一个没刹住咕噜噜向前滚了一大圈。两猫眼直愣愣望向前方,眼里写满懵逼。 这,这是真谢三?不是哪个假扮她的女装大佬。 哦,喝酒了啊!它瞬间淡定了,决定在她酒醒前先撤退。 谢黎揉了揉腰,痛的龇牙咧嘴,不用看,肯定淤青了。她抬手挥剑接住对方袭来的刀,同时抬脚飞踹地十下三路。 对方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无耻,竟没有躲开。这一脚不知用了多大力道,将地十踹了个踉跄。 白煜一掌拍在脸上,加紧双腿,毛茸茸的猫脸一言难尽。 谢黎出手不讲武德,地十挨了一脚,快速向后掠去。将将站定,丝毫不给喘息之机又一次杀来。 谢黎被杀机激的气的气血翻涌。果然,不管哪个年龄段的男人都极看中那三两肉。啧! 对方的攻击连绵不绝,谢黎被动防守,她太明白在敌我双方实力不等的情况下时机有多重要,可问题是对方这货一点破绽都不给。 打到现在,都被踹蛋都能稳如老狗。 是个硬茬子! 她修炼的《剑诀》共有九式,取九九归一之意,目前已能把前五式融会贯通,勉强能使出第六式。 这第六式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一招所需耗费的内力比前面五式加起来都要多,一下能把她吸干。平日还罢,眼下若不能一招制敌,她便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这是出金陵前的情况,这都过去三个月了,内力该有所增长了。 拼一拼? 谢黎闭了闭眼,那就拼一拼。小爷好歹是气运之子,怎么会死在你这死瘪三手里。 她摆出架势,内力外泄,整个人被气机笼罩,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金黄火焰,裹协着无穷地杀意劈向地十,就好似彗星撞地球,掀起的气浪足有十丈高。 抄手看戏的天九面色骤然一变,晃身来到地十身边,出手划出一道气机,连同地十的反击一块儿撞上谢黎的剑气。 “轰!”地面被炸开深浅不一的沟壑,树木成片被连根拔起,留下一个个土坑,周遭的空气都扭曲了,映出地十那张因愤怒和杀意扭曲的脸。 “你该死!” 谢黎这一击终究废了地十,她懒得理会对方的无能狂怒,抬眸看向天九,吐出一口淤血,咧嘴笑道:“地字辈也不过如此,老东西,你终于肯出手了!” “小子,我承认你很厉害,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天九的话里带着惋惜:“但天一阁不会容忍强敌成长。你那招虽然强,却不是如今的你能融会贯通。我若没猜错,你已是强弩之末了!丹田是不是隐隐作疼?” 全对!谢黎已非吴下阿蒙,太清楚这状态下再勉强,好根骨都能被折腾废。 不过……。 她笑起来:“两个以大欺小连真面目都不敢露的废物,有本事给我五年,不,只需要两年,小爷就能打的你们满地找牙。” “你没机会了。”天九露出残忍的笑,从腰间摸出他的兵器,一支铁铸的笔。转笔的瞬间,可怖的气机如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 谢黎瞳孔一缩,终于认识到天字辈代表了什么! 她用仅存的内力护住心脉,朗声大笑:“蠢货,真当小爷我是单枪匹马来的?”扯出挂在脖颈的玉哨使劲吹响,心里却道:谢昀啊谢昀,你再不来就得给我收尸了? 第70章 他会不会把我当妖怪 铮!兵器交锋,火花带起闪电,谢昀的剑截住对方的铁笔,只来得及放下句:“抱歉,来晚了!”就杀向敌人。 两道身影快速战成一团,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和多余动作。 谢黎望着那人,鼻头酸涩,她看见谢昀身上血渍了,只怕舅舅那边也不安稳。 心里既忧心舅舅与二兄的安全,又担心谢昀的伤势。手紧紧攥起,她苦笑一声,精疲力竭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激斗的二人。 只是越看,怎么越觉得那招式眼熟。 这,这不就是她练的《天地诀》,号称量身制作,别人修炼都会爆体而亡的独家定制? 谢黎揉揉眼,再揉揉眼,到底是蠢猫骗她,还是谢昀天赋异禀? 天九审视着眼前的青年,他的招式与那少年一脉相承,只是青年的天赋虽略逊色对方,但出手经验十足,招招狠辣,比前面那个难对付多。 “小子,你师傅是谁?”江湖何时出了这么厉害的门派?还能瞒住“天一阁”的眼。 正处在发疯的边缘的谢昀压根不想说话,他只知道他的阿黎差点死了。第二次,这是第二次。 不久前才发誓不会再让她遇险,可他又食言了。谢昀不想原谅自己,哪怕他被后汉派来的黑狼使拖住才没在第一时间赶来,依然不想原谅。 天九看走眼了,这青年根本就是个疯子,他不管不顾的打杀让天字辈的精英头一次觉察到危机,以至于不得不认真对敌。 剑气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迎向对方,剑身稳稳挡住数倍于己的力道。 从中劈开的气机掠过谢昀,在他身后炸开,飞沙走石间,轰鸣声不绝。 天九不愧是天字辈前十的佼佼者,一但全力以赴,面对越打越疯的谢昀依旧能游刃有余。 谢黎能看出大兄不是对手,且他本就受了伤,她紧张的把手放进嘴里,把十个手指咬的鲜血淋淋。 “铮!”天九使出绝杀,谢昀格挡回击,剑不似砍在剑身上,倒像是跟一座无可撼动的山岳相撞。 他似断了线的风筝,被反弹的巨力打飞出去。谢黎瞳孔一缩,飞扑过去接住他。两人撞在一起,齐齐跌落在地。谢黎在内力余波的冲击下,伤势雪上加霜,可她没时间机会,眼里心里只有谢昀。 “子渊!子渊!” 心仿佛被人捏着狠狠一揪,这一刻,她万分懊悔把人叫来。颤抖着手往他嘴里灌药,连声音都带着哭腔:“谢昀,你感觉怎么样?求你,求你千万别死!只要别死,以后想怎么样,我都答应。” 泪水成串成串滑下,滴落在青年的面颊上,带着灼热的温度。 谢昀被震得五脏六腑似要位移,伸手捻起一粒泪珠放进嘴里:“嗯,是甜的。” 他握着少女的手,低低笑出声:“这是阿黎说的,不许反悔!” “哼,原来是对野鸳鸯。”天九踱步走来:“既如此我便成全你们,去地下继续相亲相爱。” 谢昀面色一变,把谢黎拨到身后: “阿黎让开!” 下一刻一跃而起,拼着反噬给对方致命一击,劈裂了那人的面具。 看着奄奄一息的谢昀,谢黎目眦欲裂,同时燃烧起同归于尽的恨意。 “谢三,快把谢昀带去空间,快!” 她心神一动:“蠢猫?” “是我,快点,好汉不吃眼前亏,保住小命要紧。”白煜的声音带着急切,它被吓得险些魂飞魄散,根本没听清谢黎对它的称呼 谢黎心下一松,紧紧抱住谢昀,撂下狠话:“狗东西,老子记住你了,洗干净脖子好好享受余下的日子。” 呯,冒着毒气的烟雾在天九身边炸开,谢黎将轻功运用到极致,在对方追来前晃身进入空间。 白煜早早等在空间,看到二人平安,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这一放松它就忍不住开嘲:“才几个月不见,你俩怎么弄的这么惨?” 谢黎忙着给谢昀上药,没机会对方阴阳怪气,等把包扎好,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没有烧起来,这才有空应付白煜。 “说来话长。”她抹了把脸,浑身的骨头像被拆过,也就比提升根骨那会儿略好一点。 “那就长话短说。”白煜放轻声音,踮脚探出小脑袋偷觑谢昀,这是它首次近距离观察他,与芸芸众生并没有太大区别么!但只要回忆天道演算出来的将来,猫脸上就有一瞬间扭曲,看他混的这么惨,又暗自幸灾乐祸,全要没察觉谢黎正眼神不善的盯着它。 “说来,你当初忽悠我买空间时,可没说这地方能进活人。”耳边响起幽幽的身音,把猫吓的炸毛。 它支支吾吾:“你,你也没问我。”就算问了我也不会说,白煜在心里默默补充。 “眼下我问了。”谢黎眯起眼,看着白煜咄咄逼人,都快要气炸了。 这蠢猫平日问啥啥不知,她真当它有忌讳不能说,如今看来倒也未必。 “以后遇到危险,我是不是能随时进空间?” “当然不是。”白煜跳脚:“要不是今日情况实在危急,恐你们有生命安危,我根本不会带你们进来。谢三,我为你违背法则,等下还得受罚。呜呜呜,你没良心,居然怀疑我。” 它一边哭,一边偷偷看谢黎。把谢某人哭的脑仁疼。 “闭嘴!” “呜呜呜,你还凶我。”哭的越发来劲,在地上滚来滚去,谢黎额头青筋一跳一跳,无奈扶额,也不知它这撒泼打滚的做派从哪儿学的? “别哭了,再哭我真生气了。” “合着你刚才是跟我闹着玩?”白煜一咕噜爬起来,猫眼里满是一言难尽:“我说谢三,你什么时候也这么恶趣味了?” 谢黎心累的很,明知它在故意打岔却也不想再提,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这段日子查到底查什么去了?季皓说宫里出了刺,是你对!” 白煜眼神飘忽,望天望地就是不看谢黎。 “怎么,连这也不能说?”谢黎气笑了,话里话外夹着寒意。 白煜摇摇头,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时机未到,不能说,说了对你没有好处。谢黎,咱们有契约的,我不会害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蠢猫仍然不开口,看来确实是他所忌讳的,谢丽不再逼问,随意找了个空地坐下,抬抬眼皮: “我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回答,还算数吗?” “算数,算数!等出去一定让你满意。”白煜突然火烧屁股似的窜起来:“谢昀快醒了,你应付他,对了,别在他面前提我。” 不等谢黎说话,哧溜一下就跑没影了。 谢黎垂下眼眸,眼底闪过狐疑,她一直觉得白煜对谢昀的态度很是奇怪,像是忌惮又有些恐惧。可它是天道化身,还有谁能威胁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摸摸下巴,她突然笑起来:“总算找到能治你的人了。” 谢昀在食物的香味中幽幽转醒,脑海中还印刻着他被天九拍飞出去,阿离惊怒交加的眼神。对了,阿黎,阿黎,眼中划过戾气,谢昀挣扎着要爬起。 “子渊,我没事。”谢黎握着他的手,关切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昀定定地看着她,谢黎心中一酸,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是热的,我没事。” 谢昀笑了,肩膀一松,捂着头坐起,这才有心思打量周遭环境:“这,是哪里?” “咳,是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谢黎不知该怎么解释,说她的猫是天道化身,自带空间,这种玄幻事,谢昀会不会把她当妖怪? “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谢黎端来一碗汉克化的粥食,是白煜准备的,东西还挺丰盛,不仅有食物和水,还有瓜果点心。 谢昀贴心的没有多问,而是顺势接过碗,只是他的手受了伤被包裹在,吃起来很是费力。谢黎靠近了些,拿货碗道:“我喂你。” “好,辛苦阿黎了。” 谢黎嗔了眼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的男子,舀了一勺粥,贴心的试过温度,才送进他嘴里。 谢昀看着她,眼里的柔情都要溢出来。她的眼里心里都是自己,他觉得是幸福。 事实上,谢昀对这地方已有了猜测。他每晚会进入的那个光怪淋漓的梦里,几乎人人都有话本子上写的袖里乾坤。甚至还有一方天地,里面有山有水可种植畜牧,与那相比,阿黎的空间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储藏室。 他知道阿黎有奇遇,譬如她那突飞猛进的武功和让他隐隐感觉熟悉的秘籍,这都不是简单用天赋和幸运能说得通的。既然她想隐瞒,那便如了她的意,他会耐心等待告诉他一切的那一天。 谢昀拥抱她道:“阿黎,不管去哪里,记得把我带上。” “对不起,我只是不知该怎么说。” “那就等想说时再说。咱们之间永远不必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好!” 吃完略休息了会,谢黎就兴致勃勃向他介绍起自己的财产。 谢昀也是饶有兴趣:“这便是大风女帝的宝藏。” “是啊,我在西苑的密室里找到的。” 谢昀随处扫了眼,笑道:“难怪孙瑞一直留着杨勇,甚至容忍他留下子嗣。这是打着杨氏遗孤的名头好让杨墨白继承,再从他手里拿过来。” “我猜也是如此。”谢黎从书架上抽出一册孤本:“你闷不闷?想要不要看书?” 谢昀从身后轻轻的拥住她,心情极好的笑道:“跟阿黎在一块怎么会闷?” 自从习武,她的警觉要比以往强过数十倍,身子一僵,强忍住把人甩出去的本能,把书塞回书架去,尴尬一笑:“对对,你现在还是要以休息为主,这儿光线太暗,也不适合看书。等出去,想要看尽管问我拿。” 她背对着谢昀,没有看到男子脸上一闪而逝的笑意。谢昀把人抱紧了些,嗯了一声好:“等我想看再问阿黎要。” 二人在空间待了有两个时辰,眼看谢昀伤势稳定下来,谢黎担心舅舅和谢凌,便想出去看看。 谢昀哪里舍得放弃独处,拉住她道:“父亲那儿你放心,我来时把黑狼使都杀了,剩下的人谢凌能对付。” “黑狼使?”谢黎突然想起,她跟季皓在山寨杀死的大当家,拿到一封密令,这东西原本放在季二那儿,这次出来一并都带给她了。 “你说的黑狼使,身上是不是印着狼图腾的死士?” “阿黎碰见过?”谢昀谢昀危险的眯起眼,含笑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记得书砚把这事报告给他时,他气的半死,连夜赶到山寨,那里已是一片坟地。摸黑在山里寻了半宿,也没找到人,后来才知道小妮子跑去行宫。 “嗯,曾经遇到过一个。”谢黎摸摸鼻子,眼下也没什么不可说,就把想拿山贼练手,碰到季二,两人如何杀死大当家,发现密令和狼图腾,继而察觉对方跟行宫侍卫有勾结,略过喝醉酒的糗事,把单挑死士营,一五一十都说了一遍。 “阿黎碰到了?”谢昀深吸了一口气,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什么?”谢黎一脸莫名,在看见谢昀死死盯着那条从男人亵裤上扒下来的绢布,强烈的求生欲让她连忙摇头否认:“我没有,是季皓扒的。” 谢昀的目光落在她手上,那玩意儿就是从袖袋里掏出来的。他的阿离怎么能碰别的男人用过的东西!夺过布条,狠狠一捏,绢布顿时化作齑粉。 谢黎嗷地一声惨叫:“我都没破解出来。” “没用的,就算破解出来,那条指令也早就作废了。”谢昀拿出手绢,一点一点地擦干净手指。 谢黎就瞪他,这种事她还能不知?她纯粹就是好奇。在这个没有娱乐项目的古代,谁能抗拒八卦和解谜游戏? 谢昀净完手,抓起谢黎的手,拿出一条簇新的帕子狠狠擦拭,将她的手都擦红了。 谢黎按住他,没好气道:“除非你把我的手砍了,不然改变不了我碰过的事实。” 然后她就看到谢昀的脸阴沉下来,就跟六月的天气似的,说变就变。 生怕他发疯,谢黎赶紧给顺毛:“我开玩笑的,季二给交给我时已经洗干净了。咱们不生气了好不好?我答应,嗯,以后不乱摸,不碰别的男人,好好好,除了公事,也不理季二……。”割地赔款无数。 她心累的不行,在心中呐喊:来一道雷劈死她!为什么男人这么难哄?言情剧里不都是男人哄女人的吗?为什么到她这里就掉了个头? “阿黎在想什么?”在没有外人打扰的私密空间,又或在心仪的女子面前他不愿再做伪装,卸去温润如玉的面具,谢昀变得真实不少,也格外霸道(黏糊)。 “我在想怎么哄你这祖宗。” 谢昀笑了笑,附在她耳边声音暗哑的道:“阿黎知道的,想哄我开心很简单。” 谢黎冷漠脸,推开他道:“养伤期间少给我胡思乱想。” 谢昀挑眉,抓着她的一缕发丝在手里绕着玩:“阿黎的意思是说等养好伤就能胡思乱想?” 谢黎磨了磨牙,举起拳头威胁:“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打晕你。” 眼看要把人撩拨的发火,谢昀见好就收,马上示弱:“唔,头疼,阿黎陪我休息一会儿。” 知道这厮多半是装的,但想到他确实伤的极重,谢黎心软了,随意一扫,看到墙边摆着个软枕,抽了抽嘴角,白煜那蠢猫什么时候变得贴心了? 谢黎本想让他靠着舒服些,结果这厮干脆当枕头,拥着谢黎躺在地上。 谢黎……。 算了算了,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我们的女主此时还不知,她稍有退让,谢昀就会越发得寸进尺,以至于她对他的底线越来越低。 两人挨着靠在一起,头颈相交,谢黎同样受伤不轻,没一会儿就沉沉睡过去。身边的人嘴角微勾,将怀中的人儿搂紧了些。 第71章 当夹心饼干的酸爽 “大司马,荆州刺史苟壁派人送来拜帖,您见不见?”亲信立在一旁,跟机器人似的播报。实在是这两天求见大司马的人太多,贫民出身的他年过三十,前三十年加起来都没两天见到的贵人多。 奉承的话听多了,也从原本的沾沾自喜也变得波澜不惊。 谢恒入驻襄阳,经过一番清查,将北梁和后汉留在城内的暗桩连根拔起,不仅是为防患于未然,也是一种威慑。这是想告诉当地门阀,他谢恒不是好惹的,少拿以前忽悠人的手段来糊弄他。 成效还不错,但谢恒打算再晾他们一段时间,而且在找到谢黎二人前,他没心思应酬。 “不见!你去通知王福亮和褚良,让他们即刻收编刺史府。记住,只许姓苟的带走自己的东西,其他都给我清点封存好。” 下属得令退下,谢恒又叫来谢凌:“还没找到黎儿和谢昀?” 谢凌不眠不休寻了两日,眼底全是红血丝:“儿已经让人扩大搜索范围,若有消息,书砚和书墨会第一时间送回来。” 谢恒颔首,揉揉眉心:“这事交给邱丫头盯着,你把解药给陈晃送去。” 谢凌对未婚妻参事没什意见,毕竟他妹妹将来要当女皇的。朝堂上肯定少不了女性官员,他担心的是父亲的安危。 于是低声劝道:“城内还不知有没有遗留下来的探子,儿不放心。解药交给褚副将或者王副将去送也行。” “他们另有要事。”抬头就见谢凌满是忧心的神色,到底解释了一句:“眼下不宜跟梁军开战,陈厉被人俘虏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谢凌闹不明白两者中间有两个关键,虚心求教道:“阿父这话是何意思?莫非北梁与咱们和谈只是缓兵之计?” 谢恒心中一梗,不耐烦的骂道:“叫你去就去,啰嗦个屁!这是军令。” 谢凌动了动嘴,只能抱拳应喏。 谢黎二人从空间出来,一时迷了方向。因为空间是白煜的,她也不知它会跑去哪里。 向过路的商旅打探,才知道这处密林位于襄阳城外200多里。 林中有一片清澈的湖水,常有路人在此地歇脚。 谢黎算算时间,干脆不走了。眼下正值已午时,连吃两天干粮,看到湖里的肥硕鲈鱼谢黎便有些馋了,笑着对谢昀道:“我看这鱼不错,咱们抓点烤来吃,给舅舅带几条回去。他这两天忙着整顿城池,肯定都没好好用饭。” 谢昀酸了一下,不过看在对方是个老头子的份上,没呛声。 谢黎蹲在湖边,盯着鲈鱼两眼冒光的样子让谢昀忍俊不禁,走上前宠溺的笑道:“好,我给你抓。” 他随意捡起根枯枝,向水中轻轻一划,一道剑气劈开湖面,湖水就像煮沸了似的翻腾起来。一条条鱼儿从水中跃起,噼里啪啦落在草地上。有的被摔晕,有的仍然活蹦乱跳。 谢黎怀中抱着一条足有三四斤重的鱼,哈哈笑起来:“够了够了,再多吃不完。” “子渊辛苦了,你先坐会儿,我去捡干草,顺便再摘些野果回来。” 谢昀笑着颌首,低头看向挣扎的鲈鱼,默默拔出匕首。 他记得阿黎曾经说过,想要抓住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 别看谢黄门生了一张让女人着迷的脸,事实上他儿时颠沛流离,过的十分艰苦。特别是跟老道士行走江湖的那一年,动手做饭的都是他。那位前辈医术不错,但在生活上就是个废柴。 谢昀自嘲的笑笑,当年有多厌恶做饭,现在就有多庆幸。不然他拿什么打动阿黎呢? 等谢黎带着一捆干草和果子野葱野姜回来时,谢昀已经处理好鱼。 她一脸惊奇的道:“你居然会做饭?” 谢昀无奈笑道:“游学时跟书砚学的,别的不擅长,烤鱼还是有几分自信,不比香满楼做的的差。” 他接过谢黎手中的东西,笑道:“阿黎去一旁坐着等吃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谢黎真就甩手不干了。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他利落生火,捏碎野果涂抹在鱼身上,然后拿野葱姜塞进鱼腹去腥,最后再用宽叶包裹起来,吊在火上小火慢烤。一整套流程做的赏心悦目,大厨见了都说好。 果然,还是会下厨的男人最有魅力!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鱼肉逐渐开始散发出焦香,一股霸道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人口水分泌。 谢昀估算了下时间,拿木条削了两双筷子,打开宽叶递给谢黎:“吃,小心烫。” 谢黎迫不及待尝了一口,鱼肉清甜爽口,混合着果味的清香,没有养殖的那股腥气,吃进嘴里鲜嫩无比。 “可惜没有盐。”谢昀尝了一口,并不太满意。 “没盐也很好吃。”谢黎吃得两颊鼓鼓,对手艺给一万个点赞。 谢昀看她吃的满嘴流油,想到这小妮子从小就是个会吃的,陪他吃了两天干点心怕是馋坏了,笑了笑道:“喜欢吃就多吃点。” “嗯嗯,你也吃。” 俩习武之人一顿饭干掉五条三斤多重的鱼,吃的心满意足。饭后又吃了点野果解腻,剩下的鱼也都烤了,用宽叶包起来,串在手里,溜溜哒哒往襄阳城走去。 等两人离开,一只银渐层从草丛里窜出来,身上有被雷劈过的痕迹,在谢黎那儿好吃好喝养的油光水亮的毛发此时斑秃成块状。 它嗅着烤鱼的余香,余光扫到湖水里那惨不忍睹的倒影,眼泪顿时从嘴角流出。 谢昀亲自烤的鱼,它这么都该尝一尝,也不知道谢三会不会给它留一条?它刚才数过一共有几条来着? 谢黎在空间里放了两条鱼,不过是她烤的。卖相还行,味道就差强人意了。谢昀吃了一条,还剩两条就不让吃了,怕他吃过闹肚子。 正好给白煜,感谢它这两天的“贴心”。 谢黎已经能想象出蠢猫气急败坏的抓狂样儿,心情极好的哼起上辈子流行的曲调。谢昀摘叶与她合奏,悦耳的曲调盘旋在天际。 顺着主子留下的记号赶回襄阳城的书砚二人听个正着。 一曲结束,谢黎笑着与二人打招呼。书砚这个情报头子难得露出呆滞的表示。震惊于吹曲人里竟有自家主子,他这个追随多年的心腹竟从来不知主子懂乐理。 书墨是个面瘫脸,即使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脸上也不出表露一份。他仔细打量谢昀,看着气血稍有不足,但比预计好上太多。 他跟书砚寻到那片战场时,看到战后遗留下的情形,心情十分沉重,二人都已经做好主子变成真废人的准备。 书砚更直接,开言问到:“主子,你跟女郎碰到谁了?”两人联手居然还能惨败? 谢昀淡淡一笑:“天一阁的杀手,天九和地十。” 二人听了悚然一惊:“天一阁入世了?” “他们不是一直都在红尘中!”谢昀本就看不上这个所谓的第一组织,在他们选择对阿黎出手就已经上了他的死亡名单。 说什么江湖人不掺和朝堂事,天一阁接的活,哪一桩不牵扯三国政权? 四人在落日前赶到襄阳,守城兵已经换成谢家军的人,其中一个认出谢昀,高兴的上前迎道:“大郎君您终于回来啦!大司马寻了您两日,见到您总算能睡个好觉。”推了下身边的袍泽:“傻愣着作甚,还快去禀报大司马。”又对谢昀道:“大司马人在东别苑。” 东别苑就是陈晃之前待过的临时指挥所。谢恒占据襄阳没把院子还给原来的主人。 谢昀点点头,拉着谢黎进城。守卫不着痕迹打量一眼,他是谢恒的亲卫之一,先前只见过谢黎冒名田纯曦时的男装扮相,所以一时半刻并没认出这位就是大司马的掌上明珠,还当是大郎在外结识的心仪女子。 心中暗想:眼看二郎都有未婚妻了,大郎不甘落后阿,这么快就带小娘子回来了。等几人进城,还挤眉弄眼同伴说八卦。 东别苑位于主街道的后半段,一定会路过刺史府。谢黎他们过去去,门前闹哄哄的,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书砚笑着解释道:“那位苟刺史也是个蠢的,还没认清现实,想跟以前似的浑水摸鱼呢。 谢黎久仰这位刺史大名,上回在南郡没见到真人叫她好一阵失望,如今终于有窥得龙山真面目的机会,便想去凑凑热闹。只是看了眼手里的鱼,想想还是先去见舅舅。 谢昀捏了捏她的手,笑了一声道:“这戏没那么快结束,等明日再看也来得及。”苟壁这人废是废了点,但这也不失为一种生存之道。 能在北梁地界上安然无事那么多年,又岂会是个轻易能打发的。 谢恒收到外甥女回来的消息,就一直等在门外,看到她安然无恙回来,冷肃的脸庞上终于露出笑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劈手挥开谢昀,拉着谢黎上上下下打量,见她脸色尚可,这才对谢昀颔首,两个男人目光交汇,有些事心照不宣,但谢恒对这头想拱他辛苦养大的小白菜的猪没什么好脸色。 “舅舅用晚食了没?我给你带了烤鱼,让厨房拿出热一热。”谢恒哪里不知外甥女是个会吃不会做的废柴。 换做别家小娘子,在这个年岁,厨艺和女红早该熟稔。不过他谢恒的爱女不学那种东西,要事让他知道捧在手心的闺女嫁人去伺候男人,他非得把对方劈死。 女人就该像女帝那样活的潇洒,策马扬鞭征战沙场,或是像苏秦成为一家之主。他妹妹也不错,外柔内强,朝气蓬勃。 谢恒对当今一味贬低女性的风气嗤以之鼻,若女性只是附庸是玩物,那他们这些从女人肚子里出来的男人又是什么? 所以他对谢黎除了要求习武,没有任何约束。谢焕就曾在私下劝过他,让他约束着些,不然毁了名声无人敢娶,砸在手里还连累旁人。 谢恒丝毫没给面子,转头放出话去,说他闺女只娶不嫁,若找不到合心意的小郎君就养在家里当一辈子姑奶奶。 因为这番话谢司马被御史狂轰滥炸数月,弹劾他家风不正,忝居高位难免影响朝纲,但那时的谢恒早已羽翼丰满,这些所谓的攻奸对他而言不过隔靴搔痒。 其他影响还是有一些的,那着本打算用联姻拉拢谢恒的世家,听说这择婿要求,不约而同把谢黎划去儿媳人选。这哪是娶媳妇,分明是供奉祖宗。 正因为有谢恒的纵容,谢黎才会越发肆无忌惮,跟季皓臭味相投,成了金陵赫赫有名的女纨绔。 “黎儿烤的?咳咳,不如留给你二兄回来吃。”谢恒提着鱼,眼里满是犹豫。要是换了十年前,只要是外甥女的孝心,烤焦了没烤熟,他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但他毕竟到了不惑之年,身体远不如以往强壮,且之前中毒差点一命呜呼,元大夫不止一次提醒他要饮食清淡。 谢黎脸臊的通红,站在后面的书砚书墨二人看天看地当自个儿是壁花。 谢昀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是我烤的,父亲不吃,那就留给二弟好了。” 一听是谢昀的手艺,谢恒立刻改了主意:“这些天胃口不好,你既有孝心,不如我的餐食都交给你。” 谢昀拢了拢袖子,轻描淡写的道:“阿父若不嫌弃,儿自然愿意亲力亲为。” 自打收养这小子,他喊的一直都是父亲,听起来似乎尊敬,其实莫得感情。 今日破天荒叫阿父,谢恒如临大敌,整个人都不得劲,呵呵,这小子的便宜可不好占。 二人的交锋,谢黎权当没看见。她还没成亲就能深刻体会夹在亲娘和老婆夹心饼干的酸爽。 第72章 狗皇帝又出损招 晚食在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火中结束,谢黎带回来的鱼被谢司马吃的一干二净,半条都没留给儿子。 一行人转至书房,落坐不久,就有下人进来通传说二郎回来了,谢黎倒了一盏茶,递给风尘仆仆走进来的谢凌。 “二兄辛苦,喝点水润润喉。” 谢凌确实喝的不行,看到谢黎二人平安,扬起真心笑容,接过一饮而尽:“黎儿,大兄,你们回来了,平安就好。” “二兄用过晚食没?” “在外面吃过了。”谢凌紧锁的眉头略松快些,先与父亲说了陈晃已经带着北梁军出了南齐领地,然后才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信摆在案上,面色沉凝的道:“这是刚从金陵快马加鞭送来的,送信的小厮跑死两匹马,儿看出他精疲力竭,便安排下去休息。” 谢恒扫了眼信封上的印戳。 大司马府的信一般分为三种。第一种是最寻常的家书,印戳是浅红色的;第二种是紧急事件,但并非迫在眉睫,会在信封处加盖鲜红色印戳;最后一种是非常重要,且迫在眉睫的事会加盖黑色印戳。 谢凌手中的信便有个明晃晃的黑色印记,所以他才会在第一时间亲自送来。 谢恒拆信看毕,沉默半晌,把信交给闺女,谢黎心里咯噔一声,顿时就有不好的预感。哪怕有了心理准备,看完信上内容,面色大变。心血不稳导致内力外泄,直接崩坏了从书房到院外的一整条青砖石路。 谢凌……。 信是忠伯让人送来的,说苏秦得了急症病故了,皇帝感念谢恒功劳,特特将皇姐岳阳长公主赐婚给谢恒当继室。 “欺人太甚。”谢黎暴怒,恨不得立刻回去杀了孙瑞那狗东西。哪个皇帝会在热孝赐婚?赐的还是岳阳长公主,他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还是进水了,忘记安平县主跟谢昀才刚解除婚约。 苏晴虽说身子不爽利,但更多的是郁结于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谢黎不信她会突然病故。 “阿黎,冷静。”谢昀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冷淡的道:“这是皇帝的算计,你要是恼火,发狂,被内力反噬,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大兄说的对。”谢凌从“我妹妹不可能那么凶残”的脑洞中醒来,赶紧安抚。 谢黎连做几个深呼吸,等冷静下来,仔仔细细把内容再看了一遍。她只看了一半,后面一半说许姑姑在姑母病故后殉主了。 看到这儿,她松了一口气。许姑姑是姑母最亲倚仗的亲信,也是最清楚姑母遗憾的人。姑母后半辈子就盼两件事,一是手刃仇人;二为光复大风;就算不得已要死,姑母一定会叮嘱许姑姑好好活着,替她亲眼见证。 “不是姑母。” 谢恒点点头,讥笑道:“原本我还想在襄阳多待些日子,看来得立刻回去了。” 他看了眼谢昀,似在问他要不要留下。 谢昀微微一笑:“吕统领比我更合适守襄阳,父亲不如把谢凌留下。” “黎儿的意思呢?”谢恒心里满意,笑眯眯看向小棉袄,这是有考教的意思了。 谢黎沉思片刻,道:“襄阳历来就是军事重地,陈厉不得已割让,我怕他心有不甘,回头等处理好家事会率兵来夺。我的意思是,让谢家军与吕统领共守。”谢家军随南征北战,对战北梁军事经验丰富,而风灵卫胜在各个能以一敌十,机动性强,作为奇兵和底牌,他们无往不利。但弱点也很明显,因为对兵卒的要求太高,人数一直无法提升。不过他们若能与谢家军配合,算得上强强联合。 她看了眼谢凌,想了想道:“二兄留在襄阳浪费了,我看你倒是可以去南阳郡。我准备把郡守的位置交给申屠伯,二兄去辅助。” 谢凌知道妹妹跟申徒伯有过合作,听闻那大老粗跟吕统领一拍即合就差点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眼下正在武凌郡,算是彻底上船。 他迟疑的道:“我过去会不会让申屠校尉误会?” “不会的,二兄有所不知,申屠伯此人……。”谢黎想到很蒋丞的通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申屠伯本就不擅长理事,不然也不会在明明有兵有马的情况下,混到需要靠养猪耕种来养活下属的份上。 跟吕放成为朋友,更是放飞自我。原本还会抽时间看蒋丞整理好的政务,不说能不能全部看清白,起码知道一些。现在直接不管了,一股脑儿都丢给心腹。蒋丞来信跟她抱怨,说忙的连吃饭时间都没有,明理暗里都想让她派个太守过去。卖惨是真,有意交好也是真。 “总之二兄过去就知道了,申屠校尉肯定求之不得。” 其实把人放在武凌郡更适合,毕竟是他们联手打下的地盘。但南阳郡与襄阳一样,原本是北梁领地,交给不熟悉的人管理,谢黎放心不下。 她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南郡原本就是宋家的地盘,宋珪干的可圈可点,没必要撤下来。至于零凌,宋玠是个有分寸的人,想必会一心一意辅佐季皓。那边暂时有他们就够了。 剩下的武凌、桂阳两郡我想从谢家军和投靠舅舅的人里挑选。”人家带着手下来投奔,总要给点甜头:“另外各县县令,就让他们自己选。 不过舅舅要跟他们有言在先,我可以容忍举贤不避亲,但决对不能出现欺压百姓、贪赃枉法的事。” 谢恒欣慰的点头:“黎儿这样安排很好。”随后补充了一些细节,就看着二儿子,敲了敲书案道:“苏秦诈尸离开估计不会再回来,你留下也好,我准备回金陵前先把你跟邱丫头的婚事办了。” 谢凌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只不过肤色黑不大看得出来。他支支吾吾道:“长幼有序,该让大兄先……。” “他不急。”谢恒瞪了眼傻儿子,打断未尽之言:“他刚退了婚。” 谢凌这才想起,大兄的心上人不就是黎儿?想到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妹妹被人撬了,哪怕那人是他兄弟,心里也膈应的慌。 连连点头:“你确实不急,刚跟安平县主退婚,这会儿她母亲又要嫁给父亲……。”说着说着就闭嘴了,想想一阵头疼。论膈应人,孙瑞绝对算的上各中翘楚。 他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种既愚蠢又歹毒的计划? 谢凌想不通,秦氏比他更想不通。他们闹不明白的点在于岳阳长公主居然要把秦澜带去谢家。虽然秦氏一族痛恨长公主克死他们最有才华的郎君,两家断了联络更不在乎公主改嫁。但秦澜姓秦,还跟谢家大郎订过婚。 这婚退了没一年功夫,转头人就成了继妹。世家从未出过这么寒碜的事,秦澜要真去了谢家,秦氏的脸都要丢尽了。 消息出来,便有不少族老上门要求岳阳长公主将秦澜交还秦氏。长公主自然不愿,可带着女儿确实尴尬,太后干脆拍板把安平县主留在宫里,秦氏这才作罢。 新调迁的曹客尚书没想到上任的第一桩事就是筹备长公主和谢司马的婚事。问题是,谢恒不愿要县主做儿媳,又岂会肯娶公主为妻?还是在正是尸骨未寒之际。可这是圣旨,他纵然心中有再多不满,也只得操办起来。 金陵的婚事滑稽可笑,远在襄阳也有一桩婚事倒是喜庆洋洋。 谢凌婚事办的极为热闹,被谢恒晾了许久的本地世家终于有幸见到连皇帝都要给三分颜面的谢司马。 武将的婚礼没有太多套路,新娘从东别苑出嫁,嫁到隔壁刺史府。前刺史苟壁在谢黎回来后的第三天终于被扫地出门,鉴于他在襄阳剥削了不少民脂民膏,谢恒只让带走其妻的嫁妆。 一大家子今后唯有指望妻子养活,被小妾堵心许久的苟夫人扬眉吐气,当即就把几个妖妖娆娆的妾室发卖,大狗比不舍啊,在刺史府门前上演一场缠绵悱恻的离别好戏。 那真挚的神态,那不舍的氛围,那催人泪下的别离诗句,谢黎看了直呼内行。 谢凌打扮的英气逼人,一手牵着红绸,红绸的另一端是他此生要荣辱与共的妻子。邱杨采盖着头巾,亦步亦趋跟在丈夫身后,来到正堂。 谢恒坐在首座,接受新人跪拜,然后再是夫妻对拜。 这时男方会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女方会答:“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谢黎站在宾客席上,看着新人被簇拥着送入洞房,吃同牢盘,喝合卺酒,此后的人生会有另一个女子参与他的喜怒哀乐,破有种“吾家儿初长成”的酸楚感。 谢昀感受到情绪,握紧她的手,侧身含笑道:“我会给阿黎最盛大的婚礼。” 要死,这厮不分场合就乱来。谢黎紧张的抽回手,赶紧去看四周,好在宾客的焦点都在新人身上,一群武将推杯换盏闹的欢,没人注意到他们,心下一松,朝谢昀一翻白眼:“姑奶奶只娶不嫁,你要入赘我田氏?” 谢昀笑得柔情似水,快速偷吻少女的耳垂:“好啊,只要是阿黎,我心甘情愿。” 谢黎……论厚脸皮,她甘拜下风。 介于新人夫妻都需得守孝,晚上只能纯盖被睡了一夜。第二日给公爹敬茶,见过大伯和小姑子,谢凌夫妇就跟前来喝喜酒的申屠伯一块儿去了南阳郡。 吕放带着风灵卫正式驻守襄阳,谢恒与之做好交接,叫来王福亮,叮嘱他要与风灵卫守望相助,平日里没事可以多切磋切磋,增进感情。 王副将是武将里难得的聪明人,冷眼旁观多日,已经认出谢黎就是田纯曦,结合自家大司马的过去和吕放等人隐隐熟悉的作战风格,将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 让他费解的事,看大司马做派,似乎放弃那位子?可又怕猜错,心神不定的模样叫大司马看出来,不过他没去找部下谈心,而是把人推给谢黎。 谢黎不解的看向王副将,心道:他开笑自己做什么? 谢昀倒是明了对方的目的,对谢黎笑道:“我去看看你要的点心做好没有。” 待人出去,王副将拱手一礼:“见过女郎。” 谢黎笑笑,并不差异王福亮能认出自己,请他坐下,到了一盏茶推过去:“王副将找我可有要事?” “在下想确定女郎究竟姓谢、姓苏,还是姓田?”最后一句压着声音,几不可闻。 谢黎转着茶盏:“这件事对王副将很重要?” 王副将认真思索,坦然回道:“既重要又不那么重要。某这条命是大司马所救,当年追随时就曾立下誓,要为大司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怕我跟舅舅会有分歧?会卸磨杀驴?” 王福亮没做声,但眼里表达的就是那个意思。 谢黎笑了下,摇摇头:“王副将未免想的太过长远,小小荆州就让你乱了心神。舅舅没见你,却把将你打发到我这儿来,你还没明白他的用意?” 王福亮一愣,起身恭敬请教:“属下愚钝,还请女郎解惑。” “你不是愚钝,你是太聪明了。”聪明人向来想的多,谢黎挥手笑道:“这种事还是等打下南齐你再烦恼。不过……。”谢黎语气一顿:“舅舅若改变注意,我愿意当个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你记住,这个承诺在孙瑞死前有效。” 谢黎相信舅舅,但她不是很相信追随谢恒的那些人,特别是那些杂牌军。 里面的人鱼龙混杂,这种家族式的军队经过传承,忠诚度极高,别人难以指挥。 他们投靠谢恒是奔着远大前程来的,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不是谁都像谢恒有气量能够容忍女人发号施令。 今日有王福亮试探,明日就会有李福亮,孙福亮,她必须给予他们一个选择,愿意服从的留下,不愿意的好走不送。省得将来对付北梁铁骑时还要同时应对内讧。 如此一来,不愿奉她为主的最晚会在南齐灭国前行动,这样她完全可以把损害减至最小。 舅舅想来也是这么考量的。 第73章 季尚书站队 王福亮跪着把事情说了一遍,谢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黎儿这么说,你便去做。” 王副将不明白大司马为何要把大好前程送给闺女而不是大郎或二郎,但就像他跟谢黎说的那样,这事对他而言重要,又没那么重要,他所在意的一直都是谢恒的决定。 他应了个是,退下去找吕放,既然女郎有很大可能会是他们的主子,从现在开始该多了解一些。 打发走心腹,谢恒看向窗外,淡淡道:“不许为难王福亮。” 远在一角走出一个人来,轻哼了一声:“我跟他们之间没有那约定,谁敢对阿离出手,我便要他们的命。若闹出事端还请阿父见谅。” 谢恒气笑了,这小子脸皮越来越厚,有事喊他阿父,无事就是莫得感情的父亲。 这小子莫非忘记,他这个舅舅是黎儿唯一的亲人,且他早早放出消息,黎儿只娶不嫁,蠢东西,不知道讨好岳父关心,等将来,他给黎儿找十个八个俊俏面首。 谢司马心里暗搓搓给养子兼外甥女婿找茬,面上不动声色的叮嘱:“这趟回去,皇帝的戒备只怕又得加紧一筹,你给老子悠着点。” “知道了。” 谢昀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让书砚去盯人,从谢家军开始,凡有异心的都不叫活着回金陵,不满女子参政的人,能搞的搞,不能搞的先记下,将来有机会再告。总之只要对阿黎有危害,他都会替她除掉。 她心软,那就由他来,反正他谢昀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也做不来好人。 近些天,谢恒忙着大军拔营,忙着荆州部署,忙着调和与本地门阀的关系,大宴小宴不断,所以在听人来报说有几个校尉醉酒摔死明知内里有事,也懒得去管。 十月中旬,军队拔营,他们会在零凌郡停留一日,季尚书要跟着一块儿回京,谢黎准备去见他一面,都把人亲儿子拖下水,总该给出个交代。 苦逼的季二郎还没收到小伙伴要来的消息,他在亲爹和宋玠这只老狐狸的磋磨下,日子过的水深火热,所幸还有个沈拾陪着一块儿受苦。 季尚书本着女婿是半子,调教出来幸福闺女的原则,对沈大郎亦是下狠手调教。 两人抱团取暖,友情突飞猛进,不过有俩老狐狸镇场,朱栖之流哪里是对手。说来,季二不愧是跟谢黎狼狈为奸长大的小伙伴,在对待氏族这事上,两人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黎是既坑了钱,又把人面子揭了。季皓更损,让他们互相揭发,按照罪名轻重,受到的处罚也不相同。如朱栖、黄许这些罪孽深重的人渣,除了承诺让沈拾亲自处理的朱郎主,其他人都被季皓打发去开荒。 后院的女人查明手上没沾染人命的,若愿意回家就回去,不愿的,他给安排去做工。 从谢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季皓就忙的没睡过一夜好觉,头发一把一把掉,脸也憔悴不少,只不过在看见百姓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容,他就颇有成就感。 唯有一事让他非常气愤。他跟沈拾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为了减少如厕时间,连水都不敢多喝。结果他爹和宋玠每日清闲的只剩喝茶闲聊。 他爹就不说了,毕竟是朝廷派遣的官员,在对谢家的态度至少在明面上不能表现出太亲密。但宋玠这厮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谢三请来助他一臂之力人的吗?他以为的襄助就是对方会把公文精炼出来,他只需过问最重要的。然而现实恰好相反,对方是地主老爷,而他成了卖力干活的长工。 季二终于忍不住去找宋玠的茬,人才走出书房就被父亲叫住,老父亲拧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把季皓看的毛骨悚然。 “阿父,儿身上可有不妥?” 季尚书一挥袖子,冷哼,越看蠢儿子越不顺眼,原本还以为他略有成长,能稳住脾气,所以宋玠提出赌约,他一口应下,结果……。 “我跟宋孝礼打了个赌约。”季尚书冷淡道:“他赌你能坚持半月不发难,我赌你能撑三月。” 季二觑着老父亲的面容,结结巴巴的问:“阿父,拿了什么做赌注?” 季尚书脸皮一抽,这可真是个好问题。 他也没想到对方提出的赌约内容竟是对弈。 在了解宋玠的棋术前,季尚书天真以为宋二郎设下的赌约只是与他玩笑,毕竟擅谋着擅弈,季皓虽然不是棋痴,但能跟旗鼓相当的对方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轮他是期待的。 结果一场对弈下来,季尚书就想破口大骂,怪不得呢,谁能想到精明如狐的宋玠居然是个爱悔棋的破棋篓子。 一连两日,他的耐心售罄,偏偏在谢恒来前他得硬着头皮陪下,这他妈全是倒霉儿子的错。 “从今日开始,你每日加读一篇《博弈论》,再把所得写下拿来给我批改。” 季皓惨嚎一声,不敢反驳,只能弱弱应下。 “季兄,原来你在这儿。我苦思两日,已经破解你那手‘三劫之局’,走走,咱们手谈一局。” 季颉以袖扶额,他无时无刻盼望着谢恒到来,以至于谢司马对季尚书的热情莫名其妙,还戒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谢黎去见季尚书时,还没走到书房,就听见对方气急败坏的骂声:“姓宋的,你到底要悔几步?要不,干脆老夫全让你得了。” 站在门外的下人正是宋玠的长随,对自家主子的棋术最了解不过,他是认得谢黎的,躬身行完礼,耳听屋里传来的互怼声,都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尴尬赔笑。 谢黎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一笑,屋里就没了声响。她轻咳一声,示意长随开门,然后站在门外拱手行礼。 宋玠与她关系不错,笑着招手:“大侄女回来啦!多日不见,瞧着又俊俏不少。” “宋二叔。”谢黎拱了拱手,面朝季尚书时执了晚辈礼:“季伯父安。” 季颉呵呵一笑:“谢小娘子是明辉的好友,不必多礼。” 谢黎却维持着躬身的动作,诚恳道:“晚辈是来向伯父请罪的。” 宋玠挑了挑眉,捏着棋子坐在一旁看热闹,谢黎看他不给自己搭桥,磨磨牙,暗暗瞪他一眼。 宋玠就把棋子随意一摆,这是提醒她,自己把人得罪坏了,他若帮腔就怕越帮越忙。 季颉把二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心中一叹,没想到宋氏果真投了谢家。 再看眼前的小娘子,他的目光越发复杂,这件事说到底里头还有他的助力,当初给她名单,一是欣赏她的纯孝;二也局势紧张。 陛下任性妄为,可他得为南齐的百姓着想。蠢儿子跟谢三娘交好,他一直都知道。可他一直以为只是两个爱玩闹的孩子投缘。 直到有人告诉他,零凌郡的临时太守叫季皓,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他方知晓他那蠢儿子居然胆大包天敢替他这个做父亲的选择立场。 季尚书揉揉眉心:“世侄女坐。” 谢黎嘴角上扬,哦,这就改称呼了,她还以为得废一番口舌呢!看来季二在他爹心里份量不轻嘛! 她从善如流坐在季颉下首。 季尚书看了眼宋玠,想到宋家跟谢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也就没去管他,认真问谢黎道:“你准备怎么安排季皓?老夫问得再明白点,你想要我季家如何? 老夫是吏部尚书,五曹之首,若陛下知晓季家与谢家私交过密……。”未尽之言是他这个吏部尚书一但因此变成白身,等对谢家没有用处,甚至还是累赘时,谢家会怎么对待他们? 谢黎就觉得不愧是淫浸朝堂多年的老油条,什么话都没应承,就想骗她的承若。 她轻轻摩挲茶盏,狡黠一笑:“伯父多虑了,季二不过是在无涯书院念书而已,我记得您的长子如今就读于北梁的龙渊书院。陛下都能容忍良臣子嗣出国深造,自然不会在乎季二如何。 至于零凌郡,明面上的主事是宋二叔,季皓顶多算是被拉来帮忙实践的众学子之一。只要他不去嘚瑟,没人知道他会是将来的零凌太守。” 谢黎莞尔一笑,自信道:“陛下不会在意区区纨绔的行踪,等他将来有所怀疑,到那时只怕自顾不暇,威胁不到季家。”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谢司马的意思?” 谢黎转了转茶盏:“整个金陵都知道父亲视我如掌珠,但凡我想要的,天上的星辰都会想法子摘下于我。” 季尚书沉默不语,对方的坦诚让他心情好受不少,只是这坦白未免太不拿他当外人,这已是明晃晃告诉他,谢家有不臣之心。 尚书大人内里忧心忡忡,面上不露半分:“你告诉老夫这些,就不怕老夫禀明陛下?” 谢黎笑道:“我近日读《三纲五常》读到一句精辟之言,拿出来与伯父鉴赏。书上言:‘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正,子投他乡。’伯父认为,以当今的作为,为君如何?身为国父,他父又如何?” 先帝尚且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百姓轻徭薄税,不许宗室圈地。可到了孙瑞这儿,直管自己高兴来,百姓的死活对他而言,就跟踩死蚂蚁不痛不痒。 季尚书哑口无言,陛下种种他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摆摆手道:“世侄女回去,老夫今日就当没见过你,也不曾听过这番话。” 谢黎起身,恭敬一拜:“纯曦谢伯父成全。” “这是你的字?” “是。” “谢司马倒是一片慈父心。”这年头极少有人会给闺女取字,即便取,也是丈夫跟妻子的闺房之乐,与男字及冠所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 季尚书自认为对唯一的嫡女算是宠爱,但跟谢恒相比,实是望尘莫及。 谢黎没有解释此父非彼父,今日交谈过后,双方算是暂时达成协议。 季尚书不再停留,翌日就跟谢恒快马加鞭回京去了。老父亲一走,身上的两座大山去了一座,不仅季皓,就连沈拾都长舒一口气。 没了对弈的棋友,宋玠闲不住,就开始折腾人,给俩青年脑袋各拍一下,笑道:“我看谢黎给你写的那份地税改革就很不错,回去好好琢磨,等我写完拜帖,你们就逐家拜访去。” 谢黎逮着空隙终于写完了对荆州前景发展的计划书。她先拿给宋玠看,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很是奇异。 隐田这种东西,他们宋氏也有不少。若真要严格按照书上来办,宋家只怕会有一场大震动。不过从长远发现看,对百姓是极好的,宋玠没有表态,反正一家之主是他哥,这种事还是让宋郎主去烦恼,谁让他眼瘸选了谢三呢,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此事暂且轮不到宋珪心烦,但季皓跟沈拾就不一样了,二人头一次看计划书时,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季二就差拿这沓厚厚的纸去找谢三,问她是不是见不得自己日子过得清闲,所以才找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事来为难他。 对比季皓的暴躁,沈拾的性子更为稳妥,清楚谢黎不是会拿大事开玩笑的人,她是真想改革税制。 俩难兄难弟无言苦笑,把计划书从头到尾仔细的又看过一遍。 不得不说,若是真能让豪族把隐田交出来分发给百姓,相信零凌郡的人口很快就能得到大幅度增长。而免除人头税,即使产下女婴也不会直接被溺死。 沈拾记得朱栖名下就圈了不少良田,只不过因他太忙,还没来得及整顿。 “不如先从沈家开始。”他很快做下决断,这魄力让季皓心生佩服。 “行,就按你说的办。”季二抹了把脸,想到一事就乐的不行,勾着未来妹婿的肩膀,吊儿郎当道:“其实咱们零凌郡是最容易办成此事的,南郡那边才是老大难。” 朱栖一倒,门阀没了领头羊,其他那些都是小乡绅,威逼利诱,软硬皆施也不过多费些嘴皮子。可南郡就同了,宋氏可是最大的家族,就算宋珪兄弟愿意把地拿出来,那旁支呢,他们也愿意把吃进去的好处吐出来? 季二只要一想到宋家兄弟里外不是人的悲惨模样,被压榨地快要心里变态的他就能出好一大口恶气。 谢黎把事情丢出去,便踏上返回金陵的路程。 途中收到苏秦派人送来的秘信,谢黎这才知道,孙瑞为了把岳阳长公主塞给舅舅,想要姑母的命是真,只不过姑母先一步得到消息,将计就计诈死去北梁了。她把在南齐的人脉全都留给谢黎,并提醒她要小心谢芳。 谢黎眼完,把信一点一点撕碎,扔进茶盏中,看着茶水将墨迹晕开。 突然,一道白影从外窜进马车,谢黎眼疾手快捏住蠢猫命运的后脖颈。 白煜眼泪汪汪控诉:“谢三,你不做人。” 谢黎似笑非笑:“哦,我怎么不做人了?” “你,你好歹是个女郎,厨艺那么差,你好意思吗?” “哼,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在我的家乡,煮煮饭这种活都是男人干的。” 白煜被怼嗯哑口无言,华夏的厨子大多都是男人不错,但哪个女子不会做几道菜。哦,眼前这个就不会,一年365天有三百天吃外卖,好好的垒世善人竟然吃快餐吃死。 谢黎捏着猫,想起一事,眸色不善:“你不是说《天地诀》是量为我定制,别人练了都要爆体身亡,为什么谢昀没事?” “额,或许他天赋异禀?”白煜顾左右而言他:“你想好要提什么问题了没?” 谢黎眯起眼,越发确定蠢猫对谢昀不同。嗤了一声,她不急,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就说留在我身边的目的?” 白煜一愣,没想到这么久了,她对这事依然念念不忘,这回到没有敷衍,十分肃然的说:“在天道演算出来的将来,此界会有一场灭顶浩劫。渺小如人类,尚且会在生死存亡之际拼搏一把,天道自然也不愿就此消弭。” 它语气涩然道:“我们在亿万世界寻到一线生机,那生机就是你。你当我是监视也好,保护也罢,总之不会害你。” 谢黎托腮若有所思,忽而一笑:“我要知道这场浩劫的始末,嗯,这是预定的下一次问题。”下一次,大概就是孙瑞死,南齐灭亡的时候。 第74章 婚事和葬礼 后汉的皇宫,老将蒋丞跪在冰冷的石砖上,额头的冷汗顺着他坚毅的脸庞缓缓流淌,落在地上。 他已经跪了三个时辰,时隔多年,这位为后汉建立功勋的老将再一次品尝到奚落的滋味。 地上的狼藉证明不久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争执。单方面的争执,但身为帝王的刘珉气认为蒋丞不给出满意好歹。交待,就是对他无声的反击。 十五万人出,回来的竟只剩三万,最让刘珉怒不可遏的是,派遣出去的黑狼使居然全军覆没,这是他自登基以来白费国力培养出来的工具,一下子没了大半这他如何不气? “蒋都督指挥不利,导致我后汉损兵折将,从今日起,夺去军职,贬为庶人。”皇帝冷漠的听着内侍宣读圣旨,厌恶到不愿多看一眼。 “臣,领旨谢恩!” 蒋丞被夺去兵权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不消半日各世家主就已经收到消息。 范氏郎主虽然不在朝中任职,但身上有个侯爵,长子任太子令,与孙女乃是太子妃的蒋家是利益共同体,一经得到消息,立即进宫为蒋丞求情, 可惜他没见到皇帝,回到府内,范昭早已候在书房。 由着长子服侍坐下,范允点点矮几叫坐,范辉双手奉茶,迫不及待的问:“父亲,您见到陛下了吗?陛下怎么说?” 范允摇摇头:“没见着,你回去告诉太子,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这事原是陛下办的不地道,大家心里都明白的很,只要仗还有的打,蒋都督迟早就有起赴的时候。 你多劝劝殿下,让他好好安抚太子妃,早日诞下皇嗣才是重中之重。” 此次兵败,起码有一半不是蒋丞的责任。老将军原本就不赞同与北梁合谋,大都督骨子仍保留着一副侠骨心肠,看不上反复小人。所以刘珉提出先求援南齐,再联合北梁痛击南齐时,他是头一个反对的。 可惜蒋丞贵为大都督,可军中诸事只能做一半的主,另一半掌握在皇帝派来的监军夏内侍手里。黑狼使也是由皇帝身边的这位大红人指挥调度,他完全可以撇开蒋丞自由行动。 蒋丞一直在研究南齐的军事战略,研究谢家军,谢恒此番九死一生,就连他都觉得老对手要完,可人家竟然能挺过来。 他琢磨许久,都没琢磨出生门在哪里,直到武凌郡被一支奇兵攻下,那似曾相识的作战方式让蒋丞心惊的同时又带着一份连自己都没觉察的隐秘欣喜。 蒋都尉一家是汉朝旧臣,当年跟随刘珉的父亲楚王去川蜀就藩,就一直定居在当地。 汉亡,天下大乱,群众争霸,女帝独占鳌头。那时的刘珉只是个被父王不喜,默默无闻的庶子。为了稳定楚王政权,女帝暗中扶持刘珉跟他的兄长们夺位。 蒋丞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认识夏时的祖父。武将嘛,哪有不爱马的,对方治好的他的爱马,一来二去就有了些交情。 通过他,蒋丞又结识了风灵卫的大统领,那时的大统领是吕放的师傅,一个如江湖侠客那般豪爽的人物。两人一见如故,特别是在对军事布局上的见解上格外投缘。 当时的风灵卫仍在摸索阶段,大统领与蒋丞交谈后得到不少启发,这些人并非死士暗卫,而是一支正规军,所以蒋丞有幸见到过古代最强特种兵的诞生。这里面有他的一份心血,所以在得知陛下弄了黑狼使这种死士一样的赝品后就格外厌恶。 他不知道谢恒身边有高人保护吗?就算开始不知,等那夜谢黎带人偷袭并放火烧了北梁粮仓后肯定知道了,但他故意没做提醒,让潜伏在襄阳城里的黑狼使被谢恒一网打尽。这件事,与公,是他失职;与私,老将军并不后悔。 只是自己被夺兵权,没了对太子的助力,也不知小孙女往后的日子过的如何? 范允也在担心蒋丞被贬会不会影响太子一系的威信。他在书房枯坐良久,捏着一颗棋子,自言自语:“那颗暗棋,是时候启用了。” 谢恒一行人赶在10月底回到金陵,百姓们纷纷上街看热闹,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 道路两旁的茶楼厢房早早被人预定一空,大多都是听说谢昀腿疾康复,想看看麒麟子还剩多少往日风采。 谢芳也是其中之人,她带着幕篱站在窗前,望着骑在马上远比书中描绘的更为出色的男子,竟是看痴了。眼中再无让人,只追逐着那道身影。 “秦澜这下该气死了。她前脚退婚,后脚人就康复,贵为县主又如何?还不是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蠢才。”幸灾乐祸的小娘子出身秦氏女,是安平县主的堂妹。 秦澜上谢家逼人退婚,又在赏梅宴上出丑,让秦氏颜面无存,好几个刚定亲的秦氏女被男方退婚,也难怪怨气这般大。 “嘻嘻。她后悔也晚了,这天下哪有母女俩嫁父子俩的道理?” 谢芳听着奚落,嘴角微微上扬,可想到自己年后便要进宫,自此与那男子再无瓜葛,上翘的嘴角耷拉下,手死死捏着娟帕。 “谢黄门立下大功,以他的能耐,想来朝堂很快就会有他的立足之地。只怕家中有适龄闺女的人家都盯上他了。” “娘子!该回去了。”这丫头是冯氏拨来看着谢芳的,绿柳想不明白,娘子好好的怎么会对大郎君起那种心思。 她没念过多少书,尚且明白同性不成婚的道理,以西府和东府的关系,主家绝对不会让她成为大郎君的妻子。 她轻声劝道:“娘子,咱们再不回去,等过了夫人规定的时间,以后想再出来就难了。” 自家娘子过了春节就要进宫。要是让主家和夫人知道她陪娘子出来偷看大郎君,娘子最多受罚,可她却唯有死路一条。 谢芳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乖觉的嗯了一声。经过与谢焕的谈话,她性子收敛不少,也不敢再表露出上辈子的习惯,由着绿柳搀扶下楼。 与谢芳的痛苦不甘不同,岳阳长公主对谢昀是痛恨和复杂的。 女婿变成继子,她都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对待谢家父子? 可她与谢恒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没有任何更改的可能。她自嘲一笑,谢恒连有一半秦家血脉的安平都不愿接受,又岂会真心接纳一个皇室公主? “回。”没什么可看的,皇室公主看着风光,其实皆是身不由己的可怜虫。 俞姑姑比岳阳长公主更家复杂,这复杂里还多了三分害怕。自从知晓公主要下嫁,她就噩梦不断。 赏梅宴时,是她提出对谢昀下药,她害怕公主为了取信谢恒,将她卖了,她不能跟着去谢家,不如从培养的丫头中挑选几个伶俐稳重给公主做帮手。 一桩婚事不知牵出多少人的心思,谢恒还没回府,就被请去皇宫。中常侍魏延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见到大司马,笑着上前行礼:“老奴见过谢司马,多日不见您越发精神了。对了,怎么没见谢黄门?” 谢恒笑道:“他腿疾将将康复,连日舟车劳顿,我让他休息去了。” “是是,确实该多休息,等痊愈了好为陛下效力。” “魏常事这张嘴越发能说会道。” 魏延笑而不语,今时不同往日,连陛下都要拉拢的人,他这个当奴才的自然要跟主子看齐。 等进到内殿,谢恒方才明白魏延对他的热情是从哪里来的。 “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瑞不等他跪下,亲自起身相迎:“姐夫请起,你与朕很快就是一家人,往后不必如此多礼。” “礼不可废。”谢恒无睹皇帝的热情,一板一眼的道:“臣与岳阳长公主未行夫妻之礼,当不得陛下这声姐夫。” “怎么,谢司马莫非不愿娶岳阳长公主?”不愧是当皇帝的人,脸说变就变。 “并非如此,只是臣与亡妻患难与共,家中诸事皆由她一打理,如今她先臣一步……。”谢恒跪下拱手:“臣肯请为亡妻守孝一年,望陛下恩准。”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只要谢恒肯娶岳阳,孙瑞愿意适度让步。他虚扶起人,虚伪的笑道:“姐夫对妻子的深情让朕佩服。也好,长公主毕竟守寡多年,出降也需时日准备。不过姐夫只需守热孝便可,不然成婚那时怕是抱不动岳阳阿姐。” 谢恒明白,这是皇帝给他的底线,稍稍犹豫就答应下来。君臣二人又说了些闲话,谢恒小心应答,见其并未提及荆州之事,心中的警惕又多生出几分。 回去跟谢昀说起此事时,不由感慨:“皇帝长大了啊,都懂使用怀柔手段了。” 谢昀微微一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倒觉得是背后有人指点。” 谢恒就想起宫中那位神秘的先生:“难道是他?” “不太像,风格不同。”以今日交锋来看,更像是女子的手段。 他道:“既然陛下不提,父亲就当不知。等阿黎回来,让她练手。” “也好。”谢恒饮了口茶:“今日魏延提到你了,看样子陛下有让你重回朝堂的意思,你觉得呢?” “不去,有父亲在位一日,我就是个无用的摆设,何苦每日天不亮早起?”谢昀一口回绝,他脑子进水才去给人当猴看,还不如在家跟阿黎培养感情! “父亲就说我旧疾发作,几天我会请老道士来一趟。” 谢恒不置可否,这小子打小注意正,不知想到什么,揶揄笑道:“金陵的小娘子们只怕要失望了。” 谢昀眼皮子一掀,淡淡道:“父亲还是管好自己,这府上的后宅只怕要不安宁了。”公主出降,最起码会有四名陪嫁侍女,下人若干,里面肯定有皇帝和各世家塞来的探子。 “来就来,你跟黎儿的院子都在前面,她们人再多也只能困在后宅。至于公主……。”谢恒无赖一笑,皇帝难不成还要管到床上?来了也好,省得他们整天盯着谢家。 谢昀一想也是,谢恒不是杨勇那等废物。不过想起在街上感受到的那股黏腻恶心的视线,虽然只看到侧颜,向来记性极好的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谢焕的女儿谢芳。 “父亲准备怎么处理谢焕?” 谢恒收起笑容:“当初为了取得先帝信任,联宗时漏了些消息。他这些年多多少少查到些我的来历。不过那就是个无往不利的小人,揭发我,他自己也讨不了好。”把谢芳送进宫,就是他为自己寻找的后路。 谢恒嗤笑:“不必特意针对,只要我不拉拔,他就什么都不是。” 谢昀便知暂时动不了人,不再言语。 这时,大管事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主家,大郎君,季家、董家、唐家、秦家还有闻家,上门来吊唁了。” “哦,秦家和闻家也来人了?”谢恒兴味起身:“我去,你……。” “我也去,灵堂只有‘妹妹’一人,只怕会让人起疑。” 介于谢黎还未回来,只好由春分穿着孝服假扮,幸好来人为的是谢恒父子,不会老是盯着个丧母女,她只需默默垂泪,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就能蒙混过关, 至于娘子的手帕交,唐婉和董小宛等人虽然觉得谢黎的神态与往常有些不同,但想到毕竟是刚经历丧母之痛,便也打消怀疑。 谢黎赶在发丧日前回来,办完丧事,大司马府便闭门谢客。古代热孝一般是百日,也就是三个多月,这是谢家能够安宁的最后期限。 第74章 婚事和葬礼 后汉的皇宫,老将蒋丞跪在冰冷的石砖上,额头的冷汗顺着他坚毅的脸庞缓缓流淌,落在地上。 他已经跪了三个时辰,时隔多年,这位为后汉建立功勋的老将再一次品尝到奚落的滋味。 地上的狼藉证明不久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争执。单方面的争执,但身为帝王的刘珉气认为蒋丞不给出满意好歹。交待,就是对他无声的反击。 十五万人出,回来的竟只剩三万,最让刘珉怒不可遏的是,派遣出去的黑狼使居然全军覆没,这是他自登基以来白费国力培养出来的工具,一下子没了大半这他如何不气? “蒋都督指挥不利,导致我后汉损兵折将,从今日起,夺去军职,贬为庶人。”皇帝冷漠的听着内侍宣读圣旨,厌恶到不愿多看一眼。 “臣,领旨谢恩!” 蒋丞被夺去兵权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不消半日各世家主就已经收到消息。 范氏郎主虽然不在朝中任职,但身上有个侯爵,长子任太子令,与孙女乃是太子妃的蒋家是利益共同体,一经得到消息,立即进宫为蒋丞求情, 可惜他没见到皇帝,回到府内,范昭早已候在书房。 由着长子服侍坐下,范允点点矮几叫坐,范辉双手奉茶,迫不及待的问:“父亲,您见到陛下了吗?陛下怎么说?” 范允摇摇头:“没见着,你回去告诉太子,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这事原是陛下办的不地道,大家心里都明白的很,只要仗还有的打,蒋都督迟早就有起赴的时候。 你多劝劝殿下,让他好好安抚太子妃,早日诞下皇嗣才是重中之重。” 此次兵败,起码有一半不是蒋丞的责任。老将军原本就不赞同与北梁合谋,大都督骨子仍保留着一副侠骨心肠,看不上反复小人。所以刘珉提出先求援南齐,再联合北梁痛击南齐时,他是头一个反对的。 可惜蒋丞贵为大都督,可军中诸事只能做一半的主,另一半掌握在皇帝派来的监军夏内侍手里。黑狼使也是由皇帝身边的这位大红人指挥调度,他完全可以撇开蒋丞自由行动。 蒋丞一直在研究南齐的军事战略,研究谢家军,谢恒此番九死一生,就连他都觉得老对手要完,可人家竟然能挺过来。 他琢磨许久,都没琢磨出生门在哪里,直到武凌郡被一支奇兵攻下,那似曾相识的作战方式让蒋丞心惊的同时又带着一份连自己都没觉察的隐秘欣喜。 蒋都尉一家是汉朝旧臣,当年跟随刘珉的父亲楚王去川蜀就藩,就一直定居在当地。 汉亡,天下大乱,群众争霸,女帝独占鳌头。那时的刘珉只是个被父王不喜,默默无闻的庶子。为了稳定楚王政权,女帝暗中扶持刘珉跟他的兄长们夺位。 蒋丞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认识夏时的祖父。武将嘛,哪有不爱马的,对方治好的他的爱马,一来二去就有了些交情。 通过他,蒋丞又结识了风灵卫的大统领,那时的大统领是吕放的师傅,一个如江湖侠客那般豪爽的人物。两人一见如故,特别是在对军事布局上的见解上格外投缘。 当时的风灵卫仍在摸索阶段,大统领与蒋丞交谈后得到不少启发,这些人并非死士暗卫,而是一支正规军,所以蒋丞有幸见到过古代最强特种兵的诞生。这里面有他的一份心血,所以在得知陛下弄了黑狼使这种死士一样的赝品后就格外厌恶。 他不知道谢恒身边有高人保护吗?就算开始不知,等那夜谢黎带人偷袭并放火烧了北梁粮仓后肯定知道了,但他故意没做提醒,让潜伏在襄阳城里的黑狼使被谢恒一网打尽。这件事,与公,是他失职;与私,老将军并不后悔。 只是自己被夺兵权,没了对太子的助力,也不知小孙女往后的日子过的如何? 范允也在担心蒋丞被贬会不会影响太子一系的威信。他在书房枯坐良久,捏着一颗棋子,自言自语:“那颗暗棋,是时候启用了。” 谢恒一行人赶在10月底回到金陵,百姓们纷纷上街看热闹,欢迎凯旋归来的英雄。 道路两旁的茶楼厢房早早被人预定一空,大多都是听说谢昀腿疾康复,想看看麒麟子还剩多少往日风采。 谢芳也是其中之人,她带着幕篱站在窗前,望着骑在马上远比书中描绘的更为出色的男子,竟是看痴了。眼中再无让人,只追逐着那道身影。 “秦澜这下该气死了。她前脚退婚,后脚人就康复,贵为县主又如何?还不是个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蠢才。”幸灾乐祸的小娘子出身秦氏女,是安平县主的堂妹。 秦澜上谢家逼人退婚,又在赏梅宴上出丑,让秦氏颜面无存,好几个刚定亲的秦氏女被男方退婚,也难怪怨气这般大。 “嘻嘻。她后悔也晚了,这天下哪有母女俩嫁父子俩的道理?” 谢芳听着奚落,嘴角微微上扬,可想到自己年后便要进宫,自此与那男子再无瓜葛,上翘的嘴角耷拉下,手死死捏着娟帕。 “谢黄门立下大功,以他的能耐,想来朝堂很快就会有他的立足之地。只怕家中有适龄闺女的人家都盯上他了。” “娘子!该回去了。”这丫头是冯氏拨来看着谢芳的,绿柳想不明白,娘子好好的怎么会对大郎君起那种心思。 她没念过多少书,尚且明白同性不成婚的道理,以西府和东府的关系,主家绝对不会让她成为大郎君的妻子。 她轻声劝道:“娘子,咱们再不回去,等过了夫人规定的时间,以后想再出来就难了。” 自家娘子过了春节就要进宫。要是让主家和夫人知道她陪娘子出来偷看大郎君,娘子最多受罚,可她却唯有死路一条。 谢芳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乖觉的嗯了一声。经过与谢焕的谈话,她性子收敛不少,也不敢再表露出上辈子的习惯,由着绿柳搀扶下楼。 与谢芳的痛苦不甘不同,岳阳长公主对谢昀是痛恨和复杂的。 女婿变成继子,她都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对待谢家父子? 可她与谢恒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没有任何更改的可能。她自嘲一笑,谢恒连有一半秦家血脉的安平都不愿接受,又岂会真心接纳一个皇室公主? “回。”没什么可看的,皇室公主看着风光,其实皆是身不由己的可怜虫。 俞姑姑比岳阳长公主更家复杂,这复杂里还多了三分害怕。自从知晓公主要下嫁,她就噩梦不断。 赏梅宴时,是她提出对谢昀下药,她害怕公主为了取信谢恒,将她卖了,她不能跟着去谢家,不如从培养的丫头中挑选几个伶俐稳重给公主做帮手。 一桩婚事不知牵出多少人的心思,谢恒还没回府,就被请去皇宫。中常侍魏延亲自站在门口迎接,见到大司马,笑着上前行礼:“老奴见过谢司马,多日不见您越发精神了。对了,怎么没见谢黄门?” 谢恒笑道:“他腿疾将将康复,连日舟车劳顿,我让他休息去了。” “是是,确实该多休息,等痊愈了好为陛下效力。” “魏常事这张嘴越发能说会道。” 魏延笑而不语,今时不同往日,连陛下都要拉拢的人,他这个当奴才的自然要跟主子看齐。 等进到内殿,谢恒方才明白魏延对他的热情是从哪里来的。 “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瑞不等他跪下,亲自起身相迎:“姐夫请起,你与朕很快就是一家人,往后不必如此多礼。” “礼不可废。”谢恒无睹皇帝的热情,一板一眼的道:“臣与岳阳长公主未行夫妻之礼,当不得陛下这声姐夫。” “怎么,谢司马莫非不愿娶岳阳长公主?”不愧是当皇帝的人,脸说变就变。 “并非如此,只是臣与亡妻患难与共,家中诸事皆由她一打理,如今她先臣一步……。”谢恒跪下拱手:“臣肯请为亡妻守孝一年,望陛下恩准。”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只要谢恒肯娶岳阳,孙瑞愿意适度让步。他虚扶起人,虚伪的笑道:“姐夫对妻子的深情让朕佩服。也好,长公主毕竟守寡多年,出降也需时日准备。不过姐夫只需守热孝便可,不然成婚那时怕是抱不动岳阳阿姐。” 谢恒明白,这是皇帝给他的底线,稍稍犹豫就答应下来。君臣二人又说了些闲话,谢恒小心应答,见其并未提及荆州之事,心中的警惕又多生出几分。 回去跟谢昀说起此事时,不由感慨:“皇帝长大了啊,都懂使用怀柔手段了。” 谢昀微微一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倒觉得是背后有人指点。” 谢恒就想起宫中那位神秘的先生:“难道是他?” “不太像,风格不同。”以今日交锋来看,更像是女子的手段。 他道:“既然陛下不提,父亲就当不知。等阿黎回来,让她练手。” “也好。”谢恒饮了口茶:“今日魏延提到你了,看样子陛下有让你重回朝堂的意思,你觉得呢?” “不去,有父亲在位一日,我就是个无用的摆设,何苦每日天不亮早起?”谢昀一口回绝,他脑子进水才去给人当猴看,还不如在家跟阿黎培养感情! “父亲就说我旧疾发作,几天我会请老道士来一趟。” 谢恒不置可否,这小子打小注意正,不知想到什么,揶揄笑道:“金陵的小娘子们只怕要失望了。” 谢昀眼皮子一掀,淡淡道:“父亲还是管好自己,这府上的后宅只怕要不安宁了。”公主出降,最起码会有四名陪嫁侍女,下人若干,里面肯定有皇帝和各世家塞来的探子。 “来就来,你跟黎儿的院子都在前面,她们人再多也只能困在后宅。至于公主……。”谢恒无赖一笑,皇帝难不成还要管到床上?来了也好,省得他们整天盯着谢家。 谢昀一想也是,谢恒不是杨勇那等废物。不过想起在街上感受到的那股黏腻恶心的视线,虽然只看到侧颜,向来记性极好的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谢焕的女儿谢芳。 “父亲准备怎么处理谢焕?” 谢恒收起笑容:“当初为了取得先帝信任,联宗时漏了些消息。他这些年多多少少查到些我的来历。不过那就是个无往不利的小人,揭发我,他自己也讨不了好。”把谢芳送进宫,就是他为自己寻找的后路。 谢恒嗤笑:“不必特意针对,只要我不拉拔,他就什么都不是。” 谢昀便知暂时动不了人,不再言语。 这时,大管事的声音在屋外响起:“主家,大郎君,季家、董家、唐家、秦家还有闻家,上门来吊唁了。” “哦,秦家和闻家也来人了?”谢恒兴味起身:“我去,你……。” “我也去,灵堂只有‘妹妹’一人,只怕会让人起疑。” 介于谢黎还未回来,只好由春分穿着孝服假扮,幸好来人为的是谢恒父子,不会老是盯着个丧母女,她只需默默垂泪,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就能蒙混过关, 至于娘子的手帕交,唐婉和董小宛等人虽然觉得谢黎的神态与往常有些不同,但想到毕竟是刚经历丧母之痛,便也打消怀疑。 谢黎赶在发丧日前回来,办完丧事,大司马府便闭门谢客。古代热孝一般是百日,也就是三个多月,这是谢家能够安宁的最后期限。 第75章 秋猎阴谋 “哎,以后就没这种好日子过喽!”谢黎坐在假山石上,悠闲的吹着凉风,一脸忧愁:“你说她会不会要我每日早起晨昏定省?” “主家不会答应的。”春分学着女郎的样子撇撇嘴:“她不既非女郎生母,对您也没有养育之恩。夫人在时,都舍不得您早起。” 谢黎叹气:“希望如此。她也是身不由己,要是双方能安分过日就好了。”就怕皇帝不答应。 岳阳长公主也在问俞姑姑这事:“谢三那性子,你说我要不要她晨昏定省?” 俞姑姑打发屋里伺候的人退下,试探着问道:“公主这是……想给县主出气?” “姑姑怎会这般想?”岳阳长公主嗔道:“谢三那性子,姑姑不是没听说过,原本与本宫不相干,本宫也就当笑话看。”长公主摘下玉钗,在首饰盒里重新找了一支金钗带上,望着铜镜依旧美丽的自己,微笑道:“可她既然要成为本宫的继女,本宫又岂能放任她胡闹下去?” 俞姑姑生怕公主还未站稳脚跟,就因谢三的关系和大司马生出嫌疑,语重心长地劝道:“谢三娘子那性子改不了的,公主与其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不如多关心大司空。” 岳阳长公主冷笑:“谢恒又不是那等见了女子就腿软的怂货,他对皇室防备过深……。” “公主!”俞姑姑打断她的话:“殿下多虑了,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是男子就都有劣根。谢司马常年出征在外,身边又没个可心人照顾,可见那位先夫人不是个贤惠人。殿下可以往这方面入手,老奴早就您准备好了。”她请长公主稍等,出去一趟,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水葱年纪的少女。 “奴婢秋月(秋霜)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这二人是老奴的得意之徒,秋月性子活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秋霜沉稳,懂得一些药理。” 岳阳长公主便明白这二人的定位,一个是替自己固宠,一个是辅佐自己。 她早就过了憧憬婚姻,希望与丈夫举案齐眉的少女时期,对滕妾并不反感,没什么情绪的道:“抬起头来。” 两人微微抬头,并不敢直视岳阳长公主。 秋月生的妖娆貌美,一双狐狸眼好似带着钩子,雾蒙蒙的,让人心生保护欲;秋霜容貌清秀,额头盖着厚厚的刘海,她的睫毛很长,垂下眼时,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岳阳长公主点头,挥手让其退下,转而问俞姑姑:“这二人身世可都干净?” “殿下放心,秋霜和秋月都是孤儿,一个家乡遭灾,被奴婢偶然发现时正跟一群乞儿抢食;另一个是被后娘卖去花楼,白纸黑字断的亲。” “姑姑做的很好,你可要什么赏赐?” 俞姑姑动了动嘴,把心一横,跪在地上道:“殿下,老奴年迈体衰,怕是无法再伺候您了……。”她深深地跪伏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岳阳长公主手一顿,良久沉默不语,久到俞姑姑心慌后悔,她才叹息道:“姑姑起来,本宫求太后让你出宫,本意是想让你在公主府养老。谢家,确实不适合你,这样,你就留下替本宫看着公主府,省得安平哪日出宫,连个家都没有。” 俞姑姑感动的泪如雨下,一个劲给磕头:“谢殿下开恩,老奴一定伺候好县主。” 三个月时间转瞬而过,天气也逐渐变得冷冽起来,谢黎如今有内力傍身,并不似往常那样惧冷,她捏着厚厚一沓信走进书房。 这些信里有季皓写来卖惨的,有夏时风逸的问安信,还有吕放和谢凌夫妇给她的礼物单子。等阅完回好信,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她揉揉酸涩的手腕起身活动手脚,就看见春分和立秋抱着好几个锦盒走进来。 谢黎随口一问:“是父亲送来的还是大兄送来的?” “不是主家跟大郎君,是岳阳长公主派人送来给女郎的,大郎和二郎也有,奴婢已经叫人给送去屋里了。” 谢黎挑眉,哦,这是提醒他们热孝过了。 春分说完,还拿出一张精美的帖子摆在锦盒上面:“女郎,长公主送来的帖子,邀请您……。” “我不去,什么赏花宴,茶话会,以后这种帖子一律都回了。” 立秋捂嘴偷笑,春分直接笑出声:“长公主邀请您去秋猎,您也不去?” “秋猎?”谢黎总算想起这事。孙家乃武将出身,为了让子嗣不被荣华富贵迷眼,忘了立身之本,先帝曾规定,但凡皇家子嗣必须弓马娴熟,每年秋季都会举办狩猎赛,谁要是空手而回,轻则训斥,重则降爵。 前面几位皇子确实都是马上好手,就连跛脚的大皇子箭术都不逊色常人。可惜养了一群狼,窝里斗,自相残杀最后只剩头绵羊。 倒不是说孙瑞性情如羊,而是指他的武艺比起前头的兄长们差的太远。自打登基,他就以常年征战,国库空虚为由,暂停秋猎。今年反其道而行,其中必然有诈。 皇家园林位于西郊区,很岳阳长公主的别院隔着一座山,外面有禁军把手,谢黎和季二以前曾多次偷溜进去玩耍。看在谢司马和季尚书的面上,守门禁军对二人几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园林里豢养了不少鹿、狍子、狐狸等中小型动物,黑熊和狼这种大型猛兽也有不少。 秋狩当日,谢黎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骑马溜溜达达来到西郊。平坦的草地上已经搭建起不少帐篷,其中一顶奢华的黄色帐篷最为显眼。在它周围,其余帐篷一圈圈向外扩散,从这里就很能看出真正受皇帝亲信的是哪些人。 闻家、胡家都在第四阶梯,中间还隔着两圈人呢,谢家更不必说,直接被分配在另一头。 正好谢黎也不想跟皇帝挨得太近,她随意晃了一圈,就看到好几个熟人。 谢芳、琳琅县主、闻氏,秦氏的下人正忙着把主子用惯的东西搬入大帐。 好像除了旭阳长公主没来,太后、岳阳长公主,惠阳长公主都来了。秦澜站在太后身边,打扮的温婉贤淑,不知说了什么,把太后哄的乐不可支。 谢黎不由感慨,皇宫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安平县主本来有太后和亲娘的宠爱,还有旭阳长公主这位姨母帮扶,如今却只能依靠太后。 谢黎冷笑,不过是选择罢了,岳阳长公主要是坚定拒绝,皇帝并不能强迫寡妇下嫁,顶多心生不满,收回往日的恩宠,母女俩日子过的艰难些罢了。可再艰难能有底层百姓过的苦?不过是舍不得荣华富贵,舍不得被人追捧。 她拨转马头不再多看,溜溜哒哒在附近转了一圈就回到自己的帐篷。男子的住处跟女眷是分开的,谢昀被皇帝点名,不得不来,这会跟在谢恒身边与人应酬。 谢黎眯起眼,那几个身穿华服的男子中有个相当眼熟,不就是惠阳长公主的驸马,那位杨氏遗孤杨勇吗?她随意在附近扫了眼,果然在一堆纨绔里看见杨墨白的身影。 上回在街上遇见,她刚得知身世不久,那时的杨墨白一副被女妖精吸干精气神的萎靡模样,眼下倒是长回了些肉,只是跟以前的痴肥大相庭径。 不是谢黎多心,这二人的身份……。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谢黎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忙碌,便寻了角落跃上高树,居高临下扫视,总算在小湖边找到皇帝孙瑞。 他看着心情不大好,身边的娇俏女郎与他说话,一副满脸不耐烦,碍于对方身份,嗯嗯啊啊敷衍应付。 谢黎就看到闻家嫡女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她忍不住笑出声,就这点城府还想当皇后,等真坐上后位,才是闻氏的灾难。 仔细打量皇帝,见他眉头紧蹙,似有化不开的阴郁。孙瑞能高兴的起来吗?派去荆州的刺史被架空,前一月还能收到消息,后面就全是一通废话。他是让人去夺权,是去打压谢恒势利的,不是让他汇报天气溜须拍马。 虽然之前就有人会被架空的预料,但真正收到消息,他还是忍不住发了一通火。不过孙瑞已经能管理好情绪,因为先生前几日醒过来一次,让他收敛,静待时机。 “抱歉,朕刚才在想朝堂上的事,怠慢了。朕看湖边风景不错,闻家娘子要不要跟朕一块儿赏景?” 闻大娘露出羞涩的表情,欣然应允。虽然跟男主独处有违女先生的教导,但阿娘说,男子并不喜欢太古板的女人。 就说她的父亲,嘴上教训家中姐妹要恪守规矩,私底下去姨娘房里的次数多过母亲。她虽然看不上妖妖娆娆的小妾,但心里觉得母亲说的对。 母亲偷偷告诉她,父亲私底下已与陛下谈妥,只等钦天监算出吉日,就会立她为后。 后面的谢黎没在多看,不过又是一场风流韵事罢了。 今日一整天都是狩猎前的准备,她嫌弃无聊就回帐篷去了,没想到董小婉和唐婉在里面等她。 “我原想等晚点再派人去请你们来,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二人一左一右拉着谢黎细细打量,见她气色不错这才放心。 董小婉拍了她一下,埋怨道:“你说你那么个爽利人,哭起来真真把我魂儿都快吓没了。”她那日随母亲去谢家吊唁,可把她吓坏了。她跟谢黎是老相识,这丫头小时被拍花子偷去没哭,跟人打群架,被揍的鼻青脸肿,还能笑出来说把对方揍的更惨。 可那日一声不吭,了无生气的样子,吓得她好几日没睡踏实,恨不得让人守在跟前,就怕一时想不开。 谢黎干笑着讨饶,那根本不是她好不好,这话她没法子解释,幸好董小宛只是提了一句就掠过说起其他。 现在可是最忙的时候,她们能抽空来看自己,谢黎心中划过暖意,拉着她们道:“我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她看向唐婉,就觉得挺不对小姑娘。人家刚跟季皓成亲不久,就被迫与丈夫分开。 送二人出去时,她单独留下唐婉,把一封信塞过去,愧疚的道:“等我父亲跟岳阳长公主的婚事落定,我会派人送你去季二那边。” 唐婉捏紧信,她在成婚前就知道丈夫与谢黎的关系,所以并不诧异他会早早选定立场。她也想跟丈夫在一块,可就怕这一走会引得皇帝猜忌,便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打扰他?” “不会。”谢黎小声说:“等再过些日子把那边理顺,季皓的妹子就该出阁了。你过去正好给置办些东西,男子哪有女人心细,有你过去看着,季伯父也能放心些。” 唐婉心动了,拉着谢黎的手感激道:“多谢你。”随后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我父亲说,这几日有宫中内侍常去西府……。” 谢黎心领神会,拍拍她的手:“替我多谢唐祭酒。” 唐婉收好信:“我先回去了,长公主身边的人好似在找你,你自己小心。对了,旭阳长公主和岳阳长公主正在别苗头,你千万小心别被连累。” 谢黎满眼诧异,岳阳长公主这般捧着这位嫡姐,她还找对方的茬?眼珠子一转: “怎么,皇帝这是想娥皇女英左拥右抱?” 唐婉就捶她,含糊说道:“安平县主的婚事不大顺利。”其实是非常艰难,跟她年纪相仿的郎君早已妻妾成群,还没娶妻的,年纪又不相配。论身份,她是皇亲国戚,谁家敢让县主为妾,这么一想,好像真是送进宫去最妥当。 “这不是岳阳长公主的意思?”秦澜可是跟谢昀定过亲的,以孙瑞对谢家的厌恶,岂会要一个谢家不喜的女子?长公主更不会让爱女自欺欺辱,别忘了,宫里还有个琳琅县主在呢。 “不是,但我猜她会同意的。” 这是什么塑料姐妹情啊! 两位县主,加上闻氏女,再有个不省心的谢芳,呵呵,后宫要开始热闹了。 送走唐婉,谢黎故意在显然的地方散步,来找谢黎的是个眼生的侍女,她站在三步之外,端端正正的行礼:“奴婢见过谢三娘子,殿下请娘子过去说话。” 谢黎第一眼看到她就心里就有几分古怪,上下一打量,笑着问道:“你是哪位殿下的奴婢?叫什么名字?瞧着有些眼生。” “奴婢秋霜,是刚调来岳阳长公身边伺候的。” 谢黎挑挑眉,这丫头倒是机灵,她这是在向自己示好?这么一想,便道:“抬起头来。” 秋霜略一抬头,这是个容貌极为普通的女子,额头盖着刘海,并不出色,谢黎按下心头的古怪,给了赏钱,就与她去见长公主。 第75章 秋猎阴谋 “哎,以后就没这种好日子过喽!”谢黎坐在假山石上,悠闲的吹着凉风,一脸忧愁:“你说她会不会要我每日早起晨昏定省?” “主家不会答应的。”春分学着女郎的样子撇撇嘴:“她不既非女郎生母,对您也没有养育之恩。夫人在时,都舍不得您早起。” 谢黎叹气:“希望如此。她也是身不由己,要是双方能安分过日就好了。”就怕皇帝不答应。 岳阳长公主也在问俞姑姑这事:“谢三那性子,你说我要不要她晨昏定省?” 俞姑姑打发屋里伺候的人退下,试探着问道:“公主这是……想给县主出气?” “姑姑怎会这般想?”岳阳长公主嗔道:“谢三那性子,姑姑不是没听说过,原本与本宫不相干,本宫也就当笑话看。”长公主摘下玉钗,在首饰盒里重新找了一支金钗带上,望着铜镜依旧美丽的自己,微笑道:“可她既然要成为本宫的继女,本宫又岂能放任她胡闹下去?” 俞姑姑生怕公主还未站稳脚跟,就因谢三的关系和大司马生出嫌疑,语重心长地劝道:“谢三娘子那性子改不了的,公主与其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不如多关心大司空。” 岳阳长公主冷笑:“谢恒又不是那等见了女子就腿软的怂货,他对皇室防备过深……。” “公主!”俞姑姑打断她的话:“殿下多虑了,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只要是男子就都有劣根。谢司马常年出征在外,身边又没个可心人照顾,可见那位先夫人不是个贤惠人。殿下可以往这方面入手,老奴早就您准备好了。”她请长公主稍等,出去一趟,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水葱年纪的少女。 “奴婢秋月(秋霜)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这二人是老奴的得意之徒,秋月性子活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秋霜沉稳,懂得一些药理。” 岳阳长公主便明白这二人的定位,一个是替自己固宠,一个是辅佐自己。 她早就过了憧憬婚姻,希望与丈夫举案齐眉的少女时期,对滕妾并不反感,没什么情绪的道:“抬起头来。” 两人微微抬头,并不敢直视岳阳长公主。 秋月生的妖娆貌美,一双狐狸眼好似带着钩子,雾蒙蒙的,让人心生保护欲;秋霜容貌清秀,额头盖着厚厚的刘海,她的睫毛很长,垂下眼时,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岳阳长公主点头,挥手让其退下,转而问俞姑姑:“这二人身世可都干净?” “殿下放心,秋霜和秋月都是孤儿,一个家乡遭灾,被奴婢偶然发现时正跟一群乞儿抢食;另一个是被后娘卖去花楼,白纸黑字断的亲。” “姑姑做的很好,你可要什么赏赐?” 俞姑姑动了动嘴,把心一横,跪在地上道:“殿下,老奴年迈体衰,怕是无法再伺候您了……。”她深深地跪伏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岳阳长公主手一顿,良久沉默不语,久到俞姑姑心慌后悔,她才叹息道:“姑姑起来,本宫求太后让你出宫,本意是想让你在公主府养老。谢家,确实不适合你,这样,你就留下替本宫看着公主府,省得安平哪日出宫,连个家都没有。” 俞姑姑感动的泪如雨下,一个劲给磕头:“谢殿下开恩,老奴一定伺候好县主。” 三个月时间转瞬而过,天气也逐渐变得冷冽起来,谢黎如今有内力傍身,并不似往常那样惧冷,她捏着厚厚一沓信走进书房。 这些信里有季皓写来卖惨的,有夏时风逸的问安信,还有吕放和谢凌夫妇给她的礼物单子。等阅完回好信,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她揉揉酸涩的手腕起身活动手脚,就看见春分和立秋抱着好几个锦盒走进来。 谢黎随口一问:“是父亲送来的还是大兄送来的?” “不是主家跟大郎君,是岳阳长公主派人送来给女郎的,大郎和二郎也有,奴婢已经叫人给送去屋里了。” 谢黎挑眉,哦,这是提醒他们热孝过了。 春分说完,还拿出一张精美的帖子摆在锦盒上面:“女郎,长公主送来的帖子,邀请您……。” “我不去,什么赏花宴,茶话会,以后这种帖子一律都回了。” 立秋捂嘴偷笑,春分直接笑出声:“长公主邀请您去秋猎,您也不去?” “秋猎?”谢黎总算想起这事。孙家乃武将出身,为了让子嗣不被荣华富贵迷眼,忘了立身之本,先帝曾规定,但凡皇家子嗣必须弓马娴熟,每年秋季都会举办狩猎赛,谁要是空手而回,轻则训斥,重则降爵。 前面几位皇子确实都是马上好手,就连跛脚的大皇子箭术都不逊色常人。可惜养了一群狼,窝里斗,自相残杀最后只剩头绵羊。 倒不是说孙瑞性情如羊,而是指他的武艺比起前头的兄长们差的太远。自打登基,他就以常年征战,国库空虚为由,暂停秋猎。今年反其道而行,其中必然有诈。 皇家园林位于西郊区,很岳阳长公主的别院隔着一座山,外面有禁军把手,谢黎和季二以前曾多次偷溜进去玩耍。看在谢司马和季尚书的面上,守门禁军对二人几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园林里豢养了不少鹿、狍子、狐狸等中小型动物,黑熊和狼这种大型猛兽也有不少。 秋狩当日,谢黎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骑马溜溜达达来到西郊。平坦的草地上已经搭建起不少帐篷,其中一顶奢华的黄色帐篷最为显眼。在它周围,其余帐篷一圈圈向外扩散,从这里就很能看出真正受皇帝亲信的是哪些人。 闻家、胡家都在第四阶梯,中间还隔着两圈人呢,谢家更不必说,直接被分配在另一头。 正好谢黎也不想跟皇帝挨得太近,她随意晃了一圈,就看到好几个熟人。 谢芳、琳琅县主、闻氏,秦氏的下人正忙着把主子用惯的东西搬入大帐。 好像除了旭阳长公主没来,太后、岳阳长公主,惠阳长公主都来了。秦澜站在太后身边,打扮的温婉贤淑,不知说了什么,把太后哄的乐不可支。 谢黎不由感慨,皇宫真是个锻炼人的地方,安平县主本来有太后和亲娘的宠爱,还有旭阳长公主这位姨母帮扶,如今却只能依靠太后。 谢黎冷笑,不过是选择罢了,岳阳长公主要是坚定拒绝,皇帝并不能强迫寡妇下嫁,顶多心生不满,收回往日的恩宠,母女俩日子过的艰难些罢了。可再艰难能有底层百姓过的苦?不过是舍不得荣华富贵,舍不得被人追捧。 她拨转马头不再多看,溜溜哒哒在附近转了一圈就回到自己的帐篷。男子的住处跟女眷是分开的,谢昀被皇帝点名,不得不来,这会跟在谢恒身边与人应酬。 谢黎眯起眼,那几个身穿华服的男子中有个相当眼熟,不就是惠阳长公主的驸马,那位杨氏遗孤杨勇吗?她随意在附近扫了眼,果然在一堆纨绔里看见杨墨白的身影。 上回在街上遇见,她刚得知身世不久,那时的杨墨白一副被女妖精吸干精气神的萎靡模样,眼下倒是长回了些肉,只是跟以前的痴肥大相庭径。 不是谢黎多心,这二人的身份……。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谢黎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忙碌,便寻了角落跃上高树,居高临下扫视,总算在小湖边找到皇帝孙瑞。 他看着心情不大好,身边的娇俏女郎与他说话,一副满脸不耐烦,碍于对方身份,嗯嗯啊啊敷衍应付。 谢黎就看到闻家嫡女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她忍不住笑出声,就这点城府还想当皇后,等真坐上后位,才是闻氏的灾难。 仔细打量皇帝,见他眉头紧蹙,似有化不开的阴郁。孙瑞能高兴的起来吗?派去荆州的刺史被架空,前一月还能收到消息,后面就全是一通废话。他是让人去夺权,是去打压谢恒势利的,不是让他汇报天气溜须拍马。 虽然之前就有人会被架空的预料,但真正收到消息,他还是忍不住发了一通火。不过孙瑞已经能管理好情绪,因为先生前几日醒过来一次,让他收敛,静待时机。 “抱歉,朕刚才在想朝堂上的事,怠慢了。朕看湖边风景不错,闻家娘子要不要跟朕一块儿赏景?” 闻大娘露出羞涩的表情,欣然应允。虽然跟男主独处有违女先生的教导,但阿娘说,男子并不喜欢太古板的女人。 就说她的父亲,嘴上教训家中姐妹要恪守规矩,私底下去姨娘房里的次数多过母亲。她虽然看不上妖妖娆娆的小妾,但心里觉得母亲说的对。 母亲偷偷告诉她,父亲私底下已与陛下谈妥,只等钦天监算出吉日,就会立她为后。 后面的谢黎没在多看,不过又是一场风流韵事罢了。 今日一整天都是狩猎前的准备,她嫌弃无聊就回帐篷去了,没想到董小婉和唐婉在里面等她。 “我原想等晚点再派人去请你们来,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还不是担心你。”二人一左一右拉着谢黎细细打量,见她气色不错这才放心。 董小婉拍了她一下,埋怨道:“你说你那么个爽利人,哭起来真真把我魂儿都快吓没了。”她那日随母亲去谢家吊唁,可把她吓坏了。她跟谢黎是老相识,这丫头小时被拍花子偷去没哭,跟人打群架,被揍的鼻青脸肿,还能笑出来说把对方揍的更惨。 可那日一声不吭,了无生气的样子,吓得她好几日没睡踏实,恨不得让人守在跟前,就怕一时想不开。 谢黎干笑着讨饶,那根本不是她好不好,这话她没法子解释,幸好董小宛只是提了一句就掠过说起其他。 现在可是最忙的时候,她们能抽空来看自己,谢黎心中划过暖意,拉着她们道:“我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她看向唐婉,就觉得挺不对小姑娘。人家刚跟季皓成亲不久,就被迫与丈夫分开。 送二人出去时,她单独留下唐婉,把一封信塞过去,愧疚的道:“等我父亲跟岳阳长公主的婚事落定,我会派人送你去季二那边。” 唐婉捏紧信,她在成婚前就知道丈夫与谢黎的关系,所以并不诧异他会早早选定立场。她也想跟丈夫在一块,可就怕这一走会引得皇帝猜忌,便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打扰他?” “不会。”谢黎小声说:“等再过些日子把那边理顺,季皓的妹子就该出阁了。你过去正好给置办些东西,男子哪有女人心细,有你过去看着,季伯父也能放心些。” 唐婉心动了,拉着谢黎的手感激道:“多谢你。”随后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我父亲说,这几日有宫中内侍常去西府……。” 谢黎心领神会,拍拍她的手:“替我多谢唐祭酒。” 唐婉收好信:“我先回去了,长公主身边的人好似在找你,你自己小心。对了,旭阳长公主和岳阳长公主正在别苗头,你千万小心别被连累。” 谢黎满眼诧异,岳阳长公主这般捧着这位嫡姐,她还找对方的茬?眼珠子一转: “怎么,皇帝这是想娥皇女英左拥右抱?” 唐婉就捶她,含糊说道:“安平县主的婚事不大顺利。”其实是非常艰难,跟她年纪相仿的郎君早已妻妾成群,还没娶妻的,年纪又不相配。论身份,她是皇亲国戚,谁家敢让县主为妾,这么一想,好像真是送进宫去最妥当。 “这不是岳阳长公主的意思?”秦澜可是跟谢昀定过亲的,以孙瑞对谢家的厌恶,岂会要一个谢家不喜的女子?长公主更不会让爱女自欺欺辱,别忘了,宫里还有个琳琅县主在呢。 “不是,但我猜她会同意的。” 这是什么塑料姐妹情啊! 两位县主,加上闻氏女,再有个不省心的谢芳,呵呵,后宫要开始热闹了。 送走唐婉,谢黎故意在显然的地方散步,来找谢黎的是个眼生的侍女,她站在三步之外,端端正正的行礼:“奴婢见过谢三娘子,殿下请娘子过去说话。” 谢黎第一眼看到她就心里就有几分古怪,上下一打量,笑着问道:“你是哪位殿下的奴婢?叫什么名字?瞧着有些眼生。” “奴婢秋霜,是刚调来岳阳长公身边伺候的。” 谢黎挑挑眉,这丫头倒是机灵,她这是在向自己示好?这么一想,便道:“抬起头来。” 秋霜略一抬头,这是个容貌极为普通的女子,额头盖着刘海,并不出色,谢黎按下心头的古怪,给了赏钱,就与她去见长公主。 第76章 谢芳的危机 岳阳长公主正在与几位命妇闲话家常,谢黎过来就拉着她猛夸,什么聪慧灵动、爽丽大方,好词好句不要钱的往她身上堆? 有种卖不出去的劣质商品,被个业务不熟的销售尬推。知情的命妇们表情僵硬,当事人谢黎嘴角抽搐。一开始还以为岳阳长公主拐着弯给秦澜报仇解气,后来才琢磨回来,她是在给自己看相。 也对,换了其他小娘子,在这个年纪不说定亲,出阁的就有不少。只是这位继母身份转变的未免太快,她难道忘记,她的亲女婚事还没下落呢? 谢芳看着亲热的母女俩,讽刺一笑,走到秦澜身边:“真没想到长公主跟谢黎相处的这么好。” 秦澜咽下心头的酸楚,不屑的看向谢芳,她虽然坏了名声,可那也是公主的亲女,陛下的表妹,谢芳算什么东西也想拿她当刀子使。 “贵嫔娘娘还是多关心陛下,别人家的私事少管为好。谢司马凯旋那日,我好像瞧见有人痴痴望着……。” “秦澜,你给我闭嘴。”谢芳面色大变,气急败坏的威胁。 “哼,想要别人闭嘴,就少来我面前犯贱。”要不是亲眼所见,她也没想到谢芳会对谢昀起那种心思。 望着那个被人围着清贵如皎月的男子,秦澜把手里的帕子都要拧烂了。她自嘲一笑,后悔有什么用?母亲成了谢家妇,她今后能依靠的只有太后。 以她现在的名声,不求大富大贵,只盼望能嫁个家境不错有前途的男子。 狩猎前一天,就在各种准备中度过,翌日一早,各世家的队伍便已列队站好,笙旗飘扬,皇帝站在高台说了些勉励的话。 然后抽出剑,指向天际:“朕祝诸位旗开得胜。开始!”号令下,世家郎君、各宗室子弟带着下人打马往林子深处散开。 谢黎跟父兄打了声招呼就管自己玩去了,谢昀不放心她一人,让书砚跟着,谢黎没有拒绝,她不好在人前露出武功,确实需要有人在前打幌子。 郎君们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个个卯足劲,没一会儿功夫就打到不少猎物,有抢占先机的,有为争夺猎物打起来的,平日里彬彬有礼谦逊郎君被狩猎场内的血腥刺激,不由露出几分峥嵘。 谢黎瞧得津津有味,觉得人果然都有两张脸,她大兄那表里不一的模样实在算不得稀罕。 突然,前方喧闹起来,书砚打探回来说有人寻到一头黑熊,正带着人围剿。谢黎不想跟着凑热闹,拨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溜溜达达走去。 看见猎物就射,没射准也不去追,权当赏景。 到了正午,两人就寻了个有水的地方安顿,书砚去处理猎物,她就生火置架,把猎到的兔子架在火上烤。 书砚笑道:“属下没有主子的好手艺,还请女郎多担待。” 谢黎瞥了眼他那粗糙的手法,皱眉伸手道:“你一边待着去,我来处理。” 书砚从善如流把手里的活计交出去:“属下今日有口福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也不能真就什么都不干,起身去附近找野果。深秋的果子挂枝的不多,不过真想找还是能找到一些的。 谢黎吃着一个大概是苹果近亲的果子,问他道:“你主子把杨墨白笼络过来了?” 书砚正在啃兔子肉,冷不丁听到这话,差点噎住:“这个,属下不好说,不如让主子说给跟女郎听。” 谢黎嗤了一声:“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他偷会杨勇。百花宴前,他是不是就跟对方搭上线了?莫非跟杨勇表露身份了?” “那怎么能?”书砚轻咳一声,坦白道:“听说陛下要建行宫,让杨驸马去督工,那边被逼急了,想请主子给寻条生路。” 谢黎恍然大悟,孙瑞这是不耐烦做戏,打着建行宫的名头让杨勇吐出宝藏。 “谢昀准备怎么帮他?” “主子的意思是让他们诈死,杨驸马答应了,就是杨墨白还在犹豫。”二人的婚事,杨勇是被迫的那个,很难对惠阳长公主上心,但杨墨白身为人子,要他放弃身份放弃母亲,并不是件容易选择的事。 “以杨墨白的心性,大兄就不怕他泄漏消息?” 书砚咧嘴一笑:“女郎放心,主子早有安排。杨大郎身边两个的用的小厮都是咱们的人。” 谢黎微微惊讶,她记得那是惠阳长公主亲自给儿子挑选的亲信,生怕杨墨白被她逮着报复,连上茅房都要守在一旁保护。 这种心腹,祖宗十八代肯定调查的清清楚楚,就这样还能叫人钻空子。她啧了一声,对谢昀的势利有些好奇。 虽说那块象征人脉的金令在他那儿,不过依照当年的情况,大皇子都死了,能用到的人奇少,如今这些估计都是谢昀一点点网罗起来的。 金令也就是个象征性的东西,她很好奇,谢黎把这些人都藏在哪里? 她看了眼书砚,没有再问下去。书砚等了好一会儿,见女郎没再深问,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揣着一肚子心事将吃剩的残羹找了地方填埋。 湖水荡起涟漪,地面跟着振动,有慌乱的马蹄声向这里飞驰而来。谢黎抬头一看,就见谢芳骑着一匹受惊的马,横冲直撞飞驰而来,那马双眼赤红,显然状态不对,它时不时前蹄腾起,想要把身上的人摔下来。 “救我。”谢芳看到谢黎,眼中闪过一抹希冀。 这是御马,还是给皇帝准备的马,谢黎不想惹事,看到后面追来不少禁军,转头就走。 突然,身后传来异动,她下意识反击,身子被鞭子卷住,拖上马背。很好,她送给谢芳的鞭法,居然用到自己身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那马嘶吼一声,驮着两人飞奔,书砚见状,赶紧打马追赶,只可惜皇帝的马万一挑一,又处在发疯状态,双方很快就拉来一段距离。 “谢芳,你给我冷静点,你扯的越紧,它越会挣扎。放手。”谢黎劈手夺过缰绳,控制马往平坦的地方跑。 谢芳吓得惊魂未定,先前看到谢黎,下意识想要拉个垫背的,这会儿呆愣愣的,突然,她尖叫起来:“不能再往前走,那里有狼群还有虎。” 谢黎心下一沉,眯起眼问道:“你怎么知道?”不管是原来的谢芳还是被夺舍的这个,都是第一次来,又怎么知道林子里有狼和虎? 四面传来野兽的嚎叫,不一会儿有血腥气散开。谢黎回头一看,是追来的禁军对上兽群了。她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一把掐住谢芳的脖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我就送去喂狼。” “我不知道。”谢芳咬着唇,仗着坐在前面,谢黎看不到她的神色,打死不承认。 “不说是。” 谢黎眼中冒火,掐住她,作势要把人踢下马,谢芳死死抱住马脖子,歇斯底里的叫道:“谢黎,我是宸贵嫔,你不能杀我?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宸贵嫔,哈,皇帝只是要你进宫,还没封号呢!你如今可算不得后宫女子。”谢黎恶狠狠的道:“再说你是被野兽袭击,关我什么事?” 一头傻狍子从身边窜过,谢芳紧紧闭着眼,根本没有看清是什么,以为有狼过来,吓得涕泗横流。 “我说,我说,我偷听到皇帝跟人商量,要把谢恒父子引到北区,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要是知道,怎么会过来冒险?” “是吗,我还以为堂姐打着英雄救美的算盘。” 谢芳眼神闪烁,她确实打着让人看见她跟谢昀衣衫不整在一起的模样,这样就能避免入宫。可她不知道皇帝能丧心病狂给马下药,明明书里根本没有这段情节的。 风带来一股浓烈的药味,是某用催发兽性的东西,谢黎骂了句脏话,她怀疑后面的禁军不是来救人而是来下药的。在药物的作用下,林子里的野兽就跟疯了一样,横冲直撞。 她不知道的是,孙瑞一行人就在距离她们五百米处,正被发狂的狼群包围住。 谢昀担忧谢黎,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谢恒见状,轻咳一声,示意他收敛着些。 谢昀抬眸看了眼,拨马上前,问护卫要了一把剑,沉声道:“父亲护好陛下,儿去开路。” 孙瑞众亲卫保护在中间,眼神阴沉的要下雨。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他明明算计好时间,那马怎么会提早发疯? 他并没想要利用谢芳,他找的替死鬼明明是秦澜。按照计划,秦澜骑着发疯的马冲向谢黎,谢恒父子必定会去救人。他事先安排的人便会趁机下药,谢恒父子纵然武功高强,被疯狂的兽群围攻也只有死路一条。 狼群闻到血腥味,越发疯狂的扑上来。谢昀一剑刺中狼头,利落的踢开,两头狼撞在一起,发出怒吼,后面的狼踩着同伴的尸首,源源不断冲来。 护卫的人数不断减少,孙瑞举着剑站在后面,看着浴血杀狼的谢恒,此时若刺上去,极有可能杀死这个心头大患。 他宛如中邪似的慢慢靠近,谢恒被两头狼绊住手脚,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危机。 孙瑞直勾勾看向那背影,两人只隔着五步之遥,只要他探出剑……。 “陛下,狼群就交给谢司马,老奴先护您离开。” 魏延的提醒猛然让他清醒,杀了谢恒,他也难逃一死。孙瑞抿紧嘴,不甘心的垂下眼眸,冷哼一声,转身离开。魏延抹了把汗,小跑着跟在皇帝身边。 谢恒朝后看了眼,对谢昀道:“这里交给我,你去找黎儿。” 谢黎被两头猛虎堵住去路,身边带着个添乱的谢芳,她很想敲晕她,省得她在一旁碍手碍脚。 “谢黎,我警告你,别想打晕我。” 谢黎被她的态度气笑了:“你特么有本事防备我,有本事去杀虎啊,谢芳啊谢芳,我从前怎么没看出你脸皮那么厚……。”从刚才起她就憋着一股怒气,逮着机会一顿输出。 听到熟悉的国骂,谢芳不可置信的尖叫起来:“你,也是穿的,怪不得没死。” “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没有我,你早就摔死了,帮不上忙,至少学会闭嘴。” 谢黎不再理会她,在心里问白煜:“我舅舅跟谢昀在哪里,安不安全?” “正往你这边来,被狼群堵着了。” “皇帝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算,就是不知是哪方人马出的手。谢三,你造反路上的拦路虎太多了。” 谢黎不想听它吐槽,知道亲人没事就切断了联络,看着走来的疯虎,正犹豫要不要出手,突然,身后猛的被人一推,整个人往虎口撞去,回首的瞬间,看到的便是谢芳那张狰狞的脸。 “三娘子!”秋霜尖叫着冲过来,推开谢黎,身后的疯虎举起虎爪,千钧一发之际,谢黎捡起鞭子,卷着一颗粗壮的树枝捞起秋霜,荡开猛虎的攻击范围。 另一头疯虎见猎物要跑,不管不顾冲上来,谢黎踩着虎脑,一脚踹过去,将一头疯狂踹的踉跄后退,然后再将另一头踹过去,她用了点内力,两头虎撞在一块儿,发出嗷嗷的惨叫声。 解决完疯虎,谢黎放下秋霜,查看伤势,她的后背被虎爪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直流。谢黎沉声道:“伤的不轻,我必须清理掉伤口上的脏物,一会儿会很疼你忍着点。” 秋霜有些神志不清的点点头,谢黎见她痛的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想了想,拿出一粒丸药让她含在嘴里。 这药是根据麻醉散的药理制作的,可惜药效不如汤剂,只能降低点痛感,聊胜无虞。 她拔出匕首,利落的清理掉伤口上的脏物,倒上金疮药,最后扯了干净的布条包扎伤口。刚做好这些,谢恒跟谢昀带着侍卫赶到。 “阿黎,你没事。”谢昀拉着她的手,下下打量。 “父亲大兄安心,我没事,就是秋霜为了救我受伤了。” 谢恒本对岳阳长公主身边的人并无好感,见她救下闺女,伤的不轻,便点了两名侍卫去做担架。 谢昀执起她的手,狠狠皱眉,那雪白的手背上,有一道刺眼的红,他的眼眸转为幽深:“怎么伤到的?”以阿黎的身手,不该对付不了两头疯虎。 谢黎抽回手,淡淡道:“一点小伤罢了。” 谢昀却握紧她的手,执意要给上药,谢黎只能无奈的随他动作。 谢芳看着这一切,嫉妒的双眼冒火,她多么希望此时被那个男人温柔以待的是自己。 果然神武大帝的白月光就是谢黎,谢芳的眼神杀机毕露。 谢昀察觉到杀意,眼底涌出戾气,谢黎生怕他现场表演发疯,赶紧拉住他,笑道:“大兄,这是我们女人间的事,不必你插手。” 眼底的戾气褪去,谢昀宠溺的摸摸谢黎的头:“好,我不插手,你好好玩。” 第76章 谢芳的危机 岳阳长公主正在与几位命妇闲话家常,谢黎过来就拉着她猛夸,什么聪慧灵动、爽丽大方,好词好句不要钱的往她身上堆? 有种卖不出去的劣质商品,被个业务不熟的销售尬推。知情的命妇们表情僵硬,当事人谢黎嘴角抽搐。一开始还以为岳阳长公主拐着弯给秦澜报仇解气,后来才琢磨回来,她是在给自己看相。 也对,换了其他小娘子,在这个年纪不说定亲,出阁的就有不少。只是这位继母身份转变的未免太快,她难道忘记,她的亲女婚事还没下落呢? 谢芳看着亲热的母女俩,讽刺一笑,走到秦澜身边:“真没想到长公主跟谢黎相处的这么好。” 秦澜咽下心头的酸楚,不屑的看向谢芳,她虽然坏了名声,可那也是公主的亲女,陛下的表妹,谢芳算什么东西也想拿她当刀子使。 “贵嫔娘娘还是多关心陛下,别人家的私事少管为好。谢司马凯旋那日,我好像瞧见有人痴痴望着……。” “秦澜,你给我闭嘴。”谢芳面色大变,气急败坏的威胁。 “哼,想要别人闭嘴,就少来我面前犯贱。”要不是亲眼所见,她也没想到谢芳会对谢昀起那种心思。 望着那个被人围着清贵如皎月的男子,秦澜把手里的帕子都要拧烂了。她自嘲一笑,后悔有什么用?母亲成了谢家妇,她今后能依靠的只有太后。 以她现在的名声,不求大富大贵,只盼望能嫁个家境不错有前途的男子。 狩猎前一天,就在各种准备中度过,翌日一早,各世家的队伍便已列队站好,笙旗飘扬,皇帝站在高台说了些勉励的话。 然后抽出剑,指向天际:“朕祝诸位旗开得胜。开始!”号令下,世家郎君、各宗室子弟带着下人打马往林子深处散开。 谢黎跟父兄打了声招呼就管自己玩去了,谢昀不放心她一人,让书砚跟着,谢黎没有拒绝,她不好在人前露出武功,确实需要有人在前打幌子。 郎君们为了在皇帝面前表现,个个卯足劲,没一会儿功夫就打到不少猎物,有抢占先机的,有为争夺猎物打起来的,平日里彬彬有礼谦逊郎君被狩猎场内的血腥刺激,不由露出几分峥嵘。 谢黎瞧得津津有味,觉得人果然都有两张脸,她大兄那表里不一的模样实在算不得稀罕。 突然,前方喧闹起来,书砚打探回来说有人寻到一头黑熊,正带着人围剿。谢黎不想跟着凑热闹,拨转马头,往相反的方向溜溜达达走去。 看见猎物就射,没射准也不去追,权当赏景。 到了正午,两人就寻了个有水的地方安顿,书砚去处理猎物,她就生火置架,把猎到的兔子架在火上烤。 书砚笑道:“属下没有主子的好手艺,还请女郎多担待。” 谢黎瞥了眼他那粗糙的手法,皱眉伸手道:“你一边待着去,我来处理。” 书砚从善如流把手里的活计交出去:“属下今日有口福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也不能真就什么都不干,起身去附近找野果。深秋的果子挂枝的不多,不过真想找还是能找到一些的。 谢黎吃着一个大概是苹果近亲的果子,问他道:“你主子把杨墨白笼络过来了?” 书砚正在啃兔子肉,冷不丁听到这话,差点噎住:“这个,属下不好说,不如让主子说给跟女郎听。” 谢黎嗤了一声:“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他偷会杨勇。百花宴前,他是不是就跟对方搭上线了?莫非跟杨勇表露身份了?” “那怎么能?”书砚轻咳一声,坦白道:“听说陛下要建行宫,让杨驸马去督工,那边被逼急了,想请主子给寻条生路。” 谢黎恍然大悟,孙瑞这是不耐烦做戏,打着建行宫的名头让杨勇吐出宝藏。 “谢昀准备怎么帮他?” “主子的意思是让他们诈死,杨驸马答应了,就是杨墨白还在犹豫。”二人的婚事,杨勇是被迫的那个,很难对惠阳长公主上心,但杨墨白身为人子,要他放弃身份放弃母亲,并不是件容易选择的事。 “以杨墨白的心性,大兄就不怕他泄漏消息?” 书砚咧嘴一笑:“女郎放心,主子早有安排。杨大郎身边两个的用的小厮都是咱们的人。” 谢黎微微惊讶,她记得那是惠阳长公主亲自给儿子挑选的亲信,生怕杨墨白被她逮着报复,连上茅房都要守在一旁保护。 这种心腹,祖宗十八代肯定调查的清清楚楚,就这样还能叫人钻空子。她啧了一声,对谢昀的势利有些好奇。 虽说那块象征人脉的金令在他那儿,不过依照当年的情况,大皇子都死了,能用到的人奇少,如今这些估计都是谢昀一点点网罗起来的。 金令也就是个象征性的东西,她很好奇,谢黎把这些人都藏在哪里? 她看了眼书砚,没有再问下去。书砚等了好一会儿,见女郎没再深问,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揣着一肚子心事将吃剩的残羹找了地方填埋。 湖水荡起涟漪,地面跟着振动,有慌乱的马蹄声向这里飞驰而来。谢黎抬头一看,就见谢芳骑着一匹受惊的马,横冲直撞飞驰而来,那马双眼赤红,显然状态不对,它时不时前蹄腾起,想要把身上的人摔下来。 “救我。”谢芳看到谢黎,眼中闪过一抹希冀。 这是御马,还是给皇帝准备的马,谢黎不想惹事,看到后面追来不少禁军,转头就走。 突然,身后传来异动,她下意识反击,身子被鞭子卷住,拖上马背。很好,她送给谢芳的鞭法,居然用到自己身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那马嘶吼一声,驮着两人飞奔,书砚见状,赶紧打马追赶,只可惜皇帝的马万一挑一,又处在发疯状态,双方很快就拉来一段距离。 “谢芳,你给我冷静点,你扯的越紧,它越会挣扎。放手。”谢黎劈手夺过缰绳,控制马往平坦的地方跑。 谢芳吓得惊魂未定,先前看到谢黎,下意识想要拉个垫背的,这会儿呆愣愣的,突然,她尖叫起来:“不能再往前走,那里有狼群还有虎。” 谢黎心下一沉,眯起眼问道:“你怎么知道?”不管是原来的谢芳还是被夺舍的这个,都是第一次来,又怎么知道林子里有狼和虎? 四面传来野兽的嚎叫,不一会儿有血腥气散开。谢黎回头一看,是追来的禁军对上兽群了。她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一把掐住谢芳的脖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我就送去喂狼。” “我不知道。”谢芳咬着唇,仗着坐在前面,谢黎看不到她的神色,打死不承认。 “不说是。” 谢黎眼中冒火,掐住她,作势要把人踢下马,谢芳死死抱住马脖子,歇斯底里的叫道:“谢黎,我是宸贵嫔,你不能杀我?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宸贵嫔,哈,皇帝只是要你进宫,还没封号呢!你如今可算不得后宫女子。”谢黎恶狠狠的道:“再说你是被野兽袭击,关我什么事?” 一头傻狍子从身边窜过,谢芳紧紧闭着眼,根本没有看清是什么,以为有狼过来,吓得涕泗横流。 “我说,我说,我偷听到皇帝跟人商量,要把谢恒父子引到北区,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要是知道,怎么会过来冒险?” “是吗,我还以为堂姐打着英雄救美的算盘。” 谢芳眼神闪烁,她确实打着让人看见她跟谢昀衣衫不整在一起的模样,这样就能避免入宫。可她不知道皇帝能丧心病狂给马下药,明明书里根本没有这段情节的。 风带来一股浓烈的药味,是某用催发兽性的东西,谢黎骂了句脏话,她怀疑后面的禁军不是来救人而是来下药的。在药物的作用下,林子里的野兽就跟疯了一样,横冲直撞。 她不知道的是,孙瑞一行人就在距离她们五百米处,正被发狂的狼群包围住。 谢昀担忧谢黎,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谢恒见状,轻咳一声,示意他收敛着些。 谢昀抬眸看了眼,拨马上前,问护卫要了一把剑,沉声道:“父亲护好陛下,儿去开路。” 孙瑞众亲卫保护在中间,眼神阴沉的要下雨。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他明明算计好时间,那马怎么会提早发疯? 他并没想要利用谢芳,他找的替死鬼明明是秦澜。按照计划,秦澜骑着发疯的马冲向谢黎,谢恒父子必定会去救人。他事先安排的人便会趁机下药,谢恒父子纵然武功高强,被疯狂的兽群围攻也只有死路一条。 狼群闻到血腥味,越发疯狂的扑上来。谢昀一剑刺中狼头,利落的踢开,两头狼撞在一起,发出怒吼,后面的狼踩着同伴的尸首,源源不断冲来。 护卫的人数不断减少,孙瑞举着剑站在后面,看着浴血杀狼的谢恒,此时若刺上去,极有可能杀死这个心头大患。 他宛如中邪似的慢慢靠近,谢恒被两头狼绊住手脚,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危机。 孙瑞直勾勾看向那背影,两人只隔着五步之遥,只要他探出剑……。 “陛下,狼群就交给谢司马,老奴先护您离开。” 魏延的提醒猛然让他清醒,杀了谢恒,他也难逃一死。孙瑞抿紧嘴,不甘心的垂下眼眸,冷哼一声,转身离开。魏延抹了把汗,小跑着跟在皇帝身边。 谢恒朝后看了眼,对谢昀道:“这里交给我,你去找黎儿。” 谢黎被两头猛虎堵住去路,身边带着个添乱的谢芳,她很想敲晕她,省得她在一旁碍手碍脚。 “谢黎,我警告你,别想打晕我。” 谢黎被她的态度气笑了:“你特么有本事防备我,有本事去杀虎啊,谢芳啊谢芳,我从前怎么没看出你脸皮那么厚……。”从刚才起她就憋着一股怒气,逮着机会一顿输出。 听到熟悉的国骂,谢芳不可置信的尖叫起来:“你,也是穿的,怪不得没死。” “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没有我,你早就摔死了,帮不上忙,至少学会闭嘴。” 谢黎不再理会她,在心里问白煜:“我舅舅跟谢昀在哪里,安不安全?” “正往你这边来,被狼群堵着了。” “皇帝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算,就是不知是哪方人马出的手。谢三,你造反路上的拦路虎太多了。” 谢黎不想听它吐槽,知道亲人没事就切断了联络,看着走来的疯虎,正犹豫要不要出手,突然,身后猛的被人一推,整个人往虎口撞去,回首的瞬间,看到的便是谢芳那张狰狞的脸。 “三娘子!”秋霜尖叫着冲过来,推开谢黎,身后的疯虎举起虎爪,千钧一发之际,谢黎捡起鞭子,卷着一颗粗壮的树枝捞起秋霜,荡开猛虎的攻击范围。 另一头疯虎见猎物要跑,不管不顾冲上来,谢黎踩着虎脑,一脚踹过去,将一头疯狂踹的踉跄后退,然后再将另一头踹过去,她用了点内力,两头虎撞在一块儿,发出嗷嗷的惨叫声。 解决完疯虎,谢黎放下秋霜,查看伤势,她的后背被虎爪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直流。谢黎沉声道:“伤的不轻,我必须清理掉伤口上的脏物,一会儿会很疼你忍着点。” 秋霜有些神志不清的点点头,谢黎见她痛的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想了想,拿出一粒丸药让她含在嘴里。 这药是根据麻醉散的药理制作的,可惜药效不如汤剂,只能降低点痛感,聊胜无虞。 她拔出匕首,利落的清理掉伤口上的脏物,倒上金疮药,最后扯了干净的布条包扎伤口。刚做好这些,谢恒跟谢昀带着侍卫赶到。 “阿黎,你没事。”谢昀拉着她的手,下下打量。 “父亲大兄安心,我没事,就是秋霜为了救我受伤了。” 谢恒本对岳阳长公主身边的人并无好感,见她救下闺女,伤的不轻,便点了两名侍卫去做担架。 谢昀执起她的手,狠狠皱眉,那雪白的手背上,有一道刺眼的红,他的眼眸转为幽深:“怎么伤到的?”以阿黎的身手,不该对付不了两头疯虎。 谢黎抽回手,淡淡道:“一点小伤罢了。” 谢昀却握紧她的手,执意要给上药,谢黎只能无奈的随他动作。 谢芳看着这一切,嫉妒的双眼冒火,她多么希望此时被那个男人温柔以待的是自己。 果然神武大帝的白月光就是谢黎,谢芳的眼神杀机毕露。 谢昀察觉到杀意,眼底涌出戾气,谢黎生怕他现场表演发疯,赶紧拉住他,笑道:“大兄,这是我们女人间的事,不必你插手。” 眼底的戾气褪去,谢昀宠溺的摸摸谢黎的头:“好,我不插手,你好好玩。” 第77章 没想好标题 一鞭子狠狠抽在谢芳身上,她尖叫起来:“谢黎,你怎么敢打我?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谢黎勾唇一笑:“你说啊,说你如何忘恩负义,预把救命恩人推入虎口?” 谢芳想要反驳,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身上,叫她整个人如坠冰窖,她知道那是谁,不敢再还手,更不敢抬头去看,承受着身上传来的痛处,心里把谢黎当做情敌,要除之欲快的对象。 侍卫合力将疯虎绞杀,抬着伤员回到营帐。皇帝哪怕心情不爽,也得做做样子,便带着臣僚出来迎接。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芳,突然扑倒孙瑞怀里,期期艾艾的哭着道:“陛下救命,谢黎她要杀我。”她身上带着鞭伤,很有几分说服力,跟着陛下前来的大臣看谢黎的目光都带着厌恶。 一名年轻的文官充当出头鸟的角色:“三娘子未免太跋扈,谢大娘子是陛下亲封的贵嫔,亦是你的堂姐,于公于私你都不能下如此狠毒之手。” 谢黎去看身边的谢昀,那意思似乎在问“这傻逼是谁?” 谢昀低低笑道:“王越家的。” “表弟,你住口。”王越咬重表弟二字,向谢昀投去尴尬一笑,似在与他强调这蠢才是外人,不是他王家的。 青年接受到表兄的警告,呐呐不再开口。 孙瑞正在烦恼该怎么跟人解释,毕竟这是皇家园林,常年有禁军把守,且此次受到惊吓的人有不少出自世家,怎么招都得有个交待。 谢芳一口咬定是谢黎害她,这是想把事安在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上。连借口都想好了,皇帝不选谢黎却选她进宫,大司马家的嫡女面上过不去,这才痛下杀手。 这借口一听就假的很,但大多数人都揣着明白当糊涂,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惜他们不知道,在谢家,谢黎的事就是鼎鼎重要的大事。 谢黎怒极反笑,没去看装模作样的谢芳,而是扫了眼在场官员:“先贤说‘偏听则暗,兼听而明’,诸位都不听听我的言辞,就一口咬定是我害谢芳,未免太敷衍了。你们都是朝堂重臣,莫非处理国家大事也是这般态度?” 谢恒上前一步,冷笑道:“我谢恒捧在手心的闺女不是阿猫阿狗就能随意诬陷的。知道当时情况的出来说个明白,若让谢某人知道有人刻意包庇,知情不报,我的手段你们都清楚。” “谢恒,你大胆。” “哦,是闻司空啊。”谢恒叉手笑道:“我听说闻四娘子受惊昏厥至今未醒,闻司空身为父亲,难道不想给爱女讨回公道?” 闻四娘是闻家集全族之力培养的皇后人选,他要是表现出对女儿无视,以孙瑞的人品指不定出尔反尔。 闻博听懂了谢恒话里的意思,看向搂着谢芳小声安抚的皇帝眼底晦涩不明,难得附和道:“谢司马说的不错,大家稍安勿躁,先听听谢三娘子的说法。” 书砚浑身是血,最先站出来道:“陛下,诸位,在下书砚,是大郎君安排在女郎身边的侍卫。属下当时与女郎好好的在河边用膳,是谢大娘子骑着疯马冲来,还硬把女郎掳上马。亏得女郎擅马,这才护着谢大娘子没被摔死。这些不止属下一人看见,但凡活着的禁军都亲眼目睹,陛下叫人来一问便知。” 秋霜随后道:“奴婢的主子是岳阳长公主,当时起了乱子,奴婢奉命去找娘子。奴婢找到娘子时,亲眼看到谢大娘把娘子往虎口推去。” “够了。” 孙瑞推开谢芳,气急败坏的呵斥:“朕原以为你温婉可人,想以宸字为封号,如今看来是不必了,回宫好好学规矩,等学好了再到朕面前来。” 众人面面相觑,陛下这是将人当宫女打发了? 谢芳气的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原本预计一周的狩猎草草结束,谢黎把秋霜交给岳阳长公主,说好过两日再去探望。 长公主敛去复杂的神色,都不知该说什么,赐婚圣旨下达,皇帝依然不绝杀了谢恒的心。他有没有想过,若谢恒这时候死,她该如何自处? 疲惫的闭上眼,她自嘲一笑,朝夕相处的姐妹都能为利益翻脸,一个并不熟稔的弟弟又如何会关心她的死活呢? “这丫头是个有福的,回去好好养着。” 秋霜挣扎着起身行礼,被长公主一把按住,她笑道:“不必行礼,你的功劳本宫记下了,等养好伤再一道赏赐。” 谢恒要留下来处理后续,虽说有五兵尚书掌管兵马,但他的职务与大司马重叠,基本上没有实权,只能憋屈的跟在谢恒后面当副手。 一回到清晖园,谢黎就被谢昀拉到一旁,紧紧地拥在怀里。 “为什么要救她?” 谢黎就知道这男人要疯,柔声解释道:“救谢芳是因为当时后面跟着禁军,她是皇帝的女人,不救她会给孙瑞借题发挥的借口。救秋霜是因为……。”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我当时有种感觉,不救她将来会后悔。” “那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出事,我会怎么后悔?”谢昀哑着声音,似在忍耐着什么。 谢黎讨饶道:“我只是不想暴露武功,又不是去找死。若真到了生死关头,我不会犯傻的。” “阿黎,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男子低低的哀求,让谢黎的心酥酥麻麻,就像是中了软筋散。 她很想问问这人是不是对她下药了?不然她怎么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你应不应?” “我应我应。”两人的姿势实在让人想入非非,谢黎的脸灼热的跟喝过酒似的。 谢昀爱极了她这羞涩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在耳边低声道:“金口玉言啊,陛下!”这声“陛下”叫的九曲回肠,谢黎身子一僵,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他:“小心隔墙有耳。” 其实以二人的内力,三百米外有苍蝇飞过都能一清二楚。但这实在太羞耻了,她连块像样的地盘都没打下来呢。 像是看出她的郁闷,谢昀卷着她的发丝在手里把玩,眨眼神秘笑道:“很快就有机会了。” 谢黎一怔,脱口而出道:“你是说杨墨白?” 谢昀皱眉,把手放在她的唇上:“阿黎,不许在我面前提及其他男人。” 谢黎拨开他的手:“你少来动手动脚,小心我揍你啊!” 她的武功堪称一日千里,在量身定做这件事上,白煜总算没有坑她。她发现谢昀虽然也练《天地诀》,但他能用出来的威力明显逊色自己,就好像被什么压制了一样。 谢昀这厮越发来劲,贴着她的耳唇,低低笑道:“阿黎舍得?” 谢黎面无表情的举起拳头,谢昀只能无奈的松开怀里的少女,揣着手望向皇宫的位置,一本正经的说道:“年后皇帝要立后,要封妃,太后先前给他选嫔妃,陆续都有身孕。 皇子皇女的出生,各种开销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国库空虚,他舍不得私库的银子,自然要从别的地方压榨。 杨墨白这人算不上太蠢,他知道该怎么做。” 谢黎心神一动,有一件事她想问很久了,眼下话赶话,正是好时机,就问出来:“你被推下寒潭那事,是你们俩做的局?” “是啊!”谢昀大方的承认:“孙瑞不会希望看到杨家出人才的,一个性格冲动的纨绔才是生存之道。” 谢黎心中难受的紧,拉住谢昀的手,想要安慰他。谢大忽悠顺势将人搂进怀中,叹息道:“我是幸运的。”幸运被谢恒收留,幸运碰到此生挚爱。 过了两日,谢黎去岳阳长公主府探望秋霜。长公主亲自相迎,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俞姑姑领着去秋霜的屋子。 原本秋霜和秋月是住在一块儿的,为了能让她好好养伤,秋月就搬出去隔间。 秋霜看到谢黎,要起来行礼,被谢黎一把按住:“你的伤势还未好全,躺着。” 秋霜便抬头去看俞姑姑,俞姑姑是个人精,自家主子下嫁谢恒,她撮合二人,想要修复关系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在这点小事上为难,便笑道:“主子体恤,你便好好养伤,将来等伤养好,有的是时候报恩。”说罢,对谢黎屈膝行礼:“三娘子午食想吃什么,老奴这就叫人去准备。” 谢黎客气的笑笑:“我不挑食,姑姑看着办。” 俞姑姑哪里真敢随意,她老早就把谢黎的喜好打听的一清二楚,这会儿厨房里备下的都是这位小祖宗喜欢的吃食。 仔细打量秋霜,她虽然还未弄清这份古怪从何而来,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好感。问了些日常养生的事,秋霜都说极好。 谢黎坐在床边,看着她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小脸,突然问道:“秋霜,你要不要离开这儿?离开公主府,甚至离开南齐,去过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若愿意,我便去问长公主把你的身契要来。” 秋霜有一瞬间怔忪,摇摇头道:“奴婢是孤儿,没有地方可去,而且殿下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愿离开。” 她抓着被角,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垂下眼帘,小声问道:“三娘子为何要与奴婢说这些?” 谢黎摸摸鼻子:“大概是觉得你不该这般活着,你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秋霜露出个清浅的笑容:“出去又如何?还不是要为生计发愁,奴婢打小学的便是伺候人的活计,出去了就真会有好日子?其实奴婢救下三娘子是有私心的。”她咬了咬唇:“奴婢是为了能在谢家有一份保障。” “我知道了。”谢黎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人各有志,她不好强求,既然她要保障,那便给她。 “等去了谢府,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会救你三回。” 秋霜挣扎着下床,跪在地上,深深的俯首谢恩:“奴婢谢三娘子恩典。” 在长公主府用了顿不错的午食,谢黎就告辞离开。 岳阳长公主与谢恒的婚礼定在来年三月,虽然对这桩婚事心怀复杂,但这不是她的意志能够改变的,于是闭门谢客,开始筹备起来。 临近新年,街上的铺子外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今年因为谢恒在府邸,所以再过些时日谢凌夫妇也要回来,他们会待到来年,参加完父亲和长公主的婚礼,再回荆州。 这个新年,除了苏秦,全家人都到齐了,大管事卯足了劲,想要热热闹闹办一场去去晦气,把府里的小厮丫头们指挥的团团转。 谢黎这辈子的生辰是在农历十一月十二,按照公历来算,正好是平安夜。只要一想起平安夜,这辈子得生母用生命换得她的出生,她就不愿意过生辰。 谢恒拿着一只精致的匣子敲了敲门,谢黎回头笑道:“是舅舅啊,快进来。” 这还是谢恒出征回来,头一回进这改变后的清晖园,看见演武场上的兵器架,挑眉笑道:“跟舅舅过两招?” “好啊!”谢黎挑起剑,谢恒选了把刀,两人就在演武场打起来。谢昀叉手站在一旁,身边还站着稳重不少的谢凌。 他羡慕的道:“黎儿的武功放在江湖算是一流高手了!” “嗯,再过两年,‘天一阁’的天字辈杀手也不是她的对手。” 谢凌转头看向他:“雇佣的人还没查出来?母亲也没查到?” “是啊,对手溜得极快,好几次快被抓住尾巴,还是让他跑了。我准备亲自去一趟。” 天一阁在三国都有据点,正好谢昀就知道一处。 谢凌不置可否,目光重新放回演武场,场上的二人已经收了兵器。 谢恒打的酣畅淋漓,看到亲儿子就有些嫌弃:“既然回来了,就别去想荆州的事。陪邱丫头出去逛逛,我听说她闲的都跑去养马了,你啊,多跟你大兄学学。” 谢昀这小子三天两头往黎儿的院子里跑,气的他都想把人丢出去。 轻暼他一眼:“你今天不是有客人?怎么还杵在这儿?” 谢昀笑道:“父亲要不要见见?” 谢恒哼了声,他出身杨氏部曲不错,但他认的是女帝,是杨皇夫。当年的杨辉尚且不能让他认主,如今的杨勇父子算什么?这小子为了膈应他,无所不用其极。 “你的朋友你自己招待。”说罢,把刀往兵器架上一扔,负手扬长而去。 谢黎好奇的问道:“谁要来。” “杨墨白。” 第77章 没想好标题 一鞭子狠狠抽在谢芳身上,她尖叫起来:“谢黎,你怎么敢打我?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 谢黎勾唇一笑:“你说啊,说你如何忘恩负义,预把救命恩人推入虎口?” 谢芳想要反驳,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身上,叫她整个人如坠冰窖,她知道那是谁,不敢再还手,更不敢抬头去看,承受着身上传来的痛处,心里把谢黎当做情敌,要除之欲快的对象。 侍卫合力将疯虎绞杀,抬着伤员回到营帐。皇帝哪怕心情不爽,也得做做样子,便带着臣僚出来迎接。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芳,突然扑倒孙瑞怀里,期期艾艾的哭着道:“陛下救命,谢黎她要杀我。”她身上带着鞭伤,很有几分说服力,跟着陛下前来的大臣看谢黎的目光都带着厌恶。 一名年轻的文官充当出头鸟的角色:“三娘子未免太跋扈,谢大娘子是陛下亲封的贵嫔,亦是你的堂姐,于公于私你都不能下如此狠毒之手。” 谢黎去看身边的谢昀,那意思似乎在问“这傻逼是谁?” 谢昀低低笑道:“王越家的。” “表弟,你住口。”王越咬重表弟二字,向谢昀投去尴尬一笑,似在与他强调这蠢才是外人,不是他王家的。 青年接受到表兄的警告,呐呐不再开口。 孙瑞正在烦恼该怎么跟人解释,毕竟这是皇家园林,常年有禁军把守,且此次受到惊吓的人有不少出自世家,怎么招都得有个交待。 谢芳一口咬定是谢黎害她,这是想把事安在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上。连借口都想好了,皇帝不选谢黎却选她进宫,大司马家的嫡女面上过不去,这才痛下杀手。 这借口一听就假的很,但大多数人都揣着明白当糊涂,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惜他们不知道,在谢家,谢黎的事就是鼎鼎重要的大事。 谢黎怒极反笑,没去看装模作样的谢芳,而是扫了眼在场官员:“先贤说‘偏听则暗,兼听而明’,诸位都不听听我的言辞,就一口咬定是我害谢芳,未免太敷衍了。你们都是朝堂重臣,莫非处理国家大事也是这般态度?” 谢恒上前一步,冷笑道:“我谢恒捧在手心的闺女不是阿猫阿狗就能随意诬陷的。知道当时情况的出来说个明白,若让谢某人知道有人刻意包庇,知情不报,我的手段你们都清楚。” “谢恒,你大胆。” “哦,是闻司空啊。”谢恒叉手笑道:“我听说闻四娘子受惊昏厥至今未醒,闻司空身为父亲,难道不想给爱女讨回公道?” 闻四娘是闻家集全族之力培养的皇后人选,他要是表现出对女儿无视,以孙瑞的人品指不定出尔反尔。 闻博听懂了谢恒话里的意思,看向搂着谢芳小声安抚的皇帝眼底晦涩不明,难得附和道:“谢司马说的不错,大家稍安勿躁,先听听谢三娘子的说法。” 书砚浑身是血,最先站出来道:“陛下,诸位,在下书砚,是大郎君安排在女郎身边的侍卫。属下当时与女郎好好的在河边用膳,是谢大娘子骑着疯马冲来,还硬把女郎掳上马。亏得女郎擅马,这才护着谢大娘子没被摔死。这些不止属下一人看见,但凡活着的禁军都亲眼目睹,陛下叫人来一问便知。” 秋霜随后道:“奴婢的主子是岳阳长公主,当时起了乱子,奴婢奉命去找娘子。奴婢找到娘子时,亲眼看到谢大娘把娘子往虎口推去。” “够了。” 孙瑞推开谢芳,气急败坏的呵斥:“朕原以为你温婉可人,想以宸字为封号,如今看来是不必了,回宫好好学规矩,等学好了再到朕面前来。” 众人面面相觑,陛下这是将人当宫女打发了? 谢芳气的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原本预计一周的狩猎草草结束,谢黎把秋霜交给岳阳长公主,说好过两日再去探望。 长公主敛去复杂的神色,都不知该说什么,赐婚圣旨下达,皇帝依然不绝杀了谢恒的心。他有没有想过,若谢恒这时候死,她该如何自处? 疲惫的闭上眼,她自嘲一笑,朝夕相处的姐妹都能为利益翻脸,一个并不熟稔的弟弟又如何会关心她的死活呢? “这丫头是个有福的,回去好好养着。” 秋霜挣扎着起身行礼,被长公主一把按住,她笑道:“不必行礼,你的功劳本宫记下了,等养好伤再一道赏赐。” 谢恒要留下来处理后续,虽说有五兵尚书掌管兵马,但他的职务与大司马重叠,基本上没有实权,只能憋屈的跟在谢恒后面当副手。 一回到清晖园,谢黎就被谢昀拉到一旁,紧紧地拥在怀里。 “为什么要救她?” 谢黎就知道这男人要疯,柔声解释道:“救谢芳是因为当时后面跟着禁军,她是皇帝的女人,不救她会给孙瑞借题发挥的借口。救秋霜是因为……。”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我当时有种感觉,不救她将来会后悔。” “那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出事,我会怎么后悔?”谢昀哑着声音,似在忍耐着什么。 谢黎讨饶道:“我只是不想暴露武功,又不是去找死。若真到了生死关头,我不会犯傻的。” “阿黎,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男子低低的哀求,让谢黎的心酥酥麻麻,就像是中了软筋散。 她很想问问这人是不是对她下药了?不然她怎么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你应不应?” “我应我应。”两人的姿势实在让人想入非非,谢黎的脸灼热的跟喝过酒似的。 谢昀爱极了她这羞涩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在耳边低声道:“金口玉言啊,陛下!”这声“陛下”叫的九曲回肠,谢黎身子一僵,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他:“小心隔墙有耳。” 其实以二人的内力,三百米外有苍蝇飞过都能一清二楚。但这实在太羞耻了,她连块像样的地盘都没打下来呢。 像是看出她的郁闷,谢昀卷着她的发丝在手里把玩,眨眼神秘笑道:“很快就有机会了。” 谢黎一怔,脱口而出道:“你是说杨墨白?” 谢昀皱眉,把手放在她的唇上:“阿黎,不许在我面前提及其他男人。” 谢黎拨开他的手:“你少来动手动脚,小心我揍你啊!” 她的武功堪称一日千里,在量身定做这件事上,白煜总算没有坑她。她发现谢昀虽然也练《天地诀》,但他能用出来的威力明显逊色自己,就好像被什么压制了一样。 谢昀这厮越发来劲,贴着她的耳唇,低低笑道:“阿黎舍得?” 谢黎面无表情的举起拳头,谢昀只能无奈的松开怀里的少女,揣着手望向皇宫的位置,一本正经的说道:“年后皇帝要立后,要封妃,太后先前给他选嫔妃,陆续都有身孕。 皇子皇女的出生,各种开销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国库空虚,他舍不得私库的银子,自然要从别的地方压榨。 杨墨白这人算不上太蠢,他知道该怎么做。” 谢黎心神一动,有一件事她想问很久了,眼下话赶话,正是好时机,就问出来:“你被推下寒潭那事,是你们俩做的局?” “是啊!”谢昀大方的承认:“孙瑞不会希望看到杨家出人才的,一个性格冲动的纨绔才是生存之道。” 谢黎心中难受的紧,拉住谢昀的手,想要安慰他。谢大忽悠顺势将人搂进怀中,叹息道:“我是幸运的。”幸运被谢恒收留,幸运碰到此生挚爱。 过了两日,谢黎去岳阳长公主府探望秋霜。长公主亲自相迎,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让俞姑姑领着去秋霜的屋子。 原本秋霜和秋月是住在一块儿的,为了能让她好好养伤,秋月就搬出去隔间。 秋霜看到谢黎,要起来行礼,被谢黎一把按住:“你的伤势还未好全,躺着。” 秋霜便抬头去看俞姑姑,俞姑姑是个人精,自家主子下嫁谢恒,她撮合二人,想要修复关系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在这点小事上为难,便笑道:“主子体恤,你便好好养伤,将来等伤养好,有的是时候报恩。”说罢,对谢黎屈膝行礼:“三娘子午食想吃什么,老奴这就叫人去准备。” 谢黎客气的笑笑:“我不挑食,姑姑看着办。” 俞姑姑哪里真敢随意,她老早就把谢黎的喜好打听的一清二楚,这会儿厨房里备下的都是这位小祖宗喜欢的吃食。 仔细打量秋霜,她虽然还未弄清这份古怪从何而来,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好感。问了些日常养生的事,秋霜都说极好。 谢黎坐在床边,看着她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小脸,突然问道:“秋霜,你要不要离开这儿?离开公主府,甚至离开南齐,去过不受拘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若愿意,我便去问长公主把你的身契要来。” 秋霜有一瞬间怔忪,摇摇头道:“奴婢是孤儿,没有地方可去,而且殿下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不愿离开。” 她抓着被角,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垂下眼帘,小声问道:“三娘子为何要与奴婢说这些?” 谢黎摸摸鼻子:“大概是觉得你不该这般活着,你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秋霜露出个清浅的笑容:“出去又如何?还不是要为生计发愁,奴婢打小学的便是伺候人的活计,出去了就真会有好日子?其实奴婢救下三娘子是有私心的。”她咬了咬唇:“奴婢是为了能在谢家有一份保障。” “我知道了。”谢黎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人各有志,她不好强求,既然她要保障,那便给她。 “等去了谢府,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会救你三回。” 秋霜挣扎着下床,跪在地上,深深的俯首谢恩:“奴婢谢三娘子恩典。” 在长公主府用了顿不错的午食,谢黎就告辞离开。 岳阳长公主与谢恒的婚礼定在来年三月,虽然对这桩婚事心怀复杂,但这不是她的意志能够改变的,于是闭门谢客,开始筹备起来。 临近新年,街上的铺子外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今年因为谢恒在府邸,所以再过些时日谢凌夫妇也要回来,他们会待到来年,参加完父亲和长公主的婚礼,再回荆州。 这个新年,除了苏秦,全家人都到齐了,大管事卯足了劲,想要热热闹闹办一场去去晦气,把府里的小厮丫头们指挥的团团转。 谢黎这辈子的生辰是在农历十一月十二,按照公历来算,正好是平安夜。只要一想起平安夜,这辈子得生母用生命换得她的出生,她就不愿意过生辰。 谢恒拿着一只精致的匣子敲了敲门,谢黎回头笑道:“是舅舅啊,快进来。” 这还是谢恒出征回来,头一回进这改变后的清晖园,看见演武场上的兵器架,挑眉笑道:“跟舅舅过两招?” “好啊!”谢黎挑起剑,谢恒选了把刀,两人就在演武场打起来。谢昀叉手站在一旁,身边还站着稳重不少的谢凌。 他羡慕的道:“黎儿的武功放在江湖算是一流高手了!” “嗯,再过两年,‘天一阁’的天字辈杀手也不是她的对手。” 谢凌转头看向他:“雇佣的人还没查出来?母亲也没查到?” “是啊,对手溜得极快,好几次快被抓住尾巴,还是让他跑了。我准备亲自去一趟。” 天一阁在三国都有据点,正好谢昀就知道一处。 谢凌不置可否,目光重新放回演武场,场上的二人已经收了兵器。 谢恒打的酣畅淋漓,看到亲儿子就有些嫌弃:“既然回来了,就别去想荆州的事。陪邱丫头出去逛逛,我听说她闲的都跑去养马了,你啊,多跟你大兄学学。” 谢昀这小子三天两头往黎儿的院子里跑,气的他都想把人丢出去。 轻暼他一眼:“你今天不是有客人?怎么还杵在这儿?” 谢昀笑道:“父亲要不要见见?” 谢恒哼了声,他出身杨氏部曲不错,但他认的是女帝,是杨皇夫。当年的杨辉尚且不能让他认主,如今的杨勇父子算什么?这小子为了膈应他,无所不用其极。 “你的朋友你自己招待。”说罢,把刀往兵器架上一扔,负手扬长而去。 谢黎好奇的问道:“谁要来。” “杨墨白。” 第78章 杨墨白的选择 杨墨白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他给谢昀带来一则重要消息,后汉的赵王反了! 赵王刘章是刘珉的皇叔,楚王的兄弟,一直觊觎皇位,只不过碍于蒋都督的大军,不敢妄动。如今刘珉自掘坟墓,夺了蒋致的兵权,刘章觉得时机成熟,便跟谋士商议,派兵围住皇城。 谁也没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一夜之间,后汉就改朝换代了。 杨墨白说完灌下一大杯茶,轻舒一口气道:“消息尚在陛下那儿压着,我是无意间偷听我母亲跟心腹讨论才知道的。陛下好似见过谢鸿胪,我猜那边会有使臣过来。” 他打探道:“陛下要重用谢焕,那位谢大娘子估计也快熬出头了。” “你想说什么?” “我就想问问你们家什么时候跟谢焕分宗?都已经撕破脸,还扯在一块儿别不别扭?” 谢昀笑笑:“那你们父子呢,准备什么时候从公主府里搬出来?” 惠阳长公主对杨勇看的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怀疑和重视。 杨墨白抓了抓头,垂头丧气,活像只斗败的公鸡,闷闷道:“她到底是我亲娘。” 谢昀嗤笑:“你回去问问杨驸马,有没有把她当做妻子?你要是看不清现状,你我的合作到此为止。” “谢昀,你想过河拆桥?” “你算哪门子桥?”谢昀掀起眼皮讥讽一笑:“再糊涂下去,你连踏脚石都算不上。” 惠阳长公主对杨勇有真心吗?大概是有几分喜欢的。但她的爱里糅杂了太多东西,她心里清楚,从赐婚那一日起,从杨勇不得不娶她时,从孙氏窥视大风宝藏那一刻,她就注定得不到丈夫的真心。 杨墨白颓丧的趴在桌上,瞅着谢昀看了好一会儿:“还有一件事,我听她说,想为我求娶你妹妹。”话才落下,屋里的温度骤然降下来。 杨墨白这傻小子还当是火盆里的碳烧没了,一抬头,就看见谢昀那张脸冷的就跟打了霜似的,那眼神凶残的能活剐了自己。他心里骂着死妹控,嘴上连忙表态,把自个儿鄙视到尘埃,表示高攀不起谢三娘,这才让谢昀的面色缓和一些。 “你可以滚了。”谢昀端茶送客。 杨墨白骂骂咧咧起身,欺负他没妹子是不是:“你有本事守着她,将来不嫁人。” 谢昀一挥袖,直接把杨墨白丢出去,他在地上滚了一圈,灵活的一跃而起,咬牙切齿:“姓谢的,算你狠。” 书砚站在一旁,忍着笑意问道:“杨郎君要不要换身衣服,主子有几件没上过身的。” “不必了。”杨墨白拍掉身上的灰尘,往屋里瞪了眼道:“穿他谢昀的衣服,我怕回去做噩梦。”又骂了句“死妹控”这次熟稔的从后门离开。 待他走后,谢黎从里屋出来,望了眼已经快要看不到的背影,笑道:“你又欺负他了。” 谢昀拉着她坐在身边,心里还记着杨墨白说的话:“阿黎即便要嫁也只能嫁给我。” 谢黎挑眉:“舅舅不是放出豪言,说我只娶不嫁。” 谢昀从善如流:“好,那我嫁给阿黎。” 这人脸皮怎么那么厚? 她偏过头,生硬的调转话头:“你觉不觉得,惠阳长公主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 谢昀勾唇一笑:“是啊,我们或许忽略了一件事。”他兴味的道:“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你说先帝会不会留下其他东西?” “你是说……。”谢黎蹙眉,思虑起这种可能性。 “孙鹏是个谨慎的人,这种人惯会留一手。你杀掉的死士应该是他晚年才建立的障眼法,真正的底牌或许一直都在惠阳长公主手里。” “你是指那些看管杨勇的人?” “嗯,那些人应该只是明面上的一部分,不过我们可从杨墨白下手。” 谢黎就在心里为杨墨白点蜡,这厮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软刀子磨人才叫痛苦。不过比起谢昀这些年所受的寒毒之苦,这些都不算什么。 “嗯,就照你说的办。” 谢昀见她并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嘴角微扬,将少女紧紧搂在怀里,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似的。 谢黎无语望天,不明白他又在发什么疯,只能由他抱着。 新年过后,便是谢黎的及笄礼,这是女子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日子之一,与男子冠礼一样,同样隆重,大多会选在农历三月三的上巳节。 谢恒亲自为其主持,正宾原该邀请有德才的女性长辈,可惜苏秦诈死,谢黎不愿让岳阳长公主操持,父子俩商量,便由谢昀亲自担当。虽然不合礼节,但他东城谢氏如何,向来不管外人置喙。 赞者是谢凌的妻子,谢黎专程请二嫂担当,也是想借此机会,把她正式介绍给金陵的贵妇。 季皓的妹妹季箐是个好玩的,早早就预定有司的位置。及笄当日,岳阳长公主亲临,唐婉、董小宛和金陵的贵妇贵女都收到帖子参加。 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正宾走到笄者面前,高声吟颂祝辞。谢昀今日拾掇的玉树临风,像是会发光似的,让不少被逼迫前来参加及笄礼的小娘子们看呆了眼。 他从匣内拿出一只宝石簪子,这是一个月前苏秦让人从北梁送来的,让父子三人意想不到的是,来者居然是祁阳先生的弟子。 想想被扣在无涯书院的老先生,谢黎心里万分佩服,姑母居然这般快就与他的弟子接上头了,果然,待在后宅,限制了她的能力啊! 谢昀将簪子插在少女的发间,有些惋惜第一簪不能用上自己准备的。 他准备的是一支鸢尾花型的白玉簪,想到那花所代表的花语,谢昀的眼眸深了深。 谢黎着大袖礼服,钗冠出房,向宾客行三拜礼。 谢恒看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少女,似乎看见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个娇俏女子,喊他大兄。他敛去眼中的泪水,将写好的字递给她:“这是为父为你取的字,纯曦,望你今后行事磊落,前程光明。” 谢黎双手接过,叩首:“纯曦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她起身再次向宾客行揖礼,众人这才发现,被人笑谈是草包纨绔的谢三娘子其实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差劲,便有妇人暗暗交换眼色,谢昀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垂下的眼眸中,似有风暴在涌动。 站在身边的谢凌感受到杀气,一肘子捅过去,投给他一个“悠着点,别吓坏宾客”的眼神。 谢昀挑了挑眉,唇边扬起一抹笑容:“我许久没跟二弟切磋武艺,一会儿演武场见,也让为兄看看你进步了多少。” 谢凌龇牙,看他这似笑非笑的模样,就知道逃不了一顿毒打,只能嘴犟应下。 礼成后,便是宴客。谢家的及笄礼虽然于礼不合,却能看出谢司马对闺女的重视,这让不少家中有子嗣未娶妻的妇人心头起了心思。 “累死我了。”送走客人,谢黎四仰八叉躺在软榻上,董清华笑着捶她:“真该让那些对你改观的夫人们看看你是什么样的?” “让她们知道又如何,我又不会嫁给他们的儿子?”谢黎撇撇嘴,她以往没有情缘的时候都看不上那些高高在上,把女子当做所有物的蠢才,如今都有情缘了,谁还要嫁人? “呦,你还真娶不嫁啊!”董清华笑着打趣。 “当然,谢司马的话岂能出尔反尔。” 两位手帕交手敛起玩笑,对视一眼,唐婉小声问道:“那,你有人选没有?” 谢黎点点头,含糊道:“有几个人选,还在斟酌,等确定一定会告诉你们。”为了堵住二人的嘴,谢黎赶紧把季皓和沈拾的信拿出来塞给唐婉和季箐。 “季二和沈拾已经在那边站稳脚,你们可以开始准备了,等我父亲跟长公主的婚事一过,我就送你们过去。” 姑嫂俩羞涩的点点头。 董清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把抓住谢黎的手:“谢三,你说我陪她们一块儿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谢某人无情的推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董夫人正在给你看相,你要是逃走,她怨恨到我头上怎么办?” 董清华烦躁的趴在桌上:“可我不想嫁人,你不知道我前几日去我姐夫家里探望阿姐,那老虔婆居然让阿姐站在一旁伺候她用饭。吃完了还要背诵《女戒》,特么的,要不是顾忌她在婆家的日子,你们信不信我当即就掀桌子。” 董清华握着拳头,越说越来气:“我回去找阿娘给阿姐出头,阿娘居然说当媳妇的都是这么过来的。谁敢这么折辱我,姑奶奶就折了她的脑袋。” “阿黎,你帮我一把呗。”她放完狠话,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凑过来博同情。 谢黎伸出手指,推开她的脑袋,没好气道:“你要是敢把这狠话说给董夫人听,你看她敢不敢再给你看相。” 唐婉噗嗤笑出来,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肯定不敢,不过清华她这么爱玩,被禁足只怕生不如死。” “小婉说得对,我阿娘会把我关在家里,逼我做针线活。”她身无可恋的抖了抖手:“可我是个手残啊手残!我都跟她说了不会,她还要逼我学,最后浪费布料挨骂的还是我。 你们说她为什么就想不开呢?从小到大十几年了,我就从来没做过一块像样的手绢,她哪来的信心觉得把我关在家里,速成几个月就能变成绣活大师?” 这下连季箐都忍不住笑起来。 “但凡能忍,我也不至于离家出走。阿黎,好阿黎,你给我出个法子呗,我觉得还是武将更适合我,谢家军不是驻守在那边,指不定我过去就能跟谁看对眼了。” “这话你怎么不去跟董叔叔说,我敢保证,你要是向他坦白说你想嫁给武将,他绝对会帮你出逃。” “真的?” “不信你回去试试。”谢黎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你要是真被关起来,我会来救你的。” 董清华咬咬牙:“行,那就这么说定了。谢司马和长公主的婚礼那日,我若没来,你一定要来救我。”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谢恒与岳阳长公主成婚的日子。 司马府中门大开,兄妹三人从一早就开始迎客,因为是皇帝赐婚,朝堂上的能来的官员都来了,索性谢家够大,事先做过排演,虽然多了不少不请自来的,倒也忙中有序。 女宾这边少了苏秦帮衬,全靠谢黎一人顶着,从早笑到晚,她的脸都要笑僵了。好容易等到天黑,宴席开始,有谢昀和谢凌在前边照看,谢黎终于抽出时间与董清华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躲去花园里偷闲。 “谢三。”黑暗中,一个声音叫住她,谢黎回首,看见是秦澜,笑眯眯的道:“是县主啊,你不在面前吃酒,跑来这儿找我有什么事?” 第78章 杨墨白的选择 杨墨白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他给谢昀带来一则重要消息,后汉的赵王反了! 赵王刘章是刘珉的皇叔,楚王的兄弟,一直觊觎皇位,只不过碍于蒋都督的大军,不敢妄动。如今刘珉自掘坟墓,夺了蒋致的兵权,刘章觉得时机成熟,便跟谋士商议,派兵围住皇城。 谁也没想到他的动作会这么快,一夜之间,后汉就改朝换代了。 杨墨白说完灌下一大杯茶,轻舒一口气道:“消息尚在陛下那儿压着,我是无意间偷听我母亲跟心腹讨论才知道的。陛下好似见过谢鸿胪,我猜那边会有使臣过来。” 他打探道:“陛下要重用谢焕,那位谢大娘子估计也快熬出头了。” “你想说什么?” “我就想问问你们家什么时候跟谢焕分宗?都已经撕破脸,还扯在一块儿别不别扭?” 谢昀笑笑:“那你们父子呢,准备什么时候从公主府里搬出来?” 惠阳长公主对杨勇看的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怀疑和重视。 杨墨白抓了抓头,垂头丧气,活像只斗败的公鸡,闷闷道:“她到底是我亲娘。” 谢昀嗤笑:“你回去问问杨驸马,有没有把她当做妻子?你要是看不清现状,你我的合作到此为止。” “谢昀,你想过河拆桥?” “你算哪门子桥?”谢昀掀起眼皮讥讽一笑:“再糊涂下去,你连踏脚石都算不上。” 惠阳长公主对杨勇有真心吗?大概是有几分喜欢的。但她的爱里糅杂了太多东西,她心里清楚,从赐婚那一日起,从杨勇不得不娶她时,从孙氏窥视大风宝藏那一刻,她就注定得不到丈夫的真心。 杨墨白颓丧的趴在桌上,瞅着谢昀看了好一会儿:“还有一件事,我听她说,想为我求娶你妹妹。”话才落下,屋里的温度骤然降下来。 杨墨白这傻小子还当是火盆里的碳烧没了,一抬头,就看见谢昀那张脸冷的就跟打了霜似的,那眼神凶残的能活剐了自己。他心里骂着死妹控,嘴上连忙表态,把自个儿鄙视到尘埃,表示高攀不起谢三娘,这才让谢昀的面色缓和一些。 “你可以滚了。”谢昀端茶送客。 杨墨白骂骂咧咧起身,欺负他没妹子是不是:“你有本事守着她,将来不嫁人。” 谢昀一挥袖,直接把杨墨白丢出去,他在地上滚了一圈,灵活的一跃而起,咬牙切齿:“姓谢的,算你狠。” 书砚站在一旁,忍着笑意问道:“杨郎君要不要换身衣服,主子有几件没上过身的。” “不必了。”杨墨白拍掉身上的灰尘,往屋里瞪了眼道:“穿他谢昀的衣服,我怕回去做噩梦。”又骂了句“死妹控”这次熟稔的从后门离开。 待他走后,谢黎从里屋出来,望了眼已经快要看不到的背影,笑道:“你又欺负他了。” 谢昀拉着她坐在身边,心里还记着杨墨白说的话:“阿黎即便要嫁也只能嫁给我。” 谢黎挑眉:“舅舅不是放出豪言,说我只娶不嫁。” 谢昀从善如流:“好,那我嫁给阿黎。” 这人脸皮怎么那么厚? 她偏过头,生硬的调转话头:“你觉不觉得,惠阳长公主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 谢昀勾唇一笑:“是啊,我们或许忽略了一件事。”他兴味的道:“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你说先帝会不会留下其他东西?” “你是说……。”谢黎蹙眉,思虑起这种可能性。 “孙鹏是个谨慎的人,这种人惯会留一手。你杀掉的死士应该是他晚年才建立的障眼法,真正的底牌或许一直都在惠阳长公主手里。” “你是指那些看管杨勇的人?” “嗯,那些人应该只是明面上的一部分,不过我们可从杨墨白下手。” 谢黎就在心里为杨墨白点蜡,这厮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软刀子磨人才叫痛苦。不过比起谢昀这些年所受的寒毒之苦,这些都不算什么。 “嗯,就照你说的办。” 谢昀见她并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嘴角微扬,将少女紧紧搂在怀里,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似的。 谢黎无语望天,不明白他又在发什么疯,只能由他抱着。 新年过后,便是谢黎的及笄礼,这是女子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日子之一,与男子冠礼一样,同样隆重,大多会选在农历三月三的上巳节。 谢恒亲自为其主持,正宾原该邀请有德才的女性长辈,可惜苏秦诈死,谢黎不愿让岳阳长公主操持,父子俩商量,便由谢昀亲自担当。虽然不合礼节,但他东城谢氏如何,向来不管外人置喙。 赞者是谢凌的妻子,谢黎专程请二嫂担当,也是想借此机会,把她正式介绍给金陵的贵妇。 季皓的妹妹季箐是个好玩的,早早就预定有司的位置。及笄当日,岳阳长公主亲临,唐婉、董小宛和金陵的贵妇贵女都收到帖子参加。 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正宾走到笄者面前,高声吟颂祝辞。谢昀今日拾掇的玉树临风,像是会发光似的,让不少被逼迫前来参加及笄礼的小娘子们看呆了眼。 他从匣内拿出一只宝石簪子,这是一个月前苏秦让人从北梁送来的,让父子三人意想不到的是,来者居然是祁阳先生的弟子。 想想被扣在无涯书院的老先生,谢黎心里万分佩服,姑母居然这般快就与他的弟子接上头了,果然,待在后宅,限制了她的能力啊! 谢昀将簪子插在少女的发间,有些惋惜第一簪不能用上自己准备的。 他准备的是一支鸢尾花型的白玉簪,想到那花所代表的花语,谢昀的眼眸深了深。 谢黎着大袖礼服,钗冠出房,向宾客行三拜礼。 谢恒看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少女,似乎看见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个娇俏女子,喊他大兄。他敛去眼中的泪水,将写好的字递给她:“这是为父为你取的字,纯曦,望你今后行事磊落,前程光明。” 谢黎双手接过,叩首:“纯曦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她起身再次向宾客行揖礼,众人这才发现,被人笑谈是草包纨绔的谢三娘子其实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差劲,便有妇人暗暗交换眼色,谢昀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垂下的眼眸中,似有风暴在涌动。 站在身边的谢凌感受到杀气,一肘子捅过去,投给他一个“悠着点,别吓坏宾客”的眼神。 谢昀挑了挑眉,唇边扬起一抹笑容:“我许久没跟二弟切磋武艺,一会儿演武场见,也让为兄看看你进步了多少。” 谢凌龇牙,看他这似笑非笑的模样,就知道逃不了一顿毒打,只能嘴犟应下。 礼成后,便是宴客。谢家的及笄礼虽然于礼不合,却能看出谢司马对闺女的重视,这让不少家中有子嗣未娶妻的妇人心头起了心思。 “累死我了。”送走客人,谢黎四仰八叉躺在软榻上,董清华笑着捶她:“真该让那些对你改观的夫人们看看你是什么样的?” “让她们知道又如何,我又不会嫁给他们的儿子?”谢黎撇撇嘴,她以往没有情缘的时候都看不上那些高高在上,把女子当做所有物的蠢才,如今都有情缘了,谁还要嫁人? “呦,你还真娶不嫁啊!”董清华笑着打趣。 “当然,谢司马的话岂能出尔反尔。” 两位手帕交手敛起玩笑,对视一眼,唐婉小声问道:“那,你有人选没有?” 谢黎点点头,含糊道:“有几个人选,还在斟酌,等确定一定会告诉你们。”为了堵住二人的嘴,谢黎赶紧把季皓和沈拾的信拿出来塞给唐婉和季箐。 “季二和沈拾已经在那边站稳脚,你们可以开始准备了,等我父亲跟长公主的婚事一过,我就送你们过去。” 姑嫂俩羞涩的点点头。 董清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把抓住谢黎的手:“谢三,你说我陪她们一块儿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谢某人无情的推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董夫人正在给你看相,你要是逃走,她怨恨到我头上怎么办?” 董清华烦躁的趴在桌上:“可我不想嫁人,你不知道我前几日去我姐夫家里探望阿姐,那老虔婆居然让阿姐站在一旁伺候她用饭。吃完了还要背诵《女戒》,特么的,要不是顾忌她在婆家的日子,你们信不信我当即就掀桌子。” 董清华握着拳头,越说越来气:“我回去找阿娘给阿姐出头,阿娘居然说当媳妇的都是这么过来的。谁敢这么折辱我,姑奶奶就折了她的脑袋。” “阿黎,你帮我一把呗。”她放完狠话,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凑过来博同情。 谢黎伸出手指,推开她的脑袋,没好气道:“你要是敢把这狠话说给董夫人听,你看她敢不敢再给你看相。” 唐婉噗嗤笑出来,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肯定不敢,不过清华她这么爱玩,被禁足只怕生不如死。” “小婉说得对,我阿娘会把我关在家里,逼我做针线活。”她身无可恋的抖了抖手:“可我是个手残啊手残!我都跟她说了不会,她还要逼我学,最后浪费布料挨骂的还是我。 你们说她为什么就想不开呢?从小到大十几年了,我就从来没做过一块像样的手绢,她哪来的信心觉得把我关在家里,速成几个月就能变成绣活大师?” 这下连季箐都忍不住笑起来。 “但凡能忍,我也不至于离家出走。阿黎,好阿黎,你给我出个法子呗,我觉得还是武将更适合我,谢家军不是驻守在那边,指不定我过去就能跟谁看对眼了。” “这话你怎么不去跟董叔叔说,我敢保证,你要是向他坦白说你想嫁给武将,他绝对会帮你出逃。” “真的?” “不信你回去试试。”谢黎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你要是真被关起来,我会来救你的。” 董清华咬咬牙:“行,那就这么说定了。谢司马和长公主的婚礼那日,我若没来,你一定要来救我。”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谢恒与岳阳长公主成婚的日子。 司马府中门大开,兄妹三人从一早就开始迎客,因为是皇帝赐婚,朝堂上的能来的官员都来了,索性谢家够大,事先做过排演,虽然多了不少不请自来的,倒也忙中有序。 女宾这边少了苏秦帮衬,全靠谢黎一人顶着,从早笑到晚,她的脸都要笑僵了。好容易等到天黑,宴席开始,有谢昀和谢凌在前边照看,谢黎终于抽出时间与董清华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躲去花园里偷闲。 “谢三。”黑暗中,一个声音叫住她,谢黎回首,看见是秦澜,笑眯眯的道:“是县主啊,你不在面前吃酒,跑来这儿找我有什么事?” 第79章 母与女的归宿 “我的婚事定下了,定的是后汉赵王长子。” 谢黎扬了扬眉,这位赵王殿下并非刘章,而是刘章最喜欢的长子。据说这位前赵王篡了侄子的皇位,把刘珉的儿子全都嘎了,强势登基,头一件事就是把最喜欢的儿子封为赵王。有小道消息,说他还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不过谢黎记得这位仁兄都有三十来好几了,儿子女儿一大堆,孙瑞选择把秦澜嫁过去,绝对是记恨她退亲的事。 “太后没有反对?” 秦澜走过来,坐在石凳上,没什么情绪的说道:“我母亲去求太后让我留下,是我想去和亲。我若留在南齐,只会让皇室蒙羞,让陛下记得我犯下的错。但嫁去后汉就不一样了,说不定还能让他念着我有些价值的份上善待母亲。”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犯贱。谢三……。”她突然问道:“我当初若不退婚,谢家,谢昀会接受我吗?” 谢黎叹息一声:“你其实心里清楚,何苦问我?” 秦澜扬起头,将泪水逼回眼眶,失魂落魄的喃喃:“是啊,我一直都很清楚。” “秦澜,你去过荆州吗?”谢黎也不清楚为何要对安平县主说这些,大概是同为女子,她有些怒而不争:“你要是见过生活在那里的百姓,就不会对我说这些矫情的话。 我见过!他们为了一捧陈粮,一小块干粮就需要拿命去拼,用血来换。多少人饿的骨瘦嶙峋,刚出生的孩子直接被溺死,因为养不活。 我听过一句话‘国家兴,百姓苦,国家亡,百姓依然苦’,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你出身权贵,吃穿不愁,有个一心为你打算的母亲,还有什么不知足?” 秦澜大概是被话刺激到了,歇斯底里的吼道:“我是县主,是皇室血脉,凭什么日子过的不如你?”谢昀不过是区区臣下,凭什么不要她? “呵,皇家血脉?”谢黎冷冷的嗤笑:“你孙家三代前还只是地里刨食的农人,腿上的泥巴都还没扒干净,就敢自称高贵?高贵如刘氏,当了二百多年的皇室,一遭灭国还不是要仰人鼻息。 就说我,能有让你这位县主都羡慕的日子,是我父亲兄长拿命拚回来的。”谢黎不耐烦跟她多说:“你要怨,就该怨恨秦氏、怨恨先帝、怨恨当今,而不是我谢家。我家可从来没有想过娶你攀高枝,也用不着攀高枝。 我父亲为先帝、为当今、为南齐立下数不清的功绩,得到的权势都是他应得的。县主回去,你的侍女来找你了。” 秦澜身边的宫人都是太后遣来的,即便有怒气也无法跟她们发泄,只能强忍着道:“我去见见母亲就回宫。” 侍女拦住她:“县主,这个时辰只怕不方便。” 秦澜狠狠一跺脚,母亲成为谢家妇,她如今想见一面都难,将来嫁去后汉,母女俩此生能否再见都不知。 如此这般想,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终于后悔先前因为赌气不理睬对方。 谢府的主院,岳阳长公主卸去钗环,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安平回去了?” “回殿下,县主已经回宫去了。” “嗯,你让秋月给大司马送醒酒汤去。” 秋霜微微惊讶,殿下这是要把驸马推给秋月?岳阳从镜子里看到她面上的疑惑,微微苦笑,难道她还真盼望着跟谢恒做夫妻不成? 挥手让秋霜退下,岳阳长公主吹灭蜡烛,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她笑了下,不过是从公主府守寡变成在司马府守寡,这么多年,自己早已习惯了不是? 前院的书房,谢凌正陪着父亲对弈,两人的棋艺半径八两,也就下个心境。 他看了眼蹙眉思索的谢恒,喝了口茶笑道:“今日可是父亲的好日子,您准备拉着儿在这里待一夜?其实,儿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介意。”谢恒抬头暼了眼唯一的儿子,调侃道:“有了妻子就是不一样,都知道关心老子了。” 谢凌摸摸鼻子,愧疚道:“是儿不孝。” 谢恒就叹息:“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薄,以后多跟谢昀还有你妹妹学学,面皮薄容易吃亏。”谢恒随意下子,难得起了说教的心思:“你看申屠伯拉着吕放称兄道弟,一副恨不得要结拜的谄媚模样,那是因为他玩不过人家。对你,呵呵,你回去以后警醒着些,别被人架空权利都不知道。” 谢凌拱手连连应是,保证把脸皮修成堪比城墙厚。 “主家,夫人让奴婢给您送醒酒汤。”娇滴滴的声音让父子俩齐齐打了个寒颤,谢凌丢下棋子,揶揄一笑,撂下句“父亲忙,儿告退”从后门溜了。 谢恒骂了句“臭小子”,慢悠悠的收拾棋局。门外的秋月被护卫拦着,不悦的跺了跺脚:“主家……。” 那声音喊的百转千回,门外的侍卫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忍着牙酸说道: “大司马已经睡下,你回去。” 话音刚落,屋里的灯就熄灭了,秋月面上一僵,幽怨的站在门外良久,见那男子铁石心肠,只好离开再做打算。 翌日,长公主见过继子继女,过程十分和谐。岳阳住在主院已是谢恒对于这桩婚事最大的让步。孙瑞哪怕再无耻,也不会真去插手臣下夫妻之间的事,而且随着后汉使团的到来,他的视线不得不从谢家移开。 刘章屠杀刘珉登基,杀尽了除原太子刘颂以外的所有的皇子皇孙,将刘颂封为燕王,赐下王府,一家子都被囚禁在府内。 不过此次使团的目的并非挑衅,而是结盟。正如谢黎所想的那般,后汉经过荆州一战损失惨重,又经历了权利更迭,短时间经不起折腾,为了结盟南齐,刘章的长媳被“病逝”,使臣前来的目的之一,便是为大皇子求娶安平县主。 四月,正是春意盎然的季节,朝廷为了以何种姿态迎接后汉使臣这事已经在朝堂吵了七八日。 以大司徒闻博为代表的文士集团认为要弘扬南齐国威,应当由皇帝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出迎,此话一出口便被武将集团喷个狗血淋头。 你说啥,区区战败国的使者来求亲,要我国陛下扫榻相迎,特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南齐才是战败的那方呢,你们这些文人脑子都被驴踢了?双方吵成一团,甚至大打出手。以大司农王奋为首的中立派保持缄默态度,哪方都不帮扶。 最后也不知是哪个小机灵鬼想出来的主意,说让驸马都尉杨勇为主官,大鸿胪谢焕为辅,负责接待使团。 当即就有不少人偷偷去瞅谢恒的面色,只可惜大司马积威甚重,摆出面无表情的模样,压根看不出喜怒。 反倒是谢换,收到皇帝的给予的任命,当即跪下高呼:陛下万岁!紧闭了一整个新年的西城谢氏终于开门迎客。 自从谢恒活着从战场回来,谢焕就整日提心吊胆,生怕那杀呸提刀杀来,两个在书院念书的儿子都被叫回来关在家中不得外出。 之后谢恒没有拒绝与长公主的婚事,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对方与皇帝暗中达成的协议。 可偏偏皇帝又在秋猎那日弄出事端,谢换那个呕啊,你说你使了万般法子都杀不了人家,就不能消停些时日? 谢芳那个糟心闺女又被皇帝厌弃,他是做梦都怕谢恒杀不了皇帝,就拿他开刀。 直到皇帝任命他为副首,虽然他堂堂大鸿胪竟然要去给个没有权力的驸马做助手,但他也很心满意足了。陛下肯用他,即便谢恒狂妄,也需要忌惮一二。 使臣是在四月中旬到达金陵,早早就收到消息的杨勇等人在金陵郊外的迎客亭相迎。 为表对这场联姻的重视,刘章派了唯一活着的堂弟刘异为正使,副使是深受看重的谋士,也是此行真正的头领,军事祭酒梁嘉。 梁嘉是个40来岁的中年男子,逢人三分笑,学富五车,谈吐文雅,与他说话会让人有如沐浴春风之感。 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知道,隐藏在这幅无害笑容之下的是如何残暴的心机。 刘章有野心不假,但他并没有想过对侄子的儿孙赶尽杀绝,是梁嘉竭力劝诫他要斩草除根,若非刘颂娶的是蒋致的孙女,忌讳他在军中的威信,他其实想把前太子一家都赶尽杀绝的。 此刻他正笑盈盈的与杨勇携手攀谈:“这位便是杨驸马,说来陛下曾与杨氏先贤有过数面之缘,对杨家的遭遇为惋惜呀!” 刘异笑而不语,他打从心里不喜梁嘉的虚伪,反正他是皇兄派来做样子的吉祥物,只要自己老实安分,皇兄不会对他如何,反正这辈子这就这样了,犯不着给个看不顺眼的人搭台子。 杨勇抽回手,敷衍的对韩王拱手一礼,冷淡道:“使臣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去驿馆休息。” 言罢就将人丢给谢焕,直接甩袖而走。 金陵但凡是个人都知道杨家事乃是驸马的逆鳞,就连陛下都不敢轻易提及,没想到这位使者才见面就敢戳人肺管子。 谢焕抹了一把冷汗,不敢派人去追杨勇,只能干笑着迎上去道:“在下谢焕,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诸位,请。” 梁嘉一点都没有被人甩脸色后的羞赧,反而笑盈盈的看向谢焕,拱了拱手:“阁下姓谢,莫非与谢司马是同族?” “祖上有亲,不过到在下这代已经出了五福。” 梁嘉哈哈一笑:“谢家真是人杰地灵,出了谢司马这样的帅材又出了您这样有意思的人物。梁某与阁下一见如故啊。” 使团共计一千多人,因为是来求亲的,所以带来了大量的古玩珍品作为求取聘礼。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驿馆,很规模是壮观。 谢焕将人安顿好,叮嘱驿丞不可怠慢,对刘异笑道:“韩王殿下,陛下体恤诸位鞍马劳顿之苦,这一两日大概不会召见,你们便在此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驿丞去做。” 刘异冷哼一声,甩袖上楼。 梁嘉笑容不变:“那就劳烦谢兄了。” “职责而已,都是陛下恩典。”双方客套一番,送走谢焕,梁嘉就去了为他准备的房间休息。 他的下属早已将屋里屋外仔细的检查了一番:“主子,一切正常。”这下属跟随他多年,有些话别人说不得,他说得:“主子为何要去招惹那位驸马都尉?” 梁嘉轻笑一声,指着胡须道:“我只想试探一番,看来南齐的皇帝还未将杨家人驯服啊。也是,杨氏百年世家,哪怕只是个旁支,也有一身傲骨,又岂会心甘情愿认孙家这兵痞为主。 你找几个好手去盯着他,无论大小事,都要及时向我汇报。” “那王爷那边……?”属下迟疑,毕竟明面上韩王才是正使。 “随意应付便好,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下属这才应是,正要出去叫人,梁嘉叫住他,又道:“谢恒有个闺女,听说很是受宠,你去打听打听,那小娘子的脾性如何?” 下属一愣,他们此行是为大皇子求娶安平县主而来,不是应该打听那位秦氏女的品性吗?不过既然是主子的吩咐,他便将此事放在心上。 梁嘉看他心有疑惑,连带着面上也带出一些的下属,摇头叹息,知己难求啊! 虽然他是刘章的左膀右臂,却并不看好淑妃所生的大皇子。 主公万般皆好,唯有一点,在后宅之事上有些拎不清。原本他只是个王爷,想要多宠妾室,宠便宠了,身为皇叔,名声太好反而会遭上位者忌惮。 可今时不同往日,主公贵为一国之君,本应该维护正统,又岂能因为宠爱淑妃,就想册立妾生子为太子,反而把嫡出的二皇子丢在一旁。 此番出使,明面上是为了结盟,实际上,皇帝给他的任务是暗中寻找大风女帝的宝藏。 杨氏和苏氏都曾是女帝的心腹重臣,只有他们最清楚宝藏的所在,可惜都被宋君和孟获那两个蠢货灭了门,如今唯一能知道线索的唯有杨勇一人。 梁嘉还有个从未对人说起的隐秘心思,他想为二皇子求娶谢家女。 二皇子刘坤娶过三任王妃,都莫名其妙的暴毙,不少人在私底下都说这是大皇子不想给弟弟助力,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主公对此事的视而不见,助长了大皇子的气焰,导致二皇子府上除了妾室连个当家的女主人都没有。他要是能为其求娶谢恒之女,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第79章 母与女的归宿 “我的婚事定下了,定的是后汉赵王长子。” 谢黎扬了扬眉,这位赵王殿下并非刘章,而是刘章最喜欢的长子。据说这位前赵王篡了侄子的皇位,把刘珉的儿子全都嘎了,强势登基,头一件事就是把最喜欢的儿子封为赵王。有小道消息,说他还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不过谢黎记得这位仁兄都有三十来好几了,儿子女儿一大堆,孙瑞选择把秦澜嫁过去,绝对是记恨她退亲的事。 “太后没有反对?” 秦澜走过来,坐在石凳上,没什么情绪的说道:“我母亲去求太后让我留下,是我想去和亲。我若留在南齐,只会让皇室蒙羞,让陛下记得我犯下的错。但嫁去后汉就不一样了,说不定还能让他念着我有些价值的份上善待母亲。”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犯贱。谢三……。”她突然问道:“我当初若不退婚,谢家,谢昀会接受我吗?” 谢黎叹息一声:“你其实心里清楚,何苦问我?” 秦澜扬起头,将泪水逼回眼眶,失魂落魄的喃喃:“是啊,我一直都很清楚。” “秦澜,你去过荆州吗?”谢黎也不清楚为何要对安平县主说这些,大概是同为女子,她有些怒而不争:“你要是见过生活在那里的百姓,就不会对我说这些矫情的话。 我见过!他们为了一捧陈粮,一小块干粮就需要拿命去拼,用血来换。多少人饿的骨瘦嶙峋,刚出生的孩子直接被溺死,因为养不活。 我听过一句话‘国家兴,百姓苦,国家亡,百姓依然苦’,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你出身权贵,吃穿不愁,有个一心为你打算的母亲,还有什么不知足?” 秦澜大概是被话刺激到了,歇斯底里的吼道:“我是县主,是皇室血脉,凭什么日子过的不如你?”谢昀不过是区区臣下,凭什么不要她? “呵,皇家血脉?”谢黎冷冷的嗤笑:“你孙家三代前还只是地里刨食的农人,腿上的泥巴都还没扒干净,就敢自称高贵?高贵如刘氏,当了二百多年的皇室,一遭灭国还不是要仰人鼻息。 就说我,能有让你这位县主都羡慕的日子,是我父亲兄长拿命拚回来的。”谢黎不耐烦跟她多说:“你要怨,就该怨恨秦氏、怨恨先帝、怨恨当今,而不是我谢家。我家可从来没有想过娶你攀高枝,也用不着攀高枝。 我父亲为先帝、为当今、为南齐立下数不清的功绩,得到的权势都是他应得的。县主回去,你的侍女来找你了。” 秦澜身边的宫人都是太后遣来的,即便有怒气也无法跟她们发泄,只能强忍着道:“我去见见母亲就回宫。” 侍女拦住她:“县主,这个时辰只怕不方便。” 秦澜狠狠一跺脚,母亲成为谢家妇,她如今想见一面都难,将来嫁去后汉,母女俩此生能否再见都不知。 如此这般想,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终于后悔先前因为赌气不理睬对方。 谢府的主院,岳阳长公主卸去钗环,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安平回去了?” “回殿下,县主已经回宫去了。” “嗯,你让秋月给大司马送醒酒汤去。” 秋霜微微惊讶,殿下这是要把驸马推给秋月?岳阳从镜子里看到她面上的疑惑,微微苦笑,难道她还真盼望着跟谢恒做夫妻不成? 挥手让秋霜退下,岳阳长公主吹灭蜡烛,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她笑了下,不过是从公主府守寡变成在司马府守寡,这么多年,自己早已习惯了不是? 前院的书房,谢凌正陪着父亲对弈,两人的棋艺半径八两,也就下个心境。 他看了眼蹙眉思索的谢恒,喝了口茶笑道:“今日可是父亲的好日子,您准备拉着儿在这里待一夜?其实,儿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介意。”谢恒抬头暼了眼唯一的儿子,调侃道:“有了妻子就是不一样,都知道关心老子了。” 谢凌摸摸鼻子,愧疚道:“是儿不孝。” 谢恒就叹息:“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脸皮太薄,以后多跟谢昀还有你妹妹学学,面皮薄容易吃亏。”谢恒随意下子,难得起了说教的心思:“你看申屠伯拉着吕放称兄道弟,一副恨不得要结拜的谄媚模样,那是因为他玩不过人家。对你,呵呵,你回去以后警醒着些,别被人架空权利都不知道。” 谢凌拱手连连应是,保证把脸皮修成堪比城墙厚。 “主家,夫人让奴婢给您送醒酒汤。”娇滴滴的声音让父子俩齐齐打了个寒颤,谢凌丢下棋子,揶揄一笑,撂下句“父亲忙,儿告退”从后门溜了。 谢恒骂了句“臭小子”,慢悠悠的收拾棋局。门外的秋月被护卫拦着,不悦的跺了跺脚:“主家……。” 那声音喊的百转千回,门外的侍卫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忍着牙酸说道: “大司马已经睡下,你回去。” 话音刚落,屋里的灯就熄灭了,秋月面上一僵,幽怨的站在门外良久,见那男子铁石心肠,只好离开再做打算。 翌日,长公主见过继子继女,过程十分和谐。岳阳住在主院已是谢恒对于这桩婚事最大的让步。孙瑞哪怕再无耻,也不会真去插手臣下夫妻之间的事,而且随着后汉使团的到来,他的视线不得不从谢家移开。 刘章屠杀刘珉登基,杀尽了除原太子刘颂以外的所有的皇子皇孙,将刘颂封为燕王,赐下王府,一家子都被囚禁在府内。 不过此次使团的目的并非挑衅,而是结盟。正如谢黎所想的那般,后汉经过荆州一战损失惨重,又经历了权利更迭,短时间经不起折腾,为了结盟南齐,刘章的长媳被“病逝”,使臣前来的目的之一,便是为大皇子求娶安平县主。 四月,正是春意盎然的季节,朝廷为了以何种姿态迎接后汉使臣这事已经在朝堂吵了七八日。 以大司徒闻博为代表的文士集团认为要弘扬南齐国威,应当由皇帝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出迎,此话一出口便被武将集团喷个狗血淋头。 你说啥,区区战败国的使者来求亲,要我国陛下扫榻相迎,特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南齐才是战败的那方呢,你们这些文人脑子都被驴踢了?双方吵成一团,甚至大打出手。以大司农王奋为首的中立派保持缄默态度,哪方都不帮扶。 最后也不知是哪个小机灵鬼想出来的主意,说让驸马都尉杨勇为主官,大鸿胪谢焕为辅,负责接待使团。 当即就有不少人偷偷去瞅谢恒的面色,只可惜大司马积威甚重,摆出面无表情的模样,压根看不出喜怒。 反倒是谢换,收到皇帝的给予的任命,当即跪下高呼:陛下万岁!紧闭了一整个新年的西城谢氏终于开门迎客。 自从谢恒活着从战场回来,谢焕就整日提心吊胆,生怕那杀呸提刀杀来,两个在书院念书的儿子都被叫回来关在家中不得外出。 之后谢恒没有拒绝与长公主的婚事,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对方与皇帝暗中达成的协议。 可偏偏皇帝又在秋猎那日弄出事端,谢换那个呕啊,你说你使了万般法子都杀不了人家,就不能消停些时日? 谢芳那个糟心闺女又被皇帝厌弃,他是做梦都怕谢恒杀不了皇帝,就拿他开刀。 直到皇帝任命他为副首,虽然他堂堂大鸿胪竟然要去给个没有权力的驸马做助手,但他也很心满意足了。陛下肯用他,即便谢恒狂妄,也需要忌惮一二。 使臣是在四月中旬到达金陵,早早就收到消息的杨勇等人在金陵郊外的迎客亭相迎。 为表对这场联姻的重视,刘章派了唯一活着的堂弟刘异为正使,副使是深受看重的谋士,也是此行真正的头领,军事祭酒梁嘉。 梁嘉是个40来岁的中年男子,逢人三分笑,学富五车,谈吐文雅,与他说话会让人有如沐浴春风之感。 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会知道,隐藏在这幅无害笑容之下的是如何残暴的心机。 刘章有野心不假,但他并没有想过对侄子的儿孙赶尽杀绝,是梁嘉竭力劝诫他要斩草除根,若非刘颂娶的是蒋致的孙女,忌讳他在军中的威信,他其实想把前太子一家都赶尽杀绝的。 此刻他正笑盈盈的与杨勇携手攀谈:“这位便是杨驸马,说来陛下曾与杨氏先贤有过数面之缘,对杨家的遭遇为惋惜呀!” 刘异笑而不语,他打从心里不喜梁嘉的虚伪,反正他是皇兄派来做样子的吉祥物,只要自己老实安分,皇兄不会对他如何,反正这辈子这就这样了,犯不着给个看不顺眼的人搭台子。 杨勇抽回手,敷衍的对韩王拱手一礼,冷淡道:“使臣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去驿馆休息。” 言罢就将人丢给谢焕,直接甩袖而走。 金陵但凡是个人都知道杨家事乃是驸马的逆鳞,就连陛下都不敢轻易提及,没想到这位使者才见面就敢戳人肺管子。 谢焕抹了一把冷汗,不敢派人去追杨勇,只能干笑着迎上去道:“在下谢焕,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诸位,请。” 梁嘉一点都没有被人甩脸色后的羞赧,反而笑盈盈的看向谢焕,拱了拱手:“阁下姓谢,莫非与谢司马是同族?” “祖上有亲,不过到在下这代已经出了五福。” 梁嘉哈哈一笑:“谢家真是人杰地灵,出了谢司马这样的帅材又出了您这样有意思的人物。梁某与阁下一见如故啊。” 使团共计一千多人,因为是来求亲的,所以带来了大量的古玩珍品作为求取聘礼。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驿馆,很规模是壮观。 谢焕将人安顿好,叮嘱驿丞不可怠慢,对刘异笑道:“韩王殿下,陛下体恤诸位鞍马劳顿之苦,这一两日大概不会召见,你们便在此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驿丞去做。” 刘异冷哼一声,甩袖上楼。 梁嘉笑容不变:“那就劳烦谢兄了。” “职责而已,都是陛下恩典。”双方客套一番,送走谢焕,梁嘉就去了为他准备的房间休息。 他的下属早已将屋里屋外仔细的检查了一番:“主子,一切正常。”这下属跟随他多年,有些话别人说不得,他说得:“主子为何要去招惹那位驸马都尉?” 梁嘉轻笑一声,指着胡须道:“我只想试探一番,看来南齐的皇帝还未将杨家人驯服啊。也是,杨氏百年世家,哪怕只是个旁支,也有一身傲骨,又岂会心甘情愿认孙家这兵痞为主。 你找几个好手去盯着他,无论大小事,都要及时向我汇报。” “那王爷那边……?”属下迟疑,毕竟明面上韩王才是正使。 “随意应付便好,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下属这才应是,正要出去叫人,梁嘉叫住他,又道:“谢恒有个闺女,听说很是受宠,你去打听打听,那小娘子的脾性如何?” 下属一愣,他们此行是为大皇子求娶安平县主而来,不是应该打听那位秦氏女的品性吗?不过既然是主子的吩咐,他便将此事放在心上。 梁嘉看他心有疑惑,连带着面上也带出一些的下属,摇头叹息,知己难求啊! 虽然他是刘章的左膀右臂,却并不看好淑妃所生的大皇子。 主公万般皆好,唯有一点,在后宅之事上有些拎不清。原本他只是个王爷,想要多宠妾室,宠便宠了,身为皇叔,名声太好反而会遭上位者忌惮。 可今时不同往日,主公贵为一国之君,本应该维护正统,又岂能因为宠爱淑妃,就想册立妾生子为太子,反而把嫡出的二皇子丢在一旁。 此番出使,明面上是为了结盟,实际上,皇帝给他的任务是暗中寻找大风女帝的宝藏。 杨氏和苏氏都曾是女帝的心腹重臣,只有他们最清楚宝藏的所在,可惜都被宋君和孟获那两个蠢货灭了门,如今唯一能知道线索的唯有杨勇一人。 梁嘉还有个从未对人说起的隐秘心思,他想为二皇子求娶谢家女。 二皇子刘坤娶过三任王妃,都莫名其妙的暴毙,不少人在私底下都说这是大皇子不想给弟弟助力,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主公对此事的视而不见,助长了大皇子的气焰,导致二皇子府上除了妾室连个当家的女主人都没有。他要是能为其求娶谢恒之女,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第80章 婚后的清净生活 谢黎在金陵可谓赫赫有名,随便一打听都能打听到一箩筐消息,所以那下属出去没多少时间就回来了。 “这么快?” “回主子,谢三娘子的消息很好打听。” “哦。”梁嘉来了些兴致,坐直身子笑道:“说来听听。” 下属咽了口唾沫,如实说道:“属下打听到,谢三娘子是金陵有名的纨绔,从小就跟男子混在一块儿打群架,青楼赌坊,但凡小郎君做过的风流韵事,她基本都干过。”除了睡女人,下属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属下还打听到一件事,说谢司马爱女如命,曾放言说谢三娘子不嫁只娶。”他看着主子逐渐收敛的笑容,不敢再说下去。 梁嘉的冷脸只在一瞬间就收敛起来,摆手笑道:“这位小娘子倒是有意思的很,只怕这也是谢家有意为之。” 他背手走到窗前望着热闹的街道,心中不免感慨,孟获真是蠢啊,他要是没生那等自不量力的野心,留着杨晖当傀儡,说不定孟氏如今还是数一数二的权臣,可惜到头来一场空,全给人做了嫁衣。 梁嘉即便他看不上孙鹏也不得不承认,金陵是个好地方。它能固若金汤,让北梁都忌惮,谢恒这位大司马的能力有目共睹,这般想,越发起了要谋谢家女的心思。 “出来前,范君候送给咱们一份大礼,那人,你去接触一下。” “是,属下这就去。” “不急不急,等宫宴后以后再去不迟。” 三日后,皇帝设宴款待使者,刘异便跟梁嘉带着亲信入宫去了。 南齐和后汉虽然联盟多次,但正儿八经有使团来访,从先帝到当今还是头一遭,所以国宴规格用的是最高级别的那种,奢华到连谢黎这种讨厌宴会的人都期待不已。 当日,她盛装出席,并未跟着岳阳长公主去女眷那边,而是穿着一袭男装跟在谢恒身后,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她是谢家二郎。 菜肴是真的不错,特别是那几道给银子嗣厨都懒得做的大菜轮番上阵,让谢黎跟白煜狠狠的一饱口福。 除此之外,天下的宴席大同小异,只不过孙瑞平日就是个爱讲排场的,在他国使者面前更不肯堕了威风。 宫宴的流程都是经过他的首肯,下面的人才敢去放手去做。不止菜品上佳,就连歌舞都比往日华丽三分。 谢黎手里有一张谢昀给的人员名单,所以她很容易就把使团的人认了七七八八。掠过一门心思看歌舞的韩王刘异,她把审视的重点重点放在梁嘉身上。 殊不知她在观察别人,那人同样也在打量她。目光交汇,谢黎微微一笑,向他遥遥敬了一盏茶。孙瑞看到二人的动作,微微有些不悦,开言道:“梁祭酒与谢三娘子相识?” 皇帝一开口,宴会上的交谈全都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有意无意都在二人身上打量。 谢黎淡定的饮茶,还把觉得好吃的点心夹到舅舅碗里。 谢司马同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梁嘉看在眼里,见他不肯出言,只能起身拱手道:“齐皇误会了,在下只是听闻谢司马与岳阳长公主喜结连理,可惜未能讨得一杯水酒。见到谢三娘子,就想起了安平县主。 听闻县主聪慧貌美,贤良淑得,乃是太后最喜爱的外孙女,在下此番便是奉我主之命,替我后汉的大皇子求娶县主为正妃。” 孙瑞虽然早已决定要送秦澜去和亲,可身为女方的“娘家人”却要端着架子,不能别人一提,他立马答应。 便给了秦氏郎主一个眼神,秦郎主就站起来笑道:“梁祭酒说笑了,在下若没记错,贵国的大皇子早有妻室,我南齐的县主尊贵无比,岂能屈尊降贵去当人平妻。” “唉,秦郎主有所不知,大皇子妃缠绵病榻多年,年前患了场风寒已经病故了。我主为爱子求娶县主,一是想与贵国结秦晋之好,二也是听闻县主身体康健。” 众人的眼神马上古怪起来,论身体康健,整个金陵有谁能比得上谢三娘子? “这年岁似乎不相配呀。”刘乾都38了,比安平县主足足大了一轮。 “年纪大点会疼人。”梁嘉乐呵呵的笑道:“大皇子生的玉树临风,后宅和睦,必定不会委屈县主。” 孙瑞哈哈一笑:“汉皇有心了,不过安平是太后的宝贝,贵国若想求娶,还得太后她老人家首肯才行。” “这是自然。”梁嘉笑了笑,揭过联姻的话题,停顿一息,又说起另外一件事。 他惭愧的道:“在下一直仰慕杨氏峥嵘,可惜无缘得见。前几日遇到杨氏遗孤,难免孟浪了些,今日就借齐皇宝地,想给杨都尉赔罪。” 谢黎看了眼与同僚坐在一起的谢昀,借着喝茶的动作问舅舅:“他为何要逮着驸马发难?莫非……。” 谢恒挑了挑眉:“看下去便知。” 杨勇冷笑一声:“你想要赔罪,那便当着我这位杨家遗孤的面自吻。你以为改了姓氏,我便不知你的来处?呵,区区杨氏叛奴,也敢来我面前装模作样。那日的态度,我以为已经很明显了,你既然不识趣,就别怪我揭了你的面皮。” 梁嘉原姓许,其祖乃是入赘杨氏某一旁支的赘婿,诞下的子嗣自然而然成了杨氏家臣。 他们与谢家不同,谢氏一族被女帝提拔,早已放籍为良民,但许家因为世代依附杨氏,说是与杨氏一族有亲,可三代都没能出人才,在嫡支眼里,跟家奴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辉煌的杨氏一夜之间轰然坍塌,其中虽然有宋君之流要置其于死地,但不可否认,杨氏满门最后只逃出谢昀和杨勇,家奴的叛变才是最主要的因素。 梁嘉不愧是刘章的左膀右臂,变脸只在微微一瞬间,他笑了笑道:“杨驸马,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在下好歹是我主亲封的军事祭酒,你无凭无据勾陷,这就是南齐的态度?敢问齐皇,是想要与我后汉恶交?” 气氛立刻变得剑拔弩张,谢恒扫了眼众人,有面露责怪的,也有不爽梁嘉大言不惭的,他嗤了一声,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大殿内就显得格外清晰。 虽然并未多言,但那赤裸裸的眼神仿佛在嘲笑后汉,若他们真有跟南齐叫板的筹码,何苦千里迢迢跑来联盟。 谢黎似乎嫌弃气氛不够尴尬,补刀道:“我觉得秦郎主说的不错,安平县主跟贵国的大皇子差了辈分,相处起来只怕话不投机,还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好啦,朕觉得其中必有误会,待私底下使者再去向驸马道歉。”投给谢黎一个警告眼神,对惠阳长公主道:“你扶驸马下去休息,他的酒量还是那么浅。” 这是把方才的话归结于醉酒上了,不少正直的大臣虽然觉得此话不宜在公开谈论,但仍然对皇帝的态度失望了。谢黎暗骂了声“蠢货”,笑笑不再说话,专心吃喝。 惠阳长公主扶着杨勇出去,到了殿外没人的地方,杨勇甩开她的手,径直往宫外走去。惠阳疾步追去,看着驸马头也不回的身影,咬了咬唇,终究停下脚步,喊来两个宫人道:“你们看着驸马,别让他着凉。” 回到殿内时,气氛已然恢复,乐坊的女子载歌载舞,转圈间划出一道道旖旎的弧度。 坐在上首的孙瑞似没看到惠阳长公主,手上一下一下打着拍子,沉浸在歌舞中。 其他人亦是推杯换盏,说说笑笑,好似方才的龃龉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杨勇回首望了眼丝竹声不绝的皇宫,一抹冷意爬上清俊的面庞。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个小宫人,将他撞了个踉跄。那人低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容貌,快速往他手里塞了一团纸。 杨勇神色一变,紧紧的捏住那团纸,惠阳的人追上来前快速浏览,随后放入口中嚼了嚼,咽下。 跟上来的宫人知道,驸马平日就是这么一副冷心冷肺的样子,因此并不敢追上去,只是默默的跟在身后。 挨到宫宴结束,回到府邸,白煜就一脸八卦的凑上来:“谢三,杨家那小子是不是被人挤兑了?” 一开始谢黎还以为它是指谢昀,后来才知道这猫口中的“昵称”特定指杨勇父子。 她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预感的果然没错,蠢猫在谢昀面前特别怂。 按下心头的思绪,谢黎淡淡问道:“是啊,他怎么了?” “嘿嘿,我跟着他出宫,看见有人塞了张纸条给他,你觉得会是谁?” 谢黎瞥了眼它那油腻腻的爪子,便知道又跑去御膳房偷吃,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它的额头,不准它往自己身上扑:“你既然这么好奇,就去盯着他,看看这些天他都跟谁接触。” 白煜没想到八卦一回,就给自己平添一桩任务,呲了呲牙,倒也没有拒绝。 “行,我去盯着,有消息回来告诉你。” 谢黎捏住它的后脖颈,警告道:“在惠阳长公主府里,给我悠着点,别打草惊了蛇,听到没?” “知道知道,我是那么不小心的,猫吗!” 看着它灵活的窜出院子,谢黎晒笑,随后陷入思绪,联络杨勇的人会是谁? 惠阳长公主回到府里,长史就战战兢兢来报,说驸马叫了乐人排舞。 惠阳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实在不想去跟他争辩什么,坐在花园的凉亭吹着夜风,无意识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早些年,驸马对她也是不冷不热,却不像如今这般恶劣。 自打皇帝不肯再做戏,逼他说出宝藏,驸马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成日喝酒与歌姬私混,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惠阳长公主不明白,杨家早已是过去式,他不过是区区旁枝庶出,孙家也并非屠杀杨家的罪魁祸首。 他为何不能好好配合?她是他的妻子,还为他生下儿子,她这个与他共度下半生的人,难道还比不上那些死人? 更令她难堪的是,驸马全然不顾脸面,好似要把前半生的憋屈通通发泄出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种状态让惠阳长公主无端觉得心慌,她又摩挲了下那枚扳指。 夜晚的庭院好似一座空旷的枯坟,能远远能听见从前院传来的歌舞声,悠悠婉婉,宛如鬼怪在哭泣。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问跟在身旁的侍女:“怎么没见世子回来?” 侍女轻声道:“世子跟朋友去月华楼了。” 惠阳长公主疲惫的摆摆手,走向那座如同坟墓一样冰冷的主院。 很多次她都问自己,后不后悔?后不后悔接下父皇的任务?后不后悔嫁给他? 她苦笑了下,后悔又如何,她早已没有退路了。 使团的到来并没有给金陵的百姓带来什么实质性的麻烦。只可惜,浮于表面平静往往只是暂时的,暗藏在底下的汹涌潮水,只要一个契机就有倾天之势。 梁嘉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想要讨好人时,没有人能抵挡得住那清纯不做作的花言巧语。于是在第三次入宫,向皇帝和太后为刘乾求娶安平县主时,太后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齐皇陛下,我主希望陛下能够派遣使团参加他的登基大典,以彰显两国之间的情谊。” 孙瑞一口应下,他也想借此机会看看后汉实力,那么正使的人选必须是自己的心腹。 基于各种考量,安平县主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盖因是去和亲,皇帝还特封其为公主,让她风光出嫁,看在她还算识趣的份上,答应让谢昀这位继兄送嫁。 大管事接到消息,就开始为大郎君准备出行所需,偶尔也会为谢昀抱不平,觉得安平公主不安好心。于是跟范大夫一番合计,给带了不少防身的药物,让谢黎看足笑话,也让谢昀哭笑不得。 至于谢恒与岳阳长公主,依旧维持着互不干涉的状态,秋月来送过几次羹汤,皆被拒之门外后,看似也歇了心思。反倒是秋霜,好几次替长公主来给谢黎送东西,跟清晖园的下人便熟悉了不少。 偶尔,谢黎也会叫她去说会儿话,带些糕点书籍作为回礼给长公主。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就连岳阳长公主就都觉得下半辈子若能这般清静,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第80章 婚后的清净生活 谢黎在金陵可谓赫赫有名,随便一打听都能打听到一箩筐消息,所以那下属出去没多少时间就回来了。 “这么快?” “回主子,谢三娘子的消息很好打听。” “哦。”梁嘉来了些兴致,坐直身子笑道:“说来听听。” 下属咽了口唾沫,如实说道:“属下打听到,谢三娘子是金陵有名的纨绔,从小就跟男子混在一块儿打群架,青楼赌坊,但凡小郎君做过的风流韵事,她基本都干过。”除了睡女人,下属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属下还打听到一件事,说谢司马爱女如命,曾放言说谢三娘子不嫁只娶。”他看着主子逐渐收敛的笑容,不敢再说下去。 梁嘉的冷脸只在一瞬间就收敛起来,摆手笑道:“这位小娘子倒是有意思的很,只怕这也是谢家有意为之。” 他背手走到窗前望着热闹的街道,心中不免感慨,孟获真是蠢啊,他要是没生那等自不量力的野心,留着杨晖当傀儡,说不定孟氏如今还是数一数二的权臣,可惜到头来一场空,全给人做了嫁衣。 梁嘉即便他看不上孙鹏也不得不承认,金陵是个好地方。它能固若金汤,让北梁都忌惮,谢恒这位大司马的能力有目共睹,这般想,越发起了要谋谢家女的心思。 “出来前,范君候送给咱们一份大礼,那人,你去接触一下。” “是,属下这就去。” “不急不急,等宫宴后以后再去不迟。” 三日后,皇帝设宴款待使者,刘异便跟梁嘉带着亲信入宫去了。 南齐和后汉虽然联盟多次,但正儿八经有使团来访,从先帝到当今还是头一遭,所以国宴规格用的是最高级别的那种,奢华到连谢黎这种讨厌宴会的人都期待不已。 当日,她盛装出席,并未跟着岳阳长公主去女眷那边,而是穿着一袭男装跟在谢恒身后,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她是谢家二郎。 菜肴是真的不错,特别是那几道给银子嗣厨都懒得做的大菜轮番上阵,让谢黎跟白煜狠狠的一饱口福。 除此之外,天下的宴席大同小异,只不过孙瑞平日就是个爱讲排场的,在他国使者面前更不肯堕了威风。 宫宴的流程都是经过他的首肯,下面的人才敢去放手去做。不止菜品上佳,就连歌舞都比往日华丽三分。 谢黎手里有一张谢昀给的人员名单,所以她很容易就把使团的人认了七七八八。掠过一门心思看歌舞的韩王刘异,她把审视的重点重点放在梁嘉身上。 殊不知她在观察别人,那人同样也在打量她。目光交汇,谢黎微微一笑,向他遥遥敬了一盏茶。孙瑞看到二人的动作,微微有些不悦,开言道:“梁祭酒与谢三娘子相识?” 皇帝一开口,宴会上的交谈全都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有意无意都在二人身上打量。 谢黎淡定的饮茶,还把觉得好吃的点心夹到舅舅碗里。 谢司马同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梁嘉看在眼里,见他不肯出言,只能起身拱手道:“齐皇误会了,在下只是听闻谢司马与岳阳长公主喜结连理,可惜未能讨得一杯水酒。见到谢三娘子,就想起了安平县主。 听闻县主聪慧貌美,贤良淑得,乃是太后最喜爱的外孙女,在下此番便是奉我主之命,替我后汉的大皇子求娶县主为正妃。” 孙瑞虽然早已决定要送秦澜去和亲,可身为女方的“娘家人”却要端着架子,不能别人一提,他立马答应。 便给了秦氏郎主一个眼神,秦郎主就站起来笑道:“梁祭酒说笑了,在下若没记错,贵国的大皇子早有妻室,我南齐的县主尊贵无比,岂能屈尊降贵去当人平妻。” “唉,秦郎主有所不知,大皇子妃缠绵病榻多年,年前患了场风寒已经病故了。我主为爱子求娶县主,一是想与贵国结秦晋之好,二也是听闻县主身体康健。” 众人的眼神马上古怪起来,论身体康健,整个金陵有谁能比得上谢三娘子? “这年岁似乎不相配呀。”刘乾都38了,比安平县主足足大了一轮。 “年纪大点会疼人。”梁嘉乐呵呵的笑道:“大皇子生的玉树临风,后宅和睦,必定不会委屈县主。” 孙瑞哈哈一笑:“汉皇有心了,不过安平是太后的宝贝,贵国若想求娶,还得太后她老人家首肯才行。” “这是自然。”梁嘉笑了笑,揭过联姻的话题,停顿一息,又说起另外一件事。 他惭愧的道:“在下一直仰慕杨氏峥嵘,可惜无缘得见。前几日遇到杨氏遗孤,难免孟浪了些,今日就借齐皇宝地,想给杨都尉赔罪。” 谢黎看了眼与同僚坐在一起的谢昀,借着喝茶的动作问舅舅:“他为何要逮着驸马发难?莫非……。” 谢恒挑了挑眉:“看下去便知。” 杨勇冷笑一声:“你想要赔罪,那便当着我这位杨家遗孤的面自吻。你以为改了姓氏,我便不知你的来处?呵,区区杨氏叛奴,也敢来我面前装模作样。那日的态度,我以为已经很明显了,你既然不识趣,就别怪我揭了你的面皮。” 梁嘉原姓许,其祖乃是入赘杨氏某一旁支的赘婿,诞下的子嗣自然而然成了杨氏家臣。 他们与谢家不同,谢氏一族被女帝提拔,早已放籍为良民,但许家因为世代依附杨氏,说是与杨氏一族有亲,可三代都没能出人才,在嫡支眼里,跟家奴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辉煌的杨氏一夜之间轰然坍塌,其中虽然有宋君之流要置其于死地,但不可否认,杨氏满门最后只逃出谢昀和杨勇,家奴的叛变才是最主要的因素。 梁嘉不愧是刘章的左膀右臂,变脸只在微微一瞬间,他笑了笑道:“杨驸马,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在下好歹是我主亲封的军事祭酒,你无凭无据勾陷,这就是南齐的态度?敢问齐皇,是想要与我后汉恶交?” 气氛立刻变得剑拔弩张,谢恒扫了眼众人,有面露责怪的,也有不爽梁嘉大言不惭的,他嗤了一声,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大殿内就显得格外清晰。 虽然并未多言,但那赤裸裸的眼神仿佛在嘲笑后汉,若他们真有跟南齐叫板的筹码,何苦千里迢迢跑来联盟。 谢黎似乎嫌弃气氛不够尴尬,补刀道:“我觉得秦郎主说的不错,安平县主跟贵国的大皇子差了辈分,相处起来只怕话不投机,还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好啦,朕觉得其中必有误会,待私底下使者再去向驸马道歉。”投给谢黎一个警告眼神,对惠阳长公主道:“你扶驸马下去休息,他的酒量还是那么浅。” 这是把方才的话归结于醉酒上了,不少正直的大臣虽然觉得此话不宜在公开谈论,但仍然对皇帝的态度失望了。谢黎暗骂了声“蠢货”,笑笑不再说话,专心吃喝。 惠阳长公主扶着杨勇出去,到了殿外没人的地方,杨勇甩开她的手,径直往宫外走去。惠阳疾步追去,看着驸马头也不回的身影,咬了咬唇,终究停下脚步,喊来两个宫人道:“你们看着驸马,别让他着凉。” 回到殿内时,气氛已然恢复,乐坊的女子载歌载舞,转圈间划出一道道旖旎的弧度。 坐在上首的孙瑞似没看到惠阳长公主,手上一下一下打着拍子,沉浸在歌舞中。 其他人亦是推杯换盏,说说笑笑,好似方才的龃龉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杨勇回首望了眼丝竹声不绝的皇宫,一抹冷意爬上清俊的面庞。忽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个小宫人,将他撞了个踉跄。那人低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容貌,快速往他手里塞了一团纸。 杨勇神色一变,紧紧的捏住那团纸,惠阳的人追上来前快速浏览,随后放入口中嚼了嚼,咽下。 跟上来的宫人知道,驸马平日就是这么一副冷心冷肺的样子,因此并不敢追上去,只是默默的跟在身后。 挨到宫宴结束,回到府邸,白煜就一脸八卦的凑上来:“谢三,杨家那小子是不是被人挤兑了?” 一开始谢黎还以为它是指谢昀,后来才知道这猫口中的“昵称”特定指杨勇父子。 她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预感的果然没错,蠢猫在谢昀面前特别怂。 按下心头的思绪,谢黎淡淡问道:“是啊,他怎么了?” “嘿嘿,我跟着他出宫,看见有人塞了张纸条给他,你觉得会是谁?” 谢黎瞥了眼它那油腻腻的爪子,便知道又跑去御膳房偷吃,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它的额头,不准它往自己身上扑:“你既然这么好奇,就去盯着他,看看这些天他都跟谁接触。” 白煜没想到八卦一回,就给自己平添一桩任务,呲了呲牙,倒也没有拒绝。 “行,我去盯着,有消息回来告诉你。” 谢黎捏住它的后脖颈,警告道:“在惠阳长公主府里,给我悠着点,别打草惊了蛇,听到没?” “知道知道,我是那么不小心的,猫吗!” 看着它灵活的窜出院子,谢黎晒笑,随后陷入思绪,联络杨勇的人会是谁? 惠阳长公主回到府里,长史就战战兢兢来报,说驸马叫了乐人排舞。 惠阳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实在不想去跟他争辩什么,坐在花园的凉亭吹着夜风,无意识摩挲着手上的扳指。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早些年,驸马对她也是不冷不热,却不像如今这般恶劣。 自打皇帝不肯再做戏,逼他说出宝藏,驸马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一样,成日喝酒与歌姬私混,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惠阳长公主不明白,杨家早已是过去式,他不过是区区旁枝庶出,孙家也并非屠杀杨家的罪魁祸首。 他为何不能好好配合?她是他的妻子,还为他生下儿子,她这个与他共度下半生的人,难道还比不上那些死人? 更令她难堪的是,驸马全然不顾脸面,好似要把前半生的憋屈通通发泄出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种状态让惠阳长公主无端觉得心慌,她又摩挲了下那枚扳指。 夜晚的庭院好似一座空旷的枯坟,能远远能听见从前院传来的歌舞声,悠悠婉婉,宛如鬼怪在哭泣。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问跟在身旁的侍女:“怎么没见世子回来?” 侍女轻声道:“世子跟朋友去月华楼了。” 惠阳长公主疲惫的摆摆手,走向那座如同坟墓一样冰冷的主院。 很多次她都问自己,后不后悔?后不后悔接下父皇的任务?后不后悔嫁给他? 她苦笑了下,后悔又如何,她早已没有退路了。 使团的到来并没有给金陵的百姓带来什么实质性的麻烦。只可惜,浮于表面平静往往只是暂时的,暗藏在底下的汹涌潮水,只要一个契机就有倾天之势。 梁嘉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他想要讨好人时,没有人能抵挡得住那清纯不做作的花言巧语。于是在第三次入宫,向皇帝和太后为刘乾求娶安平县主时,太后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齐皇陛下,我主希望陛下能够派遣使团参加他的登基大典,以彰显两国之间的情谊。” 孙瑞一口应下,他也想借此机会看看后汉实力,那么正使的人选必须是自己的心腹。 基于各种考量,安平县主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盖因是去和亲,皇帝还特封其为公主,让她风光出嫁,看在她还算识趣的份上,答应让谢昀这位继兄送嫁。 大管事接到消息,就开始为大郎君准备出行所需,偶尔也会为谢昀抱不平,觉得安平公主不安好心。于是跟范大夫一番合计,给带了不少防身的药物,让谢黎看足笑话,也让谢昀哭笑不得。 至于谢恒与岳阳长公主,依旧维持着互不干涉的状态,秋月来送过几次羹汤,皆被拒之门外后,看似也歇了心思。反倒是秋霜,好几次替长公主来给谢黎送东西,跟清晖园的下人便熟悉了不少。 偶尔,谢黎也会叫她去说会儿话,带些糕点书籍作为回礼给长公主。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就连岳阳长公主就都觉得下半辈子若能这般清静,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第81章 使者的谋划 秋霜为长公主点燃了熏香,扶其上床安寝,长公主感觉今日的香与往日不同,随口问道:“怎么不是茉莉香?” 秋霜眼皮轻颤,跪下说道:“奴婢见殿下近些天来每晚都睡不安省,就自作主张换了安息香。” 岳阳长公主是因为安平县主和亲之事辗转难眠。母女二人固然有了先前的龃龉,但秦澜毕竟是她唯一的血脉,且去了后汉和亲,此生能不能相见都还不知,如何能让长公主不担心呢? 她揉了揉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脑,点点头,秋霜便服侍她躺下。熄灭屋里的灯,除去外隔间的踏上,等到里屋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悄悄起身,从僻静的小路走到下人使用的茅房附近,谨慎的张望一番,确定四周没有旁人,抽出一块能够活动的砖石,从里面拿出纸条,收好放入怀,最后原路返回。她却不知,所有动作都被一只趴在树上的猫儿瞧得一清二楚。 谢焕这些日子可以说是容光焕发,因着杨勇不愿搭理使臣,接待的任务就落在他的肩上。与梁嘉相处了些时日,二人便开始称兄道弟。 街头,人群熙熙攘攘,摊铺的老板热情叫卖,少年结伴出游的嬉闹笑声,编织成一幅人间烟火图。 香满楼厢房内,有二人并肩站在窗前赏景。梁嘉喝了口茶,对谢焕笑道:“还是江南好啊,不像川蜀地区山多闷热。” “梁兄说笑了,蜀中乃是天府之地,物产丰富,别人羡慕都还来不及。”谢焕客气的回道, 梁嘉笑而不语,看着底下一群骑马游玩的少年郎,指着其中一人:“那人便是杨驸马的爱子?” 谢焕顺着所指方向看去,轻蔑的摇头:“不过是一纨绔罢了,实在给杨氏丢脸。” 梁嘉就揶揄他:“说起纨绔,你谢氏那位小娘才是赫赫有名呐,我闲着无聊可是听说了不少趣事。” 谢焕尴尬笑道:“唉,我那位堂弟爱女如命,我私底下不知提醒过多少次,让约束这些,可惜都被当做耳旁风。” 梁嘉笑盈盈地听他诉苦,时不时敷衍两句声讨谢恒。见有人与他同仇敌概,谢焕更来劲了,大倒苦水,直说的口干舌燥方才停下,干笑道:“家门不幸,让梁兄见笑了。” “谁家没有几个败类呢,幸好是个小娘子,听说她已经及笄,可看好人家了?” “梁兄有所不知,我那堂弟曾经放言出去,说舍不得女儿出嫁,只要男子入赘,你说荒唐不荒唐?” 梁嘉眼眸一闪,安抚道:“那不过是谢司马的戏言罢了,谢兄何必当真。你且看,再过一年两年,他就要急着张罗嫁女喽。” 谢焕听他话里话外提到谢黎,不禁回过味来,玩笑的打探道:“怎么,梁兄莫非想喝这杯媒人酒?” “哈哈,谢兄既然猜着,那我便直言了。我想为二皇子求娶谢司马的爱女。” 谢焕的脑海中飞速掠过一连串思绪,最后摇摇头:“以我那堂弟的脾性,只怕不肯的。” “所以才要谢兄斡旋阿。此事说来对谢兄好处甚多。”他向屋里看去,侍卫低头退出厢房,谢焕的长随看向主子,见主子没有反对,便也退了出去。 梁嘉给谢焕添满茶水:“我与谢兄一见如故,心里很为谢兄打抱不平。谢兄乃栋梁之材,国士无双,却常年被个武夫压着,实在委屈了。” 此话说到谢焕的心坎上,他自恃能力不输谢恒,只因是文官,受到太多掣肘。 梁嘉觑了一眼他脸上的愤慨,在心里不屑鄙夷,嘴上说得真情实意:“我想替二皇子求娶谢三娘子,有为后汉打算的私心,也有替谢兄着想。 女子嫁人当以夫为天,可谢三娘子这脾性,无论是嫁还是娶,只要人在金陵,仰仗着谢司马的势,只会越发肆无忌惮。 可她若是嫁去后汉,没了依仗,也不过只是纸老虎。而且,我听闻谢兄的爱女与三娘子性情不睦,留她在此岂不是给大侄女添堵?” 梁嘉通过暗桩,确认谢恒的确拿闺女当命根子后,就盘算着把人弄去后汉。以他所想,区区女子,再如何嚣张跋扈,待嫁人生子还不是得以夫为天? 谢三娘子再能搞事,能有川蜀的山人彪悍?那位叟夷族的明珠嫁人前甩鞭子不知抽死过多少人,给二皇子做妾,摇身一变,竟变得与江南女子那般柔情似水。 二皇子能力不俗,且又是陛下嫡出,身边缺少一位身份高贵的嫡妻辅佐。那位叟夷族的明珠倒是带来五百强兵做嫁妆,可惜她头上还有一位嫡亲兄长,族长也不可能为了女儿,就把筹码全部压在二皇子身上。 但谢恒不一样,梁嘉刚听闻消息时也是半信半疑,可经过详尽调查,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还真有人重女轻男。 谢三娘子在谢恒心中的份量,远超两名嫡子,更让他欣喜的是,兄妹三人关系十分不错。也就是说娶一个谢黎,不仅能得到谢恒与谢家军的支持,还能得到谢凌这员猛将和有麒麟子称号的谢昀辅佐。 梁嘉想的很美,女子哪有不爱俏郎君,二皇子生的玉树临风,是陛下所有皇子中最俊美的,且他待人温和,再彪的小娘子落在手里都能为他成为绕指缠。 只要产下孩儿,谢恒还能不帮衬亲外甥?就算谢恒不愿投靠,把谢黎捏在手里,总能胁迫到对方。 谢焕对其的打算半点不知,蹙眉思索道:“这事,怕不好办。” “哈哈,谢兄多虑了。我听闻三娘子是个好玩的,川蜀虽然偏安一隅,却也算得上人杰地灵。你说借着此次送亲之便,让三娘子跟着一道去游玩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 送走谢焕,看着他上马离开,梁嘉改头换面来到北区一间不起眼的茶室。这是后汉放在南齐的据点,也是唯一一处没被发现的地方。 若非事关重大,他也不愿启用,然而今日约见的人是知晓宝藏的唯一线索。 杨勇在室内等了许久,脑海中一直回忆着纸条上的内容,他杨氏居然尚有嫡系活着。 那颗死寂的心,终于有了些波动,这些天装作沉迷酒色,就是为了不让惠阳长公主看出破绽。 约见他的人是名眼生的魁梧汉子,身边带着一名纤瘦的侍卫,这对主仆让杨勇产生一抹很不和谐的别扭。 而且他感觉那侍卫隐隐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想要仔细打量,那人就钻进屋里的一处角落。杨勇注意到,这是个可攻可守的位置。 按下心头的疑惑,将视线侍卫身上移开,转向约见他的男子:“阁下是谁?真的知道我杨氏嫡支的下落?” 魁梧男子施施然坐下,抱拳笑道: “不错,在下的主人与杨氏的一位嫡出郎君曾是至交好友。当年杨氏被灭族,他曾遣人救下三房的一位小郎君。” 杨勇的呼吸急促起来,三房,那岂不是杨皇夫一母同胞弟弟的那一支后裔。 杨氏共有七房,上头三房是嫡出,剩下的都是庶出。嫡出有两房都与皇室牵扯上关系,按照规矩,郎主的位置会交到三房手上。可惜权利尚未交割,就被灭门了。 但只要杨氏还有嫡支活着,杨勇相信迟早有一天,活下来的人能够恢复曾经的辉煌。这么多年,正是因为这份信念,才能支撑着他在地狱一般的地方活下去。 他按下激动,缓身坐下道:“你家主子是冲宝藏来的?” 男子借由喝茶的动作,不着痕迹看了眼身后那人的手势,微微一笑:“杨驸马快人快语,在下也就不藏着掖着。在下的确为此事而来,不过在下可以答应,得到宝藏后只拿钱财兵器,书籍古玩都留给杨氏,权做你我合作的诚意。” 杨勇握紧拳头,把舌尖咬出血才控住挥拳的冲动:“想要宝藏可以,你先告诉我嫡支的下落。” 那人握着茶盏,笑而不语。 杨勇便换了个条件:“好,那就等我父子二人平安出了南齐地域,再交换信息。” 躲在暗处的侍卫走来添茶,那魁梧大汉就将茶水一饮而尽,笑道:“可以,杨驸马回去好好准备,最好与令郎通一通气。” “知道了。”杨勇拱了拱手:“杨某静待佳音。” “女郎,长公主遣秋霜姐姐给您送东西来了。” 谢黎放下书籍,招手让她进来,并示意春分倒茶。 “是什么东西需要你亲自来送?” “是宫里赐下的鲜果,殿下吃着好,就让奴婢给女郎送些来尝尝。” 谢黎看了眼篮里的东西,叫她坐下:“伤势都好全了没?在谢府过的可还习惯?” 秋霜只做了个边沿,一板一眼的回道:“托殿下与女郎的福,都好全了。府里的大管事很是照顾,没有人为难。” 谢黎凑近她,莞尔一笑:“听你这一板一眼的说话,我就想起夏时,也是这么个闷性子。”她递过去一本书籍:“听说你懂药理,这书我看着很有些意思,送给你了。” 秋霜快速看了眼书名,认得这是一本难得的药方锦集,里面不仅有制药的方子还有制毒的方子。她手上就有半册残卷,还是那边赏赐下来的。 指尖微微一缩,垂下眼眸道:“奴婢只懂一些药膳,并不懂医理。这书给奴婢只怕明珠蒙尘。” 谢黎直接把书塞给她:“只要识字看得懂,就不算蒙尘。长公主为人谨慎,我是怕她身体不适却不肯去找范大夫。你若能学好,身边有位女大夫,我也能放心些。” 这是个不能推辞的理由,秋霜只能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回去时心中忐忑不安,不明白谢三娘子究竟是何意思? 是想除去长公主嫁祸给她还是想试探她?如果是后者……。秋霜的眼皮轻颤,看着手里的书,嘴边泛起一抹苦笑。 “阿黎怀疑她除掉便是,何必费心?” “谁说我怀疑她了?”谢黎白了谢昀一眼:“我只是看中她心细,是个学医的好苗子,不愿浪费人才。” 谢昀笑笑道:“原来如此,我那儿也有不少医书,要不要送几册给她?” 谢黎咯咯一笑:“你就不怕长公主误会,把人直接给送来你屋里?” “那便杀了。”他冷漠的道,仿佛杀人跟杀鸡似的。 谢黎都懒得吐槽,话锋一转:“我发现你近来跟杨墨白亲近不少,怎么,想要捞他?” “我为何要花心思在那个废材身上。”谢昀握着茶盏,轻轻呢喃:“我只是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此时正好刮来一阵轻风,吹的竹苑里的青竹摇曳生姿,谢黎没听清他的话,望着院外的竹林,托腮一笑:“我发现你跟沈拾的脾性很有些像,看着温润如玉,肚子里全是坏水。” “季皓向你卖惨了?” 谢黎捂嘴闷笑,季二抱怨沈拾黑心肝,为了弄粮食把他骗去当压寨夫君,还让他扮美女摆仙人跳云云,字里行间那委屈劲把谢黎逗的差点笑岔气,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人黑沉沉的目光。 “阿黎,我说过在我面前不许想其他男人。你一而再再而三惹我生气,你说我该怎么惩罚?”谢昀气的磨牙,恨不得把阿黎挂在嘴边的男人全部杀了。 第81章 使者的谋划 秋霜为长公主点燃了熏香,扶其上床安寝,长公主感觉今日的香与往日不同,随口问道:“怎么不是茉莉香?” 秋霜眼皮轻颤,跪下说道:“奴婢见殿下近些天来每晚都睡不安省,就自作主张换了安息香。” 岳阳长公主是因为安平县主和亲之事辗转难眠。母女二人固然有了先前的龃龉,但秦澜毕竟是她唯一的血脉,且去了后汉和亲,此生能不能相见都还不知,如何能让长公主不担心呢? 她揉了揉有些昏昏沉沉的头脑,点点头,秋霜便服侍她躺下。熄灭屋里的灯,除去外隔间的踏上,等到里屋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悄悄起身,从僻静的小路走到下人使用的茅房附近,谨慎的张望一番,确定四周没有旁人,抽出一块能够活动的砖石,从里面拿出纸条,收好放入怀,最后原路返回。她却不知,所有动作都被一只趴在树上的猫儿瞧得一清二楚。 谢焕这些日子可以说是容光焕发,因着杨勇不愿搭理使臣,接待的任务就落在他的肩上。与梁嘉相处了些时日,二人便开始称兄道弟。 街头,人群熙熙攘攘,摊铺的老板热情叫卖,少年结伴出游的嬉闹笑声,编织成一幅人间烟火图。 香满楼厢房内,有二人并肩站在窗前赏景。梁嘉喝了口茶,对谢焕笑道:“还是江南好啊,不像川蜀地区山多闷热。” “梁兄说笑了,蜀中乃是天府之地,物产丰富,别人羡慕都还来不及。”谢焕客气的回道, 梁嘉笑而不语,看着底下一群骑马游玩的少年郎,指着其中一人:“那人便是杨驸马的爱子?” 谢焕顺着所指方向看去,轻蔑的摇头:“不过是一纨绔罢了,实在给杨氏丢脸。” 梁嘉就揶揄他:“说起纨绔,你谢氏那位小娘才是赫赫有名呐,我闲着无聊可是听说了不少趣事。” 谢焕尴尬笑道:“唉,我那位堂弟爱女如命,我私底下不知提醒过多少次,让约束这些,可惜都被当做耳旁风。” 梁嘉笑盈盈地听他诉苦,时不时敷衍两句声讨谢恒。见有人与他同仇敌概,谢焕更来劲了,大倒苦水,直说的口干舌燥方才停下,干笑道:“家门不幸,让梁兄见笑了。” “谁家没有几个败类呢,幸好是个小娘子,听说她已经及笄,可看好人家了?” “梁兄有所不知,我那堂弟曾经放言出去,说舍不得女儿出嫁,只要男子入赘,你说荒唐不荒唐?” 梁嘉眼眸一闪,安抚道:“那不过是谢司马的戏言罢了,谢兄何必当真。你且看,再过一年两年,他就要急着张罗嫁女喽。” 谢焕听他话里话外提到谢黎,不禁回过味来,玩笑的打探道:“怎么,梁兄莫非想喝这杯媒人酒?” “哈哈,谢兄既然猜着,那我便直言了。我想为二皇子求娶谢司马的爱女。” 谢焕的脑海中飞速掠过一连串思绪,最后摇摇头:“以我那堂弟的脾性,只怕不肯的。” “所以才要谢兄斡旋阿。此事说来对谢兄好处甚多。”他向屋里看去,侍卫低头退出厢房,谢焕的长随看向主子,见主子没有反对,便也退了出去。 梁嘉给谢焕添满茶水:“我与谢兄一见如故,心里很为谢兄打抱不平。谢兄乃栋梁之材,国士无双,却常年被个武夫压着,实在委屈了。” 此话说到谢焕的心坎上,他自恃能力不输谢恒,只因是文官,受到太多掣肘。 梁嘉觑了一眼他脸上的愤慨,在心里不屑鄙夷,嘴上说得真情实意:“我想替二皇子求娶谢三娘子,有为后汉打算的私心,也有替谢兄着想。 女子嫁人当以夫为天,可谢三娘子这脾性,无论是嫁还是娶,只要人在金陵,仰仗着谢司马的势,只会越发肆无忌惮。 可她若是嫁去后汉,没了依仗,也不过只是纸老虎。而且,我听闻谢兄的爱女与三娘子性情不睦,留她在此岂不是给大侄女添堵?” 梁嘉通过暗桩,确认谢恒的确拿闺女当命根子后,就盘算着把人弄去后汉。以他所想,区区女子,再如何嚣张跋扈,待嫁人生子还不是得以夫为天? 谢三娘子再能搞事,能有川蜀的山人彪悍?那位叟夷族的明珠嫁人前甩鞭子不知抽死过多少人,给二皇子做妾,摇身一变,竟变得与江南女子那般柔情似水。 二皇子能力不俗,且又是陛下嫡出,身边缺少一位身份高贵的嫡妻辅佐。那位叟夷族的明珠倒是带来五百强兵做嫁妆,可惜她头上还有一位嫡亲兄长,族长也不可能为了女儿,就把筹码全部压在二皇子身上。 但谢恒不一样,梁嘉刚听闻消息时也是半信半疑,可经过详尽调查,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还真有人重女轻男。 谢三娘子在谢恒心中的份量,远超两名嫡子,更让他欣喜的是,兄妹三人关系十分不错。也就是说娶一个谢黎,不仅能得到谢恒与谢家军的支持,还能得到谢凌这员猛将和有麒麟子称号的谢昀辅佐。 梁嘉想的很美,女子哪有不爱俏郎君,二皇子生的玉树临风,是陛下所有皇子中最俊美的,且他待人温和,再彪的小娘子落在手里都能为他成为绕指缠。 只要产下孩儿,谢恒还能不帮衬亲外甥?就算谢恒不愿投靠,把谢黎捏在手里,总能胁迫到对方。 谢焕对其的打算半点不知,蹙眉思索道:“这事,怕不好办。” “哈哈,谢兄多虑了。我听闻三娘子是个好玩的,川蜀虽然偏安一隅,却也算得上人杰地灵。你说借着此次送亲之便,让三娘子跟着一道去游玩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 送走谢焕,看着他上马离开,梁嘉改头换面来到北区一间不起眼的茶室。这是后汉放在南齐的据点,也是唯一一处没被发现的地方。 若非事关重大,他也不愿启用,然而今日约见的人是知晓宝藏的唯一线索。 杨勇在室内等了许久,脑海中一直回忆着纸条上的内容,他杨氏居然尚有嫡系活着。 那颗死寂的心,终于有了些波动,这些天装作沉迷酒色,就是为了不让惠阳长公主看出破绽。 约见他的人是名眼生的魁梧汉子,身边带着一名纤瘦的侍卫,这对主仆让杨勇产生一抹很不和谐的别扭。 而且他感觉那侍卫隐隐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想要仔细打量,那人就钻进屋里的一处角落。杨勇注意到,这是个可攻可守的位置。 按下心头的疑惑,将视线侍卫身上移开,转向约见他的男子:“阁下是谁?真的知道我杨氏嫡支的下落?” 魁梧男子施施然坐下,抱拳笑道: “不错,在下的主人与杨氏的一位嫡出郎君曾是至交好友。当年杨氏被灭族,他曾遣人救下三房的一位小郎君。” 杨勇的呼吸急促起来,三房,那岂不是杨皇夫一母同胞弟弟的那一支后裔。 杨氏共有七房,上头三房是嫡出,剩下的都是庶出。嫡出有两房都与皇室牵扯上关系,按照规矩,郎主的位置会交到三房手上。可惜权利尚未交割,就被灭门了。 但只要杨氏还有嫡支活着,杨勇相信迟早有一天,活下来的人能够恢复曾经的辉煌。这么多年,正是因为这份信念,才能支撑着他在地狱一般的地方活下去。 他按下激动,缓身坐下道:“你家主子是冲宝藏来的?” 男子借由喝茶的动作,不着痕迹看了眼身后那人的手势,微微一笑:“杨驸马快人快语,在下也就不藏着掖着。在下的确为此事而来,不过在下可以答应,得到宝藏后只拿钱财兵器,书籍古玩都留给杨氏,权做你我合作的诚意。” 杨勇握紧拳头,把舌尖咬出血才控住挥拳的冲动:“想要宝藏可以,你先告诉我嫡支的下落。” 那人握着茶盏,笑而不语。 杨勇便换了个条件:“好,那就等我父子二人平安出了南齐地域,再交换信息。” 躲在暗处的侍卫走来添茶,那魁梧大汉就将茶水一饮而尽,笑道:“可以,杨驸马回去好好准备,最好与令郎通一通气。” “知道了。”杨勇拱了拱手:“杨某静待佳音。” “女郎,长公主遣秋霜姐姐给您送东西来了。” 谢黎放下书籍,招手让她进来,并示意春分倒茶。 “是什么东西需要你亲自来送?” “是宫里赐下的鲜果,殿下吃着好,就让奴婢给女郎送些来尝尝。” 谢黎看了眼篮里的东西,叫她坐下:“伤势都好全了没?在谢府过的可还习惯?” 秋霜只做了个边沿,一板一眼的回道:“托殿下与女郎的福,都好全了。府里的大管事很是照顾,没有人为难。” 谢黎凑近她,莞尔一笑:“听你这一板一眼的说话,我就想起夏时,也是这么个闷性子。”她递过去一本书籍:“听说你懂药理,这书我看着很有些意思,送给你了。” 秋霜快速看了眼书名,认得这是一本难得的药方锦集,里面不仅有制药的方子还有制毒的方子。她手上就有半册残卷,还是那边赏赐下来的。 指尖微微一缩,垂下眼眸道:“奴婢只懂一些药膳,并不懂医理。这书给奴婢只怕明珠蒙尘。” 谢黎直接把书塞给她:“只要识字看得懂,就不算蒙尘。长公主为人谨慎,我是怕她身体不适却不肯去找范大夫。你若能学好,身边有位女大夫,我也能放心些。” 这是个不能推辞的理由,秋霜只能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回去时心中忐忑不安,不明白谢三娘子究竟是何意思? 是想除去长公主嫁祸给她还是想试探她?如果是后者……。秋霜的眼皮轻颤,看着手里的书,嘴边泛起一抹苦笑。 “阿黎怀疑她除掉便是,何必费心?” “谁说我怀疑她了?”谢黎白了谢昀一眼:“我只是看中她心细,是个学医的好苗子,不愿浪费人才。” 谢昀笑笑道:“原来如此,我那儿也有不少医书,要不要送几册给她?” 谢黎咯咯一笑:“你就不怕长公主误会,把人直接给送来你屋里?” “那便杀了。”他冷漠的道,仿佛杀人跟杀鸡似的。 谢黎都懒得吐槽,话锋一转:“我发现你近来跟杨墨白亲近不少,怎么,想要捞他?” “我为何要花心思在那个废材身上。”谢昀握着茶盏,轻轻呢喃:“我只是想看看他能做到哪一步。” 此时正好刮来一阵轻风,吹的竹苑里的青竹摇曳生姿,谢黎没听清他的话,望着院外的竹林,托腮一笑:“我发现你跟沈拾的脾性很有些像,看着温润如玉,肚子里全是坏水。” “季皓向你卖惨了?” 谢黎捂嘴闷笑,季二抱怨沈拾黑心肝,为了弄粮食把他骗去当压寨夫君,还让他扮美女摆仙人跳云云,字里行间那委屈劲把谢黎逗的差点笑岔气,完全没有注意到某人黑沉沉的目光。 “阿黎,我说过在我面前不许想其他男人。你一而再再而三惹我生气,你说我该怎么惩罚?”谢昀气的磨牙,恨不得把阿黎挂在嘴边的男人全部杀了。 第82章 杨家父子 谢黎暗叫不好,拔腿要溜,谢昀早有预料,抬手直接点了她的穴。谢黎动弹不得,又是害怕又是羞赧,就怕这人发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你,你别乱来啊,长公主在府里不方便。”说完就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听听这话,说的好像在其他地方就很方便似的。 “我,我不是那意思。”看着逐渐靠近的男人,她的心狂跳起来。 “阿黎觉得我该怎么罚你,嗯?” 暗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疯狂。 谢黎暗中运功解穴,嘴上讨饶道:“我错了,子渊,我保证没有第三次。” 她吓得慌乱失措,并不知这副模样有多么诱人。少女的身姿长开了不少,清丽脱俗犹如出水芙蓉。 谢昀再也忍不住,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气息交换,两人的心都有一瞬间停滞。 谢黎两辈子都是单身狗,哪怕对谢昀有些蠢蠢欲动,可可可,她真的没接过吻。这,这该怎么办?他要是想把她就地正法,是推开还是顺从? 顺从个毛线,单身狗也是憧憬婚礼的好不好。谢黎气的磨牙,这货要是敢那什么,她就敢杀夫证道。 “你到底在乱想什么?”青年无奈的笑了笑:“原来阿黎已经想到那么远的事了?既如此,我……。” “闭嘴,不约,再瞎逼逼小心我宰你哦。”谢黎黑着脸,一连三拒,冲开穴道,一晃眼就没了身影。谢昀轻笑出声,指腹摩挲着唇上残留的柔软,低声呢喃:“嗯,真甜。” “阿嚏!阿嚏!”谢黎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道一定是谢昀那厮背后说人话。 她站在花园里,脸上还挂着未褪的绯红。摸摸嘴唇,一种异样的心情油然而生,就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又有些空落落的,总之烦躁的不得了。 “谢三,怎么在这儿发呆?”白煜喵了一声窜过来,下一刻喵声就变成喵嗷! “谢三,你你你,你想干嘛!” “吸猫。”谢黎抱住白煜,把脸埋进它的小肚皮。 白煜的个头早已不再是巴掌大,已经是成年猫的体型。它挥动着四肢挣扎:“我告诉你哈,本大爷卖艺不卖身,谢三,你这个无耻的女人快放开我。” “闭嘴,你再喊,我就扣掉你的吃食。”这家伙仗着成年,越来越能吃,那食量比她这个习武的人都要多。 正常猫哪有这等食量,为了给它打掩护,谢黎只能把事情按在自己头上。 身边几个丫头看她的眼神古古怪怪,每每用膳都让她多吃些,那眼神带着慈爱,就好像她刚从难民堆里出来。害得她不好拒绝,天天躲在屋里吃山楂丸消食。 周姑姑为此还偷偷哭了一场,说女郎辛苦,为了习武牺牲太多,还把清晖园的下人都敲打过一遍,让他们把嘴巴闭严实些,别传去主院让岳阳长公主知道。 白煜被折腾的嗷嗷叫,让谢黎的心情好了不少:“我让你盯着的人,最近可有动静?” 白煜生无可恋的趴在谢黎怀里,机械的喵了一声:“除了上回那次,后面就没见有过行动。不过我查到一间有意思的茶馆。那个使团的副使,叫梁嘉的在那里出没过,还是乔装打扮的呢。” 谢黎脚步未停,面上露出兴味的笑意:“哦,是哪家茶馆?” “大通茶馆,在北区那儿,很偏僻的角落,那位置,啧啧,与其说是茶馆不如说是个情报据点。” 谢黎皱了皱眉:“后汉放在南齐的暗桩?” “或许,不过也不一定。” 谢黎叹息一声,南齐年年清洗暗桩,居然还有落网之鱼,有点意思。可惜她的名声太响,金陵见过她的人不知凡几,不然就能去探探底。 她惋惜了一下,把这件事跟谢昀提了提,很快就抛之脑后。 季箐要出阁了,可惜亲哥季皓和未婚夫沈拾都没时间来金陵。而且沈家无长辈坐镇,季颉便和夫人商议,让她们母女先去零凌置宅定居,然后直接在那边举办婚礼。 唐婉身为儿媳自然要跟着婆婆一块儿去。婚礼所需的东西不少,唐婉就拉着谢黎和董清华做参谋。此次出去,估计很长时间不会回来,小姐妹们也是借此由头多聚一聚。 陪女人逛街是项体力活,谢黎宁可去跟天一阁的杀手打三百回合,也不愿意重复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 她实在想不通,唐婉和董清华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子,怎么逛起街来,体力能那么好? 没看到她这个能在杀手堆里杀个七进七出的都腿脚发软,她们竟还能凑在一块儿兴致勃勃讨论哪支簪子好看,哪支镯子品相好。 要谢黎来说,古代就没有智商税这种东西,价格高的一定是用料足,品相好,直接挑最贵的就行,比来比去有什么意义? 董清华拿着两支眼熟的玉簪在头上比来比去,回头问谢黎:“阿黎觉得梅花簪适合我还是菊花簪适合?” “梅花。”有气无力的声音。 “可我觉得菊花也不错,要不再试试牡丹?” 唐婉抿唇笑道:“我觉得牡丹好,清华长的大气,还是适合牡丹这种端庄的花样。” 董清华高兴起来:“那我试试。” 谢黎在心里吐槽,一刻钟前你还说戴牡丹太招摇。她两眼无神的望向街市,也不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劲头。 谢黎都吃不消,就别说跟着二人出来的丫头婆子。她们既要防着娘子不被冲撞,还得提东西看守。四月天里硬生生走出一头大汗。 回首时,董清华正好换了一身襦裙出来,在谢黎跟前转了个圈,问道:“阿黎觉得如何?” “美,就它了,我买单。”求求你们,我全包了行不行,咱们去吃午食,你们都不饿吗? 董清华想了想,犹豫道:“可我觉得价钱略高了,不如再去刚才那家铺子看看。” 谢黎就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不,她拒绝。 “阿黎陪我们再去看看嘛!”唐婉幽幽的说道:“我后天就要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董清华笑着起哄:“我母亲同意我出去啦,阿黎,再陪我们逛逛嘛!” 谢黎被缠的头大,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去我去还不成?” 董清华换下衣服,把簪子还给掌柜:“那就把东街再逛一遍,有好几家铺子我都没认真瞧。” “好啊好啊,等逛完正好去香满楼用饭。” 谢黎就被两个手帕交一左一右拖走,掌柜收拾好东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等两个小女人尽兴,早已过了吃午食的时间,小二将三人引至厢房,暼见自家女郎像是打了败仗的士兵,头都抬不起来。 他按下疑惑,把单子递出去,问道:“三位娘子想吃点什么?” 谢黎生怕她们商量个菜都要讨论半天,直接报出一串菜名:“先上这些,要是不够一会儿再点。对了,你开一桌,让那些伺候的也歇歇脚。” 太受罪了! 谢黎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人,但她今日实在同情那些跟随的丫头婆子小厮们。 小二有些了解女郎的脾性,回忆起门外那些堪称瞩目的东西,很快就理解女郎为何会这般垂头丧气。 忍着笑意道:“女郎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唐婉和董清华终于舍得停下交谈,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抱着谢黎的手臂撒娇:“陪我们逛这么久,阿黎辛苦了。你哪里不舒服,我给我按摩。” “对对,我刚学会一套按摩手法,我阿父说很不错。”董清华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谢黎十动然拒,看着小姐妹的眼神一言难尽。她就说董叔父怎么偷偷来她家里问父亲讨药酒,还以为是两口子为了闺女的事干架,不好意思请大夫。 “你……。”她想劝她少折腾些你阿父,不过想想还是没说出口,万一董叔父乐在其中,她岂不是搅了人家父女的天伦之乐? 饭菜上来,俩小女人终于感觉饿了,吃的头都抬不起来。谢黎轻输一口气,实在怕她们连吃饭都不放过她。 用完午食,恢复精力的俩人带着丫头婆子又逛街去了。 谢黎打死不去,留在厢房等她们,顺便看东西。 秦掌柜亲自端来茶水点心,谢黎叫他坐下:“你怎么亲自来了?” “肆厨刚研制出来的果子露,催属下拿来给女郎尝尝。您若是觉得不错,过几日就会推出去。” 谢黎尝了口,眼眸一亮,这味儿有些像柠檬雪碧:“不错,我觉得若当冰饮,味道会更好。”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两人就菜品讨论了一番,秦掌柜这才说起真正的来意。 “你说那姓梁的后汉使者跟谢焕走的近?” “是,两人来咱们酒楼好几回,都是走后门进来的。” 谢黎点点头:“我知道了,此事你就当做不知晓,平日该怎样就怎样。” “是,属下告退。” 谢黎小口喝着果子露,以手撑头,有些想不明白,梁嘉怎么会看上谢焕这废材? 杨墨白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被踢出家门了?他明明已经改邪归正,极少跟狐朋狗友出去闯祸。唯一的爱好也就去月华楼听听小曲儿,写写话本,这都能挨骂? 是的,名声跟谢黎有的一拚的杨纨绔是个话本爱好者,不但爱看话本,还下场写过不少。让书铺掌柜又爱又恨的落魄书生“浮白”就是他的假名。 杨墨白写策论狗屁不通,但写出来的话本却极受人喜爱,只是他常常拖搞,还喜欢烂尾。问,就是没激情了。 一共写了二十几本,真正完本的只有4册。 仅仅这四册,这么多年依旧占据畅销话本的半壁江山,每月都能拿到润笔费。也正是因为此,他每每被罚月银,照样有钱出去吃喝玩乐。 杨勇以为是惠阳长公主私下补贴,长公主又误会是驸马心软,这么多年,当父母的竟然都没发现有蹊跷。 在杨勇眼里,写话本是不入流的行当,哪个有底蕴的家族会让子嗣涉猎。原本只是想找借口把儿子打发出去,这下连借口都不必寻了。 杨墨白被数落了一顿,连小厮都不让带,就被亲爹打包去杨府关禁闭。 杨府是先帝赐给杨勇的宅邸,只不过自打他跟长公主成亲,就一直住在公主府。宅邸闲置,只派了忠仆看守。 这位忠仆便是当年与他一会儿逃出来的小厮杨千里,两人年纪差不多。杨千里是个古板的中年男子,杨墨白向来怕他。 主仆二人相顾无言,可多年的默契让杨千里已经明白主子要做什么。他动了动嘴,声音嘶哑的道:“主子放心,属下会照顾好小主子的。” “嗯,去。”杨勇深深的看了眼儿子,似要把他的音容模样印刻在脑海,伸手拍了拍杨墨白的头:“以后……要多听话。” 杨墨白觉得父亲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但他没有多想。他知道父亲日子过的憋屈,性情古怪也属正常,可他没想到,这竟是父子俩的最后一面。 往后的日子,每每想起,杨墨白都懊悔不已。他想,若他能干些,父亲是不是就不会瞒着他去做那些事? 第82章 杨家父子 谢黎暗叫不好,拔腿要溜,谢昀早有预料,抬手直接点了她的穴。谢黎动弹不得,又是害怕又是羞赧,就怕这人发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 “你,你别乱来啊,长公主在府里不方便。”说完就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听听这话,说的好像在其他地方就很方便似的。 “我,我不是那意思。”看着逐渐靠近的男人,她的心狂跳起来。 “阿黎觉得我该怎么罚你,嗯?” 暗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疯狂。 谢黎暗中运功解穴,嘴上讨饶道:“我错了,子渊,我保证没有第三次。” 她吓得慌乱失措,并不知这副模样有多么诱人。少女的身姿长开了不少,清丽脱俗犹如出水芙蓉。 谢昀再也忍不住,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气息交换,两人的心都有一瞬间停滞。 谢黎两辈子都是单身狗,哪怕对谢昀有些蠢蠢欲动,可可可,她真的没接过吻。这,这该怎么办?他要是想把她就地正法,是推开还是顺从? 顺从个毛线,单身狗也是憧憬婚礼的好不好。谢黎气的磨牙,这货要是敢那什么,她就敢杀夫证道。 “你到底在乱想什么?”青年无奈的笑了笑:“原来阿黎已经想到那么远的事了?既如此,我……。” “闭嘴,不约,再瞎逼逼小心我宰你哦。”谢黎黑着脸,一连三拒,冲开穴道,一晃眼就没了身影。谢昀轻笑出声,指腹摩挲着唇上残留的柔软,低声呢喃:“嗯,真甜。” “阿嚏!阿嚏!”谢黎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道一定是谢昀那厮背后说人话。 她站在花园里,脸上还挂着未褪的绯红。摸摸嘴唇,一种异样的心情油然而生,就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又有些空落落的,总之烦躁的不得了。 “谢三,怎么在这儿发呆?”白煜喵了一声窜过来,下一刻喵声就变成喵嗷! “谢三,你你你,你想干嘛!” “吸猫。”谢黎抱住白煜,把脸埋进它的小肚皮。 白煜的个头早已不再是巴掌大,已经是成年猫的体型。它挥动着四肢挣扎:“我告诉你哈,本大爷卖艺不卖身,谢三,你这个无耻的女人快放开我。” “闭嘴,你再喊,我就扣掉你的吃食。”这家伙仗着成年,越来越能吃,那食量比她这个习武的人都要多。 正常猫哪有这等食量,为了给它打掩护,谢黎只能把事情按在自己头上。 身边几个丫头看她的眼神古古怪怪,每每用膳都让她多吃些,那眼神带着慈爱,就好像她刚从难民堆里出来。害得她不好拒绝,天天躲在屋里吃山楂丸消食。 周姑姑为此还偷偷哭了一场,说女郎辛苦,为了习武牺牲太多,还把清晖园的下人都敲打过一遍,让他们把嘴巴闭严实些,别传去主院让岳阳长公主知道。 白煜被折腾的嗷嗷叫,让谢黎的心情好了不少:“我让你盯着的人,最近可有动静?” 白煜生无可恋的趴在谢黎怀里,机械的喵了一声:“除了上回那次,后面就没见有过行动。不过我查到一间有意思的茶馆。那个使团的副使,叫梁嘉的在那里出没过,还是乔装打扮的呢。” 谢黎脚步未停,面上露出兴味的笑意:“哦,是哪家茶馆?” “大通茶馆,在北区那儿,很偏僻的角落,那位置,啧啧,与其说是茶馆不如说是个情报据点。” 谢黎皱了皱眉:“后汉放在南齐的暗桩?” “或许,不过也不一定。” 谢黎叹息一声,南齐年年清洗暗桩,居然还有落网之鱼,有点意思。可惜她的名声太响,金陵见过她的人不知凡几,不然就能去探探底。 她惋惜了一下,把这件事跟谢昀提了提,很快就抛之脑后。 季箐要出阁了,可惜亲哥季皓和未婚夫沈拾都没时间来金陵。而且沈家无长辈坐镇,季颉便和夫人商议,让她们母女先去零凌置宅定居,然后直接在那边举办婚礼。 唐婉身为儿媳自然要跟着婆婆一块儿去。婚礼所需的东西不少,唐婉就拉着谢黎和董清华做参谋。此次出去,估计很长时间不会回来,小姐妹们也是借此由头多聚一聚。 陪女人逛街是项体力活,谢黎宁可去跟天一阁的杀手打三百回合,也不愿意重复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 她实在想不通,唐婉和董清华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女子,怎么逛起街来,体力能那么好? 没看到她这个能在杀手堆里杀个七进七出的都腿脚发软,她们竟还能凑在一块儿兴致勃勃讨论哪支簪子好看,哪支镯子品相好。 要谢黎来说,古代就没有智商税这种东西,价格高的一定是用料足,品相好,直接挑最贵的就行,比来比去有什么意义? 董清华拿着两支眼熟的玉簪在头上比来比去,回头问谢黎:“阿黎觉得梅花簪适合我还是菊花簪适合?” “梅花。”有气无力的声音。 “可我觉得菊花也不错,要不再试试牡丹?” 唐婉抿唇笑道:“我觉得牡丹好,清华长的大气,还是适合牡丹这种端庄的花样。” 董清华高兴起来:“那我试试。” 谢黎在心里吐槽,一刻钟前你还说戴牡丹太招摇。她两眼无神的望向街市,也不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劲头。 谢黎都吃不消,就别说跟着二人出来的丫头婆子。她们既要防着娘子不被冲撞,还得提东西看守。四月天里硬生生走出一头大汗。 回首时,董清华正好换了一身襦裙出来,在谢黎跟前转了个圈,问道:“阿黎觉得如何?” “美,就它了,我买单。”求求你们,我全包了行不行,咱们去吃午食,你们都不饿吗? 董清华想了想,犹豫道:“可我觉得价钱略高了,不如再去刚才那家铺子看看。” 谢黎就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不,她拒绝。 “阿黎陪我们再去看看嘛!”唐婉幽幽的说道:“我后天就要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董清华笑着起哄:“我母亲同意我出去啦,阿黎,再陪我们逛逛嘛!” 谢黎被缠的头大,举手投降:“行行行,我去我去还不成?” 董清华换下衣服,把簪子还给掌柜:“那就把东街再逛一遍,有好几家铺子我都没认真瞧。” “好啊好啊,等逛完正好去香满楼用饭。” 谢黎就被两个手帕交一左一右拖走,掌柜收拾好东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等两个小女人尽兴,早已过了吃午食的时间,小二将三人引至厢房,暼见自家女郎像是打了败仗的士兵,头都抬不起来。 他按下疑惑,把单子递出去,问道:“三位娘子想吃点什么?” 谢黎生怕她们商量个菜都要讨论半天,直接报出一串菜名:“先上这些,要是不够一会儿再点。对了,你开一桌,让那些伺候的也歇歇脚。” 太受罪了! 谢黎不喜欢身边围着太多人,但她今日实在同情那些跟随的丫头婆子小厮们。 小二有些了解女郎的脾性,回忆起门外那些堪称瞩目的东西,很快就理解女郎为何会这般垂头丧气。 忍着笑意道:“女郎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唐婉和董清华终于舍得停下交谈,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抱着谢黎的手臂撒娇:“陪我们逛这么久,阿黎辛苦了。你哪里不舒服,我给我按摩。” “对对,我刚学会一套按摩手法,我阿父说很不错。”董清华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谢黎十动然拒,看着小姐妹的眼神一言难尽。她就说董叔父怎么偷偷来她家里问父亲讨药酒,还以为是两口子为了闺女的事干架,不好意思请大夫。 “你……。”她想劝她少折腾些你阿父,不过想想还是没说出口,万一董叔父乐在其中,她岂不是搅了人家父女的天伦之乐? 饭菜上来,俩小女人终于感觉饿了,吃的头都抬不起来。谢黎轻输一口气,实在怕她们连吃饭都不放过她。 用完午食,恢复精力的俩人带着丫头婆子又逛街去了。 谢黎打死不去,留在厢房等她们,顺便看东西。 秦掌柜亲自端来茶水点心,谢黎叫他坐下:“你怎么亲自来了?” “肆厨刚研制出来的果子露,催属下拿来给女郎尝尝。您若是觉得不错,过几日就会推出去。” 谢黎尝了口,眼眸一亮,这味儿有些像柠檬雪碧:“不错,我觉得若当冰饮,味道会更好。”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两人就菜品讨论了一番,秦掌柜这才说起真正的来意。 “你说那姓梁的后汉使者跟谢焕走的近?” “是,两人来咱们酒楼好几回,都是走后门进来的。” 谢黎点点头:“我知道了,此事你就当做不知晓,平日该怎样就怎样。” “是,属下告退。” 谢黎小口喝着果子露,以手撑头,有些想不明白,梁嘉怎么会看上谢焕这废材? 杨墨白也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被踢出家门了?他明明已经改邪归正,极少跟狐朋狗友出去闯祸。唯一的爱好也就去月华楼听听小曲儿,写写话本,这都能挨骂? 是的,名声跟谢黎有的一拚的杨纨绔是个话本爱好者,不但爱看话本,还下场写过不少。让书铺掌柜又爱又恨的落魄书生“浮白”就是他的假名。 杨墨白写策论狗屁不通,但写出来的话本却极受人喜爱,只是他常常拖搞,还喜欢烂尾。问,就是没激情了。 一共写了二十几本,真正完本的只有4册。 仅仅这四册,这么多年依旧占据畅销话本的半壁江山,每月都能拿到润笔费。也正是因为此,他每每被罚月银,照样有钱出去吃喝玩乐。 杨勇以为是惠阳长公主私下补贴,长公主又误会是驸马心软,这么多年,当父母的竟然都没发现有蹊跷。 在杨勇眼里,写话本是不入流的行当,哪个有底蕴的家族会让子嗣涉猎。原本只是想找借口把儿子打发出去,这下连借口都不必寻了。 杨墨白被数落了一顿,连小厮都不让带,就被亲爹打包去杨府关禁闭。 杨府是先帝赐给杨勇的宅邸,只不过自打他跟长公主成亲,就一直住在公主府。宅邸闲置,只派了忠仆看守。 这位忠仆便是当年与他一会儿逃出来的小厮杨千里,两人年纪差不多。杨千里是个古板的中年男子,杨墨白向来怕他。 主仆二人相顾无言,可多年的默契让杨千里已经明白主子要做什么。他动了动嘴,声音嘶哑的道:“主子放心,属下会照顾好小主子的。” “嗯,去。”杨勇深深的看了眼儿子,似要把他的音容模样印刻在脑海,伸手拍了拍杨墨白的头:“以后……要多听话。” 杨墨白觉得父亲的神色有些不对劲,但他没有多想。他知道父亲日子过的憋屈,性情古怪也属正常,可他没想到,这竟是父子俩的最后一面。 往后的日子,每每想起,杨墨白都懊悔不已。他想,若他能干些,父亲是不是就不会瞒着他去做那些事? 第83章 杨勇之死 谢黎正在看谢昀给她送来的消息,白煜窜进来,嚷嚷道:“谢三,昨晚有人给她传消息了。可惜她太谨慎,我没瞧见是什么内容。” “这么巧。”谢黎点点桌上的情报:“我这儿也有个消息。” 白煜凑过头,咦了一声:“使团要回去了呀!他们想把杨勇带走?” “杨勇未必会与他们合谋。”谢黎想到被拘在杨宅的杨墨白,抿了抿嘴,好似知道那位杨驸马想做什么了。 “白煜,你说我要不要救一个求死之人?” 白煜歪了歪头,奇怪道:“人家一心求死,你还去救,我说谢三,你何时变成圣母了?” 谢黎敲了下猫头:“我就是这么一说,你给我好好盯紧人。从现在开始,对方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白煜咕哝她越发会使唤人,这猫口嫌体正直,嘴上抱怨,还是乖乖干活去了。 安平县主与后汉大皇子的婚期经过两国商定,定在九月初四,据说这是今年最好的吉日。这么一来,使团就得赶着回去做准备。 来时带着聘礼,队伍浩浩荡荡,回去时人数直接翻了两倍。因为南齐派去的使团不仅要为公主送嫁,还要参加新皇的登基大典以及七十大寿。 正使并非身为大鸿胪的谢焕,而是执金吾统领兼大司徒的沈璋。 但孙瑞向来脑子有病,把秦澜的前未婚夫,如今的继兄谢昀塞进使团也就算了,没想到连谢黎也要去。对外说词是长路慢慢,怕安平公主无聊,就让她这位继妹去给人解闷。 呵呵,就她跟秦澜的关系,狗皇帝当真不怕她把秦澜气死? 岳阳长公主忙着给女儿置办嫁妆,这段时间天天往宫里跑,晚上就住在公主府陪秦澜,还把旭阳长公主和惠阳长公主请去帮忙。 有梁嘉暗中出手,导致惠阳长公主对丈夫和儿子约束力大不如前,就连杨墨白被拘禁杨府都不知情,更不知道府里听曲的驸马是替身,真正的杨勇早已到了一处废弃的庙宇。 “杨驸马怎么只身前来,令郎人呢?” 杨勇看到梁嘉,没有露出吃惊的神态,而是冷哼一声:“我今日前来,是为了我杨氏嫡脉的下落。他是谁?人在哪里?” 梁嘉笑笑道:“杨驸马难道不知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 “我人在此,就没想过再回去,咱们接下来相处的日子长远着呢,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梁嘉一想也是,他并不觉得杨勇会把宝藏的秘密告诉杨墨白那个纨绔,便点头道:“杨家虽是被突袭,但我主事后调查,三房的郎君曾接待过一名道士。事后那道士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一名孩童,不出意外就是杨五郎的独子。” 杨勇紧了紧手,追问道:“他人在哪里?” “这个……。” 杨勇不由冷笑:“原来你们拿话忽悠我呢?”言罢摔袖要走。 门外的侍卫拦住他,杨勇拔出匕首,架在脖颈处,自嘲道:“我杨勇这辈子寄人篱下,活的浑浑噩噩,早就不想存活在世上。你倒是给了我个解脱的理由。” “唉唉,杨兄住手,你这么这般急躁。”梁嘉好言劝道:“并非我不肯直言,只是……。实话告诉杨兄,陛下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那孩子的下落,前段时间已有了线索,可惜等咱们的人赶过去时痕迹都被人抹去。 只听闻那人在荆州一代出现过,与一名楚姓女子有过交谈。” 他盯着杨勇,见他神色有些动摇,便接着说:“楚家曾是依附杨氏生存的小世家,灭门当晚收留过一名孩童,只不过那孩童后来莫名失踪了。” “你怀疑是那道士把人带走了?” “不错,所以我能肯定杨家郎君还活着,也锁定了几个目标,只待杨兄前去辨认。” 电光火石间,一张俊秀的脸出现在杨勇的脑海。老道士、紫金观、谢家……。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心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杨勇在心底大笑,如果谢恒的出身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他一定就是那人。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蠢儿子把人害得不良于行,对方都没要他的命。怪不得,他会借他人手。 杨勇很快冷静下来,他不能让梁嘉看出破绽:“梁祭酒的人都在这里了?” 他席地而坐,看似随口一问,梁嘉却以为他忌惮惠阳长公主手下的人,便笑道:“杨兄放心,某带来的人手足够。且惠阳长公主被太后召去宫中,没有人会怀疑你已经出了府。” 杨勇哈哈一笑:“那就好!” 匕首咣当落在地上,就在梁嘉以为他愿意离开南齐,稍稍放下戒备时,杨勇突然砸碎一个药丸,顿时升起一股浓烈的药烟。 “你!”梁嘉大惊失色,想要大喊戒备,却惊恐的发现嗓子竟然出不了声,就连全身都无动弹不得。 不仅是他,屋里屋外,包括在暗中接应的侍卫皆中了招。 这药丸是谢黎从《毒经》上研制出来的加强版软筋散。烟是世上最轻的物质,它能随风而动,不可预测,不能防备。 这款软筋散的药性,能够让千米之内的所有生物全身无力。 杨勇靠在墙边,看着想要将他抽筋扒皮的梁嘉心里畅快极了。背叛杨氏的罪人,如何能放任他风光活下去。 “动手。” 三个字宛如催命符,梁嘉发现带来的人一个不少全被丢进破庙。 燃烧的木材在屋里升起浓烟,庙宇的窗户、大门皆从外面被人封锁。 做完这一切,书砚在外朗声道:“主子让属下待话,让十八郎放心,他会遵守诺言的。” 十八郎,是他在家族的排行,某种意义上,对方的回复已然证明了他的猜测。杨勇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强撑着力气回应道:“好好好,回去告诉你主子,有仇人陪着一块死了,我心无憾。” 梁嘉撑着手爬向大门,使劲的往外推,浓烟钻进鼻孔,呛得他咳嗽连连。 他扭头看向满脸堆笑的杨勇,心凉了半截,疯子!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有一件事说对了,我杨氏确实尚有嫡系活着。想知道他是谁吗?” 杨勇唇边挂着恶意满满的笑意,无声的说了一个名字,梁嘉瞪大眼,眼底都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他? “谢恒!”联想到一种可能,他恨的从牙齿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就是谢传将军的儿子。”居然敢挂着谢姓,在孙家的眼皮子底下,晋升为手握兵权的大司马。 “托孤重臣?哈哈哈……。”杨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憋屈了这么多年,死到临头,他终于能畅快的大笑了。 滚滚浓烟冲向天际,照亮了半边夜幕。惠阳长公主从吃过晚食就有些心不在焉。太后见状,有些部愉,便让她回府休息。 惠阳也不解释,跟两位姐姐告了声罪,就出宫去了。走至半路,听见有人喊救火。 掀开车帘,就见火光冲天,不少百姓们在执金吾的安排下,提着水桶往冒烟的方向跑。 “殿下,外头乱,咱们快些回去。” 惠阳长公主好似没有听见侍女的劝说,捂着晕眩的头,弱气道:“去问问是哪里着火了?” 车夫打探回来,站在窗边回禀:“殿下,着火的是一间废弃的破庙。” 长公主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手不自觉摩挲着扳指,不知怎么的,心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越打慌乱。 “停下。”她拎着裙角,踉跄的跳下马车,向破庙方向跑去。 杨勇已被浓烟熏的迷迷糊糊,他坐在角落,火势暂且没有烧到这边。突然,门被人砸开,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一个女人向他冲来。 “杨勇,你怎么敢死,你怎么敢丢下我去死!”惠阳长公主扑在男子身上,声嘶力竭的哭喊。杨勇厌恶的推开她:“滚,我不想看见你。” “我不准你死!驸马,跟我回去,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惠阳长公主艰难的拖着杨勇向门外走去,突然间,她身子一软,跌倒在地上。 原来那烟雾里混合着软金散的药效,长公主没有防备,自然也着了道。 她惊慌了须臾,就判定自己出不去了,爬到杨勇身边,拽着他的衣角,悲伤的问道:“你,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杨勇闭上眼,能清晰的感觉体力在慢慢流逝,他平静的道:“没有。” “没有,哈哈哈,好的很。姓杨的你想摆脱我,做梦。黄泉碧落我孙慧定要跟你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头顶的房梁断裂,砸在两人身上,杨勇已经没有力气推开她。惠阳长公主抱着驸马,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的认识到,她是爱着这个男人。 原来父皇的信任、手中的权力,都比不上她想要跟他厮守在一起的心愿。 她痴痴的望着他,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如果有来世……。 死亡的那一刻,手上那枚常年佩戴的扳指碎裂成齑粉。与此同时,宫内密室里沉睡的男子骤然清醒,他坐起身,面色阴沉的骂了句:“蠢货!”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直到翌日傍晚,众人才将火势扑灭。公主府的下人战战兢兢的寻找的惠阳长公主的身影,发现她与驸马死在一起。 除去这两人,执金吾从破庙搬出二百来具尸首,其中便有后汉的副使梁嘉。 按照往日,死了一国公主和他国使臣,即便是夜晚皇帝也要起来主持大局。然而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宫里出了刺客,皇帝胸口中了一刀,索性及时救治,没有性命安慰。 但歹人公然在宫里行凶,到底惹怒了孙瑞。苦逼的亲卫和执金吾连夜搜查,弄的金陵内外人心惶惶。 “喂,你听说没,那间破庙,烧死了个公主和驸马。” “嘘,小点声,死的可不止两人。那晚我去救火了,偷偷看了一眼,吓得我晚上都不敢睡觉。嘿,你猜怎么着……。” 说话的男子比出个手势,一脸心有余悸:“起码有一百来具尸首。我不明白,公主那那金贵的人怎么会去破庙?” “是不是驸马耐不住,跟人幽会被公主逮了个正着。奸夫想要杀妻灭口,把自己一块儿烧死了?” 杨墨白听着百姓们的窃窃私语,行尸走肉一般在街上游荡。杨千里偷偷跟在小主子身后,生怕他想不开,咬咬牙,脚步一转,往大司马府的后门跑去。 杨墨白不知不觉间来到破庙前,整座庙宇坍塌了大半,地上充斥着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去,突然,快步走上前,在角落捡到一枚刻着浮白二字的印章。 印章被藏在佛龛底下,并没有磕坏,杨墨白紧紧握在手心,眼泪夺眶而出。这是他亲手雕刻的,被父亲发现,痛斥他不学无术,便没收了印章。 他问父亲讨要过,父亲说砸碎了,却不曾想他竟一直带在身边。 “阿父,你要走为何不带上我?你跟母亲生前没吵够,死后还要纠缠吗?就你那闷葫芦似的性子能吵得过她?你怎么不把我带上,我好歹能帮您呀!” 身后传来脚步声,杨墨白惊了一下,回头看到来人时,松下戒备。 “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不在家里好好苟着,不怕陛下把刺客的罪名按在谢家头上。” 谢昀叉手站在一旁,杨千里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解释:“小主子,主子生前说过,他若有万一,让您跟着谢家郎君,这是他给您的信。” 杨墨白夺过绝笔,来回看了数遍,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这算什么,自己生的儿子不管丢给别人养?谢昀才几岁,老婆都没娶就喜当爹,他心里能愿意?杨勇你这混蛋,你不知道我跟他有仇吗?你把我丢给他,是想让他更方便折磨我吗?” 杨千里尴尬的看向谢昀,不停的拱手赔罪。谢昀扯了扯嘴角:“我看他精神不错,这哪里是会自尽的心态。等他骂完,你再把人带来。对了,让他收拾干净,我可不想要个鼻泗横流的好大儿。” 杨墨白被噎住了,望着谢韵的背影,想骂人又张不开嘴,气的在原地打转。不过有了这么一通插曲,心里的悲伤好似淡了些。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沉默良久:“千里叔,阿父他早就不想活了是不是?他,他是为了我?” 杨墨白就算再没心没肺,可生活在那样的家庭,有些事情他其实有数的。就像他的出身,就是为了挟制父亲的软肋。 父亲从来没有跟他提过宝藏,甚至没告诉过他杨家的事。小时候不懂这些,长大了才知道父亲是为了保护他。 “阿父,我想你了,你都不在了,以后谁来管教我?” 他呜呜的哭起来,心上好似被人捅了一刀,漏着冷风。 第83章 杨勇之死 谢黎正在看谢昀给她送来的消息,白煜窜进来,嚷嚷道:“谢三,昨晚有人给她传消息了。可惜她太谨慎,我没瞧见是什么内容。” “这么巧。”谢黎点点桌上的情报:“我这儿也有个消息。” 白煜凑过头,咦了一声:“使团要回去了呀!他们想把杨勇带走?” “杨勇未必会与他们合谋。”谢黎想到被拘在杨宅的杨墨白,抿了抿嘴,好似知道那位杨驸马想做什么了。 “白煜,你说我要不要救一个求死之人?” 白煜歪了歪头,奇怪道:“人家一心求死,你还去救,我说谢三,你何时变成圣母了?” 谢黎敲了下猫头:“我就是这么一说,你给我好好盯紧人。从现在开始,对方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白煜咕哝她越发会使唤人,这猫口嫌体正直,嘴上抱怨,还是乖乖干活去了。 安平县主与后汉大皇子的婚期经过两国商定,定在九月初四,据说这是今年最好的吉日。这么一来,使团就得赶着回去做准备。 来时带着聘礼,队伍浩浩荡荡,回去时人数直接翻了两倍。因为南齐派去的使团不仅要为公主送嫁,还要参加新皇的登基大典以及七十大寿。 正使并非身为大鸿胪的谢焕,而是执金吾统领兼大司徒的沈璋。 但孙瑞向来脑子有病,把秦澜的前未婚夫,如今的继兄谢昀塞进使团也就算了,没想到连谢黎也要去。对外说词是长路慢慢,怕安平公主无聊,就让她这位继妹去给人解闷。 呵呵,就她跟秦澜的关系,狗皇帝当真不怕她把秦澜气死? 岳阳长公主忙着给女儿置办嫁妆,这段时间天天往宫里跑,晚上就住在公主府陪秦澜,还把旭阳长公主和惠阳长公主请去帮忙。 有梁嘉暗中出手,导致惠阳长公主对丈夫和儿子约束力大不如前,就连杨墨白被拘禁杨府都不知情,更不知道府里听曲的驸马是替身,真正的杨勇早已到了一处废弃的庙宇。 “杨驸马怎么只身前来,令郎人呢?” 杨勇看到梁嘉,没有露出吃惊的神态,而是冷哼一声:“我今日前来,是为了我杨氏嫡脉的下落。他是谁?人在哪里?” 梁嘉笑笑道:“杨驸马难道不知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 “我人在此,就没想过再回去,咱们接下来相处的日子长远着呢,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梁嘉一想也是,他并不觉得杨勇会把宝藏的秘密告诉杨墨白那个纨绔,便点头道:“杨家虽是被突袭,但我主事后调查,三房的郎君曾接待过一名道士。事后那道士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一名孩童,不出意外就是杨五郎的独子。” 杨勇紧了紧手,追问道:“他人在哪里?” “这个……。” 杨勇不由冷笑:“原来你们拿话忽悠我呢?”言罢摔袖要走。 门外的侍卫拦住他,杨勇拔出匕首,架在脖颈处,自嘲道:“我杨勇这辈子寄人篱下,活的浑浑噩噩,早就不想存活在世上。你倒是给了我个解脱的理由。” “唉唉,杨兄住手,你这么这般急躁。”梁嘉好言劝道:“并非我不肯直言,只是……。实话告诉杨兄,陛下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那孩子的下落,前段时间已有了线索,可惜等咱们的人赶过去时痕迹都被人抹去。 只听闻那人在荆州一代出现过,与一名楚姓女子有过交谈。” 他盯着杨勇,见他神色有些动摇,便接着说:“楚家曾是依附杨氏生存的小世家,灭门当晚收留过一名孩童,只不过那孩童后来莫名失踪了。” “你怀疑是那道士把人带走了?” “不错,所以我能肯定杨家郎君还活着,也锁定了几个目标,只待杨兄前去辨认。” 电光火石间,一张俊秀的脸出现在杨勇的脑海。老道士、紫金观、谢家……。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心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杨勇在心底大笑,如果谢恒的出身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他一定就是那人。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蠢儿子把人害得不良于行,对方都没要他的命。怪不得,他会借他人手。 杨勇很快冷静下来,他不能让梁嘉看出破绽:“梁祭酒的人都在这里了?” 他席地而坐,看似随口一问,梁嘉却以为他忌惮惠阳长公主手下的人,便笑道:“杨兄放心,某带来的人手足够。且惠阳长公主被太后召去宫中,没有人会怀疑你已经出了府。” 杨勇哈哈一笑:“那就好!” 匕首咣当落在地上,就在梁嘉以为他愿意离开南齐,稍稍放下戒备时,杨勇突然砸碎一个药丸,顿时升起一股浓烈的药烟。 “你!”梁嘉大惊失色,想要大喊戒备,却惊恐的发现嗓子竟然出不了声,就连全身都无动弹不得。 不仅是他,屋里屋外,包括在暗中接应的侍卫皆中了招。 这药丸是谢黎从《毒经》上研制出来的加强版软筋散。烟是世上最轻的物质,它能随风而动,不可预测,不能防备。 这款软筋散的药性,能够让千米之内的所有生物全身无力。 杨勇靠在墙边,看着想要将他抽筋扒皮的梁嘉心里畅快极了。背叛杨氏的罪人,如何能放任他风光活下去。 “动手。” 三个字宛如催命符,梁嘉发现带来的人一个不少全被丢进破庙。 燃烧的木材在屋里升起浓烟,庙宇的窗户、大门皆从外面被人封锁。 做完这一切,书砚在外朗声道:“主子让属下待话,让十八郎放心,他会遵守诺言的。” 十八郎,是他在家族的排行,某种意义上,对方的回复已然证明了他的猜测。杨勇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强撑着力气回应道:“好好好,回去告诉你主子,有仇人陪着一块死了,我心无憾。” 梁嘉撑着手爬向大门,使劲的往外推,浓烟钻进鼻孔,呛得他咳嗽连连。 他扭头看向满脸堆笑的杨勇,心凉了半截,疯子!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有一件事说对了,我杨氏确实尚有嫡系活着。想知道他是谁吗?” 杨勇唇边挂着恶意满满的笑意,无声的说了一个名字,梁嘉瞪大眼,眼底都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他? “谢恒!”联想到一种可能,他恨的从牙齿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就是谢传将军的儿子。”居然敢挂着谢姓,在孙家的眼皮子底下,晋升为手握兵权的大司马。 “托孤重臣?哈哈哈……。”杨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憋屈了这么多年,死到临头,他终于能畅快的大笑了。 滚滚浓烟冲向天际,照亮了半边夜幕。惠阳长公主从吃过晚食就有些心不在焉。太后见状,有些部愉,便让她回府休息。 惠阳也不解释,跟两位姐姐告了声罪,就出宫去了。走至半路,听见有人喊救火。 掀开车帘,就见火光冲天,不少百姓们在执金吾的安排下,提着水桶往冒烟的方向跑。 “殿下,外头乱,咱们快些回去。” 惠阳长公主好似没有听见侍女的劝说,捂着晕眩的头,弱气道:“去问问是哪里着火了?” 车夫打探回来,站在窗边回禀:“殿下,着火的是一间废弃的破庙。” 长公主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手不自觉摩挲着扳指,不知怎么的,心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越打慌乱。 “停下。”她拎着裙角,踉跄的跳下马车,向破庙方向跑去。 杨勇已被浓烟熏的迷迷糊糊,他坐在角落,火势暂且没有烧到这边。突然,门被人砸开,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一个女人向他冲来。 “杨勇,你怎么敢死,你怎么敢丢下我去死!”惠阳长公主扑在男子身上,声嘶力竭的哭喊。杨勇厌恶的推开她:“滚,我不想看见你。” “我不准你死!驸马,跟我回去,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惠阳长公主艰难的拖着杨勇向门外走去,突然间,她身子一软,跌倒在地上。 原来那烟雾里混合着软金散的药效,长公主没有防备,自然也着了道。 她惊慌了须臾,就判定自己出不去了,爬到杨勇身边,拽着他的衣角,悲伤的问道:“你,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杨勇闭上眼,能清晰的感觉体力在慢慢流逝,他平静的道:“没有。” “没有,哈哈哈,好的很。姓杨的你想摆脱我,做梦。黄泉碧落我孙慧定要跟你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头顶的房梁断裂,砸在两人身上,杨勇已经没有力气推开她。惠阳长公主抱着驸马,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的认识到,她是爱着这个男人。 原来父皇的信任、手中的权力,都比不上她想要跟他厮守在一起的心愿。 她痴痴的望着他,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如果有来世……。 死亡的那一刻,手上那枚常年佩戴的扳指碎裂成齑粉。与此同时,宫内密室里沉睡的男子骤然清醒,他坐起身,面色阴沉的骂了句:“蠢货!”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直到翌日傍晚,众人才将火势扑灭。公主府的下人战战兢兢的寻找的惠阳长公主的身影,发现她与驸马死在一起。 除去这两人,执金吾从破庙搬出二百来具尸首,其中便有后汉的副使梁嘉。 按照往日,死了一国公主和他国使臣,即便是夜晚皇帝也要起来主持大局。然而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宫里出了刺客,皇帝胸口中了一刀,索性及时救治,没有性命安慰。 但歹人公然在宫里行凶,到底惹怒了孙瑞。苦逼的亲卫和执金吾连夜搜查,弄的金陵内外人心惶惶。 “喂,你听说没,那间破庙,烧死了个公主和驸马。” “嘘,小点声,死的可不止两人。那晚我去救火了,偷偷看了一眼,吓得我晚上都不敢睡觉。嘿,你猜怎么着……。” 说话的男子比出个手势,一脸心有余悸:“起码有一百来具尸首。我不明白,公主那那金贵的人怎么会去破庙?” “是不是驸马耐不住,跟人幽会被公主逮了个正着。奸夫想要杀妻灭口,把自己一块儿烧死了?” 杨墨白听着百姓们的窃窃私语,行尸走肉一般在街上游荡。杨千里偷偷跟在小主子身后,生怕他想不开,咬咬牙,脚步一转,往大司马府的后门跑去。 杨墨白不知不觉间来到破庙前,整座庙宇坍塌了大半,地上充斥着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去,突然,快步走上前,在角落捡到一枚刻着浮白二字的印章。 印章被藏在佛龛底下,并没有磕坏,杨墨白紧紧握在手心,眼泪夺眶而出。这是他亲手雕刻的,被父亲发现,痛斥他不学无术,便没收了印章。 他问父亲讨要过,父亲说砸碎了,却不曾想他竟一直带在身边。 “阿父,你要走为何不带上我?你跟母亲生前没吵够,死后还要纠缠吗?就你那闷葫芦似的性子能吵得过她?你怎么不把我带上,我好歹能帮您呀!” 身后传来脚步声,杨墨白惊了一下,回头看到来人时,松下戒备。 “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不在家里好好苟着,不怕陛下把刺客的罪名按在谢家头上。” 谢昀叉手站在一旁,杨千里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解释:“小主子,主子生前说过,他若有万一,让您跟着谢家郎君,这是他给您的信。” 杨墨白夺过绝笔,来回看了数遍,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这算什么,自己生的儿子不管丢给别人养?谢昀才几岁,老婆都没娶就喜当爹,他心里能愿意?杨勇你这混蛋,你不知道我跟他有仇吗?你把我丢给他,是想让他更方便折磨我吗?” 杨千里尴尬的看向谢昀,不停的拱手赔罪。谢昀扯了扯嘴角:“我看他精神不错,这哪里是会自尽的心态。等他骂完,你再把人带来。对了,让他收拾干净,我可不想要个鼻泗横流的好大儿。” 杨墨白被噎住了,望着谢韵的背影,想骂人又张不开嘴,气的在原地打转。不过有了这么一通插曲,心里的悲伤好似淡了些。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沉默良久:“千里叔,阿父他早就不想活了是不是?他,他是为了我?” 杨墨白就算再没心没肺,可生活在那样的家庭,有些事情他其实有数的。就像他的出身,就是为了挟制父亲的软肋。 父亲从来没有跟他提过宝藏,甚至没告诉过他杨家的事。小时候不懂这些,长大了才知道父亲是为了保护他。 “阿父,我想你了,你都不在了,以后谁来管教我?” 他呜呜的哭起来,心上好似被人捅了一刀,漏着冷风。 第84章 秋霜的身份 杨千里陪着他枯坐到夕阳西下,杨墨白才站起,活动了下麻木的双腿,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烧毁的庙宇,转身离开。 他走在人群中,身后的影子拉得极长,带着几分天下之大,无我容身之处的寂寥感。杨千里鼻头一酸,追上前去,在他耳边低语,杨墨白骤然张大嘴巴,机械的看向千里叔。 杨千里点了点,杨墨白呆愣良久,垂下眼眸,紧紧的捏着手里的信。难怪阿父会把他交给谢昀。 他抹了把脸,虽然依旧悲伤,但眼中已然没有了方才的绝望。 这世间还有他的亲人啊! “你把我的身份告诉他了?”谢昀负手站在窗前,波澜不惊的问道。 杨千里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属下实在害怕小主子出事,这才……请郎君责罚。” 谢昀笑了下:“看好他,要是被我知道他走漏风声,跟杨勇的约定全部作废。” “是,郎君放心,属下定会看好小主子的。” 谢昀并不在乎杨墨白如何,但既然接手这包袱,他便不能成为拖后腿的存在。 把一本秘籍丢过去,淡淡道:“我谢家不养无用之人,盯着他好生练武,要是成果令我不满,我便亲自出手教他。” 杨千里双手接过秘籍,忍不住为小主子默哀一秒。不过他认同郎君的话,杨墨白这些年过的实在荒唐了。 如今虽然早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岁,但只要刻苦,总能练出自保之力。 他跪下磕头,认真说道:“待小主子去了邬堡,属下定会时时监督他。” 谢昀嗯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 书砚走进来,对新来的同僚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主子,这会儿只怕出不了城。” “哦,宫里还没找到刺客?” “是,陛下震怒,两位长公主皆被扣在宫中。”书砚忍着幸灾乐祸道:“梁祭酒死的莫名,韩王要陛下给出交待,和亲一事暂且搁置了。” 皇帝的伤虽然不致命,但差点死在刺客手上是真的。这要是没抓到刺客,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天子一怒,伏尸万里,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阿黎呢?” “女郎仍在邬堡,没有回来。” 一间荒废的别院里,女子靠在墙角,拔去手臂上的箭矢,往伤口到了些金创药,短短几个动作,她已经疼得面色苍白,冷汗淋漓。 倏地,她神色凌然,一跃而起,片刻间就做好戒备状态。 “谁?出来!” 刚包扎好的伤口崩裂,鲜血渗透出绷带,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痛楚,双眼如鹰隼,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眼神不错。”谢黎笑着走出来,打量眼前这个在岳阳长公主面前截然不同的女子:“秋霜,我真没想到你的武功这般好,在皇帝的亲卫和执金吾联合围捕还能逃出来。后汉的细作要是各个如你这般优秀,孙瑞只怕晚上连睡觉都不安省。” 秋霜听到她直呼南齐皇帝的名讳,眼眸闪了闪,将匕首往胸前挪了挪:“三娘子是怎么找到我的?” 谢黎把食物和水递给她,微微一笑:“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这世上能让我上心的人不多,偏偏你入了我的眼,我自然要盯紧你了。”她努努嘴:“放心,东西没下毒,我要是想抓你,你觉得还能好好站着?” “这么说,三娘子早就怀疑我了?” “是啊。”谢黎看着她阴沉下来的脸:“你是不是在想究竟哪里露了破绽?” “是,还望三娘子告知。” 谢黎点点眉心:“大概是从你在狩猎场奋不顾身救我开始。在外人看来,你是岳阳长公主的婢女,救下我,算是在长公主跟前立下大功。以父亲对我的重视,有了这重救命之恩,对你和对她而言,在谢府的日子都能好过不少。 可你难道不觉得,你出现的时间和时机未免太巧合了?你是长公主的婢女,你的首要任务是跟在她身边伺候,而不是独自一人跑来森林深处。 我承认你做得很好,就是太好了才让人起疑。你我都是人,是人就会有欲望。还记得当时我问你要不要离开时,你是怎么回答的? 你一没向我要金银补偿;二没有要承若,仅仅只要个保障,这说明你打从心眼就没认可岳阳长公主是你的主子。” 谢黎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我打探过你的情况,你是从小就被收留在公主府,由俞姑姑调教长大。按道理,自小在公主府长大的人,应该很有归属感才对。 长公主能带来陪嫁的侍女都是签订死契的,说句难听的话,你就是她的所有物。一个所有物,竟然会觉得主人不可靠,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你另有身份。 “皇帝的马是你动的手脚?确切来说,是你获悉他的打算,想要将计就计。结果那马被谢芳骑了,我偏偏又救下谢芳,你错过机会,没法子再动手,就想通过救我,在长公主面前得脸,这样她才会带你进宫。” 秋霜大笑,笑的眼泪直流:“你果然不简单,世人眼瞎,竟然认为谢三娘子是个泼皮纨绔。” 谢黎翘了翘唇角:“是啊,他们都眼瞎。”她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好好养伤,食物和水我明日会让人给你送来。” “你不把我交给皇帝?”秋霜诧异的问道。 谢黎调皮的眨眨眼:“以我谢家跟皇帝的关系,你伤了他,替我出了口恶气,我谢你还来不及。不过你也别想着逃跑,你大概不知道,这座别院是我的。” “你想从我口里打探情报?”秋霜嗤笑一声:“我只是个死士,得到的任务就是刺杀皇帝,别的一概不知。” “我没想从你这儿知道什么,只是单纯觉得我俩投缘。既不想让你死在皇帝手里,也不想让你回去送死。等这阵风潮过去,我会让你改头换面,换一种身份生活。”她眯起眼,虚点点她的脸:“你这幅模样不是原来的样子。” 看她露出惊愕的表情,谢黎好心情的与她做别:“我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回去时城门仍然紧闭,谢黎翻过城墙,就见街上空空荡荡,只有执金吾的人巡逻排查。她熟门熟路的从暗巷回到大司马府,还未听清晖园就听到从里面传来争执声。 谢黎挑了挑眉,蹲在墙上一看,原来是周婆子和大管事带着小厮丫头正与外人对峙。 “我不管你是执金吾还是陛下的亲卫,我只知道这是我家女郎的的闺房,怎可让男子擅闯?” 谢直扶着被气到眼冒金星的父亲,冷着脸咄咄逼人:“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想要搜查?行啊,除非有陛下圣旨。” 春分、秋收、冬至等几个二等丫鬟全都站在院外,虎视眈眈瞪着这群不速之客,把一名执金吾气的倒仰,拔出刀威胁道:“老子奉陛下和大统领之命搜查细作。 闻家小娘子的院子都让咱们乖乖检查,谁不知谢三娘子从小同郎君们一块儿厮混,这会儿倒是故作矜持起来。 这话说出去谁信?你们如此推脱,莫非房里藏了刺客?” 周婆子面上色厉,但心里实在没底,女郎出去的时机太巧,且到现在还未回来。要是真被人发现,这种风声鹤唳之际,身上长满嘴都说不清。 主家、长公主和大郎君这会都在宫里,那位实在太欺负人了。 就在执金吾预备硬闯直时,屋里传出慵懒的声音:“春分,外面怎么这般吵,是不是小丫头们又拌嘴了?” 春分眼眸微亮,其他人心中也大松一口气。她身形未动,往屋内看了一眼,嘴上回应道:“女郎,是执金吾找刺客找到咱们府上来了。” 谢黎快速地换了身衣服出来,亡灵上铺了些粉做出一脸倦容的样子,打着哈欠出来,依在门边笑道:“都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们莫非亲眼瞧见刺客跑来我谢府?人证呢? 我父亲位列三公之一,堂堂大司马府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想闯就闯,想搜就搜的地方。 今日我若放你们进去,我父亲颜面何存?他的威信关乎南齐军队的士气,若有个好歹,你可担当得起? 还有我这清晖园,大到亭台楼阁,小到一花一木,都是请紫金观的大师按照风水布局,被你们这些粗人破坏,让我倒了大霉,你们能赔偿的起?” 那轻蔑的口吻,那赤果果的威胁,别说执金吾,便是周婆子和大管事都觉得女郎有些欠揍。 领头的执金吾强忍着澎湃的努力,压下身后预要动手的兄弟,吸一口气,问道:“谢三娘子可认得一个叫秋霜的丫头?” “认得,她是岳阳长公主带来的陪嫁。”谢黎捂嘴闷笑:“怎么,莫非她就是行刺陛下的人?奇怪,她是长公主的人,你们不去搜查公主府,上我谢家来做什么?” “公主府自然要搜查,只不过在下听说狩猎日那此,秋霜头奋不顾身救了谢三娘子一命。在下跟当日在场的兄弟打听过,秋霜为救你,险些死在虎掌之下,在下想问谢恒娘子,她是长公主身份的丫头,当时公主还未下嫁,她凭什么舍命救你?”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你干嘛不直接去问秋霜?”谢黎坐在屋外的石凳上,很快就有小丫头端来茶水点心,那悠闲的模样哪里像是接受执金吾的盘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踏青出游呢? 谢黎欣赏了会对方的黑脸,明白这人话中有话,大约觉得秋霜是谢家放在长公主身边的探子。 她被这想法逗笑了,击掌感慨:“我果然该去写脑洞小说的,以前怎么就没想到?” 执金吾恼羞成怒,以刀指向雪谢黎:谢三娘子勿要顾左右而言他。这件事事关重大,你最好老实交代。” “你何必这么激动?来来来,坐下喝杯茶,吃点点心。” “不必了,请谢三娘子据实已告。” 谢黎懂的适可而止,没有再戏耍他们,苦恼的揉揉额头:“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曾想问长公主讨了她的身契放良,不过被拒绝了。 这世上敢拒绝我的人不多,出于好奇,我便让人调查了她的身世。她是三岁就被长公主身边的俞姑姑带回去,从小调教,一直生活在公主府里。你觉得我父亲能神通广大到预知十几年后的事? 哈,他真有这本事,怎么不把人直接安排去宫里?这样刺杀皇帝的机会岂不是更多?” 谢黎把人怼的哑口无言,随后淡淡笑道:“现在我再来回答你先前的问题。秋猎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长公主身份有这么个丫头,她来救我,我也十分诧异,我一直以为是长公主吩咐的,难道不是?”她托腮笑道:“若是找到秋霜,劳烦诸位帮我问问,是不是我谢三的魅力太大,都男女通吃了?” 此话一出,当场就有好几人表情管理失败,整张脸都扭曲了。 谢黎见状冷冷一哼:“就这么简单的事,你都能联想到她是我谢家豢养的细作。哦,按你的意思,以后但凡遇到有人求救,都该视而不见? 我南齐不是向来号称以仁德治理天下,陛下宅心仁厚,爱惜百姓。要是人人都抱着这种无道想法,岂不是与他的政令背道而驰。诸位看我说的对不对?” 领头的执金吾一脸复杂的看向谢黎,总感觉她在拐着弯咒骂陛下,但他找不到证据,只能阴郁的说道是:“实话告诉谢三娘子,我等已经查出秋霜乃是后汉安插在我南齐的细作,三娘子若是知晓她的下落,最好尽早告知。” “知道了,有她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你们。忠伯,替我送客。” 大管事扬眉吐气,做了个请的手势。执金吾哼了一声,带人离开。谢直回来禀报说:“女郎,人没全走,外头还守着不少。” “无所谓,你就当他们是看门的。” 谢直眼珠子一转:“先前他们硬闯时,守门的兄弟伤了好几个,既然有人给咱们白看门,不如就放他们回去休息。” “就你聪明。”谢黎笑了笑:“你去问范大夫要些药酒发下去。” 谢直拱手作揖:“小的替兄弟们谢女郎恩典。” 第84章 秋霜的身份 杨千里陪着他枯坐到夕阳西下,杨墨白才站起,活动了下麻木的双腿,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烧毁的庙宇,转身离开。 他走在人群中,身后的影子拉得极长,带着几分天下之大,无我容身之处的寂寥感。杨千里鼻头一酸,追上前去,在他耳边低语,杨墨白骤然张大嘴巴,机械的看向千里叔。 杨千里点了点,杨墨白呆愣良久,垂下眼眸,紧紧的捏着手里的信。难怪阿父会把他交给谢昀。 他抹了把脸,虽然依旧悲伤,但眼中已然没有了方才的绝望。 这世间还有他的亲人啊! “你把我的身份告诉他了?”谢昀负手站在窗前,波澜不惊的问道。 杨千里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属下实在害怕小主子出事,这才……请郎君责罚。” 谢昀笑了下:“看好他,要是被我知道他走漏风声,跟杨勇的约定全部作废。” “是,郎君放心,属下定会看好小主子的。” 谢昀并不在乎杨墨白如何,但既然接手这包袱,他便不能成为拖后腿的存在。 把一本秘籍丢过去,淡淡道:“我谢家不养无用之人,盯着他好生练武,要是成果令我不满,我便亲自出手教他。” 杨千里双手接过秘籍,忍不住为小主子默哀一秒。不过他认同郎君的话,杨墨白这些年过的实在荒唐了。 如今虽然早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岁,但只要刻苦,总能练出自保之力。 他跪下磕头,认真说道:“待小主子去了邬堡,属下定会时时监督他。” 谢昀嗯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 书砚走进来,对新来的同僚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主子,这会儿只怕出不了城。” “哦,宫里还没找到刺客?” “是,陛下震怒,两位长公主皆被扣在宫中。”书砚忍着幸灾乐祸道:“梁祭酒死的莫名,韩王要陛下给出交待,和亲一事暂且搁置了。” 皇帝的伤虽然不致命,但差点死在刺客手上是真的。这要是没抓到刺客,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天子一怒,伏尸万里,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阿黎呢?” “女郎仍在邬堡,没有回来。” 一间荒废的别院里,女子靠在墙角,拔去手臂上的箭矢,往伤口到了些金创药,短短几个动作,她已经疼得面色苍白,冷汗淋漓。 倏地,她神色凌然,一跃而起,片刻间就做好戒备状态。 “谁?出来!” 刚包扎好的伤口崩裂,鲜血渗透出绷带,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痛楚,双眼如鹰隼,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眼神不错。”谢黎笑着走出来,打量眼前这个在岳阳长公主面前截然不同的女子:“秋霜,我真没想到你的武功这般好,在皇帝的亲卫和执金吾联合围捕还能逃出来。后汉的细作要是各个如你这般优秀,孙瑞只怕晚上连睡觉都不安省。” 秋霜听到她直呼南齐皇帝的名讳,眼眸闪了闪,将匕首往胸前挪了挪:“三娘子是怎么找到我的?” 谢黎把食物和水递给她,微微一笑:“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这世上能让我上心的人不多,偏偏你入了我的眼,我自然要盯紧你了。”她努努嘴:“放心,东西没下毒,我要是想抓你,你觉得还能好好站着?” “这么说,三娘子早就怀疑我了?” “是啊。”谢黎看着她阴沉下来的脸:“你是不是在想究竟哪里露了破绽?” “是,还望三娘子告知。” 谢黎点点眉心:“大概是从你在狩猎场奋不顾身救我开始。在外人看来,你是岳阳长公主的婢女,救下我,算是在长公主跟前立下大功。以父亲对我的重视,有了这重救命之恩,对你和对她而言,在谢府的日子都能好过不少。 可你难道不觉得,你出现的时间和时机未免太巧合了?你是长公主的婢女,你的首要任务是跟在她身边伺候,而不是独自一人跑来森林深处。 我承认你做得很好,就是太好了才让人起疑。你我都是人,是人就会有欲望。还记得当时我问你要不要离开时,你是怎么回答的? 你一没向我要金银补偿;二没有要承若,仅仅只要个保障,这说明你打从心眼就没认可岳阳长公主是你的主子。” 谢黎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我打探过你的情况,你是从小就被收留在公主府,由俞姑姑调教长大。按道理,自小在公主府长大的人,应该很有归属感才对。 长公主能带来陪嫁的侍女都是签订死契的,说句难听的话,你就是她的所有物。一个所有物,竟然会觉得主人不可靠,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你另有身份。 “皇帝的马是你动的手脚?确切来说,是你获悉他的打算,想要将计就计。结果那马被谢芳骑了,我偏偏又救下谢芳,你错过机会,没法子再动手,就想通过救我,在长公主面前得脸,这样她才会带你进宫。” 秋霜大笑,笑的眼泪直流:“你果然不简单,世人眼瞎,竟然认为谢三娘子是个泼皮纨绔。” 谢黎翘了翘唇角:“是啊,他们都眼瞎。”她站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好好养伤,食物和水我明日会让人给你送来。” “你不把我交给皇帝?”秋霜诧异的问道。 谢黎调皮的眨眨眼:“以我谢家跟皇帝的关系,你伤了他,替我出了口恶气,我谢你还来不及。不过你也别想着逃跑,你大概不知道,这座别院是我的。” “你想从我口里打探情报?”秋霜嗤笑一声:“我只是个死士,得到的任务就是刺杀皇帝,别的一概不知。” “我没想从你这儿知道什么,只是单纯觉得我俩投缘。既不想让你死在皇帝手里,也不想让你回去送死。等这阵风潮过去,我会让你改头换面,换一种身份生活。”她眯起眼,虚点点她的脸:“你这幅模样不是原来的样子。” 看她露出惊愕的表情,谢黎好心情的与她做别:“我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回去时城门仍然紧闭,谢黎翻过城墙,就见街上空空荡荡,只有执金吾的人巡逻排查。她熟门熟路的从暗巷回到大司马府,还未听清晖园就听到从里面传来争执声。 谢黎挑了挑眉,蹲在墙上一看,原来是周婆子和大管事带着小厮丫头正与外人对峙。 “我不管你是执金吾还是陛下的亲卫,我只知道这是我家女郎的的闺房,怎可让男子擅闯?” 谢直扶着被气到眼冒金星的父亲,冷着脸咄咄逼人:“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想要搜查?行啊,除非有陛下圣旨。” 春分、秋收、冬至等几个二等丫鬟全都站在院外,虎视眈眈瞪着这群不速之客,把一名执金吾气的倒仰,拔出刀威胁道:“老子奉陛下和大统领之命搜查细作。 闻家小娘子的院子都让咱们乖乖检查,谁不知谢三娘子从小同郎君们一块儿厮混,这会儿倒是故作矜持起来。 这话说出去谁信?你们如此推脱,莫非房里藏了刺客?” 周婆子面上色厉,但心里实在没底,女郎出去的时机太巧,且到现在还未回来。要是真被人发现,这种风声鹤唳之际,身上长满嘴都说不清。 主家、长公主和大郎君这会都在宫里,那位实在太欺负人了。 就在执金吾预备硬闯直时,屋里传出慵懒的声音:“春分,外面怎么这般吵,是不是小丫头们又拌嘴了?” 春分眼眸微亮,其他人心中也大松一口气。她身形未动,往屋内看了一眼,嘴上回应道:“女郎,是执金吾找刺客找到咱们府上来了。” 谢黎快速地换了身衣服出来,亡灵上铺了些粉做出一脸倦容的样子,打着哈欠出来,依在门边笑道:“都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们莫非亲眼瞧见刺客跑来我谢府?人证呢? 我父亲位列三公之一,堂堂大司马府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想闯就闯,想搜就搜的地方。 今日我若放你们进去,我父亲颜面何存?他的威信关乎南齐军队的士气,若有个好歹,你可担当得起? 还有我这清晖园,大到亭台楼阁,小到一花一木,都是请紫金观的大师按照风水布局,被你们这些粗人破坏,让我倒了大霉,你们能赔偿的起?” 那轻蔑的口吻,那赤果果的威胁,别说执金吾,便是周婆子和大管事都觉得女郎有些欠揍。 领头的执金吾强忍着澎湃的努力,压下身后预要动手的兄弟,吸一口气,问道:“谢三娘子可认得一个叫秋霜的丫头?” “认得,她是岳阳长公主带来的陪嫁。”谢黎捂嘴闷笑:“怎么,莫非她就是行刺陛下的人?奇怪,她是长公主的人,你们不去搜查公主府,上我谢家来做什么?” “公主府自然要搜查,只不过在下听说狩猎日那此,秋霜头奋不顾身救了谢三娘子一命。在下跟当日在场的兄弟打听过,秋霜为救你,险些死在虎掌之下,在下想问谢恒娘子,她是长公主身份的丫头,当时公主还未下嫁,她凭什么舍命救你?”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你干嘛不直接去问秋霜?”谢黎坐在屋外的石凳上,很快就有小丫头端来茶水点心,那悠闲的模样哪里像是接受执金吾的盘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踏青出游呢? 谢黎欣赏了会对方的黑脸,明白这人话中有话,大约觉得秋霜是谢家放在长公主身边的探子。 她被这想法逗笑了,击掌感慨:“我果然该去写脑洞小说的,以前怎么就没想到?” 执金吾恼羞成怒,以刀指向雪谢黎:谢三娘子勿要顾左右而言他。这件事事关重大,你最好老实交代。” “你何必这么激动?来来来,坐下喝杯茶,吃点点心。” “不必了,请谢三娘子据实已告。” 谢黎懂的适可而止,没有再戏耍他们,苦恼的揉揉额头:“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曾想问长公主讨了她的身契放良,不过被拒绝了。 这世上敢拒绝我的人不多,出于好奇,我便让人调查了她的身世。她是三岁就被长公主身边的俞姑姑带回去,从小调教,一直生活在公主府里。你觉得我父亲能神通广大到预知十几年后的事? 哈,他真有这本事,怎么不把人直接安排去宫里?这样刺杀皇帝的机会岂不是更多?” 谢黎把人怼的哑口无言,随后淡淡笑道:“现在我再来回答你先前的问题。秋猎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长公主身份有这么个丫头,她来救我,我也十分诧异,我一直以为是长公主吩咐的,难道不是?”她托腮笑道:“若是找到秋霜,劳烦诸位帮我问问,是不是我谢三的魅力太大,都男女通吃了?” 此话一出,当场就有好几人表情管理失败,整张脸都扭曲了。 谢黎见状冷冷一哼:“就这么简单的事,你都能联想到她是我谢家豢养的细作。哦,按你的意思,以后但凡遇到有人求救,都该视而不见? 我南齐不是向来号称以仁德治理天下,陛下宅心仁厚,爱惜百姓。要是人人都抱着这种无道想法,岂不是与他的政令背道而驰。诸位看我说的对不对?” 领头的执金吾一脸复杂的看向谢黎,总感觉她在拐着弯咒骂陛下,但他找不到证据,只能阴郁的说道是:“实话告诉谢三娘子,我等已经查出秋霜乃是后汉安插在我南齐的细作,三娘子若是知晓她的下落,最好尽早告知。” “知道了,有她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你们。忠伯,替我送客。” 大管事扬眉吐气,做了个请的手势。执金吾哼了一声,带人离开。谢直回来禀报说:“女郎,人没全走,外头还守着不少。” “无所谓,你就当他们是看门的。” 谢直眼珠子一转:“先前他们硬闯时,守门的兄弟伤了好几个,既然有人给咱们白看门,不如就放他们回去休息。” “就你聪明。”谢黎笑了笑:“你去问范大夫要些药酒发下去。” 谢直拱手作揖:“小的替兄弟们谢女郎恩典。” 第85章 神秘男子竟是他 大司马府外被人严加看守,谢黎便没去找秋霜,安静的待了四五天。结果不仅谢恒父子没有从宫中回来,城内的氛围越加紧张。 打开城门封锁,想要出入城的人必须有三人以上担保,但凡查出差子,给人担保的人家都要查抄九族。 韩王一行人被困在驿站,因为梁嘉的关系他们也被列入怀疑对象。 刘异那个冤枉啊,梁嘉办的那些破事他一点都不知情。他四下活动想要回去后汉,生怕南齐皇帝将他扣押,甚至祭天。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下属推门进来,他赶忙问道:“如何,可联系到了人?” “王爷,茶室被人盯上了,属下不敢靠近,那处暗桩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就保不住,本王连命都快没了,还管那些做什么。”刘异暴躁来回踱步,这天下又不是他的,说到底他只是个安分守己的王爷。倏地,他想到这趟差事原本就是梁嘉为正使,临了临了才找上他。他那个皇兄向来心狠手辣,莫非是想借此将他这个唯一的兄弟除之后快? 他很快就压下这个想法,若要除掉他,何必让梁家做副使,那位可是陛下看中的左膀右臂。 思及此,刘异十分庆幸那些人被烧得面目全非,至少明面上无法辨认那人是梁嘉,只要他不承认,南齐皇帝也无法将之归结为两国政务。 只要没有正式撕破脸,那和亲就得照旧。 “来人,去给谢鸿胪送帖,就说本王请他喝酒。” 谢黎正在房间看书,就见到大管事带着一个面熟的男子匆匆走来,二人行过礼,那面熟男子直言道:“女郎,小的是邱管事身边的三子,西院那位娘子不太好,想见女郎一面。” 谢黎一怔,那日试探,她并未查出她有中毒之象,外伤也没到致命的程度,怎么会? 她点点头,立即换了身衣服,赶到西苑,就见秋霜躺在一张软榻上,看见她来,敷衍的拱了拱手:“对不住,恕奴婢无法起身向三娘子行礼了。” 谢黎盯着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在秋霜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你为何要自尽?” “任务失败,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不对。”谢黎打断她的话:“你我相处时间虽算不得不长,但我觉得你并非坐以待毙之人。”想到姜胜死前还要与她交易,给儿子铺路,就心头一紧:“你有至亲之人在他们手里?” “三娘子果然聪慧。”秋霜望向天空,以手遮挡灿烂的阳光,淡淡道:“当初欲救三娘子,固然有想得到你庇护的缘由,但更多的是单纯不想看到你出事。我这么说,是不是很可笑?”她望过来,眼神中有她看不懂的深邃:“不过我也没想到三娘子武功高绝,倒是我自自量力了。” “三娘子曾说初见就对我很有好感,其实我亦然。”她勾唇一笑,伸手摸了摸脸:“我知道你查到了北区的茶馆,那确实是后汉埋在南齐的暗桩,却不是我主子的。看来你我一场缘分,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眼神悠远,似陷入了回忆,良久才涩然道:“我的母亲是锦城的花娘,长得极美,14岁那年被一名贵族买下,养在外宅。她爱那位贵族,一直想要光明正大陪伴在他身侧,哪怕以妾室的身份。 后来她怀孕了,大夫说她怀的是龙凤胎,她高兴极了,以为良人会带她回府。”说到这儿,她笑了一下:“可惜她没这个命,龙凤胎变成两个闺女。” 秋霜没有提及生母是如何死的,只说道:“闺女哪有男厮值钱,我跟妹妹3岁就被别院的管事赶出去,在外流浪两年,才被那位贵族认回去。” 她当时天真的以为哪怕她们是外室生的,好歹是他的骨血,怎么都该有一口饭吃。直到看见那些兄弟姐妹,她才知晓天底下居然有把儿女当做死士培养的父亲。 “我虽然不是谢三娘子,可大抵能猜到一些你的想法,想必这次你会找机会跟着使团去后汉?”她笑道:“谢家女这个身份太冒险了,或许你可以以范君侯之女这个身份。” 她往手上擦了些药粉,在脸上涂抹,然后用手绢一点一点两脸擦拭干净。谢黎瞳孔一缩,因为她发现秋霜与她长的居然有六分相似。 “很惊讶是不是?当初看到谢三娘子时我也很是诧异。”她以为那位好父亲有本事把人安插到谢司马的府上,后来想想应该只是巧合。 谢黎动了动唇,看向秋霜的眼神格外复杂。当年田氏分出去不少分支,她的母亲会不会就是分支的后嗣? “你母亲,姓什么?” “我不知道,姓什么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今日请三娘来,是想求你一件事。希望等你去了范府,能把我妹妹救出来,给她一个身份,只要能离开后汉,随便去哪里都行。” “好,我答应你。你可有信物?” 秋霜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不舍的在手心里摩挲许久才递给谢黎:“我妹妹见到这个就会明白的。” 放下一件大事,秋霜整个人的精气神迅速衰败下来,她用仅剩的时间跟谢黎说了很多事,有侯府的,也有这些年收集到的情报,有了这些,足够谢黎在范家立足。 谢黎将名单记录下来,惋惜道:“你其实不用死的。我可以把你藏起来,等救回你妹妹再让你们团聚。” 秋霜摇摇头,眼神释然道:“是我不想再活下去了。我以为我的结局是千刀万剐,是受尽凌辱,能这么舒坦和体面已是幸运。” 她已经很虚弱了,虚弱到无法再发出声音,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谢黎的手,眼里满是恳求。 谢黎哽咽,反手握住她:“我知道,我知道,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秋霜无声的说了谢谢,慢慢的闭上眼。 谢黎松开她的手,叹息一声:“愿你来世投生去我的世界,不再受人掣肘。” 她没看到的地方,有一抹金色的光投入秋霜的眉心,这一幕正好被寻她而来的白煜看到。 它震惊的瞪大眼,在它的视线中,秋霜被一抹金光包裹,消息在这个世界。 随后有更多的功德从夹缝传来,投入谢黎的眉心。直把白煜喵这个天道化身看的目瞪口呆。 尼玛,什么时候功德这么好赚了? “谢三,你看她的脸。”白煜惊叫起来。 谢黎低头一看,就见秋霜那张姣好的容颜突然起了一块一块斑秃,最后苍老到无法辨认。 这是个剔透玲珑的人,谢黎越发惋惜她的死亡。只是人死不能复,现在说这些也迟了。 她叫来下人,让他们去寻来好棺木,把人埋在西苑,等到她把秋霜的妹妹救出来,迁坟还是如何,让亲人去操心。 执金吾前前后后忙了近一个多月,连刺客的影子都没寻到,他们在有心人的暗示下,顺藤摸瓜把潜逃出去的细作杀了一干二净,总算能向皇帝交差。 至于后汉使团,自然不会承认,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孙瑞扳回一局,心情舒坦了不少,就大发慈悲把谢恒父子放回去,并撤走司马府外的人手。 刘异找了谢焕当中间人,在皇帝面前表明与南齐的交好之心。作为此次赔礼,将蜀锦的买卖添入安平公主的聘礼单子,也就是说在两国同盟的时间内,蜀锦不但作为国礼每年赠送南齐,还可以作为商品进行流通。 这件事宣告出去,朝堂上下反响甚大,不及商贾摩拳擦掌,连后宫的女子都争先恐后奉承孙瑞。今日你送一碗补汤,明天我写一首诗词,把皇帝哄的心花怒放,流连后宫的次数都比往日多出不少。 谢芳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在掖庭受了不少磋磨,每日有做不完的活,还要时时受到后宫女子的挤兑。 她想尽法子想要通过便宜爹向皇帝求情,但孙瑞有心给她教训,但凡被收买的内侍宫女第二天就被调离,长此以往,没人再敢替她传递消息。 “哟,这不是咱们的宸贵嫔吗?啧啧,怎么沦落到给人跑腿的份上?” “主子您忘记啦,陛下嫌她粗鄙,让管事姑姑给调教好再出来。” 刚进封的贵嫔抿嘴笑道:“也对,谢家的名声可是咱们金陵有名的,以前你那第一美人的称号不会是拿银子砸出来的?” 如此奚落每天都有,几乎把谢芳逼到崩溃,她偷偷的痛哭一场,总算肯放下穿越女的傲慢,直接去魏延跟前向皇帝赔罪,又拿钱买通他得到孙瑞的行踪,想跟皇帝来一场御花园的浪漫偶遇。 只不过没见到孙瑞,却见到了一名气质文雅的中年男子。 她打量眼前的男子,能来后宫的除了皇帝就是太监,观这个人的气度绝非后者。 “你专程在等我?” “小友聪慧。”他挥袖做出邀请的手势,就自顾自去水烹茶。 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举手投举一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谢芳自认有些见识,且原身烹茶的手艺就不很错,可从来没一人如眼前男子,仅仅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人入着迷。 是的,着迷。 直到一杯茶水放在谢芳面前,她才从恍惚中回神。 “尝尝味道如何?” 谢芳抿了一小口,茶水入喉,只觉得通体舒畅,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就连脑海都仿佛被驱逐浊物,是从未体会过的清醒。 她惊骇的看向对首男子:“这茶?” 男子微微一笑:“只请有缘人。小友便是我等待已久的有缘人。” “阁下是什么意思?”谢芳全身戒备,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让她直接破防。 “小友并非此界之人对!” 她豁地站起,死死盯住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进入戒备状态:“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友不必忌惮,我是来帮你的。”他伸手轻轻一点,谢芳就像傀儡一样,被按坐在位置上。 他仿佛没看到女人眼中的恐惧,转动茶盏笑道:“你还想嫁给谢家大郎吗?或者说是,唔,你口中的神武大帝?” 听到神武大帝四个字,谢芳的恐惧几乎要化作实质,理智告诉她,此人十分危险且不怀好意。可心中的妄想与不甘让她压下恐怖,抖着嘴唇问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也是穿书的?” 男子眼中划过不屑,快到谢芳压根没有察觉:“你只需说你出的想法。” “谢昀,不会喜欢我的。”谢芳把手心掐出血,怨毒的说道。如今的剧情与她所知道的完全不同,没有了先知,她就只是个最平凡的女子。偶尔她也会想,自己究竟是穿越异世还是穿书? “小友着相了!你为何要执着嫁人,而不是娶郎父?我记得在你的时代,女强男弱并不少见。觉得配不上他,就想法子将他打落凡尘,折断他的羽翼,把他困在身边。”男子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将谢芳心底的恶一点一点勾出来。 “你倒是说的简单,我既不是特工也不是杀手,哪有这本事。”这番话谢芳几乎是用吼的,似乎要把对谢黎的嫉妒,生活的憋屈都发泄出来。 这一刻,的她的灵魂与原身彻底融合,所有记忆纷涌而至。谢芳头疼欲裂,跌倒在地上,过了许久才将记忆梳理完毕。 眼前递来一枚翠绿色的扳指,男子对她说道:“我说过,我是来帮你的。拿着它,你可以调动一支不输给谢家军的事势力。” 谢芳没有第一时间接受,而是起身落坐,将茶盏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你为什么要帮我?” “嗯,就当是我不慎将你拖入此界的补偿。” 谢芳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前尘往事在脑海中飞速掠过,终于想起上辈子死亡前确实出现过一张面孔。 “你到底是谁?”谢芳涩然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子笑笑,将扳指放在她的手心:“你可以叫我水镜先生。” “水镜先生。”谢芳将名讳默念了几遍,捏紧扳指,心中升起一抹眼望:“那陛下那儿?” “交给我。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不缺小友一人。”他含笑起身,拍拍谢芳的肩膀:“等使团离开,你每日此时来此地,我教授你谋略之道。” 第一卷完! 第85章 神秘男子竟是他 大司马府外被人严加看守,谢黎便没去找秋霜,安静的待了四五天。结果不仅谢恒父子没有从宫中回来,城内的氛围越加紧张。 打开城门封锁,想要出入城的人必须有三人以上担保,但凡查出差子,给人担保的人家都要查抄九族。 韩王一行人被困在驿站,因为梁嘉的关系他们也被列入怀疑对象。 刘异那个冤枉啊,梁嘉办的那些破事他一点都不知情。他四下活动想要回去后汉,生怕南齐皇帝将他扣押,甚至祭天。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下属推门进来,他赶忙问道:“如何,可联系到了人?” “王爷,茶室被人盯上了,属下不敢靠近,那处暗桩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就保不住,本王连命都快没了,还管那些做什么。”刘异暴躁来回踱步,这天下又不是他的,说到底他只是个安分守己的王爷。倏地,他想到这趟差事原本就是梁嘉为正使,临了临了才找上他。他那个皇兄向来心狠手辣,莫非是想借此将他这个唯一的兄弟除之后快? 他很快就压下这个想法,若要除掉他,何必让梁家做副使,那位可是陛下看中的左膀右臂。 思及此,刘异十分庆幸那些人被烧得面目全非,至少明面上无法辨认那人是梁嘉,只要他不承认,南齐皇帝也无法将之归结为两国政务。 只要没有正式撕破脸,那和亲就得照旧。 “来人,去给谢鸿胪送帖,就说本王请他喝酒。” 谢黎正在房间看书,就见到大管事带着一个面熟的男子匆匆走来,二人行过礼,那面熟男子直言道:“女郎,小的是邱管事身边的三子,西院那位娘子不太好,想见女郎一面。” 谢黎一怔,那日试探,她并未查出她有中毒之象,外伤也没到致命的程度,怎么会? 她点点头,立即换了身衣服,赶到西苑,就见秋霜躺在一张软榻上,看见她来,敷衍的拱了拱手:“对不住,恕奴婢无法起身向三娘子行礼了。” 谢黎盯着她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在秋霜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你为何要自尽?” “任务失败,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不对。”谢黎打断她的话:“你我相处时间虽算不得不长,但我觉得你并非坐以待毙之人。”想到姜胜死前还要与她交易,给儿子铺路,就心头一紧:“你有至亲之人在他们手里?” “三娘子果然聪慧。”秋霜望向天空,以手遮挡灿烂的阳光,淡淡道:“当初欲救三娘子,固然有想得到你庇护的缘由,但更多的是单纯不想看到你出事。我这么说,是不是很可笑?”她望过来,眼神中有她看不懂的深邃:“不过我也没想到三娘子武功高绝,倒是我自自量力了。” “三娘子曾说初见就对我很有好感,其实我亦然。”她勾唇一笑,伸手摸了摸脸:“我知道你查到了北区的茶馆,那确实是后汉埋在南齐的暗桩,却不是我主子的。看来你我一场缘分,我给你讲个故事。” 她眼神悠远,似陷入了回忆,良久才涩然道:“我的母亲是锦城的花娘,长得极美,14岁那年被一名贵族买下,养在外宅。她爱那位贵族,一直想要光明正大陪伴在他身侧,哪怕以妾室的身份。 后来她怀孕了,大夫说她怀的是龙凤胎,她高兴极了,以为良人会带她回府。”说到这儿,她笑了一下:“可惜她没这个命,龙凤胎变成两个闺女。” 秋霜没有提及生母是如何死的,只说道:“闺女哪有男厮值钱,我跟妹妹3岁就被别院的管事赶出去,在外流浪两年,才被那位贵族认回去。” 她当时天真的以为哪怕她们是外室生的,好歹是他的骨血,怎么都该有一口饭吃。直到看见那些兄弟姐妹,她才知晓天底下居然有把儿女当做死士培养的父亲。 “我虽然不是谢三娘子,可大抵能猜到一些你的想法,想必这次你会找机会跟着使团去后汉?”她笑道:“谢家女这个身份太冒险了,或许你可以以范君侯之女这个身份。” 她往手上擦了些药粉,在脸上涂抹,然后用手绢一点一点两脸擦拭干净。谢黎瞳孔一缩,因为她发现秋霜与她长的居然有六分相似。 “很惊讶是不是?当初看到谢三娘子时我也很是诧异。”她以为那位好父亲有本事把人安插到谢司马的府上,后来想想应该只是巧合。 谢黎动了动唇,看向秋霜的眼神格外复杂。当年田氏分出去不少分支,她的母亲会不会就是分支的后嗣? “你母亲,姓什么?” “我不知道,姓什么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今日请三娘来,是想求你一件事。希望等你去了范府,能把我妹妹救出来,给她一个身份,只要能离开后汉,随便去哪里都行。” “好,我答应你。你可有信物?” 秋霜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不舍的在手心里摩挲许久才递给谢黎:“我妹妹见到这个就会明白的。” 放下一件大事,秋霜整个人的精气神迅速衰败下来,她用仅剩的时间跟谢黎说了很多事,有侯府的,也有这些年收集到的情报,有了这些,足够谢黎在范家立足。 谢黎将名单记录下来,惋惜道:“你其实不用死的。我可以把你藏起来,等救回你妹妹再让你们团聚。” 秋霜摇摇头,眼神释然道:“是我不想再活下去了。我以为我的结局是千刀万剐,是受尽凌辱,能这么舒坦和体面已是幸运。” 她已经很虚弱了,虚弱到无法再发出声音,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谢黎的手,眼里满是恳求。 谢黎哽咽,反手握住她:“我知道,我知道,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秋霜无声的说了谢谢,慢慢的闭上眼。 谢黎松开她的手,叹息一声:“愿你来世投生去我的世界,不再受人掣肘。” 她没看到的地方,有一抹金色的光投入秋霜的眉心,这一幕正好被寻她而来的白煜看到。 它震惊的瞪大眼,在它的视线中,秋霜被一抹金光包裹,消息在这个世界。 随后有更多的功德从夹缝传来,投入谢黎的眉心。直把白煜喵这个天道化身看的目瞪口呆。 尼玛,什么时候功德这么好赚了? “谢三,你看她的脸。”白煜惊叫起来。 谢黎低头一看,就见秋霜那张姣好的容颜突然起了一块一块斑秃,最后苍老到无法辨认。 这是个剔透玲珑的人,谢黎越发惋惜她的死亡。只是人死不能复,现在说这些也迟了。 她叫来下人,让他们去寻来好棺木,把人埋在西苑,等到她把秋霜的妹妹救出来,迁坟还是如何,让亲人去操心。 执金吾前前后后忙了近一个多月,连刺客的影子都没寻到,他们在有心人的暗示下,顺藤摸瓜把潜逃出去的细作杀了一干二净,总算能向皇帝交差。 至于后汉使团,自然不会承认,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孙瑞扳回一局,心情舒坦了不少,就大发慈悲把谢恒父子放回去,并撤走司马府外的人手。 刘异找了谢焕当中间人,在皇帝面前表明与南齐的交好之心。作为此次赔礼,将蜀锦的买卖添入安平公主的聘礼单子,也就是说在两国同盟的时间内,蜀锦不但作为国礼每年赠送南齐,还可以作为商品进行流通。 这件事宣告出去,朝堂上下反响甚大,不及商贾摩拳擦掌,连后宫的女子都争先恐后奉承孙瑞。今日你送一碗补汤,明天我写一首诗词,把皇帝哄的心花怒放,流连后宫的次数都比往日多出不少。 谢芳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在掖庭受了不少磋磨,每日有做不完的活,还要时时受到后宫女子的挤兑。 她想尽法子想要通过便宜爹向皇帝求情,但孙瑞有心给她教训,但凡被收买的内侍宫女第二天就被调离,长此以往,没人再敢替她传递消息。 “哟,这不是咱们的宸贵嫔吗?啧啧,怎么沦落到给人跑腿的份上?” “主子您忘记啦,陛下嫌她粗鄙,让管事姑姑给调教好再出来。” 刚进封的贵嫔抿嘴笑道:“也对,谢家的名声可是咱们金陵有名的,以前你那第一美人的称号不会是拿银子砸出来的?” 如此奚落每天都有,几乎把谢芳逼到崩溃,她偷偷的痛哭一场,总算肯放下穿越女的傲慢,直接去魏延跟前向皇帝赔罪,又拿钱买通他得到孙瑞的行踪,想跟皇帝来一场御花园的浪漫偶遇。 只不过没见到孙瑞,却见到了一名气质文雅的中年男子。 她打量眼前的男子,能来后宫的除了皇帝就是太监,观这个人的气度绝非后者。 “你专程在等我?” “小友聪慧。”他挥袖做出邀请的手势,就自顾自去水烹茶。 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举手投举一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谢芳自认有些见识,且原身烹茶的手艺就不很错,可从来没一人如眼前男子,仅仅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人入着迷。 是的,着迷。 直到一杯茶水放在谢芳面前,她才从恍惚中回神。 “尝尝味道如何?” 谢芳抿了一小口,茶水入喉,只觉得通体舒畅,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就连脑海都仿佛被驱逐浊物,是从未体会过的清醒。 她惊骇的看向对首男子:“这茶?” 男子微微一笑:“只请有缘人。小友便是我等待已久的有缘人。” “阁下是什么意思?”谢芳全身戒备,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让她直接破防。 “小友并非此界之人对!” 她豁地站起,死死盯住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进入戒备状态:“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友不必忌惮,我是来帮你的。”他伸手轻轻一点,谢芳就像傀儡一样,被按坐在位置上。 他仿佛没看到女人眼中的恐惧,转动茶盏笑道:“你还想嫁给谢家大郎吗?或者说是,唔,你口中的神武大帝?” 听到神武大帝四个字,谢芳的恐惧几乎要化作实质,理智告诉她,此人十分危险且不怀好意。可心中的妄想与不甘让她压下恐怖,抖着嘴唇问道:“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也是穿书的?” 男子眼中划过不屑,快到谢芳压根没有察觉:“你只需说你出的想法。” “谢昀,不会喜欢我的。”谢芳把手心掐出血,怨毒的说道。如今的剧情与她所知道的完全不同,没有了先知,她就只是个最平凡的女子。偶尔她也会想,自己究竟是穿越异世还是穿书? “小友着相了!你为何要执着嫁人,而不是娶郎父?我记得在你的时代,女强男弱并不少见。觉得配不上他,就想法子将他打落凡尘,折断他的羽翼,把他困在身边。”男子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将谢芳心底的恶一点一点勾出来。 “你倒是说的简单,我既不是特工也不是杀手,哪有这本事。”这番话谢芳几乎是用吼的,似乎要把对谢黎的嫉妒,生活的憋屈都发泄出来。 这一刻,的她的灵魂与原身彻底融合,所有记忆纷涌而至。谢芳头疼欲裂,跌倒在地上,过了许久才将记忆梳理完毕。 眼前递来一枚翠绿色的扳指,男子对她说道:“我说过,我是来帮你的。拿着它,你可以调动一支不输给谢家军的事势力。” 谢芳没有第一时间接受,而是起身落坐,将茶盏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你为什么要帮我?” “嗯,就当是我不慎将你拖入此界的补偿。” 谢芳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前尘往事在脑海中飞速掠过,终于想起上辈子死亡前确实出现过一张面孔。 “你到底是谁?”谢芳涩然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男子笑笑,将扳指放在她的手心:“你可以叫我水镜先生。” “水镜先生。”谢芳将名讳默念了几遍,捏紧扳指,心中升起一抹眼望:“那陛下那儿?” “交给我。陛下后宫佳丽三千,不缺小友一人。”他含笑起身,拍拍谢芳的肩膀:“等使团离开,你每日此时来此地,我教授你谋略之道。”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