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倒霉庶女,被权臣哥哥盯上了》 第一章 盛京 寂静深夜,无星无月,一辆辚辚行驶的马车刹停在官道边。 木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 两名魁梧汉子粗鲁地将车内少女扛进路边荒楼。 少女已然昏迷。她肌肤苍白几近如纸,纤瘦的身上裹着一条脏兮兮的窄袖淡蓝布裙,裙摆摇曳,恰好露出一截光洁精致的脚踝。即便被长发遮掩了大半张脸,也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这两人名叫龚洪峰和梁冰,平日里干得是刀尖舔血的买卖。这次的主子发了话,要将少女送去千里之外的黔州。二人见色起意,不禁动了歪心思。 龚洪峰率先走进荒楼,正猴急猴急脱裤腰带,却发现人没跟进来。 回头一看,同伙还站在门口发愣。 “小梁,快把那娘们儿弄进来!”龚洪峰气急败坏。 梁冰却好像没听见他的怒吼。 寒风似乎裹挟着一道声音卷入屋内,梁冰僵硬地转身,朝着密林深处,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哎。” 话音刚落,人高马大的梁冰像被抽走脊梁,轰然倒地。 龚洪峰被这动静吓了大跳。 他赶紧跑过去,仔细一瞅,梁冰好像突然睡着,踢了几脚也不见有反应。 恰时,昏迷的女子突然从地上直挺挺坐起来。 “他死了。” 少女淡淡瞥了眼小梁的灰败的脸。 她刚刚苏醒,杏眼中尚带着氤氲的雾气。鸦黑的青丝凌乱披在脑后,下巴尖尖的,楚楚可怜。 沉默了片刻,少女抬眼,脆生生的嗓音对龚洪峰说:“你也会死。” “我看相从来不会错。” “现在开始你当我的奴才,可保你活到二月二。” 奴……奴才? 龚洪峰都来不及为同伙猝死惊讶,气得想笑。他扯掉腰带,表情狰狞步步紧逼,“老子当奴才不行,但可以跟你当个一夜夫妻!” 面对穷凶极恶的匪徒,少女蹙额不悦。她小脸紧绷,飞快拾起地上散落的一只陈旧瓷碟,屈起纤细食指,沿着叩了五下,节奏三长两短。 “乩仙乩仙,予屡之见。乩仙乩仙,予屡之见……” 龚洪峰不屑极了,“少假鬼神以惑众,你以为你是谁?” 少女冷笑。 她是谁? 她是异界玄门天赋最高之人,算卦占卜捉鬼风水样样精通,只需积攒紫薇功德便可成为顶级天师。要不是刚刚穿越,实力不能完全发挥,早把面前歹徒捅成蜂窝煤。 自己说话被无视,龚洪峰怒不可遏。 他正欲动手,腐朽的门扉外忽而吹来一阵风,合页吱呀响动,隐约间还有滴滴答答的水声,莫名阴森。 没有下雨,哪来的水声? 四周温度都低了许多。 少女睁开眼,轻叩瓷碟的手指顿住,松了口气,“扶乩已成。” 一滴水“啪嗒”砸在眉骨。 龚洪峰下意识擦了下,触感湿冷又滑腻。他咽了口唾沫,缓缓抬头,望向灰暗腐朽老旧的房顶—— 一张血淋淋的惨白人脸! 女人穿着一席殷红曲裾,衣衽在左,七孔流血。突出的眼球没有瞳孔,几乎贴上他的鼻尖,裂到耳朵根的嘴巴张张合合,在龚洪峰耳边吹出轻微气流,哀怨婉转:“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贱妾……何聊生啊……” 龚洪峰惊恐至极,睚眦欲裂。 他张开嘴,还未喊出一个“鬼”字,喉咙诡异地“喀嚓”向后九十度折断。 扶乩请来的厉鬼汲取到新鲜血液,鬼力大增。她眼球骨碌碌转动,张开五指,笑容歹毒地伸向少女,“贱妾……” “好了,先别贱了。” 少女撇撇嘴,双手凌空画了张绛符,符光一闪,女鬼不由自主忌惮退后。 “现在开始当我的奴才。” “?” “当我奴才,帮你投胎。” 女鬼复杂地扫了眼空中金光闪闪的绛符,幽怨道:“我堂堂五百年厉鬼,给你一个丫头片子当奴才,传出去脸都丢光。” “你脸都泡浮囊了,丢不丢还重要吗?” 女鬼:“……” 她游荡了五百年,比方才的龚洪峰有眼力见儿,知道面前少女有真本事。思前想后,女鬼低声道:“我不投胎,我要找宋郎。” “我要问他还记不记得。” “五百年前,乌江之畔。曾约定彼此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他是不是皆淡忘了。” 女鬼忧愁掩面,惨惨戚戚。旋即,她一挥衣袖,周遭阴风怒号,“待找到宋郎,我定要啖其肉,饮其血,继续履行五百年前的殉情之约!” “我会帮你。” 言出法随,少女扶着门框站起。 她咬破指尖,在瓷碟上画了道符,伴随金光,女鬼栖身于瓷碟中。 停靠官道上的马匹不安地尥蹶子。 待少女走过去,马匹立即安静。 她跃上马车,抚着怀中的瓷碟,娇俏一笑:“鬼奴才,你记好了,我乃浮心界第一玄师,傅娇。” 浮心界玄学式微,傅娇的修行极其缓慢。 玄门中人窥天机、算乾坤、卜祸福、问阴阳,多多少少有三弊五缺。为了跻身顶级天师,也为了自己寿数长久,傅娇必须找到拥有紫薇命格之人,在他身边积攒功德。如今她的魂魄附上刚死的傅家庶女,待功成圆满,就可以回到原本世界,受万人敬仰。 傅家庶女与她同名同姓,长相也差不太多,但傅家庶女却是个倒霉催。 八字用神孤立,总会遭受横祸;流年双冲合凶,易被是非缠身——简而言之,超级灾星。 “怪不得英年早逝。” 傅娇心里暗暗猜测,雇凶杀害傅家庶女的人究竟会是谁? 傅家庶女刚被未婚夫退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明面上仇人没有,暗地里倒和不少人有龃龉。其中主母谢氏,一直对她怀有敌意;嫡姐傅嫣,常常给她下绊子;还有府中尖酸姨娘、刻薄二哥、狐假虎威的丫鬟婆子……妥妥全员恶人。 盖因傅家庶女的生母出身章台柳巷,珠胎暗结才被抬进傅府,连带着傅家庶女从小被瞧不起。 傅家庶女六岁,生母便撒手人寰,紧接着府中老夫人跟着去世了。后来有人传出傅家庶女乃克亲灾星,父亲傅镇卿将她视为不祥,将仕途坎坷都怪罪在她身上。 傅娇可受不得这些委屈! 既然顶替原主皮囊,自然也得为原主出口恶气。 她心下有了主意,立即驾车前往大元都城盛京。 第二章 兄长 盛京府衙坐落在最繁华的南街口。 傅娇一路上没闲着,她暗中观测这盛京风水,乃按照八卦方位而建。 皇城为太极中点,五行属土,长街往南。盛京府衙正对皇城,有着不同凡响的紫薇气象。 掐指一算,她需要的功德就在府衙! 傅娇心下合计,干脆前往府衙报官,敲起了登闻鼓,直诉昨夜被歹人绑架。 盛京府尹乃当今天子的三弟,广平王。 广平王挂职府尹,不管要务。他今日得闲,吹着口哨遛着鸟,路过衙门正好碰上了这档事。见报案的是傅家人,广平王悄悄压下来,请傅娇入二堂叙话,“你哥哥五更便被圣人召进宫了,有什么事儿等他回来再说。” 傅娇陷在高高的太师椅里,灰头土脸瘦弱伶仃。 她刚穿过来,原主的记忆还没捋清楚,闻言暗暗嘀咕:哥哥?什么哥哥?她还有哥哥在府衙里当差? 广平王好心给她递去一杯热茶,“莫担心,绑架你的歹人很快能查出身份。” 傅娇这才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这位王爷丝毫没有架子,长得胖乎乎肥嘟嘟,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缝儿。 她接过热茶抿了口,意外的甘醇清冽。 想了想,傅娇撕半拉破烂的裙摆折成三角符,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放在里面。她眨了眨水亮双眸,嗓音清脆,“拿着。” 广平王接过这枚奇奇怪怪的三角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傅娇感念他一杯热茶,撇了撇嘴道:“可别小看它,关键时刻能救命的。还有,三日内,别让你儿子靠近西边有水的地方。” 广平王脸色难看。 他儿子赵灏今日去了翠微湖踏青,难道会遇上不好的事? ——真是张乌鸦嘴。 广平王是个老好人,即便心里不大乐意,碍于面子还是道了谢,将符收下。 正在这时,傅镇卿领着次子傅长健快步走来,向广平王飞快行了礼,转头对傅娇劈头盖脸的骂起来,“孽障东西!” “四妹,你太不像话了!大哥好不容易从地方升迁,政务都没交接完,你赶来报案是要丢光傅家人的脸吗?” 傅长健气得牙痒痒。 这盛京城里谁人不知他大哥傅如镝! 傅如镝深受圣人青睐,做地方官时政绩斐然。前几日上任府事致仕回乡,圣人将傅如镝从南直隶升调来盛京,直接顶了这肥缺,年纪轻轻成了朝廷肱骨。这下倒好,位置还没坐热呢,第一个敲响登闻鼓的竟是傅家人自个儿! 传出去不仅丢人,搞不好还影响他傅长健的仕途。 傅长健对傅娇厉声呵斥,“走,跟我们回府!” 以前被这么吼,庶妹会吓成鹌鹑,老老实实遵从安排。 但今天她却转了性。 傅娇抬眼一瞟,想来这山羊胡和吊梢眼是她名义上的父亲、二哥。 她慢悠悠放下茶杯,干脆一并解决了,“你们来的正好。当着王爷的面,我除了报案绑架,还要伸冤。” 傅镇卿一捋山羊胡:“伸什么冤?” “丫鬟红月,冤枉我给她下毒;主母谢氏,不分青红皂白盖棺定论。” 傅娇坐这儿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自己怎么被绑架的。 前日丫鬟红月突然腹痛,诬赖傅娇在桂花糕中下毒,两人闹到主母谢氏跟前,谢氏一口咬定傅娇对红月不满,罚了她十个板子。傅娇委屈争执了几句,被合起伙的欺负,她难掩辛酸,孤身外出游荡,这才被两个绑匪钻了空子…… 这事儿傅镇卿有所耳闻,但他觉得家丑不可外扬,等傅娇回来家法伺候就行。万万没想到,她竟然闹到公堂来。 傅长健指着她声音都在发颤,“你大逆不道!” 反了天了,在衙门状告自己的母亲。 傅娇眸子在他背后扫了一眼,语气不阴不阳的,“劝你少说话。免得多说多错,下了地狱被拔舌。” 听见“拔舌”两字,傅长健心底一凉。 难道她知道什么了? 傅长健抿紧唇,当真心虚不说话了。 傅镇卿强忍着怒气,对广平王抱拳,“王爷,小女久病糊涂,您无需陪她胡闹。微臣即刻带她回府处置。” 傅娇恍若未闻。 她抬起姣好可爱的脸蛋,气鼓鼓地质问:“王爷既为天子皇亲,亦为百姓明镜。正所谓在官惟明,莅事惟平,立身惟清,而今臣女有冤,王爷乃堂堂盛京府尹,你伸是不伸?” 好一口伶牙俐齿! 这话让广平王骑虎难下。 若掺和了,这算是傅家家事;若不掺和,岂不是在打自己脸面? 早知道今儿出门查查黄历。去赌坊、去花楼,就不该去衙门瞎转悠。 他悄悄遣了随侍去请傅如镝回来,转身朝傅娇干巴巴地道:“……伸。必须伸。” 傅镇卿被傅娇气得不轻,指着她喋喋不休。 傅娇坐在梨木灵芝的八仙桌沿上,双手捂耳,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架势。 广平王左右为难,苦兮兮地劝父女俩,“傅监丞,都是一家人,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他才不想跟我以和为贵。”傅娇端得是牙尖嘴利,“倘若他心中真有我这个女儿,缘何我失踪一夜,都不遣人寻找?” “你……你……” 一夜未见,唯唯诺诺的幺女怎变成了这般? 傅镇卿火冒三丈。 他弯腰掰了截椅子腿儿,狠狠往傅娇身上招呼,“我打死你个孽障!” 傅娇没想到他真敢当着广平王的面揍自己。 她彻夜未眠,身心俱疲,再被傅镇卿打一顿还怎么得了? 傅镇卿冲上前来,傅娇无处可躲,眼看那椅子腿儿要砸得她皮开肉绽,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脑袋。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闹哄哄的二堂陷入诡异的安静。半晌,才听见有人责备:“府衙之内,成何体统?” 男子的声线格外年轻。他有点愠然,语气很冷,很沉,像如磋如琢后的玉石。 傅娇心头一跳。 她颤了颤睫,怯怯地从指缝间望去。 男子背对着她,一手负在身后,一手稳捉住了傅镇卿高举的手臂。窗外逆光,清晰勾勒出他峻拔笔直的身姿。 傅娇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盯着他深紫官服上繁丽精密的流云纹饰。 盯了好一会儿,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名义上的大哥,傅家正儿八经的长子——傅如镝。 第三章 大腿 说起来,傅如镝和原主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傅如镝的生母谢氏早亡,孝期刚过,谢氏的庶妹便嫁进府中做了傅镇卿填房。傅如镝自幼文采出众,八岁那年考上了童生,借机离开傅家,跟随书院老师各地游学,广博见闻,三年五载都不曾归家,只偶尔寄回几封书信。 她母亲去世那年,傅如镝十六岁,却已高中进士,传胪二甲第九名,堪称景星麟凤的少年天才。傅如镝在翰林院待了两年,圣人见他能力出众,有意授他大理评事,傅如镝却一纸奏疏,请愿前往徼边荒凉的儋州。 儋州天远地远,傅如镝过去只能当个小小知县。傅镇卿骂他糊涂,架不住他一意孤行。此后,傅镇卿连家书也不怎么收到了,只听闻他在地方上政绩出色,短短几年擢升成盛京府的二把手。 傅如镝的出现,让傅镇卿和傅长健都变得拘谨收敛。 傅长健含胸低头十分畏惧。 他上前一步,指着傅娇告状,“大哥,不怪乎爹生气。是四妹先出言不逊……” “住口。” 傅如镝来时听说了。家中最小的妹妹敲响登闻鼓,状告丫鬟诬陷、主母包庇、被歹人劫持。 他不觉得妹妹报官有什么错。 但因着傅家人原因,此事不适宜对薄公堂。思及此,傅如镝先上前向广平王见礼,多谢他百忙之中接手此事。 广平王心弦一松。 他着实不想掺和这些,找了个借口开溜:“傅大人,既你回来了,这事便交由你处理。吾儿在翠微湖踏青,本王过去找他。” 傅如镝:“王爷请便。” 傅镇卿一把一把捋着山羊胡平息怒气,胸口不住起伏。 他斜睨了眼默不作声的傅娇,问傅如镝:“你说怎么办。” “公事公办。” 傅如镝语气冷淡。 这让傅娇都暗暗吃了一惊。 她都做好一个骂三个的准备了,傅如镝竟然直接吩咐皂隶司北,去傅家提丫鬟红月来审。 “大哥,这可如何使得?万一传出去了……”傅长健想阻拦,却被傅如镝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京城里的皇亲贵胄簪缨世族,哪家没几句闲话。只要行得端坐得正,便不怕人背后非议。” 傅长健又指着傅娇,“那四妹呢?她总该跟我们回府去。” 闻言,傅如镝循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身看来。 傅娇正在出神,不经意与傅如镝视线相撞。 她蓦然睁圆了眼,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此人竟然是她要找的大气运紫薇命格! 傅娇压住狂喜的心情,目光细细描摹。 不得不说,便宜大哥长得极好。下颌轮廓锋锐而鲜明,山河作的长眉下,一双清明的眼眸似浸过秋月寒江。直直看来,冷峭漠然的神色仿佛能洞穿人心。 傅娇愕然了片刻,心虚地收回目光。 她抱着瘦弱的肩膀,满脸写着抗拒,“我不回去。” 笑话。 傅家人指不定多想让她死呢。 虽然她身为玄师有保命的底牌,但人心比鬼还恐怖,防不胜防。目前也就这个大哥靠谱一点。 不仅如此,他还是自己心心念念要找的福星,必须抱紧这根金大腿! 打定主意,傅娇从桌上跳下,小跑到傅如镝身边,可怜巴巴地拽着他衣袖轻轻摇晃两下,“家里人都不喜欢我,我回去肯定会被打死的。” “我生病了,没有人给我治。” “失踪了一夜,没人关心寻找。” “我不回去。”她红了眼圈,重复一遍,“我不回去。哥哥。” 傅如镝习惯了被人叫“大人”、“兄长”,第一次被少女这般黏黏糯糯的唤“哥哥”。 心上像被轻飘飘的羽毛拂掠了一下。 他默默打量傅娇。 这个四妹,他印象深刻的唯有三次。 第一次是她刚出生时候,小小的一只,被乳母嬷嬷用绣满桃花的缎面襁褓包着,伸出白胖胖藕节般的手臂,咿咿呀呀地乱挥;第二次,是他外放儋州那年,她好像才六七岁,远远站在送行的人群中,梳着玉雪可爱的双环髻,踮着脚好奇张望;第三次,便在当下。 长相依旧秀美娇丽,只是容色苍白满身尘灰,藏不住的疲倦和憔悴。 到底也算世家贵女,怎如此……可怜。 傅如镝皱了皱眉。 下意识对父亲二弟不满了几分。 少顷,他对门口的皂隶吩咐:“司南,带四小姐去三堂厢房休息。” 傅娇心下窃喜,忙不迭就要随那位名叫司南的皂隶离开。 傅长健急了,跑去伸手挡路,“不行!大哥你怎能让她走?事情还没完呢!” “四妹一夜惊惧需小寐养神。剩下的事,我自会处理。” 他说话语气带着毋庸置疑的意味,那张极其俊朗的脸不怒自威。 傅长健和傅镇卿虽然不满,却不敢和他争执。 谁教他是傅家最有出息的那个?傅家能否光耀门楣、能否荣华富贵,还得仰仗面前的“傅大人”。 他们都知道傅如镝这人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他说会处理,那就一定会处理的明明白白、彻彻底底。 傅娇不用回傅家那个火坑,还找到了紫薇命格,甭提多高兴了。 只要跟着傅如镝,她迟早成为人人艳羡的顶级天师,拥有联通仙神大开地府的能力。 三堂乃府衙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 司南见傅娇是自家大人的亲妹妹,想也不想就将她带到傅如镝的住所。 厢房不大,入门的书桌靠墙,依次摆放笔墨纸砚,堆叠重重案牍;绕过万针蜀绣花鸟屏风,正面一张添漆床,铺着柔软的浅青色薄褥,没悬帐子,简单整洁。床边有一对儿黑檀木高几,雕花镶珠圆肚香炉摆在上面,飘散一缕袅袅轻烟,暗香盈盈。 傅娇累极了。 她上床裹紧薄被,只露出一张精致的脸蛋儿。 鼻尖嗅着淡淡的书卷香气,高度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终于浅浅睡了一觉。 待醒来已经日暮西斜。 傅娇抱着薄衾翻了个身,从怀中取出瓷碟,轻轻叩了叩,“鬼奴才,你出来。” 第四章 世子 鬼奴才名叫雁姬。 她的宋郎乃楚国幕僚。项王兵败垓下之后,宋郎唯恐汉王斩草除根,自知穷途末路,与雁姬乌江殉情。 两人约定好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雁姬为此四处躲避鬼差,甚至寄身于沉船瓷器。兜兜转转五百年,随着沉船被打捞,她一路颠沛流离。 寻不到宋郎,雁姬逐渐心理变态,诱吃活人,生吞亡魂。 若非遇到傅娇,她怕是要从阳间一路杀到鬼门关。 “五百年都找不到宋郎,他大概是去投胎了。”傅娇说。 雁姬面无表情,阴测测站在角落,屋子里气温都冷不少,“他违背了誓言。” 傅娇手里掐着卦。她指尖一顿,了然道:“他第九次的转世就在盛京。” “是谁?” “得找一副罗盘算算。” 雁姬不敢和傅娇发脾气,她白森森的眼珠子看了眼四周,说:“这里让我很不舒服。我要回瓷碟里面。” 傅娇坚定心中所想,“此处乃紫薇气运之人的住所,阳气旺盛,你感到不舒服很正常。” 这下就算傅家八抬大轿来请,她都不会离开傅如镝。 哪怕每天沾染一点点紫薇气运,她的修行都能事倍功半。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敲门声。 司南扬声喊:“四小姐,你休息好没?” 傅娇将雁姬收回瓷碟,她打开房门,探了探脑袋:“什么事呀?” 司南对这位不受宠的深宅小姐很生怜悯。 “大人让我给你送几件新衣裳。”他双手递上衣裙,又说:“四小姐,红月刚才全招了。下毒那件事,是她心怀怨恨故意污蔑您的。” 傅娇没想到调查速度这么快,更没想到傅如镝会注意到她又脏又破的穿着。 司南:“红月已经按律受过拶刑。四小姐要过去看看吗?” 丫鬟污蔑主子,背后没人指使才怪。 傅娇当即点点头:“好啊,劳烦带路。” 堂上热闹非凡。 红月趴在地上涕泗横流,双手红肿似萝卜,望着旁边的傅镇卿、傅长健嚎啕大哭:“老爷,二公子,救救红月!” 傅长健怜香惜玉,期期艾艾道:“大哥,红月好歹是家生奴才,你不该对她施这么重的刑……” 傅娇一来就听见这话,不禁嗤笑:“那我莫名其妙挨板子就是活该喽?” 簇新的淡粉襦裙很衬她的肤色,莹莹如玉生光。她施施然走来,下巴倨傲微抬,有种说不出的气韵。 傅长健总觉得四妹变了个人似的。 他不敢吭声。 红月见状,心下了然了几分,心一横,哐哐磕头:“当日是奴婢糊涂,平白冤枉了四小姐。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四小姐宽宏大量,饶恕奴婢这一次!” 傅娇皱皱鼻子。 “我挨了整整十个板子,到现在浑身都疼,你一句‘宽宏大量’就算了?” “那你还想怎样?”傅镇卿目睹事情来龙去脉,原本还觉得冤枉了傅娇,但傅娇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气得人脑壳疼。 傅长健更是怒道:“你难道要把十个板子还回去不成?” “好啊,我没意见。冤枉我的人,都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傅娇又晃了晃手指,“噢,不对,应该是应有的报应。” 傅镇卿和傅长健顿时明白了。 傅娇这哪儿是和红月对着干,她分明是想让主母谢氏下不了台。毕竟谢氏没调查清楚就罚了她,她如今死咬着不放,就是和谢氏过不去。 谢氏精明,一听衙门提审红月,察觉苗头不对,谎称身体不适闭门不出。免去了和傅娇对峙。 好歹谢氏是傅长健生母。 他越想越气,正想过去揪住傅娇质问,却被身后横冲出来的男子狠狠撞了下肩膀。 “谁是傅家四姑娘!?” 男子一身锦衣华服,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几根水草还挂在头上。 广平王紧随其后,慌忙向诸位致歉:“不好意思,这么晚还与吾儿来衙门叨扰。” 傅如镝不解,“王爷,你和世子这是……” 广平王心有余悸。 他借口去翠微湖寻世子赵灏,到了湖边,正好撞见赵灏溺水。湖水不深,可广平王与随侍半天都没把人救起来,不仅如此,他还清晰的感觉到脚腕被冰冷的手往水底拖拽。危急时刻,傅娇赠给他的三角符闪烁金光,那些鬼手桎梏顿时松开。 父子二人劫后余生,对傅娇感激涕零,衣衫都来不及换便回到府衙。 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哪能大庭广众的讲? 广平王拧了拧衣袖的水,轻咳两声,强行找借口,“听说丫鬟污蔑四姑娘下毒,我、我过来审案。现在这里怎么个情况?” 广平王是顶头上司,傅如镝不理解,但是没法驳他的面。 他说明当前情况。 世子急着找傅娇,当即便道:“这还不简单?来人,将丫鬟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 红月一听差点吓晕,哭着抱住傅镇卿的腿,大喊老爷救命。 傅镇卿无可奈何,又向广平王求情,一时间闹哄哄的比菜市场还吵。 傅娇默默捂住耳朵。 “四妹!看看你惹的祸!”傅长健气得就要去扇傅娇巴掌。 傅如镝眉头一皱。 他微微侧身,将傅娇掩在身后。没等傅长健走来,赵灏大步一迈,梆绑两拳将傅长健打成乌眼青,“谁敢欺负她!” 傅长健捂着眼睛有苦说不出。 打他的可是当今世子,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小霸王。 赵灏谁的面子都不给,“这等心思刁毒的丫鬟还留在主家,还有没有规矩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有意维护傅娇,傅镇卿也没办法,只能在旁边附和:“世子所言极是。”他朝傅长健摆了摆手,“立马找个人牙子,将红月发卖了。” 傅长健:“……是。” 赵灏看着满屋子人烦得要命,抬脚就去踹傅长健屁股,“滚滚滚!全都给小爷滚!” 傅娇差些笑出声。 本来打算和傅家人扯皮,结果赵灏一来,三下五除二轰了干净。 待傅家人都走了,广平王才尴尬地道:“傅大人,方才拂了你面子,本王向你赔罪。能否借一步说话?” 傅如镝看了看傅娇,又看了眼赵灏,微微颔首。 二人走后,堂中只剩下赵灏和傅娇。 赵灏脸色发白,也没了刚才派头,“扑通”就给傅娇跪了,“四姑娘,求你救救小弟!” 第五章 人心 赵灏迟早会求她帮忙。 傅娇明知故问:“世子何必行此大礼?” “多亏四姑娘仗义出手,否则小弟已经淹死在翠微湖了。” 赵灏才不顾什么里子面子,他飞快讲述自己遭遇。 这半个月来,他只要睡觉就会做同一个梦。 翠微湖畔,春和景明。 一名身姿若仙婀娜美丽的女子,邀他扑蝶戏水放纸鸢。梦中女子自称小芙,面目模糊,却有双令人难忘的丹凤眼,每每和她在一起,赵灏万般欣喜,小芙完全是他喜欢的理想,恨不得将世界一切最美好之物都赠与给她!午憩时,小芙约他在翠微湖的桥下相见,梦醒之后,约定依旧真实。 赵灏捂着脸,面如菜色:“我也不知怎么了,明明知道这梦有古怪,仍想去亲自去湖边印证一下。” 怪得很。 谁会为了一个梦神魂颠倒呢? 他赵灏什么莺莺燕燕没见过,竟然被梦里脸都看不真切的女子勾得茶饭不思。在梦中,哪怕小芙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四姑娘,你说道说道,为什么小弟会变成这样?” 傅娇砸砸嘴,了然于胸:“因为你被阴桃花迷了神智。” “阴桃花?” 赵灏瞪大眼睛,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迫切地说:“四姑娘,从你给父王符箓我就看出来了,你是高人!是大师!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傅娇眯着眼打量。 赵灏周身萦绕的黑气越来越浓,说明水鬼已缠住他不放。好在发现的早,尚且能够化解。 “你无意间招惹到枉死女鬼。那女鬼在梦中诱惑你,问你愿不愿意跟她走,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答应,否则就会一直缠着你,直到让你成为替身,耗尽阳寿。” “还、还有这种说法?” 赵灏人都傻了。 回忆起初次做梦,他被女鬼迷的七晕八素。 没等女鬼问愿不愿意走,他便主动抱着女鬼啵啵啵噘嘴:“亲一口,长长久久;亲两口,终身厮守;亲三口,儿孙一大篓……” 傅娇颇为无语,“找替身的我见多了,你这上赶着当替身的还是头一个。” 赵灏尴尬地笑了笑。 他觍个脸问:“四小姐,我的阴桃花怎样才能破解?” “好说好说。” 别看赵灏像只呆头鹅,人家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多个朋友多条路,傅娇当即接下了这差事,“明日卯时,你带我去翠微湖,将她收了。” “啊?还得等明天?那今天晚上我怎么办?” 赵灏垮着张脸。 万一睡着了,岂不是又要和女鬼梦里相见。 傅娇瞧出他的顾虑,问明生辰八字,沉吟道:“你月柱时柱所带官星有气,此格命主尤贵,化解起来也简单。这几日记得穿红色衣衫,睡榻左面放一个铜葫芦,如此,便不会被阴桃花入梦。” 得到指点,赵灏如蒙大赦。 向傅娇千恩万谢之后,拉着广平王去买铜葫芦了。 夜凉如水。 人一下走了个干净,府衙的堂屋瞬间显得有几分寂寥空旷。 傅娇坐在椅子上。 这八仙椅很高,脚尖够不着地。 她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垂着两条腿轻轻地晃。 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傅如镝披着一袭温柔清绝的月色,来到傅娇跟前。 傅娇感觉自己被笼罩在高大的身影中。 她仰起脸蛋,试探性地唤了句:“……哥哥?” 面对这个可以说是“陌生”的妹妹,傅如镝压下心中别扭,让自己适应傅家长子的身份。 “广平王世子找你何事?” 傅如镝顺势坐下。他想尽量和蔼一些,奈何这些年冷清惯了,面对青稚娇柔的妹妹,语气依旧淡漠又严肃。 好在傅娇没听出来。 她眨眨眼,半真半假地答道:“世子好像撞鬼了,让我帮他化解化解。” 傅如镝知道赵灏是个不着调的,但没想到行事如此疯癫。 正欲让傅娇别跟赵灏胡闹,傅娇立马岔开话题,反问他:“对了哥哥,刚才广平王找你说什么呀?” 傅如镝沉吟了一瞬,“是一些公事。琼州那边频频有人失踪,王爷命我整理好卷宗,上面会遣人详查。” 顺便督促他寻找公主。 当今圣人子嗣凋敝,膝下除了两个年幼皇子,再无所出。十五年前,圣人与贞慧淑妃还生有一女,隐去不为人知的宫闱秘辛,小公主流落民间,圣人此次将他调来盛京,正是希望他三年之内将人找到。 傅如镝心情沉甸。 三年…… 要于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他顿了顿,接着道:“至于掠劫你的绑匪,我已请名捕追查此事,不日会有结果。” “我不着急。” 傅娇微微一笑。 当初那两个劫匪,现下估计全入了地府。人都死了,查也查不出一二三,除非那名捕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帮她揪住绑架案的幕后主谋。 不过这种事,哪那么容易解决。 人的勾心斗角,可比鬼复杂。 望着傅如镝身上挡都挡不住的紫薇功德,眼睛都弯成两道月牙,“倒要谢谢哥哥,没将我送回傅家,还帮我洗清了冤屈。” 夜色朦胧。 她的笑容却明亮极了。 傅如镝心情复杂,隐隐约约想到她的身世,更生同情。 “你……”他迟疑道,“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傅娇托腮,越看傅如镝越开心,“只要能在哥哥身边,吃再多苦我都愿意。” 这叫吃苦吗? 不! 这叫吃紫薇功德!!! 她这幅表情太过可爱,傅如镝忍俊不禁,伸手揉揉她的发顶。自己都没注意自己的冷酷的语气变得宠溺,“天色不早,你去休息。” “好的哥哥!” 傅如镝没有把她送走的意思,傅娇心里乐开花。 她轻快地跑到门边,突然觉得该给傅如镝知会一声,“哥哥,明天我要和世子去一趟翠微湖。” 语气像在征求家长意见。 傅如镝怔了怔,有点无所适从。 他轻轻“嗯”了一声。 待傅娇离开,傅如镝越想越不放心,叫来司南,责令他明日寸步不离的跟着四小姐。 第六章 寤生 翌日。 赵灏如约而至。 他昨夜睡了个安稳觉,今晨起来容光焕发。从头到脚一身红不说,左手牵黑狗,右手怀抱一只大公鸡,见到傅娇乐呵呵的呲牙:“早啊四姑娘!” 傅娇瞧他穿的跟个红包套一样,咋舌问:“世子,你这是做什么?” 赵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挤眉弄眼,“你懂的。我还带了桃木剑、八卦镜、罗盘、五行令旗……必须将脏东西斩草除根。” 傅娇哭笑不得。 “有我在,这些鸡啊狗的可以放回去。”傅娇扫了一眼,“不过罗盘黄符是好东西,可以留下。” 赵灏唯命是从。 两人正要离开,司南挎着佩刀追出,“四姑娘留步!大人命我今日寸步不离保护姑娘周全。” 傅娇略显惊讶。 还以为傅如镝不会管她,没想到竟派了亲信跟随。 司南充当车夫驾车出城。 眼看着傅娇摆弄桃木剑罗盘那些玩意儿,暗暗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很快一行人到了翠微湖,漫漫飞卷的流云,映着洁净如镜的湖水,风景煞是宜人。 傅娇让司南留在马车上等候。 赵灏引路,两人来到一处半圆拱形的石桥。桥洞倒映粼粼湖水,恰如一轮圆月。 赵灏指了指桥下,“我在那儿被拽下去的!” 说完,他一把抱紧岸边柳树,打死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傅娇知道他害怕,并未强迫。 罗盘一开,掐指几算,见桥底阴气团聚,原来是只能力低微的水鬼。 傅娇心下有底了。 她取来事先准备好的酒坛,往水中一放,指腹沾上朱砂,在黄符上洋洋洒洒画下一道镇鬼符:敕令天师到此驱鬼辟邪。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咒语刚成,水底青荇摇曳,那一团团阴气不受控制地吸入酒坛。 傅娇眼疾手快,“啪”的一下将镇鬼符贴在坛口。 酒坛疯狂震动了两下,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坛而出,奈何冲不破黄符封印,只能断断续续地求饶。 “高人饶命,高人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 赵灏胆战心惊地挪到傅娇身边。 “这……这是已经收了?” “嗯。” 小小水鬼,对傅娇来说如切瓜砍菜一般,“等会儿会有鬼差来将她带走。” 赵灏心弦大松。 他隐隐约约听见酒坛里传来女子啜泣,“嘤嘤嘤,世子你不爱小芙了吗?救救小芙。小芙还想和世子一起放纸鸢,给世子生孩子,与世子去祈福上香……” 还上香呢?上炕都费劲儿! 赵灏吓得头摇如拨浪鼓,“不了不了,你快去投胎。” “世子,世子,求求你了世子……” 不消片刻,坛子上的镇鬼符轰然燃烧,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一个虚无的枷锁中。 是地府鬼差来了。 傅娇略显失望。 她现在道行尚浅,神灵若不愿现身,她都看不见。只有积攒紫薇功德成为顶级天师以后,才有号令鬼差神使的能力。 赵灏还在对酒坛求爹爹告奶奶,“不要再缠着我了,不要再缠着我了……” “好啦,她已被鬼差拘走,以后都不会再缠你了。” 赵灏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瞄,酒坛里空空如也,并无阴冷气息。 看来小芙真的被鬼差抓走了。 他想着梦中和小芙相遇的场景,到底是有几分不忍。 “我看话本上说,作恶多端的人到了阴曹地府,会下油锅拔舌头。那小芙……会不会被煎了炸了炒了煮了?” “她还没吞过生魂,应该能正常投胎。” 赵灏闻言,多多少少感到宽慰。 面对救自己于水火的傅娇,赵灏恨不得五体投地,佩服至极,“大恩不言谢。从此四姑娘……啊不,四姑奶奶,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本世子上刀山下火海都给你办妥喽!” 傅娇歪着脑袋想了想。 她喜欢亮晶晶的珠宝首饰,还喜欢花里胡哨的漂亮裙子。以前在傅家吃不饱穿不好,难得有个草包世子,她毫不客气地说:“我想买东西。” “买!都买!姑奶奶你想买啥买啥,所有花销算本世子头上!” 一只斑斓的翠鸟振翅掠过水面,漾开一圈圈水波。 傅娇一边和赵灏说话,一边瞟了眼湖面涟漪。 她霎时笑容隐退,摆了摆手,“算了,我今天不想去买了,改日。” “行行行。都您说了算!” 赵灏没有黑气缠身,如释重负。 傅娇却皱着柳眉,不大高兴。 回程路上,她坐不住了,让赵灏先行回去,赵灏未曾多想,与她分道扬镳。 “司南,你在这儿停车。” 前面是城门口。 司南码不准傅娇的意图,只能照做。 傅娇跳下车厢,转身来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背后。 四下无人,她骈指夹出一张黄符,蔑了眼地上蜿蜒湿漉漉水迹,冷笑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从翠微湖一直跟踪到这儿!” 手中黄符爆燃。她抛出瓷碟,一声令下,“雁姬,给我吃了他!” 话音甫落,红衣翻飞,雁姬满头长发飞舞,锋利的指甲擭住虚空中的人影。 虚空中一阵惨叫,慌忙显露真身,“高人恕罪!高人恕罪!” 眼看雁姬要将其拆吃入腹,傅娇却“咦”了一声,“且慢。” 到嘴的鬼魂跑了,雁姬生气地钻进瓷碟。 傅娇懒得哄她,而是好奇地围着这湿哒哒的水鬼转圈,“真稀罕,你身上竟然有金光功德。” 这说明此人不管生前还是死后,连只蚂蚁都没捏死过。 水鬼青衫落拓,头戴方巾,作寻常书生打扮。 他眉眼长得还算清秀,见被傅娇识破,立马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高人恕罪,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方才见高人收服小芙,施法出神入化,斗胆求高人帮在下一个忙。” 伸手不打笑脸鬼,更何况这鬼还满身金光功德。 傅娇嘟嘟囔囔:“人也找我帮忙,鬼也找我帮忙,一天天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话虽如此,她还是默认了,“你有何事?” “高人请听我细细道来……” 面前这书生名叫陈寤生。 四年前,他与同窗姜屏一起上京赶考。放榜之日,却被姜屏勒死,抛尸河中。姜屏盗走他的身份文牒,顶替他成为新科探花,如今已在琼州做了整整四年知州。 “哦,你要让姜屏伏法?” “不。” 陈寤生摇摇头,“人死如灯灭,姜屏残害我已成定局,在下无力更改。” 他满眼难过,“只是高人有所不知,我与姜屏皆为琼州人士。在琼州,百姓世世代代信奉的神灵并非观音如来,而是水尾圣娘。我年幼时遭遇变故,承蒙圣娘多次显灵搭救。圣娘仁厚善良,庇佑琼州千年。可是,自从姜屏冒名顶替我成为琼州知州,圣娘性情大变,每逢重阳便勒令百姓进贡童男童女,否则将会降下灾厄。在下苦等多年,未曾遇到身怀神通之人。直到今日在翠微湖畔,目睹高人施法,希望高人能施以援手,劝一劝水尾圣娘,拯救琼州无辜孩童。” 傅娇摸着下巴未答。 昨晚傅如镝似乎提过琼州经常有人失踪,不知二者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她道:“琼州太远了,我得考虑考虑。” 没有被直接拒绝,陈寤生喜出望外。 他从怀中取出珍藏的画卷。 画中女子身披轻纱彩衣,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既悲悯庄严,又有着千波流转的素丽。 陈寤生凝视画像,眼神愈发柔和,含笑道:“她便是水尾圣娘。” 第七章 前往 听完来龙去脉,傅娇心里登时冒出一个念头——有点儿意思。 倘若陈寤生所言为真,她救出水尾圣娘,岂不是能收获比鬼怪凡人更多的功德? 陈寤生眼巴巴地望着“高人”。 他所有希望都寄予她。 也不知道漫长的等待了多久,“高人”终于开了金口:“行,我为你跑一趟。但是……你需做我奴才。” 陈寤生一听,喜笑颜开,躬身作揖:“只要高人能帮我,莫说奴才,做牛做马在下也心甘情愿。” 傅娇对他态度很满意。 她拿出个巴掌大的陶土小坛子,念了句收鬼咒,将陈寤生给收了进去。 其实傅娇心里有点打鼓。 她现在的身份不算自由,琼州天远地远,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想要孤身前往,恐怕便宜哥哥和蠢材父亲都不会同意。 这还必须得想个办法…… 回到府衙,已是夜幕低垂的掌灯时分。 司南领着傅娇前往书房,向傅如镝交差。 一灯如豆。 傅如镝身姿挺拔的坐在书案前,不知执笔写着什么。饱蘸墨汁的笔尖在干燥的纸张游走,传出沙沙轻响。 静默了少顷,傅如镝抽空抬头看了眼他俩儿,“嗯,下去。” 傅娇抓抓耳朵,感觉像在老师面前报道一样。 她“噢”了一声,正准备和司南一块儿告退,忽而听书案旁那人音色冷冽地吩咐:“四妹。你留下,我有话跟你讲。” 傅娇扭头看去,傅如镝依旧笔走龙蛇,头也未抬。 若不是她耳朵尖,恐怕都以为刚才是幻觉了。 逼仄的书房中顿时只剩“兄妹”二人。 烛火燃久了,发出“噼啪”的轻响。 见状,傅娇顺势走到书桌旁,轻轻取下鹅黄纱的八角灯罩,拿起剪子剪掉灯花。 她心里揣着事,一边剪,一边又忍不住好奇。纠结了半天,到底是率先开口:“……哥哥,你有什么话和我说呢?” 傅如镝执笔的右手微顿。 一滴墨滴在宣纸上,氤氲成黑漆漆的一团。 他思忖片刻,搁笔于砚台,抬起眸子对傅娇说:“琼州那边的失踪案耽搁不得,圣人今日召我入宫,有意遣我去琼州彻查此事。这一走少则十天,多则月余,司南司北会随我同行。你独居在此,身边又无亲人,我不大放心。” 傅娇愣了愣,“那哥哥的意思是?” “你……想不想回傅家?” 傅如镝估计自己这一走要很多天,“至少在傅家,吃穿用度不成问题。我会请位宫里的嬷嬷照顾你,不怕被任何人欺负……” “我不!” 没等他将话说完,傅娇便出言拒绝。 她情绪太激动,剪刀不小心碰灭了烛火,霎时间屋中陷入黑暗。 好在今晚月色皎洁,从窗棂外映射进一片朦胧霜色。 傅如镝从抽屉中取出火石,起身来到傅娇身边。 他也有难言之隐。 地方上的案情,再不济有刺史去监察,其实远远轮不到他这个京官插手。但今日圣上召他,交给他一件找寻小公主至关重要的物证——半块珊瑚玉佩。 这珊瑚玉不同于其它玉石,它又名海菊花,是生长在海洋中的珊瑚化石,极为难得。 整个大元朝,珊瑚玉的唯一产地正是琼州。 为了掩人耳目,圣上破格让傅如镝前往,明面上是调查琼州孩童失踪一案,其实暗地里找寻公主。 傅娇不知这些。 她只知瞌睡来了递枕头。 正愁找不到办法去琼州帮助陈寤生,傅如镝便要因公外出,天助我也! 别说宫里的嬷嬷来伺候她,饶是天皇老子她也不答应! 思及此,傅娇做好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准备,两手一挥,哭唧唧道:“我不会回傅家的!哥哥骗子!说好了照顾我,转眼又让我回到那个牢笼!哥哥你说话不算话!” 她动作幅度太大,“啪”的一下打在正欲点燃蜡烛的傅如镝手背。 一块火石骨碌碌地滚到桌沿。 傅娇瞪眼。 ……自己会不会演太夸张了呃? 找补一般,她连忙伸手去捡火石,碰巧傅如镝亦伸出右手。手短一截的傅娇,掌心正正覆上了傅如镝指节分明的手背。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二人都短暂的僵了下。 像是被烫到了,傅娇猛地缩回手。 她悄咪咪地斜睨过去,却发现黑暗中的傅如镝看不见神情,只余月色勾勒出俊逸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 傅如镝泰然地将火石捡起,“啪啪”两声,屋中重新明亮起来。 他侧首,矮一头的少女泪眼汪汪地望着自己,双手合十,憋着嘴巴哀求:“我回到傅家肯定会被欺负的。” “我只想跟着哥哥。” “不管哥哥去哪里。天涯也好,海角也罢,我都只跟着你。” “哥哥不要丢下我。” “……拜托。” 最后两句话已经带着浓浓的鼻音,傅娇从来没觉得自己伪装的这么好,好的都以为自己是被一只在雨天被抛弃的湿漉漉小猫。 这样的情形,饶是傅如镝铁石心肠,也无法狠下心拒绝。 “哥哥,我会乖乖听话的!” “真的。” “我保证!” 傅娇一看他表情略有松动,趁热打铁,举起右手对天发誓。 傅如镝哪里经得起这番攻略。 平时冷静自持的一个人,面对一连串撒娇的糖衣炮弹,也只能既好笑又无奈的同意。 傅如镝扶了扶额,“罢了。早点回屋收拾行箧。” 闻言,傅娇欣喜若狂。 这一刻她当真将他当成了可以依靠的哥哥,忍不住抱起傅如镝愉快地摇了摇:“哥哥最好啦!我马上去收拾!” 看着少女蹦蹦跳跳的背影,傅如镝哑然失笑。 回到屋中,傅娇关起房门,将坛子里的陈寤生和碟子里的雁姬都放了出来。 “鬼奴才们也透透气儿,明天我们可要去琼州了。” 雁姬长发披面,阴森森的没有表情。 陈寤生则感激涕零,“高人,你打算到了琼州怎么做?” “无需多问,届时你便知晓。” 傅娇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能哄得傅如镝带自己一起去琼州,边收拾东西边愉快地哼小曲儿,忙碌的像只花蝴蝶。 陈寤生没想到傅娇反差如此之大。 他看向旁边的雁姬,想套套近乎,“呵呵,没想到高人在兄长面前,竟是这般天真烂漫的模样。” 雁姬蔑他一眼,充满嫌弃:“你是个什么‘鬼’,也配跟我说话。” 陈寤生挠头:“……” 他能是什么鬼? 水鬼啊…… 第八章 是他 傅如镝要带妹妹一起去琼州,消息传出,府衙上下只当人家兄妹情深,无人置喙。 也不知他是怎么和傅镇卿沟通的,那边不仅没有阻拦,主母谢氏还遣下人送来了傅娇的换洗衣物。 翌日,傅如镝与傅娇并司南司北二人,轻车简从。刚过东阳门,忽听车后一阵马蹄声纷沓,有人高喊:“等等!等等!” 司南勒马停车,回望一眼,对车厢中的傅如镝道:“大人,是广平王世子。” 傅娇闻言也不啃果子了,撩起小小的车窗帘往后张望。 赵灏紧随而至。他看到傅娇喜出望外,弯腰伏在枣红马背上,气喘吁吁地说:“姑奶奶,可算堵到你了。本世子要跟你一起去琼州!” 傅娇:“啊?” “啊什么啊?好事儿啊!你看看本世子给你淘了什么好东西。” 说完,赵灏将包东西叮铃哐啷从车窗塞入。 傅娇解开褡裢一看,好家伙,黄符、朱砂、铜镜、金钱剑、柚叶、桃木、黑狗牙……全是难得的上品材料。 傅娇发誓,她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稳如泰山正襟危坐的傅如镝发话了:“世子,此次前往琼州是有公务在身,非游山玩水。京城到琼州路途遥远,世子万金之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本官怕是难以向王爷交代。稳妥起见,世子还是请回。” 傅娇想笑。 看傅如镝那老神在在的淡漠样子,分明是嫌弃赵灏嫌弃的没谱了。 赵灏被阴桃花吓怕了,一天看不到傅娇就觉得又有恶鬼缠身,死也要跟在傅娇屁股后面。哪怕傅如镝这个态度,他脖子一梗,咬牙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说本世子要和傅大人一起走了?本世子自己想去琼州逛逛,傅大人难道不允吗?我大元有这条律例吗?” 傅娇收了赵灏好处,笑眯眯跑来当和事老。 她轻轻拽拽傅如镝的衣袖:“好啦哥哥,我们不搭理他,走。” 傅如镝蹙眉。 他不赞同,却又没有办法阻拦赵灏。 只得听取傅娇的建议,吩咐司南司北继续赶路。 很快。 傅如镝就发现这是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赵灏口口声声说大家不走一条道,但其实就跟在他们马车百米远距离。一到中途休息落脚的时候,他就立即飞奔而来,手捧各色糕点蜜饯吃食,殷勤地献给傅娇。 傅娇全都照单全收,还和赵灏有说有笑。 傅如镝握着干巴巴的馒头,默默看着二人交头接耳,波澜不惊的内心突然涌出一种莫名的酸涩和……气愤。 他想让赵灏离妹妹远点,可是想了想自己急着要走并未带上好吃的零嘴儿,便又将话压回了心里。 毕竟傅娇很喜欢吃赵灏带来的精致点心。 算了算,傅娇已经及笄。 家里难道没人教她男女授受不亲吗? 傅如镝想着此事,又干又噎的馒头更吃不下去了。等傅娇钻回马车,他才清清嗓子,语重心长旁敲侧击地问:“四妹,你和世子还是保持一些距离的好。世子尚未婚娶,你亦是待字闺中……” 男女之事傅如镝一窍不通。 望着面前眸光盈盈的四妹,愣是不知道怎么继续说教。 然而聪慧如她,傅娇登时明白他的意思,摆摆手笑道:“哥哥莫担心,其中道理我都省得。毕竟我还定过婚事呢,媒人老早就教过我了。” 此话无异于一道惊雷。 傅如镝愕然:“什么时候定的婚事?哪家公子?” “去年。” 傅娇摆弄着手里一块白玉墨玉特制而成的罗盘,暗暗掐指计算,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她低着头,语气无所谓地道:“但是前不久已经被退婚啦。是西街一个开医馆的郎中,叫……叫什么何无恙。” 这事儿也是傅娇继承记忆后慢慢想起来的。 反正婚事都黄了,正中下怀,她便没有放在心上,傅如镝说起这个,她便当个趣事儿讲了出来,继续用罗盘反复确认推演。 傅如镝只当她在玩。 他知道何无恙。 何无恙这人医术在京中佼佼,世代行医,祖上三代宫中太医。后来何无恙的父亲得罪了宫中贵人,辞官回家,郁郁而终。 自此何家便衰败了。 傅如镝一声冷哼:“区区没落户也敢挑三拣四。” 他懒得问何无恙退婚缘由,反正对方眼睛应该是瞎掉了,看不上他乖巧懂事的妹妹,实乃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傅娇收起罗盘,朝他笑嘻嘻。 看起来没心没肺的。 傅如镝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不太熟稔的亲人,却在短短几日感到无比亲切。 是因为傅娇的依赖,还是因为血脉关系的纽带? 血脉关系…… 傅如镝目光幽远地眺望郁郁葱葱的山林。 他想起年幼时听过的传言,暗暗否决了后者的念头。 就在他出神之时,赵灏又噔噔噔地跑来,双手捧来一个汁水丰沛的黄梨。 “姑奶奶,吃梨了!” “给我。” 傅娇自然而然地接过梨子,拿起小刀削皮。傅如镝见得这一幕,心中又不太舒坦了,正准备说教两句,却见傅娇将切下的第一块梨,送到他的唇边。 “哥哥!你先吃!” 她粲然一笑,如雾散晨曦,漂亮极了。 傅如镝没张嘴,那白嫩嫩的指尖捏着梨子,汁水顺着白玉般的手背流至凝霜皓腕。傅娇手都举酸了,她用梨轻戳他薄唇,哼哼道:“哥哥,我手不脏的!以后有好吃的,我第一口永远给哥哥吃!” 傅如镝有点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飞快将梨子衔入嘴中,生怕碰到那纤长柔嫩的指腹。 “好了,你吃。” 语毕,他冷着脸,顺手拿起旁边的一卷书,默默看了起来,再不与傅娇说话了。 傅娇又不是傻子。 当然知道傅如镝不喜欢她和赵灏接触。 所以故意撒娇上演这一出,哄哄古板冷酷的哥哥。 入了夜,一行人到了落脚的驿站,各自分好房间,傅娇匆忙洗漱后刚沉入梦乡,就感觉到随身携带的坛子碟子叮叮哐哐的不安分。 下一瞬,阴冷森寒的气息飘散于头顶。 红衣黑发的可怖女鬼倒吊在房梁上,锋利的指甲威胁满满。 “臭丫头,你究竟……是不是在骗我?” “说好帮我找宋郎。” “怎又要去琼州帮这条水鬼?” 雁姬明显生气了。 她忌惮傅娇,但也有自己的脾气。她不是鬼奴才,她是执念难消的五百年厉鬼。 陈寤生一身水哒哒的飘在角落,屁都不敢放。 气压极低的环境里,傅娇却怡然自得地挠挠痒。她从枕头底下摸出白墨玉罗盘,往雁姬身上一扔,“别催了,算出来了。自己看。” 雁姬凑上前仔细一瞧。 旋即看向隔壁房间,惊然道:“……原来是他。” 再也忍不住五百年的苦楚。 雁姬双爪利刃飞出,就要去隔壁房间索命。 见状,傅娇无奈起身,扬了扬手中足以制裁雁姬的绛符,懒洋洋道:“你记住,宋郎轮回转世了五百年,是他也不是他。吓唬吓唬得了,千万别嘴馋吃掉了哦!” 第九章 宋郎 赵灏这次死皮赖脸跟上傅娇,被广平王骂了好几次。 但他不听。 他怕啊! 怕翠微湖的水鬼,怕莫名其妙的阴桃花,只有和傅娇这位神通广大的姑奶奶在一起,他心里才踏实。 赵灏抱着软绵绵的被子,正准备美美睡一觉,突然觉得周遭空气刺骨的寒冷。 “快入秋了,明天得添件衣服了。” 赵灏嘀咕了一句。 夜已深沉。 房中烛火未灭,也不知哪儿来的风,将其吹得摇摇晃晃。墙壁上映出床帐虚影,朦朦胧胧的透着诡谲。 赵灏心下毛毛的,默默把露在外面的脚缩进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一条蚕蛹。 不能自己吓自己。 傅娇就在他隔壁房间,有她在,哪会有什么魑魅魍魉呢! 思及此,赵灏长舒一口气。 岂料一口气还没呼完,屋中忽然传来低低的戏曲声,像从窗外飘来,又似乎在地底吟哦:“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贱妾何聊生……” “何聊生……” 最后三个字,几乎贴近了赵灏耳畔,冰冷阴寒的气息,令赵灏浑身血液凝固,“腾”地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与那张惨白的面孔鼻尖贴着鼻尖。 女鬼拨开湿漉漉的长发,满布血丝的眼球微微转动,裂到耳朵根的嘴角勾起,流出汩汩的血。 赵灏张了张嘴,喉咙却发不出一个字。 他充满恐惧,整个人像掉在冰窟里,脑子乱成一桶浆糊。这是他此生最可怕的时候,每一瞬间的时间流逝,都仿佛一把铁锤在他的心上敲击了一下,缓慢而煎熬。 这是比面对水鬼小芙还要可怕的感觉。 他知道,面前的女鬼稍微勾动一下手指,他的灵魂身体都会被她撕裂。 然而,没有意料中的疼痛。 赵灏从女鬼可怖的表情中看到了一丝痛苦,女鬼竟然轻柔地将头靠进了他的胸膛,哀怨地说:“宋郎,你让妾身,找得好苦……好苦……” “宋郎,你可知,这五百年,我是怎样过的吗?” “宋郎,宋郎。” 赵灏好不容易找回了一点点神智,他咽了咽唾沫,欲哭无泪:“五百年?您老人家是不是认错人了?” 雁姬失神。 她低低呢喃:“你是他,也不是他。五百年的誓言你早就忘了,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的……至始至终,只有我一人。” 雁姬阴森沙哑的嗓音带着无尽哀愁,她攀上赵灏僵硬的脖颈,血淋淋的嘴唇在他脸侧游走,“宋郎,我真的很想你。”赵灏还没跟女子这般亲昵过,他手足无措,怀中女鬼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声音也狂躁尖锐起来,“我想杀了你!吃你的肉!喝你的血!让你永世不入轮回,也尝尝我五百年受过的苦楚!” 屋中阴风怒号。 “负心薄幸之人!拿命来!” 雁姬长发飞舞,僵硬的脸四分五裂,鲜血迸溅,张开嘴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殷红的鬼爪朝赵灏抓去。 这一刻,怕死的赵灏终于仰头大喊:“姑奶奶——” 话音甫落,窗缝中一道金光如闪电阻挡了雁姬的利爪,“叮”的一声脆响,十指锋利的长甲被金光齐刷刷切断。 赵灏屁滚尿流地跌下床铺,定睛一看,才看清那金光是一张薄薄的绛符。 少顷,女子娇俏的嗓音从门外传来:“鬼奴才,别得寸进尺。” “此宋郎非彼宋郎。” “我让你当鬼奴才,不是让你给我添麻烦的。” 傅娇此行为了收集功德。 她告知雁姬,宋郎的转世乃赵灏,这便是“因”;倘若赵灏被雁姬害死,罪孽的“果”就要她傅娇来承受。 雁姬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鬼,执念难消的厉鬼,看见转世的宋郎到底是沉不住心中积压的怒气。 屋里阴气弥漫,鬼气森森。 傅娇扫了雁姬,倒也是明白纵横捭阖之术,给了一巴掌再给她一颗甜枣:“我知道你的执念是和宋郎殉情,觉得五百年的他辜负了。但是你刚才的行为,不是‘殉情’,是‘害命’,下了地府有你的苦头。” “想要得偿所愿又躲开鬼差审问,其实有一个办法。” “如果他——”傅娇指着旁边傻掉的赵灏,“愿意主动与你殉情,这一切就迎刃而解。” 雁姬心念微动。 如此,五百年的执念就能消弥。 她没有瞳孔的眼球,直愣愣地望着赵灏。 赵灏寒毛直竖,跳起来躲在傅娇身后:“神经啊?让我和女鬼殉情?本世子又不是疯了!”他用胳膊肘狂捅傅娇,“快!姑奶奶,给我保命的东西!我怕死她了!” 傅娇朝雁姬两手一摊。 “看来他现在还不愿意和你殉情。” 说着,她将事先准备好的绛符交给赵灏傍身。赵灏如释重负,又对傅娇一番感谢,完全没意识到雁姬是傅娇带来的。 雁姬自知目的无法达到。 周身黑色阴气如潮水退却,淡去了暴戾凶残。 她一袭曳地红衣,将齐腰的长发轻轻拨至脑后,扬起雪净的面孔,第一次露出生前娇艳美丽的容颜。 “犹记得当年宋郎满腹经纶,出口成章,深得项王赏识,能识得宋郎实乃妾身之幸事也。妾出身低贱,是宋郎教会读书写字。宋郎教妾身的第一本书,便是《庄子》。如今想来,《庄子》中有句话用在这里极为贴切,‘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雁姬目光温柔中带着莫名的诡异,勾唇朝赵灏微微一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宋郎……你一定会与我殉情的。” 雁姬说完这句话,主动回到瓷碟。 确定女鬼不在,担惊受怕的赵灏终于可以抱着傅娇大腿嚎啕大哭。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傅娇不知道怎么安慰,谁教他五百年前和雁姬有一段孽缘呢? 最后只能拍拍他的狗头,示意他安心。 “雁姬是我收服的鬼奴才。” “你有我的绛符,雁姬伤不了你。” “只要你别傻傻和她殉情,活到九十九没问题。” 赵灏跪在地上,憋着嘴,劫后余生地道:“幸好有你啊,本世子以后绝不与你分离,呜呜呜……” 这话刚说完,门口便响起隐含怒意的呵斥:“深更半夜不睡觉,你们在干什么?” 傅娇和赵灏同时望去,只见傅如镝杵在外面,薄唇紧抿,面色铁青,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第十章 重阳 傅如镝很生气。 他本就看不惯赵灏,这下更是怒火中烧。但因为身份,以及不想让傅娇畏惧,硬生生将怒气都隐忍了下来。赵灏从地上爬起,还好死不死的说了句:“傅大人……这是我的房间。” 傅如镝目光沉寂地望向傅娇,意有所指,“你也知道是你的房间。” 所以,他的妹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傅娇知道在封建社会这种行为是不妥当的。 也理解傅如镝生气的原因。 她眨眼想好了说辞,一脚踢开赵灏,小跑过去抱住傅如镝僵硬的胳膊,将他拖进自己的厢房。 咔哒—— 门闩一锁,只剩兄妹二人面面相觑。 傅如镝不吭声,负手而立,似乎在等傅娇解释。傅娇也很上道,小心翼翼拽着傅如镝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哥哥,你绝对想不到我为什么会在世子的房间。” “嗯。” 傅如镝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在烛火中投下淡淡的阴翳。 “因为他怕……他怕……怕老鼠!”傅娇也不管了,胡说八道一通,“我本来都要睡了,结果听见他在旁边鬼吼鬼叫救命。他到底是世子,我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就好奇过去。结果发现只是一只老鼠。我帮他把老鼠撵走,赵灏对我感激不尽,正跪在地上对我道谢呢,哥哥你就进来了。” 傅如镝心头不太相信。 赵灏一个男子会怕老鼠? 他余光窥傅娇的神色,却见她咬着唇瓣,委屈巴巴地说:“哥哥不信,大可问问客栈里未睡的伙计,他们应该听到赵灏喊救命了。其实……我也没有想到赵灏那么窝囊,我最讨厌窝囊的男人了。” “还是哥哥最好,如果有老鼠,哥哥才不会害怕对不对?” “大半夜害得我睡不好觉,赵灏讨厌死了。” 傅娇仰望着比她高一头的傅如镝,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呵欠,眼眶瞬间红彤彤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晃悠悠跌落晶莹的泪。 是很晚了。 傅如镝默默叹气。 他到底心疼妹妹舟车劳顿还睡眠不足,“以后莫要……”他迟钝了一下,“罢了。早些睡。” “好的哥哥。” 将傅如镝送走,傅娇心中暗暗得意。 便宜哥哥还真是好哄呀! 傅娇给了赵灏保命绛符,也给雁姬打过了招呼,接下来几日相安无事。 很快,一行人来到琼州地界,受到了现任知州姜屏的热情欢迎。 姜屏面白无须长相端正,笑起来一双炸褶桃花眼,略显阴柔。他穿着墨绿棉布直裰,全身无配饰点缀,看起来两袖清风。 面对傅如镝,尽显他节俭廉洁,“琼州偏远,不如江南京城富饶。州城里客栈客满,只能安排你们在府衙后院暂住,房屋简陋,还请傅大人见谅。” 姜屏在前引路,带他们在琼州府衙熟悉。 绕过审案暖阁,傅如镝扫了眼年久失修的褪色栏杆,淡淡道:“此行本就因公事而来,吃住并非首要。姜大人平时高节清风,我等又岂能好逸恶劳贪图享乐。能与姜大人同一屋檐下,亦更方便行事问话。” “傅大人所言极是。” “既如此,叨扰姜大人为我等安排住所了。” “不叨扰不叨扰。” 姜屏将他们带到后院,最左侧的厢房分给傅如镝。末了,他看向最后一直在当透明人的傅娇,“这位小姐便是傅大人四妹妹?” “是啊。” 傅娇拨开司南司北,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漂亮容颜。 姜屏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但很快便隐去了,只尊重地道:“四小姐不嫌弃的话,这间房便由您住。” 傅娇看了眼,房屋和傅如镝仅仅一墙之隔。 她很满意,点点头说:“只要和哥哥挨得近,住哪儿都可以。” 这话说的天真,姜屏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给司南司北也分好住所,傅如镝便紧锣密鼓地与姜屏议事去了,而百无聊赖的傅娇,则让司南司北陪着她在琼州城闲逛。 州城不大,没有京城半点繁华。 入秋了,靠海的琼州却感觉不到寒凉,反而吹来的风都是带着潮湿温热的海腥味。 街边卖的东西也极具特色,漂亮的贝壳、彩色的海鱼、大小不一的虾蟹……因为炎热,行人摊贩趿拉草鞋,短打劳作的穿着,一身鲜艳桃红纱裙的傅娇,难免引来路人侧目。 好在她身边跟着司南司北,两个挎刀官爷足以震慑周围百姓,这才没有引起骚乱。 听说赵灏花了大钱包下了这里最好的一座客栈,傅娇找到他,却见赵灏坐在大堂,愁眉苦脸的不太开心。 “你又怎么了?” 傅娇自顾自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喉。 赵灏见是她,忙诉苦水:“姑奶奶,我还以为来琼州可以到处玩呢,结果碰上他们过重阳节,没得玩喽。” “重阳节?” 傅娇莫名其妙,“重阳节为什么不能玩?不就是有登高祈福插插茱萸什么的……” “不不不!” 赵灏连忙摆手,“这里的重阳节和我们那边不一样,九月九前后,本地人要祭祀,而外地人不能出房门,不能观他们的祭祀礼。否则,”他指指头顶,“神灵会降下灾祸。” 傅娇一听乐了。 她想到陈寤生说过的,调侃道:“我听说琼州信奉水尾圣娘,难道她会降下灾祸?降灾于百姓的还能称之为神灵吗?” “嘘!” 赵灏差些来捂她嘴,“姑奶奶你少说两句,昨天我就这么一说,客栈掌柜传菜小二都恨不得吃了我,他们不允许任何人亵渎他们的神。听说在多年前,真的有灾祸发生,一场海啸,吞噬了无数人性命,他们都忌讳着呢。” 能让赵灏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畏头畏尾,也不知道他昨天遭遇了什么。 穷乡僻壤出刁民。 傅娇倒也没有大声嚷嚷。 这才九月初,距九重阳节还有一段时间。她准备回去问问陈寤生,再来深挖琼州这地方究竟有什么秘密。 “你帮我办件事。” 傅娇呷了口茶,“找到水尾圣娘庙的位置。” 赵灏一听,忐忑道:“你难道想去围观他们祭祀?去不得,真去不得。客栈掌柜说了,神灵会降灾,还会把偷窥祭祀的生人浸猪笼。” “别管,你只需照做。” “姑奶奶,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是你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傅娇递给他一个“安心啦”的眼神,莞尔一笑:“我有帮手哦。”放下茶杯,便起身离开。 赵灏愣了愣,抓抓脑袋:“你还有帮手?谁啊?” 话语刚落,他便听见一个熟悉又阴冷的尖锐嗓音,在耳畔幽幽地道:“今日天气不错。宋郎,该殉情了。” 赵灏:“……!!!” 第十一章 答题 傅如镝询问姜屏琼州孩童失踪一案,姜屏很是上心,将历年的卷宗都呈给他过目。 “从建明十二年起,一连九年,断断续续有孩童失踪。这些孩子年纪最大的不过八岁,小的也有三岁,有男有女。” “九年?” 傅如镝握着卷宗,看着上面记载的文字,皱眉不悦,“为何九年了现在才传到上面?” 姜屏叹息道:“傅大人有所不知。琼州历任知州都非清正之士,几任玩忽职守的官员被罢黜,下官才有机会跳过翰林直接来琼州当差。”他立即又说,“下官一接到此案,仔细调查过一年,但毫无头绪,这才向上禀报。傅大人能力卓绝,想必很快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啊!下官代表琼州百姓感激涕零!” 傅如镝听过太多溜须拍马。 姜屏拍得隐晦,他便没说什么,只冷硬地道:“姜大人说这些为时尚早。孩童失踪,九年来却无任何认证物证,这是无头悬案,可不好办。” “下官相信傅大人。” 姜屏弯腰拱手,似乎将全部期望都押在了他身上。 傅如镝将失踪案的卷宗放在一旁,状似无意地问:“对了姜大人,本官听说琼州当地有一种材质特殊的珊瑚玉,极为稀有。” “是的。” 介绍起当地特产,姜屏这个知州便打开话匣子。 “珊瑚玉乃珊瑚化石形成,因此每块珊瑚玉的花纹都独一无二,曾一度是琼州进贡的珍品。”说到此处,姜屏惆怅起来,惋惜不已,“但建明十年发生过一次海溢,摧毁农田房屋数千,周遭环境恶变,再也找不出一枚珊瑚玉了。如今市面上留存的珊瑚玉,必定是十年前的东西。” 傅如镝:“珊瑚玉的价格必定水涨船高。” 姜屏颔首,“这是必然。品相一般的都能炒出黄金百两,更别提当年那些皇家贡品了。” 姜屏心下对傅如镝轻蔑。 好端端的突然提起珊瑚玉,莫不是想让他这下官送礼?姜屏疑神疑鬼,酷爱揣度人心,想到这些皇城下的官员都是些酒囊饭袋,连带着对年纪轻轻的傅如镝也愈发不屑。 傅如镝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看天色不早,便让姜屏退下休息。 姜屏躬身告辞。 他走到门边,忽而又想起一事,提醒道:“傅大人,快到重阳节了,外乡人在夜里千万别出门。” “这有何说法?” “他们重阳节是给圣娘庙祭祀,外人不得观礼。否则就是冲撞了圣娘,犯了当地忌讳。”姜屏笑了笑,“下官这几日也不会离开府衙,毕竟要尊重当地民俗嘛。” 傅如镝明白了。 “姜大人放心,地域不同,风俗文化也不同,本官知道。” 大半夜的他也不想凑任何热闹。 送走姜屏,傅如镝敲响了傅娇的房门。 傅娇装作睡眼惺忪,将门拉开一条缝儿,迷迷糊糊地问:“哥哥,这么晚了什么事呀?” “这几日入夜后,不要外出。” “嗯嗯我不会的。” 傅娇乖乖应下。 傅如镝对她还算放心,只要不和赵灏混在一起,这个四妹还是很听话的。 “嗯,早点睡。” “哥哥也要好好休息噢!” 傅娇“啪”地将门一关,往床榻上仰躺倒下,唤出陈寤生和雁姬。 雁姬因为她阻拦自己和赵灏殉情,有点意见,坐在角落默默梳理自己的青丝;陈寤生则老老实实像个仆人站在阴暗处,问:“高人可有什么吩咐?” “我就想问问你,看到姜屏想不想吃了他?” 傅娇好奇。 陈寤生失笑,“高人,我说过了,事已成定局,我恨他怨他,也无法死而复生。当务之急,是水尾圣娘她……” “好啦好啦,没忘这茬。” 傅娇食指扣了扣床沿,问出心中的疑虑:“你的圣娘娘是什么时候性情大变的?” 陈寤生也不确定。 他生前只是一个在外连年赶考的穷酸书生,很多事也是死后当了水鬼才知晓的。 “应该是姜屏冒充知州的时候。” “错了。”傅娇摇摇头,“在九年前,或者更早。” 方才她窃听姜屏和傅如镝的谈话,结合每年失踪的孩童,猜想九年前的水尾圣娘就已经黑化。 可是她为什么会从庇佑一方的神女变成食人的妖魔呢? 傅娇摸着下巴,思索着问:“建明十年的时候琼州发生过海溢?” “当时我不在琼州。那场灾害巨大,死伤无数。”陈寤生皱起眉头,“传言说,是镇海石犀被海底泥沙卷走了。后来众人将石犀找回,十年间这才恢复太平,再也没有发生海溢。” “石犀?” “对,是我们琼州的镇海神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在什么地方?” 陈寤生想了想,回答道:“就在青石岭那边。石犀在海底镇水,海很深,看不见的。” 傅娇心里有数了。 受一方供奉的神灵,没有外界干扰是不会对凡人下杀手的,否则在轮回中会被阴曹三司审判。如今的圣娘庙,怕是个邪魔庙。 她让陈寤生回坛子,雁姬却不肯进瓷碟。 “你又怎么了?” 傅娇真的困,想睡觉。 雁姬冷哼道:“你不让我和他殉情也行。我想他了,想和他睡觉。”她今天难得幻化成生前的漂亮模样,还敢威胁起傅娇了,“否则我就不帮你。” 雁姬有五百年道行。 傅娇码不准圣娘深浅,只好道:“管你的。” 反正赵灏身上有她的绛符,吸他两口阳气,死不了。 翌日。 傅如镝早早带着司南司北去查失踪案的线索,挨家挨户的走访,不信问不出一点东西。 他们前脚刚走,傅娇也拎起大堆东西去找赵灏,和姜屏在府衙门口碰了个照面。 “四小姐。” 姜屏文质彬彬地朝傅娇点了点头。 傅娇看他两眼,打趣道:“听说姜大人曾高中探花郎,文采自是不凡。恰好哥哥给我出了一道题,姜大人能否为我解惑?” “四小姐但讲无妨。” “此题有三。”傅娇比了个“三”的手势,“首题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次题为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三题为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姜屏笑吟吟的脸色微僵。 他目光从戏谑变得深沉,凝视着傅娇,不明白她的意思:“四小姐,这是我当年科举试题。” “哦。” 傅娇轻笑,“那姜大人答得出来吗?” 姜屏莞尔道:“自然会的。不过三言两语一时说不完,四小姐得空的话,我们改日慢慢详谈。” “不必啦。” 傅娇请他让路,“我要出去一趟。” 姜屏微微侧身,叮嘱道:“临近重阳,四小姐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多谢姜大人提醒,我会牢记的。” 话虽如此,傅娇才不搭理他,拎着包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姜屏望着她的背影,神色渐冷。拢在袖中的手反反复复摩挲着布料,心绪不宁。 第十二章 嫌疑 傅娇找到赵灏的时候,他正扶着脖子。 “姑奶奶,你说这琼州地界是不是风水不好啊?怎么我睡了一觉起来,反而腰酸背痛,浑身不得劲儿呢?” “我看你是太劳累,回头让大夫开几幅补气血的方子吃吃。” 傅娇一边说,一边朝骑在赵灏脖子上的雁姬眨眨眼。 雁姬见她没有揭穿自己,惨白的脸难得有了神采。双手一拢,将赵灏搂得更紧了。 赵灏扯扯衣领,嘀嘀咕咕地念:“衣服也不小啊,咋感觉有人锁我喉……” 傅娇轻咳两声,“别扯有的没的了。走,陪我去一趟青石岭。” 青石岭在西南临崖处。 琼州唯一一座水尾圣娘庙正在崖下。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如雪白浪。站在高崖往远处眺望,可见蔚蓝海天一色,击浪中流,被海风吹拂着,连带着心境也开阔起来。 “真是风景如画。” 傅娇从包袱里掏出罗盘,在崖边走来走去,又拿出一个小小的星盘,找出各方位凶吉、形势。 赵灏跟着傅娇耳濡目染懂了一点,“姑奶奶,你这是在看风水呢?” “你觉得此地如何?” “依山傍水的,挺好啊。” 傅娇闻言笑了起来。 她望向海面,感慨道:“三百尺为‘形’,一千尺为‘势’。此地形势皆冲煞,却在正前方放了数百年的镇海神兽。” 赵灏看着她手中的罗盘星盘,小心翼翼地问:“这里不好?” “当然不好。” 傅娇将东西收起来,“依山傍水,也要看什么山什么水。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海是活水非静水,又在庙前,人神皆不得安宁。”她取出小坛子,“你水性好,去看下海里。” 赵灏还以为在和她说话。 他指着自己鼻尖,“我?我是万万不敢下水了!” 语毕,那小坛子中似乎蹿出了一道浅浅的雾气,如有实质地从高崖飞入海底。赵灏揉揉眼睛,惊呆了,“姑奶奶,这又是什么仙术?” “不是仙术。是鬼。” “什么鬼?” “水鬼。” 一听水鬼二字,赵灏勾起了深深的恐惧,吓得两股战战。傅娇不由得对他嘲笑:“你怕什么?你跟雁姬同吃同住不也活得好好吗?” 赵灏人傻了。 下一刻,雁姬显形从他背上下来,锋利的指甲恋恋不舍地划过赵灏脸颊,“这里景色真好。宋郎,不若我们就在此殉情。” 赵灏僵硬地牙齿咯咯打架。 他满脸恐惧,躲在傅娇身后,“别!我跟你不熟!” 雁姬挑眉,语气冷冷的:“昨晚你抱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眼看赵灏都快吓尿裤子了,傅娇这才压压手:“好了别吓他了。” 说话间,陈寤生已经在海底潜了个来回。他面色惊恐,急急地对傅娇说道:“高人,那海底下有古怪!” “我知道。” 不然傅娇不会让陈寤生过去。 她在掐算在面对那片海域的时候,像是受到了无形的阻挠。作为玄师,傅娇相信自己的直觉。 果然,陈寤生惊道:“镇海神兽不见了!原本放置神兽的海沟中,插着一把金色的铜钱剑!那铜钱剑上不知道有什么符文,我光是看一眼都快要被灼烫的魂飞魄散。”他焦灼不已,“这……这里离圣娘庙如此之近,会不会是圣娘她做的?为了报复琼州的百姓,抑或别的原因?” 傅娇没接话。 她让陈寤生将那把金色铜钱剑的样式画下,转头又对赵灏说:“我要你办一件事。” “姑奶奶,你之前让我查圣娘庙的位置,我查了。现在又要办什么事?” 傅娇浅浅一笑:“好说,这是你最擅长的。” 她给赵灏交代了几句,赵灏顿时面色为难,“啊?这……这能行得通吗?” “怎么不能?” 傅娇算了算日子,“给你六天时间。重阳节前,务必办妥。” 傅娇不敢耽搁太久。 与赵灏在客栈分别后急忙回到府衙,屁股都没坐热,就听傅如镝也回来了。 作为妹妹,傅娇还是要关心一下哥哥的。 想到接下来的安排,她做贼心虚,在厨房捣鼓出一碗素面,殷勤地给傅如镝送去。 隔着窗户,她抻脖子朝里面望了一眼,傅如镝眉头紧锁,面前的司南司北大气都不敢出,也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 “哥哥。” 傅娇的到来,打破了屋中压抑沉闷的氛围。 看着笑靥如花的妹妹,傅如镝的神色略有缓和。 “你怎么来了?” “你回来肯定还没吃饭,我给你做了碗素面。”傅娇将冒着热腾腾香气的面碗推至他跟前,“哥哥趁热吃。” 旁边的司南呆呆一笑:“四小姐厨艺真好,这面光看着都好吃。” “那是当然啦!”傅娇不爱下厨,但不代表她做菜难吃。 相反,她经常自给自足。满汉全席做不出来,家常小菜还是信手拈来的。 虽然不是时候,傅如镝也不忍让傅娇失望。于是乎,他挥退司南司北,让他们也下去吃点东西。 待屋中只有二人了,傅娇才大胆地问:“哥哥,你今日出去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傅如镝吃相很优雅。 修长的手指执筷规律,咀嚼时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安静静的,附和他一贯的冷淡沉静。薄薄的嘴唇沾染了些许汤汁,像涂了层透明的釉,比冰雪更胜几分冷清。 傅娇看他吃东西都觉得赏心悦目。 “是一些公事。” “什么事呢?” 想了想,傅如镝还是倾诉给了她,“今日走访了九年来失踪孩童的父母亲人,询问失踪的地点时间,要么东拉西扯,要么一概不知。仿佛……仿佛所有人对此讳莫如深。” 查案最需要的就是线索。 没有线索就没有头绪。怪不得九年来失踪案一无所获,若人人都这样避而不谈,再给他九十年也未必查出真相。 但傅如镝没有气馁。 他心下有了猜测,“越躲避反倒越露出马脚。孩童的失踪不是巧合,他们的亲人父母拥有最大的嫌疑。此事……应该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傅娇暗暗对他竖起大拇指。 便宜哥哥也不笨嘛。 短短一天,就看出这琼州村民的古怪了。 只可惜接下来的事不是他能控制的。 不过有她在! 傅娇信心满满道:“哥哥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傅如镝只当她又在哄他,淡淡一笑置之。 第十三章 报恩 转眼到了重阳节。 这日,姜屏还专程来提醒傅如镝等人不要外出。 后院就这么大一块地儿,傅娇待不住,故意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 姜屏见状,干笑道:“四小姐若觉得乏味,下官可以继续和你商讨那日的策论题。” “不必了。” “四小姐不感兴趣了?” 傅娇看了眼他头顶,大声叹气:“姜大人在裤子下面站了这么久,恐怕要触霉头。我今日还是少跟你说几句,否则会传染你的霉运。” 姜屏下意识抬眼,看见头顶拉了根绳子,晒了几条大裤衩。 “抱歉姜大人!我这就把裤子收回去!” 司南匆匆跑出,红着脸将他裤衩从绳子上扯下。姜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连假笑都做不到了。 傅娇回屋将门一关,开始研磨朱砂。 陈寤生在角落不敢靠近。 她的桌上铺着陈寤生所画的金色铜钱剑。傅娇仔细观察,一点点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上不同的符纹。 “高人,今晚上你要去圣娘庙看看吗?” “当然要去。” 傅娇哼着歌,没什么压力,“只不过要做好万全之策。” 海底的金色铜钱剑,共有十二枚铜钱,每枚铜钱上都刻着镇压符。画符的人功力不浅,寻常人肯定焦头烂额。好在傅娇的造诣更胜一筹,哪怕陈寤生只是描绘个大概,她都能抽丝剥茧地解决。 不一会儿,陪赵灏睡觉的雁姬回来了。 这几日她天天尾随赵灏,也在意起自己容颜,不再用血糊啦的造型出来吓人。 她疏离着长发,对傅娇汇报:“宋郎修建的新圣娘庙竣工了。” “顺利吗?” “顺利。”雁姬微微一笑。 最开始说新修圣娘庙,许多村民都在反对。但赵灏肯花钱,谁不同意就用金子堵他的嘴,开的工价也是令人咋舌。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不到五天,一座矮小但金碧辉煌的圣娘庙拔地而起。姜屏得知消息,想规劝赵灏,奈何赵灏打着广平王捐赠的名义,愣是让姜屏无力反驳。 有村民想要聚众闹事,也被雁姬一通恐吓纷纷作鸟兽散。 只是庙中并无水尾圣娘的泥塑神像。 神台之上空荡荡的,摆着几碟贡品,十分简陋冷清。 雁姬和陈寤生都不知道傅娇葫芦里卖什么药。 傅娇喜欢故弄玄虚。 她画着符,笑嘻嘻地道:“不管怎样,圣娘庙是修好了。晚上我们就去拜拜她老人家。” 晚上吃过饭,傅娇主动向傅如镝道晚安。 “哥哥,你别看卷宗太久了。” 傅娇给傅如镝燃了一角塔香。 袅袅轻烟在屋中飘散,说不清什么味道,但闻起来如青草怡人。 “这香有宁神静气的功效,哥哥早点休息哦。我睡觉去啦。” “嗯,去。” 傅如镝已经习惯她的照顾。 时不时给他燃一支香,又或是给他煮一碗素面。 鼻尖嗅着芬芳的香气,傅如镝忽而觉得操劳疲倦。他揉揉眉心,准备上榻歇息。 傅娇在门口偷偷看了一会儿。 见傅如镝坐上床榻,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回屋捣鼓她的东西。 戌时的梆子敲过三巡,院外的街道冷清而安静,仿佛连虫鸣鸟叫都不曾有了。过了亥时,突然响起丝竹锣鼓的声响,吹吹打打,像是哪家在办什么喜事,热闹极了。 傅娇将陈寤生和雁姬放出来。 “去看看怎么个事。” 少顷,陈寤生去而复返,“一群村民抬着轿子往青石岭去了,应该是去圣娘庙祭祀。” 傅娇问:“你也是琼州人,以前没去过?” 陈寤生摇头,“我乡试之后一直在外读书,鲜少回来。”他亲人早逝,关于家乡的记忆他早已模糊了,脑海中唯一鲜明的,仅有显灵的水尾圣娘。 傅娇一直不曾问过他为何对水尾圣娘如此执着。 倒是雁姬,冷冰冰地问:“那圣娘对你有多大的恩情,让你变成鬼了也要报恩?” “天大的恩德。” 陈寤生眼神无比怀念,他腼腆地笑:“我父母死的早,总饥一顿饱一顿,五岁跟人三岁差不多高。有次我实在饿得不行了,偷了一个馒头,被人追着打。我害怕,就跑啊跑跑啊跑,跑进了圣娘庙。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天都黑了,我一身淋湿,又冷又饿,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被饿死冷死的时候,神龛上的圣娘显灵了。她浑身像笼罩着一层发光的纱雾,比画卷中最美的人还要美上千万分……” 年幼的陈寤生很害怕。 但水尾圣娘却温柔地安慰他,不用怕。 她让他吃神台上的贡品,纤细的手指轻抚过他的额,被雨水淋湿的破旧衣衫焕然一新。 陈寤生边吃边哭,他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但水尾圣娘却笑着摇头:“你不用谢。庇佑这片土地是我的职责,苍生所愿,便是我的心之所系。” 水尾圣娘不仅让他吃饱穿暖,还送给他一笔钱财。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能对世人讲述她显灵的事情。 陈寤生恪守秘密。 每当痛苦迷茫的时候,他就会来到圣娘庙,虔诚的祈祷后受到圣娘指点迷津。 他寒窗苦读,一步步从穷乡僻壤来到软红十丈的皇城。但记忆中温柔善良的圣娘变得愈发怪戾,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高中探花后,他以为衣锦还乡可以求圣娘显灵,结果遇人不淑,一切皆成泡影。 陈寤生说着说着,不自觉泪流满面。 “我不恨姜屏害我性命,只恨他让我成了游魂野鬼,无法再见圣娘一面。” “好啦别哭哭啼啼。” 傅娇将准备好的符箓桃木剑往背上一甩,满脸嫌弃,“哭哭哭,运气都被你哭没了。” 陈寤生擦擦眼泪:“什、什么运气?” “见你圣女娘娘的运气!” 她催促道:“走!跟在那群村民后面,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祭祀的。” 作为玄师,傅娇可以敏锐地察觉一切不寻常的灵异。 她蹑手蹑脚地离开府衙,自认为没有惊动任何人。却不料,在她转身关门的刹那,隔壁的房门也轻轻地开了一条缝隙…… 第十四章 祭祀 傅娇一路尾随村民来到青石岭。 村民们看起来都是上了年纪的中年人,有男有女。走在最前面的人牵着一匹矮脚马,马上坐着一名穿红衣戴红花的男童。男童约莫六七岁,脸上涂着惨白的铅粉,似乎吓傻了,呆呆的没有表情。 矮脚马后面四个中年汉子抬着一顶红色软轿,夜风吹拂,隐隐约约露出轿子里一双三寸金莲的绣花鞋。 这伙人欢天喜地,像送姑娘出嫁一般,热热闹闹地来到青石岭下的圣娘庙。 新修的圣娘庙就在旁边。 虽然比旧庙矮小简陋,但墙上涂了金粉,铺了琉璃瓦和汉白玉,崭新的在夜里发光。 一行人看到新庙,都愣住了,连吹喇叭的人都哑了声儿。 沉默了许久,消息滞后的村民询问:“……谁在这旁边修了座圣娘庙?” “京城来的世子,非要捐建,姜大人拦不住。” 有几人好奇地钻进新庙看了看,出来后皆如释重负,“里面没有塑娘娘的像。等世子一走,把这个庙推平了就是。” 一行人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新庙,抬着花轿赶着小马来到旧庙。 旧庙中早已聚集不少村民。 他们将马上的男童和花轿中的女童牵出。女童脸上也涂了厚厚的铅粉,被泪水冲刷,早已花成一片,嘴上殷红的胭脂脏兮兮的,像血一样。 少顷,圣娘庙中站出一名年迈的老妪。 老妪穿着紫色的花衣裳,老态龙钟,佝偻着脊背像被一座山给压住。 她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环目四顾,喑哑道:“马上子时了。事不宜迟,开始给水尾圣娘祭祀。” 两个孩子闻言忍不住放声大哭。 老妪不理他们,看了看众人,蹙眉问:“姜大人怎么没来?” “衙门里来了京官,姜大人许是被拖住了。” “这么大的事他也缺席,真是不应该。”老妪埋怨了一句,没有等待。她转身从神台的铜盆里取出一条拇指粗的黄鳝,黄鳝死命挣扎,滑腻腻的黏液顺着水滴下,还是挣扎不开老妪如铁钳般的手。 老妪用拇指泛黄的指甲在黄鳝腹部一划,剖出内脏,将黄鳝血与一碗熟糯米拌匀,颤巍巍地抹了男童女童满脸。 她一边抹,还一边咿咿呀呀念着咒语。 傅娇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懂方言,一问陈寤生,才知道这老虔婆是在请水尾圣娘显灵。 陈寤生比傅娇还紧张,注视着庙中人一举一动。 伴随着宛如低声啜泣的丝竹音乐,周围的村民纷纷主动涂抹糯米黄鳝血在脸上,围着男童女童跳起了傩舞。 舞步看似凌乱,却又带着五行之玄奥。 乌云将明月遮得严严实实。 两个孩子吓得直哭,可不知怎地,随着村民诡异舞蹈,两个孩子渐渐止住了哭声,脸上不受控制地僵硬微笑。 他们手牵手,目光空洞地仰望高高在上的圣娘神像。 “不对劲儿。” 傅娇包袱里的罗盘指针左右乱转。 她取出两张明心符,往眼睛上一贴,仿佛被清风吹过,眼前一切都变得清晰。只见庙中村民背后,都跟着一只模模糊糊的人形灰影,灰影手臂转动,操纵着村民跳舞祭祀。 陈寤生大气都不敢出。 他是个才死了四年的弱鸡水鬼,这些灰影,给他很重压迫感。 若不是傅娇杵在跟前施法,他们早已被这些灰影发现。 “这些……操控村民的都是什么?” 不等傅娇回答,冷眼旁观的雁姬便答道:“伥鬼。” 传言,人死于虎,其鬼魂受虎役使者为“伥鬼”。但事实上,只要枉死的魂没有被拘入地府,被有心之人利用,皆是伥鬼。 陈寤生讶然,悄声问:“这些伥鬼是圣娘驱使的?” 傅娇没答话。 通过明心符,她清楚地看见这些村民、孩童身上寿数化为白烟,源源不断被吸入神台之上的水尾圣娘塑像。但那塑像后面也有一个偌大的灰影,灰影体肥笨拙、头大颈短,看起来像一头巨牛。 傅娇眼前一亮。 子时…… 怕是来不及了! “快跟我走!”她转身带着陈寤生雁姬飞奔到青石岭下的海边。 陈寤生和雁姬都没来得及问,就见傅娇三下五除二脱掉广袖外衫,手抓十二张符和桃木剑,“扑通”一下像一尾鱼跃入海底。 琼州不冷,但夜晚入水还是凉得她一哆嗦。 她顿时想撂挑子了。 按照陈寤生的指引,她努力下潜,在漆黑的海底可算见到了那柄金色铜钱剑。 金色铜钱剑插在海底凹槽处。 傅娇憋着一口气,试着将剑拔出。 不出所料,她怎么拔也无济于事。这铜钱剑上每一枚铜钱,都是一道镇压符,符不解,剑不出。 她水性一般,下潜这么长时间肺都快炸了。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雁姬的声音:“哼,这么点小事你让我去做不就行了,自己逞什么能?” 雁姬抽走她掌心的符。 傅娇眼睛憋得通红。 她张了张嘴,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口不能言,急得两手乱挥,不停摇头。 雁姬没看见她的动作,将符往金色铜钱剑上一贴,登时金光乍现,如雷电般的光波激荡开来,硬生生将雁姬击飞。雁姬一声惨叫,狠狠摔回沙滩上。 傅娇实在无法憋气了。 她浮上水面,赶来查看雁姬的伤势。 “鬼奴才,没事?” 雁姬举起两只焦黑只剩骨架的手臂,流下血泪,“痛……痛死了!” 傅娇赶忙施法,“哎,我在水底没法告诉你。那铜钱剑和我的破解符都是纯阳刚烈之物,鬼怪触碰,必然魂飞魄散。” 雁姬难得哭成这样,七窍流血,好不可怜。 陈寤生胆战心惊,颤声道:“怪不得那日我远远看了一眼便神魂剧痛。雁姬姐姐五百年道行都伤成这样,我……我恐怕是有去无回……” “好了不会让你去的。” 傅娇让雁姬回瓷碟蕴养。 她咬了咬牙,又准备下潜,却被陈寤生拦下,“高人,你……你会不会有事?要不要歇歇?” “蠢货!来不及了!” 傅娇嫌他磨磨唧唧,一把推开,怒声道:“你不是想见水尾圣娘吗?她就被镇压在那柄剑下!” 说完,傅娇没看陈寤生的表情,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第十五章 还情 一鼓作气不成功,再而衰,三而竭。 说的就是此时傅娇。 她下潜过一次,消耗大半体力。这次没等靠近铜钱剑,便感觉四肢灌了铅沉重。凭着毅力,她愣是不肯浮上水面,越来越靠近海底的铜钱剑。 然而傅娇高估了自己的体能。 距离铜钱剑还有十来尺,窒息感十分严重。她的胸口剧痛,鼻腔嘴巴里都灌了咸冷的海水,双手也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 黑暗,冰冷,无力。 就在她对大海生出恐惧的瞬间,下一刻,身后突如其来伸出一只结实有力手臂,拦腰将她圈入怀里。 傅娇惊愕地睁大双眼,看清了傅如镝那张放大的俊脸。 只是因为极度愤慨,他英俊的面孔在海水中目眦尽裂,满头随水飘荡的发丝,也让傅娇第一次具象化的领略什么叫做“怒发冲冠”! 见到便宜哥哥,竟然比溺水还要可怕。 傅娇心虚,到底是因为求生的本能,手脚并用像只八爪鱼缠上了傅如镝温暖的身躯。 傅如镝气愤归气愤,左手却紧紧搂着娇小玲珑的妹妹,往海面上浮。 “哗啦——” 一声水响,两人终于从海底钻出。 不等傅娇开口,傅如镝声音冷如玄冰,第一次严厉震怒地骂她:“傅娇!你是不是疯了?!” “哥哥……” 傅娇苍白着小脸,可怜兮兮地抬眸。 眼睫上挂着的水珠像泪,她一时半会也没想出合理的借口。毕竟在傅如镝的眼中,自己大半夜不睡觉来跳海,真的很离谱。 怕被看出破绽,傅娇埋头扑进傅如镝胸口,抱着他的腰哭泣:“哥哥,我有苦衷,我真的有苦衷。” 至于是什么苦衷她还没有编好。 这话让暴怒中的傅如镝霎时冷静。 他想起了傅娇被绑架的事。 她寻短见会不会和被绑架的那晚有关?难道那晚她遭遇了什么? 傅如镝被这个想法吓出一身冷汗。 他立即从愤怒转为无限的心疼,将纤瘦的少女轻轻抱在怀中,右手无措地拍着她单薄的背,“好了……别哭,有什么事告诉哥哥,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 “哥哥,你刚才吼我。” “没。”傅如镝语塞,“没有吼你,我是……害怕。” 天知道他看见傅娇跳进海里,那一瞬间血液凝固的胆颤惊惧。 他不敢想象,在习惯了妹妹之后她的乍然消失,更不敢想象她眼睁睁死在自己面前的懊悔和伤心。 傅娇闻言,心里小小感动。 她吸吸鼻子,顺着杆儿往上爬,“呜呜,我知道了哥哥。我不怪你,不生你气了。” 傅娇抱着傅如镝哭哭啼啼,内心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天啊! 马上子时了! 恰时,她耳边传来陈寤生微弱的声音:“高人,你受苦了,还是我去。” 傅娇哭声一滞。 她望向黑漆漆的海面,满面震惊。 陈寤生没有现身,只与傅娇交流:“高人,其实我骗了你一件事。” “我……我喜欢圣娘。” “我爱慕她。” “可她是受万人供奉尊重的神女,我只是一个贫穷寻常的书生。她帮我许多,我却还不了她的恩情。”陈寤生的语气忽而充满喜悦,“这一次,我终于能为她做点什么了。” “只要能救出圣娘,我……我魂飞魄散也不重要。” “但是,高人你务必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你答应我,我陈寤生永生永世对你感激不尽。” 傅娇满面难色,无奈傅如镝抱着她,她无法再次入海,只能闭上眼,点点头。 陈寤生欢喜不已,他道:“请你……请你永远不要给圣娘提起这件事。我不想她知道此事,会因此愧疚。” 他愿意为她死。 为她魂飞魄散,永远不入轮回。 呜咽的海风吹拂。 散落在沙滩上的十二章符文,随着一滩水渍潜入了海底。须臾,海底飞快闪过一抹金光,激荡的波涛掀起丈高的海浪。 “什么动静?” 傅如镝扭头,却只看见滚滚浪花。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和傅娇紧紧抱在一起。两人从海里出来,都湿漉漉的,傅如镝还好,穿着深蓝色的锦纹长衫,但傅娇却只着一件薄薄的小衣。小衣是浅蓝色,湿哒哒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被深蓝绣花肚兜包裹的婀娜身躯。 傅如镝一僵。 慌忙推开傅娇,视线再不敢往她脖子以下看。 “夜风寒凉,你赶紧回去。” “哥哥你不回吗?” “我有事,要去一趟圣娘庙。” “什么事?” 傅娇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姿态,傅如镝却不想把她搅和进来。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海水,拧起剑眉:“此事危险,你不要参与。我让司南过来,你随他回府衙。” 说起来,傅如镝也是误打误撞。 他昏昏沉沉都想入睡了,突发奇想看一眼外面。夜深人静,正好看见傅娇鬼鬼祟祟地背着东西出门。 妹妹这般古怪,他当然要跟上去。 正准备将司南司北叫醒,就看见姜屏也融入夜色,离开了自己的房屋。 这就耐人寻味了。 千叮咛万嘱咐重阳节不可外出,傅娇和姜屏却纷纷坏了规矩。傅娇年幼贪玩尚能理解,做了四年知州的姜屏为何明知故犯? 傅如镝心道此事不简单。 他叫上司南司北,跟随二人来到圣娘庙,看见了庙中古怪的傩舞祭祀。 人影幢幢,夜色迷离。 在幽怨的曲调中,村民的舞蹈和行为愈发诡异。 当看见两个被祭祀的童男童女,傅如镝立即联想到琼州多年的失踪案。他让司南司北在庙中见机行事,自己则来找寻傅娇的踪迹,好巧不巧,看见了傅娇想不开投海自尽…… 如今傅娇的安危解决,庙中的古怪还需深究。 傅娇知道此行凶险。 她不放心傅如镝前去,一把握住他的手,犟道:“我说过要护哥哥周全,哥哥若相信我,便将我带上一起!” “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你若不带我,我……我就继续跳海!” 傅娇的杀手锏一哭二闹三上吊。 对别人没用,但对傅如镝一施一个准儿。 事情紧迫,无奈,傅如镝只得捡来她的外衫披上,牵着傅娇往圣娘庙赶去。 第十六章 闯入 傅如镝与傅娇回到圣娘庙,身上的衣衫被风吹得半干不干。 原本司南司北守在门口,到了却不见他们人影。 傅如镝正要去寻,傅娇却一把将他拽住,“哥哥!你看那边!” 她明心符尚未失效,自然比傅如镝耳聪目明。原本在庙中跳傩舞的村民,此时个个面色狰狞,将司南与司北双手反绑,羁押在神龛之下。 白发苍苍的老妪勃然大怒:“你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司南司北对视一眼,避而不谈。 因为他二人突然出现,祭祀仪式中断。两个童男童女跪在神像前,眼神逐渐从呆滞恢复清澈。 老妪见状,不禁有些着急:“马上子时了!再不供奉,圣娘要发怒了!你们难道都忘了十年前那场浩劫吗?” “不敢忘!不敢忘!” 被伥鬼操纵的村民主动站出,还有自己思考的能力,“但是……但是这二人是京官,杀了他们,会不会引来怀疑?” 老妪陷入沉默。 她满脸皱纹,也无法阻挡神色的纠结。 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 “就算被怀疑又如何?” 一道阴柔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村民为他让开一条道路,竟是衣冠楚楚的姜屏。 村民纷纷向他行礼,“知州大人!” “您可算来了。” “知州大人,祭祀马上开始,就等你了。” “……” 司南司南表情闪过惊讶,二人压下不好的预感,大声道:“姜大人,请让这些村民放我们离开。百姓私自扣押官员,实在大罪!” 姜屏细长的眼睛轻轻一扫,嘴角微弯。 他视二人如蝼蚁,竟是理都不理,扭头对老妪说:“这次会有京官下巡,是我的注意。与其积压隐瞒十年失踪案,不如主动上报。没有线索,没有证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哼,神仙来了也查不出失踪的童男童女。不自量力的会知难而退;好大喜功的我随便给他找个替罪羊,如此一来,轻轻松松换我琼州数十年太平。” 老妪闻言,微微颔首:“想法不错,但是太危险了。” “富贵险中求。” 姜屏望向神台上的圣娘塑像,反问众人,“牺牲小我而成全大我,难道你们不愿意吗?这些年,你们受到圣娘的庇佑少了吗?” 姜屏随手一指村民,“赵超,前年你父亲是不是靠圣娘捡回一条命;刘东,你三个儿子娶妻缺钱,圣娘是不是给了你黄金百两?李林俊,这次你供奉出一对儿女,又想向圣娘许什么愿?” 人群中,一位穿着褴褛身材干瘦的中年汉子走出。 他目光躲闪,不敢看庙中一对涂抹铅粉儿女,剧烈咳嗽道:“我……我病啦。病得很重。儿女可以再生,我……我这个做爹的只有一条命。” 李林俊十分愧疚。 他双手捂脸,催促道:“快些祭祀!晚了圣娘就不允我的愿了!” 司南司北听到这些,可算明白了什么。 二人叫骂:“你们这群人丧尽天良!” 老妪抓来混了糯米的黄鳝血,反手塞进他们嘴里,“住口!休得在圣娘跟前放肆!” 事已至此,姜屏直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烦躁道:“剁了四肢抛入海中喂鱼,傅如镝那边我自会找借口搪塞过去。”他看了看外间时辰,“来不及了,先给圣娘祭祀童男童女。” 老妪点点头。 她挥挥手,丝竹锣鼓又开始唱响。伥鬼与村民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两个哭泣的孩童跳舞。 庙宇腐朽的墙壁上映照出影影倬倬的人影,两个孩童变得呆滞,脸色发青,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消瘦,寿数逐渐被神台上的巨兽吸纳…… “怎么还不出现?难道镇压符没有解开?” 傅娇开始急了。 她还不忘安慰旁边的傅如镝,“哥哥,我们先静观其变,千万不要冲动。” 毕竟那庙中聚集了上百村民,还有几十只伥鬼,以及让傅娇都十分忌惮的邪魔。 傅如镝像没听见。 他拍拍傅娇的肩膀,“躲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话刚说完,他如离弦之箭冲了过去,两脚踹开跳舞的村民,将两个脸色发青的孩子抱入怀中,厉喝道:“岂有此理!” 满庙人鬼都惊呆了。 那老妪更是直接气到浑身打颤,“这一晚上有完没完?!” 祭祀这么多年了,从没有像今晚命途多舛。 傅如镝不懂鬼神。 但是他清楚的看见,两个孩子因为诡异的舞蹈乐曲,变得愈发衰弱。他相信,如果这场祭祀不终止,两个孩子必死无疑。 “大人!” 司南司北先是狂喜,而后见他孤身一人,又担忧万分,“大人小心!这群人不是好东西!” 司北朝姜屏吐了口唾沫,“姜屏与他们是一丘之貉!” 傅如镝旁观这么久如何不知。 姜屏看到傅如镝出现还是心虚了一瞬。 他朝傅如镝行了行礼,言辞苍白,“此乃琼州风俗,望傅大人海涵。” 傅如镝左右手抱着瘦骨伶仃的孩童,心头震惊姜屏所作所为,面色却极为沉静:“纵然有民俗良序,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今日你等所作所为早已违反大元律法,莫说你姜大人,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 此言一出,姜屏知道此事无回旋余地。 干脆图穷匕见,朝左右村民使了使神色,“傅大人一行出海寻找珊瑚玉,不幸遭遇风暴船沉,尸骨无存……海上天气变幻莫测,相信朝廷能理解。” 当即一群村民手持棍棒站了出来。 傅如镝放下两名孩童,眼疾手快解开司南司北的绳索。司南抽出腰间长刀,扔给傅如镝,“大人接住!” 三人背靠背,严阵以待。 这些村民个个虎背熊腰体格魁梧,姜屏根本没将傅如镝等人放在眼中。他一声令下,村民挥舞棍棒发狂一样,狠狠扑上。 傅娇着实为傅如镝捏了把汗。 这些村民可不是普通人,他们背后都跟着一只伥鬼,力气和敏捷都提升不少。 可她现在得韬光养晦,不能在傅如镝面前暴露…… 村民们来势汹汹,傅如镝面沉如水,右手挽起长刀,迎身而上。眼看那些棍棒直直敲来,要砸个头破血流,傅如镝却倏然斜身,刀背横挡,左掌一翻,啪啪两下,向村民手腕一劈。 只一对招,姜屏便知傅如镝身怀真功夫,不好相与。 傅如镝学什么都快。 哪怕是刀剑拳脚,也比这些村民伥鬼更胜一筹。 他动作干脆利落,兵刃相接,在月光下反射出银白光色。长刀宛如游龙,叮叮哐哐疾攻几下,连消带打,十余人无一人碰到他半片衣角。 姜屏额头急出了汗。 他一咬牙,推开瑟瑟发抖的老妪,径直跪向神台上的圣娘塑像,磕了三个响头:“求圣娘显灵,将傅如镝等人赶尽杀绝!否则琼州永无宁日,我等不能侍奉您左右了!” 第十七章 镇海 庙中一团乱麻。 子时已过。 不知是姜屏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神台上那位圣娘太过心急。一阵妖风呼啸刮过,门窗、帘幡被吹得啪啪作响。 陡然间,庙中几十支蜡烛噗嗤熄灭,四周陷入一片死寂般的黑暗。 与此同时,泥胎的圣娘塑像喀喀抖动,眼睛发出两道红光。 那红光不是很亮,透着暗褐,像血干涸之后的颜色。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骇了。 姜屏并一众村民纷纷拜倒,惊恐万分,磕头大喊:“圣娘显灵!圣娘显灵!” “并非我等不愿祭祀,实乃这次变故频发!” “罪魁祸首皆由傅如镝等人引起!请圣娘降罪于他!” 神像…… 真的活了! 司南和司北都忍不住膝盖发软,想和姜屏他们一起下跪。 水尾圣娘眨动眼眸。 红色的视线缓缓落在傅如镝身上。 男子持刀而立,将两名战战兢兢的孩童护在身后。他身姿挺拔如玉,面对这骇然的情况临危不惧。圣娘凝视少顷,开口道:“怪不得这么大的胆子触犯本仙。紫薇命格,你好大的气运……” 她的声音听不出男女。 粗嘎沙哑,像石子在桌面刮擦。 两名孩童吓得嗷嗷大哭。女孩儿更是抱住了傅如镝的手臂,啜泣道出真相:“叔叔,我的朋友小芳和栓子,都……都是被眼前这个怪物吃掉的。” “说让我们来侍奉神仙,其实是当它的食物。” “叔叔你一定要救我们。” 傅如镝看了看身后的孩童,未曾退缩。 虽然圣娘高居神坛,他却仰头冷眼蔑视对方,讽刺道:“神仙应为民谋福护佑一方。而你专事奸恶,算什么神仙,怕是五猖邪魔。” “放肆!” 圣娘恼羞成怒。 她眼中红光霎时亮起数倍,像一道炙热的岩浆朝傅如镝射去。强烈的高温几乎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这股灼热,傅如镝下意识用刀格挡,然而凡人锻造的钢铁,根本挡不住这致命的一击。 “傅如镝——” 躲在暗处的傅娇再也无法忍耐。 再藏拙下去便宜哥哥就要嗝屁啦! 一尺长的桃木小剑脱手而出,“咚”的一下砸到那灼热的光芒上。笔直的红光仿佛被拦腰斩断,砰地一下砸歪到旁边的院墙。 傅娇一跃而出,将傅如镝护在身后。 比起泥塑像显灵,傅娇的出现更让傅如镝讶然。他转而急愤道:“你出来做什么?” “我……我说了要保护你嘛!” 傅如镝方才被红光刺目,没有看见傅娇掷出桃木剑。他还以为傅娇又在胡闹,俊脸急得扭曲。 而傅娇的那一招,显然让圣娘大惊失色。 圣娘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故技重施,无数道红光朝二人激射而去,势必将他们烧成马蜂窝。比起刚才的紧张,这一次傅娇却一点不慌了,她还没来得及嘲讽,就被傅如镝一把抱进怀里,转身死死护住。 傅如镝闭上双眼。 良久,却没有预想中的疼痛。 他颤颤睫毛,只见庙中蜡烛已经全部燃起,将四周照的纤毫毕现,亮如白昼。而怀中的少女,则一脸戏谑地望着他,说:“哥哥,你看谁来了?” 谁? 傅如镝下意识转身望向神台,不知何时,泥塑的圣娘像旁站立着一名身披彩衣,珠翠云髻的美丽女子。 女子看不出年纪。 她年轻貌美,浑身像渡了一层圣洁的光,眼眸有洞悉万世的悲悯。 她轻一伸手,按在了泥塑像的额。 “出来。孽障。” 泥塑像红色的眼眸霎时湮灭灰暗,像失去了所有生机,再无刚才半点嚣张。 紧接着,一头笨拙巨大的犀牛虚影从泥塑像里钻了出来。它跳下神台,庞大的身躯哆哆嗦嗦地跪在女子面前,不敢发一语。 傅娇牵着傅如镝的手,让他一起跪下行礼:“拜见水尾圣娘。” 真正的水尾圣娘。 仅仅一眼,水尾圣娘便知自己能从海底出来,傅娇功不可没。 她温柔颔首:“该是本仙谢你才对。” 傅娇嘻嘻一笑,指着那巨大的怪兽虚影:“圣娘,这家伙究竟是谁?胆大包天,敢冒充你十年之久。” “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水尾圣娘弹弹指间,灭掉十几只伥鬼,看着愚昧的村民发出一声叹息:“那场海溢,放出了镇海神兽,它是一只已经开智的石犀。” 匍匐在庙中的石犀闻言,终于忍不住嘶吼着述说自己的委屈:“凭什么?凭什么你能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而我却要一辈子困在深不见底的海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看不见太阳,身上长满了水藻海草,只有鱼虾相伴。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面,我不想镇在海底千年万年……” 石犀哀恸哭泣,它垂着硕大的头颅,一遍遍地问:“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有没有可能你太丑了?” 石犀哭声“嘎”的一停。 它借着刀身看了眼自己,两个大鼻孔翕动,鼻涕口水乱流,笨重的身躯又肥又大。 傅娇继续踩它,冷哼道:“怪不得你要冒充圣娘。原型这么丑,供庙里也没人拜的。” 石犀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彻底认命了。 它抽泣着道:“圣娘,是我糊涂,请您责罚。” 水尾圣娘与它在琼州相伴的几百年,镇压的这十年,不过寸阴尺璧。 她向来温和,即便面对石犀的背叛也只是摇了摇头,询问心中多年的疑惑:“你功力不及我半点,如何将我镇压在海底?” 这件事她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开了灵智,但它仅仅是一只镇海石犀。 事到如今,石犀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坦白:“娘娘,我被冲上海岸时,遇见了一个道士。他自称丹阳道人,年纪轻轻,却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他告诉我,他有办法让我不用再镇守海底,想做什么做什么,最后还能得道成仙……” 石犀被冲上岸后,在沙滩撒欢打滚。 看着蓝天白云,吹着沁人的海风,它开心极了,再也不想回到黑漆漆的海底。 于是,丹阳道人三言两语便将它蛊惑,交给了他吸人寿数的功法。叮嘱它每年重阳吃一对童男童女,功力大增。那些伥鬼,也是丹阳道人送他驱使。 丹阳道人让石犀将圣娘骗来海底,施法结印,用一柄古怪的铜钱剑封印。 石犀从此偷梁换柱,在琼州肆意作乱。 第十八章 姜屏 “妖道!妥妥的妖道!” 傅娇盖棺定论。 这个世界竟然有人和她实力不相上下,必须揪出来除之后快! 石犀又道:“丹阳道人在教会我这些之后,便继续云游。只是……只是有件事我也想不通。” 傅娇追问:“什么事?” “他让我将每年吃掉童男童女的头颅,风干后交给他。” “变态啊。” 傅娇赶紧给圣娘告状,“圣娘,这种人不能留!你赶快想办法把他宰了!” 水尾圣娘亦知丹阳道人不是良善之辈。 她闭眼,掐指一算,蹙起蛾眉:“那人身怀妙法,本仙找不到他的踪迹。” 傅娇都快气笑了。 好家伙,本事不小! 她被激起了胜负欲。不仅是因为水尾圣娘的事,更因为此人一身玄门道法,竟然恶贯满盈,可恶至极。 水尾圣娘安慰她莫心急,因果循环,无论是善行还是恶行,都会在某个时刻得到回报。她看向石犀,怅然道:“你我百年交情,我也护不得你。这十年间的罪孽,你便从头还起罢。” 语毕,她指尖弹出一道法决。 庞大的石犀虚影在法决中化为一颗小小顽石,归于山间,又是千万年的轮回百转。 而那些被伥鬼操控的村民,他们愚昧、顽固、蠢钝,被石犀放大了自私和恶念。圣娘抹去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又变成十年前的模样。重病的人必死无疑;贫穷的人一生困苦;贩卖儿女的人洗不清罪孽,直接打入地狱受审判熬煎。 只有姜屏,让水尾圣娘犯了难,“此人才来琼州四年。” 姜屏额头早已磕破,他满脸鲜血,与泪顺着流淌,“圣娘!我是被石犀蒙蔽的啊!我不知道这些啊!它让我做什么我只能做什么,我……我这些年都没有找他许过任何愿!”说完,他又膝行跪在傅如镝跟前,“傅大人!刚才那一切并非下官真实想法,下官是被蒙蔽了!你看见那些鬼怪妖魔了?我如果不按他们说的做,这知州我当不成的啊!” 傅如镝不动声色。 他站在一旁,默默消化今日所见所闻。 姜屏哐哐磕头,傅娇却对水尾圣娘眨眨眼道:“圣娘,请将此人交给我们处理。神仙有神仙的规矩,人间有人间的法律。”她殷勤地指了指隔壁那间新修的圣娘庙,“这地儿已经脏了,圣娘不嫌弃,去隔壁吃吃香火。京城世子给你修的,小是小了点儿,但环境不错。” 水尾圣娘很喜欢这个古灵精怪的玄师。 她看了眼傅如镝。 与傅娇心照不宣,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圣娘转身之时,傅娇报有一丝希望,忍不住问:“圣娘,就是你从海底出来时,有看见陈寤生吗?” 水尾圣娘眉目中有过疑惑。 她侧了侧头,“谁是陈寤生?” “没……没什么……” 刹那,傅娇心头有点发堵,像塞了团厚厚的棉花。 她答应过陈寤生,不能让水尾圣娘知道这件事。水尾圣娘也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她神通广大的救了自己。一切都那么自然,找不出一只文弱水鬼存在的痕迹。 傅娇很难受。 特别是方才看见圣娘那陌生的眼神,她想到了曾经朝夕相处的书生,不是滋味。 陈寤生自幼爱慕神女。 不管活着还是死去,他都惦记着她。 为她四处求人,为她奔波劳累,为她做一切可以做的事。可圣娘普度众生怜悯世人,永远不会知道,曾有一个文弱书生,为解开她的封印不惜魂飞魄散。 傅娇红了眼眶。 她转身,提起裙摆,狠狠一脚踹进姜屏的心窝。 “狗东西!回去再跟你算账!” 回去路上,司南司北已经傻了。 傅如镝倒是神色如常,还让傅娇回屋歇息,不要多想。 但看样子…… 傅娇比他们任何人都能接受今晚的事情。 鬼神之说,玄之又玄。傅如镝重心依旧放在人世间的庙堂,以及自己为官的职责。安顿好傅娇,他便将姜屏押入大牢,连夜清点他的罪行。 姜屏大势已去。 他穿着破烂的囚服,顶着一头乱发,颓丧的靠在监牢墙壁上。 四年前风光上任,如今回想起来不知是梦是真。 或许对他来说,这一切本就是梦幻泡影。 天快亮了。 姜屏望着小小的一方铁窗,却看不到曙光。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监牢里很多老鼠蟑螂,姜屏对此并不在意,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借着朦胧天光,他向后扭头,与一张泡白发胀的扭曲人脸贴了个面。 冰冷的气息犹带着湖水的潮湿腥臭,泡在水里的皮肤一动就簌簌剥落,露出发白的肌肉纹理。 更可怕的是,那嘴巴还张张合合,“姜屏,姜屏。” “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是你的同窗,陈寤生啊……” 姜屏像被定住了。 后背死死贴在墙上,面孔霎时吓到灰败。他无处可逃,瑟缩成一团,“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你勒得我好痛啊。” “脖子都勒断了。” “我被泡在水里四年,头和身子都泡断了,肠子肺腑也破开肚子挤了出来,好多鱼虾争着吃我的血肉。” “我好痛啊!好痛啊!” “姜屏,冒名当上知州开心吗?开心的话,将身子还给我……还给我……” 焦黑的手臂骨骼攀附上姜屏的身躯。 姜屏彻底崩溃了。 他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不!不——!!” 清晨。 鸡鸣破晓天。 还未整理完姜屏罪状的傅如镝,被匆匆赶来的司南敲开房门。 “大人!姜屏疯了!” 傅如镝愕然,“疯了?” 司南点头:“估计昨晚那事儿把他吓惨了。他黎明时对着墙壁乱抓乱打,又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嘴里说什么‘对不起,不该盗取你的身份文牒,冒充你成为新科探花,求求你别来索命……’哎,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傅如镝怔了怔。 “他真这么说?” “是啊。” 傅如镝神色一凛,当即便道:“立马调查姜屏三代亲属,回京后找出他当年科举答卷,打听他在哪所书院读书。” 司南抓抓脑袋,“这么多事儿啊。” 傅如镝想想又站起身:“不想做?那随我去拜见水尾圣娘。” 昨晚仍心有余悸,司南登时吓得发颤,头也不回地跑了,“大人!我还是调查姜屏!你让司北陪你去——” 第十九章 来生 司南司北被吓懵了,一听那圣娘庙,个个避之不及。 傅如镝干脆孤身前往。 他以为新圣娘庙是村民修建,当知道是赵灏所为,他不禁生疑。 怀揣着一肚子问题来到新圣娘庙,傅如镝恭恭敬敬地行了三拜,开门见山地说:“敢问圣娘一件事。” 神台上并无塑像。 如今坐在那里的仪表庄严的,正是水尾圣娘真身。 因为傅娇的原因,她也感念傅如镝。于是大白天显了次灵,柔声道:“你有何事?” “圣娘你久居琼州,熟悉当地一草一木,可曾见过此物?” 傅如镝取出珊瑚玉,斗胆询问另外半块珊瑚玉的下落。 他这次来琼州的主要目的是寻找公主。 如果能求神得到线索,不失为一件好事。 水尾圣娘端详片刻,闭上眼睛。许久,她轻轻摇头:“另外半块珊瑚玉不在我庇佑的这片土地。” “多谢圣娘。” 得到这个答案已经很好了。 辽阔的大元疆土,可以排除公主在琼州一带。傅如镝道谢后正要离开,水尾圣娘又叫住他,“虽然本仙不知珊瑚玉下落,但昨日石犀提过的孩童头颅,如今皆在郓州。” 那些孩童是土生土长的琼州百姓。 水尾圣娘稍一感知,发现郓州有童灵浓厚的怨念。 郓州离这里太远了,具体在什么地方她感知不出,不如让眼前这位正直的人去调查一番。 傅如镝明白她的意思,轻轻颔首:“我会尽量将他们的尸骨找回,落叶归根。” 琼州事了。 傅如镝准备押解姜屏回京。 失踪案的奏疏不能有怪力乱神,写什么圣娘显灵石犀作乱,想想也是行不通的,只能让姜屏和那丹阳道人担下所有罪责。 赵灏听傅娇要回京了,顿时后悔的垂足顿胸。 重阳那日他在客栈睡大觉,一概不知发生的事,好不容易来琼州一趟,什么都没玩成,亏大发了。 傅娇道:“世子不受约束,要在琼州留下玩几个月也可以啊。” “不了不了,我还是跟着姑奶奶你。” “我们马上出发。你要一起,那就搞快点。” 傅娇说完,大摇大摆离开了。 这可把赵灏记得够呛。 他慌慌忙忙回屋收拾行囊,一群人鸡飞狗跳。恰时,听见耳边传来雁姬的声音:“宋郎,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 赵灏这些日子已习惯这女鬼的存在。 雁姬时不时从床底爬出来,亦或挂房梁上晃来晃去,赵灏被吓次数多了,也就能做到处事不惊。 “哎,我想帮你也没办法。” 雁姬幽幽叹气。 “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没办法。” 赵灏一边将衣服塞进包袱,一边腹诽:这女鬼还挺懒的。平时吓他精神奕奕,让做事就这不行那不行。 才说完这句,忽而眼前伸来一双焦黑碳化的骷髅鬼手。 赵灏当场哽住。 愣了半天,才惊恐地看向飘在床沿雁姬,“烤火烤的?” 雁姬漂亮的脸蛋有些生气,“我受伤了。” “怎么搞的?”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赵灏这几天客栈都没出,严格遵守当地风俗,重阳节前后不出门。他早睡早起,生活嘎嘎规律。 雁姬不喜欢和人说话。 但她喜欢和“宋郎”说话。 于是乎,她将重阳节那晚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知赵灏,赵灏听得都入迷了。什么石犀冒充圣娘、真圣娘显灵、惩治李鬼知州……一晚上比人一辈子都精彩。 赵灏后悔没凑上热闹。 再看雁姬为救圣娘而受伤的双手,顿时为刚才的想法感到惭愧。 “这手什么时候才恢复?太可怜了。” 雁姬察觉到他的语境变化,立即凑上前问,“宋郎,你在关心我?”雁姬兴高采烈地牵起他的手,“走,跟我去殉情。” 赵灏:“……” 得,就不该对这女鬼流露半点同情! 用过早膳,傅娇一行人便坐马车离开了琼州。 马车驶过琼州的城门,乌云散开,朝霞满天。傅娇闭上眼,感受自己沐浴在斑斓的功德金光之中。 有水尾圣娘对她的祝福,也有陈寤生对她的感激,还有被解救孩童的谢意…… 再次睁眼,她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要不要吃点东西?” 傅如镝撩开车帘,递来一个食盒。 汲取经验,回程的时候给傅娇准备了大量水果蜜饯小零嘴儿。 “好呀!” 傅娇接过盒子,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也是沾染他身上的紫薇气运,自己才能这么顺利的得到功德,当然要好好感谢了。傅如镝莞尔,正要开口,背后传来赵灏的喊声:“等等本世子!” 赵灏紧赶慢赶,撵上了他们回京的队伍。 傅如镝脸色沉了下来。 这世上,怎么有比鬼还阴魂不散的家伙? 石犀被降服,琼州再无重阳祭祀的习俗,失去记忆的村民百姓又回到十年前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淡安宁。 水尾圣娘在新庙栖身,如旧庇佑这片土地海域。 只是,失去石犀这个相伴数年的老友,她偶尔会感到惆怅,独自在曾经被封印的沙滩边踱步。 夜深人静。 月色星光都揉碎在幽蓝的海水里。浪花卷起细碎的贝壳珊瑚,一遍遍冲上沙滩。 水尾圣娘看到斜插进沙中的一卷画轴。 她好奇地将画轴拾起,施法清理掉泥沙和水渍,慢慢展开。意想不到的是,画中翩若惊鸿的女子竟是她自己! 画旁还字迹清秀的题了诗句两三行: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 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待重结,来生愿……” 水尾圣娘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落款人的名字,“陈寤生?” 这个名字,傅娇也曾向她提起过。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被封印在海底的十年是一片漆黑的世界,她失去思考,陷入永久的沉默。直到有人破解封印,她的眼前才重新恢复光明。当时海浪声太大了,依稀间,她似乎听见有人将她唤醒。那声音很微弱,但明显是个男子。 水尾圣娘立在海边。 她目光悠远,遥望海面升起的皎洁明月,喃喃自语,“你是谁呢……陈寤生。” 第二十章 威胁 秋雨绵绵,扰人愁绪。 傅家内院隐隐约约传来锣鼓丝竹之声。 主母谢氏平日里没什么爱好,惟独喜欢请春喜班来府中唱曲儿。 春喜班在京城最具盛名。 难得能听一场好戏,谢氏将府中两位姨娘请来作伴,几人听着小曲儿磕着瓜子儿,怡然自得。 谢氏左侧坐着一名身穿绿裙的女子,面颊消瘦,盖了厚厚的脂粉,瞧着格外妖娆,正是陈姨娘。 天气转凉,陈姨娘手里还摇着细柄梨花扇。 她对咿咿呀呀的戏文不感兴趣,左顾右盼,跟旁边的陆姨娘没话找话:“陆姐姐,你说四丫头怎么还没回来?难道真和府里闹翻了?” 陆姨娘瞧着倒是老实忠厚。 她面露难色:“我……我不知道。” 傅娇这些年与她一样,都是唯唯诺诺的角色。听说傅娇被绑架失踪了一夜,突然性情大变,和傅镇卿闹得很不愉快。傅如镝怕他们父女吵架,便将傅娇带在身边。 远离这乌烟瘴气的宅子,老实说,陆姨娘内心竟有点羡慕。 “那聊些你知道的。” 陈姨娘嘴巴闲不住,她道:“好歹何家与咱们是世交,结果说退婚就退婚。四丫头这下惨了,以后婚事有没有着落不好说。” 陆姨娘:“何大夫当时退婚说了不是四姑娘的问题,是他自个儿身体不好,怕耽误四姑娘。” 陈姨娘翻了个白眼,“人家那是给傅娇台阶下,故意找的借口。也就你才会信。而且,我听说……” “咳咳。” 谢氏冷着脸,朝二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听戏就听戏,聒噪什么?” 陆姨娘讷讷低头。 陈姨娘嘴巴痒没办法,只能抓一把瓜子儿磕。 台上粉墨浓妆的名伶乃春喜班的台柱子周芳君,正演着《墙头马上》第三折,讲这李家小姐与裴家少爷一见钟情,冲破世俗礼教,几经周折终得圆满。 谢氏看得专注,动情处打着节拍轻和:“数年一枕梦庄蝶,过了些,不明白好天良夜。” 恰时,外间的傅嫣一路小跑赶来。 她屏退左右丫鬟仆妇,难掩焦躁,附身在谢氏耳边说了什么。谢氏脸色一沉,看了眼陈姨娘和陆姨娘,起身捋平衣裳褶皱,“你们先听着,我去去就回。” 谢氏走得很急。 雨天路滑,还不小心崴了一下。 陈姨娘看着母女二人急吼吼离开的背影,将瓜子儿皮往地上一扔,“什么啊?叫人听戏,自己听一半又走了?” 谢氏扶着傅娇的手臂,神色紧张:“她真来了?” “千真万确。” 傅嫣也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下人来报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快些母亲,千万别让她等急了!” 外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母女二人从后门离开,急得伞都不敢打,来到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 巷尽头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帘马车。 听得声响,马车中走出一位膀大腰圆的粗使仆妇。她轻飘飘蔑视二人一眼,挽起一半的车帘,躬身道:“主子,他们来了。” 马车中的女子披一件暗蓝色斗篷,大大的帽兜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和殷红漂亮的嘴唇。 谢氏与傅嫣连忙跪下。 女子伸手拉下兜帽,竟是位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 她冷冷俯视二人,全然不在意她们膝下华贵的绸缎被雨水泥泞污染,阴阳怪气揶揄:“监丞夫人日子真舒坦呀,还有闲情逸致在家里听春喜班唱戏。要见你一面可是难得很呢!” 傅嫣想解释,却被谢氏拉了下衣袖阻止。 谢氏附身,卑微道:“昭福公主息怒!您交代民妇办的事,民妇并非忘了。傅娇此人现不在京中,民妇实在是鞭长莫及。待她回京,民妇一定想办法。” “蠢货!白痴!”昭福公主勃然大怒,“这点儿事都办不好,你不如去死好了!” 说完,她随手抓起一个茶杯砸在了谢氏头上。 谢氏顿时血流满面。 可她不敢擦。 面前之人,乃建明帝与静妃娘娘最疼爱的女儿,昭福公主赵玉懿。 出了名的刁蛮、任性、恶毒。 傅嫣心疼母亲,忍不住道:“公主息怒!我们之前已经找人将傅娇绑架。谈好三百两金杀人灭口的,不知为何,两个绑匪竟让傅娇逃脱回来了!我大哥请了名捕调查此事,才知那两个绑匪当夜离奇身死。若非他二人死的蹊跷,我母亲怕是早已被供出来了。” 昭福公主才不听这些理由。 “没能力就是没能力,少给本公主找借口!” 她忍住满肚子的怨气,厉声问:“傅娇何时回京?” “……不知。” 谢氏忙附身道:“但公主放心,她这次一回来,我必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昭福公主凝视她半晌,“但愿如此。否则……”她一声冷笑,“监丞夫人,你知道后果是什么的。” 谢氏身躯一颤。 她低着头,不敢想象昭福公主会拿着她的把柄做什么。 待昭福公主的马车远去,傅嫣才将母亲搀扶,跺了跺脚,埋怨道:“我不明白,昭福公主为什么要和一个娼妓的女儿过不去?她们以前有什么过节吗?”傅嫣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不可能啊,就傅娇那个畏畏缩缩胆小怕事的性格,怎么敢招惹公主?” 谢氏用手帕擦拭额头的血迹,满面愁容地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 半年前,昭福公主找到她,用把柄要挟,要她想办法取傅娇的性命并且做得不留痕迹。 谢氏旁敲侧击询问过,却得来昭福公主的一顿冷嘲热讽。 也是。 她一个监丞的妻子,有什么资格揣摩当朝公主的想法。 谢氏不喜欢傅娇,平时苛待也就罢了,到了成婚的年纪随便找户人嫁出去就行。若非昭福公主下令,她堂堂主母,何必残害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平白给自己背条人命。 傅嫣咬咬牙,扶着谢氏往回走,“随便!反正我讨厌死傅娇了!被昭福公主盯上,傅娇迟早下场凄惨。” 谢氏拍拍她的手背:“今日之事,切莫声张。” 傅嫣:“放心母亲。我知道!” 第二十一章 桐花 赵玉懿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敲打了谢氏几句,又要急急忙忙回宫。 否则被静妃发现,少不了一顿教训。 她这辈子,听训诫的话已经听得够多了。 赵玉懿脱下斗篷,在嬷嬷的掩护下,坐上停在东门的轿辇,一路抄小道地方回到自己的凤阳阁。她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结果回到寝殿,还没来得及将湿漉漉的鞋子换下,就见静妃身边的贴身宫女走来。 “公主,静妃娘娘请您去御花园叙话。” “知道了。” 赵玉懿对身边嬷嬷交代了几句,换了身袅娜的宫装,重新打扮梳妆一番,领着自己的贴身宫女玉荷一同来到御花园。 此时雨已经停歇。 天气依旧阴沉沉的未曾放晴。 乌云笼罩着皇宫四方天地,也笼罩了静妃娘娘那张保养得当的艳丽脸庞。 赵玉懿步入八角凉亭,朝坐在桌边品茗的静妃行了一礼,“儿臣参见母妃。” 静妃一声冷哼。 她重重地将茶盏往桌面一扽,“你又溜出宫了?!” 赵玉懿见瞒不住,抿唇道:“嗯。”她怕被静妃指责,忙又说:“是为了那件事,你知道的母妃,我寝食难安……” “住口!” 静妃瞪了她一眼,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你口无遮拦说话的地方吗?” 赵玉懿当即便不说话了。 静妃恨铁不成钢。觉得女儿沉不住气,行事又莽撞,早知道就不将这件事告诉女儿了。哎,也怪她自己嘴巴没个把门儿的,心里藏不住事。 “这事儿你无需操心,我自会处理。” “你太磨叽了……” 赵玉懿小声嘀咕,幸好静妃没听见。 静妃心里想着另外的事,她道:“明日我要随长公主去太庙礼佛抄经一个月,这期间你在宫里老老实实的,别惹出什么乱子来。赣州突发水患,你父皇忙于政事,偶尔端些炖汤补品去关心关心他,莫只自己贪玩,没个尊长。” 语毕,静妃又看向赵玉懿身后,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还有,礼部尚书的嫡子来了,你趁机和他聊聊。” “什么?” 赵玉懿陡然回头,看见内侍引着一名年轻端正的男子大步行来。 “下官胡文秋,参见静妃娘娘,参见公主。” 静妃虚扶道:“起来。本宫近来想侍弄花草,听闻胡大人精通草木,便叨扰你过来请教。” 胡文秋恭敬万分,“卑职才疏学浅,不敢谈请教,只略懂一二罢了。静妃娘娘有问题,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静妃问了他些问题,胡文秋一一答了。对方一表人才,言谈举止都不错,越看越满意。 她点点头:“你父亲乃朝中股肱心膂,胡大人年纪轻轻考取翰林,真是虎父无犬子。” 胡文秋偷偷窥探赵玉懿的美貌,忍住喜悦,谦逊道:“静妃娘娘谬赞,能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是胡家的荣幸,亦是为官者分内之事。” 赵玉懿听这二人说话直打呵欠。 她如何不明白静妃的意思。 她已经十八了。 自从及笄后,年年都有这家公子那家少爷来相看,个个都把“想当驸马”四个字写脸上。呵呵,当她的驸马?当牛马还差不多! 赵玉懿受够了。 她站起身,一脸嚣张跋扈地走到胡文秋面前,“喂,你喜不喜欢本公主?” 胡文秋瞠目结舌。 他看看静妃,赶忙低下头,谄媚道:“公主风华万千花容月貌国色天香,下官……下官自然是喜欢、爱戴、景仰、尊重的。” “好!” 她抬手指着花园中桐树,“雨后桐花甚美。本公主年幼时曾许诺,谁为本公主摘下一支桐花,本公主就嫁给他。”赵玉懿抚掌一笑,“本公主今日和胡大人也算投缘。这样,胡大人,你即刻为本公主摘下一支桐花,本公主便选你为驸马!” 胡文秋愕然。 桐花生得那样高。 起码离地五六十尺!就算会武功拳脚,面对这么高的树,也要犯怵。 胡文秋望向高高的桐树,面露难色:“公主,那桐花太高了,下官……下官这会儿摘不下来。可否容下官借一长梯……” “连朵桐花都摘不下来,还诸多推辞。” “若人人都跟你一样借梯子借绳子,本公主是不是阿猫阿狗也嫁得?” “无用之人也敢肖想本公主,呵!”赵玉懿朝他怒骂,“知难而退这个词语听过吗?赶紧滚!” 静妃见状,也知道胡文秋是相不中了。 她无奈让胡文秋退下,正要训斥赵玉懿,却见赵玉懿气焰比她还炽盛:“母妃!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给我安排姻缘了!父皇都答应我不逼我成亲,你怎么还急着把我往外推?” “你都十八了。” “十八又如何?难道我堂堂昭福公主嫁不出去吗?” 赵玉懿从小众星拱月般的长大,心气自然也是比天还高。她道:“我说过了,我要嫁就必须嫁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优秀男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样貌、家世、性格都得一等一的好!如果没有这样的男儿,我宁愿不嫁!” 静妃被她这番话气得心梗。 这种人哪里找? 按照这个标准,赵玉懿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她吐出一口浊气,还想劝慰一下,“昭福,世上没有这样优秀的人。” “肯定有。” “嗯,有也是在梦里。” “那我就梦里嫁给他!” 赵玉懿不高兴,莫名其妙被相亲。她懒得再和静妃争论,气呼呼地置气离开。 回到凤阳阁,她立马叫来嬷嬷询问之前让她打听的事。 嬷嬷消息也灵通。 她低声道:“回禀公主。据张总管那边的消息,傅娇等人因赣州水患,被困落凤坡。他们无法绕道,得河道峻疏了才能启程。” “那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傅娇必须马上死!” “公主其实不必如此心急……” “我从来都是急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而且夜长梦多,我可不希望梦里预言成真。” 赵玉懿一拍桌子,神色坚定:“谢氏是个靠不住的废物,这次,本公主亲自出马,务必斩草除根!” 第二十二章 狄啸 谁也没预料入秋也有洪涝。 上游决堤,冲垮了傅如镝一行人回京的必经之路,绕道几次都行不通。现在因为连绵不断的秋雨,暂时在上马村落脚。 他们十来个人被迫住在一个老旧的茅草院。 屋顶年久失修,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到处泥洼洼的。 赵灏带着下人用锅、盆接漏下的雨水,负责押解姜屏的衙役待在另一间屋。 傅娇不想泥水弄脏她的绣鞋,干脆窝在马车里不下来。傅如镝怕她睡得不舒服,还让司南去村民那买了条刚弹出来的新棉被。 这时,披蓑衣的司北挽着裤腿回来了。 他抖抖蓑衣上的雨水,气喘吁吁地说:“大人,我打听过了,从这边绕上官道要走两个月的路程。” “两个月?” 赵灏端着水盆,这种日子是一刻都受不了,“两个月回京黄花菜都凉了!” 但他们不敢冒险。 前不久才发生泥石流,执意走被冲垮的老路,谁也无法保证安全。 这天气越来越冷,他们都没带御寒的厚衣服。此地荒凉,仅几个小村落,到时候上哪儿过冬去? 赵灏急得团团转,“就没有别的路吗?近一些的!” “倒是有……” 司北取下斗笠,脸色不太好看,“从上马村往西南走三十里,经一条索桥,就是落凤坡。穿过落凤坡,坐上顺流的船,不肖十天就能到通州。” 赵灏喜上眉梢,将手中水盆都扔了,“到了通州离京城就近了。这么好的选择你怎么不早说!雨一停我们就走!” 傅如镝朝赵灏摇摇头,示意司北继续说。 他问:“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司北点点头。 他叹道:“索桥断了好多年。我们要抵达落凤坡,还得将桥给修好。而且那落凤坡……就是曾经的云岭坡。” 傅如镝闻言一愣。 饶是赵灏,听见“云岭坡”三字都打了个哆嗦。 “真的假的?我们和云岭坡挨这么近?老天爷!赶快连夜跑!”赵灏像个无头苍蝇,待余光瞟到外面的马车,他忽而又镇定下来,暗暗安慰自己:“不怕不怕,姑奶奶在这儿坐镇呢。” 傅如镝抬头望了眼阴雨绵绵的天空,颇为无奈地道:“等雨停。” 雨声沙沙,滴滴答答落在马车车棚上,扰得傅娇根本没睡着。 她耳朵里听见屋里几人嚷嚷,伸了个懒腰,将包袱里的罗盘拿出。罗盘指针在西南方不停颤动,傅娇心下有数,把赵灏叫了过来。 “云岭坡有何来历?你们好像很忌讳。” 赵灏用稀奇的眼神瞪着她,“你是土生土长的大元人吗?云岭坡你不知道?” 傅娇接收原主记忆断断续续的,还真对此一无所知。 见她茫然,赵灏立刻一屁股坐上车辕,打开话匣子:“云岭坡正是一百多年前的古战场。那时候天下刚刚一统,大元尚未恢复元气,契丹联合南蛮突袭边疆。开国将领狄啸靠着七万亲兵,在云岭坡与三十万敌军鏖战七七四十九天,浴血奋战,死守住了通关要塞,终于等来援军。最后敌军仅剩九万,我军全军覆没,尸横遍野。这一仗打得极其惨烈,河流溪水全部染成了红色,泥土犹如胭脂凝成,方圆百里都是残酷的血腥味,这便是史书上着名的‘云岭之战’!” “死了几十万人,怪不得阴气冲天……” 傅娇看着手中罗盘,微微点头。 赵灏又道:“云岭之战后,传言此地成了‘养尸地’。死去的人,埋在血浸透的泥土里,不会腐烂,反而会长出尖利的獠牙和锋利的指甲,昼伏夜出,专吸人血……”云岭坡的故事,在大元家家户户都用来恐吓小孩儿,赵灏从小听着这些故事,不胆怯是不可能的。 周围村民们大概也觉得云岭坡这名字不吉利,后来便将其更名为“落凤坡”,以此纪念那位骁勇无畏的开国将军,狄啸。 “狄啸你总知道了?” 傅娇对这里的历史两眼抓瞎。 她哼哼一声,“知道。死了呗。” 赵灏觉得她这回答不太稳重,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模样,正色道:“姑奶奶,虽然你厉害,但是狄将军却不容不敬,他可是本世子唯一钦佩的人。狄将军当年在断水缺粮的情况下,只凭七万士兵挡住了敌军三十万铁骑,这份魄力天下少有。他与太祖皇帝是结拜兄弟,太祖修文,狄将军文武兼修,大元江山是二人一起打下来的,太祖对他极其信任器重。只可惜狄将军享不了福,才被封为凤麟大将,就死在了战场。敌人太过痛恨他,将他遗体悬挂在城墙……” 赵灏说着说着,都有点想哭。 他们这几辈人,在国子监除了学习四书五经,还必读《狄公兵策》《元书》,这些书籍大量记载了狄啸的英勇事迹。 正是有狄啸这样的忠心赤胆之人,才有如今的海晏河清。 傅娇一听历史故事就想打瞌睡。 她随口说道:“那你就好好对待狄将军的后人嘛。逢年过节送点礼,有事没事登门拜访。” 赵灏又目光古怪地看向她,“狄将军死的时候才二十七。他一生为国为民,根本没有留下后代。” “那他亲戚,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 “狄将军是孤儿!”赵灏怀疑傅娇除了抓鬼,一点儿史书都没看过,“他和太祖相识于微末,意气相投才结为兄弟,由太祖引荐后才开始崭露头角,立下汗马功劳。太祖知狄将军惨死,痛不欲生,绝食了整整七天,后来给狄将军追封了大堆头衔,什么一等一品镇国公、昭德上辅忠义佐运功臣、录军国重事……” 赵灏一拍脑门儿,“狄将军是唯一陪葬帝陵的外戚。今年太庙祭祀,你可以去拜拜他老人家的画像!” “拜那玩意儿做啥。” 傅娇支着下巴。 赵灏见傅娇不感兴趣,有点着急,开始给她细数狄啸将军的光辉故事。 “邺城久攻不下,狄将军一来,率师北伐,势如破竹收复燕云六州。” “西晋祖逖寅时闻鸡起舞,而狄将军子时就起来练枪了。” “狄将军非常节俭。裤子鞋子穿烂了也不换。” “他从不吃肉。军营里有好吃的都紧着士兵,自己粗茶淡饭,就一碗咸菜。” “狄将军文采还特别好……” 伴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傅娇听了一下午的《狄啸传》,对这位英年早逝的少年将军初步了解。 手中罗盘指针晃个不停。 傅娇撇撇嘴,从包袱里取出一沓黄纸,分给赵灏一些,“来,叠元宝。” 第二十三章 吊棺 赵灏不明所以,但还是在傅娇的要求下,叠了大半天的纸元宝。 出门在外,傅娇带的东西有限。 她数了数元宝,又东拼西凑了些香烛纸钱,将这些东西归拢在一起。 “姑奶奶,这些有什么说法吗?” 赵灏看见傅娇做这些满眼崇拜。 傅娇睨他一眼,淡淡道:“没说法,纯粹好玩。” 傍晚。 凄冷的秋雨总算消停片刻。 他们带的干粮不多,傅如镝带上司南司北,去各家村户里购买吃食。 不一会儿,几人便带着热腾腾的玉米饼窝窝头回来了。 “咚咚。” 车厢被人轻叩。 傅娇揉揉困倦的眼,撩开车帘,见傅如镝立在车旁,递来油纸包着的窝窝头,眸中满是怜惜。 “这些天你也跟着吃苦了。” 他语气复杂。 傅娇愣了一下。 她连忙接过窝窝头啃起来,笑嘻嘻道:“跟着哥哥怎么能算吃苦呢?这窝窝头里面放了糖,挺甜的。” 傅如镝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她在困难的环境从不抱怨,忧的是自己作为兄长却没有照顾好她。 傅娇表现的太好了。 总是欢乐开朗的。 以至于,他无法想象傅娇当初会半夜跳海自尽! 这件事将他吓得魂不守舍,生怕再刺激到她,这么久都不敢重提。哪怕现在傅娇看起来情绪很好,傅如镝也不敢冒然问她当时的想法。只有等时间再长一点儿,他选个好的时机,慢慢开导…… 出来还没一个月,感觉傅娇又消瘦了一圈。本就宽松的裙衫,举手之间。显得更为空荡荡。 相处这么久,傅娇似乎没有戴过任何钗环首饰。 最鲜嫩的年纪,却打扮的十分素净。 傅家以前亏待她,想必是没有任何首饰给她的。傅如镝又看了眼傅娇纤细的手腕,暗暗想,等回京了,定要让她去奇宝斋好好选一副头面。 “哥哥,这个好吃。” 就是米面太粗了。 喇嗓子。 傅娇怕被傅如镝撵回傅家,不由自主地谄媚。她将窝窝头分一半给他,“哥哥,你也吃点儿?” 窝窝头已经被她咬了小口。 这莫名让傅如镝想起上次她亲自喂他吃东西。 纤细的、柔嫩、白皙的指腹,都差些沾上他的唇…… “不了。” 傅如镝不善于表达。 诸多想法也只是在内心转了一圈,化为一声冷淡拒绝的话。 他僵硬地转身离开,搞得傅娇都怀疑是不是惹他生气。 原计划雨停就走。 一晃十天过去,秋雨断断续续,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将世界织成一片看不见尽头的网。 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滞留时间太漫长,回京遥遥无期,更重要的是,姜屏病了。 他做贼心虚,被雁姬装扮的陈寤生吓成失心疯。傅如镝根据这些线索调查,果然发现姜屏的仕途有猫腻,这些都得回京后慢慢梳理。 姜屏疯了无所谓,人至少在;但他若在途中死了,死无对证,再查起来定罪就不方便。 又下了三天雨。 傅娇已经无聊到用草纸叠元宝。 傅如镝忧心忡忡地望了望晦暗的天空,终于一拍桌子下了决定——走落凤坡的近路。 赵灏惊慌失措。 落凤坡,可是传说中的“养尸地”啊。 他将此事告诉傅娇,傅娇听后,也只是“哦”了一声,拉着他继续叠元宝。 次日。 傅如镝准备去村民家多买些干粮。 傅娇在马车上也待腻了,主动要求和他一起逛一逛。 歇脚这么久,她还从来没有在村里转悠过。 雨丝如烟如雾,轻轻飘洒在纵横阡陌里。 傅如镝与傅娇共撑着一柄桐油纸伞,距离不近不远,彼此沉默。 好无聊呀…… 傅娇斜眼偷偷看向傅如镝。 朦胧雨幕中,傅如镝面冠如玉。他一身深青色的圆领直裰,被水雾沾衣,倒把刻板严肃的摸样衬出几分温和清润。 “哥哥,你在想什么啊?” 傅娇乍然发问。 傅如镝撑伞的手微微一抖,几缕金风细雨飘在脸上,吹面微寒。 他转过头来,与傅娇好奇灵动的眸光相撞,皆怔了怔。 傅如镝移开视线,望向远处,“你怕不怕?” “怕什么?” “落凤坡……也就是从前的云岭坡。” “哦,那个传言啊,我不怕。”傅娇微微一笑,反过来安慰他,“哥哥帮助过圣娘。虽然此地与琼州相隔甚远,但亦会有神明庇佑。况且,谣言从来都是三人成虎,有没有这回事儿都难说呢!” 傅如镝可是紫薇命格之人。 气运逆天,自带光环,寻常鬼怪根本不敢近他身。 傅娇想到这些日子叠的那一大堆元宝,摸摸下巴,“没什么的。哥哥放宽心。” 两人边说边来到村中。 傅如镝照常找来村民,向他购买窝窝头、玉米饼、糜饼。 一家村民能卖的东西有限,不得不每家询问。 傅娇这才发现,这座村子只有二十来户人家,但已有两家人门口挂了白幡。她掐指一算,忍不住走到堂屋,凑近了从门缝往里看。 “你做什么?” 不知哪儿钻出个粗布麻衣的老头儿,在背后呵斥傅娇一句。 傅娇耸耸肩,两手一摊,“我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老头儿眼神阴沉,很是不悦。 他指指白幡,冷冷道:“我家有人去世,堂屋放置着他的棺木。” “哦。” 话虽如此,傅娇还是踮起脚往里瞟。 这一瞟,她总算看清楚了。 黑黢黢的阴暗堂屋里,确有一口普普通通的黄木棺材。 只是,这棺材用几根麻绳高高吊在房梁之上。 傅娇心头一惊,瞳孔微缩。 “你这丫头胆子忒大!”老头儿见状大怒,抬手将她拽开,“简直无礼至极!” 傅如镝闻声赶来。 “村长,怎么了?” 傅娇躲在他身后,开始装无辜,“哥哥,我就是好奇看看屋里有什么……” “村长儿子得病去世了,里面放着他的棺木,没什么好看的,你不要好奇。”傅如镝无奈,又转身向老头儿赔礼致歉。 老头儿瞪了眼傅娇,见她一个年轻女娃娃,到底是没深究。 傅如镝清点购买的粮食,觉得差不多了,又贴心地问傅娇:“你还想吃点什么?” 傅娇扭头看了眼堂屋,想想答道:“我要糯米。” “糯米?” “嗯,生糯米。越多越好。” 第二十四章 会面 准备好路上吃的干粮,翌日,一行人冒着丝丝小雨出发。 傍晚抵达索桥,暂时在河岸高处扎营。 傅如镝检查了一遍,发现修葺索桥不难。司南司北与几个衙役,一齐带着工具过去维修,明下午就能修好。 赵灏没事儿做。 他晃悠到傅娇面前,见她抱着一罐糯米,凑上前一看,笑道:“带这么多糯米是要包粽子吗?” “你觉得呢?” 傅娇反问他。 赵灏乐呵呵的,“粽子好啊,我爱吃!” 傅娇不答话了。 红尘四合,天色刚暗下来。 她眯眼瞧了会儿对面,带着她这些天叠好的元宝,与赵灏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引燃火堆。 “这是……” 赵灏一头雾水。 傅娇没理他,自顾自地点着香蜡,将纸元宝大把大把地扔进火中。红色的火焰将元宝吞没,化为一堆灰烬。那火苗随风往上蹿,忽上忽下,连带着元宝的灰烬也飘散开了。 她喃喃道:“临时出门,带的不多,凑合用。” “既是先贤,想必不会计较这些。” “保佑保佑我们呗。” 赵灏见状也猜到了。他睁大眼,好奇道:“姑奶奶诶,你这是给谁烧的呢?” 傅娇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孤魂野鬼。” 此话一出,赵灏吓了一跳。他警惕地东张西望,生怕沾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真的假的?” “你很害怕?” “怕得很。” “那我让雁姬出来陪你?” 傅娇说着就准备掏出瓷碟,赵灏忙摁住她手腕,“算了算了!” 恰时,傅娇感觉背后有股莫名的寒冷的气息。 她回头一看,登时推开赵灏,站得笔直,就差敬一个礼了,“哥哥!” 傅如镝视线冷冷扫过赵灏刚才触碰傅娇的右手,强忍着满腹怒气,对傅娇道:“你随我来。” “好的。” 傅娇朝赵灏做了个鬼脸,忙不迭跟在傅如镝背后。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衬得潺潺的河流声格外清晰。 傅娇亦步亦趋跟着傅如镝,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心想:便宜哥哥估计又要说教她男女授受不亲。 沿着满是鹅卵石的河岸走了半天,傅如镝也没开腔。 在傅娇看不见的时候,他愁眉紧锁。本想借此机会带她来河边走走,趁机问问她那日为何跳海,有什么无法排解的忧愁困难,结果看见赵灏又在和她拉拉扯扯…… 她在赵灏面前是笑着的。 说明她并不排斥这样相处。 不谈赵灏为人。他身为广平王的独子,年纪轻轻无妻无妾,长相清秀俊俏。按理说,可比退婚的何家大夫好太多。 如果二人结亲,倒是他傅家高攀。 可想到妹妹和赵灏在一起,傅如镝浑身不自在。 他断案时明察秋毫,到了自家家事,竟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烦躁。 傅如镝走着走着,脚下踩到一个尖锐的东西。 好在他皂靴鞋底厚实,这才没有伤着。 傅娇见他差些一个趔趄,忙上前扶了一把,“哥哥?没事?是不是踩着青苔了?” “……没。” 傅如镝弯腰,将硌脚的东西拾起一看,竟然是一支锈迹斑斑的断箭。 他端详着断箭,望着眼前滚滚流逝的河水,轻轻叹道:“折戟沉沙铁未销。” 好在有赵灏提前讲解,傅娇眼珠子一转,立刻接过话头:“哥哥是想起了发生在这里的‘云岭之战’吗?” “嗯。狄将军大才也。” 傅如镝颔首。 他自幼功课文采出众,对于这些自然牢记于心。提起云岭之战,便想到了那位惊才绝艳的年轻将军。 傅娇笑道:“看来哥哥也很敬仰狄将军。” “狄将军是值得尊敬之人。”傅如镝很少钦佩欣赏一个人物,狄啸便是其一,“狄将军之德行,我等高山仰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傅娇闻言,远远回望了一眼纸元宝零星的余烬。 夜风卷起那些灰尘,似乎送去了更远的地方。 “唔……看来还可以多叠些元宝呢。” 次日,天光难得初晴。 午时一过,司南便匆匆跑来传递好消息:“索桥修好了!我们可以渡河了!” 在此处滞留太久,听闻可以立即出发,所有人都十分高兴。 只有赵灏忧心忡忡的。 毕竟他打小听着云岭坡的恐怖故事长大,现在要从这片鲜血染透的地域穿过,着实有些胆怯。 见状,傅娇还是悄悄将雁姬放了出来。 雁姬对她满腹怨言,漂亮的脸蛋都生气到扭曲:“为什么不让我早点出来!” 每次她想现身,都被傅娇一把又按回碟子里。 出乎意料的,傅娇睁着水汪汪的眼,关切道:“手好些么?” 雁姬一怔。 她低头,看了看在瓷碟里蕴养痊愈的双手,到底是没和傅娇大呼小叫。就连对傅娇长期以来的愤慨不满,都通过那短短的四个字得到慰藉。 “怎么舍得让我出来了?” 雁姬的语气明显没有刚才冲。 傅娇指了指满脸写着“害怕”的赵灏,道:“今日要去河对岸,你护着点你的宋郎。” 雁姬闻言远眺对岸。 阴沉沉的天空下,是茂密看不见头的高耸树林。 她嗅嗅鼻子,拧起柳眉,“不是人。” “也不是鬼。” “是什么东西……” 傅娇“哎”了一声,抓出兜里的一小把糯米,叹息道:“倒霉啊,这养尸地里孕出了‘不化骨’。” 雁姬有五百年道行。 她见多识广,也不禁愣住了,“传说中的‘不化骨’?” 不化骨,乃僵尸中最强的一种。 那日傅娇在村民家中看见了吊棺,便猜此地有僵尸出没。寻常棺材都是放在地上,而这里的村民,却将死去的人放在吊棺中。 玄学有云:棺材不落地。若吸地气,则会尸变为僵。 僵尸不像冤魂鬼怪,会被地府鬼差拘押。 他由人而生,却集天地之怨气、死气、晦气,从而不老不死,被三界摒弃在众生六道之外,浪荡无依,以活人为食。而僵尸之中,生出最强大厉害的一位,便是“不化骨”。 好在傅娇对此颇有经验。 就算是不化骨,她也有信心应付。 马车不能上桥,只能弃了车厢,牵马过河。 一行人有惊无险地渡桥。 当最后一位衙役上岸,刚刚修好的索桥又“啪”的断裂。 望着背后滔滔不绝的河流,赵灏牙齿打颤:“看样子是没有回头路了。” 傅如镝面色凝重,催促道:“走。尽快穿过落凤坡,抵达最近的乾元山。” 说完,他首当其冲进入密林。 傅娇紧随其后。 然而,众人没走一会儿,前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傅娇心头一惊:这么快就有僵尸出现?! 她暗暗掐指,还没算出个祸福凶吉,就见草丛拨开,跳出两名风尘仆仆、灰头土脸的女子。 ……人? 这地方竟然会遇见人? 傅娇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就听身后的赵灏发出一声尖叫:“赵玉懿?怎么是你!!!” 第二十五章 睡觉 赵灏和赵玉懿,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妹,但两人见面就唇枪舌战,从来不对付。 惟独此时此刻。 从京城狼狈而来的赵玉懿,在看见熟悉亲人的刹那,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堂兄。” 赵玉懿破天荒地喊了句。 这可让赵灏受宠若惊,“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给我说。” 傅如镝等人也诧异会在荒郊野外遇见赵玉懿。 正要行礼,赵玉懿便摆摆手:“别搞那些虚礼了,有吃的吗?本公主饿了。” 天色将暗,几人就地安营扎寨,将所带的干粮拿出,赵玉懿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解释着谎话,“母后非要给我挑选驸马,我不依。寻思好久没见到堂哥了,问过王叔,才得知你去了琼州。父皇忙得整天不见人,母后又要和姑母去礼佛。我一个人在京城闲得无聊,便想来找你……” “找我?” 赵灏声音都拔高了八个度。 赵玉懿目光幽幽扫过角落里的傅娇,笑道:“是啊堂兄,我就想找你玩。” “玩个屁啊。” 赵灏一激动忍不住骂脏话,“我跟父王吵了几天才跑出来,你……你能和我比吗?你是皇城里的公主,又是女孩子家的,哎呀!这下完蛋了!”赵灏垂足顿胸,总感觉自己这次回京凶多吉少。赵玉懿万一有个什么,他免不了要被广平王、皇上、静妃等人问责。 “可是现在我来都来了,堂兄难道要把我一个人撵走吗?” 赵玉懿委委屈屈的。 她这幅样子,赵灏也没辙,只得道:“能怎么办?只能跟我们一起回京呗。” 傅如镝和傅娇一直没有说话,静静旁听。 傅娇是对赵玉懿不关心。 什么公主皇子的,都和她这玄师没关系,她只感应到,自己烧出去的香蜡纸钱元宝,已经悉数被这落凤坡的孤魂野鬼接受了。 如此就好。 人生地不熟,来到如此凶煞之地,也算结了善缘,积攒了小小功德。 至于大凶的“不化骨”…… 傅娇看向正在哭哭啼啼的赵玉懿,第一次有些拿捏不准。 莫非她算错了,这里没有僵尸? 否则赵玉懿这娇生惯养的公主会平安无事的抵达这里?抑或,赵玉懿跟她一样,扮猪吃虎? 傅娇看了半天看不透,正奇怪着,就听他的便宜哥哥发出了和她一样的疑惑:“昭福公主,敢问你这一路从京城行来,只带了身边一位宫女吗?这途中,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赵玉懿闻言一愣。 她看了看身边冷面中年宫女,道:“翠月身手了得,路上都是她在保护我。而且我们运气不错,没有遇到任何人刁难……” 她声音很低。 低的都怕被傅如镝听出浓浓心虚。 赵玉懿此行,抱着铲除傅娇的心态,果断决绝,我行我素。她不怕被静妃皇帝责骂,更不怕自己的心思暴露,只要傅娇被她亲手杀死,她余生再无后顾之忧。 所以,这次离京赵玉懿准备万全。 不仅带了武功高强的宫女翠月,还在京城请了十名经验老道的镖师、八名身手敏捷的护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城,身怀刺杀傅娇的任务。然而令赵玉懿没想到的是,暴雨阻断了行径方向,不得不横穿落凤坡。她们这支强大的队伍,在落凤坡莫名其妙失踪了大半,还有一部分精神失常,擅自离开没了下落,最后只剩下忠心耿耿的翠月…… 赵灏松了口气,“听你这么说,落凤坡的传闻应该就是骗人的了。” 赵玉懿傻傻抬头:“……什么传闻?” “落凤坡就是以前的云岭坡啊。” “云岭坡?” 赵玉懿双眼瞪大如铜铃。 什么? 她竟然穿过了云岭坡?! 短暂的惊骇后怕之后,赵玉懿立刻恢复平静。她努力维持着笑容,干巴巴地说:“呵呵,是传闻,反正我……我们行来,除了天天下雨,也没什么。” 说着,赵玉懿偷偷看了眼翠月。 翠月为她是从,不会戳穿。默默坐在一旁,一语不发。 赵玉懿的话,给了惴惴不安的众人安慰。 司南司北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时候不早,明天又要赶路,傅如镝叮嘱傅娇快些休息。末了,又疼惜摸摸她乱糟糟的头发,“坚持一下,过了落凤坡,很快就能回京。” “我知道了哥哥。” 出门在外,傅娇没那么多讲究。 傅如镝轻轻莞尔。 这时,突然赵灏携赵玉懿又来访。 赵灏揣着双手,不好意思地问:“姑奶奶,那个,赵玉懿她害怕,想……想和你挤一个帐子。” “打扰了,傅妹妹可否行个方便。” 赵玉懿期期艾艾地站在一旁,瞧着倒是个面善娇丽的姑娘。 营地搭建简陋。 几张油布往树杈上一挂,铺上干草,不淋雨就行。 傅娇对环境没要求,但是她独来独往惯了,虽然不讨厌赵玉懿,但总觉得她堂堂公主出现在这个地方有点古怪。 作为玄师,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傅娇向外张望,问:“公主身边的宫女呢?她武功高强,和她睡应该比跟我睡更有安全感。” 赵玉懿:“我不习惯和她。” “我也不习惯和别人睡。”傅娇两手一摊,表情为难,“抱歉了。如果公主实在害怕,又不愿和翠月睡,可以和世子。毕竟世子是你哥哥。” “傅四姑娘!古往今来,哪有堂兄妹一起……的道理!” 赵灏也涨红了脸,头摇得像拨浪鼓:“姑奶奶诶,这话你可别乱说。” 傅娇表情茫然:“啊?不可以吗?都是哥哥妹妹的。” 赵玉懿一声冷笑,差些绷不住她的表面和气。她不阴不阳地瞥了眼旁边的傅如镝,原话奉还:“难道傅妹妹经常和傅大人一起睡觉吗?都是哥哥妹妹的。” 傅如镝蹙额不悦。 他正要反驳赵玉懿的话,以维护傅娇的清誉。却不料傅娇口直心快,一脸坦然地说:“哥哥是我亲哥哥。如果无处可睡的情况下,我当然会和他挤在一起睡觉啦。” 兄妹之间这不是很正常嘛。 在傅娇的世界可没这么多礼数规矩。 一番话把赵玉懿都气笑了。 她觉得傅娇是在故意打她的脸,直接拂袖离去。 赵灏左看看右看看,到底是追着赵玉懿为他姑奶奶解释。 傅如镝心神恍惚。 他望着一脸纯善天真的傅娇,只得谆谆教诲道:“以后这些话不要给人说。还有……收起你的心思。” 傅娇眨眨眼,不解问:“什么心思?” 这让傅如镝怎么说出口? 他满心无可奈何。 转身走出几步,又顿住了脚,沉吟片刻,道:“和哥哥睡觉的心思。” 傅娇:“???” 我没有! 第二十六章 设计 昨夜闹了场乌龙,有人被气得辗转反侧,有人失眠半夜。 傅娇一觉起来元气满满,笑眯眯地和司南打招呼:“什么时候启程?” “在收拾东西了,四小姐稍等。” “嗯,我不急。” 她扭头瞧见傅如镝,嘴巴还没来得及咧开,结果傅如镝飞快移开视线,转身和司北一起收拾东西。 傅娇:“……” 难道昨晚上她真的失言了? 搞得傅如镝见他和见了鬼一样。 赵玉懿正在用带的竹盐清口。 大清早碰见傅娇,赵玉懿只觉晦气,“呸”的一声将漱口水吐掉。 果然和她五行相克啊! 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昨晚三言两语就可以把她气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傅娇倒好,容光焕发,没事儿人一样。 “翠月。” 她向身边的宫女微抬下巴。 翠月心领神会,与她走到树林的僻静处。离营地不远,有一个三丈高的深坑,坑底有一根尖锐的木桩,估摸是曾经猎户布置的陷阱。 昨夜翠月勘察地形,正巧发现了这么一个地方。 翠月:“公主,你看,就是这里。” “会不会太近了?” 赵玉懿颇为心虚地看了眼不远处的赵灏等人。 翠月道:“公主千里迢迢来此,所求为何?难道现在要打退堂鼓了吗?天时地利,只需将傅娇骗入这个陷阱,她掉下去就会钉死在这木桩上。此地荒无人烟,寻医问药哪有那么容易?即便华佗来了,也救不了她。” “你说的对。” 赵玉懿想到这一路折损了许多手下。 如果她亲自出马都杀不了傅娇,也怪不得谢氏主母无能。 两人用干枯树枝和树叶将陷阱隐藏,看起来如平地。 赵玉懿扫了眼陷阱,握拳道:“你将旁人支开,我把傅娇骗来。” 两人前脚刚走,并未留意树林中的一阵妖风,吹卷来一捧黑色的元宝灰烬…… 傅娇正靠着树干休息。 远远的,她看见赵玉懿朝她招手,笑容满面。 傅娇心下微诧。 这位公主脾气还挺好嘛。昨晚上拒绝了她,她还乐呵呵地和自己打招呼。 虽然怎么看赵玉懿都不顺眼,但不能凭感觉厌恶一个人。故此,傅娇还是极为礼貌地走过去,微笑道:“公主找我何事?” “我刚才看到一朵很漂亮鲜艳的花,傅妹妹,你陪我去采。” 傅娇笑着婉拒:“花开有时。静静欣赏就行啦,不用摘下来。” “妹妹说的对,受教了。”赵玉懿自然而然地挽住傅娇胳膊,“那我们一起去欣赏!” 傅娇见她还挺谦逊,便没有再次拒绝。 她也好奇,什么花会让赵玉懿这坐拥御花园的公主觉得漂亮。 傅娇跟随赵玉懿来到树林后。 左右无人,满地泛黄的枯叶,显得有些荒芜寂寥。 傅娇回头望了眼,隔着参差的树干,隐隐约约能看见赵灏正与翠月说话。 她问:“公主,那朵花在什么地方?” 赵玉懿心跳飞快。她保持镇定,眼睁睁看着傅娇离陷阱仅有两步之遥,怂恿道:“往前走两步就看见啦,就在树桩后面,很漂亮的。” 傅娇“哦”了一声,往前走去。 她一连走出十来步,绕着那枯树桩走了两圈,仍然一无所获:“没有啊。公主,你确定在这里吗?” “……应该。” 赵玉懿面色铁青。 她震惊的说不出话。盯着傅娇在陷阱上走来走去却没有掉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傅娇莫名其妙,“公主你记错了。” “不好意思,我、我糊涂。”赵玉懿仿佛说话的声音不是自己嘴巴里传出,“你先回,我再找找那朵花。” “好。” 傅娇低头,不经意瞧见地面残留的余烬,眸光一怔。 嗯? 烧过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 傅娇摇摇头,她对到处找花的赵玉懿提醒道:“公主,你小心啊,找不到就算了。” 语毕,傅娇转身离开。 她走到营地,看傅如镝已经将行李细软都放在马背上。正要开口问问傅如镝何时出发,忽然,身后的密林中传来赵玉懿一声刺耳的惨叫! 几乎是一刹那。 所有人都放下手中事情,跑入林中。 “公主!” 翠月第一个赶到。 只见赵玉懿满脸灰尘,头发还顶着几片枯叶,瑟瑟发抖地坐在三丈之高的深坑下。 她苗条的身子,距离那锋利尖锐的木桩,仅仅几寸! 所有人都被吓坏了。 赵灏更是双膝一软,跪在深坑边儿上,指着赵玉懿:“快、快来人!将她拉上来!千万别碰到那木桩子!” 翠月身手最好。 她跃下深坑,在司南司北用绳索的帮助下,将吓得面色惨白的赵玉懿托举上去。赵玉懿像是被抽走了筋骨,软软地倒在坑边,后怕无穷。 赵灏比她还害怕。 他扶着赵玉懿的肩膀,“祖宗,你好端端怎么掉那里面去了?” “我……” 赵玉懿呆滞地看向傅娇,满腹震惊言语表达不出来。 当时,傅娇在陷阱上走来走去都没事儿,她以为自己和翠月将树枝搭的太牢固。正准备重新布置一下,结果记错了位置,一脚踩空,自个儿给掉下陷阱,摔的屁股生疼。好在福大命大,没有撞上削尖的木桩,否则,她如今就成了一具尸体…… “我之前看见了一朵花,那花很漂亮。” 赵玉懿还在惊恐中,说话声音不停的颤抖,“我、我约了傅妹妹一起来欣赏。结果不知怎的,那花不见了,我便让傅妹妹先回去,自己想再寻找一番。结果,不小心掉入了这深坑之中。” 傅如镝闻言一阵后怕。 他担忧地看了眼傅娇,内心竟不合时宜地冒出另一个卑劣的念头——幸好掉下去的不是她。 傅娇沉浸在自己世界,没有留意到傅如镝目光。 她想起之前的灰烬,忍不住问:“公主,那朵花什么颜色?” “红色的。很大一朵。” 赵玉懿只能硬着头皮乱编。 这不得不让傅娇多想。 有的脏东西,惯喜欢用美貌漂亮的事物迷惑旁人,以此找替身。搞不好,赵玉懿是被盯上了。 思及此,傅娇善意地道:“公主,以后还是不要落单了,以免危险。” 赵玉懿垂下眼帘,低声道:“我知道了。” 第二十七章 剧毒 傅娇百思不得其解。 已经进入了落凤坡,那些游魂野鬼也接受了她的东西,按理说应该不会再捉弄他们,为何还要用障眼法迷惑赵玉懿呢? 难道历经百年,这里的鬼已经变得善恶不分? 也不对啊。 假设对他们有恶意,昨夜绝不会睡得太平安稳。而且傅如镝在这里,寻常鬼怪怎敢惊扰有紫薇气运之人。 想来想去,傅娇第一次想不明白。 若非这里太过凶煞,她都忍不住想要开坛问米了。 没有人怀疑赵玉懿。 待一行人启程,赵玉懿故意走慢到队伍最末,这才与翠月有私下谈话的机会。 刚才人多,翠月不好询问。 如今只有主仆二人,她才深究:“公主,那陷阱明明是……咳,你怎会糊涂掉进去呢?” 赵玉懿现在屁股都在痛。 浑身都被摔散架了,还不能有怨言。 她愤愤道:“太古怪了。翠月,你是没看见,傅娇已经走进了陷阱,却没有触发!她看着是挺瘦的,但没道理站在叶子上不掉?”赵玉懿揉着肩膀,气的嘴巴都歪了,“等她一走,我去检查陷阱,还没看清楚了,自己就掉了进去。” 翠月闻言表情复杂,“莫非相克的梦境已然成真?” “那就更留不得她了!” 赵玉懿抬眼。 她紧盯着傅娇的背影,双手慢慢握成拳。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赵玉懿对翠月道:“从宫里带来的孔雀胆,可以用了。” 翠月愣了下,从怀中掏出一个金色的瓷瓶。 她迟疑说:“这孔雀胆极为珍贵,其中还混合了十七味剧毒之物,当今世上,无药可解。一旦吃下,不出几息必死无疑。公主确定要用这个吗?” “当然。” 赵玉懿接过瓷瓶,握在掌心,抿唇道:“毫无痛苦的死去,也算是我对她的仁慈。” 这一次。 赵玉懿又想好了说辞。 趁着众人半路歇息,赵玉懿赶紧将瓷瓶中的剧毒孔雀胆混入一碗茶水。 她这次出来,带了上好的贡品庐山云雾,饶是毫无滋味的山泉水,用这样精贵的茶叶一泡,也是清香四溢甘醇怡人。 傅娇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干巴巴地啃着窝窝头。 窝窝头又干燥又硬,硌得她嗓子眼儿不舒服。 赵灏在旁边抱怨:“哎,这个时候若有一碗鱼翅汤喝,死而无憾。”他陡然想起傅娇的糯米,赶紧道:“姑奶奶,晚上把你那糯米拿出来煮着吃呗。加点糖,肯定老香了。” “不给。” “真抠搜。” 恰时,赵玉懿端着茶碗,笑脸盈盈地走来。 “傅妹妹,你吃这个应该很噎,来,喝口茶。” 傅娇确实噎得慌。 她也不假惺惺推辞了,道了谢,接过茶碗。 赵灏鼻子一嗅,直咽口水,“哇,是庐山云雾,还是今年的新茶!” “堂兄鼻子真灵。” 赵玉懿看出他也想喝,眼珠一转,对翠月道:“应该还剩了些,给大家都分些泡上。这白水喝多了,嘴巴也没滋味儿。” 赵灏一拍大腿:“对对!都给我们来点儿。” 翠月立刻明白了赵玉懿的意思。 大家都喝同样的茶水,其他人喝下没任何问题,傅娇一个人中毒身亡,谁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反正怪不到赵玉懿头上。 翠月将茶叶分给傅如镝及司南司北等人,就连衙役和疯掉的姜屏,也都沾光喝上贡品名茶。 茶汤清亮。 傅娇闻着都芬芳扑鼻。 她噎得厉害,来不及慢慢品尝,将茶水一饮而尽。 赵玉懿上前两步,紧张地捏住衣角,问:“傅妹妹,味道如何?” 傅娇砸砸味儿,颔首道:“好茶。” 她不太会喝茶,什么茶在嘴里只要不太苦涩,都是好茶。 怕让赵玉懿觉得她山猪吃不来细糠,傅娇举起茶碗,正准备继续点评一番,眼睛猛地一瞪,竟在茶碗底部又发现了那黑漆漆的灰烬。 “就只是好茶?” 赵玉懿急了。 过去这么久,傅娇怎么还没毒发? 傅娇愕然,她腼腆地笑了笑,“我对茶叶不太在行,公主若想与人探讨……”傅娇一指傅如镝,“我哥哥茶艺不错,你问他。” 傅如镝轻轻抬眉,看了她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 荒郊野岭,乱石滩上。 傅如镝正襟危坐,右腕端着粗糙的陶瓷碗,举止矜贵端正,倒像是在富丽堂皇之地饮宴。 “呵呵。” 赵玉懿僵硬地干笑。 傅娇喝了一碗茶不过瘾,又喝了好几碗,朝赵玉懿言谢后,所有人都休整完毕,继续踏上路程。 赵玉懿想不明白。 剧毒的孔雀胆,为何在傅娇面前毫无作用。 难道她百毒不侵? “翠月,你确定这是宫里那瓶剧毒之物?” “确定。” 翠月终于见识到傅娇有多难杀了。 她皱眉道:“毒药是我亲手放在她的茶碗中,绝不会被谁掉包。而且,我查验过,是孔雀胆无疑。” 不管怎样,这次毒杀傅娇的计划又失败了。 赵玉懿拿起手中的金色瓷瓶,愤慨地摔在地上,“什么歪货!破烂玩意儿!” 她转身跑开,翠月连忙去追。 两人压根儿没有发现,那瓷瓶砸在石头上顿时四分五裂,剩余的毒药流淌进草丛,草木直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败…… 傅娇总觉古怪。 她看了眼挂在队伍最尾的赵玉懿和翠月,到底是将雁姬唤来。 “你感觉到了吗?有脏东西跟着我们。” 雁姬这些天只关心她的宋郎。 她天天趴在赵灏背上,赵灏还以为露宿野外脖子落枕是正常现象。 雁姬并未察觉危险,她道:“这地方每一寸土地都有脏东西,避免不了的。”她语气一顿,又说,“但是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 “是么?” 傅娇皱皱眉,“那为什么要迷惑赵玉懿?” “赵玉懿不是好好活着么?估计是些初生的小鬼,想捉弄捉弄人。” 傅娇轻轻咬着食指莹白干净的指甲。 她陷入沉思。 少顷,她眯起眼睛,分析道:“这些家伙没有恶意,不捉弄我们,却惟独捉弄赵玉懿,难道说,关键点出现在赵玉懿身上?” 是了。 这么久她一直没往这方面想过。 直觉不会出错。 傅娇心神一定,立即对雁姬吩咐:“你先别管你的宋郎,过去帮我盯住赵玉懿,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第二十八章 刺杀 落凤坡很大。 他们的马匹都用来托运东西了,只能靠双脚徒步穿越。 山路崎岖,又时常落雨,算算时间,起码要走五天。但只要渡过这艰难的五天,后面的路途就简单许多。 赵玉懿给自己下了死命令。 必须在回京之前,杀掉傅娇。 天公不作美。 傍晚,阴沉沉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不同于以往的绵绵细雨,这雨越下越大,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水雾蒸腾。 傅娇和赵玉懿撑着仅有的两把伞,裙摆鞋面全都浸湿。 油布无法抵挡这样的大雨,一群人正被淋得焦头烂额,前方探路的司南司北跑了过来,大喜道:“前面有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可以避雨!” “太好了。” 赵灏抹了把脸上的水,一马当先跑了过去。 众人随后赶到。 这座土地庙并不大。低矮的屋檐,简陋粗糙的墙壁,被岁月摧残第愈发颓圮。门前依稀辨认出一对联,上联:德之不修,吾以汝为死矣;下联:过而不改,子亦来见我乎? 夜雨滂沱。 傅娇执伞在土地庙前观望了一会儿,没感觉不对,这才拎起裙摆,放心地走了进去。 进入庙中,大家忙忙碌碌地开始打地铺。 傅如镝点燃火堆,将带来的干粮放在火上。馒头烤得微微焦黄的时候,他递给傅娇,“吃点东西。” “哥哥你先吃。” 傅如镝不由分说塞进她手心,容不得傅娇半点拒绝。 傅娇这些天吃馒头窝窝头已经吃腻了。不吃又饿,吃了又不舒服,她不想拒绝傅如镝的好意,味同嚼蜡地啃起来。 赵灏身为养尊处优的世子,一点儿不挑。 他大咬了一口烤焦的玉米饼,还在惦记傅娇的糯米:“刚才看外面有芭蕉叶,整点糯米我们包粽子呗。” “长得丑,想得美。” 傅娇翻了个白眼。 糯米就这么多,在没有离开落凤坡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动的。 赵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各种找借口:“不是我嘴馋。我想着昭福肯定没吃什么好东西,想让她吃几口热乎乎的粽子。” 傅娇抬眉。 她轻轻瞥向远处赵玉懿,没接话。 赵玉懿不知怎么了。 进入土地庙后,就与那翠月站在一块儿,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好像对他们这群人颇有成见。 不过傅娇不担心。 她朝赵玉懿背后的雁姬微微一笑。 “翠月,我等不了了。” 赵玉懿接二连三的计划受挫,她这个暴脾气恨不得两刀捅死傅娇。 翠月目睹这些,心里也不好受。 傅娇踩上陷阱不掉,喝下剧毒不死,还真的和公主相克到了极点。这样的人多留在世上一天,赵玉懿的生死就无法得到保障。 翠月几乎是看着赵玉懿长大,她不容许疼爱尊敬的公主死在这些玄而又玄的事上。 翠月下定决心。 她眸光狠辣,在暗处默默窥视着巧笑倩兮的傅娇,坚毅道:“公主,你想的事,奴婢替你去做。” 赵玉懿一怔。 她愣愣问:“你想怎么做?” 翠月在脖颈间飞快比了个手刀,“今晚夜深人静,奴婢自会动手,其余的,你不必操心。” “翠月……” 赵玉懿眼底涌起了泪。 她看着自己的忠仆,对傅娇的怨怼有增加无数:“都怪她,都怪傅娇!”赵玉懿一把握住翠月的手,“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一定力保你无虞!” 偷听到这一切的雁姬,显然惊了惊。 她迷惑地端详赵玉懿。 不明白赵玉懿为什么放着公主不当,要来招惹那个本事通天的小祖宗。 想了想,雁姬转身朝傅娇飞去,通风报信。 今晚的雨没有消减趋势。 一行人吃饱喝足,各自清理出土地庙的一隅角落,开始互相依偎着休息。 傅娇原本该和赵玉懿、翠月两个女子挨着。 但她今晚却和赵灏说说笑笑很久,最后两个都抵不住倦意,隔着两个蒲团,就地躺下,和衣而眠。 夜半时分。 翠月一直在观察她的举动。 睡在左侧赵灏很快沉入梦中,但睡在右侧的傅娇却翻来覆去。过了会儿,翠月又看见傅娇起身,去外间起夜小解。 等她再次躺下,不一会儿,传来酣甜平缓的鼾声。 翠月松了口气。 她算好时间,等到凌晨众人睡得最深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从怀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雨越下越大,沙沙的穿林打叶之声几乎可以掩盖一切响动。 匕首在夜色下反照出一道银亮的光。 翠月来到傅娇跟前,咬紧牙关,猛地抬手,看准心脏位置朝下狠狠刺去—— “啊!!!” 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几乎将破败的庙宇都震颤了。 赵灏猛地坐起,抱着自己插着一把匕首的左腿,又惊又怒又怕:“谁扎我?!” 霎时间,所有人都被惊醒。 司南司北立即点燃火堆。 明亮的火光中,翠月还维持着刺杀的动作,僵硬的像一座雕塑。 怎么会…… 怎么会! 她观察了一晚上!睡在这里的人明明是傅娇! 可为什么,她朝着对方心脏的全力一击,变成一刀砍在赵灏腿上? 赵灏抱着鲜血淋漓地右腿,声嘶力竭地质问:“翠月?你敢偷袭我?” 翠月失魂落魄。 她无力地摇头,想作解释:“世子,我不知道是是你,我以为是……”她想到之前两次失败的暗杀,心中,第一次对傅娇生出了深深恐惧。 同时后怕的还有赵玉懿。 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角落里,被傅如镝护在怀里如受惊小兽的少女,不寒而栗。 事到如今,翠月绝不能曝露他们的计划。 她视死如归,干脆瞪着赵灏,将所有罪责都担了下来,“对!赵灏!我杀的就是你!” 赵灏又委屈又愤怒,“我怎么你了?本世子再混不吝,也轮不到你来为民除害!” “你当年调戏老太,掀翻残疾人水果摊,偷别人养的兔子吃……桩桩件件,我都记着呢。”翠月死鸭子嘴硬,“身为皇亲国戚,却做出如此下三滥的举动,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赵灏:“……这些是误会!而且,那是本世子十岁前做的事情!” 大半夜遭受无妄之灾,因为这些荒唐的理由? 他转而愤怒质问赵玉懿:“你搞什么?弄个神经病在身边当贴身宫女?!” 赵玉懿心如死灰,颓唐地坐在地上:“……” 随便,毁灭。 她不干了。 第二十九章 障眼 赵灏气得脸红脖子粗。 司南拿来金疮药,帮他包扎伤口。 浓浓的血腥气,在雨夜中都显得格外刺鼻。 赵玉懿无言以对。 她只能默认翠月有癔症的事实,无辜地向赵灏求原谅,“对不起堂兄,我隐瞒了翠月的病,但她不是经常发病的,以前发病也不爱杀人。而且翠月从来不会伤害我,我和她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实在无法割舍……还请堂兄谅解啊嘤嘤嘤。” 赵玉懿说着哭了起来,软软拜倒在赵灏身前,“堂兄,回京之后,我会责罚翠月的,你不要告诉父皇母后,求求您。” 赵灏赶忙扶她起来,“你这万金之躯可别给我跪,我受不起。” 平白无故被砍了一刀谁能高兴? 赵灏又不认识翠月,和翠月也没感情,那定然满腹怒气。 他这会儿腿包扎好了,气还没消,没说直接原谅翠月,而是看向傅如镝。 傅如镝第一次给了赵灏好脸色。 他负手上前,总觉赵玉懿的话站不住脚。几日相处,这位名叫翠月的宫女成熟稳重,方才那番无稽之谈,不像能从她口中说出。 但昭福公主都跪下了,他为人臣子,也不好揭穿。 只道:“翠月行凶,不可证明是发病期间。按本朝律例,理应入牢狱,杖三十。” 毕竟翠月实在太危险了。 在这之前,傅娇是睡在赵灏原本的位置。 他本来就不喜二人走得近,故此,看到傅娇在赵灏跟前昏昏欲睡,便将她叫来。原说给她另寻一处地方,傅娇却直接睡了下来,牵起他的衣袖,像菟丝依偎上他的肩,笑吟吟地闭上眼睛。 傅如镝靠墙而坐,身子僵得像块硬邦邦的石头。 傅娇却好似感觉不到。 尖尖的下巴抵着他的手臂,睫羽弯弯。 暖橘色的火光温煦极了。 她圆润娇美的脸蛋,在火光描摹里,显得柔和香甜又可爱。 傅如镝拒绝的话噎在喉咙里,说不出半个字。 凝视良久。 他俯视着妹妹的睡颜宠溺低笑。 罢了。 还真应验了她的无心之话——和哥哥“睡觉”。 众目睽睽之下,傅如镝不担心会影响名誉。比起挨着赵灏,傅娇依靠着自己,才更加心安熨帖。 翠月有癔症。 可是,在大元朝,癔症不是行凶作恶的挡箭牌。 赵玉懿一听此话,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她不敢去求傅如镝网开一面,傅如镝在京中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若她用公主的身份施压对方枉法,传入建明帝耳中,静妃也保不了她。 无奈,赵玉懿眼巴巴望着赵灏,央浼道:“堂哥,求求你了。虽然律法有这样的规定,但只要你愿意和解,翠月不用入狱的。” “堂哥,我保证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翠月你发誓啊。” 赵玉懿为她屈尊降贵,翠月再不说话就说不过去了。 她直挺挺跪在地上,却不是求情,而是道:“世子,是奴婢做错了,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灏:“……” 他恨不得扯住自己的头发仰天长啸一声。 他只是想睡个觉而已!怎么这么难! “算了算了,不追究了。回京以后,别让本世子看到你就行。” 赵灏这人,神经大条,性格也不拘小节。被砍一刀,在赵玉懿的眼泪下,也就口头警告几句了事。他完全没想过,如果傅娇未曾施展障眼法,那一刀必然会取走他的性命。 雁姬在旁目睹这幕,蹙起了柳眉,并不认同:“我的宋郎,何时有过妇人之仁。” “他只是宋郎的转世。”傅娇淡淡笑。 雁姬冷冷盯着翠月,双手悄然伸出了锋利嫣红的指甲,“太过善良不是好事。” 说话间,傅娇弯腰,不经意地捡起地上一片碎屑。拇指一捻,竟又是那纸元宝烧后的灰烬。 雁姬主动道:“方才那家伙来过。”她顿了顿,又说,“还帮忙做了障眼法。” “我懂了。” 傅娇不由得弯起嘴角。 赵玉懿的目标是她。 傅娇得知此事后,匪夷所思。 虽然原主记忆和对方没有任何交集,可傅娇确信,和尚洗头必有缘由。 这下有了防备,赵玉懿要想再设计害她那就是天方夜谭。而赵玉懿这条饿狼,她就不信找不到把柄。 至于为什么落凤坡的脏东西要捉弄赵玉懿,定是因为他们收取了她的香蜡纸钱,想帮她办点事。这片土地上,赵玉懿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视线,在知道赵玉懿想杀她之后,多次阻止和戏弄。 傅娇叹了口气:“不愧是葬了七万忠骨之地,孤魂野鬼都知恩图报。” 翠月取得了赵灏原谅。 赵灏也请求傅如镝不要追究。 不管怎样,此事暂时揭过。 雨虽然停了。但距离天明还早,历经这场的众人,再次睡了下来。 司南司北和衙役们都很劳累,傅如镝看着身边的傅娇,也放宽了心。但是,对于翠月,他们却是敬而远之。 赵玉懿陪伴着翠月,单独去了土地庙的后院,远远避开众人。 待清净下来,赵玉懿才从翠月的口中得知整个事情经过。 当得知翠月认错人之时,赵玉懿惊骇不已。 “你当真看到的是傅娇?” “千真万确。” 她一直清醒的很。看着傅娇和赵灏说话、傅娇外出如厕、傅娇又重新入睡。 翠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公主,你知道吗?回想起来,夜晚傅娇的举动,就像一具傀儡……” “别说了!” 二人对视一眼,皆感觉背后一凉,毛骨悚然。 落凤坡,便是曾经的云岭坡,这里传闻无数……发生任何古怪的事,都不应该觉得古怪才对。 赵玉懿心头慌张,忙闭紧眼:“翠月,快睡。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多想。” “是,公主。” 赶路奔波的确很累。 赵玉懿这晚上没休息好。靠在后院的蒲团上,她闭上眼,渐渐睡意袭来。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响动。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身边的翠月站起,穿过后院破洞的墙壁,离开去外面。 “翠月,你去哪儿?” 赵玉懿嗓音沙哑。 隐隐约约,她听见翠月回答:“去杀傅娇。” 去杀傅娇…… 什么?! 这四个字让赵玉懿陡然从困倦中惊醒。她揉揉惺忪的眼,正好看见墙角闪过一抹翠月暗绿色的背影。 来不及多想,赵玉懿赶紧追了出去。 疯了吗? 现在去杀傅娇并不是好时机!她必须阻拦! 第三十章 僵尸 翠月难道真癔症了? 她是宫中资历最深、最稳重的老仆,怎么像换了个人? 赵玉懿不解。 她怕翠月冲动行事,打草惊蛇,杀不了傅娇还让傅如镝等人生出戒备,以后再下手就难如登天。 天将明时间,一片灰雾蒙蒙的阴暗。 山野的雨后空气清新,四周宁静,茂密参天的树木让天空透不进一点曙光。 翠月走的很快。 她给赵玉懿留下一抹朦胧的背影。 “翠月!翠月!” 每当赵玉懿要追上的时候,翠月又甩开她一大截。你追我赶了半刻钟,娇生惯养的赵玉懿满腿泥泞,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她恨不得揪住翠月,想问问她发什么癫? 就这么低头再抬头的瞬间,远处的身影一花,消失在大树后面。 赵玉懿飞奔过去,环目四顾,哪还有翠月的踪迹。 “翠月!” “翠月!” “你在哪儿?!” 空荡荡的山林里,回荡着她的声音。 孤身一人,赵玉懿慌了。 她想回土地庙寻找赵灏,可来时路东南西北早已辨不清方向。每个地方似曾相识,湿润的土地也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赵玉懿害怕极了。 她随便选个方向狂奔,跑啊跑,跑啊跑,四周全是一样的树木,一样的灌木。 狭长的草叶将她精致华美的衣裙割得褴褛,赵玉懿不知道这是鬼打墙,怎么走都在原地兜圈,她呆呆站着,恐惧的涕泗涟涟。 “翠月……翠月……” 赵玉懿哭得声音都哑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锣鼓喜乐的吹奏。 赵玉懿一怔。 她满脸是泪,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但见山林薄薄晨雾中,远处四个身穿靛蓝色长衫的轿夫,抬着一顶红色的轿子飘了过来。 对。 不是走,是飘。 他们每跨一步,就轻盈地跃过草丛,胜过寻常人五六步。 这样的速度,不消须臾,便来到赵玉懿眼前。 赵玉懿屏息,浑身僵直,不敢动一下手指。 因为,她看见那四个诡异的轿夫,身上穿着的衣衫,竟然是纸做的……寿衣。 瞬时之间,轿子来到跟前。 他们仿佛没有看见赵玉懿,不闪不避,径直抬着轿子从她身体穿过。轿子即将撞上赵玉懿刹那,她害怕地闭上眼,下一秒,赵玉懿只觉浑身一轻。她立即睁开眼,陷入黑暗,双手到处摸索。待明白了当下境况,她花容失色,吓得连叫都叫不出。 原来刚才那一撞,竟然直接将她撞进了轿子里! 轿子四四方方,没有窗户,没有门帘,根本就是一个钉死的棺材!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赵玉懿泣不成声。 黑暗中,她无力地拍打木板,却无济于事。 她看不见。 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那四个轿夫,已然将她抬进一座荒坟之中…… 清晨。土地庙。 “翠月呢?” “赵玉懿呢?” 赵灏第一时间发现这两人不见了。 傅娇从傅如镝肩头醒来,舒舒服服地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光喊有啥用?去找找呗。” 虽然讨厌翠月,但昨晚上说了不追究,赵灏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麻溜爬起来,叫上司北,和他一起围着土地庙找了好几圈,还是不见踪影。 趁着洗漱的档口,傅娇将雁姬叫来,咕噜噜地吐了口水吐在雁姬身上。 这般举动,雁姬以前肯定发火,现在却是站着一动不动。 傅娇真的气啊。 可是她不能表露出来。 众人跟前,她只得装作清口,含糊不清地对雁姬骂道:“你折损我功德也就罢了,自己下了地狱,是过不了阎王殿审判的。” 雁姬化为生前漂亮整洁的模样。 她一袭红衣,双手端庄地交叠在身前,含笑道:“我本是厉鬼,五百年作恶无数,又岂是跟你赎罪数月能抵消的。” “至少可以让你不再害命。到了下面,向鬼差求情有无转圜余地。” 傅娇叹气。 趁着她一眯眼的功夫,雁姬便将翠月骗杀了。 所以说,招惹谁都不要招惹一只鬼。 “我不怕。” 隔着虚无的光,她望向赵灏的目光柔肠百转,语气却又透着癫狂,“谁伤害我的宋郎,我定要她死无全尸。” “宋郎可以死。” “但只能死在我手中。” 傅娇无语。 这话别让赵灏听见。 会吓疯。 “你把赵玉懿又骗哪儿去?” 傅娇问。 雁姬这次却道:“我只杀了翠月,赵玉懿估计遇上别的了。” 一听这话,傅娇就知道今天离不开土地庙。 她将头发简单地挽起,掏出随身携带的罗盘,取来赵玉懿用过的茶碗,起卦一算。 嗯,还好,人没死。 “得把这位公主找回来,否则,谁也别想离开落凤坡。” 弄丢公主,不管是不是本意,回京后都难逃罪责。赵灏还好说,她的便宜哥哥,搞不好会丢脑袋。 就在傅娇优哉游哉准备去找傅如镝之时,外间突然传来赵灏的惨叫。 傅娇一拍脑门儿,有点头痛:“他又咋了?!” 下一刻,司北背着赵灏,“砰”的一声撞开土地庙破烂的大门,朝庙中众人大喊:“快逃!有鬼来了!” “真的!” 赵灏吓得不住打颤,“我正和司北寻找赵玉懿翠月,结果草里不知怎么跳出两个青面獠牙的鬼,追着我们跑!” 先不说这话有多荒谬,但傅如镝立刻飞身上前,将傅娇拽在身后。 傅娇怔了怔。 好家伙,这大白天的什么鬼阴气这么足。 她朝雁姬使了个眼神,雁姬飞出土地庙。少顷,回来朝她摇摇头,“是僵尸。” 赵灏的腿,因为剧烈狂奔逃命,伤口崩裂,鲜血顺着裤腿流了司北一身。 浓烈的血腥气,让傅娇明白了为什么僵尸在这个时候追着他们撵。 落凤坡身为养尸地,有僵尸傅娇早已知晓。 来不及多想,她推开傅如镝,当即掏出生糯米,在土地庙大门口洒了一圈。 抬眼间,她看见两只面色乌青的僵尸。 由于死去多年,身躯早已腐败,四肢坏死没有任何知觉。长满獠牙的嘴里发出咆哮吼声,双臂平举,蹦跳着朝这边撞来。 第三十一章 来袭 “傅娇!小心!” 傅如镝从司南手中取来一柄刀,将她护在身后。 傅娇望着傅如镝担忧的神情,心头一暖。 她道:“哥哥,没事的。” 那两只僵尸是最低等的产物。除了原始对血肉的冲动,没有智力,也没有修炼法力,不足为惧。 赵灏都快急死了。 差些给傅娇跪下,“姑奶奶!近在眼前了,快想想办法!” 话音甫落,两具僵尸已然跳进了土地庙。双脚落地的刹那,他们踩到了白色的生糯米,顿时像被岩浆灼烧,发出“滋滋”的声响。两具僵尸吃痛,疼得仰头嘶吼。 “司南!司北!” 傅如镝一声令下,三人同时默契出刀,狠狠砍在僵尸脖颈。 噗嗤! 这一刀恐怖的力量直接将僵尸头砍掉在地,绿色的尸水飞溅。掉在地上的头颅疼得哀嚎不已,而直立的身躯不断挣扎,场面极其骇人。 傅娇趁热打铁,取来包袱中的桃木剑,递给傅如镝,“哥哥!用桃木剑扎他们的天灵盖!” 傅如镝依言照做。 三尺长的桃木剑刺入僵尸头颅,霎时,两具僵尸像失去提线控制的木偶,倒地而亡。 土地庙中的众人目瞪口呆。 司南看着自己剑上滴滴答答的绿色血液,恶心的快吐了,“这、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不像他们在圣娘庙碰见的灵体。 “僵尸。” 傅娇回答道。 傅如镝闻言,握紧了桃木剑,表情凝重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书上有写啊。”这个紧张的时刻,傅娇却还微笑着反问,“难道哥哥平时不爱看书吗?《大千录》、《蛇腹抄》、《秘法十门》,上面都有讲僵尸的形成的与杀灭的办法。” 傅如镝:“……”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志怪闲书。 “你当初要糯米,就是为了防备僵尸?” 几天前的事,傅如镝可没忘。 傅娇坦然道:“哥哥,那天我在村民家中看见了吊棺。有吊棺的地方,大抵是有僵尸出没的。我当时不敢告诉你,是怕吓到你,万一猜测错误,反而让大家惶惶。要点糯米一是防身,二是带着吃嘛。” 这番话滴水不漏,无可指摘。 傅如镝举起右手,微微挑眉,“那这桃木剑?” “就是看了这些书,我才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呀。”傅娇指指赵灏,“这些都是世子送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傅如镝立刻回忆起离开京城那天,赵灏非要追来,还递给了傅娇一个包袱。 原来包袱里都是这些道家阴阳的东西。 各人有各人的爱好,傅娇喜欢不是什么坏事。 更何况,今日这些东西起了大作用。 “现在怎么办?” 赵灏急火攻心,靠着墙壁,欲哭无泪:“赵玉懿和翠月,该不会被这两个家伙吃了?” “应该没有。” 傅娇指指他腿上的伤,“当务之急你应该先止血,否则血腥气会引来更多僵尸。他们在这荒芜之地埋葬多年,我们这么多活人闯入,就像一块肥肉。” 这席话,让傅如镝警惕起来。 他命令司南带着几个衙役把守住土地庙前后,有风吹草动,立即禀报。 赵灏感觉到腿伤剧痛。 他靠着墙,慢慢坐下,揭开纱布重新包扎。司北看他包扎姿势太笨拙,主动上前帮忙:“世子,属下帮您。” “谢谢啊司北。” 赵灏双眼噙泪,向司北诚恳道谢。 方才遇上僵尸,幸好司北没有丢下他,否则他此时早已填了僵尸肚子。 他叹息道:“翠月生死不重要,赵玉懿一定要找到。” 赵灏憋着嘴,将希望寄托在傅如镝身上。傅如镝也明白其中关窍,若找不回公主,他们这行人生死难料。 “世子放心。” 傅如镝朝他颔了颔首。 恰时,被派出去守住外间的衙役匆匆跑来,他搀扶着另一个受伤的衙役,脸色惨败,“大人!大事不好,又有僵尸来袭!还抓伤了阿七。” “几只?” “这次更多了,足足有四只!阿七跑得慢了些,不慎被抓到了脖子。” 傅娇闻言,立即走上前查看。 名叫“阿七”的衙役,脖子被指甲抓出血痕,浑身颤抖不止,说话极其困难:“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不要怕。” 傅如镝蹙额,却束手无策。 他想拍拍阿七的肩膀,让他坚持一下,然而傅娇却拦住了他,“都不要碰!” 搀扶着的衙役立即推开阿七。 阿七痛苦倒地。 “救命……好痛,救命啊……” 阿七的哀求之声如一柄钢刀,扎的人心无比难受。他匍匐在地,涕零泪下,只见面色青黑,牙齿发尖,已在是尸变边缘。 傅娇朝傅如镝摇摇头:“哥哥,这种情况,救不了了。如果不快速处理掉,他会立即丧失理智,吃掉我们。” “我明白了。” 傅如镝垂下眼帘,轻轻挥了挥手。 那衙役明白了他的意思,手起刀落,结束了阿七的性命。 短短一刻钟,土地庙门口已经摆了三具尸体。一具衙役,两具僵尸,惨不忍睹。 都没有时间哀悼这位同伴,所有人又要举起武器应付接下来的四只僵尸。 “拿着,护身。” 傅如镝将最重要的桃木剑交给傅娇。 傅娇正想说她能够自保,却抵不住傅如镝坚定的眼神。 他永远如此。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将她保护在最后,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哥哥,那、那你小心。” 傅娇握住桃木剑。 剑柄上,仍残留着他掌心余温。 或许是从未经历过亲人之间的关心,在这陌生的异界,傅娇面对这个便宜哥哥,生出了许许多多感动。 “雁姬,去保护我哥哥。” 雁姬一直守着赵灏。 这会儿倒是点点头,听话地飞了出去。 傅娇目送傅如镝与司南司北去正前方迎战,随即,飞快翻找出所有能用的东西。 “赵灏,你送我的朱砂呢?” 傅娇拿着最后的一沓黄符。 赵灏失血过多,感觉人晕晕乎乎的。 他摇摇头:“你自己找找。” 又找了会儿,越找越找不到。耳听着傅如镝他们与僵尸打斗之声,傅娇焦急来到赵灏跟前,“算了,找不到朱砂,用血也是一样的。” “啊?什么血?” “人血。” “哪里来的人血……呜哇哇啊!!!”赵灏疼得嗷嗷叫。 只见傅娇麻溜地撕开赵灏腿上纱布,借着他伤处鲜血,在符纸画下弯弯扭扭的定身咒。 赵灏咬着牙,哭道:“姑奶奶,需要画这么多符吗?” “需要。” 傅娇内心惴惴不安。 她估计,这里僵尸的数量,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第三十二章 摇人 符纸不多,只有最后三十张。 傅娇来到外间。在糯米的帮助下,傅如镝等人尚且可以斩首四只僵尸。 她松了口气。 傅如镝转身看见她走出了土地庙,担忧地看了眼背后尸水横流的腌臜地方,道:“你出来做什么?快进去。” “哥哥。” 傅娇端详那些僵尸,决定将心中的设想的说出:“我觉得,僵尸不止这些,他们应该还会来。” 傅如镝没有轻看她。 这个时候,傅娇看过杂书中的知识,反而更加有用。 他赞成傅娇的话。 方才交手,他仔细辨认这些僵尸的打扮穿着,有了重要发现。这些僵尸,服饰大都是窄袖的左衽长袍,袍外围着扞腰,用兽皮系成围裙,下裳是深棕黑色的长裤,个个髡发;还有一只则穿着刺绣精美的盘瓠大襟,五颜六色的,正是当初云岭之战契丹人和南蛮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这些僵尸,乃当年战役的敌军。而死在此地的敌军,足足有二十来万…… 会有二十多万的僵尸吗? 他不敢继续想。 许久,他才喟然道:“傅娇,你不该跟我来的。” 傅如镝看着妹妹,一万个懊悔。 不该心软。 不该将她带来这里。 傅娇一愣,旋即笑了,“提这个做什么。就算有成千上万只僵尸,我也能用所学知识,救哥哥于水火。” “……好。” 傅如镝不想让她恐慌,苦中作乐一笑。 杀完这四只僵尸,他让人继续把守门口,准备进屋思索对策。然而,还没走近土地庙,身后司南一声低呼:“大人,又来了。这次……更多!” 傅如镝和傅娇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十来只僵尸朝他们冲来。 司北握着长刀喃喃自语:“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杀不完也要杀。”司南抓起地上的一把糯米,往僵尸身上撒去,咬牙冲上前,“我杀左边的!右边交由你对付了!” “啊?” 司北数了数,顿时大叫:“右边有八个!” “快进庙里,和赵灏待在一起。” 傅如镝交代完傅娇,挺身迎上。 庙中一个衙役负责看押姜屏。 其余几人,被刚才阿七惨死的样子吓破了胆,竟由傅如镝三人顶在前面。 傅娇看得暗暗心急。 别人也就罢了,她不想让傅如镝受伤。 一点也不想。 没错,她就是这样自私,只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如果傅如镝不慎被僵尸咬到,即便寻遍大元,她也要把他从僵尸变回人。 他们在外间杀太久僵尸了。 僵尸一波接一波,十几只之后,又来二十几只、三十几只。 果然如预料那般无穷无尽。 傅娇微微蹙起双眉,朝雁姬一声令下,双手并成剑指在桃木剑上划过,心一横,冲了出去。 她要保护傅如镝。 不管是否会被怀疑,她都不想看到他受伤。 门外。 司南望着密密麻麻的僵尸群,“大人,越来越多了……怎么办?” “杀。” 为今之计,唯有杀! 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一旦他们倒下,那庙中的人更无存活机会。 “哥哥!我来助你!” 司北司南还准备说些什么,一听这话,回头瞧去。只见傅娇从台阶跃下,手执桃木剑,朝来势汹汹的僵尸斩去。 刷刷刷—— 隐约萦绕着火光的桃木剑,划过僵尸脖颈,火花迸溅,犹如金戈铁马铮鸣。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雁姬闭目,双手结出鬼印,打向远处的僵尸。只是,僵尸与雁姬同属至阴物,雁姬对寻常人非同凡响的攻击,在铜皮铁骨的僵尸面前,竟然大打折扣。 雁姬愕然,“怎会如此?” “没事,杀不了就算了,能阻拦一下就行。” 傅娇说完,持剑砍杀。 她那么娇小瘦弱。 但却将桃木剑舞得虎虎生威。利落的姿态,和毫不畏惧狰狞僵尸的神情,强大的反差,深深震惊了在场每一个人。 傅如镝不自觉地凝望她良久。 这奋勇杀尸的姑娘,竟是他娇娇弱弱的妹妹吗? 突然的转变,似乎令她愈发可爱了。 “别愣着了,我们也上!” 司南与司北相互对视一眼,纷纷将刀拿起,加入战局。 这句话提醒了傅如镝。 再多的疑惑也要有命才能问。现在,他只需和傅娇并肩作战。 一时间。 武器金铁的交击声不绝于耳。台阶上破败却安宁的土地庙,和台阶下一片狼藉的尸水尸块,成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在雁姬和傅娇的帮助下,僵尸又被斩杀无数。 其中后方有一只通体漆黑的女僵尸,穿着比其它僵尸精致不少。傅娇凝神一瞧,似乎是只等级颇高的黑僵。 黑僵已经生出了些微神智。 她的存在,可以号召其它愚笨的僵尸向土地庙进攻。 思及此,傅娇对雁姬点点头。 雁姬明白她的意思,伸出鬼泣森然锋利长甲,为傅娇拨开一条尸路。 这幕,看在傅如镝等人眼中,那就是僵尸群不知为何从中间分开了一条空荡荡的道路。 当黑僵露出身形。 傅娇如离弦之箭,手持桃木剑斜刺杀出,在黑僵脖颈上划出一连串火光。 “铮——” 像砍在了铜铁之上,震得傅娇手臂发麻。 黑僵被激怒。 它嘶吼一声,双臂横扫而出,恐怖的力量裹挟着破空声,狠狠的朝手持桃木剑的傅娇砸去。 “傅娇!” 傅如镝肝胆俱裂。 这一击若中,傅娇瞬间化成肉泥。 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傅娇面不改色,冷哼一声,瞬间来到黑僵身侧。 那黑僵动作迟缓,尚未作出反应。 傅娇手中桃木剑发出炽盛的金光,桃木剑尖直接刺黑僵眉心,刺中的瞬间发出一道亮眼的白光。与此同时,傅娇一个后空翻,将袖中一张黄符扔了出去。 轰隆! 轻飘飘的黄符如一枚炸弹。接触到僵尸身上浓烈的尸气,瞬间化作熊熊火焰,焚烧引燃整个尸群。 僵尸瞬间焚成灰烬。 黑僵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但毫无作用。她似乎也没料到这里还有高人,临死之前,不甘心地长大嘴巴,喉咙“荷荷”发出三短一长有规律的叫声。 傅娇心下一沉,这黑僵在摇人。 真是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源源不断,杀之不绝。 第三十三章 控尸 僵尸群眨眼间焚成灰烬。 司南司北震惊极了。 他们问:“四小姐,刚才你扔的是一张符吗?” “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呀!” “对啊对啊。” 傅娇有苦说不出。 刚才那张符是她用赵灏最后一点血画的。 先不说只有三十张符纸,再画下去,赵灏人都快没了。 她道:“这符是以前遇到的一位高人送的,只有几张。还有些别的符,可以定住僵尸,你们拿着防身。” 语毕,傅娇给了二人一张。 “哥哥,这个你也留着,关键时候能保命。” 这张符可让傅如镝尸毒不侵。 僵尸除了茹毛饮血,最可怕的就是尸毒。像方才的衙役阿七,只是被抓破了点皮,就会立刻尸变。 傅如镝并没有接。 他抬眼,那双眸子虽然淡淡的,但难掩关心,“那你呢?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还有的。” 傅娇不由分说塞他手心,“真的!” 她抿了抿唇,觉得今日之后,自己的一身本领怕是瞒不住了,“哥哥,我以后慢慢给你解释,为何我会懂得这些。” “好。” 傅如镝莞尔。他的嗓音坚定温和,让傅娇有了什么都不怕的勇气,“不管怎样,我都相信你。” 这时,司南探头过来。 他问道:“四小姐,方才那黑色僵尸嘴里荷荷的叫什么呢?” 司北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听着怪可怕的。” 经此一役,他们显然将傅娇当成了对付僵尸的主心骨。 傅娇也没让他们失望,“那是僵尸的一种联络方式。刚才那黑僵是在叫人,可能,很快就会又有大批僵尸出现。” “啊?” 傅如镝拍拍二人肩膀,“不要胆怯。” 两人一想也是。 自家主子在这里,皇亲国戚也在这里,他们一起战斗,现在还不是唱衰的时候。 “来了。” 傅娇踮起脚,指了指正前方。 远处,被黑僵呼唤的僵尸群再次袭来。 傅娇算了算手中的烈焰符和定身符,与傅如镝几人制定好计划,占据高处的土地庙,和这些僵尸准备死战到底。 “雁姬,交给你一个事情。” “什么?” 作为厉鬼,却杀不了僵尸,雁姬有点沮丧。 傅娇道:“你飞过去看看,这次僵尸群里有几只黑僵。你帮我将这些黑僵引到别处,我另有妙用。” 脏兮兮臭烘烘的僵尸能有什么妙用? 雁姬不解,但她还是按照傅娇的指示去办。 眼看雁姬将尸群的黑僵引开,傅娇立刻学着上次的动作,依瓢画葫芦,用一张符将僵尸烧了个精光。 唯一存活的黑僵,则用一张定身符定住。 “趁着下一波尸群到来,司南司北,你们将那黑僵抬进土地庙。” “啥?” 司南司北惊的合不拢嘴。 “放心,黑僵下了定身符,已经是一座雕塑了,不会伤害到你们。”傅娇顿了顿,又告诫道,“千万别把僵尸额头的符弄掉。” 司南司北不敢动。 “要活命,就按四小姐的吩咐做。” 傅如镝说完这话,司南司北才挪动沉重的脚步,顶着尸臭,将黑僵搬进了土地庙。 赵灏正在角落照顾他的腿。 一看司南司北进来,忙问:“刚才你们在外面打得轰隆隆的,是干啥呢?我姑奶奶应该将僵尸都杀完了。” 待看清两人抬来的是一只僵尸,赵灏瞬间寒毛直竖,“不是!你们把这玩意儿搬进来做什么?” 他受伤了跑不掉,姜屏是个戴着枷锁的疯子,其它的衙役也不成气候。 这僵尸醒了岂不是吃自助餐。 赵灏连连摆手,“扔出去!赶紧扔出去!” 司南无奈地解释,“世子,这是傅四小姐的命令。她对僵尸有见解独到,只要不弄掉僵尸身上的黄符,不会出事的。” 原本以为要给赵灏解释许久。 结果赵灏一听是傅娇的命令,顿时安静下来。 “好。” 赵灏抓抓头发,“姑奶奶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司南司北对视一眼,心想,看来这位世子比他们更早知道傅四小姐的本领。 傅娇手握烈焰符。 焚烧了一群又一群的僵尸。 土地庙台阶下的空地上,全是黑糊糊的灰烬和刺鼻的尸水臭气。 每次焚烧,她都让雁姬将黑僵提前引出,贴上一张定身符。 而赵灏和一众衙役,眼睁睁看着司南司北不断地往土地庙搬运僵尸进来。这些黑僵有男有女,他们依次靠墙排列,平举双臂,后面一只搭着前面一只的肩膀,看起来井然有序。 大致数了数,竟然有足足十只。 “为什么弄这么多僵尸啊。” 赵灏看得头皮发麻。 他在这个地方严加看管,生怕哪个不长眼的将僵尸头上的黄符弄掉了。 当最后一张烈焰符用尽,傅娇已经做好肉搏的准备,结果等了许久,不见僵尸群出现。 傅如镝极目远眺,并未发现异常。 司南道:“莫非僵尸被我们杀光了?” “借你吉言。” 司北双手合十,朝着天空和土地庙拜了又拜。 傅如镝低头,询问傅娇的意见。 傅娇默默朝他摆首。 直觉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临近傍晚,晦暗低矮的乌云压了下来,沙沙飘起细雨。 密林深处传来一声极为恐怖的咆哮嘶吼。 紧接着,比之前更多的僵尸出现。这些僵尸似乎有了秩序,他们整齐地往两边蹦跳。蒙蒙雨雾,当中为首出现了一只高八尺、身披破烂甲胄、青筋暴起、肌肉鼓胀的凶悍僵尸。 傅娇瞳孔一缩,握着桃木剑的手心浸出了薄汗。 原来,刚才的僵尸只是前哨。 现在露面的,才是真正的僵尸王——一只得了日月精气的“不化骨”。 “这、这是……” 司南语塞。 一看这阵仗,大家就明白不同于之前的乌合之众。 他们全都攥紧了手中武器。 傅娇沉声道:“哥哥,我的烈焰符用完了。而这只不化骨,乃僵尸头领,很不好对付。” 傅如镝面色如常。 他心头没底,却不会表露给任何人,只淡淡“嗯”了一声。 见状,司南司北都定下心神。 “不过呢,”傅娇微微一笑,“再不好对付,我也有对付的方法。” 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铜铃,紧盯着不化骨,轻轻摇动清脆的铃音,“此刻,那些黑僵可以发挥作用了!” 第三十四章 亡魂 土地庙中。 赵灏听见一阵“叮叮”的铜铃声响。 他还没辨别出这是什么声音,靠墙站立的十只黑僵尸突然齐齐蹦跳转过身来,额贴黄符的可怖鬼脸直接面朝外间。 “怎、怎么回事?!” 赵灏吓得连忙躲到几名衙役背后。 那几个衙役也是吓破了胆,十只僵尸,一人喂一只都喂不饱的! 幸好,那铃声一直在响。 黑僵们根本不管赵灏等人,直挺挺地跳出土地庙。 赵灏小心翼翼地跟上前查看,只见几十台阶之下,涌来无数僵尸,密密麻麻将土地庙给包围了。他头皮发麻,寒毛直竖,却愣是一个字都不敢说,呆呆转身。 “世子,外间情况如何?” “……挺好,挺好。” 赵灏怕引起恐慌,先安抚这些比他还胆小的衙役。 他苦笑一下,背靠着墙壁,软软跌坐在地。 另一边。 傅娇左手摇铃,将十只黑僵给召唤出来。 傅如镝眼皮子一跳。 这十只黑僵,方才还对他呲牙咧嘴要杀要吃,现在头上贴了一张黄符,竟然全听傅娇号令。 “哥哥,只要定身符不掉,他们就是我们的傀儡。” “嗯,你觉得有多大胜算?” 傅娇目光复杂地看向远处的不化骨。 轻轻摇了下头。 作为养尸地孕育百年的僵尸之王,他的皮肤赛过铜皮,肌肉硬过钢铁,还会一些浅显法术。硬碰硬,肯定是打不过的。只不过智取的话……绝对的实力面前,能奏效吗? 傅娇愁眉紧锁。 不化骨张嘴间,吐出腾腾浓浓的紫色黑雾。 这是尸气。 尸气是僵尸的根本。 只要将尸气消耗干净,不化骨也会被任人宰割。 可是,不化骨身边围绕着其他小僵尸,小僵尸留下的微弱尸气,便会被不化骨吞入口中壮大己身。要消耗干净不化骨的尸气,并非易事。 “不管了,先拖住。” 傅娇摇铃,掐诀念咒,右手朝前方的不化骨遥遥一指:“去——” 十只黑僵得令,迅速一字排开,如一堵墙壁挡住前方成百上千的僵尸。 不化骨面容狰狞,咆哮一声,挥舞双臂,操纵巨大的石块凌空飞起,呼啸着砸向傅娇。傅娇摇铃的动作不绝,紧接着,两只黑僵挡在她的身前,血眸瞪起,朝不化骨不要命的发起进攻。 “杀!” 傅娇这句话,不仅是在号令黑僵,也是在通知雁姬。 他们必须守住。 所有人都紧张极了。 凭借这十只黑僵,能抵挡住百年功力的不化骨吗? 傅娇知道不能。 她一咬牙,转身将铜铃塞给傅如镝,“哥哥,一直摇铃,绝不能停!” “好。” 傅如镝面沉如水,学着傅娇的动作,不断摇铃。他是紫薇命格之人,操控起黑僵来得心应手,根本不需要适应。 雁姬想要保护她的宋郎,自然拼死搏斗。在傅如镝等人看不到的情况,长甲横扫大片;黑僵的实力次于不化骨,但比低等的僵尸又要厉害数十倍,不化骨不知道是不是顾念同为僵尸,并未下死手;司南司北拾起糯米,疯狂洒向僵尸群;傅如镝一边摇铃,一边砍杀几只僵尸。 战斗打响。 一时间,僵尸群中尘雾四起,断臂横飞。 傅娇见状,趁机飞快跑进土地庙。 赵灏见她回来,担忧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能拖。” 赵灏:“那能拖多久啊?” “五天?三天?我不确定。” 傅娇急忙扶起土地庙中腐朽倒地的木桌,将包袱打开,抽出三支细香,紧接着点燃一盏油灯。她默念法决,将三柱香点燃,随手插进面前松软的泥土中。 傅娇闭上双眼。 如今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也不知道请不请得来。 她低声呢喃扶乩的法决:“乩仙乩仙,予屡之见。乩仙乩仙,予屡之见……” 当初被绑架时,在破落的荒村,她请来最强之鬼是“雁姬”。 如今在这落凤坡,那位,会来助她么? 坟茔中。 赵玉懿已经从最开始的恐惧,到现在满心愤慨。 她知道自己撞鬼了。 那诡异的轿子,将她抬进入一座不见天日的洞穴。洞穴里没有蜡烛,却有幽幽的光,不至于让她陷入黑暗。赵玉懿沿着逼仄的洞穴,找啊找,怎么找都找不到出路,疲惫又饥饿的她,彻底破罐子破摔,怒了! “混蛋!” “混账!” 赵玉懿疯狂踹踢洞穴的墙壁,“装神弄鬼的下作畜生!有本事吃了我!不然赶快把我放出去!”洞穴里回荡着她尖锐的叫骂,“你们这群腌臜鼠辈。” “知不知道我是谁?我乃大元朝的昭福公主,天之骄女,受皇天庇佑,福泽绵长!” “敢伤我,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下贱奴才!” “狗东西!有本事出来!混蛋!” “……” 赵玉懿不知骂了多久。 她气喘吁吁,嗓子都沙哑了。正准备咽口唾沫继续骂,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淡淡的寒意。 赵玉懿心头一紧。 那鬼东西看来被她骂得受不住。 她做好和青面獠牙的恶鬼厮打的心理准备,悍不畏死地挺起胸膛,转身冷笑,“狗东西,终于肯露面了,还不赶快把本公主……” 待看清身后之“鬼”,赵玉懿说话的嗓音一顿。 只见幽幽荧光的洞穴角落,一名身披甲胄的英武男子,气宇轩昂地负手而立。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符合年纪的威严和果断。 他走上前来,凝视赵玉懿半晌,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赵昇宅心仁厚,如何生出你这样的刁蛮狠毒的子孙?” ……赵昇? 赵玉懿愣了愣,旋即像炸毛的猫,怒斥道:“鬼东西,竟敢直呼太祖名字,信不信本公主请太祖显灵收了你!” 岂料这鬼闻言只轻轻一笑。 他看向赵玉懿,目光闪烁,竟是有些怀念地感叹:“若你能将赵昇请来,我们兄弟二人,也算在阴间相聚一会了。” 赵玉懿这下终于察觉一丝不对。 她警惕地问:“你……你究竟是何人?不对,是何鬼?” 男子肃容,朝她微微颔了颔首:“郓州,狄子云。” 赵玉懿猛然瞪大双眸,惊得双手捂嘴,“你、你就是与太祖并称‘麟子凤雏’的开国将军……狄啸,狄子云!” 第三十五章 管教 狄啸没有否认身份。 赵玉懿反而胆子大起来了。 狄啸和他们赵家也有渊源,不仅和太祖是出生入死的结拜兄弟,更是大元朝的开国元勋、一等功臣。而且狄啸看起来和常人无异,打消了赵玉懿大部分恐惧。 这样一个鬼,为什么要将她抓来此地?! “狄将军。”赵玉懿强忍住怒气,“狄大将军,您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干么要和我一个晚辈过不去?你若想找太祖叙旧,大可去地府和他秉烛夜谈,何必吓唬我一个姑娘家呢?” 狄啸叹气。 “我死后被南蛮降头师做法,无法轮回转世,入不了地府。” 他也想和赵昇九泉下叙旧。 可惜南蛮降头无解,此生都只能困宥于云岭坡。 此话一出,赵玉懿心头顿时生出一缕愧疚的情绪。她记得,史书上记载,狄啸死的非常惨烈,被敌军活生生凌迟三千片,血肉遍洒,死无全尸。 面对这样的英烈之士,赵玉懿慢慢隐忍一贯的骄纵跋扈,言语间也恭敬了,“狄将军,晚辈就想知道,你为何将我带来此地?还有我的宫女翠月,她如今人在何处?” 狄啸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带你来此,是想告知你,做人应当光明磊落,做赵氏之后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更不得使用阴私下作的手段。否则,你如何对得起你赵氏列祖列宗,如何让大元黎民百姓信服。” 赵玉懿垂下眼睛,睫毛颤了颤。 她心虚道:“我不明白狄将军的意思。” 狄啸觉得她冥顽不灵。 大元的江山是他和赵昇一起打下来的,如今看着赵玉懿,也仿佛在看自己的后辈,故此,寄予更多的期许。 “你且说说,为何几次三番设计那位傅姑娘。” “你、你怎么知道?” “云岭坡一草一木,皆在我掌握之中。”狄啸语气一顿,“不然,你怎会安然无恙穿过云岭坡见到你的堂哥?云岭坡危机四伏,除了我军残魂,当年死在这里的敌军,悉数被降头师炼化为僵尸,昼伏夜出,食人血肉。” 早些年,这些僵尸还没那么厉害,狄啸与手底下的残魂尚且能应付。 随着光阴流转,有僵尸开智,吸收日月精华成为更加厉害的角色。为了将这些僵尸禁在云岭坡,狄啸这些年也十分忙碌。他只是无法投胎的亡魂,和僵尸这种只知杀戮的傀儡有本质区别,对其无法造成致命伤。有村民误闯云岭坡,狄啸便会用障眼法保护其离开。久而久之,大元军的亡魂和敌军僵尸形成微妙平衡。 僵尸不离开云岭坡作乱,狄啸便不会出手。 但这次,僵尸中催生出了一个头领,功力深厚的百年僵尸王,不化骨。 彼时,正是赵玉懿带人找傅娇麻烦的时候。 狄啸尽力保护,也只能保护赵玉懿不受僵尸侵害。而她带来的精锐镖师,就没那么幸运了。一路走来,全部入了不化骨的肚子。 以至于带着的糯米的傅娇等人,堪堪躲开了僵尸袭击。 在狄啸的提点下,赵玉懿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身边人在云岭坡全部失踪,只剩下她和翠月。 怪不得傅娇数次平安无恙。 原来,全是狄啸暗中作祟。 赵玉懿忿忿不平,她忍不住道:“我没有滥杀无辜的兴趣,我杀傅娇是有原因的!她必须死。” “没有人谁必死。” 狄啸平静地说。 他观察过傅娇,一个厉害聪慧的玄师高人。 上百年来,他和手下的将士们作为孤魂野鬼,从未收到过东西,却在傅娇踏足云岭坡的那一刻,收到了许许多多的元宝,和香喷喷的香蜡。 狄啸是知恩图报的人。 于是他一直默默保护傅娇不受赵玉懿的刺杀。 傅娇有察觉,对他们的关照更多了。如此能人异士,或许能破解百年前南蛮降头师下的法咒…… “算了。” 赵玉懿深呼吸一口,“晚辈不与狄将军争论。狄将军若认为是心肠歹毒,晚辈无话可说。” 被众星拱月的娇贵公主从未受过其他人指责。即使是建明帝和静妃,也不曾对她说过太重的话。以至于赵玉懿养成了无法无天的跋扈性格,谁也不放在眼里。 不过,狄啸今日指责她,她没有义愤填膺。 也懒得去反驳。 毕竟自幼了解狄啸的事迹,年年都要去帝陵祭拜,她对大元这位功勋赫赫英年早逝的将军有天然的尊崇和敬仰。 “你放心,晚辈不会动傅娇的。” 至少在云岭坡不会。 赵玉懿又道,“晚辈知错。请将翠月还给晚辈,放晚辈离开。” 狄啸皱了皱眉头。 “翠月不在我这里。” 赵玉懿一怔,“那她在哪儿?” 狄啸不知怎么解释。 傅娇身边有只比他还要厉害的厉鬼。那厉鬼存心要吃掉翠月,他也阻止不了。 少顷,狄啸才正色道:“你的宫女已经死在了云岭坡,你不必再挂念。回京后忘了此事。” 赵玉懿愕然。 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她追着翠月离开土地庙。那时候翠月还活生生的,怎么转眼就死了呢? 赵玉懿下意识认为翠月的死和狄啸脱不了干系,她再难维持方才的体面,激动地责道:“原来忠勇无二的狄大将军也会当骗子。我看你们就是想吃人了,兜兜转转,只会对弱女子下手!鬼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哪怕生前再怎么正直,死后也是坏的!” 狄啸摆摆首,一脸严肃地告诫道:“赵玉懿,冷静一些。皇室子女,代表天家颜面,不应喜形于色,平白教人落了笑话。” “我就是笑话!我就是!” 赵玉懿悲从中来。 因为那个预言,她必须除掉傅娇。 她不顾危险,不顾名誉,千里迢迢奔波至此,就是要杀掉那个日思夜想的梦魇。 结果呢? 不仅没有成功,还折损了最忠心的侍女。 赵玉懿越想越难过,她本就十六七的年纪,心性不稳,直接哭闹撒泼:“凭什么要我冷静?你所谓的冷静就像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一戳就破!” “惺惺作态,假死了!” “你又不是我太祖爷爷,我凭什么被你管教?!” “无缘无故把我拖来暗无天日的洞穴,还要我冷静?” “我告诉你,我就是要杀傅娇!” “我要将她碎尸万段,慰藉翠月的在天之灵!” 赵玉懿胡搅蛮缠的大哭大闹。 或许真的太悲恸了,她哭着哭着,竟是哭晕了去。 第三十六章 学习 赵玉懿动了动手指,从混沌中悠悠转醒。 她睁开双眸。 待发现自己还是在黑漆漆的洞穴,瞬间又想哭了。 恰时,洞穴的最远处似乎传来了一点点零星的亮光。 赵玉懿立即激动地跳起来。 她蹑手蹑脚地向亮光走去,没有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寒气。这说明,狄啸那只鬼没有在洞穴中,她心神微微一定,摸索着来到亮光处,定睛一看,登时狂喜。 那竟然是个洞口! 虽然洞口只有尺来宽,但赵玉懿身材高挑纤瘦,匍匐着爬出去并不困难。 赵玉懿努力地往外爬。 她那么爱干净的人,此时弄得一身脏兮兮污渍没有半点嫌弃。离开洞口,豁然开朗,赵玉懿站起身发足狂奔。 树林中,灌木草叶比她头还高。 赵玉懿的脸庞、手臂、脖子,能露出肌肤的地方全被草叶划伤。 没过多久,那些受伤的地方突然剧痛无比,赵玉懿原本还能忍受,可跑了一会儿,那疼痛仿佛从骨头里传来,像是被蝎子蛰过,雪白细嫩的皮肤又红又肿,像被火灼烧。赵玉懿痛不可忍,再也跑不动了,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恰时。 一股熟悉的寒意从背后袭来。 赵玉懿抬起红彤彤的泪眼,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 狄啸叹气。 眼神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他指着旁边高高的草叶,道:“这是火麻草,一旦接触皮肤,会令人痛得死去活来。” 赵玉懿仔细看去,这才发现她拨开的植物,叶子、茎秆,都长满了细细密密的小刺,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危险。 她深居于皇宫,御花园里都是名贵花卉,何曾见过此类杂草。 狄啸似乎知她难受,右手凌空一抓,不知从哪儿变来一捧黑漆漆的灰,像香灰,又像是草木灰。 “把这个抹上去没那么疼。” 赵玉懿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只能赌气地将头扭去一边。 她眼泪顺着下巴滴滴答答流下。 正要擦拭,却感觉身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减轻,仿佛有冰敷上去,凉丝丝的。 赵玉懿抬眼看去,只见狄啸将那黑灰抹在了她皮肤上。或许黑灰起了效果,又或许,狄啸本身就没有体温。 这样的关照,反而让赵玉懿愈发生气。 她怒道:“不要你假慈悲!” 狄啸语重心长地说:“你这性子需要改。” “改不改关你什么事?” “你是赵昇的后人,自然关我的事。” “你若真顾念我太祖与你的恩情,劳驾送我回到堂哥那边。”赵玉懿话音甫落,忽然身体一轻。她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便发现自己被狄啸背了起来。 一只鬼,背着她这大活人,健步如飞。 赵玉懿愣过之后,抬手猛捶他,却只是捶到一片空荡荡的虚无幻影。她瞠目结舌,“放、放我下来!” 狄啸恍若未闻。 一百多年了,难得还能遇到赵昇的后人,他想将未能传授的兵法和治国之道教给她。如此一来,待赵玉懿回到京城,便能将其发扬光大,令大元欣欣向荣山河永固。 赵玉懿又回到了原点。 这一次,她没有被关在黑漆漆的轿子里,故此,看见自己被狄啸背进了一片乱葬岗。 一座座坟墓荒凉又惊悚。 特别是有些土浅的地方,还露出了惨白风化的骸骨。 赵玉懿正害怕至极时,她听见狄啸沉声道:“这些无人收敛的遗骸,皆是百年前舍生忘死扞卫保护大元的忠勇烈士。” 短短一句,登时让赵玉懿羞愧难当。 方才的害怕荡然无存,反而生出浓浓的敬意。 她甚至开始反省。 是不是不该对狄啸将军横眉冷对。 进入坟墓后,狄啸将她放下,问:“你为什么怨恨傅娇?” 赵玉懿一怔。 提到傅娇她满肚子气,想到狄啸处处帮衬傅娇,刚才的反省霎时抛诸脑后。她冷哼道:“我不告诉你。” “还有,我不仅怨恨傅娇。” “我还怨恨你!” “你与太祖是兄弟,赵氏还追封你为镇国公,入太庙,年年享皇室百官朝拜。可你呢?胳膊肘向外拐!” 赵玉懿觉得,她要杀傅娇,狄啸应该帮忙。 而不是将她抓来坟墓里关押着。 这番话让狄啸觉得赵玉懿冥顽不化,看来教育赵昇后人已经刻不容缓。 狄啸让手下小鬼送来野果和泉水。 他道:“你先吃点东西,稍后开始学习。” 赵玉懿炸毛了,“学习什么?” “四书五经,治国方针,兵法列传,中庸有容之道。” “……” 她小时候因为讨厌国子监的老太傅,上了几天课便抱恙不去。她是建明帝第一个女儿,又是最得宠的静妃心肝宝贝,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读就不读,懂些简单的字词就好。 如今成年了,还要被摁住脑袋学习? 狄啸根本不允许她拒绝。 刚填饱肚子,她便被小鬼们引来一处更宽阔明亮的洞穴,面前放了厚厚的一摞书籍竹简。 赵玉懿一看这仗势,揉揉眼睛,不可置信。 狄啸抽出一本书,道:“人之初,性本善,可你心中杀戮太重,身为女子不可行之。万事善为先,唯有善良的人,即使不居庙堂之高来兼济天下,也可以处江湖之远独善其身。”他说着将手中书递给赵玉懿,屈指一点,面前铺陈宣纸笔墨,“你现在需静心养性,领悟良善之道。来,先将这本《十善业道经》誊抄八遍。” “哈?!” 赵玉懿用手比划了下《十善业道经》的厚度,“八遍?你开什么玩笑!本公主不写!” 她好多年没有摸过笔了。 狄啸摇摇头,“待你写完,再教你其它知识。”他朝身边一只小鬼吩咐,“盯住她。不抄完,不能吃饭。” 语毕,他身影渐渐消失在墙壁中。 “狄啸!你——” 赵玉懿气得嘴都歪了。 那小鬼还贴心地为她点亮一盏鬼火,幽幽绿绿的光,将赵玉懿脸色照得铁青。 洞穴封闭。 赵玉懿仿佛被关进了小黑屋,除了老老实实听狄啸的话,无计可施。 她跺跺脚,发泄般大喊了一声,抓起笔,趴在地上一笔一划地誊抄《十善业道经》:“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娑竭罗龙宫,与八千大比丘众,三万二千菩萨摩诃萨俱……” 第三十七章 人魂 赵玉懿快崩溃了。 她被关在洞穴里,整日除了抄书,学知识,就是听狄啸讲道理。 她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只知道脑海里被强塞进了大量从前没学过的知识。包括那些晦涩难懂的佛偈,也在无数遍的背诵中,潜移默化进心里。 仿佛熬鹰。 赵玉懿的脾性,的确冷静许多。 这样的转变让狄啸手底下的小鬼们全都卸下防备。以至于某天,赵玉懿抄完兵法,学着瞒天过海之计,顺利地骗过看守小鬼,再次出逃。 ——人真该多读书啊! 赵玉懿沐浴在阳光下,内心忍不住发出这样一句感叹。 若非这些天熟读那一摞厚厚的书籍,她也无法从道法古籍中找到避开鬼怪的办法。原来,只需抹上香灰就能隐藏自己活人的气味,不管是人是鬼,亦会中计。 这次。 她规划好逃跑路线,在没有障眼法鬼打墙的骚扰下,她避开火麻和有毒的植物,往土地庙飞奔。 希望就在眼前。 终于可以摆脱狄啸了! 思及此,赵玉懿还有点惆怅。该说不说,这几天狄啸除了严肃了些,爱说教了些,到底顾念她是赵家人,没给饿着冷着。 自己这样一走了之会不会太没礼貌? 正出着神,赵玉懿忽然听见密林左侧传来奇怪的叫声。 这种叫声不像动物,也不像人能发出。她顿住脚,凝睛瞧去。 草丛簌动。 下一刻,一个“人”平举双臂挺直脊背跳了出来。 勉强称之为“人”。 它面色青黑,牙齿尖锐,青筋暴起,一根根乌黑奇长的指甲让人望而生畏,恐怖骇人。 赵玉懿吓得捂住了想要尖叫的嘴。 她大气不敢出,悄悄想要后退,然而脚下踩到了树枝枯木,发出“咔擦”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树林中格外清楚。那怪物僵硬地扭头,突出的惨白眼珠,恶狠狠地瞪住赵玉懿,朝她一蹦一蹦地跳来。 他们距离不远。 那东西跳了两下,便近在咫尺。 赵玉懿不是傻子,她知道这东西绝非善类,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这一跑,鲜美的人肉气味更是引得那东西发狂,嘶吼咆哮着追逐赵玉懿。赵玉懿一个纤弱女子,如何跑得过呢?只听破风声响,那怪物飞身而来,双手握成爪,直接钩向她的脖子。 赵玉懿低头躲避,却因衣裙太宽大飘逸,被它勾住了衣领,撕拉扯烂,露出纤美漂亮的脖颈。 这白花花的脖子,激发怪物对食物的本能。 赵玉懿一时挣脱不开,被那怪物掐住双肩,锋利乌黑的指甲,“嗤”地一下深深嵌入肩头,血液飞溅。 “啊——” 赵玉懿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怪物却没有怜香惜玉,只把她当做填饱肚子的食材,散发臭气的尸口大张,尖锐的尸牙暴露在空气里,径直朝赵玉懿脖子咬去—— 细嫩的肌肤被牙齿咬破。 赵玉懿心如死灰。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被的血液被那怪物汩汩地吸走。待将她吸成一具干尸,血肉也会被拆吃入腹…… 赵玉懿后悔极了。 早知道,不如在留在京城,不找傅娇的麻烦了;抑或,被狄啸关在坟墓中抄书,也挺好。 至少她再怎么发脾气,狄啸都不会害她。 她满脸是泪,认命地闭上双眼。 决堤的泪水冲刷掉她身上的香灰。 就在赵玉懿默默等待死亡之际,感受到她存在狄啸,及时赶来。 “噗嗤!” 一道鬼火升腾。 赵玉懿只觉被钳制的身体一松。 她软倒在地,迷迷糊糊睁眼,竟然又被狄啸背在了背上。 四周的树木不住后退。 “狄将军……” 赵玉懿扑簌簌落泪,“我在做梦吗?你来救我了?” 狄啸万分无奈。 “那是僵尸,你被他伤了,会中尸毒。” 救不救得了,难说。 结果赵玉懿比他还坦然。 她读过道法的书,知道“僵尸”是什么,被僵尸咬过的人,也会变成它们同类。赵玉懿心里先是一惊,旋即又认命般流泪,“我知道了。我会死。” “我会想办法。” 狄啸皱眉。 他对赵玉懿的做法很不认可,“让你学习是为你好,为何总想逃?学成之后,我自会放你离去。” “我错了。” 赵玉懿骄傲跋扈了一辈子,嘴硬倔强,从不认错。但她这次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光是想到那腥臭的僵尸啃噬她的脖子,她都想吐。 她趴在狄啸背上流泪。 狄啸是虚幻的,感受不到一丝丝温度,赵玉懿仿佛悬浮在空中。 可在这一刻,她却无比的心安。 回到熟悉的坟墓中,尸毒已经扩散。 狄啸查看了一下赵玉懿的伤势,到底是交代身边的小鬼:“将我的红缨枪取来。” 小鬼生前是狄啸的亲信校尉。 他看了眼死气沉沉的赵玉懿,登时明白了狄啸想做什么,一脸惊愕,“将军!你……你不能这样,会损害你的!” “我难道眼睁睁看着赵昇的子孙死在云岭坡吗?还不快去!” 狄啸横眉,那张英俊的脸怒起来,足以震慑手下。 “将军,三思!” “快去!” 赵玉懿虚弱地靠在洞穴墙壁,不太明白。少顷,她看见两只小鬼抬来一杆长枪。 银白的枪头锋锐,红缨肆意张扬。 狄啸上前抚摸枪身,极为留恋怀念的样子。他无声一叹,指尖似乎在红缨枪上缠绕勾出了白色的烟雾,旋即,附下身,张嘴吸住了赵玉懿脖子上被僵尸咬穿的伤口。 赵玉懿浑身猛地一僵。 狄啸也在咬她脖子! 她想抬手推开狄啸,触手却是一片虚无。 “……狄将军!” 赵玉懿声音发颤,她脑筋急转,猜到了狄啸或许是在救她。 可是……可是这样的救法太奇怪了。 明明什么都感觉不到,可眼睛瞳孔清楚倒映出他的身形和面庞。赵玉懿脸颊越来越烫,她甚至庆幸这洞穴光线太暗,否则,她红透的脸足以让人嘲笑一辈子。 狄啸没有察觉她。 他只想救她。 待将脖子上漆黑的血液吸成鲜红色,狄啸又轻轻扯落她的外衫,将肩膀上被僵尸指甲刺穿的伤口,重复之前的举动。 赵玉懿僵到一动不敢动。 她仿佛自己现在才是僵尸,轻轻一推,都能直接倒地那种。 正当她怦怦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之时,吮吸着伤口的狄啸忽而变得透明,如一阵青烟,慢慢消散不见。 周围小鬼发出凄厉地叫喊:“将军!将军!” 尸毒已解,赵玉懿恢复精力。 她也被这一幕搞蒙,站起来到处寻找,“狄将军呢?他去哪里了?” 小鬼们跪在那红缨枪前,恸哭道:“将军为了救你,动用了枪上残留的最后一缕人魂,此刻怕是已经……已经不在了。” 第三十八章 礼物 ……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赵玉懿双目圆睁,眼睛里蓄满了泪。 小鬼解释道:“将军生前被敌军凌迟,死后寻不到尸身,魂魄只能寄存在他生前使用的红缨枪上。那南蛮降头师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百年过去,魂魄凝聚越来越弱,原本还能支撑个百来年,但这次为了吸出公主您的尸毒,他不得不取出枪上的残魂,否则,作为虚魂,是做不到这些的。” 小鬼边说边哭。 但赵玉懿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狄啸救了她,会死。 明明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当听到这些消息,赵玉懿心如刀绞。 “翠月……翠月会不会也是被僵尸吃掉了?” 这么善良的狄啸,如何会残害翠月呢?赵玉懿不相信。 小鬼愣了下。 他知道这件事将军不太好明说,反正翠月死无对证,他便顺水推舟地点点头。 翠月的死与狄啸无关。 “如此,是我误会狄将军了。” 最后一道心结解开。 赵玉懿对狄啸再无怨怼,反而后悔这些时日她自己不懂事,面对大元朝的开国元勋大呼小叫,确实不懂礼数。她想向狄啸当面致歉,可还有机会吗? 赵玉懿跌坐在地上。 默默流泪。 小鬼们将那杆红缨枪抬走了,她抱着膝盖,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三年前,她和静妃总是反反复复做一个梦。梦中名叫“傅娇”的女子,一步步踏入皇城,夺取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别的都很模糊,惟独傅娇的脸,清晰地印在她和静妃的脑中。静妃后来请高人做法,释梦的结果,则是傅娇与她五行相克,一生一死,一死一生,此生无法和平共处。 静妃多番打听,终于得知傅娇乃八品监丞傅镇卿之女。 而傅娇的容貌与梦中人一模一样,这强烈的危机感,不得不让静妃和赵玉懿对她痛下杀手。 赵玉懿先是找到傅家主母谢氏,以谢氏的秘密要挟,让她想办法除掉赵玉懿。 谢氏只能照做。 谢氏虽然不喜欢傅娇,但也从未谋害过谁。犹犹豫豫,拖得时间越来越长,最后不得已找到两名刀口舔血的绑匪。岂料被绑架的傅娇换了芯儿,反杀两名绑匪不说,还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傅娇似乎知道傅家是龙潭虎穴,一直跟着傅如镝。 谢氏找不到机会下手,急性子的赵玉懿亲自出马,结果人没有杀成,自己还惹出一身祸。 如果自己没有冲动行事,结局是不是不一样呢? 翠月会活着,狄啸也会活着。 而傅娇…… 罢了。 对方好像真的克她,冥冥之中,她敌不过。 赵玉懿对傅娇的怨恨,此时化为复杂的情绪,只希望狄啸能回来,她乖乖听他的话。 时间流逝。 赵玉懿抱着膝盖哭着睡去。 待她再次睁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虚影立在面前。男子长身玉立,目似繁星,清澈的眸子闪着亮光,朝她舒眉浅笑,“你醒了,” 赵玉懿揉揉惺忪睡眼,“……狄将军?” “嗯。” 确定不是做梦,赵玉懿惊喜万分地跳起来,一把扑进他怀里。 她扑了个空。 转过身,她看见狄啸的身影被她撞散一些,又慢慢凝聚。 赵玉懿登时红透了脸颊,她难掩喜悦,高兴地快要流泪,“狄将军?你、你没事?其它鬼说你不在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枪上附着的人魂已有百年,一点点尸毒,还散不了。” “那你有事吗?” “没事,别担心。” 赵玉懿望着他,喜极而泣,“那就好,那就好。我都没来得及跟你道歉呢,之前是我不对,狄将军,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从今天起,我一定好好学习,听你的话。再也……再也不找傅娇的麻烦了。” 狄啸欣慰地一叹。 濒死一次,赵玉懿成熟多了。他便将心底话告知,“我不让你杀傅娇,有很多原因。第一,她并非你所想那样,你想杀她无异于以卵击石;第二,傅娇对我和云岭坡的亡魂有恩惠;第三,傅娇知识渊博,说不定能帮我破解南蛮降头师的妖法,从而轮回转世,不用再困于此。” “原来是这样。” 赵玉懿擦擦眼泪,对他笑了起来,“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会发脾气了。” 狄啸困在这里一百多年,多惨啊。 如果傅娇能帮他投胎,不失为天大的好事。 狄啸道:“如今还有两册书没有教你,待你学完这些,我便送你和他们团聚。这些知识,对你、对大元,都有非凡的意义。” “我明白了。” 赵玉懿点点头,“回京后,我会将这些告知父皇。” 闻言,狄啸十分满意。 让赵玉懿吃过一些野果,他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传授知识。 赵玉懿收起之前吊儿郎当的心思,每一个字,都听得极为认真。狄啸的魂魄在面前飘来飘去,赵玉懿一瞬不瞬地凝视他的身影和脸庞,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部都牢牢刻记在心底。 不知道为什么。 越看狄啸,越觉得欢喜。 赵玉懿单手托腮,看着狄啸教导她的模样,忍不住弯起嘴角,甜甜地笑了起来。 这天。 赵玉懿在那本道法书上,学习到一个给亡魂捎东西的办法。 她按照书中所教的步骤,将自己桑蚕丝的大袖裙脱下,找来剪子丝线,改成了一件月白色的里衣,偷偷烧给狄啸。 狄啸果然收到了她赠送的衣物。 他惊讶极了。 当得知衣服是赵玉懿送给他的,更是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玉懿,你有心了。” “狄将军对我如此照顾,我不知如何感激,只能用旧衣改成新衣,聊表心意。” 狄啸收到新衣服也十分新奇高兴,他郑重地道:“你是赵昇的子孙,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赵玉懿怔了怔。 她低下头,喃喃道:“看来我沾了太祖爷爷的光……” 狄啸将衣服叠好,又说:“玉懿,如今我已没有什么可教你,稍后便让小鬼送你离开乱葬岗。” “什么?” 赵玉懿猛地抬眼。 “嗯,我不能再留你了。”狄啸含笑着对她道,“坟墓中时间流逝比外界缓慢。坟中已过三十天,而你,在其他人眼中已消失三天。” 第三十九章 作战 赵玉懿讷讷的。 她内心并不在乎坟墓中的时间是不是比外界流逝的慢,也不在乎待在这阴气聚集的地方会不会损耗阳寿。 她只是不想这么快离开。 可赵玉懿也找不到理由留下。 她不说话,算是默认了狄啸的提议。 “狄将军,你将这新衣服穿上。”赵玉懿笑着道。 狄啸颔首。 在一众小鬼艳羡的目光中,将赵玉懿烧给他的衣物穿上。铜金色的甲胄里,隐约透露出一点月白的衣领,赵玉懿凝视许久,这才发现他的甲胄与她鹅黄衣裙相得益彰。 莫名的,赵玉懿的心又怦怦狂跳起来。 狄啸为她打开洞口,亲自送行。 他道:“玉懿,你性本善,我猜,设计傅娇并非你本意。你一定有你的苦衷。” “……嗯。” 赵玉懿羞愧地低头。 她的苦衷,大抵就是不能让傅娇夺取她现有的一切。 当年为她释梦的高人说过,这件事,不能泄露天机,所以面对狄啸,赵玉懿无法说出真相。 她到底还是太自私了。 比起胸襟宽广心怀大义的狄啸,她卑劣地像一只老鼠,无地自容。 狄啸这些天动用太多次人魂,不能再背着赵玉懿回土地庙。他身影在日光的照耀着虚幻如烟雾,走在前方,为赵玉懿引路。 四周气氛太沉默。 赵玉懿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想起以前史书中描绘的狄啸。 狄啸,字子云,郓州人士,一等凤麟大将军,文韬武略封狼居胥的少年猛将。二十六岁战死于云岭坡,后被追封为镇国公,谥号“武昭”……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赵玉懿忍不住问:“狄将军,听说你以前不论寒暑,晚上不睡觉,整夜整夜的练枪法,是真的吗?” 狄啸答道:“是有这么回事,但也只是要攻打邺城前的那几天,没有坚持一个寒暑。人若是不睡觉,只怕离死不远了。” 赵玉懿笑出了声。 她又问:“那听说你非常节俭,裤子鞋子穿烂了也不换?太祖爷爷应该不会克扣你的军饷?” “当然不会。” 狄啸也不知道他死后,被后人赋予了什么奇怪传闻,“有次穿了破裤子,是因为军中后勤洗衣服太大力气,整个军营里都穿着烂衣裳。” 节俭是节俭,不至于穿一身破烂。 那也太磕碜了。 “还谣传了些什么?” 狄啸难免好奇。 赵玉懿想了想,又说:“对了,书上写你从不吃肉。因为有好吃的,都紧着士兵,自己粗茶淡饭配咸菜。” 闻言,狄啸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笑了半天,他才对赵玉懿解释,“不是我不吃肉,是我抢不过他们。”他指了指乱葬岗里的一群小鬼,“生前怕是和他们关系太好,一个二个都不将我当上司,每次开饭都用抢的,只留些菜叶给我。” “哈哈,原来如此。” 从当事人口中听到这些破除谣言的话,赵玉懿觉得有趣极了。 她不断询问狄啸年轻时的事迹,心神向往。 当听到狄啸亲口叙述那些热血沸腾的胜仗战役,赵玉懿甚至想回到他那峥嵘岁月,“我要是早生一百多年就好了,可以一睹风采。” 狄啸摇头,“那时天下大乱,还是现在太平。” “但是可以看见年轻时的你呀。” 赵玉懿脱口而出。 她扭过头,笑靥如花,黑白分明的眸子与狄啸虚幻的目光相撞。似乎有浅浅的电流划过,二人不约而同地又撇开视线,各自低头。 树林蜿蜒的小路很长。 赵玉懿却希望这条路永无尽头。 这样,她就可以和狄啸一直走下去。 哪怕什么也不做,就这样聊天,她便心满意足了。 就在这时。 走在前面的狄啸突然停下。 赵玉懿低着头,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虚影。 “对、对不起,狄将军。” 她下意识摆摆双手道歉。手指看似无意却又故意地划过他的手腕,冷冷的空气,什么也感觉不到。 赵玉懿心底一阵无法言喻的失落。 她碰不到他。 狄啸皱紧了眉头,并未察觉小女儿的心态。 他道:“不好了,僵尸王在围攻土地庙。”随即,他立刻召来乱葬岗的校尉小鬼,吩咐说:“先将玉懿送回坟墓,带上所有人,与我去支援。” “啊?” 校尉心里摸不着底,“将军,我们和僵尸同属阴物,恐怕打不过。” “打不过也要帮助他们离开云岭坡。” “是。” 赵玉懿一听,瞬间明白了。 她紧张道:“狄将军,僵尸都在土地庙吗?” 狄啸点点头。 “那一定要救救我堂哥!他、他也是太祖爷爷的子孙。虽然他人不着调,平时说话也讨厌,但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堂哥……他千万不能有事。” “你放心。” 狄啸示意她不要担心,“有傅娇在,他们暂时还算安全。你先与校尉回乱葬岗。” 赵玉懿看了眼校尉,后退两步,摇摇头,“我不回去。”她鼓足勇气,强忍着害羞说出自己的小心思,“我要和你在一起。” “别胡闹。” 狄啸不懂她话语中的意思,“你见过僵尸的,很危险。这次若再被僵尸咬了,我恐怕救不了你。” 赵玉懿咬着唇瓣。 她虽然害怕僵尸,但更害怕减少和狄啸相处的时间。 她不依不饶,“我就是要去。狄将军,我保证乖乖的听话,绝不让你分心和为难。” 赵玉懿倔强起来也够人喝一壶了。 傅娇烧来的香,夹带着求救的声音一缕一缕传入狄啸耳中。 “乩仙乩仙,予屡之见……” “乩仙乩仙,予屡之见……” 狄啸握住了那一缕香烟,答应了帮助傅娇。 赵玉懿见状,更是坚定地走到他身侧,“狄将军,让我跟你一起去土地庙,我想看看堂哥。而且,我能帮忙的。” 时间紧迫。 狄啸没有心思和赵玉懿东拉西扯。 经过这些时日相处,他相信赵玉懿说到做到,不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让她一同前往,不仅是一种肯定,也是一种信任。 思及此,狄啸终于松口。 “握住我的手,随傅娇扶乩的烟雾,一同过去。” 赵玉懿心头狂喜。 狄啸的手透明虚幻的几乎成雪一样的白。 在傅娇施法的作用下,她伸出左手,轻轻握住狄啸的手。 触感依旧寒凉。 还未品出个什么滋味,眼前景色光影炫目,下一秒,她与狄啸双双出现在土地庙中。 土地庙。 冷月如勾。 风吹来大片乌云,将月色遮蔽。周遭薄雾弥漫,伴随着僵尸群阵阵嘶吼,气氛阴森诡异到了极点。 “你终于出现了。” 傅娇心弦一松。 香炉中的三支香,只剩下短短一截。 狄啸彬彬有礼地颔首,“因为一些事,现在才收到你的消息。”他又道,“狄啸代表云岭坡元军亡魂,向傅姑娘道谢。” “不必不必。” 傅娇惭愧,“出来匆忙,没有带够香蜡纸钱,一点点纸元宝也解不了狄将军燃眉之急。” “对于我们这些游荡百年的孤魂野鬼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傅娇与狄啸寒暄。 一旁的赵灏惊呆了。 他靠着墙,不可置信地看着狄啸的残魂,良久都没回过神。直到他转动眼珠,看到他找了三天的赵玉懿,惊得嘴巴长老大:“赵玉懿!” 赵灏瘸着腿,激动万分地奔来。 “堂哥。” 虽然短短三天没有相见,但对赵玉懿来说,却有一个月漫长。她扶住赵灏,不自觉流下眼泪,“堂哥,你、你的腿好些了么?” 毕竟是翠月伤了他,赵玉懿内心十分愧疚。 “别提了。” 赵灏有苦说不出。 他腿上血腥气引出这么僵尸,若非傅娇操纵黑僵在外面抵抗,说不定这会儿他们早就成了僵尸的盘中餐。 “都是我不好,没有看管好翠月。”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但是,”赵玉懿抬袖,擦了擦泪痕,“翠月她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她被僵尸吃掉了。” 赵灏惊了一下,“啊?!” 虽然翠月不是个东西,莫名其妙砍了他一刀,得知她一个大活人被僵尸生吞了,赵灏还是觉得十分残忍。 “罢了,罢了。” 赵灏摆摆手,“不要提这个了。” 搞不好,僵尸下一个要吃的就是他们了。 他望向土地庙外。 杀声震天。 一开始只有傅娇、司南司北、傅如镝、黑僵、雁姬在外面抵抗。后来,那些衙役在傅娇的劝告下,也克服了恐惧,纷纷举起武器抵御僵尸。 傅娇与狄啸简短地叙述目前的情况。 狄啸道:“傅姑娘,僵尸与我皆为阴物,我们要斩杀这些僵尸,有些困难。” “我知道。” 傅娇叹了口气,“强大如雁姬,也只不过是稍稍阻拦他们。” “那傅姑娘可有良策?” “僵尸是杀不完的。” 傅娇挑眉,朝狄啸笑得颇有深意,“云岭坡总有东西要留下。狄将军的愿望,怕是想带着将士们魂归故里,早日投胎。” 狄啸聪慧非凡。 他看了看外面的僵尸,又看了眼傅娇,已经猜到了什么,“傅姑娘的意思是?” “杀不了,那就将他们永远封印在此。” 傅娇握拳,“当年南蛮妖人给狄将军下了降头,让你和数万亡魂无法轮回转世。今日,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狄啸一听大感兴趣。 他就知道,傅娇不是普通人,她一定有办法。 狄啸拱手道:“愿闻其详。” 众所周知。 僵尸乃是尸体埋在养尸地,借助地气复生的怪物。深究其本质,也只不过是人死之后徘徊在世间的一副驱壳。 不论是扑通僵尸还是不化骨,都是依靠体内的尸气行走。 放掉他们的尸气,他们也就不成气候了。 原本傅娇就有个计划。 但那会儿人手不足,无法实施。现在有了狄啸和数万亡魂帮忙,她便可以让他们钳制住小僵尸,自己则去消耗不化骨。 小僵尸不在,不化骨无法从他们身上获取源源不断的尸气,迟早被她斩下。失去僵尸王的尸群,自然不成气候。 “我在土地庙布置下一个困阵,将剩余僵尸全部引入阵中,如此,计划可行。” 傅娇的提议得到狄啸的肯定。 他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傅姑娘学识之渊博,子云佩服。” “哪里哪里。” 得到传说中人物的夸奖,傅娇还是有点小小开心的。 她应承道:“狄将军放心,若这次成功打败这群僵尸,我一定帮你和大元将士超度。” “多谢了。” 狄啸轻轻一笑,信心十足,“当年能胜过这群蛮夷,如今亦能。” 少顷。 狄啸的亡魂军队乌压压地赶来了。 他立即带着手下,前去支援傅如镝等人。 傅如镝和司南司北已经砍得武器卷刃,累到极致,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司南揉揉眼,“天上飘着的,是……是什么?” 司北也不确定,他自言自语:“难道是传说中的阴兵?” “估计是曾经战死在此处的大元军。” 傅如镝从他们的穿着服饰辨别,此情此景,他难免联想到当年发生在这里的云岭之战。没想到多年后,会以另一种方式在眼前呈现。 狄啸率领的亡魂与蛮夷僵尸打了起来,如惊涛骇浪,何其壮观。 傅如镝横刀在侧,对发呆的司南司北提醒,“作为大元子民,不战至最后一刻,不能退缩。” 他这句话掷地有声。 狄啸远远听见,看向傅如镝,朝他认可赞赏地点了点头。 这让傅如镝心生自豪,与百年前的传奇人物并肩作战,实乃三生有幸。 另一边。 傅娇将包袱里能拿出来的法器全部取出。 她挑选出朱砂,用水调和,旋即又让赵灏放一点儿血来。 “啊?姑奶奶,你就非得逮着我一个人薅啊?” 赵灏百般不愿,可为了大家能平安离开云岭坡,哭哭唧唧地解开绷带,再次贡献了一点鲜血。 傅娇调好阴阳朱砂,以罗盘定位掐算,在土地庙四周描绘出困阵符文。 “公主。” 傅娇扭头,叫了声赵玉懿。 趴在窗户边专心看狄啸的赵玉懿回神,“什么事?” 傅娇朝她笑笑,“能过来帮我一下忙吗?” “好。” 赵玉懿没有多想,欣然答应。 第四十章 尘埃 傅娇让赵玉懿帮忙捧着装阴阳朱砂的破碗。 她润湿毛笔,在土地庙中每一根柱子上画下歪歪扭扭的符文。 赵玉懿看了一会儿,发现根本看不懂。但那些符文,在傅娇最后落笔的刹那,仿佛有金光闪烁。 此刻,她忽然明白了狄啸叮嘱过的话。 ——傅娇不是她可以招惹的。 为什么呢? 她和母妃调查过傅娇,一个出身低贱的庶女,没有姨娘庇护,自幼在傅家过得凄惨。甚至连婚事,破落的何家都看不上她。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赵玉懿才敢对傅娇下手。 对她这高高在上的公主来说,一个八品官员家庶女,甚至比不上御花园里精心饲养的名贵鹦鹉。 她的性命如蝼蚁低贱。 可是,这一切,好像在她亲自和傅娇打交道过后,全部推翻了。 无人重视的庶女又怎么样? 她身上有种藐视一切的傲然,以及这一身画符招鬼的能力,全都是谜团。 赵玉懿发着呆,恰时,傅娇转身,用毛笔蘸着朱砂,盯着她笑:“我没死你很失望。” 赵玉懿大惊失色。 她手腕一抖,差些拿不住破碗。 “可别洒了,只有这些朱砂了。画不成困阵,大家都得死。” 赵玉懿低下头,将碗捧紧了,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随便。” 傅娇继续无所谓地画符,“不过呢,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因为你穷尽心思,也伤不了我一根手指头。”她画着画着,手上动作一顿,又拧着眉很是疑惑地样子,“不过我真的很好奇。说起来,在这之前我与公主素未谋面,公主为何将我视为肉中刺眼中钉呢?” 赵玉懿到底是公主。 虽然这些天在狄啸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但面对傅娇的咄咄逼人,她也有自己的傲气。 “我不想告诉你。也不会告诉你。”被识破了索性大方承认,赵玉懿冷笑,“我是想杀你,可能你这个人太讨厌了。” “好。” 傅娇耸耸肩,“这点我承认。” 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挺欠揍的。 赵玉懿不愿意说,她也懒得问。不过她可以明确的告诉赵玉懿一点,“你的想法可能要落空了。我呀,长命百岁,死不了的。” 这次事成,狄啸和几万将士感激的功德,那不得把她给淹了啊! 光是想想都高兴。 傅娇哼起了歌,轻轻松松地画符。 赵玉懿见得这一幕,脸色都不好了。 傅娇……真是讨厌至极! 亡魂大军与僵尸群缠斗在一起。 不化骨甩脱两只黑僵,似乎有所感应,恶狠狠地朝西侧望去。 狄啸手握红缨枪,虚影对上满身尸毛、身形魁梧的不化骨,端详片刻,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曾经的手下败将,耶律衡飞。” 不化骨太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他僵硬的思维,在“耶律衡飞”的刺激下,飞速运转。旋即,发出一声怒吼,直立而起,甩开周围的僵尸亡魂,不管不顾,朝狄啸走来。 仇人! 这是他的仇人! 不化骨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杀戮,惟独记得仇人是狄啸。 那是源自本能的憎恨和恐惧。 不化骨恐怖猩红的眼睛突兀瞪出,双臂平举,沉重的尸身蹦跳而起,飞出三丈,落在地面,咚的将地面踩出两个深深的脚印。 “吼!!!” 咆哮声起,腥臭的口风袭卷洞穴之中,紧接着它迅速朝狄啸扇来。 不化骨速度极快,快到傅如镝都跟不上它的速度。 “狄将军,小心!” 傅如镝被周围小僵尸牵制,无法帮助狄啸。 狄啸丝毫不惧。 残魂虚影,怎么会被僵尸这样的家伙打击。同属于阴物,他们谁也杀不了谁,有种微妙的平衡。 “耶律衡飞,你也不过如此。” 狄啸满脸讥嘲,“当年便是无脑莽夫,如今成了僵尸,也是一具更笨的蠢材。有本事,你来抓住本将军。” “吼!” 不化骨被狄啸彻底激怒。 这也是狄啸的目的。 他和傅娇商量过了,亡魂大军一边隔开周遭小僵尸,一边将不化骨引入无法吸收尸气的角落,此乃调虎离山。 不化骨确实没长脑子。 他此时的目标已经从美味的活人,转移到了宿敌狄啸的身上。 咚咚咚! 巨大的力量从不化骨身体里宣泄而出。 狄啸一时躲避不及,虚影残魂被对方巨大的力量裹挟着,重重的砸在青苔横生的石壁上。如一团烟雾,转眼破碎消散,又慢慢汇聚成人形。 傅如镝大惊,紧张道:“狄将军你没事!” 狄啸强忍着人魂消散的刺痛感,朝他安抚地笑了笑,“无碍。”他又继续刺激不化骨,揭穿他当年的丑事,“耶律衡飞,你嫂嫂死后,是和你葬在一起,还是和你哥哥葬在一起?” “哦,不对。” “你嫂嫂是你哥哥抢来的。” “按理说,你得叫你嫂嫂……母亲。” 周围众人默默听到这些,各自脑袋都转不过弯了。啥啊,又是嫂嫂又是母亲的,这些蛮夷人,乱,太乱了。 不化骨恨不得生吞了狄啸。 哪怕他现在是一具僵尸,他也明白狄啸在羞辱他。 “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土地庙中一声娇吒,傅娇手持桃木剑飞身而出,强大的力量穿透虚空,狠狠朝不化骨杀去。 不化骨咆哮一声,双臂一挥,魁梧的身体充满爆发力,迅速避让开这一击。 轰!!! 一击不中,傅娇又再次进攻。 这场景让傅如镝紧张万分,他想也不想,砍开一条血路,来到傅娇跟前,掩护她进攻。 “桃木剑给我。我去!” “哥哥,我来。” 傅娇不容傅如镝再说,推开他,迎身而上,“我说过要保护你的。” 她不会食言。 这一次,她务必要将傅如镝完好无缺地送回京城。 “傅姑娘,我来助你。” 狄啸挥舞长枪,如银龙入海,横扫大片僵尸。 雁姬见状,也发了狠。 一时间,大家都知道战斗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谁也没有放弃,谁也没有退缩。 “噗嗤!” 锋利的桃木剑,划破了不化骨的手臂。霎时,它的伤口滋滋冒出黑气,又臭又腥,正是可怕的尸气。 尸气泄漏,不化骨下意识要找小僵尸补充,然而小僵尸全被亡魂大军隔开,那些尸气刚刚升腾,就被亡魂们吹散。 啌! 不化骨大怒。 他双腿青筋暴起,肌肉鼓胀,强大的力量直接将周围树林给震得落叶纷纷,整个身体仿佛炮弹般朝傅娇重重扑来。 傅娇并未进行躲闪。 她看出来了,不化骨虽然强悍,但动作非常笨拙,而她可以凭借强大的敏捷速度跟他周旋。 狄啸和傅如镝也意识这点。 三人极有默契,纷纷选择近战,时不时在不化骨身上刺个洞、划一刀。不多时,强悍如斯的僵尸王遍体鳞伤,虽然这些伤并不致命,却在消耗他最重要的尸气。尸气无法及时得到补充,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迟缓、越来越虚弱。 不化骨还在坚持。 他穷途末路,尖锐的牙齿伴随那张血盆大口,朝最近的傅娇啃咬而去。 傅娇侧身一滚,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将桃木剑插入不化骨的后脑勺。 乌黑的脑浆和鲜血迸溅。 “吼——” 凄厉的哀嚎声冲天而起。 不化骨脑袋一歪,无力的倒向地面,魁梧的身躯如损坏的建筑一点点坍塌成一堆灰烬。 灰烬中,残留下一枚断剑残片。 傅娇有点诧异。 她拾起那断剑残片,仔细琢磨了一下,终于明白了。这不化骨成僵尸时,受过旧伤,怪不得实力不强,死的这么轻松。 能伤不化骨的是谁呢? 应该是狄啸。 傅娇看了眼远处的狄啸,准备后面问问他。 主心骨已经死掉。 其它小僵尸作鸟兽散。 狄啸让亡魂将小僵尸全部赶进土地庙,傅娇启动困阵,一时间金光闪耀,将这些罪恶滔天的僵尸全部圈困在小小的方寸天地间。 僵尸们在土地庙中摩肩接踵、拥挤成团。 随着符文启动,他们渐渐地不动了,一具接一具,像石化的雕塑。 天色灰暗,一阵风吹来又一场秋雨。 雨水冲刷地面上断肢残臂,冲刷尸骨血水,最终都会随着时间而消散在尘土中。 “……结束了。” 赵灏靠在司北身上,望着被封印的土地庙,如释重负。 傅娇摇摇头,“还没有。” 三个字,让一行人登时警铃大作。 赵灏更是害怕地贴近司北,“啊?还有僵尸?” “谁说是僵尸啦。” 傅娇微微一笑,转身对狄啸行了个礼,“这次多亏狄将军帮忙,礼尚往来,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傅如镝之前一直在外面杀僵尸。 他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傅娇。而傅娇也贴心地为他解释:“哥哥,狄将军的亡魂之所以困在云岭坡无法投胎,是因为被南蛮降头师下了秘法。待我破解掉这些,送狄将军去地府投胎,才算圆满完成。” 傅如镝闻言,赞同道:“是该如此。” 他虽然有疑窦,但现在不是询问傅娇的时候。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再找傅娇慢慢谈心。 一旁的赵玉懿得知此事,内心怅然。 她张了张嘴,却又心虚的不知说什么。 “破解这些可能需要两天时间,狄将军莫急。” 傅娇还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南蛮降头师的秘法好解,但召鬼差来超度数万亡魂,可得花费不少精力了。 狄啸笑道:“一百多年都等来,不急这一天两天。” “那就好。” 外面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让人心烦。 狄啸将众人引来乱葬岗,送他们进洞穴避雨。 司北清点了下人数,看着疯疯癫癫的姜屏,没好气道:“我们这次九死一生,累得跟牛一样,这家伙倒好,待在土地庙里什么力也没出,该吃吃该喝喝。真不知他是囚犯,还我们是囚犯。” “姜屏疯都疯了,算了,别抱怨了。” 司南拍拍司北的肩膀。 岂料正在与傅如镝说话的狄啸一愣,他飘到姜屏面前,反反复复打量,问:“你们说他叫姜屏?” “是的,狄将军。” 众人都对狄啸十分尊敬。 狄啸皱眉,问:“他是不是在琼州做官。” “不错。”傅如镝讶然道:“狄将军怎会知道此事?” 姜屏是在四年前杀了陈寤生,才走马上任去了琼州。这四年间,狄啸又是从哪里听过他的名号? 狄啸这时才说出一件极为凑巧的事。 他道:“这些年,你们并非第一拨进入云岭坡的人。一年前,还有一行人路过这里。” “胆子这么大?” 赵灏瞪大双眼,“一年前又没有水患,他们何必走云岭坡,真不怕死。” 傅如镝抬手打断赵灏,示意他安静听狄啸讲述。 狄啸回忆道:“那行人不是去京城,他们走云岭坡,是想抄近路赶去郓州,送一批孩童的头骨……” 之所以对这件事记忆深刻,盖因狄啸也是郓州人士。当得知这些人要去郓州,他当时还在想,要不要帮他们引开僵尸。交谈中得知,琼州知州姜屏给他们送了批货物,而马匹上拖运的货物,是一个个孩童的头骨! 狄啸本想将他们拦截,结果队伍中有一名年轻道士,那道士法力深厚,察觉到狄啸存在,直接威胁:若多管闲事,他不介意让云岭坡数万亡魂烟消云散! “南蛮降头师对我下秘法,是那名道士透露给我的。否则,我还一直蒙在鼓中。” 傅如镝想到什么,分析道:“莫非是丹阳道人?” “应该是。” 狄啸叹气,“我觉得他们来路不正,故意引僵尸前去。那道士却十分厉害,与之交手,道士用一柄铜钱剑捅伤了不化骨,顺利离开了云岭坡。” 傅娇刚好听到这些。 还以为是狄啸打伤了不化骨,没想到是那妖道…… 她从怀中取出断剑碎片,心神不定。本以为她在这个世界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卧虎藏龙啊。 “狄将军,你知道这些人将孩童头骨送去郓城做什么吗?” 傅娇收起断剑碎片,上前一步。 狄啸摇头,“这便不知了。” 第四十一章 落定 僵尸解决了。 傅娇轻松化解了降头师秘法,又开坛作好法事,只等天亮,狄啸等亡魂就会被鬼差引入地府,开启新一轮的人生。 众人在狄啸的坟墓中,终于可以好好休息,睡个好觉。 是夜。 司南司北和赵灏的呼噜声,响彻整个洞穴。 傅如镝睡不着。 他找到傅娇,他什么话也没说,傅娇却从他温润清冷的眼眸中,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之言。 于是傅娇主动起身,“哥哥,我们去那边说。” 来到无人的安静角落,傅娇朝他抬眸笑:“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懂这些吗?” “你不愿意讲,我不逼你。” 傅如镝沉吟了一下,说。 他怕刺激到傅娇,又让她做出投海自尽的举动。那样的恐惧,他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哥哥,你不在傅家那段时间,我一个人非常无趣。家里人对我不好,我又没有朋友,于是总偷偷溜出去玩……”傅娇很想和傅如镝坦白,但她现在不能。如果告诉她是异界玄师占据了他妹妹的驱壳,傅如镝还会对她这么好吗? 傅娇不敢赌。 她也不想傅如镝对她有成见。 毕竟没有谁会接受一个陌生人,霸占亲人的身体。 傅娇不得已继续编织谎言,“有次,我遇到了一个道士,他说我是天生倒霉命,八字用神孤立,总会遭受横祸,流年双冲合凶,易被是非缠身,容易早夭。我想到母亲死的早,我便十分害怕,主动提出和他一起学习道门法术。如此一来,可以改变我的命格,让我避开英年早逝的可能……” “我并非想故意瞒着哥哥,只是怕哥哥觉得我是怪胎,就、就不要我了。” 傅娇拿出杀手锏——流泪撒娇。 果然,傅如镝受不了她的一滴泪,赶忙柔声哄道:“不会的。你有这一身本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只是,”他顿了顿,“当今圣上不允许宣扬怪力乱神之说,你不要主动展露在人前。” 这次身边跟着的都是亲信好友,除了赵玉懿,其它都可以保密。 “公主那边,我会去求情。” “没事。” 傅娇笑了笑,让他放心,“赵玉懿不会说出去的。” 看她胸有成竹,傅如镝也就心安了。明明她还年轻,但不知道为何,她每次下的决定、做的事、说的话,都有种毋庸置疑的肯定。 “那日,你跳入海里,是有心事还是……” 傅娇噗嗤一笑,捂着嘴道:“当然不是啦。我和哥哥在一起开心的不得了,才不会想不开呢!” 她将石犀镇压水尾圣娘的事儿说了,傅如镝想到那日的误会,也觉得好笑。 他释然道:“如此就好。记住,即便山穷水尽,也莫要走上那条道路。” “嗯!” 傅娇重重点头。 她喜欢傅如镝关切她的感觉,很温暖。 兄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傅如镝便让她回去好好休息。傅娇前脚和他分别,后脚就被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哟,公主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对于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傅娇可没有好脸色。 赵玉懿被她揶揄一番,并不生气。 眼看四下无人,她忽然“扑通”跪在了傅娇面前,“……傅娇,我求你。” 傅娇愕然。 她测过身不接受她的跪拜,却也没有扶她起来,冷哼道:“放心,我还没傻到状告你杀人,只要你下次别来惹我,我……” “不是求你这个!” 赵玉懿才不怕她杀人灭口的想法暴露。 她垂下眼,语气带着哭腔,“我求您另一件事。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我,我怎么才能触碰到鬼魂,摸过去,不是虚无的空气,而是真真切切的,可以碰到他指尖。” 傅娇怔住了。 她“唔”了一声,也没问赵玉懿究竟想做什么。犹豫了一下,转身去包袱里取出一支香,用朱砂在香上画了两笔,“点燃后,把香灰兑水服下去,能管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也够了。”赵玉懿喜极而泣,她起身,朝傅娇行了一礼,“你放心,我以后不会找你麻烦了。” 是生是死,她认命。 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遇到狄将军这样惊才绝艳之人,此后看谁,都除却巫山不是云。 赵玉懿来到坟茔外。 恐怖的乱葬岗,此刻在她眼里,却比皇宫寝殿还要亲切。 明日…… 这里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她喝了香灰水,找到狄啸。狄啸正在和一众将士道别,清晨,鬼门大开,他们将渡过忘川河,走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转世为人。 “玉懿,你怎么来了?累了几日,你应该休息……” 狄啸话还未说完,当着无数小鬼众目睽睽之下,赵玉懿快步撞进了他的胸膛。 周遭鸦雀无声。 那校尉鬼更是朝众亡魂示意:“捂眼睛,捂眼睛。” 赵玉懿激动地颤抖。 感受到了! 她终于感受到狄啸了! 不是寒凉的温度,不是模糊的虚影,而是实实在在的,像一堵墙,坚硬强壮的身躯。她甚至能嗅到他甲胄上的铁腥气,还有他鼻尖喷出的呼吸,虽然依旧是冷的,但却开心的让她哭泣。 “狄将军,我……舍不得你。” 狄啸愣了愣。 一听这话,他只当小孩子接受不了分离。 他伸出手,像长辈般拍拍她的后背,语重心长地道:“月有阴晴圆缺。玉懿,人鬼终须一别。” “我知道。” 赵玉懿闭上眼,眼泪扑簌簌流。 人生如梦,相聚一场,分别一场。她的心思,狄啸永远不会知道。 能和他相拥片刻,她已经很高兴了。 天光乍破。 属于大元军七万亡魂的鬼门,终于洞开,无数将士亡魂争先恐后地扑进鬼门中。踏入这道门,他们终于可以摆脱云岭坡,终于可以转世了。 校尉在鬼门口催促狄啸。 狄啸揉揉赵玉懿的头发,含笑道:“教你的知识,都还记得吗?” “记得。” 赵玉懿环住他的腰,无比依恋,“永远记得。” 她听不见他的心跳。 失落又难过。 “玉懿,我要走了。” 鬼门洞开的时间只有一刻钟,错过,便又要麻烦傅娇开坛做法。 赵玉懿恋恋不舍地松开他。 这时,她看见不远处有一棵桐花树。 心思百转千回,到头来,那些想说的话终究说不出口。她指着高高的桐树,央求道:“狄将军,能否……能否为我摘一枝桐花?” 桐树那样高。 高得仿佛耸入了晨曦云端。 但对于狄啸来说,他足尖一点,轻而易举地为她做到。 “拿着。” 狄啸朝她温柔地笑,“玉懿,珍重。” 时不待人,最后和赵玉懿道了别,狄啸转身带着将士们,头也不回地步入鬼门关。 赵玉懿无声哽咽。 她捧起掌心洁白的桐花,凝视了良久,轻轻闭眼,跌落一滴晶莹的泪。 第四十二章 接风 鬼门关闭。 落了许久雨的落凤坡,终于放晴。阴沉沉的乌云被风吹散,东方逐渐露出了鱼肚白,山色葱笼,朝霞泛滟。 傅娇立在一片坟茔之上,感受暖融融的功德金光沐浴全身。 这些功德,有七万将士对她的感激,有封印僵尸之后上天的赞扬。 没有人破坏土地庙的封印,那些穷凶极恶的僵尸便不会出现。从前的云岭坡也好,现在的落凤坡也罢,再也没有恐怖传说。 傅娇满意极了,“这次不虚此行。” “我们也该启程了。” 傅如镝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面对云层中投射下的万道霞光,与她相视一笑。 秋高气爽的天气,一行人顺流直下,不消几日便回到了京城。 赵玉懿不能再耽搁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擅自离京的事情有没有传入母妃父皇的耳朵。 但是赵玉懿不怕被责骂。若非这次离开,她穷其一生,也无法遇到那个神话中的传奇。 临走,她将傅娇叫至一旁,犹豫再三,心情复杂地问:“狄将军……会转世吗?” “会。” 狄啸生平未做恶事,手上沾染血腥亦是保家卫国,死后还被无数人景仰供奉,转世肯定会投个好人家,一生顺遂。 “那……” 赵玉懿想了想,又摇摇头,“算了。” 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 她快十八岁了。 即便知道狄啸的转世又如何?他一个少年人,会喜欢一个三四十半截身子入土的中年女子么? 今生来生都缘浅,相识一场,已经足够。 思及此,赵玉懿抬起头,大大方方地说道:“傅娇,我以后不会找你麻烦了。你大可放心。” 傅娇面无表情,“好的。” 赵玉懿是公主又如何?她有千百种规避她的办法。本想讽刺赵玉懿几句,可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蛮可怜,傅娇到底是没毒舌。 她这样的态度,反而让赵玉懿更加愧疚。 赵玉懿主动告诉她:“还有,你……你少回傅家。你把他们当家人,他们未必。” 这点傅娇很清楚。 不过赵玉懿愿意提醒,她还是感谢的。 两人做不成朋友,或许经此一遭,还是敌人。傅娇目送赵玉懿的马车缓缓驶向皇城,打了个呵欠,回到府衙,静静等待上朝的傅如镝归来。 傅如镝回京后马不停蹄进宫面圣。 他拿上收集好的证据,将琼州发生的事情略过鬼神不谈,悉数推在了姜屏头上。 姜屏杀害同窗冒充知州,听信妖道谗言,以祭祀为由杀害孩童,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即便姜屏已经疯疯癫癫,但盛怒之下的建明帝,依旧下令斩立决。 建明帝将傅如镝召来御书房,询问他另一件事,不用说,傅如镝便主动领罚,“圣上,微臣无能,未能探听到公主下落。” 此行只能确定失踪的公主未在琼州。 “但是,只需找到玉佩另一半,公主下落定有眉目。” 每一块珊瑚玉佩的花纹独一无二,如今有了半块,再找到另外半块,问题便好解决多了。 建明帝略有失望。 但他也知道,茫茫人海寻找失踪十多年的人,如大海捞针。这次傅如镝破了失踪案,还挖出姜屏这条大鱼,一路艰险,保护赵灏赵玉懿回京,挑不出任何错处。 “爱卿请起。” 建明帝叹道:“你若无能,朝中便无可用之才了。” 他不仅没有怨怼傅如镝,还大行封赏。若非京城府尹的位置是广平王,建明帝还得给他擢升一二。 末了,建明帝又问起那妖道。 “姜屏勾结妖道,戕害无数孩童,姜屏伏诛,这妖道,也不能放过。” 众所周知,建明帝最讨厌鬼神之说。 除了每年例行的太庙祭祀,其余时间,皆不许宣扬玄虚。大元竟有这种妖道,建明帝不能容忍。 傅如镝心领神会,“圣上放心,微臣必定全力追查此人。” 离开皇宫,傅如镝回到府衙,和广平王面谈。 广平王胖乎乎的手挠挠脑袋,很是为难:“圣人要你追查妖道,你在京城,肯定是查不到任何线索的。” 他都听赵灏说了。 这些日子,他们一行人的遭遇简直可以用玄幻来形容。 赵灏没心机,什么都要告诉他爹;广平王也是憨憨的,赵灏说什么就信什么,毕竟经历过水鬼一事,僵尸或显灵的神明,广平王深信不疑。当得知妖道将孩童头骨全部送去了的郓州,广平王比任何人都着急,“他们该不会又要做什么妖法?” “有可能。” 那些孩童头骨必然有别的作用,否则姜屏和妖道为什么千里迢迢送去郓州呢? 广平王来来回回焦急踱步,“这样,你再去郓州走一趟,看能不能把这事儿给调查明白。不然本王总是惴惴不安,觉得有坏事要发生。” 傅如镝蹙眉,“下官才刚刚回京,又离开京城的话……” “哎,人命关天。在不在京城无所谓。” 广平王一拍脑门儿,“你若觉得此事不妥,本王明日去跟圣上说,要道谕旨下来,你什么时候去郓州都行。这妖道必须抓住,不然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人。而且郓州是六弟的管辖,万一妖道伤着他,哎呀,那可怎么办!” 郓州是成南王赵晖的管辖。 赵晖刚弱冠就被分往郓州封地,已经数年未曾回京。 兄弟之间见面不多,建明帝与别的手足关系淡薄,可广平王却将每一个兄弟都看得极重。 “不行不行,这件事耽搁不得。” 广平王担忧赵晖,坐立难安,“这样,本王现在立马进宫面圣,你坐这儿等本王消息。” “王爷——” 傅如镝都来不及阻拦他。 广平王捧着肚子,胖乎乎的身影直奔皇城,非得和建明帝将这事儿给捋清楚。 妖道妖言惑众,郓州岌岌可危啊。 其他人都不放心。 唯有傅如镝亲自出马,广平王心头大石才能落地。 傅如镝叹了叹气。 刚回京城又要离开吗? 他并未在原地等待广平王,而是迈步去了后院。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他下意识想找商量的第一个人就是傅娇。 “大人!” 还没见到傅娇,司北却先迎了上来。 傅如镝顿住脚步,问:“怎么?” 司北为难地道:“方才守门的衙役来报,傅、傅监丞来找过你。说是今晚在家中设宴,为大人与四小姐接风洗尘。” 傅如镝敛目不语。 沉默了少顷,他才颔了颔首,“好,我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 家宴 夜幕降临。 傅娇刚准备掌灯,外间传来叩门声。 轻轻的,很规律。 她不消说便知道是谁来了。 只有傅如镝,才会敲门时也如此克制有礼。 “哥哥,要去吃饭么?” 傅娇拉开房门,粲然一笑。 她回来后好好洗漱,头发精巧地盘了个双环,簪上京中女子流行的攒珠蝴蝶钗。宛如秋水的眉眼,配上簇新的秋香绿绉纱裙,娇艳动人。 傅如镝被晃得眼前一亮。 出去这么久,都没发现,傅娇又长高了些,已经快齐他下巴了。 他犹疑道:“你怎么知道要去吃饭?” 莫非司北给她透露了今晚上傅家设宴的事情。 傅娇指指天空,“这都天黑了,不吃饭睡觉会饿肚子啊!我们是在府衙吃,还是出去吃?” 傅如镝这才知道他理解有误。 他低头失笑,直言道:“方才父亲来过。他得知我们归京,在家中摆了宴席,让我们回去聚聚。” “哦。”傅娇也想会会他们,“好啊,我们现在过去吗?” 她回答的如此自然,倒把傅如镝整不会了。傅如镝问:“你不是不喜欢家里吗?” “我是不喜欢。” 傅娇柔柔一笑,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但是哥哥和家人又无嫌隙,怎能因我疏远呢。” 傅家人和她八竿子打不着。 功德圆满之后,就再也不用见了。 但傅如镝不一样。他可是傅家长子,祖坟冒青烟才出了他这么一个有出息的人,傅家老小全仰仗着他呢。即便傅家人再怎么不好,他也会将其护在羽翼下。 正好她也想回傅家看看。 赵玉懿将傅家形容成龙潭虎穴,她不介意去闯上一闯。 这番话怎能让傅如镝不感动。 他伸出手,想揉揉傅娇的发顶,可看着满头漂亮的钗环和整齐的发髻,又收了回来。 傅如镝也不知怎么了。 他没有触碰别人的癖好,惟独傅娇每次说出善解人意之言,他都想揉揉她可爱的脑袋。 “吃顿便饭就回来。”傅如镝让她放心,“不会将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谢谢哥哥。” 傅娇闻言更无后顾之忧了。 难道傅家人还敢在宴席上给她下毒吗?笑话。 兄妹二人约定好,一同坐上马车前往傅家。 马车上,傅娇掀开车帘,趴在小小的窗边,望着街道两旁的商铺。有卖糟猪头的、绢花的、面皮饼儿的,声浪嘈杂,熙熙攘攘。日落时分,依旧车水马龙,无比繁华。 这就是天子脚下。 说起来,她都没有好好逛一逛京城呢。 “在看什么?” “那有家卖茶汤的,不知好不好喝。”傅娇转过头,伸手遥遥一指。 傅如镝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没有看见卖茶汤的,倒是看见几个苦行僧在小摊边化缘。 他想到什么,不禁开口:“你这一身道法玄学的本事,师承哪位高人?” “教我的高人没有透露名字。” 傅娇说谎已经不用打草稿了,想怎么编怎么编,“我也只是略懂皮毛,比不上那位高人半点。” 她师父去世多年。 即便她在自己的世界青出于蓝,但永远尊敬师父、怀念师父。 “哥哥,我会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你会嫌弃我吗?” 傅娇眨眨眼,期待傅如镝的回答。 傅如镝:“有一技傍身,总归是好事。” “是啊。” 傅娇嘻嘻哈哈的,没当回事儿,“以后嫁不出去,还能给人看风水算命,饿不着自己。” 傅如镝微微一笑,未曾反驳。 这些天他想通了。虽然女孩儿家学这些太没规矩,但傅娇有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也不必为她今后担忧。 还有赵灏,本以为两人有什么,如此一来得知真相,赵灏畏惧水鬼才死死跟着傅娇,倒情有原。如今再看赵灏,傅如镝觉得顺眼多了,没有那般混不吝。 两人谈笑间很快到了傅家。 傅镇卿不过是个八品的监丞,住的地方也在东四街最尽头。 门楣低矮,宅院不大,三进三出,几乎一眼可以望到头。而入户的照壁修得过大,白天肯定会阻挡东面大部分阳光,阳气进不来,很容易阴胜阳衰。 宴席设在花园,因为宅子小,花园修建的也逼仄小气,挑不出几种名贵花卉。 下人将傅如镝和傅娇引至桌边。 傅娇站在傅如镝身后。她先是扫了一眼今天要吃的席面,发现清汤寡水,没一样是自己爱吃的。 殊不知这次她倒是谬误了。 庶女傅娇吃不了一点荤腥,平时口味吃的轻。谢氏知她要回来,专门吩咐厨房做的清淡些,只有两道辣菜。 “父亲,母亲,诸位姨娘。” 傅如镝与桌上人一一打过招呼。 傅镇卿和谢氏坐在上首,从左往右,依次是吊梢眼傅长健、心思刁毒的傅嫣、浓妆艳抹的陈姨娘、闷不吭声的陆姨娘。 “快落座,饭菜都凉了。” 傅镇卿示意他们坐下,倒也没说傅娇什么。 按照次序,傅长健让出位置,傅如镝挨着傅镇卿。而排行最小的傅娇,便与陆姨娘陈姨娘坐在一起。 傅娇还是第一次齐齐整整见过傅家人。 和原主记忆中没什么两眼,只是看起来更加真实。 傅镇卿举起筷子,“如镝这次办了件漂亮案子,圣人十分满意,今日早朝,还专门夸赞了一番。”他朝傅长健道,“你要多向你兄长学学。” “孩儿知道。” 傅长健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这四个字回答的很心虚。 他起身给傅如镝敬杯酒,“兄长,我敬你一杯。” 傅如镝从善如流,客气的提点了他几句。 一家人面上和和气气。 只是所有人都当傅娇不存在,除了偶尔收到对面傅嫣几个眼神刀子,傅娇低着头只管炫饭,心里却在暗暗分析这些人,各藏什么鬼胎。 就在这时,她身边的陈姨娘忽而靠近了她,压低嗓子说:“娇娇,我记得你不爱吃这些辣味的东西,怎么今晚吃这么多?莫非跟你哥哥住在府衙,他苛待你吃食了?”陈姨娘说完捂嘴笑了笑,“你一个姑娘家,成天待在府衙像什么话,你哥哥忙于公务哪能照顾好你呢,还是回家来住。” 傅娇咽下嘴里的辣子鸡,拿起桌边的帕子沾了沾嘴角。 她端正坐好,心头冷笑:得,终于聊到她了。 第四十四章 作弄 什么陈姨娘,傅娇可不放在眼里。 她正准备阴阳回去,岂料傅如镝率先开口,淡淡道:“此事无需姨娘操心,四妹什么时候愿意回来,自会回来。” “我、我这也是为你们好。” 陈姨娘笑说:“如镝,你一天事儿忙,娇娇她总要人照看着。” “陈姨娘,我都这么大了,不是三岁娃娃,照看什么呀。”傅娇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她眼神蔑视地上下打量她,“倒是你,瘦骨嶙峋面颊凹陷,肉都挂不住了,多吃点东西补补,滑石粉都卡皱纹里了,我看着怪心疼的。” “……” 陈姨娘闻言登时窘迫地低头。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铜镜,借着烛火,仔细修饰妆容,眼神还偷瞄不远处的傅镇卿。 算起来,傅镇卿已经好久没去她的院子了。今晚盛装打扮,不就是想让傅镇卿多青睐两眼么。结果被傅娇大庭广众之下一说,她的自信瞬间成了自卑。 补一补……说的轻巧。 前几日她想让厨房给炖点雪蛤燕窝,厨房的人百般推辞,主母将月钱捏的紧,想吃点好的比登天都难。 陈姨娘心里有气,又不敢对谢氏发火,只得瞪了眼傅娇,冷冷道:“娇娇还是去心疼别人。” “也是。”傅娇笑吟吟的,“心疼陈姨娘的人多的是,二哥呀三姐呀,还轮不到我。” 陈姨娘嘴都气歪了,“呵呵。” 傅嫣傅长健都是谢氏生的,他们会心疼她才怪! 见提到自己,一直讨厌傅娇的傅嫣也坐不住了,她放下筷子,勾了下嘴角:“多日不见,四妹愈发伶牙俐齿。” “去了外头还不会说话,指不定比家里吃亏还吃得多。” 记忆中,嘴笨的原主没少被傅嫣揶揄,经常被傅嫣气得躲被子里哭。如今换了傅娇,她是变着花样地还击。 傅嫣也不是吃素的。 她立即作出反应,反问道:“四妹你这话就不中听了。什么叫比家里吃亏还多?难道你觉得家里亏待你了吗?” 寻常人必定是反驳一番,维护表面平静。 傅娇却不。 她一身反骨,嘴巴也狠,想到啥说啥,“那当然了。之前污蔑我给丫鬟下毒,我被绑架了还没人在意,一天天吃不饱穿不暖的,不是亏待是什么?”说着说着,傅娇还长长地叹一口气,“哎!都说家里好,如果真那么好,何须将我逼得住在府衙呢?” 一席话,直接撕破和睦假象。 傅嫣僵住。 傅镇卿和谢氏直接脸色铁青,一桌人噤若寒蝉。 偏偏傅娇不怕死,还用手戳戳陈姨娘,“陈姨娘,你说是?” 陈姨娘:“……” 谢谢,现在别来牵扯她。 “傅娇!” 傅镇卿一拍桌子,桌上的碗都跳了起来。 他吹胡子瞪眼,怒道:“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让你回来是吃饭,不是吵架的。” 傅娇两手一摊,无辜地说:“我也没吵架啊。我一直在好好说话。” “有你这样好好说的吗?阴阳怪气,简直可恶!” 傅长健也指着她骂。 “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恰时,谢氏终于站了出来。她朝傅娇露出一个善意和蔼的微笑,“好了娇娇,你莫与父亲二哥置气。是母亲不对,对小时候的你关照不足,才让你有了这样的偏见,母亲今日给你好好道个歉。” “成何体统!”傅长健气得跺脚,“哪有当家主母给个庶女道歉的,像话吗?” 谢氏沉下脸,“长健,住口。” 她站起身,端起面前的茶杯,朝傅娇道:“之前母亲没有仔细调查清楚,冤枉你与红月的事,母亲正式向你说句对不起。今日以茶代酒,还望娇娇原谅。” 傅镇卿紧紧盯着傅娇,她若敢再出言不逊,他绝对饶不了她。 好在傅娇没有继续激化矛盾。 她天真烂漫地笑了起来,也举起面前的茶杯,给了个台阶:“是呀,母女哪有隔夜仇呢,我接受母亲的道歉。母亲下次可得注意了,再发生这种事,一定要找哥哥好好调查,千万别再一意孤行盖棺定论,平白冤枉好人。” 谢氏笑容都快像面具僵硬了。 她机械地饮下热茶,只觉得一路苦到肚子里,“好,好,母亲记住了。” 谢氏坐回原位,旁边的傅嫣傅长健都要气懵了。 傅嫣扯了扯谢氏衣袖,急得眼珠子乱转,嗓子压到最低,悄悄问:“母亲!你这是何必?!” “别说了。” 谢氏做到这个份儿上,傅娇心里也暗暗佩服。 她越这样,越让傅娇警惕。 今日傅如镝在场,她若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反而让他为难。纵观傅家全局,傅娇已经想到了报复妙招,她喝完茶,继续欢欢乐乐地吃饭,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在旁人看来,真不知是心大还是心硬。 傅镇卿摇头叹气。 感觉面前这桌佳肴都不香了。 他想管教傅娇,但傅如镝坐在旁边,一看这架势就是维护傅娇到底。 他许久未见长子,今晚设宴也是真心想和他吃顿家常便饭。至于这个不听话的庶女……罢了,她爱怎么就怎么。 “如镝,多吃点。” 傅镇卿转头给傅如镝夹菜,“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醋鱼,专门从江南请来的厨子,尝尝可喜欢。” “多谢父亲。” 傅如镝吃下一块鱼,嘴角微弯。他状似无意,用只有傅镇卿听得见的声音道:“父亲,并非我喜欢醋鱼,而是母亲喜欢。” 傅镇卿夹菜的姿势顿了顿。 他知道,傅如镝口中的“母亲”,不是现在的主母谢氏。 “……你还因为此事怪罪我吗?” 傅镇卿语气复杂。 “怎会。”傅如镝笑了笑,继续挑了筷子面前的醋鱼,“都多少年了,早释怀了。” “你能这样想,总归是好的。” 傅镇卿神情舒缓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他对傅如镝一直宠爱,不仅仅这是他最优秀的孩子,还有太多亏欠。 亏欠他,亏欠他母亲。 傅镇卿理解傅如镝不想待在家里的原因,也理解傅如镝维护傅娇。大抵是,他们都有过似曾相识的童年。 一顿家宴,在沉默中结束。 傅娇吃饱喝足,与傅如镝打道回府。 临走前,傅娇突然说肚子痛,要去如厕,让傅如镝在花厅等她。傅如镝没有多想,还嘱咐她快去快回。 傅宅并不大。 进门的时候傅娇就发现傅家常年照不到日光,一直没招来脏东西,很大原因受傅如镝这紫薇命格的人影响。如今她和傅如镝又不住在这里,傅娇准备送给傅家人一些大礼。 她甩开领路的丫鬟,依照记忆中的路线,摸到几人的院子,搓搓手,开始大展拳脚。 主母谢氏,道貌岸然,小时候没少苛待她。 她院子外有丫鬟把守,傅娇进不去,见围墙下摆了一盆矮桂花树,她灵机一动,将那矮桂花从左边搬至右边。 右边墙为白虎方,白虎方一动,人心聚煞,免不了心浮气躁,够她吃一壶了。 傅娇又来到隔壁傅长健的院子。 怪不得傅长健这么贱。 他院子是正身护龙的三合院,大门开在虎边,隔壁正好是谢氏主母的高墙,形成白虎昂头。 如此一来,住在这里的人自然凶神恶煞无恶不做。 当初她一眼就看出傅长健身上背了人命,如此,她不介意让傅长健再见一见死在他手下的亡魂。 “雁姬,交给你了。” 雁姬得知任务是恐吓傅长健,不太高兴。 她摆出条件,“我想宋郎。” 傅娇大手一挥,直接把赵灏给卖了,“乖,把傅长健吓出个好歹来,我让宋郎陪你睡觉。” 雁姬哼了声,飘进了傅长健院子。 傅长健解决了,傅嫣也得安排上。也不知道怎么招惹了这位大小姐,非得欺负唯唯诺诺的原主,傅娇干脆一并为她出口气。 傅嫣院子里的奴仆比谢氏院子里还多。 傅娇转了转,将她院外的一张石凳移动到虎边角落。 虎边,先天八卦为离卦,为火。火逼身者,奴欺主,宾欺主。这样一来,傅嫣的院子可就热闹了。 那陈姨娘不知是贱是蠢,傅娇报着睚眦必报的原则,将几棵野草用黑网罩住,全部扔陈姨娘屋顶。至于另外一位陆姨娘,记忆中陆姨娘不爱惹是生非,对她不说好也说不上差,加之陆姨娘在席间压根儿没说过话,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傅娇便放她一马。 傅娇本还想收拾收拾傅镇卿这老登,但是怕傅如镝等太久,只好匆匆忙忙赶过去。 短时间做这么多事,可把她累够呛。 说话都喘不过气,“哥哥,我回来了。我们走。” “怎么去了那么久?” 傅如镝皱眉。 如果傅娇再不出来,他都准备亲自去寻了。 傅娇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晚上吃多啦。” 这些事情傅如镝也不好详细询问,见她没什么事,便向傅镇卿辞别,带着傅娇返回府衙。 一进车厢,傅娇想到刚才破坏了傅家的风水,心里乐开花,忍不住支着下巴哼起歌。 傅如镝还以为她今天在傅家受了气,没曾想她还挺开心的。 “晚饭有那么好吃吗?” “一般。”傅娇贴心的话张口就来,“还不如哥哥亲手递给我的窝窝头。” 想到在路上颠沛流离的苦日子,傅如镝不禁莞尔。 也只有傅娇愿意苦中作乐,与他同舟共济。 “对了,刚才司南见过了京中第一名捕,他说已经查明绑架你的那两人身份。” “是谁啊?” 傅如镝道:“一个叫梁冰,一个叫龚洪峰。龚洪峰之前在漕帮做水匪,后来得罪了头领,被赶出来,如今就是个混迹市井的亡命之徒。只要肯给钱,杀人越货、作奸犯科、绑架勒索无恶不作。龚洪峰死因很奇怪,经仵作前前后后反复查验,发现他脖子向后折,像被人大力掰断。这么厉害的招式,除非武林高手,否则无人能做到。” “……是么?” 龚洪峰是被雁姬弄死的。 傅娇不知道该不该给傅如镝坦白。 她想了想,或许现在还不是坦白的时候,说出雁姬的事,恐怕会吓到傅如镝。 “当日你有见到别人吗?是他救了你?” “我不知道。”傅娇装疯卖傻,“我晕过去了。” 此事对傅娇造成过心理阴影,傅如镝也不想多提起刺激她。只是谈到另一个梁冰,他神色越来越凝重了。 “梁冰死因更加蹊跷。” “怎说?” “四个仵作轮番尸检,梁冰身体健康,无任何内外伤,就像走着走着,突然莫名其妙死了。”傅如镝沉默片刻,又道,“梁冰祖籍郓州,除此之外,其他一切不明。” 傅娇仔细回忆当晚被绑架的情况。 龚洪峰是被她扶乩找来的雁姬杀死,而那梁冰,好像后面黑暗的地方有人在喊他名字,梁冰答应了一声“哎”,这才倒地身亡。 这有点像失传已久的“喊茅替命”之术。 喊一个人的魂,若那人答应了,就是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 简而言之,有人用梁冰的命,顶替了一个该死之人的命。这两人必须八字相合,死一活一,非常歹毒。 傅娇思忖了片刻,还是将心底这个推测告诉了傅如镝。 傅如镝经历过这么多,自然是相信的。 “你确定有人施展喊茅术?” “不确定,只是怀疑。”傅娇联想到郓州那些失踪儿童的头骨,她灵光一现,“如此歹毒的道术,会不会和丹阳道人有关?梁冰是郓州人,那些头骨也在郓州……哥哥,你觉得二者之间会不会有联系?” 傅如镝沉思良久。 马车辚辚停靠在府衙,他也没有停止思考。 傅娇也不打扰他,静静等待。 许久,傅如镝开口道:“看来,郓州非去一趟。” “又要走?” 傅如镝将建明帝和广平王的想法告知。 建明帝要他以最快的速度抓捕妖道,而广平王担心他的弟弟成南王,也迫切地希望傅如镝将妖道绳之以法。 “这次你不必再与我出门受累,就留在京城。” “我不!!!” 傅娇一口回绝。 她清泓般的眸中透露出不可拒绝的坚定,抬手捉住傅如镝胳膊,死死拽住,“哥哥在哪儿,我在哪儿。” 第四十五章 风水 傅娇有自己的私心。 第一,和傅如镝在一起,她能沾染他的紫薇气运;第二,到了郓州,超度那些孩童亡魂,也是功德一件;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傅娇想要会会丹阳道人。 这么久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做的恶事却一点儿不少。 傅娇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无法无天。 当晚,她回到府衙开始收拾行囊,准备和傅如镝再次离京。 次日清晨,广平王亲自领着建明帝的手谕,兴高采烈地通知傅如镝可以前往郓州。这个消息傅如镝并不意外,傅娇也整装待发,表示要和哥哥共进退。 “一起去好啊。” 广平王和赵灏如今都对傅娇奉若神明,“有四小姐在,傅大人也安全些。” 傅如镝:“……” 他有这么弱吗? 想到上次出门匆匆追来的赵灏,傅如镝沉吟片刻,问:“王爷,这次世子应该不会跟来了?” “不会不会。” 广平王胖嘟嘟的脸颊笑出了褶,“上次不留神才让他小子溜了,打扰到傅大人公务,着实不该。这次本王好好管教他,敢乱跑,腿都给他掰折喽。” 得到确切回复,傅如镝微微松了口气。 赵灏对傅娇没有想法,但外出办公,跟着一位皇亲国戚始终不太方便。 傅娇反而有点失望。 没有赵灏,路上也少许多乐子呢。 不过,谁教她答应了雁姬,把赵灏留给她玩玩。对人不能食言而肥,对一只五百年的厉鬼,更不能。 事不宜迟,这次傅如镝和傅娇轻车简行,带上一队衙役,赶在城门关闭前离开。 此行郓州,路途遥远,天寒地冻山路崎岖,一走估摸大半月。 好在傅娇已经习惯。 她吃一堑长一智,提前准备了一大箩筐必备的法器。 假如遇到丹阳道人,必定和他大战三十回合,一争输赢。 傅娇斗志满满。 抱着热腾腾的暖炉,窝在马车里,白天和傅如镝有搭没搭的说话,晚上则给自己画一道入梦符,美美进入梦想。 这次路程虽远,但一路上还算轻松。 反倒是京城里的傅家。 短短半个月,简直可以用“鸡犬不宁”来形容…… 第一个遭殃的当属傅长健。 雁姬为了能和宋郎早日“睡觉”,铆足了劲儿。 傅长健家宴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摸进院子,刚坐在床边,便觉得肩膀上有什么东西一碰一碰的。 他抬头往房梁上看,瞧不出任何异常。 夜深人静。 窗外,风吹树影婆娑。 傅长健被凉风一吹,酒醒了不少。今晚和傅娇吃饭,他莫名想到了上次傅娇骂他的话——小心被拔舌。 拔舌…… 难道这个妹妹知道什么吗? “不会的。” 傅长健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傅娇一个闺阁女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能知道什么?而且他那件事做十分隐蔽,连傅镇卿和傅如镝都不知道,傅娇哪敢用这件事威胁他? 兴许是心虚,时不时回想起来。 傅长健拍拍脑门儿,也开始后悔当自己年轻气盛,犯下那么一桩糊涂事。 彼时他才十七岁,在南直隶的乡间偶遇一名颇有姿色的村女。仗着傅镇卿是八品监丞,傅长健在狐朋狗友的怂恿下,将那村女给强占了。村女无父无母,家中只有一老翁,被玷污后非得让傅长健给个说法,不然就要报官。 傅长健脑子拎不清,怕此事泄露闹大,竟雇佣了几个打手,闯入村女家中,威胁打压。 那几个打手心思也狠毒,为了完成任务,竟然将村女和她爷爷的舌头拔了。如此一来,两个大字不识的哑巴,无处伸冤,也就无法揭穿傅长健犯下的罪行。 傅长健后来得知这些打手所作所为,于心不忍,暗暗给村女送去钱财。 村女和爷爷看到这些银子,新仇旧恨,反而感觉备受侮辱。两人受不了这种煎熬,双双悬梁自尽。 傅长健一方面愧疚,一方面又暗自庆幸。 他安排手下将村女和她爷爷厚葬,便继续没心没肺做他的傅家二公子。天长日久,随时间推移,年少时所作恶事,也就渐渐淡忘抛在脑后。 “好好的,怎么想起这些破事了。” 傅长健坐在床边,使劲儿捶捶自己的脑袋。 他今天一定是因为见到傅如镝太高兴,多喝了几杯上头了。 恰时,肩膀上又有什么在触碰。 像是有人在拍他。 傅长健回头,华丽的雕花架子床靠着墙壁,墙壁上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傅长健心里毛毛的。 他扬声呼唤,“丹蔻,丹蔻。” 丹蔻是他的通房丫鬟,睡在外间。按理说听到主子召唤,应该很快过来,但这次,傅长健叫了许久,都不见她应答。 风一吹,桌上的蜡烛熄灭了几根。 点点昏黄的微光可怜兮兮地照亮房屋一隅。 就在这时,一抹黑影飞快地贴着窗沿掠过。傅长健分不出是人还是动物,他试探着道:“丹蔻?你去哪儿了?过来把灯给爷掌上。” 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人应答。 傅长健以为刚才看花了眼睛,结果下一秒,那黑影又顺着些微的光飘进了寝屋。 晃眼间,仿佛朝上飞到了房梁。 傅长健吓得一个激灵,倏然站起身。 也就在此刻,肩膀上触碰的感觉更真实了,一下一碰,一下一碰。 他僵硬了少顷,抬头一看,只见方才还空无一物的房梁上突然吊挂着一名长发飘飘的女人。女人作朴素村女打扮,赤着双足,衣衫褴褛,裸露的肌肤透着乌青。她也发现了傅长健,僵硬地低下头,缓缓咧嘴一笑,用如破锣的嗓子吱呀呀地说:“好久……不见……傅公子。” 鲜血从七窍中流出。 滴滴答答,冰冷的落在傅长健惊恐扭曲的脸上。 “是你——” 那个村女! 那个被他玷污后,不堪侮辱,在家中悬梁自尽的村女! 她来索命来了! “傅公子……你看看我,我好惨啊,都说不了话……你看看……”女鬼一边说,一边长大了嘴巴。她的嘴巴越长越大,嘴里没有牙齿,没有舌头,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几乎可以将傅长健的头整个吞噬。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太过恐怖,傅长健在骇然中回神,双膝一软,以头抢地,希望取得村女的原谅,“饶了我!我年少轻狂做错了事!我知错了!而且我真的没想拔掉你的舌头!” 傅长健嚎啕大哭,眼泪鼻涕齐刷刷地流,他瑟瑟发抖地解释:“是那些人太残忍,我真的不想伤害你!我想补偿你啊!你看,我后来还给你们送去了一百两银子,得知你和你爷爷死了,我还花重金给你们找了风水宝地下葬超度,我真的知错了啊!” 女鬼悬在房梁上,来回摆荡,阴森森的声音响彻四周,“是吗……是吗?你真的知错吗……” “真的真的!” 傅长健怕到了极点。 他磕得头破血流,伤口鲜血汹涌,机械僵硬地重复动作,嘴里不断念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知错了!” …… “二公子!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啊?!快停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傅长健昏暗的眼前渐渐出现了模糊的女子身影。 他吓得大叫,一把推开女子,女子吃痛,惊呼一声,“二公子!你怎么了!我是丹蔻啊!” 丹蔻清晰的音色,让傅长健慢慢冷静。 他回过神,这才发现熄灭的蜡烛已经全部亮了。 屋中灯火通明。 “二公子?你、你……” 丹蔻声音颤抖,犹犹豫豫不敢再次上前。 这么大的动静早已传开。不多时,傅镇卿与谢氏在下人的禀报下,匆匆赶来。 看见傅长健傻坐在屋子里,满头是血,夫妇二人都吓坏了。连夜请大夫诊治,为他止血、上药、包扎。 待一切弄好,傅长健都还失魂落魄的。 “长健,你究竟怎么了?”谢氏握着儿子的手,想到他头上血肉模糊的伤势,心疼无以复加。傅长健不敢抬头看房梁,战战兢兢的,更不敢讲述曾经的往事,“做、做噩梦了。” 他也不知如何解释。 真的是一场噩梦。 听说民间有“清明梦”的说法,搞不好,他刚才遇到就是这种情况。 这么多年了,那死去的村女,怎么会来找他呢……一定是假的,是假的。 傅长健如此安慰自己。 他一口咬定,不愿多说,傅镇卿和谢氏也没办法。 夜已深。 两人安抚好傅长健,傅镇卿送谢氏回院子休息。谢氏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平时性子还算安静,今晚却总心烦气躁。 特别是看到墙角那棵快枯萎的桂花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脾气全撒在傅镇卿身上,“说了别搞什么家宴,别搞什么家宴,将那倒霉催请回家,当晚长健就发癔症。” 谢氏口中的“倒霉催”正是傅娇。 这丫头出生时便被大师断言天降灾星,以前傅镇卿仕途坎坷没起色,全因为被这丫头给克的。 好不容易没在家了,安定了没两个月,回来吃顿饭,又惹出这么多事。 傅镇卿心里也烦。 以前被说几句忍忍过去了,今晚想到傅如镝那番话,心里那根刺也戳得人不舒服,“你少说两句!要是如镝知道,以后一顿饭也不肯回来吃!” “如镝如镝,你就知道宝贝你大儿子。” “我倒是宝贝长健,他有出息吗?” “再没出息也是你孩子。” “怎么?你还敢背着我偷人生一个?” 这话十分低俗,谢氏勃然大怒,“傅镇卿!亏你还读过书,有你这样说自己的妻子的吗?”傅镇卿没好脸色,冷然道:“那你和我吵什么吵?以前文玉从来不和我吵,就你天天气性大!” 一听“文玉”这两个字,谢氏更是气到脑袋发胀头发昏。 她怒极反笑,“是啊,表姐是好。她若不死,我一个布匹商的次女,也嫁不进你傅家的高门大院。姐姐这么好,你干脆下去一道陪她好了!” 谢氏是续弦。 谢文玉是她表姐。原本谢氏被指给了一家屠户,表姐不死,她也不能嫁给傅镇卿。 屠户如何比得上京官傅镇卿。 即便是续弦,也比做屠户娘子强。 谢氏家人当即请媒人,撮合她与傅镇卿。傅镇卿见谢氏年轻貌美,又和死去的妻子是亲戚,欢欢喜喜将谢氏娶进了门。 也正是因为谢文玉尸骨未寒傅镇卿火速再娶,深深伤了年幼傅如镝的心。 从此父子感情渐行渐远。 傅镇卿想要弥补,傅如镝却始终拒绝。 如今顶着压力娶来的夫人竟然如此诅咒自己,傅镇卿傅镇卿再也遏制不住脾气,抬手狠狠给了谢氏一巴掌,“贱人,你放肆——” 啪!!! 谢氏脸颊登时高高肿起。 “傅镇卿!你敢打我?好!你好得很!” 谢氏眼泪流淌。 她捂着脸,悲愤交加,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将门猛地摔上。 这晚家中乱糟糟一片。 傅嫣却睡得死沉。 翌日,当得知母亲和父亲大吵一架,而二哥又莫名其妙脑袋受伤,傅嫣朝院子里的奴婢大发雷霆。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也不知会我?” “奴婢见小姐睡得香甜,不敢打扰……” “蠢货!” 大清早,傅嫣将院子里几个丫鬟全部骂了一遍。 她去探望母亲,看到谢氏脸上的指印,心疼不已,安慰许久。回院子正准备休息一下,再去疏解开导父亲,让父母重归于好,结果听到身边丫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她坏话。 “不知道凶什么?看她睡得沉不忍心叫起来,这不是对她好么?”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呗。” “哼,早知道还是伺候四小姐了,这个三小姐,脾气古怪人还没有四小姐长得漂亮,分她院子里真是活受罪。” “红月当初要不是被她们教唆,怎么可能被发卖……” “是啊,真可怜。” 傅嫣在门外听到这些,气得火冒三丈。 想到这是最宠信的丫鬟,她硬生生握拳,将怒气全忍了下来。时间还长,看她怎么收拾这群刁奴! 第四十六章 名誉 傅家这几天一点都不太平。 傅嫣天天责骂家里下人;傅长健每晚做噩梦;谢氏和傅镇卿见面就吵架,完全没有一点儿夫妻之间的包容。而陈姨娘引以为傲的脸蛋,在涂抹了不知名胭脂后,满脸冒痘,烂成一片。 唯一躲过这些的,便是家中堪比透明人的陆姨娘。 事情闹太大,她窝在自己的小院子,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不由担忧。 身边跟了十几年的丫鬟见状,提点道:“姨娘,要不今天去庙里拜拜,不求个心安,怕你的院子也不安宁。” “也好。” 陆姨娘身边没有朋友,原本还能和陈姨娘聊几句,但陈姨娘为她那张脸,四处寻医问药,也不见人。 宅在乌烟瘴气的家里没好处,陆姨娘便带上丫鬟,去寺庙走走。 圣水寺就在京郊。 因为不是皇寺,烟火也不旺盛,占地不大,稀稀拉拉几个僧侣。 陆姨娘买了香与丫鬟在殿中跪拜,刚刚起身,忽而被一灰衣老僧叫住,“夫人最近家里是否不安生?” 陆姨娘闻言一惊。 她看了眼四周,讶异道:“大师何以见得?” “观你周身黑气缠绕却未入体,想是你不遇事,身边亲近人却诸事不顺。” 陆姨娘仔细想了想最近家中变化,面色颓唐,点点头:“大师慧眼如炬。家中人的确事事不顺心,这有什么办法能化解吗?”整日听到他们争执,陆姨娘心里也难受,谁不想家宅平安万事和兴。 灰衣老僧掐指一算。 旋即摇摇头:“夫人家中出现这些事,盖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贫僧资历尚浅,无法化解。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夫人不妨去求求那位高人,放你家人一马。” “家里人最近得罪过谁?” 陆姨娘一头雾水。 她转而询问身边丫鬟,丫鬟也是抓抓脑袋,想不出来,“老爷官职低微,每每上值如履薄冰,与同僚关系也十分融洽;主母深居简出,除了偶尔请戏班子来家里,也没别的什么了……难道是二公子和三小姐?” “傅嫣那丫头还好,许是长健得罪谁了。” 陆姨娘抿着唇,心里七上八下。 那丫鬟亦担忧地道:“姨娘宅心仁厚,上善若水。这么多年不争不抢,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千万别殃及到姨娘才好。” “别、别说了。” 听丫鬟夸赞自己的善良,陆姨娘羞愧地低下头。 傅家若是泥潭,她却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莲花。 想到前几日傅娇在家宴上,她连多看两眼都不敢,她心底愈发不是滋味。 “那位大师去哪儿了?我还有心结,希望他能指点指点。” “刚才还在这儿呢!” 陆姨娘与丫鬟在圣水寺找了几圈,也不见刚才的灰衣僧人。日暮渐晚,两人这才怀揣忐忑的心情返回家中。 还没进门,便又传来傅嫣打骂下人的尖利嗓音。 陆姨娘叹了口气,折身回到自己的院子,再不打算出门了。 傅家被改变风水、鸡犬不宁。 傅娇毫不在乎。 与此同时,她正和傅如镝高高兴兴地逛着郓州集市。 郓州没有宵禁。 天色向晚,华灯初上。大街小巷的商铺没有关闭,灯火明亮,灼灼光辉。叫卖的小贩来来往往,街道两边还支着摊,卖葱油饼、阳春面、糖油果子……琳琅满目,不胜枚举。 傅娇什么都想吃。 来到另一个城市,她就像来度假的。买了一大堆,吃两口就往傅如镝怀里一塞,“哥哥,这个好吃,你吃。” 一般说这句话,傅如镝就知道这东西不符她口味,这是吃不下了。 傅如镝没拒绝。 她塞过来,他就默默吃掉。 “哥哥,这个也不错。你吃。” 傅娇也是给顺手了。 买的葱油饼啃了一半,觉得没什么滋味,便递给傅如镝。 傅如镝陷入犹豫。 这饼和刚才的果子栗子不同,这被她嘴巴咬过了……圆圆的葱油饼上,被她嘴巴咬出小小的缺,清晰地看出贝齿啃噬过的精巧牙印。 傅娇手都举酸了,她没多想,哼哼道:“你是不是嫌弃我啦。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呢。千万不能浪费。” 傅如镝无言以对。 好话歹话都被她一个人说光了。 他不嫌弃她,莫名其妙的,在接过她手中剩下的半块葱油饼时,还有些隐隐约约的开心。司南司北都跟在身后,也没见傅娇将吃不完的东西递给他们,在傅娇心中,她也是亲疏有别的。 思及此,傅如镝低头,张嘴咬在傅娇吃过的地方。 葱油饼明明是咸口,他却尝出一股甜味。 “郓州这么大,我们上哪儿找丹阳道人?”司南和司北抱刀走在后面,嘀嘀咕咕。 司北答道:“明日大人去拜见成南王,想必是想向他讨要一份郓州境内各大寺庙道观,先从这些地方查起。” “也是。” 毕竟是成南王的地盘,直接去见知州,便显得无礼了。 就在这时,前方面摊突然传来大声争执。 傅娇最喜欢看热闹了。 她快步溜过去,凑上前竖起耳朵听。 吵架的是一对年轻夫妻。本以为是些影响道德三观的三角恋,结果仔细一听,才知道是丈夫答应带妻子回乡探亲,一连说了两个月,都没有去成。 “说好明天一起回去,我马车都雇好了,你现在又要临时变卦!” 妻子擦着泪,背过身,向丈夫抱怨。 丈夫无奈解释,“铺子里丢了那么大两箱瓷器,不找到怎么行?报了官,抓了贼,我肯定得在场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丈夫欺负妻子。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丈夫向周围人群解释,“真不是我不带她回去探亲,这两个月遭遇太多事了,走也走不成啊。第一次,临出门她生病了;第二次,我又病了;第三次,回乡的路被大雨冲垮,那段时间到处都是水患,真走不了;第四次就是现在,好不容易什么都打点好了,铺子里却遭了贼。” 他的这番话,反而让妻子哭得更厉害。 傅娇不禁笑笑。 她看了看天空,多嘴问了句:“你们四次出门,是不是有受伤呀?手指割破啦不小心踢伤脚啦之类的。” 那哭泣的妻子哭声一顿。 想了想,道:“切菜的时候切伤过。”丈夫也伸出右手,“就在昨天,不小心打翻了铺子里一个花瓶,瞧瞧,把我手给划了这么深一道口子。” 见状,傅娇确定了心中所想。为了让二人好接受,她换了种说辞:“我看二位十分和善,有被先人庇佑保护的富贵之相。你们这段时间想去一个地方总被各种原因阻止,说不定是老天爷再帮你们避险。” “避险?” “是呀。”傅娇说的头头是道,“强行前往一个地方却事事不顺,说不定途中会遇到什么危险,老天提前预知,是在帮助你们。不如缓一缓,等下个月,或者翻了年,再回乡探亲不迟。有些事,上天让你做不成,都不是偶然,也不是无缘无故。得到未必是福,失去未必是祸。” 那丈夫瞬间犹如醍醐灌顶。 妻子也不再哭泣,转念一想,对于无法回乡这件事也看开了些。 “得到未必是福,失去未必是祸……” 两人点点头,“姑娘说的有道理。” 夫妻二人想拉着傅娇好好说道说道,傅娇却只留下一个笑容,牵着傅如镝的衣袖离开了面摊。 用自己所学帮助一下旁人,有时候也挺开心的。 她高兴的时候就会哼着歌,傅如镝被她雀跃的心情感染,冷冰冰的面容也如消散的冰雪,轻轻弯起了嘴角。 “哥哥,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傅娇笑眯眯地问。 傅如镝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宠溺和纵容,“嗯。” 她的能力他见识过。 既然她这样说,必然有她的道理。 如果以后,他一件事总受挫总不顺利,用这种思想开解一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几人逛遍了郓州城,回客栈时,月上中天,已经很晚了。 刚才还繁华热闹的街头,此时只有几个行人裹紧了衣裳,匆匆往回赶。 而傅娇却和傅如镝不疾不徐地走在青石板街道上。 两人也不说话。 夜风吹拂,四周静谧,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长长。 傅娇许久没觉得如此宁静了。 和傅如镝在一起,她可以不用去思考许多事,沾染着他身上的紫薇命格,感觉到无比安稳。 她想…… 功德圆满之后,他若能回到她的世界就好了。她享之不尽他的紫薇命格,也会把他当亲哥哥照顾。 只是……这些也只能想想罢了。 或许是太安静了,傅娇一时兴起,有的话脱口而出:“哥哥,你以后会想我吗?” 在她离开后。 傅如镝皱了皱剑眉。 “为何这样问。” “我们以后肯定会分开啊。”傅娇乖巧地笑,为以后的离开做铺垫,“哥哥会娶妻,我也会嫁人,哪能天天和你待在府衙。你我,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她的目标是成为第一玄师,从未改变。 傅如镝没有回答。 他不想娶妻。 更不想她嫁人。 这种话,连假设说一说都不行。 傅如镝原本因为吃到傅娇剩下的葱油饼而暗自高兴,这会儿又因为傅娇一句话,心情跌落到谷底。他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在傅娇眼里,就是陷入了一贯的沉默。 傅娇正要催促他回答,傅如镝却先一步跨进了客栈大门。 客栈大堂灯火通明。 几个睡不着的住客在角落里叫了瓜子儿花生温小酒喝。 傅娇和傅如镝的房间在楼上。 两人刚迈上几步阶梯,忽然大堂中有人喊:“傅姑娘。” 姓傅的只有他两人。 被叫姑娘的就更少了。 傅娇当即停步,回身望去。 但见客栈门口,站着一名身量高挑消瘦的清俊青年。他挎着一个梨花木大药箱,一身浅白的棉麻长衫,袖口绣着雅致竹叶花纹,发髻整齐地用同色布带束起。简单的装扮,却难掩他如画容颜,他看来的眸光十分温柔,如春风般和煦。 如此鲜明有记忆点的男子,傅娇当即叫出了他的名字:“是你?何无恙?” 那退婚的落魄户未婚夫。 “是我。” 何无恙走上前来,彬彬有礼地朝立在台阶上的傅娇行了一礼,“许久不见,傅姑娘还好吗?” 傅娇对这个退自己的婚的人没有特殊情绪。 不憎恨,也不喜欢。 反而有点感激他退婚,让自己不用顶替别人老婆的身份。 她笑了下,客套说:“挺好的。这么巧,何大夫也来这家客栈投宿?” “不巧。” 何无恙指了指外面,“我在面摊碰见你,当时不好上前打扰,此时是专程来找傅姑娘赔罪的。当时退了与傅姑娘的婚约,实属无奈之举。” 傅娇一愣。 呵,搞了半天,这家伙早就看见她了,一路尾随他和傅如镝来到这家客栈。 傅如镝听到这话,表情愈发像数九寒冬冰冷。他踱步上前,不动声色地让傅娇站在自己身后,居高临下道:“何大夫无需赔罪,往事已矣。” “见过傅大人。” 何无恙礼数周全。 他抬起头,态度却是不卑不亢,“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但我不想让傅姑娘误会。” 傅家官职不高,比起受过罪的何家却是好了不少。 当时媒人牵线他和傅家庶女,何无恙还觉得自己高攀。之后见过傅娇一面,心里也是极为满意的。可后来他家债主上门,索要一笔父亲借下的巨款,利滚利,为了平账,何无恙不得不将京城铺面和家宅卖掉,背井离乡。 如此,他的就更配不上傅娇了。 原以为退婚是为傅娇好,希望她另觅良人,不料再回京城,听到谣言传是他何无恙看不起傅娇才退婚,还让傅娇和家人关系紧张。 何无恙对此十分自责。 他想找个机会好好跟傅娇解释,奈何一直联系不上。没曾想,这次来到郓州竟有缘相见。 “傅姑娘,不管你信与不信,在下退婚,是为你着想。” “啊?怎么说?” 傅娇来了兴趣。 傅如镝脸色却比墨还黑。 他扫了大堂中的众人,拽着傅娇就上楼。给何无恙冷冰冰撂下一句:“上来。天子一号房。” 这何无恙着实可恶。 大庭广众提起傅娇被退婚的事情,也不怕影响他妹妹的名誉! 第四十七章 无恙 被傅如镝一说,何无恙也意识到此举不妥。 客栈大堂里人不多,但都朝他们这边看来,显然都在听个乐子。 何无恙见状,背上药箱,匆匆上楼。 傅如镝和傅娇前脚进门,何无恙后脚便至。他站在门口,没有傅如镝的准许也不敢进来,目光只凝视着傅娇一人。 许久不见,她似乎变了许多。 之前在京城见过她,唯唯诺诺,始终低着头。自卑和怯懦的样子,让何无恙想起了自己。自从何家落魄后,他也是这般颓丧。但刚才在面摊偶遇,傅娇仿佛换了个人,面对那夫妇侃侃而谈,洋溢着自信乐观,整个人宛如一束阳光热烈。 何无恙惊鸿一瞥,心底莫名的被她那句话触动——得到的未必是福,失去的未必是祸。 他何家衰败这幅田地,或许也是把握不住命定的富贵。 纠结许久的事,在听到傅娇所言之后,何无恙心境瞬间开阔许多。想到自身境地,他更释然了,如今一切都在慢慢好起来。 譬如。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遇见了傅娇。 傅如镝看他左右不顺眼,也没说将人请进屋倒杯茶。他英俊的眉眼覆了看不见的冷霜,负手而立,比何无恙还高出几寸,压迫感十足,“何大夫,天色已晚,有什么话快些说了。” 他想直接轰何无恙出去,到底是不符礼数。 多年来刻在骨子里的修养,让傅如镝还做不出来。 何无恙知道傅如镝在下“逐客令”。 他点点头,一五一十将自身难处说出。他何家朝不保夕,父母又相继去了,实在没有能力承担傅娇的后半生。 “……傅姑娘,当初退婚一事,希望你不要介怀,我亦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对你造成莫大的伤害。”何无恙轻轻蹙眉,当真是愧疚无比,“我退婚时,还特地请求过傅夫人,请她莫要将此事声张。最后满城皆知,在下属实没有想到。” 不等傅娇说话,他又继续道:“当然,在下并非推脱责任,傅姑娘要怪罪是应当的。” 何无恙一解释,傅娇也明白了。 当初退婚不是他瞧不上自己,而且觉得他配不上。 傅娇瞌睡来了。 她道:“何大夫,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件事并不怪你。就算京城人人都知道我被退婚,那又如何呢?你无需觉得愧疚。” 反正她也不想嫁人。 有傅如镝罩着,天天收集功德,不比当人家老婆强?! 何无恙还想继续说什么,傅娇摆摆手,率先问:“何大夫不在京城待着,来郓州做什么?” 怎么就好巧不巧碰上了。 下次他要去哪儿,她避着一点。 何无恙失笑,认认真真答道:“京城的宅子铺面都卖了还债,现下云游四方,做个赤脚大夫。来郓州……”他迟疑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傅如镝,“我以为傅大人知道。” 傅如镝专心在查公主和妖道的案子,对于郓州发生了何事倒是消息不灵。 傅如镝面色仍旧冷漠,他不开口,何无恙便识趣儿的主动告知:“成南王头疾发作,药石无灵,故在周遭城镇广招良医,悬赏千金治疗他的头疾。” 何无恙正缺钱。 知道这事儿,当即揭了榜,来郓州碰碰运气。万一治好了成南王,有千金在手,余生便不必奔波了。 “成南王有头疾?” 傅如镝说完,下意识转头和傅娇对视。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件事。 琼州被妖道取走的孩童头骨,运来郓州。会不会和成南王的头疾有什么关联? 傅娇赶紧道:“何大夫,你给成南王问诊过了吗?他头疾是怎么回事?发作起来有什么特殊?” “我刚来郓州,还未见过成南王。”何无恙见傅娇好像对这件事感兴趣,微微一笑,“如果方子有用,王爷会召见我。届时,再来告诉傅姑娘。” “好啊。” 傅娇笑着应下,“我最近在这家客栈落脚,何大夫随时可以找我。” 咚、咚、咚。 长街上,更夫敲响梆子。 天已很晚了。 “既如此,傅姑娘和傅大人早些休息,在下告退。” 何无恙不再打扰,微微低头,恭身离开。 他一离开,傅娇立刻与傅如镝道:“哥哥,如果成南王真的有问题,何无恙说不定能帮我们大忙。” 傅如镝无可无不可。 就算没有何无恙,凭借他和傅娇应该也能查个水落石出。只是傅娇这样说了,他不想反驳她。 一点点会让她不高兴的话,他都不想说。 “嗯。” 傅如镝点了下头。 他等着傅娇回自己的房间。 然而左等右等,傅娇始终不开口,反而坐在他桌边倒起茶喝。 “咳。” 傅如镝终于忍不住了,问:“你不困么?” 这么晚了,还留在他屋里做什么。 “不困啊。” 傅娇初来郓州,晚上又吃了一肚子好吃的,撑得睡不着呢。说完这话,傅娇立即反应过来,她倏然站起,“哦,对,哥哥舟车劳顿一定困了。明天我们还要去拜会成南王,那你早些睡,我不打扰你啦。” 语毕,她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哪有半点困倦样子。 傅如镝忍俊不禁。 和傅娇待在一起后,他好像笑的时候越来越多。 隔着天井,天字一号房正对着地字一号房。傅如镝关门的刹那,看见对面屋也推开了一条窗缝。 看那棉麻的浅白色的衣袖,正是何无恙。 他似乎也在目送傅娇欢脱的背影。 待傅娇回到自己的房间,何无恙也轻轻关上了窗户。 傅如镝笑容顿时隐没。 如果何无恙退婚的原因是真,那确实怪不得他。看样子,何无恙似乎对傅娇还有意,否则也不会长篇大论解释那么久了。 但傅如镝始终耿耿于怀,心里像扎了根刺。 在他眼中,无论是赵灏还是何无恙,任何想靠近傅娇的人……都不可以。 这个念头很奇怪。 傅如镝绞尽脑汁,终于为自己找到了恰当的理由:傅娇太单纯,他只是想将她好好保护起来。 仅此而已。 第四十八章 哥哥 次日。 傅娇早早起床,与傅如镝一道前往成南王府。 别看王府没有坐落京城,但修建奢华精致程度,可谓郓州独一份儿。 两扇丈高的朱门,恢弘威武。进门后,无一不是雕梁画栋丹楹刻桷。 成南王将傅如镝召去了正厅,傅娇便由两个下人带去了花园游览。傅娇没有去过御花园,但她想,成南王府的花园应该比之差不了多少。 触目所及,皆是珍贵的花草树木,山石林木。两边的月洞门全是汉白玉石雕刻。不仅如此,傅娇随便看了看,就知道成南王在风水上下足了功夫,王府前后两条活水,花园里还有一条引流来的山泉井。 山管人丁,水管财禄,两面环水就相当于被财包围,财从八方汇聚而来。而花园中的泉井,象征着财不外流。 傅娇坐在游廊边,看着面前景色不禁啧啧感慨:“这地方占尽风水优势,可谓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宝地。” 话音甫落,不远处忽然有人讶道:“傅姑娘,没想到你对风水也颇有造诣。” 傅娇回头一看,只见月洞门下,昨夜才见过的何无恙又背着他的大药箱出场了。 “造诣谈不上,随口胡说罢了。” 傅娇懒洋洋的,没有起身。她对何无恙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何大夫的方子是被王爷选中了?” “是。” 何无恙走上前,“王府下人说王爷此时正在会客,原来是在见傅大人。” “对啊,哥哥老早就来了。” 傅娇耸耸肩,“不巧,何大人得排在后面啦。” 她无意识的小动作俏皮可爱。毛茸茸的眉下一双明亮的眼,上午阳光正好,照着她雪白的皮肤透出健康的红润。 何无恙呆了呆。 他不禁脱口说:“傅姑娘,你和从前……真不一样。” “有吗?” 傅娇摸摸自己的脸。 何无恙道:“我上次见你,是在百花夫人举办的百花宴上。你似乎受了很多委屈,坐在角落缄默不言,不与人说话,对万事都不感兴趣一般。”他那时帮给百花夫人治好了风寒,百花夫人便邀他一同饮宴。 席间人来人往,衣香鬓影,他却只注意到还未及笄的“傅娇”。 彼时,他觉得和傅娇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个是不受宠的庶女,一个是没有家族背景的穷郎中,同在苦海中沉浮。 但从昨晚听见她在面摊开解夫妻的话,到今日一番言谈,才觉得她是真的是不同了。 苦海中沉浮的只有他。 而傅娇,却是黎明海面初升的旭日,霞光万顷,温暖人心。 傅娇笑道:“人是会变的。而且,上次心情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何大夫当然会觉得不一样。” 倒是这何无恙。 见了他不过两次,每次笑起来都十分勉强,明明有双漂亮的瑞凤眼,却总透着不可名状的沧桑疲惫。 他身形消瘦,风一吹,那袖袍宽宽大大飘鼓,衬得人如一枝枯竹。 说了这么久的话,傅娇脖子都仰酸了。她指指游廊旁边的空座,“何大夫别站着了,坐下休息休息。” “是。” 何无恙文质彬彬地颔首。 似乎得到了傅娇的允许,才敢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边不远。 这番姿态,让傅娇看着不是滋味。她皱了下漂亮的秀眉,说:“何大夫何必如此谨小慎微。” “没办法……习惯了。” 何无恙苦笑。 这些年家族落魄,他饱尝人情冷暖。似乎只有用这样的低姿态,才能活的舒坦些。 傅娇看出来了,这何无恙比以前的原主还要倒霉催,自卑又丧气,怪不得昨晚会解释那么多。 他这样活着,应该很累。 傅娇靠在走廊的柱子旁,风吹起她鬓发的几缕青丝。她随手拨弄着横伸出来的一截枝叶,淡淡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常居其八九。遭遇挫折是很正常的事情,谁也不可能一帆风顺。关键呢,是如何去面对挫折,有人选择自暴自弃,有人选择勇敢面对,决定全在自己手上。” 一边说,傅娇一边努力回忆。 在原主的记忆中,百花宴上,对何无恙印象极佳——意气风发医术高明的青年才俊。 如果何家没有衰落,原主应该很愿意嫁他为妻。 何无恙缓缓低头,轻声道:“我不愿去想这些。” 怀揣着对原主的感激,傅娇不由得多开导他几句,“人生注定坎坷不平,那么逃避毫无意义。更何况,你只能逃避一时,不可能永远都逃避。有些问题,迟早都要去想的。”说完,傅娇扭头朝他粲然一笑,“何大夫,你说呢?” 她本就生得美丽。 迎着霞光一笑,当真如明珠生晕,眉梢眼角,皆是春意。 何无恙心下被触动。 不知是因为傅娇那番话,还是因为她的笑容。 “傅姑娘……”何无恙垂下眼,似是看开了,展颜讲述,“我是爹娘在苦寒之地捡来的弃婴。本以为爹娘死后,再无牵挂,也不愿设想未来。但今日听你一席话,感受良多。未来……似乎可以多打算打算了。” 能纾解他人情绪,傅娇觉得也是一件功德。 她笑得更灿烂了:“如此最好。” 希望下次再见何无恙时,他可别一副垂头丧气自卑自馁的模样。 两人说着话,不远处走来王府的下人,行礼道:“王爷会客已毕,何大夫,随我去给王爷看诊。” “那我哥哥呢?” 傅娇问。 下人毕恭毕敬地答道:“傅姑娘稍候,傅大人已往这边过来了。” “多谢。” 傅娇听到傅如镝要过来找她,便放心地坐回原位。 何无恙起身,朝她点了点头,“傅姑娘,在下先行离开。” 傅娇笑眯眯的,“王爷的头疾是大事,耽搁不得,何大夫赶紧去。” 何无恙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他转过身,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赧意,忍不住对傅娇道:“傅姑娘,你不必唤我何大夫……唤我‘无恙’便好。” “这不太妥当。” 傅娇迟疑说。 何无恙朝她无奈笑笑,“记得吗?百花宴初见,你唤我‘无恙哥哥’。” “啊?!” 傅娇都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她的“如镝哥哥”脸色铁青的出现了…… 第四十九章 前往 成南王召见何无恙,他不敢耽搁,随下人离去。 傅娇略显尴尬。 她看向傅如镝,平日里十分英俊的脸,此时可见怒意凝成了冰。 偌大的花园里兄妹二人一高一矮地站着。 傅娇估摸着傅如镝因为什么生气,有了赵灏的前车之鉴,她开口说道:“哥哥,你千万别误会,我和他关系没好到那种地步。” 哎,也不知原主怎么回事,和人家第一见面就叫“无恙哥哥”。 反正傅娇是叫不出口。 她长这么大,唯一叫过“哥哥”的,只有面前的傅如镝。 傅如镝也不知道怎么了,当远远看见傅娇和何无恙在花园中有说有笑,他心里升腾无名火。何无恙还敢厚颜无耻的让他的妹妹叫“哥哥”,简直是异想天开。 原本一肚子火,在听到傅娇软软糯糯的解释后,已经消散大半。 他努力稳定住情绪,淡淡道:“人心隔肚皮。” “我懂,我懂。” 傅娇连连点头,“我才不会叫他哥哥呢,我只有一个哥哥。” 她双眼弯弯成新月,明媚清丽。 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傅如镝的脸庞。 傅如镝瞬间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就连刚才看不顺眼的何无恙,都如吹散的尘埃,再无所谓。 四下无人,傅如镝揭过刚才何无恙的事情不谈,与她说起了刚才和成南王会面的情形。 傅娇乖乖坐下,听得极其认真。 “王爷比起前些年,消瘦不少。” 数年前,傅如镝和成南王赵晖在京城有过一面之缘。 如今的他,比起当初岂止是消瘦不少,简直就是瘦脱了相。面颊凹陷,眼睛乌青,难掩疲态和虚弱。 傅如镝礼貌问起,赵晖便道是“头疾”惹的祸。 宫中太医束手无策,迫于无奈,赵晖才会在民间广招能人。 “他说,头疾白天并无异常,到了傍晚,却折磨得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傅如镝故意提起他们来郓州的缘由,听到“妖道作乱”,赵晖义愤填膺,让他只管放手去查,不找出此等妖言惑众之人,无法给天下百姓交代。 傅如镝擅长察言观色。 他仔细审视过赵晖,他似乎当真不知妖道这件事,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与琼州失踪孩童一案没有确切关联。 傅娇若有所思。 她道:“难道是我们想多了?” 下意识把孩童头骨和成南亡的头疾联想在一起,冤枉了好人? 这一趟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傅如镝让她安心,“成南王准允我们在郓州办案,如此一来畅通无阻,事半功倍。” 过得片刻,王府下人来通传,说是成南王正在看诊,今晚无法设宴款待傅如镝。闻言,傅如镝便没有继续在王府逗留,与傅娇回客栈去。 他们是从王府后门离开。 刚出门口,忽然走来一名身穿粗布的灰衣中年,头戴斗笠,遮掩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方方的络腮下颌。 傅娇与他擦肩而过,不禁顿住脚步。 她回头看去,那灰衣男子已经走进王府。王府下人阻挡了她的视线,立在门前,笑吟吟恭送:“傅大人和傅姑娘慢走。” “嗯,有劳。” 傅如镝点了点头,轻轻拽了下傅娇衣袖。 傅娇回过神,与他一并登上回客栈的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在闹市。 确定无人能听到他们谈话,傅如镝才问:“怎么?刚才那个人有问题?” “没有问题。”傅娇皱皱眉,“倒是有黑气。” “什么意思?” 一触及这些问题,傅如镝便不懂了。 他虚心求教,傅娇说:“那人周身黑气太浓,最近有麻烦缠身,搞不好,至亲之人已经离世了。”说完,傅娇怕傅如镝多想,忙又解释,“也许是我看错了,未必是真。” 傅如镝不置可否。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明日我去打听一下,那人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王府。” 回到客栈。 傅娇与傅如镝用过晚饭,各自回屋休息。 天还早,傅娇的作息根本睡不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本想找雁姬出来说说话,摸了摸怀里空荡荡的,这才记起,雁姬被她留在京城了。 雁姬应该完成任务了? 可别把傅长健那家伙给吓死了。 不得不说,雁姬现下很有分寸。 她按照傅娇的交代,冒充被傅长健当年害死的哑女,时不时挂在傅家房梁上,给傅长健一个惊喜。 傅长健心理十分强大。 被连续吓了好几晚,还没被吓死。一开始磕头磕晕了几天,醒来仍当自己在做噩梦,如此反反复复,人日渐憔悴。 整个傅家因为被改变风水一团乱。 雁姬见状,功成身退,美美的去找她“宋郎”殉情了。 赵灏彼时正因为无法跟随傅娇前往郓州,郁郁寡欢。 广平王将他关屋里臭骂了一通,赵灏整日除了吃就是睡。这天刚躺上床,就感觉背后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么多次了,赵灏也不是傻子。 他欲哭无泪,头也不敢回,抱着被褥缩成一团:“姑奶奶去了郓州,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啊?” 屋中静谧半晌。 才响起雁姬幽幽弱弱的嗓音,“妾身心系宋郎,与旁人无关。” 长长尖尖的嫣红色指甲,顺着赵灏颤抖的下巴慢慢划动至喉结。 “宋郎,妾身真的很想你呀。” 赵灏无奈,他道:“我真不是宋郎,我姓赵。” 哪怕雁姬叫他“赵郎”,他也没这么憋屈。 “我不管。”雁姬自顾自怜,也听不进去别的。她轻轻环抱住僵成石雕的赵灏,问:“宋郎,你的腿伤好了吗?” “好了好了。” 赵灏提着她长长的指甲,移开她的手,“你手都痊愈了,我当然也好了。” 雁姬一阵娇笑。 莫名的,她笑声中透着阴狠毒辣,“那翠月敢砍你一刀,妾身便要她千倍奉还。” 雁姬收紧了力气,冰冷的手臂几乎勒得赵灏喘不过气,“你记住,你就是我的宋郎。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你,这世上,能伤你的唯有妾身而已。” 赵灏愣住。 他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是说,那翠月的失踪,是你……” “对呀。” 雁姬笑眯眯地在他耳边呵气,“我吃掉她了。” 赵灏:“……” 他倏然挣开雁姬的桎梏,眼神坚定的像要去参军:“我要去郓州!就现在!” 第五十章 线索 成南王府金碧辉煌。 但王爷居住的暖阁,却处处飘荡浓郁药味。走进屋中,陈设无一不精美奢靡,南海珍珠串成的珠帘后,隐隐约约可见一名瘦骨嶙峋的男子横卧在榻。 这人正是被头疾困扰多年的成南王,赵晖。 赵晖伸出枯木一般的手腕,手腕上绑了一根红线,另一头被何无恙捏在手中,正是失传已久的“悬丝诊脉”。 何无恙神情专注,仔细探究脉象。 香炉中萦绕着缕缕的青烟,屋中安静落针可闻。 少顷,外间轻轻走来一名下人,他低声道:“王爷,梁原回来了。” “让他进来。” 赵晖无力地抬了抬手,音色阴沉沉的,像浓得化不开的墨。 不过多时,一名粗布灰衣男子大步进屋。他风尘仆仆,头上还带着斗笠,腰间别着一把刀,满身江湖气。 “参见王爷。” 梁原抱拳行礼。 赵晖示意他过来说话。 梁原拨开珠帘,站在了赵晖身侧。 何无恙依旧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 赵晖很满意他的态度。 不该听的不要听,不该看的不去看。 他压低嗓子,用只有梁原能听见的声音问:“本王要的东西……找到了吗?”梁原蹙眉,为难地摇摇头,“回禀王爷,那药引太罕见了,踏遍郓州境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妇人。” 赵晖失望至极。 他语气生硬地告诉梁原:“皇兄已经知道琼州那件事了,派了傅如镝来查。姜屏伏诛,丹阳道人为本王苦心孤诣布下的一切又成了泡影。” “这……” 梁原讶异,“丹阳道人神通广大,一定还有法子的。” 梁原跟随赵晖多年,知道他一直在为自己的头疾寻找治疗法子。尝遍世间所有灵丹妙药,惟独丹阳道人的法子有奇效。他没有见过丹阳道人,但从赵晖提起对方的态度来看,丹阳道人极其强大,无所不能。 “再神通广大,也只是断断续续延长本王的寿数罢了。”赵晖时间不多。他反反复复抚摸着床榻上镶嵌明珠巧夺天工的雕花,无限悲悯,“这人世间的一切,本王万分留恋啊……” 赵晖对梁原有知遇之恩。 如果不是赵晖,他与家人仍是丧家之犬。 思及此,梁原立即道:“王爷,我这便去为你寻药引!” 赵晖点点头,甚感欣慰。 待梁原走后,何无恙的脉也诊完了。 他慢慢收起红线,温声道:“王爷的脉象按之欲绝,似有若无,可见气血诸虚,阳气衰微,被头疾影响十分严重啊。” “不错。” 赵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他这段时间联系不上丹阳道人,头疾发作起来备受煎熬,只有吃吃别的方子缓解。 “王爷,我现在开一道方子,你三碗水煎成一碗,每天睡前服用,可以缓解王爷的头疾之症。”何无恙铺纸写下药方,“这些药比较常见,虽有几味名贵的药材,但王府必然是有。” 赵晖“嗯”了声,让手下人去看看药方。 那下人看过药方,颔首道:“这些名贵药材库房有的是。” 给赵晖看诊完毕,赵晖便让何无恙在王府住下。万一晚上喝了药有不适,何无恙也能快些解决。 何无恙背着他的大药箱,住进王府西侧厢房。 日光从窗户中透进,正好照在桌上他写的那张药方上。 他闭了闭眼,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方才给赵晖诊脉,赵晖的脉象已是强弩之末,他久病正气损失,气血被耗,正气殆尽,为气将绝之兆啊! 看来只有放弃了。 傅如镝在郓州迟早会查出一些东西,何无恙默默盘算。 片刻后,他铺纸研墨,低头奋笔疾书…… 傅如镝没想到线索来的这般迅速。 才排查到第二家道观,翌日清晨,司南司北便传来好消息,声称青云观曾经与一名为“丹阳”的游方道士坐而论道。 傅如镝立即前往青云观。 这种事情傅娇当然也不会错过,她忙天荒地跟着傅如镝一起去,结果到了门口,青云观的道童却堪堪将她给拦下。 “女子不得入内。” 傅娇震惊了。 “你这是道观,女子为何不得入内?” 那道童也知道门规站不住脚,只得解释:“这是青云观百年流传的规矩。想进来也可以,除非也是修行之人。” 傅娇道:“我不是修行之人。”她叉腰放出豪言壮语,“但可比你们这些假修行之人更厉害。” “大言不惭!” 青云观里不知哪儿又钻出来一个中年道人。 他指着傅娇道:“青云观不允许女子入内,便是因为你这般的女子太多。” “是么?” 傅娇也不高兴了,决定和他死磕,“我怎么觉得你们青云观,这百年来,也只会遇到一个我这样的隐士高人。” 傅如镝负手而立,没有阻止傅娇。 在他眼里,傅娇做什么都是对的,而且这样张牙舞爪的妹妹,比平时乖巧时候好像更生动鲜活了…… 那中年道人冷笑,指着傅娇问:“你有什么本事?敢在青云观大放厥词。” 黄口竖子,无法无天。 正准备将傅娇当成闹事的轰出去,傅娇却淡淡一笑,双目微闭,静心放松。 她嘴皮微微颤动,低声诵念咒法。那中年道人走来的瞬间,脚下一个趔趄,竟在平地摔了个大跟头,额头登时高高肿起。中年道人也不是傻子,他自然而然有所感应,捂着头顶的大包,眼里闪过无比的惊骇。 而傅娇在施法结束后,眸中似有一簇火花,瞬即内敛了。 中年道人吓了一跳,这小丫头片子是真有道行啊。 “你……阿不,道友,道友请随我来。” 中年道人看了看傅娇,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傅如镝。 少女娇俏明艳,姿色世间鲜有;男子冷峻英气,一看就气度非凡。 乖乖,他怎么今天不长眼非要和他们抬杠呢?! 中年道人摸不清楚他们深浅,没去管头上的青包,赶紧行礼,“请随贫道走、走。” 他语气不由自主的惶恐,生怕二人怪罪。 “噗嗤。” 傅娇忍不住笑出声。 她忙捂住嘴,狡黠地看向傅如镝,傅如镝无奈摇摇头,满眼宠溺。 第五十一章 山崖 两人被迎进青云观。 青云观的观主云游去了,接待他们的,是另一位年逾古稀的老道。 傅如镝亮明身份,说出他们此行来意。 “道长,敢问你们在多久前见过丹阳道人?” 他将丹阳道人罪行说的十分恶劣,那老道不敢隐瞒,颤巍巍地行了下礼。 因为口齿不清,他让方才和傅娇起争执的中年道士转述:“丹阳道人自称年满五十,但看起来却极为年轻,三缕美髯飘飘,仙风道骨……” 中年道士见过丹阳道人,言谈间非常倾慕对方的风采。 “丹阳道人道法高深不骄不躁,更重要的是,比这位姑娘有礼貌。没有恃才傲物,非常低调谦逊。” 傅娇:“……嗯?” 她撇撇嘴。 那中年道士自知说错话,忙找补说:“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丹阳道人罪孽深重,贫道万万没想到啊!” “道长,如今你们可知丹阳道人的下落?” 中年道士指了指老道:“他与师叔喝酒论道时,曾提过喜欢去郓州最高的泉山春风亭修炼吐纳。算来,也就十天之前,如今应该还在郓州境内。” 这对于傅如镝来说是个天大的线索。 但傅娇却关注到另一点,看着老成白菜梆子的老道啧啧称奇,“这么大年纪还喝酒啊?” 中年道士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别看我师叔七十八了,最爱喝烧刀子,两天就要喝一坛。那日论道,丹阳道人正是不胜酒力,才将他在泉山修炼一事说漏了嘴。” “厉害厉害。” 傅娇朝老道竖起大拇指。 老道耳背,但也明白这是在夸他,咧开缺了一口牙的嘴,朝傅娇连连点头。 傅如镝失笑。 事不宜迟,他拉着傅娇辞别青云观,转而带上人手,开始从泉山山脚一路往上,地毯式搜索。 如果丹阳道人真的在泉山,他将插翅难飞。 泉山之所以叫泉山,只因每到落雨时节,数十条山涧溪流汇聚成飞流瀑布,如飘云拖练银河倒悬,从山岩密林中争相喧豗。 好在现下已经冷起来了。 没有下雨,路也好走一些。 郓州地处北边,气候严寒。 今晨打了霜,更是冷的刺骨,山林草叶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傅娇裹着厚厚的狐裘,纯白色的围脖将她巴掌大的小脸包裹了一半,只露出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脸蛋。 傅如镝瞧着又心疼了。 “今日天冷,你该待在客栈休息。” “我不。” 傅娇跟着傅如镝,好像说的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我不”。 万一打起来,丹阳道人那家伙一身歪门邪术,她怕傅如镝吃亏。相处这么久,别说是面前这便宜哥哥,饶是司南司北,她也不想他们谁受伤。 傅娇冷得直哈气,呼出的热气转瞬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为白雾。 傅如镝本来提醒她出门带个暖手炉,结果临走,她硬是将暖手炉放下,塞了一堆符箓星盘在怀里。 这下好了,不仅沉甸甸的,还又冷又硌人。 傅娇将这些不顺心的事情全部怪罪在丹阳道人头上。 如果抓到这老小子,她非好好揍他一顿。 初冬登泉山,景色意外的不错。 沿着前人石凿过的阶梯,傅如镝和傅娇走走停停,很快来到了半山腰。 就在这时,后面的司南司北突然道:“大人,你看这里!” 傅如镝走上前一看,原来是几个扔掉的空酒坛。 司北闻了闻剩余的酒,“就是烧刀子。” “看来丹阳道人真的在泉山。” “拿来,我看看。” 傅如镝几人在那儿研究酒坛。 傅娇看左右风水,没看出什么问题。她呆着无趣,便走到半山腰的临崖处。 往下看,云雾缭绕,竟是不知底下有多深。 “这掉下去一定尸骨无存。” 傅娇心里正这般作想,忽然,旁边出现一抹灰影。她扭头一瞧,还没看清楚对方斗笠下的脸,腰间便被灰衣人用力地推了一把—— “去死!” 话音甫落,傅娇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坠落。她只感觉脚下是一阵阵呼啸而过的风,大脑在瞬间竟然一片空白,做不出反应。 灰衣人手脚极其麻利。 将傅娇推下山崖后,他转身跳入密林,眨眼消失原地。 “傅娇——” 而傅如镝余光瞥到这一幕,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消失殆尽,用尽全力奔去崖边,想都不想就要纵身一跃时,被赶来的司南司北拦住:“大人!冷静!下面的万丈悬崖!” “大人,你跳下去不是办法!快,去王府、州府,调派所有衙役,一起去寻四小姐!” “大人冷静啊!” 傅如镝强大的自制力让他忍住了跟随傅娇跳崖的冲动。 他眼眶发红。 不知是被冷冽的寒风吹得,还是因为情绪波动,隐隐约约蓄积了晶莹的水光。 傅如镝仰头,深深地呼吸一口。 他压下心底悲愤焦急,听取了司南司北二人的意见,转身飞速下山,“方才你们看见是谁没有?” “是个穿灰衣戴斗笠的男人。” “他一定武功高强。” 司北斩钉截铁,“否则我们怎么会无一人发现他何时出现又何时离开?别的不说,这人的轻功必然数一数二。” 傅如镝立刻想到在王府有过一面之缘的江湖人士。 他面沉如水,立刻作出安排:“司北,你和人继续搜寻泉山,决不能放过任何地方。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丹阳道人的痕迹;司南,你去知州调派衙役,我去成南王府借人,寻找四小姐。” “是!” 事关重大,两名亲信是他身边此刻最靠谱的左膀右臂。 傅如镝自己去成南王府有两个打算。 一是借人寻找妹妹,二是……顺便查查那灰衣人的身份。 是巧合,还是别的? 不管怎么说,他可以确定一件事——傅娇坠崖,和丹阳道人必有关联! 山脚下停着他们来时的坐骑。 傅如镝翻身上马,直奔成南王府。 寒风凛冽,他握缰绳的手骨节发白。 天公不作美,这时突然飘起了雪花。无比恶劣的天气,以及即将到来的夜晚,傅如镝想都不敢想,他娇弱的妹妹,该怎么熬过去…… 第五十二章 我在 傅娇这辈子算来算去,没算到自己会被人一把推下山。 人心可比鬼怪还复杂啊! 山崖下白茫茫一片雾,失重的瞬间,她脑子里也像这片雾般空白。但很快,傅娇眨眼生出求生的意志,双手快速抓住身边一切能抓的东西。 峭壁边上长着许多藤蔓树枝。 “啪!” 傅娇右手一抓,果然抓住了几根草茎。她忍住被划破手掌的疼痛,奋力扒拉,那草茎很有韧劲,慢慢减缓了她下坠的速度。 亏得傅娇今天穿的厚。 狐裘和衣裳包裹住身躯,不至于被峭壁上突兀尖锐的石头刺伤。 她抬头看了眼被云雾遮蔽的头顶,试探地喊:“哥哥——” 声音在山谷深渊回荡,并无回应。 傅娇无奈,看来关键时候还得看自己。她低头,抓着峭壁上草茎藤蔓,小心翼翼踩在悬崖凸起的石块,一点一点往下挪。这非常耗费时间,也耗费她的体力,但为了小命,傅娇咬咬牙,愣是坚持下来了。 天色渐渐暗淡。 在最后一缕天光消散之时,傅娇幸运地踩到了坚硬结实的地面。 她环目四顾,崖底尽是灌木树丛,荒无人烟。 没人正好。 傅娇就地坐下,掏出怀中三支香,念咒扶乩。 管她请来的是什么,总得问一条出路。 “乩仙乩仙,与屡之见,乩仙乩仙,与屡之见……” 良久。 就当傅娇以为这泉山连孤魂野鬼也没一只的时候,终于在不远处飘来一道白烟。 这是只嘴馋的小鬼。 看起来也就死了几年,鬼气微弱,甚至不能凝成人形。 小鬼吃了几柱香,终于有力气和傅娇沟通了:“高人,有何贵干?” “劳烦给我引路,我想到山脚。” “好的。” 这种小事,小鬼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傅娇见他气若游丝,十分好奇。按理说泉山荒郊野岭,多年来应该滋生不少鬼魅精怪,怎么她扶乩这么久,只来了一只可怜兮兮的小鬼呢? 闲来无事,傅娇便将心头疑虑问出。 那小鬼吃着香烛,声音也清晰多了。他叹了口气,苦哈哈地答道:“高人有所不知,半个月前,泉山来了一名道士,施法骗来泉山大大小小的孤魂野鬼,趁鬼不备,被他全部收进了万魂幡。幸亏我太弱,趁乱溜了,否则也难逃一劫……” “万魂幡?!” 傅娇惊得声音拔高八个度。 万魂幡不是传说中的法器吗?收一万人魂,可活死人肉白骨,起死回生神乎其神。 她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问:“那个道士!是不是叫丹阳道人?” 小鬼摇摇头,“不知,他没有自报家门。” “三缕胡须,仙气飘飘,长得……”傅娇根据青云观道士的描述猜测,“应该长相不错,人模狗样的。” “这倒是。” 小鬼连连点头,“那道士穿着一身黑白道袍,背了柄铜钱剑。虽然有胡子,但皮相十分年轻。” 傅娇心下暗暗有了推测。 不出所料,将泉山鬼怪收了的就是丹阳妖道。 小鬼又说:“不过今天泉山来了许多官差,似乎在找什么人。”他说完,打量傅娇几眼,“该不会是高人你?” “对。” 傅娇说起这事儿就来气,“我被歹人推下山崖了。” 那小鬼咋舌,“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暗算高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小鬼殷勤地道:“高人,泉山好歹是我的地盘,我帮你寻寻推你下山的人是谁。” 傅娇将坠崖的大概时间告知,小鬼了解后,飘飘忽忽上了山崖。在傅娇坠崖的地点嗅了嗅,小鬼心领神会,赶回来禀报:“是个戴斗笠的灰衣男人,络腮胡,不到四十。从西坡上来后一直暗地跟踪您,作案后,又从南坡离开,一路往北去了。” 具体去哪儿了,那不是泉山范围,小鬼搜寻不到。 “哦?” 傅娇登时想到了在成南王府见过的灰衣男子。 她心下有了计较,又问:“现在泉山很多人找我吗?” “太多了,从山脚一路往上,浩浩荡荡上百人。”小鬼闭上眼,又道,“为首的是白天与你一同上山的男子。他很焦急。” 肯定是傅如镝。 傅娇心里一暖,转而又迫切起来,“带路,让我与他会和。” 她坠崖这么久,傅如镝肯定心急如焚。 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看见自己被推下山,如果看见了,他又是怎样一番心情…… 深夜的山路崎岖难走。 天寒地冻,傅娇披着狐裘都不觉得暖。 小鬼在前方引路,时不时停下,等待气喘吁吁的傅娇。就这样走了半个时辰,傅娇实在累得不行了。 “我得歇一歇。” 她是真累。 原主这具身子弱也就算了,走两步就喘,怪不得她胡吃海塞这么久也不见长肉。 傅娇找了处树墩坐下。 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取暖。不知是太困还是太累,眼皮子上下打架,晕晕乎乎地打着瞌睡。 与此同时,急红双眼的傅如镝,借助绳索,从傅娇坠崖的地点慢慢来到崖底。 他身边还跟着司南。 两人举着火把,在山崖底下大声呼喊傅娇的名字。 “大人!” 司南眼尖,找到灌木上被剐蹭下来的一团白色狐毛。 是傅娇狐裘上的! 傅如镝见状不禁一喜,“她没事。” 最坏的结果,是山崖底下躺着傅娇了无生机的身体;最好的结果,则是现在——她没有重伤,正在寻找出路。 司南也非常高兴,他道:“大人放宽心。四小姐聪慧,虽然环境恶劣,她也一定能应付。” “但愿。” 傅如镝不敢去想别的结果。 他甚至不敢想,以后没有傅娇的日子,又该如何煎熬度过。 出神的刹那,草丛中蹿出一只狡兔。兔子蹦跳了两下,消失在几棵大树背后。傅如镝下意识看了过去,却见那树后隐约露出一片衣角,他眸光一亮,立刻朝那边飞奔。 桐油火把的光芒照亮阴冷的树林。 但见大树背后,女子蜷缩成团,坐在树墩上紧紧抱着双膝,狐裘裹着她单薄的身子,小脸苍白,嘴唇冻得微微发紫,楚楚可怜。 傅如镝心下被猛然攥紧。 他大步走去,脱下斗篷盖在傅娇身上,将她整个人圈入怀中。 怀中人一惊,旋即抬眸望着他,眨眨明亮的眼,“……哥哥?!” 傅如镝担惊受怕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安定下来。他抱紧傅娇,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下巴抵住她冰冷的额,长舒了口气,“嗯,我在。” 第五十三章 解决 傅娇揉揉眼,真的以为在做梦。 她不过是靠在石墩子休息了一下,怎么一睁眼,就和傅如镝相见了。 面前的人近在咫尺。 他将黑色的濑兔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暗蓝直裰,身躯却仍旧挺拔。轮廓分明的脸庞冷峻,一双黑眸却幽深如暗渊深不见底,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光。 ……不是梦。 真的是傅如镝。 他来找她了! 傅娇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她惊喜万分。 旁边的小鬼不敢靠近,远远的朝傅娇挤眉弄眼,昂首挺胸,又指指旁边的兔子,暗示是他将人引来的。 傅娇不禁一笑。 朝他比了个手势,点点头,表示以后会给他吃不完的香蜡纸钱,时机成熟,再为他引路超度。 傅娇脸色苍白,精神还好。 但傅如镝不放心,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挽起她的衣袖,看着胳膊上几道擦伤,心疼至极。他不擅长表达,情绪都收敛在眼底,动作温柔地为傅娇将衣袖缓缓放下。 他握着她冰冷的手,颤声问:“可还有哪里不适?” “见到哥哥,什么毛病都好啦。” 傅娇笑起来梨涡浅浅。 傅如镝颔首,他看了眼四周,“这里冷,我们回客栈。”说完,他自然而然地转身,蹲在傅娇面前,“来,我背你。” “哥哥,我不用……” 傅娇想说她没那么矫情。 从悬崖上掉下来都大难不死只一点儿擦伤,走几步路不碍事。 可傅如镝态度坚决如铁,他强烈要求,傅娇无法拒绝。她本就有些累,又有些困,怕在林子里耽搁太久,只好磨磨蹭蹭地爬上他宽阔安稳的脊背。 傅娇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 她将左脸贴在他背上,隔着布料,似乎能透过血肉听到他坚实有力的心跳声。 没由来的,傅娇的心也越跳越快。 她甚至分不清,是傅如镝的心跳还是她自己的…… “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你是我妹妹。” 傅如镝这样答道。 他背着她,只觉比想象中还要轻巧。她应该多吃一点饭,长得白白胖胖,他才更安心些。 “从前也对我这么好吗?” “……没。” 傅如镝有一瞬间的愧疚,他如实说:“那时候你还小,我已经与家中疏远了。” 论起关系,他和傅娇并不亲厚。甚至见面的次数,还不如傅长健和傅嫣。 傅娇的生母是蓉姨娘。 蓉姨娘进门的时候,肚子已经显怀了。所以后来传出风言风语,说傅娇并非傅如镝亲生…… 他那会儿忙于母亲的事情,和家里人关系都不好,更别说这个不知真假庶出的妹妹。 如今想起来,傅如镝只想对当时年少无知的自己扇两巴掌。 傅娇是不是她妹妹又如何? 他都会对她好。 “哦。” 搜寻着原主的记忆,傅娇知道他没有骗自己。他的性格,也不会虚情假意的编造一些莫须有的谎言。说起这些往事,傅娇难免会好奇,她凑近了傅如镝耳畔,轻声问:“哥哥,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和家人疏远?” 要知道,傅镇卿从小到大都将傅如镝当眼珠子宝贝宠爱。提起傅如镝,傅镇卿便觉面上有光,骄傲无比。 这么长时间相处,两人关系早已亲密无间。 傅如镝也没有刻意隐瞒,自然而然地讲道:“因为我母亲的死……” 他母亲姓谢,名文玉,乃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嫁给傅镇卿没一年就生下了傅如镝。 本来日子和睦,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谢文玉身体每况愈下,傅镇卿当时忙于官场关系,对谢文玉鲜少关心。谢文玉郁郁寡欢,终于在傅如镝六岁时没熬过去,撒手人寰。 男子三妻四妾在如今十分正常。 傅镇卿死了原配,傅如镝不介意他续弦,但傅如镝没想到,他母亲死后一个月不到,傅镇卿急不可耐地娶了母亲的表妹做填房。 “我不能接受。” 傅如镝声音喑哑,为死去的母亲不值,“母亲尸骨未寒,他怎能如此薄幸。” 这让他还如何相信世间男女之情。 幼时的信念崩塌,以至于傅如镝如今二十六七依旧孑然一身。身边同僚儿女绕膝,他丝毫不羡慕,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傅娇“嗯”了声,乖乖趴在傅如镝背上,静静地倾听。 她心疼傅如镝的遭遇,理解他这些年的不容易。鬼使神差的,她很不礼貌地问:“哥哥,那你以后会三妻四妾吗?” 大元男子为尊,别说三妻四妾,有钱有权者,养无数外室情人都不会有人批判置喙。 傅娇抿着唇。 竟然对傅如镝的回答有些紧张起来。 她竖起耳朵,少顷,才听到傅如镝斩钉截铁地答道:“不会。”他步伐一顿,搂着傅娇的膝弯往背上提了提,“永远都不会。” 傅娇心下窃喜。 她笑容还没来得及弯起来,傅如镝又接着说:“我甚至没有娶妻的念头。” “啊?” 傅娇笑容僵在脸上。 严严实实的斗篷好像胸口漏了风,凉飕飕的。 她讪笑了两下,干巴巴说:“傅镇……咳,爹他不会同意的。哥哥不娶妻,二哥也娶不了,三姐也不好嫁人。” “这些你不用管,我会和父亲说明白。” 傅如镝只觉得她想法太简单。 傅嫣女儿家也就不提了,相看好人家随时出嫁都可以;至于傅长健,整日花天酒地,没有正妻但院子里通房个,轮不到她操心。 “好。” 也是,傅家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还是少掺和。只不过,知道傅如镝不想娶妻,她心里五味杂陈,既欢喜又担忧。傅娇烦躁地抓抓头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种情绪。 傅如镝背着傅娇,一步步走过石阶,涉过溪流,终于在拂晓时分回到客栈。 两人皆风尘仆仆。 他让傅娇赶紧回屋休息,自己则转身带着司南去和司北会和。 傅娇洗漱后躺在柔软温暖的床榻上,见状忍不住捉住他手腕,自己都没察觉到依恋,“哥哥,你去哪儿?一夜未眠,你不休息吗?” “你坠下山崖,我请了王爷和知州帮忙。现下要通知他们一声,顺便彻查谁是凶手。” “我知道凶手是谁。” 傅娇看向窗外,为自己找好说辞,“我当时看清他的脸了,正是王府那日遇见的灰衣人士。” 这和傅如镝的猜测不谋而合。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拍拍傅娇的手背,让她安心休息,“嗯,我会解决。” 第五十四章 头发 傅如镝答应傅娇给她一个交代,就绝不会放过那个灰衣人。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府?和成南王是何关系?杀害傅娇的缘由又是什么?一个个谜团,都等着他慢慢解开。 傅娇倒是心宽。 她猜测傅如镝此行并不会顺利。灰衣人搞不好和成南王关系错节,要在王府拿人……想想都并非易事。 傅娇想得脑壳疼,她干脆不想了,被子蒙头好好的睡了一觉。本以为可以一觉安安稳稳睡到下午,结果才休息了两个时辰,房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拍门声。 傅娇心烦意燥,不得已坐起来,披上狐裘趿拉着鞋,过去开门:“谁啊?!大清早的!” 不知道她昨晚一夜没有休息好吗?受了点擦伤浑身都不得劲儿,语气充满不耐烦。 如果是鸡毛蒜皮的琐事,别怪她画张符。 房门打开,却是站着客栈的小二。小二见了她,笑道:“姑娘,有人找你。” 傅娇一愣。 谁会找她?傅如镝临出门叮嘱过了,谁也不能打扰她休息。哪个混蛋这么不长眼。 就在这时,小二将来人请到门口:“正是这位公子。” 傅娇定睛一看,好家伙,赵灏蓬头垢面跟流浪汉似的。他看见傅娇像看见亲人,差点涕泗横流抱她大腿,“姑奶奶……” “诶诶诶,有话好好说。” 傅娇按住他肩膀,语气惊讶,“你怎么从京城来了。” “我……”赵灏有苦难言,他从怀里掏出熟悉的瓷碟,一把塞给傅娇,“给你送人来了。” 傅娇:“……” 呃,他这是被雁姬折磨的多惨?千里迢迢都要把鬼送过来。 她将赵灏请进屋,门一关,雁姬便从碟子里钻了出来。比起以前总阴森森的露出泡浮囊的脸,如今倒是知道形象管理了,一袭曲裾红裙婀娜动人,面色白净,黑发整齐地梳拢在脑后,用裙子同色的丝带系成一只蝴蝶。 雁姬朝傅娇点了下头,随即察觉到她受了伤,讶然道:“你怎么受伤的?” 就这煞星,谁敢伤她。 傅娇无奈地摊了摊手,“鬼好抓,人难防啊。” 被抓来当苦力的雁姬:“……”早知道不问了,问了还被揶揄。 傅娇没心情继续睡觉,她打开话匣子,将这些天的遭遇给赵灏雁姬大吐苦水。赵灏闻言大惊,“啊?你觉得我王叔,和琼州那案子有关系?” “不是我觉得,是推测。” 傅娇转念一想,突然计上心来:“你们来的正好,我哥哥这次去王府肯定铩羽而归要不出来人的。但是你们不一样了,雁姬,你和赵灏去帮我把灰衣人绑来!” 这下任凭灰衣人武功盖世,也敌不过五百年的厉鬼! 雁姬一听又有任务,直翻白眼。赵灏却摩拳擦掌,“正好闲着无聊。” * 如傅娇推测的那样,傅如镝并没有查到灰衣人踪迹。 成南王守口如瓶自不用说,王府的下人也是忠心耿耿丝毫不透露半句。傅如镝明察暗访,那灰衣人就像是凭空消失,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傅如镝无功而返,还要向成南王借兵寻人道谢,着实憋屈。 他前脚离开,赵灏后脚便至。 刚打发了傅如镝的赵晖一听下人通传,人都愣住了,“赵灏来拜访本王?” “嗯……世子还带了不少礼。” “这倒有意思了。” 赵晖捉摸不透。他不知道是广平王的意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思前想后,他道:“你让他在花厅等着,本王服药后便来。” 上次何无恙给他开的方子,看似平平无奇,却是这么久以来最有用的。喝了何无恙的药,赵晖终于可以在夜晚睡个囫囵觉。 赵晖想到什么,不禁笑得意味深长。 赵灏有点忐忑。 他在花厅来来回回踱步,被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精致昂贵的雕花红木桌椅震惊。他没想到王叔的府邸如此奢华,两相对比,广平王府就是猪圈啊。 想到傅娇给他下的任务,赵灏紧张起来。 拔一根王叔的头发…… 这能行吗? 因为王叔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京城去了封地,他和王叔见面次数不多。王叔的子女和他不熟悉,还没有和赵玉懿关系亲厚。第一次来访,十分冒昧,赵灏转身,看了眼自己随手在市集挑选的礼物,更是窘迫。 就在他骑虎难下之时,外面人通报:“成南王到。” 赵灏一下精神了。 他转身瞧去,被面前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惊了一下,旋即行礼:“参见王叔。” “灏儿,快坐。”赵晖沧桑缓慢地坐在上首,凹陷的脸颊挤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一家人无需客气。这次来郓州,可是有什么事情呀?” “没有没有。”赵灏讪笑,“我在京城待着无聊,听说郓州泉山风景不错,就想来游山玩水四处逛逛。正好王叔在,我便过来拜访拜访您。” 说着,赵灏还紧张地将他买的那堆礼品拿出来,赵晖眯着眼一扫,发现全是些郓州当地特产,甚至还有送小孩儿玩的拨浪鼓。 赵晖:“……” 都什么破烂玩意儿。 广平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晖更加迷惑了。赵灏却一步步走上前,望着赵晖的脸,感慨道:“我记得小时候,王叔您意气风发年轻英俊,怎十几年过去,苍老了这么多……”他本想演戏,但回忆起从前,竟是动了真情,真的流下眼泪。 赵晖被他这句话触动。 是了。 年轻时,他何曾病到这种田地。他纵横南北,一马当先,有的是雄心壮志。如今四十也不算老,却因疾病困扰,比两个哥哥都要沧桑。 这让赵晖如何忍得。 他不甘心。 他要治好自己的病,重回当年辉煌。 “滋——”赵晖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他怒目而视,只见赵灏不好意思地捏着他一撮头发,尴尬道:“王叔,侄儿为你拔去白发,你就显得年轻了。” 赵晖气得咬牙。 看着赵灏一脸无辜他又发不出火,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得忍怒僵笑:“来都来了,侄儿一起留下吃个便饭,我们一起叙叙话。” 赵灏趁着挠头的功夫,将头发藏进怀里,点点头:“叨扰王叔了。” 第五十五章 决策 傅娇在客栈焦躁地等赵灏消息。 那家伙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是拔一根赵晖的头发,应该不难…… 夜幕降临,赵灏还没回来。 傅娇不担心他的安危。 雁姬在他身边,谁敢伤害赵灏,雁姬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傅娇左等右等没有等来赵灏,而是将司南给等了过来。司南见到她眼睛一亮,难掩喜色:“四小姐,你身体还好吗?” “我没事。” 傅娇在他面前转了圈,表示身体没有大碍,“睡了一觉精神奕奕。” “那就好。”司南笑着点点头,“大人那边有个好消息,人逮住了。” “啊?” 傅娇大惊,“抓住灰衣人了?成南王竟然愿意放人?” “不不不。”司南连连摆手,“是……是丹阳道人!” 这四个字的冲击力比灰衣人大多了。傅娇又惊又喜,忙不迭收拾了一堆罗盘符箓,桃木剑往腰间一别,“走!我去会会他!” 司南专程接傅娇也是这个原因。 傅如镝说傅娇精通玄学道法,这丹阳道人一身邪术,让傅娇来一起审问。 两人往郓州监牢走。 司南在路上给傅娇讲述来龙去脉。 白天,傅如镝去拜访成南王一无所获,但却没有放弃地毯式搜查泉山。到了傍晚,丹阳道人无处可躲,在泉山一处山洞中被衙役擒获。 “这么容易就被抓到了?” 傅娇暗暗嘀咕,丹阳道人未免太弱了? 司南却是自信挺胸,骄傲道:“四小姐,这你就不懂了,我们搜山搜的可认真了,一只鸟都没放过,丹阳道人他再厉害也是对鬼怪,如何打得过我们这些官差。” 傅娇笑了笑,“也是。” 这年头,人比鬼难对付。 两人一边说一边来到郓州监牢。司南出示了腰牌,门口衙役毕恭毕敬请他们进去。 顺着阴暗潮湿的甬道,左转右转,终于来到尽头的一间监牢。 傅娇眯眼,在壁灯的照耀下,看清楚牢房角落坐着名身穿黄色道袍头挽道髻的道士。 “你来了。”傅如镝转过身。 司北朝傅娇颔首:“四小姐,这厮便是丹阳道人。” 牢房里的道士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他看起来四十左右,皮肤确实白净,但也没有青云观道士吹嘘的那般仙风道骨。估计是上了枷锁镣铐,所以看起来和预想中大不相同。 傅娇挺失望的。 她来到傅如镝身侧,问:“哥哥,你审出什么了吗?” 傅如镝微微蹙额,从司北手中取过签字画押的口供给她过目,“他承认了全部罪行。” “啊?” 傅娇将口供拿到灯下,仔细一瞧,登时无语了。 这丹阳道人也太没骨气了。 一点儿刑还没用,直接竹筒倒豆子的将罪行全部认下。他表明当年在琼州,勾结姜屏和历任知州,镇压水尾圣娘,是想给自己修建一座香火庙,取水尾圣娘而代之;残害孩童,收集孩童头骨来郓州,是想炼制他的独门法器;在郓州还未来得及大展拳脚,便被傅如镝抓住…… 傅娇和傅如镝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出疑虑。 “虽然丹阳道人承认了,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傅娇紧紧盯着丹阳道人思索。 丹阳道人许是被她盯得心虚,眼神躲闪,低下头来。恰时,借着暗淡的光线,傅娇眼尖地看见他耳朵后有一抹黑色。 她一惊,忙道:“哥哥,你把牢房打开!” 傅如镝给司北打了个眼色,司北立刻拿出钥匙打开牢门。他与傅娇一起走到丹阳道人跟前,傅娇蹲下身,拽过对方头发,将耳朵后的黑灰捻了点儿在指腹,搓了搓。 “这是什么?” “阴咒。” 话音甫落,死气沉沉的丹阳道人顿时惊然。 她抬起头,凝视傅娇半晌,“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怎知这秘术阴咒?” 傅娇拍拍灰尘,叹了口气道:“我不仅知道,我还会化解呢。”她抬起下巴,故作高深,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这阴咒不可能是你自己给自己下的?一定是有人借此威胁你。” 比如手里这份轻易得来的口供。 “丹阳道人,你参与了这些罪事不假,但一定不是幕后主使。”傅娇轻轻弯腰,抽出腰间一张金光闪闪的符箓,威逼利诱,“你说出主谋,我一定帮你化解。” 丹阳道人也是识货的。 在看清傅娇手里那张符箓后,他忍不住伸手去拿手,“你怎么会有一品符……” “诶。” 傅娇将符一把藏在身后,“说出主谋,阴咒可解。从此再也没有人威胁你,你也不必当替罪羊。” 这番话显然说动了丹阳道人。 谁也不想死。 他咬了咬牙,翻供道:“其实……其实是成南王……成南王一直被头疾困扰,药石无灵。他找到我,希望我能帮他治好头疾。我的确懂些秘法。当时琼州治理混乱,又天高皇帝远,便选择在琼州抓孩童以头骨炼制‘九霄辟神丹’。一开始,成南王服用丹药有奇效,后来效果越来越差。琼州姜屏落马后,已经很难找到合适的孩童头骨,恰时,朝廷派了傅大人过来盘查,我们举步维艰……成南王怕丑事暴露,便找人给我下了阴咒,逼迫我包揽一切罪行,否则我的朋友弟子都会被牵连。” 这个幕后主使,傅娇和傅如镝早已有猜测。 听到丹阳道人揭露他们并不惊讶。 傅如镝愁眉紧锁。 知道是成南王反而更难办了。 郓州是成南王的地盘,丹阳道人一席话想拉他下马,异想天开。 丹阳道人似乎知道他们的顾虑。 他主动提议道:“成南王当初为了治疗头疾延续寿命,用过无数种偏房邪术。除了孩童头骨炼制九霄辟神丹,他还用了喊茅术。” 傅娇一听,忙问:“他喊了谁的茅,借的谁的命?” “梁原的弟弟,梁冰。” 丹阳道人给自己留了后手,“我手上没有成南王的证据,但梁原肯定有。梁原是跟了成南王二十年的亲信心腹,你们只要找到他,告知梁冰被借命的事,梁原为了弟弟,肯定会和成南王反目。” 傅如镝怔住:“谁是梁原?” “我知道!” 傅娇眼神熠熠,心下已然有了决策。 第五十六章 梁原 赵灏胆战心惊的和赵晖吃了顿饭。 满桌珍馐佳肴,他却味同嚼蜡。 赵晖看出他有心事,灌了几杯酒下肚,借着酒意来套话:“灏儿,你这次来郓州,怕不是游山玩水那么简单?” “……确实。” 赵灏有点上头,晕晕乎乎地说:“王叔,你有所不知,我是为了躲人啊。” “躲什么人?” “一个女人。” 青面獠牙,天天拽着他去殉情老恐怖了。 赵灏对着赵晖大吐苦水:“王叔,我若是在京城不走,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我受够了,所以我来郓州,躲得越远越好。” 赵晖大失所望。 他还以为是广平王亦或皇兄察觉什么,在有意试探。不过就算试探,也不会派遣不着调的赵灏。 说难听点,他这个侄儿一无是处。 赵晖拍拍赵灏的肩膀,敷衍地安慰:“左不过一个女人,灏儿天子骄子,何必畏惧?那女人实在纠缠得紧,让你父王处置了便是。” “罢了,王叔,你不懂,你不懂啊。” 赵灏欲哭无泪。 他摇摇头,非常痛苦的样子。 赵晖一到夜里头疾就要发作,眼看天色已晚,他也没了耐心和赵灏虚以为蛇,又潦草的陪他吃了几口菜,看赵灏确实醉了,这才吩咐下人将赵灏扶下去。赵灏虽然喝多了,却没有忘记傅娇交代的任务,他让下人将自己送回客栈,并不在成南王府留宿。 待王府的下人离开,赵灏迷蒙的双眼登时变得清亮。 他揉揉肩膀,拍拍酡红的脸颊,暗自得意:“本世子打小酒量就好,人称千杯不醉呢。” 要不是怕在赵晖面前多说多错,他也想不出装醉这招。 赵灏小跑上楼,本想告诉她头发已经找到了,结果傅娇不在。一问客栈掌柜,才知她跟司南离开了。 既是司南,这会儿傅娇定然和傅如镝在一起。 正在这时,窗户被风轻轻吹动。 熟悉的冷意从背后慢慢攀附上肩头,赵灏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道:“雁姬姑奶奶,你不是找人去了吗?” 雁姬幽幽地站在他身侧。 她惨白姣好的面孔没有任何情绪,淡淡地道:“找到了。” “这么快?” 赵灏大惊,“傅娇不是说,那灰衣人行踪飘忽不定,很难找到吗?” 雁姬微微一笑,顺势靠在他肩头:“对旁人来说的确难如登天,但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成南王想包庇灰衣人,全郓州的衙差将地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到。 但雁姬是鬼。 郓州城大大小小孤魂野鬼谁不畏惧雁姬。一声令下,这个任务就简单多了。 “走,去抓住他。” 灰衣人武功高强。 赵灏怕人少了打不过,重金聘请了郓州城内几十名镖师好手,个个携带武器。 雁姬在前引路,不多时,一群人在西门出城的官道上,围追截堵,将正欲离去的灰衣人给拦下。 “尔等何人?” 灰衣人在夜间也戴着他的斗笠。 暗灰色的衣裳,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行走在地上无声无息,没有雁姬的话,怕不是早就远走高飞了。 他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一大群人,心底疑惑,却知道来者不善:“识相的话不要挡路。” 赵灏叉腰一哼:“你识相的话,乖乖束手就擒。” 灰衣人冷笑:“我不过是个做生意的赶路人,好端端的,你凭什么抓我?!” “你犯了什么事儿还需要我明说么?”赵灏没有耐心,直接一挥手,下令道:“把他给我生擒了!擒住奖励一百两银子!” 灰衣人闻言一惊。 哪儿来的黄口竖子,竟然下这么大的血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等灰衣人回神,四五十个镖师高举刀剑冲了上来。 霎时间刀光剑影。 人太多了。 灰衣人武功再高,也敌不过人海战术。几番车轮战下来,他应接不暇,筋疲力尽。就在他准备奋力一搏之时,远处树后,出现一抹鲜红的女子倩影。 荒郊野岭怎么会突然出现如此婀娜的女子? 灰衣人再仔细一瞧,那女子竟诡异地朝他笑,笑着笑着,忽然七窍流血,嘴巴撕裂到耳朵根,眼珠也从面部挤出连着一根筋掉出了眼眶…… 灰衣人骇然失色。 这一吓,让他彻底乱了阵脚,被一刀砍中右肩。刹那,一群镖师如潮水涌上,将他摁在地上五花大绑。 “抓住了抓住了!” 赵灏喜不自胜。 他掏出一把银票,再次悬赏,“来几个人,帮我把这家伙悄悄押去郓州监牢。” 赵灏一路上都在审问灰衣人。 “你叫什么名字?” “多少岁了?” “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 灰衣人的嘴巴像紧闭的蚌壳,一声不吭。 赵灏被气得够呛,却也没办法,只能道:“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等会儿见到我姑奶奶,她自有法子让你开口。” 灰衣人依旧不说话。 他脑子里却在疯狂运转,思索赵灏抓他的目的。 难道成南王事迹败露了?! 不可能。 这件事天知地知,除了他和成南王自己,便只有丹阳道人。 一路上找不到逃跑的机会,灰衣人被强行押往郓州监牢。恰时,傅娇正与傅如镝说起她被绑架那晚的遭遇…… “大人,四小姐,世子来了。”司北急匆匆跑来,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他抓到了灰衣人!” “什么?” 傅如镝和傅娇异口同声。 傅娇是惊诧赵灏的速度比她预料之中快;傅如镝却是惊讶——这死小子怎么来了!? “姑奶奶!幸不辱命!” 赵灏拢着手,笑得呲牙咧嘴。 傅娇满意地朝他竖起大拇指,“可以呀,没抓错人?” “你瞧,是他吗?” 赵灏将铁链锁住的灰衣人一把拽了过来,傅娇一看他那张和梁冰七八成相似的脸,瞬间笑了,“嗯,不错,就是他。” 灰衣人皱眉。 他见过傅娇和傅如镝,也知道傅如镝这次来郓州的缘由。 不等他开口,傅娇便微微侧身,让他看清牢狱中坐着的道士,“梁原,你也别愣着了,来和丹阳道人打个招呼。” 第五十七章 问米 丹阳道人?! 梁原目光落在监牢里一身灰尘的道士身上。 他早有耳闻丹阳道人神出鬼没,一身本领。如今看来不过如此,竟然也被傅如镝给抓住。 “你劝劝他。” 傅娇朝丹阳道人眨眨眼,“坦白从宽,交代一切说不定还能留个活口。” 丹阳道人不管自己能不能活,他只想傅娇帮他除去阴咒。阴咒烙印在骨骼里,哪怕他死了,灵魂生生世世无法超生,严重一些,还会连累后世的福泽。 思及此,丹阳道人清清嗓子,小声道:“梁原,王爷的罪行我已经都说了,你也别包庇他了……” “哼!” 梁原一声冷哼。 他抬起下巴,倨傲道:“王爷没有任何罪行。我只不过是王府的看门武夫,什么都不知道。” 傅娇挑眉,直接戳破他的谎言:“你一会儿说成南王没有罪行,一会儿又说自己是看门的什么都不知道,说话简直自相矛盾。” “是又如何?” 梁原死鸭子嘴硬,“你即便对我严刑拷打,我也不会污蔑王爷。” 算起来,他跟随成南王赵晖已有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前,梁原家乡遭遇瘟疫,他带着弟弟流浪,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不得不走上了打家劫舍的道路。这番作为惊动官府,被通缉成丧家之犬,也与弟弟在一场追捕中走散。就在他垂死之际,赵晖施以援手,不仅救了他,还给了他体面的身份,收为心腹暗卫。 梁原幸不辱命,二十年间几乎是搏命的完成赵晖派遣的一个又一个任务。赵晖也知道他这辈子最挂念弟弟梁冰,一直在派人寻找…… “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傅娇咋舌。 她又看向丹阳道人,冷冷道:“道长,你不妨告诉梁原,他弟弟梁冰早就被赵晖找到了。” 梁原一直不为所动。 在听到弟弟“梁冰”的名字时,他虎躯一震,炯炯有神地瞪向丹阳道人:“当真如此?!” “不错。” “我弟弟如今人在何处?” “这……”丹阳道人心虚地垂下脑袋。 梁原半信半疑。 他脑筋一转,说道:“王爷对我有恩,也的确在帮我寻找弟弟,但这与我知晓王爷罪行无关。你要抓就去抓别人审问,问我?那我什么都不知道。” “啪、啪、啪。” 傅娇缓慢地拍了拍掌,感慨道:“你对成南王太忠心了,这个时候还觉得他是个好人。” 梁原不语。 在他心里,成南王纵然做的事有千万般不妥,但对他的恩情,足以弥补这些。 岂料下一刻,旁边的赵灏催促道:“不要和他浪费时间了。姑奶奶,你就把真相告诉他。” 梁原好奇是何真相。 他眼皮一抬,看向傅娇。傅娇在傅如镝手中拿过京城带来的卷宗,“刷拉”一下在梁原面前展开:“你看清楚了,早在半年前,梁冰就已经死了。” 卷宗上有梁冰的仵作验尸报告。 “……你胡说!” 梁原一万个不相信。 傅娇也没想到一份尸检记录就说动他。她指着丹阳道人,“你知道你弟弟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妖道施妖法,借命害死的。说起来,梁冰会被喊茅借命,还要怪你自己。” 梁原眯了眯眼,越听越糊涂,“你什么意思?” “赵晖要借命,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借之人,必须有详细的八字、相貌、年纪、惯用物件……啊,最好还有亲人的头发、血液。”傅娇摸着下巴思考半天,又说,“没猜错的话,这些东西全是你亲手交给赵晖的?” 梁原心头猛地一跳。 他的确将弟弟梁冰的生辰八字都给过成南王。 当时是为了让成南王帮忙寻人,有这些消息寻人方便准确一些。不仅如此,在成南王结识丹阳道人后,还专程找他要了一碗血,说是丹阳道人有秘法可以寻人。后来,他去问过成南王,成南王只说秘法失败,再无下文。 “……我弟弟,其实已经被找到了,对不对?” 梁原颤声问。 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年少时逃难不小心弄丢了梁冰。弟弟和他相依为命,多年不见,感情却日复一日的深沉。也可以说,梁原坚持活在世界上,就是为了和弟弟团聚。 不等丹阳道人回答,傅娇直言不讳:“找不到了。他那日绑架我,我亲眼目睹他中了喊茅术而死。” “究竟什么是喊茅术!” 一直听他们说“喊茅喊茅”,梁原却没个概念。傅娇给他简单的解释了一番,“赵晖将死,通过梁冰的生辰八字喊茅。梁冰在千里之外应声,那就是答应将自己的命借给赵晖。” 这等妖法只有丹阳道人会。 “她所言是真是假?!”想到这点,梁原当即质问丹阳道人。 事已至此,丹阳道人也不藏着掖着,叹息道:“其实,当初找你要一碗血,的确是施展喊茅术,并不是寻找你弟弟。你弟弟在什么地方不重要,只要他活着,就能延续王爷的性命……你知道的,王爷他痼疾缠身,命不久矣,没有这些秘术维持,他早就……早就……” 紧接着,司南司北将梁冰犯案的卷宗展示给梁原过目。 白纸黑字,又有人证物证,梁原不得不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恰时,傅娇还在他伤口上撒盐,故意说道:“你可知,梁冰中喊茅术是听到谁的声音?”她啧啧一叹,“你的那碗血,让他听到的自然是你的声音。所以他才毫无防备的转身答应,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梁原心神大恸。 他呆呆愣在原地,接受不了这一切。奉为神明的成南王会戕害他的手足,多年来主仆情谊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他的弟弟、或许,还有他,都比不上成南王的野心。 “你不会真以为你很重要?” 傅娇撇撇嘴,“一个将孩童性命视作草芥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让梁原想到了成南王这些年派给他的任务,桩桩件件,比起残害儿童还要恶劣。 梁原的信念一点点崩塌。 他咬咬牙,一一扫过傅娇等人的脸,总觉事情有诈,“想要我背叛王爷,除非你们再拿出证据!” 傅娇不得不佩服他的忠心。 她上前一步,从怀中抓出一把白花花的大米,“既如此,只能问米,让梁冰亲自来给你说了。” 第五十八章 诅咒 问米是一种传闻中的通灵方式。 梁原从未见过。 他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目不转睛盯着傅娇说:“若你能让我和弟弟说上一句话,我……我答应帮你。” 找到弟弟是他这辈子的夙愿。 成南王真的害死梁冰,他必然会为弟弟讨个公道。 傅娇取来一只碗,将大米一把一把抓进碗中。丹阳道人离得近,忍不住问:“你把米装碗里做什么啊?” 傅娇闻言不禁怔了怔。 隔着牢门,她仔仔细细看向丹阳道人,眼珠子转了转,笑说:“装在碗里免得洒了,下次煮饭还能用。” 赵灏赞道:“你真节约。” “不浪费粮食嘛。” 傅娇将装好大米的碗,往丹阳道人面前一递,“道长,要不你来将功折罪一下?反正这问米简单,对你来说手到擒来。” 丹阳道人讪笑,拒绝道:“贫道在牢狱中太累,更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好。” 傅娇心底隐隐约约生出疑窦。 她将这些疑虑压在心底,对傅如镝等人说:“稍后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由梁原来问。香灭了,也就结束了。” “嗯。” 傅如镝与她默契十足,在问米前,便将狱卒遣散。空荡荡的牢房中,只有他们几个人。 一切准备就绪,傅娇上前取了梁原一滴指尖血,滴在米中。紧接着,她点燃香火、纸钱,香蜡纸钱的气味飘散开来,傅娇慢慢将右手五指插入米中,闭上眼,嘴里用特殊的咒语开始召唤。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逝。 在傅如镝赵灏等人的眼中,傅娇就像站着昏迷。 就在所有人都等不耐烦之际,小小的天窗外忽然刮来一阵妖风,碗中插着的一炷香香灰被吹落一些。傅娇浑身一颤,陡然睁眼—— “唔。” 赵灏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惊叫出声。 此时此刻,傅娇明亮的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可怖的眼白珠子。 她似乎在看向梁原,一张嘴,嗓音粗粝如老牛,竟是一名陌生男人的音色:“……哥。” 一听这熟悉的语气,梁原粗犷魁梧的汉子,登时泪流满面:“阿冰,真的是你!” “哥,替我报仇……”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哥,哥一定帮你报仇!” 被梁冰附身的傅娇流下泪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当年与你走散后,我遍寻不到你,只好重操旧业,在京城周围做一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后来有天,一个婆子找到我,让我和龚洪峰绑架傅监丞家的四小姐,带出城外杀人灭口。我们刚刚得手,又有一个老伯将我们拦下,给了一大笔银子,说是不用杀那位四小姐了,将她送去千里之外的黔州,永远别回京城就行。” 回忆着那晚莫名其妙的死亡,梁冰这孤魂野鬼又气又难过,他接着道:“那四小姐长得貌美如花,便、便动了歪心思,准备在路边破屋里玩弄她一番……” 傅如镝听到此处,薄唇紧抿,拢在袖中的手也握成了拳。 他有些后悔。 不该让梁冰这样的杂碎附身傅娇。 司北看出了傅如镝在隐忍怒气,眼神示意傅如镝冷静——那柱插在大米里的香,快烧完了。 傅如镝深吸一口气,继续忍耐。 梁冰道:“龚洪峰率先扛着四小姐进屋,我还没来得及走进去,突然,背后听到哥哥你在喊我名字。我想哥哥都快想疯了,下意识回头答应了一句……就此眼前一黑,葬送了性命。再后来,我的魂魄被困在一个漆黑的地方,出不去,逃不开。直到方才有一缕白烟划破黑暗,我跟随白烟,才来到这里,见哥哥最后一面。” 这一切,都和傅娇所说的吻合。 这世上知道梁冰生辰八字的,除了梁原自己,就只有成南王了。 梁原闭了闭眼,再睁眼,眸中已经下定决心,毅然道:“弟弟,你放心,我会请高人将你超度。而抢你寿数的人,我必然让他付出代价。” “哥哥,我不想离开你啊!” “哥,你要照顾好自己。” “哥!哥!” “……” 香燃到了尽头。 傅娇浑身再次颤抖,她眨了眨眼,恢复清明靓丽的神采。 刚问完米,身子有些虚弱,眼看双膝一软要摔倒在地,傅如镝眼疾手快,将她瘦弱的身子捞进怀里。他满面担忧:“还好吗?” “我还好。” 傅娇微微一笑。 她轻易不会问米。阴间有阴间的法律,阳间有阳间的规矩,请鬼上身轻则影响气运,重则被吸走寿命。 想到这里,傅娇转头看向丹阳道人,笑说:“方才道长应该看见了。不如这样,我继续问米,请那些被你残害的孩童上身,再来复盘一遍你的罪行?!” “不必了!” 丹阳道人一声惊呼。 他方才被傅娇那问米的功夫震惊,咬着牙,纠结道:“我、我会主动承认一切罪行,不用、不用再请它们出来。” 这句话,彻底让傅娇坐实了心头疑惑。 她问:“那些孩童的头骨在什么地方?我要去将他们超度。” “距离泉山不远,有一条秋叶河。头骨……就埋在河床下面。” 傅娇看向傅如镝。 傅如镝立即给司南使了个眼色,司南点点头,领命召集人手离开了。 安排完这些,傅如镝转身看向失魂落魄的梁原,冷声道:“事到如今,你可愿意交代一切?” 为了弟弟,梁原豁出去了。 他道:“不错……跟随成南王这些年,他犯下的恶行,远远不止琼州失踪孩童一案。周边一直有妇孺暴毙,一切一切,都源于成南王的头疾。成南王头疾痛了多年,喝多少药也没用。直到数年前,丹阳道人主动上门拜访……” 丹阳道人为成南王看过风水算过命,最后得出一个震惊的消息。 成南王的头疾不是病,而是一种诅咒。 “诅咒?!” 傅娇讶然。 她去过成南王府,没有感觉到诅咒之气。她都看不出来,这丹阳道人能看出来?! 牢里瑟缩成一团的丹阳道人,一言不发。 傅娇心下一转,追问:“是什么样的诅咒?”梁原皱了皱眉,答道:“源自于‘落头氏’的古老诅咒。” 第五十九章 功德 梁原对落头氏也不甚了解。 所有的消息,都是成南王告诉他的。 成南王当年初来封地,为了在建明帝面前表现政绩,开辟荒山作良田。不料,有座瘴气密布的山里还有一户落头氏遗族。 落头氏起源已不可考。 他们不是鬼,也不是妖怪,平时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到了夜里,脖子就开始伸长,脑袋和身体分离,在夜间捕食昆虫、小型的鸟兽。这户落头氏在郓州深山扎根,不与外界通联系,就像桃花源中的村民。总得来说,与人无害。 落头氏不肯迁居,成南王当时又无耐心,并未想那么多。他为了强征这块山头作耕地,他直接命人将落头氏灭口。落头氏临死之前,将诅咒降给成南王。 至此,原本健康精壮的成南王,夜里被头疾折磨的痛苦不堪,人立马虚弱消沉下去。直到丹阳道人的出现,才给了他一丝曙光。 “丹阳道人为王爷治疗头疾,想必他已经都交代了,我无需赘述。” “这不行。”傅娇摇摇头。 傅如镝适时道:“两份口供对比,才知道你们当中有没有谁说谎。”语毕,他让司北将梁原带到另一件牢房,单独审问琼州一案。 丹阳道人自从看到傅娇问米之后,情绪一直不太对。 他蹲坐在牢房角落,不说话也不抬头。 少顷,司北拿着梁原签字画押的口供过来。傅如镝和傅娇一起凑头去看,发现和丹阳道人所言不差。 他们将地点选在琼州,一是琼州离京城遥远;二是琼州贪官污吏最多;三则是琼州历来信奉鬼神百姓容易接受。丹阳道人再勾结石犀镇压真正的神女,整个琼州孩童的性命那不是随便夺取。 赵灏抓抓头发,问:“那些头骨当真可以治疗王叔的病?” “不能根治,但能缓解。” 梁原沉声道:“找十岁以下阴时出生的孩童,在刚刚长合的囟门处提取骨灰,放置炼丹炉中佐以三十味药材,炼制成抑制落头氏诅咒的丹药。”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揭发道:“前段时间琼州事发,丹阳道人又消失不见。王爷一直没有丹药缓解,迫于无奈,他在巫蛊书上找到一个偏房,让我去周围城镇寻找刚分娩出的死胎。” “要死胎做什么?”傅如镝蹙额,示意司北将这些话都原封不动的记录下来。 “……包成饺子,吃下可缓头疾。” 梁原一声叹息。 有些妇人不舍交出刚死的孩子,和梁原起了争执,梁原急于完成赵晖的任务,于是痛下杀手。 他本就是亡命之徒,杀人越货的勾当没少做。 如今被捕入狱,想到之前为成南王所做的种种罪行,竟也生出一丝懊悔和不忍。 赵灏牙关上下打颤:“做成饺子?!那可是人肉……” “成南王只想治好自己的疾病,对于旁人,一如草芥蝼蚁。莫说吃几个死胎,残害数十孩童,更残忍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梁原嘴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 此话一出,赵灏不禁想到晚上还和赵晖同桌喝酒吃饭。赵晖吃饭的那张嘴,也吃过婴孩死胎……霎时间,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趴在牢房边,大吐特吐。 司北帮他拍了拍背,递上帕子,“世子?没事?” “没事没事……” 赵灏擦擦嘴角,有苦难言。 他这时摸到怀里的东西,顿时像摸到一个烫手山芋,连忙抓出来塞傅娇手里:“拿去拿去!你要的头发!” 傅娇将纸包打开一看,果然有几根黑色的头发。 “你还真拿到了。” 她惊喜不已。 “当然。”赵灏抬头挺胸。 傅娇欢快地走到傅如镝身边,仰头道:“哥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他们抓捕了丹阳道人和梁原,赵晖勾结琼州贪官污吏残害儿童种种罪行都难逃律法审判。只不过,郓州是赵晖的地盘,事关重大,傅如镝必须带人证物证面圣。 也就是说,赵晖会不会受到惩处,还要看建明帝。若手足情深,就是不痛不痒一顿责罚;若大公无私,公事公办,赵晖难逃一死。 傅如镝思忖半晌,“成南王必然严密监视我的动向。我若带着梁原妖道上京,必会被他发现……” “哥哥,不如我去。” 傅娇主动提议。 “不行。” 傅如镝立时拒绝。此行凶险,谁知道赵晖的耳目会不会发现,进而杀人灭口。 司北这时道:“大人,还是我和司南去?我和他分头押送梁原和丹阳道人,这样一来,成南王有意截杀,也想不到我们兵分两路。” 傅如镝心思转了转,“既如此,何不兵分三路。” 虚虚实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三路?” 司北左看看右看看,目光落在刚吐完的赵灏脸上。 傅如镝走上前,朝赵灏行了一礼,“世子乃成南王的亲侄儿,此行游山玩水结束,准备回京也是情理之中。” 赵灏好歹跟着傅娇这么久,一看这架势,已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他道:“行……我、我也跟着上京。” “你放心,她会保护你的。” 傅娇取出瓷碟,交到赵灏的掌心。 赵灏对瓷碟又怕又喜。 雁姬强大他很有安全感,但……动不动要他殉情真是要命啊! 商议完,几人将梁原和丹阳道人五花大绑,趁着夜色离开郓州入京。待将赵灏司南司北分开送走,傅如镝又和傅娇马不停蹄赶往秋叶河。 深冬的秋叶河畔,荒草萋萋,被挖出的孩童头骨整齐地摆放在河岸上,显得可怜孤寂。 傅娇不禁为他们神伤,“枉死在这里真可怜,待我超度之后,哥哥遣两个衙役将他们送回琼州。”他们的父母被石犀蛊惑,因为私心害死了他们。但他们都是小孩子,应该也渴望回到家乡落叶归根。 傅娇点燃十几支香烛,沿河岸插上。黎明时,香烛燃尽,凛冽的寒风吹过耳畔,隐隐约约间,她听到一声声稚嫩的“谢谢”。 傅娇莞尔一笑。 天空渐渐变得明亮。 微风轻拂着树叶,起伏山峦被橘彩的曙光笼罩,像是一层轻纱,也是独属傅娇的功德。 第六十章 拦截 郓州没有宵禁,但城门晚上不会放行。赵灏带着一队人马,执意要离开,喧哗声立刻引起守城士兵的注意。 “城门在卯时开放,休得吵嚷。” 那士兵厉声呵斥。 不料赵灏比他气焰还要嚣张,“你可知我是谁?!我乃广平王世子,现下有急事要回京,立即给本世子将城门打开!” 话音甫落,赵灏掏出身份玉佩。 借着火把光线,几个守城士兵看清来人尊贵清秀的面容。这番桀骜气度,的确不容小觑。他们立马来到赵灏跟前,点头哈腰,“原来是广平王世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但……但郓州有规定,不到卯时不能开城门……” “这有什么?不过是叫你们行个方便。我与王叔知会一声就行了,他不会怪罪你们的。” 赵灏一脸无所谓。 守城士兵他们下意识看了眼赵灏身后的人,其中两个穿着黑色的斗篷,斗篷又长又宽,直接将二人面孔都罩在了里面,神神秘秘的。恰时,一阵风吹起斗篷的一角,露出半片绣着阴阳鱼的黄色道袍。 这下守城士兵更为难了。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问:“世子急匆匆回京有什么要事?若王爷责问起来,小人们也好如实回答。” “皇室机密,不得告知。” 赵灏翻了个白眼。 “这……” “别废话了!赶快打开城门,耽误了我父王的大事,你们十个项上人头也不够!” 赵灏凶狠起来还挺像回事儿。 他京城小霸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如此做派,守城士兵也不好继续阻拦,慢慢推动沉重的城门,为赵灏放行。 赵灏立即夹马,领着身后护卫疾驰离去。而那两个穿黑色斗篷的家伙,却好像被绑住手脚,老老实实地坐在护卫身后,不敢动弹。 这番景象不得不让守城士兵心里犯嘀咕。 “这位世子来了郓州才两天?” “匆匆来,匆匆去。离开时还带着两个奇奇怪怪的人……” 两个守城士兵合计半天,越想越不放心,最终前往成南王府,将此事一五一十的禀报。 备受头疾困扰的赵晖已然离不开何无恙的治疗。 天还未亮。 何无恙在软凳上坐了一夜,时不时为赵晖银针扎穴。一夜针灸几次,赵晖才能安心入眠。 丹阳道人那日寄来一封信后失踪,他将郓州周围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他人在何处。而信上的内容更是离奇,竟然是要他派遣好手,暗杀傅如镝的……妹妹! 赵晖不知丹阳道人为何教他这样做。 但赵晖信任丹阳道人,哪怕不知道这样的做的原因,他依然派出最忠心的暗卫,梁原去刺杀傅娇。 当天,傅如镝便心急火燎地来王府借兵,寻找他的妹妹。 赵晖表面装作关心,立即拨派人手,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想法。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傅如镝的妹妹福大命大,从泉山那么高的地方跌落,竟然毫发无伤。 这是梁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失手的任务。 从前,赵晖要梁原杀的人,没有一次不成功。 赵晖想把梁原叫来询问情况,傅如镝却紧锣密鼓的开始抓人。而且他不知道从哪儿得知的消息,确定了推他妹妹下山的人正是梁原,如此全程搜捕,赵晖只好刻意包庇,隐匿梁原的踪迹。这样拖下去肯定不是办法,赵晖便给了梁原一笔钱,让他暂时离开郓州,外出避避风头。 也是这个决定,让他和梁原彻底失去联系…… 如今赵晖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下属,梁原和丹阳道人都不知所踪。他梦里迷迷糊糊觉得惋惜,直到肩膀被人轻轻推搡,“王爷?王爷?” 赵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眼窗户外面蒙蒙亮的天。 他虚弱地揉揉太阳穴,坐起身问:“几时了?” “卯时刚过。” 何无恙贴心地取来旁边的大靠枕,给他垫在背后。他将赵晖手臂上的银针一根一根取下,赵晖看着他细心的动作,赞赏道:“何大夫,你的医术当真精湛。想必整个大元朝,无人能出你左右。” “王爷谬赞。” 何无恙低下头,十分惭愧的样子,“我的办法只能缓解你的病症,要根治……还需想想。” “嗯。” 赵晖叹了口气。 他望着自己如枯枝般的手臂,摇摇头,“你能缓解我的头疾,已经很难得了。” 他得的不是普通病症,而是落头氏的诅咒。落头氏临死前,诅咒他头每日剧痛,唯有脑袋和身体分离,这个诅咒才会消失。诅咒消失,意味着他人也死去。 都怪年少轻狂不信鬼神,那落头氏与人为善与世无争,他非要强征那块山林,这才种下恶果。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乃天潢贵胄,他还年轻,他不想死!所以,用尽一切手段,哪怕是谋害他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何无恙一边整理他的药箱,一边告诉成南王:“王爷,刚才管家来报,说是守城士兵有要事向你禀报。” “好,我知道了。” 成南王眼珠子转了几转,便道:“何大夫,也劳累了一夜,回去休息。” 待何无恙背着药箱离开,成南王立即传唤守城士兵。当得知是赵灏连夜带人出城,他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难道赵灏抓走了梁原和丹阳道人? 皇兄不喜他,所以早早给他了封地远离京城;广平王倒是跟谁都亲近,人傻又无心计。 但谁知道赵灏是不是也和他父亲一样呢…… 他让人盯着赵灏和傅如镝,就怕二人有什么瓜葛。万一查出什么,那个本就不喜他的皇兄,岂不是抓住把柄,将他往死的折磨? 赵晖越想越没有安全感。 他立即传话管家:“立刻率王府护卫出城,不惜一切代价拦截世子!看看他身边究竟跟了些什么人!”语毕,他又想起广平王的好。 身在皇家,身边兄弟情谊淡薄。说来说去只有广平王自幼对他爱护有加。 他离开京城后,也只有广平王逢年过节给他寄信问候。 思及此,赵晖语气一顿,叮嘱管家道:“人拦下就好,切记,不要把世子弄伤了。” 管家领命,点点头:“是。” 第六十一章 盘问 冬日清晨,官道上起了白白的浓雾。 赵灏带着人马一路疾驰,结果还未出郓州的地界,就听前方一阵马蹄声纷沓。 成南王的护卫冲破白雾突然将他们团团包围。 赵灏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勒住缰绳,颐气指使道:“大胆!何人敢阻拦本世子?” “参见世子。” 为首的中年管家一脸和蔼,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看就没安好心。他抱拳道:“郓州城内走失逃犯。王爷有令,全城彻查,请世子让身后的人露出脸来,容我等辨认。” 说完,中年管家拿出两幅通缉令。 通缉令上的人像一个是长胡子的道士,一个是粗狂浓眉的汉子。赵灏粗略一看,便知道是丹阳道人和梁原。 赵灏没想到赵晖的人来这么快,他必须为司南司北拖延时间。 他老神在在,充耳不闻:“笑话!本世子的人凭什么给你看?就算郓州有逃犯,跟本世子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怀疑本世子窝藏逃犯?” “有无关系世子照做便是。” “我若不呢?” “那就休怪小人无礼了。” 赵灏一连道了好几个“好”字,他握马鞭指向那中年管家,“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狗胆!” 中年管家无奈,叹息道:“王爷有令,小人实在对不住世子了。若觉得冒犯世子,便让王爷惩处我等!”说完这句,中年管家朝身后十来个护卫招招手,“莫伤了世子,只管看清那些人面容就是。” 两方人剑拔弩张。 中年管家目光紧盯赵灏身后的两名斗篷人,护卫的目标也全部指向他们。 一声令下,霎时间战在一起。刀光交错,拳拳相击,几十道身影混乱的跳动腾跃,有的在攻击,有的在防御,喊声震天。 赵灏只想拖延时间。 那毕竟是他的王叔,再怎么可恶,轮不到他一个小辈来声张正义;而管家那边也是一样,大家谨记成南王的叮嘱,不能伤赵灏分毫。 如此一来,两边人都留有余地,不像是在生死搏杀,更像是在切磋武艺。伴随着叮叮哐哐的打斗声,清晨的浓雾随着朝阳的升起慢慢消散,日头高悬,两方人都力不从心感到疲倦。 赵灏武艺不精,哪怕对方有意放水,他也招架不住。一不小心,肩头被人用刀柄狠狠地拍了一下。 “哎哟!” 赵灏吃痛,倒飞出去,撞到了路旁的槐树上。 他正龇牙咧嘴,怀中瓷碟的雁姬看不下去了,从树后闪身而出,锋利的五指成抓,狠狠扼向敌人咽喉。 那人瞬间吓懵! 青天白日,他莫不是眼花了,眼睁睁看着大树背后窜出一名姿容绝色的女子。那女子脸色铁青,手速极快,眼看就要被掐断脖子,赵灏忙将她往身后一拉,“雁姬,别冲动!” “为什么?!他打你!” “打就打了呗!”赵灏脱口而出,“姑奶奶说你不能再犯杀孽了!” 雁姬冷厉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温和,她柔声问:“你在关心我吗?宋郎?” “嗯。快回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赵灏将她往槐树后一塞,转身又跳进战圈。而对方有几个敌人,明明看见出现了名女子,再靠近赵灏,却又找不到半点踪迹。 到底是赵晖的护卫更胜一筹。 午时,赵灏实在拖延不下去了,举手认输。 他气喘吁吁道:“好!既然你要查,你就查!” 那中年管家也好不到哪儿去,说话都大喘气,他干笑两声:“多谢世子。” 语毕,四个护卫立马假惺惺的挨个检查赵灏的人。 赵灏只请了六个镖师,队伍最末的两个正是穿黑斗篷的。成南王的护卫将他们面罩一一拉下,对着那张“通缉令”对比,轮到两个黑衣斗篷人,中年管家亲自上前。 “把斗篷脱掉,面罩取下。” 赵灏摆摆手,“你们照做。” “是。” 那两人依言行事,慢悠悠脱下斗篷和面罩。 其中一人穿着黄色的道袍,却身姿纤细,仔细一看,竟然是名黄冠女道。女道三十上下,柳叶眉樱桃嘴,瞧着还有几分风流美韵;另外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十分年轻,也就十八九岁,面白无须,淡眉小眼,竟是出两张和通缉令截然不同的面孔。 “这……” 中年管家愕然。 他问:“世子为何让这二人穿戴如此严实?!还有这道姑……” 这怎么能是女道士呢! 赵灏挤眉弄眼,扭扭捏捏地说:“我瞧这女道姿色不错,想带回京城与她论论道……咳,你难道不懂么?” “懂……懂……” 中年管家无语至极。 大元朝有的女子专门去做道姑,经常有很多名人雅士去她们的道观饮酒做客,累了醉了就住在道观里,做些皮肉生意。看样子,赵灏带的这道姑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怪不得要用斗篷蒙起来。 “那这位又是?” 中年管家看向另一名少年汉子。 赵灏豁出去脸面不要了,又尴尬地咳嗽几声,“竹月馆的。” “……” 中年管家不禁替广平王惋惜。 这是生了个什么败家子啊!又是道姑又是小倌儿,你玩这么花广平王知道吗?! 赵灏这时幽幽叹了口气,说:“你大费周章看到我的人了,是要回去禀报给王叔?若回去后被我父王责怪,可别怪本世子找你麻烦。” 中年管家有苦说不出。 这一大上午这么累,原来是闹了个乌龙。 他低头道:“世子,是小人的错,小人知罪,回去后必去王爷跟前领罚。时候不早了,那小人就不打扰世子了,请继续赶路。” “哼!” 赵灏冷哼一声。 他怕司南司北时间不够,趾高气扬地教训那管家半天,那管家只能老老实实垂着头挨骂。待一切结束,放走管家时,天都快黑了! 中年管家耽搁了一整天。 回去将此事禀报给赵晖,赵晖越想越不放心。他侄儿虽然不着调,但绝不是荒淫胡乱之人。 思来想去,赵晖又让人将郓州知州传来,盘问傅如镝的近况。 第六十二章 羡慕 知州一直按照成南王吩咐,严密监视着傅如镝。 傅如镝当然对他多有防备。 这些日子,他去哪里做什么,包括抓捕犯人都是规避着知州耳目,虚虚实实抓了不少人进牢狱。那日牢狱审问,狱卒只当傅如镝又广撒网,根本没想到他将梁原和丹阳道人给轻松擒获。 “傅如镝整日带着她妹妹游山玩水,看起来没有认真查案。” 那知州贪图享乐习惯了,惯性思维以为傅如镝和他一样。 赵晖看这草包也问不出什么,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他估计今晚又要睡不着了,便对管家道:“去,将何大夫请来。” 管家领命离开。 知州又回复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赵晖看着他心烦,便准备让其告退。那知州转身走出几步,又想起一事,行礼道:“对了王爷,今晨我去拜会傅如镝,发现他身边经常跟着的那两个官差不在。就是一个叫司南,一个叫司北。” “去哪儿了?” “不知道。好像昨晚就不见了……” 昨夜,趁着赵灏与守城士兵大闹,司南司北从另一条路翻墙离开。他们一人带着丹阳,一人押解梁原,匆匆上京。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赵晖默默合计了一下时间,怒问:“赵灏来郓州的时候,有没有和傅如镝接触?和他们有无交集?” “他们住在同一家客栈,在客栈内有没有谈话,下官这就不知道了……但是,但是……”那知州缩头缩脑,声如蚊呐,“但是听说,世子和傅如镝的妹妹,关系匪浅。” “混账!” 赵晖再也听不进去。 他抄起旁边的花瓶“砰”的砸在那知州头上,“立马派人出城,全力追捕司南司北!不管死的活的,都给本王抓住他们!” 如果赵灏真和傅如镝私交甚笃,昨夜那场闹剧,说不定是针对他的阴谋!狡兔三窟,并分几路,虚虚实实,让他乱了阵脚! 赵晖脑袋一阵剧痛。 他捂着头,软软地跌坐在软榻上。 “何大夫怎么还没来!” 身边人一个个离去,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了。如今他能倚仗的,唯有何无恙。 然而,等了半天,管家战战兢兢地跑来,跪地道:“王爷!大事不好,何大夫他不辞而别了!” “什么?” 管家颤抖着递上一封信。 赵晖有气无力地将信打开,但见上面龙飞凤舞的留下一行字:“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这是一首写给好友的悼亡诗。 何无恙悄然离去,留下这么一首诗给赵晖,难道是诅咒赵晖要死了?! 赵晖暴跳如雷,将信纸撕碎,“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傅如镝赵灏等人算计他也就罢了,一个家道中落的大夫,也敢对他阴阳怪气?!他赵晖只是病了,不是死了! “将何无恙一并给本王抓来!快去!快去!” 管家得令,屁滚尿流地告退。 赵灏完成任务一身轻松。 但是肩膀上挨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已经高高肿起了。 他不能耽搁。 答应了傅如镝,要立刻回京,将所见所闻禀报给父王。这件事涉及皇家脸面,只能交给他父王来处理,至于父王怎么上奏,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赵灏还想连夜赶路。 下一秒,他就被一只如柔荑美丽冰冷的手,揽住了脖子。 赵灏欲哭无泪,“雁姬姑奶奶,我都受伤了,就不背你了?!” 他这些天也习惯了。 雁姬时不时趴在他背上,抑或半夜抱着他的腰窝进他怀里。大冬天,睡一整晚起来都是冷冰冰的。 “嘘。” 雁姬制止他说话。 她将他拉到无人处,不由分说就去脱赵灏的衣服。赵灏双手抱住胸口,警惕道:“你干嘛?!” 雁姬冷冷地看他一眼。 赵灏的气焰顿时消灭,缓缓松开手。 雁姬轻轻脱掉他的上衣,露出高肿的右边肩膀。她伸手,隔着皮肤摸了一摸,淡淡说:“还好,没有伤到骨头。” 她是鬼。 动作愈发的轻,让赵灏没有觉得疼痛。反而冰冰凉凉的,有消肿止痛的功效。 雁姬取过他手里的药膏,指尖挖出一坨,动作极尽温柔地涂抹在他的伤处。这番动作,让赵灏闹了个大红脸,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他这辈子,虽然不怎么靠谱,喜欢玩儿喜欢赌,但如此亲密的与女子接触,也只有雁姬了…… 上次牵过小手的女子,还是水鬼小芙。 赵灏如此一想,顿时觉得自己十分悲催。年纪轻轻的,大好桃花运全走在了女鬼身上。 “谢谢啊。” 雁姬帮他涂药,他还是得感谢一番的。 这话说的生分,雁姬不禁愣愣出神。少顷,她摇摇头,“不必对我言谢,从前,你也帮过我。” “什么时候?” “五百年前。”雁姬目光陷入眷恋,她凝望着赵灏,无限柔情,仿佛越过这张脸看到了百年前的爱人,“我被人欺凌时,是你站出来救了我。你对我的恩情,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 许是山林中的夜色太安静。 赵灏迟疑着问:“雁姬,你是怎么和宋郎认识的?” 雁姬低下头,为他轻柔地擦揉药膏:“我出身不好,无父无母,外祖觉得我累赘,便将我一两银子卖给了老鸨。我十五岁接客,二十岁已经名动大楚,可世人视我为肮脏草芥,权势富绅消遣的玩物。有天,我不肯委身一富绅,老鸨将我拖到街边毒打,是宋郎……是宋郎救了我。” “彼时,他是项王最得意器重的门客。他重金赎了我身,不顾世人眼光,将我带在身边,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吟诗作赋……” “宋郎是天底下最好的宋郎。” “可是,他却违背了我们的誓言。说好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他却跑下去独自去了轮回。不管百年千年,我都要找到他的。” 雁姬说着说着,流下泪来。 泪水冰冷极了。 寒冬腊月,像一粒冰落在了赵灏肩膀。 赵灏被凉的打个寒颤。他默默看向伤怀的雁姬,难以言说的心疼,甚至在这一刻,有些羡慕那早死的“宋郎”了。 第六十三章 包庇 赵晖的人终究慢了一步。 司南司北一路上累死了三匹马,带丹阳道人和梁原抵达京城。 广平王这些天十分怀念傅如镝。 傅如镝不在,他天天都得去府衙当值,处理不完的鸡毛算破小事。今天刚在衙门坐下,都没来得及泡杯热茶,突然看到司南司北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王爷!” “诶?你们怎么回来了?”广平王东张西望,“傅大人呢?” 司南司北立即将丹阳道人与梁原带来堂前,将傅如镝亲笔书信上交广平王。广平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撕开书信一看里面的内容,原本白白胖胖气色红润的脸,霎那惨白。 广平王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丹阳道人,又看了眼梁原,像是被抽光力气,跌坐在椅子上。呆了一呆,忽而掩面痛哭起来,“弟弟你糊涂,你糊涂啊!” 司南和司北对视一眼,不敢说话,只能将头给埋低。 广平王垂足顿胸哭了半晌,摆摆手道:“罢了,这件事不是傅大人能处置的,容我换件衣服,进宫面圣。至于这二人……”他向来和蔼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痛恨,“将这二人打入天牢严格看押!” “是!” 广平王整理好情绪,捏着一块帕子,坐上进宫的轿子。到了午门,他下轿一路哭哭啼啼地前往御书房。 建明帝得知消息,也是奇了怪了,迫不及待让秉笔太监将人给请进屋。 “三弟,你这是怎么了?也不怕惹宫中奴才笑话!” “皇兄啊……” 广平王见到他再也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挥退左右太监宫女,“你们都下去!” 待书房中仅他兄弟二人,广平王才将傅如镝的书信递给建明帝。如此,成南王勾结贿赂官员、残害孩童妇孺、在封地上无法无天、滥杀无辜、听信妖道谗言的种种恶毒行径,全部暴露在建明帝眼前。 广平王哭泣道:“弟弟他犯下这些罄竹难书的大罪,怕是难逃重处。皇兄……你看如何定夺。” 他哭了半晌,建明帝一言不发。 广平王透过手指,悄悄看了建明帝一眼。发现他的表情淡淡,眼神中没有任何喜怒,又像是在盘算思索什么。 少顷,建明帝慢慢将傅如镝的信叠了起来,随手用笔洗压在明黄的书桌上。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朕如今只剩你和他两个兄弟,此事傅如镝未曾声张,不如就算了。” 广平王的哭声一顿。 他惊愕地抬眼,“算了?” “嗯,你去郓州走一趟,告诫老七以后不要这样了。这次的事就算了,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如何?”建明帝抬手,轻轻捋着下巴的胡须,回忆起当年,“年轻时兄弟姊妹甚多,唯有你与朕关系最好。老七与你一母同胞,平日里走动不勤,到底也是亲生兄弟。他的头疾朕也听闻过,只送了一些补品,万万没想到严重至此,朕这个皇兄也当得不称职啊。” 广平王神色变幻莫测。 许久,他才站起身,“皇兄,七弟若知道你对他如此宽容,必定感激涕零。我这会儿马上回去收拾行李,赶去郓州,好好教训他。以后这种事,决不能再犯了。他这不仅仅是挑衅皇家威严,还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嗯……下不为例。”建明帝意味深长地叹了叹气。 他将傅如镝的书信交给广平王,“烧掉。”末了又道,“去将牢里两人处理干净。” “我明白。” 广平王低首离开。 他走出御书房,哭得红红的眼睛有些失神。许是怀着心事,竟然不自觉走岔了道,迎面差些撞上来人。 来人将他胖胖的身子虚扶一把,关切道:“王叔,你今日怎么有空来宫中?” 娇嫩的嗓音唤回广平王的神智。 定睛一看,他竟然和赵玉懿撞上了。 “呵呵,过来和皇兄说说话……我回去了。昭福你继续玩。” 赵玉懿皱眉。 他这个王叔怎么失魂落魄前言不搭后语的。 正在此时,她看见地上掉了一页信纸,捡起来道:“王叔,你东西掉了。”人都有好奇心,赵玉懿余光一扫信纸上的内容,登时僵住。 广平王立即跑过来,一把夺走信纸,塞进怀里。 他神色有异,赵玉懿也不是傻子。 联想到信纸上的内容,她跺跺脚,拦住广平王道:“王叔!你是因为这件事来找父皇的?这么大的案子,父皇怎么说?!” “朝廷政务你就别问了。” “事关成南王,如何只能算政务?”赵玉懿胡搅蛮缠起来也是喋喋不休,她拦着广平王不让走,“今日王叔若是不将事情原委告诉我,休怪我闹得人尽皆知。” “你这丫头……” 广平王老好人当习惯了。 他无可奈何,跺跺脚,只好将成南王的事儿说给她听。广平王喟叹,“罢了,皇兄已经不追究了,你也别将此事声张。这事儿烂在肚子里,都是一家人……” “谁要和他一家人?!”赵玉懿勃然大怒,“王叔!当年中秋月宴那件事,你也忘了吗?” “啊这……” 广平王胖嘟嘟的脸皱成菊花,一脸苦相。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宫中举办中秋月宴,赵晖喝多了,去如厕时候正好碰见静妃娘娘。静妃娘娘是天下出了名美人,一等一的绝色,赵晖一时间酒精上头麻痹了大脑,公然做出调戏嫂嫂的放浪行为。这件事让建明帝大怒,但事关皇家颜面,建明帝私下惩罚了赵晖一番,将他赶出京城。以至于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再让他进京团聚过一次。 本以为如今赵晖的罪行会让建明帝治罪,没想到,他轻飘飘一句“下不为例”,竟是原谅了赵晖。琼州失踪孩童的性命、贿赂勾结的官员、以及郓州当地的各种罪行,都不如当年调戏静妃的罪名更重。 赵玉懿越想越气。 她为自己的母亲鸣不平,更为建明帝的愚昧包庇生气。 赵玉懿的暴脾气一点儿都忍不了,她拿着书信,转身就往御书房跑。广平王一个大胖子哪里追得上,“昭福!昭福!你要去做什么?别冲动!” “你别管!” 眼看赵玉懿跑得没影儿了,广平王撑着膝盖原地喘息。望着赵玉懿消失的拐角,耷拉的嘴角,在这一刻微微扬了起来。 第六十四章 宣旨 建明帝坐在御书房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屏退了太监宫女,一个人默默坐在窗下龙椅,呆呆看着午时阳光中飞舞的尘埃。 不多时,外间传来嘈杂的骚动。 建明帝以为广平王去而复返,还未起身,就听自己的宝贝女儿昭福公主在外大吵着要求见。建明帝只有这一个女儿,极尽宠爱,这才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 他叹了口气,让赵玉懿进来。 赵玉懿提着裙摆,大喇喇走进书房,气呼呼地行了个礼,“儿臣参见父皇。” “什么事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父皇。”赵玉懿仰起头,直接亮出手中傅如镝的书信,“你这是何意?” 建明帝神色巨变。 “你怎会有这封信?你王叔呢?” “在这儿在这儿……” 广平王像颗球滚了进来,寒冬腊月,他满头大汗。行过礼后,指着赵玉懿道:“这丫头抢了书信,她、她……” 赵玉懿丝毫不惧,她盯着建明帝,冷冷道:“父皇!成南王此等大罪,你竟然还妄图包庇?狄啸将军曾说过,治军如治国,宁可大义灭亲,不可因私废法。如今父皇身为天下共主,却枉顾百姓之性命,何等自私?何等残忍?” 建明帝理亏。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你,你放肆!” “儿臣不是放肆!儿臣只是想为父皇做一方明镜。”赵玉懿被狄啸关在坟墓里教导多日,治国之言若悬河,“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当年太祖皇帝还未登基,他的舅舅贪污军饷,狄将军上奏此事,太祖皇帝怎么做的?即便是血浓于水的亲人长辈,太祖皇帝当着三军斩下项上头颅,以儆效尤。成南王所作所为,比太祖舅舅还要可恶十倍百倍,但是父皇你却视而不见,想将此事暗暗平息。那些被成南王害死的亡魂,九泉之下绝不会安息!你就不怕午夜梦回,被他们找上来吗?!” “胡说八道!” 建明帝气得胀红了脸。 他扬起手掌,想要给赵玉懿一巴掌,赵玉懿不躲不避,反而抬起脸,光明正大的准备接下这一巴掌。 “不可不可!” 广平王上来阻拦,“皇兄息怒啊!”他朝着赵玉懿跺脚,“昭福,你个小孩子不要掺和此事……” “我不小了,父皇和母后催我几次找驸马了。”赵玉懿冷笑,“就算我年纪小,但我也比你们明事理。父皇,王叔,你们包庇成南王的行为,如何对得起狄将军教诲?如何对得起赵氏列祖列宗?百年之后,我可没脸下去见他们。” 建明帝七窍生烟。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日子赵玉懿变得如此伶牙俐齿,搬出太祖、狄啸等人,引经据典,说教起来头头是道。 广平王似乎被赵玉懿说动了。他眼眶红红的,憋着嘴感慨:“是啊,还真不好意思面对列祖列宗。想当年太祖是那么正直的一个人,祖训上第三页,开篇便写着‘义是大义,大义所在,君父可以不从。所以,大义可以灭亲。气是小气,小气所使,是非往往不顾……’” “够了。” 建明帝闭了闭眼。 颓唐地坐回椅子上。 赵玉懿不怕死的膝行上前,磕头道:“父皇,法不容情。请按大元律例,严惩成南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广平王左看看右看看,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年太祖皇帝都能亲手处置舅舅,老七犯下此等恶行,我……我是无话可说,如何降罪,请皇兄下令。”语毕,他胖乎乎的身体也跪在了赵玉懿旁边。 如此一来,建明帝想无视都不行。 赵玉懿铁了心要他依法处置,而广平王作为成南王的一母同胞的兄弟,也不再袒护。事已至此,建明帝只能大义灭亲。他缓缓走到书桌边,执笔写下一道圣旨,重重地盖上玉玺。 他将圣旨递给广平王。 “你与周海亲自去郓州,傅如镝从旁协助。” 周海是建明帝的心腹秉笔太监。 广平王颤巍巍地展开圣旨,眼睛里流下两行热泪,“遵命。” 待广平王离开,书房中只剩赵玉懿和建明帝。 赵玉懿咬了咬唇瓣,向建明帝磕头认错,“儿臣方才不该顶撞父皇,请父皇责罚。” “罢了。” 建明帝看着女儿明艳的面孔,只觉得她愈发不一样了。虽然骄纵,但是却懂了许多深层次的东西,这让他生气的同时也刮目相看。 他道:“我知道你生气的原因,当年你王叔他和你母妃……” “父皇是说成南王吗?” 赵玉懿提起这个人态度就冷冰冰的。 见状,建明帝也不再重提,将她扶起来道:“我是天下共主,也是你的父亲,你母妃的丈夫。这件事,会有交代的。” “多谢父皇。” 赵玉懿鼻酸。 她憎恨赵晖,那件事之后,再也没有叫过“王叔”。难得父皇体谅,赵玉懿扑进建明帝怀里,呜咽起来。 与此同时。 郓州。 当周海、傅如镝和广平王等人同时出现在成南王府,赵晖便知自己大限将至。 何无恙不知所踪,他的头疾一天比一天严重。 赵晖甚至觉得,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好久不见,王兄。” “老七……” 广平王这段时间眼睛都哭肿了,他望着憔悴虚弱骨瘦如柴的弟弟,扶着他手臂问:“你何苦至此啊!” 赵晖苦笑。 “哥哥身上的肉……若能分我一半就好了。” 他掸掸华贵的衣袖,那金线上的细小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依旧遮不住他干瘪的皮肤和突兀嶙峋的骨头。 广平王听见这话,呜呜哭泣。 周海轻咳两声,掏出圣旨,“成南王,接旨。” 成南王一看广平王的态度,就知道事情已无回旋余地。他并未急着下跪,目光幽幽地看向傅如镝,问:“按理说没有线索,是我小看你了。你当真将丹阳道人和梁原给抓住了?” “王爷,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傅如镝轻声道。 说起来,丹阳道人落网,梁原的弟弟喊茅而死,恰巧被傅娇目睹,都是因果。 成南王认命了。 他神情冷漠,脊背笔直跪在的地上,扬起下巴,自有一身皇室傲骨,命令周海:“宣旨。” 第六十五章 瞑目 赵晖按罪当斩。 广平王哭哭啼啼地将他押上京城,一路上也未曾亏待。 倒是赵晖被他哭得烦了,坐在囚车里,朝他无奈道:“你啊,就是太心软。” “你是我弟弟,如今唯一的弟弟……怎能不教我伤心?” 广平王顺势在他囚车旁边坐下。 他理解赵晖的苦衷,蝼蚁尚且偷生,明知自己大限将至,如何不用尽全力延续自己的寿命。 “是啊,曾经父皇也有十来个子女,人到中年,死的死病的病,也就只剩我们兄弟三人。”赵晖苦笑,“如今我去了也好,被这诅咒折磨的每一天,都痛不欲生。” “老七……” 广平王不知道说什么。 他胖乎乎的身子蜷缩着,表情悲沧,显得十分可怜。 傅如镝和周海远远看着这一幕。 周海本还想上前劝劝,被傅如镝拦下,“周公公,王爷之间有贴己话说,你就别上前打扰了。” “奴才明白。”周海面有难色,“只不过成南王有罪之身,和广平王相交甚密,不合规矩。” “放心。” 司南司北随广平王一起过来的,赵晖手下人抓的抓,杀的杀,已然不成气候。赵晖即便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 傅如镝这样说了,周海也不好继续。 毕竟是皇亲国戚,怎么都得周全礼貌一点。万一到了京城,圣上感念兄弟之情,又收回成命怎么办? 是以,这一路上赵晖并未受苦。 到了京城,傅如镝和广平王又要进宫面圣。 傅娇在府衙倒头就睡。 傍晚,赵灏背着雁姬来找她,告知她乾坤已定,城门上已经张贴了成南王午时斩首的告示。 赵灏说起这件事,低着头,情绪复杂:“不是我,王叔他也没这么快死……” “不是‘死’。”傅娇敲敲桌子,“是‘伏诛’。” 不想想赵晖中了诅咒之后犯下多少恶行。那些无辜的孩童百姓,难道就不该为他们讨回公道?老天有眼,都知道傅娇所作所为是正义的一方,不然也不会在离开郓州时给她降下大量功德。 如今傅娇看看体内的功德金光,道法愈发深厚。雁姬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忌惮。 傅娇心情好极了。 她信心满满,从怀里取出一缕头发。 “这是……” 赵灏疑惑地歪了歪头,“这是王叔的头发?!” “对啊,还是你给我的。” “怎么还有用处?” “这玩意儿用处可大了。”傅娇笑了笑,顺便提醒他,“所以你可要收好了自己的毛发血液,万一被心怀不轨之人带走施法,够你喝一壶的。” 赵灏捋捋自己的鬓角,连连点头:“这是肯定。” 雁姬问:“你又要做什么?” “证实一下心中猜测。” 傅娇命赵灏将桌上的红鸡蛋取来。 赵灏依言照做,不知道她是想干什么,与雁姬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 更漏迢递。 很快到了子时。 傅娇将红鸡蛋煮熟,涂上雄黄粉,用朱砂在蛋壳上写下赵晖的生辰八字,随即在鸡蛋顶端敲出一个洞,将赵晖的头发塞了进去。她一手握蛋抱在胸口,另一手用泉水将蛋壳上的朱砂擦拭,嘴里默默念叨着玄门法咒。过了一会儿,她闭上眼,把鸡蛋壳剥去吃掉,脑海里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王爷,只需这样做,诅咒定然可解。” “你相信贫道。” “贫道绝不会狂骗你。” “……” 许久。 赵灏以为傅娇已经睡着之时,傅娇猛地睁开眼,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好家伙!果然不是!” “什么不是?!”赵灏问。 傅娇低头看了眼满脸清澈愚蠢的赵灏,到底是将嘴边的话咽进肚子里。 算了,还是等傅如镝回来,和他说。 赵晖被关押在天牢最好的一间房。 吃穿用度,皆是上等。 建明帝与他在牢狱中对坐一夜,兄弟之间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天明时,建明帝亲自一杯烈酒,送赵晖上路。 冬日,天气阴沉沉的。 不多时慢慢飘落洁白的雪花。 傅如镝和广平王监斩,不允许旁人围观,也算是给赵晖最后的脸面。 赵晖、梁原、丹阳道人等牵涉其中的罪臣一字排开,跪在午门前,单薄的囚衣,显得他们格外沧桑。 梁原就跪在赵晖右侧。 这也是赵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心腹。 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低声问:“为何背叛本王?” 扪心自问,他这十几年来对梁原不错。然而,他没想到,梁原已经得知了一切真相,“王爷,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延寿的注意,打在我弟弟身上。你知道的,我弟弟是我的一切,比什么都重要。” “……谁告诉你的?” 梁原斜眼,“丹阳道人,他就在你旁边。” “丹阳道人!?” 都穿着囚衣衣衫褴褛,赵晖根本无心观察周遭人长相。这会儿听梁原说,他才愕然地扭头,看向左侧跪着的高瘦中年人。中年人挽着道髻,只不过换上相同的白色囚衣,看不出身份。他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侧颜,三缕长长的黑色胡须垂在胸口位置。 “你是丹阳道人?” 丹阳道人闻声,如行尸走肉般,毫无表情地侧头看他一眼。 他眼睛像干涸的湖泊,临死也泛不起任何涟漪。 “午时已到!行刑!” 那是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丹阳道人没有说话,眼底全是认命的颓丧。这一眼,让赵晖大惊失色。他张嘴,大喊:“不!你不是——” “咔擦!”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口烈酒喷洒在刀锋上,闪亮锐利的大砍刀狠狠斩下。 殷红鲜血飞溅。 人头落地的瞬间,伴随赵晖数年的落头氏的诅咒,随之消失瓦解。他张大了嘴巴,眼底满是惊骇,不是恐惧,而是疑惑和愤怒。 这么久以来,只有赵晖见过丹阳道人的真容。 他是道士。 但不是身边这个道士。 直到死,赵晖都不明白,丹阳道人究竟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的头颅与身体分开,流出的鲜血转瞬被冰冷的雪花冻结凝固,唯有那双眼大大睁着,望着丹阳道人死不瞑目…… 第六十六章 好看 成南王认罪伏诛,傅如镝仍无法松懈。 当晚,傅娇便找到他,告知“丹阳道人”另有其人。 傅娇通过赵晖的头发施法,确认刑场上死的那个并非真正的丹阳道人,此事让傅如镝心中蒙上一层阴翳。 敌在暗,他们在明,一举一动似乎都踏入了丹阳道人布置的圈套。不管是位高权重如成南王,还是广平王,还有他们这些人,都成了对方设计的一环。更为可怕的是,直到现在,他们也不清楚丹阳道人目的究竟为何。 “哥哥,你也别担心,既然知道那家伙没死,我们就可以提防着。” 傅如镝颔首,“嗯,你平时多加小心。此事过后,妖道是彻底与我们对上了,我怕他对你不利。” 傅娇刚收获满满功德。 她自信道行胜于丹阳道人,胸有成竹道:“那妖道若有眼力见,就不要出现在我跟前。否则……”她定让他生不如死! 敢这样戏耍她。 普天之下,还找不出第二个。 冬夜星光满布。 隔着窗棂,傅娇看了眼外间夜色,关切道:“哥哥,你今天忙碌一天了,早些回屋睡。” “嗯。” 傅如镝欣慰地颔了颔首。 他转身,正要跨过门槛,忽而想起一件事:“此次立下功劳,圣人赏了些珠宝,你明儿去库房看看有无喜欢的,挑几件。” 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太朴素了。 永远是简简单单的衣裳裙子,发髻别一支素雅的珠花。 “还有一事……” “什么呀?”傅娇对身外之物不是不感兴趣,她很喜欢精致闪亮的珠宝首饰。只是迟早集满功德会离开这里,再华贵的东西也带不走啊。 傅如镝又道:“嘉宁长公主礼佛回来了,明晚在宫中设宴,你与我同去。” “宫宴?” 傅娇还没参加过如此盛大正式的宴会,她有些犯嘀咕,“我……我能去吗?会不会不太好?” 傅如镝微微一笑,柔声道:“可以带一名家眷。”怕傅娇不愿意去,他想了想,“宫宴上好吃的东西可不少,是你在民间吃不到的。” “那我要去!” 一听有特别好吃的东西,傅娇立马来了兴致。 金银首饰珠宝带不走,好吃的东西吃一肚子总可以! 傅如镝又给了她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让她明日好好装扮一番。 傅娇对打扮不是很精通,翌日,她转念一想,将赵灏给叫了过来,让他和雁姬陪着她一起去逛街。 “姑奶奶,你也要去宫宴?实在太好了!” 赵灏笑得合不拢嘴。 年年宫宴毫无意思,这次有姑奶奶在,还能一起说说话。 傅娇走进京城最昂贵的一家成衣店,看着琳琅满目的衣裙,询问雁姬:“你给挑挑,我穿哪件好看?” “既是宫宴,那就正式一些,不要选太轻佻的颜色。” 雁姬为她排除桃红柳绿的鲜艳颜色,又说:“不能宣兵夺主。简单低调,不失华贵精细便可。”她在成衣铺转了转,随即指着一件淡蓝绉纱银线滚边的木兰裙,“这条裙子可以。搭配这件夹棉上襦,领子还绣了一圈米白貉子毛,保暖又好看。” 赵灏忙让人取来。 傅娇换上一看,果然人靠衣装,原本八分俏丽的姿色顿时成了十二分的惊艳。 “但是晚上会有点冷。” 傅娇皱眉。 她可不是那种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 雁姬随手指了指一件青莲长针菱形阳字锦斗篷,“这个披外面。” 傅娇按照她的搭配穿好一套,面对铜镜,自己都越看越喜欢。她将红如意流苏束腰勒紧了些,显得腰肢不盈一握,挂着银丝线绣莲花香囊,散发着阵阵幽香。 回到府衙,雁姬又为她梳妆打扮。 平时细碎的刘海全给梳了上去,露出明艳绝美的姣好的面庞。唇红齿白,同色的海蓝宝蝴蝶金丝镶嵌步摇,显得人玉雪可爱软玉温香。 收拾完,快到入宫的时间。 傅如镝亲自过来接她,傅娇忙不迭穿好浅粉色的缎面绣花鞋,推门而出。 天寒日暮。 刺骨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吹落院中树木枯萎伶仃的几片落叶。 傅如镝正准备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傅娇,见她梳妆后的模样,陡然一愣。 她俏生生的立在台阶上,枯燥冷冽的寒冬都在这一刻变得生动鲜明。傅娇展颜一笑,蹦蹦跳跳来到傅如镝跟前,扬起明媚的笑脸,“哥哥,我们走!” 清脆甜美的嗓音拉回傅如镝的思绪。 傅娇今天美得过分。 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怕视线太直勾勾,会惹得她不开心。 傅如镝板着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垂下眼眸。他这才想起将暖炉塞进傅娇怀里,刻意地避开与她对视,“马车在后门。” “好。” 傅娇第一次参加宫宴,对什么都很好奇。 坐在车厢里,像是要去春游的小孩儿一样,歪着脑袋哼着歌。 天气冷了。 傅如镝在车厢里燃了个小小的炭盆,不一会儿,逼仄的车厢温度上升,暖融融的,满车厢都萦绕着傅娇身上莲花香囊的气息。 他不知是缺氧还是不适,脸颊微微发烫发红。 傅如镝侧身,撩开车窗想透透气。 就在这时,傅娇的手伸过来,将窗帘又给拉严实。她与他坐在一处,眨眨眼道:“哥哥,外面多冷啊,别开窗子,会吹成伤寒的。” “……嗯。” 傅如镝无奈,只得收回透气的想法。 他觉得傅娇不该挨他这么近。 近到彼此肩膀、膝盖都会因为一个颠簸,而紧密地撞在一起。 为了打破沉默尴尬的氛围,傅如镝轻咳两声,问:“今日衣裳是你自己挑选的?” “是赵灏。” 傅娇不想说出雁姬,下意识把赵灏给搬了出来。 她双手捧脸,俏皮地凑在傅如镝眼前,眨巴眨巴眼问:“哥哥觉得好看吗?” 傅如镝当然觉得好看。 他一直都觉得她好看,而今日精致的装扮后,更是好看到了极点。 但得知这衣服是赵灏给挑的,傅如镝像吃了只苍蝇。他凝视着傅娇,努力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违心道:“还行。”隔了半天,他又迟疑地补充一句,“下次我陪你去买衣裳,定比他挑的更好看。” 第六十七章 宫宴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太监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傅如镝与傅娇,连忙在前引路。 一路上,傅如镝遇见不少同僚,那些官员都热情地向他打招呼。傅如镝微微颔首,态度不谄媚也不冷淡,恰到好处。 他调任京城这么久,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有的是人想巴结。但这年头,朋友不是越多越好,做好本职才最重要。就像成南王,这次东窗事发,圣人一并清算他的党羽,不说郓州,光是京城被牵连的官员都有七八名。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可谓树倒猢狲散。 傅娇默默观察傅如镝的这些同僚。 他们也携带了家眷。 但全带着自己的正室夫人,没有谁带弟弟妹妹。 傅娇看着高高的宫门,第一次生出忐忑的心情,她悄悄问傅如镝:“哥哥,你带我来吃席真的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 傅如镝被她的语气逗笑了。 “别人都是带夫人,你带我,会不会不太好啊?” 傅娇的无心之言,让傅如镝的笑容一僵。他心跳猛地漏掉半拍,幸好夜色太浓,掩盖了他一闪而过的慌乱情绪。 傅如镝正色道:“没有不好。多吃菜少说话就是了。” “好。” 有这句话,傅娇彻底放下心,准备好好品尝下皇家宫宴。 宫宴设在君华殿。 一轮明月划过雕龙画凤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 成百上千的蜡烛将宫殿内照耀的亮如白昼。汉白玉铺造的地面温润的光芒,摆放着的青铜炉内香气缭绕,不知道是不是传闻中名贵的龙涎香。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当今天下的主人,建明帝。 他右手坐着广平王、赵灏等皇亲国戚,左上首还坐着一名娥髻高耸的宫装妇人以及赵玉懿。 那妇人傅娇第一次见,却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盖因这妇人气质出众,穿着深紫色宫装,华贵优雅,看起来和建明帝年岁相仿,眉梢眼尾却没有一丝丝皱纹。傅娇远远的看了一眼,便看出此人身上贵气缠绕,与建明帝一样,天生大富大贵位高权重的好命格。 不过么…… 再好的命格,也比不上她旁边这位。 傅娇侧头,笑眯眯地看了眼傅如镝。傅如镝还以为她在嘴馋,默默将桌上的果仁酥递给她一个。 建明帝说了些开场客气话,说此次宫宴,一来迎接嘉宁长公主回宫,二来庆祝肃清朝堂。末了,他拍拍手,示意宴席开始。 一队漂亮年轻的歌姬鱼贯而入。 不多时,丝竹声响,歌舞升平,大臣皇亲们把酒言欢。 傅如镝和旁边同僚说了会儿话,怕傅娇无聊,还主动问她跪在矮几旁累不累。傅娇摇摇头,嘴里塞了块儿糯米金丝肉卷,表示一点儿都不累,哪怕再跪几个时辰都不是问题。 这宫宴果然比外面的好吃哇! 就在这时,傅娇看见赵玉懿和旁边的紫衣宫装妇人说话,她眼珠子一转,问傅如镝:“哥哥,那个就是嘉宁长公主?” “嗯。” 傅如镝道,“嘉宁长公主平时都住在青云寺,很少回宫。” 长公主比建明帝年长八岁,建明帝登基时根基不稳,都是长公主帮他扫清了障碍,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治国之才。所以建明帝对兄弟的感情淡薄,但对长公主,却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深厚情谊。 “原来如此。” 傅娇点点头。 她下意识地朝上望去,正想继续给嘉宁长公主瞧瞧面相,却不料对方也直勾勾地朝她看来。 隔着人群,两人视线相撞。傅娇一愣,嘉宁长公主也是一愣。 傅娇莫名其妙。 她低头,拿起一只卤鸭腿,正大快朵颐,忽而周海走到她跟前,礼貌地说:“这位便是傅大人的妹妹?” 傅如镝怔然,“是。周公公以前应该见过。” “没有没有,奴才也是第一次见。傅大人人才出众,妹子也是容色绝佳啊。” 傅娇叼着鸭腿,嘴巴油亮,听见这夸赞都忍不住想笑。 周海将兄妹二人天花乱坠夸了一番,这才切入正题:“方才长公主见傅姑娘可爱,想请傅姑娘过去说说话。” 这倒是让傅如镝和傅娇都很意外。 长公主和赵玉懿都看着他们。 傅如镝皱了皱眉。 他知道赵玉懿和傅娇不对付,莫不是给长公主告了状?长公主准备兴师问罪。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推脱,就听傅娇笑道:“好的。” 傅娇给傅如镝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长公主有请,他们不能拒绝,倒不如爽爽快快地答应了。这么多人,总不至于因为和赵玉懿的一点过节就要砍她头! 傅娇本着这种心态,随周海来到御前。 她缓缓朝长公主和赵玉懿见礼,双手交叠,看起来乖巧有礼,谦虚温柔。 “抬起头来。” 嘉宁长公主的音色如她的人一样,优雅缓和。 傅娇依言照做。 她今日着盛妆,杏眼秀眉,肤白如玉。嘉宁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她脸颊许久,似乎透过她的脸,在想什么事。许久,赵玉懿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她才回过神,笑着点头:“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长公主谬赞了。” 傅娇低眉顺眼。 心里却嘀嘀咕咕,今天怎么回事,这么多人都来夸她呢?哥哥夸她好看,太监夸她好看,就连见惯美人的长公主也夸她。 长公主夸完傅娇又夸傅如镝办事牢靠,傅娇甜甜谦虚地接话。 这种态度,让长公主觉得亲切。 赵玉懿见过她的真面目,直到傅娇是只笑面虎惹不得,她默默翻白眼,但当长公主问话的时候,她却给傅娇连说好话。 “是啊姑母,傅姑娘不仅人标致,心地也十分善良。你别看她是闺阁女子,懂得不比男儿少呢。” 长公主颔首:“嗯,谁说女子不如男。”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傅娇只能干笑,笑到最后嘴巴都僵了,长公主才拍拍她的手背,放她回去落座:“听昭福说,她在宫外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平时她一个人在宫中无趣,你有时间可以多进宫陪陪她。” “……是。” 朋友? 傅娇看向赵玉懿。 当初两人不互相撕烂嘴都算好的了。 她起身告退。 傅娇来到傅如镝旁边,笑眯眯地挤眉弄眼,傅如镝见状便知不是什么大事。 长公主望着两人交头接耳亲密的样子,“看样子,她和他哥哥关系不错。” “岂止不错。” 赵玉懿随口应道,“傅如镝很疼她的,宝贝得跟眼珠子一样。” 长公主笑容带着一丝欣慰,“那就好。” 第六十八章 醒了 嘉宁长公主的想法,傅如镝和傅娇都猜不到。不过对方没有恶意,傅娇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继续吃吃喝喝,到最后,实在撑不下了,悄悄凑到傅如镝耳边说:“哥哥,这里太闷了,我想出去走走。” 傅如镝环目四顾。 建明帝与广平王喝得兴致正酣,嘉宁长公主在和两名贵妇人说话,赵灏已经醉爬在桌上了。 宾主尽欢,无人会在意他们这边。 大殿里香烟缭绕酒气浓郁,傅娇脸蛋闷得红红的。见状,傅如镝便道:“好,你就在周围走走,切莫跑远了。宫中不比外面,有的地方去不得。” “我知道啦!” 傅娇得到允许,顺着大殿的廊柱,偷偷溜出了君华殿。 嘈杂的人声被甩在脑后,显得殿外一切都十分空旷安静。 傅娇不敢乱走。 她怕给傅如镝惹麻烦,就围着君华殿慢悠悠地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刚转过一处拐角,忽然闪出来一名人影,将毫无防备的她吓了一大跳。 “喂,你去哪儿?” 傅娇定睛一看,原来是昭福公主赵玉懿。 赵玉懿出席宫宴穿戴正式精致。上身是浅橙色的绣芍药深衣,下身一条淡绿锦绣裙,云鬓里点缀着日光石金簪子,眉下是水灵灵的双眸,柔软的长辫,夭桃秾李,和当初在云岭坡相见时大不一样。 傅娇愣了一下,随即行礼,“参见公主。” “得了,少在我跟前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德行?” 赵玉懿翻了个白眼。 她都这么说了,傅娇也懒得装模作样。 谁愿意对一个曾经想杀自己的人好脸色。 傅娇站直身子,上上下下打量她,啧啧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样倒像一个公主了。” “你不也是么?” 赵玉懿撇嘴,“仔细一打扮,这京城里贵女都被你给比了下去。” “多谢夸奖。” 傅娇毫不谦虚。 赵玉懿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偷听她们说话,她才压低音色道:“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你等我?” “嗯,我有话单独……单独请教一下你。” 傅娇了然。 怪不得刚才没在大殿上看见她,原谅她比自己还提早溜走。 傅娇:“什么事?” 赵玉懿垂下眼,两手纠结地抚摸着手腕,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开口:“你能不能告诉我,狄将军他……已经转世了吗?他过了奈何桥,喝过忘川水没有?” 一连串这么多问题是傅娇没想到的。 她皱紧秀丽的眉,思索道:“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投胎转世了。” 赵玉懿眸中闪过失落。 很快,她又追问:“如果转世了,他现在投胎在哪一户人家呢?” “我现在手头没有东西,没法帮你弄。”傅娇如实答道。 赵玉懿难掩落寞难过,不知道宫殿的灯光映照,还是月光的反射,她眸中水灵灵的光像是蓄积的泪。 傅娇不喜欢赵玉懿,但看她这模样怪可怜,忍不住问:“你就算知道他转世又如何?他什么都不记得,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就像雁姬寻寻觅觅五百年的宋郎。 赵灏和宋郎截然不同。谁能保证,新转世的人还会和当初那个人一样? “我知道。” 赵玉懿这么久还是走不出。 日日夜夜想着狄啸,短短相处的一段时光,成了她余生反复咀嚼回味的甜蜜回忆。她废寝忘食地研读有关狄啸的一切,不管是当年的史记还是狄啸的兵法治国之策,她努力充实学习,想让狄啸不对她失望。 回到宫中,静妃又给她说了几门亲事,可赵玉懿见过太惊才绝艳的人物,此后所有,都不能入眼了。 但作为大元朝的公主,不成婚不行。 她怕年岁渐大拖延不下去了,不如提前知道狄啸的转世,想他的时候远远看一眼,亦或暗中给予帮助和庇护,这便让她感到最大的欣慰。 “好,改日我为你算算。” “多谢。” “不必说谢。”傅娇这也是礼尚往来,“你在嘉宁长公主面前没有说话坏话,我就谢谢你了。” 赵玉懿皱皱眉。 “你以为是我在姑母面前提起的你?” “难道不是?” 否则嘉宁长公主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单单要她去身边说话。 赵玉懿摇摇头。 她解释道:“父皇向姑母夸赞你哥哥政绩出色,姑母听后,便问傅大人是不是有个妹妹。刚好你也在宴席上,姑母便想看看你长什么模样。”赵玉懿嘟哝一声,“我提你干嘛,不是给自己找不快吗?” 她在傅娇面前就没落到过好。 如果不是狄啸,说不定她还想将傅娇大卸八块。 “哦,倒是误会你了。” 傅娇对嘉宁长公主不了解,或许人家就是好奇呢?毕竟她哥哥这么优秀,想见见他妹妹也合情合理。 宴会结束。 傅如镝似乎有些喝多了。 他一贯冰冷的脸颊,在夜风中也微微泛红。傅娇看他步履虚浮,主动扶住他胳膊,关切道:“哥哥,你没事?” “没事,与同僚多饮了几杯。” 傅如镝不常喝酒。 酒量故而比不上赵灏。 临出宫,赵灏还提出用他的豪华马车送他们,被傅娇给拒了,“你快自己回去,有人在等你。” 赵灏:“……” 不提醒他都忘了,雁姬还挂在王府的房梁上呢! 傅娇扶着傅如镝坐上马车。 傅如镝头靠着车厢,车轱辘不知碾压到石子儿还是水坑,猛地一颠簸,他的脑袋顺势搭在了傅娇的肩膀上。 “哥哥,你脑袋好重。” 傅娇推了两把,将傅如镝的右脸都推变形了,也没把人给推正。无奈,傅娇只得充当人肉枕头,让傅如镝靠在自己的肩膀。 淡淡的酒气钻入鼻腔。 傅娇低头看了眼,正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长长直直的睫。 她这个便宜哥哥真的长相极好。 平时冷酷严肃不怒自威,如今醉酒睡着了,锋锐而鲜明的轮廓也柔和起来,皮肤如同陶瓷一样细腻,遇雪犹清,经霜更艳,怎么都欣赏不够。 傅娇凑近了些。 她大胆打量他,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肌肤为什么如此细腻。 傅如镝似乎感受到她视线,倏然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正好是如此尴尬的一幕。傅娇迅速收回手,可还是慢了半拍,她脸蛋瞬间胀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哥哥……你、你醒了啊?!” 第六十九章 皎皎 傅如镝不胜酒力。 他靠在车厢上,并不是真正的睡着了。 只是当发现傅娇心甘情愿当他的枕头,心里高兴,忍不住想借着这样的机会多和她亲近一点。 结果,也不知道傅娇怎么想的,竟然对他动手动脚……当细腻纤细的手指在他脸颊轻触的瞬间,傅如镝再也装不下去了,将傅娇逮了个正着。 傅娇脸色通红,小巧的耳垂都羞得充血了。 她口不择言,“哥哥,你、你口渴不渴?马上到府衙了,喝口水呗。” “还好。” 傅如镝见她浑身不自在,舍不得再捉弄她,坐直了身子,面色如常,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待马车稳稳停靠在府衙门口。 他率先跳下车,朝傅娇伸出手,“走。” 以前他也经常这样,傅娇都自然而然地搭着他手下马车。但经过刚才那么一下子,傅娇整个人像落尽了茅草堆,哪哪儿都不适应。 她干笑了一下,“我自己能行。” 语毕,提着裙子动作粗鲁地跳下。 这幅刻意回避的样子,让傅如镝心底微微难过。他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背在身后,沉默地走进府衙。 夜幕低垂,寒风冻骨。 草草打过招呼,傅娇便回自己的房间准备洗漱睡觉。今日浓妆艳抹,她折腾了两个时辰,才上上下下清洗干净,长长的头发因为抹了桂花头油,还用皂角洗了两遍。 头发一时半会儿干不了,傅娇便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有下没下的用干毛巾搓着头发。 就在这时,寂静的外间传来稳健的脚步声。 傅娇一听就知道是傅如镝。 “哥哥?” 她赶紧起身,拉开房门。刚走上阶梯的傅如镝一愣,抬头道:“你怎知道是我来了?” “你的脚步声我再熟悉不过啦。” 傅娇微微一笑,将他拽进屋里,“外面冷,快进来说。” 傅如镝本不打算深夜进入女子闺房,但傅娇将他拉了进去,他也不好再生分的走出门外。 屋子里燃着银丝炭,被烤得暖融干爽。四周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和皂角的清香,是独属刚沐浴后的味道。 傅娇换下了白天繁琐华美的衣裳,穿着一袭柔软的天丝浅粉睡裙。虽然里面还有白色的棉麻中衣,但依旧难以掩盖婀娜玲珑的身姿和漂亮精致的锁骨。她刚洗过的青丝柔顺地垂在脑后,微微濡湿的发梢在腰际处轻晃,显得那腰肢更加轻盈纤细。 傅如镝忙移开视线,侧头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 “哥哥,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傅娇大咧咧地来到他身边,鼻子敏锐地嗅到他身上未散的酒气。疑惑傅如镝回来这么久,竟然没有洗澡换衣服,那他在干嘛呢? 这时傅如镝开口了,“方才京城第一名捕过来,说是当初绑架你的案子有新线索了。” “啊?” 这事儿傅娇都快抛在脑后了。 毕竟梁冰已死,龚洪峰也被雁姬当场杀掉,背后主使实在难找。 “当时问米梁冰,通过他口述的细节,第一名捕找到了那名婆子。” 傅娇瞪大了眼。 梁冰曾说,是一个老婆子指使他和龚洪峰绑架自己。那老婆子本意是让梁冰他们直接杀掉她,但他们刚出城,又被一老伯阻拦。那老伯不允许他们杀掉傅娇,只让他们将人送去偏远的黔州,永远不能回京城。 如果不是梁冰龚洪峰见色起意,傅娇也不会扶乩请来雁姬,发生后面的事。 “那婆子是谁?” 傅娇火气蹭蹭上涨。 莫名其妙就要她性命,谁能不生气。 傅如镝轻轻蹙额,示意她稍安勿躁,“那婆子也是受人指使。她身份背景简单,在春梅巷卖油炸饼卖了四五十年,和你没有任何交集。” 那婆子被捕快盘问,吓的什么都交代了。 她像往常那样卖油炸饼,突然有个同乡找上门,问她是不是缺钱。老婆子孙子要娶媳妇儿,确实是用钱的档口,那同乡就说了,去找两个地痞绑架灭口傅监丞家的四小姐,就给她一百两银子。要知道,寻常百姓,一年全家花销不过五两碎银,对方一下掏出一百两的银票诱惑,这老婆子如何招架的住? 老婆子纠结再三,到底是相信了同乡。 反正傅监丞她不认识,谁死不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同乡不找她,也会找别人。倒不如她来将这个钱挣了。老婆子在京城多年,自然是知道一些地痞流氓的,于是她再找上龚洪峰梁冰,层层递进,这才有了现在的情况。 傅娇心下有了计较,她正色道:“同乡抓住了吗?” “那老婆子只知道对方叫云婶,花白头发,鼻尖右侧长了颗肉痣。”傅如镝安慰道,“有这些线索,相信第一名捕很快就能找到她。何人指使绑架你,我一定会彻查到底。” 傅娇甜甜一笑。 她顺势坐在傅如镝旁边,抱住他胳膊,习惯性地撒娇:“我知道,哥哥对我最好啦。” 傅娇借用原主的壳子,自己都不知道是演戏还是习以为常。 她对傅如镝下意识的撒娇行为,丝毫没有觉得不妥,也没留意晚上换了天丝的睡袍,而不是白天里三层外三层的夹棉衣裳。故此,当抱住傅如镝胳膊的一刹那,她就意识到不太妥当。 而傅如镝亦然。 他都来不及阻止傅娇的行为,手臂便被她抱住了。 傅如镝肌肉紧绷僵直,呼吸一屏。 他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抽手,但这样务必会再次窘迫。傅娇没辙了,这样也不是事儿,她索性站起身,装作去拿桌上的干毛巾,“哎呀头发还是湿的,哥哥你帮我擦。” 说完,顺手将干毛巾塞进他手里。 如此一来,谁也不再为刚才的事情而尴尬。 “……好。” 傅如镝垂下眼,将帕子展开。 傅娇乖乖地坐在他身前。 她身量本就比高大的傅如镝矮小,坐在他跟前,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笼罩着。 她侧目,正好看见菱花镜中倒映出二人的身影。 夜色如水,寂月皎皎。暖黄的灯光透着几分缱绻,莫名让傅娇感受到几分岁月静好的温暖。 第七十章 名捕 傅如镝握住她一缕湿漉漉的发,用干毛巾一点点轻轻擦拭。 他擦得很细致,擦干之后还用篦子轻轻梳顺。 傅娇自己擦头发就很粗鲁,被哥哥这样伺候,她还挺享受的。 “哥哥,我还以为你没有查这件事了。” 过去这么久,傅娇其实心态都淡了,但傅如镝却比她还记仇。傅如镝一边帮她擦拭头发,一边说道:“我不会放弃追查绑架你的幕后主使。如果他还有坏心,定然会想办法绑架你第二次。” “……哦。” 傅娇语气低迷。 她忍不住想,会不会是赵玉懿干的? 赵玉懿之前就想杀她,因为狄啸才给她好脸色,会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呢?傅娇暗暗揣测,她没有把心中想法告诉傅如镝,万一误会了赵玉懿也不太好。 “现在你住府衙,那些人即便有贼心,也不敢贸然下手。” 傅如镝一直让人暗中保护傅娇。 司南司北只要在府衙,没任务的时候都会留意着傅娇的动向。他这个妹妹就像一块香饽饽,好似全天下的人都觊觎着。 “我知道。” 傅娇一点儿也不担心,她回头看了眼傅如镝,满满的安全感,“有哥哥在,谁敢惹我啊!” 傅如镝淡笑。 他垂着眼帘,仔仔细细地将她头发里里外外擦干,直到都梳顺了,还握在掌心舍不得松开。 夜已经很深了,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安静的氛围,仿佛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不再有喧嚣和纷扰。就在两人享受着难得的相处时,忽而外间传来司南的声音,“大人!大人!” 焦急的音色打破夜晚的沉静。 傅娇和傅如镝同时站起,“怎么了?” 司南指了指外面道:“薛捕头找到那老太婆的同乡云婶了!” “这么快?” 傅娇讶然。 司南苦哈哈的,半点高兴不起来,“但是云婶畏罪自杀,现在线索又断了。” 傅如镝倒是镇定。 他见过畏罪自杀的人如过江之鲫,同乡敢接下这差事,必然知道东窗事发难以解决,这也说明,她背后之人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强大。 傅如镝问道:“薛捕头人在何处?” “就在外间。” “你请她进来。” “是!” 司南转身跑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一名身穿暗红色劲装的高马尾年轻女子过来。傅娇隔着门远远看了一眼,便觉她身上好强的气场,昂首挺胸,腰悬长剑,英姿飒爽,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傅娇微愕,看了眼傅如镝说:“原来名震京城的第一捕头,竟是个女子。” “嗯,她便是名捕薛中流。” 傅如镝看样子与薛中流是旧相识。 他上前一步,态度像对待司南司北一样,没有隔阂,“这么晚还跑一趟,你也不嫌麻烦。” “哈哈。” 薛中流爽朗笑了笑,“我知道你担心这事儿,所以赶紧过来给你报信。那云婶找到了,但是一看我出现,就从怀里掏出鹤顶红一饮而尽。”她双手一摊,表情很是无奈,“速度太快,我阻拦不及。” 她说话中气十足,深夜的安静被她三言两语打破。傅娇即将来临的睡意,也在见到薛中流的刹那,荡然无存。 她拢了拢衣衫,挑眉问:“原来您就是薛捕头,幸会幸会。” “嗯,你是?” 薛中流眼珠子一转,了然道:“你是傅大人的妹妹。” 她正式大量面前的少女。 这么晚了,傅如镝和傅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是兄妹也说不过去。更何况傅娇穿着清凉,头发还散乱的披在背后,怎么看都有些不合适。薛中流这人直言不讳,她径直走到屏风旁,拿起一件傅娇平日里穿的斗篷给披上,“傅小姐还是要注意保暖,更深露重,别着凉了。”语毕,她斜睨了眼傅如镝,“你说是不是?傅大人。” 虽然是关切,但怎么听都话中有话,好像在责怪傅如镝和傅娇不懂规矩。 傅如镝脸色微沉,却也知道是他唐突了,闷闷道:“我的错。” 不该借着酒意来傅娇的房间,更不该给她擦一晚上头发。傅娇的天真懵懂,让他无限放大了自私。 被薛中流点破,傅如镝心情沉甸甸的。 “多谢薛捕头啦。” 傅娇却不以为意。 她将斗篷脱下,又搭回屏风,“不过我这屋里全是炭盆,披着有点热。”动作自然,毫不忸怩,倒显得薛中流的提醒多此一举。 薛中流见状不好再说。 傅娇适时将话题引回绑架案,“方才薛捕头说云婶已经畏罪自杀?” “嗯。” 谈及公务正事,薛中流一脸严肃。她对傅如镝禀报道:“虽然她死了,但确定她就是怂恿卖饼老太婆参与此事之人。云婶年轻时和老太婆是同乡,后来嫁到京城,给一些大户人家做绣娘,丈夫死了后她一直默默做些针线绣活,赚钱养家。她只有两个女儿,不在京城,都远嫁去了外地。根据线索,云婶和她的两个女儿没有任何联系,背后主使,很大可能是她曾经做工的大户人家。” “不错。”傅如镝颔首,认同她的分析,“只要找出云婶曾经给京城哪些人家做过绣娘,再慢慢排查关系,迟早筛出凶手。” 短短几个时辰,薛中流便通过卖饼老太和云婶,追查到这么多东西,这点傅娇让暗暗佩服。 即便让她用玄学来算,说不定都没有这么快。 而且凡人动用玄学道法本就是逆天而行,用的次数多了,功德也就折损了。以至于傅娇能不用则不用,她功德攒的辛苦,上次问米用了不少,现在心头都在滴血啊。 “麻烦薛捕头了,这么晚还劳你费心。” 傅如镝朝薛中流颔了颔首。 “这是我的指责所在。既然接到这个案子,我就一定全力以赴。” 傅如镝:“多谢。” 薛中流眉眼舒展,她轻快道:“你我认识这么久了,再言谢就生分了。” 说完,两人皆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傅娇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的融洽样子,觉得刺眼。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默默走到傅如镝身边,打了个呵欠,软软糯糯地撒娇道:“哥哥,我困。” “是了,这么晚了,你该休息。” 傅如镝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薛中流的笑容僵在嘴边。她也不是不识趣儿,干巴巴道:“既如此,明日再详谈此事好了。” 以前傅如镝和她聊案子可以通宵达旦。 两人促膝长谈。 但此刻,傅如镝眼中只有他困倦如懒猫儿的妹妹。他让司南送薛中流离开,旋即关切温柔地哄着傅娇早睡。 看着这一幕,薛中流内心颇不是滋味,默默随司南离开了。 第七十一章 入宫 傅娇当晚睡得不太好。 哪怕傅如镝轻言细语哄着她入睡,她心里却始终不自在。她想问问傅如镝和薛中流何时认识的,为何表现如此熟稔,又怕傅如镝嫌她多管闲事东问西问。 翌日。 傅娇顶着黑眼圈,倒是没忘记和赵玉懿的约定。 想着昨夜已经焚香沐浴,她便在府衙后面小小的开坛做了场法事,算算狄啸的转世如今在何处。 狄啸与他的部下给她带来不少功德,为此消耗一些,傅娇心里想的过去。 正儿八经的道观,举行斋醮科仪,又要涌经拜忏又要踏罡步斗,麻烦的很。傅娇如今道法深厚,摆上贡果香烛,右手持星罗盘,闭眼念咒:“玄坛四灵、四夷、四兽神君。各请分身化气,下降行坛,原有开坛符命,谨当告下……”香灰燃尽,随咒语而现的风,将香灰吹上罗盘。指针晃动,最后停在东南。 傅娇掐指一算,心中了然,京城东南,于运河北端,排除了几个地方,便只剩下通州一地。 通州好啊。 离京城近便。 她正乐呵着,远处的司北见到这架势,忍不住问:“四小姐,你这是干嘛呢?” “天气好,算了一卦。” 傅娇随口说道。 司北知道傅娇喜欢钻研这些,也不多问。傅娇想入宫将这个消息告诉赵玉懿,便问:“我哥今天上朝还没回来吗?” “没呢,今日休沐。”司北笑道,“大人天不亮就去找薛捕头了,必须这个月查清幕后真相。” “……哦。” 昨夜折腾一宿,搞了半天她哥哥竟然没有休息,始终惦记着自己的事儿。 傅如镝是为了她才这么拼命,可他跟着薛中流一起办案,傅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怎么都不是滋味。 “哎,我也太无理取闹了。” 傅娇拍拍脑袋。 一定是习惯了傅如镝的陪伴,所以他偶尔不在,她都难受。 这样可不行。 想想从前的自己,师父去世后便下山,一直独来独往。怎么继承了别人的驱壳也继承别人妹妹的矫情了?不管是傅如镝还是薛中流,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绑架案奔波,任何负面情绪都是不对的——傅娇如此告诫自己。 她闲着没事,溜达去宫门口碰碰运气。 结果到了宫门外,随便找了个守门士兵一问,就见对方殷勤道:“原来是傅四小姐。昭福公主有令,若你找她随时都欢迎!四小姐你稍等,小的这便去给你通传。” 傅娇愕然。 她站在宫门外,有点受宠若惊。 好家伙,赵玉懿究竟是怎么给这些人吩咐的,莫名其妙就让她有了宫中的人脉。 没过一会儿,一名穿戴精细的蓝衣宫女,气喘吁吁地奔来:“让四小姐久等了!随奴婢入宫,公主早就盼着您呢!” “好。” 傅娇不失礼貌地点点头。 那宫女显然十分高兴,一路上都在说赵玉懿怎么怎么喜欢她。傅娇讪笑,赵玉懿喜欢她喜欢到要杀要打的。 跟上次宫宴的路线不同。 赵玉懿的宫殿在御花园后面,傅娇跟随宫女,七拐八拐,很快到达地方。令宫女惊讶的是,她家骄傲的公主,竟然破天荒的站在宫门前迎接,“傅娇!你终于来了!” 赵玉懿喜不自胜。 她抓住傅娇的手腕,对宫女扬眉道:“好了,你退下,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傅娇被赵玉懿牵着走,低声道:“至于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我关系多好呢!” “哼。” 赵玉懿冷哼一声,“关系是不好,但谁教本公主有求于你。” 赵玉懿屏退左右,将傅娇拉到宫殿安静的室内,亲自给她斟了杯茶,“是不是有他的消息了?” “嗯。” 傅娇知道她关心狄啸的事情,没有卖关子,砸了口今年新上贡的龙井,将早上开坛做法的结果告诉她。 “真的?!就在通州?” 赵玉懿惊喜万分。 她满脸掩饰不住的笑意,“太好了,通州离京城这么近,我慢慢找,肯定会找到他的。对了,他身上有什么特殊胎记吗?或者和狄啸长得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倒不会。” 赵灏就是前车之鉴。 他是宋郎的转世,但是和宋郎也就三分相似。 傅娇又掐指算了算,答道:“他右手指腹没有指纹。狄啸生前握红缨枪造成的杀孽太重,虽然功过相抵,但这也是上天对他的一种惩罚。” 赵玉懿内心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缺胳膊断腿就行。”否则哪怕知道是狄啸转世,她也会心疼到无法呼吸。 她这幅样子,让傅娇很不理解。 犹豫再三,傅娇还是开口询问了,“你才和狄啸见过几次?他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 赵玉懿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桐花树,眼底满是爱意,“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这世间,再也无人比得上了。” 在坟墓里暗无天日的那段时光,是赵玉懿最开心的日子。 自幼学习史书中的人物,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地教她做人道理治国方针,还数次于危机中保护了她。每每想起,都是苦中带甜,难以忘记。 赵玉懿惆怅地叹了口气,“只能说……君生我未生,相逢恨晚。” 喜欢上一个和自己太祖同时代的鬼魂,赵玉懿自己都不敢相信。但这一切已经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她选择顺从心意。 她不会像雁姬那样偏执。 一定要和转世的人怎么怎么样。 只要远远的看着他、庇护他、知道他过得好就行了。 傅娇“啧”了一声:“你真深情。” 赵玉懿不以为意。她暼了傅娇一眼,戏谑道:“每个人都有情。你这会儿在旁边说风凉话,大抵是没有遇到足以让她动情的人。等你遇到了那个人,你的情绪、你的思想、你的喜怒哀乐,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胡言乱语。” 傅娇摆摆手,“这不是深情,是魔怔了。” 赵玉懿习惯性地朝她翻白眼,“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不过傅娇给她带来了这个好消息,她心里高兴,“宫中新来了江南的御厨,做的糕点非常好吃,你今晚留下来一起吃。” 别的东西傅娇可能会犹豫。 一听是好吃的,她当即满口应下,“好啊!” 第七十二章 偶遇 傅娇托人将消息告诉傅如镝。 她今晚不回府衙,在宫中和赵玉懿一起住。傅如镝心里担忧,却又说不得什么,只要容许她去了。 这还是傅娇第一次离开傅如镝的眼睛。 以往的每个夜晚,他们都睡在同一个屋檐下,无论是风餐露宿还是打尖住店,兄妹两个都没有远距离的分开。 京畿府衙和皇宫很近。 可隔着一层一层的朱红宫墙,对傅如镝来说,好像千山万水遥远。 傅如镝睡不着。 他处理公文到深夜,时不时望一眼傅娇黑黢黢的睡屋,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他忍不住去想,赵玉懿是不是想设计陷阱给傅娇,傅娇会不会在宫里惹出什么麻烦……受这些乱糟糟的情绪影响,傅如镝一晚上的工作都毫无进展。 相反。 傅娇便显得没心没肺了。 宫中御厨真的厉害,看似寻常普通的糕点,好吃要命。傅娇一口一个,吃的满嘴都是。她长得漂亮,这样吃也不会觉得吃相难看,反而十分可爱。赵玉懿原本吃惯了宫中这些东西,被傅娇调动情绪,一直少食的她今晚上破天荒干了三碗饭。 “赵玉懿,其实你这个人还挺有意思。” “你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又哈哈大笑。 赵玉懿心情大好,将珍藏的美酒也取出来,和傅娇一人一瓶对着喝。 “傅娇,说实话,我之前是真讨厌你。” “你以为我不讨厌你吗?莫名其妙想杀我,你有病!” “哈哈,现在本公主不想杀你了,你这人很有趣。从小到大,每个人见了本公主要么一脸怒才相,要么吓得屁滚尿流,只有你……”赵玉懿醉醺醺拍她肩膀,“只有你,对我不怕也不恭敬。” 傅娇嗤了一声,一口饮下杯中酒,“那你就是贱得慌。对你恭敬的不在意,对你凶巴巴的一下就记住了。” 赵玉懿噗嗤笑了起来,“这叫真实。” “你说说,你为什么杀我?” “因为……因为有个大师,曾说,你活着,会影响我的……我的气运和寿命。”赵玉懿将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整个人都舒畅了。她勾了勾嘴角,两腮酡红地说:“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得到的东西也会失去,活着也没有意思……” 傅娇摆摆手,“什么大师?一定是神棍!别信,别听!”她给赵玉懿将酒满上,晕乎乎地指着自己,“这世上只有一个大师。那就是——我!” “是了!” 赵玉懿深信不疑。 比起那虚无缥缈的大师,她见识过傅娇的真本领。 赵玉懿朝她竖起大拇指:“对,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大师,那就是你!傅娇!” “哈哈哈,对!对!有我罩着你,你活得长呢!” 这酒入口醇厚甜香,两人也不管会不会醉人,就着糕点吃吃喝喝,相处融洽,整座宫殿里都传来二人爽朗的笑声。 笑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 隔壁宫殿。 嘉宁长公主从床榻上睁开眼,轻声地问:“昭福这么晚还没睡?” 身边伺候的嬷嬷笑道:“听说是傅家那四小姐进宫了,和昭福公主秉烛夜谈相聊甚欢。这么些年,还第一次见昭福公主跟同龄人投缘。” 赵玉懿的坏脾气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京城贵女想巴结她,那只有挨骂的份儿。没想到傅家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庶女,还能入得了公主的眼。 “她们是很投缘。” 嘉宁长公主幽幽一叹。 她翻过身,继续闭眼入睡,“关上窗户。” “是。” 老嬷嬷起身将宫殿窗户掩上,也将两名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隔绝了。 翌日。 究竟什么时候醉晕过去的,傅娇和赵玉懿都不知道。 两人睁开眼,已经睡在柔软的床榻上。醒来头疼欲裂,都捂着脑袋,对视一眼,又是哈哈大笑。 赵玉懿有意让傅娇继续留在宫中玩。 但傅娇心里牵挂着傅如镝,怕他担忧,便道:“以后有的是时间。” 赵玉懿一想也是。 她挽着傅娇胳膊吃了顿早饭,亲自送她出宫。 “下次什么时候找我玩?” “有空就来。” “我想找个时间通州,你陪我!” “呸,我看你就是想让我再帮你找找狄啸转世。” “嘻嘻……”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途径御花园,透过月洞门望去,傅娇忽然笑容一僵。赵玉懿顺着她目光看去,只看见背影,一个太监领着一个高个子的青衣男子在长廊处消失。 赵玉懿疑惑,“怎么了?” 傅娇皱了皱眉,“那男的背影有点眼熟,像何无恙。” “你看错了。”赵玉懿撇撇嘴,“那走廊是通往我父皇书房的,除了召见大臣,不可能让他一介白丁进入。” “许是我眼花了。” 傅娇摇摇头。 昨晚才和赵玉懿聊过何无恙,两个女子对何无恙因为自身窘迫而退婚,没有多说什么。这会儿傅娇看花了眼,赵玉懿不禁打趣她,“喂,该不会日思夜想,你又看上那穷大夫了?” “怎么会?” 傅娇笑道,“听过一句话没,好马不吃回头草!管他什么原因退婚,我也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那你看得上谁?” 赵玉懿好奇,“这世上可没有男子再比得上狄啸将军了。” “谁说的?”傅娇挺胸抬头,下意识就说:“我哥哥就不差!” 赵玉懿若有所思,“嗯,你哥哥确实不错。带兵打仗比不上狄将军,但年纪轻轻政绩斐然,大元朝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他一个文官。” 傅娇自豪满满。 “可是,你哥哥是要娶别人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赵玉懿一盆冷水泼下来,“我是问你看得上谁?你总不能嫁给你哥哥!” “嘘。” 傅娇心头一跳,脸蛋儿发红,急急忙忙去捂赵玉懿嘴,“什么嫁不嫁的,你别乱说。” “我开玩笑……” “玩笑也不行!” 两人打打闹闹地离开御花园。良久,走廊的拐角处,走出身着青衣的男子,面如冠玉仪表清俊,正是何无恙。 他望着傅娇和赵玉懿消失的方向,眸光闪动,意味深长。 第七十三章 造化 赵玉懿送走傅娇,立在宫门前,久久没有回去。 身旁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关切说:“公主,这里风大,回宫去。” 赵玉懿没有说话。 经此一遭,她才发现,这些年不是她没有朋友,而是没有遇到灵魂契合的人。因为大师的预言,她一开始讨厌傅娇,到后来聊天发现,她们处处都有默契合拍的节奏,这在人生中是可遇不可求的。 因为狄啸的事,赵玉懿对傅娇心怀感激,她不仅不讨厌傅娇了,还真的将她视为朋友。 她违背大师的预言,将大师的事情告诉了傅娇。 这件事赵玉懿不心虚。 她心虚的是,傅娇当初被绑架,她才是幕后参与的主使。 今晨吃饭,傅娇提起傅如镝和薛中流已经掌握了最新线索,赵玉懿心虚难过紧张,连喝最喜欢的小米雪燕粥都没有味道。她怕失去刚结交的好朋友,也怕傅娇知道真相后,不再帮助她寻找狄啸转世。 赵玉懿第一次感受到后悔的滋味。 这些话她只能憋在心里,谁都不能说。 “……公主?公主?” 旁边宫女的呼唤让赵玉懿回过神。 她想了想,没有选择回宫,而是让宫女给她准备一件黑斗篷,她要出宫找一个人。 昭福公主偷偷溜出宫不是一次两次了,宫门的士兵全部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赵玉懿坐在马车上,来到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子,命令心腹宫女去傅监丞的府上,从后门悄悄给主母谢氏递一张帖子。 …… 自打傅娇改变了傅家的风水,那场家宴过后,整个傅家一直处于低气压的状态。 陈姨娘的脸好了坏坏了好,满脸大痘;傅长健因为夜晚噩梦总是见鬼,头发掉了大半,成了个瘌痢头,只能戴着帽子见人;傅嫣房里下人不和,要么奴才打架要么嚼她主人舌根,已经换了好几拨了;傅镇卿和谢氏更不用说,白天夫妻见面一句话不说,夜里聚在一起吃个饭,也能因为小事吵架半天。 这天,谢氏因为傅镇卿的事儿不悦,躺在软榻上生气。 傅嫣一边轻轻给她捶肩膀,一边规劝,“母亲,你少说父亲几句,你服软,他肯定不会再说什么。夫妻吵架哪有隔夜仇呢?你们这样,我和哥哥看着也难受。” “先管好你们自己。” 谢氏揉揉太阳穴,“实在不行,让你二哥去庙里住一段时间,他这样天天被梦魇着怎么办?” “明明已经找道士看过了,又是做法又是上香,家里干干净净的。”傅娇皱眉,“我看就是二哥以前坏事做多了,自己吓自己。” “闭嘴。” 谢氏瞪她一眼,“有你这样说自己哥哥的吗?” “二哥他就是不争气嘛。” 傅嫣也不知怎么了,忍不住说,“你看大哥,从不给家里惹麻烦。父亲官场上的事儿,还全得是大哥来操持打点。” “大哥大哥,你就知道你大哥?你二哥才是跟你一个肚皮生出来的。”谢氏冷哼一声,“你大哥他再好,他也瞧不上你这个妹妹。人家每天带着庶出那贱丫头,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你要有眼力见儿,就去学学那四丫头,也让你大哥多宝贝宝贝你。” 傅嫣不禁冷嘲热讽:“人都见不到,我要学也得有机会啊。” “你一天天就知道顶嘴是?” 谢氏没好气。 真是奇了怪了,这段时间家里人人都跟吃了炮仗一样,说不到两句就要争执。正在这时,谢氏的老奶娘颤颤巍巍地跑来递帖子,“夫人,后门有人找你。” “谁啊?” 拆开一看署名,谢氏吓得从榻上坐起,脸色惨白。 傅嫣跟着探头一看。 她表情愕然,皱紧了眉头,结结巴巴说:“不会又来兴师问罪……” “难说。” “母亲,你看要不然不去?” 谢氏无奈。她站起身,抚摸着上次被赵玉懿砸出坑的额头,“不去死的更快。” 人家位高权重的刁蛮公主,她们八品官家眷,一万个脑袋也不够别人砍。 谢氏与傅嫣乔装改扮一番,偷偷摸摸从后门出去。 轻车熟路找到曾经碰头的小巷,两人双双跪地,战战兢兢地道:“参见……” “住口!” 赵玉懿连车帘都懒得撩开。 谢氏一看她发火,忙不迭地谄媚道:“贵人你放心,傅娇她已经回京了,我这次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将她骗来家中,一杯毒酒定让她当场毙命。” “对对对,这次肯定能除掉她。” 傅嫣在旁边为母亲说好话,“公主放心,这次拼着这条命,我们也要置傅娇于死地,为你永绝后患。” “住口住口!” 赵玉懿越听越气。 抄起手边的茶壶,又是狠狠砸在谢氏头顶。谢氏一时躲避不及,脑袋被砸得嗡嗡响,霎时热热的血顺着发缝流了下来。 “贵人息怒!息怒啊!”傅嫣忙上前护着母亲,“再给一些时间,一定除掉傅娇!” 赵玉懿火冒三丈。 她怒声道:“谁说让你们杀傅娇了?记住,以前的命令不再奏效,你们也不许招惹傅娇!” 傅嫣和谢氏都愣住了。 她们以为听错了,不禁重复询问:“……什么?贵人的意思的是,放过傅娇?” “不是放过。” 赵玉懿冷冷一哼,“是保护。” 这话让两人更加茫然。 赵玉懿瞧着两人蠢笨的样子就来气,“记住了,从今以后,你们拼着这条命,也要保护傅娇周全。她如果在傅家出了什么事,我唯你们是问!” 这又是闹哪出?! 谢氏和傅嫣面面相觑。 “也就是说,以前杀傅娇的命令……不作数了?” “嗯,不作数了。” 赵玉懿说话随心所欲,生杀夺与,全在她一念之间。 她再次叮嘱二人:“不能伤害傅娇,记住了。”怕二人找死,赵玉懿大发慈悲地说,“最好也不要去招惹她。傅娇……不是你们惹得起的人。” “……遵命。” 傅嫣和谢氏趴在地上,谨记命令。 待赵玉懿离开,母女二人都云里雾里搞不清状况。 “是惹不起了。” 谢氏苦笑,“那丫头,不仅得到你大哥青睐,还和公主搞好了关系。以后……看见她还是绕路走。” 傅嫣看着谢氏头上的伤口,又怒又气。 “凭什么?” 那个贱丫头,凭什么这么好的造化! 第七十四章 大礼 傅嫣和谢氏都不明白,为什么昭福公主前几个月还对傅娇恨之入骨,这一下又转了性,维护起傅娇来了。 “母亲,你还好?” “……有点晕。” 谢氏年纪大了,连续两次被赵玉懿茶壶砸头,身体有些吃不消。 她捂着额头伤处,尽量不让血流下来。傅嫣心焦,扶着她就近找了家医馆爆包扎。大夫见状,问伤势缘何引起,傅嫣睁着眼睛说瞎话,“路过一条巷子,被松动的瓦片砸了头。” 那大夫道:“看起来不像啊?” “包扎好伤势就行了,话多!” 傅嫣柳眉一竖,凶巴巴瞪向那大夫。 谢氏全程低着头,一语不发。 她心里委屈。 委屈自己嫁给了傅镇卿,这么久以来得不到该有的关怀,也委屈自己气运不佳,被昭福公主找麻烦。 包扎好伤势,傅嫣扶着谢氏从医馆小道往回走。这小道连着京城里的出名的戏班子后门,春喜班。 傅嫣心里暗暗想着:千万别在这时候遇见春喜班的人。 谢氏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请戏班子来家中唱戏,春喜班的人都认得谢氏。结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娘两儿低着头刚路过春喜班门口,就被人喊住:“是傅夫人吗?” 傅嫣本不予理会,谢氏却顿住脚步。 “母亲?” 青天白日,何必和这群戏子打招呼?还是在这么窘迫的情况下。 然而谢氏好像不在意这些。她仰起头,看向台阶后门口站着的中年男子,柔和一笑:“是啊,好久不见了,周师父。” 中年男子面白无须五官偏阴柔女相,正是春喜班的台柱子周芳君。他火了几十年,谢氏最喜欢他的《墙头马上》,有事没事儿都会跟着唱两嗓子。 周芳君嗓音圆润,他走到谢氏跟前,凝视着她额头上的伤,蹙眉关心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被松动的瓦片砸了头。” 傅嫣抢话说。 她不喜欢听戏,更不喜欢这些阳气不足的旦角,自幼都搞不懂谢氏为什么如此热衷。 “走母亲,外面天冷,回去休息了。” 傅嫣反复催促。 这种情况下谢氏也不好继续和周芳君闲聊,她朝周芳君点点头:“下次有机会再请周师父来唱一折。” “荣幸之至。” 周芳君微微笑说,“夫人也要保重身体啊。” “多谢。” 简单告别后,谢氏和傅嫣快步离开。期间,傅嫣还忍不住埋怨:“母亲你也真是的,何必跟个戏子寒暄,平白拉低了身份。” 谢氏这段时间脾气不好,呛声道:“我有什么身份?区区八品官夫人,丢在人堆都找不到。以后这些话你别再说,让人听了嘲笑。” 傅嫣正想反驳,忽然前方一阵嘈杂。 两人站在墙边探头望去,只见名捕薛中流领着一队官兵闯入一户高门大户。户主人站在旁边,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兵将家中三名仆妇绑走。 谢氏瞳孔一震,愕然道:“那可是光禄寺少卿刘大人?” “是啊,他家犯什么事儿了?” “你去打听打听。” 不用谢氏说,傅嫣也要过去问问的,身为京城官宦子女,这点敏锐度必须要有。不多时,傅嫣便打听完回来了,她将谢氏拉到巷子僻静处,哆嗦道:“母亲,大事不好了,薛中流真的从云婶那里获取到线索……现在挨家挨户排查以前云婶做过工的人家,相信很快,也会轮到我们……” 傅嫣越说越害怕,绑架傅娇的事情是她和谢氏主谋。虽然是受赵玉懿的威胁,但如果事情败露,她们牵扯出赵玉懿有用吗? 彻查下来,横竖都是一死啊! “母亲!这下怎么办?” 傅嫣胆战心惊。 “别急。” 谢氏握紧了手,脑子飞速运转,倒是比傅嫣镇定多了,“越着急越容易露出马脚。云婶已经服毒自尽,死无对证。” “可云婶和奶娘是旧相识,如果薛中流来查,会不会将这层关系查出来?” 傅嫣对绑架案一事再清楚不过。 她的奶娘和云婶是同乡,通过奶娘这层关系才说动云婶。云婶再找到卖饼老太,关系一层一层下去,这才敲定了最后绑架傅娇的人选。京城出名的地痞流氓,死在他们手上,只能说傅娇时运不济。 可如今,时运不济的成了她们…… 谢氏和傅嫣魂不守舍地回到傅家。 一进门,就和许久不见的陈姨娘碰了个照面。 陈姨娘辛辛苦苦得来的美颜药被撞洒了一地,她心疼万分。谢氏比她身份高,她只能朝傅嫣发火,跺脚道:“岂有此理,这是我花重金买的药,你走路不长眼睛吗?” 傅嫣伶牙俐齿,绝不让自己被一个姨娘数落。 她叉腰道:“明明是你撞得我。陈姨娘,我看你现在不仅脸花了,眼睛也花了!”傅嫣说话诛心,她一脚踢了下药碗,嗤笑勾唇,“我看你也别买美容养颜的药了,还是买治眼睛的。” “你——” 陈姨娘被气得不行。 “走,嫣儿。不要和陈姨娘争执了。” 谢氏只想回房间静一静。 陈姨娘要气疯了。 这个时候谢氏非但不出来教训傅嫣,还让她一个小辈数落自己,她明目张胆偏袒自己女儿,陈姨娘气疯了。 碍于谢氏在场,难听的话陈姨娘骂不了。 陈姨娘越想越气,指着谢氏头上的伤,阴阳怪气问:“哟,夫人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和我一样,也破了相?” 傅嫣冷笑,“我母亲就算破相也比你好看。” “是么?” 陈姨娘甩甩手上帕子,妖娆道:“就算我破了相,老爷这个月也来了我房间三次呢。倒是夫人……” 傅嫣大怒:“你闭嘴!” 全家人谁不知道,傅镇卿这段时间和谢氏吵了又吵,夫妻不和,家无宁日。 “哼。” 扳回一局,陈姨娘好不得意。 她将药碗捡起来,扭着腰离开,“我再熬一副药便是。破相是暂时的,人老珠黄可就是一辈子喽。” 望着陈姨娘妩媚妖娆的背影,傅嫣气得咬牙切齿:“看她臭不要脸的样子!母亲,你当真不生气吗?” “生气没有用。” 谢氏超乎寻常的平静。 她转瞬间计上心来,不禁流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意,“薛中流迟早会查上我们。不如将计就计……送陈姨娘一份大礼!” 第七十五章 关系 傅嫣不愧是谢氏亲生女儿,母子俩一个眼神,瞬间互相明白意思。 回到院子,傅嫣当即传唤奶娘。 这奶年跟了谢氏几十年,是从谢家本家跟来的,感情十分深厚。谢氏一句话,奶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四周门屋紧闭,见这架势,奶娘明白过来,问:“夫人又有什么事要吩咐老奴?” 之前绑架傅娇那件案子她做的不差,纰漏出在两个地痞身上,和她无关。 谢氏语重心长道:“奶娘,如今名捕薛中流挨家挨户搜查,估计你和云婶的关系,瞒不住了。” 奶娘思衬道:“那老奴现在就离开。” “不。” 傅嫣摇摇头,“如果现在走,反而会此地无银三百两,说您畏罪潜逃。而且您年事已高,再怎么跑,也跑不出官府的天罗地网。”她叹了口气,“这件事迟早会牵扯到傅家。” 那可是薛中流。 薛中流与傅如镝联手,还有什么案子他们破不了? 再说了,谢氏他们又不是专门做买凶杀人的买卖,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届时查到傅家,先不说真凶什么时候捉拿,就是傅镇卿的仕途,也会收到影响。 京城遍地达官显贵。 傅镇卿区区八品官,即便有傅如镝这个杰出的儿子,碰上这种事,傅如镝必然铁面无私。所以,为今之计,只有祸水东引一个法子了。 奶娘不笨。 既然不要她离开,那就是想让她留下。 这母子二人不会把灾祸留给自己,她转念一想,问:“夫人的意思是……” “陈姨娘这段时间容貌不佳,手底下的丫鬟婆子被她打骂走了不少。眼瞅着陈姨娘身边没人伺候,奶娘你过去照顾照顾她。” 谢氏舍不得这个奴才,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弃车保帅。 本来找不到替罪羊,谁教陈姨娘撞枪口上。 谢氏抚着额头上的伤口,“倒也不算麻烦。” “嗯。”奶娘没有意见。 她身为奴才,这些年随波逐流,谢氏给了她第二条命,她就会倾尽全力的报答。 但奶娘仍顾虑道:“可是夫人,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是你带来傅家的,我这会儿去伺候陈姨娘,必有蹊跷。” “不错。” 傅嫣和谢氏早就想到了着一层。 傅嫣道:“奶娘你依旧在家中伺候母亲。只是你女儿……将她送去陈姨娘的院子伺候,你看可以么?” 奶娘的女儿今年三十六,也在傅家做了好几年工了。之前一直在陆姨娘的院子,这会儿将她调去伺候陈姨娘,奶娘有些犹豫。 “她不知道这些事,我怕牵连她。” 奶娘苍老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纠结犹豫。 谢氏站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表示:“奶娘,你放心,我只是让你女儿做个证。待事情过去,尘埃落定,我保证她和你,都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些年你为了谢家,为了傅家,为了我,殚精竭虑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做完这件事,我就让你和你女儿回乡养老,颐养天年。” 奶娘对谢氏的感情不比自己女儿差。 谢氏从出生就吃她的奶水长大,相反,她的亲生女儿都没吃满一个月。手心手背都是肉,奶娘想了半天,到底是咬牙答应此事。 “夫人放心,老奴明白了。” 谢氏闻言十分感动,握住奶娘的手,承诺一定会护她们母女周全。 与此同时,陈姨娘还在生气院子里无人伺候,连个给她熬药的丫鬟都找不到。 翌日,陆姨娘便带着奶娘的女儿赶来,关怀道:“这是兰心,伺候我也有两年了,夫人说你院子里少人,我就让她过来给你帮把手。” 兰心眼睛里有活。 朝陈姨娘行过礼之后,便主动拿起院子里熬药的罐子清洗。 “好啊。” 陈姨娘看兰心长得过眼,做事也利索,撇撇嘴道:“我还以为夫人生我气,这个月都不给我拨人了呢。” “生什么气?”陆姨娘问。 陈姨娘便将昨儿那件事说了。 陆姨娘一听不是什么大事,便只规劝道:“临近年关,人心浮躁,有时候都少说两句,对大家都好。”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啊。菩萨心肠,什么事儿都不在意,什么亏都愿意吃?”陈姨娘冷哼一声,“各房屋里都有多余的丫鬟,夫人偏偏拨了你院子里的丫鬟,你也不想想为什么。” 陆姨娘笑而不语。 没有为什么,就是她好欺负,好说话。也正是因为这点,这段时间家里人人不太平,惟独她能享受片刻安宁。 说起来,兰心也不是夫人要她送过来。 陈姨娘院子少人,是兰心主动提出过来当差。陆姨娘心想,或许是她没有留意到的地方亏待了兰心,所以兰心不想待在她院子了。 两人在院子里喝茶闲聊。 兰心就一直在洗洗刷刷,打扫卫生,陈姨娘越看越满意。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四丫头那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遣散了?” “早遣走了。” 自从傅娇被绑架过后,她再也没回傅家住过一晚上。自然而然,她院子里的人也都散了。 “也是,留着那些人也没用,谁知道是不是想害她呢。” 陈姨娘话里有话。 当初那红月诬陷傅娇,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陈姨娘不喜欢傅娇,但没有想害她的心思。陆姨娘便也知道她是在借这件事揶揄谢氏主母,她讷讷的不再发言。 “对了,你说四丫头什么时候再回家来?难道她当真要和如镝在府衙住到出嫁?这也太奇怪了。” 陈姨娘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 陆姨娘蹙着眉,想到白天在谢氏那里听见的话,踌躇着开口:“貌似……夫人她想让四丫头回来住。” 不仅是傅娇,谢氏还想专门收拾出一个大院子,请傅如镝也回来。 “呵呵,该不会没安好心。” 陈姨娘盘算着,“说不定给四丫头说了户人家,想诓些彩礼钱。” “嘘。” 陆姨娘担忧地看了看四周,“不要乱说,传到夫人耳朵里,你又要被教训一顿了。” 陈姨娘冷哼一声,当真不再与她讨论这个。 说来说去,傅娇和她这姨娘又有什么关系?她该关心的,就是怎么穿戴吃喝,如何保养好她那张漂亮妖娆的脸蛋。 第七十六章 意见 京城府衙。 傅娇这些天哪儿也没去。 自从和赵玉懿酩酊大醉了一场,她被傅如镝好好说教了一顿,表示以后再也不敢了。 傅如镝和薛中流会面日益频繁,傅娇以前心里觉着不舒服,后来自我疏通了一番,倒对薛中流也感激起来。非亲非故的,人家愿意为了她的案子奔波劳碌,她又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这日,薛中流匆匆赶来府衙,汇报查到的最新线索。 傅如镝本与广平王在大堂议事,薛中流想了想,对司南道:“我在后院书房等一下傅大人,等他来了再详谈。”眼看司南领命要走,她又提醒道:“切莫让广平王知道了,我要私下说这件事。” “哦。” 司南不太明白,但依言照做。 薛中流站在傅如镝的书房门口。 她左看看右看看,就在这时,书房隔壁的房门“吱呀”打开,却是一身水红裙衫狐毛斗篷的傅娇走了出来。 昨夜才落过一场雪。 院子里银装素裹,枯枝瓦片房檐上都堆满了白雪。而傅娇折身艳丽的红色乍然出现,显得她人俏生生的,比明媚的花还要鲜明娇艳。 “咦?薛捕头,你来啦。” 傅娇粲然一笑。 薛中流素面朝天,不修边幅,这会儿和傅娇俏丽美貌的样子比较,难免觉得不自在。 她不大喜欢傅娇动不动撒娇的粘人样子。 认为女子不该是柔美的、可爱的,都该像她一样,舞刀弄枪强悍果决。更何况,傅娇一个没有出阁的姑娘,天天不在家待着,与哥哥住在府衙,简直不成体统。 思及此,薛中流板起脸,对傅娇态度也十分冷淡,只“嗯”了一声。 以前遇到这般高傲的人傅娇肯定要生气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笑眯眯的,说:“哥哥在和广平王谈事情,估计还要一会儿时间呢。外面有点冷,薛捕头要不进屋坐。” 薛中流正要推辞,傅娇已经打开了傅如镝的书房大门,邀请她进屋。 薛中流站在门口没有立即进去,皱了皱眉,顾虑着问:“这是傅大人的书房,没有他的允许擅自闯入,会不会不太礼貌?” “没事的。” 傅娇回眸一笑,目光盈盈,“我经常进来,哥哥从来不说什么。” 薛中流想到傅如镝对傅娇明目张胆的偏爱,语气不自觉带了些酸味,“是了,我和傅大人认识这么多年,他对你确实最好。” 傅娇将书房里的炭盆点上。 屋子里不一会儿就温暖起来。 她搬来凳子,忙里忙外,这样子薛中流也不好继续推辞,便坐在靠门的位置,等候傅如镝。 两人一时无言,气氛有些沉闷。 薛中流望着炭盆里燃烧的火星,闭紧嘴巴。傅娇看她样子就知道她不太喜欢说话,于是主动热络起来,将怀里刚买的热板栗塞给薛中流一把,笑着问:“薛捕头,今日来找哥哥是商量我那件绑架案吗?” 这事儿不给广平王说还能理解,面对当事人,薛中流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 迟疑了片刻,她点了点头:“嗯,根据云婶以前做绣工的人家排查,她最有可能联系的……便是你家。” “我家?” 傅娇眼珠子一转,心下明白了。 她见薛中流握着板栗不剥,便帮她将板栗壳给剥掉,将黄澄澄的栗子递到薛中流的嘴边。 傅如镝平时都招架不住她的投喂,别说薛中流了。 薛中流只好接过栗子吃下,当甜蜜绵软的口感在嘴里弥漫开来,她的心情也开朗起来。至少再看着傅娇那张明艳俏丽的脸,心里已经不那么排斥了,甚至觉得她多出几分可爱娇憨。 傅娇表情自带懵懂和天真。 薛中流怕她不理解刚才自己那番话的意思,便为她解释道:“你在京城多年,从未与人结仇结怨,相处最多的皆是傅家人。所以,傅家嫌疑最大,不知道是谁联合云婶要置你于死地。” “原来如此。” 傅娇早有推测。 再说了,谁想害她都只会自食恶果。 傅娇一边和薛中流说话,一边给她剥栗子。热乎乎甜丝丝的栗子,让薛中流第一次感觉到吃人最短拿人手短的感觉。 “你想想你在家中与谁有过节。” “我不知道。” 傅娇憋着嘴,摇摇头,“家里都没有人喜欢我。” “什么意思啊?” 薛中流问。 傅娇垂着脑袋,细碎的刘海在耳畔被风吹拂,显得洁白的皮肤愈发通透,像一块细腻的美瓷。她失落的表情,莫名让薛中流揪紧了心,连带着吃栗子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你可是傅家的四小姐,谁想害你?” “四小姐也只是表面光鲜的称呼。” 傅娇长长叹了口气,将她在傅家悲催委屈的身世告诉给薛中流。 薛中流这才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粉雕玉琢的少女,竟然在家中生活的如此不幸。怪不得她会被傅如镝接在府衙来住,想必傅如镝是知道他妹妹的处境,有意保护。刚才薛中流还在心里怪罪傅娇不守规矩,没出阁天天不在家待着。如果傅娇一直住在傅家,指不定已经被人害死了。 如今仔细想来,薛中流是误会了傅娇,她百般不是滋味,连手里美味甜蜜的板栗都吃不下。 傅娇想了好半天,也想不出傅家谁想要她的命。 傅镇卿觉得她这个庶出的四小姐煞星转世太烦人?想除掉她改善一下气运?抑或主母和嫡姐看她不顺眼,绑架杀了眼不见心不烦? 没道理啊。 傅镇卿万一漏出马脚,他的仕途就完了;她已经及笄,谢氏随便让她嫁人就行,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还有什么姨娘二哥丫鬟之类的…… “没有证据,我也不敢确定是谁。”傅娇垂下眼,深感抱歉,“我无法提供有用的线索,可能还需要薛捕头你费心,继续往下盘查。” 她期期艾艾的样子楚楚可怜。 薛中流这会儿同情心爆棚。 这么香香软软还给她剥栗子的姑娘,怎么能怀着偏见去误会她?自己可真该死啊! 第七十七章 掌控 半个时辰后,傅如镝才赶来书房。 他刚进院子,就听见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其中一道清脆悦耳,正是他的宝贝妹妹。 傅如镝站在门口一瞧,只见平时脸比他严肃的薛中流,竟然望着傅娇笑得眉眼弯弯,这可真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了。 “薛捕头。” 傅如镝跨过门槛进屋,朝她颔了颔首。 薛中流笑意收敛,有些尴尬地道:“方才和傅大人的妹妹闲谈,甚是投机,让傅大人见笑了。” “这有什么。” 傅如镝目光落在傅娇身上,自带笑意,“和她在一起,心情是容易好些。” 傅娇就像熔化冰山的火焰。 谁和她在一起,冷淡凉薄的心也会觉得熨帖热烫。 “哥哥,吃栗子吗?” 傅娇将剥好的栗子送到傅如镝嘴边。傅如镝自然而然地就着她手吃下,温柔道:“你先出去,我与薛捕头说正事。” “四小姐不用避嫌。” 薛中流急急忙忙地解释,“就是关于她的绑架案。方才我和四小姐分析了一遍,大致有眉目了。” 傅如镝微微挑眉,心头闪过一丝诧异。 毕竟薛中流的脾性他还算了解。薛捕头谈案子,基本上不允许其他人在场,之前几次,她将司南司北都给屏退了的。 “既是绑架案,可为何要避着广平王?” 刚才司南是悄悄提的这件事。 虽然广平王不管事,但他作为府尹,京城的一把手,他有知情权。更何况当初傅娇来府衙报案,广平王当着傅镇卿等人的面,承诺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给傅娇一个答案。 傅娇拉过傅如镝,悄咪咪道:“因为薛捕头已经查出,当初害我的人,是出自咱们傅家。若是让广平王知道了家丑,多不好啊。” “什么家丑?” 傅如镝冷哼,“法不容情。管他是谁,害人之心都不可以有。” 傅娇眨眨眼:“那如果是父亲呢?” 傅如镝一怔,旋即又坚定地告诉她:“……谁也不行。” 不管是傅镇卿还是傅家的任何人,他们想害傅娇,那就是踏入了深渊,已经宣判死刑。傅娇在家里已经过得那么苦了,还有什么不满足?非要杀掉她,未免太过残忍。 傅娇久久不说话。 傅如镝以为她在害怕,抬起手,按照习惯揉揉她蓬松的发顶,柔声道:“哥哥一定会查清楚,让你不用担惊受怕。” 身边血亲要杀掉自己,光是想想,都毛骨悚然。 “我相信哥哥。” 傅娇依旧笑容甜蜜,表现出无比的信任。 屋外是红墙白雪,洁白的颜色覆盖着小小的院落,树梢枝头挂满晶莹剔透的冰凌。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气息,而相望的两人,郎才女貌,仿佛被框进了一副空灵宁静的画卷,极为登对。 这一幕美得让薛中流忘记了呼吸。 她突然觉得自己十分突兀。 出现在这里,好似破坏了他们温情脉脉珠联璧合的氛围。 转念一想,薛中流又想打自己耳光了——人家是兄妹!她怎么能如此设想?又真该死啊!!! 另一边。 谢氏也在为自己辛勤擘画。 她将奶娘的女儿兰心安插在陈姨娘的院子里,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但这样做还远远不够。 这些年,她对傅娇的冷淡有目共睹,平心而论,她不是一个好主母。厚此薄彼,宠嫡灭庶,家里下人眼睛都不瞎。若仔细调查,必然会发现其中猫腻。 思虑了一晚上,谢氏拍腿做出一个决定,她要请傅娇和傅如镝都回家住。 傅长健不理解。 傅如镝请回来就算了,他能回家,是光耀门楣;而傅娇,这个扫把星回来又有什么用? “二哥,快过年了,一家人回来团聚没什么奇怪。” 傅嫣了解谢氏,母女俩可谓一条心。她这么一说,傅长健也只是嘀嘀咕咕两句,不再反驳。 谢氏打好主意,破天荒的让厨房准备了一份腊八粥,亲自端给傅镇卿。 今日天晴。 傅镇卿与陈姨娘正在房中说笑。 傅嫣敲开房门,笑吟吟道:“父亲,母亲做了你最喜欢的腊八粥,您尝尝。” 陈姨娘闻言,两眼一翻,揶揄道:“腊八节都过多久了,夫人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呢。” 傅镇卿脸上笑意隐退。 傅嫣瞪了陈姨娘一眼,倒是没与她争执,而是摇着傅镇卿胳膊撒娇:“父亲,母亲已经过来了。” “嗯。” 傅镇卿明白,谢氏这是想通了。她熬粥放低姿态,是她做出了让步,也给双方一个台阶。 自古家和万事兴。 傅镇卿也不想和自己妻子天天在家里黑着脸。他招招手说:“外面冷,让你母亲快些进来。” “是。” 得到允许,傅嫣欢欢喜喜将谢氏请了进来。 谢氏进屋,陈姨娘刚好被傅镇卿打发走。陈姨娘喝了美容养颜的药,容貌回春,和谢氏擦肩而过还显得十分得意。 以前谢氏肯定要叫住她指责两句。 但今天谢氏非但不恼,还微微笑了一下。 她端着腊八粥来到傅镇卿面前,低眉敛目,显得十分慈和,“老爷,之前是妾身思虑不周,惹你不快,你切莫生气了。”这主动认错的模样,让傅镇卿的气也全消了,他沉声道:“嗯,以后那些话别再说了。” “妾身明白。”谢氏将粥端到傅镇卿面前,就差亲自喂他了。 傅镇卿喝着粥,熟悉的味道让他回忆起过去的夫妻感情,态度也慢慢缓和。难得地关切一句:“这几天你身子还好?听嫣儿说,你额头被掉落的瓦片不小心砸伤了。” 谢氏轻触了下额头的伤,已经愈合了。她笑道:“多谢老爷关心,包扎后已经无大碍。” “那就好,平时缺什么吃什么,自己将息着。” 谢氏目光温和,顺势给傅镇卿轻轻捶肩膀,“老爷,妾身有个想法。眼下快除夕了,一家人分散两地终究不像话,不如将如镝和四丫头都叫回来,在家里团团圆圆过个年。” 傅镇卿表情复杂。 “难道老爷不想吗?” “谁不想一家团聚。”傅镇卿语气无奈,“如镝长年在外,今年是他在京城当差的第一年,能阖家度过除夕最好。只是四丫头她……” 谢氏忙道:“四丫头也就是对我这个母亲有成见。我明日去劝劝她,她想开了,定会和如镝一起回来的。” 傅镇卿也拿不准傅娇的想法。 毕竟遭遇绑架之后,这个庶女是越来越难掌控。 他也没抱多大希望,对谢氏淡淡道:“行,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第七十八章 期待 傅镇卿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一家人在一起过年了。 所以他无法拒绝谢氏的提议。 虽然希望渺茫,但如果真的成真了,他指不定会有多高兴。 自从傅如镝云游后,每年春节中秋都不曾回来,有时候能寄一封家书傅镇卿就千恩万谢了。在傅镇卿心底,能在除夕夜和傅如镝坐着吃团圆饭,精神心理都得到安慰与满足。 他可太喜欢他这个长子了。 偏偏长子被庶女迷了道,如今一颗心全放在傅娇身上。傅镇卿爱屋及乌,如今对傅娇也没有之前那么大厌恶。 “你明日打算怎么去劝?” 傅镇卿皱了皱眉。 他想到傅娇在公堂上,面对广平王都可以对他毫不留情面,越发心里没底。 谢氏干笑道:“不外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果四丫头还是不愿意回来,那我就给她道歉、认错。毕竟是在家里长大的孩子,总归不会那么绝情。” 哪有当家主母给一个庶女道歉的?简直倒反天罡。 傅镇卿如此作想,却没有阻拦谢氏。眼下,面对那个倔强牙尖嘴利的四丫头,似乎也只有请她吃敬酒。 他喝完腊八粥,将空碗递给谢氏,“让你委屈了。” “不委屈。” 谢氏柔柔一笑,“能为老爷排忧解难,妾身做什么都愿意。” 她这说辞,让傅镇卿十分感动,觉得曾经善解人意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夫人又回来了。 天气越来越冷。 这几天,谢氏也觉得戾气比之前少了许多。不知道是因为计谋得逞,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透过红木轩窗,谢氏望向院子外面。墙外那些碍眼的绿植盆栽,全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此番提议,赢得了傅镇卿的好感。 但傅嫣还是惴惴不安。 回到谢氏自己的院子,傅嫣再也憋不住心里话,询问道:“母亲,你觉得事情当真会按照你的想法走吗?我总怕半途出岔子。” “闭嘴。” 谢氏严厉打断她,“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些话少说。” “可是母亲,你让大哥和傅娇回来,他们调查案子不是更容易了吗?” 说来说去,傅嫣其实是害怕被查出绑架案的真凶。 虽然嫁祸给陈姨娘,但始终坏名声是从傅家传出去的。她怕影响太大,自己的亲事也不好说谈。 得知女儿的顾虑,谢氏只从容一笑。 她道:“姨娘算什么,在家里待得再久,也是上不了台面。你觉得你父亲在仕途名誉面前,会保一个姨娘吗?” “父亲是有分寸的。” “这就是了。”谢氏让她放下心,“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我主动让他们回来住,即便你大哥知道是家里人想加害四丫头,也不会联想到我。”说完,她想了想,又盯着傅嫣的眼眸牢牢叮嘱:“傅娇那丫头如果回来,你切莫与她起冲突。” 傅嫣想到傅娇如今那小人得志的模样就气得牙痒痒。从小到大都讨厌的人,现在得处处让着,真是憋屈到极点。 “可是我想给她一点儿教训……” “蠢笨!” 谢氏厉声呵斥。 她抬手,抚摸着额角刚刚愈合的伤疤,“现在昭福公主要保她,你大哥又站在她那边,你和她争执一点儿胜算都没有。万一把她惹生气了,指不定又捅出什么篓子。如今你我母女站在风口浪尖,凡事都忍让些,知道么?” 谢氏很少语重心长说这么些话。 傅嫣也明白当下情况的急迫,她咬咬牙,“好的母亲,傅娇回来,我……我保证不惹她。” “不仅不能惹她。” 谢氏眯了眯眼,“最好与她握手言和,处处阿谀逢迎,当成亲生姐妹相处。明白么?” 傅嫣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点头:“明白。” 自从上次和薛中流关系缓和,薛中流时不时都会来后院找傅娇。 有时候什么话不说,光是看看瓷娃娃一般精致漂亮的少女,薛中流都觉得心情舒畅。 傅娇也没想到,曾经人人嫌恶的倒霉灾星,如今在京城遍地是朋友。世子赵灏是她的铁哥们儿,名捕薛中流喜欢和她在一起,就连恶名远扬的刁蛮公主都是她闺中密友。 这天,冬雪初晴,天光明媚。 如此耀眼微暖的天气,绝对会有人来找她玩。 傅娇无聊找了个蓍草占卜,占了几次都是下下签,这倒是让她大感意外。 “什么呀?难道今天没人找我?” 话音甫落,就听外面一连串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她竖起耳朵辨别,当即叫出来人名字,“司北,你有什么事找我?” 司北指指外面,手舞足蹈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混乱,“四小姐,你……你娘找你。” “我娘?不是死了么?” “哎呀,是傅夫人!”司北怕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你的母亲。” 傅娇恍然大悟。 她撇撇嘴,将蓍草一扔,没好气道:“原来是这个衰货,怪不得全是下下签。” 司北也知道他们母女不合,而且傅娇被绑架的主谋和傅家人脱不了干系。司北自然是站在傅娇这边,对她处处维护,“四小姐,大人和薛捕头出去办案了,王爷在宫里,府衙现在没有能为你做得了主的人,你还是别出去见她了。我看傅夫人这样子,也不像安好心的。” 傅娇噗嗤一笑,“好啦,她毕竟是我的‘母亲’,又不是黄鼠狼。你让她在中堂等一等,我马上过去。” 她都这么说了,司北也不好掺和人家家事。 他叹了口气,道:“那……四小姐你自己注意点,有什么事就大声叫我。我就在外间。” “谢啦。” 被大家宠爱关心着,傅娇很是开心,就连去见谢氏,脸上都洋溢着快乐明艳的微笑。 谢氏在中堂端正坐着。 这次过来,她没有带傅嫣,怕傅嫣太讨厌傅娇,压不住心气儿,坏了她的事。 听到脚步声,谢氏赶紧放下茶杯,起身站起。 回头一看,只见来人言笑晏晏眉若弯月,恰似流落人间的仙女。她身披貉子毛的斗篷,里面一件枚红色夹棉红梅纱裙,双髻簪着镶嵌红宝石的朱钗,身姿曼妙地走了过来。 “见过母亲。” 傅娇笑意不减。 谢氏慈爱和蔼地点点头,“许久不见,娇儿出落的愈发水灵了。” “母亲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谢氏:“……” 果然,这丫头嘴里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傅娇笑吟吟地站定,看了看左右,只有谢氏领着贴身丫鬟,不见傅嫣傅长健等人。她好奇道:“母亲今日来衙门是有什么事吗?莫非家宅不宁,上衙门伸冤来了?” 谢氏心头一跳。 她暗暗奇怪,傅娇长时间不在家中,如何得知这段时间他们傅家鸡飞狗跳夫妻不和? 谢氏不会承认这些,她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娇儿多虑了,家中一切都好。这次来府衙并非伸冤叫屈,而是想着快过年了,让你和如镝都回家来住,除夕夜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个年夜饭。”语毕,谢氏抬起眼皮,偷偷观察傅娇的表情。 傅娇没有立刻接话。 谢氏怕她不答应,觍颜道:“娇儿,母亲从前有些对不住你,让你心里觉得委屈。这次分开这么久母亲想明白了,以前是对你多有亏欠,你回来之后母亲一定好好弥补。毕竟这世间一切,都比不上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起。” 傅娇一时间没搞清楚谢氏想干什么。 难道把她骗家里杀? 傅娇原本还在怀疑雇凶杀人的另有其人,如今谢氏这诡异的态度,让她觉得对自己图谋不轨的正是谢氏。 为了印证这么一点,傅娇打算深入虎穴。 她顺势答应下来,莞尔一笑,“母亲的良苦用心我知道,既如此,我便搬回来住。至于哥哥……他府衙公务繁忙,家中院子又小,怕是不愿意回来。” “你能劝你大哥回来最好。不行的话,我再和你父亲一起劝劝。” 谢氏心下激动,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成了。 只要傅娇肯回来,傅如镝那边就没问题。她殷勤道:“回家住的地方也不会小,我让人将你生母的院子打扫出来,又推了一方砚池,另起了间耳室,不管是你住还是你大哥住,都绰绰有余。” 傅娇冷笑。 从前原主在傅家,吃不饱穿不暖是常事,身为四小姐,却没有一个自己的单独院子,而是住在逼仄陈姨娘陆姨娘之间的空房。屋子逼仄,装饰陈旧,就连如厕都要去别的院子。她生母蓉姨娘因为死的早,又沾染不祥的谣言,院子早被尘封十来年。谢氏这次为了让她回去,竟专门将蓉姨娘院子修葺一番,简直匪夷所思。 “那就麻烦母亲了。” 谢氏笑道:“应该的。是母亲以前亏欠你太多,娇儿,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母女哪有隔夜仇呢。母亲多虑了。” 谢氏给足了面子,傅娇也善解人意。 她倒要看看,回了傅家有什么好戏登场。 因为院子还没彻底规整出来,傅娇这几天依旧住在府衙。 傅如镝一天天处理公务查案断案,忙得脚不沾地,她便没把这事儿告诉傅如镝。 倒是赵灏来找她,傅娇将自己要回傅家的事告知。 赵灏惊呆了。 他道:“那是龙潭虎穴,你还敢一个人回去?你不是说过吗,人心比鬼还可怕!” “我只是想看看谢氏葫芦里卖什么药。” “那也不用以身犯险啊。” 赵灏知道她厉害,但也只是抓鬼做法的玄师。万一谢氏心怀不轨,她还不是只有挨揍的份儿。 傅娇看向他背后。 雁姬在京城,天天和赵灏腻歪在一起。不是趴他背上,就是缠他怀里。赵灏也习惯了,轻飘飘的女鬼没有一丝重量,他怀揣傅娇给的护身符,也不怕被吸走阳气,一人一鬼就这么在京城游荡,形影不离。 “那你让雁姬跟我一起回去。” 傅娇征询赵灏的意见。 赵灏如今对雁姬早已没了恐惧,只要她不时时刻刻拉着他殉情,怎么都好。他皱起眉,有点为难:“什么时候?今天可不行,我答应带雁姬去翠微湖游船。” “大冬天的游什么船?你也不怕冷。” “我穿厚点就行了。”赵灏抓抓头发,看向旁边黑发明眸的女鬼,“主要是雁姬,她说她这么多年就坐过一次船,还是跟那个宋郎。” 赵灏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 从雁姬口中得知宋郎的细节越多,越讨厌这个自己的前世。宋郎带雁姬做过的,他也要跟着做,还要比宋郎做的好,让雁姬对他的印象比宋郎更深刻。 明明只是一只女鬼的想法,赵灏却莫名其妙在意起来。 雁姬也不说话。 她目光幽幽的望着赵灏。 从前,这眼神能把赵灏吓得屁滚尿流,现在他倒是习以为常,反而觉得她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很有特点。 赵灏被雁姬眼神看得受不了,生怕被傅娇坏了游船计划。 他朝傅娇说:“今天反正不行,有啥事儿等我带雁姬游完船再商量。” 傅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还真是一日不见性情大变啊,“姑奶奶”也不重要了。 傅娇不再逗她,如实说:“谁说是今天了,看把你急的。傅家院子收拾出来还早,我只是提前给你说一声。” “噢,那就好。” 赵灏松了口气。 傅娇见他这样子,噗嗤笑出声。 笑完了她又有些惆怅。 不知道赵灏和雁姬的感情深厚,是好事还是坏事。万一赵灏真的陷进去了,分不清自己的是宋郎还是广平王世子,会不会真的被雁姬怂恿着殉情呢? 思及此,傅娇决定改日问问雁姬的想法,别一不留神,赵灏就跟着死了。 京城迎来寒冬,一日比一日冷。 连续好几天,天空都是深沉的铅灰。 傅如镝随广平王去京郊勘察河道了。傅娇几日不见他踪迹,便将回家住的事情告知司南,等傅如镝回来,再由司南转告。 冷风像刀子一样凛冽地吹。 傅娇将东西收拾打包好,站在府衙门口。 长街上传来车轱辘的声响。 傅娇看了眼,确定是来接她的马车,搓着冻僵的双手,心底竟有些雀跃和期待。 第七十八章 搬离 傅娇坐在马车里,估摸着上次家宴改变傅家风水,让他们吵嚷了一段时间。 入冬后,京城时常下雪,大雪覆盖改变风水格局的盆栽桌椅,现在家中应该趋于平静了。 所以傅娇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谢氏。 一来,她想看看自己的成果如何,探查下谢氏目的;二来,不介意再次给傅家的风水添砖加瓦,让他们这个年过得再热闹些。 “四小姐,已经到了。” 车夫勒停缰绳,将马车停靠在傅家大宅的正门。 傅娇撩开车帘,伴随着寒冷的冷空气,一眼看见门口迎接她的谢氏。谢氏身边还站着处处和她不对付的傅嫣,以及几个面生的丫鬟婆子。 大冷天的,主母嫡姐跑来迎接她这个灾星庶女,真是离奇啊。 傅娇内心感慨了一句,脸蛋挂上虚伪的笑容,走下马车打招呼:“母亲,姐姐。” “终于回来了。” 谢氏笑眯眯迎上前。傅嫣赶忙让丫鬟婆子帮忙搬运马车上傅娇的东西,“快将四小姐的东西搬去玉蓉院。” 傅娇道:“东西不多,姐姐不必麻烦,我自己就能拎回去。” “哎,你是主子,这些粗活累活交给下人就行了。”傅嫣假惺惺地关照。 如此,傅娇立马找到了话题,她故作羞涩地捂嘴道:“毕竟以前这些粗活累活我没少做,想来自己拿过去也不妨事。” 傅嫣霎时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呵呵干笑。 连傅嫣都不跟她斗嘴了,傅娇内心十分诧异。在原主记忆中,这个嫡姐可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存在。 傅娇被谢氏和傅嫣簇拥着来到玉蓉院。 玉蓉院里里外外都被修葺翻新了一遍,曾经蛛网密布的衰败场景不复存在,家具陈设无一不是上等精美的东西。傅娇转了两圈,没看出风水上有什么陷阱,就是那间新修的耳房走进去有些气场压抑。 除此之外,傅娇很是满意。 她激动地对谢氏说:“母亲,我竟然也能住这么好地方?我太受宠若惊了!” 谢氏温言道:“你喜欢就好。” “喜欢,非常喜欢。” 傅娇说着说着转头看向傅嫣,问:“姐姐的院子恐怕还没有我的宽敞,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傅嫣实在看不惯傅娇这幅样子,她满肚子气却不敢表露,只能附和:“妹妹这么久没在家住,如今住好些也是应该的。”她看了眼旁边两个丫鬟,忙不迭岔开话题,“对了四妹,这是给你院子里拨的丫鬟。一个叫秋月,一个叫春星,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她们。” “这……恐怕不好。” 傅娇犹犹豫豫。 傅嫣忙说:“有什么不好的,你是小姐,身边总得有人使唤。” “上次母亲送我一个丫鬟红月,还诬陷我来着。”傅娇眼眶一下子红彤彤,“这突然送我两个丫鬟,她们要是一起诬陷我,岂不是更无法为自己辩驳了。” 傅嫣:“……” 这臭丫头,根本是存心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氏心下一转,估摸着傅娇想让她难堪。她顺了顺气,又站出来向傅娇道歉:“红月那件事是母亲处置欠妥,让娇儿蒙受冤屈。好在娇儿自己心思清明,能为自己还一个清白。红月诬陷你,是母亲管教下人无方,母亲吸取教训,以后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 傅娇“唔”了一声,无可无不可。 谢氏只好讪笑,“红月早就发卖了,听说被卖去了一户粮草商家里。那粮草商喜怒无常十分粗暴,红月被磋磨的不成样子,前几天没挨过寒冬,已经死了。”谢氏温柔地牵起傅娇的手,再三保证,“这次两个丫鬟身世清白干净,做活也爽利,绝是红月那种宵小之辈,你就放心。” 哦? 红月已经死了? 左右不过是个下人,谢氏将此话说出来,是想讨好傅娇。傅娇目的达到,便不在这话题上死磕。 她微微一笑,也反握住了谢氏的手,“既如此,我便全心全意的相信母亲。” 外人看来,嫡母和庶女竟格外情深。 谢氏和傅嫣领着傅娇在家里转了一圈,用罢午饭,傅娇扶着额头说累了,想回屋休息休息。 傅嫣闻言喜道:“吃过饭是该小憩一会儿。” 她实在受够了陪傅娇演戏。 反而傅娇戏精附体,望着傅嫣问:“姐姐也有午睡的习惯?” “是啊。” “那不如来玉蓉院,我们一起睡。” 傅嫣笑容一僵,结结巴巴地找借口,“今日便不了,我……我还有一方牡丹手绢没有绣完。” “啊?姐姐绣那手绢是要送给谁吗?” 傅嫣道:“嗯,要送给我的闺中密友,也就是兵部尚书的嫡女刘丽淳。”提起刘丽淳,傅嫣竟与有荣焉,她来了精神,反问傅娇,“刘丽淳你应该听说过她的名字?京中第一才女。” 她一个八品官的女儿,能巴结到朝廷大员的掌上明珠,可谓是最得意的一件事。 傅娇搜寻了一遍原主记忆,确实有刘丽淳这么个人,有才有貌,算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了。看傅嫣这幅模样,想必攀上刘丽淳花了不少溜须拍马的功夫。 傅嫣见傅娇沉默不语,忍不住恢复以前那刁钻刻薄的性子,脱口而出的讥讽:“对了四妹,你在京城好像没有什么朋友?月末翠微湖赏雪,不如同姐姐一起去,给你介绍几个贵女认识认识。” “嫣儿。” 谢氏低头轻咳,不动声色地瞪了傅嫣一眼,“娇儿才回来,家里都还没熟悉,你要带她去见朋友,等年后再说。” 傅家上下,谁不知道四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又有什么朋友。 “母亲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 傅嫣话虽如此,心里的尾巴翘老高。虽然不知道傅娇什么运气攀附上了昭福公主,但这么久,也不见公主与她有往来,再说了,那刁蛮的昭福公主怎么会和一个懦弱无能的庶女做朋友。不像她,手帕交可是堂堂户部尚书的嫡女。 正在傅嫣沾沾自喜之时,外面突然有小厮赶来禀报。 “启禀夫人,薛中流薛捕头来访。” 一听“薛中流”三个字,谢氏和傅嫣同时寒毛直竖。谢氏惊疑不定,问:“她来做什么?” 小厮看向旁边的傅娇,回答道:“薛捕头是来找四小姐的。说是……说是给她送板栗。” “送板栗?” 谢氏和傅嫣一头雾水。 反观傅娇,她施施然地站起身,笑着解释:“母亲姐姐有所不知,我在京城确实没有几个朋友,只有几个知己……薛捕头,正是其一。” 司南没等到傅如镝,而是等到了来给傅娇送板栗的薛中流。 薛中流最近也是奇怪了。 路过卖板栗的摊子,总是忍不住想起傅如镝那个可爱娇俏的妹妹。光是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都觉得心情愉快。 当她提着板栗来到府衙,却得知傅娇不在。一问司南,方知她搬离府衙,回到了傅家居住。 这可把薛中流吓得不轻。 傅家有人要害她,傅娇是知道的。她竟然还敢往火坑里跳,不怕被那背后之人下毒灭口吗? 薛中流越想越担心,马不停蹄赶来傅家,借着送板栗的借口要见傅娇。 傅娇知她要来,兴高采烈地跑去门口迎接。 “薛捕头!” “你……你怎么能回来?”薛中流压低音色,目光警惕地看了眼傅家金光闪闪的门匾。 傅娇心里明白,接过板栗,挽着她手亲昵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给薛中流说过嫡母嫡姐对她心怀恶意,这次主动殷勤的让她回家,肯定是另有所图。不亲自瞧瞧,如何挖掘得出她们的真实目的。 这算常用的破案计策。 薛中流只是没想到,傅娇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竟然胆子这么大。 她问:“这事儿你都没给你哥哥说?” “等他从京郊回来,司南会告诉他。” 薛中流摇摇头。 内心却在想,傅如镝知道宝贝妹妹回来了,估计比她还要担心。想到这点,薛中流对傅娇道:“郊外河道结冰,井水也冻住了,你哥哥估计还得忙几天。这几日,若傅家有谁对你不利,只管来府衙找我。” “放心,他们对我可好了。” 傅娇领着薛中流参观她的新院子,“薛捕头,你看,这是嫡母给我准备的住处,里里外外都是崭新的,不错!” 薛中流扫视了一圈,颇为心安,“看起来没问题。” 她走进隔壁的耳房。 环目四顾,这里墙壁漆的雪白,地板也是用的上好大理石,打磨光滑,干干净净。耳室只开了一扇朝西的窗户,白天阳光不太透得进来。薛中流皱了皱眉,说:“这里你少待。” 傅娇略惊讶,问:“为什么?” “不知道。”薛中流也说不上来,似乎这里光线不充足,“我待在这里感觉不太舒服。” 这点刚才傅娇也察觉到了。 刚开始她只以为是新房逼仄的原因,这会儿陪薛中流再次进入这间新修的耳房,她左右看了看,又使劲儿跺了跺地面,感觉到地面好像有些空荡,心下已然猜出个大概。 傅娇怕吓着薛中流,便故作懵懂地道:“这地方刚上过漆味道不好闻,地方小闷得很,敞一段时间就行啦。” “这倒也是。” 薛中流将她拉出耳房,“那你这段时间少进这间屋。” “好的。” 傅娇乖乖点头。 她这般听话,薛中流愈发喜欢,恨不得留在这里保护她的安全。在薛中流眼中,傅娇如同一只小白兔,而身边围绕着一群豺狼虎豹。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傅娇亲自送薛中流离开傅家。 路过花厅,正好和谢氏傅嫣打了个照面。 见到主人家薛中流还是要上前见礼的,这下让谢氏和傅嫣都慌了神,站起身寒暄。 薛中流和傅娇热络,但面对谢氏傅嫣,就变成一贯的冷面神捕。她个子高,一开口就跟审犯人似的,“夫人小姐,傅娇回来给您们添麻烦了。” 谢氏笑着表态,“这怎么会麻烦呢,薛捕头多虑了。娇儿住在衙门,才是给你们添麻烦。” 薛中流看了眼傅娇,“如果她惹了什么祸,夫人千万别拘着,直接来衙门找傅大人告状,傅大人一定会处置。”她语气一转,又说,“反之,如果傅家有谁欺负她,夫人也要来衙门为她讨个公道。傅大人不在,找我亦是一样的。” 傅嫣咽了咽唾沫,大气不敢出。 谢氏笑着应下,天色不早,便让傅娇送薛中流离开。 望着傅娇和薛中流说说笑笑亲密无间的背影,傅嫣差些气得厥过去。 等人彻底走了,她才咬牙切齿地道:“奇了怪了,傅娇这个贱丫头怎么又把薛中流攀上了!?” 怪不得傅娇现在说话底气十足。回来耀武扬威说话也夹枪带棒难听至极,和以前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样子判若两人。 “薛中流是京城名捕,在府衙来往频繁,傅娇会和她相熟不足为奇。”谢氏疑惑的是另外一件事,“为什么昭福公主要维护傅娇?这才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傅嫣心有戚戚,“母亲,这形势对我们太不利了。” 谢氏缓缓闭了闭眼。 她倒是看得开,“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天塌下来,也有陈姨娘帮你顶着,怕什么。” 一想到安插在陈姨娘身边的兰心,傅嫣慢慢挺直腰杆。 只是想到谢氏给傅娇那么好的院子,她难免嫉妒泛酸,“母亲,什么时候你把我的院子也扩一扩呗。” “扩什么?” “玉蓉院都被你扩出一间耳房了,我的院子却没有。” 谢氏淡淡道:“你和陈琦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明年开春要嫁去陈家做主母,院子扩不扩无所谓。” 陈琦是工部员外郎的独子,家世在京城算一般,但对于傅嫣来说已是高攀。 傅嫣仍然有些不满,“就算做戏,母亲也做的太足了。” 谢氏闻言,不禁冷笑一声。 她勾了勾嘴角,语气难掩恶毒,“你懂什么?那耳房……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第八十章 亲事 傅娇这次让傅嫣和谢氏吃瘪,全为了可怜早死的原主。 原主将躯壳给她借用,她总得让原主当年受的气全出一出。只是她再怎么对付傅嫣和谢氏,曾经的原主都看不到了。 天色将暗。 冬日的黄昏余辉,笼罩在京城边沿。玉蓉院中的枯叶在寒风中摇曳,只有寒风在耳边呼啸。 傅娇望着这凋零的景象,不禁怀念起府衙那陈旧的院子。虽然也很冷清,但有司南司北,有傅如镝,她不会觉得这般孤单……可明明,也就几天不见。 “奇怪。” 傅娇摸摸脑袋,习惯独来独往的她竟然也会留恋这些虚无的温暖。 玉蓉院门口还站着谢氏送来的两个丫鬟,秋月和春星。 傅娇将二人召来。 “四小姐有何吩咐?” 秋月和春星也就十二三岁,看起来十分稚嫩。只是曾经的红月给傅娇留下了心理阴影,这傅家宅子里的下人,她一个都不相信。 傅娇道:“我看外面台阶上有落叶和灰尘,你们一起去打扫打扫。” “是。” 两个丫鬟不疑有他,拿着扫把去做事。 待人都走了,傅娇才从怀中取出瓷碟,轻轻一敲。少顷,雁姬妩媚的身姿如青烟慢慢凝实。 还是“自己鬼”看着舒服。 傅娇揉揉太阳穴,“这几天就麻烦你保护我啦。” 雁姬一贯的寡言少语,冷冰着面孔,却是思念起赵灏,“在这里多久?” “待不了多久。” 傅娇往凳子上一坐,“查到是谁想暗算我就走。” 毕竟她也不想待在这个厌恶的地方。 雁姬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往房梁上一坐,垂下两条大长腿。她目光觑巡,随即看向耳房的方向,低头和傅娇目光相对。 “你知道为什么还住进来?” 傅娇嗤笑,“我如今满身功德道法,怕这?” 雁姬一想也是。 隔壁那玩意儿最多死了十几年,给傅娇塞牙缝都不够的。 就在这时,门外的春星忽然小跑来,在门外站定,恭恭敬敬地道:“四小姐,夫人让你准备一下,晚上在花厅用膳。” “好啊。” 傅娇头天回家,晚没有上肯定要一家人吃饭的。之前不是吃过饭,虽然这次傅如镝不在,但傅娇一点儿也不虚。 她让雁姬跟她一起在傅家转转。 冬天天冷,傅娇看到一些可以改变风水的摆放朝向,也懒得去弄。 她大致熟悉了一下傅家各个院子。 离玉蓉院最近的是陆姨娘所在,陆姨娘隔壁是陈姨娘的住所。陈姨娘的院子后面是谢氏傅镇卿的主院,西侧住着傅长健,南侧傅嫣,惟独东边的院子一直空着。按照谢氏的说法,东院是给傅如镝留着的,不管他回不回来住,傅家都有他的一方天地。 经过西侧长廊,日暮向晚,愈发地冷。 傅娇裹着斗篷想走得快些,差些与对面步履匆忙的男子撞在一起。她慌忙错开,抬头一看,顿时愕然惊住:“……何大夫?” 何无恙目光落在傅娇身上。 他眉梢嘴角都忍不住的笑意,同样惊讶的语气询问:“傅姑娘,你回来了?” “嗯,今天刚回来。” 傅娇看他背着熟悉的药箱,有些奇怪,“何大夫这是……” “你二哥生病了,我便过来看看,给他开几副药调理调理。” “什么病?” “不是什么大病,因为卫气常留于阳,阳气满则阳蹻盛,胃不和则卧不安。按我开的方子吃上一段时间,就会慢慢改善。” 傅娇一听,也就是失眠多梦夜不能寐。 何无恙回答没有纰漏,可傅娇就是觉得奇奇怪怪。她想了想,问:“之前在郓州和何大人匆匆一面,临告别都来不及。成南王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了,那么大的事情,何大夫怎么不在?” 成南王伏诛后,傅娇在府衙无意间听广平王说,成南王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寻找丹阳道人。后来丹阳道人找到了,成南王也到处寻找何无恙。 何无恙只是给成南王看病的大夫,成南王动用那么多人找他,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何无恙微微一笑。 他这人长得清俊秀气,笑起来干干净净清举潇洒,很能博人好感。 面对傅娇的质疑,何无恙大大方方回应:“实不相瞒,当时我的药方对成南王很有用,成南王对我十分依赖。后来,成南王府一直有不好的风言风语传出,我不知道真假,可怕牵连到自己,便提前离开郓州,在外躲避风头。不怕傅姑娘笑话,我这几日得知事态平息,才敢回京。” 一般男子都好面子,不会承认胆小怕事。 何无恙答的光明磊落。 他轻轻一叹,温和的眼眸似乎被冬日的寒风给吹湿润了,“傅姑娘,你知道的,我何家已经没落了一次,我只能谨小慎微,不再让以前的厄运重演。” “……是啊。” 傅娇觉得他是不是和自己交浅言深了,向来伶牙俐齿的她,略显踌躇。 不过站在何无恙的角度,似乎这么做是最好的选择。不管是因为他退婚,还是因为怕惹祸上身,提前离开郓州,情有可原。 傅娇又问:“何大夫,我二哥怎么会找你看病呢?” 傅家有专门的大夫,为什么还要找外人? 何无恙道:“别的大夫开药对你二哥没什么作用,是别的大夫向你二哥引荐的。”他对自己的医术挺自信,“成南王的头疾我都能控制住,治你二哥小小的失眠症,不成问题。” 傅娇被逗笑了,点点头:“不错,何大夫的医我二哥,简直就是杀鸡焉用牛刀。” 就傅长健那下作东西,死了都便宜他了。 傅长健的失眠症,傅娇脚指头想都想得到,估摸上次改变他院子风水,被怨鬼缠身,真真假假,分不清梦境现实。 “何大夫,我送你出门。” “有劳。” 傅娇只是顺嘴客气客气,结果何无恙却答应了。没奈何,她只得改换路线,一路上和何无恙有搭没搭的说话。 何无恙时不时低头看她两眼。 眸光温柔,也不知在想什么。 傅娇心思百转千回。 她起上次她和何无恙说话被傅如镝撞破,把傅如镝气得够呛,这次可千万不能再让傅如镝发现了。虽然和何无恙之间并无首尾,她却莫名其妙想要避嫌;还有在御花园的那天,被太监领着离开的男子背影酷似何无恙,这次又在傅家遇见了,两者难道有什么关系么…… “傅姑娘,你这段时间还好吗?” 傅娇从思绪中回神,抬眼粲然笑说:“很好啊。” 何无恙被她晃眼的笑容鲜明一刺,不禁低声道:“记得以前你没有这么爱笑。” “以前是以前啊。” 傅娇已经不止一次听何无恙这般形容过了,也不知道曾经的原主是有多颓丧懦弱。就像之前开导何无恙的那番话,人是要向前看的。 这里距离门口不远。 何无恙却慢慢放缓了步伐,似乎想和傅娇相处的时间多一些。 他斟酌道:“那年百花宴初见,你……”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傅娇赶紧打住。 她都没忘上次何无恙非得让她唤劳什子“无恙哥哥”,被傅如镝听见,哄了半天才哄好。 “是。” 何无恙看出她的拒绝,眼底一闪而过的伤怀,“过去的都过去了。都说轻舟已过万重山,可我有时候,却忍不住留念从前,如果我再坚持一下,傅姑娘……你……” 傅娇没懂,茫然问:“何大夫要坚持什么?” 何无恙看着她娇俏的脸,垂下眼,默默一叹,“罢了,没什么。” 他想,如果坚持不退婚,傅娇嫁入穷困潦倒的落寞何家,还会有如此鲜艳美丽的一面么?会不会被岁月和颓唐的他,已经磋磨的不成样子? 傅娇最讨厌话说一半的人了。 碍于她和何无恙的关系,又不好直接发火,便随口聊道:“何大夫,你的医术应该是父亲传授的?你们何家是不是人人都会医术呢?” 就像她的道法。 整个门派就连扫地的都会掐诀扶乩。 “嗯,确实如此。” 何无恙微笑颔首,“何家世代从医,往上数三代,都在太医院当过差。只是……”他语气一顿,“只是严格来说,我并非何家人。” 傅娇讶然,“何大夫为什么这么说?” 何无恙面对傅娇,什么掏心窝子的话都愿意告诉她,哪怕涉及他身世的秘密。在傅娇面前,他自然平缓地讲述道:“我其实并非父母亲生,是他们在河边捡到的。严格来说,他们是我的养父母,我的亲生父母至今不知是谁。” 傅娇一听原来是这样,何无恙的身世与她异曲同工。她也是生父母不祥,一岁被师父收养,学习道法成为玄师。 她不懂怎么去安慰开导何无恙,只能按自己的想法说道:“我听过一句俗语,养母大于天生母小于边。字面意思呢,就是养恩高于天,生恩则显得微不足道。如果亲生的父母是迫于无奈,还情有可原;如果单纯嫌弃养不起,那就更不应该了。简而言之,是谁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出自己的人生。” “这个说法还是一次听。” 何无恙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傅娇送他来到门口台阶,笑着说:“当然,这只是我一家之言,何大夫随便听听就行。” “不。” 何无恙每次见到傅娇都有新的惊喜,她在他严重,就像是一本翻不完的书,“和傅姑娘说话,每每让在下受用无穷。” 他看了眼冷清的街边,没有立即告辞的意思。 何无恙整理了一下药箱背带,“在我心里,我的养父母是天下间最重要的人,世间一切都比不上他们。”他的语气十分苦涩,“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父亲在宫中犯了事,打击太大,他们都因病离世了。” 这事儿傅娇知道。 她一时无措,“何大夫,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 “往事已矣,傅姑娘不必自责。再说了,医者不自医,我都明白。” 夜幕降临。 傅家门口的两盏灯幽幽亮起,被冬夜寒风吹得摇摇晃晃。 傅娇低头系着斗篷带子,何无恙下意识伸手,帮她拢了拢斗篷上白绒绒的狐狸毛。 傅娇一怔。 何无恙赶紧收回手,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一时间的不小心。他错开视线,也没有解释刚才逾越的举动,“傅姑娘,今天打扰了,我走了。” “噢。” 傅娇将斗篷带子系紧,倒是坦坦荡荡地说:“何大夫慢走。” “告辞。” 何无恙背着药箱,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夜幕。 傅娇转身跨步回到傅家,并不知道刚才送何无恙出门,已经被下人一字一句通传给了谢氏。 谢氏正在花厅亲自张罗今晚的膳食。 她忙忙碌碌,待听到丫鬟的低声通传后,不禁愣了愣。一旁的傅嫣见状,赶紧上前,“母亲,那丫鬟说什么了?” 谢氏微微蹙眉。 她脑子里又开始酝酿一个接一个的计策,耐人寻味地说:“嫣儿,下午何无恙来给你二哥看病,临走时,遇见四丫头,四丫头亲自送何无恙出的府。” 傅嫣眼珠子滴溜溜转。 她赶忙道:“这何无恙不是母亲为她物色的夫君么?之前退了婚,现在旧情复燃了?” “四丫头也到了出嫁年龄,我看,这何无恙与她很是般配。” “般配?傅娇被大哥宠上天了,肯定不会同意她嫁给一个无权无势无财的穷大夫。” 傅嫣嘴里冒酸话。 她那么追捧傅如镝,可傅如镝对家里每个人都态度冷淡,好似捂不化的冰;惟独对傅娇这个臭丫头另眼相看。 谢氏想到那丫鬟说的话,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子女婚姻大事,你大哥可做不了主。” 丫鬟说了,傅娇和何无恙态度暧昧,两人一直说说笑笑。何无恙还上手摸了傅娇肩膀,帮她整理衣衫。 “可傅娇怎么会同意?” 现在的傅娇,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谢氏勾了勾嘴角,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美食佳肴:“说不定她呀,上赶着想嫁给那穷大夫呢!” 第八十一章 赶来 傅娇没想到自己送了趟人回来,会被谢氏编排出这么多话。 好在雁姬一直暗中监视着这娘两儿,傅娇一回院子,就知道了。家中耳目众多,个个都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等着汇报给谢氏邀功呢。 “你说她白费这些功夫干什么?” 傅娇斗篷系带不好使,回屋里重新换了一件白底红梅的,更加保暖。 她对着镜子,镜子里映照出雁姬悬挂在房梁上的身影。 雁姬道:“这些人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嗯。” 夜幕笼罩,天色已经全暗下来。 在春星秋月的带领下,傅娇与雁姬一齐来到灯火通明的花厅。花厅明显重新布置了一番,桌布都是干净簇新的,上面摆满了精致的家常菜,隆重却又不会太铺张。 傅家人吃饭,都去小厨房各吃各,很少这样聚在一起。 傅镇卿坐在上首,傅长健和傅嫣一字排开,另外便是谢氏、陈姨娘、陆姨娘。几人见到傅娇,都挤出笑容,热络地请她来身边坐。 “四丫头,来我这儿坐。” 陈姨娘屁股一抬,让出自己的位置。这样一来,她就可以离傅镇卿坐得更近一些。 傅娇笑了笑,“不必了。” 她顺势坐在陆姨娘旁边,右侧则坐着傅嫣。 陈姨娘讪讪坐回原位。 她为了给自己找补,故意寻找话题,问道:“如镝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大哥还在京郊。” “他没给你说吗?” “姨娘是长辈他都没给你说,我一个做妹妹的,自然也不会给我说了。”傅娇转头看向傅嫣,顺嘴问她一句,“姐姐,你说对。” 傅嫣以前决计不会搭话。 现在局势不同,她忙迎笑道:“嗯,妹妹说的有道理。大哥一天在外那么忙,难道事事都要给我们说啊?” 陈姨娘被揶揄了一顿,当即不好再开口。傅镇卿清了清嗓子,看向傅娇,心中讨厌却又不得不为了“团圆饭”去讨好她,通过她的嘴,才能知道傅如镝的近况,“你大哥这段时间还好?” “劳父亲挂念,哥哥一切都好。” “天冷了,他买新衣没有?” “衙门统一发过了。刚入秋我就让裁缝给大哥做了几件,这个冬够穿。” “他吃的好吗?” “比家中差了些,但也有菜有肉,无人敢苛待。” 傅镇卿对着傅娇嘘寒问暖傅如镝,一旁的傅长健越听越不是滋味。他都病多久了,傅镇卿一句问候的话没有,反而对着一个不常联系见面的人关心十足。 傅镇卿刚要继续问,傅长健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颇不高兴:“父亲,这次四妹回来你不关心她,怎么一直追问大哥呢?你若想念大哥,府衙离家也就几条街,自己去看看得了。” “我在和你四妹说话,你打什么岔?” 傅镇卿满脸不乐。 傅长健也来了脾气,将心中郁闷一股脑抱怨,“父亲,我们住在一起,你天天见我几次?我夜不能寐重病卧床,你也从不过问一句。刚才要不是吃了何大夫开的药,我稍微好些了,否则今天这场晚饭我根本不会来!” “你……” 傅镇卿将“爱来不来”四个字吞回肚子里。 “老爷,饭菜都凉了,都动筷。” 一直不开腔的陆姨娘,这时小声地说道。谢氏一听,忙招呼大家吃饭,又夹了一筷子金丝蟹柳给傅娇,柔声道:“四丫头,快尝尝家里的饭菜,你有好些时间没吃到了。” “多谢母亲。” 傅娇筷子一转,又亲切地给傅嫣布菜。 傅嫣尴尬地端着碗,不知如何是好,求救般地望向谢氏。 “咦?姐姐怎么不吃?难道怕我给你下毒啊?” “妹妹说笑了。” 傅嫣是挺怕的。 但她不敢表露,况且如今在傅镇卿傅长健等人的眼里,是她母亲想要凑成一家团圆,并没有别的私心。 傅嫣硬着头皮吃下傅娇夹的菜,傅长健则在一旁生闷气。 傅娇尝了下饭菜,味道确实比府衙的好吃,她便不客气的大快朵颐。一桌人吃个晚饭气压低迷,惟独傅娇肆无忌惮开开心心。 她边吃边暗中观察这一家人,分析谁最可能绑架谋害自己。 谢氏傅嫣自不用说,两人黄鼠狼给鸡拜年,从没安过好心;傅镇卿眼里只有他宝贝大儿子,别的子女谁都入不了眼;傅长健就是一蠢货,不足为虑;陈姨娘胸大无脑,看起来也不大聪明的样子…… 傅娇瞟了眼陆姨娘。 她和陆姨娘不熟,印象里就是个沉默不爱说话不惹事的妇人。 这次陆姨娘也同上次家宴一般,默默吃饭,不说一句话。 只是,陆姨娘今晚似乎有心事。陈姨娘好几次和她说话都没有听见,呆呆怔怔的,不知在出什么神。 “对了娇儿,今天听丫鬟说,你亲自送了何大夫出门?” 谢氏突然提起这件事。 本就安静的饭桌上,众人连咀嚼的声音都听不见了,纷纷看向傅娇。 傅娇“啊呜”咬了口五香大鸡腿,笑嘻嘻道:“是啊,我说逛逛院子,赶巧碰见了何无恙,怕他找不到出府的路,便送了送他。”语毕,不等谢氏说话,傅娇又主动问:“何无恙大家认识?就是以前给我说的那对象。” “记得记得。”陈姨娘又可以发挥她的尖酸了,“他还退了你的婚。不然啊,你早就是他何家的媳妇儿了,哪能坐在家里一起吃晚饭呢。” “陈姨娘你这话说的就不对。” 傅娇正色,“难道你嫁给我父亲,这些年就不和娘家人联系了?” 陈姨娘不仅要联系娘家人,还会时常补贴接济他们。这件事傅娇搬上台面来说,她顿时颜面无光,讷讷低头不再接话。 谢氏问:“娇儿,你现在怎么看何大夫?” “用眼睛看啊。” “不,母亲是说,你现在对何大夫若还有意,原来那场婚事母亲可以做主再帮你谈一谈。”谢氏微微一笑,对傅娇想要弥补亏欠似的,“何大夫一表人才,你若真喜欢,嫁妆绝不会少,去到他家也不吃亏。” 傅娇脑子转过弯,讶异地道:“母亲是想给我说亲?” “是啊。” 谢氏坦然颔首,“你已到了年龄。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母亲自然是要帮你说亲的。” 傅娇心头一声嗤笑。 她正欲讽刺谢氏,突然门外传来铿锵有力地呵斥声:“她的婚事,轮不到你来操心!” 众人惊然转头,只见夜幕飘洒的风雪中,傅如镝披着一袭暗色的氅衣,表情冷峻的大步走来。 第八十二章 同住 冷夜中刚刚下雪。 细细密密的雪粒轻盈飘洒,屋檐阶下,都被这一层薄疏的雪覆盖着。 傅如镝表情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 他黑衣上点缀着金线钩织的盘金云纹,棱角分明的脸庞似乎因为生气,而崩紧了下颌。屋里那么多人,他的黑眸却流只盯着傅娇,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幽光。 谢氏被他呵斥,哑然无措。 傅镇卿却没觉得儿子以下犯上不尊重长辈,他喜不自胜地站起身,让下人搬来凳子,招手道:“如镝,你来的正好,饭菜都还没怎么动,快快坐下。” 谢氏这时也反应过来。 她忙嘱咐:“再添一副碗筷,大公子回来了。” 傅娇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待傅嫣傅长健等人唤过“大哥”之后,她才低下头,小声地说:“哥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傅如镝没有坐在傅镇卿旁边,他拉开凳子,往傅娇和傅嫣中间一插,神色冷酷地道:“你愈发没规矩。” 得知她一个人住进这豺狼虎豹窝,傅如镝心急如焚。 顶着风雪,他疾驰归来。路上都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平时太纵容傅娇,让她无法无天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当然,教训的话得无人时再说。 现在傅如镝还得给家里人面子,维持表面和气。傅镇卿嘘寒问暖,谢氏也极为关心,傅嫣主动和傅如镝聊天,就连陈姨娘也要插几句嘴。惟独以前话痨的傅长健,拉长了脸,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傅长健嫉妒大哥,却又发不得火。 他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在傅如镝跟前,他连提鞋都不配。所以嫉妒的怨气只能发泄给傅镇卿、谢氏,奈何一整晚,大家都围绕着傅如镝殷勤询问,对他那点儿置气视而不见。 傅娇受不了这种虚假的应酬。 屋子里太闷,她找了个借口出去小解。走到外间,冷冽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顿时让她神清气爽,大口吸了吸气,再呼出一嘴的白雾。 傅娇正这样玩着,忽然,她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 在傅家的每一秒她都十分警惕。 转过身,正好与来人面面相对。 “陆姨娘?” 傅娇眼珠子一转,笑道:“你也要如厕吗?” 陆姨娘温顺地点点头,“是啊。” 借着屋里的光,傅娇这才仔细看了看陆姨娘的长相。她不如陈姨娘妖娆,也不如谢氏五官大气,细长眉,丹凤眼,鼻子不高,加上她时常佝偻低头,便显得十分平庸。 原主记忆里陆姨娘是没有欺负过她的人。 甚至,在某些方面陆姨娘和原主也差不多,都是任人欺凌的形象。只是陆姨娘好歹是傅镇卿的小老婆,再怎么被看不上,也不会像原主那样可怜。 对方没有恶意,傅娇便给了好脸色,笑眯眯道:“哦,那您请便。” 她让开位置。 陆姨娘与她擦肩而过。走出几步,又驻足回头,目光复杂的落在傅娇脸上。 傅娇挑眉,“陆姨娘,你有什么事吗?” 陆姨娘低头笑了笑,“不,我……我只是觉得娇儿你现在这样挺好。很勇敢,很……很快乐。” “那倒是。” 傅娇背后有人撑腰,自己又一身本领,全然不把暗处的蝼蚁放在眼中。自身足够强大,面对一切阻挠便觉得简单了。 她道:“陆姨娘,你也别整天愁眉苦脸了,开心一些。” 陆姨娘莞尔。她抿着唇,纠结了片刻,抬眼说道:“玉蓉院曾经是你生母住过的地方,听说,夫人还多给你修了间耳房。”提到耳房,傅娇不禁脑筋飞转,她粲然道:“是呢!母亲果然体贴我,不禁将院子翻修崭新,那间耳房也盖得很漂亮。” “耳房新修的,气味太大,你平时还是少进去。”陆姨娘想阻拦她,可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那些气味闻多了,对身体不好。” “是么?” 傅娇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 陆姨娘似乎急了,告诫道:“最好不要进耳房,将那间屋子锁了……” “你们在聊什么?” 恰时,傅嫣走了出来。 她一直关注傅娇一举一动。傅娇离开这么半天没回来,而陆姨娘也离开了,她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果不其然,两人在屋子外面聊上了。 傅嫣隐隐约约听见“耳房”两个字。 她出声询问,陆姨娘立刻便道:“没说什么,我就问问娇儿在家习不习惯。” “自己家当然会习惯。” 傅嫣帮傅娇将话说了。 陆姨娘顿时不好意思,又低下头,说:“也是……” 傅嫣是她的小辈,但陆姨娘完全不像陈姨娘那般牙尖嘴利。被傅嫣说了一句,便默默走了。 “四妹,走,我们去吃饭。” 傅嫣牵着傅娇又继续回到饭厅。 傅娇冷眼旁观,心里已然琢磨出什么,她不动声色,继续陪着傅家人演戏。待酒足饭饱,晚膳用到了尾声,傅镇卿终于说出心中所想:“如镝……就不回衙门了,在家里住。” 他那试探性的语气,还怪可怜的。 谢氏帮腔道:“是啊,外面雪越下越大,母亲给你收拾出一间房来,你先住着。” 傅如镝看了看傅娇,点了点头,“这么晚了,那就依父亲母亲的意思。” “如镝。” 傅镇卿搓搓手,吞吐道:“为父的意思是,以后都在家住。衙门毕竟是公家的地方,吃穿睡都没有在家里舒适。天气又冷,马上过年了,为父不想你离开太远。” 这些借口傅镇卿从前说过。 如今再提出来,他自己都没什么自信,声音越来越小。 就在傅镇卿觉得留儿子过年无望时,傅如镝竟然轻轻笑了笑,“那好,我这段时间就在家里住,等过了正月再去衙门。” 傅镇卿欣喜若狂。 “好好好,我马上让你母亲将你的院子收拾出来,床品用具都是新的,就等着你回来用……” “不必麻烦了父亲。”傅如镝目光灼灼,虽然没看傅娇一眼,但字字句句都离不开她,“听说母亲给四妹新修了院子,那地方大,我和四妹住一个院子就行了。” “这不太好……” 谢氏嗫嚅犹豫,傅镇卿却怕傅如镝变卦,一口答应下来:“都依你,只要你愿意在家住,住哪儿都行!” 第八十三章 留下 傅镇卿是真的稀罕他大儿子。 傅娇这下算领略了。 虽然不妥当,但是他这一家之主都发话了,谢氏等人不敢有微词。 尴尬的晚膳终于结束,傅娇则和傅如镝一同返回玉蓉院。 雪越下越大。 丫鬟秋月和春星为二人送来一把伞。油纸伞绘着精致秀雅的兰花,被细细的雪覆盖上薄薄一层。 傅如镝一语不发。可他手中的伞柄却向傅娇倾斜,雪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如一尊沉默稳重的雕像。 傅娇终于受不了这种低气压氛围了。 她停下脚步,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哥哥,你知道的,我不是冲动无脑的人。” 她既然选择孤身回到傅家,那必然是有万全之策。不说雁姬,外面还有赵灏薛中流,怎么都不会吃亏的。 半晌,傅如镝冷酷的神情些微松动。他沉声问:“知错了么?” 呵呵,她傅娇好歹第一玄师怎么会认错? 下一秒,“错了。” “错哪儿了?” “不经过哥哥允许,就擅作主张。” 傅如镝叹了口气,低下头,目光温和地望着她:“我不是怪你擅作主张,我是担心你,担心你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当得知傅娇一个人回来,他连夜赶回京城。即便知道傅娇智慧过人,可他的心却没法平静。关心则乱,越在意就越无措。 傅娇也不是铁石心肠。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傅如镝给予她的关怀是什么都比不了的。傅娇心里感动,抬起眼睛,望着风雪中为自己执伞的俊美男子,突然愧疚的无以复加。 傅如镝对她这么好,是以为她是他的妹妹。事实上,他的妹妹早就死了,她只是一个借用躯壳的外来者。 “哥哥。” “嗯?” “你不是我哥哥就好了。” 傅娇也不知道大脑卡壳还是怎么了,这句话脱口而出。她说完便后悔了,胆怯地看向傅如镝,却见傅如镝面上表情难以置信的震惊。 傅娇恨不得扇自己嘴巴子,忙找补道:“对不起哥哥,我胡说八道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是我哥哥,永远的哥哥,我以后铁定孝敬您老人家……” 她也不知道在乱说什么,只见傅如镝脸色越来越黑,傅娇猛地就闭嘴了。 他没有说话,撑着伞,与傅娇默默走进玉蓉院。身后的两个丫鬟,第一次见大公子,除了窃窃私语他的长相,便是羡慕起傅如镝对傅娇的重视。 这么晚回到家,只为了见妹妹一面,任谁都觉得兄妹情深。 两个丫鬟正激动的等待谁伺候大公子,就听傅娇吩咐说:“今晚你们不用来内院守夜,回自己通铺住。” 春星一愣。 秋月看了眼俊美无铸的傅如镝,还想争取一下:“四小姐,晚上天冷,你和大公子万一需要使唤人,奴婢不在,岂不是让你们受凉了。”她撩了撩耳边碎发,含情脉脉地望着傅如镝,“奴婢们训练有素,绝不让主子们操劳,今晚就让我们留下来伺候。” 倘若傅如镝有心,定然明白这丫鬟的意思,莫说伺候,收去当通房也不碍事的。 傅如镝生怕被傅娇误会,皱紧眉头,一声呵斥:“听不懂四小姐的吩咐?关上门,退下。” 他容貌俊美却不怒自威,一句话铿锵有力,让犯人歹徒都能抖三抖。两个丫鬟也想起来傅如镝身份,不敢再出风头,麻溜告退。 傅娇吐了吐舌头,心想着自己今晚上千万别在傅如镝面前触霉头,她哥哥今天心情一点儿也不好。 想到这点,傅娇立刻化身谄媚人士,殷勤地给傅如镝端茶送水,笑眯眯和他一起洗漱,准备休息。 玉蓉院暂时只有主屋和耳房摆了床榻。 傅娇立马道:“哥哥,你住大屋,我睡旁边的耳房。” 傅如镝心很乱。 他还在为傅娇之前那句“你不是我哥哥就好了”胡思乱想。 为什么傅娇会这样问? 难道她对他也有别样的情愫?至于那情愫是什么复杂的滋味,傅如镝不敢去想。 “哥哥?哥哥?” 傅娇一连喊了他几次,最后一次,傅如镝才回过神,抬起清冷的眼眸凝视她。 “怎么?” “我说,你住这里,我去旁边的耳房睡。” 那耳房有问题,傅如镝哪怕是紫薇命格,傅娇也有点担心。 傅如镝想到刚才看过的那间耳房。 逼仄,寒冷,床板还硬邦邦只铺了一层薄棉絮。 他立马道:“不行。我睡那边。” 这间宽敞明亮的主屋,一看就是专门为傅娇布置。菱花镜梳妆台,雕刻梅花的牙床,就连被褥都是女儿家喜欢的胭脂粉色。 “不行!” 那间耳房具体怎么回事,傅娇还没去勘测,万一傅如镝出个什么事她肯定悔死了。 在这个地方,傅如镝是她最在意的人!哪怕雁姬整晚保护着玉蓉院,傅娇自己也睡不踏实。 雁姬身份特殊,傅娇还不想将操控厉鬼的秘密告诉傅如镝。她怕吓着他,更怕因为这个被疏远。毕竟在以前的世界,他们这类玄师,都不被世人眼光接纳。 想来想去,傅娇看着宽大的床铺,灵机一动:“哥哥,我们一起睡!” 正在倒茶的傅如镝闻言僵住。 茶壶倒出的茶水从杯子里溢满流出,他都没有察觉。 “洒了洒了!” 傅娇慌忙找来帕子擦拭。 傅如镝这才回神,将茶壶往桌子上一搁,目光紧紧盯着傅娇,“你方才说什么?” 傅娇怕傅如镝不答应,干脆一哭二闹三上吊,“哥哥,我第一次在这里住,我害怕!没有你在旁边陪伴,我肯定睡不好要做噩梦的!” “那你为何非要来傅家?” 绕来绕去,傅如镝又开始怪罪这件事。 傅娇无言以对,“我只是想快点查出谢氏目的。”她说完,语气一顿,干脆大步走到傅如镝跟前,软软糯糯地撒娇,“哥哥,这下有你在,我们很快就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少女明媚青春的笑容,如春花烂漫,眼波荡漾着水意,令人心醉。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还挽住了傅如镝胳膊,“哥哥,今晚就在这里睡!我不想和你分开。” 第八十四章 尴尬 傅娇不知道她这句话杀伤力有多大。 傅如镝根本架不住她这样撒娇央求的语气。他沉默了一下,从旁边柜子里抱出备用的被褥,在牙床旁边打地铺,“我今晚睡地上。” 屋子里有火盆,不见得冷。傅娇心想,只要傅如镝不去隔壁的耳房住,怎么都行。 “被子会不会薄,哥哥?” “不会。”傅如镝铺好了就和衣躺了上去。 天已经很晚了。 他吃饭时喝过酒,这会儿双眼一闭,直接入睡。 傅娇找不到人说话,百无聊赖,只有躺在床上发呆。她侧过身子,借着暖暖的珠光,刚好看着床下只距离自己三尺的傅如镝。 傅如镝平躺着。 他的睡颜十分安静,从傅娇侧面角度看过去,额头、眉宇、鼻梁、薄唇,起伏有度,像精雕细琢过的艺术品,每一寸都恰到好处的俊朗。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偏偏铁面无私正直冷酷,刚才一句话就把春星秋月给呵退了,傅娇想想都好笑。 傅娇不去想以后的事。 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占用别人妹妹驱壳的外来者,珍惜当下相处的时光已经很满足了。 “晚安。傅如镝。” 不是哥哥。 是被她利用紫薇命格积攒功德的,傅如镝。 傅娇悄声说。 也许晚上的应酬真是让她累了。傅娇侧过背,抱着枕头,陷入软软绵绵的簇新被子里,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绵长规律的呼吸声传来。 少顷,床下的傅如镝才睁开双眼。 他被子里的手握紧了,心乱如麻,不明白今晚的傅娇为何总说那些话。不要他当哥哥,还直呼他的名字,虽然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微弱,但耳力过人的傅如镝还是听清楚了,她喊他的名字,对他说……晚安。 傅如镝彻底无法入睡。 他没有看傅娇一眼,却清晰的知道她就在他旁边,触手可及的位置,毫无防备的熟睡着。 火苗轻轻晃动。 鼻尖充斥着傅娇身上一直都有的淡淡香味,屋里的摆件陈设,无一不是女儿家常用的东西。而他,此时此刻和傅娇睡在同一屋檐下,于理不合,却又舍不得这种着迷的滋味。 傅如镝不想承认,甚至每天都在极力否认。 但他的的确确,对这个庶妹的心思……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或许夜晚太安静,给了傅如镝直面傅娇的勇气。他轻轻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来到傅娇床边,弯下腰,仔仔细细地凝视她。 明明同父异母,但傅娇却和他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乌黑如缎的头发凌乱地铺就在枕头上,流畅的巴掌脸,弯弯绒绒的眉,精致的琼鼻下是一张粉嫩的樱桃嘴。 不知是不是口渴,睡梦中的少女微微张开嘴呼吸。淡红的颜色既鲜艳又自然,像是经过精心挑选的颜料,恰到好处地渲染在饱满的唇瓣,让人忍不住想去轻轻抚摸那娇嫩的触感。 傅如镝脑海这样一想,手指却已经情不自禁地抚了上去。 柔软的,温热的…… 指尖仿佛流泻出一股电,傅如镝又猛地收回手。 傅娇没有惊醒。 她仍然在睡得香甜。 这幅娇憨的样子让傅如镝更生出想要触碰的冲动。 寂静的冬夜,没有虫鸣鸟叫,连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的都清晰可闻。傅如镝凑近了傅娇白皙柔嫩的脸颊,纠结了许久,终究是忍住了那不该生出的心思,用干燥的指腹,在她唇瓣上轻轻地挨了一下。 就这一下。 已让他内心窃喜,仿佛偷吃到甘霖蜜糖,此生的日子都能回味无穷。 与此同时,挂在房梁上目睹一切的雁姬惊呆了:“……” 这这这,要告诉傅娇吗?! 翌日。 冬雪初晴,屋檐挂着的冰棱偶尔有水滴落,敲击在门口石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清脆声响。 傅娇不是被这些声音吵醒的。 她是被痛醒的。 小腹一阵阵传来的绞痛,像石头砸在上面。傅娇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头上那一顶秋香绿的芍药花床幔,她没忍住,嘴里泻出一声痛苦的低吟,“疼死了,疼死了……” 傅如镝比她醒得早。 他望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默默唾弃昨夜的行为。并且暗中发誓,以后一定和傅娇保持距离,再不做超出兄妹感情的举动。 思及此,傅如镝正准备将丫鬟叫来伺候傅娇,自己去衙门,就听见床上的人儿低低痛呼。 傅如镝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转过身,就听傅娇又呜咽了一句:“好疼啊。” 这一下可不得了。 傅如镝瞬间犹如塌了天,忙三步并两步的跑过去,一把撩开朦胧的纱帐,紧张的问:“怎么了?” 他声音太大,彻底将傅娇在晨起中清醒。 她揉揉惺忪的眼,下意识指了下小腹,“哥哥,我不舒服。” 本来还能忍耐,可看到面前人就有了依靠,傅娇忍不住矫情,瘪着嘴,可怜巴巴。 傅如镝心头一沉。 他第一时间觉得昨晚上那顿饭有问题!傅家肯定有人给傅娇下毒了!如此非同小可,傅如镝脸色一黑,忍住杀人的冲动,当即便将傅娇抱起来,咬牙道:“薛捕头认识一位擅长解毒的神医,你不要怕。” 傅娇:“啊?” 猛地被打横抱起,傅娇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她只是想让傅如镝叫个丫鬟过来,奈何傅如镝长腿一迈就出了屋,傅娇不禁低呼出声,搂着他脖子生怕掉下去,“哥哥!不是!你等我说完!我没有中毒!” “什么?” 这下轮到傅如镝愕然了。 语毕,他鼻尖敏锐地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夹杂在傅娇衣衫的清香中,很难分辨。下一刻,他看见雪光映照着傅娇那绯红羞涩的脸。 傅娇脸颊滚烫。 她后悔自己刚才矫情喊痛,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昨晚睡糊涂了,都忘了傅如镝和她住一个屋。 这下好了,随口喊了两句痛,造成这种尴尬的局面。傅娇闭了闭眼,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抿着唇,缓缓抬头,都不敢直视傅如镝的表情,期期艾艾道:“哥哥,我肚子痛,是因为……来、来月事了。” 傅如镝抱着怀中少女,呆若木鸡。 “……” 第八十五章 挖洞 大清早的,傅娇直接社死。 说不尴尬是假的,即便面前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大哥。 每次月事总是会疼痛,以前忍一忍也就算了,这次是她疏忽大意,没记起傅如镝在身边,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弄得两人都窘迫非常。 傅如镝愣了片刻,才明白傅娇话里的意思。 她不是被傅家人下毒,而是来了月事…… 冷空气与淡淡的血腥味交织,一阵阵钻入鼻腔,以及傅娇那羞红发烫的脸颊,昭示着一切。 傅如镝应该立刻放下傅娇。 可这一刻,他却贪恋她在怀里的温暖。即使穿着厚厚的衣衫,也无法阻隔彼此聆听到的心跳声。 “哥哥?” 傅娇看着傅如镝石化一样的表情,更加无措了,“放我下地。” 她动了动脚。 傅如镝如梦方醒,却没有立即松开她,而是抱着她转身走进房里,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床上。 他心跳很快。 隐隐约约又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谢氏总谈论傅娇的婚事,可她太稚嫩美好,傅如镝从未想过这些,在他眼里,傅娇一如当年隔着人群张望他离去的小女孩。 直到今日,他撞见她来了月事,才惊然妹妹已经是大姑娘了…… 怪不得谢氏会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京城里与傅娇年纪相仿的姑娘,大都指定了人家,嫁得早的都有孩子了。就连傅嫣,也要在年后嫁给工部员外郎的独子陈琦。 思及此,傅如镝嘴里弥漫开一股苦涩。 傅娇扯过被子,掩盖住脏污。她羞愧地扫了眼傅如镝腰间,“哥哥,你……你带了换洗衣物没?” 傅如镝今天穿了件双层浅灰直裰,腰间系着冰湖蓝勾雷纹宽腰带。如今腰带和衣服上都蹭上了淡淡的红褐色,光是看一眼,傅娇都快尴尬的晕过去。但不提醒傅如镝,他穿这身去衙门,被人发现傅娇就更没脸见人了。 “没事,找长健借一身。” 傅如镝低头,扫了眼身上的印记,眼底微微发热。 他下意识看向傅娇。女子与他之间隔着朦胧薄薄的纱帐,少女娇小的身姿若隐若现。她衣袖堆叠在手肘,露出一截嫩嫩如藕的洁白手臂,黑色的发丝顺着脖颈垂下,衬的一张脸更小巧可爱。 傅如镝忙撇过头,火速移开视线,喉结滚动。 “我去找长健换衣服,顺便将那两个丫鬟叫过来,你也换洗一下。” 他的衣服都弄脏了,傅娇肯定也是一片狼藉。 傅娇乖乖点头:“嗯嗯。” 待傅如镝离开后,傅娇在秋月和春星的照料下飞快换好衣服。她缩在床上,双手捂脸,恨不得嚎叫一声,刚才发生的事情真的太尴尬了。她这么大一个人了,第一次这么出丑过。 也不知道傅如镝是怎么想的。 傅娇甩甩脑袋,根本不敢细想。 最好拜托尴尬的方式就是找点儿做。 傅娇打起精神,屏退春星秋月,掏出带来的罗盘符箓,准备去隔壁耳房一探究竟。 “走雁姬。” “嗯。” 雁姬从房梁上荡了下来。 她飘到傅娇身边,好几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傅娇今天心绪不宁,没关注到雁姬的小情绪,自顾自道:“等会儿你帮我守着点,我怕那玩意儿会跑。如果敢跑,你就拦着她,再不济直接吃了……” 雁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满脑子都在纠结该不该告诉傅娇昨晚上发生的事。 傅娇那个信任的哥哥,好像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超出了所谓的兄妹之情。就算做哥哥的再怎么喜欢妹妹,也不至于大半夜偷偷触摸妹妹的嘴唇? 算了。 雁姬不是多管闲事之鬼。 她本就沉默不爱说话,想着傅如镝对傅娇并没有加害之心,让他们自己处理感情事最为妥当。就算要说,也得等离开这里,跟她的宋郎说。 一人一鬼来到耳房。 上午氧气最足的时候,这间耳房也是昏暗阴冷的。 傅娇环目四顾,狭窄的耳房并没有摆放太多东西,除了一张休息用的软榻,便是一张靠墙的书桌,零零碎碎放了几本杂书。 她托起罗盘,掐指一算。 体内囤积的深厚功德道法发挥作用,只见罗盘指针来回晃动,最终在耳房中指出正中的地点。 “就在这里了。” 傅娇上前,蹲下身,屈指敲了敲地面。 地面是新铺的灰砖,打磨光滑。因为刚修建好,所以还不是很牢固,傅娇找来一把铁锹,顺着没有干透的砖缝轻轻松松就将一块砖给撬了起来。 雁姬皱着鼻子嗅了嗅,说:“那东西在下面,怨气很重。而且……怨气中还夹杂着一些古怪的东西,探不出来。” 傅娇微微一笑,倒是胸有成竹:“你不觉得这里和琼州圣娘庙有异曲同工之处吗?地下的东西似乎都被封印镇压了。” “难道这也是丹阳道人的手笔?” 雁姬问。 傅娇耸了耸肩,“说不准。” 这丹阳道人老奸巨猾,在成南王面前演戏,找了个替死鬼帮他死,也不怕折寿。 傅娇一边挖着耳房地面,一边还要注意两个丫鬟。万一丫鬟将她的举动偷偷报告给谢氏,那她岂不是就中道崩阻了。 “雁姬,你去迷一下那两个丫鬟,别让她们坏我好事。” “迷惑她们多麻烦,不如直接让我吃了。”雁姬眉梢一挑,空洞的眼神中只有果断狠毒。 傅娇摆摆手,“大可不必。你这样滥杀,下了地府我都不好帮你疏通关系。” “杀了五百年,无所谓这一个两个。” “有所谓的。” 傅娇吭哧吭哧地挖着砖,“能少造孽就少造孽。如果你还想和你的宋郎在一起,就听话。” 雁姬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转身飘去了外面。 幸亏傅娇让她来了。 门口被打发走的丫鬟又悄悄折返,果不其然想探听一下傅娇的动静。 “四小姐来了月事就要躺一天?是否太矫情了。” 说话的人是秋月。 春星抿了下唇,“还是不要议论主子了,去厨房给四小姐烧碗红糖水。” “你去。别忘了夫人交代过我们什么,还要观察里面人一举一动呢。”秋月往墙上一靠,目光穿过窗户瞄向床幔后面的人影。 春星无奈叹了口气,正准备去厨房,就看见谢氏领着傅嫣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 第八十六章 魂井 春星和秋月赶紧上前行礼。 “小姐,夫人。” 谢氏看了看院内,没什么动静,她低声问:“你们不去照顾四小姐,都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秋月略显埋怨,撇撇嘴道:“四小姐不让我们伺候。” “为什么?” 春星忙抢过话,说:“夫人,四小姐她来月事了,今天身体不舒服,在屋里睡觉。便让我们不用伺候了。” 秋月不太乐意,“春星,你怎么总帮着四小姐说话?她昨晚没有来月事,不也把我们打发走了吗?不伺候她就罢了,还不让伺候大公子。大公子难得回家一趟,我们做丫鬟的不该尽心尽力吗?” 傅嫣闻言十分惊讶,她看了眼自己的母亲,谢氏想了想,说:“四丫头身子不爽利,我进去看看她。” 雁姬正好听到她们的谈话。傅娇正在挖耳房下面的东西,她们不能进来,不然傅娇也找不到理由说。 “大哥今天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一会儿了。” “他们分开住的,还是住在一起?” “这……奴婢们不知。” “……” 趁着傅嫣盘问两个丫鬟,雁姬从侧边飘过,三个余光扫过与她艳红的裙摆,霎时间便被鬼迷住。瞳孔微微涣散,连日光也无法驱散眉宇间的阴气。 谢氏毫无察觉。 她此刻内心在震惊,震惊傅如镝和傅娇单独在院子里相处了一夜。但再怎么过分,应该不会住同一间屋子的。傅如镝这个大儿子,她知道对方有分寸,即便是兄妹,也不会同住一室做出这等糊涂事。 不过话说回来,傅如镝对谁都冷冷清清,为什么惟独看中傅娇?傅嫣明明和他相处时间才是最长的妹妹,也不见他维护傅嫣。 再加上这半年来两人一直在府衙住,兄妹之间亲近成这样也太不合适。莫非他们真的……呸呸呸,这个思想太龌龊了。 谢氏扪心自问不是个好人,但这样去想兄妹间的感情实在下作。 她看了眼院子里的小屋。 门窗紧闭,白天一丝丝风都透不进去。傅娇就那么巧,和傅如镝待了一夜突然来月事?那究竟是月事还是别的什么,谢氏突然罪恶的想查个水落石出。 “娇儿这样睡也不太好,我去给她倒杯热茶,探望探望。”谢氏说完,就要走进院中。 下一秒,她却被人拦下。 拦下她的不是旁人,竟然是傅嫣:“母亲,走,四妹她身体不适,让她多休息休息,我们别去打扰了。” “是啊夫人,四姑娘命令我们守门,谁也不准进去的。”刚才还对傅娇抱怨连连的秋月,又铭记主人的叮嘱了。 谢氏皱了皱眉,“我不吵醒她,就隔着门窗看一眼。” “睡都睡了有什么好看的?”傅嫣并不赞同。 谢氏觉得傅嫣今天奇奇怪怪,她不予理会。正要强行走进院子里,却被春星跨步拦下,“夫人,四小姐吩咐了,她在休息谁也不许打扰。” “大胆!你……”谢氏大声呵斥,一个丫鬟也敢阻拦她?但转念一想,她这次让傅娇回来的目的,又硬生生将暴怒的话语咽回去。 傅嫣这时也来规劝,“算了母亲,还是不要违背四妹的意愿。她不想被打扰,我们等她醒了再过来也是一样的。”说完,傅嫣亲切地对春星道,“照顾好四小姐,吃的喝的都别落下。” “是,大小姐。” 春星和秋月异口同声。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门口,守着院子,那架势好像连一只鸟都不准飞进去。 谢氏揣着一肚子气走了。 傅嫣跟在她母亲身后,越离院子远,就越觉得空气清醒。待在玉蓉院在,她感觉鼻子脑袋里都塞着浆糊,迷迷瞪瞪的。 回到谢氏住处,谢氏将门一关,才数落起傅嫣刚才的不是。傅嫣如梦初醒,愣愣的,她看着自己母亲,已然不太明白刚才为什么自己要和谢氏唱反调。 怕自己迷糊的样子被谢氏指责,傅嫣只好硬着头皮道:“当下的情况,还是对四妹百依百顺的好。届时,大哥和薛捕头他们查到消息,也不至于怀疑到我们头上。” 傅嫣这样回答也说得过去,谢氏气了一会儿,就把牢骚发泄在两个丫鬟身上,“还真是会笼络人心,一天时间就把我挑选的丫鬟调成了她自个儿的狗。” 事实上,春星和秋月脑子里浑浑噩噩,都还没从迷惑中挣脱。 傅嫣犹豫了一会儿,问:“母亲为何非得现在去探望她?” 在她看来,晚点也是一样。 谢氏面色凝重。 她道:“那丫鬟的话你也听见了,昨夜,你大哥和傅娇住在一起。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傅嫣快嫁人了,她转瞬明白谢氏的意思,皱眉道:“是不太妥当,但兄妹之间应该没关系?又在自家里面,那耳房也有睡的地方呢,母亲是不是想太多了。” 傅如镝不常在家,对傅嫣傅长健也不亲热,但这么多年,傅嫣一直景仰尊敬傅如镝。她这个大哥,一直都是家族的骄傲,从小到大的榜样。再说了,傅如镝性格说一不二铁面无私,傅嫣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会做出有悖伦常之事。 而且对象还是她瞧不起的傅娇,那就更不可能了。 “不是我想的多,主要是你大哥对傅娇太特别了……” “大哥对她特别,那因为她是最小的妹妹。”傅嫣虽然也嫉妒,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傅娇比她长得讨喜,年纪又最小,傅如镝能青睐她傅嫣认栽。 谢氏一听这话着急了,她脱口说道:“那万一不是呢!” 傅嫣愣住。 她愕然看向母亲,“怎么会不是?母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谢氏长长呼了口气。 “所有事都不是空穴来风,我也不确定。”她顿了顿,“傅娇的生母蓉姨娘,当年被你父亲抬入府的时候,已经显怀有了身孕。也不知外面是怎么传的,说蓉姨娘怀的孩子,并非亲生……” …… 夕阳西下。 耳房中,傅娇撑着铁锹气喘吁吁,看着被挖出出来的一口八角镇魂井,愁眉紧锁。 第八十七章 验尸 一口深不见底的八角井。 井底也没有水,显然不是打水用的。井壁一面写着“生”,却在“生”字上贴了莲花镇魂符,显然是断了井底人往生之路。 傅娇一个人还真不方便下去。 下去没人把她拉上来啊! 过了会儿,等雁姬来了,她才努努嘴:“你下去帮我看看。” 面对黑黢黢的井口,雁姬不假思索地跳了进去,少顷,她又面色惨白的回到傅娇旁边,“井底是一口棺材,棺材里躺着一具女人尸体……我本想去棺材里面,但棺材上画了墨斗线,还贴了黄符。看年限,似乎被埋十年左右了。” 傅娇摸摸下巴。 镇压棺材的人显然也懂得玄学妙法,镇魂井既不给水也不给生,是害怕被报复吗?可惜对方没有想到,哪怕被镇压在棺材里,怨气也冲天而出。 谢氏显然是知道的。 否则不会故意在这里修一处耳房。如果傅娇什么都不懂,在这个耳房每天待一段时间,天长日久,阳寿气运都会被怨气影响,轻则体弱多病诸事不顺,重则一命呜呼。 “怪不得要让我回来住呢,想用这种办法不动声色的整死我?” 雁姬也知道他们在追查绑架傅娇的幕后真凶,当即便道:“不用让你哥哥找了,要杀你的,必然是谢氏。” “话虽如此,要定罪还是得讲证据。” 傅娇何尝不明白。 傅如镝也正是不想冤枉家里任何一个人,才废寝忘食的想帮她找出真相。 思考再三,傅娇决定还是将这件事告诉傅如镝,让他帮忙揭棺。 只是当夜,傅如镝差司南回来禀报,他今晚在衙门忙公务,无法归家。 傅娇心里闷闷不乐。 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毕竟白天的事情太尴尬了,哪怕过去了这么久,她再见傅如镝,恐怕还是会闹个大红脸。 就在傅娇以为今晚她要与隔壁房间的尸体同住时,薛中流突然拜访。 傍晚前来,傅家人都吓了一大跳。 特别是心虚的谢氏傅嫣,想问又不敢问。还是薛中流笑眯眯地说:“我今晚想与傅娇促膝长谈。” 谢氏知道薛中流和傅娇关系要好。 她巴结薛中流还来不及,如何敢阻拦,忙让丫鬟领路。 傅娇见到薛中流很高兴,忙问:“薛捕头,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哥。” “……啊?” 傅娇坐在凳子上,洗耳恭听。 原来,白天薛中流将最新打听的消息上报给傅如镝,傅如镝愈发担心傅娇在家的安全。 傅如镝过不去心中的坎,加上撞见傅娇女子月事,他今晚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只好请薛中流代替自己,帮他在傅家照看傅娇。 彼时,薛中流听见这个要求时,十分愕然。 在她记忆中,傅如镝高傲冷酷对谁都不肯低头,更不可能去央求别人办什么事。可是,一旦在触及傅娇的问题上,他就慌乱担忧的不像平常的样子。薛中流很少欣赏一个人,还是欣赏一个男人,傅如镝是她唯一钦佩的对象。 一开始对傅娇印象不好,大抵也是因为傅如镝对这个妹妹太过宠溺。随着深入接触,薛中流也无法控制想照顾疼惜这个软软糯糯的女孩子。想到她孤身在傅家可能会有危险,在傅如镝提出这请求后,薛中流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全然不管贸然去别人家住宿有何不妥。 傅娇感动至极。 傅如镝去哪儿都牵挂着她,薛捕头也是义薄云天,她何其幸运。 择日不如撞日。 哥哥不在,正义的薛中流也是个不错的对象。 思及此,傅娇眼珠子一转,马上有话和她说:“薛捕头,今天在家里,我还真的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什么?” 薛中流问完,立即起身,检查了一遍四周门窗。 傅娇道:“薛捕头放心,那两个丫鬟已经被我打发走了,如今玉蓉院里就我们。”和一只女鬼。 薛中流见状,忙问:“发现谁想加害你吗?” 傅娇没点头也没摇头。 “不能直接下定论。是我今天在耳房整理东西,无意间发现地下砖块松动,叩击了两下还有空洞洞的回音,便好奇将地面给挖开了……”傅娇一边解释,一边带着薛中流来到旁边耳房,“这里竟然有一口井!” 薛中流看着耳房中一堆泥土,和露出来的八角井口,讶然道:“还真是。” 薛中流身上自带正义煞气,虽然比不上傅如镝身上的紫薇气,但这些怨气一时半会儿也影响不了她。雁姬是鬼进不了棺材,薛中流是人却可以。 傅娇守在旁边。 稍有不慎,她一定会保护薛中流的安全。 傅娇都不必开口,薛中流便撩起衣袖准备下井,“这井在耳房里这么古怪?我下去看看。” “薛捕头!你怎么下去?不应该找根绳子什么的吗?” 薛中流微微一笑,长眉高挑,显得十分英气飒爽。 她掏出皮靴里的两把匕首,轻而易举地道:“下个井而已,小菜一碟。” 薛中流的功夫之高,傅娇听司南司北说过。 “好……那薛捕头你小心,有事就叫我。我给你拿一支火折子。”她将桌上的火折子塞薛中流怀里,趁机还送了一张辟邪符。薛中流不疑有他,转动匕首,一个鹞子翻身就跃进了八角井。 傅娇赶紧趴在井边,“薛捕头,你没事?” “没事。” 薛中流夹杂着回音答道。 “你还好?” “还好,这里……这里有一口棺材?嗯?难道傅家祖坟在这儿?” 傅娇闻言差些笑出声。 井底下传来窸窸窣窣叮叮当当的声音,傅娇不知道薛中流在干嘛,问了几句薛中流也没回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傅娇不禁有点担心,“薛捕头?薛捕头?” 话音甫落,八角井里突然伸出一只手! 傅娇还没反应过来,薛中流便蹬着井壁上的匕首一跃而出。 同时,她肩上还扛着一具腐朽成白骨的骷髅!!! 饶是傅娇见多识广也惊呆了,“啊这……” 薛中流拍拍身上的灰尘,若无其事地说:“棺材里有具遗骸,井底太暗看不清楚,先弄上来验验尸。” 第八十八章 买命 傅娇没想到薛中流如此勇猛。 她本以为要费些口舌,结果薛中流本着查清真相的原则,直接将尸体从井里拖了出来。 傅娇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薛中流这才意识到她习以为常的举动多么惊悚。她以为自己的举动将傅娇吓到了,解释道:“傅娇,你别怕,这已经死很久了,不会怎样的。傅家本就不干净,如果之前还谋害过旁人性命,不管是家奴还是谁,我都要为死者讨个公道。” “我明白的。” 傅娇忙表现的善解人意,“薛捕头大义凛然,这是为死者伸冤,让生者释然。” 薛中流闻言更高兴了。 她还以为傅娇这般娇滴滴的人儿看见尸骨会吓晕过去,没想到能这么快理解她。看来将傅娇引为知己,是她最正确的决定。 “既如此,趁热打铁,我来看看这具遗骸身上有什么线索。” “好,我帮你掌灯。” 傅娇正好也有这个打算。 她两手端着蜡烛,与薛中流在逼仄的耳房中,围着这具刚刚从棺材里挖出的遗骸,仔细勘察。薛中流根据遗骸骨龄、身形、痕迹一一判断,“死者是女性,年纪三十左右,身高五尺,死了十年以上。死因是……”薛中流的手指按在遗骸发黑的咽喉处,下出结论,“中毒。” “中毒?” “嗯。”薛中流点点头。她又说:“而且死者肯定不会是傅家的奴才,起码是有身份的。因为不会有人专门为奴才打造棺材和修建这座八角井。” 傅娇附和道:“你分析是对的。” 蜡烛的火光在遗骸上跳动。 遗骸的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傅娇忙指了指:“薛捕头,你看它嘴里是什么东西。” 薛中流闻言,忙双指捏开骷髅的下颌,从口腔里面取出一锭银光灿灿的元宝,元宝上海缠了几圈红线,只是时光荏苒,红线已经褪色了。 “是锭银子。” 薛中流掂掂重量,“五两。” 傅娇看着她手中的银锭,眸光闪烁。 她喃喃道:“这么大一锭银子,很难塞进去啊……”薛中流揣测说:“难道傅家人将她毒死,又塞进去一锭银子埋在地下?这图什么呢?” 衙门里办案讲究的是证据和缘由,不像傅娇,一眼就看出怎么回事儿了。 这银锭子上缠着红线,正是玄学中常见的一种损招——买命钱。 世上没人不爱钱。 但买命钱却万万碰不得。 凡是家里有得了重病或是因意外快要去世的人,有些人就会专门找人做法,用红线缠过的金银铜板丢在路边,好让人捡起。捡到买命钱的人,会被将死之人出窍的灵魂缠上,直到失去性命,最后与将死之人一同逝世。 这倒是和梁冰的死法很像。 可惜梁冰是喊茅借命,成南王能借梁冰的命继续延续寿命;而这买命钱,却是利用人心贪念,拉人一起下地狱,纯纯的损人不利己,就是坏。 “薛捕头,我能看看那银子吗?” “看。” 薛中流没想到傅娇不怕这些死人之物,只当她女孩儿家心性好奇。 傅娇接过银锭一看,又仔细数了数缠绕的红线圈数,“一、二、三、四、五、六。” 正好六圈。 傅娇一愣,这不对啊! 买命钱都是缠三圈。缠了六圈,只有一种可能——棺材里面这人是被谋害的! 傅娇一下就捋清楚了。 捡到买命钱的另有其人,而当事人为了摆脱将死之人的纠缠,便将买命钱再缠了三圈,送给死者。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死者又有中毒的迹象? 被镇压的棺材,止不住的怨气,还有这不让死者往生的恶毒……傅家,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呢? 傅娇第一个念头就是谢氏。 但就像薛中流说的,查明真相需要证据,主观臆测不起作用。想要知道绑架案的幕后凶手,以及这具遗骸是被谁谋害的,都需要时间调查。 “当务之急,是查清楚死者身份。”薛中流看向傅娇,“你记忆里傅家有谁附和这具遗骸的身份吗?” “十年前的事情,我那会儿还小,恐怕不知道……” 傅娇她就一个借用壳子的人。 循着原主记忆搜大致找了找,也没找出一个附和遗骸身份的。 薛中流思索道:“罢了,这件事我明日会告诉你哥哥,他肯定比你了解情况。” “也是。” 傅娇点头。 她和薛中流将枯井暂时掩盖,搬来桌子挡住被挖掘的痕迹。而那具陈旧的遗骸,则用床单裹住,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软榻底下。 忙完这一切,两人便回旁边主屋休息。 薛中流还关心傅娇害不害怕。 傅娇自然是报以甜甜的微笑,“有薛捕头在,我肯定不怕!” 薛中流高兴的没边儿。 她对傅娇道:“等查明遗骸身份,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我相信薛捕头的能力。”傅娇如是说。 盖上被子,傅娇闭上眼,脑子里却在想,又一个更快鉴定遗骸身份的办法。棺材怨气一直都在,说明这魂魄被镇压在井底,从未消散过。如果她用玄法将死者魂魄召出,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么? 比起薛中流和傅镇卿他们抽丝剥茧的寻找证据,傅娇直面死者的方法更简单粗暴。 傅娇犹豫着问:“薛捕头,你相不相信玄学?” “那些道法方士么?” “差不多。” 薛中流音色中气十足,“我只相信天地正气人间正道。” 见状,傅娇便不再继续往下问了。 她掂量了一下如今自己的道法功德,要办一场招魂的法事已经能够做到。只是遗骸死去十年,怨气又大,还要瞒着傅家上下……只能用十方招魂符。 傅娇砸砸嘴,十方招魂符她会,可画符要用的血沉砂却极其难得。血沉砂乃人血浸入朱砂风化百年形成,是玄门中不可多得的圣物,也不知道整个大元能不能找出一块来。 思及此,傅娇又烦恼地翻了个身。 她准备明日去找赵灏问问。 那小子财大气粗,之前还送了她一堆稀罕宝贝,说不定能找来血沉砂。 第八十九章 血沉 翌日。 薛中流去府衙找傅如镝,而傅娇则去了相反方向。 广平王府。 得知傅娇要来,赵灏高兴极了。但这次高兴的点却不一样。 以前是觉得和傅娇在一起捉鬼施法很好玩,现在则是挂念她身边的女鬼雁姬。这么几天不见,也不知道雁姬有没有想他…… 赵灏焦躁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待看见家奴将傅娇带了过来,忙不迭将她请进屋中,关上房门。 “你来了啦?她呢?” 傅娇明知故问,“谁啊?” “还能是谁!”赵灏皱眉,“雁姬啊。你说了把她借去傅家几天,这么久了,你要放她回来了?” 傅娇捂住嘴,讶然道:“哎呀我给忘了!她这会儿应该还在玉蓉院的房梁上,被瓷碟关着呢。” “你怎么这样?!” 赵灏气得七窍生烟。 他拽着傅娇胳膊,就往傅家走,“你去把她带出来。你那瓷碟又小又黑,她待在里面害怕,能不能少给关里面?!” 瓷碟被傅娇施过道法。 虽然环境不咋地,但是雁姬待在里面百利而无一害。不像和赵灏在一起,整日被阳光曝晒,饶是雁姬五百年道行,也会损伤阴气的。 可惜赵灏不懂,雁姬也不愿意说。 傅娇见赵灏似乎真生气了,不再逗他,从怀里掏出瓷碟敲了敲,“好啦快出来,看你这赵郎急得。” “什……什么赵郎?” 赵灏脸色一红。 下一刻,雁姬婀娜的身影便在旁边显现。 雁姬望向赵灏,黑黝黝的眼眸里蕴藏着无限爱意,语气却始终冷冰冰的没什么生气,“你这么想我?” 赵灏更不好意思了。 他慌张地抓抓头发,解释道:“我们是……是好朋友嘛!是几天没见了,忘了给你说过几天下雪,我们再去翠微湖泛舟。你不是喜欢泛舟么?下次带一壶酒,让傅娇给你弄柱香,咱们舟上煮酒、赏雪。”赵灏越说越起劲儿,莫名其妙在雁姬跟前成了一只开屏的孔雀,“对了,你不是想看大元名士的诗集吗?我都给你搜罗来了……” “好了好了,打住。” 傅娇生怕赵灏喋喋不休一整天。 她道:“什么诗集赏雪泛舟,等此间事了你们再一起办。现在啊,是帮我找到血沉砂。” 赵灏看向雁姬。 雁姬轻轻颔了颔首。 赵灏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还以为傅娇将雁姬带来和他一起玩,结果是找什么血沉砂。 傅娇将血沉砂的样子描述给他,又画了一张详细的图。 赵灏拿着图,去库房仔仔细细地找了半天,将相似的东西全部带来让傅娇分辨。 “你看这里面哪个是血沉砂?” 广平王是出了名闲散王爷,又最受建明帝喜爱,他王府库房里的宝物数不胜数,其中名贵的朱砂石料也不少。 傅娇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东西,有整块的矿石,也有磨碎压成粉末的,都是红色,却又都不是她要找的血沉砂。 赵灏说道:“王府里都没有的东西,你在别的地方也很难找到了……”他突然灵光一现,“说不定宫里有!” 傅娇眼珠子一转,点点头道:“早说啊!我这就去问问赵玉懿。” “那你自己去。” 赵灏身为广平王世子,没事儿进宫还要层层上报,十分麻烦。他站到雁姬旁边,笑嘻嘻地对傅娇道:“你进宫去忙,我就带雁姬出去逛一逛。” 傅娇将瓷碟抛给他,颇为无语:“傍晚前我要接她去傅家。” “知道啦。” 赵灏说完,带着雁姬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有赵玉懿着一层关系,傅娇现在进宫比吃饭还简单。 城门守卫就盼着她能来和公主玩,不然公主整天折腾他们这些下人,也够累的。 赵玉懿见到傅娇,比赵灏还激动。 她开心之后又佯装生气,骄横道:“喂,这么久不来找我,是不是忘记我这个朋友了?” “我这几天可忙啦,不然肯定来找你继续喝酒。” “忙着帮我找狄将军的转世吗?” 赵玉懿探头来问。 傅娇一把推开她脑门儿,笑道:“想什么呢,你这件事往后稍稍。是关于我的绑架案……” 傅娇三言两语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告知。 赵玉懿越听越心头拔凉。 甚至在某个瞬间,她忍不住想将这件愧疚的事情和盘托出,可又怕失去这段来之不易的友情,变得纠结犹豫。 “……耳房里竟然挖出别的尸体?如果有血沉砂,我就能让尸体说话,看看傅家谁这么穷凶极恶。” 赵玉懿闻言,不禁有了别的想法。 十年前的尸体可和她没关系。 如果傅娇将重心放在追查遗骸身份,说不定就不会专注绑架案的真凶。思及此,她立马道:“血沉砂是?我一定尽力帮你找到。” “谢谢啦。” 傅娇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有消息通知我!” 赵玉懿恋恋不舍地将她送出宫外。 回来后,她发了会儿呆,还是决定继续隐瞒。 她没有忘记血沉砂的事情。 随口向建明帝索要了一道赏赐,便大喇喇去库房挑选。国库可比广平王的金库丰富多了,赵玉懿对比着傅娇给的图画,一块深血红色不规则、带有金色细闪的矿石。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不是形状大小有问题,就是颜色不符合,她自言自语:“哎呀,怎么找不到呢?傅娇也真是的,非要什么血沉砂,别的朱砂难道不行吗……” 就在毫无头绪之时,寂静的库房中突然传来另一道温柔的声音。 “昭福,你究竟在找什么?” 赵玉懿大惊。 她回头一看,隔着重重木架,看见了满头珠翠娥髻高耸的宫装丽人。 赵玉懿赶紧低头行礼,随即问:“姑母,你怎么在这里?” 嘉宁长公主逶迤着华丽的高贵紫纱裙,慢慢从架子后走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副卷轴。 打量了赵玉懿半晌,才缓缓道:“我在此处找麒麟真人的《踏雪寻梅图》。你呢?你又是找什么?” 赵玉懿转转眼珠,正准备撒谎,就听嘉宁长公主冷漠严肃地道:“莫要诓骗我。方才你说的话……我可是都听见了。” 赵玉懿:“……” 第九十章 送礼 面对嘉宁长公主,赵玉懿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 恰时,长公主上前,抽走了她手中的图纸。 图纸旁边写着偌大的“血沉砂”三个字。 嘉宁长公主怔了怔,“傅娇那丫头为何要你找血沉砂?” 这下是彻底瞒不住了。 赵玉懿不敢跟姑母说怪力乱神之事,只得扯谎道:“她说……说想用这个作画。” 血沉砂在外人眼里,只是比朱砂更稀罕,用来画画拓章显示出身份尊贵。 “她那画技恐怕用不着这么好的东西。” “她喜欢嘛……” 赵玉懿声如蚊呐。怕扯谎圆不下去,忙上前请求:“姑母,你帮我找找血沉砂,就当是我送给傅娇的生辰礼物。” “她要过生了?” “就在年后。” 嘉宁长公主闻言怔住了。她愣了许久,喃喃道:“确实是飞雪隆冬的季节……”少顷,她对赵玉懿说:“血沉砂国库已经没有了。唯一的血沉砂你父皇混进了御用印泥,整日用玉玺盖章,你去要他不会给的。” “那怎么办?” 赵玉懿皱起眉头,正当她准备豁出去找建明帝之时,嘉宁长公主柔声道:“罢了,谁教你是我亲侄女。这事儿我去帮你说。” 赵玉懿大喜过望。 谁不知道建明帝最尊敬的人就是他姐姐。即便是天上的星星,长公主去要,建明帝也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赵玉懿当即连连拜谢:“多谢姑母!这件事就拜托姑母啦!” 傅娇还不知道她要找血沉砂的消息已经传入了嘉宁长公主耳中。 毕竟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先去广平王府接雁姬。 看着雁姬和赵灏腻腻歪歪分别的样子,不禁又想起了傅如镝。 傅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伴随着日暮斜阳,沿着长街,她从广平王府慢慢踱步回到傅家。看着紧闭的朱门,不禁又开始思考:今天傅如镝会回来陪她吗? ……应该不会了。 薛中流要将二房藏尸的消息告诉他,还要调查绑架案的真凶,衙门上林林总总的事务,加上那日的尴尬,傅如镝怕是要躲她一段时间了。 傅娇来到门口。 她提起裙摆,避免沾染到台阶上的积雪。刚走了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唤她:“傅姑娘。” 清冽的嗓音像阶下雪一样干净。 傅娇回头望去,总是穿着青衫的何无恙立在墙边,微微含笑注视着她。 “何大夫?” “嗯。” 傅娇寒暄道:“真巧,你是要回医馆?” 听说何无恙在京城最大的医馆当坐诊大夫,现在名气愈发的大了。 何无恙清秀英俊的面孔被冻的鼻尖发红。 他每说一句话,嘴里都呼出一股热气,显得人都不太真切。 “不,我是等你的。” 傅娇愣住,“等我做什么?” 何无恙走上前,从他常背的药箱里取出两封锦记的糕点,“这是刚出炉的花生红糖饼,还热乎着。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锦记的东西一定合你胃口。” 傅娇确实喜欢吃这些玩意儿,但何无恙专程给她送糕点什么意思。 她犹豫着不敢收。 何无恙将红糖饼往她手里一塞,悄悄在她耳边说:“是你母亲的意思。” 傅娇眼睛眯了眯。 她“母亲”那不就是谢氏。 “愿闻其详。” 何无恙将来龙去脉告知。 原来,他这几日在医馆坐诊,遇见谢氏来拿了两次补气血养身的方子。谢氏见到何无恙就夸赞一句,言辞中流露出傅娇年纪渐长,到了婚配年纪,京城里青年才俊不少,但唯有他何无恙与傅娇最般配。 一开始何无恙还推诿几句,到后来,谢氏直接问何无恙对她家傅娇有无好感。若是一丝丝感觉都没有,谢氏便要给傅娇随意许配人家了。 何无恙得知这件事,担心傅娇被包办不好的婚事,便借着送糕饼,给她透露消息。 傅娇拎着红糖饼,隔着油纸包,还能感觉到里面的余温。 说起来何无恙对她还是不错的。 她知恩图报,感激道:“多谢何大夫,你不给我说,我都不知道这件事。” “我猜你母亲也没有征询你的意见。” “不错。”傅娇不阴不阳地讽刺,“我一个势单力薄的庶女,如何让嫡母打得上眼。她只想快点将我嫁出去,少吃傅家几碗米饭。” 黑沉沉的云被冷风吹来,遮挡天边最后一线光晕。 夜幕降临。 傅娇对何无恙道:“何大夫,天黑了,我得回去了。” “那你的婚事……” “我的婚事有我哥哥。” 傅娇没想到谢氏贼心不死。但傅如镝就在京城,她才不信谢氏敢阳奉阴违。 何无恙松了口气。 他道:“有傅大人把关我就放心了,怕就怕傅姑娘所托非人。” 傅娇粲然一笑。 她举着红糖饼,朝何无恙道谢:“不管怎样,今天谢谢何大夫啦。你借着送饼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很感激,再见!” 何无恙张了张嘴。 他伸出手,到底是脱口说道:“傅姑娘,消息我想告诉你,但也是真的对你喜欢……” “砰!” 傅娇蹦蹦跳跳地关上了大门。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太小,以至于被呼啸的寒风掩盖。 望着紧闭的傅家大门,何无恙表情明明灭灭,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傅娇没想到谢氏还在贼心不死,打着要把她嫁人的主意。 可笑。 一回玉蓉院,春星和秋月两个丫鬟就急不可耐地迎上来。 秋月询问:“四小姐,你今日去哪儿啦?” “我去哪儿无需让奴婢知晓。” 秋月假惺惺的笑容一僵。 傅娇冷哼。 她识人面相也算准。 这两个丫鬟,春星还老实点儿,这个秋月颧骨高面无二两肉,一看就是狡诈刻薄之人。 春星低眉顺目地上前禀报,恭敬有礼:“四小姐,夫人下午来过消息,说让你回府就去花厅用饭。”她知道傅娇一身反骨,顿了顿,提醒道:“方才大公子也这样说。” 傅娇惊了一下。 她眼底浮现喜色,“我哥哥回来了?” 春星点点头:“嗯,他们都在花厅等你。” 听这话,傅娇赶紧雀跃地小跑过去。 w0ezhuishuabc 7878beikan520xiaoshuwu99shung d90yjwxwff 第九十一章 相看 傅娇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和傅如镝才分别多久?却仿佛好久好久没有喊一声“哥哥”了。 一路像只蝴蝶翩跹来到花厅,还未进屋,就听见屋里传来谢氏声音。她语调一如既往地柔和、缓慢:“……你知道的,那可是京城中第一才女。她爹乃兵部尚书刘景文,给你爹递帖子,你爹怎敢拒绝,所以如镝啊,明日你便去赴一下约,也免得你父亲难做。” 隔了良久,傅如镝稳重清澈的回答:“好。” 傅娇愣在屋外。 好? 傅如镝竟然答应了“好”! 傅娇又不是笨蛋,转念便清楚了谢氏的意图。谢氏给她拉郎不成,又把主意打到傅如镝身上了!什么兵部尚书递的帖子,就是想让傅如镝去相见! 最可气的,是傅如镝竟然同意了。 当初他斩钉截铁对她说,今生不会成婚,不想辜负女子,原来也是胡说八道么? 就在傅娇游移不定时,后面春星和秋月两个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那秋月更是嗓门儿出奇的响亮,“四小姐!你也跑太快了,等等奴婢们啊!” 傅娇转身,朝秋月横眉冷对。 正欲发火,屋中的傅如镝便飞快地走出,看着朝思暮想的人,冷峻的眉眼亦透出一丝温柔:“傅娇。” 本以为傅娇会甜甜唤他“哥哥”,结果傅娇却瞪了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傅如镝怔在原地,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她不开心了。 他想详细问问,奈何到了饭点,傅嫣傅长健等人都陆陆续续到了。傅镇卿今晚本来约了同僚,得知傅如镝回来,同僚那边也不管了,兴高采烈地回来与儿子用饭。 席间,一家人埋头吃饭,倒是没有上次那般剑拔弩张。 大抵是傅娇今天不高兴,一句话都不说,以至于让“战火”无法蔓延。 傅嫣觉得傅娇情绪不对。 她侧目看谢氏,谢氏时不时低头用帕子擦嘴,这微动作表示谢氏心情很好。傅嫣不知道谢氏做了什么,她想问,又碍于人太多不敢问,抓耳挠腮的都快好奇死了。 傅娇吃饱饭,当即起身说累,要回玉蓉院休息。 谢氏忙道:“正听丫鬟说你这几日身子不爽利,那快些回去休息。” 傅镇卿求之不得。 他爱屋及乌才让傅娇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傅娇走了更好,他也能和傅如镝说说体己话。 “我也吃好了,你们慢用。” 傅如镝紧接着起身,想要去追上傅娇。然而旁边的傅镇卿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如镝,你快坐下,爹有要紧事跟你说。” 不容傅如镝拒绝,傅镇卿便将他拽去了里间。 父子俩不知在里面说什么。 傅长健看着这一幕心烦意乱。他受够了被傅镇卿轻视的滋味,碗筷一推,转身就走。 待陈姨娘陆姨娘也离开了,傅嫣才凑到谢氏跟前,小声询问:“怎么了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今天那贱丫头一句话不说,都没有往日的气焰嚣张了。” 谢氏抿唇一笑。 她道:“我可算知道她的弱点了。” “什么?” “你大哥。” 谢氏本想让何无恙将傅娇追求到手,但何无恙是个不中用的。正好兵部尚书的女儿在广招贤婿,谢氏一合计,便给傅镇卿透露了一个想法:让傅如镝成家。 傅镇卿一开始连连拒绝。 他太清楚自己的儿子了,莫说成婚,便是让他在家多吃几顿饭都是奢侈。 谢氏舌灿莲花,却告诉他说:男人总不回家,那是因为不够安定。若有了妻子孩子,便有了责任。妻子孩子在家里,他自然知道回来。 傅镇卿一想也有道理。 听说兵部尚书的女儿刘丽淳乃京城第一才女,容貌才情俱佳,虽不是皇亲国戚,但这样显贵的身份配他的如镝也合适了。 在谢氏的敲打下,傅镇卿没有直接让傅如镝和刘丽淳相亲,而是用了迂回的说法——兵部尚书刘景文施压,傅如镝不去,那他傅镇卿就得罪了刘景文。 朝堂关系弯弯绕绕,傅如镝定然会理解他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傅如镝虽然不满刘景文官大压人的做法,可为了傅镇卿在朝中好走一些,他还是答应了这场应酬——明日去参加刘府举办的赏雪宴。 刘府赏雪宴几乎请了京城里所有适婚的男子,包括世子赵灏。 达官显贵青年才俊颇多,傅如镝并不觉得人家会对他另眼相看,他去赴宴,既不想拂了对方面子,又让傅镇卿仕途通达,两个时辰的事情,何乐不为。 答应下来,傅如镝便声称累了,要回去休息。 傅镇卿还问:“需不需要单独给你把院子收拾出来?”傅如镝挂念着生气的傅娇,匆匆扔下一句“不必。” 傅镇卿望着儿子的背影,欣慰极了。 他走到谢氏跟前,高兴的心情无法言表:“还以为如镝会拒绝,没想到他竟然为了我,答应了赴宴。” “这下你知道我所说是真了?” 谢氏邀功道。 傅镇卿对她另眼相看,但同时又在担忧:“但是我怕如镝相不中刘家嫡女……” “那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长相家世品性万里挑一。”谢氏脑海中莫名浮现傅娇那娇艳绝美的模样,又有些不太确定,只好转了转话头,“即便没有相中刘家女,还有谢家、王家、李家……再者,宫里那位也没选驸马呢。” 谢氏这个想法属实歹毒了。 她言语中所指的,正是昭福公主赵玉懿。 可她明知赵玉懿和傅娇关系匪浅,而傅娇又和傅如镝不清不楚,要是傅娇得知好朋友抢了她哥哥,那才叫一个精彩! 光是这样想想,谢氏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傅镇卿莫名其妙。他皱眉呵斥:“你笑什么?宫里那位你想都别想!” 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且赵玉懿出了名的刁蛮脾气大,他可舍不得宝贝儿子受公主的欺负。以他之见,刘丽淳是最好的儿媳人选。 “是是是,您说的是。”谢氏微微一笑,上前搀扶傅镇卿的胳膊,端得是善解人意,“待如镝的婚事有着落了,给长健也相看相看。” w0ezhuishuabc 7878beikan520xiaoshuwu99shung d90yjwxwff 第九十二章 生母 玉蓉院。 傅娇将秋月和春星两个丫鬟轰走,气冲冲地回到屋子,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傅如镝过来。 她不禁更生气了。 独自冷静了片刻,傅娇又开始疑惑。她为什么要生这么大的气,这和她貌似也没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傅如镝却是。 傅如镝最终是要娶妻生子还是要飞黄腾达,都和她这个迟早会离开的外来者毫无关系。 越这样想傅娇越是难过。 她耷拉着脑袋,正想去隔壁耳房看看藏在床榻下的遗骸,就听外面传来傅如镝的呼喊:“傅娇!” 傅娇又期许又生气。 她一下激动地站起身,复而又闷闷不乐地坐了回去。 傅如镝推门而入,便看见傅娇嘟哝着嘴坐在绣凳上。少女漂亮的容颜精致的像一尊瓷娃娃,她垂着长长的眼睫,横了他一眼,哼哼道:“我以为哥哥不想理我呢。” 她倒打一耙。 明明是她不搭理傅如镝。 傅如镝闻言好笑,却觉得面前的人愈发可爱鲜活。他扯来一旁的凳子,与傅娇面对面坐着,将傅镇卿请求的话原封不动的告知:“我明日赴宴并非你想的那样。” 傅娇瞪眼:“我想的哪样?” “你不是以为我要去和刘府小姐结亲吗?”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傅镇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将原委告知。傅娇这才明白,是兵部尚书下的帖子,傅镇卿一个八品监丞,若是推诿了,傅镇卿和傅如镝在朝中都不顺畅。兵部尚书刘景文在朝中资历深厚,傅如镝虽然得圣心,作为后起之秀也不敢不给对方面子。 傅镇卿轻声道:“放心,哥哥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 傅娇心头一跳,嗫嚅道:“答应我什么啊……我自己都忘了……” “不会娶妻。” “我、我……”傅娇顿时手足无措,慌乱道,“你你要娶妻生子与我作什么承诺?哥哥你糊涂了。” 如此说话倒让她里外不是人了。 傅如镝心情低落。 至少在与傅娇深入接触之前,他从未有过娶妻生子的想法,但如果要娶的人是……罢了,他又胡思乱想了。 傅娇霍然站起身,不再讨论这件事:“哥哥,薛捕头给你说了耳房中挖出的那具遗骸了吗?” 什么成婚娶妻都是过眼烟云,这才是眼下最正经的事。 “说了。” 傅如镝默契地与她一同往耳房走去。 两个丫鬟每次都会被打发离开,有雁姬在外面守着,玉蓉院密不透风,谁也别想窥见里面什么情况。 进得耳房。 傅娇先将桌子推开,露出屋中挖出的井口。又指了指软榻底下,“就在那儿。” “别怕。” 傅如镝安慰完,才想起傅娇是不怕这些的。当初面对云岭坡的僵尸,她奋勇击杀,画符请神,想必对这些已经习惯。 “我不怕的哥哥。” 傅娇黑溜溜的眼珠子狡黠地转。她趴在傅如镝耳边,悄声道:“薛捕头不知我会玄学道法,我担心惊吓着她,那晚故意装作害怕而已。” 看见她甜蜜的笑靥,傅如镝心神一定。 薛中流找到他的时候百般道歉,说贸然背出遗骸肯定把他乖巧的妹妹吓坏了,薛中流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今天回来陪她妹妹。故此,还不到衙门下值的时间,傅如镝便火急火燎的来到傅家。结果一问才知道,傅娇大清早就出去找赵灏了。 “嗯,你不告诉她是对的。” 傅如镝认同傅娇的做法,“毕竟薛捕头她不信这些。让她突然知道,她怕是难以接受。” 他一边说,一边弯腰将床单盖住的遗骸拖出来。 白骨已经风化。 傅如镝又检查了一遍,与薛中流所言不差。傅娇看着他专心致志地验尸,也不敢打扰。 傅如镝比薛中流验的还要仔细。 从咽喉处的毒,以及颈椎、肋骨、手臂、手指…… 傅如镝眼神一亮。 他让傅娇将蜡烛举近一些,反反复复对比遗骸的左右手指,脸色一僵,表情变得古怪。 傅娇弯着腰,也没看出个名堂,轻声询问:“哥哥,你觉得这具遗骸会是谁呢?傅家有谁附和这样的身高体型年纪的?” 这句话让傅如镝心情更复杂了。 他抬起眼,凝视着傅娇,似乎嘴里有些苦涩。 “怎么了哥哥?这遗骸有什么问题吗?” 傅如镝不想隐瞒她。 他蹲在遗骸前,抬起左右两只手,让傅娇自己辨别:“你发现没有,左右手指粗细不一样。” 傅娇“嗯”了一声,“人的左右手指因从事劳动用手习惯不同而有差异,右利手的人则右手手指较粗,同理,左利手的人则左手手指较粗,我知道……诶?”话还没说完,傅娇也发现不对劲了,“这人是个左撇子。” 寻常人都是右手比左手粗,死者却是左手。 傅如镝见她也发现了,这才叹了口气。犹豫再三,他面有难色地启齿:“傅娇,你可知傅家只有一人是左撇子么?” “谁啊?” “你的生母,蓉姨娘。” 此言一出,傅娇也不禁怔住了。她脑海里飞快搜刮原主记忆,奈何原主母亲死的时候,她还是个垂髫女童,左右都分不清。 傅娇喃喃道:“可是蓉姨娘……咳,就是我娘她不是埋在清晖园吗?” 清晖园是傅家祖坟所在。 蓉姨娘虽然名声不太好,也不受傅镇卿宠爱,可到底是他从侧门抬进去的妾室,死后入了清晖园不足为奇。 傅如镝皱紧了眉头:“所以,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记忆中,蓉姨娘是生病去世的。而原主对蓉姨娘的记忆也很模糊,似乎有人故意不要她娘俩过多相处,傅娇又是个冒牌货,许多地方她都答不上来。 “对了,你今日找赵灏做什么?” 虽然赵灏对傅娇没有非分之想,但傅如镝还是想问个明白。 傅娇见状,也不好继续隐瞒他,低头看着地上的遗骸,内心五味杂陈:“我想找到血沉砂画一张招魂符箓,请死者的魂魄上来……问个清楚。如此,哥哥你和薛捕头便不用绞尽脑汁寻找真相了。” 毕竟,背后真相只有死者口述更真实。 第九十三章 赴宴 面前这具遗骸竟然是蓉姨娘,属实让傅娇惊讶了一下。 她是冒牌的,对于原主的生母没有感情,可得知她孤零零被埋在傅家十年,心里还是极不好受。 本来调查傅家这具遗骸死因是顺带的,如今知道身份,怕是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据我推测,蓉……呃,我娘她生前应该是得罪了什么人,否则不会被转移买命钱,而白白葬送性命。” 傅娇趁机给傅如镝解释了一下蓉姨娘口中的银锭。 旁人或许持怀疑态度,但傅如镝对这些已深信不疑。 现在,不仅要找到谁要绑架傅娇,还要找到谁杀害了傅娇的亲娘。 沉吟片刻,傅如镝道:“血沉砂的事我会帮你打听打听。” “不急这一时半刻啦。” 傅娇说完,看了看冷风拍打的窗户,裹紧了身上斗篷,催促道:“哥哥,我们回去睡觉。” 傅如镝:“……” 睡觉。 又提睡觉。 她真的是不自知这种说法有多危险。 傅如镝无奈,叹息道:“我今日睡在耳房,你去隔壁。” “这里怎么睡?” 傅如镝为难了许久,到底是说出了心中话:“我知道,上次你千方百计不让我在这里留宿,是知道蓉姨娘遗骸在此。但现下已经明了……你我虽是兄妹,还是避讳一些。” 傅娇皱紧了眉头。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自然不被这里的规矩约束。只是傅如镝当真要与她避嫌,她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哥哥,我不让你在这里睡是有原因的。”傅娇语气平缓,不带有任何胡搅蛮缠,“虽然遗骸已经挖出来了,但这八角井和周围都聚集了遗骸十年来的怨气。你身子骨再强,多多少少也会有影响的。” 傅娇上前一步,握住了傅如镝的手臂。她眨了眨水灵灵的双眸,祈求道:“哥哥,信我一次。你我之间……无需规避。” 语毕,她想牵着傅如镝回房。 但傅如镝双腿却像生了根,站在原地不动,“傅娇。这样不好。” 已经耐不住心里的冲动答应了她一次,这一次,他万万不能…… “哥哥!” 傅娇跺了跺脚。 她眼泪说来就来,“你究竟畏惧什么?那两个丫鬟已经被打发走了,谁也不敢背后嚼舌根!再说了,这是自己家里,兄妹二人秉烛夜谈都不行吗?” 只要她一哭,就没有傅如镝不答应的事儿。 像上次那样一个睡床上一个打地铺睡床下而已,傅如镝咬了咬牙,“我没有畏惧的意思,是怕你以后名声传出去,对你不好。” “名声左不过是为了找婆家。我说了这辈子不嫁人,所以名声不名声,对我来说不重要。” 傅娇赌气似的,拽着傅如镝就去了隔壁主屋。 房梁上。 雁姬看着傅如镝,满眼警惕。 她心里七上八下,想着该不会这位“大哥”又要半夜偷偷来到傅娇床边?如果傅如镝再次这样暧昧,她必然得告诉傅娇了…… 夜色深沉。 雁姬在房梁上仔仔细细盯着傅如镝一举一动。 好在,这一晚傅如镝极其克制自己。他背对着傅娇的床榻,不去看她可爱诱人的睡颜,终于煎熬到了清晨。 天不亮,傅如镝便穿戴整齐。 临出门,他来到傅娇床边,凝视了许久,到底是没有凑近做一些逾越的动作。半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玉蓉院。 雁姬松了口气。 待傅娇醒来,地铺已经被收拾好,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子里,丝毫看不出昨夜有人留宿的痕迹。 又过了一会儿,春星和秋月来伺候她晨起。 秋月故意往屋里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忍不住问:“四小姐,昨晚大公子是歇在耳房还是哪里?奴婢好去打扫整理一下。” “不用打扫了。” 傅娇换了身天水绿的衣裙,披上淡淡鹅黄色的毛绒斗篷,明亮青春,又比花朵娇嫩。 她岔开话题:“对了,我哥今儿一早就走了吗?” “是的四小姐。” 春星解释道:“刘府请大公子参加赏雪宴,大公子不敢怠慢。” 傅娇一听,也记起来了,“哦,是有这么回事儿。” 春星还没来得及回答,秋月便急急忙忙添油加醋地说:“是呀是呀,刘府请大公子去赏雪宴,大公子非常看重呢,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做好准备。”秋月故意凑上前,“对了四小姐,你知道刘府为什么举办这次赏雪宴吗?” 傅娇拿起梳妆台上的珠花在鬓边比试,嘴角一勾,明知故问:“我不知道诶,秋月,那你说来听听。” 秋月志得意满,像故意给傅娇添堵,“自然是为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婚事。说是赏雪宴,其实是给兵部尚书的女儿挑选夫婿。大公子他人中龙凤,一定会脱颖而出。” “那倒也是。” 傅娇将一支翠绿的芍药蝶簪子别在发间,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满意。 她站起身,冷不丁地讥讽秋月:“我哥哥是人中龙凤,看不上低劣的贱婢,知道吗?” 秋月表情一僵。 不是说四小姐性格软弱无能吗? 怎么她这几日相处下来,发现这个四小姐简直是天底下最难相处的人了! 她被傅娇点破心思十分生气,抬起头,却好似看见傅娇眸中闪过一抹红色。 秋月被吓了一跳,再仔细看,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下秋月不敢再多舌了。 她低下头,默不作声。 傅娇说不生气是假的。 她当然知道傅如镝干什么去了,可她又没有立场去阻拦,只能生闷气。 秋月的话,她表面不在乎,内气其实快气死了。所以她忍不住使用了一张气运符,让秋月这几天事事不顺,喝凉水都塞牙那种。 傅娇理解傅如镝。 她和傅家势同水火,但傅如镝却是傅镇卿的好大儿,全家众星拱月的存在。 将心比心,傅如镝再怎么疼爱她,也不能因为她和傅家决裂。而且,兵部尚书下的帖子,关乎到傅镇卿的仕途,去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傅娇自我安慰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去往何处,一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 第九十四章 赏雪 刘府,赏雪宴。 虽然今日天晴无雪,但前几日落的积雪,白茫茫覆盖在假山水榭之上,也有一番景致。 京城里的青年才俊都在。 有的吟诗作赋,有的舞刀弄枪,刘府偌大的花园里好不热闹。 赵灏是被广平王轰来的。 他与傅如镝一样,都是为了应付应付家里人。当然,他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估计刘家人都看不上他,舞文弄墨不会,干脆找了个角落吃吃喝喝。 该说不说,刘府这些点心酒水味道倒是不错。 赵灏正无聊着,老远看见对面凉亭里坐着一个老熟人,正是傅如镝。 他今日穿得简单,一件本白色锦袍,腰间系着暗色蛛纹腰带,头发用材质普通的白玉冠束在头顶,两道英挺的眉下,是一双清澈冷漠的眼。比起其他疯狂开屏的青年,傅如镝这身显得十分朴素,不像是来赴宴,更像是随意地去衙门当值。 赵灏闲着也是闲着,赶紧上前与傅如镝唠嗑:“傅大人,你今日也来了。” “嗯。” 傅如镝点点头,一如既往地冷清。 赵灏也习惯了。 反正傅如镝一直那样,除了对傅娇会笑一下,看其他人都是看石头。 赵灏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他道:“傅大人,昨日傅娇让我帮她找一样东西,是……” “是血沉砂。” 傅如镝抬眼,“她当晚便告诉我了。” “哦哦。” 赵灏连连点头,“也是,傅娇什么都要与你说,她在你面前没有秘密。” 这句随口说出的话,让傅如镝大为受用。他神色微微一变,对赵灏的态度也不像方才那般冷硬,而是主动与他说起广平王最近经手的几件的案子。 京城府衙一天天事儿多,随便说两件,便让赵灏觉得有趣。 赵灏道:“怪不得我父王不爱去上值,整天这么忙,他肯定不得劲儿。” 赵灏说完,正想夸夸傅如镝,突然刘府一声锣响。 原来是宴席开始前,刘府给众宾客都出了一道题,以“雪”字作飞花令。不多时,飞花令便开始了。 傅如镝和赵灏作为宾客,必须参与。 这种宴席上的小游戏,傅如镝随口便能接出数十句。而赵灏直接第一轮便被淘汰,他答不上来,还委委屈屈地大喊:“前面人都把我想说的说完了,真不能怪本世子才疏学浅!” 他嗓门儿大,此言一出,花园里的众人都被逗的哈哈大笑,所有目光也全都集中过来。 如此,赵灏身边的傅如镝想低调都不行了。 飞花令飞了两轮,淘汰的人便越来越多,到最后只有傅如镝和另外三人作答。傅如镝不想出风头,又答了一轮,便谎称不会,主动退出,止步三强。 赵灏在一旁垂足顿胸。 “傅大人,我还以为你能拔得头筹呢!” “我要头筹做什么?”傅如镝语气淡淡的。 赵灏一想也是。 “对,你跟我都是来应付的,刘府女儿要说亲,还是让给别人。” 傅如镝没想到赵灏这么直言不讳。 他挑眉,“王爷对世子未选妃一直耿耿于怀,世子为何不想成婚?” 赵灏脱口而出:“我不行!我身边人不准!” 严格来说是鬼。 雁姬要是知道他移情别恋,肯定把他直接生吃活吞! 虽然赵灏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对一只孤魂野鬼越来越在意。思及此,赵灏面容愁成苦瓜,“傅大人,你说……为什么我会被人牵着走呢?” “什么?” 傅如镝一时没懂。 “就是,见不到她的时候想她;见到她就想看她笑,看她高兴。除了她,对其他人都不感兴趣,这是什么病?” 傅如镝:“……” 他沉默了一会儿,告诉说:“大概是相思病。” 虽在打趣赵灏,可傅如镝觉得,这相思病他也得了。 犯了相思病的二人在花园里唉声叹气,心思各异。 而阁楼之上,可以观察整座花园情况的窗户边,一名面罩白纱的貌美女子正注视着所有人,正是此次宴会的主角,京城第一才女刘丽淳。 一场飞花令传下来,最后获胜的乃礼部尚书的嫡子。 刘丽淳旁边的侍女大喜过望:“小姐,是胡文秋获胜了!他还是礼部尚书的儿子,如今在朝中有官职,年纪轻轻十分了得。” “胡文秋?” 刘丽淳听见名字嫌弃地皱眉,“他被静妃娘娘挑中当驸马,结果不争气,被昭福公主臭骂了一顿。” 侍女奇怪:“胡文秋也算翘楚了,公主为何骂他。” 刘丽淳不耐烦道:“听说是让他爬桐花树,胡文秋看树太高吓得尿裤子了,这种丢脸的东西,我才不要。” 也不知宫中传出的话真假。 但自家小姐都这么说了,侍女只好尴尬道:“若当真如此,这胡文秋不要也罢。” 刘丽淳的目光至始至终都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侍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赵灏和傅如镝那边。她深知自家小姐肯定看不上赵灏那个二世祖,倒是之前有过数面之缘的傅如镝大人…… “小姐,莫非你中意那位傅大人?” 刘丽淳面纱下的脸微微一红。 她羞涩道:“那是傅嫣的哥哥。我之前在她家门口见过几次。” 每一次看,都会被傅如镝的英俊震慑。 世间当真有生得如此俊朗的男子吗? 刘丽淳捂着一颗砰砰跳动的心,她都不好意思告诉侍女,这次赏雪宴,是她求父亲设下,目的,也只是为了请一个人来府上作客。 侍女有点担忧。 那位傅大人的确相貌出众,而且深得皇上宠信,是皇上身边大红人。可是他位高权重,自身实力也不必兵部尚书差,这样的人,会看上自家小姐吗? “他会喜欢我的……” 刘丽淳摘下面纱,面容如清水出芙蓉,秀雅美丽。 侍女看到小姐的长相,刚才的担忧荡然无存。她谄媚道:“天下男子,莫不为娶到小姐而荣幸。” 一番话,让刘丽淳又自信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一名侍女匆忙跑来,屈膝行礼道:“小姐,傅三姑娘到了。” “傅嫣?她怎么现在才来?” 刘丽淳的闺中好友众多,她最和傅嫣交好。 并不是傅嫣和她有多合拍,只因为……她是傅如镝的妹妹。 第九十五章 把戏 傅嫣今日是悄悄登门的。 她知道刘丽淳的心思,也有意想让刘丽淳帮她收拾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傅娇。 刘丽淳见到她很高兴,忙请她进屋,“你哥哥就在下面。” 傅嫣探头看了眼,笑着问:“丽淳,你觉得我哥哥如何?” 刘丽淳羞赧道:“……很好。” 花园中,胡文秋因为赢得飞花令,正被众人祝贺夸赞。傅嫣见得这一幕,不禁讶然:“飞花令如此简单,我哥竟然没有获胜?” “傅三小姐的哥哥对飞花令很精通吗?”刘丽淳的侍女好奇问。 傅嫣表情腼腆,言语间还是没忍住夸自己的大哥:“谈不上精通,至少过去十几年,我从未听过我大哥飞花令会输。”她说到此处,看了眼刘丽淳,“估计今天大哥不想出风头。” 刘丽淳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众所周知,她这赏雪宴目的是为了招亲。傅如镝不想出风头,那就是对她没有一点儿想法了。 刘丽淳不愿相信。 飞花令后,便要在前厅请众人饮宴。 刘丽淳焦躁的在房间里踱步,她是未出阁的女子,不能去前厅。待宴席酒过三巡,刘丽淳让侍女去打听一下情况,结果却得知傅如镝已经走了。 “走了?这么早?” 刘丽淳大惊。 那侍女面色为难道:“开席没多久,傅大人便和广平王世子一道离开了,说是衙门上有什么急事处理……” 刘丽淳追问:“我父亲没有挽留他们?” “老爷和胡文秋相谈甚欢,怕是小姐的婚事,多半与那胡……” “够了,别说了。” 刘丽淳心中难受,闷闷不乐坐在梳妆台前。 侍女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微微叹气,旁敲侧击询问傅嫣:“傅三小姐,傅大人他是不是有别的心悦的女子?我家小姐怎么说也是京城第一才女,缘何傅大人都不像旁人那般热情呢?” 侍女这话问的直白,但也是刘丽淳心中所想。 她呵斥了侍女一声,转而却又眼巴巴地看向傅嫣。 傅嫣等得就是她这句话。 她立马将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我哥哥勤于政务,根本不关心儿女私情。他也从来不和任何女子有过多暧昧举动……除了我四妹。” 听前一段话刘丽淳还放心,一听什么四妹,她登时紧张起来,“你四妹?” “嗯,就是我家姨娘的女儿。” 刘丽淳知道傅嫣有这么一个妹妹,胆小怯懦,平时就跟隐形人一样。 “怎么,傅大人很宠她?” 傅嫣语气藏不住的酸味:“岂止是宠,就是天上的星星月亮,我四妹想要,大哥都会给她摘下来。那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一天天的,我都看不过去。”说到这里,傅嫣引出接下来的重点,“所以我怀疑啊,我哥哥没有时间操心他的终身大事,全是四妹给妨碍住了。” 刘丽淳很是生气。 怪不得傅如镝对谁都很冷淡,如果家里有个事情颇多的妹妹,他的确会抽不开身,对一切女子都丧失兴趣。 刘丽淳蹙眉,“你四妹不懂事,全家没有人教育她吗?” “哎呀,谁敢啊,她有大哥撑腰,看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母亲说要给大哥说亲,她差点掀桌子呢!” 傅嫣是在添油加醋说些莫须有的。 但她这次真心想为了傅如镝好。 母亲谢氏怀疑傅娇和傅如镝有首尾,傅嫣是万万不相信的。不管是保全傅如镝还是傅家的名声,她都觉得自己没做错。 刘丽淳身份尊贵,让她出面教训傅娇一顿,也算是件好事。 “你四妹叫什么?” 刘丽淳果然听信傅嫣的话。 “傅娇。” “好,明日你将她约到明月楼,我好好跟她说一说道理。” 傅嫣犹豫地问:“可万一傅娇她不听呢……” “我会叫上我京城里的朋友。如果敢得罪我,让她在京城待不下去。” 刘丽淳人脉极广。 她闺中好友不是这个尚书的女儿就是那个侍郎的妹妹,个个身份不差。 侍女觉得小姐这次行为太过了,可她又不好相劝。她看了眼傅嫣,一直都觉得傅嫣心思不正,怀疑傅嫣是故意想把她家单纯的小姐当枪使。 待傅嫣离开后,侍女赶紧将心里话告诉刘丽淳,让她做好警惕,不要全信傅嫣。 刘丽淳并不傻。 她如何不知道傅嫣目的不纯,估计是她们兄妹不合,想用她来敲打敲打傅娇。 可是傅娇受傅如镝喜爱,这是定然的。 刘丽淳忍不住想看看,傅家四小姐究竟什么样子,可以独得傅如镝青睐。所以,明知傅嫣给她挖坑,刘丽淳也想跳进去。 今日赏雪宴刘丽淳也没有兴趣了。 她修书几封,让京城里的手帕交明天一起去明月楼,恭候傅娇大驾。 * 傅嫣回去后,立马去玉蓉院寻找傅娇。 结果傅娇还在街上闲逛,她等到日落西山,才等到傅娇回来。 傅娇看见傅嫣还有点惊讶,“哟,姐姐怎么来了?” 傅嫣起身,笑道:“我看妹妹在京城里都没有朋友,明日我在明月楼请大家试吃新菜色,你在家里也无聊,不如和我同去?” 傅嫣心里也没底。 就在她以为会被傅娇拒绝时,傅娇好奇地问:“明月楼请了新厨子吗?那地方吃饭可贵了。” 只有赵灏在的时候,傅娇才会去敲他一顿。 “是啊是啊。”傅嫣一看有戏,忙将明月楼的新菜色夸的天上有地下无。傅娇正巧喜欢吃,她当即笑眯眯的答应,“好,那明天我和姐姐一起去。” 说完,傅娇又装作担忧,“姐姐朋友那么多,我去了会不会不太好呢?” “怎么会,都是世家小姐,个个有涵养。妹妹你没有朋友,是不懂这些情谊的。” 傅嫣说这话也在暗暗抬举自己。 她一个八品官员的女儿,能巴结到这么多权贵之女,也是一种本事。 傅娇眼珠子转了转,灿烂地笑了起来,“既如此,明日就要拜托姐姐多多提携,我跟着你一起见见世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盗。 傅娇打着刘丽淳一样的心思,明知是坑也要跳进去看个清楚。 她倒要看看,傅嫣能耍出什么把戏。 第九十六章 撑腰 傅嫣很嫉妒傅娇。 都是傅如镝的妹妹,她不明白,为什么傅娇能被傅如镝喜爱。她二哥就罢了,不成器的东西,可是她呢?她哪次对傅如镝这个哥哥不好了? 傅嫣心里不平衡。 翌日,她和傅娇约好时间,一同前往明月楼。 傅娇也不是吃素的,临出门算了一卦来者不善,便让雁姬去将赵灏给找来,给她背后撑撑腰。 雁姬得令后立马去了广平王府,却不料赵灏正与一名年轻女子说话。 她周身阴气盘旋,忍不住想掐死对方,待绕到正面一看,才发现是偷偷溜达出宫的赵玉懿。 赵玉懿雁姬对她印象深刻。 毕竟她身边的宫女砍了赵灏一刀,为了报仇,雁姬可是将她宫女给吃掉了。 雁姬在一旁没有显露身形。 她飘上房梁,静悄悄地看赵玉懿和赵灏谈话。 “你又偷偷跑出来?不怕受罚吗?” “我出来是找你,又不是找别人。” 赵灏哼哼唧唧,“你还不如去找别人呢!”被知道了,他肯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上次赵玉懿溜出宫那么久,广平王都把他禁足,要是天天这么搞,他这个世子也就别当了。 赵玉懿闷在宫里也不好受。 正好这次姑母帮她找到了血沉砂,她便有借口偷偷溜出宫。 “走,带我去找傅娇。” 好久没看见傅娇赵玉懿想她了。 赵灏也想傅娇,更想她身边的雁姬。他犹豫了一下,“行……你要不要再乔装改扮一下?” 赵玉懿这次出来,是给嘉宁长公主说了的。有姑母做主,赵玉懿便不怕建明帝和静妃娘娘。 说来她这个姑母对她的事情当真是非常上心。 那样珍贵的血沉砂,她父皇用来盖玉玺的稀有宝贝,还真让姑母给她全部讨要来了。得知她要来找傅娇玩,姑母还欣慰地说:“年轻人就该出去走走,整日困在深宫心中难受。” 赵玉懿当真越来越喜欢她姑母了。 “不用,就这样。”赵玉懿抬头挺胸,“反正有姑母给我撑腰。” 她要大大方方的逛一次京城的市集,和赵灏傅娇他们四处游玩。 赵玉懿戴上包装精致的血沉砂,与赵灏一同前往傅家。 趁着赵灏回屋换衣裳,雁姬果断出现。 赵灏刚脱光上衣,下意识猛地双手抱住肩膀,惶恐羞涩道:“雁姬!你怎么不声不响就出现了!也不给人打个招呼!” 雁姬目光淡淡地扫过他白嫩嫩养尊处优的身子。 “你身上有什么地方是我没有看过的?” 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被雁姬里里外外全部打量过了。 赵灏无言以对。 想到曾经无数个被雁姬爬背上的日日夜夜,赵灏也妥协了。 他问:“傅娇怎么肯放你回来?” 雁姬心里微微一甜。 赵灏用的是“回来”两个字,显然是将她当成一家人了? 她道:“傅娇让你去明月楼。她那个姐姐给她挖坑下套,来者不善,你最好去给她撑撑场子。” “她姐姐……” 那个讨厌鬼傅嫣! 赵灏一听这还了得,三下五除二换好方便出行的衣服,拽上赵玉懿直奔明月楼。 赵玉懿被他这架势吓一跳。 “怎么了?” “傅娇受欺负了!”赵灏口不择言,说出自己理解的意思。 傅娇是让他去撑场子,没说自己一定会吃亏。但这话让雁姬一传,就成了傅嫣叫人围攻傅娇。 赵玉懿闻言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傅娇是本公主朋友,谁敢欺负她?!找死不成?” “好像是她那个姐姐,叫什么傅嫣的。” 赵玉懿一听这个名字更可气了。 当初威胁谢氏,说了让她们好好对待傅娇,结果阳奉阴违,当她昭福公主的话是耳旁风么? 赵玉懿就差捋袖子了,与赵灏风风火火的赶往明月楼。 此时。 傅娇也终于在傅嫣的牵线下,见到了她所谓的闺中密友。 什么兵部尚书的女儿刘丽淳,刑部侍郎的妹妹姜心悦,鸿胪寺卿的掌上明珠谢芳君…… 傅娇一语不发。 刘丽淳与其他贵女则默不作声地打量她。 所有人第一印象便是——美! 傅嫣的这个庶妹,太美了! 现在因为十六七的年纪尚未长开,鹅蛋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十分稚嫩。一双剪水双瞳莹莹,精致的琼鼻,平平的略有弧度的小秀眉,以及透过日光可以清晰看见娇嫩白皙脸上的绒毛。 刘丽淳嘴里发苦。 她以为傅娇和傅嫣差不太多,没曾想,光是姿色她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今傅娇还没彻底长开,不难想象,再过几年她身姿婀娜绰约后,会引京城多少青年才俊折腰。 “这位就是你四妹?怎么平时也不带出来?”谢芳君按照提前准备的说辞,开始阴阳傅娇。 傅嫣接话道:“平时大哥将她看管的紧,四妹想出来也很难的。” “噢?我怎么没听说妹妹还得被大哥管教?你大哥不去教导自己的子女,成天盯住妹妹算什么。”谢芳君冷哼。 傅嫣叹了口气。 她无奈道:“芳君,我大哥还没成婚呢。” “啊?你大哥和我大哥同岁,我大哥今年都生两个孩子了。”一旁的姜心悦仿佛听见了什么极其罕见的事情。 谢芳君与她一唱一和,“肯定是因为你大哥太重视妹妹,所以忽略了自身的婚姻大事。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也是这样,为了照顾弟弟妹妹,四十岁都没有找到老婆,最后打了一辈子光棍,老可怜了……” “这些做弟弟妹妹的就是太自私。仗着自己年纪小,便霸占着大哥不给人家喘息机会。”谢芳君说到此处,眼睛滴溜溜的看向傅娇,“话说,傅嫣你的四妹,一定不是这么自私的人?” 傅嫣笑道:“当然不是啦。我四妹善解人意,绝不会是那种拴着兄长过一辈子的人。我母亲和家人,也都在操心我大哥的婚事。”说着,她亲热地给傅娇夹了一筷子菜,“你说对不对,四妹?” 傅娇到现在都还稀里糊涂,不知道傅嫣这顿“鸿门宴”发什么癫。 她看了一眼周围,只有对面坐着的刘丽淳,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第九十七章 扬威 傅娇默默看着这群人表演。 末了,那位长相最端正的兵部尚书之女,终于开口了。 刘丽淳看向傅娇:“傅四小姐定然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傅大人的婚事傅四小姐怎会干扰呢?” “是这个理。”姜心悦点点头,转而又换了副口吻,“但是我听说啊,有的妹妹占有欲太强,不允许哥哥成婚给她找嫂子呢!” 姜心悦故意问傅嫣,“你不是这样的妹妹?” 傅嫣与他们打配合,笑眯眯道:“哎哟,我当然不是啦,我四妹也不是。” 她看向傅娇。 傅娇这下终于明白了这几个人咋回事。联想到昨日的赏雪宴,该不会是傅如镝没看上那位京城才女?架不住傅如镝太优秀,人家可把他盯上了。 只是,不知道傅嫣怎么给刘丽淳说的,她这个四妹倒成了刘丽淳追傅如镝的绊脚石了。 幼不幼稚! 傅如镝看不上刘丽淳,傅娇莫名高兴。但她心情再好,也不允许这群幼稚的人对她阴阳怪气。 傅娇算了算时间,估计赵灏和雁姬快过来了。 她无所畏惧,直接重重一拍桌子,拧眉道:“岂有此理!姐姐,你今日让你朋友对我敲打这番是做什么?哥哥的婚事,什么时候容你我置喙了?” 傅嫣刘丽淳等人被吓了一大跳。 刘丽淳向来与人打交道都是轻言细语,第一次看到傅娇这样不给面子的。众人磕磕巴巴说不出话,傅娇霍然站起,气势上都压她们一头,指着她们数落:“你们一个个尚未出阁,却在这里议论男婚女嫁,知不知羞?我听着都快羞死了。” 那谢芳君被说教了颇不服气。 她反驳道:“那还不是你天天缠着你大哥,我们看不过去才来点醒你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让傅嫣一听坏菜了。 她来不及阻拦,傅娇顿时拍手笑出了声,“简直天大的笑话!我哥哥我怎么缠不得,你有本事,你也去缠你哥哥呗!” 谢芳君的哥哥出生先天不足,是个智障,现在说话都流口水。 傅娇让她去缠他哥哥,可把谢芳君给气坏了。 “还有,”傅娇这下站在道德制高点,颐气指使她们,“这是我家的家事,就算要人来说,也轮不到你们一群外人指手画脚。” 姜心悦忙看向傅嫣,“你三姐可不是外人。” 傅娇这下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了。 她冷笑一声,轻蔑到极点地瞟了下傅嫣,“她?你觉得她配吗?” 傅嫣藏在衣袖里的手都气硬成了拳头。 她心虚地看了看周围,果不其然看见其他人愕然的目光,好像不相信傅嫣会被自己的妹妹如此不屑。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努力在这些贵女面前维持的尊严全都土崩瓦解不堪一击。 傅家万般宠爱的嫡女又如何?还不是被一个庶女骑在头上。 放在平日里,她早就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倒霉灾星踩在了脚下,但现在不行……一点都不行…… 傅嫣能忍,那谢芳君却忍不了了! 在她谢家,几个庶妹都对她毕恭毕敬,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傅娇敢这样蔑视傅嫣,不管是长幼顺序的礼貌还是身份,都不合时宜。 “傅娇,你别蹬鼻子上脸!” 谢芳君拍桌而起。 说完,她看了眼刘丽淳。刘丽淳默默地端起一杯茶喝,这说明她没有阻拦,并且同意谢芳君的做法。 谢芳君更肆无忌惮了。 她叉腰道:“傅嫣是你姐姐,怪不得她不敢说教你,只能让我们出面!你目无尊长,实在该打!” 傅娇嗤笑,“打?你凭什么打?” “玉不琢不成器,我们这是帮傅嫣教育你!以后离你大哥远一点,对你三姐尊重一点!”谢芳君说完,抓起一根凳子,她朝姜心悦使了个眼色,“愣着干什么?一起动手啊!” 她们事先说好了的,先礼后兵。 结果傅娇根本不听话,直接对她们恶语相向。 姜心悦肯定是要帮傅嫣刘丽淳的,她们不便发难,她就与谢芳君抄起凳子,准备砸向傅娇。 傅娇愕然。 这就是京城里的贵女? 一言不合就动手? “你们敢?” “有什么不敢的?”谢芳君和姜心悦对视一眼。她们听傅嫣说过了,傅娇在京城里没有一个朋友,非常孤单。 眼看两根凳子要砸下来,傅娇夹了一道符箓在手中,已经做好牺牲功德也要给两个丫头教训的准备了,突然包厢房门被人一脚踹开,“谁敢欺负傅娇!?” 下一秒,赵灏破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群陌生女子想要对傅娇动手,赵灏一看这还了得,他直接徒手把门拆了,举起一扇木门横扫,将尚未反应过来的姜心悦和谢芳君扇飞到墙上。 赵灏再怎么也是一个男子。 他力气大,加上有雁姬在旁边做法,举着木门犹如神兵利器,将包厢里打得一片狼藉。姜心悦谢芳君到底是女子,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头破血流。 “住手!世子……住手!” 傅嫣和刘丽淳都惊呆了。 刘丽淳昨天才见过赵灏,当即站起身阻拦,“世子,你这是做什么?姜心悦和谢芳君只是两个弱女子!” “弱女子?” 赵灏冷笑,“什么弱女子在欺负我朋友?!” 刘丽淳一惊,“……你朋友?” 不是说傅娇在京城里没有任何朋友吗?不然她也不会将傅娇约出来教训。 傅嫣这时候站出来,不认同地道:“世子,这是女儿家的私事,你这样掺和进来是不是不太好?你把姜心悦她们打成这样,如何向鸿胪寺卿他们交代?” 赵灏嘴笨。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披着黑斗篷的少女推开他肩膀,盈盈走出,“噢?是吗?本公主要打谁还需要给人交代吗?” 赵玉懿的出现,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她走上去,不由分说,给了刘丽淳、傅嫣、姜心悦、谢芳君一人两个耳光,力气之大,让四人的脸瞬间肿起。 四人还在震惊中,捂着脸都忘了疼。 赵玉懿走到傅娇跟前,抬高下巴,冷冷道:“再让本公主看见你们欺负傅娇,本公主撕烂你们的嘴!” 第九十八章 幕后 赵玉懿的突然出现,可算是把四人全都吓懵了。 而最胆战心惊,当属傅嫣。 ……怎么会! 昭福公主怎么会出现在闹市的明月楼? 她就是算准了昭福公主久居深宫,傅嫣无人可以倚靠,这才略施小计。结果刘丽淳的下马威非但没有用处,还让他们被赵灏和赵玉懿狠狠教训。 赵玉懿一声厉喝:“全都傻了吗?见到本公主竟不行礼?!” “参……参见公主?” 刘丽淳几人这才战战兢兢地回过神,扑通跪在地上。 京城里,谁人不知赵玉懿的威名。如果说赵灏是纨绔子弟,那赵玉懿就是跋扈公主,谁也不敢惹的存在。 如今这两个活煞星,竟然双双出现在她们面前。 傅娇正准备也朝赵玉懿行礼,结果赵玉懿却跺跺脚,将她胳膊拽住,“喂,你干什么?” “给你行礼啊。” “啧,本公主是让这群欺负你的贱奴行礼,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赵玉懿这句话音色洪亮,就是故意让这帮人听着,“你是我赵玉懿最好的朋友,谁欺负你,谁就是欺负我赵玉懿。” 话音甫落,赵灏也忙跟着表忠心。 他将门板往地上一摔,“本世子也是一样。你们记住了,傅娇是我和公主的好友,再让我看见你们对她抡凳子抡椅子,休怪本世子不怜香惜玉!” 他气哼哼说完,耳边便吹来一阵冷冷的幽风。 雁姬拈酸道:“你要对谁怜香惜玉?” 赵灏浑身一抖,忙夸张地比了个嘴型,“说是这么说,我只对你……只对你。” 赵玉懿挽着傅娇胳膊,问:“这几个人为什么欺负你?” 傅娇摊摊手,“也谈不上欺负,只是你们刚好进来,看见她们想揍我。” 那姜心悦哭着喊冤:“是啊,我们只是吓唬吓唬傅娇,没有真的想打她……” “吓唬也不行!谁允许你吓唬的!?你找死?” 赵玉懿一连串呵斥,直让姜心悦瑟瑟发抖,更不敢开腔了。 傅娇忍俊不禁。 她拍拍赵玉懿肩膀,给她看指尖的一张雷暴符,低声反问:“你觉得我会被这几个喽啰欺负吗?” 想到傅娇曾经的“丰功伟绩”,赵玉懿和赵灏瞬间觉得他们多虑了。 “这不是担心你吗?” “谢谢啦!我的二位好朋友!” 傅娇粲然一笑,给足了两人面子。 但赵玉懿却不想放过这四人。她越看傅嫣越生气,眯了眯眼,正要向傅嫣发难,傅娇却问她:“你今天怎么突然出宫了?又瞒着皇上娘娘?不怕会被受罚吗?” “没,这次有姑母给我撑腰。” 赵玉懿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将嘉宁长公主帮助她找血沉砂的事情说了。 傅娇并未起疑。 她只是感慨爱屋及乌,道:“你姑母对你真好。” “那是自然。” 赵玉懿将血沉砂连带着锦盒塞她怀里,“快去做法,我也想知道谁敢戕害你生母。” 赵灏这会儿不合时宜地问傅娇,“能让雁姬回来不?” 傅娇挑眉,“你觉得呢?” 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仿佛周围有一圈谁也融入不进去的结界。这是另外四人所谓的“闺中密友”完全达不到的境界,谁是真假朋友,一目了然。 刘丽淳心中不是滋味。 她正暗暗反省自己这次做法是不是太冲动,突然明月楼外间传来一阵骚动。 赵灏整理了一下衣衫。 他走过去,掏出一张百两银票,以为是明月楼的掌柜来要赔偿。结果露面的竟然是一袭暗红色劲装高扎马尾的薛中流。 傅嫣本来还因为赵玉懿的出现心神恍惚。 这下薛中流也来了,她瞬间精神。 “薛、薛捕头?你怎么来了?” 傅嫣下意识问道。 薛中流凌厉的眉眼淡淡扫过她的面容,而是径直走到傅娇跟前,用不符合她一贯作风的温柔语气问:“你没事?我听明月楼的掌柜说,这里有人斗殴。” 刘丽淳等人一听吓坏了。 她们这些事见不得光,如果闹上衙门,那在京城贵女圈子里的脸全都丢光了。 刘丽淳脸色煞白,她慌忙道:“薛捕头,没有的事……别听掌柜胡说。我、我们只是小聚品茗。” “哦?那几位脸上的伤是?” “自己不小心磕碰了的。”姜心悦颤颤巍巍道。 谢芳君见状,也只能附和,“嗯,是我们自己不小心。” 既然受伤的人都说是不小心,这事儿自然也就算了。薛中流也不是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过来,她环目四顾,到底是给傅家人一点面子,小声对傅娇说:“绑架你的幕后主使,抓到了。” 这话只避着刘丽淳几人,傅嫣听见了,赵灏听见了,赵玉懿也听见了。 赵玉懿当场石化。 她僵住没动。 而傅嫣也是心跳飞快,口干舌燥,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是好。 少顷,还是傅娇颇有兴致地问:“哦?是谁?” “就是你家中的陈姨娘。” “陈姨娘”三个字说出,傅嫣和赵玉懿同时松了口气。 两人互看一眼,转而又飞快错开视线,生怕被薛中流捕捉到什么别的信息。 傅娇咂咂嘴,“竟然会是陈姨娘?这倒是挺新鲜的。” 她转身招呼赵灏和赵玉懿,“走,我们一起去傅家看看。” 赵灏最喜欢看热闹了。 他搓搓手,“好啊!” 赵玉懿却站在原地,干巴巴地扯了下嘴角,“我就不去了。我出宫虽然有姑母作保,但去掺和朝臣家事,传出去不太好听……” “也是。” 赵灏最害怕赵玉懿出什么幺蛾子。 一旦出事,整个赵家都拿他“祭天”。 傅娇想到她身份特殊,并未多想,凑过去朝她眨眨眼:“好啦,那下次你出宫,我们再慢慢玩!这次多谢你的血沉砂。” 赵玉懿难得腼腆地抿唇一笑,“能帮助你也是我的荣幸。” 傅娇几人商量好,便要离开明月楼。 走出包厢的刹那,她又想起什么,转身看向木头桩子杵在那儿的傅嫣,秀丽的眉毛挑了挑,“三姐姐,陈姨娘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不与我回去吗?还是说,你要继续与你的手帕交品茗呢?” “我……” 傅嫣想走,但她现在还不敢走。 她为难地看了眼刘丽淳,讪讪道:“四妹,你先和薛捕头回去,我、我稍后就来。” 第九十九章 真凶 赵玉懿临走前,还不忘威胁刘丽淳几人。 “记住了,本公主再重申一遍。傅娇,是本公主的朋友,也是广平王世子的朋友,谁欺负她,就是跟我们赵家过不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句话可太震慑人了! 刘丽淳几人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傅嫣怂恿,来教训她一个这么厉害的庶妹。简直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自取其辱! 没曾想,四人还没震惊完,薛中流也跟着发话了。 “别看傅娇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京城里,除了世子公主,还有我这个朋友。” 薛中流往那一站,身上的肃杀气息足以让这些娇滴滴的贵女花容失色。 她故意露了露腰间佩刀,之前脾气最大的谢芳君,都忍不住膝盖发软,想跪在地上了。 “好了,我们走。” 傅娇懒得和这群人说话。 她翻了个白眼,左手挽着薛中流,右手挽着赵玉懿,在赵灏和雁姬的护送下,欢天喜地离开了明月楼。 呵呵,想找她傅娇的茬,建议出门查查黄历。 薛中流等人前脚刚走。 刘丽淳便站起身。 她捂着脸上红肿的巴掌印,羞辱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间。回想之前侍女说的话——傅嫣在拿她当枪使。 她知道是坑,还跳了,好像也怨不得别人。可今天受的委屈,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都怪你!” 刘丽淳摒弃了从前才女的光环和素养,狠狠给了傅嫣一巴掌。 傅嫣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人家出出气。 她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只能卖惨,“丽淳,不怪我,真的不怪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 谢芳君和姜心悦也站起来。 在赵玉懿等人面前,她们大气不敢出,可在傅嫣这个八品监丞的女儿面前,她们又找回了骄傲自信,纷纷往傅嫣身上呼巴掌,“明明是你,说傅娇孤苦无依除了缠着傅如镝,整个京城里都没有人为她撑腰,我们才会这样对傅娇。如果知道傅娇认识昭福公主,你觉得我们还敢这样霸凌她吗?” “对,都怪你,胡说八道!把我们今天害惨了!” “别说傅娇认识昭福公主,即便只认识广平王世子亦或薛捕头,我们都不会招惹她!” “傅嫣,你谎报军情气死我们了!” 傅嫣无可奈何。 她知道傅娇与赵灏有往来,但以为只是泛泛之交;而昭福公主一直在宫里,今天怎么不赶巧出现了呢?至于薛中流,她更是没想到。薛中流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天天忙得见不着人,也不知道傅娇什么时候将薛中流也变成朋友了。 谢芳君这时候反应过来。 她指着傅嫣怒骂:“好啊,一定是你嫉妒你妹妹,所以胡编乱造她阻碍傅大人的婚事。傅娇认识这么多朋友,那生活不比你精彩多了,至于天天纠缠傅大人吗?” “你说的对。” 姜心悦抬脚踹向傅嫣心窝,“这种蛇蝎妇人,不配与我们做朋友。”她对刘丽淳提醒道,“丽淳,你肯定被她耍了。” “我没有!” 傅嫣怎么辩解,几人都不相信。 刘丽淳看着傅嫣那张被扇红肿的脸,到底是决定放她一马,咬牙道:“傅嫣,你以后不要再来尚书府了。” 这算是她给傅嫣最后一点脸面。 傅嫣欲哭无泪。 可她今日所受的反噬,只能自己默默忍耐。 连刘丽淳都在傅娇跟前吃了亏,她和她母亲……当真只有委屈求全了? 傅娇送走赵玉懿,揣着血沉砂,与赵灏、薛中流、雁姬返回傅家。 傅家已经乱套了。 衙门的官差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还没走进二进院,就听里面哭喊声一片。 这时,司南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见到薛中流和傅娇仿佛看见救星,“薛捕头,你们可算来了!” “我哥呢?” 傅娇往里面张望。 这么大的事儿,傅如镝不可能还在衙门里坐着。 司南道:“广平王和傅大人都来了。还有你爹……傅监丞,都在。” “嘿,还真热闹。” 一旁的赵灏呲个大牙。 反正不是他家乱套,他可乐意围观了。 因为傅家的家事,广平王允许他们在家中监审。傅娇一走进大堂,就看见陈姨娘披头散发地被司北扣押在地上,陈姨娘往日里精致的妆容全都花了。她疯疯癫癫,双眼不时上翻,偶尔还抽搐呕吐,十分吓人。 司北被陈姨娘吐了一袖子。 他想走不敢走,求助地看向傅娇,意有所指,“这疯婆子该不会鬼上身了?” 傅娇走过去,围着疯疯癫癫的陈姨娘打量一圈,默默掐指,随即朝司北摇摇头,“没。” 陈姨娘仿佛彻底疯了。 她情绪高涨,一会儿唱歌一会儿痛哭,又像癫痫发作,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最后甚至大叫着要挖自己的眼睛吃掉。若非司南司北阻拦,众人恐怕要活生生看一场骇人自残。 “傅娇。” 傅如镝这时来到她身边,俊脸紧绷。 傅娇知道,这是傅如镝在询问她意见。 她轻咳两声,在傅如镝耳畔低低道:“陈姨娘是真的疯了。” 如此,傅如镝心中就有数了。 兄妹两亲昵的交头接耳,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傅嫣看见。 她内心苦涩。 捂着红肿生疼的脸颊,自嘲地笑了笑,缄默地站在一旁,不敢再去和傅娇争大哥的目光和宠爱。 人与人当真是不同的。 饶是她自命不凡,始终比不上别人更容易获得青睐。 傅镇卿看着以前温柔妖娆的姨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倍感痛惜。想着陈姨娘竟然策划谋害傅娇,内心百感交集。 比起傅娇这个倒霉庶女,他更宠爱他千娇百媚的陈姨娘。 陈姨娘发疯撕烂了衣裳,衣不蔽体,十分凄惨。 旁边的陆姨娘看不下去,哪怕被她抓破手,也要上前给她披上一件斗篷。 傅家大堂乱糟糟。 陆姨娘眼含热泪,看向傅如镝,询问道:“如镝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否给众人一个确切的说法?” 傅娇被绑架的事情众所周知。 但只有他们内部才知道,傅如镝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势必要找到谋害傅娇的真凶。 第一百章 作法 陈姨娘是策划绑架傅娇的真凶,可她却在这个节骨眼儿疯了。 陆姨娘不相信,可她人微言轻,她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望着傅如镝求助。 傅如镝是讲证据的。 如今掌握的一切证据都指向陈姨娘,而陈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兰心,也站出来做了证人。 兰心是家里的老人了。 她母亲是府里谢氏的奶娘,两人踏踏实实在傅家加起来做了几十年的工,不管是傅镇卿还是傅如镝,都不相信她们会说谎。 兰心跪在堂上,哭哭啼啼道出真相:“陈姨娘她一直膝下无子,心里始终不平衡。恰恰四小姐的生母去世了,有次……有次陈姨娘口不择言,开玩笑让四小姐当她孩子,四小姐或许是觉得受到侮辱,责怪了陈姨娘一顿……”兰心擦了擦眼泪,“你们都是知道的,陈姨娘那个性子刁钻嘴巴也厉害,她对四小姐责骂一事耿耿于怀,为了报复四小姐,便、便出此下策……” “就这个原因?” 陆姨娘瞠目结舌。 虽然陈姨娘这个人平时不靠谱,但也不会如此拎不清? 谢氏原本一直在旁观。 这时候她终于坐不住了,流着泪十分痛惜地道:“陈姨娘糊涂啊,怎么能因为一句话,就和娇儿过不去呢?” 兰心忙接话:“我也这么劝过陈姨娘,可她就不听,非要找人做掉四小姐……她还说,她迟早会给老爷生个儿子,四小姐反正活着也是浪费傅家的粮食,不如趁早铲除,为她的孩子多留点东西。” “岂有此理!” 傅镇卿听见这话,怒拍了下桌子。 兰心趴在地上磕头,“老爷,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你以前为何不说?” “陈姨娘在,奴婢不敢啊!” 傅镇卿冷笑,“现在如何又敢了?” 兰心无奈,看向疯疯癫癫的陈姨娘,“陈姨娘听说薛捕头他们已经掌握了罪证,东窗事发,吓破了胆,直接就疯了……她不再约束奴婢,不用奴婢的母亲威胁,奴婢自然没有什么好顾忌了。” 傅娇的绑架案终于在今天有了眉目。 她默默地站在一旁。 不多时,薛中流将所有犯人带了过来。 其中一名头发花白、鼻尖右侧长了颗肉痣的,正是云婶。调查得知,云婶以前经常给京城大户人家做绣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认识了兰心。兰心说,陈姨娘当初让她找人,她拜托了云婶几次,才疏通这层关系,结果她没想到,云婶又去了春梅巷找到卖油炸饼的老婆子,一层又一层的关系传唤,最后才把差事落在了梁冰龚洪峰头上。 如今云婶、卖饼婆子都在这里,她们的证词与兰心差不了多少,如此,陈姨娘是幕后主使的罪名便敲定了。 一切既合理,又太不合理。 偏偏在场众人,还挑不出错来。 傅镇卿懒得看这起闹剧,传出去,她傅家又成了京城大笑话。 最后还是广平王结了此案,为傅娇的绑架案画上句号。 谢氏看不得陈姨娘受苦,敛眉道:“陈姨娘她这次是做错了,兰心她们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只是王爷,念在她们下人只能听主子的话,求您从轻发落。” 广平王为难地看向傅如镝。 他倒是没什么,一些家事,不必弄得你死我活的。 但傅如镝这人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有些话广平王还不好说。 傅如镝淡淡看了眼兰心等人,又看了眼吃吃傻笑的陈姨娘,内心唏嘘。少顷,才道:“母亲放心,此事按大元律例办,不会委屈了谁冤枉了谁。” “你是个明事理的,我和你父亲……放心。” 谢氏抬袖擦着眼泪。 拖了快一年的案子就这么定了。 待人被衙门官差带走,闹哄哄的傅家终于恢复平静。只是平静背后,傅娇和傅如镝赵灏薛中流留在书房,大门紧闭。 四人都不开口,皆心照不宣。 “事情太顺利了。” 薛中流皱眉道。 她办过这么多案子,哪怕是鸡鸣狗盗的小案子,也有贼跳出来说冤枉呢! 结果谋害庶女这么大的事儿,陈姨娘说疯就疯,那些下人也像一个个串通好了的,供词流畅都没半点结巴。 “顺利是好事啊。”赵灏没想那么多,他觉得能抓到人已经不错了。如果他来办案,这案子怕是一辈子都结不了。 没有人搭理他。 傅如镝看向傅娇,毕竟她才是绑架案里受害者。傅娇微微一笑,“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其实哥哥应该与我想的一样?有人按耐不住,故意推陈姨娘出来当替罪羊了。” 傅家谁还有这么大的权利? 除了傅镇卿和谢氏,傅娇还想不出来别人。 难不成,人畜无害的陆姨娘想绑架她?别逗了。 傅娇的意思也是傅如镝的意思。 可这个案子表面上有了结果,要不要继续查,还要看傅如镝的意思。 薛中流朝傅如镝抬了抬下巴。 傅如镝抿唇不语。 赵灏不知道他们在故弄什么玄虚,抓起桌上的一把瓜子,一颗一颗地剥。这瓜子儿炒得香,赵灏不禁看向房梁,心想着什么时候给雁姬也烧点儿瓜子花生吃吃。 过了一会儿,傅娇才叹了口气。 她安慰傅如镝:“哥哥,我的绑架案不着急,我相信总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语毕,她踮起脚,在傅如镝耳边耳语了几句。 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能不能将蓉姨娘的魂魄招来,问问当初蓉姨娘的死因。究竟是谁,拿了买命钱,却用蓉姨娘的命作抵押。 “都依你意思。” 傅如镝点点头。 他知道傅娇会做法,于是找了个理由,将薛中流给支走。 待薛中流离开后,傅如镝让司南司北守着玉蓉院大门,来到隔壁耳房,让傅娇开坛做法。 招魂是个大法事。 之前问米上身,傅娇损耗了不少功德和阳气,她心疼死了。 这次虽然有血沉砂加持,但免不了要大出血一番,她咬咬牙,看着面前白骨森森的蓉姨娘遗骸,安慰自己,就当感谢原主给她借用躯壳。 “咳咳。” 作法前,傅娇不放心,还是朝房梁上的雁姬使了个眼色。 雁姬心领神会,轻飘飘盘旋在玉蓉院外。 第一百零一章 报仇 玉蓉院外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屋中只有傅如镝,傅娇,赵灏三人。 都是一路走来知根知底的,傅娇不必隐瞒他们,当即打开血沉砂,取来符纸香烛,开始作法。 赵灏看着那些熟悉的玄学法器,沾沾自喜:“傅娇,这些全是我送你的,你都留着呢?” “你送的是好东西,我当然要留着。” 赵灏夸赞道:“看样子你的道法又有进步了。” 傅娇满身功德,她自豪地点点头:“那是当然。” 两人一问一答无比自然。 傅如镝冷着脸站在一边,心中却不是滋味。他知道傅娇喜欢捣鼓这些,但没想到这些东西全是赵灏送她的,而他呢?除了想为傅娇置办漂亮衣服精致首饰,从未为她买过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傅如镝自顾自的反思,傅娇也没在意。 她全神贯注看着蓉姨娘的遗骸,用血沉砂混合石墨,在蓉姨娘的骨骼上画下密密麻麻古朴繁复的符咒。 赵灏和傅如镝大气都不敢出。 而傅如镝亲眼见识到傅娇画符招鬼的功夫,不禁也赞叹她年轻时遇到大好机缘,才学习了这么一身本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傅娇不断掐诀作法,嘴里默念咒语。 门窗都紧闭着,一丝丝风都透不进来。但当子时一过,天地间阴气最重的那一瞬间,耳房四个角点燃的烛火,突然微微摇曳起来。 赵灏脖子后面莫名一凉。 他小心翼翼跑到傅如镝身侧站定,警惕地望着四周,生怕窗户突然打开,招惹来什么阴物。 待傅娇最后用血沉砂在遗骸心脏位置重重一点,像画龙点睛,突然有了魂魄。四周的蜡烛“噗嗤”一下熄灭,陷入黑暗。紧接着,三人听到什么空旷的回音,像陶埙、又像呜咽的风,幽幽的从八角井中由远及近地出现在耳房之中。 傅如镝视力极好。 他曾见过水尾圣娘显灵,也见过横行的僵尸,但第一次实实在在看到傅娇成功的招出死去十年多的冤魂。没有固定的形态,也看不清长相,仿佛一团人形模糊的黑雾,不需要靠近,就感觉到深深的怨念。 那怨念几乎可以凝结成冰,冻进人的骨髓。 “哥哥,拿着。” 傅娇将血沉砂画好的护身符,塞进傅如镝掌心。 短暂的接触,让傅如镝心神恍惚。 他转过头,正好看见傅娇又用同样的方法给了赵灏一张符。 傅如镝:“……” 突然觉得刚才的护身符不香了。 赵灏可没想那么多。 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仅抓紧了傅娇给的护身符,还一个劲儿的往门口靠。因为门外有雁姬,雁姬可以确保他的安全。 “别怕啊。” 傅娇看出赵灏胆小,翻了个白眼,“墙上我都画了符的,雁姬进不来,这蓉姨娘的冤魂也出不去。” 语毕,她忙偷偷捂了下嘴。 糟糕,又叫人家“蓉姨娘”了。 站在原主的视角,她是不是该对死去的生母热络一些? 好在傅如镝沉浸在刚才的事情中,并未察觉傅娇的称呼有什么不妥。 蓉姨娘死去太久。 魂魄又在八角井中被反反复复镇压,暗无天日的滋味让她冤死的亡魂愈发暴虐,这会儿在耳房中四处游荡,想要冲破门窗桎梏,出去大快朵颐。 “砰砰砰。” 蓉姨娘将门窗撞来撞去。 赵灏躲在傅娇身后,“她这是在做什么?” “刚被招上来的魂魄,还没有意识。若非你我都有护身符,你怕是已经被她上身了。” 赵灏一听,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他看向旁边淡定的傅如镝,羡慕极了,“傅大人,你一点儿都不怕?” “嗯。” 傅如镝知道怕也没用。 反正傅娇在,他相信她能处置。 傅娇的确没有辜负傅如镝的信任。 她让蓉姨娘的冤魂在耳房里游荡了一会儿,随即将准备好的墨斗线取出,点燃一沓纸钱,掐诀一点,将墨斗线缠绕上蓉姨娘的冤魂。少顷,那黑乎乎如雾气的冤魂剧烈挣扎起来,但这些的挣扎是无用功,傅娇赶紧念咒:“清心若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这是道家的清心咒,可以让冤魂安静,找回本心。 血沉砂起了大作用。 或许是常年与建明帝相伴,这沾染了龙气的血沉砂威力更是比一般的还要厉害。 傅娇咒语纸钱符箓三管齐下,原本需要静心一整晚的冤魂,不到两个时辰就慢慢趋于平静。 墨斗线发出微弱的金光。 天蒙蒙亮的时候,那黑乎乎的冤魂慢慢显露成一个瘦弱的女子。虽然还是看不清面容,但显然比最开始的躁动安静。冤魂发现无法挣脱身上的墨斗线,慢慢抬起头,看向屋中仅有的三个活人,努力嗅了嗅鼻子,“你们……是谁……” 阴森森的声音,与当初雁姬说话的方式差不多。 只是雁姬如今和赵灏他们混在一起久了,越来越有“人”气。 “是你们把我从井底……叫上来的……” 冤魂说话的语速十分缓慢,慢到让人没有耐心去听。 赵灏不敢吱声儿,他默默扭头,看向傅娇。同一时间,傅如镝也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傅娇这下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柔声唤道:“娘,是我啊?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傅娇。” “……傅娇?”蓉姨娘喃喃自语,“傅娇……傅娇……” 她似乎猛地想起来了什么,差些挣脱墨斗线扑到傅娇身上,“女儿?我的女儿?” 傅娇忙点点头:“是啊娘亲,是我。” “怎么会是你?你……我……” 蓉姨娘看着自己快消散的身体,她畏惧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不停往角落瑟缩:“不不不,我已经死了,我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再次出现?这里是哪里,是地狱吗?娇儿,娇儿,你怎么也来这地狱了?不,谁害得你,娘亲为你报仇……为你报仇!” 眼看蓉姨娘又要神志不清,傅娇赶紧为她念清心咒。 待她冷静,傅娇才缓缓安慰道:“娘亲,你不要怕,我没有死,我好好的。这里是傅家,你以前的玉蓉院,我发现你的尸骸埋在这里,所以想办法将你救了出来。” 傅娇的声音让蓉姨娘不再焦躁。 她怕母女情深太容易露馅,干脆直接问:“娘亲,你告诉我,是谁将你害死埋在玉蓉院?我一定替你报仇。” 第一百零二章 香囊 这一问。 似乎将蓉姨娘给问住了。 她呆呆愣了许久,随即痛苦地抱着头,摇了又摇,“娇儿,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 赵灏和傅如镝被这个回答给惊讶住了。 怎么会有人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那狄啸将军死去几百年了,也清楚记得死因啊。 “娘亲,你仔细想想,不着急,慢慢想,我会一直陪着你。” 傅娇为了给蓉姨娘力量。 她点燃一支线香,右手虚空一握香烟,用沾染了烟火气的右手握住了蓉姨娘虚幻的手腕。 蓉姨娘惊住了。 她没想到,死去这么多年,还能感受到被活人触碰。 这个触碰她的人,还是她心心念念的宝贝女儿。 “娇儿!” 蓉姨娘早已失去哭泣的能力,作为一只被镇压十年之久的冤魂,她只能无声地哽咽。许久,她尝试性地站起来,将傅娇轻轻抱在怀里。 傅娇手里拿着线香,能让蓉姨娘有钝钝的触感。 “娇儿……娇儿……” 在抱住傅娇的瞬间,蓉姨娘终于记起来为什么她会有如此大的怨念。 她临死前——听到有人要杀掉她的女儿。 “有人要杀你娇儿!你没事娇儿!” 蓉姨娘一惊一乍的,又把赵灏给吓了一跳。 傅娇和傅如镝对视了一眼,轻轻问:“娘亲,你听谁说的要杀我?” 难道说,早在策划绑架案之前,就有人在十年前想要她的性命? 蓉姨娘死去太久,她的记忆已经错乱了。她摇摇头,“我不记得了娇儿,那时候,我病得很重很重……”说到此处,她又疯狂地摇了摇头,“不对,我不是生病,我是被人陷害的。” “是被人下毒?” “或许是……” 蓉姨娘闭了闭眼,将十年前她病重的原因告知。 她其实身子骨并不差,在生下傅娇之后,身子骨也比其他女子康健。但有一次,她与陆姨娘出门上香,陆姨娘花重金为她求了一个祈福香囊,自那以后,她总是生病咳嗽、腰酸背痛,身子骨就没有利落过。当冬季来临,蓉姨娘的病愈发严重了,已经到了不能起身的地步,傅镇卿给她找最好的大夫,喝了一整个冬的药,还是没有一点起色。生命最后关头,蓉姨娘整日半梦半醒,直到大限将至的前几个时辰,她听见一个男人说,要杀了她唯一的女儿,永绝后患。 她不知道年幼的傅娇算什么“后患”。 蓉姨娘想挣扎爬起来,但一切都是徒劳,她永永远远闭上双眼。 待再有意识的时候,四周便是漆黑的、无法逃离的八角井底,无论去哪里的路都封死了,无法投胎进入轮回,也无法入梦告知自己的女儿,有人想要加害于她。 于是,蓉姨娘的怨气越来越大。 甚至影响了整座玉蓉院。 哪怕有八角井的镇压,她的怨气也足以让人气运受挫。 蓉姨娘虚弱地捂着脸哭泣。没有一滴泪,但内心十年的担忧和痛苦,一时半会是无法释然的。 “娘亲,娘亲。”傅娇只能一个劲儿的安慰,“我没事,你看,我在哥哥的保护下已经长大了,我现在很安全,没有人敢害我。” “哥哥?” 蓉姨娘抬起眼。 看向赵灏,犹豫了两秒,又转过头看向另一边的傅如镝。 都是两个年轻英俊的后生,但明显的,傅如镝周身冷冽淡漠的气质更加吸引人。不仅如此,他的身量比赵灏还要高半个头,一语不发的时候显得十分老练稳健。 仅仅一眼,蓉姨娘便确定了傅如镝的身份。 “你是如镝?” “是我,姨娘。” 傅如镝抿了抿唇,又道,“十几年前,我们见过。” 蓉姨娘喃喃道:“是见过的……只是见的次数不多……” 她是傅镇卿后面抬进门的,那个时候,因为傅如镝生母的原因,已经和傅家有隔阂了。没想到,庇护自己女儿的,会是这个不太熟稔的傅家长子。 “娘亲,哥哥对我非常好,有他在,谁也不敢欺负我。” 傅娇提起傅如镝,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这样的欢喜,影响了蓉姨娘怨念凄苦的情绪,她的魂魄愈发稳定,竟然也展露出淡淡的微笑,“有你这句话,娘亲九泉之下也能放心。” 傅娇和蓉姨娘毕竟十年没见,蓉姨娘望着自己的女儿,有说不完的话。 赵灏看了眼外面天色,小声嘀咕:“天快亮了。” 意思是,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傅如镝从蓉姨娘刚才提到的话语中,捕捉到一点信息。他趁着蓉姨娘语气停顿,赶紧发问:“姨娘,当年你临死前,分辨不出那个男子的声音?” 蓉姨娘拧紧了眉毛。 好一会儿,她才不确定地说:“那音色,很像你父亲……” “这怎么会呢?你一定是听错了。” 赵灏忍不住发声。 傅镇卿如果真要害傅娇,还会让她平平安安长大吗?再说了,虎毒都不食子呢。 蓉姨娘垂下眼,叹息道:“或许是我听错了,毕竟,那时候我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了。” 傅如镝这时候又问:“姨娘,你说的你病来的很奇怪?是因为收下了陆姨娘给你的祈福香囊?” “是。反正从那时候开始,身子就不大好了。” 傅如镝记得陆姨娘是最后一个进门的。 她和蓉姨娘一个前脚一个后脚,相隔时间不长。傅如镝那会儿因为这件事对傅镇卿愈发看不惯,不明白自己娘亲尸骨未寒,他为何有那么多精力去宠幸别的女子。 蓉姨娘说完,又摇摇头,自我否定,“但是你们不要怀疑陆姨娘。陆姨娘她人很好,那香囊只是一个时间节点,没有怪她的意思。” 好人坏人不是看表象,也不是一句话就能断定。 傅娇也觉得陆姨娘不争不抢很是低调,但有关蓉姨娘的性命,谁说得准呢? “娘亲,你还记不记得,那祈福香囊放在什么地方?” “十年了……我……我早已忘记了……祈福香囊在哪里?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了!!” 蓉姨娘只要回忆往事,身上的怨气止不住的外泄。 “不急!不急!娘亲你慢慢想!” 眼看蓉姨娘面临崩溃边缘,傅娇只好点燃香蜡纸钱安抚,循循善诱,不敢操之过急。 第一百零三章 疯癫 蓉姨娘死去太久,许多记忆记不清了。 但傅娇却从她口中开始怀疑陆姨娘。 恰时,屋外徘徊的雁姬隔着窗户,小声告诉赵灏一件事。赵灏一听,忙不迭凑在傅娇耳边说:“陆姨娘在你院子外走来走去,打听过几次了。” “打听什么?” “她问司南司北,你们怎么一直关在玉蓉院不出来。” 司南司北没有傅如镝的命令,谁也不会放进来。即便是玉蓉院里伺候的丫鬟,也被打发的远远的。 陆姨娘…… 傅娇若有所思。 蓉姨娘让她不要怀疑陆姨娘,可这让她怎么不去怀疑呢? 这边,傅娇还在和蓉姨娘叙旧情;而另一边,谢氏则带着傅嫣,借口关心陈姨娘。 陈姨娘当真是疯了。 被绳子绑缚在柴房柱子上,披头散发,看着十分可怖凄惨。 傅镇卿对这些姨娘,本就是见色起意,如今陈姨娘这幅鬼样子,当真应了那句“色衰而爱驰”。谢氏问他:“陈姨娘犯下这等事,人又疯了,广平王的意思是让老爷你自己做主,老爷你看,还要不要请大夫给陈姨娘看看?” “看什么看?” 傅镇卿是向着傅如镝的。 他估计傅如镝不会放过伤害傅娇的陈姨娘,烦躁地摆摆手,“她自食苦果,不必浪费金银了。怎么处置,你这个主母自己看着办。” “……是。” 谢氏低眉敛目。 她叹了口气,“到底是多年姊妹,我肯定好好对待陈姨娘。” 傅镇卿懒得再看癫疯妇人,转身去花厅逢迎广平王。 待傅镇卿离开,逼仄阴暗的柴房里只剩下陈姨娘、谢氏、傅嫣并几个忠心的仆人。在谢氏的授意下,仆人关紧房门,站在门外把手。 直到这时,谢氏才有精力来问傅嫣:“你怎么回事?出去一趟平白多两个巴掌印?” 傅嫣碰都不敢碰自己的脸颊。 她知道已经全肿了,埋怨刘丽淳下手太重时,只得如实道:“母亲,我本来打算让刘丽淳她们教训教训傅娇……可谁知道,傅娇和广平王世子、薛捕头他们关系匪浅,恰好在明月楼被撞见……就、就不小心挨了打。” “不小心?” 谢氏冷笑,“你以为你骗得过我?赵灏是男子,他再怎么不着调,也不会打你一个女子;至于薛中流……就更不会滥用私刑了。别撒谎,告诉我,你还遇见谁了?” 眼看瞒不下去,傅嫣只能道:“母亲……我、我今天在明月楼,遇见了昭福公主。” “昭福公主?” “嗯,我没想到她会偷偷出宫。”傅嫣跺了跺脚,心里又气又嫉,“也不知道傅娇那个臭丫头怎么认识昭福公主的,公主和她十分亲密,看见刘丽淳欺负傅娇,维护傅娇维护的不行……” “住口!” 谢氏终于听不下去了。 要不是看傅嫣脸蛋高肿非常可怜,她都忍不住再踹她一脚。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和傅娇起任何冲突,你还敢给她设鸿门宴?刘丽淳算什么,只要昭福公主没有下令,我们就要把傅娇给高高供起来!”谢氏看了眼陈姨娘,浑身颤抖,“我总有预感,如果继续和傅娇对着干下去,你我的下场,与陈姨娘也查不了多少了……” 傅嫣大惊失色。 她道:“母亲,不要说这种晦气话!” “我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谢氏闭了闭眼,算是认命了,“自从绑架案之后,傅娇就已经性情大变。不管是你大哥还是昭福公主,对她的态度早已不是我们能掌控。说到底,傅娇始终是个女子,她会嫁人,会离开傅家,我们安安稳稳熬到她出嫁,也算此身明了。” 提起绑架案,傅嫣还心有余悸。 幸好谢氏提前未雨绸缪,不然,绑在这儿发疯的就是她和谢氏。 看着陈姨娘,傅嫣内心颇不是滋味,她低声问:“母亲,陈姨娘好端端怎么会疯呢?是不是你……” “咳。” 谢氏重重一咳,打断傅嫣的询问。 不过她也默认了,“光有一个兰心指认还不够,两手准备,才是万全之策。” 傅嫣好奇谢氏是怎么把陈姨娘搞成疯子的,但她又不敢问,怕隔墙有耳,听到的越多越不安全。 “母亲,那陈姨娘你打算如何处置?她会不会突然好转?” “不会的。” 谢氏胸有成竹。 只要疯了,就会疯得彻彻底底。 即便薛中流他们怀疑陈姨娘此案蹊跷,没有确凿证据,谁也不能污蔑她这位傅家的主母。 谢氏沉吟片刻,说:“毕竟陈姨娘帮了我们大忙,还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当务之急,是去找你大哥,在你大哥面前美言几句,让兰心早点脱罪出来。这一次,兰心可谓是立了大功。” 傅嫣不像谢氏想得那么完美。 她担心地问:“兰心靠得住吗?她……” “她是我奶娘的孩子,奶娘还在我院子里呢,你觉得兰心她敢轻举妄动吗?”谢氏拍了拍傅嫣的肩膀,“覆巢之下无完卵,她们都省得。” 如此,傅嫣也就放心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异常响动。紧接着,有仆人怒喝:“谁在那里?” 谢氏和傅嫣倏然色变。 两人迅速打开房门,只见被仆人喝问的赫然是陆姨娘。 “夫人!陆姨娘她未经同意便闯了进来!” “我、我……” 陆姨娘手足无措。 她挎着食篮,右手还抱着两件厚厚的冬衣。她站在台阶下,形容憔悴地看向谢氏,期期艾艾地道:“夫人,我、我太着急了,我想看下陈姨娘。方才在花厅,她衣服全都撕破了,这么冷的天,我怕她的病情雪上加霜,便想着给她送点吃食和衣物御寒。” 谢氏流露出感激的神色,还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看着陈姨娘如今这幅模样,我心里也难受。” 陆姨娘柔声感慨,“是啊,毕竟都认识十来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教人如何不唏嘘。” 谢氏与傅嫣一通让开路,她忙道:“还是你有心了,快进去给陈姨娘穿上。” “是。” 陆姨娘低头匆匆走进柴房。 第一百零四章 莫为 快到午时了。 蓉姨娘一个被镇压多年的魂魄在阳间待太久,容易魂飞魄散。思及此,傅娇将蓉姨娘先行送回八角井中,只是她将八角井的镇压符给破坏了,用血沉砂画了道蕴养魂魄的符箓,让蓉姨娘待得更舒坦一些。 赵灏耽搁了这么久,也该回广平王府了。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雁姬的方向,见傅娇没有将人还给他的意思,闷闷不乐的离开。 雁姬看着他的背影,到底是没说什么,重新坐回玉蓉院的房梁。 “哥哥,你怎么看?”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兄妹两才好好的谈及此事。 傅如镝拧着英挺的剑眉,只关心她的想法,“不管是绑架案还是蓉姨娘,都与你相关。你想我怎么做?” 傅娇微微一笑,“我觉得绑架案陈姨娘是被推出来顶罪的,背后谋害我的,另有其人。我不想让那个人逍遥法外,也不想让我娘亲含冤而死。这个傅家,谁想要我们娘俩的命,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 傅如镝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定定的看着傅娇,语气仍旧是淡淡的,却让傅娇莫名放心,“不管你是什么选择,我都会帮你。” 竭尽所能的帮她。 “哥哥,虽然我母亲许多事记不清了,但我觉得,突破口肯定在陆姨娘身上。” 傅娇摸着下巴给出结论。 傅如镝也是这样想的。他沉吟片刻,说:“我给薛捕头知会一声,通过她来提审陆姨娘。” 陆姨娘在家中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她没有风情,也没有强大的背景,在家里好像什么都与她无关。偏偏这么一个佛系的人卷入了傅娇的事情,她越想越不对劲儿,“先不要打草惊蛇,容我去探一探她的口风。” “好,都依你。” 他顿了顿,又看向门窗全都关紧紧的耳房,“那蓉姨娘……” “她的魂魄我好好蕴养着,一时半会儿没事。此间事了,我就打开鬼门,让母亲投胎去。” 阴魂逗留人间始终不是好事。 对于死去的人来说,轮回转世才是最好的选择。 傅娇的语气很平静。 这让傅如镝内心颇为意外。 他沉默了一下,忍不住刮目相看地称赞:“原本我还担心你看见蓉姨娘,会情绪崩溃,没想到你处理的很好。” 傅如镝本意是觉得傅娇长大了,不如他设想的那般脆弱,但听在傅娇耳朵里她瞬间毛骨悚然。毕竟她是个冒牌货,蓉姨娘真正的女儿早已被绑匪害死了。所以,不管陈姨娘是被拖出来顶罪还是其他原因,傅娇借用原主的壳子,就一定会为原主伸冤讨回公道。 “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冷漠了?” 傅娇惴惴不安地问。 难道傅如镝会看出什么吗…… 少女低着头,垂下的长长眼睫卷翘地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她平日里总是那么惹人注目活泼明媚,但这会儿因为一句话,莫名显得不安可怜,柔弱和无助让人心疼,不自主地想要保护。 傅如镝瞬间慌了神,他只得轻声道:“我没有这样觉得。傅娇,你成长了,我很欣慰。” 这样,即便傅娇以后离开傅家,离开他……他也不会再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 一听不是怀疑自己,傅娇立马松了口气。 “你不用担心我啊哥哥。” 她抬起水灵灵的眼眸,望着傅如镝的眼神专注而认真,甚至傅如镝都不敢继续与她对视下去。 这一刻,他又窘迫地想起了那个暧昧的夜晚。 在玉蓉院里,情不自禁地抚过傅娇柔嫩滑腻白皙的脸蛋。 傅如镝生涩地移开目光,举步道:“我回衙门了,先将陈姨娘的卷宗归拢一下。后续有什么事,只管来衙门找我。” “哥哥!” 傅娇叫住他匆忙的步伐,“你晚上不回来吗?” “……不了。” 傅如镝怎么再敢和她同住屋檐下。光是想想,都心跳飞快无法静心。 傅娇蹙眉。 她不悦地嘟哝:“你不回来住,我也不想住在这里。住在傅家一点儿也不好,没有和你在衙门住的自在。” 到处都是眼睛盯着她。 如果不是蓉姨娘的魂魄还在这里,她是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傅如镝听见这话,心头又是一跳。 他没有说什么,甚至忍住了像从前那样摸摸她头顶的动作,轻轻“嗯”了一声。 傅娇并未察觉傅如镝的情绪。 她只当傅如镝忙着去衙门。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傅娇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陆姨娘对峙。 她算了一卦,发现今晚有难得一见的冷月。于是转身回房,用最后一点儿血沉砂,画了一张珍贵的真言符。 这还是傅娇头次挑战“真言符”,她都不确定自己这符有没有效果。 想了想,傅娇还是将这张符带上了。 傅如镝走后,司南司北跟他一起去了衙门。玉蓉院大门无人把守,春星和秋月两个丫鬟又回来了。 见傅娇要出门,秋月忙问:“四小姐,你去哪里?” 傅娇可烦死她们了。 明摆着是谢氏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赶又赶不走,还得维持表面和谐。 她看了眼紧闭的耳房,低声道:“我去看望一下陈姨娘。” “陈姨娘已经疯了……” “疯了就不能看看吗?好歹叫了这么多年姨娘,没准儿她突然清醒了,向我道歉呢。” 傅娇又道:“你们不必跟着我。” “是。”秋月一阵无语。 她道:“那奴婢和春星就留在这里好好打扫。” 傅娇看了眼阴测测站在耳房外的雁姬,倒是不担心被两个丫鬟擅闯耳房。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了两人一句:“打扫一下院子和主屋,旁边的耳房就不要进去了。里面没人住,想来也脏不到哪儿去。” 秋月和春星齐齐答“是”。 交代完毕,傅娇便去找陆姨娘了。 秋月走到玉蓉院外,确定傅娇不会再折返回来,忙不迭扯了扯春星的衣袖,“走,去耳房看看。” “四小姐吩咐了,说不能进去。” 春星犹犹豫豫。 秋月烦躁道:“你怕她做什么?再者,四小姐让我们不用进去打扫而已,都这么些天了,总有灰尘落在桌子上,用鸡毛掸子掸一掸也是好的。” “可是……” 春星看着耳房紧闭的大门,不安到了极点。 她看不见雁姬,但想起上次在玉蓉院莫名有“失神”的遗忘感,仍心有余悸。 不等春星仔细回忆那种感觉,便被秋月一把拉过去,“走啦!去打扫耳房。” 立在门口的雁姬无语望天。 这两个丫鬟还真是不长记性啊。 上次被她迷了,应该走霉运身体差了好几天?明明傅娇有交代,还敢往她枪口上撞。 雁姬可不是什么好人。 既如此,她不介意再让二人大白天遇点怪事。 傅娇本想直接去找陆姨娘,结果到了陆姨娘的院子,从丫鬟口中得知她去了柴房。 “陆姨娘去柴房做什么?” 那丫鬟道:“我们姨娘心善,见陈姨娘没有一件御寒的衣物,去给她送衣物了。” 傅娇眼珠子一转,故意揶揄道:“这些事情母亲会操办的,陆姨娘这样做,是觉得母亲做的不好么?” 丫鬟不愧是陆姨娘的奴婢。 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闻言惊慌道:“我们姨娘没有这个意思,她、她只是……” “好了,我也去看看陈姨娘。” 语毕,傅娇转身优哉游哉地往柴房去。 她猜,刚才自己那句揶揄的话很快就会传入谢氏的耳朵。傅家没有多大,但谁做什么,都别想逃过谢氏的监控。 陈姨娘被关在柴房。 傅娇过去的时候,门口把守的奴仆还敢拦她。 “四小姐,夫人有吩咐,谁也不能进去。” “我都不能吗?” 傅娇指着自己鼻子冷笑,“我被陈姨娘害得这么惨,过来看看她都不行?天下可没这么个道理。你现在拦住我不要进去,我就让哥哥将陈姨娘提升去衙门!” 那奴仆也知道傅娇和陈姨娘的关系。 他为难道:“可是夫人她……” “放心,母亲理解我的。”傅娇朝那把守的奴仆笑了笑,“虽然陈姨娘对我有加害心思,她如今都疯了,我也不会对她做什么的。不信的话,大可与我一同进去。” “这倒不必了。” 奴仆侧身让开道路,“陆姨娘也在里面。” 众目睽睽,想来傅娇也不敢对陈姨娘做什么报复举动。 傅娇故意放轻了脚步声,悄无声息地来到柴房门外。 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里面传来陈姨娘呜咽疯癫的低吼。紧接着,她又听见女子柔柔弱弱地小声啜泣,“你这是何苦?把自己作成了这幅田地。” 哭泣的人是陆姨娘。 她和陈姨娘在府中也认识十来年了,是否看到陈姨娘这样,有兔死狐悲的哀痛呢? 陆姨娘想给陈姨娘喂一口稀粥。 但陈姨娘含在嘴里,“噗噗噗”全给吐了,弄得到处都是米粒。 即便如此,陆姨娘也没有生气,而是从怀里取出手帕,一点点给陈姨娘擦拭干净。 傅娇默默地透过窗缝看着这一切。 如果说陆姨娘擅长伪装,她的善良也伪装的太好了。 傅娇在门外站着吹冷风,见陆姨娘没有什么破格的举动,便推门而入,大喇喇地走了进去。她陡然的出现,让陆姨娘面色倏然一变,差些端不住手中的碗,“娇儿?你……你怎么来了?” “得知陆姨娘来看望陈姨娘,我便也跟过来看看。” 傅娇背着手,围着陈姨娘转了一圈。 陈姨娘恶狠狠地看着她,嘴里发出呜呜的嘶吼。 见状,陆姨娘赶紧为她说话,“娇儿,我知道你生气,或许还痛恨你陈姨娘,但是她现在已经疯了,下半辈子也是个废人,你看能不能在如镝面前美言几句,放陈姨娘一条生路?” 陆姨娘素来不插手这些家事。 只是这一次,她心中明了,陈姨娘那傻子平时得罪了人,这是被推出来挡枪的。 当然,陆姨娘只敢在心里默默的想。 当着傅娇或其他人的面,她是万万不敢讲出来的。 “哦?陆姨娘是想让我向哥哥求情?” “不,不是求情。” 陆姨娘有些无措,她不知该怎么说,“陈姨娘犯下这些的罪,我也不求她能被宽恕,只是她现在已经疯了,没有必要再咄咄逼人。” 傅娇摸着下巴,轻轻颔首,似乎觉得陆姨娘说的很有道理。 傅娇长得乖巧漂亮,陆姨娘看她这样子,便觉得陈姨娘后半生的命保住了。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听傅娇反问:“陆姨娘希望我放陈姨娘一条生路,那为什么不肯放蓉姨娘一条生路呢?” 此言一出,本就端不住的碗,彻底从手中滑落,“啪”的一下摔得稀碎。 瓷片飞溅,稀粥流淌了一地,也没能让陆姨娘回神。 “砰!” 外面把守的奴仆听到碗筷摔碎,赶紧冲了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傅娇老神在在的不说话。 陆姨娘这才后知后觉作出反应,她慌乱地将仆人给打发掉,“没什么,只是我刚才不小心将碗给摔了,小事情……小事情。” 那仆人环顾四周,说:“陆姨娘,四小姐,你们已经在柴房逗留很久了。奴才看陈姨娘吃也吃了,穿也穿了,她作为罪犯你们还是不要和她接触太久。” “好,我们这就走。” 傅娇往前站出一步。 她走到门口,回眸看向陆姨娘,招了招手,“陆姨娘,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不与我去花园里再聊一会儿吗?” “我……” 陆姨娘语塞。 她低下头,眼神四处乱飘,“我身子有些疲乏,不想去花园闲逛了。” 傅娇勾唇一笑。 她双手抱胸,叹了口气问:“是不想……还是不敢呐?” 陆姨娘脸色愈发难看了。 她看向傅娇,又看了眼可怜凄惨的陈姨娘,到底是与她并肩站在一起。沉默了良久,陆姨娘才缓缓开口:“娇儿,你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句话。” 傅娇垂下眼,警告陆姨娘也是在警告她自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第一百零五章 换命 陆姨娘心绪不宁。 她默默跟在傅娇身后,不知在想什么,差些都撞上傅娇的背。 来到花园僻静处,傅娇见四下无人,悄然地将真言符夹在指尖。 她转过身,目光咄咄逼人地盯着陆姨娘。 陆姨娘温柔低调了一辈子,被她这样看着,竟嗫嚅着说不出话。 傅娇问:“陆姨娘,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傅娇冷哼,“我生母的死,与你脱不了干系!” 她一声呵斥,陆姨娘直接呆在原地。 傅娇继续攻破她的内心防线,“我还是那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害死我生母,可以逍遥法外一辈子吗?” 陆姨娘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傅娇,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的静默之后,她沧桑的眼中竟跌落一颗又一颗的眼泪。 陆姨娘颤抖着说:“你……你都知道了。自从你搬进玉蓉院,我就惶惶不安,果然,你迟早发现耳房里的秘密……” “如此,就是你将我生母的尸骨埋在玉蓉院?你为什么如此狠心,都不让她安息?!” 面对傅娇的质问,陆姨娘只不断摇头,眼泪也如决堤洪水泛滥。 她辩解道:“娇儿,我没有不让蓉姐姐安息,我这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傅娇皱了皱眉,“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若非我发现娘亲被镇压在八角井,嘴里还被塞了买命钱,我根本怀疑不到你身上。”她半真半假的诈陆姨娘的话,“问过府中老奴,都说我娘生前与你关系最好,你们一前一后进了傅家门,情同姊妹。我娘那么信任你,可你呢?你竟然借着上香,故意用祈福香囊害死她!!!” “不是这样的!” “你还想狡辩?” 陆姨娘有口难言。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淡,她担心隔墙有耳,干脆将傅娇带到自己的院子,关起门与她解释。 陆姨娘长长叹息。 “事已至此,我不想隐瞒你。”陆姨娘闭了闭眼,缓缓说道:“说起来,我和你娘亲都是苦命人,她出身不好,我家世也十分贫苦……” 陆姨娘的年纪其实比陈姨娘还小两岁。 大好青春年华,若不是太穷苦,谁会放着好好的良家子不当,给人做妾呢? 因为家贫,加上颇有姿色,陆姨娘被傅镇卿看中,一顶粉轿抬进了傅家。陆姨娘谨小慎微,谢氏看不上她,就连下人都很少给她好脸色。 陆姨娘不争不抢,低调做人,勉强能过活。比她先进门的蓉姨娘与她情况差不多,同样出身寒微的两个人,十几天相处下来,自然而然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蓉姨娘不嫌弃她文化低,陆姨娘不嫌弃蓉姨娘出身烟花柳巷,本来以为下半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一切都在某天改变。 回忆起当初,陆姨娘仍后悔不已,“那天是清明,我准备回娘家看望父母,在半路上,突然绊到了什么……我捡起来一看,发现是用红纸包着的一支金钗。” “金钗?” “嗯,样式普普通通的金钗,但确定是纯金的,价值不菲。” 傅娇想了想,问:“于是你就将金钗昧下了?” 陆姨娘脸色一红,无地自容地点了下头,“我从没见过这么昂贵的东西,又是自己捡到的,便没有多想,将金钗变卖了……” 陆姨娘扪心自问,一辈子没有干过什么坏事。但是生长在贫穷的环境里,难免捡到了金子见钱眼开。 傅娇叹了口气。 看来,果然是陆姨娘捡到了买命钱,惹祸上身。 陆姨娘痛苦地道:“我也没有想到,一支金钗,差些要了我全家人的命。” 她将金钗捡回去,溶成了金锭,花了一些给家人买布匹米面,结果当晚,家人穿着新衣便浑身难受。陆姨娘也没有多想,以为娘家人没有穿过吃过好东西不习惯,后来家人纷纷病倒,将她买的那些新布全部烧光,才慢慢好转。 与此同时,陆姨娘在傅家整晚整晚做不好的梦。那时候傅镇卿对她尚有新鲜感,晚上同住,陆姨娘总会梦见一个看不见脸的男人来卡她脖子,好几次在半夜窒息苏醒。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半个月,陆姨娘的身体越来越差。她出身农村,平时挑水砍柴力气比寻常女子大,身体也结实,而这次之后却病来如山倒,来势汹汹。 傅镇卿看不过眼。有天夜里,陆姨娘再次被噩梦惊醒,脖子上竟然隐隐约约有五个手指印,这可把傅镇卿和陆姨娘吓坏了。在傅镇卿的逼问下,陆姨娘哭着将捡到金钗的事情告诉傅镇卿,毕竟,傅镇卿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她现在唯一的依靠。 傅镇卿在得知这些怪事是因为陆姨娘捡到金钗后发生的,当即让陆姨娘别声张。 听到此处,傅娇不禁想到了蓉姨娘之前说过的一件事。蓉姨娘临死前,听到一个酷似傅镇卿的声音说要杀了傅娇…… “为什么要你别声张?”傅娇追问。 陆姨娘蹙眉,犹豫了一下才道:“他似乎知道我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拖朋友关系,第二日请了位大师来帮我看。” 那大师有几分本事,一眼看出陆姨娘捡到买命钱,若不想法子化解,便要被施法之人缠上,直到死去。 陆姨娘提起此事,仍然害怕担心,她惴惴不安地道:“我当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阴毒的法子,用别人的命来延续自己命,不死不休。” 傅娇不关心这些,她也不关心是谁下了买命钱这么阴毒的法事。要怪就怪她自己太贪心,否则在看到红纸包裹的金钗刹那,原地扔掉也不会出现后来的事情。 “傅镇卿……”原谅傅娇不想称呼他为“父亲”,“傅镇卿知道你捡了买命钱,他是怎么帮你化解的?” 陆姨娘眼神一怔。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傅娇看她还想帮傅镇卿隐瞒,直接一声冷笑,戳穿她的惺惺作态,“如果我没有猜错,傅镇卿用我娘亲的命,换了你的命?” 第一百零六章 承担 陆姨娘仿佛是水做的,听见这话,又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 傅娇靠着都心烦意乱。 “你就是在傅镇卿面前这样哭哭哭,才让傅镇卿心疼留下你的命,害死我亲娘对?!” 别怪傅娇说话难听,她只是为原主和蓉姨娘不值得。 陆姨娘摇摇头,哭着说:“娇儿,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从来不想害蓉姐姐,可是我没有办法,你父亲他逼着我做选择……” 到了现在,陆姨娘也不想隐瞒了,这么多年,她也背负了许多,如今一口气说出来反而如释重负。 因为蓉姨娘的身份,傅镇卿娶她的时候也不太愿意,可谁让蓉姨娘那时候已经与傅镇卿珠胎暗结。有了孩子,傅镇卿便不顾谢氏阻拦,将蓉姨娘抬进了门。 蓉姨娘甚至比陆姨娘还要卑微,但她不明白,越卑微就越容易被欺负。渐渐的,不仅谢氏讨厌她,就连傅镇卿也对生产后的蓉姨娘厌恶了。 俗话说的好,蓉姨娘再怎么不得宠至少膝下有个孩子,不至于被傅镇卿彻底抛弃。可是,傅娇出身八字太差,更被断言是倒霉灾星,傅镇卿仕途没有起色,怨天尤人,不得不对蓉姨娘和傅娇更加厌恶。 “偏偏在这个时候,不知哪里传出的风言风语……” 陆姨娘说到此处,犹犹豫豫地看向傅娇。傅娇气不打一处来,“怎么,陆姨娘到现在还想隐瞒?” “不,只是这件事对你不太好……” “你尽管说,我没什么接受不了。”傅娇双手叉腰,往椅背上一靠。 她动作潇洒,让陆姨娘眼皮子一跳。 陆姨娘愣愣地说:“是啊,你现在不一样了……” 曾经唯唯诺诺的四小姐好像是记忆中的人了。 确信傅娇有心里能力接受,陆姨娘才悠悠道:“偏偏在那时候,有传言你并非蓉姐姐和老爷亲生的女儿。” 短短一句话,着实让傅娇怔住了。 但很快,她表情恢复镇定,淡淡地开口问:“怎么流传开来的?谁第一个传出的这种话?傅镇卿他当真相信了?” “不知道怎么流传的,反正当时府里流言四起。蓉姐姐未婚先孕,本就惹人非议,她失了老爷的宠爱,在府里举步维艰……” “最重要的是傅镇卿相信了?” 傅娇问。 陆姨娘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说了另一件事,“你那时候还小,老爷偷偷让丫鬟将你带出来,用针扎破了你的手指,与你验了一次血。”她语气钝钝的,“你们的血没有相融。” 即便如此,傅镇卿也没有将此事声张,只是暴怒非常。这件事,除了陆姨娘,连谢氏都不知道。 傅娇一听这话乐不可支。 她讽刺道:“滴血认亲的办法一点都没有真实性,傅镇卿竟然也相信?别说是我和他的血,即便他用条狗的血,一样会融在一起。我和他的血没有相融,定然是有人往水里加了白矾。” 陆姨娘无法辩驳。 她只道:“可是,老爷当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你的血和他的血没有融在一起。” “所以,他就认定我不是他女儿?” 陆姨娘点了点头。 她涩然开口:“刚好我遇见了买命钱一事,所以就……” 那时候,蓉姨娘已经失去了傅镇卿的宠爱,不仅如此,因为滴血认亲,让傅镇卿对蓉姨娘愈发厌恶。 傅镇卿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他不敢当众处置蓉姨娘,如果大张旗鼓处置蓉姨娘,岂不是全京城都知道他傅镇卿做了王八,还替别人养女儿了?更何况孩子不是亲生的,只是外间的传言,他如果处置蓉姨娘那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傅镇卿不想成为别人口里的谈资,也不想被外人诟病他心思歹毒,正好陆姨娘需要换命,便让那大师做了点手脚,让陆姨娘借口上香,将买命钱放入祈福香囊,厄运转给蓉姨娘,来一招借刀杀人。 蓉姨娘被转借了买命钱,果然身体每况愈下,到了冬天,根本就熬不过去。 傅镇卿明面上给她四处寻医问药,但他和陆姨娘心里门清,蓉姨娘不是生病了,是被脏东西缠上了。 终于,蓉姨娘被他们熬死了。陆姨娘懊悔痛苦,又没有办法,她只能竭尽所能在暗处对傅娇照顾,对傅娇好,来转移自己的愧疚之情。 因为傅镇卿的厌恶,加上蓉姨娘死因蹊跷,他没有让蓉姨娘入祖坟,而是听信大师的话,用最恶毒的办法修建八角井将蓉姨娘的魂魄镇压,免得蓉姨娘化为厉鬼来找他们算账。 傅镇卿也是心虚的。 埋下蓉姨娘尸骨的第二年,怨气便要积压不住了。那大师只好再次做法,封锁了玉蓉院。 从此,玉蓉院就这样荒废了,而傅娇也在陆姨娘的力保之下能够存活一条贱命。 将深埋在心底的话一股脑说出,陆姨娘也终于松了口气。这么多年,她的良心备受煎熬,她一直也觉得对不起傅娇,对不起蓉姐姐。 “傅娇,事情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你娘亲,我罪大恶极……”说着,陆姨娘软软地跪倒在傅娇面前,“你告诉你大哥。只是如镝怕是不会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我这辈子,对不起蓉姐姐,对不起你,要杀要剐都随你……” 傅娇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手心的真言符还一动未动。 根本不需要她使用什么手段,陆姨娘就什么都交代了,可见这些年,她的确无法高枕无忧。 陆姨娘哭泣道:“我没有什么遗愿,我只希望蓉姐姐的尸骨能重见天日,即便不能迁入祖坟,也要好好超度。” “傅镇卿不会同意的。” 傅娇也不是拎不清。 陆姨娘捡到买命钱固然是她见钱眼开,惹祸上身。但她没有主观想害蓉姨娘,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她那个愚昧无知见异思迁的“爹”。 陆姨娘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她看向窗外,暮色四合,阴云沉沉地压在这座宅院。 陆姨娘苦笑一声,“我窝囊了一辈子……傅娇,你只管去做,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第一百零七章 卑劣 傅娇没有动用真言符,陆姨娘却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陆姨娘曾经答应过傅镇卿,永远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可日日夜夜的良心煎熬,在傅娇来质问的那一刻,全部土崩瓦解。 她重复地对傅娇道歉:“对不起娇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亲……” “我无法替人原谅你。” 傅娇不敢代表原主,也不敢代表蓉姨娘。 站在她的角度,她只能说:“还要多谢你,傅镇卿那么厌恶我,你还硬生生扛住压力留下我一条命。” 不然,所谓的倒霉灾星,早就被傅镇卿在年幼时弄死了。 “我能力不够,即便保住你的命,也无法让你在府中立足,白白让你过了那么多饱受摧残的日子。” 陆姨娘说到此处,更愧疚了。 傅娇身为傅家的四小姐,唯唯诺诺的性格让她注定和蓉姨娘一样,在傅家没有一点儿地位可言。随便一个奴仆,都可以将她这个四小姐踩在脚下。陆姨娘心怀愧疚,可她什么也不能做,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如何又抽得出手为傅娇力争权利呢。 陆姨娘道:“我当时想,等你及笄嫁出去,这一生就会好过了……可没想到,何家会退婚。” 傅娇笑了笑,“是么?对我来说,退婚是好事。” “……你不喜欢何大夫?” “当然不喜欢。” 傅娇冷哼一声,“再说了,婚姻才不是出路。” 搞不好,那是另一条死胡同。 陆姨娘沉默不语。 她低着头,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娇儿,你……你现在如何打算?如果要去衙门,我陪你一起……” “不必了。” 傅娇看了眼陆姨娘。 面前人虽然是蓉姨娘死因的根源,但真正负心薄幸的却是傅镇卿。她不喜欢陆姨娘,但也说不上讨厌,思考了一会儿才道:“我自己去衙门找哥哥,至于今天我来找你的这件事,你还是先当不知道。” “娇儿!” 眼看傅娇要离开,陆姨娘又叫住她,“究竟是谁告诉你的?蓉姨娘的尸骨,你那么轻易就从玉蓉院挖出来了吗?” “耳房底下砖块凹凸不平,我挖开看到了八角井,所以发现了娘亲的尸骸。”傅娇顿了顿,又说,“至于她为什么含冤而死……倘若是娘亲亲口告诉我的,陆姨娘你信不信?” 此言一出,陆姨娘心神大震。 她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跌坐在椅子上,迟钝地点了下头:“……我信。” 陆姨娘知道那买命钱有多凶险。 如果不是傅镇卿让蓉姨娘当了替罪羊,该死的人其实是她。 夜幕已经降临。 傅娇不再搭理陆姨娘,转身步入寒冷的黑夜中。 傅家守门的奴才是拦不住她的。 哪怕这么晚了,她孤身要去京城衙门,所有人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傅娇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将消息传递给谢氏。 傅嫣尚未离开。 她知晓傅娇去了衙门,下意识倏然站起身,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母亲,是不是那臭丫头又发现什么了?” “不要自乱阵脚。” 谢氏还算镇定。 她蹙紧眉头,想了想:“傅娇见过了陆姨娘就去了衙门找傅如镝,这样看是有些耐人寻味。但是,陈姨娘已经疯了,兰心她们都是我们的人不会反水,我倒要看看,傅娇她能翻起什么风浪。” “可是……” 傅嫣还有些忐忑,“我们已经斗不过她了。” “谁说要你和她斗。”谢氏语气明显生气,“我告诫你多少次了,不要惹她,慢慢等事态平息。她就算不嫁人,你年后也要嫁人的。” 别的不说,至少傅嫣离开傅家后,就不会被牵连进来。 见谢氏如此说了,傅嫣也只好按捺住情绪。她扯了扯嘴角,定定道:“大不了鱼死网破,若真查到我们头上,我就豁出去将昭福公主给供出来……届时,我看她们还怎么上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谢氏闻言,看了眼傅嫣,欲言又止。 似乎觉得傅嫣说的还有几分道理。 凭什么坏人都让她们做,好人却让昭福公主当了。 说到底,她谢氏再怎么不喜欢傅娇,前面十几年也没主动毒害过她。只是要鱼死网破,还得从长计议,不能拖累了傅家和她娘家…… 傅娇裹着一身风雪来到衙门。 司南赶紧将她带到傅如镝的书房。 一灯如豆。 还未走近,便看见男子俊美颀长的身影倒映在窗户上,莫名让傅娇烦躁的情绪安宁。 “大人,四小姐来了。” 司南在门外传话。 窗户上的人影明显一顿。 少顷,他快步走来,拉开了房门。 只见傅娇娇小的身躯包裹在厚厚的斗篷里,斗篷一圈蓬松雪白的狐狸毛里嵌着她粉雕玉琢精致姣好的脸蛋。 兴许是天太冷了。 傅娇鼻头都冻得通红。 她从傅如镝身侧钻进书房,“哥哥,好冷,我想喝口热茶。” 傅如镝如梦初醒。 他让司南退下,转身就去给傅娇倒茶,“这么晚怎么过来了?”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回玉蓉院陪她生母的亡魂么? 傅娇一边小口小口地喝茶,一边说:“我今天去找了陆姨娘,总算弄清楚了娘亲死因。” “不是买命钱?” “是买命钱。”傅娇噗嗤一笑,“只不过是陆姨娘捡了买命钱,陷害给我生母的。” 她说完,发现自己提起这件事语气是不是太轻巧了。 想到自己和蓉姨娘关系,傅娇换上一副沉重的口吻,将陆姨娘今天说的话,原封不动讲述给傅如镝听。 语毕,傅娇将茶杯放下。 她思忖道:“我感觉陆姨娘应该没有骗我……哥哥,你觉得呢?” “嗯。” 傅如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 傅娇抬起右手,拖着腮,叹了口气道:“更可笑的是,傅镇卿,我那所谓的爹,想要杀我的原因竟然是因为父女血不相融?我记得大元新修的仵作书籍里,早已否定滴血认亲的真实性了。他这样怀疑我、怀疑我娘亲,一点儿依据都没有!” 傅如镝像是被石头堵住了嗓子眼儿。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傅娇,竟然有卑劣的念头在疯狂叫嚣,希望“滴血认亲”不成功是真的。 第一百零八章 自缢 傅如镝不敢将心中想法说出。 他垂下眼,低声又问了一遍傅镇卿与傅娇滴血认亲的细节。 傅娇摊手:“十多年前的事情,陆姨娘也表述不清,反正我和傅镇卿的血没有相融,必然是有人动手脚。”语毕,傅娇又打量起傅如镝脸色,尝试着道:“哥哥,我……我不想叫那个人做爹了。哪有爹会想害自己女儿的呢?即便他没有害死我,但是他害死我娘,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傅如镝也在纠结。 他一方面纠结傅娇究竟是不是爹的亲生女儿,一方面又不知道如何去调节他们父女的关系。站在傅娇的立场,傅镇卿的确不可原谅,但站在他的立场,傅镇卿对他宠爱引以为傲了一辈子,他又如何去抓捕他呢? “除此之外,陆姨娘还有什么证据?” 傅如镝问。 傅娇看傅如镝样子,大概明白他心里的想法,只柔声道:“哥哥,你无需纠结,这是我和傅镇卿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你想怎么做?” 傅娇沉声道:“法不容情,大义灭亲。一命抵一命。” 傅镇卿害死了蓉姨娘,他难道想全身而退? 只不过念在他是傅如镝生父的份儿上,傅娇不想做的太难看。她抬眼道:“哥哥,请你不要阻拦我。这件事,你就当不知道,我会找广平王和薛捕头来出面的。” “傅娇……” 傅如镝不知如何开口。 傅娇皱起秀眉,“怎么?哥哥想为傅镇卿求情?” “不是。” 傅如镝并非是非不分。 公事公办,该怎样就是怎样。他道:“只是凡事讲究证据,也不能听信陆姨娘一面之词。” “你放心哥哥。”傅娇挑了挑眉,“我会设法找到当年那位‘大师’,有陆姨娘和那位大师作认证,再加上买命钱的物证,我看傅镇卿他如何狡辩。” 再不济,傅娇还有一出杀手锏。 直接当着傅镇卿的面,将蓉姨娘唤出来与他对峙。傅镇卿看到亲手害死的人突然出现,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傅如镝也懂了。 他面色沉沉,良久,才叹息道:“还是那句话,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会帮你。” 傅娇心头一动。 她抬起眼,正好与傅如镝温柔的眸光四目相对。她不知道他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丝毫没有偏袒傅镇卿,而是让她放手去做,为死去多年的蓉姨娘讨回公道。 说不感动是假的。 傅娇抿了抿唇,低低开口:“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什么?” 傅如镝被她问懵了。 “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傅娇转过身,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是冒牌的,不是他真正的妹妹,如果有朝一日他得知了真相,还会对她这么好吗? “没有该不该。”傅如镝拧起两道剑眉,英俊的脸上泛起愁色,“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 他不爱听。 他对她好,只是想对她好,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兄妹感情。 傅娇咬着唇瓣,与他相顾无言。 许久。 桌上的灯火轻轻摇曳,预示着天色已经很晚了。 “哥哥,那我回去了。” 傅娇小声说。 傅如镝看了眼黑黢黢的夜幕,想让她留在府衙,可又心烦意乱,便只得唤来司南,“去,让司南送你。早些回去休息,不要多想。” “嗯。” 傅娇乖巧地点点头。 寒夜凄冷。 回傅家的路上,傅娇回忆着傅如镝神情,心知傅如镝到底还是看重傅镇卿。 她不想让傅如镝为难,可是,她更不想让原主和蓉姨娘失望。 傅娇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她要做最好的玄师,积攒功德,才能有真正通神沟通地府的能力! 原主借给了她驱壳,她就应该代替原主好好活下去,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报仇和报恩上,傅娇注定对不起后者了。 傅娇大致想了下,如何揭露傅镇卿丑恶的面目。 首先,她要再去游说陆姨娘,让她帮助她找到当年与傅镇卿合谋的“大师”,再让大师和陆姨娘心甘情愿的站出来作证。人证物证面前,傅镇卿一定无法抵赖。 司南将傅娇送到傅家门口,躬身道:“四小姐,那属下就回去了。” 傅娇轻轻颔首,“劳烦你了。” 就在二人作别时,傅家内院突然吵吵嚷嚷闹哄哄的。隔着大门往里一看,灯火通明,丫鬟奴仆跑来跑去,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司南顺手抓了个看门的,问:“这是怎么了?大半夜闹哄哄的?” 那看门的瞧见傅娇,如实回答:“四小姐,是……是陆姨娘她出事了。” “出什么事?” “你去她院子里看看就知道了。” 看门的似乎还有些避讳。 傅娇预感不对,立刻和司南冲进府中。来到陆姨娘的院子,却见谢氏、傅镇卿等人都在,看傅娇身边跟着司南,倒也无人阻拦。 傅娇走到正门口,不用进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窗户上,一道瘦长的身影悬挂在房梁上,一动不动。 司南大惊。 他走过去探头一看,过来告知傅娇,“陆姨娘她悬梁自尽了。” 这是傅家人的家事,司南不好插言。他看傅娇没什么表情,心想这位陆姨娘和傅娇定然不熟。 实则不然。 傅娇此时内心唏嘘,隐隐约约生出愧疚之情。如果不是她贸然找到陆姨娘质问,想必她也不会自尽…… “司南,你这会儿回县衙,将此事告诉我哥哥。” “是。” 司南向傅镇卿等人简单的打了个招呼,默默告退。 这时,傅嫣慢慢踱步到傅娇跟前,不明所以地说:“四妹,你有没有觉得家里的怪事越来越多了。” “估计以前恶事做多了,现在一股脑儿都报复回来了。” 傅娇一声嗤笑,充满讥嘲。 她声音洪亮,没有刻意避着谁,引来傅镇卿和谢氏的目光。 谢氏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似慈爱温和的眼神没有情绪;反倒是傅镇卿,被傅娇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当场吃了她。(本章完) epw336680wx yj3jwx8pxiaohongshu kanshubahwtbihe 第一百零九章 不怪 蓉姨娘自缢而死,这个消息对于傅家来说平地惊雷。 傅娇虽然很震惊,但她并不着急。 她打了个呵欠,谎称乏了,要回玉蓉院睡觉。傅嫣看她要走,还觉得她太冷漠,好歹陆姨娘是长辈,傅娇只顾着自己睡觉未免不近人情。 待傅娇离开后,谢氏来到傅镇卿身边,叹息道:“陆姨娘她这是遇见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想不开?” 傅镇卿一声冷哼。 他道:“你都不知道,我如何能知道?” 这些年,他身体不如从前,自然对后院里的几个姨娘没了心思。陆姨娘不如陈姨娘会打扮勾人,早就没有爱了。傅镇卿不明白,好吃好喝供着怎么还要自杀,传出去多难听。 “那……老爷要让如镝回来调查一下吗?” 谢氏蹙眉问。 “这种晦气事就不要麻烦他了。”傅镇卿不太高兴,他没有惋惜陆姨娘,只觉得烦,觉得她没事找事。 谢氏轻轻点头,“陆姨娘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要调查也调查不出什么。她白天去见过了陈姨娘,估计陈姨娘疯癫了,给她造成了心理阴影,一时想不开就冲动了……” 傅镇卿沉默不语。 他环目四顾,傅家笼罩在夜色的阴影之中。联想到傅长健长时间的梦魇,还有陈姨娘突发的疯病,陆姨娘莫名自尽…… 难道他傅家又沾染什么脏东西了? 傅镇卿摆摆手,对谢氏道:“尽快把遗体处理了,找人做场法事超度。对外你知道怎么说。” 谢氏了然,“妾身明白。” 陆姨娘的死因家里人封口,对外宣称突发疾病,谢氏可不敢辱没了傅镇卿的声誉。毕竟她可太了解傅镇卿了,这人最喜爱的除了他大儿子,那就是宝贵的面子。 * 傅娇回到玉蓉院。 两个丫鬟被雁姬还迷惑着,傅娇直接将二人打发走。她径直走进耳房,将雁姬唤了出来。 不多时,雁姬显露身形。 傅娇朝她伸手,“扣住了么?” “嗯。” 雁姬取出瓷碟,放在桌上。 傅娇面色一喜,立刻画符念咒。瓷碟中白光闪烁,下一刻,一道朦胧如烟雾的生魂在耳房中出现,赫然是刚刚自缢而死的陆姨娘! 陆姨娘似乎没弄清楚状况。 她左顾右盼,甚至想离开耳房,只是耳房中有傅娇画的符箓禁制,她哪里都去不了。 “雁姬,这次多亏你了。”傅娇看向雁姬,真心实意道谢。 她“作威作福”惯了,乍然被傅娇郑重道谢还有点不好意思。 雁姬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 她道:“我看她要悬梁自尽,想着她对你还有用处,万不能这么死了。便趁她咽气的刹那,瞒过阴差,先将她魂魄拘来这里。” 傅娇嗯嗯点头。 她笑道:“不错,陆姨娘对我还有大用处。她要是这么撒手人寰,我后面为蓉姨娘伸冤可就不好办了。” 与雁姬交谈完,傅娇这才走到陆姨娘跟前。 陆姨娘才死不久,她看到傅娇还以为做梦,可又明确知道自己死了,毕竟魂魄漂浮在空中时她亲眼目睹自己的遗体悬挂在房梁。 “娇儿?你……你能看得见我?” 陆姨娘不可置信地飘了飘。 “是啊。” 傅娇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陆姨娘愕然,“我明明死了,你怎么还能看得见我?这不可能!” “你为什么要死?”傅娇直接问她,“难道白天我戳穿你,你就受不了想畏罪自杀?别忘了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你愧对我娘亲,愧对我,你要站出来帮我作证!” 陆姨娘被她一连串的质问怼得哑口无言。 她羞愧地捂住脸,“对不起,对不起娇儿……深思熟虑之后,我发现我不能面对老爷。他对我不好,但也谈不上坏,如果站出来指认这件事,我良心煎熬不知道如何选择……我太为难了,没有办法,只能用我的命来赔你娘亲的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捡买命钱,蓉姐姐就不会死。” 傅娇冷笑,“没有买命钱也会有别的借口。傅镇卿怀疑我娘亲,自然不会让我娘亲活着。你不用把什么都包揽在自己身上,我不是瞎子,我看得明白。” “娇儿……”陆姨娘呜呜哭泣,“我对不起你娘亲。” “别和我说这些。” 傅娇也不想隐瞒了。她走到八角井跟前,燃起香烛,将蓉姨娘的魂魄召唤而出。 蓉姨娘刚刚站定,看到傅娇大喜,“娇儿!你回来了,今天……”话未说完,蓉姨娘看到耳房中多出来的一抹生魂,霎时间惊呆了。 呆若木鸡的还有陆姨娘。 十余年没有见面的曾经“姐妹”,在这一刻都同时愣住了。 良久,陆姨娘才流下一行行眼泪,扑通跪在了蓉姨娘面前,“蓉姐姐,我不是做梦?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这里是地府吗?” “陆妹妹,是有很多年不见了。” 蓉姨娘生涩地说。她打量陆姨娘,这才发现她也是魂魄,后知后觉道:“陆妹妹,你还年轻,为何也……” 说到这个问题,陆姨娘霎时无地自容。 她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用目光向傅娇求救,“蓉姐姐,一切前因后果,你听娇儿给你解释。” 蓉姨娘立刻望着傅娇。 傅娇清清嗓子,将来龙去脉都说给蓉姨娘听。当得知自己死因时,蓉姨娘失神了许久。 半晌,蓉姨娘才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我是这样被害死的,怪不得吃再多药都没有效果。中了这些阴险招数,非常人能解决。” “蓉姐姐,你一定很怨恨我。” “往事已矣,不说这些了。”蓉姨娘摇摇头。她得知陆姨娘是因为愧疚自缢,又不禁心疼她,“陆妹妹,你这是何苦,我已经死了,你的命也无法让我死而复生,如何要白白葬送大好年华?” 陆姨娘否定道:“姐姐,我已经偷生十多年,这足够了……” “不怪你,我不怪你。” 蓉姨娘音色柔和。 陆姨娘感动万千,她低声道:“你不怪我,想必是全怪老爷了。他误会冤枉了你啊!” “……算了,也怪不得他。” 蓉姨娘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下意识看向傅娇,目光复杂,意味深长。(本章完) epw336680wx yj3jwx8pxiaohongshu kanshubahwtbihe 第一百一十章 不是 阴间的亡魂不能在阳间长期逗留,否则以后再要轮回转世就难了。 蓉姨娘和陆姨娘不像雁姬,五百年道行犯过滔天的罪孽,快些超度她们,下辈子还能投个好人家。 傅娇可不想让她们沦为畜生道。 陆姨娘不住地忏悔,蓉姨娘却全然没有怨怼她。两人说起往日的姊妹情分,竟抱头痛哭。 傅娇在一旁不好插话。 到底是她们二人叙旧叙够了,蓉姨娘才看向傅娇,为满头雾水的陆姨娘介绍:“妹妹,你有所不知,娇儿她在家中遇上机缘,所以会些玄学道法。我能重见天日、你的亡魂不灭,都是因为娇儿。” 陆姨娘没看出来傅娇竟有如此本事。 她深感欣慰,“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娇儿有一技之长,在傅家谁也别想再欺负她。”说到这里,陆姨娘了悟道,“怪不得娇儿这一年性情变了许多,有技能傍身,自然什么都不怕了。” 蓉姨娘死了十来年,不清楚傅娇长大后是什么性格。 陆姨娘这话让傅娇心头一跳,脑海里火速思考起应对方案。好在蓉姨娘没有多问,只是笑着告诫:“纵然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不得不防备人心。娇儿,你在家中,你父亲和主母都厌弃你,光凭你大哥也保不了你长久,今后又有何打算?” 傅娇没说话。 陆姨娘却想起来一件事,说:“蓉姐姐,你不知道,谢氏总给娇儿说媒,想快些把她从府里嫁出去。” “娇儿是到了年纪,”蓉姨娘迟疑一下,“谢氏若真的找了门好姻缘,并非不可以。” “女儿不嫁,娘亲以后莫要再提这件事。” 傅娇直接给回绝了。 蓉姨娘还想说什么,被陆姨娘摇摇头打断,“娇儿现在有自己的想法,都随她去。” “……嗯。” 没有哪个做父母的不想看到儿女成家,蓉姨娘也不例外。只是傅娇对婚姻十分抵触,她也不好继续说这个话题。 傅娇总是心虚。 她怕被蓉姨娘发现自己不是她的女儿,迅速将话题切入:“娘亲,你和陆姨娘必须尽快投胎转世,但在此之前,我必然会让傅镇卿付出该有的代价。” 蓉姨娘抿了抿唇,她摇摇头:“娇儿,算了……” “为什么算了?” 傅娇不理解,“傅镇卿设计害死了你,难道不该偿还罪孽吗?” 如果原主还活着,一定会支持她的做法。但蓉姨娘好像比陆姨娘的性子还要软弱无能,对谁都可以原谅。 蓉姨娘沉默许久,抬起眼,反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傅镇卿再怎么坏他对你都有养育之恩。当初他是想杀掉你,可他最后没有那么做……” “他没杀我,但轻贱我。”傅娇一字字咬的极其重,“更何况,他杀了你!” “我不介意!” 蓉姨娘深吸一口气,“我死去十年了,怨气积攒,是怕你被人伤害。如今看到你过得好,已别无所求。就这样娇儿,不要再因为我一个死人,闹得家宅不宁。” 傅娇第一次觉得无言以对。 她皱着眉,咬牙道:“娘亲,倘若我非要追究呢?” 蓉姨娘看着面前的少女,人畜无害的清纯脸蛋,眼眸中却有着坚定的决绝。即便泰山在眼前崩塌,她也不会有半点退缩。 倔强,刚直,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自己的坚持。 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再也不是年幼时梳着双丫髻,软软糯糯叫“娘亲”的小女孩。 傅娇转头面对陆姨娘,她直接问:“陆姨娘,若你真的愧对我娘亲、愧对我,那就告诉我,当年与傅镇卿合谋的大师是谁。那大师提议用八角井镇压我娘亲,还将她关了十余年不见天日,其心可诛,罪孽深重。我定要找到他,让他和傅镇卿受到应有的惩罚。” “陆妹妹!不要陪娇儿胡闹!” 蓉姨娘一个劲儿的阻止傅娇追查,让傅娇完全摸不着头脑。难道蓉姨娘是极品恋爱脑,即便傅镇卿害死了她她也不生气? 如果是这样,那傅娇简直要气吐血了。 陆姨娘半晌没有说话。 犹豫再三,她到底是站在傅娇这边,缓缓开口:“蓉姐姐,我能理解娇儿的做法,也希望你理解她。或许你对老爷情根深种,但娇儿这些年,在傅家过得并不好,她想为自己讨公道、为你讨公道,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说到此处,陆姨娘对傅娇指了指北面儿的方向,“河北通州的北齐山,有一座宝云寺。那位大师名叫慧光,但不知现在还在寺庙中没有。当年,慧光收了老爷五百两香油钱,至此以后便再也没有来往。因为传出去不好听,慧光和老爷都没有向外界说起过,并且勒令傅家众人都不许去宝云寺,就连通州我们都很少踏足。” “多谢陆姨娘,我知道了。” 傅娇心里有了底儿。 陆姨娘又道:“不必谢我,都是我应该做的。再者,这件事毕竟过去这么多年,慧光大师是否在世,是否还在宝云寺,都是未知。即便你找到了慧光,慧光不配合不承认,娇儿你也没有办法啊。” “这点陆姨娘无需担心。” 傅娇胸有成竹。 她胜券在握般笑了笑,“只要找到慧光,我就有办法让他出来作证。” 蓉姨娘满心苦涩,只能不住叹气。 眼看傅娇准备和傅镇卿撕破脸皮,蓉姨娘只好将傅娇拉到一旁,纠结道:“娇儿,能不能就这么算了?” 傅娇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娘亲,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就那么心疼傅镇卿?即便你不追究,可你知道女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娇儿,你的难处娘亲明白。可是……可是……” 蓉姨娘急得跺脚。 耳房中没有其他人,她再也憋不住心头的话,干脆明说了,“倘若傅镇卿他没有错呢?!” 这话让傅娇茫然了。 就连陆姨娘,也是愣愣地望着蓉姨娘,瞪大了眼睛,颤声道:“蓉姐姐,你这话是何意,还请明示。” 蓉姨娘闭了闭眼,仰头长叹:“娇儿啊,傅镇卿没有冤枉我。你……你的确不是他亲生的。” 第一百十一章 身世 房中鸦雀无声。 傅娇和陆姨娘都惊呆了。 陆姨娘是那么相信蓉姨娘,觉得她虽然出身不好,可也绝不是道德败坏之人。 可现在蓉姨娘话里意思,傅镇卿还是被她们给误会的? “蓉姐姐,你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蓉姨娘也不想再隐瞒了。 “人死如灯灭。既然娇儿让我有重新说话的机会,我便将这件秘密说出来。”她做足了心理准备,鼓起勇气讲述起当年的事情,“娇儿,我并没有多喜爱傅镇卿,只是那时候,我必须为了自己谋一条出路……” 十几年前,蓉姨娘还是京城玉茗楼的头牌。她有才情,长得又漂亮,性情温柔如水并能弹一手好琵琶,引无数京城名流争缠头。当时她身价很高,往来的入幕之宾众多,傅镇卿不过尔尔。可是,玉茗楼的老鸨为了钱财,想将她嫁给一位年迈的江南富商做妾。 蓉姨娘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她不想背井离乡还嫁给一个糟老头子。恰好那时候傅镇卿与她比较亲密,打听过一圈,达官显贵中,只有傅镇卿不介意她出身烟花柳巷,愿意将她抬进后院好生伺候。 再三权衡之下,蓉姨娘便告诉傅镇卿怀了他的骨肉,希望尽快嫁进傅家。 傅镇卿确实没让蓉姨娘失望。 在蓉姨娘谎称怀孕三个月的时候,一顶粉色软轿将她送进傅家,成为傅镇卿的姨娘。 回想起这些,蓉姨娘对傅镇卿尚且有些愧疚。所以,当傅镇卿因为孩子并非他亲生而想痛下杀手时,蓉姨娘也理解。 世上不缺负心薄幸之人,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傅镇卿愿意娶她,蓉姨娘已经很感激了。 “你是假孕?” 陆姨娘震惊万分,“当时完全看不出来。” 蓉姨娘感慨道:“我顶着那么大的风险,如何敢让人发现?为了不让傅镇卿起疑,我不再打扮,也不再与他讨论诗词歌赋,让他渐渐冷落了我……” “原来是这样。” 陆姨娘陷入回忆。 她比蓉姨娘后进门,怪不得那个时候蓉姨娘不争宠。她还以为蓉姨娘是因为怀孕没有心情,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虽说是假孕……那娇儿她又是怎么回事?” 陆姨娘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之前,她以为是蓉姨娘不安分,给傅镇卿戴了帽子,可现下看来,并不是这样。 蓉姨娘目光入水温柔地看向傅娇。 傅娇丝毫不躲避,定定地与她对视,希望蓉姨娘给她一个明确说法。 蓉姨娘声音很低,显然也是在自责当中,“从我假装怀孕嫁给傅镇卿后,我一直拜托当年的朋友帮我寻找合适年龄的弃婴。我的朋友不会背叛我,她尽心尽力,终于在十六年前的冬天,她为我找来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那个女婴……就是我?”傅娇指着自己鼻子。 蓉姨娘轻轻点了下头。 那个冬天很冷,蓉姨娘的朋友兜兜转转,从一樵夫口中得知,灞桥渡口被人遗弃了一个婴孩。她立刻将那婴孩抱回了家,并且给了所有知情人一笔封口费。 蓉姨娘月份也合适了。 找了个借口出门,晚上便将傅娇抱了回来。面对傅镇卿谢氏等人的询问,她谎称说下午突然发动,在外间生下的孩子。 “你那时候出生应该有几日了,不像别的孩子,有脏兮兮的胎泥。”蓉姨娘讲述起年幼的傅娇,眉眼温和,“你白白嫩嫩的,也不哭,谁逗你都笑啊笑的。身上的襁褓也是非常名贵的蜀锦缎面,绣着精致的兰花。那兰花上细细的金线,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好的绣品……当时我就想啊,谁这么狠心,将娇儿给遗弃在寒冷的渡口边呢?” 陆姨娘听到此处,蹙额道:“这样说来,傅娇不是傅镇卿的亲生孩子,也不是姐姐的。她身上襁褓竟然如此珍贵,想必也是出生京城的大户人家。” “定然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 蓉姨娘幽幽叹息,“娇儿的襁褓中,还有半块玉佩。” 傅娇没想到原主的身世还这么曲折。 她一时间有些会不过神,不知道该不该为原主寻找原生家庭。 思及此,她顺口问:“那半块玉佩是什么样子?” 蓉姨娘比划说:“我对珠宝玉石不精通,但你身上的那块玉佩质感极润,红中透着橙,橙中还像被血浸过,阳光下如冰透明。上面的花纹是天然形成独一无二,仿佛凤凰展翅。” 傅娇一听来了兴趣,她又问:“娘亲,那玉佩现在何处?” 蓉姨娘脸色为难,十分惭愧地道:“你虽然被遗弃,但襁褓中却留下这么一块玉佩,显然是原来的家庭还希望通过这块玉佩找到你,也算是你原来家庭对你的牵挂。但那时……我假孕的秘密不能被发现,所以那块证明你身份的玉佩和襁褓,被我包住石块沉进了翠微湖中。” 说到此处,蓉姨娘差些给傅娇跪下了,“娇儿,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那样做。” 站在蓉姨娘的立场,傅娇也没什么好责怪的。 她今日得知自己并非傅镇卿和蓉姨娘的亲生女儿,反倒是松了口气。这样一来,她要惩治傅镇卿就不用再畏手畏脚了。 “做不做你都做了,说这些没有用处。” 到底是有养育之恩,傅娇没必要和蓉姨娘关系僵硬。 她想,如果原主还活着,一定也不会怪罪蓉姨娘。毕竟蓉姨娘当初不来捡到她,说不定年幼的婴孩早已冻死在灞桥渡口。 “娘亲,你还记不记得襁褓玉佩被扔在哪里?” “翠微湖上有一道拱桥,我是站在拱桥上扔的。”蓉姨娘皱眉回忆了半天,实在是记不清了,“但具体扔在哪个方位,我、我真的想不起来。” “有个大概位置就行。” 翠微湖也就那么大。 时间还长,傅娇哪怕抽干湖水,掘地三尺,也要把那玉佩挖出来看个究竟。 她占用了原主的身体自然要为她竭尽所能的做事。 原主不该受这么多年的委屈。 不管是她的身世,还是傅镇卿作过的恶,以及任何想伤害她的人,傅娇都会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一百十二章 送别 天将明。 傅娇再次确认了宝云寺的位置,便准备施法,让蓉姨娘和陆姨娘进行投胎。 陆姨娘没有拒绝,但蓉姨娘显然不舍得傅娇。 “娇儿,娘亲这一入鬼门,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你了?” 虽然傅娇不是她亲生的孩子,但这么多年感情与养育之恩,不是一句话就能磨灭的。 生恩还是养恩,傅娇心中偏向后者。倘若她真的是被遗弃的话。 “娘亲,你对我的再造之恩,娇儿永远都不会忘记。不管轮回多少世,你都是我这一世的母亲,我只认你这一个母亲。” “娇儿……” 蓉姨娘被傅娇的话感动得泪眼婆娑。 她是亡魂,不存在眼泪。伸手下意识想擦一擦,却发现是一片虚无。 这让蓉姨娘意识到,她继续逗留在阳间不是一件好事。 蓉姨娘注视着傅娇,柔声问道:“娇儿,如今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有何打算?” 傅娇避开傅镇卿不谈,反问:“娘亲觉得呢?” 似乎知道蓉姨娘想规劝,陆姨娘朝她摇摇头,“你我都是要离开的鬼了,一切都让娇儿自己拿主意。” 蓉姨娘一想也是。 她苦笑道:“娇儿,娘亲只希望你过得开心,别无所求。你要傅镇卿付出代价也好,想去寻找亲生父母也罢,都依你。” 这话和傅如镝当初的承诺差不多。 傅娇心头一动。 她感动又惊愕地看着蓉姨娘,不知如何作答。 或许,这世上最爱傅娇的人想法是一样的。不管她做什么,只要她活得高兴。 “娇儿,翠微湖那么大,如果找不到玉佩,你也不要心怀执念。”蓉姨娘叹了叹气。她走上前,爱怜地抚摸傅娇的脸庞,虽然触摸不到,但这却是母女间最后的接触,“娘只希望你健康平安。” “娘亲……” 向来亲情淡薄的傅娇,或许受到原主影响,又或许是因为蓉姨娘慈爱的目光,她不禁鼻酸。 窗外传来喔喔鸡鸣。 陆姨娘看了眼朦朦胧胧的天光,说:“蓉姐姐,我不后悔自缢。早知道死后能见到你,我一定早些来寻你,咱们黄泉路上也能作伴。” “妹妹不要这样说。” 蓉姨娘对于陆姨娘自缢的行为不认可。 事情已成定局,谁也无法死而复生,唯一能做的,两人就是一同握手言和,一如回到十多年前的姐妹。 香蜡纸钱快燃尽了。 今天是吉日,最适合投胎转世。 蓉姨娘还想逗留人世,但傅娇为了让她们下一世顺遂,还是作法打开了鬼门请来鬼差。 傅娇如今功德深厚。 但在成为天下第一的玄师之前,她还是无法沟通地府神仙,只能模模糊糊看个轮廓。在用符纸陈述完二人生平冤屈后,陆姨娘和蓉姨娘的魂魄便跟随那模糊的轮廓步入光线最亮的一道门。 雁姬躲在暗处,不敢吭声。 万一她被鬼差发现,便不能再和赵灏相见,五百年的罪孽也足够她在十八层地狱饱受摧残。 傅娇掐诀,目送陆姨娘和蓉姨娘魂魄进入鬼门。 站在鬼门关,蓉姨娘不舍地回望。 那是临别的最后一眼。 要真正的离开她的孩子,蓉姨娘忽然后悔病重快死的那段时光,她都没有好好和傅娇道别。这次,在步入鬼门关的刹那,她望着傅娇,扬声道:“娇儿,你长大了,成长的如此之快,娘亲其实都觉得措手不及。娘很高兴,娘为你骄傲,你的能力让你拥有更广阔的天空。娘亲舍不得你,但愿来世还能让你做我的女儿,补偿这些年我对你的亏欠。” 她死的太早,和傅娇相伴的时光太短暂。 这是她最大的遗憾。 “娘亲,你对我没有亏欠。” 能在灞桥渡口捡到她,给了她一个身份、一条命,傅娇已然感激不尽。 蓉姨娘温柔地笑了。 她道:“记住,无论你身在何处,娘的爱永远陪伴着你。” 语毕,蓉姨娘与陆姨娘相视一笑,再无牵挂地走进了洞开的鬼门。 她们的魂魄似乎离开的很轻松。 傅娇心里踏实了。 她默默地在心里说:“蓉姨娘,从前的‘傅娇’已经死了,若有缘,你们依旧能再续今生的亲情。 处理好陆姨娘和蓉姨娘的投胎转世,傅娇立即离开傅家,去府衙找傅如镝。 正要出府,傅娇竟然又碰见了何无恙。 许久不见,何无恙没有一点儿变化,英俊温润的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微笑。看向傅娇,亦是满面喜色,“傅姑娘,你要出府吗?” “嗯。” 傅娇点点头,“倒是不知何大夫今天要来府中做客。” 何无恙轻轻一笑。 他戏谑地指了指背着的药箱,“我可不是来你家做客的。傅夫人说二公子的梦魇总不好,之前开得安神药喝完了,让我再给他开几幅药。” “原来如此。” 傅娇想到傅长健所作的恶事,如今是恶有恶报。 当真是罪孽深重,所以被连续吓了一段时间还无法挣脱梦魇,看样子,傅长健迟早耗空自己,生死难料。 她不禁揶揄:“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也不知道我那二哥一天天背着家里人干了什么坏事,整夜整夜的做噩梦。”说到此处,她故作担忧地叹了口气,“该不会是沾染到什么脏东西了。” 何无恙闻言怔了怔。 旋即摇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傅姑娘,这些话慎言。” “哦?何大夫不信这些?” “……人出现病症必然是身体原因。” 何无恙似是而非地答道。 他这话一说,突然让傅娇想到一件事。她看了看天色尚早,便主动提道:“何大夫,听说你的医术十分精湛,放眼全天下也没几个比得上您。这几日我家陈姨娘突发疯症,能不能帮我二哥看完病之后,再帮姨娘看看?” “举手之劳。” 难得傅娇让他帮忙,何无恙开心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 傅娇眼珠子转了转,咳了咳,低声说:“但是不能让我二哥母亲他们知道。你……悄悄地给姨娘瞧一瞧。” 何无恙心底虽然诧异,但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详问的地方。 他朝傅娇颔了颔首,温和道:“好,都听你的。” 第一百十三章 但愿 傅娇让何无恙帮忙,何无恙答应的很干脆。 既如此,傅娇便不打算去府衙,就在傅家等着何无恙的诊断消息。 何无恙给傅长健看病,谢氏自然是知道的。 这傅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很少有谁能瞒过她的眼睛。但这一次,傅娇让雁姬迷惑了门口守卫,带着何无恙悄悄进入关押陈姨娘的院子。 门口守卫挂着迷茫的笑容。 眼睁睁看着傅娇与何无恙走进院内,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何无恙眸色微深。 他蹙额问:“我一个陌生人拜访,傅家家奴竟是问也不问?” “因为何大夫与我一起来的啊。我来探望姨娘,他岂敢阻拦。”傅娇随口答道。 “原来如此。” 何无恙目光越过那家奴,看向墙角一株凋零的月桂。 月桂之后站着雁姬。 雁姬冷冷地盯着何无恙,压下心头不舒服的感觉。好似那何无恙与傅娇一样,能看透她的存在。 “何大夫,方才你去看我二哥,他病好些么?” 傅娇走上前,遮住何无恙的视线,并悄悄给雁姬一个眼神,让她回玉蓉院去。 何无恙拾阶而上,沉声道:“你二哥的病是心病。他这样终日煌煌,损的是自己的气血。我只能用些补药为他安神,具体什么时候能好,全然看他自己。” 这在傅娇预料之中。 傅长健作恶多端,被吓破胆是他该有的报应。 想起初次见面傅长健那嚣张劲儿,对比起现在神经兮兮的惨状,傅娇想想都开心。 “何大夫,这里面住的便是陈姨娘。” 傅娇指了指紧闭的房门。 这院子以前是陈姨娘的住所,对面就住着陆姨娘。如今陆姨娘已经轮回转世,她因为疯病,还得在人间彷徨。一个生,一个死,却也说不清谁更幸运。 何无恙沉吟道:“傅姑娘,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何大夫但说无妨。” 何无恙道:“我听说……你们傅家这几日不太平静。有一位姨娘因病去世,还有这位,怎么好端端就疯了?”说到这里,他轻轻咳嗽,“外间有传言,说这位疯掉的姨娘意图对府中小姐不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傅镇卿和傅如镝又有官职在身,自然比旁人会受到更多的注视。 傅娇思虑了一下,坦然一笑,对何无恙说:“何大夫,你听闻的事情八九不离十。陈姨娘确实是因为我疯的。” 何无恙讶异地抬起眼,“愿闻其详。” 傅娇略过陆姨娘悬梁自尽,简单地告诉何无恙,陈姨娘因为不满她的身份而策划绑架案。末了,傅娇又说:“何大夫,说实话,我自己是不太相信陈姨娘会做出这种事。今日冒昧请你来给陈姨娘看诊,我是怀疑她的疯病有问题。” 何无恙是局外人,但他也觉得事出蹊跷。这位陈姨娘疯的如此不是时候,显然背后还有旁人,“太巧合了,就像有人故意推陈姨娘顶罪。” “咳咳。” 傅娇抿唇一笑,“何大夫,究竟是不是,还望你给陈姨娘看得仔细些。” “好。” 知道事情缘由,何无恙便无顾虑,使出浑身解数。 按规矩,陈姨娘应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但她已经疯了,吃饭睡觉都成了问题,广平王和傅如镝念在这点,便破例让陈姨娘在家中软禁。虽然不能离开房间,但至少有人伺候,不用关在柴房挨饿受冻。 进屋后。 房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臭气。 陈姨娘脏兮兮地瑟缩在墙角,披散头发,面色苍白,眼底却是浓重的两道淤青,看起来十分渗人。 傅娇轻轻掩鼻。 何无恙却是医者仁心,走到陈姨娘面前,为她诊脉。 陈姨娘已经痴痴傻傻,估计上午疯得太厉害,临近傍晚,这会儿累得一动不动,任由何无恙为她看诊。何无恙专注极了,就连陈姨娘唾液横流的嘴巴也不嫌弃,掰开后用银针仔仔细细查看。 傅娇不敢在旁边打扰,默默帮他打下手。陈姨娘也很配合,一套流程下来,何无恙取过银针放在特殊的药液中,轻轻摇晃。 少顷,何无恙长长叹了口气。 他将变黑的药液递给傅娇,面色凝重道:“你猜测的不错,这位陈姨娘不是畏罪心虚发疯,而是中了毒。” “中毒?” 这就触及傅娇的知识盲区了,“中的什么毒?” 何无恙解释道:“七色芙蓉。几十年前,有人使用这种植物的根茎炼制逍遥丸,药性燥热绘烈。正常人适量食用,会精神亢奋全身发热神明开朗体力增强,产生一种迷惑人心的短期效应。但过量服用七色芙蓉的原汁,轻则呕吐眩晕,重则疯癫癔症。” 傅娇听都没有听过这毒药。 她讶然:“七色芙蓉容易得到吗?” “极难。” 何无恙立即否决了,“因为逍遥丸的原因,七色芙蓉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焚毁绝迹。如今新鲜的七色芙蓉,只在苗疆地区有少量种植。” 傅娇皱紧了眉,思考傅家谁和苗疆挂钩。 “傅姑娘,顺着七色芙蓉这条线索,你应该可以找到真凶。” “嗯。” 傅娇心里有数。 难得是,她要怎么把证据摆在傅如镝面前。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傅如镝和薛中流都难以为继。 “今日多谢何大夫了,傅娇感激万分。” 何无恙神色温润,望着傅娇娇美的容颜,眸中似有千言万语。 他轻轻一笑,“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今后再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好。” 傅娇大大方方应下。 她亲自送何无恙离开傅家。 待何无恙走后,夜色刚刚笼罩红尘。傅娇并未回去,而是转道去府衙,准备将今日的事情告诉傅如镝。 傅娇和何无恙在府中相遇,谢氏很快便知晓了。 “平时没看见她与别的男子有私交,惟独这何无恙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傅嫣暗暗猜测,“该不会她对何无恙还有意?” 谢氏不置可否。 她已经不急着将傅娇嫁出去了,帮傅娇张罗婚事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们应该只是偶遇寒暄。” 做母亲的这么说,傅嫣不好反驳。 但不知为何,傅嫣始终心神不宁,她焦虑道:“……但愿如此。” 第一百十四章 坦白 沿着长街,傅娇独行至府衙。 府衙的守卫认得她,面带笑容地放行。 以往傅娇都会与他们热络几句,但今日她实在没心情,径直来到傅如镝的书房。 站在门外,看着书房中熟悉的人影,她抬起敲门的手,半晌没落下。 傅如镝还不知道她不是他的亲妹妹。 如果知道了,他会怎么想?还会对她这么好吗? 傅娇皱紧眉头。 她第一次这般纠结。可身份的事情迟早隐瞒不住,倒不如她自己预先告诉他。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如果傅如镝因为这点和她生分,傅娇也认命了。 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妹妹,而今坦白,也是一种释然。 正胡思乱想之际,屋内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催促道:“天冷,还不进来?” 傅娇拢了拢斗篷。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像往常那样撇嘴嘟囔,撒娇道:“哥哥,你怎知我来了?” 傅如镝已然将她轻轻的脚步声记在了脑海里,都不需要抬头看,就知道是她。 他没有回答傅娇的问题,而是问:“说,有什么结果。” 傅娇抿了抿唇,“怕说出来你不高兴……” 傅如镝将毛笔搁下,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快说。” 如此,傅娇也不好继续忸怩,将今日发生的事,以及她的计划一股脑儿地倾诉给他。 当得知蓉姨娘和陆姨娘已经被傅娇超度,傅如镝微微诧异:“你不与蓉姨娘多相处一段时间吗?” “没有意义的。” 傅娇摇摇头,“她在阳间逗留太久,到了阴司,没有好的轮回道就遭了。”她咬着唇瓣,犹豫了半天,又低声说:“哥哥……我娘亲离开前,告诉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傅如镝抬眸凝视着她。 被他这样的目光盯着,傅娇愈发不敢吐露。可想了想,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为了将傅镇卿拉下马,她必须豁出去。 思及此,傅嫣抬头与他对视,黝黑的瞳仁里是一片决绝勇敢的情绪。 她一字字说:“哥哥,傅镇卿的确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傅如镝松弛的神色霍然一变。 都来不及看他反应,傅娇又飞快说:“就连蓉姨娘,也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当初为了脱离烟花柳巷,不惜假孕,诓着傅镇卿将她娶进门,临产前,在灞桥边发现被遗弃的我。我是蓉姨娘捡来的弃婴。所以,傅家没有一个是我的亲人。就连哥哥你,都不是。” 她声音很轻。 语速虽然快,却每个字都敲击在傅如镝心上,振聋发聩。 傅娇不是他的亲妹妹。 真的不是! 那些传言不是空穴来风。不知道为什么,铺天盖地的狂喜涌上傅如镝的心。他此刻恨不能冲到傅娇面前,将她抱起来狠狠地转几个圈。 好在多年的克制让他稳住了激动的情绪。 狠狠握住拳头,不让自己微妙的心思暴露在傅娇面前。 傅娇说完这一切,见傅如镝如一尊石像毫无反应,心情失落到了极点。她叹了口气,幽怨道:“哥哥……你知道了这些,我以后还能叫你哥哥吗?” 言下之意,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么? 然而,问完这话屋子里是良久的沉默,安静到落针可闻。 傅娇心里愈发没底。 她抬头去看傅如镝,却见傅如镝站在书案前,一动不动。英俊的脸旁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恨不能将她一眼望穿到心里去。这般直白的目光,让傅娇不知所措,她也跟着站起身,伸手在傅如镝面前晃了晃,“哥哥?你方才有听我说话吗?” 傅如镝不知怎么安抚跳动的心。 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在玉蓉院的那个夜晚。他逾越地跨过兄妹间的那条天堑,触摸了她的脸。 “傅娇。” 傅如镝尽量让他的语气平稳。 他缓缓抬手,想抚摸傅娇柔嫩细腻的脸颊,却最终只将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 傅如镝用尽全力才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他道:“不要胡思乱想,不管你是否真正的傅家人,我永远都会对你好。” 他对她好,从来都不是因为“妹妹”这个身份。 而是因为他想对她好,只对她好……甚至去超越亲情的界限。 望着傅娇清澈明亮的双眸,傅如镝猛然心虚起来。他觉得自己有那么瞬间的不堪和龌龊,慌忙转过身,看着燃烧蜡烛的灯芯,沉声解释:“其实你不是我的亲生妹妹,十几年前在府中已经有传言。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之间的关系。这些日子相处,你应当知道哥哥绝不会因为这些事而生分。傅娇,你这些想法……多虑了。” “哥哥……” “你以后想叫哥哥就叫哥哥,想叫别的也可以叫别的。” “啊?”傅娇眨眨眼,“我还能叫你别的吗?” 傅如镝莞尔一笑,“都随你。” 叫他的名字、亦或叫他别的称呼…… “那我还是叫哥哥。”傅娇耸耸肩,“叫别的我也不习惯。” 对比起傅如镝的豁达,傅娇突然觉得自己小人之心。听到他这么说,傅娇倍感轻松,于是商量接下来的事情全然没有负担。 “哥哥,我的想法不变。虽然我的确不是傅镇卿的女儿,但他算计蓉姨娘是不争的事实。没有蓉姨娘,也没有今天的我,说不定我早就在十六年前被活活冻死了。为了报答蓉姨娘的恩情,我必须要傅镇卿受到应有的惩罚。” 傅娇也没想过自己越来越正直了。 她又道:“今天遇见何无恙来给傅长健看诊,我让他帮忙给陈姨娘看了看疯病。果不其然,陈姨娘是被人下毒害成疯子的。那种毒名为‘七色芙蓉’,如今只苗疆一带有,想必哥哥应该知道的。七色芙蓉稀有,我们按这条线索顺藤摸瓜,肯定能拿出证据抓捕真凶。” 傅娇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傅如镝却没有反应。 傅如镝眉间拧成“川”字。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闷闷不乐酸溜溜地质问:“你又和何无恙见面了?” 傅娇差些一口血喷出来。 敢情她刚才长篇大论说了这么多重要事情,傅如镝就听见一个“何无恙”?! 第一百十五章 羁绊 这关何无恙哪门子事? 人家愿意帮忙,傅娇感激都来不及,缘何到了傅如镝这里反而被责问起来。 傅娇陈述利弊,再三澄清何无恙只是单纯帮忙,也不是她有意约见人家,而是碰巧偶遇,傅如镝的醋坛子这才被扶正了。 “哥哥,我打算去一趟宝云寺,寻找慧光大师。”傅娇语气一顿,“至于被蓉姨娘扔掉的那半块玉佩,等处理完傅如镝的事情,再来打捞。” “傅娇。” 傅如镝望着她,“你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傅娇笑了笑,“知不知道是一回事,要不要相认又是一回事。” 站在原主的角度,傅娇觉得原主一定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是谁在十六年前狠心将她抛弃,抑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她这人就是这样。 一旦认定的想法就不会改变。 傅如镝点点头,思忖说:“现在打捞肯定不行。天气太冷,翠微湖面都结了厚冰,待转暖冰雪消融,我们再去寻找玉佩。” 若不是他提醒傅娇都忘记了这点。 湖面结冰打捞不易,傅娇也不着急,赞同道:“好的哥哥。” “我这段时间不能离开京城,衙门积压了一些案子没有处理,陛下随时宣我入宫,你要去宝云寺,我让司南陪你去。”傅如镝说完,还是不放心,“罢了,能不能再缓缓,待我手头事情轻松了与你一起去寻慧光。” 傅娇的身世可以等,但傅镇卿这件事却缓不得。 她道:“哥哥,宝云寺就在通州,我让赵灏陪我去便是。你留在京城,一边处理手里公务,一边再帮我找找七色芙蓉的线索。争取在年后,将一切都操办妥当。” 傅如镝尚未来得及反问,傅娇又赶忙道:“哥哥,这次你没有阻拦我,我已经非常感动了。” 她要查的人是傅如镝的亲爹。 两边都是亲人,傅如镝选择帮理,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做到。 今天的事情,换了别人,早就阻拦傅娇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查下去。傅如镝非但没有阻止,还力所能及地帮助她,怎能让傅娇不感动呢?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傅如镝今天得知这么多事,还需要静静消化一下。光傅娇不是他亲妹妹这一点,足以石破天惊,让他未来数十天都彻夜难眠。 “我让司南送你回家。” “今天不想回。” 傅娇撇撇嘴,“那根本也不是我的家。在我心里,还不如和哥哥待在府衙,更有家的感觉。” 她明明是撒娇的语气,傅如镝却听得心暖暖的。 正所谓“吾心安处是故乡”,想必傅娇此时此刻也是一样。她和他在一起,不管天长地久还岁月短暂,皆是港湾。 “不想回就不回。” 若是以往,为了避嫌,傅如镝还会催她离开。但今天…… 知道她不是自己亲生妹妹以后,好像那些瓜田李下的事,全都无所谓是否谣言。 于是,顺其自然的,傅娇又搬去了府衙后院、傅如镝的书房隔壁。 躺在熟悉的床上,傅娇很快陷入梦乡。 至于一墙之隔的傅如镝是如何辗转反侧,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次日清晨。 傅娇简单的洗漱之后,与傅如镝告别,准备去找赵灏。 知道赵灏没有像何无恙那样的心思,傅如镝便也没说什么,只是赵灏为人嘻嘻哈哈不靠谱,傅如镝又提出让司南陪着一起去通州。 傅娇依旧婉拒。 她语重心长地说:“哥哥,司南司北都是府衙里挂职的官差,跟我去不太好。万一你要用人,身边亲信不够,那可就麻烦了。”她知道傅如镝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指了指广平王府的方向,“我让赵灏带足护卫便是。再者,是去寺庙不是去战场,哪有那么多凶险?别的我不敢说,斗法画符,那慧光大师还比不上我呢。” 傅如镝知道她素来有这方面的本事。 想到当初她勇搓僵尸都无惧,担忧之情少了一些。 只得揉揉她的发顶,恳切叮嘱:“虽然你厉害,但还是得处处谨慎小心。到了通州,每日给我传递书信,让赵灏带些好手,别弄些酒囊饭袋。” “我知道啦!” 傅娇转身欲走。 跨过门槛,想到这一去好几天都看不到傅如镝,便忍不住转身扑入他怀中,亲昵地抱了一抱,“哥哥,等我回来!” 突如其来的环抱让傅如镝身躯一僵。 他犹疑地伸手,有瞬间冲动,想将那娇娇人儿反手箍进胸膛。却不曾想,温软的感觉转瞬即逝。都来不及回抱一下,少女转身便雀跃地跑出院子,灵动迅速,像一只撩了就跑的兔子。 望着远去的人影,傅如镝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忍俊不禁的眼底,满是宠溺。 是不是他亲生妹妹又如何? 在他心里,她的地位早已远胜过所谓亲情的羁绊。 傅娇来到广平王府。 赵灏一听是她,欢天喜地跑出来,见面就问:“是不是把雁姬送回来了?” “想什么呢?一天天就知道想雁姬。” 赵灏老脸一红,轻咳道:“我以为你傅家的事儿都办完了。” “没办完,找你就是想让你随我一起去通州。” 傅娇将傅镇卿和蓉姨娘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下,赵灏当即便义不容辞,仗义地表示和她一起办妥这事儿,沿途的护卫也不用傅娇去操心。 “护卫随便找两个就行,等会儿我去傅家将雁姬带上。有她在,这一路上不会出什么岔子。” 赵灏一听更高兴了。 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声道好。 两人一齐前往傅家的途中,赵灏想到雁姬的身世,终是开口询问:“姑奶奶,雁姬她这五百年来不小心伤了人命吞了鬼魂,到了阴曹地府会受什么样的处罚?处罚完了,下辈子还能投胎做人吗?” “她现在留恋阳间,说这些为时尚早。” “可始终都会去地府的啊!” 傅娇顿住脚步,转头看着赵灏,叹了口气:“她执念还没消,依旧心心念念着宋郎。赵灏,你若想她少受些折磨入六道轮回,便多多善待她,帮助她打消执念。” 赵灏眼底一片坚定。 他郑重地点头:“我会的。”末了又小声地补充,“只要别让我殉情,怎么都好说。” 第一百十六章 是谁 此去通州,傅娇还要去傅家将雁姬带上。 尚未进得玉蓉院,便听隔壁院落传来丝竹管弦咿咿呀呀的戏腔声。一时间分不清是哪个院子传出的,傅娇便问玉蓉院门口守着的春星,“谁在办什么喜事?” 春星久不见傅娇,也不敢多问她的去向,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禀四小姐,是夫人她觉得最近家宅死气沉沉,请了春喜班的台柱子周芳君来唱几出戏,让大家都热闹热闹。” 傅娇在京城这么久了,对春喜班的大名如雷贯耳。 那位台柱子周芳君也是出了名的人物,多少达官显贵都请不动他来唱戏,谢氏一个小小八品监丞夫人,却隔三差五的能请动这位名伶,也算有些本事。 “夫人真是心情好啊。” 傅娇悠悠叹了口气,语气没有嘲讽胜似嘲讽,“陆姨娘尸骨未寒,陈姨娘疯疯癫癫,她还有心情听戏。” 原谅傅娇在得知真实身世后,并不想称呼谢氏为“母亲”,傅镇卿为“父亲”。本来就是虚假的一句称呼,如今已经没有维持表面和谐的必要。 等她从通州回来,所谓的父女情分将会化为灰烬。 傅娇这般直白的讥讽谢氏,春星听得是心惊胆战。好在她没有秋月弯弯绕绕的心思,只低着头,瑟缩着不敢接话。 春星和秋月这两个丫鬟傅娇谁也不信任。 但前者至少比后者态度端正。 思及此,傅娇故意问春星:“对了,怎么不见秋月那丫头?” 春星忙答道:“四小姐,你有所不知,秋月最近一直在病中。要么刚好一些,她母亲又病,反反复复的,已经向夫人告假回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 “回不回来都无所谓。” 傅娇恶劣地笑了笑。 上次她使了坏,让秋月不断走霉运,眼下看来秋月有的是麻烦。 至于春星,傅娇打算放她一马。 “我要出府几日,回来收拾东西。我不在的这几天,就不用进屋打扫了。” “是。” 春星低头应道。 傅娇交代完这些,进院子将雁姬收进瓷碟,带了一身方便换洗的随身衣物,便离开傅家去找赵灏,与他一通离京。 春星见傅娇提着包袱走了,心下奇怪。确定傅娇不会再回玉蓉院,春星这才去给谢氏禀报。 谢氏将春星秋月安排在傅娇身边,就是为了刺探傅娇的一举一动。 春星虽然心思不坏,但必须遵从主人家的吩咐办事。傅娇再厉害,这里终究是傅家,由傅镇卿和谢氏说了算。 前院。 戏台上,周芳君扮演着祝英台,与他的梁山伯挥泪诀别。 戏台下,谢氏看得全神贯注,到了动情处,眼角都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以往春喜班唱戏,陈姨娘陆姨娘等人都在。时过境迁,也就只留下谢氏一人尔。就在这时,外间候着的傅嫣步履匆匆地走了来,附耳在谢氏身边低声道:“母亲,傅娇那个臭丫头要离开京城。” 谢氏擦了擦眼中泪水,目光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 “离京?去哪儿?” “不知道。方才玉蓉院的春星来禀报,说看她带着包袱,肯定是出远门。”傅嫣说完,始终按捺不下忐忑的心情,“母亲,要不要我派人跟踪?看傅娇想去哪儿?!” 谢氏疲倦地闭上眼,看似闭目养神。 她道:“算了,听戏。” 傅嫣快被急死,跺跺脚,语气焦急,“母亲!傅娇不知道想干什么坏事,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听戏!” “住口。” 谢氏狠狠瞪了眼傅嫣。 “遇事随遇而安。你这样干着急又有什么用?跟踪?你想得轻松!万一被傅娇发现,你还想从昭福公主手里活下去吗?” “母亲……” “别说了!”谢氏最近因为傅娇心力交瘁,“要听戏就听戏,不听戏就出去!” 傅嫣义愤填膺却没有办法。 她不悦地瞪了眼戏台,只见周芳君正演到《梁祝》最感人遗憾的情节,二人双双殒命化蝶而飞。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周芳君油墨重彩的脸上,竟也朝她看来,深情款款,分不清是看错了人还是入戏太深。 傅嫣烦死这些戏子了,暗暗骂了一句“以色侍人的下贱九流。”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 雁姬和赵灏相见,二人自然一番你侬我侬。 虽然赵灏不想承认,但他和雁姬的感情比起之前实在进步太多。 傅娇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心里却是无比惆怅。 这么久相处,她跟一人一鬼都有感情了。和赵灏是朋友,和雁姬也是朋友,一个话多,一个话少,可在心头的分量都一样。 想必雁姬也没有时时刻刻询问赵灏愿不愿意与她殉情了? 雁姬犯下许许多多的杀孽,傅娇要帮她在阴司脱罪,说实话,傅娇自己都没什么把握。除非她早些成为第一玄师,沟通神使,说不定阴司衙门能看在她第一玄师的份儿上,给点面子,让雁姬到了底下不那么受罪,能够顺利投胎。 这话傅娇现在不敢给赵灏雁姬明说,有时候稀里糊涂的活着也是一种好事。 京城距离通州不远。 赵灏请了两个护卫驾车,一是装装样子,二是让有歹念的人忌惮。身边有雁姬,没人能伤到他们。 一天一夜的赶路,终于在次日太阳落山前,抵达了宝云寺。 宝云寺在通州的北齐山。 北齐山并不高,从山脚顺着石阶往上爬一个时辰,便能看到大门上悬挂朱匾黑字的“宝云寺”三个大字。 寺庙毕竟有佛意。 傅娇让雁姬回到瓷碟,用符箓包裹着,放进赵灏怀里。 宝云寺修建简单低调。日暮微光下,坐落山顶的小寺显得静谧而庄严。 门口没有知客僧。 大门敞开着,无需通传,傅娇与赵灏便走了进去。 庙中萦绕着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那是沉香和禅香混合的气息,让人心灵顿时沉静。远处,有敲击木鱼的声音,空灵而悠远。循着木鱼声,傅娇来到了僧人做晚课的禅房。 禅房门外站在一个小和尚。 他看见傅娇和赵灏两个陌生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厉声质问:“你们是谁?怎么会来这里?!” 第一百十七章 证人 不怪小和尚惊诧。 宝云寺修建在北齐山的山顶,不算出名,冬天山路难行,很少会有人来此处进香。 更何况傅娇和赵灏不经通传就来到内院。 赵灏见到人,乐呵呵打招呼:“我们是来找人的。” 小和尚皱眉,“你们要找谁?” “贵寺的主持,慧光大师。” 赵灏说完,那小和尚神色陡然变得警惕。他双手推搡赵灏,“我们寺庙里没有这个人,主持也不叫慧光,施主找错地方了请回!” “找错了好好说嘛,赶人做什么?”多亏赵灏是成年男子,小和尚推他推不动。 若他态度正常些,傅娇也不会起疑,偏偏小和尚紧张地把他们往外赶,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傅娇才不要面子什么的,大老远跑来她必须见到慧光,于是抻长脖子大喊:“慧光大师!你在哪里慧光大师!我们有要紧事找你!” 赵灏也跟着她一起喊。 小和尚急得不行却捂不住二人的嘴,吵吵闹闹的声音终于将寺庙里其他僧人全都吸引了过来。为首的中年僧人穿着正红色的袈裟,一看就气度不凡。 他大步流星地走来,呵斥几人的闹剧:“正通,住手!” 名叫“正通”的小和尚看见他,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主持,这两个人是来闹事的!” 傅娇一听正通把来人叫主持,双眼一亮,忙问:“阁下就是慧光大师?” 那主持长得宝相庄严,垂耳,大眼,浓眉。得知他们是找慧光,也露出讶然的神色。 他对傅娇说:“贫僧名慧文,并非慧光。” “那慧光大师在何处?” 慧文看了她二人一眼,蹙额询问:“慧光大师是贫僧师兄,他已经搬去思过崖清修很多年了。二位施主找我师兄,是有什么事吗?” “很要紧的事。” 傅娇知道他们佛门中人最忌讳因果报应,若做了恶事一定会良心受谴责。思及此,她便将慧光当年助纣为虐的事情讲出:“十年前,慧光大师在京城傅家……” 刚说出几个字,慧文大师面色大变。他忙伸手制止傅娇继续说下去,“女施主!慎言!我们去别的地方说!” 傅娇和赵灏面面相觑。 周围除了小和尚正通,还聚集了一些别的僧侣。显然这件事慧文知道,但不能公之于众。 慧文让僧人们各自散去,将傅娇和赵灏引入一间僻静的精舍,犹豫道:“二位施主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知道我师兄当年在傅家做的法事?” 傅娇道:“我便是慧光大师当年镇压的冤魂之女。” 一席话,让慧文大师羞愧难当。 他道:“你终究还是找来了啊……” “做过的事无法抹灭,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身为佛门中人,大师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慧文大师眼神复杂。 他道:“当年确实是师兄做错了,所以他回来后,卸去了主持之位,主动去了思过崖。这些年他一直在赎罪……” 将买命钱的罪孽转换给另一个人,让另一个人白白葬送性命,确实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但是,师兄是迫不得已。”慧文不住地叹气,“当年宝云寺没有香油钱,连大门坏了都无钱修缮。冬天冻得僧人们瑟瑟发抖,夏天暴雨倾盆,几天都没有一件干衣裳穿,哎,为了一点香油钱,我师兄不得不做出昧良心的事……” 出家人也是人。 为了寺庙里那么多弟子,作为主持的慧光大师,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哪怕后来他为自己赎罪而居住思过崖,这些事都已经发生了无法改变。 知道前因后果,傅娇也不生气。她很平静的对慧文说:“请带我们去找慧光。在思过崖念经不是赎罪,指认真正的幕后黑手才是赎罪。” “施主什么意思?” “我希望慧光大师能帮我指认傅镇卿当年犯下的罪行。他做法害死了自己的妾室,凭什么还能高枕无忧的活着?一报还一报,现在就是傅镇卿得到报应的时候。” 慧文知道慧光的心结就是此事。 他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若是别人我或许不会带你去。但你是当时受害人的女儿,我想师兄他也想见见你。” 语毕。慧文便在前方提着灯笼引路,带傅娇和赵灏来到荒草丛生的思过崖。思过崖前,有一个小小的院落,种着一些蔬菜瓜果。天色已经黑了,茅舍的灯还亮着,传来低低的诵经声。 “师兄,师兄。” 慧文上前叫门,不一会儿,门打开了,一名六十上下的白胡子和尚,穿着灰色的朴素僧衣,颤巍巍地打开房门。 “慧文?你怎么来了?” “师兄,有人来找你……” 慧文让开身子,傅娇和赵灏走了过来。傅娇朝慧光微微一笑,“久仰大名,慧光大师。” “你是……” 慧光难掩疑惑之情。 傅娇自报身份:“我是蓉姨娘的女儿。”她语气一顿,“慧光大师不会忘记了蓉姨娘是谁?” 慧光的神情在瞬间动容。 许久,他才叹了叹气,怅然问:“你是来报仇的吗?” “不是。” 傅娇看了眼慧文,慧文立马将傅娇的来意表明。他知道自己师兄这么多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好不容易找到赎罪的机会,不能错过,一个劲儿的劝:“师兄,你不能一错再错了,既然女施主找上门来,你就该帮她揭开当年的真相。” 慧光陷入两难。 他摇摇头,“这种鬼神之事,不是那么容易定罪的。当今圣人不相信这些,贸然让我去指认朝廷命官……” 傅娇有些生气。 她怒斥:“看样子慧光大师是不想惹祸上身。所谓的赎罪,怕不是一场装给人看的表演。” “并非如此。” 慧光显然有些着急,“若施主有良策,贫僧愿意帮忙。” “只要慧光大师随我前往京城,我自有办法让傅镇卿认罪。” 别忘了,她还有一张真言符呢! 她信誓旦旦,慧光便也信了七八分,答应了充当证人。 “只是……”慧光突然疑惑,“施主,你年纪轻轻,是怎么知道当年事与贫僧有关?” 傅娇笑了笑,“是娘亲告诉我的。” 第一百十八章 捉拿 傅娇来时候便已经做好打算,先礼后兵。如果慧光不配合,她再露两手让他心服口服。 但没想到慧光这些年一直在自责。 得知傅娇的来意,没有过多纠结便同意了帮她举证。 傅娇也就不必展露本领。面对慧光大师的询问,她打着哈哈道:“因为翻修玉蓉院,我娘亲的遗骸冤魂得以现世。当晚,她便托梦于我,将前因后果都详细说了。我原本也是不信这些的,但想着娘亲遗骸被压在井底着实诡异,按照她所说的地方来通州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有北齐山宝云寺这么一个地方。” 慧光了然。 他颔了颔首,叹息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你娘亲的冤魂被镇压了这么多年,想必怨气滔天。” “她一开始是有很大的怨气,但我在梦中与她安慰沟通,不知怎么鬼门也打开了,娘亲便投胎去了,没有为祸一方。” 那也是傅娇做法做的好。 不然蓉姨娘出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她,而是傅镇卿,估计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慧光后怕极了。 蓉姨娘如果手上沾染了血腥,那他的罪孽又再多加一层。 思及此,慧光仰头望着苍天,感慨道:“老天有眼,所幸没有酿成祸端。”他扭头看向傅娇,又说:“本来贫僧还说为你娘亲超度,但她既然已经投胎入了轮回,贫僧也了却一桩心愿。” “是啊。” 傅娇笑了笑,“现在该让我了却心愿了。” 不给慧光休整喘息的时间,傅娇和赵灏一左一右将慧光给带上马车,准备星夜兼程地赶回京城。 只要想到傅镇卿做了恶事现在还高枕无忧,傅娇心里就十分不平衡。 慧光也是有真本事的。 雁姬的瓷碟放在马车后面的小茶柜里。 他一上车,便皱眉掐指算了算,拦住了傅娇和赵灏,“车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赵灏愣愣地看向傅娇。 傅娇朝茶柜的方向眨了眨眼,旋即粲然笑说:“慧光大师,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感觉是厉鬼……道行还很深。” 慧光四处查探,却因那瓷碟被傅娇画了朱砂符掩盖了阴气,若有似无十分缥缈。搜寻半晌,慧光一无所获,心头拿捏不定。 傅娇这时过来打消他的疑虑,“慧光大师,这车子是府衙的马车,许是从前拉过死囚刑犯,沾染了不好的气息。你久居思过崖,疏于法事,或许一时间感知错了。”她让赵灏将自己扶上马车,示意慧光大师也跟着坐下,“待到了京城,大师好好休息几日,再来勘察这马车上是不是还有脏东西。” “或许贫僧老了,不中用了。” 慧光大师被傅娇这番说辞说动,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一行人连夜赶往京城,翌日傍晚才抵达客栈。 等慧光大师好好休息了一夜,傅娇这才前往府衙敲响登闻鼓,状告傅镇卿用邪术坑害自己的妾侍。 傅镇卿今日被召入宫,于是接手这件棘手案子的又是可怜的广平王。 广平王一看傅娇就觉得头疼,这段时间他可算被他们傅家给折腾够呛,处理了陈姨娘疯癫的绑架案,还有陆姨娘自缢,这下好了,又来了个听都没有听过的蓉姨娘。 “傅娇,你确定你没说错?你母亲蓉姨娘是傅镇卿害死的?” “不错。”傅娇将慧光大师拉了出来,“这位就是当年帮助傅镇卿戕害我娘亲的慧光大师,全程有他做法,如今悔过愿意做证人指认傅镇卿。” 慧光大师看向胖胖的广平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广平王心里着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小声问:“傅娇,要不等你大哥回来你们再掰扯这件案子?” “案情紧急如火。我娘亲都冤死十年了,还要让她继续受委屈吗?”傅娇反问,“更何况,傅镇卿倘若知道风声,趁机逃走了怎么办?” 广平王觉得不可理喻。 他道:“傅镇卿是朝廷命官,他岂敢擅自离京!他若跑了,这案子也不必审了,直接定他个畏罪潜逃。” “王爷英明!”傅娇赶紧弯腰,“那就请下令将傅镇卿抓来府衙,我们当面对质!”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 广平王没辙,只能让傅如镝的亲信司南司北去传命,即刻将傅镇卿押上大堂候审。 此时。 休沐在家的傅镇卿,正与谢氏一起听春喜班唱戏,咿咿呀呀的好不热闹。 谢氏全神贯注地看着戏台,周芳君扮着花旦,唱功十分了得。饶是傅镇卿不太爱听戏,有时候看见周芳君表演,也会驻足停留片刻。 傅镇卿朝谢氏说道:“都说周芳君这台柱子脾气大,我看他倒是与我们傅家很投缘。每逢过节生庆,他从不会推诿我家的邀请。” 谢氏神色一怔。 旋即,她温柔地看向傅镇卿,言语中透露出仰慕和骄傲,“那还不是看在姥爷您的面子上,否则我这妇人,如何请得动名声赫赫的周芳君。” “嗯。” 傅镇卿最近在官场上口碑不错,他难免有些自傲。 甚至上司还有口风递给他,说圣人看傅如镝的表现,也许会酌情擢升他父子。 说起来,为官这么多年,他仕途之艰辛,只有自己知道。 倘若真的能在六十大寿前擢升成六七品,傅镇卿怕是睡觉都要笑醒。 戏台上,周芳君唱着《白蛇传》水漫金山那一节。戏服华丽,妆容浓重,抑扬顿挫的语调充满韵律和节奏,看似演绎青白蛇的故事,又像是在演绎人生的悲欢离合。 谢氏又看得泪眼汪汪。 傅镇卿不解,“你每每听戏总是哭哭啼啼,何必还选这种戏文?整点欢快团圆的不好吗?”语毕,他又看了眼周芳君的演绎,点了点头,“不过确实唱得好!对了,你请人来家唱戏,也别苛待了人家,该赏就赏,出手阔绰一些。” 谢氏擦去眼泪,微微一笑,“妾身知道。”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吵嚷。 丫鬟得知司南司北的来意,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来到傅镇卿跟前,颤抖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官差说你背负了人命,即刻前往府衙!” 第一百十九章 否认 傅镇卿和谢氏闻言大骇。 二人也顾不得听戏,找到司南司北详询。因为顾及到傅娇,司南和司北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地说:“傅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究竟是什么命案?”谢氏咬牙切齿,“我与他多年夫妻,从未听说他身上会背负命案!若有人命在身,朝廷怎么还会让他为官?” 司南低头道:“夫人,这话你得去给王爷说,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他们官差没有话语权。 谢氏瞪了一眼,转头对傅镇卿语气埋怨:“如镝怎么回事?他也不给家里吱个声儿。” 司北连忙解释:“夫人,大人今儿一早就被圣上传召入宫,还不知此事。” “究竟是何人状告我?总得给我一个说法。” 傅镇卿气不打一处来。 好端端的在家里坐,莫名其妙就背上了案子。仔细想想,平日里他也没得罪谁啊。 司南心想这事儿终究纸包不住火。 他迟疑着道:“傅大人,控告你的是……是贵府四小姐傅娇。不仅如此,她还带来一个证人……” 傅镇卿怒火中烧。 他一拳砸在墙上,“又是傅娇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傅娇究竟想怎样?她非得闹得家宅不宁吗?”谢氏也是愤怒极了。 司南咳了咳,接着说:“四小姐控告傅大人的罪名是,利用邪术戕害妾侍,并且当年为傅大人施邪术的和尚也找到了。如今他们都在府衙,是非曲直,虚虚实实,当着王爷的面儿,傅大人再与他们辩论。” 语毕,他和司北做了个“请”的手势,“还望傅大人不要让王爷久等。” 傅镇卿原本还火冒三丈,一听是为了这件事,他霎时偃旗息鼓,就连竖起的眉毛都耷拉下来,心跳飞快。 寒冬腊月,傅镇卿却觉得口干舌燥,他慌张地追问:“那和尚是谁?长什么样子?” “人就在府衙,傅大人一去便知。” 谢氏搞不懂什么情况。 她眼珠子转了又转,忙说:“我与老爷一起去。” “不许!” 傅镇卿一声呵斥,“你就留在府里。” “老爷,我……” 傅镇卿指了下戏台,“春喜班的人还没散,你去张罗一下。左不过是件小事,我去去就回。” 这话傅镇卿说的心虚,但他不敢表露。 只一个劲儿的奇怪,傅娇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难不成陆姨娘与她通过气了吗? 往府衙走的路上,傅镇卿又不断安慰自己。他是谋害了蓉姨娘,可那都是十余年前的往事了,如今旧事重提,该销毁的证据都销毁了,他咬死不认,谁敢拿他怎样? 思及此,傅镇卿立马抬头挺胸,随司南司北来到衙门。 上次来衙门,也是因为傅娇的事情。 这一次依然逃不脱和她有关。 傅镇卿内心七上八下,同时又压抑着满腔怒火,在见到傅娇的一刹那险些爆发。 “傅娇!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傅娇施施然转身,轻蔑地看向傅镇卿,不再继续伪装他们的“父女”关系。她开口知乎对方名讳,“傅镇卿,我的状词已经递上去了。” “你放肆——” 傅镇卿还没来得及喝骂傅娇目无尊长,就听旁边一名身穿袈裟的和尚朝他双手合十地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好久不见,傅施主。” 在看清和尚苍老且熟悉的面容后,傅镇卿神色骇然骤变。 “多年不见,傅施主可还记得老衲?” 傅镇卿瞳孔震了一下,旋即转头,“不认识!” 慧光大师皱了皱眉。 傅镇卿朝大堂为首的广平王行礼,“王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下官一直深居简出,甚少过问旁的事,怎么与命案有牵扯了?”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 广平王也不知道傅娇干么总给他出难题。就不能等傅如镝回来,他们一家人关着门商议吗? “这是状词,你自己看看。” 广平王将傅娇的诉讼傅镇卿的罪状拿给他自己过目。 傅镇卿已经被慧光的出现吓得胆战心惊,再看状词上白纸黑字写得内容,眼前一黑,差些晕倒。 怎么会这样? 傅娇怎么会挖出这么多细节? 玉蓉院翻新的时候,傅镇卿隐隐约约觉得不妥,但没想到,深埋在地底的秘密会这么轻易地被傅娇发现。联想到陆姨娘的突然自杀,好像一切起因,都在傅娇这里。 傅镇卿闭了闭眼,暗暗下定决心——不能认罪。 一旦认罪,他这辈子就完了! 傅镇卿将状词还给广平王,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王爷,这状词一派胡言!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 “哦?” “十多年前的事,也不知道傅娇听谁挑唆父女关系,觉得是我害死了她的娘亲。” 广平王指着状词内容,蹙额道:“蓉姨娘的遗骸本王已派仵作去验过,确实有中毒迹象。但至于买命钱的邪术……”他看向傅娇,面色纠结。 经过阴桃花一事,广平王与赵灏一样,是相信她的。 可当今圣人最忌讳鬼神之说,广平王作为王爷和命官,不敢断言。 他道:“傅大人,你难道真的不认识慧光大师?” 傅镇卿极力否认。 傅娇见状,拿出她那张给陆姨娘准备好的真言符,藏在指尖。 她冲上去突然发疯一样捶打傅镇卿,“你还敢抵赖?!傅镇卿,你千算万算没想到!陆姨娘自杀前留下了一封遗书,遗书里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从陆姨娘贪财捡到买命钱,再到你喜新厌旧请慧光谋害我娘亲,这些事全都给你记着呢……” “住手!住手!不得咆哮公堂!” 广平王着急地大喊。 “傅镇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杀死我娘亲,盖因怀疑她在外面勾三搭四,还觉得我不是你亲生女儿!你不仅想除掉我娘,还想除掉我!”傅娇一边控诉,一边用力捶打傅镇卿。 女儿打父亲,这简直倒反天罡。 傅镇卿也不知道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怎么力气这么大! 他四处躲避,还被捶了好几拳。 公堂之上,闹哄哄一团成何体统?!广平王连拍桌子,“哎哟!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们拉开啊!” 第一百二十章 认罪 司南司北赶紧将傅娇和傅镇卿拉开。 傅娇斜眼一瞟,傅镇卿腰带里露着半张真言符。 这下妥了。 傅镇卿快被气吐血了。 他没想到,傅娇竟然真的知道了一切。整理了一下衣裳,抬头问:“你口口声声说陆姨娘留下一封遗书,遗书在哪儿?” “这便是陆姨娘的遗书。” 傅娇将一封折叠好的信纸,交给司南,由司南呈递给广平王。 广平王展开信纸看了看,不确定此物真实性,毕竟只有落款没有印章。他皱着眉,让傅镇卿也跟着瞅瞅,“傅大人,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姨娘的字迹。” 傅镇卿已经做好全盘否认的打算。 不管是不是陆姨娘的遗书,他都说“不是”。然而,当看到熟悉娟秀的字迹展现在眼前,傅镇卿喉咙发痒,控制不住地说:“嗯,确实出自她的手笔。” 话音甫落,傅镇卿自己都傻了。 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 他怎么鬼使神差的,就把真心话给吐露了?! 傅娇乐开花。 她的真言符起作用了。 所谓陆姨娘的遗书是她作假,让雁姬根据陆姨娘笔迹伪造,只可惜傅镇卿分辨不出。 广平王没想到傅镇卿还挺老实。 他本想帮忙找补,一看人家都认了,便不好再说什么。 广平王轻咳两声,“傅大人,这遗书既然是陆姨娘亲笔书写,那你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 “承认你十余年前,买通慧光大师,在家中做邪术法事,毒害死去的蓉姨娘。” 傅镇卿内心叫嚣着不能承认,但嘴巴却不受自己控制,面容扭曲地挣扎道:“我……我承认!没错,这些都是我做的!” 旁边的慧光大师十分惊讶。 他道:“傅大人,你方才还说不认识老衲。” “我装的。” 傅镇卿龇牙咧嘴,“我刚才是不想认罪,故意装不认识。慧光大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化成灰我都不敢忘记。若不是你帮忙挖出镇魂八角井,蓉姨娘的冤魂怕是要时时刻刻纠缠我。” 慧光大师估计也被他整无语了,连声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傅娇不知道真言符能维持多久。 她快刀斩乱麻,催促道:“既如此,当着王爷的面,傅镇卿你就老老实实交代罪行!” 傅镇卿也顾不得和傅娇吵架,扑通跪在地上,向广平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起往事:“蓉姨娘当年是京城头牌,我垂涎她的美色。我与她珠胎暗结,便低价赎了她的身,娶进门做姨娘,只是后来听人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便起疑心,想要除掉她们母女……” 事情就像陆姨娘遗书中所说。 结合傅娇和慧光大师的供词,傅镇卿复述一遍,此案便可以盖棺定论了。 广平王揉了揉脑袋。 傅镇卿他不在意,他在意的傅如镝。这老家伙好歹是人家的爹,不打招呼就定罪,似乎不太妥。 要说傅镇卿犯了什么罪,那可就多了。 按照大元律法,他首先犯了“以毒药药人罪”,在大元朝,民间不允许私卖毒药,制造毒药为法律所禁止,售卖毒药更为法律所不容。发现这样的行为必须严惩:买毒且投毒成功的,投毒者和卖毒者一律处以杖刑;买毒而未投毒的,买毒者和卖毒者都判流放两千里;其次,傅镇卿还与和尚勾结,施展旁门邪道,必须以“造畜蛊毒罪”论处。这个惩罚比下毒还要严厉,对造畜蛊毒的罪犯及教唆他人造畜蛊毒的罪犯均处以鞭刑,家人连坐,同样流放三千里。 广平王再三提醒傅镇卿,认罪之后,他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但傅镇卿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直接让广平王将口供拿过来,他签字画押。 广平王摇了摇头,大为不解。 傅娇这时却笑吟吟道:“王爷,或许傅镇卿他知错了,想要认罪弥补。就想这位慧光大师一样,一直为当年所犯罪行自责。” “这……” 出家人反思还有可能,傅镇卿他一个主谋凑什么热闹呢?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谋害自己的枕边人? 广平王犹犹豫豫地将口供交给傅镇卿,咬重了字节说:“傅大人,你可得看清楚了再画押啊。” 傅镇卿看了三遍,点点头:“清楚了。” 语毕,盖了手印签了字。 这番作为,慧光大师越看越不对劲儿。就在这时,他眯起眼,发现傅镇卿腰间似乎揣了一张什么符箓,那黄纸朱砂,是断然不会看错的。 傅娇察觉到慧光的视线,连忙上前挡在他和傅镇卿之间,叹息道:“没想到傅镇卿见到大师,什么话都吐露了。本以为要和他斗智斗勇,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慧光“嗯”了一声,到底还是对傅娇愧疚,走上前,悄声说:“女施主,你背后是有高人提醒?” “何以见得?” “傅镇卿今日在公堂上轻易认罪,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而是有人暗中操纵。”慧光大师摇摇头,“我虽然老了,但眼睛还没有花。就是不知道背后操纵的那人,是实事求是,还是故意污蔑。” 傅娇一听这话有些不高兴了。 她沉下脸,“慧光大师虽然不知道他与我娘亲的爱恨恩怨,但他自己招供与你合谋的口供,那都是真真儿的。莫非慧光大师觉得傅镇卿还被冤枉了不成?” 慧光思索了许久,叹道:“当然没有冤枉他。” 如此也好。 背后帮助傅娇的高人,只是让傅镇卿在公堂吐真言而已。 只是…… 这世上真的有人能画出“真言符”吗? 他问:“女施主,你母亲的亡魂是怎么被超度的?” 像这样藏匿许久的冤魂,一时半会儿应该没办法去地府投胎转世,少说也要当孤魂野鬼游离两三年。 “我也不瞒大师了,是有道法高人帮我超度娘亲。你应该知道,这些亡魂在阳间多逗留一天,在阴间便多痛苦一天,早点投胎对她更好。那高人帮忙打开鬼门,让我娘亲顺利被鬼差接走,就是这样。” 慧光不可思议。 他震惊道:“世上竟有如此神通广大的高人,这种功力,距天师都只是一步之遥。” 第一百二一章 秉公 慧光大师将傅娇夸了一通,傅娇暗暗发笑。 但现在她还不想公布身份。 按照律法,广平王只得将傅镇卿暂时收押。他想了想不放心,让司南将傅镇卿的认罪口供拓下,快马加鞭送去给傅如镝。 至于助纣为虐的慧光大师,同样因为“造畜蛊毒罪”羁押。 傅娇倒是替慧光大师说话:“王爷,大师年事已高,当年所作所为迫不得已,傅镇卿才是主谋。念在慧光大师主动站出来作证的份儿上,劳烦您不要太为难他。” “这个嘛……” “慧光大师可是有真本事的。” 傅娇清咳了一声。 广平王登时反应过来。是了,当年能施法的高僧现在法力也不浅,人家愿意老老实实站在公堂接受审判,那是人心善,他可不能蹬鼻子上脸。 对这些能人异士广平王非常尊重。 他连忙道:“虽然律法如铁不能更改,但慧光大师这么大高龄,我绝不会将他羁押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语毕,广平王便让司北找一处最舒服的牢房,清扫一番再让慧光大师住进去。 与此同时,傅镇卿就没有那么大的好运气了。 也不知是点背还是时运不济,司南在宫外等候傅如镝送口供,一等两个时辰,日暮时才见到秉笔太监周海亲自送出宫的傅如镝。 傅如镝为官太刚直,周海心下其实不太瞧得上他。 “傅大人,皇上催促了几次这件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啊。” “嗯。” 傅如镝语气冷冰冰的。 周海不悦,却又不好表露,只说:“咱家不是指责你。要是别的么也就算了,偏偏这件事儿是皇上放在心尖尖日思夜想的。别当着面是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皇上那眼睛可是龙目,谁在尽心尽力谁敷衍奉承,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下官知道,无需周公公提点。” 傅如镝看不惯周海,周海也看不惯他。 但彼此没有利益牵扯,这点不快都没有说破,二人也就维持着微妙的和谐。 这次皇上召他入宫,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找寻公主。天大地大,傅如镝也是毫无头绪,不知从何下手。 周海将傅如镝送至宫门。 日暮黄昏,他正欲回去复命,便看到了在宫门外徘徊的司南。 周海认得司南,知道他是傅如镝的亲信。眼珠子一转,他转身跟了出来,对司南寒暄笑问:“你这是有什么急事儿要给傅大人上报啊?眼巴巴的守在宫门外,也不嫌冷。” 司南支支吾吾,甚至还想将傅镇卿的口供往背后藏一藏。 这般动作,反而让周海起了疑心。 傅如镝皱了下眉。 周海果然找到说辞,上前一步,眼睛直勾勾看着司南的手,“哟,什么东西是咱家不能瞧的?” “这、这是府衙里的案子。” 傅如镝伸手,为司南解围,“给我。” 话音刚落,司南的口供就被周海抢了去。周海抖开口供,一目十行,嘴里还大义凛然地说:“没什么案子是咱家不能看的。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他爱民如子,必然要知悉大小事情,正好今天咱家有空,可以将这件案子给皇上报上去聊一聊……” 周海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待看清这口供是何人画押,周海险些笑出声。 傅如镝压抑着怒气,沉声道:“周公公,你这样不合礼数。” 周海忙将口供还给他,嗤笑道:“怪不得司南如此着急,敢情是傅大人的家事。不过,牵扯到人命家务事也得公办,相信傅大人正直不阿绝不会包庇亲属。”语毕,周海朝二人行了一礼,“咱家就不在这里叨扰傅大人了。” 待周海离开,傅如镝才看了口供内容。 司南欲哭无泪,“这周公公怎么回事?他知道了这些,会不会去告诉圣上?圣人又会不会迁怒于大人?” 傅如镝因为有心理准备,知道傅娇要找傅镇卿算账,还算镇定。 至于周海……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傅如镝收起口供,望着黑压压的天空,叹息道:“父亲当年若不谋害蓉姨娘,也不会有今日之难。说来说去,全然在他自己。” 他能怎么办? 按照律法办事,傅家全家流放。 只是其中牵涉到傅娇,若她愿意网开一面,傅镇卿或许不会被判处这么重的刑法。 “四小姐呢?” “她说在书房等你。” “嗯。” 傅如镝轻一颔首,与司南纵马回到府衙。 那边厢,周海因为一直看不惯傅如镝却又抓不住他的把柄,耿耿于怀。 今日倒好,瞌睡来了递枕头。 一看司南那架势,周海便猜到这案子有猫腻。果不其然,竟然涉及傅镇卿,涉及傅如镝他的亲爹!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周海立马前往御书房,将傅镇卿这件案子,添油加醋地禀报给建明帝。 建明帝近来也确实对傅如镝不满。 他以为傅如镝无往不利,结果面对寻找公主这件棘手案子,也是数月没有进展。傅如镝倒好,忙于他妹妹的绑架案,抑或京城里鸡毛蒜皮的案子,似乎根本没把他的命令放在心上。 如今出了傅镇卿谋害妾侍的案子,建明帝不悦,却也清楚的知道这与傅如镝无关,没有迁怒。 “算了,他整日事务繁多,这案子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建明帝如是说。 周海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太乐意,拐着弯内涵:“可是傅镇卿是傅大人的亲生父亲,他会……秉公办理吗?” 建明帝闻言呵呵一笑。 他摆摆手,“傅如镝这人哪怕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是按律法来办,不会徇私。” 周海闻言讪笑,点头哈腰地说:“还是陛下识人慧眼啊。是奴婢多心了。” 建明帝抄着手坐在龙椅上。 他思忖片刻,又说:“傅镇卿的口供属实,那他找来的那个什么、什么慧光大师,倒是有些真本事。” 周海道:“应该是江湖术士的把戏。”他上前给建明帝揉揉肩膀,“再说了,陛下从来不相信这些。按照律法,这慧光大师和傅镇卿玩弄邪术,都该严惩。” “唔。” 建明帝眯了眯眼。 他假寐道:“这几天身子不爽利,你去把何无恙给朕召来。” 周海躬身领命,“是。” 第一百二二章 不保 傅娇在书房等候傅如镝。 这件事还是她来和傅如镝交代比较好。 夜幕降临。 傅娇正犹豫要不要去厨房找个馒头吃,就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那天傅如镝未答的话语:怎么就知道是她来了呢? 因为太熟悉太熟稔,每一步都记在心上,所以无需看到对方,也知道是谁。 “哥哥。” 在傅如镝推门的刹那,傅娇扭头,朝他甜甜一笑。 傅如镝心知傅娇的做法没有错,往日看到她的笑容,都如沐春风,但今天,得知傅镇卿已经认罪入狱,他心情始终受了些影响,对傅娇也是强颜欢笑的感觉。 “嗯,从今天开始,就不要回傅家了。” 他担心谢氏他们会因为傅镇卿对傅娇不利。 傅娇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是为自己考虑,心头一股暖流。 她垂下眼帘,柔声道:“哥哥,我知道,这样做让你很为难。你还是不要插手此事,一切交由广平王决断。” 傅如镝无可无不可。 出宫时遇见周海,估摸着会在圣人面前对他说些不利的话。为表避嫌,他的确不能插手太多。 傅镇卿的口供他已经看过了,按照罪名,全家都得流徙三千里。 全家,自然也包括他。 傅娇只想置傅镇卿于死地,却没想到这个世界法律还有连坐一说。 傅如镝搬来凳子坐下,慢慢将傅镇卿的罪名告知,她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我以为一人做事一人当。” 傅如镝失笑。 他刮下傅娇的鼻子,语气宠溺,“你啊,到底是长不大。” 傅娇哼了一声。 “我当然不会牵扯哥哥。府中还有那么多丫鬟奴仆,好多都是无辜的,倒也不至于不给他们活路。”傅娇皱眉想了片刻,“我明儿个说些软话,央求王爷从轻发落。” 傅如镝望着她,良久,蹙额道:“傅娇,我不是逼你,也不是在求你,一切都遵从你的本心。” 他知道,这些年傅家对不起她,傅镇卿更没有做到一个父亲的义务。 她恨傅镇卿理所当然。 他不希望因为他二人的关系,让傅娇放弃仇恨。毕竟刀没有割在他身上,他不知道那有多痛。在傅娇年幼的日日夜夜,傅镇卿的冷漠刻薄带来许许多多痛苦,是他无法感同身受的,他也不能替傅娇原谅。 从一开始知道傅娇目的,他没有去阻止,就是不想她进退两难,现在想法亦没有改变。 傅娇心头一跳。 柔和的烛火下,傅如镝英俊的眉眼犹如一抹苍劲的山峦,每个角度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让她舍不得移开目光。 “哥哥……” 傅娇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复杂的像一团团捋不清的麻线,百转千回。 她伸手,轻轻地去抚他眉间的“川”字,喃喃说:“我在遵从自己的本心。我的本心,就是不想……不想看到你紧皱的眉。” 细腻白皙的指尖,触及傅如镝皮肤刹那,冰得他浑身一僵。 不由自主地,他猛地反握住了她的手。 “傅娇。” 傅娇愕然,茫然地抬起水灵灵的眼,“哥哥?” 一时间短暂的沉默。 傅如镝不舍地松开手,也舒展了眉头,干干地笑了一下,“罢了,都按你的想法办。” 这一夜。 傅娇住在了熟悉的地方。 傅家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反正蓉姨娘陆姨娘已经被超度,她不必再回去,直接搬回府衙居住。 一墙之隔的住所,傅娇无比心安。 以往要辗转许久才能入睡,从今天开始,便又可以和往常一样,心无旁骛地进入梦乡。 次日,她比傅如镝起得都早。 直接敲开了广平王府的大门,说明来意。 广平王府的家奴已经认识傅娇了,知道这是王府的贵客,忙不迭去通传赵灏。赵灏一听是为了这事儿,二话不说就拍着胸脯打包票,“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放心,就算你不说,我父王也不可能将傅镇卿的事情牵连你兄妹两,傅镇卿肯定会从轻发落。” “牵连别人也不太好。”虽然傅娇挺想谢氏跟着滚蛋,但是现在明显不是合适的契机。 “我都知道。” 赵灏再次打包票,“等父王睡醒,我马上给他说。” 广平王这几日没休息好,赵灏也舍不得吵醒他的老父亲。 傅娇笑了笑,从怀里掏出瓷碟,“喏,收好了。” 赵灏揉揉眼睛,满脸都透着红光,兴高采烈道:“你终于肯把她还给我了!” “什么还不还的。”傅娇朝他“啧”了一声,“雁姬愿意跟着你,我就让你们在一起做个伴玩玩儿呗。反正我也不回傅家那龙潭虎穴了,不再需要雁姬时时刻刻帮我守着玉蓉院。” 赵灏笑得合不拢嘴,将瓷碟小心翼翼地揣怀里,说:“早就该从傅家搬出来了,平时想找你都不方便。住在府衙多好啊,你时时刻刻跟你大哥在一起,我也能来看你,彼此有个照应。” “话多。” 傅娇想到昨夜傅如镝突然握住她的手,心跳莫名快了许多,“今天看样子要下雪,去和雁姬赏雪。” 赵灏哈哈一笑,“好勒。” 日上三竿。 广平王终于补足了瞌睡。 他刚起身,赵灏就跑了过来,谄媚地将傅娇新诉状递上。 末了,还不忘为傅娇说话:“父王,都是他们傅家的事儿,你真按条例办,傅娇和傅如镝都玩完儿。你看,现在傅娇她表示不追究了,傅镇卿的罪名是不是可以轻判许多?” 广平王胖墩墩的身子蠕动了两下,叹气说:“这不就对了嘛!原告没有紧咬着,傅镇卿那边确实可以罚轻一些,早知今日,昨日何必咄咄逼人。” 不知道傅镇卿发什么疯,昨天把罪全给认了。 看样子,傅娇昨晚是想清楚了,不能连累她哥哥和家人。傅娇这个受害人表示不追究了,那就不用全家连坐,但按照律例,傅镇卿的罪名大过天。 广平王愁眉深锁。 一看这架势,赵灏紧张起来:“父王,傅镇卿究竟会受到什么惩罚?” 广平王叹了口气,指指脑袋,“这里不保哟……” 第一百二三章 考虑 广平王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不好办。 他找到傅如镝商议,结果傅如镝避嫌,全交由他定夺。 广平王琢磨了半天,摸着下巴道:“如镝,你还是进宫给皇上禀报一下,认认罪。毕竟是你爹犯了事儿,同在朝廷,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我这里倒是好定罪,但是往后若有人因为这个参你一本,划不来。” 傅如镝垂眼思索,也认为广平王说的有道理。 官场上,谁知道树敌多少?远的不说,皇上身边的周海不就看不惯他么? “那王爷你拟个罪,下官带着进宫面圣。” “好。” 广平王斟酌再三,给傅镇卿定下“杖五十,革职查办、和罚俸三年”的惩罚。 傅如镝抱着负荆请罪的心态来到皇宫。 建明帝得知来意,又看了广平王定的罪,长长叹了口气:“你父亲的案子朕听周海说了,跟你没什么关系。” “正所谓一家有罪,九家连坐。更何况还是臣父亲,臣甘愿受罚……” 建明帝摆摆手,“罢了,十几年的事,你都还是个孩子,能懂什么?不必往自己身上包揽。”他坐在龙椅上,看起来有些疲惫,“广平王判得也还行。他那八品监丞的官的确不必做了,至于罚俸……罚俸就不必了,你们那么大一家子人都要花钱,光靠你一个人的俸禄怎么养活?再者,傅镇卿那么大年纪,五十板子下去人也得躺半年,那罚的俸就给他当医药费。” 皇帝都这么说了,傅如镝自然不敢反驳。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傅镇卿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牵连到其他人,只是丢了乌纱帽,脑袋还在脖子上。 难得建明帝深明大义,傅如镝感恩戴德地退下了。 傅镇卿被革职的消息传回傅家,傅长健傅嫣等人差些晕倒过去。 傅嫣急不可待地去找谢氏,却发现谢氏在院子里摆了一桌酒席,正请那春喜班的几个戏子吃吃喝喝。 “母亲!” 这都什么时候了!谢氏还有闲情逸致和这些戏子搅合?! 傅嫣跺了跺脚,“我有话跟你说!” “急急忙忙的做什么?是你爹回来了?” 谢氏之前差人去衙门打听,得知傅镇卿被暂时关起来。她心想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再怎么说,傅如镝可是衙门二把手呢。 于是在傅镇卿回来前,她还算镇定,得知春喜班的周芳君生辰临近,便请他来喝一盅。 “不是……” 傅嫣看了看周芳君等人,外人在场,她不好开口。 周芳君也识趣儿,忙把同伴都叫起来,朝谢氏拱手,温温吞吞地说:“今日多谢夫人宴请美意,这是在下过得最开心愉快的生辰,在下铭记于心。” “周老板言重了。”谢氏满眼温柔笑意,“您来府中做客,我家蓬荜生辉呀。” “谢夫人这话倒教我等不好意思了。” “哪有的事儿。” 傅嫣在旁边听得头大如斗。 她现在恨死这群戏班子的人了,眼神像刀子似的在几人面前剜过。特别是周芳君,瞪了又瞪,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周芳君察觉到她的不耐烦敌意,识趣儿的领着人离开。 待他前脚刚走,傅嫣便朝谢氏一顿责怪:“母亲!你可知道,父亲已经被革职了!” 谢氏一怔。 她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广平王就给定了罪。今天大哥去宫里找皇上,也不知怎么谈的,原本还要罚俸三年,皇上给免了。如今父亲丢了官,这会儿正在衙门受杖刑!”傅嫣说到此处,看着院子里的残羹剩菜满肚子无名火。 她一下挥落桌上的酒壶碗筷,眼睛里流下泪,哭诉道:“这下您满意了,家里再也没钱请这些戏子来唱戏吃饭了!” 这么大的事情,好比天塌了。 偏偏谢氏比傅嫣想象中还要镇定,仿佛出事的是别人丈夫。 “母亲!你倒是想想法子啊!” 谢氏无奈地摇摇头,“都闹到御前了,我一介妇人,能有什么办法?要势力没势力,要背景没背景,你大哥进宫一趟也只是免了罚俸。” 兴许是傅家真的气数已尽。 傅嫣嚎啕大哭。 她看向玉蓉院的方向,将所有气都撒在傅娇身上,“罪魁祸首就是那臭丫头!非要闹得家宅不宁!她娘亲死了这么多年,都化成一具白骨了,竟然还要将父亲拉下水,都怪傅娇!都怪她!” “少说两句,昭福公主扇你那两巴掌还没让你长记性吗?” “母亲!” 傅嫣实在无法忍受了。 她脑筋一转,脱口而出:“上次的七色芙蓉没有用完,我们可以……” “住口!” 谢氏大惊失色。 她惊惶地看了看四周,拧着傅嫣耳朵进屋,“要死吗你?倘若被人听见了,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不仅仅是傅镇卿完了,她这个主母,傅嫣这个待嫁的嫡女,全都完了! 傅嫣这个想法却是挥之不去。 她低声道:“母亲,我们成功了一次,依然可以成功第二次。你看,陈姨娘的疯病谁也没发现问题,傅娇跟着疯了,那也怨不得任何人。即便昭福公主想问罪,没有把柄,她拿什么问罪?凭什么又觉得是我们让傅娇疯掉的?而且,我们又不要她的命。” 傅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她朝陈姨娘的院子努努嘴,“你看,陈姨娘现在有专人照看,不也活好好的。” 傅嫣真的受够了。 自从傅娇被绑架后回来,整个家就被她搅得乌烟瘴气。 这一切的根源都出在傅娇这个毒瘤上。 傅嫣此时脑袋里固执的认为,只要除掉傅娇,一切都会回到以前。 谢氏似乎也听进去了。 她撩开纱帘,走到陪嫁送来的箱子旁,从层层叠叠地衣物最底下,摸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黑色木盒。 木盒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傅嫣快步来到谢氏跟前,打开木盒,看到红丝绒的底布上安安静静地躺着半支风干的花,眼前一亮,“就靠它了。” 她正准备将七色芙蓉取出,谢氏却“啪”地一下合上盖子。 傅娇不解,“母亲?” 谢氏神色复杂,犹豫道:“不要心急,容我再考虑考虑。”(本章完) 第一百二四章 火坑 傅镇卿在衙门挨了板子,被司南司北给抬了回来。 谢氏第一时间将何无恙请上门,为傅镇卿诊治。 府衙的杖刑谁也不敢防水,这五十杖,那是结结实实打在了傅镇卿身上。人抬回来的时候,面如金纸,感觉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 何无恙医术高明。 这种太医都不敢打包票的外伤,他内外施针,给出了三种药方。 第一剂药下去,傅镇卿的脸色就已经好许多,趴在床上,能够看到呼吸的起伏。 谢氏坐在床边喜极而泣,傅嫣和傅长健大为高兴。 傅长健更是喜滋滋说:“何大夫,你就是我傅家的大恩人啊!” 何无恙温声道:“傅二公子言重了。很多人在衙门里都熬不过去,他却能硬生生挺回家,说来说去,还是傅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不管怎么说,何大夫为我、为我父亲都看了病,这恩情咱们不能忘。” “傅二公子,你的病需要多多休息,不可将安神药给断了;至于尊上,他按我开的药方服药、再佐以秘制金疮药,不出一个月应该就能下地了。”何无恙看了看外间阴沉下来的天,起身拱手,“时候不早,医馆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处理,在下先行告辞。” 傅长健忙在前为他引路,“何大夫,来,我送你。” “有劳。” 何无恙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傅长健看他目光,好奇问:“何大夫,黑灯瞎火的你看什么呢?” “噢,怎么今天四小姐没有在府上?” “你说傅娇那个白眼狼?” 提起傅娇的名字,傅长健咬牙切齿。 一看这架势,何无恙眼神一暗,迂回着问:“傅四小姐是二公子的亲妹妹,二公子缘何如此生气?一笔写不出个‘傅’字,都是一家人……” “谁跟她一家人?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 傅长健目呲欲裂。 他许多话不吐不快,便对何无恙一股脑儿的倾诉,“何大夫,你是不知道,那傅娇自打被绑架后回来,整个人性格大变!天天不是跟家里人不对付,就是在外面晃悠,一直黏着我大哥。我大哥呢,也不知怎么回事,着了她的道,被迷得啥事儿都听她的,简直可气之极!” 傅长健喘了喘气,拍拍胸口,“别的事儿也就算了,你知道我爹为什么被革职吗?为什么被罚成这样吗?全都是因为傅娇她去衙门告状!” 这案子秘而不宣,京城里鲜为人知傅镇卿为何被革职。 他一个八品监丞跟人无仇无怨,许多同僚都以为他是得罪了上司被整治,并没有想过是傅镇卿自己犯了罪。 包括何无恙都是这样想的。 傅长健气呼呼道出内情:“傅娇她亲娘是个娼妓。当年不知道用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我爹,被抬进府里做姨娘。这男人嘛,都喜新厌旧,更不可能钟情一个娼妓,我爹呢,就用了些手段让她生病,病着病着就死了……这也不能怪我爹啊!结果倒好,傅娇那臭丫头,丝毫不顾及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直接将爹给告了!” 他这么说,何无恙也猜出七八分真相。 傅娇是个什么人他还算清楚,绝不会故意去污蔑。 傅长健如此气愤,盖因以后好日子都没有了,他也当不成傅家光鲜的二公子。 走到门口,何无恙朝傅长健道:“傅二公子,在下告辞了。” 傅长健还想辱骂傅娇,但是看何无恙好像兴致缺缺,他不好继续向一个外人吐槽,只得作罢。 另一边。 傅嫣去给傅镇卿熬药。 谢氏搬来凳子,默默守候在傅镇卿身边。 她才痛哭过一场,眼圈还红红的,泪痕未干。 烛光映照,谢氏的眼神却显得有些冰冷。她侧身坐着,冷冷地凝视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傅镇卿,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握成拳头。 七色芙蓉十分珍贵。 府里所有人都不知道,曾经的丫鬟红月祖父是苗疆人。红月为了巴结她这个祖母,将老家这支珍贵的七色芙蓉悄悄赠与,以备不时之需。 大元朝严禁有毒植物流通。 故此,红月不敢声张,谢氏也不敢声张。 当初看到七色芙蓉谢氏还十分害怕,紧张地想要给销毁,结果想到此物神奇的药效,她还是留了下来。果不其然,有了用武之地。如果不是把人逼到绝境,谢氏再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用七色芙蓉害人啊。 七色芙蓉给陈姨娘用了之后,只剩下了一支。 这一支,到底是给傅娇,还是给…… 谢氏幽幽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枕边人傅镇卿苍白的脸上。 “吱呀——” 就在这时,傅嫣捧着药推门而入,打断了谢氏的思绪。 “母亲,给父亲上药。何大夫说过了,父亲的伤,必须一日三换。等七日之后,再一日两换。” “嗯,你放这儿,我来伺候。” 傅嫣还未出嫁,不好看自己父亲的光身子,这些事只有谢氏代劳。 她今天也累一天了,傅嫣放下药,转身的刹那定住脚步,咬牙道:“母亲,我跟你提的事,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语毕。 傅嫣离开房间。 她本想回自己院子,结果半道上,差些和傅长健撞个满怀。 傅长健一到晚上就跟游魂野鬼似的,魂不守舍,彻夜难眠。傅嫣心里也烦躁,忍不住语气重了些,“二哥!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傅长健闷闷不乐。 傅嫣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教训他,“如今爹被革职又重伤在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大哥不管事,我翻了年要出嫁,以后只有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再怎么游手好闲下去,这个家迟早要散!” “晦气!” 傅长健瞪她一眼,“臭丫头,你究竟会不会说话?有这么诅咒自家人的吗?” “难道我说错了?”傅嫣恨铁不成钢,“家里能指望的,就你一个人了!二哥,你清醒一点!” 傅长健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哼:“你以为我不想?我整夜整夜睡不着,看着房梁上,总有东西挂那儿!这样子,你敢睡吗?睡不好,别提做事了,干什么都没精神。”说到此处,傅长健看清傅嫣头上别了一朵浅粉色的月季绢花,心头一悸。 他气急败坏地将她头上绢花扯下,扔出去老远,“以后不许在我跟前带粉色的绢花!看着就烦!” 傅嫣捂着鬓发,指着他背影大喊:“你简直莫名其妙!” 傅长健心跳飞快。 每当夜幕降临,那房梁上好像总悬挂着那村女的尸体。 估计傅娇和雁姬也没想到他如此不禁吓。 一次心理阴影,从此心神恍惚。 今天也是这样。 原本喝着何无恙的安神药已经好了许多,晚上辗转几个时辰,也能浅睡一会儿,可方才看到傅嫣头上别了朵粉色月季绢花,那淡忘的记忆又清晰浮现。 村女悬梁自尽的时候,头上就别了朵粉色月季绢花。 她舌头伸老长了,面色发青,衬得那绢花愈发娇俏粉嫩。 “丹蔻。” 傅长健一回屋,便抱着自己的同房丫鬟,瑟瑟发抖,“今晚不许离开本公子半步。” 丹蔻脸色不太好。 她表面上答是,内心却在一个劲儿的大骂。 以前还觉得做傅长健的丫鬟清闲,自从他被梦魇了,随时发病,整夜整夜的折腾她。他睡不好,她一晚上更别想休息。 傅长健的手搂着她的腰,丹蔻白眼翻了又翻,却还得尽心尽力伺候。 她都听说了。 老爷在外面犯了罪,如今已经不是官儿了,而是罪民!比她们这些丫鬟奴才还要卑贱的罪民! 跟着这样的人家永远都过不上好日子。 丹蔻越想越绝望。 整个傅家,她长得最盘顺条亮。而且,她也不是丫鬟命,家里算有些小钱的商户,当初进入傅家伺候傅长健,也是因为想着可以当个二少奶奶。眼下这二少奶奶肯定当不成了,丹蔻盘算了半天,忍不住开口:“二公子,奴婢今日收到信娘生病了,奴婢想离开一段时间,回家照顾娘亲……” “不行!” 傅长健已经习惯了丹蔻,别的人陪着他不放心。 何况丹蔻与他待得时间最长。 他每晚被梦魇吓醒,丹蔻在旁边估计都听到他做的亏心事。万一丹蔻走了,嘴巴不严,岂不是要把他的事儿全抖搂出去? 傅长健将丹蔻抱得死紧,眼神极端可怕,“丹蔻,你不许离开我!” “好,好,二公子,奴婢就随口一提,奴婢绝不离开你……” 丹蔻怕他发病,轻轻抚摸他的背。 但内心已经做好决定。 这一晚,被粉红月季绢花刺激到的傅长健,果不其然又梦魇了。 梦中,被他玷污害死的村女老汉,满脸血刺呼啦的找他索命。那村女掐住他的脖子,厉声质问:“你姨娘都可以沉冤昭雪,你父亲也认罪伏法,为什么你还可以这么逍遥?” “傅长健!杀人偿命!你也要被官府抓去!” “傅长健你的罪证在哪里?” “……” 傅长健喘不过气。 他哭喊道:“别杀我,别杀我,证据太多了!拔你们舌的不是我,是京城里的打手,新辉镖局的镖师啊!你去找他们索命!你去找他们!”傅长健两手乱抓,想要拜托村女和老汉的桎梏,“当年我才十七岁,我是被怂恿的啊!怂恿我的有赵侍郎的儿子,还有你们村的黄员外……你去找他们啊,为什么非要缠着我,为什么……” 傅长健在床上又哭又叫。 一直没睡着的丹蔻听见他嘴里的话,眼珠子转了又转,良久,才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给摇醒,“二公子!二公子!你又做噩梦了!” “什么?” 傅长健迷茫地睁开眼。 屋子里灯火通明,丹蔻那张艳丽年轻的脸蛋在他面前晃悠,将他一下拉回现实。 丹蔻蹙眉,“二公子,你看清楚了,是奴婢啊。” “丹蔻……丹蔻……” 傅长健一把抱住丹蔻,呜呜哭泣,“我真是受够了啊!” 丹蔻将他搂进怀里,一边轻轻拍背,一边柔声套话:“二公子,你给奴婢说说,到底是什么梦让你这么难受?你在梦里总哭着说不要找你索命,究竟是谁找你索命?” 她问完这句话,觉得有些唐突,便作出解释,“奴婢听说呀,总重复做一个梦,是因为有心结。你将这心结说给奴婢,梦里那东西就不会总找你一个了,说不定会来找奴婢,这样奴婢就能帮二公子分担……” 傅长健一想似乎有点道理。 他这些日子胆战心惊,十七岁背负的人命压得他呼吸困难。 如果丹蔻能帮他分担,那再好不过,可是丹蔻值得信任吗?这些话能给丹蔻说么? 傅长健迟疑地看向丹蔻,丹蔻的眼神却十分诚恳,“二公子,奴婢身子都是你的,你还担心什么呢?奴婢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携手共渡可好?” “丹蔻……” 傅长健心里的疑虑彻底落地。 是啊,他和丹蔻这么多年了,人家年纪轻轻跟了他,以后也是要做他妾侍的。对于自己的枕边人,傅长健再不隐瞒,将当年那件荒唐事说给了丹蔻听。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傅长健抓住丹蔻的胳膊,尽力解释,“这真的不怪我,我没有让人拔他们的舌头!是那些镖师擅作主张。而且事后我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丹蔻,你知道这一百两银子他们能用多久吗?他们这些庄稼户,几辈子都花不完!是他们自己想不开,与我无关!” 到了这个时候,傅长健还在冥顽不灵的推卸责任。 丹蔻一颗心扑通狂跳。 果然! 果然傅长健害死了人! 她就知道,这种重复做梦的人,一定是亏心事干多了。 “二公子,别怕,明天奴婢去寺庙里帮你祈福上香。晚上做梦,我梦见她了一定帮你解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绝不会再缠着你了。”丹蔻一边说,内心一边梳理整个事件。 她暗暗打好主意,一定要脱离傅家! 脱离这水深火热的大坑! 第一百二五章 抬回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喜气洋洋,惟独傅镇卿的宅邸却乌云笼罩。 傅镇卿要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整日与药为伍。 傅如镝来看望了他几次,都被傅镇卿拒之门外。这么多年,他还是头次对傅如镝这般冷漠。 傅如镝知道傅镇卿在怨他。 怨他好歹也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手握大权的高官,作为儿子,却放任父亲不管。傅如镝不想解释,给了谢氏一笔钱财,便回了府衙,决定等傅镇卿什么想开了他再来探望。 这笔钱不少。 谢氏拿着可以维持傅家很长一段时间开销。 她看了看银票,又看了眼病榻上瘦骨嶙峋的傅镇卿,叹息道:“今年怕是不好过了。” “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这个年就能过。” 傅嫣倒没有灰心。 家里没有大哥又如何? 这些年傅如镝也没怎么在家待,至于傅娇,更是外人一个。只要他们这一房人丁齐全,依旧和和美美的。 谢氏望着天。 深冬的季节,几乎看不到太阳。连日都是阴沉沉的乌云,冰冷呼啸的寒风,冻得人骨子都麻木了。 她总觉得还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罢了,我不多想了。你看看家里还紧缺什么,置备一些,你和长健都裁两件新衣,咱们准备过年。” “嗯。” 傅嫣点了点头。 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屋外头的丫鬟突然风风火火跑来通传,“夫人,小姐,大事不好了!” 一听这话,二人顿时心里咯噔。 傅嫣大骂:“说什么晦气话!你还嫌府里不够乱啊!” 那丫鬟欲哭无泪。 谢氏认出她是傅长健房里的,示意傅嫣不要恼怒,忙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喘口气,慢慢说。” “是丹蔻……丹蔻她……”那丫鬟指了指衙门方向,“丹蔻她去衙门告发二公子当年强抢民女的事儿了!现在二公子已经被抓去了衙门,等着问审呢!” 谢氏眼前发黑,顿觉天旋地转,差些一头晕死过去。 傅嫣赶紧扶住她,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二哥强抢民女?我怎么不知道?!”她那会儿年岁尚小,傅长健做的又不光彩,家里人自然没有给她透过口风,因此傅嫣还固执地认为傅长健是被冤枉的,“笑话!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究竟是哪里来的?我二哥那房里几个通房丫头,都你情我愿,没谁是被抢来的!” 傅嫣越想越不服气,“究竟是谁污蔑?我找出来一定杀了她!” “够了!” 谢氏从眩晕中回过神。 她喘着粗气,瞪着傅嫣道:“你别说了!” “母亲,他们冤枉二哥……” “住口!” 谢氏瞪她一眼,将她拉进隔壁房间,关上房门,神色变了又变。 一看这模样,傅嫣渐渐从气愤中回神。她不可置信地问:“母亲,你……你是说我二哥当年真的犯过这糊涂事?” 谢氏无可奈何地点了下头。 “他年轻气盛,被狐朋狗友一顿怂恿,便强迫了一个村女。那村女也刚烈,凑了一百两银子都不要,和她爹一起自尽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为什么家里人接二连三的出事? 傅镇卿才从监牢里放出来,傅长健又进去了。 谢氏没辙,只得与傅嫣亲自跑了一趟衙门,结果吃了闭门羹。 傅嫣大怒,她朝门口官差道:“岂有此理!你可知傅如镝是我大哥!” “傅大人不在!你要攀关系,也得等他在衙门才行。” 那官差见多了这种人,直接一句话打发了。 傅嫣还想吵闹,被谢氏拉到旁边。 谢氏倒是显得有礼貌多了,她柔柔开口:“敢问官大哥,我家如镝上哪儿去了啊?” 官差本不想理会,又怕她们真的和傅如镝有关系,想了想如实答道:“傅大人今天一早进宫了,你们要找他,去宫门外面守着。” “这……” 谢氏和傅嫣万万不敢在皇宫附近晃悠。 别的不说,万一碰见了煞星昭福公主,就够她们喝一壶的,这辈子二人都不想和昭福公主再碰面。 谢氏叹了口气,只得悻悻离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烂运气,傅如镝又被召进了宫,负责他们傅家案子的还是广平王。 广平王她们肯定是见不着的。 如今能做的,只有回去等消息,默默求佛诵经,希望傅长健渡过劫难。 广平王有了之前傅镇卿的案子做参照,也明白傅如镝和皇上的想法,那就是无需包庇,依法办案。 丹蔻做足完全准备。 她不禁供述了傅长健当年逼死村女老汉的事情,还将当年的人证名字一一说出,其中就有拔掉村女老汉舌头的镖局镖师、怂恿傅长健玷污民女的赵侍郎儿子,村霸黄员外。如此详细,广平王立马让司南司北去抓人,一抓一个准儿! 这些人都是软骨头。 一看到公堂上“明镜高悬”,两边杀威棒衙役,纷纷吓得什么都抖出来。 傅长健因为被梦魇了,根本不敢辩驳,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在丹蔻和七八位人证、从犯的指认下,傅长健无从否认,极其怂包的认了罪。 广平王没办过这么离谱的案子。 全是陈年旧案,还都是傅家父子。不仅如此,父子俩都跟中了邪一样,毫不否认的全部认罪。 傅长健虽然可恶。但他那时年少,且是被人怂恿,也没有亲自去拔人家舌头。他是罪孽的根源,由于没有亲自动手,事后还给村女老汉厚葬,不至于死刑。 广平王思考了半天,决定看在傅如镝的面子上,将刑法减半,打他五十杖了事。 这样一来,傅长健便不能考取功名,以后与官场无缘了。 傅长健本来学问就不好,对此并不伤怀。只是害怕那五十棍棒,吓得屁滚尿流,在看到司南司北凶神恶煞的样子后,直接在行刑时晕了又晕。 至于他那几个从犯帮凶,都受到应有惩罚。 仿佛历史重演。 傍晚,浓重的夜色里,衙门两个差役用一只担架,将受了杖刑的傅长健,如死狗般抬了回来。 第一百二六章 忌讳 傅家愁云惨淡。 这下好了。 何无恙给傅镇卿开的药,可以直接给傅长健吃,都不用再请大夫。 父子俩并排躺着,看起来好不可怜。 傅镇卿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看着被折磨成这样的儿子,砰砰捶床,“又是傅娇搞得事对不对?” 傅嫣嘴巴嗫嚅两下,没解释。 到底是谢氏将实情说了,“哎,这次那臭丫头倒没参与,而是丹蔻那贱婢从中作梗。” “丹蔻?一个同房丫鬟能怎样?” “她估计是觉着咱们傅家日薄西山,不想伺候长健了,这才想出这个损招。”谢氏不愧是当家这么多年,手下丫鬟的心思一猜一个准,从傅长健口中一问最近和丹蔻的情形,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丫鬟没心没肺,做出这等背主弃义的事儿不足为奇。 傅镇卿却一根死脑筋。 他将所有过错全怪在傅娇头上,“还是因为那个臭丫头!不是她将我官职弄丢,一个贱婢会想着抛弃长健?真是反了天了……咳咳,咳咳……”因为太过生气,傅镇卿直接咳了起来,弓着腰,咳得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迸裂开,纱布都被渗出了血。 “老爷!你别激动!” 谢氏忙给他顺顺气儿。 傅镇卿不耐烦地推开她手,脾气在病中变得古怪。他愤怒地拍打床沿,“现在家里就靠你一个了,你想想办法,怎么把傅娇那个贱人弄死!我要弄死她,弄死她!” “爹!” 傅嫣忙给他端来热水,“爹,这话你小声些。” 傅镇卿猛烈咳嗽,“家里变成这样,全怪那个吃里扒外的臭丫头!我连说她两句都不行吗?所有事皆因她而起,果然是天生的灾星,谁与她接触谁就会倒霉!倒一辈子霉啊!!!”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傅长健原本还生丹蔻的气,一听自己父亲的说辞,立马将仇恨转移到傅娇身上。 对,都怪她。 不是她的话他们家也不会落败,丹蔻也不会弃他而去。归根结底,这些烂摊子全是傅娇搞出来的。 傅嫣何尝不明白这点。 那个念头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她看向谢氏,急急道:“爹,二哥,其实我有个想法,我们可以将傅娇骗回来,下毒让她发疯……” 谢氏一声厉喝:“傅嫣!” “母亲……” “你别说了!你还嫌家里不够乱吗?”谢氏觉得她女儿疯了。这话也敢拿出来说!岂不是会让傅镇卿和傅长健将陈姨娘发疯的事情,怀疑到她们的头上?! 傅嫣咬着唇瓣,气呼呼地放下水碗,摔门离去。 谢氏沉默了半晌,没有发话。 傅镇卿眼珠子阴毒地看着窗外,冷冷地道:“我倒觉得嫣儿的法子不错。” 将傅娇骗回来杀。 下毒、白绫、匕首……总能让她魂归西天。 傅长健附和道:“对,对,杀了傅娇,永绝后患。也算是为我和父亲报仇了。” “老爷,长健,你们还是好好养病。” 谢氏也痛恨傅娇,可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且不说傅如镝赵灏等人将傅娇维护着,冥冥中,总觉得傅娇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她叹了叹气:“你们病得太严重,脑子昏聩,一时咽不下这口气。等病好了,再从长计议。” 傅长健急道:“母亲,你现在怎么畏畏缩缩……” “别嚷嚷了,服了药就休息。” 谢氏待在这封闭的屋子里,看着两个重伤的病人,难以呼吸,转身出了门。 夜幕笼罩,华灯初上。 还被此事烦心的广平王,邀约了几个达官显贵,在明月楼吃酒。 那几个官员当然一个劲儿的捧广平王臭脚。 广平王摆摆手,“你们也别吹嘘本王了,本王今天叫你们出来,是真的有烦心事。” “王爷,该不会是因为傅家?” 有消息灵通的人尝试性询问。 广平王砸了一口酒,点点头:“是啊,也不知他家是不是老坟出了问题,傅镇卿和傅长健连续受审,这么多年本王还没遇见这等怪事。” “王爷不必烦心,秉公办理就是了。” “哎,本王这不是担心判得不好,让傅如镝心里膈应么?” 其中一位大人摇摇头,示意广平王无需多想,“王爷,傅大人为官刚正清廉,一码归一码,他绝不会因为这事儿生您的闷气。” “可不是么。” 又有人道:“诶,对了,说起怪事,傅家还不是最怪的。” 广平王一听这些八卦就来了兴致,他将酒满上,追问道:“还有什么怪事?” 那人悄声道:“京城里最近临产的产妇,全都是难产一尸两命啊!” 这位大人住在何无恙医馆隔壁,每日都能听见医馆里有人哭喊。一打听,才知道全是难产。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却没想到她们这不是走一遭,而是直接送命呐! “这也太玄乎了。”广平王是绝对相信这些的,他皱眉道,“难道流年不利,犯了什么忌讳?” “难说。” 酒过三巡。 广平王还是对这事儿放不下心。 他多年好友张太师的儿媳妇快生产了,算算日子,应该就在这几天。如果真是犯了什么忌讳,会不会也连累到张太师的儿媳呢? 张太师就一个儿子。 儿子和夫人关系和睦恩爱,多年求子不得,这次孩子来之不易,万一母子生产时候出个三长两短,这不是要了张太师的命? 广平王怕消息有误,问提起这个话题的大人,“你确定消息是真的?这段时间京城里的产妇都是难产?” “王爷若是不信,可以去何大夫的医馆打听打听嘛。” 那些产妇家属的哭喊做不得假。 广平王神色焦灼。 他忧愁地放下酒杯,甘醇的美酒喝起来也不香了,“张太师的儿媳要临产了,本王得将这事儿告诉他一声。” “这……” 在场的达官显贵踌躇开口,“王爷,你这样对张太师说话,怕是会引张太师不快啊。” 谁想在大喜日子听别人说“你儿媳妇会难产”的晦气话呢! 广平王为人左右逢源,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但为了张太师这个老友,他必须失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这些了。” 第一百二七章 拥抱 广平王和张太师感情深厚。 年轻时,张太师曾做过广平王的老师,两人有师生之谊。 张太师的儿媳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广平王第一时间送去了贺礼,就等着喝张太师府上的满月酒。这下可好,京城里的产妇皆是难产,不论真假,这么大的事儿可必须给张太师知会一声。 经历过赵灏阴桃花一事,再加上傅镇卿他与和尚合谋害死妾侍,广平王对这些鬼神之说心怀敬畏。 酒宴喝罢,回到王府,他立马找来赵灏,让赵灏明日邀请傅娇来府上。 赵灏一脸茫然,还以为是傅家接二连三发生的案子牵连到傅娇,忙不迭为她说话:“父王,傅镇卿和傅长健犯事儿,你干嘛找傅娇的晦气?” “臭小子!” 广平王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我怎么可能找她晦气!她可是咱们王府的大恩人。” 广平王捧着肚子,与赵灏将张太师儿媳的事情说了。 赵灏一听,悬着的心放下了,“噢,原来是去瞧瞧有无脏东西。这个好办,她肯定不会拒绝的。” 傅长健也挨板子的消息传入傅娇耳朵里,把她笑得直不起腰。 因为睡在府衙,隔壁就是傅如镝。 听到她嘻嘻哈哈的笑声,傅如镝放下手中书卷,敲响了傅娇的房门:“这么晚不睡,还在高兴什么?” 屋子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傅娇拉开房门,还抿着嘴角憋笑,“哥哥,真不是我落井下石,傅长健罪有应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傅镇卿和傅长健的陈年旧案,竟也能重见天日,给死去的蓉姨娘村女等人沉冤昭雪,也算慰藉他们的亡魂了。 傅如镝不知道如何回答。 孝义难两全。 他一方面同情自己的父亲二弟,一方面又清醒知道傅娇说的都对。 “长健的事……你这次没有掺和?” 傅娇明人不做暗事。 她直截了当的明说了:“哥哥,丹蔻告发他与我无关。但是他梦魇确实和我有一点点关系。” 外面天冷。 傅娇将傅如镝拉进屋子,搬来凳子让他坐,“自打我学会这些玄术道法之后,便总能看见傅长健眉心的怨气。掐指一算,我算出那怨气出自一个上吊自杀却又被拔舌的冤魂。前不久,谢氏莫名其妙非要邀请我回府住,我怕他们对我不利,便略施小计,让他们做的亏心事无所遁形。旁人我不知道,傅长健抗压能力太差,因为心虚,反反复复无法摆脱梦魇……” 她转过身,黝黑明亮的眸子望着傅如镝,娇憨又委屈,“哥哥,这事儿真不能怪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傅长健他这是自食恶果。” “好了,我知道。”傅如镝勾了下嘴角,轻轻揉她发顶,“我不会因此怪你。”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站在傅娇的立场,他并不觉得她做错了。 真要怪,就怪傅镇卿不该对自己的枕边人起杀心;怪傅长健不该见色起意玷污良家女子。 傅娇又问:“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今天一早进宫干什么去了?” “一件旧事。” “什么旧事?” 傅娇打破砂锅问到底。 傅如镝不想欺骗她,犹豫片刻,将建明帝寻找失踪公主的事儿说与她听。末了,他低声叮嘱:“这是宫闱机密,你知道就行了,切莫让别人知晓。赵灏都不能提。” “我不会跟他说的。” 傅娇摸了摸下巴,“没想到皇帝还能把公主弄丢。这样说,赵玉懿还有个亲生姐妹,她并非唯一的公主喽。” “嗯。” 傅如镝语气一顿,“皇上命我竭尽全力去寻找公主,人海茫茫,什么线索都没有,何其困难。” “总该有些特征啊信物之类?”傅娇站起身,取出一截线香,“只要哥哥你找到公主的贴身信物,我施法算上一卦,帮你看看公主是死是活。死了呢,那就不用白费力气了;还活着,就看看大概方位,如此也不会像无头苍蝇一般了。” 傅如镝差些忘记了这茬。 傅娇是有真本事的。 他掩饰不了欣喜,点点头:“对。”随即又道,“这事只能悄悄进行,万不能让皇上知晓,他最忌讳这些。” 傅娇甜甜笑起,“我知道!” 现在不比从前,得知傅娇不是他亲生妹妹之后,傅如镝也不敢单独在她屋子里待太久。虽然这件事只有他们傅家人清楚,但傅如镝总有一种预感,迟早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傅娇不是他傅如镝的妹妹,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傅如镝留恋地呼吸了一口她屋中犹如腊梅般的清香,淡淡道:“没什么事我就过去了。” “哥哥!” 傅娇叫住他。 她抿了抿唇,问:“你当真不会因为这些事对我有芥蒂吗?” 再怎么说,她揭发了傅镇卿傅长健,让他们傅家鸡犬不宁。 傅如镝皱起了剑眉。 他认认真真地道:“傅娇,我从未怪你。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以后莫要时常挂在嘴边。” “哥哥,”傅娇惴惴不安,“我们的感情还能如旧,对不对?” 就算是冒牌货,傅娇在此刻不得不承认,她十分贪恋傅如镝的照顾。因此,能冒充原主一天是一天,不问将来。 傅如镝微微一笑,冷峻的面庞如寒冰融化的秀美山水。 “傅娇,我……”他顿了顿,重新组织了下语言,“哥哥对你的感情从未改变。” 她永远是他掌心的明珠。 傅娇心头一动。 她忍不住冲过去,撞进傅如镝怀里,抱住了他的腰。这一刻,傅如镝也无法忍耐心头的悸动,反手搂住她的腰肢。 天寒地冻,她与他紧紧相拥,彼此感觉不到冷,只有无边温暖。 傅娇透不过气了。 因为傅如镝抱她抱得太紧,仿佛要把她融入到他的身体里。 方才的冲动褪去,傅娇不安地扭了两下,总觉得这兄妹间的拥抱不止是肌肤的贴近,更像是灵魂的交融,思绪与情感汇聚成一条无法言喻的纽带,将两人密切相连。 夜已深,四周寂无。 中途起夜的司南从后院路过,看到傅如镝和傅娇的身影,还以为是哪对热恋的璧人。 待看清身份后,司南吓得立刻捂住嘴巴,生怕打扰了二人相拥。(本章完) 第一百二八章 生产 这晚,和傅如镝抱过一场,傅娇回到房间越想越奇怪。 她和他的关系,当真还是从前的兄妹吗?为什么总觉得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像是一个禁区。傅娇不敢细想,她辗转反侧的睡了一夜,翌日,总觉有事发生。 果不其然,傅娇刚起床洗漱打扮规整,就听司南在和人说话。仔细一听,听出来人音色,她忙打开门,微微一笑:“大清早你不在王府待着,来这里干什么?” 赵灏快步上前,压低音色:“父王让我请你去府上,有事。” “什么事?” 赵灏挠挠头,“你把吃饭的家伙都带上,去了就知道了。” 傅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明白了,“噢,你府上又有脏东西?不能啊,雁姬在你身边,你让她处理了就是,哪还用我出马。” “哎呀,我们王府好着呢,是张太师家里不安生。”赵灏说完,又摇了下头,“也不确定。毕竟只是我父王的猜测,具体有没有那玩意儿,还得请你过府瞧瞧。” 傅娇无语。 赵灏表述能力有问题! 她将罗盘符箓朱砂毛笔都给揣上,让司南告诉傅如镝一声,便与赵灏去了王府。 与此同时,张太师也收到了广平王让奴才捎去的口信。 那奴才原话转述:“太师,王爷觉得京城时有难产发生,是有脏物作祟,他打算请一位高人来太师府,为令媳看一看,免得令媳生产时也遇到危险……” 张太师和广平王关系要好,饶是如此,也不禁大怒。 “岂有此理!”张太师气得直拍桌子,“赵禹他是吃饱了撑的么?我儿媳眼看着要临产,他竟然诅咒她要难产!” 那传话的奴才忙解释道:“太师,我家王爷不是这个意思,他是为太师着想,未雨绸缪啊!毕竟京城里这段时间不太平,那些产妇全都在难产……” “那些人怎能与太师府相提并论!我太师府,早已请了六位太医轮流看诊,不仅如此,京城里最厉害的稳婆一直住在府中,五十年的人参六十年的灵芝数不胜数,万事俱备,生产时一定顺顺利利!” “太师,我家王爷是为您好,你就答应他让那高人看一看……” “滚!” 张太师抓起茶杯就往奴才头上砸。 他是真生气了,“赵禹怎么拎不清!圣上最恨鬼神之说,他这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吗?!”张太师喘了两口粗气,“你……你回去禀报赵禹,让他以后切莫再提这种话,否则别怪本太师不顾及师生之情,去御前参他一本!” 那奴才没想到张太师会发这么大火,屁滚尿流就要告退。 恰时,一个丫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喊:“太师!太师!少夫人她发作了!!!” “什么?” 张太师霍然起身,“快!让太医稳婆全都去少夫人院子!务必母子平安!” 张太师轰走了广平王的人,跑去儿媳妇的院子,等待乖孙出世。 这么些年了,太师府一直没有添新,人口凋零。不好容易儿媳妇要生孩子,自然全府都十分重视。 午时已过,儿媳妇撕心裂肺的叫声越来越微弱。太医们进进出出,人参汤都要了十几碗! 张太师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 他的儿子坐在石桌唉声叹气,“都三个时辰了,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出来一个太医,张太师便抓住人家衣领子,“生出来没有?生出来没有?” 那太医满脸为难,“太师,少奶奶胎位不正,孩子脚朝下,不好生啊!” “……真是难产?”张太师声音颤抖。 太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太师,切莫心焦,我们会尽力的。” 说完,便掉头又进产房了。 张太师听着里面儿媳妇微弱的哭声,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考虑了半天,将身边下人叫来,“你现在立刻去广平王府,就说少奶奶难产,问他到底有没有办法。” 那下人一脸茫然。 少奶奶难产,广平王能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是大夫稳婆。 “还不快去!”张太师面容焦急扭曲。 那下人不敢多问,去马厩找了匹快马奔至广平王府。 * 傅娇和赵灏到了王府,广平王立马关上大门,将京城里最近产妇全都难产的事儿说了。 傅娇没想到王爷对朋友的事还挺上心。 她掐指算了算,“唔”了一声,“是有阴气。但是找上张太师没有,得去看看。” 广平王一脸惆怅,“本王请了人去给张太师说,可他不信啊!” 明知道他皇兄忌讳这些,冒着被参的风险,他还是去给张太师说了。结果呢,人被轰了出来,他还要去给张太师赔礼道歉。 就在广平王向傅娇大吐苦水的时候,之前被轰出来的奴才连滚带爬地跑来禀报:“王爷!王爷!你说中了!” 广平王愕然:“怎么了?” 那奴才将张太师府上下人带来,一说情况,广平王连连拍大腿:“哎呀!真出事了!”他急得团团转,“傅娇,你觉得这还来得及吗?” “去看看。” 傅娇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 几个时辰都生不出,那确实有些凶险。如果是普通难产,她也没办法;可如果是脏东西害人,那就必须出手了。 得到产妇全家的感谢,也是积攒功德的好机会嘛!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去太师府,太师府的下人直接领着他们进了少奶奶的院子。 院子里下人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看得人触目惊心。 赵灏第一次见妇人生产这般血腥,吓得扯了扯傅娇衣袖:“这,这里究竟有没有问题?” “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 傅娇看了眼他身侧如影随形的雁姬,朝院子西北角抬了抬下巴,“去,把家伙先赶出去。” 雁姬收到命令,倏然消失。 一看这架势,赵灏瞬间懂了。他悄声告诉广平王,“父王,看来张太师府上确实被脏东西缠住了。” “能化解吗?” “你要相信姑奶奶……咳咳,相信傅娇。”赵灏差点喊漏了嘴。 广平王松了口气,“你让傅娇赶快施法,本王这就去告诉太师。” 第一百二九章 驱赶 广平王找到焦躁不安的张太师,安慰道:“高人说能摆平,你切莫着急。” “哪里有高人?” “喏。”广平王指了指傅娇。 张太师本来燃起希望,一看远处粉雕玉琢十六七八岁的小姑娘,顿时傻了眼儿,“赵禹,你在逗我吗?!” 广平王苦口婆心道:“太师,老师,你别看傅娇年纪小,这方面她绝不含糊。你当我为何信任她?之前她在我面前露过一手,救了我儿的命啊!” 广平王正给张太师讲述赵灏遇见阴桃花的事,傅娇却突然朗声询问:“昨天谁给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引路?” 张太师一愣。 还没等他开口,张太师的儿子忽然答道:“你怎么知道昨天有红衣女子问路?” 张太师一看,忙抓住他儿子的衣领,“什么意思?” 他儿子一头雾水地回答道:“父亲,昨天傍晚我回家时,在路口遇见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自称是接生婆,穿着红衣服,挎了个竹篮。竹篮上盖着一块白布。那女子问我,是不是府上有人要生孩子了,我说是,她又问我住哪儿,我……我顺手指了下家门。” 张太师看向傅娇。 “哎,这是遇见产难鬼了。” 傅娇声音很低,只有距离最近的张太师父子听见。 张太师这次倒没有说傅娇胡言乱语,更没有把人轰出去。 “什么是产难鬼?”张太师的儿子问。 傅娇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传闻那些因难产而死的妇人,怨念太深,因此无法投胎转世,她们游荡在世间,会找替死鬼。不过……” 像张太师府里这位产难鬼,一直作恶却不投胎找替身,实在耐人寻味。 “高人!我儿媳妇可还有救?!” 张太师心急如焚。 傅娇从容一笑,“既然我来了,少奶奶定当平安无事。” 话音甫落,傅娇抛出早已准备好的符箓,往产房门上一贴。与此同时,她大喊:“雁姬!抓住她!” 平地无故转起一股旋风,旋风仿佛有生命般,倏然顺着墙根消失。 雁姬还想去追,傅娇皱了皱眉,“别去了。” “为什么?”雁姬有些生气,“产难鬼十分狡猾,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她不服气。 这简直是对五百年厉鬼最大的侮辱。 傅娇道:“那位少奶奶被阴气侵蚀太重,虽然产难鬼无法再作恶,但却会被阴气影响,孩子出生搞不好有问题。”她顿了顿,“我化道符水给她喝。至于那产难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把她收了。” 语毕,傅娇走近了产房。 张太师等人对刚才那一幕还没缓过神。 大白天的,封闭的院子里怎么会突然刮妖风?那妖风还似乎翻墙跑了,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 更惊讶的是,傅娇进入产房没半刻钟,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洪亮地在太师府响起。 稳婆欢天喜地冲了出来,开怀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少奶奶终于生出来了!太师府添了一位小公子!真是天大的喜事!!!” 张太师心弦一松,差些跌坐在地。幸亏他儿子扶了一把,父子俩喜极而泣。 傅娇推门而出。 她身边跟着两个太医,看她像看怪物一样。 其中一个太医快步来到张太师身边,低声道:“太师,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张太师:“高人。” “怪不得。” 那太医点了点头,“在那位姑娘进产房前,少奶奶难产体力不足气血亏损,脉象一再消失,那是凶险万分。我们差些不报希望了,那位姑娘不知给少奶奶喝了什么灰色药水,少奶奶竟然又有了精神,红光满面的,一用力,卡住的孩子就出来了!” 太医对傅娇赞不绝口。 他们没有看见傅娇化符为水,还以为给少奶奶喝的秘方补药。傅娇也不想声张,只说:“药物是辅助,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太师府亦是上苍眷顾。” 如此,张太师再也不敢小看傅娇,他父子二人将傅娇视为座上宾,毕恭毕敬。 “多谢傅姑娘!”张太师颤巍巍地想给傅娇行礼,傅娇看他那么大把年纪,忙虚扶一把,“太师不必多礼。” 张太师儿子感激道:“傅姑娘,太师府这么多年就得了这一个孙子,你的大恩大德,我们铭记于心。此后你傅姑娘的事,就是我们太师府的事!” “大公子言重了。” 傅娇和张太师父子俩寒暄,广平王有种沉冤昭雪的释然。 他拢着手,嘿嘿一笑,胖嘟嘟的脸颊全挤出了褶子,“太师,这下你信我了?” 张太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王爷,是老朽愚昧了啊。” “不,只是从未见过有些打破认知,要接受不是那么容易。这点本王明白,毕竟本王当年也是那样过来的。” 广平王乐呵呵的,提醒道:“对了,太师,这件事千万别让圣上知道了,他不喜欢民间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被罚,被骂也够喝一壶的。” “我知道,我知道。” 张太师为官多年当然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不仅这件事他不会说出去,更不会让广平王和傅娇难做。 但他也在好奇。 “傅姑娘,敢问那产难鬼为什么会缠上我儿媳?门口出现的旋风,就是产难鬼吗?” 傅娇颔首:“这种阴间的冤魂,在白天不会显形,只会在夜里迷惑路人。我一进太师府,就觉得阴气森森,一问方知,大公子果然在昨晚碰见了脏东西。” 张太师的儿子心有余悸。 他苦着脸道:“我看那女子面善,真以为她是经验老练的稳婆,没有多想。再说了,谁会往那方面想啊……” “你还狡辩。”张太师瞪他一眼。 傅娇担心父子俩因为这件事吵起来,忙打圆场说:“大公子,孩子出生你还没去看过?不如这会儿去看看夫人孩子?产难鬼的事情我详细给太师说,回头让太师转告给您。” 张太师儿子也怕他父亲发火。 是他把产难鬼引进家的,为避挨骂,他忙点头:“好,好,傅姑娘王爷世子你们聊,在下先去探望夫人孩子。” 张太师又骂了他几句,这才气呼呼地引傅娇等人去花厅坐下详谈。 第一百三十章 捕捉 冤鬼缠身,一是生前有过节,二则是无缘无故。 张太师府上这只,怕是后者。 这产难鬼皆由难产而死的妇人幻化。穿着一身红,红衣红裤红鞋子,臂弯里挽只竹篮,竹篮上覆着块红布,红布下放着把生红锈的剪刀。产难鬼总是黄昏时出现,四处向人打听产妇的住址。如果打听清楚了,就会前去作祟,找生魂替身。 “可王爷说,京城里的产妇皆为难产,那就说明这产难鬼并非找替身,而是存心作恶。” 广平王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我打听过了,最近的产妇全都一尸两命。” 张太师想到那股旋风就害怕。 他问:“傅姑娘,我担心那逃走的产难鬼会再来作乱,可有办法将其抓住,永绝后患。” 傅娇道:“产难鬼为祸人间,自然是要除掉的。” 即便张太师不说,傅娇也没准备放走她。 “太师不必担心,你在屋子后面放上一把伞,产难鬼就再不敢进屋了。” 赵灏好奇问:“为什么会害怕雨伞?” 傅娇解释道:“产难鬼与别的厉鬼不同,她们咽喉间都有一缕红丝,名叫‘血饵’。产妇生产,需把‘血饵’缒入产妇腹中,系在胎儿的胎胞上,只要产妇用力将胎儿产下时,产鬼就频频抽掣‘血饵’,令其痛彻心髓,哪怕是再强健的产妇,用不了多久都会活活疼死。”她做了个撑伞的动作,“雨伞撑开,使产难鬼的‘血饵’不能下缒,产难鬼便无计可施。这大概也源自于它们的天性恐惧,就像水鬼怕火,火鬼怕水一个道理。” “原来如此。” 张太师当机立断,命下人采购雨伞,将府中大大小小的房屋门口全部放置一把。 “特别是少奶奶的院落,用雨伞包起来!”张太师生怕刚出生的宝贝孙子受到一丝丝危险。 傅娇犹疑片刻,却摇摇头说:“太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傅姑娘请讲。” 张太师如今的态度和当初的广平王没两样,面对救命恩人,不管什么事儿他都应承。结果傅娇一开口,却让他犯了难,“我方才去少奶奶产房看过了。那产难鬼匆忙逃走,没有带走她的血饵,定然会二次回来寻找。产难鬼狡猾,这个机会难得,我想趁她二次回来的时候抓住她,斩草除根!” 张太师愣了愣。 他问:“那产难鬼不会想找我孙子……” “嗯。” 傅娇知道张太师在担心什么,她掏出一叠符箓,表情镇定,一字字都透着可靠与郑重:“张太师,您放心,我会埋伏在少奶奶屋里,绝不会让少奶奶和令孙陷入任何危险。”他语气一顿,“产难鬼不除,哪怕放一千把伞,她都会闯入太师府。” 一边是刚出生的孙子,一边是可怕的厉鬼。 面对长相稚嫩漂亮到过分的傅娇,张太师选择两难。 广平王苦口婆心地劝:“太师,你就放一万个心,傅娇既然给你保证了,就一定不会出岔子。” “是啊。”赵灏也站出来替傅娇说话,“只要她一出手,别说是产难鬼,大罗金仙都插翅难飞。” 一个傅娇已经很厉害了,更何况雁姬也在。 他二人一唱一和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傅娇请来的拖。 傅娇赵灏和广平王眼巴巴地看向张太师,张太师心头不是滋味。人家为了他家费心尽力,他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 “傅姑娘,你当真能保证我孙子儿媳的安全?” “说到做到。” 一开始大意了被产难鬼溜走,傅娇怎么都要找回场子。 雁姬也是相同的想法。 堂堂五百年厉鬼抓不住一只小鬼,说出去都丢“鬼脸”。 血饵对于产难鬼来说类似人之心脏。 傅娇料定她三天之内就会出现。 广平王乃盛京府尹,还要去衙门办理公务,傅娇便只让赵灏在旁边打下手。赵灏在太师府,张太师瞧着也更安心些。 傅娇还让广平王给傅如镝捎句话,这三天她就不回府衙了,让他不必牵挂。 广平王乐呵呵地说:“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傅娇报以干笑。 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听到“兄妹”两个字她就浑身不自在。 待广平王离开,傅娇立即开始着手布置。 她先让张太师准备好一个小铁锅,铁锅中油烧滚烫。赵灏见状,奇怪地问:“为什么不画符?或者用罗盘桃木剑?” “产难鬼十分狡猾,我若用了这些东西,她必定猜到府中有陷阱。即便血饵在此,她也不会进来。” “哦。” 赵灏也不太懂,反正傅娇的做法总是对的。 傅娇将油锅带去少奶奶与小公子的屋子,装作少奶奶的丫鬟,开始守株待兔。 赵灏和雁姬就住在隔壁。 张太师命人将伞都收起来,第一天,全家人过得胆战心惊,却风平浪静。 第二天,也是相安无事。 到了第三天,产难鬼终于坐不住了。夜幕降临,白雪飘落,在寒冷的夜里,身穿红衣的妇人挎着竹篮出现。 她在张太师府外徘徊了许久,到底是从墙角的狗洞闪了进去,顺着墙角,悄无声息地摸去新生儿的院子。 产难鬼在京城做了这么多恶事,还是头次碰上硬茬。 她原本以为张太师会贴满符箓不让她靠近,却没想到太师府的人似乎不信这些,就连雨伞都只孤零零的三把,象征性的放在门后。 产难鬼松了口气。 她暗暗发誓,这次将遗落的血饵带走,便再也不来张府。 张府的产妇已经生下了孩子,她这产难鬼没有用武之地,只能另外寻找别的产妇。 默默算了一下,再找三名产妇,事儿就能彻底办成了。 来到少奶奶的院子,产难鬼嗅到了熟悉的初生婴孩的奶腥气。 屋内,传来婴孩清晰的啼哭。 产难鬼警惕地绕着院子观察了一圈,确定没有符箓八卦等驱邪物品,这才放心地从缝隙中溜了进去。 就在她进屋的刹那,她瞬间察觉了危险。 一股寒气从头逼到脚。 抬眸一看,只见阴气森森的红发厉鬼伸长指甲抓来,对方实力太强,产难鬼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千钧一发,产难鬼看到了旁边刚刚生产的少奶奶——产妇元气没有恢复,可以上身! 岂料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少奶奶身边的丫鬟,突然对她恶劣一笑:“孽障,这次我看你往哪里跑!” 第一百三一章 处置 傅娇这次准备万全,那产难鬼再狡狯,想逃也难如登天。 她凌空用红绳一捆,将准备好的油锅拿出来,面对滚烫的热油,就要将产难鬼往里面扔。 产难鬼挣扎不开,一看这架势,知道凶多吉少,连连大喊:“高人恕罪!高人恕罪!” “作恶多端还敢恕罪?看我不教你灰飞烟灭!” 傅娇打探清楚了,最近京城里被产难鬼害死的产妇多达七人,加上她们未出世的可怜婴孩,便有十四道无辜的亡魂死于她手,她这个时候还敢恕罪? 油锅滋啦啦作响。 产难鬼吓得大叫:“高人且慢!” “对,且慢。” 雁姬舔了舔嘴唇,“不如给我吃掉。” 傅娇将轻飘飘的产难鬼拎起来,问道:“说,你选择哪种死法?被雁姬吞掉,还是下油锅?” “都不想。” 产难鬼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寡淡脸蛋,约莫三十上下,嘴唇青紫,与雁姬这种血肉模糊的厉鬼长得完全不同。 她浑浊的眼中流出几颗泪,“高人,饶了我,我是有苦衷的……” “哦?你有什么苦衷?” 傅娇虽然在问她,但是并未松开红绳。那滚烫的油锅也没有挪走,依旧震慑着产难鬼。 产难鬼自知无法逃脱,认命地说道:“高人,你应当知道,我们这些鬼找上替身,都是为了借用人家的寿数投胎转世,一味的害人到了地府对我们并无好处。我之所以害了七名产妇和婴孩,皆是受人指使不得不这样做啊!” 赵灏惊讶极了。 他看了眼傅娇,忙问:“那人指使你做什么?” 产难鬼这些日子被逼到了绝境。 她竹筒倒豆子,什么都给交代了,“那人抓走我的孩子,逼迫我在一个月内杀够十名产妇,凑够十只未出世的婴灵。三天前,我找上张府,本该收集第八只婴灵,就被高人你阻拦了。” 傅娇万万没想到产难鬼背后受人胁迫。 这年头,只有心术不正的邪门歪道才会抓婴灵。婴灵没有出世,魂魄纯净,善恶全凭人引导,引导向善则有机会修炼成菩萨童子;引导向恶,那将是罪大恶极的恐怖存在。还有的人,会用婴灵炼制法器,总而言之,不是什么好事。 “那人是谁?” 产难鬼道:“他住在京城十三街,好像叫什么周芳君,是个唱戏的。” “周芳君?!” 傅娇和赵灏异口同声。 产难鬼疑惑:“你们都认识他?” 赵灏啧啧摇头,“这京城上上下下,谁不认识春喜班的台柱子啊。”他看向傅娇,“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周芳君竟然是这种人。表面会唱戏变脸,私下里竟然玩弄邪术。” 产难鬼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哽咽道:“在遇到周芳君之前,我住在通州以北的乱葬岗,带着孩子从不作恶,就连过路的旅人都不曾吓过半分。可周芳君来了之后,他抓走我的孩子,逼我必须为他抓十只婴灵,否则就要我的孩子魂飞魄散。我是生是死无所谓,我的孩子生前被溺死在河中,我不想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为了她自己的孩子,产难鬼不得不铤而走险,违背意愿做她不愿做的事情。 “如今我满手沾满鲜血,我已经不能投胎了。”产难鬼擦了擦眼泪,像看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看向傅娇,“高人,要杀要剐我随你处置,但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如今他还被周芳君挟持着,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她孩子命苦。 生前她所嫁非人,生孩子的时候难产而亡,被丈夫一把草席扔去了乱葬岗。孩子跟着她化为幽魂,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本想老老实实等鬼差带去地府,却等来了心思歹毒的周芳君。 赵灏见过周芳君好多次,王府每每有宴席,都会请春喜班来唱两曲儿。 没曾想,那周芳君看起来斯文温柔,背后竟有如此手段。 “周芳君他为什么要十个婴灵?” 赵灏不解。 “问你呢。”傅娇扯了扯手中红绳。 产难鬼摇头,泪水涟涟,“我也不知道。而且……而且依我看,那周芳君本身不会道法,他背后有懂道法之人指点。” 这倒是越来越扑朔迷离。 赵灏怒捶了一下墙壁,“这周芳君必须得抓起来审问一番。天子脚下,他胆大包天,竟然谋人性命施展邪术,天理难容。”他父王是府尹,这点正义感赵灏还是有的,“我这就去告诉我父王,务必抓捕周芳君归案。” 傅娇却不赞同。 怕是和傅如镝薛中流他们待久了,傅娇总想着抓人得凭证据。 她问:“师出无名,你什么理由抓他?” 难不成说是鬼告发的。 赵灏冷哼一声,“就说是鬼告发的又如何,十大酷刑都给他上一遍!这种人,连妇孺都坑害,各种刑法论法施展一遍都不为过。” 傅娇懒得和他多费口舌。 周芳君固然可恶,背后给他出主意那个人更是心肠歹毒,傅娇谁也不想放过。 “我问你,那七只婴灵你都交给周芳君了?” 产难鬼道:“尚未。” 她打算攒够十只再一起拿去换自己的孩子。 “嗯。” 傅娇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计策。 周芳君要婴灵必然事出有因,她打算潜伏在暗处,看看周芳君到底想做什么。 “雁姬,这事儿交给你了。” 周芳君背后有懂法术之人,雁姬道行深,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赵灏一听,又要雁姬办事,愁眉苦脸地问:“不会有危险……” “放一万个心。” 傅娇给雁姬身上画了一道符咒,若雁姬出事,她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再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像赵灏这般畏手畏脚,一年半载都探不到周芳君的秘密。 产难鬼被抓,反倒心头大石落地。 她道:“高人面善,我的孩子就拜托您了。” “你孩子若当真无辜,到了地府,他自然会顺利投胎。”傅娇勒紧红绳,将产难鬼给绑起来,塞进一个瓶子里,“你虽受人胁迫,但人都是你亲手害死。周芳君是罪魁祸首,你也难脱干系。” 产难鬼乖顺地低头:“全凭高人处置。” 第一百三二章 潜入 产难鬼被抓,京城的产妇再无性命之虞。 张太师全家松了口气,说什么也要为傅娇大办宴席以示感激。 傅娇不想声张,好说歹说,才将张太师给劝住。张太师知晓她不想暴露,便应允道:“以后傅姑娘的事就是太师府的事,谁也别想欺负你。” 张太师的儿子笑嘻嘻道:“爹,别说你了,有广平王和世子在,傅姑娘肯定不会遇到什么难处的。” 傅娇急着回衙门与她哥哥商量周芳君的事儿,与张太师等人寒暄了两句,匆匆辞别。 赵灏陪她一起前往衙门。 傅如镝已经从广平王口中听说了此事。 “哥哥!” 傅娇犹如一只翻飞的蝶,快步奔入庭院。 三日未见,仿佛三年那么漫长。傅如镝第一时间拉开书房的门,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想要迎接她的回归,余光却瞟到了不远处的赵灏,硬生生地将手给控制住了。 “回来了。可还顺利?” “顺利极了。” 傅娇掏出贴了符箓的小瓶子,在傅如镝眼前晃了晃,“看,产难鬼已经被收服了。” 知道傅娇懂这些玄门道术,但傅如镝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亲手捉鬼在瓶子里。 他心头有些新奇。 可看赵灏面容稀松平常,想必是早已领略过傅娇捉鬼的本事。 不知怎的,傅如镝越看赵灏越不顺眼,连带着心里都开始一阵阵泛酸。 傅娇将瓶子揣回怀中,撇撇嘴:“本以为这次是简单的帮广平王一个忙,没曾想拔出萝卜带出泥。哥哥,我打算让雁姬去周芳君家里探查一番,待找到证据,再一举将他抓获,详细审问。” “雁姬?” 傅如镝头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这一问,傅娇才猛然记起她从未在傅如镝面前提过雁姬。盖因雁姬这厉鬼太骇然,被傅如镝知晓她能收服雁姬,就会怀疑她是不是原主的身份。 如今她说漏了嘴,傅娇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找补。 想了想,傅娇指着赵灏解释:“雁姬也是一只鬼,不过是赵灏……是赵灏吸引来的。” 傅如镝愈发糊涂了,“世子吸引的?” “哎呀,反正就是那雁姬爱慕赵灏,死活要和他在一起。他们两个人黏黏糊糊的,不愿分离……” 赵灏耳朵尖。 听傅娇在傅如镝面前如此描述他和雁姬的关系,登时也来了脾气,阴阳怪气地喊了句:“啊对对对,我和雁姬黏黏糊糊不分离,就跟你和傅大人一样,锅不离盖,盖不离锅。” 这是什么话! 她和傅如镝是兄妹,才不是他和雁姬的五百年虐恋呢! “赵灏!” 傅娇恼羞成怒,回头给了他一记眼刀。 赵灏忙不迭溜了,“我去找我父王,回见!” 本来傅如镝对赵灏横看竖看不顺眼,可一听他刚才那番“锅盖”言论,嘴角压不住的微微弯起,眼底眉梢皆是温暖的笑意。 “在太师府用过饭没有?” “他们要设宴,我觉得太铺张了,就没有答应。” “方才司南给我送了一份雪梨银耳羹,你来尝尝。” “好呀!” 傅娇随着傅如镝步入书房。 她端起银耳羹,舀了第一勺本想送自己嘴里,突然想起傅如镝也没吃,便右手一拐,贴上他的唇边,“哥哥先吃。” 温热的勺子滑滑贴在唇上。 傅如镝心头一跳,抬眸看了眼傅娇灿若春桃的脸,摇摇头,“我不饿,你吃。” 但他怎么可能逃得过傅娇的投喂。 傅娇嘟哝嘴,“哥哥,这么大一碗我吃不完。”她一撒娇,傅如镝便无力拒绝,“就吃一口。” 无奈。 傅如镝张开薄唇,就着傅娇的手,吃了一勺银耳羹。 他特地嘱咐过司南,日常饮食不要加糖了。但这次不知是银耳雪梨自带的甜味,还是喂他的人不一样,这一口又甜又腻,回味无穷。 傅娇并不嫌弃傅如镝用过勺子。 她笑眯眯的,坐在他书桌对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傅如镝瞟了一眼她吃东西的可爱模样,刚刚安静的心又飞快地跳动起来。晶莹的银耳羹挂在她的饱满粉嫩的唇瓣,玲珑剔透,有种说不出的美感。似乎沾染在她嘴角的银耳羹,会比原本的滋味更加香甜。 傅如镝压下脑海里不正常的想法,将心思全部放在案牍上。 好在傅娇没有扰乱他思绪太久。 傅娇吃完了雪梨银耳羹,便放下碗,起身拍了拍手:“哥哥,我出去啦。” 她说了,要让雁姬潜入周芳君的宅邸。 “去,万事小心。” “我知道啦。” 傅娇匆匆回来,又匆匆而去,衣袂翻飞间都能感受到她青春灿烂的活力。 光是看着她的背影,傅如镝便觉得充满幸福欢乐。即便一辈子都这样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周芳君成名多年,作为春喜班的台柱子,自己也挣了不少钱。 令傅娇没想到的是,他一个名角儿,家宅十分朴素,就在西城门的城根下,买了一座两进的小院,站在门口都能看清家里有什么家当。 街道人来人往。 白天活人的生气掩盖了许多阴森。 瓶子里的产难鬼惊悚道:“就在这里!我感觉到我孩子的气息了。” “这你能感觉到?” 傅娇都还没说什么呢。 提起孩子,产难鬼忍不住哭泣:“母子连心。我能感觉到孩子被压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高人,你一定要救他出来!求你了。” “闭嘴。” 傅娇拍拍瓶子,“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话音甫落,她掏出瓷碟,将雁姬放了出来。 “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担心周芳君背后的高人也在他家,傅娇专门用符箓将雁姬的鬼气隐藏。即便是慧光大师来了,一个月内都不会发现家里住进了一只厉鬼。 望着眼前普普通通的周家大门,雁姬有些踌躇。 她转头问傅娇:“我什么时候能和宋郎殉情?” 傅娇以为她忘了这茬,没想到还牵肠挂肚着。她无语望天,叹了口气:“这事儿那得问他啊!” 雁姬不悦地抿下嘴巴,悄无声息化为一股青烟,钻进周家。 第一百三三章 了然 雁姬身上有傅娇画的符箓,就算有懂玄学道法的人来了,都察觉不了她的存在。 她在周家房梁上一坐,密切关注周芳君。 周芳君似乎刚从戏班子回来,脸上还涂抹着厚厚的油彩。他家中没有仆人丫鬟,打水洗脸做饭什么的全是一个人包揽。 雁姬在傅家待惯了,鲜少见到生活作风如此简朴的人。 周芳君坐在镜子前卸妆。 这张脸平时掩盖在胭脂水粉之下,眼睛也被吊得高高,看不出丝丝皱纹。当他用帕子一点点擦掉妆容,露出一张爬满岁月痕迹的脸。长相看得出年纪,但保养得当,那肌肤还是比寻常人细腻白皙。 雁姬微微吃了一惊。 看样子,这周芳君起码有四十岁了。 四十岁还能在戏台上扮青衣花旦,只能说明他确实很有本事。 “该不会要用婴灵保养他那张脸?” 之前便有这等邪法,用婴灵炼制驻颜朱砂。周芳君作为春喜班二十年不倒的台柱子,说不定他就是这样想的。 雁姬继续默默观察。 但结局令她失望了。 周芳君卸完妆,就上床盖被歇息。呼吸绵长规律,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雁姬按照傅娇的吩咐,没有打草惊蛇地去吓他,而是里里外外将周家查看了一番。囚禁婴灵鬼婴的地方她没找到,估计被周芳君背后的人施法隐蔽起来。就在她觉得一无所获之时,发现周芳君睡觉所盖的被子,竟然是古法的蜡缬。 蜡缬便是蜡染,是苗疆一带特有的传统技艺。 蜡染工艺的被子不如丝绸棉布柔软,京城里稍微有钱的人都不会选择这样的材料做被褥。周芳君却反其道而行,不仅床单被褥是蜡染的,就连头下枕头都是苗银所制。 雁姬生前与苗疆人打过交道,故此才能一下分辨出来。 难道这周芳君是苗疆人? 她闲着没事,四处寻找有关苗疆的证据,找了半天,还真找到一样东西。 那东西就枕在周芳君头下。 苗银制作的枕头是空心的,旁边有个铃铛拉环,往外一拽,就能打开。 如果是人为,枕头上的铃铛必定会吵醒周芳君,但雁姬不是人,她悄无声息地顺着枕头探了一探,便发现中空枕头中静静躺着一支干枯的花。 这下便触及雁姬的盲区了。 难道是极其珍贵的天山雪莲?以至于周芳君睡觉都要枕在头下,避免被人盗走? 雁姬暗暗将那植物样子记下,打算明日告诉傅娇。 次日。 傅娇从雁姬那里探知了消息,一比一将其画了下来。 傅娇对草药不熟,她拿着图纸本想去找傅如镝,刚好路过何无恙的医馆,灵光一闪,干脆转身走了进去。 何无恙刚刚看诊完一个病人。 见她来了,仿佛不可置信,忙站起身:“傅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本想问问她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又觉得不太妥当。 “路过这里,顺道看看何大夫。” 傅娇微微一笑。 她灿若霞彩的容颜将药气弥漫的医馆都带出了几分朝气,四周不少人纷纷朝这边看来,打探她和何无恙的关系。 傅娇又低声咳嗽了一下,“其实是有点小事请教何大夫。” “你随我来里间。” 何无恙一猜也是。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可不认为傅娇想和退她婚的男子过多接触。 二人来到医馆楼上,这里是何无恙单独起居的住所,除了床榻,便是书桌,陈设雅致简素。 “傅姑娘,你想请教什么?” “何大夫,你可认识这图上的植物?” 傅娇从怀里掏出雁姬描绘的画。只一眼,何无恙便斩钉截铁道:“这便是我之前向你提起过的七色芙蓉。” 傅娇大为吃惊。 “你不是说这只有在苗疆一带才有吗?” “被人偷偷运来京城也未可知。”何无恙叹了口气,“傅姑娘,你是已经查到毒害陈姨娘的真凶了么?” 傅娇不好向他透露太多,模棱两可地答道:“我还在查,已经有些眉目了。” 陈姨娘会发疯,必然和周芳君手里的七色芙蓉有关。 何无恙见她不想多说,便没有刨根问底的问。他只温柔地笑了笑:“这七色芙蓉是证据,你一定要收好了。”他语气一顿,也不知是真的称赞还是话里有话,“有傅大人这样的好哥哥,相信你很快就能抓住真凶。” 傅娇不是傅镇卿亲生女儿,她的身世现在还处于保密。 外界以为傅镇卿倒塌,是因为当年设计谋害蓉姨娘,失了圣心,全然没有将傅娇的身世宣扬出去。 毕竟这太丢脸了。 比傅镇卿是杀人犯还要丢脸。 傅娇起身向何无恙告辞,何无恙将她送至医馆外,低头抿唇一笑,没有过多言语。 他很懂得拿捏尺度。 这让傅娇和他相处起来十分舒适,如沐春风。 她甚至忍不住想,如果原主和何无恙没有中间的变故,嫁给他为妻也挺好。 可惜她不是原主。 傅娇为何无恙感慨了一声,立即赶往府衙,和傅如镝商议周芳君家里的七色芙蓉。 雁姬任劳任怨的为傅娇刺探情况。 她现在蹲坐在房梁上,日复一日,自己都纳闷儿何事变得这么听傅娇的话。 一开始是受她胁迫,可渐渐的,就想帮她出一份力。无关乎自己,无关乎宋郎,仿佛相处长久的老友。 连续几日,周芳君独来独往,按时去戏班子,早出晚归,没有任何异常,雁姬也探不到他背后高人是谁。到了第五天的傍晚,周芳君总算有些古怪。 他并未像往常那样卸妆入睡,而是走到厨房的灶台下,朝灶神画像拜了几拜。 画像上没有让雁姬畏惧的信念之力,说明这里并无灶神,只是绘画出的一个装饰。 但见周芳君拜完之后,伸手将灶神画像一点点揭下,露出一块松动的红砖。挪开红砖,一道金光闪过,雁姬瞬间察觉到汹涌而出的森森阴气。 周芳君从墙壁后取出一个陶瓷圆肚坛,坛子上贴着一张威力巨大的封印黄符。 雁姬了然。 看来,产难鬼抓来的婴灵就藏在这里。 第一百三四章 转告 周芳君捧着陶瓷坛子,一遍又一遍抚摸。 他眼底氤氲着泪,“再集三只婴灵就好了。她知道我成功了,一定会高兴的……” 周芳君说完,用匕首在手指划了道口子,打开坛封,将血滴了进去。 雁姬在旁边数着。 周芳君一共滴了七滴血,正好附和坛子里婴灵的数量。 未出世的婴灵都在这里了,那产难鬼被抓走的鬼婴又在何处? 周芳君将血滴完之后,又抱着坛子发呆落泪。雁姬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哭什么,他喃喃自语地道:“四十多岁又怎样,只要炼出血胎,七老八十我们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这一晚,周芳君抱着坛子在厨房睡了一夜。 次日天刚蒙蒙亮,他便匆匆去了春喜班。 待周芳君走后,雁姬将昨夜见闻告诉傅娇。在赵灏的帮助下,傅娇偷偷潜入周芳君的院子,揭开那张灶神画像,看到了坛子里封印的婴灵。 “婴灵都在这里,鬼婴不在。” 鬼婴跟随产难鬼已经有了神智,不是周芳君这种凡夫俗子能操控的。想必鬼婴在周芳君背后的高人手中。 赵灏激动万分:“我们要把这些婴灵放走超度吗?” 傅娇否定:“现在还不是时候。” 提前放走婴灵,打草惊蛇,那就无法引出周芳君背后之人了。 傅娇仔细观察坛子上的封符。 这符画得龙飞凤舞,施法者功力很强。 雁姬道:“现在能画这种符的人少之又少。听周芳君昨夜的意思,他用血喂养婴灵,是想炼制血胎。” “原来是想炼制血胎,怪不得要威胁产难鬼替他办事。” 赵灏愕然,追问:“什么是血胎?” 傅娇沉声解释:“血胎是一种用婴灵炼化的邪物。没有子嗣的男女,种下血胎后,就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不就是生个孩子嘛,至于这么麻烦?” 傅娇斜他一眼,显然赵灏还不理解血胎的神奇之处。这跟普通的男女怀孕不同,只要有血胎,不管石女老妇,抑或两个男人两个女子,种下血胎的那一方,次日都会有喜讯传来。 赵灏惊讶的嘴里能塞下一枚鸡蛋。 他道:“那不就是想和谁生孩子就能和谁生孩子?” “嗯。”傅娇又开始摸她的下巴思考,“这周芳君是个唱戏的,四十了都没成家娶妻,搞不好他有龙阳之好,要这血胎和情夫生孩子呢!” 此话一出,雁姬和赵灏皆十分赞同,不然实在找不出周芳君炼制血胎的理由。 傅娇和赵灏离开后,雁姬继续监视周芳君。 产难鬼没有替他继续抓捕婴灵,周芳君显然着急了。 从几天看一次坛子,到每天都要回来看一眼。 雁姬觉得,他这下应该坐不住,必须要联系背后的高人了!事实上确实如此,周芳君发现坛子里婴灵的数量还是七只,他咬了咬牙,回到房中取出一支画了符白蜡,在纸上写下:“为何十天过去了,婴灵还是只有七只?” 写完之后,周芳君将这张纸烧掉。 须臾,那纸张燃烧后的灰烬被风一吹,渐渐组成了几个模糊的字迹:“产难鬼已被人抓获。新的婴灵,需等待时机。” 周芳君一看,大惊失色。 他连忙又重复刚才的步骤,“高人应允我炼制血胎的事情还能成功吗?” 不一会儿,灰烬显现成一个“能”字。 雁姬看着他们联络的方式十分失望。 还以为周芳君背后高人直接露面,没想到人家小心驶得万年船,用这种法子通话,很难抓到把柄。 周芳君看见“能”字长长松了口气。 他还有一次与高人联系的机会,忙不迭又用白蜡写:“我现在能做什么?” “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周芳君收到回复后,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叮嘱。 旋即,他只能叹了叹,朝窗外拜倒:“好,在下知道了。不管怎样,多谢丹阳道人的指点。” 待听请他感谢的人,雁姬也不禁瞪大双眼,吃惊万分。 丹阳道人? 当初那个在成南王面前演戏,找了个替死鬼帮他死的丹阳道人? 傅娇他们果然没猜错,丹阳道人老奸巨猾,诈死逃脱法律制裁,现在不仅逍遥法外,还助纣为虐,继续祸害京城百姓。 周芳君知道产难鬼被抓,一夜辗转难眠。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次日,天亮之后一反常态的没有去春喜班,而是绕了条道,去了另一个地方。 雁姬本不想跟踪他的。 可一看这路线,竟然是去傅家的方向,她便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周芳君背后。 周芳君经常在傅家唱戏,因此对傅家的布局轻车熟路。来到后门,他轻轻叩了三下,少顷,傅家一个仆人将门打开。 “周老板?”那仆人皱眉,“今日没有请春喜班来府上。” 周芳君温柔笑道:“嗯,是这样的,上次来唱戏不小心将一套水袖给落在了贵府,今日特来取回。” “周老板,那东西在什么地方,小的帮您去取。” “不必劳烦你了。”周芳君指了指里面,“你让夫人身边的奶娘嬷嬷给送出来就行。” “好,您稍后。” 那仆人自然是给周芳君面子,依言前去寻找奶娘嬷嬷。 奶娘嬷嬷是谢氏身边的老人了。 她女儿兰心多亏谢氏走动,刚从牢狱里放出来。一听是周芳君来了,奶娘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对兰心道:“夫人在何处?” 兰心答说:“在伺候老爷喝药。” “先不要叨扰她。” 奶娘皱了皱眉,在柜子上随便拿了个盒子冒充水袖,便匆匆赶去后门。 后门的仆人都被她遣散了。 周芳君一个人身穿墨绿色的长衫站在门口,朝阳拉长了他的身影,显得落寞又孤单。 “周老板。” 奶娘颤巍巍地上前。 周芳君连忙扶她,目光却往里面张望,“奶娘,她人呢?” 奶娘嘶哑着嗓子道:“老爷少爷接连出变故,跟前都需要人照顾。她忙得连轴转,这会儿还脱不开身。你有什么事,老奴代为转告。” 周芳君知道傅家突然的倾倒。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劳烦奶娘转告她一句话:‘出了变故,这个月怕是不行了,静观其变,稍安勿躁’。” 奶娘虽然不知这是什么哑谜,但还是点点头:“放心,老奴会原话告诉她。” 第一百三五章 秘密 傅家。清晨朝霞笼罩下的飞檐回廊,莫名如傍晚般颓唐。 奶娘走进主院,还未靠近房门,就能闻到浓烈的药味。 像久病不愈患有沉疴旧疾的老人,曾经人声鼎沸的宅院已经不复存在,始终弥漫着沉沉死气。 屋子里,傅镇卿沙哑的声音又在谩骂。 奶娘隔着房门听了一会儿,听出他又在骂那位四小姐,不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谁在外面?” 谢氏耳尖。 奶娘忙应声儿道:“夫人,是我。” 不一会儿,谢氏走出。她转身将房门虚掩,问:“怎么了?” 奶娘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方才周老板来找你,让老奴捎一句话。”她凑上谢氏的耳畔,将那句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出了变故,这个月怕是不行了,静观其变,稍安勿躁。” 谢氏原本还算红润的脸,在听到这话之后肉眼可见的失落。 “出了变故……” 又出了哪门子变故? 谢氏急着道:“他人呢?走了没?” “应该走了。” 奶娘指了指屋里,“老奴想着你每次伺候老爷少爷喝药,都要一两个时辰,便没有让他进府等候。”她语气一顿,话里有话地说,“眼下,周老板来我们府上也不太好。” 谢氏莫名烦躁:“有什么不好的,他平日里也经常来。嬷嬷为何不将他留下?” “今时不同往日。” 一道声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谢氏和奶娘循声一看,这才发现傅嫣不知何时在偷听她们说话。 谢氏心头一沉,皱眉道:“嫣儿,你胡说些什么?” 傅嫣冷哼:“母亲,不是我这个做女儿的胡说,而是你现在做法越来越没规矩了!给二哥父亲喂药,越来越不耐烦,方才都把父亲给呛着了。结果你倒好,你关心父亲,反倒还想将那下九流的戏子请府上来。” 她一口气说这么多也不觉得累,当着奶娘就指责起谢氏:“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傅家已经没有多余铺张浪费的钱了!请一次春喜班要花多少银子,娘你执掌中馈心里有数,何必让我来提醒你呢?” 谢氏原本十分紧张。 一听傅嫣指责她的内容,渐渐松了口气,“你……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再听戏了?” “当然!” 傅嫣不知道谢氏为什么喜欢听那些要死不活的东西,自打她有记忆开始,就没发现谢氏有什么别的爱好。 她苦口婆心地劝:“母亲,爹和二哥现在伤还没好,家里日薄西山,你怎么还有闲心想着那些戏曲呢?再说了,那些戏曲听来听去都是那些,你最喜欢的《墙头马上》,我都会唱了!何必再请戏班子浪费钱!” 那《墙头马上》的故事是谢氏最喜欢的。讲述那李家小姐与裴家少爷一见钟情,冲破世俗礼教,几经周折终得圆满。这种老掉牙的故事,傅嫣打死也不会感兴趣。 谢氏望着她鲜活的容颜,少顷,转过头去,“嫣儿,你不懂。” 她这话饱含太多无奈。 可惜气头上的傅嫣听不进去。她对奶娘道:“嬷嬷,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大哥前不久给的银子已经捉襟见肘了,母亲若还想请什么戏班子,劳烦你拦着些。” “这……” 奶娘看看谢氏,又看看傅嫣,没有接话。 被傅嫣劈头盖脸说了一顿,谢氏心情当然不好。 她郁郁寡欢的回到自己屋子,屏退了丫鬟,一个孤零零坐在桌子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雁姬坐在房梁上,总觉得谢氏发愁的样子,和那周芳君有异曲同工之处。两人都喜欢撑着左边脑袋,满脸颓丧,提不起半分精神。 雁姬刚才去看过了傅长健和傅如镝。 父子俩惨状相同,撅着伤痕累累的屁股,在那儿对傅娇破口大骂。 骂来骂去都是那些腌臜词语,雁姬听着没意思,便跟着谢氏过来了。她今日有种预感,在谢氏这里,或许比跟着周芳君的收获更大。 周芳君那话,雁姬猜出了几分门道。 他说“除了变故”,必然是指产难鬼被抓的事情。换言之,谢氏知道周芳君在抓捕婴灵炼制血胎。 难道两人是同谋? 雁姬一直观察着谢氏举动。 谢氏在桌边呆呆坐了半个时辰,不一会儿,竟然双手打着拍子,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戏:“休把似残花败柳冤仇结,我与你生男长女填还彻,指望生则同衾,死则共穴……” 她唱得婉转。 雁姬虽然听不懂,但也看出来谢氏似乎哀愁难解。 谢氏唱着戏曲,转身从柜子最底下,取出一个木盒。木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支干枯的花。 雁姬认得那花。 和周芳君藏在银枕底下的一样,让正常人发疯的七色芙蓉。 谢氏看了会儿七色芙蓉,犹犹豫豫无法下定什么决心,又给放了回去。她叹了口气,转身走出门外,去看望傅镇卿和傅长健。 雁姬跟踪她到傍晚,再无所获,便离开了傅家,将今日探听的情况汇报给傅娇。 这对傅娇来说可是意外收获。 她立马将此事告诉傅如镝。 比起傅娇的惊喜,傅如镝半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京城里产难鬼害人,竟然又和他们傅家扯上关系。他忍不住看向傅娇,皱眉说:“你算一卦,看看傅家今年是不是冲撞什么了?” “哥哥,这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傅娇轻轻一咳。 “罢了。”傅如镝知道算卦这种事乃泄露天机,次数多了对傅娇不好。 他捋了捋目前已知的情况,“没猜错的话,谢氏手里的七色芙蓉,是周芳君给她的。周芳君即便不是苗疆人,也认识苗疆人,他炼制血胎,搞不好为了谢氏。” 傅娇瞪大眼睛,“哥哥,你觉得谢氏和周芳君暗通曲款?” 傅如镝扯了扯嘴角,“墙头马上,思君断肠。这意思想必够明确了。” 虽然不想承认叫了多年的“母亲”心中另有旁人,但事实摆在眼前,不往那方面想都不行。 并且,他知道谢氏那隐晦的秘密。 傅娇一愣:“什么秘密?” “谢氏那年生完傅长健产后大出血,抢救了整整三日。人是保住了,却失去了生育能力。” 傅如镝看向傅娇,那血胎炼制出来给谁用,已经不言而喻。(本章完) 第一百三六章 机会 往这个方向想,一切都有迹可循。 记忆中,谢氏一直喜欢听戏,而春喜班许多皇亲贵胄都请不到,却时常给傅家演出。 日久天长,两人何时勾搭上也未可知。 傅如镝想到卧病在床的傅镇卿,忧愁起来。倘若谢氏和周芳君的消息传入他的耳中,恐怕傅镇卿的病情又要加重。 “哥哥,你看我们顺着这条线索,能否将周芳君和谢氏抓起来?” 认识谢氏多年,傅如镝对她只有尊敬。 如今知道她背叛傅镇卿,那些尊敬也全都化为理智。 “现在还不行,毕竟都是你我猜测。” “我知道,一切都要讲证据嘛。”傅娇抓抓头,“难不成要……抓奸?” 傅如镝正在喝茶。 一听这词儿差些呛住。 他放下茶杯,无奈地刮了下傅娇鼻尖,“小姑娘家的,好好说话。” 谢氏再怎么也是他的长辈,念在那份亲情上,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 现在头痛的就一件。 怎么在不谈鬼神的情况下,让玩弄邪术炼制血胎的周芳君伏法。至于他合谋的谢氏,只要周芳君认罪,谢氏定然也藏不住多久。 “有了!” 傅娇灵光一现,“鬼神之说不可提起,但七色芙蓉却是板上钉钉的毒药!” 雁姬这次立了大功。 不藏在暗处监视谢氏,还不知道谢氏和周芳君都藏有七色芙蓉。 那坛子里的婴灵外人不会相信,但七色芙蓉这种毒药就不能狡辩了。 傅如镝不愧和她心有灵犀。 双眸对视之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要顺着七色芙蓉这条线索,查出谢氏毒害陈姨娘的罪证,定能挖掘出更多的真相。 傅如镝颔首:“好,我明日便让薛捕头立个名目,前往周芳君的院子搜查。” 衙门要搜一个戏曲名伶的家,易如反掌。 天还没亮,薛中流谎称捉拿江洋大盗,闯入周芳君的家中,大肆翻找。 周芳君这个时间点还未起床。 他于睡梦中惊醒,还以为是在做梦。待看清薛中流那张端正严肃的脸,霎时间心神大震,“薛、薛捕头?你这是做什么?” 强闯名宅,还有天理吗? 薛中流举起一张搜捕令,义正言辞道:“接隔壁县消息,江洋大盗刘鹏春潜入京城。我们追捕时,他刚好从你家后院的巷子消失,我们怀疑他潜入你家躲藏,所以……”薛中流抱了抱拳,“得罪了,周老板。” 周芳君有口难言。 他一方面做贼心虚,一方面又不敢阻拦薛中流办案,只得苦兮兮地说:“我家小,一眼就看得清所有摆设,薛捕头要搜便尽快搜。” “多谢周老板。” 薛中流给了手下一个眼神。 带来的捕快们立即将周芳君小小的宅院翻了个底朝天。 眼看他们闯入了贴有灶神的厨房,周芳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催促道:“厨房太小,藏不了人,薛捕头快让各位官爷莫要翻乱了。” “这倒也是。” 周家很小,搜了半天一无所获。 就在薛中流准备撤离时,一个捕快突然指着床铺:“这里还没搜过!” 周芳君愕然:“那是我刚刚起身的床榻……” 话还没说完,那捕快将床单被褥全部扯了下来,只听“哗啦”一声,那苗银枕头摔落在地。伴随着枕头锁扣上清脆的铃铛音,里面的藏着的七色芙蓉也被摔出了一小截。 “咦?这是什么?” 那捕快将枕头拾起。 周芳君脸色大变,慌忙去阻拦,“没、没什么……” “让开!” 薛中流眼睛眯起,将周芳君呵斥到一旁,用力拉开枕头上的机关。待看清里面躺着的是大元朝的禁物七色芙蓉之后,瞬间柳眉倒竖,“好你个周芳君!竟然私藏毒药七色芙蓉!来人,带回衙门,细细审问!” 周芳君浑身一软,跌坐在地。 他感觉这一早上就像梦一样,稀里糊涂的就开始蹲大狱。 不是说缉拿江洋大盗刘鹏春吗?怎么……怎么就查出他的七色芙蓉了? 周芳君被押走时,还想狡辩:“薛捕头,薛捕头,你明察啊!我其实是苗疆人,这七色芙蓉也是三十多年前自家种的,后来留了这么一支,从未胡乱使用,明察啊薛捕头!” “不管有没有用过七色芙蓉,窝藏此物就是大罪!” 薛中流狠狠瞪他一眼。 她心里其实也在纳闷儿,接到傅如镝的命令,还以为傅如镝预判错误,没曾想这七色芙蓉当真藏在周芳君的枕头里。 如此隐蔽的地方,傅如镝是怎么知道的? 薛中流压下心头疑虑,按照规矩将周芳君给抓走了。 离开周家时,正是人头攒动的上午早市。周家又在城墙根儿,昔日名角儿周芳君被五花大绑的押出来,左一个官兵,右一个官兵,立马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薛中流就是要营造这种效果。 人群中,有好奇者大胆问:“官爷,周老板是犯什么罪了?” 薛中流转过身,按照傅如镝的吩咐,故意将此话散播出去:“周芳君私藏毒药七色芙蓉,并将七色芙蓉赠与同党祸害旁人,罪大恶极。” 又有人问:“啊?周芳君的同党是谁?我们不会中毒!” “他的同党很快就能审出来。”薛中流压了压手,稳住民心,“七色芙蓉稀少,毒也毒不到大家,不必过多担心。” 待薛中流将人押走,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春喜班的台柱子周芳君私藏禁药! 一直密切关心周芳君的谢氏自然也知道了此事。 她倒茶的手不住颤抖。 一杯茶,竟洒得满桌都是。 傅嫣没注意到这些细节,还在那儿沾沾自喜,“这戏子倒是有些门路,他竟然也藏有七色芙蓉。我以为整个京城,只有红月给我们的那一株……” “你闭嘴!” 谢氏闭了闭眼,忍住流泪的冲动。 傅嫣撇撇嘴:“母亲,周芳君被抓,与你何干?你何必做出一副兔死狐悲的样子?平白沾染晦气。” 谢氏看了眼自己的宝贝女儿。 张了张嘴,到底是说了另一番话:“我看,家里那株七色芙蓉留不得。” 傅嫣大急:“这怎么行?那七色芙蓉必须喂给傅娇!毒死那个臭丫头!” 谢氏叹了口气,“……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第一百三七章 鸿门 周芳君那边暴露了,谢氏又深知府衙的刑讯手段,担心自己私藏七色芙蓉的事情也被抖出来。 傅嫣却不这样觉得。 “周芳君被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将希望都留在这七色芙蓉上,只等找个机会把傅娇骗回来,一切都按她预想中发展。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留下此物始终不太好。”谢氏顾虑重重,“一旦知道我们藏有七色芙蓉,那陈姨娘的事情、曾经绑架傅娇的事情,全瞒不住了。” “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 傅嫣手疾眼快地将七色芙蓉抢到自己怀中,“你怕夜长梦多,那我们今天就结果了她!” 谢氏大惊。 她想阻拦,傅嫣腿脚却比她麻利,抱着七色芙蓉离开时还不忘说一句:“我有分寸。” “你能有什么分寸?傅嫣,你给我回来!” 谢氏差些被她气晕过去。 傅嫣咬牙切齿道:“母亲,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不除掉傅娇,这个家就没有一刻消停。” “不用你管!”谢氏深呼吸几口气,“你翻了年就出嫁了,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从此不是傅家女,傅家的所有事都和你没有关系。嫣儿,你究竟明不明白?” 这浑水,已经不用她来蹚了。 傅嫣摇摇头。 “我姓傅,我不会忘本。” 这些日子,看着伤重的父亲和二哥,傅嫣心里也不好受。他们所有人都将这一切怪罪在傅娇身上。没有傅娇,傅家就不会败落,就不会变成这幅死气沉沉的模样。 忍到最后忍无可忍。 傅嫣下决心,今天一定要给傅娇喂下七色芙蓉。 谢氏看着远去的傅嫣,想拦又拦不住。她怕动静太大声张出去,对母女两人更不好。 谢氏唤来身边的丫鬟兰心,“你去盯着小姐,切莫让她做什么傻事。” “是。” 兰心是知道陈姨娘发疯原因的。 因为奶娘这层关系,她并不会背叛谢氏,当即追随傅嫣而去。 此时。 府衙监牢中,周芳君面对薛中流的逼问,一口咬定,七色芙蓉是自己收藏用的,他从未下毒害人。 薛中流对周芳君冷笑:“不管你有没有使用,私藏七色芙蓉就是死罪。广平王已经下令,全城戒严,追查还有哪家私藏七色芙蓉,统统判流放两千里,杖一百!” 且不说流放,光是杖责一百,就足以置人死地。 周芳君认命般闭上眼,“触犯了大元法律,小人无话可说。” “你当真不想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供出同党或窝藏七色芙蓉的人,必能保住性命。” “不想。” 周芳君这会儿觉得是他自己造孽太深,老天都看不过去,才巧合般的将他抓来牢里。炼制血胎的方法太过残忍,需谋害产妇婴孩二十条人命。丹阳道人提出这邪术,他当初也只有片刻犹豫,没有拒绝,说到底私心太重。 血胎没有炼制成功,他人却要死了,这也是报应。 薛中流没想到一个戏子还挺硬气。 她正要开口,门外的司南突然匆匆跑来,“薛捕头!好消息!” “什么?” “王爷下令让搜查全京城,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又找出私藏七色芙蓉的罪人了!” “谁啊?简直胆大包天,不将我大元律法放在眼里。” 司南清清嗓子,故意拔高音量,让周芳君听清楚:“是从傅家搜出来的。” “哪个傅家?” “还能是哪个?”司南叹了口气,“傅大人真是家门不幸,频频遭家中人连累。他这会儿已经赶回家去了。” 薛中流作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什么?又是傅家?这次是他爹还是他二哥?怎么没完没了啊。”她推了推司南,“我过去看看,等会儿再回来审问周芳君。” “好。” 司南和薛中流作势要走。 周芳君却心沉到了谷底,忍不住问道:“别走!能不能告诉我,傅家是谁私藏七色芙蓉?” “这里岂容你大呼小叫?”司南恶狠狠瞪他一眼,“是不是你的同谋,两边一审,就能水落石出。” 薛中流亦冷笑一声,击溃周芳君的心理防线:“纸终究包不住火。我倒要看看,周芳君和傅家人,谁的嘴更硬。” 周芳君神情木然。 他跌坐在地,呆呆的靠着监牢冰冷的墙壁,脑子一片空白。 而离开监牢的薛中流和司南,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薛中流信心十足,“到底是寻常人,经不住恐吓。” 在她手里审讯过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周芳君这种都不够看的。 薛中流笑道:“也不知傅大人这次哪儿听来的消息,次次占领先机。” “嘿嘿,我们大人精着呢。” 司南讪笑两声,不敢在薛中流面前透露傅娇的神机妙算。 至于傅家的七色芙蓉,他们都还没去傅家搜,方才那段对话,只是为了诈一诈周芳君,让他胡思乱想,自己绷不住主动交代口供。 另一边。 傅娇的确有意让傅如镝去搜查傅家。 根据雁姬的情报,已经很明确谢氏和周芳君的关系了,现在难就难在,如何让二人乖乖认罪。 七色芙蓉只是引子。 去周芳君的家里搜查还可以说是抓捕江洋大盗,但去傅家…… 就在傅娇犯难之际,司北从府衙外带来一张请柬。 “四小姐!有张请柬递给你!” “给我?” 傅娇和傅如镝面面相对。 傅如镝伸手接过请柬,一看竟然是傅嫣送来的。她说今日她的生辰,希望请傅娇回家中吃顿生辰宴。 “别去了。” 这一看就没安好心。 再说了,傅如镝记得傅嫣的生辰并非在冬日。 傅娇灵光一闪,却笑嘻嘻道:“不,哥哥,我必须去。正愁找不到机会将谢氏人赃并获,这不刚好瞌睡来了递枕头。”她摸出一把符箓,朝傅如镝眨眨眼,“没有谁能伤到我,你就放一万个心。” 傅如镝沉默了一会儿,想到每个想害她的傅家人都没有好下场,便只叹了叹气,“既如此,你就去赴这场鸿门宴。司南司北会守在傅家后门,若有处理不了的问题,立马去找他们。” “好的!” 傅娇收下请柬。 她没有急着去找傅嫣,而是在广平王府转了一圈,揣上雁姬,这才算准备万全。 此时此刻。 傅嫣端坐在家中,看着满桌美味的珍馐酒菜,她紧绷着脸,如临大敌。 第一百三八章 赴宴 来到傅家,傅娇也没傻乎乎的直接往里闯。 她叫出雁姬,使了个眼色:“你去踩踩点,看有没有陷阱什么的。” 雁姬一阵无语。 还真以为她是高人万事逢凶化吉,结果是把她当苦力。 要不是为了宋郎…… 算了,好像和宋郎也没啥关系。 雁姬轻车熟路地来到傅家,她先是将有可能设置陷阱的地方都踩了一遍,然后看了看傅镇卿和傅长健。 这父子俩还趴在病床上,唉声叹气,而谢氏就在旁边伺候、说话、喂药。 想到那请柬是傅嫣的名义送出,雁姬重点关注傅嫣。 只见傅嫣的屋子里,桌上已经准备好了酒席饭菜,瞧着倒是热气腾腾。傅嫣一脸阴沉,这样子哪像是邀请傅娇过生辰,分明就是对付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多时,丫鬟端来最后一道菜——鲜竹荪鸡汤。 这汤熬得极好。 热气腾腾的砂锅在小火炉上慢慢炖煮,金黄色的鸡肉释放出诱人的香气,让人忍不住想要品尝一口。 那丫鬟道:“小姐,菜都齐了,可是那人还没来……她该不会放您鸽子。” “没事,再等等。” “再等下去饭菜都凉了。” “凉了我也等!” 傅嫣皱了皱眉,对丫鬟道:“你下去。若傍晚傅娇还不现身,就把这桌菜给撤了。” 待丫鬟走后,傅嫣看着满桌菜肴,半晌才自嘲地笑了笑。 她低声道:“我也是气急攻心了。傅娇怎么会来赴我的约……上次联合刘丽淳她们的教训还不够么?哎。”傅嫣突然有些后悔,她嘟哝了两句,“早知道听母亲的话,不要冲动行事。这下好了,傅娇人没来,还白白浪费一桌好菜。” 语毕。 傅嫣从怀中掏出七色芙蓉,拿在手里端详。 一看见七色芙蓉,雁姬眼睛都亮了。 确定府里没有别的陷阱,而是傅嫣自己的决定,雁姬转身离开傅家,将所知的情况告诉给她。 傅娇一听,大概也就懂了。 “看样子这场鸿门宴是傅嫣擅作主张,她想用七色芙蓉对付我。” 是了,她只要不死,别人就无法给傅嫣定罪。一个发疯的女人,如何能证明是她们动的手脚呢? 雁姬语气平平,“一桌子菜,搞不好每样菜里都有毒。” 傅娇撇撇嘴:“你觉得我会吃吗?” 虽然她馋,但也不是谁的饭菜都敢往嘴里塞。 七色芙蓉没在谢氏身上,反而在傅嫣的怀里,傅娇得想个办法,让七色芙蓉重新回到谢氏的屋中。这样,才能让周芳君和谢氏目的彻底暴露。 作为玄师,她也很好奇周芳君和谢氏一把年纪还炼制血胎做什么,难不成真想背着傅镇卿老蚌生珠? 傅娇眼珠子转了几转。 她对雁姬悄声交代了几句,旋即取出一张准备的好的符箓,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傅家。 傅家守门的家奴一看是她,人都呆滞了,连询问都没有,便打开门将其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 “四小姐来了!” 傅嫣院子外的丫鬟大喜,立马转身去给傅嫣禀报。 “等等!” 傅娇趁机撵上几步,抓住那丫鬟衣袖,故作忸怩,“哎呀,三姐姐生辰,我都没有好好准备礼物,有些不好意思进去了。”说话间,她准备好的符箓已经悄然塞进了丫鬟的衣袖。 丫鬟按照傅嫣的交代,笑着解释:“四小姐不必准备礼物,按时间来算,三小姐的生辰还有几天。她提前将您约进家里,只是想找个借口与你述说一些姊妹间的体己话。” “原来如此。” 傅娇抓抓头发,“三姐若想与我聚聚,无需找这些理由,我都会来的。说什么生辰,白白让我着急了好一会儿,这才来迟了。” “呃……” 傅家上下,谁不知道傅娇和傅嫣两个水火不容。 本以为自家小姐已经够虚伪了,以前懦弱无能的四小姐反而更假。 丫鬟无话可说,“四小姐稍后,我这就去通传。” 她快步去找傅嫣,报告傅娇人已经来了的喜讯。 傅嫣大喜。 她霍然起身,“太好了!天助我也!” 本来以为傅娇小心驶得万年船,不会来赴她的宴会,没想到她是太蠢还是对自己太自信,竟然傻乎乎的来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傅嫣高兴的不知怎么办。 七色芙蓉被她用掉了三片花瓣,还剩了一大半。看着面前的菜肴,她是一样都不敢碰。 “对了,我要的酒打来了吗?” “打来了。” 丫鬟将酒坛拎来,拍开封泥,却没注意到袖子里的符箓掉进了酒里。 她问:“三小姐,这酒没有动手脚,你可以喝。” “我不喝。” 傅嫣滴酒不沾。 酒这个东西虽然没毒,却比毒还可怕,喝多了乱人心志。她今天可是要干大事的,必须保持足够的清醒。 没过一会儿,傅娇就走进来了。 许久不见,傅嫣虽不想承认,但不得不说傅娇愈发漂亮。或许是长开了,白皙脸庞上小巧的鼻梁高挺,脸庞更加立体,微微上翘的红润嘴角总带着一抹自信的微笑。 她今天穿了件极其明丽的水红色襦裙,鲜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而自己呢? 颓丧的傅家已经支撑不起傅嫣裁锦缎做新衣裳,她还穿着以前的衣服,纵然干净漂亮,却总有种灰扑扑的陈旧。 傅嫣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妹妹,你能来陪我说说话,我非常高兴。一直怕你不来,我才用生辰当借口的……” “三姐,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套呢?” 傅娇顺势在傅嫣对面坐下,“虽然我不是傅镇卿的亲生女儿,但毕竟也叫了这么多年的‘爹’。血缘关系没有,情分还是有的。” “……不是亲生女儿?” 傅嫣愣愣的。 傅镇卿将此事瞒得好。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杀了蓉姨娘才获罪,万万没想到他为什么杀蓉姨娘,起因就是他知道傅娇不是他亲生的。只是帮旁人养女儿这件事说出来太丢脸,傅镇卿也是憋的住这口气。 傅娇将傅镇卿为什么获罪的前因后果给说了,瞬间傅嫣明白了。 怪不得傅镇卿对傅娇没日没夜的咒骂,敢情有这个原因在。 那也就是说,当初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傅嫣心神大震。 她忍不住脱口问道:“那大哥知道此事吗?” 傅娇眨眨眼,“这案子大哥全程知晓,三姐,你说呢?” 第一百三九章 苦了 傅嫣默默在袖子里掐了下自己的掌心。 刺痛让她回神。 也就是说,傅如镝知道傅娇不是他的亲生妹妹,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那么,母亲当初的怀疑,会成为真的吗? 傅如镝对傅娇,并不单单是兄妹之间的宠溺…… 否则,傅如镝为何对她这么凉薄? 傅嫣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菜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傅娇这次疯了、病了,傅如镝会将对傅娇的好,转移到她身上吗? 她也是傅如镝妹妹啊! 她也想获得他的认可和青睐,这难道有错吗? 所以,傅娇更留不得! 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七色芙蓉塞她嘴巴里! 傅嫣下定决心,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她笑了一笑,大方地道:“傅娇,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家里现在这番情况,我也怨不得旁人。正如你说的,一笔写不出个傅字,不管是不是血浓于水,父母辈的恩怨都不要影响到我们。认识一个人结实一段缘都不容易,希望我们能珍惜这段姐妹情分。” “三姐,你真是善解人意。” 傅嫣干笑两声。 她起身拿起汤勺,热情地给傅娇舀了一大碗鸡汤,“天冷,你先喝碗竹荪鸡汤暖暖身子。等会儿酒足饭饱,我们再慢慢说。” “谢谢三姐。” 傅娇笑眯眯地接过汤碗。 傅嫣看她全然没有防备,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傅娇嘴巴,就等着她将掺有七色芙蓉的鸡汤喝下去。 想当初,陈姨娘也是这般,一碗放了七色芙蓉的银耳汤,让她从正常人变成疯婆子。 眼看傅娇将碗送到嘴边,千钧一发之际,门外突然闯来一人。 “和娇儿吃饭怎不叫我?嫣儿,你愈发没规矩了。” 傅嫣抬头一看,顿时满脸无奈,“母亲,你不在主屋给爹和二哥喂药,跑这里来做什么?再说了,你不是已经用过饭了吗?” 她知道谢氏让兰心暗中监督。 送请柬布置菜肴,兰心都没说什么,还以为谢氏已经默认了她的做法。结果呢?关键时刻杀了出来,白白阻拦了傅娇喝下七色芙蓉! “你二哥和父亲都睡下了,我正好饿了。” 傅嫣快急死了。 她声音都有些发颤,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母亲,你回去。我和妹妹说话,长辈不要掺和。” “你这孩子,母亲没吃饭来吃一口都不行?” “行啊,当然行!”傅娇让出位置,将自己的那碗鸡汤也递给谢氏,“这么多菜我和三姐也吃不完。” 傅嫣睚眦欲裂。 万一谢氏喝下鸡汤就完蛋了! 早知道把兰心叫来,将她的想法都给母亲知会一声,也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出这档子事。 傅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傅娇却忍不住低头咬着嘴角笑。 她这次算是豁出去了,教唆雁姬附身谢氏,雁姬罪孽加深一层不说,她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功德也损耗不少。 所以人啊,还是少做恶事,恶报福报每一笔都记着呢。 雁姬附身谢氏,自然只是吓吓傅嫣,不会正儿八经的把七色芙蓉给喝下去。谢氏倘若疯了,那周芳君产难鬼的案子就更不好搞了。 “算了,我今天不想喝汤。”雁姬将汤碗放下,转而抓起那坛融化符箓的烈酒,“我喝酒。” “母亲……” “怎么?饭不让我吃,酒也不让我喝?” 谢氏气得眉毛一横。 这坛酒里没有七色芙蓉,傅嫣便不再阻拦。一味拦着谢氏不准吃饭桌上的东西,傅娇也会起疑心的。 “你喝。” 无奈,傅嫣将酒坛往谢氏怀里一塞。 酒中有引诱人饮下的乱神符,雁姬喝了几杯,看时候差不多了,便从谢氏身上离开。 谢氏已然醉醺醺。 在符箓和烈酒的作用下,她脑子里乱成浆糊,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和傅娇傅嫣坐在一起吃上饭的。 “四妹,这么多菜,你也吃点儿。” “可是母亲好像醉了……” “不必理会。” 傅嫣不再管醉意朦胧的谢氏,忙不迭给傅娇布菜。 傅娇当然不会吃。 她看向谢氏,突然目光温和,柔声道:“母亲也是不容易,一个人操持着这个家。”她这句话,将谢氏的目光吸引,谢氏专注的听着她的话,苦笑了一下,“是啊,我是不容易,我太不容易了。” “母亲,你醉了。” 傅嫣看向谢氏,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给她掉链子。 谢氏身不由已。 一开始被雁姬附身,现在又喝了乱神符的酒,整个人云里雾里,那些埋藏在心里东西一股脑儿的涌出来。 更可怕的是,傅娇用温柔的语气蛊惑她,叹息道:“这么多年守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无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应该很难受。” “你……你怎么知道?” 谢氏瞪大朦胧的眼,想看清面前揭穿自己的人是谁,却又模糊不清。 “因为周芳君给我说的。”傅娇继续叹气,“周芳君也在煎熬。他的心上人是谢家女郎,本可以墙头马上团团圆圆,却终究抵不过现实磋磨啊。” “傅娇!你不要胡说八道!” 傅嫣站起身,隐隐约约猜到傅娇为什么来赴宴了。 她不是傻不是蠢,而是想继续祸害他们傅家!每一次她的到来,傅家都会迎来一场灾难。上上次是傅镇卿,上次是傅长健,现在……是轮到她母亲谢氏了吗! 傅娇全然不管傅嫣,而是和谢氏聊戳心窝子的话:“是啊,你知道吗?周芳君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为了你,他宁愿终身不娶,一辈子与戏班子为伍。哦对了,甚至还为了你,寻找炼制血胎的法门……血胎您知道?” “……知道。” 谢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落下。 “他为我,受太多苦了。” “对啊,那七色芙蓉获得方法那么艰难,他还是为你找你来了,足以见他对你的真心。” 谢氏哭得浑身无力。 她抱着酒坛,趴在桌子上:“若不是为了我,他怎会铤而走险去苗疆带回七色芙蓉。” “母亲!母亲!你喝醉了!不要再说了!” 傅嫣花容失色。 她想捂住耳朵,却做不到。 “别说了,别说了……” 不顾傅嫣的声嘶力竭,痛苦压抑多年的谢氏嚎啕大哭:“嫣儿,你不明白。芳君他为了我,真的苦了一辈子啊!” 第一百四十章 生父 谢氏彻底失态了。 一看这情形,傅嫣想阻止,傅娇却在旁边打岔。 “母亲,周芳君究竟为你受了多少苦?” “芳君……芳君……” 借着符箓和酒力,谢氏才能在混沌里肆意呼喊爱人的名字。 她呢喃道:“我和芳君自幼青梅竹马……” “别说了!” 傅嫣脸色苍白。她冲上前,一把捂住谢氏的嘴,内心万马奔腾。 她从不知道,谢氏竟然酒量这么差!喝了几杯而已,就什么都往外说!无需她明言,还算聪慧的傅嫣已然明白了自己母亲和那戏子之间少不了弯弯绕绕。 围绕在心里的疑惑也在这一刻解开。 怪不得谢氏总是喜欢听戏,怪不得周芳君名震京城却从不缺席傅家的邀约。 傅嫣突然心疼起病榻上的父亲。 他怎么这么苦啊! 傅娇是野种也就算了,搞得他们家破人亡,如今更是连母亲都无法坚守夫妻忠贞……傅嫣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捏住,呼吸不了分毫。 “你让母亲把话说完。” 傅娇瞪她一眼,上前一步,用力掰开傅嫣的手,将她推向一旁。 傅嫣大惊失色。 她没想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傅娇力气这么大!这一推,将她推向旁边的桌角,狠狠撞上了腰,半晌直不起来。 刚准备继续捂住谢氏的嘴,突然身后冲出来两人,将她胳膊钳制:“傅小姐,你没事?” “是你们?” 傅嫣回头一看,未曾想是傅如镝身边的官差司南司北。 司南道:“大人担心傅老爷的伤势,让我们来探望。还没看见傅老爷,便听见这里传来争吵声。” 司北也说:“是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傅小姐说与我们听听。” “你们先放开我!” 傅嫣挣扎不开。 司南司北受到傅娇的指示,佯装关心,其实牢牢桎梏着傅嫣,不让她去捂谢氏的嘴。 而且,他们身为公差,在这里也是强而有力的证人。谢氏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破案的关键。 “放开我!” “傅小姐还是先跟我们说说情况。” “……” 傅嫣被二人一左一右地挟在原地。 若在平日,看见傅嫣被欺负,谢氏指定要为傅嫣出头。但现在神志不清的谢氏,脑海里只有周芳君。 傅娇叹了口气,用无比同情地眼神望着谢氏,火上浇油:“别的不说,母亲和周芳君郎才女貌才是一对璧人,和傅镇卿怎么看都不登对。” 这似乎勾起了谢氏的伤心事。 谢氏又喝了一口酒,也不知在向谁倾诉,控制不住地往外讲:“我和芳君自幼青梅竹马,十六岁那年,彼此约定终身……可是,我家里嫌弃芳君太穷。芳君出身屠户之家,一年不过几两银子,住着茅草房家徒四壁……家里人不准我与芳君往来,逼迫我嫁给傅镇卿做填房。” 谢氏想起年轻时的事流泪满面,“苍天可鉴,哪个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想给一个年长自己十多二十岁的老货做填房啊!更何况,那老货还是我的表姐夫!我的表姐夫啊!” 她的表姐谢文玉就是死太早。 若活到现在,怕也要被逼成疯子。 谢氏抬手抓住傅娇的胳膊,用力摇晃,“你可知,给傅镇卿做填房,我要遭受多少流言蜚语?可怜我姐姐,尸骨未寒,他傅镇卿就瞧上了更年轻貌美的我,非要求娶我为妻!” 她哭着说出这些话,在场众人皆十分动容。 傅嫣呆呆的,完全不知道母亲和父亲之间有这样的过往。 就连傅娇,也忍不住叹息:“你当时为何不反抗?” 谢氏擦不完眼泪,哽咽着回答:“容不得我不答应。我父母用性命相逼,若我不嫁,就要在我面前自尽!我父亲……甚至硬生生剁下了一截小拇指。” 当年的谢氏才多大? 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自然被恐吓住了。 “我还没有放弃,我和芳君策划私奔……”谢氏苦笑,“但被捉住了。我父亲在我面前,用刀抵住芳君的脖子,说我不嫁的话,必然割下芳君的头颅。” 周芳君家里是屠户,又穷又破。 童年,周芳君被送去了戏班子学戏。他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名气,在还算富贵的谢家面前如蝼蚁草芥。 至此谢氏彻底认命了。 她斗不过父母,反抗不了命运,只能随波逐流。在父母的安排下,高嫁给他们谢家当时能攀附的傅镇卿。 谢氏嫁给傅镇卿后,便断了和周芳君的念想。本以为就这样学着姐姐过一辈子,做一辈子的傅家夫人,却不料傅镇卿并不满足于她,接二连三又娶了许多妾侍。傅镇卿娶她时说的花言巧语,全都变成梦幻泡影,随风消逝。 谢氏彻底看清了傅镇卿的面目。 在她生下傅长健之后,傅镇卿对她的爱少之又少,甚至经常拿她与表姐谢文玉作对比。 早死的人是朱砂痣,而常伴身边年老色衰的则是蚊子血。 在谢氏最绝望难过的时候,命运安排春喜班进驻京城,她也和周芳君重新相遇。 学成归来的周芳君已非彼时的毛头小子,他每段戏都引得京城里的达官显贵追捧喝彩。傅镇卿不知晓他们从前的往事,隔三差五将周芳君请进府里唱戏。谢氏本不想理会,却架不住天注定的重逢,终于在一个暗香疏影的夜里,和周芳君越了雷池,找回年少温存。 “母亲……你……你……” 傅嫣震惊的上下牙齿打颤,“你恬不知耻!就算父亲万般不对,你也不该和一个下九流的戏子糊涂啊!~” 谢氏死死瞪了傅嫣一眼,“你能诋毁任何人,惟独不能诋毁周芳君!” “凭什么不能?” 傅嫣今日被气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恨透了胡搅蛮缠的傅娇,恨透了对婚姻不忠的谢氏,更恨那下贱不要脸的戏子勾引母亲。 “我若是祖父祖母,当初就该杀了周芳君,不让他出现在京城,白白毁了我们的家。” “住口!你再说周芳君一句不是,你该天道雷劈!” 傅嫣脖子一梗,“我偏要说!周芳君这下贱戏子早就该死无全尸!” 许是被她这模样气惨了,谢氏将酒坛狠狠摔在地上,怒斥道:“你大逆不道!你可知,周芳君才是你亲生父亲!” 第一百四一章 转运 谢氏这话无异于是平地惊雷。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被司南司北押着的傅嫣一直在剧烈挣扎,一听周芳君才是自己的生父,瞬间如一盆水兜头淋下,僵在原地不动。 傅娇看了眼司南司北,二人瞪着眼睛,也傻了。 半晌,傅嫣才回神,颤声道:“母亲,你……你不要乱说。” “我没有乱说。” 谢氏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反倒释然了。 她苦笑了一下,“生下长健以后,傅镇卿嫌弃我身材臃肿,不曾与我同房,夜夜眠花宿柳,要不就是和丫鬟妾侍搅合在一起。我是人,我也会寂寞,遇见芳君,我不后悔……”谢氏看向傅嫣,不管再怎么大逆不道她还是爱惨了这个孩子,“你知道的,母亲月事向来很准。可那一次之后,我没来月事,私下问诊医生,果然是喜脉。” 说到这里,谢氏竟然开怀大笑。 “老天爷都在怜悯我和芳君啊!让我们数年后的重逢,可以再续前缘!” 即便被家庭阻挠没有成婚又怎样? 他和她还是有了骨肉。 他们谁都不愿意打掉这个孩子,于是谢氏铤而走险,在某个夜里,故意灌醉傅镇卿,装作恩爱后的假象。 七个月后,傅嫣出生了。 傅镇卿等人一直以为傅嫣早产了两个月,还担心傅嫣身体状况好不好养活。没曾想,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 众人鸦雀无声。 傅嫣得知自己身世,想到年幼时的一些经历,总被亲戚打趣长得和哥哥父亲不像,她当时还理直气壮觉得女子和男子本就长得不同,如今想来,她的秀气模样,是要肖似周芳君一些。 “嫣儿,芳君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别说了。” 傅嫣泪如雨下。 她无力跌坐在地,慢慢消化这个惊天消息。 或许是傅嫣的泪水刺激到了谢氏,她从符箓和酒水中慢慢抽离,恍惚的精神也逐渐集中。 关键时刻,傅娇紧接着问:“那周芳君是苗疆人?” 谢氏摇摇头,“他不是。”抬起眼又说,“但他很喜欢苗疆风俗文化。早年在苗疆唱戏,后来找到我之后,才在京城定居。” “怪不得他会送你七色芙蓉呢。” 傅娇故意提高音量。 傅嫣本来如一潭死水的情绪在听到“七色芙蓉”几个字的时候大惊失色。 她厉声道:“傅娇,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母亲和周芳君有首尾不假,但除了这件事,别的都没有掺和。如今谁不知道周芳君私藏七色芙蓉罪不容诛,你别把屎盆子往我们身上扣!” “我又没问你?我在问母亲。” 傅娇不理会傅嫣,弯腰看向失神的谢氏。 果不其然,谢氏老老实实地点头:“嗯,他是有七色芙蓉。还送了我一株。” “是么?” 傅娇差些高兴跳起来,她给司南司北疯狂眨眼睛,“周芳君送你的七色芙蓉在何处?他为什么要送你七色芙蓉?你把七色芙蓉用来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无疑是给了傅嫣重击。 她不知道平时精明的母亲今日为何像换了个人。 焦急地大吼:“母亲!母亲!你可不能再胡言乱语了!” 另一边,傅娇又在蛊惑谢氏,“母亲,说,把藏在心里的秘密委屈都宣泄出来。你压抑太久了,痛苦太久了,说出来,你和芳君说不定能堂堂正正的在一起。” 傅嫣还想说什么,却被司南一把捂住嘴,“听听夫人说什么,再质疑不迟。” 谢氏迷茫的看了看傅嫣和傅娇。 一个是不知为何大喊大叫的女儿,一个是让她宣泄情绪的缺口。 思考了半晌,谢氏到底是张了张嘴,如实答道:“七色芙蓉在苗疆,除了是乱人神智的毒药,也是象征贞洁爱情的花朵。芳君送我七色芙蓉,是为了对我表达坚贞不渝刻苦铭心之爱意。” 就这? 傅娇不太相信。 谢氏迷迷糊糊的,她继续道:“这七色芙蓉,我本打算给傅镇卿服用的……傅镇卿疯了,家里一切由我独揽大权。到了那时,我便可以和芳君双宿双栖。” 傅嫣快疯了。 不! 她母亲也疯了! 岂料更疯的还在后面。 谢氏痴笑了下,“七色芙蓉提前被我用了半支,喂给了陈姨娘。因为我要让陈姨娘帮我顶罪。” “顶什么罪?” 司南忍不住想知道一切。 谢氏被他打断,犹豫了片刻,才指着傅娇道:“因为她。一开始,我就要将她除掉。”谢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怜傅嫣被捂嘴,想解释想阻拦都做不到! 她竹筒倒豆子般将当初绑架傅娇过程说了。 怕司南司北不信,还指了指院子外面,“喏,兰心奶娘就在那边,你们可以抓她们审问,保证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司南眼珠子一转,将傅嫣交给司北,转身就去拿人。 傅娇看了眼桌子上还在咕嘟嘟煮的竹荪鸡汤,问谢氏:“你说给陈姨娘服用了半支,剩下那半支呢?” “那半支……” 谢氏目光呆滞地望像傅嫣。 虽然被控制了情绪,但是她内心深处还是舍不得供出女儿,对自己这种状态茫然至极。 傅娇扯扯嘴角,“哦?看样子是在三姐这里?” 她示意司北松开捂住傅嫣嘴巴的手,傅嫣大口呼吸了几下,脸色铁青地大吼:“傅娇!我母亲今日喝多了酒,她说的话做不得数!什么七色芙蓉八色芙蓉的,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 傅娇冷笑,她指着面前的鸡汤,“我闻这锅汤里就有七色芙蓉!” “你——” 傅嫣骇然。 这一刻,她的情绪再也维持不住了,彻底四分五裂。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里炸开,望着面前表面人畜无害的少女,仿佛看到了恐怖的洪水猛兽,“傅娇,你……你什么都知道?” 该获得的消息都获得了。 傅娇懒得再装模作样,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来赴姐姐的宴,那必须得未雨绸缪啊。” “你怎会知道?” 傅嫣踉跄几步,若非司北架着,人都要倒在地上。 想不通,她完完全全想不通! 邀请傅娇只是临时起意,就算府里有丫鬟仆人通风报信也都来不及的。难道傅娇这个倒霉灾星,已经开始转运了? 第一百四二章 认命 谢氏今日疯癫无状,让傅嫣有种她把七色芙蓉给吃了的错觉。 傅娇大大方方承认:“实话告诉你,傅嫣,你我之间永远不可能和解。自幼你对我做的那些刁钻刻薄的恶事,还有联合谢氏绑架我置我于死地,若非我运气好,早就成了你母女手中亡魂。” 她不是原主可怜的“傅娇”,无法代替原主去原谅。 更何况,可怜的原主早已被她们、被傅镇卿、傅长健,还有那些绑架的匪徒给害死了。 借用了原主的驱壳,傅娇就要为她讨回公道。不管对方多惨多可怜,都不是她心软的理由。 傅娇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谢氏,阴阳道:“母亲啊母亲,你糊涂啊。” “……什么……糊涂?” 谢氏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 傅嫣已经不想开口了。 随便。 谢氏将所有话都说出来,她再阻拦,知会显得自己仿佛一只滑稽的猴子。 傅娇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既然你与周芳君已经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去炼制血胎呢?白白害了京城里那么多无辜的产妇、未出世的孩子,造孽啊。” 血胎? 傅嫣这次想插话都插不上,只能疑惑地看向谢氏。 谢氏果然和周芳君沆瀣一气知道血胎一事。 她却扶着额,痛苦地皱眉:“傅镇卿伤那么重,他活不了多久了……我和芳君迟早会在一起的。芳君不高兴我和傅镇卿生了一个孩子,他要和我生两个,我也想和他多生好多好多孩子,好好弥补这么多年分开的遗憾。只是,我和芳君年龄都大了,我生孩子要么难怀上,要么生产有危险,芳君为了万无一失,也不知道在哪儿找到个道士,给了道士一笔钱。” 谢氏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那道士只说,可以帮我炼制一种名叫血胎的药,喝下之后,就能和芳君有孩子,孩子还会健康,我生产时也不会有任何痛苦。” 她失神地望着傅娇,“至于你说什么无辜产妇未出世的孩子,我不知道是什么。” 一看谢氏这模样傅娇大概也就明白了。 血胎是丹阳道人和周芳君瞒着谢氏做的。 谢氏并不知道产难鬼在京城害人,还愚蠢的以为血胎是种可以老蚌生珠的神药。 至于是周芳君找的丹阳道人还是丹阳道人主动找的周芳君,不得而知。 傅嫣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连指着谢氏大骂的力气都没有。 什么玩意儿? 生了她一个不够,还要和那戏子再续前缘? 怪不得母亲给傅镇卿每次喂药都极其敷衍,没有用七色芙蓉毒死傅镇卿就算万幸了。 “啧啧,您和周芳君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傅娇摸摸下巴。 随着时间流逝,她符箓逐渐失效,谢氏终于从混沌中恢复清明。 她仍然清楚记得方才发生的事。 仿佛看着另一个人格胡搅蛮缠,这种割裂感,让谢氏震惊的说不出话。 那是她吗? 她…… 她方才为什么会将这些都说出来?明明准备带进棺材里的话,为什么!为什么会当着傅嫣、傅娇,甚至衙门公差讲述一切! “嫣儿。” 如梦初醒,谢氏脸色苍白如纸,傻傻地看向傅嫣。 “别叫我。” 傅嫣不想和她说话,无奈地闭上眼睛。 她还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贤良淑德稳重和蔼的母亲,会是个背着父亲与戏子私通的汤妇! 甚至为了戏子将她骗得团团转。 和傅镇卿的恩爱只是给她营造家庭和睦的假象,手握七色芙蓉谎称是丫鬟红月留下,甚至隐瞒了她的身世。 十几年来,傅镇卿对她并不差。 她是傅家的掌上明珠,是傅家唯一的嫡女! 傅娇在她面前提鞋都不配! 这么多年,无数个日日夜夜,傅镇卿的宠爱只倾注在她傅嫣一个人身上。母亲口口声声说那个疼爱她的父亲不是生父,傅嫣不认可!在她心里,她只知道她姓傅,傅镇卿才是她唯一的爹!而她自己,也厌恶身体里流着戏子卑贱的血。 “人抓到了。” 恰时,司北提着兰心和奶娘出现。 兰心和奶娘痛哭流涕,“夫人!夫人救我们!” “哎……”想到牢狱中的审讯手段,再看这二人被抓,谢氏颓然地低下头。 木已成舟。 她的谋算已经全部毁了。 不过,谢氏还想为傅嫣争取,她看向司南司北以及傅娇,大声道:“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傅娇是我叫人绑架的,因为不能影响嫣儿的地位。给陈姨娘下七色芙蓉、私藏七色芙蓉的都是我……全都是我!与嫣儿无关!” 这个时候了,傅嫣如何不知道谢氏是在保全自己。 她感动母亲的付出。 又厌恶刚才所得知的一切。 傅娇抬起下巴,冷冷看着她们,就像是看木偶,波澜不惊。 谢氏在傅娇面前已经彻底翻不起风浪。 她苦笑道:“傅娇,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 “什么?” “不该雇人绑架你。”谢氏长长一叹,“自从你被绑架之后,再回来,整个人就变了。” 变聪明了,也变狠辣了。 不出所料的话,傅镇卿、傅长健,还有她和周芳君,全都是傅娇一手设计的。谢氏猜测,或许这后面也有傅如镝的推波助澜,毕竟凭借傅娇小小年纪,真的能扳倒他们庞大的傅家吗? 扪心自问,她的确对傅娇不好,但对傅如镝却给足了礼待。 傅如镝毕竟是她表姐亲生的孩子。 纵然傅镇卿见一个爱一个,但早死的人,在心底的分量终究不同。更何况傅如镝也足够争气,光耀了他傅家门楣。 谢氏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傅如镝。 或许,是爱屋及乌。 就像周芳君对她,傅如镝对傅娇,皆无理由的偏爱。 谢氏凝视傅娇许久。 她缓缓开口:“傅娇,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与嫣儿无关。她的身世,请你们帮忙隐瞒……这点,想必是能做到的?” 司南司北一切听傅娇的差遣。 傅娇不点头,那晚上京城所有人都会知道傅嫣是周芳君的女儿。 谢氏哭着哀求:“傅娇!我知道我作恶多端,但这一生,我只求你这一件事!这关乎女儿家的名节,嫣儿是要嫁人的啊!” 傅娇冷笑。 这个时候知道名节了。 她眼珠子一转,隐含威胁地说:“我答应你。但是……你要乖乖听话。” 谢氏别无选择。 她只能低下头,艰难地“嗯”了一声。 第一百四三章 察觉 傅娇如刀俎,谢氏如鱼肉。 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些年来,她一直痛恨傅镇卿拆散她和周芳君,她想认命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可傅镇卿不给她这个机会。 谢氏仰望傅娇,忍不住道:“你一定很恨我。” 作为傅家的主母,她从没给傅娇尽到主母的义务。对她冷待,对她不喜,甚至雇凶要她的命。 傅娇不知道怎么替原主回答,淡淡的“嗯”了声。 谢氏敛眉苦笑。 “其实,我不是故意和你过不去。你只不过是家中一个失去母亲的庶女,能挡着嫣儿什么路呢?又能在我面前翻起什么风浪呢?”谢氏摇摇头,“这都是命中注定。我不招惹你,也不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你清楚就好。” 傅娇内心腹诽。 少在她面前马后炮。 她凉薄道:“这会儿不必假慈悲,拿出之前绑架我置我于死地的狠劲儿来,我瞧着还顺眼些。” 谢氏睫毛颤抖了一下。 “这些并非我本意,是你自己……”她欲言又止,说到一半,到底是顾虑到昭福公主,没敢继续。 她生死难料,但傅嫣还得活着。 万一这事儿传入昭福公主的耳朵里,她所能报复的,也只有傅嫣。 事迹败露,谢氏如今只求保住傅嫣。 等她翻年嫁了人,傅家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今日目的已经达到,傅娇丝毫不想在傅家多待。她让司南司北将谢氏和兰心奶娘等人带回衙门,拍拍屁股扬长而去,根本没管呆若木鸡的傅嫣。 傅嫣想和谢氏说一段告别的话,可想到谢氏和周芳君便觉得龌龊。 她闭了闭眼,压根儿不想面对自己曾经敬爱崇拜的母亲。 傅娇带走谢氏,要她乖乖听话,其实也只是为了一件事。 她想知道丹阳道人在何处,为什么利用产难鬼在京城作乱?这一切,还必须从周芳君身上下手。 周芳君嘴硬。 他什么都不愿意透露。 但拿捏了他的软肋,再硬的嘴也能撬开。 周芳君自从知道消息后,一直忐忑不安。好不容易等来了官差,一看双手反剪被绑住的,竟然是曾经见过数面的奶娘和丫鬟。 再仔细一瞅,他心心念念的人儿,也被抓了。 瞬间,周芳君仿佛被抽走了全身骨头,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匍匐着上前:“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将傅家夫人给抓进来?官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谢氏看着情郎,想回应几句,奈何之前被傅娇威胁打过招呼,她只得忍痛,一语不发。 两人分别被关在距离最远的监牢,想说话都做不到。 不多时,司南按傅娇的吩咐来到周芳君面前,清清嗓子:“周老板,想必你应该知道了,如今京城里全力搜捕私藏七色芙蓉的罪犯,不巧,傅家夫人正是其一。” “这……” 周芳君没想到他们府衙的人如此有本事。 早上下令,傍晚就能逮住,好似暗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密切监视着。 周芳君有气无力,“这一定有误会。傅家夫人,她、她私藏七色芙蓉作何呢?” “作何?” 司北优哉游哉地走来,冷笑一声,“想必周老板比我们更清楚。” 周芳君心头一跳,“官爷什么意思?” 司北展开笔墨纸砚,抬抬下巴,对司南说:“那边谢氏架不住刑法已经全部招供了,现在,开始录周芳君的口供。” 交代了? 交代什么了? 周芳君内心七上八下,人像锅边的蚂蚁不得片刻安定。 他颤抖道:“官爷,你们究竟什么意思?”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司北疾言厉色,飞快地给他展示了一眼谢氏刚才录的口供,“看见了吗?谢氏和他家中的奶娘丫鬟方才全部招认,是你送她的七色芙蓉!不仅如此,她用七色芙蓉毒害了家中陈姨娘,害得陈姨娘如今疯疯癫癫。给陈姨娘下毒,也是为了掩盖曾经雇梁冰、龚洪峰绑架傅家四小姐!桩桩件件,白字黑字,她们已经全部画了押!” 司北说的每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周芳君头顶,让他头晕目眩。 这些都是真的。 看来,谢氏是真的都招认了。 司北见他沉默不语,继续向他施压,“哦,对了,谢氏还交代了一件事。” 周芳君垂眸,已经到了不敢询问的地步。 司北装模作样将认罪书展开,念道:“谢氏坦白,她和你多年来一直鸨合狐绥暗约私期。” “……” 此话一出,周芳君是彻底认了。 他颓唐地低下头,哭喊道:“你们有什么刑法冲我来,不要这样对她!她是女子,年纪也不小了,受不得狱中的磋磨啊!”似乎还想为谢氏正名,周芳君带着哭腔解释:“不是鸨合狐绥,不是暗约私期!是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情投意合却阴差阳错!” 一个大男人哭得如此凄惨,司南和司北对视,皆有些尴尬。 司南揉揉鼻子,“别哭了,只要你老实交代,凭借傅大人的关系,说不定这事儿有转机,能留一条命。” 当然了,司南说这话只是想稳住他的情绪。 “当真?” 周芳君走投无路,也是听进去了。 “嗯。” 司南点了下头。 既然谢氏都交代了,周芳君再苦苦隐瞒也没有必要。毕竟,他以为和谢氏之间的事情可以不为人知一辈子,至少在傅镇卿离世前,他不会影响到她傅家主母的名声。 周芳君长长叹了口气。 司南抬抬手,“说。” 一旁的司北伸出舌头,舔润了笔尖,准备记录。 周芳君低下头颅,徐徐道:“你们方才所言不差,谢氏的七色芙蓉,的确是我给她的。她实在太害怕了,知道迟早会被傅娇揪出绑架案的真凶,便想毒疯陈姨娘,推她出来顶罪。傅家那么多人,她选择陈姨娘顶罪,也是有原因的,陈姨娘是傅镇卿小妾中最年轻漂亮的一个,平时对她和傅嫣也不大尊重,算是自己撞上了,还有就是,陈姨娘为人大大咧咧,被人算计也难以察觉……” 第一百四四章 联系 周芳君所言,与谢氏交代的分毫不差。 他补充了一些细节,便看向司南司北,诚恳道:“二位官爷,该说的我都说了,绝无隐瞒。” “哦?是吗?” 司北扯了扯嘴角,“可是根据谢氏提供的,你还有一件事瞒着我们。” 周芳君心头猛地一跳,“还有吗?” 司北收起记录口供的纸笔。 傅娇主要让他们办的就是这件,只是涉及鬼神,不好出现在书面供词中。 司北盯着周芳君,用手指了下谢氏的方向,“谢氏还说,为了能和你在一起,她打算用七色芙蓉给傅镇卿下毒。待她大权在握之后,便与你双宿双栖,生一个孩子……” “这、这怕是她记错了!” 周芳君脸色铁青。 他内心疯狂叫嚣着疑虑,谢氏为何将如此隐秘的事情也拿出来说? 丹阳道人千叮咛万嘱咐过,炼制血胎是重中之重的隐秘之事,即便是至亲,也不能告知!更何况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谢氏犯不着什么都说啊! 糊涂! 她怎么如此糊涂? 周芳君虽然怪罪谢氏嘴巴不把门,但转念又心疼得无以复加。 谢氏一辈子锦衣玉食没吃过苦,更没有过牢狱之灾,看到那些可怕的刑法遭受不住也是能理解的。只要不对谢氏用刑,她交代了就交代了。 “记错了?我看不见得。”司北冷笑,“谢氏都没忘记和你生出傅嫣,怎么会忘记这么大的事儿?” 周芳君晴天霹雳:“……” 连傅嫣是他女儿的事,谢氏也说了。 “老老实实的坦白,少故弄玄虚。进了我们府衙大牢,是神是鬼,都得说真话!”司北继续威胁,“别以为你背后有高人在,我们傅大人背后,也是有懂玄学的高人。否则,你以为那产难鬼怎么被抓的?” 一说出“产难鬼”,周芳君便知道瞒不住,什么都瞒不住! 眼下只能如实交代才能保全他和谢氏啊! 司南看他心里防线已经濒临崩溃,横眉冷酷地呵斥道:“说!再有半句虚假,你自己想想后果!” 周芳君闭上眼,彻底没了脾气。 他靠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挥泪如雨,“是有产难鬼这档事,可这并非我本意。事情还要说一个月前说起……” 那时,他和谢氏刚刚见过一面,云雨巫山自是胜过人间无数。 若是露水夫妻便不会想着传宗接代,偏偏他二人爱得情深意切,想要弥补多年来的遗憾。 虽然有傅嫣这个女儿,但傅镇卿还没离世。傅镇卿在的一天,他们一家三口就不会团聚,不仅如此,傅嫣年纪大了,有自己的主见,肯定不会接受他这个戏子父亲。退一万步说,即便傅嫣接受了他,愿意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但年一过完,傅嫣就要嫁人,为他人妇。 周芳君和谢氏真爱无疑。 他们除了弥补当年分别的亏欠,还想一起生儿育女,体会抚养孩子的共同点滴。 “不是我们给自己找事儿做,是因为她年轻时太苦了,太苦了啊!”周芳君无时无刻不为谢氏着想,“你们知道吗?她为傅镇卿怀孩子的时候,傅镇卿很少体贴她,不是在外寻欢作乐,就是与小妾通房日夜笙歌。她一个人大着肚子,从怀长健开始就吐个不停,浑身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身边除了奶娘丫鬟照看,傅镇卿是半句都不过问……” 周芳君心疼啊。 在一个女人怀孕最脆弱的时候,她的丈夫不在身边,没有半句关怀。 谢氏想从傅镇卿身上找一些安慰,只换来傅镇卿一句冷冰冰的“哪个女人怀孩子不是这样,就你矫情”。 这话伤透了谢氏的心。 更大的磨难还在后面。 不为他怀一次孩子,不知道自己嫁的是人是鬼。 谢氏因为年轻美貌被傅镇卿看中,可怀孕的时候变得又胖又丑,便惹傅镇卿嫌恶。孕期丈夫没有关怀体贴也就罢了,生下傅长健,傅镇卿不喜婴儿啼哭日夜躲着不回,反倒是谢氏,哪怕有奶娘在旁边帮衬,她自己也要承受月子里生产的罪。 明明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谢氏依偎在周芳君怀里重提,仍旧会哭得撕心裂肺。 可见那是多大的阴影。 “我哪里见得她流泪?她一流泪,我心都碎了……” 周芳君摇摇头。 所以,他想和谢氏生一个他们自己的孩子,从怀孕到生产,周芳君想用行动来证明,谢氏值得被爱。 司南司北两个单身汉,还从没想过中年人也能爱到死去活来。 司南啧啧嘴:“可你们两个年纪加起来都八十多了。” 周芳君苦笑一下,“我知道,是年纪大了,但年纪再大也有生育的权利。我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她年纪大了不容易怀、怀上生产风险高,为了避免这些,我四处寻医问药。京城里的大夫,我问了不下十位,就连那位名叫何无恙的神医,都没有办法百分百保证安全。” 女人生孩子就是去一趟鬼门关。 运气好,阎王爷不收;运气差,那就只能叹口气了。 寻医问药无果,没曾想,某个傍晚,突然有一个道士敲开了他家大门。 那道士看起来很年轻,实际年龄已有五十。三缕美髯飘飘,灰袍鹤氅,仙风道骨,言谈举止彬彬有礼,一看就有大学问。 “是丹阳道人?” 司南激动地问。 周芳君讶异,“官爷也认识?看来丹阳道人的确名声在外。” 司北立马给他泼一盆冷水:“确实名声在外,只不过全是恶名。不出所料,是他给你提供的抓捕婴灵炼制血胎的法子?” “……嗯。” 周芳君极其为难地点点头,“看来,府衙背后也有高人,连血胎炼制的方法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当时丹阳道人找上门,还信誓旦旦的说,整个京城乃至大元,都不会有人知道炼制血胎的方法。如今看来,是他夸大其词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啊。 消息大差不差。 司北也终于切入主题,他清清嗓子,冷声道:“说出丹阳道人的下落,你和谢氏的罪名可以一笔勾销。” 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周芳君如果知道,他会毫不犹豫地供出丹阳道人。 可是…… 周芳君欲哭无泪,“丹阳道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只有通过他给的香蜡纸联系。” 第一百四五章 绝情 丹阳道人早给自己留了后手。 他如此心机之人,怎么可能轻易被抓住把柄。 傅娇没打算在周芳君身上找到丹阳道人的线索,将口供录好,谢氏的阴谋已然大昭于天下。这对鸳鸯虽然苦命,但也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 此案尘埃落地。 司南司北大发慈悲,按照傅如镝的吩咐,将谢氏和周芳君安排在相近的监牢。 二人隔着牢门,十指相扣。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周芳君紧紧凝视着面前狼狈的爱人,即便眼尾布满皱纹,她仍旧是自己年少时最挚爱的珍宝。 周芳君突然笑了起来。 谢氏愕然,“如今到了这个境地,你还笑得出来?” “只有在这一刻,我才觉得释然。” 他们背负太多。 自从重逢,每一天都是甜蜜的煎熬。现在什么都败露了,反而一身轻松,不必纠结什么时候毒死傅镇卿,不必担惊受怕被发现。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舍去这条命,至少在临死的前一刻,他们终于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谢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苦中作乐,最后的时光彼此能牵着手,大抵是老天爷网开一面。 …… 傅家。 人去楼空。 谢氏被抓捕,人心惶惶,许多短工的丫鬟奴才工钱都不要,便偷偷从后门溜走,另寻出路。 少的几个奴仆暂时留下,见风使舵,对唯一还健全的傅嫣也不甚搭理。 傍晚。 谢氏还是没有被放回来。 傅嫣一个人守着中午没有撤走的“鸿门宴”,看着已经熬干了的竹荪鸡汤,自知大势已去。哪怕再穷尽心思,也不会扳倒傅娇了。 她扯了扯嘴角,苦涩一笑。 这时,身边的丫鬟迟疑着过来拜见,“小姐……” 傅嫣眼皮子都懒得抬。 她冷冷道:“要滚就滚,但工钱一分没有。” 那丫鬟脸皮薄,绯红了脸说:“小姐,奴婢不要这两个月的工钱,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还有就是,前院那边老爷和二少爷在大发雷霆,质问……质问怎么这么晚了,夫人还没给他们熬药送饭。” “我知道了。” 傅嫣无奈地闭上眼睛。 今天遭受太大变故,她都忘了,二哥和爹还需要人照顾。 以前照顾他们的是谢氏,谢氏不在,奶娘和兰心会帮忙,但如今最忠心的奴仆也被抓了,偌大的傅家,好似只有她傅嫣一个人能撑住。 傅嫣仔细捋了捋今日发生的事情。 总而言之,傅镇卿和傅长健还需要养病,这些事情一件都不能让他们知晓。 思及此,她将桌上的菜挑选了两道清淡的重新热了热,用食盒端着走去前院。 一路上都没看见下人。 想必是该跑的都跑了,以后事事都得她这个大小姐亲力亲为。 还没走进屋子里,就听见傅镇卿那沙哑怒吼的声音:“人呢!人呢!都去哪儿了!” 傅嫣稳了稳情绪,端着饭菜推门而入,“父亲。” 傅镇卿转身,看见是傅嫣,怒声问:“怎么是你?你母亲呢?她怎么不过来?!” “母亲操劳生病了,这几日在休息,以后我来照顾父亲和二哥。” 傅嫣面不改色。 傅镇卿没看出猫腻,他只当谢氏是腻味了伺候他,乱发了一通脾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母亲现在觉得我烦。她心野着呢!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你母亲,又要照顾丈夫又要照顾儿子的,她没那耐心……”傅镇卿哼哼唧唧,“她对我从来都没耐心。” 这话是半真半假牢骚。 傅嫣却心如擂鼓,怀疑傅镇卿早就有所察觉——她的母亲,根本没爱过他。 傅镇卿和傅长健在吃何无恙开的药,傅长健年轻一些,如今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但傅镇卿因为年纪大,又没有好好修养,始终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别说走路,光是从卧榻挪到恭桶,都要了他大半条命。 傅嫣沉默着不想说话。 她布置好饭菜,又喂了傅长健和傅镇卿吃药,后半夜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只是经历变故,傅嫣是睡不着的。 她挂念谢氏的安危,可厌恶她和周芳君之间的一切,想到两人在监牢里你侬我侬,她就说不出的恶心。 睁眼熬到天亮,傅嫣忙活着给傅镇卿傅长健准备早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感觉将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傅嫣不想去衙门询问谢氏的情况,便用伺候父亲哥哥的行为来麻痹自己。 一连几天谢氏都没有露面。 傅镇卿问起,傅嫣便说谢氏生病了。傅镇卿没有怀疑。 到了第五天,趁傅镇卿在外面出恭,一直病得稀里糊涂的傅长健突然抓住了傅嫣的手腕,吊梢眼阴沉沉的,质问道:“妹妹,你老实告诉我,母亲是不是出事了?” “我……” 傅嫣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隐瞒。 傅长健消瘦了不少。 他的事情败露,依旧整夜被梦魇围绕,嘴巴眼睛乌青,阳气都快耗尽似的,虚弱无比。 “母亲有分寸,她即便病重,也会让兰心和奶娘过来照看,不至于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傅长健斜睨了傅嫣一眼,“你一个笨手笨脚的大小姐,又能伺候谁?老实说,母亲究竟怎么了。” 终于有人戳破了这层窗户纸。 傅嫣紧绷的情绪仿佛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坐在傅长健的病榻边,嚎啕大哭:“二哥,母亲她……她事情全部败露了啊!” 傅长健愣了愣。 “什么事?我以前知晓吗?” “有的你知晓,有的你不知晓……”傅嫣擦着眼泪,将谢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了他。不论是绑架谋害傅娇,还是和周芳君私相授受,抑或嫁祸陈姨娘,每一件事都是傅长健意料之中。 他母亲意志坚定。 为了一双儿女,别说是什么姨娘庶妹,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的。 惟独周芳君这件事,傅长健与傅嫣一样,短时间内接受不了。 傅长健趴在病榻上狠狠捶床,“母亲实在是魔怔了。为了一个戏子,竟然想用七色芙蓉毒害父亲。” “是啊。” 傅嫣垂下眼,失望至极,“即便再不喜爱,也是多年夫妻,不至于如此绝情。” 第一百四六章 错了 傅长健安慰傅嫣。 许久没有被关怀过,望着眼前自幼一起长大的哥哥,想到自己的身世,傅嫣泪如泉涌。 傅长健越关怀她,她就越难过。 “为什么一直哭呢?你以前可是最坚强的。” 傅长健轻轻拍着傅嫣的背。 傅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根本不是她的妹妹,如何能得到二哥的关心?可多年相处的兄妹情谊不是假的,即便外人说傅长健再怎么不好,他始终关心她爱护她,就像傅如镝没理由的宠爱傅娇,傅长健也没理由的站在她傅嫣这一边。 “二哥……” 傅嫣扑进傅长健怀中痛哭。 傅长健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别哭了,哭也没用,反倒让你眼睛肿不好看。” “二哥。”傅嫣抬起泪眼,忍不住询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是你的亲生妹妹,你还会对我如此关心吗?” “傻丫头。” 傅长健这么久的梦魇已经把他磨得没有脾气。 这几日如果不是傅嫣在床前尽心竭力的照顾,他的伤情怕是要继续恶化。丫鬟仆人是利益关系,终究靠不住;惟独亲情才能永远延续。 傅长健拍着傅嫣的背,其实已经猜到七八分了,“我知道了,你这几天也背负太多。是不是母亲告诉你了,你不是她和父亲亲生的孩子?而是和那个戏子周芳君的孩子?” 傅嫣哭声一顿。 她哽咽道:“二哥,你都知道了。” “猜的。” 傅长健耸了耸肩,“你整日魂不守舍,还突然问我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八成是这个原因。” “那怎么办?你还会认我当妹妹吗?” “你这不是废话?”傅长健平时那脾气肯定骂她了,但现在他实在没有力气,长久的伤病和休息不好让他认日渐消瘦虚弱,连指责傅嫣都做不到,只能安慰:“不管是否有血缘,你都是我傅长健的宝贝妹妹。咱们自幼一起长大,好事坏事都一起做,哪能因为一句话的事情就断了兄妹感情?” “二哥!” 傅嫣感动地抱住傅长健。 她就知道,二哥还是疼她的。 以后母亲父亲都不在了,还得是他们兄妹相依为命。 她不再嫉妒傅娇有傅如镝的宠爱,因为她也有二哥。傅嫣哭道:“二哥,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衙门看望母亲……我自己不想去。” 也不敢去。 她不敢面对母亲和周芳君。 即便那才是世界上和她最亲近的人。 “好。” 傅长健一口答应下来,“再过半个月,我应该就能行动自如了。” “谢谢二哥。” “你和二哥别说谢。” “……” 就在兄妹两商量以后的事情之时,门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下一秒,只见住着拐杖的傅镇卿脸色阴沉的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块摔碎的花瓶瓷片。 傅长健大惊:“爹,你这是做什么?” 傅镇卿阴森地盯着傅嫣,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母亲这几日不在,是有事发生。若非我骗你们出恭,还听不见这些秘辛!” 傅嫣如遭雷击。 她大脑一片空白,看着面容扭曲的傅镇卿,颤声道:“爹,你……你听错了?” “事已至此,你还想骗我?”傅镇卿恼怒地呵斥,“你这个下贱戏子生出来的野种!不配做我傅家的女儿!” “爹……” “不许叫我爹!我不是你爹!” 傅镇卿在门外都听见了。 他咬牙骂道:“谢氏当年嫁进来不情不愿,这么多年了竟还收不了心,那红杏出墙的无耻贱人!胆大包天,还敢把你这个孽种生出来!怪不得当年你会早产,敢情根本就不是我的种!” 傅嫣彻底慌乱了。 她想解释,可身份在那里,什么解释都那么苍白。 傅嫣求助地看向傅长健。 傅长健毕竟是傅镇卿亲生的,说话就是有底气。他站出来维护傅嫣,“爹,这也不怪妹妹,母亲犯的错与她无关。这些年,妹妹对你对我对家人都无微不至,怎么能因为身份就与她产生隔阂呢?” “你懂什么?” 傅镇卿横眉冷对,看向傅长健的眼神也充满怀疑,“搞不好你也不清白。谢氏那个贱人,和谁都有可能生出杂种。” “爹!你这话就过分了。” 傅长健皱了皱眉。 他转而安慰哭泣不止的傅嫣,“妹妹,爹自从被罢官受伤后,情绪一直波动太大,他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妹妹,都是傅家女儿……” “呸!呸呸呸!” 傅镇卿面容狰狞,“我才不认下贱戏子生出来的野种!你不是我女儿,你是周芳君那下贱戏子的女儿,身体里流着下九流的血!” 没有人能接受被妻子戴绿帽。 傅镇卿这么自负的一个人,更无法接受谢氏背着他红杏出墙多年。 越想越气,傅镇卿抄起手中锋利的瓷片,就要冲过去杀了傅嫣,“你留在世上也是一个污点!你该和傅娇一样,下地狱!通通下地狱!” 他突如其来下狠手将傅嫣吓坏了。 傅嫣愣在当场,万万不敢相信自己尊敬爱护的父亲会情绪失控的冲来杀她! “爹!别冲动!” 傅长健连忙阻止。 傅镇卿恍若未闻,举起锋利的瓷片就要割断傅嫣的咽喉。 失望和痛苦席卷了傅嫣。 像是故意认命,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段糟糕透顶的时光,让她受够乱七八糟的生活。对于她来说,或许死也是解脱。 傅嫣闭上眼,预料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 紧接着,她听见傅镇卿发出刺耳撕心裂肺的尖叫:“儿啊——” “当”。 瓷片掉落在地。 傅嫣颤抖着睁开双眼,却见傅长健挡在她身前,咽喉处咕嘟嘟冒出血沫子。他脸色苍白,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在了血泊中。 “你挡着做什么?” 傅镇卿睚眦欲裂。 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傅嫣,没有真的想下死手。 可傅长健不知道。 他可恶了一辈子,唯一做过的好事,就只想保护妹妹。结果挺身而出,命也搭进去了。 “二哥!” 傅嫣惊恐万分,她哭着想捂住傅长健的伤。 傅长健有气无力地伸出手,还在对傅镇卿劝阻,“爹……别冲动。她是你的女儿,是我的……妹妹啊……” 这辈子,他始终被压在傅如镝的光环下。 临死前也算做了件有意义的事。 这就足够了。 傅长健闭上眼,撒手人寰。 看着这一幕,傅镇卿从暴虐的情绪中清醒。 他跪在傅长健的尸体面前,垂足顿胸地大哭:“儿啊!爹错了!爹错了啊!” 可惜,再怎么认错,傅长健也无法复生。 第一百四七章 局面 傅镇卿颤抖着双手,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他靠在房门上,看着傅嫣抱着傅长健嚎啕大哭,终于想起来了,大喊着:“来人啊!来人请大夫!” 傅家的下人走的走,散的散,唯一留下的两个看到这场面,也只是冲出去大喊,唯恐天下不乱:“杀人了!傅家老爷杀人了——”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你杀了。” 傅嫣冷冷转过半张脸,连一点眼神都不想给他,“你杀了我二哥。” “我没有……” 傅镇卿辩解十分苍白无力。 双手沾的血,正从他儿子的咽喉处汩汩流出。他一生有四个子女,老大因为生母的原因,直上青云却与他不亲厚;老二倒是为他是从,可偏偏被他失手害死;老三、老四两个女子,皆不是他所出。 苍天啊,他傅镇卿一辈子是遭了什么孽。 傅镇卿杀人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也传入了傅如镝的耳朵。 傅如镝刚从宫里回来,他从司南那里了解到情况后,马不停蹄赶回傅家。短短几日光景,傅家便已是一片狼藉,虽然自幼不喜这家中氛围,可看着大厦将倾的颓唐,傅如镝心底仍是一凉。 他来到主院,鼻尖嗅到了浓烈的血腥气。 门口台阶上坐着一个满手血污、蓬头垢面、胡子花白的老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傅镇卿。 “父亲?” 傅如镝快步上前,将他扶起来。 傅镇卿失焦的目光好一会儿才凝视着他的脸,待看清是傅如镝,他登时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如镝,如镝啊!我失手把你二弟杀死了,这可怎么了得……” “父亲,你先冷静。” 傅如镝压抑住心头震撼,来到屋内一看,傅嫣还抱着傅长健的尸身在哭。 许是哭太过了,突发抽搐。 傅如镝上前探了探傅嫣的脉搏,发现只是太过悲痛而引发的晕厥。 “来人!将三小姐带去休息。” 傅如镝叫来跟随的衙差,又让人去请大夫过来诊治。 看着屋中已经冰凉的傅长健,傅如镝神色复杂。平心而论,他这个弟弟不是一个好人,但在傅如镝面前,傅长健从未表现出什么。而今被傅镇卿失手杀死,或许这都是命。 傅如镝唏嘘叹气。 就在这时,刚把傅嫣扶去休息的衙差匆匆跑来,“大人!傅老爷他……他好像……疯了?” 傅如镝闻言一惊。 他让衙差将傅长健的尸身收敛,便去寻找傅镇卿。 傅镇卿伤还没好全,走起路还瘸着腿。他不知怎么来到了陈姨娘的院子,打开了房门,和疯疯癫癫的陈姨娘手拉手说起了话。 那神情,与疯癫的陈姨娘别无二致。 “我把我儿子打死了,嘿嘿。” “我亲手打死的。” “你是谁?你怎么和我说话?”陈姨娘歪着脑袋,已经不认识傅镇卿了。 岂料傅镇卿甩甩头,坐地大哭:“我是你的孩子啊!娘,娘,你怎么不不理我?” “噢,原来你是我的孩子啊。” 陈姨娘抱着傅镇卿,像哄婴孩似的哼起了摇篮曲,“宝宝快快睡,宝宝快快睡,娘亲永远陪着你……” “娘亲,娘亲。” 傅镇卿反手抱着陈姨娘,满脸依恋。 二人在台阶上说着胡话,两个疯子互相依偎,场景说不出的怪异。傅如镝心中酸涩,他没想到,所有真相揭开,自己的父亲竟然会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至少在他儿时的记忆中,傅镇卿无所不能,他强大到可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无论是他母亲的死亡还是家中乱七八糟的事务。 或许傅镇卿年纪真的大了。 悲催的事情一下铺天盖地的涌来,再强大的心脏也会濒临崩溃。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衙差终于寻了大夫来。 那大夫先是给傅嫣诊治了,傅嫣问题不大,好好休息就能恢复。方才突遭变故她一时心理接受不了,才会晕厥;而傅镇卿就有些棘手了。他比傅嫣更严重,直接刺激到了脑子,浑浑噩噩故意让自己疯癫不愿意醒来,沉浸在癔症编织的梦境里,喝再多的药都于事无补。 “傅大人,令尊的病不好治,要不去找找何大夫?何大夫在这方面颇有心得。” “何无恙?” “正是。” 傅如镝因为傅娇的原因,对何无恙没什么好感。同为男子,他太清楚何无恙的殷勤是为了什么。情非得已,他是一点儿也不想和何无恙扯上关系。 院子里传来傅镇卿和陈姨娘的嬉笑声:“儿子,快来抓蛐蛐!” “好啊好啊!” “嘿嘿,斗蛐蛐喽!” “……” 傅如镝从未见过傅镇卿笑得如此灿烂。印象中,傅镇卿永远严肃着脸,如今疯了,竟有几分返老还童的天真。 他忽然觉得,傅镇卿这样疯了,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当他清醒,他会记得亲手杀了自己儿子,再次陷入痛苦,循环往复,无法与自己和解;但这样疯着,与陈姨娘整日嬉笑,如五六岁的孩童,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傅如镝重重叹了口气。 他对衙差道:“重新请几个靠谱的下人,将老爷姨娘他们好好伺候,不能怠慢。” 那衙差看了眼傅嫣休息的房间,“那三小姐她?” 全家没一个正常人了,唯有傅嫣还清醒着。待傅嫣从昏迷中苏醒,她又何去何从? 傅如镝皱了皱眉。 傅嫣是心术不正,但她好歹是自己的妹妹,纵然与傅娇一样没有血缘关系,如今家中已无管事之人,唯有他来肩负责任。 “请个丫鬟照看着,她近来心里也不好受,若在家中待着憋闷,便让她来衙门寻我。”傅如镝语气一顿,又着重重申了一句,“她是我傅如镝的妹妹,不容外人欺负了去。” 衙差点点头,“是,我会原话转告给三小姐的。” 傅家彻底败落了。 死的死,疯的疯,还有谢氏在监牢等候发落。即便傅如镝去求情,也免不了被流放的下场。 傅如镝安排好傅家的事,转身前往衙门。 他想,该和傅娇好好谈一谈了。 眼下傅家的局面,是她心中所想的结果吗? 第一百四八章 懊悔 傅家败落,曾经欺负过傅娇的人,一个个全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傅娇不会像傅如镝那般对傅家人共情,她只是觉得,傅镇卿等人咎由自取。 一切果,皆有因。 傅如镝太清楚傅娇的想法了,她恩怨分明,所以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大抵是将谢氏按罪处置,傅家的案子也就尘埃落定了。 二人关系一如从前。 至于傅家,傅如镝不会放任不管,该伺候招人伺候,该回家探望回家探望,只是远不如当初热闹。 另一边。 傅嫣从昏迷中转醒,看到家中突然多出许多陌生的丫鬟仆人,找来一问,才知道是傅如镝的安排。她感到一阵欣慰,好在大哥还没有放弃傅家,她不至于束手无策。 从怕有人口中得知傅镇卿已经疯了。 傅嫣趁着夜色偷偷过去看了一眼。 曾经的陈姨娘院落,守着两个面生的家奴。他们负责守着陈姨娘和傅镇卿两个疯子,不让他们做出出格的举动,顺便照顾起居。 屋子里,傅镇卿和陈姨娘嘻嘻哈哈不知在说什么,气氛竟还挺和谐。 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傅嫣心情复杂。 陈姨娘会发疯,是因为她和谢氏喂她吃了七色芙蓉;傅镇卿没有吃七色芙蓉,却也神志不清。 神志不清也挺好。 两个疯子互相依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用醒来面对这一切。 以前心情难受的傅嫣会找谢氏倾诉,眼下整个偌大的傅家里,她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傅嫣突然感到一阵孤寂。 心像长满了荒草,不知何去何从。 望着夜色,她突然记起白天那奴仆的话:如果有事可以去府衙找傅如镝。 她没有事。 她只是不想待在空荡荡的家里。 好像家里的人都是木偶傀儡,只有她一个有血有肉。 “母亲,我想你了……” 傅嫣走出陈姨娘的院子,望着天空,记起一件让她头痛的事。 年后她要嫁给工部员外郎的独子陈琦,可现在傅镇卿疯了,二哥死了,母亲又锒铛入狱,她的婚事还能成吗? 傅嫣是有决算的。 她好不容易攀上陈琦这根高枝,她不想就此失去。要不,让傅如镝帮忙隐瞒一下,等她嫁去陈家,当上陈家少夫人,再让陈家人知悉她家变故? 辗转反侧一夜,傅嫣还是决定去府衙见一见谢氏。 她知道私藏七色芙蓉是重罪,傅如镝不近人情,秉公办理,以后或许再难见谢氏一面。 即便谢氏和周芳君让她恶心,可那毕竟是她的亲生父母。 翌日,傅嫣望着铜镜里憔悴的面容,找来许久不用的胭脂水粉,好好打扮了一番。看着显得精神一点的自己,她这才离开傅家,不料,还未来到府衙门口,就遇见了自己的未婚夫,陈琦。 陈琦长相一般,身量也不算高,但因为家世在京中不错,自有一番养尊处优的公子气度。 傅嫣见得是他,忍不住展露笑容:“好巧,你这是要去哪儿?” “不巧。” 面对傅嫣的笑容,陈琦却笑不出来,“傅嫣,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以前傅嫣会和陈琦偷偷约着出去踏青放纸鸢,抑或去湖边散步,聊聊诗词歌赋风花雪月。她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难道陈琦是因为她家事来的? 可她家发生变故也就一两天,傅如镝又刻意压了消息,陈琦应该不会这么快知道? 就在傅嫣心情忐忑之时,陈琦表明了来意,“傅嫣,年后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傅嫣犹如当头一棒,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她才盯紧了陈琦那张熟悉的脸,大声质问:“陈琦,你胡说什么?什么不成了?” 她和他的婚事只有不到二十天! 傅嫣努力找回自己的语调,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帖都发出去了!现在说婚事不成是什么意思?陈琦,我傅家人无所谓,难道你们陈家也不想要脸面了吗?” 陈琦亦是为难。 他道:“傅嫣,我还是中意你的。只是你家发生的变故太大了,我家权衡利弊,确实没有办法……我娘说了,眼下娶你进家门,那才是不要脸面。” “你……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陈琦叹了口气,“傅嫣,你也为我们家想想。倘若我爹娘杀了人犯了罪,触犯了大元律例,官职丢了人也病了,你还会嫁给我吗?人都是趋吉避凶的,不是我们陈家不讲情面,是你们家祸端太大了,我家接不住啊。” 傅嫣气得说不出话。 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又不是无名小卒,当场就有几官宦子弟认出他们。 傅嫣泪流满面,无计可施。 毕竟是自己第一个精心挑选的未婚夫,她舍不得陈琦,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哭泣道:“陈琦,你怎能这样对我?” 曾经相处时的缠绵情谊,看来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吗? 陈琦亦备受煎熬。 可他必须听父母的命令。 “傅嫣,因为你的事情我已经和父母吵过几次了,但是我吵不过他们,我也没有办法。”陈琦眼眶红红的。 似乎为了安慰傅嫣,他还指着街口的何氏医馆举例子,“我记得你有个庶妹也被何无恙退过婚。你们傅家的女儿反正经常被退婚,也不差这一次两次了……” 傅嫣这下是彻底被气昏头了。 她火冒三丈,抓起路边摊上的水果布匹就往陈琦脸上砸,“你滚!你滚!我傅嫣嫁猫嫁狗也不会嫁给你陈琦!” “好……这是你说的啊。” 陈琦躲闪着她扔砸来的东西,转身跑回了家。 不管怎样,他不用娶傅嫣,婚事也退了,他父母再没有理由打骂他。 傅嫣站在街头无助大哭。 刀子不戳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当初总用退婚一事羞辱傅娇是多么可恶。 风水轮流转。 傅嫣仿佛自己就是当初孤立无援的傅娇,看着街头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行人,泪水模糊的双眼。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傅嫣一时间怒火攻心,突然的晕眩让她无法动弹,只能任由黑暗吞噬,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第一百四九章 援手 傅嫣晕倒在大街上。 即使在昏迷中,她也气愤难消。待再次被气醒,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床铺被褥皆不是她惯睡的样式。 屋里燃着淡淡的荷花宁神香,看陈设,这里似乎是女子常住。 傅嫣心头一紧。 她赶忙检查身上穿着,都整整齐齐的。 穿上鞋子打开房门一看,是一方小小的院子,天色已经全黑了。而隔壁书房,传来熟悉的谈话声。 傅嫣浑身僵硬了片刻。 她没忍住好奇的脚步,蹑手蹑脚来到房间外,手指沾了沾口水,轻轻戳破窗户纸,从小洞往里窥视。 狭窄简单的书房里,灯火明亮。傅如镝背对着她,而正面亭亭玉立站着的少女,正是傅娇。 看来,她晕倒之后,有好心人将她送到府衙来了。 傅嫣自嘲笑了笑。 这么晚了,傅娇和傅如镝会说什么呢?大抵是将她立马送走,不要留在府衙碍眼…… 傅娇的表情果然是在生气。 她叉着腰,对傅如镝哼哼唧唧地抱怨:“哥哥,就算你生气,我也要这么做。” 傅如镝头疼,“你是唯恐天下不乱。” “什么乱不乱的。做出这种事还不准人教训他一顿?什么道理啊!” “好了,别胡来。” “我就想教训教训他……” 傅嫣听着谈话,心一点点沉进深渊。得了,她这是撞枪口了,傅娇直接准备教训她了。 傅娇那人心眼儿小。 之前她设计给傅娇下毒七色芙蓉,如今傅娇怕是要秋后算账,把她好好教训一顿。 正当傅嫣内心七上八下忐忑到极点之时,傅如镝开口继续规劝:“如今乃多事之秋,你何必找陈琦麻烦?傅家不比当初,需处处谨慎。” 傅娇跺跺脚,“哼!难道哥哥你看得惯陈家人的行为?我傅娇这辈子最讨厌落井下石之人。那陈琦简直不是个东西,要退婚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不能坐下悄悄说,非得大庭广众站在大街上。这下倒好,辱了傅家脸面不说,还把傅嫣那个笨蛋气昏了。” 傅嫣恍然大悟。 她这才明白,原来傅娇刚才义愤填膺所要教训的人不是她,而是陈琦。 傅娇竟然在为她打抱不平。 意识到这点,傅嫣脸颊发烫,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简直臊得慌。 傅嫣确实恨死陈琦、恨死陈家人了。 但傅如镝说的也没错。 他们傅家今非昔比,在京城里还是少竖点仇家。 傅如镝好劝歹劝,傅娇终于忍住了教训陈琦的念头。但她这口气咽不下,想了想,腆着脸道:“哥哥不让我当面教训也行,我暗地里让他家做点噩梦什么的……应该没关系?” 傅如镝知道拦不住,只得叹了口气,宠溺地揉揉傅娇脑袋:“不要太过分了。” “不会的。” 傅娇甜甜一笑,“陈家和我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只要别做亏心事,这噩梦做几天也就无碍了。不过,若像傅长健一样,强抢民女又害死了人,那可就说不准了。” 提起傅长健,傅嫣心头咯噔。 她二哥的确梦魇了好长时间。 可傅娇这话什么意思?傅娇她神通广大,竟然还能操控别人做不做噩梦? 紧接着,傅嫣听到了这辈子最难以置信的一段话。 只见书房里的傅娇掏出一把黄符,在傅如镝面前晃悠了两下,“哥哥,我明天就去给产难鬼超度。” “产难鬼手里沾了太多人命,下地府怕是不好过。” “不好过也得过,这六道轮回,总有人轮成畜生。”傅娇叹息了一口,自顾自地咬破指尖,在那黄符上写写画画,“大不了我多多求情,希望鬼差通融一二。看在她是被胁迫的份儿上,让她和鬼婴团聚,下辈子还做母子。” 门外的傅嫣彻底惊呆了。 她没听错? 什么产难鬼、什么轮回、地府,这些词汇怎么听起来这么玄乎? 更玄乎的是,一向刚正不阿不信鬼神的傅如镝,也像着魔一样附和着傅娇说的话。 傅嫣瞪大了双眼。 傅娇手中的黄符仿佛拥有生命,被蓝色的符火燃尽之后,化为一道清晰的青烟无风钻出了门。那青烟像长了眼睛,飘飘忽忽也不知飞去了什么地方。 这一幕令傅嫣毛骨悚然。 傅娇她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傅嫣曾经听说过,厉害的和尚道士能够沟通鬼神捉妖画符。傅娇什么时候也偷偷学会了这一手呢? 她不得不努力回想。 傅娇在被绑架后的确性情大变。曾经唯唯诺诺病恹恹软趴趴的傅家四小姐,摇身一变牙尖嘴利聪明绝顶,这世上好像没人能让她吃亏,也没人能让她遭遇挫折。 难道这一切改变的根源,就出在傅娇这一手画符的本事上? 傅嫣转动眼珠,紧紧盯着傅如镝。 相比于她的瞳孔地震,傅如镝仿佛司空见惯。这微妙的相处关系,让傅嫣终于在这一刻明白,她的大哥什么都知道。 怪不得傅如镝对傅娇总多一些包容。 见过傅娇这么神奇厉害的一面,不管怎样都会青睐有加。 傅嫣心头涌起一阵绝大的绝望感。 她当初是瞎了狗眼,哪来的底气和傅娇争斗?无谓的口舌之争也好,孤注一掷的下毒暗杀也罢,在傅娇眼里,她和谢氏的行为是不是如同跳梁小丑? 虽然没人看见,可这一刻,傅嫣忍不住伸出双手捂脸。 她颜面无光。 不仅仅是因为自惭形秽信念坍塌,更因为方才傅娇为了她,公然与傅如镝争执,要替她打抱不平对付陈琦。 跟光明鲜活的傅娇比起来,傅嫣觉得自己像一只阴暗卑鄙的老鼠。曾经自以为是,仗着傅家嫡女的身份肆意欺负傅娇,到头来,人家不还手只是因为不计较。 待傅娇准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之时,整个傅家,无人可以逃脱制裁。 傅嫣心头五味杂陈。 趁着傅如镝和傅娇还没发现,她默默转身,又悄悄回到刚刚苏醒的地方。 这下再看屋内陈设布置,以及那些颜色鲜亮的虎头枕,傅嫣这才明白,这里大概就是傅娇平时生活起居的房间。 她孤零零晕在街头,竟是这辈子最厌恨的人……伸出援手。 第一百五十章 秘密 一夜未眠。 傅嫣翌日一早,便找到傅如镝,表明她要见谢氏。 面对这个妹妹,傅如镝到底是顾念从小看着长大的情分,不忍她被陈琦欺负了去。 就像是一面镜子。 得知傅嫣被陈琦退婚而气晕在街头,傅如镝忍不住代入了当初孤立无援的傅娇。她被何无恙退婚的时候,也是这般可怜吗?也会突然晕过去吗? 傅嫣晕倒之后,有人将她送来府衙;可那时候的傅娇,只能自己默默排解。 “大哥,我想见见母亲。” 傅嫣艰难地提出自己的请求,“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我害怕,再不见她,以后就见不到了……” “母亲的罪名太大。” 傅如镝面有难色。 他不懂如何安慰傅嫣,若说谢氏自作自受,未免太不近人情。好歹谢氏也是自己生母的表妹,这些年,谢氏操持中馈,为傅家尽过力了。昨晚和傅娇谈了许久,傅如镝能够理解谢氏的婚姻悲剧,一切苦难的缘由,还要从他那个不争气的爹说起。 傅如镝这几晚并未睡好。 他不禁去想,傅镇卿如果像寻常人那样,敬爱发妻、疼爱子女,对妾侍正妻庶女一碗水端平,是不是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情?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傅家在傅镇卿当家时败落,一切早有迹可循。 傅如镝不想去指摘傅镇卿什么,只是以人为镜,他绝不会重蹈傅镇卿的覆辙。 所以,哪怕傅嫣曾经对傅娇起过杀意,傅娇不追究了,他这个大哥更不会去落井下石。相反,傅如镝在这个时候肩负起照顾妹妹的重任,他沉声道:“虽然罪名还未定下来,但母亲羁押在监牢里,不会受苦。” “我什么时候能见见母亲?” “稍后司南会带你过去。” 傅如镝好歹也是盛京二把手,探望一下家人还是可以轻松做到。 语毕,他又安慰了几句傅嫣,“别担心。天塌了,还有大哥顶着。” 更何况这天也不会塌。 傅镇卿做了一辈子官也只是个芝麻绿豆官。傅家有他傅如镝在,想倾覆都难。 不经意听到傅如镝这话,傅嫣感激涕零。 想到昨夜傅娇和傅如镝的态度,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哥,我以为你心里只疼惜四妹,如今看来,是我谬误你了……我不是你亲生的妹妹,能得到你的照拂,我、我开心的不知如何是好……” 傅嫣语无伦次。 她知道比不上傅娇在傅如镝心里的地位,可能在傅如镝的眼里占据一点小小的位置,她已受宠若惊。 和傅如镝短暂的交谈了几句,傅嫣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不一会儿,司南来了,领她去监牢探望谢氏。 傅如镝知晓谢氏和周芳君的关系后,没有让他们避嫌,而是安排两人的牢房紧紧依靠。 牢房里的环境比傅嫣想象中好太多了。 阴暗却不潮湿,地面干干净净。因为是寒冬腊月,床板上铺了厚厚的棉絮,晚上睡着也不会冷。 “这里便是了。” 司南轻咳两声,提醒道:“三小姐,时间不宜逗留太长,否则……” 傅嫣忙点了点头,“我省得。” 她凝视着那床板上熟悉的人影。 谢氏也听到了动静,身躯僵硬了一下,翻身下床。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傅嫣,“嫣儿,你怎么来了?”不等傅嫣接话,谢氏飞快敲响隔壁的栏杆,“芳君,芳君,嫣儿来看望我们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周芳君也趴在牢门上,眼珠如饥似渴地凝视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怕惹傅嫣厌烦,便只在眼底蓄积了泪水。 他这幅样子,傅嫣心中莫名难受。 她不去看周芳君,而是问谢氏:“母亲,这两天还好吗?” “很好,很好。” 谢氏没有说假话,“这几日有你大哥照拂,我和芳君从未在牢里吃苦。你大哥也体谅我,让我没有和芳君分开。” 失去符箓的操控,谢氏清醒后反而愈发释然。 她感慨道:“我还要多谢你那坛酒,让我醉得好。醉了,才是真实的世界。这两天在这阴暗的监牢里,我身边有芳君的陪伴,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单。比起当年在傅家谨小慎微的做主母,在这牢里,我才仿佛找到了存活的意义。” “母亲……” 傅嫣不懂。 母亲为什么那么迷恋周芳君。 她也喜欢陈琦。 可陈琦的所作所为让她如今只有厌恶,完全没有魂牵梦萦的思念。 “那坛酒后劲儿是真的大啊。”谢氏还在感慨。 傅嫣心头一跳,她忍不住道:“母亲,那酒只是普通的青梅酒,哪怕是小孩儿来喝都不会醉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喝了一杯就醉成那样?” 在她记忆里,谢氏逢年过节经常和女眷们同饮。 不是海量,但也不是一杯甜滋滋的青梅酒就能烂醉如泥。 谢氏觉得古怪。 她嗤笑一声:“那酒若真不醉人,我缘何会将什么话都说出来呢?呵呵,莫非是中了什么法咒?” 谢氏自嘲的话语,引来周芳君的低笑。 谢氏娇嗔地睨他一眼,“哼,就算是法咒,也是芳君给我下的情咒啊。” 她和周芳君还有心情开玩笑。 傅嫣却是一阵胆寒。 那青梅酒……怕不是真的有什么可怕吐露真言的符咒。毕竟傅娇会超度鬼魂的,难保她那日不会在酒里动手脚。 这个想法让傅嫣不寒而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和谢氏的所作所为全在傅娇和傅如镝的眼里。搞不好,旁边这站着的衙差司南也清清楚楚。 傅嫣看了眼司南,司南还朝她礼貌地笑了笑。 “嫣儿,现在一睁眼就能看到芳君,我开心极了。后面不管定什么罪,我都不怕。” 谢氏不后悔那日酒后吐真言。 在牢里,她日日夜夜有周芳君的陪伴,不用防备傅镇卿、不用躲避世俗的眼光。白天有说不完的话,夜晚他们还能手牵着手伴随着对方的呼吸声入眠。 谢氏这些年从没有如此幸福过。 “母亲……” 傅嫣低低呢喃。 她看着谢氏和周芳君眼底的满眼爱意,到底是选择将青梅酒的古怪藏在心里。 现在说这些已经不重要。 傅娇的强大是事实,她认栽了,她也不敢去争斗什么,有些秘密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 第一百五一章 惭愧 傅嫣还是不能接受周芳君。 看着谢氏和周芳君腻歪,她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她将傅镇卿已经疯掉的事情告诉谢氏,谢氏只是淡淡一笑,全然不在意。看谢氏这模样,傅嫣不打算告诉她傅长健的事,到了时间,便该离开。 临走前,谢氏仿佛知道这是和傅嫣的最后一面,她道:“嫣儿,你……还是叫一声爹?” “……不想。” 傅嫣看了眼周芳君,嘴皮子动了几下,实在叫不出口。 傅镇卿纵有千万般不是,那也是从小喊到大的父亲。即便周芳君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也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嫣儿,你不能这样。” 眼看谢氏准备说教,周芳君忙打圆场,“没事的,能多看嫣儿两眼,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没有养育傅嫣,还因为他的突然出现,拆散了她的家。 傅嫣不恨他,他已感恩戴德,根本不敢奢求她唤他一句“爹”。 见状,谢氏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人生在世,没有谁为了谁必须奉献一辈子。她在最后的时光,能和周芳君在一起,已是难能可贵。 谢氏不忘提醒她,“嫣儿,你和陈家的婚事,让你大哥操持。” “不用了。” 傅嫣神色淡淡的,“陈家已经退婚了。” “他们怎能如此对你?” 谢氏勃然大怒。 若非被关在监牢,她怕是要亲自上陈家大闹一场。 傅嫣却不怎么在意,反而规劝谢氏:“母亲,大哥说了,傅家今时不同往日,在京城少树敌为妙。陈家退婚了也好,我如今势单力薄,父母皆犯了事,嫁去他家也只有被低看的份儿,白白受委屈。” “可是他们怎能突然退婚……” “傅娇以前不也被何家突然退婚过吗?风水轮流转罢了。”傅嫣叹了叹气,“退婚了才好,我眼下也完全没有成婚的心思。” 看过了傅镇卿和谢氏的婚姻破裂,又经历了大风大浪,再被陈家落井下石,傅嫣对男人心寒绝望。 她谁也不想依靠。 谢氏急得团团转。 她操心唯一女儿的婚事,只等她安安稳稳找个人嫁了,才能心无旁骛的接受罪责,“你是女子,终究要嫁人的!对了,陈家不行可以去找李家、王家。我听说那坡南街的瓷器商有个儿子,他家在京城虽无功名,但也富甲一方,你嫁过去吃穿不愁。” 傅嫣烦躁地打断她,“好了母亲!我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可是……” “别说了。”周芳君轻轻握住谢氏的手,眼神制止了她,“嫣儿还年轻,她不愿意就不要说了。再者,这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傅镇卿眼下这般情况,谁又能为她撑腰呢?” 谢氏慌乱一瞬,随即道:“长兄如父。她大哥二哥可以操办。” 谢氏也不是真的傻,她分析道:“傅镇卿虽然不行了,但她大哥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大员。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京城里谁敢轻看嫣儿?” “你说的是,可嫣儿自己不愿意,你就别逼迫她了。” 周芳君目光温柔地看向傅嫣。 傅嫣不敢与他对视,生硬地移开视线。 谁来劝都不如周芳君。谢氏眼下只听周芳君的话,她无奈地摇摇头,“我是怕你我罪名太大,今后无法看着嫣儿成家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周芳君眼光毒辣,他觉得傅嫣比他想象中聪明坚强,小小的婚姻之事不是她的难题。 在周芳君的劝导下,谢氏总算放弃了马上为傅嫣张罗婚事。也就是在这一刻,傅嫣愈发感同身受当初的傅娇,原来被长辈逼迫着做不愿做的事,是这么的生气。 谢氏或许也想到了这方面。 她犹豫了一下,怕傅嫣还是搞不清状况,叮嘱道:“嫣儿,母亲知道你讨厌傅娇,但以后还是不要和她起任何冲突了。” 这次,不是傅嫣擅作主张布置了一场“鸿门宴”,说不定傅家还不会倒得这么快。 傅嫣心头阵阵发紧。 她忍不住想告诉谢氏,不敢了,她再也不敢和傅娇起冲突了。 傅娇的厉害之处她已经见识过,以后只想离远远的。 “我知道。” 傅嫣低下头说。 如此,谢氏也就放心了,她握着周芳君的手,朝傅嫣微微一笑:“我和芳君在牢里你不必担心。有你大哥那层关系在,问斩是不用的,最后的结果大不了是流徙三千里。” 流放又如何呢? 反正她和周芳君在一起,流放路上的苦尝起来也是甜的。 谢氏温柔地向她交代以后的事,“你二哥不会计较你身份,毕竟你们都是从一个肚子出来的。嫣儿,你是个聪明孩子,你二哥行事莽撞,你要多担待些。你不着急自己的婚事也没关系,你二哥却老大不小了,等他梦魇的病症好些,你再同你大哥一起操办操办他。你大哥平时瞧着冷漠,但这种事,他不会小气推诿的……” 谢氏还不知道傅长健被傅镇卿失手杀死。 傅嫣强忍着泪水,不让她看出端倪。 她低下头,“嗯”了一声,“我都知道母亲,你不必交代的如此详细。” “那就好。” 末了,谢氏又再次叮嘱傅嫣,不要和傅娇起冲突,以及避着昭福公主。若可以的话,与傅长健远离京城,在别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谢氏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口头交代的话了。 傅嫣与谢氏周芳君作完最后的告别,恋恋不舍地离开府衙监牢。 她不知往何处去。 鬼使神差的,缓步来到之前的院子。还未靠近书房,就听见傅娇那熟悉的音色,在冬日的暖阳中,如一道悦耳的银铃,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傅嫣顿住脚步。 她抿了抿唇,再次好奇地悄悄来到书房外,偷听傅娇和傅如镝在说什么。 上次被捅破的窗户纸还没被发现。 傅嫣弯下腰,眯起眼从那小小的洞口往里看,这一看又吓了一跳。 傅娇竟然大喇喇地占据了傅如镝的椅子,趴在书桌上,右手里舞弄着一张画了朱砂的符箓,嘴里振振有词:“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还没念完,她似乎被谁打断了,生气地朝着一面空荡荡的墙壁拧眉:“又怎么了?” 傅嫣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紧接着,她听见旁边的傅如镝发出和她一样的疑问:“怎么了?” 傅娇气鼓鼓的,指着那墙壁道:“这产难鬼非要我保证她与孩子延续母子情分,这是我能保证的吗?到了地府,不让你受十八层地狱折磨之苦,已经是网开一面。” 赵玉懿天天都想和狄啸再续情缘,她都做不到,何况是这只产难鬼。 不怪乎傅娇生气。 这产难鬼擅自闯入府衙,差些将傅如镝给吓着。 幸亏她就在隔壁察觉到了,不然傅如镝身上自带的紫薇命格就能将这产难鬼灼个魂飞魄散。 产难鬼瑟缩在角落。 雁姬帮她将周家困在坛子里的鬼婴放了出来,她抱着孩子,立马就来找傅娇帮忙,完全没想过大白天的鬼找人多惊悚。 傅娇冷哼道:“不知道你急什么,迟早都要投胎转世的,不差这一天两天。” “我等不及了……” 产难鬼唯唯诺诺。 她这几日守着周芳君的宅子,看着一波又一波的衙差进来搜查,最后贴上封条。若不是雁姬帮忙,产难鬼守着一堆婴灵还不知怎么办。 得知雁姬也是替傅娇办事,产难鬼屁颠颠地跑来。 趁此机会,傅娇干脆将她们全给超度了。结果产难鬼一会儿问东一会儿问西,打断了她好几次施法,傅娇可不是满肚子气么。 “既然着急,那就不许再打断我。” “是。” 产难鬼这下再不敢了。 她抱着懵懂的鬼婴,伴随着傅娇嘴里的往生法咒,走进了洞开的鬼门。 这一切门外的傅嫣都看不见。 傅如镝或许和傅娇待久了,他先天紫薇命格的气运也受到了影响,竟然能隐隐约约看到屋子里亮起的朦胧光晕。 傅如镝大为惊讶。 他指着那空白的墙壁,“那是鬼门?” “是啊。” 傅娇也惊喜地看向傅如镝,“哥哥,你能看见?” “看不见,但是隐隐约约有预感。那面墙壁的光线也比寻常的亮些。”傅如镝毕竟见过大世面,自从认识傅娇之后,他的接受能力越来越强了,“产难鬼和鬼婴已经投胎去了?” “嗯。接下来还有这些未见天日的婴灵,他们魂魄纯净,在地府一定会投个好人家。” 傅娇将周芳君家中存放婴灵的坛子解开,掐诀念咒,又点燃了手中一张黄符,扔进坛子里。 坛子里发出一阵“嘻嘻”的笑声。 笑声微弱,却让外面的傅嫣吓得脸色惨白。若不是实在太好奇,傅嫣根本不敢继续偷看了。 少顷,坛子里冒出几道青烟,飘飘忽忽地又钻进了墙壁中。 傅如镝眼瞅着那光芒逐渐微弱,问:“全处理好了?” “嗯呢。” 傅娇粲然一笑,将符箓朱砂这些东西全部收起,“都超度好了。” 在产难鬼、婴灵、鬼婴他们进入鬼门的刹那,无形的功德金光也洒落在傅娇身上。 感受到体内充沛的功德,傅娇的笑容比花儿都灿烂。 只不过想到另外一件事,她的笑容立马僵住,变得闷闷不乐,“那丹阳道人着实可恶狡猾,用道术与周芳君偶尔联系,想追踪他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最开始,傅娇便知道丹阳道人是个劲敌。 可没想到他像只泥鳅,难捉得很。 “哥哥,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将丹阳道人给引出来抓住?” “皇上也深恶痛绝此人。” 傅如镝愁眉紧锁。 之前在成南王一案,丹阳道人为非作歹妖言惑众已让建明帝忍无可忍。丹阳道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必除之心腹大患。 傅如镝沉吟道:“缉拿丹阳道人已迫在眉睫。” 傅娇知道干着急也不是办法。 是人总会有破绽。 只要搞清楚丹阳道人目的,就不愁钓不住他这只大鳖。 “哥哥,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抓住丹阳道人。”傅娇握拳给自己打气。 她嘟哝着樱唇,眼底晶莹的光灿烂无瑕,纯洁可爱如夜空中的一轮皎皎明月。 傅如镝总是会被她的活泼触动。 方才还紧锁的眉头,不禁舒展,抬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 “嗯,不急,慢慢来。” 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他就不信,兄妹二人联手还抓不住一个妖道。 傅娇和傅如镝关起门来在书房中举止亲昵,门外的傅嫣艳羡无比。 她突然又想起谢氏曾怀疑过的风言风语,傅如镝和傅娇不是亲生的兄妹,是不是他们的感情早已超脱了界限? 正这般恶劣作想,那边傅如镝却刚好提起这件事。 “傅家败落了,当初欺负你的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出意外,谢氏和周芳君会被流放宁古塔,此生都不会再回京城。”傅如镝神色郑重地询问傅娇,“至于傅嫣……她如今在府衙,你想如何处置?” 傅嫣心头猛地一跳。 完了! 傅娇肯定要将她大卸八块。 然而,傅娇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嘻嘻一笑:“处置她做什么?傅镇卿疯了,谢氏又被流放,陈家又大庭广众退了婚,曾经结交的那些手帕交好姊妹全都作鸟兽散,下场已经够惨的了。” 傅如镝看着面前傅娇,柔声问:“傅嫣当初那样对你,我以为你要报仇回来。” “算了。”傅娇摊摊手,“她下毒绑架那些事儿你我都心知肚明,又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现在的下场已经够她难受的。”说到此处,傅娇叹了口气,“她和我的身世一样曲折,都不是傅家亲生的女儿,只要别来我跟前自讨没趣儿,我不会算计她的。” “不计较了?” “不计较。” 傅娇自认是个善良的人。 只是她的善良锋芒毕露,并非原主那样忍气吞声。 傅如镝看向她的目光不吝赞赏。而门外的傅嫣,内心十分触动,呆呆地看着出类拔萃的傅娇,说不出的自卑与惭愧。 第一百五二章 防患 傅娇超度了产难鬼和婴灵,自觉法力又精进许多。 还没来得及高兴,傅如镝谈及她的身世,让她心情瞬间跌落。 “一开春翠微湖就能化冻,那半枚玉佩定能找到。” “嗯。” 傅娇托腮。 她忍不住想,傅嫣好歹还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可她借用驱壳原主仍旧不知父母是谁。 又和傅如镝说了会儿话,傅娇便打算去找傅嫣,问她是想留在府衙还是回傅家去住。如果她要留在府衙,也不是不行,只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免不得她少给几分好脸色。 岂料傅娇万万没想到,推开房门,床铺被褥已经叠得整整齐齐。 傅嫣在桌上留了一封辞别的信,不知何时默默离开了。 傅娇非常诧异。 她还以为傅嫣会死乞白赖留在府衙,如今看来是她多虑。 信中的内容更是特别,傅嫣不仅承认了以往过错,还言辞恳切地向傅娇道歉。她细数过往的错误,表示以后不会再犯,更不会在傅娇和傅如镝跟前碍眼。她不想留在京城,而是想出去闯闯,走遍千山万水,独自过出自己的人生。 傅娇带上信,将此事告诉傅如镝,皱眉问:“要让司南司北他们去找找吗?” 傅如镝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 “她信中说的很明白了,不希望我们去找她,想独自出去静静。” “我知道。”傅娇撇撇嘴,“她又不比我,一个人出门在外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你觉得你很厉害?” 傅娇皱皱鼻子,骄傲地哼了一声:“对比别的小姑娘来说,我一点儿都不让你操心。” 傅如镝失笑。 她才是让他操不完的心。 傅嫣的成长让傅如镝欣慰,她能意识到从前的过错,证明她并非愚昧之人。而且,傅如镝也有预感,傅嫣她不会出事,她这人虽不如傅娇聪明,到底不会让自己吃亏。 “她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也好,我让人暗中保护她,不让她察觉便是。” 傅如镝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比起待在阴沉沉的傅家,整日面对陈姨娘和傅镇卿两个疯子,傅嫣这个决定反倒不错。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外间的司南奔来禀报,说是皇上有急事传召傅如镝进宫。傅娇转念一想,她许久没去找赵玉懿玩了,赵玉懿估计在宫里闷得发慌,主动道:“哥哥,我与你一起去。” “好。” 傅如镝求之不得。 即便每天都相处,傅如镝始终觉得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 大抵是之前傅娇住在傅家的日子太难捱,那样思念的滋味他不愿意再体会。 午时刚过,两人一同前往皇宫。 门口守着的秉笔太监周海,见到傅如镝,还不忘揶揄两句:“哟,傅大人入宫也要妹妹护送啊?” 不等傅如镝开口,傅娇便甜甜笑道:“公公想多了,昭福公主挂念我,邀我去找她玩呢!我呀,这是厚着脸皮蹭我哥哥的马车,要说护送,也是哥哥护送我,并非我护送他。” 傅娇三言两语将周海不怀好意的话挡了回去。 她年纪稚嫩,说话仿佛没有经过大脑,周海也码不准傅娇什么意思。 “哦?是么?那昭福公主派人来接傅小姐没有?” “当然有的。” 傅娇微微一笑,“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她一会儿就来。” 宫门守卫和傅娇是老熟人了。 赵玉懿也早就打过招呼,只要看见傅娇,就第一时间通知她。不多时,就会有人来接她入宫。 “如此便好,怕就怕傅小姐在门口干等着呢。” 周海皮笑肉不笑,懒得在宫门前与丫头片子多费口水,面对傅如镝,朝宫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傅大人,跟咱家来。” “嗯。” 傅如镝转过头,不忘叮嘱傅娇,“你若先出来,就在宫门外等我。司南在马车上,不会乱走。” “好的哥哥。” 傅娇乖乖应下,听话极了。 待傅如镝离开没一会儿,负责接傅娇的宫女也快步赶来。见到傅娇,宫女眼睛都在发光,喜笑颜开地迎上去:“四小姐,你可算来了,我们公主天天都在念叨您呢!” “最近家中事忙,想必公主也听说了,能够体谅。” “能的,能的。” 宫女连连颔首。 见她这模样,傅娇约莫猜到了,皇宫里的人对她家的事了如指掌,不然建明帝不会在这个关口传召傅如镝,搞不好他哥哥今天要被问罪。 如此一想,傅娇顿时不大高兴。 傅镇卿和谢氏的事儿总该不会连累到傅如镝…… 她心情忐忑的来到赵玉懿所在的宫殿,人刚刚跨过门槛,就被热情的紫衣宫装美人华丽丽地抱了个满怀。 “傅娇!你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当朋友啦!” 傅娇哭笑不得。 她道:“傅家最近出了事,我以为你清楚。” 赵玉懿灿烂的笑容果然在听到此话之后僵了僵。 她讪讪松开傅娇的胳膊,轻咳道:“我听说,谢氏因为私藏七色芙蓉入狱了?” “嗯。”傅娇摊手,“我哥哥说了,会被流放宁古塔,一辈子都回不来京城。” “如此也好,免得她总私下对付你。” 赵玉懿忍不住又打听傅嫣,“可是她女儿还在京城。你就不怕谢氏的女儿报复你吗?哎呀,我越想越不放心,要不然一不做二不休,把谢氏和傅嫣都解决了,免得她们再招惹你。” 傅娇没想到赵玉懿一动念头就是永绝后患。 她摆摆手,“不必了。傅嫣这次幡然醒悟,已经给我道了歉;还有谢氏,她有情饮水饱,和情郎一块儿去宁古塔跟踏青似的。” 赵玉懿也不知是不是当公主当久了。 动不动就想将人杀掉。 她还在规劝:“我就怕她们报复你……” “谁能报复我?”傅娇冷冷一哼,“和我做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可是冥冥中老天爷注定的。” 赵玉懿顿时噎住了。 她自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暗算傅娇不成,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现在还得担惊受怕,生怕东窗事发。不过看样子,谢氏和傅嫣嘴巴还紧着,傅娇对她当初所作所为一概不知。 许是一心二用,赵玉懿和傅娇今日相见总心不在焉。 傅娇挂念着傅如镝那边的情况,时不时唉声叹气。 赵玉懿见状,忍不住奇怪。她心不在焉还能理解,傅娇心不在焉是为什么? 赵玉懿问出心里疑惑,傅娇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道:“我哥哥被皇上召进宫,估摸是因为被父母的事情牵连,要被骂个狗血淋头了。” 一听是这茬,赵玉懿当即摆摆手,让她不用胡思乱想:“傅如镝深受我父皇宠信,他本来就和父母关系淡薄,傅家的事儿连累不到他。大不了被指责几句,不痛不痒,没有任何影响。” “当真?” “你不信别人,难道还不信我?” 赵玉懿抬头一哼。 她信誓旦旦的保证,傅娇便也放心了。 闲来无事,傅娇便将最近发生的事都说给赵玉懿听。这比赵玉懿道听途说听到的详尽多了,当得知周芳君和谢氏还想通过产难鬼生孩子,赵玉懿“噗嗤”笑出了声,“没想到老大不小的人,对生孩子还如此有执念。” 相比之下,她还佩服傅嫣一些。 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一个人出去闯荡见见世面也挺好。执意嫁人,万一嫁到傅镇卿这样的,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淡,夜幕降临,皇宫内院华灯初上。 按照以往的习惯,赵玉懿还要挽留傅娇在宫中小住,让御厨做顿珍馐佳肴喝酒赏月,通宵促膝长谈。 但今天赵玉懿心里装着事,而傅娇又挂念傅如镝,趁夜要回府衙。 辞别赵玉懿,傅娇来到宫门外,却见司南还守在马车上,一问才知傅如镝到现在都没被建明帝放出来,也不知道在谈什么紧要的大事。 “哥哥很少入宫这么久?” 傅娇坐在马车上,像望夫石一样,时不时地张望宫门。 司南点头,“是啊。” “司南,你说皇上召见哥哥会说什么?” “……圣意难揣。” 司南抓抓头发,脸都皱成了苦瓜。 傅娇咬着唇,不再和他闲聊,只是一颗心高高悬起,强迫自己忍住消耗功德替傅如镝占卜算卦。 另边厢。 傅如镝跪在御前,默默接受建明帝的指责。 建明帝听说了傅家的事情,的确有问罪,但更多的却是指责他办事不力。丹阳道人没有眉目,失踪的公主也查找不到,偏偏他傅家乱七八糟出了这么多案子,他是一件办的比一件漂亮。 傅如镝不敢为自己争辩。 他只能再三表示尽力追查。 建明帝到底是不忍心,他叹了口气,坐在龙椅上喟叹:“罢了,朕数落你也不起作用。你父母犯的错与你无关,朕还没有愚昧到这个地步。再说了,大元朝绝不延续前朝连坐的那一套。” “皇上圣明。” 傅如镝低头躬身。 建明帝轻轻摆手,“你也别拍马屁。朕因为失踪的公主彻夜难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你将妖道的案子放一放,专心追查公主下落。” “可是妖道为祸人间,微臣担心他一日不除继续作乱。” “你有那么多精力去抓捕吗?又要找公主,又要找妖道,还要处理盛京府衙大大小小的案卷,饶是把你分成十份儿,也忙不过来。”建明帝捋了捋龙须,“朕可不想将爱卿累死。” “为皇上效力,是微臣的殊荣,不敢有累。” 建明帝懒得听他整这些虚头巴脑,直言道:“莫说了。将丹阳道人的案子放一边,全力追查公主下落。” 傅如镝垂下头,应声答是。 这一次,建明帝在傅如镝面前回忆起公主的点点滴滴,只是襁褓中的女婴太年幼,回忆来去始终乏善可陈。 傅如镝静静听着。 待建明帝自己念叨累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告退,让周海服侍建明帝休息。 傅如镝拖着疲倦的身子出宫。 正因为找寻公主的下落而发愁,就听见熟悉清脆的声音甜甜地高喊:“哥哥!” 一抬眼,就看见那张如朝霞的笑靥,霎时所有的疲惫一扫而光。 “等久了。” 傅如镝加快步伐,来到傅娇身边。 傅娇忙给他让出马车上的空位,示意傅如镝赶紧上车,“哥哥,陛下让你吃晚饭没?” “还没有。” 她这一说,傅如镝才猛地记起自己没有用晚膳。建明帝太过思念公主,也没来得及吃东西。 傅娇不禁埋怨:“皇上也真是的,召臣子入宫都不管一顿饭……” “慎言。” 还在皇城脚下。傅如镝赶忙伸手,轻轻掩住她的嘴。 掌心触摸到她柔软饱满的唇瓣,傅如镝心跳猛地漏掉半拍。仿佛触摸到了什么炽烫的东西,他飞快缩回手,还要若无其事地责备:“为人臣子,去取一顿饭而已。若传入有心人耳中,免不得被参奏一本。” 傅娇一想也是。 伴君如伴虎,她以后说话还是小心为上。 傅娇吐吐舌头,指着前面那条街:“反正我也没吃东西,哥哥,我知道那里有家馄饨摊,我带你去尝尝好不好?” 语毕,也不征求傅如镝的意见,傅娇便让司南往馄饨摊去。 司南也不问傅如镝。 反正他习惯了,只要傅娇提出的不过分要求,他家大人那是上赶着去迎合。知道傅娇也没吃饭,别说是路边馄饨,饶是天上的龙肉傅如镝也得给她弄来垫垫肚子。 年后便是春天。 可夜晚仍旧寒凉。 刺骨的冷风吹在人面颊上,忍不住裹紧了衣衫。 来到馄饨摊面前,小贩已经准备收摊。 “还有馄饨吗?” 司南问。 小贩忙不迭答道:“有的有的,客官要几碗。” 司南道:“我就不吃了。你煮两碗。” 傅如镝跳下马车,伸手扶着傅娇。待见她今日没有穿防风的斗篷,抬手就要解开自己的外套,往傅娇肩上披。 “哥哥,不用!” 傅娇赶忙阻拦。 傅如镝皱了皱眉,执意要给她披上,“夜里风大。” “现在的天气已经不算冷啦。” 傅娇俏皮地眨眨眼。 她其实是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悄悄指了指一边煮馄饨一边偷看他们的小贩。 瞧在外人眼里,一个俊美的男子非要将衣服脱给一个娇俏的女子御寒,怎么看都不对劲儿…… 傅如镝才不管这些。 他态度强硬地让傅娇披上外衫,固执地道:“我说冷就是冷。” 万一傅娇感染风寒,他怕是无比心疼,所以必须防患于未然。 第一百五三章 大师 傅娇走后,赵玉懿仍旧惴惴不安。 谢氏和傅嫣当真不会说漏嘴吗? 她二人当初见过自己,难保不会在最后关头拖自己下水。 赵玉懿悔不当初。 早知会和傅娇成为朋友,还要倚仗她帮忙寻找狄啸将军的转世,她死也不会再去招她了。 赵玉懿思考许久,起身去找静妃娘娘。 当年预言她会被傅娇影响气运寿命的大师,正是静妃娘娘从宫外请来的。因为虚无缥缈的梦魇,让她将素未谋面的傅娇视作假想敌,而今想来,怎么都不靠谱。 静妃和嘉宁长公主走得很近。 嘉宁长公主再待一段时间,又要去寺庙中抄写经书静养修身了。 静妃珍惜她在宫中的日子,基本一有时间就去陪嘉宁长公主,两人说说话、散散步。 赵玉懿在静妃的宫中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雍容华贵的静妃姗姗来迟。她看到赵玉懿,目光中透露着无奈,因为挑选驸马的事情赵玉懿油盐不进,她心里十分憋闷。 静妃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淡淡问:“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 “母妃,我就不能来你宫里坐坐么?” 赵玉懿心虚地道。 “坐坐可以,别又和我吵起来就行。” 静妃想到前几次的情况气不打一处来。 只要母女二人谈及驸马的问题,赵玉懿仿佛点燃的炮仗。非要挑人选,赵玉懿便拿那死了百年的狄啸将军举例,非得静妃在全天下比着狄啸那样的人物找,这可不是给静妃出难题吗? 赵玉懿低着头,为难道:“母妃,今日不说这些扫兴的话,我就想问问当初你是从哪里找来的那位大师……” 静妃身子一僵,“什么大师?” “我有段时间经常梦魇缠身,你请来的那位大师他说是因为傅娇影响了我的气运。如果不除掉傅娇,我的寿数都会减少。” 赵玉懿现在都记得每天噩梦的夜晚。 熊熊烈火将她和静妃吞噬,傅娇看不清面容,但赵玉懿能感受到傅娇脸上有刻薄的笑容。傅娇取代她站在建明帝身边,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对她耀武扬威,让梦中的赵玉懿好几次都喘不过气。 若只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她一连七个晚上都是同样的梦。 这才让赵玉懿产生警惕心理。 否则,她堂堂大元朝的公主,何必与一个八品监丞的庶女过不去? 虽然明令禁止鬼神之说,但静妃内心还是相信的。她担心女儿性命安危,这才请来大师,果不其然,大师做法之后立马看出赵玉懿的症结所在。 傅娇不除,赵玉懿一日不安。 一个小小的监丞庶女,对于赵玉懿和静妃来说,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只是她们在宫中深居简出,不好直接下手,这才迂回着找到谢氏和傅嫣。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天意如此,谢氏和傅嫣和傅娇同在一个屋檐下,都搞不定傅娇,反倒让她亲自出马。不出马还好,一出马连赵玉懿自己都陷了进去…… 静妃沉默了许久,皱眉道:“昭福,以后不要提这件事。”她以为赵玉懿在心急,还柔声安慰,“你放心,我不会让那个丫头成为你的心病。就在这几天,我便找人除掉她!” 一听这话,赵玉懿毛都炸了。 她连忙摆手:“母妃!我不是这个意思!” 静妃还不知道赵玉懿和傅娇关系已经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地步,她道:“不怕。傅家都垮了,杀他家一个不受宠的女儿轻轻松松,谁也不会追究。” 赵玉懿一时为难。 她支支吾吾道:“可是她还有个哥哥傅如镝。” “傅如镝?” 静妃不禁将眉头紧紧皱起,“这倒是个棘手的人物……” 赵玉懿忙道:“母妃,我近来也不做噩梦了,想必那大师是招摇撞骗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这样算了。” “这如何能行?那大师是有真本事的,不是什么寻常神棍,他毕竟是——” “毕竟是什么?” “罢了。”静妃差些说漏嘴。 她在宫中也算耳聪目明,赵玉懿宫里的情况自然是逃不过她的眼睛。见赵玉懿一直为傅娇说话,她凉凉道:“我听人说,你近来和傅娇走得很近?经常留她在宫中饮酒长谈?” 赵玉懿知道瞒不过静妃的眼睛。 她点点头,“母妃,我和傅娇接触下来,发现她并非想象中恶劣。相反,她身上有许多我值得学习的长处优点,所以我猜测那大师的预言是不是有问题。” 平时静妃还能听进去赵玉懿说话。 惟独在婚事和这件事上,静妃重重责备了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什么?宁愿相信一个见过几次面的外人,都不相信母妃为你找的大师?” “母妃,我已经不做噩梦了,那梦中的预言当不得真。” “你不必说了。” 静妃心烦意乱。 本以为不和赵玉懿谈婚论嫁母女间关系能好一些,结果一提傅娇的问题,又吵得不可开交。 傅娇是有多大的人格魅力? 让赵玉懿短时间内改变对她的看法,从一开始非要杀她,到处处维护。 思及此,静妃盯着赵玉懿,一字字问:“傅家出事你应该听说了。傅娇的嫡母锒铛入狱,你就不怕她将这件事抖给傅娇?” 赵玉懿咬着牙,“自然是怕的。这次过来,也是想问问母妃有没有什么办法。” 静妃不在乎赵玉懿和傅娇的友情。 她只担心事情败露牵扯到赵玉懿,影响她昭福公主的名声。 谢氏没有背景,静妃要在牢狱里处理掉一个人并非难事。只不过,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你现在当真不做噩梦了?” “不做了,精神也比以前好许多。”赵玉懿坚持为傅娇说话,“那位大师的预言子虚乌有。说什么傅娇活着影响我气运,我运气好得很!前天还在御花园捡到一块银锭子。” 静妃也不傻。 赵玉懿近来的气色精神她看在眼里,是比以前好多了。 她想了想,沉声道:“傅娇的事情先放一放,那位大师……我会想办法找他问问。” 第一百五四章 亏欠 静妃久居深宫。 她哪有机会认识宫外的大师? 待赵玉懿离开后,她立即前往嘉宁长公主的宫殿。 嘉宁长公主一直在宫外礼佛,当初为赵玉懿预言的大师正是她所引荐。因为建明帝避讳这些,二人从不对外声张。 静妃找到嘉宁长公主,犹犹豫豫地将心底怀疑告知。 嘉宁长公主愣过之后,当即否决:“我找的人绝不会预言错误。” “可昭福她并未梦魇了……” 当时那大师信誓旦旦,说傅娇活一天,此消彼长,赵玉懿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可这么久过去了,傅娇好好活着,赵玉懿也是健健康康。 静妃担心赵玉懿,被逼无奈找到长公主,由长公主引荐那位大师入宫。 此事办的隐秘,除她二人再无外人知晓。 静妃叹息道:“昭福的意思是,此事作罢,不再取傅娇的性命。” “取傅娇的性命?” 嘉宁长公主怔了怔。 她愕然看向静妃,“那大师不是说了吗,将傅娇送离京城便是,何须要她的命?” “送离京城太过麻烦,直接杀人灭口不是更方便?”静妃没想到嘉宁长公主当初和她不是一个意思,她那会儿看嘉宁长公主一语不发,还以为她默认了此事。毕竟一个监丞的庶女,死了就死了,又有什么影响呢? 嘉宁长公主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她才不悦地盯了静妃一眼,“所以傅娇当时被绑架,也是你授意?” “是。” 赵玉懿的意思,就是静妃的意思。 她母女二人当时没想过让傅娇活着留在京城,所以让谢氏放手去办。 只是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池,两个绑匪失手,傅娇福大命大的回来了。好在傅娇的存在没有影响赵玉懿,否则,静妃一次不成还要谋划二次。 想到谢氏,静妃沉着道:“谢氏因为七色芙蓉入狱,我怕她在狱中将昭福的事情透露。傅如镝又是傅娇的哥哥,兄妹二人关系极好,万一捅到陛下面前,我倒是不怕,就怕昭福受牵连。” 谢氏? 嘉宁长公主眼珠转了又转,轻轻摆了下手,“想让她永远保守秘密,并非难事。” 静妃心头顿时大石落地,看来长公主与她想的一样。 “我明白了。” 静妃语毕,又忍不住问:“长公主,你看能否再联系到那位大师入宫,让他重新为昭福算上一卦?我听说,人的命格会随着时间变化,也许那傅娇已经无法影响昭福……”嘉宁长公主冷冷打断她,“那位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不是次次都能找得到,静候消息。”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静妃满面愁容地点了下头。 另一边,吃完馄饨的傅娇和傅如镝趁夜回到府衙。 今天他们太累了,各自道了晚安便回屋睡去。结果天还未亮,就被一阵猛烈的拍门声惊醒。 “大人!大人!大事不好!” 司南和司北在外齐齐呼喊。 这么大的动静傅娇也被惊动了,她飞快穿好衣服,趿拉着鞋子睡眼惺忪地拉开房门,“出什么事了?” 傅如镝已经穿戴整齐,准备与司南司北离开。 他看了眼傅娇,语气复杂地道:“今日凌晨,谢氏和周芳君双双自尽。” “自尽?” 傅娇愕然。 “嗯,就在狱中。” 傅如镝听司南描述过死因,“他们吃饭时偷偷留下了一枚鸡骨,打磨尖锐割断了脖子血脉,血尽人亡。” 谢氏死的时候,与周芳君两手紧握,隔着一扇牢门也无法掩饰二人执着的爱意。 他毕竟叫了谢氏多年母亲,就这样死在了牢狱中,傅如镝心底一片苍凉。 傅娇亦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不喜欢谢氏,甚至厌恶她的作为,可得知她与周芳君死在牢中,忍不住唏嘘:“他们这是在殉情?为什么突然就想不开了?” “两人罪责不同。” 傅如镝猜测是这原因,“谢氏比周芳君多一项谋害姨娘的罪名,或许与周芳君流放之地背道而驰。一个在宁古塔,一个崖州抑或岭南。” 傅娇这便明白了。 “原来如此。” 若谢氏和周芳君流放同一个地方,或许甘之如饴。但是南辕北辙的方向,此生不复相见,这不是比杀了两人还难受? 傅嫣不在,傅长健死了,只有傅如镝为谢氏布置后事。 傅娇有自知之明。 她不喜欢谢氏,谢氏也厌恶她,死后便不去给谢氏添堵。 傅如镝带着司南司北来到牢狱中,看到谢氏凄惨的死相,内心不忍。他弯下腰,从谢氏的右手中取出那片被磨到锋利的鸡骨,微微一愣。 鸡骨上满布鲜血。 可傅如镝还是摸出来这根骨头偏软,要割断颈脖的皮肤血脉怕是有些困难。 他下意识去翻看谢氏脖颈上的伤口,这才发现,伤口切面整齐,不像是从鸡骨这样钝软的东西割出来的。 “周芳君也是同样的伤势?” “是的。” 司南赶忙打开牢门,让傅如镝查看周芳君。 周芳君被平躺放在地面,鲜血浸透了地上干燥的稻草,面色苍白,死相比谢氏还要凄惨。 傅如镝一看他脖子上的伤,果然也很整齐。 鸡骨被捏在谢氏的掌心,也就是说,谢氏先杀了周芳君再自杀。可从现场血量情况来看,谢氏分明死在周芳君前面。 为了印证猜测,傅如镝神色一沉,立马让司北去请仵作。 一看这架势,司北惊讶道:“大人,你怀疑夫人和周芳君的死有蹊跷?” “嗯,也只是怀疑罢了。” 傅如镝看着手中那鸡骨,怎么都不相信,谢氏和周芳君会用这个东西自杀。 想法是否成真,还要听仵作的结果。 司南这时提议:“大人,仵作验尸起码好几个时辰,您不如回院子里问问四小姐意见。” 傅娇神通广大,这谢氏和周芳君又刚死不久,若可以招魂来问当事人,不比他们无头苍蝇似的好办么? 傅如镝一想也是。 他从最开始的抗拒到理解,接受能力已经越来越强大。 思及此,傅如镝立马去找傅娇。傅娇一听他想让自己帮忙招魂谢氏,迟疑片刻,还是一口应承下来。 “哥哥,我只能试试。” 消耗功德倒是小事,主要是生前的谢氏太讨厌她。 谢氏亡魂不愿现身,她也没辙。 傅如镝深感欣慰。 他知道傅娇这是以德报怨,温言道:“尽力就好,无须觉得亏欠。” 第一百五五章 来了 谢氏和周芳君的遗体还摆在监牢。 仵作已经验过尸了。 结果与傅如镝猜测的一样,鸡骨虽然能够划破皮肤,但要做到如此整齐光滑的伤口异常困难。 用鸡骨自尽,那是报着多大的必死决心? 傅如镝带着傅娇来到监牢,示意仵作等人都出去,只留下司南司北把守。待人都清干净了,傅娇这才开坛做法,为谢氏和周芳君招魂。 她心里肉疼。 刚从产难鬼那儿积攒的功德,这下又要消耗大部分。但只要能为傅如镝分忧,这点儿功德也就不算什么了。 傅娇将准备好的白米上插上三支香,随即用周芳君和谢氏的贴身衣物,把碗米包起,祷咒招魂:“拜请收魂祖师降云来,烧钱烧化江湖海,神兵神将火急如律令……” 只见那香烟伴随咒语,飘飘忽忽钻入谢氏和周芳君的口鼻。 司南司北看得啧啧称奇,不敢打扰,眼睛看向傅娇透露出崇拜。傅如镝面色镇定自若,可隐隐约约觉得,傅娇的法力似乎又强大了。 不一会儿,香烟在周芳君的遗体上方凝结成虚无缥缈的模糊人影。 那人影左顾右盼,十分焦灼。 随即,傅娇掐诀念咒,指尖一张符纸点燃,那人影似乎终于可以大口大口的呼吸,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来者可是周芳君?” 傅娇厉声询问。 在周芳君亡魂的视角中,是有神仙召唤。他一只新魂,当即战战兢兢地答:“是、是在下。” 听到周芳君熟悉的音色,司南司北大气都不敢出。 而傅如镝也紧紧盯着面前的一幕,示意傅娇替他询问。 傅娇也不拖拉,直接质问:“你是何时何地因何缘由身亡?” “我是……” 周芳君愣了愣,“我是自尽的。”他语气一顿,似乎在搜寻另一个人,“和我心爱之人,在牢狱中殉情。” 这话让傅娇和傅如镝大吃一惊。 “你怕不是记错了?” 傅娇愕然,“你若在牢狱中自尽,用的是何物?” 周芳君不知是新魂还是别的原因,迷迷瞪瞪的样子,茫然道:“我和她突然得知流放不在一地,从此分隔两端。自觉余生冗长,便干脆一起在狱中殉情,生不能同寝死亦可同穴。” “无稽之谈。” 傅娇冷冷嗤道:“你方才已经死过一次,可发现二人一同入过鬼门?” 才死不久,地府鬼差业务繁忙,没有及时过来拘魂,所以周芳君才能被傅娇轻易的招来。 但周芳君不知道这点。 他只感觉自己在白茫茫的雾气里打转,怎么找都找不到谢氏,甚至随着时间推移,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差些成为真正的游魂野鬼。 周芳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他左看看右看看,这才想起谢氏。 “她与我一同自尽。自尽时,我们用的是一块鸡骨,割断了脖颈。” “胡说。” 傅娇疾言厉色,“你死后的伤口平整,根本不像是用迟钝的鸡骨割断。” “啊……” “可我记忆中,就是鸡骨。”周芳君紧紧皱眉,努力的回忆,只回忆起零碎的片段,“她用鸡骨割断了我的咽喉,紧接着又割断了自己的,我们手牵着手,一起等待生命耗尽。” 周芳君喃喃自语。 记忆中他是这样死的,可说出来,好像又十分陌生。 他摸着虚无的脖颈处,总感觉那里一阵阵发凉。 “是凉的。” 周芳君闭着眼,魂魄挣扎着,好似陷入了痛苦的自我拉扯,“我记得,那鸡骨很锋利,接触到我的脖子,是凉的……” 傅娇瞬间察敏锐觉不对劲。 她看了眼傅如镝,傅如镝也猜到了什么,低声问:“是否有人给周芳君的记忆做了手脚?” “嗯。”傅娇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 她脑海里甚至想到了一个人。 傅娇用唇形缓缓念道:“丹阳道人——” 傅如镝一听此人满心怒火。 他不去找这妖道,这妖道竟还有心来挑衅? “可有法子让他记忆恢复?” 傅如镝问。 傅娇点燃三柱线香,又尝试几遍,随即一脸失望地摇了摇头:“不行,周芳君不是主要的施术人,谢氏才是。” 也就是说,“丹阳道人”的妖法是直接施给谢氏的,谢氏借刀杀人,周芳君只是被间接影响。要想知道他们生前发生了什么,除非谢氏的魂魄被招回来。 但这恰恰是傅娇最为难之处。 谢氏生前太厌恶傅娇。 傅娇的招魂术自带她的法术气息,谢氏的生魂感受到这股气息,就会下意识的排斥、疏远。这是魂魄的本能,傅娇无计可施。 “香若燃尽,谢氏的招魂就失败了。” 傅娇不情不愿地道。 她愧疚地看了眼傅如镝,“哥哥,对不起,我怕是要你失望了。” “你做事我从不会失望。” 这个时候,傅如镝都不忘安慰她。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傅娇的发顶,叹息道:“若我也会招魂之法便好了。谢氏对你不喜,但对我,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恶意。” 毕竟她是他生母谢文玉的表妹,谢文玉对谢氏不薄,对于表姐的儿子,谢氏再怎么都要亲近些。 傅如镝揉傅娇发顶的手尚未离开。 傅娇突然灵光乍现。 她大喜,忍不住原地蹦了起来,“对啊哥哥!我招不了魂,你可以招呀!” “我?” “你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紫薇命格,对道法玄学有特殊的天赋,区区招魂,我在旁协助,定能一次成功。” 傅娇一跳起来直接撞上了傅如镝下巴。 她捂着脑门儿,傅如镝摸摸下巴,两人对视一眼,皆轻轻笑了。 事不宜迟。 傅娇手把手教傅如镝如何念咒上香。 傅如镝不会施法,但傅娇会。 “哥哥,就是这样,然后这样……”她握着他的手腕,也没有多想,心无旁骛的画着招魂符箓,神情专注。傅如镝被她的声音吸引,目光从符箓转向她的侧颜,如雪的肌肤比花娇艳,一头乌云般的秀发,芬芳的贴近了他的鼻尖。 傅如镝心跳加快,嘴唇也干燥到急切想用舌尖舔舐。 他不知道是因为施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就在那干燥的唇几乎触碰到少女白皙可爱的耳垂时,三柱香烟突然凝聚成一股,在虚空中发出微弱地呼喊:“这是……哪里?!” 傅娇猛地抬头,打断了傅如镝旖旎的举动。 “哥哥,谢氏来了。” 第一百五六章 邪术 是谢氏的魂魄! 她竟然当真被傅如镝招来了。 谢氏的亡魂让傅如镝如梦初醒,他猛地后退开几步,与傅娇拉开距离。 好在傅娇专心地施法,并未察觉到他。 傅如镝右手轻轻抚上心脏的位置,希望那里跳动的慢一些。少顷,他才看向青烟凝结的谢氏,低声道了句“母亲”。 傅娇喜不自胜,“我就说哥哥的紫薇命格有大用处。” 她已经提了两次了。 傅如镝难免侧目,问:“什么紫薇命格?” “没……没什么,就是哥哥你的运气很好。” 傅娇连忙摆手。 她心里大惊,自己太得意忘形差些说漏嘴!这么久的相处太自然,她都快忘记最初为什么对傅如镝死缠烂打,不正是因为他的命格能帮助她积攒功德么。 事实上的确如此。 和傅如镝在一起,傅娇积攒功德的速度事半功倍。这才多久啊,她的功德已经积攒满满,很快就能实现她第一玄师的梦想。 谢氏的出现,让旁边的周芳君魂魄激动。 他想挣脱香烟的束缚,与谢氏拥抱,然而却因是亡魂无法做到。 “芳君……芳君!”谢氏心急如焚,伸出手,虚无地和周芳君上演“牛郎织女”,隔着无形的银河想要交握在一起。 傅如镝和傅娇无奈地互相看了一眼。 傅娇轻轻咳嗽,让傅如镝与其交谈。 再次唤了声“母亲”,傅如镝可算让谢氏注意到他。因为是傅如镝招魂,谢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不是已经死了吗?如镝,你能看见我?” “母亲,是我将你的亡魂招来。” “为何?为何招我?”谢氏四处看了半天,并未看见什么道士和尚,“你请谁做的法事?” 傅如镝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而是反问:“母亲,你是如何死在狱中的?” 谢氏被篡改了记忆,她与周芳君的回答一样,傻乎乎道:“一块鸡骨。我先杀了芳君,再自尽而亡……” 反正流放路上也不能在一起,倒不如趁两人还能相见时一起赴死。 “听说,殉情的男女会在地府相遇,轮回之时下辈子便能天长地久,化作比翼鸟、连理枝。” 谢氏一把年纪还如此天真,傅如镝不知怎么接话。 他看向傅娇。 傅娇朝他摇摇头,表示没有这个说法,不知道谢氏是被谁蛊惑。 见状,傅如镝心中有数,立刻问谢氏:“母亲,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 谢氏愣了愣,茫然地道:“我忘记了。” 仿佛这句话在她脑海根深蒂固,只要这样做了,就一定会实现。 “但死后并非如此。” 傅如镝冰冷的音色让谢氏回过神。 她看向周芳君,周芳君同样点了下头,“我们被骗了。” 死后的世界是一片虚无,白茫茫的找不到方向。没有鬼差的引领,他们会分隔天涯,在未知的迷雾中称为逐渐失去记忆的游魂。 傅娇脸色凝重:“从谢氏的反应来看,她的确被篡改了记忆。” “有办法吗?” 傅娇粲然一笑,“难不住我。” 她既然能让傅如镝将谢氏的魂魄招来,那就早就准备好了后手。说干就干,傅娇让傅如镝稳住谢氏,双手掏出符箓朱砂,忙不迭地开始画符做法。 谢氏这时也注意到傅如镝身边有符火明明灭灭。 只是她心底下意识排斥傅娇,目光所及,只能看到傅如镝。 谢氏问:“如镝,你在和谁说话?” 周芳君讶然,“你看不见?” “我看不见。这里除了如镝,还有旁人?” 周芳君吃惊指着傅娇,“还有一位高人。正是她做法,将你我魂魄召回来的。” 谢氏愈发疑惑,“召唤我的人是如镝……” “我是受她教导。”事已至此,傅如镝也不再对两个已经死掉的人隐瞒,“母亲,其实懂玄学秘法的人正是傅娇。没有她,你与周芳君死后也未必能见。” 一番话让谢氏彻底震惊了。 她愕然:“你说谁?谁会法术?” “傅娇。” “那个臭丫头?”谢氏如拨开了迷雾,在傅娇施法的符箓作用下,渐渐揭开被蒙住的双眼,看清楚了傅如镝身边忙碌的傅娇。 逼仄阴暗的牢房中,少女一手执笔画符,一手罗盘舞动,嘴里振振有词,施法动作娴熟婉若游龙美妙。 此时此刻,曾经那个她看不起的娼妓女儿,散发出明亮的辉光,让人惊艳地移不开眼。 谢氏喃喃:“这真的是她?” “母亲,你已经死了,我们无需骗你。”傅如镝叹了口气,“傅娇若不是学会了这些傍身之法,早就被你害死。如今被招魂的人……恐怕是她。” 傅如镝这是明目张胆的指责谢氏。 谢氏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人死如灯灭。 许多事,在死后她也看开了。 当傅娇的符箓画成,她大呼一声“破”,解掉了谢氏周芳君被影响的记忆。 生前最后一刻的惊悚,让谢氏和周芳君同时大叫出声。 一股突如其来的狂风猛地吹拂青烟,险些将二人的魂魄吹散。 “母亲,你没事?” 傅如镝下意识想触碰她的亡魂。 青烟差点消散,幸亏傅娇眼疾手快,再次补上一张符箓,稳住了谢氏和周芳君的亡魂。 她惊讶道:“好险!施法之人留了后手,怕我招来亡魂问出死因,竟下了邪术,让他们差些魂飞魄散。” “对方歹毒至极。”傅如镝看向傅娇,目光钦佩,“还好有你在。” 谢氏和周芳君也不傻。 刚才神魂剧痛的感觉比生前还要难受万倍。 而谢氏被篡改的记忆,也终于在这一刻恢复。 她“啊”地一声大叫,青烟凝结的亡魂在空中扭曲,生前被威胁的死亡压迫感让她不断挣扎。 周芳君急得掉泪,“没事的!没事的!将生前的事说出来就好!你的儿女神通广大,她定能为我们报仇伸冤。” 事已至此,谢氏能相信的也只有面前的傅如镝和傅娇了。 她痛苦地道:“半夜,有个和尚隐藏身形进入牢房,向我灌输了虚假的记忆。但我和芳君不愿意当场自尽,还想找如镝问问情况,是否真的流放路上会从此分隔……那和尚似乎急了,用匕首割断了我们咽喉,还伪造自杀假象。” 傅娇:“和尚是谁?” “我认识他。” 周芳君突然道:“是和傅镇卿有过交集的慧光大师。” 第一百五七章 绝尘 当初,周芳君一直在默默观察谢氏。 傅镇卿出事时,他想法设法打探到情况,与慧光大师有一面之缘。 只是死的那晚太仓促,慧光大师一把年纪却出手利落,让他们毫无反应的机会,便死在锋利的匕首下。 “慧光大师?他怎么会……” 傅娇惊愕极了。 之前与慧光大师相处,他心怀慈悲,绝不会滥杀无辜。 傅如镝也问:“确定是慧光大师?” “确定。” 周芳君斩钉截铁,“我人已死,没有说谎的必要。只求高人能为我们伸张冤屈。” 傅如镝扭头去看傅娇,傅娇立马想到了什么,说:“谢氏他们可以被篡改记忆,慧光大师中了邪术被操控也说不准。” 如果是后者,那慧光大师恐怕十分危险。 虽然心急,傅娇也从谢氏和周芳君口中得知了重要线索。两只亡魂还需要被超度,傅娇二话不说,就开始作法:“谢氏,我极度讨厌你,但你已经死了,生前也不能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谢氏讷讷地说不出话。 周芳君是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感念傅娇的大度宽容:“高人,你能这么说实在太好了。” 傅娇撇撇嘴:“人已死,一切烟消云散。我会为你们超度,鬼门洞开后,可以一起度忘川过奈何桥,但最后地府审判经历六道轮回,最终如何投胎便不是我能决定了。” 她还不是第一玄师,做不到与神沟通,人家鬼差也只是微微卖个面子。 谢氏想要和爱人结连理枝作比翼鸟,她没辙。 谢氏无地自容。 她低下头,反反复复看着面前的傅娇,怅然道:“你长大了,也强大了。傅娇,我对你从未做到一个嫡母的责任,我不配被你叫了多年‘母亲’。但不管你信不信,其实在你年幼时,我没有想要害你。你嫡姐不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出身卑微;而我堂堂傅家的主母,其实没有必要处处针对你。” “既如此,那你为何指使人绑架我灭口呢?” 谢氏苦笑了一下。 她已经死了。 死后的心情让她释然,从前背负的许多也不怕被人发现。 她看了看傅如镝,又看了看傅娇,正色道:“你好心为我和芳君超度,又答应帮我们报仇,我便实话告诉你,当初是昭福公主威胁我拿下你的性命。” “昭福公主?”傅娇惊呆了,“赵玉懿?” “嗯。” 谢氏点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得罪了大元朝最尊贵的公主,但她找到我时,用芳君的事情威胁我,必将你杀之。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对你下狠手。”她非常惭愧,这一切说出来,突然感觉积攒的痛苦都得以宣泄,“傅娇,愿你体谅我的难处,被当朝公主威胁,我只能照做。” 在绑架傅娇之前,她也尝试过下毒、污蔑,但冥冥中的天意都让傅娇躲过。 绑架是成功了,可回来后的傅娇,性情大变,让谢氏彻底立在失败之地。 “傅娇,如今昭福公主对你改观,想必是不会再对你痛下杀手,这件事你就永远埋在心底。” 谢氏央求道。 傅娇看了她一眼,了然道:“我明白,你怕这件事捅出去牵扯到傅嫣。” 谢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看来,在傅娇面前她什么都瞒不住。 “是的,昭福公主备受皇上宠爱,对她来说,灭傅家如灭一只蝼蚁。我是死了,但我也要为长健和嫣儿考虑……” 傅娇眉梢一挑。 她看向傅如镝,傅如镝朝她心照不宣的递了个眼神。 看样子,傅嫣和傅如镝都瞒着谢氏,傅长健已经死了的事实。 谢氏已成亡魂,傅娇也懒得去刺激她,只无所谓地道:“赵玉懿一开始对我抱有敌意我很清楚,她说,是因为一位大师的预言,觉得我的存在会对她的生命造成威胁。事实上证明,那大师的话是无稽之谈。” “原来如此。” 谢氏这下放心了。 赵玉懿和傅娇的关系有目共睹。 为了傅娇,赵玉懿还亲自出宫为她出气,将刘丽淳谢芳君等贵女好好揍了一遍。 谢氏难得地对傅娇展露一个真诚的微笑:“我已经没有什么再对你隐瞒。” 没曾想生前斗来算去,死后还坦诚相见。 而谢氏也彻底对傅娇佩服到五体投地。 “傅娇,我敬佩你。” 她小小年纪能有一这身玄学道法的本事,还让自己误以为她是个不中用的庶女,这招扮猪吃虎,实在是高明。 怪不得算计傅娇不成,总是自己吃亏,轻视这么强大的对手本身就不会取得胜利。 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傅娇耸了耸肩,“你一路走好。” 她抬手,引燃最后一张符箓,阴暗的牢房墙角,洞开一扇活人看不见的大门。 傅如镝亦站在傅娇身旁相送。 看着二人并肩而立,谢氏眼底闪过一抹光。她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出口,只嘴角噙着笑。在傅娇的帮助下,谢氏转身,与周芳君交握住双手,步入鬼门之中。 莫名其妙的,傅娇竟然超度二人之后,收到了一抹金光功德…… 呃? 谢氏竟然还会对她心怀感激? “走。” 傅如镝低声道。 傅娇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哥哥,我们快点过去。” 两人这么久已经有了特有的默契。 司南司北将牢狱中的法事法器收了起来,又给谢氏和周芳君的遗体盖上白布,这才慌慌忙忙地尾随过去。 两人一头雾水。 “大人,小姐,我们这么晚是去哪儿啊?” 傅如镝没回话,只让他们赶紧备马。 还是傅娇看不下去,道:“笨。谢氏他们指认慧光大师是凶手,可慧光大师根本不会做这些事,他是被人操纵的。” 因为傅镇卿的案子,慧光大师是从犯还不能离京。他年纪大了,又是佛门子弟,如今禁足在京城驿馆。 “被人操纵?” 司南顿时了然,“也就是说,慧光大师被当枪使?” 傅娇脸色不是很好,她怀疑慧光大师不是被当枪使,而是被摄魂做了别人的傀儡。 “哥哥,我们快些去驿馆!” “嗯。” 傅如镝翻身上马,握住傅娇的手,轻巧地将她娇小的身子放在身前。 他圈揽着傅娇,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第一百五八章 生死 抵达驿馆,傅如镝和傅娇却已经晚了一步。 慧光大师中了傀儡秘术,早已死去多时。并且他被人抹去了魂魄,别说投胎,连做游魂都不行。 “下手竟然如此狠毒?丝毫不给人留后路!” 傅娇不忍心看慧光大师的遗体。 慧光大师因为傅镇卿的事自责十多年,一出思过崖,便中了妖人邪法而被迫成为傀儡,她心里又气愤又难过。 傅如镝轻轻拍了拍傅娇的脊背,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他冷静地道:“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翻开慧光大师干瘦的遗体,竟然在身下发现了几行用血书写的小字。傅如镝定睛一看,愤然道:“这是给你下的战书。” “战书?” 傅娇仔细瞧去,只见那行字说:二月初一,入宫斗法,生死不论。 落款为“厌胜五鬼”。 “谁是厌胜五鬼?” 傅如镝望向傅娇。 傅娇两手一摊,“没听过这号人。不过……厌胜一词,是取五行说中相克的意思,想必这‘五鬼’定也掌握道法道术,想与我一较高下。” 一个设想在她脑海铺展。 大抵是她哪里得罪了厌胜五鬼,以至于让对方谋害谢氏周芳君,用慧光大师下战书,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不要理会。” 傅如镝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若真想斗法,何必入宫?” 傅娇摇摇头:“哥哥,这才是我必须理会的地方。为什么江湖术士会与宫中人挂钩?你还记得谢氏临死前说的话吗?是赵玉懿下令要她杀我,而这厌胜五鬼点明入宫,想要弄清楚真相我非得入宫一趟。” 谁杀了谢氏周芳君,谁又杀了慧光大师,她一定要把背后之人抓出来! “傅娇……” 傅如镝看着那行“生死不论”的字,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太危险了。” “哥哥,我知道。”傅娇态度坚决,“可今日我不迎战,背后之人便以为我怕了他。今天杀慧光、谢氏等人,明天呢?明天他对你动手怎么办!” 所以要提前将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 傅娇知道傅如镝在担心。 她上前,握住了傅如镝的手,“哥哥,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也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好不容易背后之人冒出了些苗头,她必然要去打探打探。 将慧光大师厚葬后,傅娇一夜未睡。 天蒙蒙亮,她便入宫去找赵玉懿。 傅如镝想陪着她一起去,奈何无诏不得入宫,只能在宫门外目送她与赵玉懿的宫女离开。 赵玉懿听闻傅娇过来,先是高兴,旋即又觉得不对劲。 傅娇就算找她也不会来这么早。 就在她疑惑之时,傅娇已经步入宫门,朝她端方地行了一礼。 “参见公主。” “得了。”赵玉懿赶忙上前搀扶,“我们不必行这些虚的。” 她看傅娇头发微乱,精神也不太好,好奇道:“这么早入宫找我定是有事?” “嗯。” 傅娇抬起眼,将谢氏和周芳君的死讯告知。 赵玉懿愣了愣。 “死了?死在牢中?” 前天还在和静妃说这事儿,思考要不要杀人灭口,这么快就死了,她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 赵玉懿心神不宁,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静妃问问。面对傅娇,她也只能苦哈哈地笑一下,“死了就死了……她之前对你又不好,难道你还惋惜心疼不成?” 心疼惋惜倒不至于。 傅娇垂眸,到底是将那件事说了出来,“谢氏临死前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赵玉懿心虚极了。 她微微转过身,都不敢看傅娇,心跳的扑通扑通,生怕傅娇知道。 然而事与愿违。 傅娇果然揭穿了当时她和谢氏的合谋。 赵玉懿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她没忍住嚎啕大哭,转身朝傅娇哽咽道:“你既然知道了,是来向我兴师问罪吗?是,那件事我是做错了,我承认,但我后来和你相处成朋友,后悔的要死,再也没有对你下过杀手。” “哎呀我知道,你哭什么呢?” 傅娇被她哭得摸不着头脑,“我又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赵玉懿抽抽噎噎地一怔,反问:“你……你当真不怪我?” “之前你一直都想杀我,我知道的。” 那会儿和赵玉懿势同水火。 人都是会改变的。 谁也没想到,经历过狄啸的事情两人会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赵玉懿也再次表明,这么久以来,她只瞒着傅娇这一件事,这也是她最为愧疚的地方。 傅娇道:“这不怪你,要怪就怪那预言的大师。” 一开始,傅娇怀疑将慧光操纵成傀儡的是丹阳道人。但看了昨晚的战书,她怀疑所谓的厌胜五鬼正是宫中预言的大师。 “这倒也是。” 赵玉懿擦干眼泪,又变成骄纵的公主,气呼呼地道:“我前日找母妃问及此人,想找到那大师的下落,可母妃不告诉我。” 傅娇心头一跳,“你将此事说给静妃娘娘了?” “嗯。” 赵玉懿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当年我梦魇缠身,身边能倾诉只有母妃。母妃是相信这些的,她瞒着父皇帮我寻来这位大师,这才和你有了交集。” “那大师你见过吗?” 赵玉懿摇了摇头。 大师为她预言时隔着重重叠叠的纱帐,而且怕传入建明帝耳朵,这一切做的十分隐蔽。大师伪装成宫中太监,赵玉懿也没看清楚过相貌。 傅娇沉默不语。 前天,赵玉懿将此事告诉静妃娘娘,有没有可能,静妃娘娘为了维护女儿的名誉,立即找到那位大师做法谋害谢氏呢? 可如果是这样,那大师不应该将慧光大师做成傀儡,更不应该给谢氏和周芳君下秘术,让他们被招魂时险些魂飞魄散。那位大师能计算到这些,只能说明他对她了如指掌。 傅娇心底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还有熊熊怒火燃烧成的战意。 不是向她下战书么? 人呢? 总得露面的! 傅娇当即将昨晚厌胜五鬼之事告诉赵玉懿,岂料赵玉懿一头雾水,全然不明白状况。 “为什么会让你入宫来?宫中还有这号人物?本公主从未听说过。” “那就怪了。” 两人絮絮叨叨各种猜测。 恰时,门外的宫女高声来报:“公主,静妃娘娘来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傅娇和赵玉懿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一身紫色华丽宫装的美妇人昂首阔步而来。她身后还跟着一帮宫女太监,声势浩大。 这是傅娇第一次见静妃。 该有的规矩还是有,傅娇连忙行礼,“民女参见静妃娘娘。” “不必多礼,起来。” 静妃美目淡淡扫过傅娇的脸。 发现她生得貌美如花,年纪也十分稚嫩,微微流露出惊诧。 “你就是傅娇?” “正是民女。” 傅娇站起身,捋了捋跪皱的裙摆,态度不卑不亢。 静妃大量了她一会儿,旋即挥退赵玉懿宫里的宫女,只留下她身边的几位太监。 “都退下,没有传唤不得擅闯。” 赵玉懿疑惑不解,她扫视静妃身后的太监,这才发现这几人长得面生,竟是从未见过。 “母妃,你这是……” “谢氏和周芳君是本宫命人杀的。” 静妃语不惊人死不休。 饶是傅娇能言善辩,这会儿也忍不住大脑宕机。她看了眼赵玉懿,赵玉懿替她将心中疑惑问出:“为什么?” “还用解释为什么吗?你应该最清楚。” 静妃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赵玉懿脸色铁青。 可不是嘛! 母妃为了维护她的名声,不让她与谢氏串通的消息暴露,也算煞费苦心。 傅娇皱紧每天,不赞同道:“静妃娘娘的心情民女能理解,你要杀谢氏灭口无可厚非。但为何偏偏牵扯无辜的慧光大师?” 静妃不以为意。 她冷冷道:“傅娇,你应该感谢本宫。别忘了你生母的死,与慧光大师脱不了干系。如果道歉思过就能免于责罚,是否太不公平?” “即便不公平,民女也无需静妃娘娘伸张正义。” 傅娇音色冷淡,显然是生气了。 静妃听出她话语中的意思,轻轻一叹,将身后的五个太监给招过来。五个太监一字排开,傅娇扫过几人面容,发现长相各异,但眼底却对她透露出莫名的敌意,阴森森的,仿佛在凝视一只猎物。 傅娇心思一转,忍不住勾了下嘴角,“你们莫非是‘厌胜五鬼’?” “果然是道法高手。” 五鬼之一有人应道。 一听这粗糙的音色,赵玉懿也恍然大悟。她指着刚才开口说话、嘴角有痦子的人说:“你就是当初为我预言的大师!我听出你的声音了!” “昭福公主好记性。” 那人直接承认。 他上前一步,自我介绍:“我乃五鬼中的阿大,这四人是我师弟,阿二、阿三、阿四、阿五。” 傅娇毫不留情的讽刺:“你们的名字可真够草率的。” 阿大只冷笑一声:“你我皆为玄门中人,应该明白人生在世,名字只是一个符号。”、 “为什么杀慧光?” 傅娇只在意这个。 阿大看了眼身后四人,对傅娇说:“那老和尚是自己撞上来的。我们同门施法,只等杀了谢氏周芳君便是,老和尚非要跳出来多管闲事。既如此,我们师兄弟便顺道送他上路。” 得知慧光大师和傅娇的渊源,阿大几人趁机用慧光当战书,狠狠地挑衅傅娇。 傅娇心里愤怒不已。 但她人还在宫里,面前的静妃显然站在五鬼这边。她答应过傅如镝,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她会自保,也要报仇。 “我会道法玄学的事情,你们又从何得知?” 傅娇敏锐地问出关键问题。 阿大迟疑了一下。 他的师弟阿三却是巧舌如簧,笑眯眯道:“这还用问吗?昭福公主对您的转变,不得不让我们对您上心。大家同为玄门中人,用点小手段就能知道。” 这倒也说的过去。 傅娇的实力刻意隐藏,但有心人要去探究也不是探究不到。当初在落凤坡杀僵尸,好几个负责押解的士兵都看见她施法了。厌胜五鬼若一一打听,总能挖出线索。 “傅道友,我们的战书你已经看过了,今日入宫,便是默认应战。” 阿大冷冰冰地道。 赵玉懿一下慌了,忙问:“什么战书?傅娇,你应战什么了?” “昭福公主,我们厌胜五鬼与傅道友对赌。我们五鬼若输了,要杀要剐任由傅道友处置,她要替谢氏慧光等人报仇都可以!” 傅娇闻言微微一笑:“是吗?当着静妃娘娘的面,你们五位可不要信口开河。” “言出法随,可以立生死契。” 阿大显然对他们师兄弟五人十分自信。 也不怪他们轻看傅娇。 玄门中人,谁不是修炼几十年。年纪轻轻的道法天才,阿大这么多年也只见过一个…… 他就不信,这傅娇能成为第二个! 傅娇当即抚掌,“好!既如此,便请静妃娘娘和昭福公主做个见证。” “什么见证?” 赵玉懿以为傅娇疯了,她推了推傅娇的肩膀,提醒道:“你只有一个人,他们五个人!这本身就不公平!你傻乎乎的应战,搞不好掉入他们的陷阱。”赵玉懿朝静妃大喊:“母妃!快停止这场闹剧!” “昭福,母妃是为你好。” 静妃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她站在五鬼这一边,不仅仅是因为五鬼预言了赵玉懿的梦魇,更是因为她信任嘉宁长公主。 她不想让赵玉懿再和傅娇厮混下去。 天下这么多人,找谁当朋友不好?偏偏找了个心机深沉的玄门术士。 静妃不愿意。 今日,若能借着厌胜五鬼搞垮傅娇,一方面可以让赵玉懿的气运高枕无忧,一方面还为嘉宁长公主解决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 “傅娇,你不要应战。” 赵玉懿就差给傅娇跪下了。 她不断给傅娇解释:“你只有一个人,他们有五个,车轮战都够你受的!我知道你本事大,但这件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傅娇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她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只盯着静妃的眼睛,一字字问:“厌胜五鬼输了任我处置。当真?” 静妃轻轻颔首。 她看着赵玉懿难过的模样,也再次提醒傅娇,“反之。你输了,也要任五鬼处置。” “好!” 傅娇拍了下手,爽快道:“立生死状!” 第一百五九章 本事 赵玉懿维护傅娇,静妃维护五鬼,至于最后谁胜出,各凭本事。 但问题来了,谁出题呢? 赵玉懿想帮傅娇说话,便道:“三局两胜。你们人多,便让傅娇出两道题,你们出一道。” “这怎么行?”静妃拧眉,“厌胜五鬼自幼便在一起,五人密不可分。与其说他们是五个人,不如说各自为手、足、头、内脏、躯干,组成了一个人。” 阿大微微一笑。 他看向傅娇,一字字道:“傅道友是有真本事的,我们出题,自然也是要见真章。寻常题目都太简单了,不如这样,翻开《三阴鬼书》,随机选题,公平公正公开,谁也作不了伪。” 《三阴鬼书》是一部由五行衍生出来的道家功法,其中涵盖捉鬼、作法、符箓、天文等等知识。 阿大又道:“我们厌胜五鬼有五个人,只应三战对傅道友不公平。不如将三局两胜改为五局三胜。傅道友,意下如何?” 傅娇撇撇嘴。 “五局三胜我没有意见,但用《三阴鬼书》出题是怎么个出题法?” “这个简单。” 阿大觉得傅娇应战必输无疑,因此对她和颜悦色,“傅道友,我们共同随机翻开一页,然后互相商量着定题。你觉得公平,我们再开始;你觉得不公平,我们再换一页。” 傅娇闻言,不禁嗤笑:“你们厌胜五鬼就这么看不起我?” “此言差矣。” 阿大礼貌地表示,“傅道友只有一个人,避免让昭福公主觉得我们五鬼欺负你,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等傅娇开口,赵玉懿连忙帮她应下,“好,就按这个法子来。傅娇要是觉得题目不行,你们就不准和她比。” “玉懿,不必如此。” 傅娇摇了摇头,“万一五局都是我胜,怕是他们下不来台。” 她上前一步,端得是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竟豪迈道:“五道题,皆由你们定。” “傅娇!你疯啦!” 赵玉懿狠狠拽了下她胳膊,希望她收回刚才的话。 然而傅娇只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静妃见得这一幕,心中石头落地。她腹诽傅娇到底年轻气盛,三言两语中了阿大的圈套。 阿大几人互看一眼,亦是觉得傅娇大言不惭。 正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傅娇执意如此,厌胜五鬼求之不得。 为保公平,《三阴鬼书》由赵玉懿和静妃从皇家书楼里亲自取出。 这本不算厚的书籍,平日里无人问津。书封仍是崭新的,只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阿大邀请傅娇一起翻开书页,傅娇凝视了那书籍半晌,摇了摇头,“你翻就是。”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阿大笑了笑,随手翻开一页。 这一页,刚好讲到五行之中的“水”。 阿大皱眉思考了一下,提议道:“这是要我们以水斗法啊。” “怎么说?” 傅娇请他明示。 阿大皱眉想了半天,突然脑海里灵光一现,指着宫外的方向笑道:“郊外的翠微湖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你我双方谁能让翠微湖一夜化冻,谁就胜出。” 一旁的赵玉懿闻言大惊。 她差些跳起来,指着阿大破口骂道:“岂有此理!你这不是故意找茬吗?翠微湖那样大,刚刚开春,天气还冷着,要湖水一夜化冻简直是天方夜谭。” 阿大被赵玉懿指责也不生气,目光平和地看向傅娇。 傅娇报以淡淡的微笑。 她道:“以水为题,化冻翠微湖,没有比这个比试更贴切的了,我觉得不错。”说到此处,她话锋一转,“但是,我也有个要求。” 阿大抬手,“傅道友请讲。” “五局三胜,你们五鬼不能一起跟我斗法,而是每局只能出一个人。比如这场‘水’,阿大与我比试,阿二阿三阿四阿五就不能参与。否则每局你们都五个人一起施法,我岂不是吃了大亏,把把都在跟你们车轮战?” 傅娇冷哼一声。 她可不能让厌胜五鬼牵着鼻子走。 傅娇对自己极为自信,但也不是盲目轻敌。 在她原本浮心界,她已经掌握了非常厉害的道法,乃公认的第一玄师。而大元朝,能让她短暂产生危机感的,只有那一直躲在暗处的丹阳道人。 《三阴鬼书》被阿大翻开时,傅娇十分警惕。 她确定对方没有动手脚,因此,便没有了后顾之忧。让翠微湖化冻,听起来很难,做起来倒也难不住她。 傅娇这辈子还没怕过谁。 可寡不敌众。 避免出纰漏,她提出了这唯一的要求——不能五人同时与她斗法。 阿大陷入了短暂沉默。 他扭头,看了眼四个师弟,再仔细打量傅娇。 傅娇俏生生的立在原地。 白皙圆润的脸庞上,一双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纯真无辜,温软可爱,周围的一切都在她的衬托下黯然失色。 空有一副漂亮皮囊罢了。 阿大心思一转,到底是将前人的叮嘱抛诸脑后,抬手与傅娇击掌:“好!我师兄弟,每局只出一人。” 静妃娘娘和赵玉懿见双方各自拟定好要求,也不好再说什么。在她们的见证下,傅娇与厌胜五鬼立下了生死契约,各自用鲜血画押,谁也不得抵赖。 化冻整片翠微湖…… 这是多大的挑战啊! 赵玉懿虽然担心傅娇,但她也知道傅娇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她既然答应了,就一定有应对之法。 在静妃的安排下,一行人悄悄出宫。 傅娇和赵玉懿走在后面,有搭没搭的说着话。 就在这时,傅娇目光一怔,又在御花园的宫门转角处,瞥见了熟悉的背影。 “何无恙?” “谁?” 赵玉懿凑上前询问。 上次,傅娇也在宫里看到了何无恙,只是那会儿眼花缭乱,还不能确定。但今天青光白日的,那挺拔如竹的背影、和他酷爱穿着的青衫,无不昭示着他的身份。 傅娇反问赵玉懿,“皇上召何无恙入宫了吗?还是别的嫔妃身体不好,让何无恙入宫诊脉?” “没有……” 赵玉懿挠挠头,“我不知道。” 第一百六十章 序幕 傅娇歪头想了一下。 何无恙的医术在大元朝数一数二,若不是他家犯了事,现在都还在太医院任职。若宫中有谁头疼脑热不见好,将何无恙召入宫里不足为奇。 “没听说宫里谁生病。” 赵玉懿绞尽脑汁,给不出确切的答案。 她道:“要不回头我打听打听,谁生病不舒服,将何无恙给召入宫了。” 太医院里几十个太医,难道都这么不中用?非得从宫外请一个大夫进来,还是罪臣之子。 赵玉懿这么说了,傅娇便不再追问。 当务之急,是痛打厌胜五鬼,让他们对为非作歹的行为付出代价。 静妃娘娘和赵玉懿乔装成寻常母女。 布衣荆钗,看样子就像路边普普通通的小摊贩。而厌胜五鬼也除去了太监装束,穿一袭寻常的灰色道袍。 一行人低调地乘坐马车,来到京郊的翠微湖。 即将开春,上午阴沉沉的天空也罕见的露出几丝阳光。只是这阳光冷冰冰的,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岸边的杨柳抽出了翠绿的嫩芽,寒风一吹,万千垂下的柳丝在冰面上轻轻晃动。 赵玉懿急不可耐地冲到湖边,抬手敲击了一下冰面。 “咚”的一声。 仿佛敲在了坚硬的砖头上。 她瞬间心情低落,“这冰也冻得太厚了,真的能让它一夜之间变成湖水吗?” 厌胜五鬼定好了要求。 翠微湖一分东西,以中间的拱桥为界限。他们负责西面的湖水,而傅娇则负责东面。 赵玉懿这时不干了,“东面广阔一些,你们西面小些。” “那傅道友负责西面,我们互换便是。” “西面水比东面的深。” “这……” 阿大瞬间无语了。 他求助地看向静妃,静妃阖了阖眼,将赵玉懿拉至身边,“你不要再插嘴了。” “母妃!” “闭嘴。” 静妃柳眉倒竖,显然是动了真怒。 傅娇笑了笑,忙上前劝慰:“我就负责西面。反正是要让湖水化冻的,谁没做到,谁就是输。” “傅道友爽快。” 阿大立即赞许她。 静妃她带着赵玉懿偷偷出宫,于礼不合,若被建明帝发现,恐怕要重责一番。事不宜迟,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做出决定:“申时三刻,你们的第一场斗法正式开始。” 傅娇和阿大点头应允。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司南司北的呼喊。 “四小姐!四小姐!” 傅娇拢着斗篷,回头一看,只见司南司北朝她欢快地招手。而她的哥哥,一袭墨色衣衫俊采星驰,迎着风雪,步履稳健地赶来。 傅娇晶莹的瞳仁亮起了光。 她飞奔而去,在湖畔与傅如镝抱了个满怀,“哥哥,你怎么来了?” 傅如镝看了眼她身后的一群人,克制住拥抱她的心情,冷声道:“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从你入宫那刻起,我便让司南在宫门外守候。” 当得知她坐上马车与宫里人悄悄来到翠微湖,傅如镝当即扔下所有案牍,带着司南司北赶至。 傅娇抿唇一笑。 被人关心在意的滋味让她无比受用。 她牵着傅如镝,来到厌胜五鬼等人面前,简单的介绍了一番。 而傅如镝在见到乔装改扮的静妃,掩饰住眼底吃惊,正要行礼,就被静妃阻拦,“好了,湖边人多眼杂,本宫与公主偷偷出宫,切莫张扬。行礼就免了。” “微臣遵命。” 傅如镝恭敬道。 静妃娘娘扫过傅如镝俊朗的脸,动了动嘴皮子:“你来此地,想必是知道傅娇与厌胜五鬼准备斗法。” “……尚未。” 傅如镝垂下头,“微臣只是护妹心切。” 静妃冷笑了一声,道:“你既是她的哥哥,应该清楚傅娇一身道法玄学的本事。来得正好,厌胜五鬼有同门师兄弟撑场子,傅娇也有哥哥助阵,两边都算公平。” 赵玉懿又开始为傅娇打抱不平。 她嘟哝道:“傅大人来了有什么作用?他又不会法术。厌胜五鬼,人人都精着呢!” 语毕,赵玉懿便将傅娇和厌胜五鬼的斗法之约说给傅如镝听。 得知傅娇不声不响签订了“生死契”,傅如镝猛地瞪眼看她。傅娇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低下头,悄悄吐了下舌头。 当着静妃娘娘的面,傅如镝也不好教训她。 毕竟那五鬼还在这里。 傅娇作为和他们斗法的高人,傅如镝必须得给她留点面子。 “……待会儿申时三刻,傅娇要和阿大比试,谁能一夜之间让翠微湖化冻。”赵玉懿给傅如镝大致讲解。 傅如镝的心情和赵玉懿差不多。 不明白傅娇为什么要答应这么大的赌约。 傅娇看出了傅如镝生气的点,忙不迭地过去抱住他胳膊,习惯性的撒娇,悄悄道:“哥哥,我这么做必然是有把握,你相信我好。再说了,五局三胜,这才是第一局。” “我知道。” 傅如镝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 他知道。 但他就是担心。 如果这场斗法输了,就算拼了这条命上奏御前,他都要想方设法保住傅娇。 傅娇这时指着翠微湖的湖面,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哥哥,我答应第一场比试化冻翠微湖,其实是有自己的心思。” “什么?” 傅如镝附耳听她说。 傅娇看了看四周,确保不会被厌胜五鬼等人听见,她这才踮起脚,笑嘻嘻道:“别忘了,被蓉姨娘扔掉的那半块玉佩,还冰封在湖底呢!如果等到来年开春,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现在有的人力可以使用,不是正好吗?” 得知是这个原因,傅如镝颇为无奈。 他责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多等半个月。” 半个月后春暖花开,翠微湖一定会化冻。什么时候捞玉佩不行,何必现在要冒这个风险? 但傅娇已经做下决定,他无力更改。所能做的,就只是在旁边默默支持帮助她,当她最强有力的后盾。 “哥哥,比试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吗?” “嗯。” 傅如镝已经打算将这几日的事务全部交给广平王,他只守着傅娇。 “那就好。”傅娇眼睛弯弯笑得如月牙,“有哥哥陪着我最好了!” 日头偏西,春寒料峭地风无端四起。 “申时三刻已到。” 随着静妃娘娘的一句话,傅娇与厌胜五鬼的第一场斗法,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百六一章 成功 申时天还亮着。 翠微湖畔不少游人赏景。 傅娇和厌胜五鬼,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冰封的湖面化冻,这对他们来说是一场不小的考验。 静妃娘娘和赵玉懿、傅如镝等人分别站在拱桥两边。 前者专注地盯着阿大,而后者则在替傅娇焦灼。 阿大无视湖边游人,开坛做法。 他接过阿三递来的八卦黄袍,呼啦啦往身上一披。阿二则捧来一个精致古朴的三尺长木盒,焚香之后,从中请出一柄七星宝剑。 阿大对宝剑拜了三拜,嘴里叽里咕噜念着什么,挽了个剑花,以剑尖指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场所有人都目睹天空上方的云层有短暂的震荡。看着众人错愕的目光,阿大志得意满,他眯起眼,足踏北斗七星,右手掐了个法决,开始念咒:“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叽里呱啦在说什么呢!” 赵玉懿听不清。 她看了眼傅娇,厌胜五鬼那边又唱又跳的,傅娇老神在在站在原地。 “傅娇!你也快些作法啊!” 赵玉懿催促道。 傅娇撇撇嘴,只朝她轻轻摆了下手指,淡淡说:“稍安勿躁。” 赵玉懿心急如焚,却不懂其中门道,只能干着急。 傅如镝和司南司北虽然也着急,但他们相信傅娇,凝神屏息等待她下一步动作,不敢惊扰。 这可算应了句老话,皇帝不急太监急。到了赵玉懿这儿,是玄师不急公主急。 赵玉懿来来回回在湖边踱步,时不时看一下阿大,又看一眼闭目养神的傅娇。她这模样,将其他四鬼逗乐,静妃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其中那阿三凑近静妃身边,笑眯眯打趣:“娘娘,看样子那傅道友胜算不大,她若输了,昭福公主不会生气撒泼?” 静妃微微一笑。 她示意对方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让昭福坏了规矩。” 阿三心领神会。 见赵玉懿仇视地盯着他,他立刻圆滑地接话:“娘娘,公主,你们也安一万个心。饶是傅道友输了,我们也不会真的伤她性命。” “你们伤她试试?” 赵玉懿铁了心维护傅娇,“动她一根头发本公主就要你们的命。” “住口。” 静妃皱眉,呵斥了赵玉懿一句。 赵玉懿还想争辩什么,司南在傅如镝的眼神示意下,忙不迭将赵玉懿拉到一旁,“公主,切莫在娘娘跟前争吵。再说了,鹿死谁手未可知,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我就吓唬吓唬他。” 赵玉懿一想也是。 比赛才刚刚开始,天都没黑,谁知道明天一早谁胜谁负。 那边厢,阿大嘴里念咒一直不停。 他似乎十分紧张,神情紧绷,极其专注。这么冷的天气,鼻尖都冒出了虚汗,阿四赶忙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拭。而阿五则掏出一把蒲扇,轻轻地给阿大扇风,照顾无微不至。 见状,司南司北也凑过去问傅娇需要什么。 傅娇想了想,还真提出了一堆要求:“帮我煮一碗阳春面,煎一个蛋。蛋不要煎老了,油别太多。另外这会儿还能找到什么水果、瓜子花生的都给我带来。” “好叻!” 司南司北赶忙去置办这些东西。 赵玉懿搞不清状况,“要这些干什么?不该是要符纸罗盘什么的吗?” “公主,这你就不懂了。” 司南自诩见识过傅娇作法,笑着对赵玉懿解释,“这肯定是请神用的贡品。” 不多时,他们将傅娇要的瓜子水果阳春面什么的都带来了。 一看这么多东西,厌胜五鬼也不禁悄悄关注起傅娇。然而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傅娇竟然端过阳春面自己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饿死我了,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在寒冷的湖边吃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真是幸福啊!” 她飞快吃完一碗面条,又将瓜子拿起来磕。嘴干了,再拿起鲜甜多汁的雪梨啃一大口。 众人:“……” 厌胜五鬼当即嗤笑。 只道傅娇果然年岁太小,沉不住气。 赵玉懿瞪向司南:“你不是说这都是‘贡品’吗?” 司南无语凝噎,声音都小了许多,“估计是‘贡’给自个儿的。” 天色已全暗了。 湖边游人全部离开,只剩下关注斗法的一行人。 赵玉懿急红了眼,傅娇还是不紧不慢。傅如镝也心急,但他需要给傅娇稳定心神,如果他都按耐不住,那傅娇才是真的没有胜算。 思忖片刻,傅如镝抬脚走到傅娇身边。 傅娇正抓着一个雪梨大啃。 “哥哥。” 她一边吞咽,一边囫囵不清地喊。 傅如镝眼底映着她娇憨的模样,轻轻一笑,抬手擦拭去她饱满唇边的果汁,道:“你要不要给昭福公主他们解释一下。这两个时辰,可把他们急坏了。” “没事,只要哥哥不急就行。” 傅娇狡黠地眨眨眼。 她悄声告诉傅如镝,“阿大念的是道家八大神咒之一的‘请神’,虽然不能以法力催动其变天化地之能,却能激荡出一股‘神’气。法力越深厚,念咒的时间越长,四周天地灵气浓郁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引来‘神仙’相助。” “真的能请来神仙?” “真神仙可没那么闲。”傅娇勾勾嘴角。 言下之意,阿大作法请来的都是假神。傅如镝瞬间明白,就像当初的水尾圣娘,被镇海神兽冒充的伪神,算不得什么。 夜色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湖畔的寒风吹得人脑仁儿疼,静妃和赵玉懿都上马车歇着了。后半夜,众人迷迷糊糊的,随着阿大的念咒施法,渐渐的,西边的翠微湖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寂静的湖面,突然响起了一种类似于小鸡破壳,但是又要清晰和响亮很多的声音。破壳声一声两声不断作响,随后演变成了劈了啪啦的交错声。 这般细微的声音立马惊醒了赵玉懿静妃等人。 她们跳下马车,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只见白天还被冰封的湖面,聚集了许多白雾,而白雾所过之处,厚厚的冰面蜿蜒开裂。 赵玉懿面如菜色,瞠目结舌地道:“完了,阿大作法成功了……” 第一百六二章 首战 厌胜五鬼负责的西面翠微湖,已经开始化冻,而东边依旧结着厚厚的冰层。 “傅娇!阿大作法成功了。” 赵玉懿恨不得扳着傅娇的肩膀猛摇。 “知道了。” 傅娇笑了笑,终于停下吃“贡品”的行为。 她不紧不慢地点燃一炷香。 也没像阿大一样披着道袍又唱又跳,而是默默在嘴里念什么咒法。四周没有异象,所有人都看不出傅娇在做什么法事,惟独阿大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 阿大此时心乱如麻。 他消耗了一日阳寿,好不容易请来的“假神”,这会儿竟然不帮他给湖水化冻了。他似乎和“假神”们失去了联结的纽带,那香蜡纸钱,用七星宝剑怎么都催动不了。 难道是傅娇做的手脚? 阿大眼神死死盯着傅娇。 可少女面前就孤零零插着一炷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上坟,看不出任何奇特的地方。 阿大心里立刻否认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 区区黄毛丫头凭借一炷香就想扰乱他的请神大法?天下间哪有这么离谱的事! 阿大继续施法。 然而,事与愿违,西面裂开的冰层纹丝不动。不多时,眼睁睁看着白雾往东面移动。白雾所过之处,东面的湖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融化,都来不及发出冰裂声。 天快亮了。 厌胜五鬼其他人被这一幕急坏,“阿大,怎么回事?怎么你请来的神往东边去了?快告诉他们,我们负责的是西面!” “阿大!你是不是沟通错了?” “对啊,怎么东面的湖水都化了,我们是西面!西面!” 阿大气愤不已。 他还没蠢到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怒喊:“我知道是西面!可他们偏偏要往东,我能有什么办法?” 请神不易,要请神帮忙更不易! 这些神请他们在西面帮忙,他们非要往东去,阿大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法扭转。 短短半个时辰,傅娇面前的一炷香还没有燃完,东面的湖水已然碧波荡漾,隐约可见湖面下的水草青荇,随湖纹摆动。 白雾像被吓到了一样,帮东面湖水化完冻便融入云层不见。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阿大再次作法,无论如何催促,都不能再召白雾出现。 他急得跺脚,手中的七星宝剑都舞成了花,“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傅娇忍不住噗嗤一笑。 云层中隐隐约约初升朝阳,冬日里少见的橘色朝霞洒满波光粼粼的湖面。 翠微湖上形成一种奇观。 半边湖冰层化冻,龟裂成蜿蜒的纹路;半面湖波晃荡,仿若春回大地水草繁芜。 清晨来赏景的游人被独特的景象惊讶,纷纷围观猜测,为什么一夜之间翠微湖会变成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从周边涌来,观赏翠微湖千年难得一遇的景致。 阿大还不死心。 在那里继续“八方神威”。 傅娇抓抓耳朵,指着天空上的朝阳,阻拦道:“好了,你别‘八方神威’了。天已大亮,我相信静妃娘娘和昭福公主,已经知道此局谁胜谁负。” 赵玉懿喜不自胜。 她连忙大声道:“这一局,傅娇胜!” 语毕,赵玉懿看向静妃,笑眯眯问:“母妃,你说是?” 静妃无奈地看了眼赵玉懿,也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以示公正。 阿大面如菜色。 他看着手里的七星宝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其它四鬼匆忙将他围成一团,焦急地询问怎么回事。 “你请神术失败了?” “没……” 阿大矢口否认。 “那为什么那个黄毛丫头会胜出?” 阿大说不出所以然。 他是厌胜五鬼中“请神术”最厉害的一个,如果承认作法失败,那就说明他学艺不精,会被其他四人嚼一辈子舌根。阿大不想在四个师弟面前丢份儿,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请神万无一失,更何况还用了一天阳寿献祭,万万不会出错的。”阿大话锋一转,挽救自己的尊严,“估计这次请来的神是新神,太愚钝,分不清东西方向,误打误撞帮了那个臭丫头。” 如此解释,其他四人也觉得有道理。 请来的“神”究竟是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都是些山野精怪,好多没开智,搞砸了这场赌局也难说。 “没关系,还有四局。” 厌胜五鬼互相安慰。阿二盯着傅娇狞笑,“这第一局,就当让她了。第二局么,呵呵,我可不会心慈手软。” …… 傅娇轻轻松松获胜,便拿起雪梨又开始啃起来。 没吃几口,就被傅如镝从手中将雪梨拿走。 傅如镝不赞同地看她一眼,“大清早吃这个太凉。”湖边又冷,她熬了一夜施法,傅如镝生怕她不舒服。 傅娇嘟哝道:“哥哥,我饿了。” “吃了一晚上还饿?” 赵玉懿这时凑过来,翻了个白眼。 “好歹赢了这局,我吃点儿东西还不行啦?” “行行行,太行了!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赵玉懿忍不住咧嘴大笑。 她看向傅娇的眼神充满景仰,“傅娇,你是怎么做到的?那大又是作法又是唱咒的,你怎么轻轻松松烧了支香,就让湖水化冻了呢?” 傅如镝和司南等人这会儿也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她。 傅娇莞尔笑道:“那支香是我在圣娘庙拿的。” “什么意思?” 赵玉懿没经历过水尾圣娘一事,因此还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 傅如镝皱眉沉思了片刻,试探着问:“那香和水尾圣娘有关?” “差不多。我用这支香传话给阿大请来的假神,让他们化冻东边。假神畏惧香上真神的气息,被我威胁,权衡利弊之下选择听命于我。”傅娇看了眼厌胜五鬼,嘻嘻笑道:“阿大怎么也想不到,费了老大力气请来的假神,结果被我用真神恐吓住了。” 到底是假怕真。 傅娇能联系上水尾圣娘,实力深不可测。这些精怪畏惧三分,没必要为了一天阳寿搭上百年道行。 赵玉懿听司南解释了一下当初在琼州发生的事,瞬间对傅娇更崇拜了。 她信心倍增。 快步来到静妃娘娘的身前,主动提议道:“母妃,我们赶快开始第二场比试!” 第一百六三章 告捷 第二场比试由阿二出战。 阿二比阿大年轻,看起约莫三十出头,长得尖嘴猴腮,脸颊凹陷,眼神阴邪。 在翠微湖边,赵玉懿取出《三阴鬼书》,问:“你们谁来翻?” 傅娇朝厌胜五鬼努努嘴,“还是对方决定。” 之前阿大还要假客套谦让谦让,但刚才吃了败仗,阿二却是一点都不客气。他大步上前,冷笑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伸出如枯木的手指,阿二随手翻开一页。 众人凑上前一看,开头第一个字便大大的印着“鬼”。 阿二窃喜。 他“啪”地一下合上书页,转过身,对傅娇直言不讳道:“傅道友,你我皆为玄门中人,除了掌握道术,最重要的便是会捉鬼降妖。我就不跟你玩虚的,咱们这一轮,直接比试‘捉鬼’!在京郊乱葬岗,谁收服的鬼多谁就胜出!” 这比试倒是简单粗暴。 不是都会法术吗?那就比赛捉鬼。 厌胜五鬼紧张地盯着傅娇,生怕她胆怯不同意。毕竟他们阿二,可是有一项法器,专门克制游魂野鬼…… 好在,傅娇微笑着颔了颔首,道了一句,“可以。” 厌胜五鬼瞬间松了口气,各自对视一眼胸有成竹似的奸笑。 他们这番举动被赵玉懿盯在眼里,又让赵玉懿紧张起来。赵玉懿来到傅娇身边,小声提醒:“你别答应这么爽快啊!万一有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傅娇依旧是满脸轻松的样子。 这下赵玉懿不敢再唱衰。 她对傅娇有信心,相信她一定能战胜五鬼。 傅如镝来到傅娇身侧,低声道:“你可有应对之法?” “哥哥,我捉鬼你还不放心吗?”傅娇朝他眨眨眼。一旁的司南和司北顿时鼓了起掌,“这对四小姐来说手到擒来!” 别说是捉鬼了,杀僵尸都不成问题。 静妃环目四顾。 她轻咳一声,对众人道:“还是按照上一场的时间。明日清晨,天亮之时,来翠微湖边清算谁捉鬼的数量最多。” 乱葬岗那地方阴气太重,静妃不想过去沾染。 她摆摆手,“开始。” “好。” 阿二与傅娇异口同声。 语毕,厌胜五鬼一行人立马着急忙慌地前往乱葬岗。京城周边,数那里游魂野鬼的数量最多,要捉鬼,乱葬岗是绝佳的地点。 傅娇依旧不紧不慢。 好在傅如镝赵玉懿等人已经习惯她这种悠闲的态度,连带着紧张的情绪都得到了缓解。 “四小姐,快马已经准备好,我们也立刻去乱葬岗!” 司南司北牵来两匹枣红马。 他们已经慢厌胜五鬼一步了,万一五鬼先到,岂不是比他们在乱葬岗收的鬼多。 “不急不急。” 傅娇慢悠悠梳理马背,“我们还是坐马车,骑马颠得屁股痛。” 司北着急说:“可是马车太慢了!” “不急不急。” 傅娇此时就像老态龙钟的大爷。 傅如镝失笑,让司南将马车赶过来。赵玉懿本也想跟着一起去,但静妃还在翠微湖畔,她得陪着她母妃。 赵玉懿趴在车厢的车窗上,眼巴巴望着傅娇他们的马车远去。 下一秒,她就察觉不对,“蹭”的一下站起来,脑门儿不小心都磕在了车厢顶,疼地立马捂住额头,大叫一声“哎哟”! 闭目养神的静妃不耐地睁开眼,“昭福,你又做什么?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她这个女儿,也不知道随着谁的性子。 就不能安安静静地等待明天的比赛结果吗? 赵玉懿憋着嘴。 她抬手,指着傅娇他们马车离去的方向,“傅娇他们走反了,应该去乱葬岗,而不是进城的路!” 众所周知,游魂野鬼习惯聚集在人烟稀少的阴寒之地,而人气越旺的地方阳气越盛,阴物不会靠近。傅娇他们南辕北辙,一来一回又要浪费不少时间,等他们从城里赶去乱葬岗,那边的游魂野鬼肯定早就被厌胜五鬼给收服完了。 “胜负由他们自己决定,你急什么?” 静妃瞪了赵玉懿一眼,便不再说话。 赵玉懿无奈,只好满心烦躁地窝在马车上,等待明日的比赛。 乱葬岗。 附近城镇乡村里的贫穷百姓,家里死了人,无钱安葬做法事,便只能将尸体随意用草席卷了在这里掩埋。 青天白日,午时阳光最炽盛的时候,这里也是有种说不出的寒意。午时一过,天空被厚重的乌云笼罩,透不出一丝阳光,阴冷的风不断地呼啸。 厌胜五鬼翻身下马,开始估计这里的游魂野鬼数量。 这里竖着无数潦草的墓碑,墓碑上的字迹模糊不清,仿佛岁月的痕迹已经将它们彻底遗忘,土壤的颜色也透露着不正常的红色,如腐朽沉疴。 “不错,数量可观。” 阿二掐指一算,眼底已经流露出胜利的笑意。 见他这样,阿大忍不住道:“开始捉鬼,尽量不要轻敌。” 阿二冷哼,显然没把阿大的话听进去。 他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取出一只小小的金钵,出言讽刺阿大,“放心好了,我的妙凡钵可不会愚蠢的东南西北不分!” “混账……” 阿大想骂他两句,想想又算了。 五鬼中,就阿二最不服他做老大。阿二和他同时拜入师门,年纪虽比他小十多岁,但天赋甚高,两人资历相当。万一这一轮阿二胜出,岂不是又让阿二找到了讥讽他的理由,因此,他还是少说两句。 “罢了,眼下我们应该共同对敌,别忘了师门给我们的任务。” 阿二嗤道:“这是自然。” 他举着金钵,就像举着什么宝物。 傅娇他们不知道,阿二手中这巴掌大小的金钵来历不凡。 这金钵名为“妙凡钵”,碗状,通体纯金,镂刻着可以摧毁一切邪恶和障碍的法咒,是玄门中人用来战胜内心魔障、佛道双修的圣物。传闻,妙凡钵乃达摩祖师加持过的,面对各种妖魔鬼怪,金光一照,妖魔即刻现出原形,鬼魂纷纷被吸入钵中,威力非同小可。 乱葬岗中的游魂野鬼大都不成气候。 见了妙凡钵,无需施法,它们自己都会惶恐地钻进金钵里,可谓是收服鬼怪的第一神器。 阿四阿五不禁笑出了声,“别的不敢保证,但捉鬼我们必胜无疑!” 第一百六四章 收鬼 傅娇没有去乱葬岗,直奔城中的广平王府。 同行的司南司北十分奇怪,“四小姐,为什么去广平王府啊?” “找世子。” 世子身边的雁姬。 这一局能不能获胜,关键点全在于她。 司南司北已经习惯傅娇卖关子了。她和广平王世子交好,这个时候去找他,肯定有用意。 傅如镝都不需问傅娇。 赵灏曾经送了她许多厉害的法器,说不定找赵灏就是为了去拿那些东西。 待到了广平王府,傅娇让门口的家奴传话。不一会儿,赵灏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大声问:“什么事什么事?我又错过什么事了?” 傅娇跳下马车,将赵灏拉到墙边,伸出手:“雁姬跟我去一趟。” 赵灏不情不愿地拿出瓷碟,“问你什么事你又不说,动不动就让雁姬去帮忙。我最近看了本养魂的书,像雁姬这样的鬼啊,不适宜抛头露面,就该在瓷碟里慢慢蕴养……” “你清楚还是我清楚。” 傅娇抬手,从赵灏手里取过瓷碟。 她将和厌胜五鬼打赌的事情告诉赵灏,赵灏听得耳朵都立起来了。得知翠微湖一夜化冻,他瞬间大惊:“原来是你们搞的鬼啊!翠微湖的奇观京城里已经传遍了,还说是今年倒春寒和往年不一样呢!” 本来赵灏今天说带雁姬去翠微湖转一转,看样子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傅娇和厌胜五鬼斗法,这么大的事他可不想错过。 “我要一起去。” “你要去就去。”傅娇想了想,反正赵玉懿也在,“只是静妃娘娘出宫的事万万不能走漏风声。” 赵灏打包票地拍拍胸脯,“我自然懂得。” 他满腹疑虑,为什么静妃会和厌胜五鬼牵扯。但凭借他和昭福的关系,问个所以然出来没问题。 和赵灏谈妥,傅娇又给雁姬传话,几人登上马车,这才往乱葬岗去。 坐上马车,赵灏没想到傅如镝也在。傅如镝与他礼貌打过照面,便不再说话。 天色渐晚。 从翠微湖入城,再出城赶去京郊乱葬岗,一来一回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司南司北赶着马车,有句没句地聊着:“哎,这会儿赶去乱葬岗,四小姐还能捉到鬼吗?” 司北想了下,说:“应该没问题?厌胜五鬼再厉害,也不可能把整个乱葬岗的鬼收完。” “也是。” 司南点点头。 对傅娇他们还是信心十足。 两人铆足劲儿的赶马车,飞奔到乱葬岗,天色已经全黑了。 冷风呼啸,无星无月。 四周寂静无声。 影影绰绰的墓碑后,鬼火忽闪,让本就阴森的乱葬岗愈发可怖。 赵灏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感觉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尸臭腐败的味道。他有些害怕地挤在司南和司北中间,左右张望,“感觉到处都是那个……那个脏东西。” 司南司北也不懂啊。 他们纷纷看向傅娇,“四小姐,怎么说?” “挺好的。” 傅娇微微一笑。 傅如镝因为身上的紫薇命格,他对这些阴气天生比较敏感。乱葬岗虽然阴森,但没有让他觉得不适的东西存在。不像在水尾圣娘庙、云岭坡,那里才是真正有邪祟作乱。 他轻轻皱眉,看向傅娇:“你要在这里捉鬼?” “捉鬼?” 傅娇连连否认,“当然不是啦!谁说我来乱葬岗是捉鬼的,我是来找厌胜五鬼的。” “找他们做什么?” “看他们捉鬼呗!” 傅娇嬉皮笑脸没个正经。 夜深人静,乱葬岗这个地方根本不会有人出现。因此,要找到正在用妙凡钵收鬼的厌胜五鬼不要太简单。循着火光,傅娇一行人很快找到了他们。 厌胜五鬼没想到这大半夜的,傅娇姗姗来迟。 阿四忍不住讥讽傅娇,“傅道友,你来的太晚了,这乱葬岗的孤魂野鬼已经快被阿二收完了。” 赵灏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着急。 他低声自责:“哎,早知道别来找我了,进城太耽误时间。” 谁说不是呢? 司南司北两人无精打采地对视,谁也不明白傅娇为什么怎么做。难道跟赵灏见一面,她第二场的比试胜算会提高? 在场众人,都对傅娇持怀疑态度。 唯有傅如镝坚定不移地相信她,丝毫没有焦灼的情绪。 傅娇不好将雁姬的事情大肆宣扬。 她环目四顾,掐指一算就知道厌胜五鬼没有骗她,这乱葬岗的孤魂野鬼全都十分忌惮阿二手中的金钵法器,阿二都不用怎么施法,这些胆小的野鬼纷纷钻入他的金钵,收服效果显着。 待阿二将金钵揣回,厌胜五鬼个个笑容满面。 赵灏急急忙忙地问:“傅娇,你怎么不施法?是不是这里没几只鬼了?” “是啊,这里一只鬼都没有了。” 傅娇叹了口气,指着对面五人说:“全被他们收了。” 赵灏与司南司北等人脸色苍白。 赵灏恨不得当场跳起来跺脚,“什么?鬼都被他们收了,那你怎么办?”他知道第二场的规则,谁收的鬼多谁就胜出。厌胜五鬼来的早,在乱葬岗盆满钵满,而傅娇吃剩饭都赶不上热乎的! 厌胜五鬼站在一旁看热闹。 阿二更是举着他的妙凡钵,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对傅娇语出讽刺,“傅道友,不好意思,这一局我们要胜出了。” 傅娇只抿唇发笑,并不言语,目光盯着他手中的金钵,道:“看来你们有厉害的法器,我比不上。” “不错,我这妙凡钵是收鬼的圣物。” 阿二蔑视傅娇,胡乱指了个方向,“傅道友,你去那边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捉一两只漏网之鱼,明日清晨比试时,也不至于输太难看。” “多谢美意。” 傅娇拿着瓷碟,在手中把玩。 厌胜五鬼洋洋得意地走了。 就在他们离开乱葬岗之时,阿二手中的妙凡钵又发出淡淡的金光。顺着金光指引,阿二看见墓碑后站着一只可怜兮兮的红衣女鬼。 “咦?怎么还有一只鬼。” 阿二本着让傅娇颗粒无收的心态,立马举起金钵,将红衣女鬼收入钵中。 另一边,傅娇感受到瓷碟中消失的雁姬气息,瞬时松了口气,咯咯咯笑了起来。 第一百六五章 多出 厌胜五鬼把乱葬岗所有鬼都抓走了,赵灏等人都不知道傅娇这个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 “笑啥啊!” 赵灏没好气地看了傅娇一眼。 傅娇不理他,转身自然而然地挽住傅如镝的胳膊,打了个呵欠:“哥哥,我折腾几天了,今晚就近找个地方睡一觉。” “好。” 傅如镝点点头,立刻让司南司北驾车。 赵灏和赵玉懿不愧是亲戚。 两人着急的方式都一模一样,围着傅娇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 看着赵灏这滑稽的动作,傅娇忙问傅如镝:“哥哥,你就不着急吗?” 傅如镝对她放心的很。 特别是在她每次流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狡黠可爱到了极点,看得人心都软化了。 “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傅如镝淡声道。 被人无条件信任,傅娇心里美滋滋的。她踮起脚,忍不住凑到傅如镝耳畔,低声将自己的计策说出。 “……就是这样。哥哥,我聪明!” 语毕,她饱满的嘴唇不小心刮擦到了傅如镝的耳廓。 傅娇没心没肺地沉浸在自己的小计策里,没有留意到两人之间的过分亲密。反倒是傅如镝,浑身都僵住了,被她唇瓣轻轻蹭过的地方,滚烫炽热,几乎烧红了他半边面颊。 好在夜色浓稠,无人注意到他的心理变化。 “嗯,聪明。” 傅如镝目光柔和如水,看向傅娇,带着无边的宠溺喜爱。 哪怕就这样一直望着她什么都不做,心里亦满满温暖。 赵灏还想劝傅娇去别的地方找找孤魂野鬼,但傅娇一直嘴里嚷着累。傅如镝心疼她,自然是就近在城边的客栈休息了一晚。 一晚上赵灏辗转难眠,自责拖累了傅娇,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一行人便要去翠微湖与厌胜五鬼分个高下。 清晨。 翠微湖边雾气萦绕,岸边花草柳叶都沾染了重重水汽。 司南司北将马车停靠在湖边,赵玉懿听到动静,立马从静妃那边跑了过来,“还有半个时辰才是第二场斗法的结束时间,你怎么提前来了!” 半个时辰可以多抓许多鬼呢! “提前什么啊。她昨晚睡了一夜大觉,根本就没去捉鬼。” 赵灏从马车上跳下,唉声叹气的。 赵玉懿一见是他,心虚地后退几步,“你怎么来了?” “我有什么来不得?” 赵灏朝赵玉懿翻了个白眼,“凭借咱们的关系,你还想把事情都瞒着我不成?” “也不是……” 赵玉懿声音低落不少。在云岭坡,她和赵灏算是体会了一把真正意义上的兄妹感情互帮互助。赵灏又是傅娇的老朋友,大家知根知底的,没必要隐瞒。只是她这次做的事儿不光彩,还牵扯到了静妃娘娘,许多事就不想让赵灏知道。 赵灏看她一脸为难,也知道静妃在场,识趣儿地说:“好了,我也不想刨根问底,就想和傅娇过来看看,她和厌胜五鬼的斗法谁胜谁负。” “那肯定是傅娇胜出。” 刚刚经历过上一场,赵玉懿对傅娇信心十足。 岂料赵灏立马泼冷水,将昨晚乱葬岗的事儿说给赵玉懿听。赵玉懿顿时不淡定了,跑去问傅娇真假,傅娇“嗯”了一声,点点头:“我累得很,需要休息。而且那个时候去乱葬岗已经晚了,他们是一只鬼都没给我留啊。” “那怎么办?!” 赵玉懿瞪大双眼。 傅娇两手一摊,“先别管我,且看看阿二昨天晚上抓了多少鬼。” 说曹操曹操到。 厌胜五鬼驱车赶至。 阿二用他的金钵忙碌了一晚上,收获颇丰。 五人先去到静妃娘娘面前邀功,静妃在马车上没怎么休息好,扶着额道:“这次不会有差池?” “当然不会。” 阿二信心满满,斜睨了一眼傅娇,“乱葬岗的游魂野鬼被我一扫而空,傅娇昨晚上什么都没抓着。” 傅娇这时上前,笑嘻嘻道:“话别说太满。究竟你们抓了多少只鬼,当着大家一起清点清点。” “这是必然。” 要让凡人看到鬼魂,办法可就太多了。 阿二给了个眼神,阿三立马取出一瓶阴年阴月阴日的牛眼泪,道:“大家只需将此物抹在眼皮上,就能看见鬼魂。放心,这些鬼魂都被阿二教训过,不敢乱来,全都老老实实十分听话。” 赵玉懿不太相信,嫌弃地盯着阿三手里的牛眼泪,怀疑说:“你这东西不会有诈?让我们抹在眼皮上,只能看见你们抓的鬼,看不见傅娇抓的,这岂不是白白让你们占便宜。” “昭福公主,你说这话可就折煞我们了。” 阿三当即反驳,“我们厌胜五鬼行得端坐得正,绝不会在这上面动手脚。”他指着傅娇,“傅道友就在这里,大可过来验验真伪。” 赵玉懿扯扯傅娇衣袖,“快去看看,别傻乎乎吃亏了。” “好。” 傅娇一眼便看出阿三手里的牛眼泪是真货。 但为了让赵玉懿赵灏等人放心,她还是上前查验了一遍,点点头说:“没问题。你们将此物涂抹在眼皮上,一个时辰内,可以看到所有鬼魂灵体。” 有这句话,赵玉懿和赵灏才舒了口气。 在场众人,一一接过牛眼泪,涂抹在自己眼皮上。 一切准备就绪,阿二搓搓手,按捺住喜悦朝傅娇道:“傅道友,将你捉的鬼放出来给大家瞧瞧!” “好。” 傅娇也不推诿,她只是面有难色,颇为拘谨地说:“哎,只是我运气不好,一晚上就捉了一只。” 说完,她从怀中取出瓷碟,轻轻地沿着边缘敲了敲。 一看这熟悉的瓷碟,赵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嘴巴一张,差点喊出“雁姬”两个字。 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傅娇将她捉的鬼放出。涂抹过牛眼泪,所有人都看见那瓷碟里钻出一只面无表情的女鬼。女鬼长发整齐束在脑后,穿着鲜艳的红色曲裾,柳叶眉,樱桃嘴,皮肤苍白如纸,除了身上森森的鬼气,外形并不可怖。 静妃娘娘还是第一次清楚地看见女鬼。 因为雁姬长得貌美,又乖顺地站在那儿,她并不害怕,还反问傅娇:“你就这一只鬼?” “回娘娘的话,民女能捉一只已经尽力了。” 傅娇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里的鬼魂啊,看似很好抓,其实抓住了也会跑掉。就这一只鬼,我都花费了不少力气呢!” 静妃娘娘担心地看向阿二,喃喃道:“是么……” 她还以为抓鬼是很简单的比试。 毕竟第一场比试,傅娇的厉害有目共睹。即便有运气的成分在,傅娇也是有两把刷子的人。 她都说捉鬼困难,阿二这一晚上战果又如何? 傅娇举起瓷碟,将雁姬收回,便立在一旁等候。 阿二方才瞧她放出的女鬼莫名有些熟悉,他小声问其他人:“这女鬼昨晚上我们是不是也收过?” 阿大淡淡道:“女鬼大同小异,都是长头发红裙子。昨晚上收了太多只,你怕是记错了。”阿五跟着说:“进了你的妙凡钵,哪还有鬼能放出来?除非有高人帮忙,给那女鬼金蝉脱壳的符咒。但这也不可能嘛!” 阿三阿四觉得有道理,纷纷说阿二记错了。 阿二对自己的妙凡钵有信心。 他站出来,举起金钵,大声道:“静妃娘娘,昭福公主,您们瞧好!我这金钵里鬼魂怕有上百只,千万别数漏了!” 说完,阿二催动法咒,妙凡钵口一阵金光闪烁。 微风吹拂柳叶。 半晌,翠微湖边也没有鬼魂现身,四周安静的可怕。 赵玉懿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喂,你到底把鬼魂放出来没有?怎么一只都瞧不见?” 阿二古怪道:“诶?这不可能啊!” 他抓着金钵,来来回回翻开,旋即又掐诀施法。 伴随着钵口一道道金光,里面却一只鬼都没有钻出来。 赵灏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他忍住狂笑的冲动,和赵玉懿一唱一和地打配合,“你到底抓到没有?” 赵玉懿冷哼:“该不会被傅娇说中,那些游魂野鬼狡猾的很,看似被抓住了,其实又被逃了?你们厌胜五鬼一晚上白忙活。” “不可能!” 阿二握紧了他的妙凡钵,“我法器收服的鬼怪,是不可能逃走的!” “那你倒是把鬼放出来我们数一数啊!” 赵玉懿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而,阿二无论怎么施法念咒,那金钵的光芒闪烁了一圈又一圈,钵内仍旧是空空如也,一只鬼都见不着。 阿大几人上前帮忙,仔细查探了一番,个个脸色煞白。 阿三脑袋都快塞钵里了,他检查了无数遍,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阿二,你……你抓的鬼,全都没有了。” “没有了?” 阿二脑袋里一片空白,“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阿大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没好气道:“走了,跑了,消失了!你说你怎么回事,收进钵里的鬼都看不好?这都能让它们溜掉。” 一行人都没意识到他们默认了傅娇的说辞。 收进钵里的鬼魂会自己跑掉,那他们这捉鬼的也太差劲了。 这时,阿二又提出道:“不,可能是牛眼泪失效了……” “如果牛眼泪失效,那我们刚才怎么看见傅娇抓的那一只鬼了?” “这会儿可能失效了!” 阿二犟种咬住这点不放,非要开坛做法,让众人再使用一次香烛符箓,来观察鬼魂。 静妃娘娘当然想为阿二说话,她轻咳道:“既如此,就让阿二再试一试。” “多谢娘娘体恤!” 阿二当即点燃特制的香烛,他认为牛眼泪出问题,都不认为自己出问题。 赵玉懿等人无法,只得配合阿二。 香烛点燃,青烟飘荡在翠微湖畔,阿二再次催动妙凡钵,金光闪过,湖边仍旧空荡荡的只有垂杨随风摆动。 傅娇好心好意地将雁姬放出来,“我让这只鬼出来作个对比,不然厌胜五鬼又觉得作法失效。” 一袭红衣的雁姬站在翠绿的柳枝下,衣袂翻飞,别说,还真有一种特别的美。 可惜,这美色只有赵灏能欣赏。 其他人要么害怕要么畏惧,要么就是注意力根本不在雁姬身上。 “怎会如此……” “当”的一声,妙凡钵滚落在地。 阿二视为珍宝的法器,此刻他却没有心思去捡拾。而是抱着自己的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怎么想都想不通,“我昨晚收的鬼怎么全都没有了,怎么会这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赵玉懿实在不耐烦了,她转身问静妃意见:“母妃!我觉得这一场谁胜谁负已经很清楚了!” 规则是厌胜五鬼提出的:谁抓的鬼多,谁就获胜。 如今他们一只鬼都没抓到,而傅娇虽然只抓了一只,但在数量上已经占据优势。 阿大无视掉还在抱头蹲地的阿二,走上前,朝赵玉懿静妃拱手,无奈地低头:“娘娘,公主,显而易见,这场是阿二输了。” 静妃压抑住怒火,闭了闭眼。 她想帮厌胜五鬼作弊都没有办法,不情不愿地宣布:“嗯,傅娇再次胜出。” “太好啦!” 赵玉懿毫不掩饰喜悦。 她之前听赵灏唱衰,还以为傅娇这句会输得彻底,没想到她不声不响扭转乾坤。 几人聚到一棵柳树背后,迫不及待地询问傅娇制胜之法。 傅娇微微一笑,抚着瓷碟道:“我去找世子,是因为世子身边跟着一位道行深厚的女鬼,这场斗法,需要让她帮忙……”她事先画好金蝉脱壳的符咒交给雁姬,而雁姬被阿二收入金钵之后,便开始了单反面的屠杀。 金钵中的孤魂野鬼,在她五百年厉鬼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全被雁姬给吸收吃掉,成为她道行的一部分。 金钵隔绝了地府鬼差的感应。 雁姬大肆吞噬的又是孤魂野鬼,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待到了约定时间,在翠微湖畔,吃饱喝足的雁姬利用符咒离开金钵,来到傅娇身边,而阿二的金钵中鬼魂荡然无存。 从一开始,傅娇就没想过和厌胜五鬼比谁收鬼的多。 与其辛辛苦苦到处找孤魂野鬼,不如在清算时,比对方永远多一只鬼,便足够获胜了。 第一百六六章 起死 另一边,静妃将厌胜五鬼责了个狗血淋头。 阿大阿二连续输了两场斗法,两人不敢开腔。 “你们究竟能不能胜一局?否则,让本宫如何自处?让引荐你们的嘉宁长公主如何自处?” 静妃将马车上的茶几拍得啪啪响,“还是你们太过轻敌,不知道傅娇的真实深浅?” 这时,阿三大着胆子道:“静妃娘娘息怒,傅娇两场获胜都是侥幸。您看,第一场,是阿大召来的神仙太愚钝,分不清东南西北,让傅娇捡了个便宜;这第二场,阿二没想到鬼魂入了金钵会溜掉,怪他大意。我们并非轻敌,再说了,也没有感觉到傅娇有厉害之处。” 最后一句是他的实话。 旁观两场比试,傅娇都没有正儿八经开坛做法,全是小打小闹,凭借运气获胜。 阿三想了想,又斩钉截铁说道:“五局三胜,她才赢了两局,后面三局我们定不会再让她赢一次!” “好。”静妃挑眉,到底还是信任他们一些,“那第三场,你们有何打算?” 阿三不像阿大阿二那么耿直,虽然他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傅娇,但为了万无一失,他上前,小声给静妃出谋划策。 静妃听后,皱了皱眉:“这有作弊之嫌。” “娘娘,这一局我们若再不获胜,那接下来的两场比试也就不用比了。” 让傅娇连赢三局,他们面子往哪儿搁? 阿三抱拳,恳求道:“您就帮我们一次。” 静妃叹了口气,顿了一顿,说:“我当然会帮你们。” 否则,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与这群人跑出宫是为什么?这一局,她必须得让厌胜五鬼胜出。 各自短暂地休息了片刻,便开始了第三轮比试。 这次仍旧是捧出《三阴鬼书》,从中寻找比试的题目。 赵玉懿搓搓手,“我来翻!” 她刚伸手,却被静妃拦住,“毛手毛脚的成何体统。”语毕,静妃看似随意地翻开其中一页,凤眼微眯,“你们看看,这一页可否能出斗法之题?” 傅娇和厌胜五鬼同时上前。 只见静妃翻开的这一页,正好讲到有种传说中的法术,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也就是人们熟悉的“起死回生”。 傅娇皱起清秀的眉毛。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厌胜五鬼中的阿三便拍拍胸脯说:“好!那这一轮就由我和傅道友比试,谁能让一个死人重新活过来,谁就获胜!” 傅娇闻言,颇为诧异地盯着阿三:“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若真有“起死回生”的能耐,这几个人何必与她在这里斗法?直接修炼当神仙算了! “傅道友,我没有开玩笑。” 阿三神情专注,仿佛已经掌握了制胜秘诀,“我知道,起死回生难如登天,但若是刚死不久的之人,我却有办法延续他的性命,让他与家人团聚。” 傅娇揶揄道:“哟,看来你地府有人脉啊。” “人脉谈不上,但道法略知一二。” 阿三大言不惭。 傅娇沉默了片刻。 起死回生是传说中的法门,能学会这项法术的人起码得是半仙之体。即便是她,在这里积攒满功德,回到自己的世界都不一定能施术成功。 人之生死,在地府名簿上都有定数。 十殿阎罗各方鬼差,绝不可能为一个凡人徇私枉法。除非此人有大造化,日后是要飞升成神需要仰仗的存在。 傅娇怎么看这阿三都是一脸刻薄无福之人。 他会起死回生? 傅娇才不信! 不过对方答应得干脆,想必是有偷梁换柱投机取巧的奸诈办法。傅娇眼珠子转了几转,心里有了计较。 这一轮,她仍然不比试,而是在最后关头揭穿这阿三起死回生的骗局,胜利的一方还是在她这儿。 思及此,傅娇便也笑吟吟地应承了,“好,那就按你说的比。” 厌胜五鬼没想到傅娇还真是什么比试都敢接。 起死回生这样的法术她难道真会? 阿三哈哈大笑,朝她夸道:“傅道友真是耿直!在下佩服佩服!” “也别佩服了,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起死回生术。” “好!我这就去寻一名刚死之人。” 阿三大手一挥,“走!” 厌胜五鬼前脚刚走,傅娇忙跟上。她亦步亦趋跟在五人身后,阿大不禁疑惑地转头:“傅道友,你不去找死人,跟着我们干什么?” 傅娇两手一摊,理直气壮道:“我方才不是跟阿三说了吗?见识见识他的起死回生术,自然要全程跟随。” “你……你这是要跟我们一路了?” 傅娇连连点头。 阿二呵斥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你跟着我们,我们还怎么施法?” “施法的又不是你。”傅娇朝他翻了个白眼,指着那方才还答应过的阿三说:“这一轮是他与我比试。我刚才说跟着见识见识,阿三立即说了‘好’,怎么,现在又想反悔?” 阿二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扭头看向阿三。 赵玉懿赵灏等人都在,两人对阿三虎视眈眈,阿三顿时不好再说什么。 他想了想,才假惺惺笑道:“傅道友想跟着就跟着,只是耽误了你比试,输了别怪在下。” “当然。” 傅娇爽快道。 她正名光大地跟在厌胜五鬼身后,阿大阿二烦得不行。但这轮比试的阿三都没说拒绝,他们也没办法撵走她。 司南司北驾着马车,厌胜五鬼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 傅娇也不去找刚死之人,像只跟屁虫黏在阿三背后。 这一次,几人都不心急了。 他们相信傅娇一定有她获胜的办法。 坐在马车上,赵灏就跟赵玉懿附体似的,无比崇拜地看着傅娇:“姑奶奶,你可真有本事,一连反败为胜两次。这一局你又这么悠闲,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获胜的办法?” “获胜?” 傅娇撇撇嘴,“这一局我都没想过获胜。” 赵灏瞬间大脑卡住。 他抓抓头发,“什么意思?你这局不打算赢?” “嗯。” 傅娇点头,“我这一局估计赢不了,你们还是别报太大希望。” “为何这么说?” 赵灏急切地追问。这一次,就连傅如镝都侧目安静地望向她,等待她解答疑惑。 傅娇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他们分析道:“你们看,说好五局三胜,我已经连胜了两次,这次我若再获胜,厌胜五鬼直接认输,受我摆布。静妃娘娘定然是维护他们,所以这一局,一开始就被他们做了手脚。” “做了什么手脚?”赵灏压根儿没看出来。 傅娇道:“静妃娘娘翻《三阴鬼书》,那一页被作了标记,注定比试‘起死回生’。她故意给我下套,说明厌胜五鬼这一局信心十足,早已有获胜的万全准备。” 她这么一解释,傅如镝也察觉到静妃翻书的动作有猫腻。 怪不得静妃要阻止赵玉懿,看来,她是存心站在厌胜五鬼这边了。 “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傅如镝问。 傅娇思索了一会儿,坦白道:“哥哥,我不会起死回生之术。这种法术,只存在于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那已经不是人是神仙了。” “你都不会,厌胜五鬼怎么可能会?” 赵灏哇哇大叫。 在他眼里,傅娇可是玄门中最厉害的那类。 傅娇冷哼一声:“所以我们要死死跟着他!我倒要看看,这阿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用什么办法让一个死人活过来。如果是邪术妖法,我当场拆穿他,让他无地自容,输掉比赛还输掉名声。” 赵灏设想了一下,当即拍手:“妙啊!我们就这样对付他!” 赵灏转头就让司南司北加快马车速度,务必不能将厌胜五鬼给跟丢了。 厌胜五鬼确实是在找刚死的人。 他们在京郊各个村落搜寻,可算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门口挂着挽联白幡,撒过的纸钱都是崭新的。阿三等人过去一问,这才知道是一对老夫妻死了正值壮年的儿子,遗体还停在堂屋,没过头七。 阿三欣喜若狂:“才死了一天!” “真是天助你也!”阿二拍拍他肩膀,当场跟那对年迈的夫妻道,“遇上我们你是有福气了,我们可以让你儿子活过来。” 老夫妻人都傻了。 他们面面相觑,皆以为遇见了疯子骗子,“人都死透了哪还能活过来?我儿子得了重病,他能不能活我们还不知道吗?” 那老婆子更是直接举起笤帚轰他们,“胡言乱语!休想来骗我们的钱财!” 本来死了儿子就伤心难过,还在这个时间点遇见一群穿着古怪的骗子,老夫妻哪能不生气。 阿三这时忙大喊道:“我们不是骗子!不收你一文钱!反正你们儿子已经死了,起死回生岂不是好事一件?即便我作法不成功,对你们也没有任何坏处。再不济,也可以帮他诵经超度,让你们省下一笔端公钱。” “他可是茅山玄门的高人。” 阿四阿五站出来解释。 此言一出,那对老夫妻这才开始仔仔细细打量阿三。 这才发现阿三几人都穿着黄色的道袍,蓄须戴冠,看起来是懂些道法的。 “你当真会诵经超度?” “当真。” 老夫妻对起死回生的希望不大,只想着能节省一笔超度法事的开支。反正儿子已经死了,他们老夫妻无钱无势,倒不如看看这些人能耍什么花样。 思及此,老夫妻死马当活马医,点头应允了此事。 厌胜五鬼找到了合适的尸体,非常高兴。 阿三拉着老夫妻询问死者的生辰八字,又问了好些问题,事无巨细,几乎将死者的生平都了解个透彻。眼看天快亮了,阿三忙让阿四将静妃和赵玉懿请来老夫妻的茅草屋。 黎明的夜色如墨。 门口悬挂着的白幡和写着“奠”字的白灯笼,随夜风轻轻摇晃,看起来莫名渗人。 赵玉懿睡眼惺忪地来到这偏僻乡村,立马选择和赵灏等人站在一起,四处张望:“这地方还真有点可怕。” “不可怕。” 傅娇上前安慰,“有我在呢。” 闻言,赵玉懿展颜一笑,“也是。” 茅檐低小,屋内逼仄。堂屋因为横放着一具棺材,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静妃强忍着心里的厌恶,远远地看了眼那棺材中的死人,问道:“这人死了几天?” “今天刚好是第二天,新鲜着呢。” 阿三呵呵笑道。 静妃皱起眉头,对阿三表示怀疑,“都死了两天了,你当真可以让他活过来?” 棺材里的死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岁,穿着一身万福纹的蓝色的寿衣,头发用布束在头顶。脸上不知是敷了粉还是什么别的东西,看起来惨白惨白的,格外恐怖。 阿三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把香蜡纸钱,目光坚定道:“静妃娘娘,这一局我必胜。” 静妃侧目看了眼旁边围观的傅娇,让阿三还是低调些,“话别说太满,傅娇还没有出手,别又输了让人白白看了笑话。” 傅娇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阿三动作。 她确认过了,老夫妻的儿子死的不能再死,两天时间,亡魂肯定都过了奈何桥,断不会再回阳间的。 阿三信誓旦旦说自己获胜,只有一种可能——不是让人“起死回生”,而是“借尸还魂”。 事情按照她预想的发展。 果不其然,阿三开坛做法,在老夫妻和静妃赵玉懿等人面前唱唱跳跳,时不时喷出一股火焰、燃烧一叠符纸,看起来还真有那么回事。 到了关键时刻,阿三将手中引魂铃摇得铛啷啷作响。 天边一抹朝霞破云而出。 与此同时,阿三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将一张朱砂混合鸡血画制的符箓叠成三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入死者口中。 “砰!” 那死者口中竟然冒出一缕灰色青烟。 下一秒,在众人震惊骇然的目光中,棺材中的死者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他的脸仍旧惨白中带着死气。 眼珠却转了又转,最后目光落在老夫妻身上,僵硬地张开嘴,泪眼汪汪唤道:“爹,娘,孩儿回来了……” 第一百六七章 真假 这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 老夫妻直接泪流满面,不可置信地冲上前去,抱住那脸色惨白的青年,哭道:“鹏儿啊!你真的回来了?!爹娘怕不是在做梦!” “爹娘,我回来了。” 名叫阿鹏的青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似乎还不太习惯这具僵硬的身体。 他身上的尸僵因为复生慢慢软化,半个时辰后,阿鹏从一具尸体变成气色红润的正常人,甚至比之前病恹恹的样子还要精神。 老夫妻抱着阿鹏欣喜地痛哭。 灵堂里上演“死而复生”的场景,大家都震惊的说不出话。 就连傅娇,也脸色凝重地看着他们。 赵灏和赵玉懿开始担心傅娇能否获胜,他们急急忙忙地问:“傅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玄门中没有起死回生的法术吗?” “当然没有。” 傅娇对于这点十分坚定,必然是阿三用了“借尸还魂”之法。 傅如镝盯着正在哭泣的阿鹏,犹豫道:“按你的意思,面前这个‘阿鹏’,并非以前的‘阿鹏’,而是厌胜五鬼随便找的野鬼顶替。” “嗯。” 傅娇点点头,“哥哥,还是你明白。” “那如何破局?” 赵灏眼睛一眨不眨,他取出袖子里的瓷碟,“需不需要雁姬帮忙?” “不用。” 借尸还魂已经成功,雁姬出手也没多大作用,反而平添一笔罪孽。 就在傅娇思索办法的时候,那老夫妻擦干眼泪,询问阿鹏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傅娇连忙竖起耳朵。 那阿鹏一个七尺男儿,哭得泪眼朦胧,扶着那老夫妻的双手当真比自己亲生父母还亲,“爹,娘,我之前是死了。死了之后来到一片混沌的世界,突然,黑白无常他们举着枷锁出现,说是要把我引入地府。我什么也不懂,自然是跟着二位鬼差,眼看要过奈何桥了,耳边却仿佛听到了某种召唤。其中一位鬼差也听见了,他对我说,我在阳间有大机缘,遇到了高人作保,与阎王爷谈判,硬生生多给了我三十年阳寿!” 阿鹏说的绘声绘色,“于是那鬼差立马将我的枷锁解开,说我阳寿未尽,可以还阳去感谢作法的高人!” 语毕,阿鹏转身就朝阿三跪下,以头抢地,硬生生磕了十几个头,“高人在上,受小人一拜!还阳的大恩大德,小人无以为报,今生愿为您鞍前马后做牛做马,任凭您差遣!” 阿鹏的父母见得,也忙跟着跪下,对厌胜五鬼那是感激涕零,恨不得将心窝子都掏给他们。 阿三满意极了。 他强压住嘴角的笑意,还得装出一副淡然的世外高人,摆摆手说:“不必报答。能在这乡村相遇自是一番天意。那鬼差都说了你会遇见大机缘,想必正是如此了。” “高人宅心仁厚,小人万分佩服啊!” 阿三与那阿鹏一唱一和,旁观的静妃都忍不住想鼓掌了。 她一方面深深认同阿三的真本事,一方面也终于安心斗法胜出。 静妃轻轻咳嗽,她上前半步,正准备宣布这一局阿三获胜,却见傅娇突然横插进来,用清脆如银铃地声音质问:“哦?是吗?阿三究竟是起死回生,还是借尸还魂,有待商榷。” 此言一出,厌胜五鬼同时表情僵硬。 特别是年纪最小的阿五,眼神慌乱地去看阿三,低声问:“怎么办?” 阿三恍若未闻。 他短暂的僵硬了一下,便哈哈朗笑,指着傅娇反驳,“傅道友何出此言?你自己做不到,便觉得我也做不到吗?” “是啊。” 傅娇不跟他虚以为蛇,指着阿鹏,直接戳穿厌胜五鬼,“他根本不是这对夫妻的儿子,而是你们让小鬼附体,借用阿鹏新鲜的尸身在人间活动。” 老夫妻被这话整懵了。 他们呆呆地看向阿鹏,“他、他是我们儿子啊。” “外表是,但芯儿已经换了。” 傅娇抬起下颌,冷冷地盯着阿三。 阿三被她如芒刺的眼神看得坐立不安。 但他早有准备,大声道:“好!既然傅道友觉得此阿鹏非彼阿鹏,大可让这对夫妻询问他们家人之间的问题,看看你所谓的假阿鹏能不能回答出来。” “这个建议不错。” 静妃适时开口,“如果阿鹏能回答正确,他必然是这对老夫妻的亲生孩子。” 老夫妻看着面前死而复生的孩子,心疼得不行。 可又害怕傅娇说的话是真的。 万一他们的儿子被不认识的孤魂野鬼占据遗体,那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样跟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想想都恐怖。 思及此,老夫妻对看一眼,开始了第一个问题。 “阿鹏,你可知你母亲之前生过一场大病,那场病十分复杂……她治病花了多少钱。” 众人瞬间无语。 这个问题也太刁钻了。 还以为会问他母亲生了什么病,病了多少天,结果是花了多少钱? 岂料,死而复生的阿鹏一口就答出:“整整花了一两银子!” “对!” 老夫妻眼神一亮,“对,就是花了这么多。” 阿鹏看向阿三,两人眼神互相来往了一下,显然之前早就有过沟通。 在赵灏赵玉懿等人惊愕的目光下,阿鹏继续大声说:“那一两银子我必然是记得清楚!咱们家多穷啊,我自幼便在瓷器坊做小工,一年到头也攒不下三吊钱。前年爹娘好不容易给我说了隔壁村的寡妇,结果人家还看我不上,以至于三十出头了都没能成婚。哎,实在是可悲可怜。” 老夫妻连连点头。 他们都认可阿鹏说的话。 “前年是给他说了个寡妇,但那寡妇家中有钱,瞧不上咱家。” 老妇想起这件事就心痛。 阿鹏也叹道:“所以我娘生病花了一两银子,这件事我记得很熟。一两银子,是我家两年的吃穿用度所有开销了。” 他看向傅娇,眼巴巴问:“傅道友,你若还有什么疑问,就一并提出。我好好回答了,也让我爹娘放心。” “哟?你一个瓷器坊的小工,还叫我道友呐?” 傅娇挑眉问。 阿鹏神色一僵,指着厌胜五鬼等人:“方才我听高人们这样称呼你,跟着学的罢了。” 老夫妻接连又问了许多隐秘的问题,阿鹏回答的分毫不差。 阿三问:“傅道友,这下你放心了?” 傅娇扯扯嘴角。 她不知从哪儿抓了团陶土,塞进阿鹏手心,冷笑道:“既然你从小就在瓷器坊当小工,必定会一手烧瓷的技艺。要证明自己,就当场作一只茶盏!” 第一百六八章 胜出 做茶盏? 厌胜五鬼愣住了。 阿鹏看着手中陶土,眼神乱瞟,也无措起来。 傅娇抢先一步,飞快询问那对老夫妻:“阿鹏七岁就去了瓷器坊,想必烧一只小小的茶盏不是难事。” 老夫妻答道:“不难,这些技艺他十岁就会了。” 如今算来,阿鹏在瓷器坊起码待了二十年。别说做个茶杯,就是做一套复杂的工艺品都不算困难。 傅娇得到满意的回答,笑眯眯看向厌胜五鬼。 人的生平可以通过移魂符箓转入脑海,但掌握的技艺却根深蒂固刻在骨子里,非一两日就能学会。 阿三当即驳斥她:“傅道友,你开什么玩笑!这穷乡僻壤哪来的窑给你烧瓷?” 阿鹏也忙道:“对啊,这里没有制作茶盏的工具。” “哦,来的时候我看见村口就有一个旧窑,烧一只小小的茶盏不成问题。” 傅娇说完,站在门口,作了个请的手势。 厌胜五鬼骑虎难下。 五人互相看了几眼,一同望向静妃娘娘。静妃正要开口,赵玉懿立马跳了出来,“看什么看?是真是假烧个茶杯出来就行了!难道这还需要包庇吗?你们不敢去那就是做贼心虚,直接认输,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看着心烦!” 赵玉懿一通话噼里啪啦跟炮仗似的。 堵得厌胜五鬼哑口无言。 就连静妃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良久的缄默,阿三站出来发话,“就依傅道友的意思,阿鹏,你去村口旧窑烧一只茶盏。” “……好。” 阿鹏声音有气无力的。不像方才,急于证明自己声如洪钟。 村口旧窑不远。 厌胜五鬼却好像步履沉重,走得极慢。傅娇等人走在最前方,时不时停下来等待龟速的他们。 “他们不会在商量什么奸计?” 赵灏摸着下巴说。 傅娇眼珠子转了转,低声给赵灏嘱咐了几句。赵灏心领神会,将瓷碟掏出来,放雁姬去偷听。雁姬身上带着傅娇给的隐身符箓,厌胜五鬼即便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察觉她的存在。 雁姬飘飘忽忽地来到上空,听见厌胜五鬼正轮番教导阿鹏如何烧瓷。 “……第一步是炼泥。这个简单,用水调和泥块,去掉渣质,手揉搓半天使其水分均匀。难得是第二步拉坯,最考验人的手法,因为你要将泥团拉成茶杯的形状。茶杯你知道?随便作个什么款式,只要像个杯子就行。” 阿鹏明显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求助地看向阿三,“高人,我真的不会。你知我死的早,五岁便成了孤魂野鬼,我、我连字都不认识,如何又学得会烧瓷的手艺?” 阿三闻言,凶相毕露。 他狰狞地对阿鹏威胁道:“别忘了,多亏我你才能借尸还魂。若不想被那姓傅的丫头拆穿,就赶快将烧瓷的技艺记下来!” 阿鹏眼眶红红,险些被吓哭了。 “高人,我、我喜欢阳间,你千万别让她将我打回原形。我发誓会将阿鹏的父母视作我的亲生父母,我会给他们养老送终,对他们一辈子好……” “跟我说这些没用!” 阿三大手一挥,“这一关你必须给我闯过了!否则,轮不到那姓傅的动手,我便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阿鹏显然被吓住了。 呆呆地立在原地不敢动。 厌胜五鬼怕前面的傅娇等人看出什么,扭头丢下他就走。 阿鹏无措之时,那对年迈的夫妻跟了上来,看“儿子”这幅六神无主的模样,心疼极了,“儿啊,怎么了?” 两个老人目光慈爱。 自幼没有感受过亲情的“阿鹏”,忍不住心底泛酸,他哭道:“爹,娘,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一回。我烧瓷的手艺很生涩,怕是……怕是……” “没关系没关系。” 老夫妻将阿鹏这个壮汉揽入怀中。 喃喃道:“你能重新站起来与我们说话,我们已经很高兴了。” 几天前,还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得肝肠寸断。两位老人世界一片灰暗,甚至想和儿子一起共赴黄泉。而然,今天的奇遇让他们死去的儿子复生,看着活生生的儿子,老夫妻已经高兴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像找到失而复得的珍宝,谁都不愿意弄丢。 “可是,我烧瓷烧不好,你们会不会怀疑我不是你们的亲儿子?” 阿鹏傻傻问。 悬在空中的雁姬瞪大了眼,没想到时间还有这等蠢人。他小心翼翼地问出这句话,不就是证明他是个冒牌货么? 雁姬冷笑。 抱着手臂想看阿鹏被老夫妻戳穿辱骂。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老婆子抬手帮阿鹏擦了擦红彤彤的眼睛,而那老头子更是语出惊人,他拍着阿鹏的脊背,哽咽道:“你能回来我们已经心满意足,究竟是不是从前的你,我……我和你娘都可以接受。” 他们想要自己的儿子。 深思熟虑过后,更想要一个陪伴在身边的人。 不管面前的阿鹏是不是曾经的阿鹏,他叫他们“爹娘”,要给他们养老送终,让他们十分欣慰。 老头子继续安慰他:“待会儿烧窑,你尽力就好。” 阿鹏流泪满面,用力点点头,目光澄澈:“我一定尽力。” 一阵寒风呼啦啦吹来。 阿鹏看向路边一朵摇曳的小白花,几乎被寒风吹断了茎秆。阿鹏似乎不舍,轻轻弯腰,将小白花拢在手心,待风吹过了,才放开双手。 他目光复杂。 看着那朵劫后余生的小白花,呢喃着感慨:“其实,能短暂的来阳间呼吸一下草木清香的空气,感受杨柳清风吹面而来的寒意,已是我的幸运,不敢再去奢求别的了。” 旧窑就在眼前。 不管结局如何,他会去争取。 厌胜五鬼一路磨磨蹭蹭,但这段路依旧会有走到终点的时候。 眼看快要抵达旧窑,雁姬转身飞回了瓷碟。 她将探听来的消息告诉傅娇,末了,竟主动说:“那只借尸还魂的野鬼,五岁就死了。他心思纯净,手上没有沾过血和人命。” 傅娇十分诧异,这还是雁姬头次动了恻隐之心。 她一只厉鬼也会怜悯一只游魂? 这是否说说明雁姬的情感已经在逐渐正常,她会摆脱掉厉鬼的冷漠,生长出活人的血肉。毕竟这么久了,都没有听到她整日整日要拉赵灏殉情。 傅娇心底暗暗高兴。 这对于雁姬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想到这里,她终于把目光挪到了“阿鹏”身上。 刚刚借尸还魂,阿鹏还有些不习惯,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东张西望。 老夫妻紧紧跟随在他左右。 村里的泥土道路太过湿滑,站在左边的老头子突然脚下一个趔趄,眼看要摔倒在地,阿鹏忙不迭冲了过去充当人肉垫背,为老头子缓冲了一下。 “老头子!你没事!” 老妇人赶忙将人扶起。 老头子摇摇头,“多亏了儿子啊。” “儿子,没摔着?” 老妇人关切问道。 阿鹏这个时候才颇为狼狈的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手臂脸颊都蹭破了,看起来极其狼狈可怜。但面对老夫妻的询问,反而傻乎乎地摸着脑袋笑,“爹,娘,谢谢你们关心我,我没事,我好得很!” 一席话让老夫妻彻底放心。 三人相视一笑,气氛欢快融洽,看起来幸福极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厌胜五鬼不合时宜地打破了他们之前的亲情氛围。阿三冷冰冰地拽过阿鹏,指着旧窑道:“记住我刚才说的步骤没有?赶紧去烧一只瓷杯!” 阿鹏脸色瞬间铁青。 他不舍地回望了一眼老夫妻,在厌胜五鬼的催促下,来到旧窑。 傅娇和赵玉懿傅如镝等人旁观。 赵灏高声道:“东西都准备妥当了,赶快做一只杯子。” 阿鹏看着面前的泥团,缓缓伸手。 怕他漏出马脚,阿三咬牙切齿地威胁:“动作麻利一些!” 磨磨蹭蹭迟迟疑疑,岂不是让傅娇一眼就看出有问题。 阿鹏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他声音沙哑道:“我……我这就开始。” 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旁人,他嘴里念叨着烧瓷的步骤,似乎将牢牢记在脑海,“先练泥,再拉胚、上釉、烧窑、彩绘……” 在众人的注视下,阿鹏心理压力巨大,他抓起泥团,开始练泥,一下又一下的捶捣搓揉,将泥团揉得质地均匀。紧接着,他将泥团摔掷在辘轳车的转盘中心,慢慢拉成茶杯的形状。这一步显然很困难,阿鹏手忙脚乱地转动车盘,用刀旋削,但泥坯不是厚了就是薄了,又不小心塌陷掉。 春寒料峭。 阿鹏却满头大汗。 他不得不将失败的泥胚重新塑性,反反复复了五六次。 赵玉懿在旁边看得失去耐心,大声道:“你到底会不会?在瓷器坊做工二十多年,做一只杯子都这么难?我看你就是个冒牌货!” 话音甫落,阿鹏彻底崩溃。 手中泥胚“啪”地一下摔在地上,沾染了灰尘石头,完全报废。 “这位姑娘,我儿刚刚复生,他只是动作生涩而已。” 老头子站出来替阿鹏说话。 老妇人也道:“他工序没有错,可能是不习惯这旧窑。罢了,”老妇人上前挽住阿鹏的胳膊,心疼地说:“高人,我儿刚复生,需要修养,你们想看他制作瓷杯,等他修养半个月再来!那时候他恢复好了,别说是烧一只瓷杯,烧一套珐琅彩绘的茶具都可以。” 被两位老人这般维护,阿鹏感动地泪眼花花。 “爹,娘……” 烧瓷失败。 他根本不敢去看阿三可怖的神情。 人家可以把他从荒郊野岭抓来借尸还魂,就能把他打得魂飞魄散。 但在魂飞魄散之前,能遇到这对好心的夫妻,让他唤一声“爹娘”,是他修来的福分。 傅娇看着这一幕,心底颇不是滋味。 恰时,静妃皱了皱眉,上前道:“也不必半个月了。我看他杯子塑得形状不错,若不是被昭福打扰,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做好了。”她伸手,精致尖锐地护甲轻轻撩过耳畔的发丝,直接道:“死而复生的法术大家有目共睹,不管怎么说,这死人的确活生生的从棺材里站了起来。这一局,阿三胜。” “母妃!” 赵玉懿不满,她跺脚道:“阿鹏根本就不是以前的阿鹏!是阿三随便找游魂冒充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静妃横眉冷对,朝她厉声呵斥,“事实摆在眼前。阿鹏对自己生平了如指掌,人家父母都不怀疑,你又有什么资格大呼小叫?” “可是那阿鹏他根本就不会做瓷杯。” “人家还没有恢复好。大病之后还要静养呢,更何况是死而复生?”静妃挑起柳叶眉,冷冷看向傅娇,音色冷冽如寒冰,“傅道友,你说对不对?” 厌胜五鬼在旁默不作声。 傅娇环目四顾,又看了眼和老夫妻紧紧交握双手的“阿鹏”。 她内心喟叹了一下,缓缓颔首:“静妃娘娘说的对,这一局,我甘拜下风。” 赵灏和赵玉懿同时不解抬头,“傅娇!你……” 傅娇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她上前半步,朝厌胜五鬼抱拳行了行礼,笑道:“原来世上真有起死回生的法术,这次是我长见识了。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输的心服口服。” 阿大阿二在傅娇面前折损的面子可算找回来了。 两人鼻孔冲得比天都高。 傅娇不再纠缠“借尸还魂”,阿三心头十分疑惑。但不管怎样,对方能认输,就值得高兴。 阿三微微笑说:“承让了傅道友。” “不不不,是你太厉害。以后还有谁亲人死了,大可让您去施展起死回生,这可是功德一件哇!” 阿三听到“功德”二字,嘴角笑容僵硬。 他心里门清,借尸还魂是逆天而为的邪术,不仅没有功德,还要损耗他的阳寿,极其不划算。 面前少女自愿认输,笑容明媚灿烂,像清晨艳阳。 可阿三看在眼里,怎么都觉得膈应。 厌胜四鬼沉浸在获胜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阿三的心不在焉。 他们好不容易扳回一局,下一局,必然还得胜出才行! 第一百六九章 法道 旧窑门口,厌胜五鬼喜气洋洋,满面红光。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撞了什么大运。 相反,赵玉懿和赵灏像霜打的茄子,半点精神也无,走路都慢腾腾。 司南司北看不下去。 两人好心上前安慰:“公主,世子,没事的。五局三胜,我们赢了两把,他们才赢了一把,乾坤未定都说不准最后输赢。” “这次他们投机取巧,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闻言,赵灏脸色稍微好了一点。 赵玉懿还是闷闷不乐。 她嘟囔道:“不明白傅娇为何认输。” “过去问问呗。” 赵灏和赵玉懿加快脚步,撵上正在和傅如镝说话的傅娇。傅娇刚给傅如镝解释完,末了,面对二人的追问,还得重新讲一遍。 她道:“我说过,这句打开始我就没想过去赢。说白了,就是送他们一局。” “为什么?” 赵玉懿咬着牙,“我们直接连胜三局,后面也就不用比了,节省时间。”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静妃娘娘。” 傅娇也很无奈。 静妃一开始就在包庇厌胜五鬼,若当真不让他们赢一局,让他们次次都输得难看,岂不是在啪啪打静妃的脸?别的不说,傅如镝还在朝中为官,静妃娘娘又是建明帝的宠妃,三两耳旁风一吹,指不定傅如镝就要因为她倒大霉。 傅娇不介意用一局输赢作人情。 静妃诚心要包庇厌胜五鬼,那她就睁只眼闭只眼。 这话让满腹牢骚的赵玉懿瞬间无话可说。 静妃和她站在两个阵营,赵玉懿心里清楚。只是让傅娇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她内心充满亏欠。 “明明……明明这局是你胜出的。” 赵玉懿撇撇嘴。 赵灏也跟着附和,“是啊,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阿鹏是孤魂野鬼冒充的假货,在瓷器坊做工二十多年,怎么可能连一只小小的茶杯都做不出来?而且那老夫妻也清楚,现在的阿鹏不是他们的儿子,但他们因为儿子去世的重创太大,如今看到人死而复生,便不在意是不是之前的亲生儿子了。” “其实这些都不是主要的。” 傅娇望着阿鹏与他父母相携离开的背影,“连雁姬都觉得心思纯净的鬼魂,必然不是什么恶徒。” 人到老年却痛失独子,打击太大了。 若这善良之魂能代替他们的儿子给予照顾和陪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傅娇本来也没想过在这一局胜出。 不如顺水推舟,成全这苦难贫穷的一家子。 思及此,傅娇两手一摊,嘻嘻笑道:“上天有成人之美。反正施借尸还魂法,折寿的人不是我!” 话音甫落,阴沉沉的天空突然响起一道滚雷。 众人抬头望去,却不像是下雨的样子。 与此同时,阿三脸色残败。 他默默掐指一算,好家伙,这场施法损了他半年阳寿,怎一个惨字了得! “你怎么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阿五问。 阿三看了眼师弟,欲哭无泪,“没。就是有些难受……想哭。” 阿五:“???” 回想这几日斗法,阿三也不知道斗了个什么名堂。赢了傅娇又如何?一个修炼普通的女娃子,何至于让他们五人如此辛苦。 阿三忍不住来到阿大跟前,低声问:“师叔让我们下山,为什么非要来找傅娇的麻烦?” 阿大被他问住了,“师叔有令,你我照做便是。” “照做也要做出个名堂啊!” 阿三拔高音量,偷偷摸摸指了下傅娇,“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确实有些本事。但不知为何招惹了师叔,我实在好奇得很。” 阿大是五鬼之中的头头。 师叔也只与他一个人交代过,“我不知道师叔和傅娇有什么过节,只是按照师叔的吩咐办事。师叔的原话是,让我们引傅娇入套,斗法成功后,她输给我们。按照约定,我们把她带回茅山,交给师叔处置。” “也就说,兜这么大的圈子,师叔并不是要傅娇的命,而是要她这个人?” “应该是的。” 阿大回想起当时师叔的神情,竟有几分肉麻,“师叔似乎老树开花,对那丫头喜欢得紧。下山之时,还特意嘱咐我,斗法归斗法,万万不能伤了傅娇一根头发。” 听闻此话,阿三恨不得当场吐血。 三场比试下来,傅娇面色红润有气色,而他们几个却个个倒霉。特别是他,为了赢下第三局,直接损失了半年阳寿。 那可是半年的阳寿啊! 虽然不值得,但师叔的吩咐必须照办。他们玄门中人,最讲究的辈分尊卑,更何况自打师父死后,茅山一脉只有他们师叔天赋卓绝。 不听师叔的话,那跟找死没区别。 阿大嘴里泛苦,忧愁地看向阿三,“你说,第四场比试怎么办?” “我想想。” 他们五个人里,智谋最多的当属阿三。这一局是他们险胜,是因为傅娇不追究“借尸还魂”了,可下一局呢?下一局又怎么胜出? 阿三绞尽脑汁,将目光投向阿四。 阿四在他们几人中最不出彩。 但前三人都已经与傅娇斗过法了,能出手的只有他和阿五。 阿五年纪最小,为人冲动鲁莽不长脑子,学艺不精;阿四入门有十年了,能说会道,理论功夫一套一套的,但让他正儿八经作法,却纸上谈来终觉浅。说白了,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货色。 阿大几人也清楚这两个的实力。 因此在第四五局的斗法中,难免伤透脑筋。 阿二想了想,说:“我去问问静妃娘娘的意见。” 第三局能获胜,静妃的包庇偏袒起了大作用。这一局,他们依旧想这样做。 偏僻处。 静妃听了几人的话,沉思片刻。她斟酌道:“既然阿四嘴皮子厉害,那就让他和傅娇比试论道。” “论道?” 阿大几人还头次听这个说法。 静妃“嗯”了一声,稳妥起见,她翻开《三阴鬼书》,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篇讲“佛道双修”的。 静妃问阿四:“你更清楚佛法还是道法?” 阿四是茅山术士,他当然更了解后者。 静妃心中有数,莞尔笑说:“既如此,稍后我让你和傅娇比试论道。你讲道法,让她来讲佛法。” 第一百七十章 玩命 一行人回到翠微湖畔。 静妃故技重施。 她阻拦了赵玉懿翻开《三阴鬼书》,而是自己翻来注定的那一页。 一声令下,示意傅娇和阿四开始论道。 赵玉懿和赵灏不能理解,“不是说好斗法吗?这一局为何是逞口舌之快?” “道法不分家。” 静妃神色镇定,反而有话说:“你们玄门中人学习法术,最开始学的自然是理论。若连理论都掌握不了,谈何施法捉鬼布阵画符?” 阿四朗声道:“静妃娘娘言之有理!” 赵玉懿看向傅娇,可傅娇这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根本没和她眼神对视。 错过了反驳的时机,静妃直接按照她的想法,宣布了第四轮的比试:“《三阴鬼书》上讲,佛本是道,道本是佛。既如此,你们一人来辩佛法好,一人来辩道法好,我们旁听,分出个高下。” 听到这个题目,赵玉懿差些一口水喷出来。 “这算什么?” 赵灏一脸惨淡,他摇摇头,“我没文化,这个题我一听都晕了。” 傅如镝担忧地看向傅娇。 岂料傅娇还在走神。 他不得不提醒傅娇,“静妃娘娘已经宣布了第四局的比试,你如何看?” 傅娇回过神。 而这时,阿四已经抢言说:“我站在道家与傅道友辩论。” 赵玉懿当场就不干了,她厉声道:“有没有搞错?你们学得都是道家法术,自然是熟悉道法,傅娇又不是和尚尼姑,她哪懂佛法?让她来辩论佛法,那不是直接宣布她输了吗?”赵玉懿哇哇大叫,为傅娇打抱不平,“母妃!我不同意这一局的题目,重新翻书!” 傅娇确实也不擅长佛法辩论。 更何况佛家和道家相辅相成千年,要她和厌胜五鬼论高下,实在难如登天。 赵玉懿胡搅蛮缠,静妃拗不过她,又说:“好好好,我重新翻一下。” 她装模作样地捋了捋头发,再次翻开《三阴鬼书》,依旧是“佛道双修”的那一页。 静妃唉声叹气,看向赵玉懿说:“昭福,不是母妃不帮你,天意如此。这第四局,他们只能比试论道。” “可是……” “你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静妃斜瞪了赵玉懿一眼,“我们出宫太久,倘若被你父皇发现,谁也没好果子吃。” 这番话将赵玉懿堵住。 她无可奈何地跺跺脚,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傅娇身上。 傅娇想了想,她虽然修习玄门道法,但对于佛道亦有所了解。作为浮心界的第一玄师,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可不行。 厌胜五鬼咄咄逼人。 傅娇只能应战。 她点了点头:“好。” 厌胜五鬼狂喜,正当他们眉飞色舞之时,傅娇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静妃:“可是静妃娘娘,民女也有一个请求。” 静妃抬手,“你讲。” “前四局都是娘娘和厌胜五鬼出的题目,这第五局的题目,希望由我来出。”傅娇笑了笑,“这个要求不过分?” “当然不过分啦!” 赵玉懿声音喊得响亮。她恨恨地剜了厌胜五鬼一眼,“哪有这样的斗法,五局比试都是他们来定题,对你太不公平了。这最后一局,傅娇你随便定!” 厌胜五鬼面色为难。 到底是阿大上前半步,小声问:“呃,傅道友,你第五局想定怎么斗法?” 傅娇灿烂一笑,回答倒是有理有据:“之前我们第一场比试了‘水’,这最后一场便形成个闭环,咱们比试‘火’。” 五鬼一听是比试“火”,瞬间松了口气。 那年纪最小的阿五更是喜笑颜开,“好好好,就比试‘火’!” 他学艺不精,画符捉鬼样样不如四位师兄。但偏偏控火术理解的最透彻。傅娇误打误撞,这不是瞌睡来了给他递枕头吗? 厌胜五鬼全都没有异议。 见状,静妃也不好说什么,她清清嗓子,冷冷扫过厌胜五鬼的脸,话里有话地道:“下一局的题下一局再议。这局傅娇胜出,第五局也就不必比试了。” 言下之意,让厌胜五鬼不要得意忘形高兴太早。 阿大和阿二想到莫名其妙输掉的两场比试,摸摸鼻子,不敢再笑。 今日天气不错。 长久阴沉的乌云难得散开,露出湛蓝的天。 午时刚过的翠微湖畔,游人如织,都在欣赏这一半是冰一半是水的清澈宁静。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仿佛无数颗珍珠在闪烁。远望青山如黛,与湖形成一幅层次分明的画卷,让人流连忘返沉醉其中。 阿四朝傅娇施施然行了一礼,转头看向静妃:“娘娘,这局我与傅娇如何辩佛论道?” 静妃垂下眼皮,她翻看了一会儿《三阴鬼书》,计上心来。 她朗声道:“你们且听我讲个故事。在前朝有个老和尚,独自住着深山中,自己搭建了一座茅草庵早晚念经,平时也不化缘,依靠自己栽种的蔬菜瓜果和小米度日。忽然有一天夜里,一个穿着道袍的道士路过这里,找到老和尚,非要在老和尚的茅草庵中借宿。老和尚性格怪异孤僻,他十分讨厌道教,加上这道士言语粗俗穿着脏污,自然满口拒绝。于是乎,道士为了能够在老和尚这里借宿,开始与老和尚进行争论,到底是佛法好还是道法好。” 静妃不愧是建明帝的宠妃。 讲得故事很快就让在场众人代入进去,她手指向阿四:“若是你这道士,该如何辩赢和尚?”她又指着傅娇,“若你是和尚,又如何占据上风拒绝这道士?” 听完题目,赵灏直接傻眼儿,表示不明白。 赵玉懿心里倒是懂了七八分,可她帮傅娇说不上话。 大家眼巴巴地盯着傅娇和阿四,就连周围的游人也在听到这个故事后,驻足围观。 众目睽睽,谁也不能耍赖。 阿四当即代入了脏污道士的角色,自信地道:“我与和尚虽然教派不同,可佛教和道教也不算疏远。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历史上先有道家,后才有的佛家,我们道家能容纳佛家,你作为佛门弟子怎么不能容纳我这个道家弟子来借宿呢?” “说得好!” 厌胜五鬼纷纷鼓掌喝彩。 下一秒,就听傅娇“噗嗤”一笑。 她叹了叹气,摇头晃脑地说:“道家哪里比得上佛家?我佛出生在天竺国量劫之前,一直庇护世界恩泽普及天地,那时候还没听说过道门。再说佛祖释迦牟尼,他是一位国王的儿子,但他舍弃了王位,最终证得佛陀之位,成佛之日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降服所有邪魔外道。你道门的太上老君又是谁的儿子?他在什么地方修行证道?他有什么事迹能和我佛相比?” 阿四又说:“太上老君降生在天界。海外三仙岛、天界十州、三十六洞天的神仙,都知道道祖的威名。佛陀舍弃父亲就是不孝,还要为我独尊就是喜欢与其它教派争强斗胜,这么看来,佛门也只是群魔之中的一个强盗罢了。” 傅娇闻言,顿感压力。 她对佛法不精,但显然这个阿四是个惯会耍嘴皮子的。 搞不好这一轮她又要输掉。 傅娇默默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两胜两负,最后一局的主动权在她手上。这一轮输就输了,也不必在意。 她瞥了眼阿四,说:“当天下正是需要佛陀这样的人才能传教,把愚钝的世人从阿鼻地狱中解脱出来。” “呵呵,只有道祖才能解脱世人,佛陀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 “你说行就行?” “……” 两人围绕着佛法扯皮,声音一个比一个洪亮。 翠微湖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这时,人群中一个扛着锄头的农夫走了出来。他抓抓脑袋,制止了傅娇和阿四的争辩,愤然道:“你们这两人也太无聊了!青天白日在这里争论道家和佛家谁厉害?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吗?” 阿四和傅娇被莫名其妙钻出来的农夫搞蒙了。 静妃娘娘皱起眉,“哪里来的山野村夫,别在这里打扰我们辩论佛法道法。” “佛法道法?啊呸!” 那农夫是个蛮人,他不知道静妃身份尊贵,直言不讳地指责:“本朝历来就有规矩,不论佛道,不信鬼神,你是什么人?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扯这些论调,信不信我报官!” 本朝最忌讳这些,怎么还有人在翠微湖边大声辩论佛道呢? 农夫又指着阿四和傅娇的鼻子骂:“都是爹生父母养的,不去侍奉父母;生活在大元的土地上,不去从军报效国家、不去种地养蚕织布。反而在这里为了两个虚无的人争论,为佛道争高下?你们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哈哈哈,说的有道理。” “这两人真是闲的。我在这里看了半天,我也是闲的。” “实在无趣,走了走了。” 围观的百姓不少都支持农夫的说辞。 农夫骂了傅娇和阿四一通,毫不吝啬地鄙夷静妃,随即便扛着锄头一甩脑袋,“回去耕地了。” 这番话让阿四和傅娇彻底语塞。 别说是辩论,就连继续交谈的欲望都没有。 农夫所言不错,普通百姓要脚踏实地。信奉神仙佛陀皆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与其求神拜佛,不如安心奉养自己的父母,踏踏实实的生活。 一语惊醒梦中人。 傅娇不禁看向傅如镝。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占据了原主的躯壳,就是为了能够积攒功德回到原本的世界,让自己成为万人敬仰的玄学大师。 她所求是什么? 是名,是利,是虚无的夸赞和荣耀。 她隐瞒着傅如镝。他不知道她在蹭他的紫薇气运,不知道她在利用他的情感。 农夫今日误打误撞的一席话,让傅娇本就不坚定的心慢慢动摇。 ……是否将真相告诉他? 她占据原主的身体为了自己积攒功德,迟早有一天会抛弃这里的一切离去。 傅如镝知道后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或许是傅娇的目光太炽热。 傅如镝不禁隔着人群与她对视,彼此都看到了眸中自己的身影。 傅如镝还从没见过傅娇流露出这么复杂的情绪。 这论道对她来说真的很棘手! 如此一想,傅如镝俊美无俦的脸上神色无比凝重。少顷,他立马站出来,走到静妃的马车前,低声提醒道:“娘娘,那农夫说的不错,宣扬佛法道法在本朝是不允的。若传入了陛下耳朵,抑或被广平王知晓……” “好了。” 听了傅如镝话,静妃感到一阵后怕。 翠微湖畔人多眼杂,万一消息传入宫中,建明帝龙颜大怒她就糟糕了。 自己被惩罚倒没什么,连累了昭福才是不值。别忘了,一开始答应这场斗法,也是为了她的昭福啊! 静妃看向心心念念女儿。 但赵玉懿却一直在关心傅娇。 静妃心底涌起浓重的无力感。她似乎倦了,揉揉太阳穴,脸色苍白地制止了这场比试,“罢了,这一局是本宫失策,胡乱出错了题目……算你们平局。” “平局?” 赵灏碎碎念,“还能这样?” “能平局就不错了。” 赵玉懿如释重负,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 她母妃还不算太过分,没有直接宣布傅娇落败,反而是采用了折中的办法,让他们打了个平手。 静妃若诚心要傅娇输,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思及此,赵玉懿扭头朝静妃感激地笑了笑。 她张大嘴巴,嘴型无声又夸张地比了一个“谢谢母妃,母妃真好”。到底是母女连心,静妃看到她滑稽可爱的动作,低头微哂。 第四局有惊无险。 厌胜五鬼和傅娇对平局都没有异议。 这最后一局,因为开始都答应了傅娇,所以静妃没有再装模作样地去翻《三阴鬼书》,而是直接询问傅娇,第五局想要怎么比。 阿五将手指骨节掰得啪啪作响。 他一脸跃跃欲试。 傅娇沉默了片刻,抬头笑问:“娘娘,斗法之前我们立的生死状可还作数?” 静妃不知她这个时候提起生死状何意,点点头道:“当然作数。” “那就好。最后一局我们比试‘火’。” 傅娇抬手指向远处群山,“那边有个山洞。将山洞里填满涂抹桐油的木柴,点燃木柴封死洞口。我与阿五谁第一个逃出山洞,谁就获胜。” 阿五掰手指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向傅娇,“不是?你跟我玩命呐?” 第一百七一章 引蛇 厌胜五鬼被这个比试吓了个激灵。 比试“火”,还以为是用火来施法。譬如雷击咒、引火诀等等与火有关的法咒。 结果呢? 把人关在封闭的洞穴里,就硬……硬烧啊?! 傅娇之前还好好的,轮到她出题,怎么直接拼命了? 其他四鬼一边惊诧一边暗暗庆幸不是自己和她比,纷纷看向阿五。 阿五人都呆了,还保持着掰手指的动作。 静妃拧起了柳叶眉。 她目光落在傅娇身上,这才发现完全看不透这个姑娘。不过为了厌胜五鬼,她还是开口想转圜一下,“傅娇,这赌约是否太大了?万一闹出人命可就不好了。” “是啊是啊!” 着急的还有赵玉懿和赵灏。 他们两人轮番规劝傅娇,“你要想办法赢肯定有的是办法,为什么非要走最危险的一条路?” “闷在山洞里烧,你当自己是叫花鸡啊?” “我看上一局你也别叫那阿鹏烧瓷了,直接烧你。” “傅娇,三思而后行,切莫为了一时意气之争把自己给搭进去。” 赵灏和赵玉懿都急红了眼。 眼看傅娇不为所动,赵灏忙去找傅如镝,希望他能制止傅娇这冲动的行为。 傅如镝自然是担心傅娇的。 可当他眼神与傅娇对视,只看见傅娇俏皮地歪了歪头,眨眨问:“哥哥,你相不相信我?” 傅如镝:“……” 他瞬间明白。 两人相处这么久,许多事已经不需要沟通,一个眼神、一个肯定,彼此便能了解彼此。傅娇敢在这个关头提出这么危险的斗法,显然她有完全的准备,她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更不会用自己珍贵的生命开玩笑。 她问他——信不信任? 当然是信任的。 这种信任,无需多言。 傅如镝只用做她身后最坚强的后盾。 “傅大人!你也不拦着她吗?”赵灏忍不住尖叫出声。 傅如镝无视掉咆哮的赵灏,对着傅娇,遥遥地点了下头,“去。” 放手去做。 他相信她可以。 得到傅如镝“肯定”的眼神,傅娇比吃了蜜还甜。她不禁弯起嘴角,柔柔笑了。世间最快乐的事情就是有人能懂自己。其他万千,不及其中之一。 赵灏一看这情况,双手捂脸,不忍心再看。 赵玉懿更是直呼“疯了疯了”。 两人不是不相信傅娇的能力,但他们太高估厌胜五鬼,且又对傅娇的性命太过担心,难免失去了本身的判断。 赵玉懿只好去问厌胜五鬼:“这最后一局比的可是生死大事,你们当真要比?” “阿五,昭福公主问你话呢。” 阿大转头,幽幽地说。 毕竟这一轮和傅娇拼命的是阿五,还是要尊求他的意见。 说来也凑巧,厌胜五鬼中人人都精明自私,惟独阿五年纪小愣头青,啥也不管一身是胆。说好听点叫义气,说难听点,那就是一莽夫。 傅娇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都敢应战,阿五要是露怯了,便觉得给师门丢脸,给茅山丢脸。 他咬咬牙,上前几步,拍着胸口发出豪言壮语:“傅道友,今日我舍命陪君子!你要比什么道法,我阿五都奉陪,绝不退缩!” 傅娇是有自己的打算。 面对傅如镝等人的疑惑,她避开静妃和厌胜五鬼,告知他们真实的想法。 之前让雁姬去偷听厌胜五鬼谈话,她才知道,厌胜五鬼的“师叔”想凭借斗法失败,将她给掳掠去茅山。 笑话?她傅娇是什么人? 能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设计带去茅山,她也就不用自称浮心界第一玄师了。 傅娇分析地有理有据,“哥哥,我根本不认识厌胜五鬼的师叔,可他们师叔却处处针对我,不惜设下这么大的局。这说明……” “说明厌胜五鬼的师叔早就看你不顺眼!” 赵灏抢话道。 傅娇颇为无语,但他话糙理不糙,“反正这人认识我,不然不会这么做。我既提出这个赌局,便是为了引出他们的师叔。” “可这也太冒险了。” 赵玉懿虽知道傅娇的用意,但还是担心。 傅娇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当然有脱身之法,你们不必为我担心。” 傅如镝沉默片刻,抬起眸子,沉声问:“你心中可有人选?” 他在问傅娇猜测出“师叔”的身份没有。 傅娇摇了下头。 所以她得铤而走险。 傅如镝看清她眼底的一片坚定,知道劝也没有用。此时此刻,站在她身后全力信任便是对她最大的支持。 一行人来到傅娇所言的山洞。 这山洞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为挖掘,高两丈,往里走百步就到了尽头,里面没有别的出路,出入只能是洞口。 “这么小的山洞?” 厌胜五鬼查看了一下地形,纷纷愕然。 静妃看了眼众人,站出来道:“倒也不必如此拼命。在这么小的洞穴里待满十二个时辰,实在有些过了,不如这样,就以三个时辰为限……” “静妃娘娘,恕民女不能答应。” 傅娇非要在这件事在死磕,“民女既提出了这个比试,那就必须进行到底。这最后一个比试更不能坏了规矩。之前都是申时开始,次日清晨结算,第五局应该也是如此。” “傅道友,得饶人处且饶人。”阿三咬牙切齿,“这洞里的火要烧一夜,等不到三个时辰就会呛死!三个时辰的比试足够了。” 傅娇不为所动。 她固执己见,就连静妃都劝说不动。 静妃想让赵玉懿和赵灏劝一劝,奈何这两人已经被傅娇洗脑,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不干他们的事。 没辙,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静妃叹了口气,叫来人手布置。 洞口外的灌木草丛都被清理干净,里面堆满了浸过桐油的木柴。准备的都差不多了,申时一到,傅娇便道:“阿五道友,我们开始。” “……开始就开始,我才不怕你!” 阿五心一横,带着他一箱子法器率先走进洞穴。 傅娇给了傅如镝一个安心的笑容,这才转身跟上。 待两人都进入了山洞,外面的人立马铲来泥土。其中一人点燃木柴,飞快出洞,其他人立马将洞口一点一点的封上,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泥土封死的洞口,隐隐约约有木柴燃烧后的浓烟泄出。 虽然事先商量好,可知道傅娇一个人在黑漆漆山洞,傅如镝和赵玉懿赵灏等人难免揪心。厌胜五鬼看似镇定,但他们也在担忧阿五。 毕竟都是同门,谁也不愿意他因为这么一件事白白搭上性命。 “阿大,你究竟给师叔传话没有?” 阿二观察了一圈山洞,确定这里没有别的出口。要想斗法成功,必须灭掉洞里的火从洞口出来。 阿五修炼的什么水平几个师兄再清楚不过。 他那样子,在熊熊大火的山洞中能待三个时辰已经是极限。 阿大皱了皱眉,回复道:“传了。” “师叔怎么说?”阿二心急地看向洞口,“阿五只能坚持三个时辰。超过三个时辰,就给他收尸。” 阿大到底是相信他的师叔,“师叔说了,不会让阿五出事。” 师叔神通广大。 有他这句话,其他人便将心揣回肚子里。 山洞中。 沾染桐油的木柴已经接二连三的烧了起来。 阿五赶紧拿出一面旗帜似的法器,在自己周围撒了一圈黄酒,将旗帜插在正中,嘴里叽里咕噜念着咒。 不一会儿,那黄酒圈燃起,在阿五脚下形成一个冰蓝色的水圈。 傅娇远远看着,点点头:“厉害啊,还会水球术。”没等阿五得意,她便指着满洞穴的桐油,啧啧道:“可惜这么点儿水,不够烧啊。” “哼!有总比没有好!” 阿五之前跟师兄们商量过了。 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要么拖死傅娇,要么拖到师叔来救。 洞中的火越烧越旺。 浓烟充斥着小小的洞穴,阿五和傅娇都感觉到呼吸困难。 傅娇拿出准备的好避火符箓,将自己周身贴满。阿五一瞧这些符箓,皱了皱眉,面露嫌弃道:“你这些是最低级的避火符,玄门里随便抓个道士都会画,你确定要用这玩意儿跟我斗法拼命。” “避火符与避火符也有区别,谁能坚持到最后说不准呢。” “你死了我会替你多烧纸的。” “嘻嘻,我可不会给你烧纸。” “那就试试好了!” 阿五这个愣头青才不管这些。 他带了一箱子法宝,耗也能耗过傅娇。 洞中浓烟滚滚,热气翻涌,铺天盖地的火舌将二人吞噬。傅娇有避火符,阿五有水球术,两人被烈火包围,好像两颗烧不透的顽石,周遭有一圈无形的屏障。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阿五已经重复插了好几次旗帜,用来维持水球术的稳定。 他万万没想到傅娇的避火符这么厉害,这么久了,符箓的边缘只微微有些焦痕,里面的法力还储存不少。 众所周知,符箓的威力取决于画符之人的实力。 由此可见傅娇的实力不容小觑。 又过了半个时辰,火球术已经隔绝不了扑面而来的热浪了。阿五脱掉上衣,浑身大汗淋漓,热得像从水里刚捞出来。他肌肤通红,也不知是被灼烧的还是被烘烤的,只能紧紧抓着旗帜,感受上面带来的些微清凉。 反观傅娇。 她的符箓才焦黑了不到一半。 直到这时,阿五才重新观察起傅娇。 不得不说,少女长得极其貌美,一张精致的小脸,皮肤白皙如玉,这会儿因为洞中火焰灼烧,更是白里透红,仿佛天边的云霞飞上了面颊。她的眼像两颗明亮的星,光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都能给人甜蜜的感觉。 可阿五一点儿也不觉得傅娇可爱。 反而觉得可怕! 这是什么玄门怪物啊! 贴自己一身最低级的避火符,却能在烈火中坚持这么久,她画符的功力简直是深不可测! 阿五也不知是热还是被情绪影响,他心神大乱,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颤声问:“傅娇,你……你之前赢了的那两句,应该不是凭运气?” 对方强大如此,阿五若还觉得是捡漏获胜,也太愚钝了。 傅娇笑了笑,并不介意告诉他真相:“你也没想象中蠢嘛!至少现在比那阿大阿二聪明。那两个白痴,还以为是他们自己出了问题呢!” “……怎么说?” 阿五就算死,也想当个明白鬼。 反正待在封闭的洞穴里也没事儿干,傅娇讲故事一样将最开始两局获胜的办法告诉了阿五。 阿五一听她认识真神水尾圣娘,又能号令五百年的厉鬼雁姬,吓得腿软。 都说自己师叔神通广大,他看这傅娇也不遑多让。 阿五身上的汗像瀑布一样哗啦啦往下流淌,他问:“那第三局,你怎么会输?” “我怎么会输你们不最清楚了吗?” 傅娇冷笑,“还有,我不是输,我只是不计较。” 这一笑,立刻让阿五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心虚地低下头,无话可说,“……” 是啊,傅娇早就识破他们用“借尸还魂”冒充“起死回生”,后面也不再和阿鹏对峙,却是故意放水。 “为什么不计较?” 阿五也是直性子,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傅娇撇撇嘴:“唔,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讲。” “阿鹏身上的孤魂野鬼是你们从哪儿抓的?” 阿五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是之前阿二和你比试捉鬼,在乱葬岗抓到的。那只鬼和别的不一样,他心思太纯净了,纯净的都不带有阴气。而妙凡钵只收阴物,他身上没有阴气,所以没被收服。师兄们觉得这样纯净的鬼魂难得,便用坛子将他抓起来留作后用。” “噢……”傅娇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雁姬没把“阿鹏”给吃了呢。 阿五小声说道:“阴差阳错,没想到第三场比试就用上了。” 他暗暗庆幸,幸好借尸还魂的是那只纯净孤魂,否则傅娇在第三局死磕,他们未必会胜。 第四局大家平手,略过不谈。 火势越来越大。 阿五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带着哭腔询问傅娇:“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在最后一局拼命?” 身后的火焰突然波动了一下。 傅娇回头,看着那火焰中缓缓显现的人影,意味深长地笑道:“因为要引出你师叔啊!” 第一百七二章 出洞 阿五闻言大惊失色。 他擦干浸入眼中的汗水,顶着刺痛的感觉,仔细看那烈火中突然出现之人。 那人长相俊秀,一身灰色道袍外披鹤氅,三缕美髯飘飘。 阿五欣喜若狂,大喊:“师叔!师叔救我!” 他仿佛看见曙光,眼神充满希望。 然而,那中年道人眼里只有满身避火符的傅娇。 他看都不看阿五一眼,径直来到傅娇跟前,扫过她身上的避火符,眼底一抹惊讶涌现,“这符是你画的?” “不是我画的,难道是你?” 傅娇想了想,歪着头道:“是……丹、阳、道、人!” 不等丹阳道人开口,那阿五便愣愣地说:“咦?你怎么认识我师叔?我师叔鲜少露面的。”语毕,他又朝丹阳道人伸手,“师叔,师叔,我坚持不下去了,你快让我出去。” 丹阳道人恍若未闻。 他注视着傅娇,仿佛想将她看透。 而傅娇也大胆地与他对视,笑了一下,“你我明着暗着交锋多次,说起来,还是头次正儿八经的见面。” “是啊。” 丹阳道人虽一把年纪,但皮相年轻白皙,忽略嘴巴上那三缕长胡子,还当真算是个翩翩美男。 傅娇身上的避火符已经快烧焦完了。 她白皙的脸蛋也跟阿五似的,逐渐绯红,像煮熟的虾。 丹阳道人见状,直接从怀里取出一张绣满八卦图的防火道袍,自然而然地为傅娇披上。 披上这神奇道袍的刹那,傅娇便感觉不到热浪的侵袭,周围温度瞬间降下来,连呼吸的空气都不再有浓烟咳呛。 “……你这是做什么?” 傅娇抬眼。 晶莹的眸子里透露出不解。 丹阳道人凝视着她,只轻轻笑道:“你这么拼命,不就是想将我引出来吗?如今我站在你面前,你有什么想说?” “呃。” 傅娇这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她看向后面已经快被烤熟的阿五,尴尬道:“你再拿一件道袍给你徒弟,他真的快被烧死了。” 丹阳道人看向阿五,目光中柔情关怀荡然无存。 他随手掏出一张符,傅娇也没看清那是什么符箓,只见他“啪”地贴在阿五脑门儿,抬脚一踹,阿五便从洞中踹了出去。 “他在这里太碍事了。” 丹阳道人幽幽道。 傅娇愕然。 她忍不住拢起秀眉,“你刚才那张符,是遁地符还是瞬移符?” 这两种符箓在浮心界都只是传闻中的存在,丹阳道人他怎么会有?她可不觉得这里的玄门道术能比浮心界更厉害。 丹阳道人能画出这种逆天的符箓,傅娇顿时感觉到一股无名的压力。 对手不弱。 反而,强大的远超她想象。 思及此,傅娇立刻抓住丹阳道人,“比试结束,我们出去。” 在火洞里待着也不好受。 “且慢。” 丹阳道人立在原地,仿若脚下生根,傅娇无法拉动他半点。 他看着傅娇的眼睛,忽而笑了起来:“你费尽心思将我引过来,难道就没想过,引出我之后会怎么样吗?” 傅娇还真没想过。 她轻敌了丹阳道人,以为引来他,可以靠阿五制衡要挟,直接让洞穴外的司南司北进行抓捕。可是没想到丹阳道人还有遁地符或瞬移符,如此狡猾,来一万个司南司北也摸不到他的踪迹。 傅娇咬着唇瓣,正想问他打算如何,手臂却反被丹阳道人捉住。 他的手像一把钳子,傅娇使劲儿甩都甩不开。 “放开!” “傅娇,我这次来了,就不会放手。” 丹阳道人忽而坚定地说道。 在傅娇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里,他念咒施法,使用了一张和刚才阿五同样的符箓,带着傅娇瞬移千里,离开了大火燃烧的山洞。 丹阳道人怕傅娇施法。 他手速极快,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绳索,将傅娇五花大绑。知她画符念咒厉害,不禁束缚了双手,还堵住了她的耳朵、嘴巴,最后为了万无一失,更是撕下一块衣角蒙住了她的双眼。 傅娇被这操作气死了。 丹阳道人还真是了解她啊,封死了她所有后路。 念咒不行,画符不行,就连五感都封闭了。 她瞬间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技能,黑暗中,傅娇强迫自己不要手足无措。至少在山洞中,丹阳道人将防火的道袍披在她身上,那就证明他暂时对她没有恶意。 车到山前必有路。 傅娇镇定下来,安安静静地跟随丹阳道人,看他接下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山洞外。 众人都忧心忡忡。 不管是厌胜五鬼,还是傅如镝赵玉懿等人,他们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看着洞口。 洞口热气蒸腾。 没有明火,但浓烟却一股一股地冒出来,显然里面火势滔天。 泥土虽然堆在洞口,但想出来的话,在洞口大声呼叫或者伸手,都可以看见,他们会第一时间上前施救。 众人焦灼地等待了很久。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就在耐心逐渐失去之时,洞穴里突然发出一声异响。紧接着,他们看到一个红彤彤的物体从山洞口破土而出! “啊——” 伴随着尖叫,众人蜂拥而上。 赵灏第一个赶到,他弯下腰,仔细一看那红彤彤的东西,竟然是没穿衣服的阿五!洞穴里温度太高,他不得不脱掉所有衣服来降温,但皮肤肌肉也被灼伤,红的是肉,黑的是焦掉的皮。 阿五头发已经被烧光了。 整个人透着一股糊味。 厌胜四鬼赶紧施法对他救治,一盆一盆的水往他身上浇淋。 阿大更是欣喜地大喊:“天啊,是阿五第一个出来!他比傅娇更快离开火洞,第五局,是我们获胜了!” 赵玉懿抬脚踹开阿大,厉声问一脸焦黑的阿五,“你出来了,傅娇呢?” 阿五已经被烧糊涂了。 他目光看向火洞,抬手指了指,“还……还在里面。” “什么?!” 赵玉懿心急如焚。 她大喊:“来人!赶紧灭火!斗法已经结束了!” 不等她吩咐,在听到消息之后,司南司北赵灏等人已经开始拎桶打水灭火。 傅如镝望着烈火扑卷的洞口,眼眶似乎也被烧红了。 他抢过司北手上的水桶,兜头淋下,不假思索地冲进火洞之中…… 第一百七三章 寻找 大火扑灭,却遍寻不到傅娇的踪迹。 傅如镝甚至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傅娇的尸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这是去哪儿了?凭空消失了吗?”赵灏和赵玉懿到处找遍,弄得灰头土脸。 傅如镝俊脸死死绷着。 他倏然转身,来到洞穴外,大步上前,将刚刚苏醒的阿五一把拎了起来,“你出来了,她呢?” 阿五虚弱无比。 “傅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赶快放开我师弟。” 厌胜四鬼其他人想阻挠,可傅如镝一个眼神冰冷如刀,几乎一刀刺进了他们的心窝子。几人被震慑了一下,愣是怔在原地,不敢再说什么。 “傅娇为什么没有出来?” 傅如镝的神色像要吃人。 阿五无奈,只得道:“斗法斗到一半,我……我师叔来了。他似乎和傅娇是旧相识,我被师叔扔出山洞,他二人应该一同走了。” “走去哪儿了?” “这我就真的不知道啊!” 阿五欲哭无泪,摊着双手,“你们都瞧见了,我是被踹出来的,他们究竟在山洞里商量什么我无从得知。” 看着凶神恶煞的傅如镝,其他几人劝道:“傅大人,请你冷静!” “这个关头,阿五不会说谎的。师叔定是和傅道友有什么事,一起离开了。” “是啊,静妃娘娘和昭福公主还在呢。” “……” 赵灏也过来拉傅如镝胳膊,提醒他不要大乱。 傅如镝强忍着心里焦急,缓缓松开阿五。 傅娇她一定没事。 他们之间,有中默契的感应。他确定傅娇还安全活着,只是她在什么地方,还需要仔细寻找。 “厌胜五鬼的师叔是谁?” 傅如镝抬眼问。 厌胜五鬼迟疑了一下,“师叔无名,浪迹天涯,游历四方。” 傅如镝显然不信,他冷笑:“连你们都不知道?” “不知。” 阿大回答的十分坦荡。 眼看两边关系降到冰点,还是静妃娘娘出面解惑:“傅大人,厌胜五鬼的师叔乃世外高人,就连本宫也不知道他身份姓名。他们不会在这件事上隐瞒你,若知道傅娇的下落,不用厌胜五鬼提醒,本宫便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她顿了顿,“即便不相信本宫,也要相信昭福。” 赵玉懿立马挺身而出,“我知道傅娇的消息立马告诉你。” 傅如镝目光冷冷地在静妃和赵玉懿脸上转了一圈,到底是不再这里追究。 他知道,厌胜五鬼的师叔认识傅娇。如何顺着这点挖出对方身份,找到傅娇,却又是个令人头痛的难题。 阿大环目四顾,走到静妃跟前,迟疑问:“娘娘,这次斗法,究竟是谁胜谁负?” “傅娇赢了两局,你们赢了两局,加上中间的平局……”赵玉懿撇撇嘴,“便宜你们了,都打了个平手。之前那什么生死状,都不必作数了。” 那阿三还不服气。 “娘娘,你看,虽然前两局是傅道友赢了,但这最后一局却是最危险的。我们阿五比她先出来,她如今人都不见了,按理说,应该是我们胜出。” “呸呸呸!你还真说得出口。” 赵灏不顾世子身份大骂,“简直强词夺理。” “在下只听静妃娘娘的决断。” 阿三冷哼。 他想趁着傅娇不在,借用静妃的势力算他们获胜。没等静妃回答,赵玉懿和赵灏便呛了回去,群起攻之。 阿三还想说什么,虚弱的阿五拉了拉他衣袖,摇摇头,沙哑道:“算了,算了。” “怎么就算了呢?” 阿三死犟着不放。 阿大这时走上前,对他低声道:“别忘了,这次比试本就是为了将傅娇带去茅山。既然师叔亲自出马,胜负输赢已经不再重要。” “是啊……” 阿五想到山洞里傅娇展露出实力的冰山一角,打了个寒颤,“这事儿我们别管了,让师叔自己去操办。” 他们五个人,若真打起来,搞不好给傅娇塞牙缝儿都不配。 静妃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 傅娇人不见了,她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想入宫找嘉宁长公主好好合计合计。思及此,便潦草地宣布两方平局,之前的生死状不再生效。 说是斗法,却像是一出闹剧。 厌胜五鬼恹恹离开,而傅如镝则立马回到府衙召集人手,在山洞周围开展地毯式的搜寻。 傅娇没有事。 但他看不见傅娇,就像心缺了一道口,呼呼的往里漏风。冷得他浑身发颤,一阵阵的绞痛。 与此同时,赵灏也让雁姬去搜寻。 雁姬游荡了一晚,回来只朝他摇头。 “连你也找不到她?”赵灏希望破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在山洞里凭空消失了?” 雁姬只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次她估计傅娇碰上了硬茬。不过,凭借傅娇的智慧,定会化险为夷。 一连三日过去。 傅如镝几乎将山洞周围都翻了一个遍,仍旧没有任何有用线索。 这三日天气十分晴朗,惠风和煦,处处绿草如茵,已经有了春日的气息。斗法化冻后的翠微湖,也在回暖的天气里,开始了真正的破冰。 赵灏和雁姬没有放弃寻找傅娇。 可傅娇犹如人间蒸发。 “要不要找傅如镝问问?” 赵灏在王府每日只能干着急。 他还去宫里托人问过赵玉懿,那边也是毫无音讯。 “可以。” 雁姬说。 然而,没等赵灏主动去找傅如镝,一个寻常的下午,傅如镝突然找上了门。 “傅大人,你来王府有何事?是有傅娇的下落了吗?” 三日不见,赵灏眼睁睁看着傅如镝消瘦了不少,俊脸都凹陷了,眼睛低下两道浓浓的疲倦淤青,显然夜不能寐,没有片刻休息放松。 傅如镝沉吟片刻,说道:“世子,我准备离京继续寻找傅娇。翠微湖在打捞与她身世相关的玉佩,希望你能帮忙照看。” 他没有忘记帮傅娇查身世。 但更不能耽误寻找傅娇的踪迹。 思来想去,傅如镝在京城里勉强相信的人,只有赵灏了。 还是第一次被傅如镝郑重托付事情。 赵灏立马站得笔直,拍胸口道:“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第一百七四章 眷侣 傅如镝那边紧锣密鼓地寻找傅娇,从京城周边开始,一点点的搜索。 傅娇却早已被丹阳道人带去了千里之外。 她眼睛被蒙,嘴巴被堵,手脚绑缚,只能躺在一辆铺设柔软榻的马车中,每天听着车轮辘辘之声,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傅娇无力挣扎,全程半睡半醒。 又是一个清晨。 丹阳道人松开她嘴里的纱布,将一勺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送到她嘴边,柔声问:“饿了?来吃点东西。” 傅娇估计自己已经饿了三天。 因为丹阳道人这几日,卡着时辰给她送了九顿饭。 她一口都不想吃。 虽然很饿,但傅娇还是侧过嘴,冷冷道:“你可以绑着我,但没必要将我眼睛嘴巴堵住。” 丹阳道人很是无奈的样子。 他道:“傅娇,你太聪明了,我害怕让你看见、听你说话,会乱了心神。” “可笑。” 傅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又不会迷魂大法,你至于这么小心谨慎吗?如今我被你五花大绑,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逃不出这辆小小的马车。” 丹阳道人没有接话。 “你先吃点东西。”他又将小米粥送到傅娇嘴边。 傅娇不吃。 冷漠地扭过头。 她饱满的浅粉色唇瓣沾染到了勺子上的米粥,像上了一点晶莹的唇蜜,显得唇瓣娇艳欲滴。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丹阳道人眼神发暗,凝视着她的唇。天人交战了许久,丹阳道人始终有所顾忌,放弃了心头龌龊的想法。 丹阳道人拿她似乎没有办法。 他叹气道:“人是铁饭是钢,你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养好身体,才有精力与我周旋。” “你倒是心知肚明。” 傅娇冷嘲热讽。 丹阳道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但他无论如何劝说,傅娇始终不吃东西。三日了,她滴水未进,丹阳道人知道她在试探他的底线,但他却没有办法,因为他实在舍不得看她遭罪。 再次熬到中午,到底是丹阳道人败下阵来。 他伸手,取下傅娇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又取下嘴里的堵塞帕子。 “好了,我接下来不会再蒙住你的眼睛堵住你的嘴,你就稍微吃点东西,可好?” 丹阳道人轻言细语。 阳光炽盛。 傅娇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这样强烈的阳光,她闭着眼,待适应了刺目的光线,这才将目光落在面前的丹阳道人身上。 不知是不是光线比较好的缘故,丹阳道人的皮肤细腻光滑,完全不像四五十的中年人。他这样的俊俏皮相,和那一把长长的胡子十分违和。 傅娇皱了皱眉,几乎是立刻说道:“你易容了。” “……” 丹阳道人沉默了一下,“看,我就说不能解开。” 就这么一瞬间,傅娇便从他身上找到了蛛丝马迹。该觉得自己看中的人太聪明而欣慰,还是为今后驯服她而忧愁? “为什么抓我?” “不是抓。”丹阳道人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我是想带你去茅山。” “我不想去茅山。放我走。” 傅娇冷冷开口。 丹阳道人却摇着头,“你费尽心思将我从厌胜五鬼那里引来,现在又要抛弃我离开?我并非挥之则来呼之则去之人。” 傅娇还想争辩,丹阳道人却夹了筷子饭菜给她。 许是饿狠了,傅娇尝了两口,发现味道不错,便不再闹腾,任由丹阳道人喂她吃饭。 丹阳道人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再怎么讨厌他,也不能和自己健康过不去。 傅娇不认识这里的路。 哪怕她已经可以看清周围情况,但也不知道具体到了什么地方。她询问丹阳道人,丹阳道人却不回答,只囫囵说:“再有两天就到茅山了。” 傅娇皱起秀眉。 她道:“我不想去和你去茅山,你为何非要我跟你一起去?” 丹阳道人犹豫片刻。 他看着傅娇的娇俏的脸蛋,叹息道:“罢了,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你一世。傅娇,我们玄门这一支,是可以成婚的。” 傅娇心底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她明知故问:“所以呢?” 丹阳道人捋了捋胡须,“所以,你就是我选定的道侣。此去茅山,你我隐居山野,做一对神仙眷侣。” 傅娇:“……” 莫名其妙。 她被气笑了都,“你是之前在郓州盯上我的?” “不。” 丹阳道人望着她,深情款款,“更早。” 敌在暗处,傅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他的法眼。她嗤之以鼻,拒绝道:“若你抱着这样的想法,大可不必。我是不会做你道侣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她不仅不做他的道侣,还要把他绳之以法! “我不会死心。” 丹阳道人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他费尽心机,终于将她圈在身边,又怎么会轻易让她离去。只要她人在身边,他相信,天长日久,傅娇迟早会被他感动。 傅娇不屑一顾。 她道:“丑话说在前面,有本事你绑我一辈子。否则,我绝不会妥协。” “为什么?” 傅娇眼皮轻轻掀起,扫过丹阳道人的脸,淡淡道:“你、不、配。” 之前谢氏他们算计来去,都想让她出嫁,她也愣是没嫁人。更何况这半路跑出来的臭妖道! 阿猫阿狗也想觊觎她? 啊呸。 兴许傅娇这样子太冷淡,如一柄利刃伤到了丹阳道人那可怜的自尊心。他脸色有瞬间的铁青,眼底划过一抹无法让人捕捉的失望,“哦?我不配?那在你心里,谁配?”不等傅娇回答,丹阳道人便报出一连串名字,“何无恙?赵灏?或者是……傅如镝?” 傅娇表情僵了僵。 他提何无恙赵灏这些人还能置之一笑,但提到傅如镝,那颗心却诡异地为这个名字漏掉半拍。 傅娇很快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她挑起眉,故意对丹阳道人羞辱:“你还别说,这些人比你优胜太多。” “不见得。” “那只是你自认为。” 傅娇夸夸其谈他们的优点,“何无恙医术精湛乐于助人,赵灏生性纯良讲义气,还有我哥哥,那自是不必说,顶天立地的第一好男儿。” 丹阳道人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他抬眼问:“你是这样觉得的?” 傅娇撇撇嘴,“那当然。反正京城里随便挑个人,都比你好。” “何无恙也比我好?” “比你好太多。” 丹阳道人听到此话,非但没有生气,还忍不住低声笑了。 傅娇心里暗暗奇怪,好端端的,丹阳道人提起何无恙做什么?不过从他的样子来看,他显然对她的情况十分了解,连赵灏和何无恙与她多有交集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这人在她面前易着容,面具之下,他会是哪个熟人呢? 傅娇脑子里疯狂筛选,却始终猜不到。 丹阳道人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 他干脆坐在傅娇身边,认真地询问:“是吗?在你眼里,连何无恙都比我好?” “那当然。” 只要能让丹阳道人膈应,傅娇不介意胡说八道。 “可是,”他皱起眉头,“何无恙在你最艰难的时候,退了你的婚事,让你成了京城里的笑柄。” 傅娇那会儿本就名声不好,唯唯诺诺的病秧子,谁沾染她都觉得晦气。何无恙避之不及,可不是让傅嫣谢氏等人找到了话说。 好在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傅娇无所谓地笑道:“那时候何家正遭难。何无恙是为我着想才退婚的,并非是故意让我难堪。往事已矣,我何必因为这件小事来生气?”她看了眼丹阳道人,“没想到你这人心眼子挺小,连这种事都要拿出来说,做人还是肚量大点。” 丹阳道人被她这话逗得想笑。 她还说教起他来了。 “在你心里,你一点都不痛恨何无恙?” “我为什么要痛恨人家?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心眼子比针尖还小?何无恙一身医术精湛,里里外外帮了我不少,两两相抵,大家都是朋友。”傅娇还要多谢何无恙不娶之恩。否则顶替了原主的身份,还真不知道怎么和人家相处。 丹阳道人始终对于何无恙退婚的事耿耿于怀。 一个劲儿的追问傅娇为什么不生气不痛恨不埋怨。 傅娇被问得心烦,大声道:“你这么关心何无恙,干脆自己去问他好了!” 丹阳道人被她呵斥,估计意识到了这样不太好。 他收敛了些,轻咳道:“是我多舌了。” “岂止。” 傅娇抓住一切机会来揶揄他,“就没见过你这种无聊的人。修习道法需讲究心性,也不知道你这种心性,是怎么学会这一身本领的。依我看,天赋都不如厌胜五鬼。” 丹阳道人被这样说也不生气。 他点点头,反而认同了傅娇的话,“不错,我的确该沉淀一下。不然与你斗法,我这个做丈夫的反而被你压一头。” “少来胡说八道。” 傅娇厌恶到了极致。 丹阳道人看她这表情,还以为她是被自己逗害羞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开心地发笑。 傅娇根本就不理他。 接下来两天,丹阳道人依旧是给傅娇每日喂饭。 傅娇气呼呼地将饭吃了,再周而复始的揶揄他、讽刺他、辱骂他。奈何丹阳道人不为所动,反而用暧昧的目光望着她,说:“不管你是生气还是发怒,在我眼里,都格外可爱。因为这才是你真实的样子。” 傅娇忍住朝他吐口水的想法,冷笑反问:“这是我的真实样子,那你的呢?你这皮囊下又是人是鬼?” 丹阳道人还为难起来了。 他叹道:“傅娇,我的样子你以后会知道的。” “什么时候?” “你我成亲之日。” “……滚。” 丹阳道人要将傅娇带去茅山。 傅娇一路上都在寻找脱身之法,可丹阳道人十分谨慎小心,任凭她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肯给她松绑,洗漱、饮食、如厕,都是丹阳道人细心照顾,生怕她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这日傍晚。 马车终于在一处山脚下停住。 丹阳道人撩开车帘,将五花大绑的傅娇给打横抱了出来。 傅娇挣扎不开,怒道:“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 “迟早是夫妻,不必避嫌。” 丹阳道人自然不会听她的。 他抱着傅娇,望着面前的一座山,笑意盈盈:“我们到了。” 傅娇循着他视线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翠。形态各异的山峰与日暮的晚霞相拥,阶梯峻峭险峻,山石嶙峋,正是丹阳道人的老巢——茅山。 “走,随我回去看看。” 丹阳道人说完,也不嫌累,抱着傅娇一步步踏上看不到尽头的阶梯。 傅娇知道和他说话没用。 干脆闭口不言,身子故意下坠,狠狠累他,算是小小的报复,能让心头舒坦一点。 茅山高耸入云。 丹阳道人抱着傅娇却十分轻松,不过半夜,便到了左侧山峰的山巅。山巅上修建了一座草屋,周围有药圃、菜地,还有专门修炼的静室。 他终于将傅娇放了下来。 傅娇冷冷站在一旁,丹阳道人却很高兴地指着草屋道:“你看,这里便是我的清修之所。” 他弯腰进屋,将这里所有蜡烛点亮,让傅娇漏夜参观。 傅娇这些日子没有一天是休息好了的,她疲累困倦,只敷衍道:“那你继续在这里清修,放我回去。” 丹阳道人自顾自地道:“以前,我一个人在这里总觉得孤独。山上没有人与我说话,山腰的师门也与我无关,只会埋头修炼道法,打理草药。眼下有你来陪我,以往那些孤单的日子皆随风而去……” 他转身,不由分说地握住傅娇的手,“你我一起在这里修炼,做一对逍遥快活的神仙眷侣。” “呵。” 傅娇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笑。 她怀疑丹阳道人精神有问题。 也许他暗中调查过她,也许确实了解过她,但非要她做道侣是不是魔怔了? 傅娇面无表情地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丹阳道人转过头,目光复杂。 他凝视她良久,才语调沙哑地说:“若非世事无常,你我早就该是眷侣。” 第一百七五章 不见 傅娇一愣。 “为何这么说?什么世事无常?” 见她追问,丹阳道人却卖关子不讲了,“夜已深,舟车劳顿了这么久,睡。” 这里只有一间可以休息的草屋。 丹阳道人将傅娇抱上床榻,厚颜无耻地在她身边平躺。 两人都穿着整整齐齐的衣裳。 傅娇紧张万分。 她生怕丹阳道人对她图谋不轨,虽然是在床上休息,可连眼睛都不敢闭。时不时侧目观察旁边的人动静。 好在丹阳道人虽然无耻,没有对她做出更出格的举动。 有惊无险地熬过一夜。次日清晨,傅娇已是疲倦非常,有气无力,呵欠连天。 丹阳道人见状,问她:“你昨晚没有睡好?” “你在我身边,我是不会睡的。” “可是你在我身边,我睡得很安稳。” 傅娇不开口了。 她发现她和对方说什么都是无用。除非这家伙热脸贴冷屁股贴累了,否则他是不会改变这种现状的。当务之急,傅娇需要摸清楚这里的情况,最好抓出对方的真面目,才能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上。 山巅的朝阳初升。 色彩斑斓的云彩被染成金红,为群山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云雾缭绕,仿佛身处仙境之中。 不得不说,这茅山的景色堪称一绝。 傅娇整日绑着,她无事可做,只能望着山上的草木发呆。 丹阳道人里里外外将茅草屋打整清扫了一遍,又给傅娇在静室另外安排了一个简陋的床榻。他到底是看不得她吃苦,“罢了,若你和我同榻却不能眠,那就暂时分开也好。待你适应了这里,我们再慢慢培养感情。” 傅娇坐在竹椅上,望着漫天云霞,理都不理他。 丹阳道人也不觉得无趣。 他将药圃菜地都一一浇上水,还圈了一方围栏,里面散养了几只鸡鸭。又从山中砍来木柴,生火做饭。 丹阳道人一边做这些零零碎碎的事,一边与傅娇攀谈。 他说上十来句,只有说到傅娇感兴趣的话题,才会得到傅娇的短暂回应。 譬如现在。 丹阳道人在旁边淘米,笑着问:“今晚你想喝绿豆百合粥,还是吃米饭?” 傅娇不理他。 丹阳道人又问:“那吃米饭?给你用椿芽炒鸡蛋。” “傅娇,你喜欢椿芽吗?” “椿芽的有独特的香气,许多人吃不惯。” “我喜欢椿芽。因为只有在春日万物复苏的季节,它才会从树上浅浅的长出来一些。” 说了许久,傅娇都没有插一句话。丹阳道人沉默了一会儿,方继续说道:“知道我是怎么认识我师父的吗?我并非一开始便是玄门中人,是后来给了我师父一碗椿芽饭,他怜悯我的身世,便将一身的道法技艺传授于我。吃完那碗椿芽饭,我师父便驾鹤西去了,从此由我接手茅山……” 提及此事,傅娇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她目光落在丹阳道人身上,看了又看,从他话语里捕捉到一点有用的信息:“你不是从小学习道术,而是半路才学的?” “嗯。我入玄门时,年纪已不算年轻。” “多大?” “二十有一。” “……那确实够老的。” 傅娇嘟囔道。 按理说,入她们这行,除了卓绝的天赋以外,还要从小学习拥有持之以恒的耐心。 傅娇正因为自幼有天赋,才会被浮心界的师父看中,三岁开始入门学习,才有今日成就。而面前的丹阳道人从二十一岁开始接触这些,到现在掌握的道法不比她差,当真是应了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傅娇不禁问:“你说你师父怜悯你的身世?你身世怎么了?” “无父无母。” “哦。” 傅娇撇撇嘴,“我也是。” 她是孤儿,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如今魂魄来到这个世界,借用原主“傅娇”的躯壳,也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兜兜转转,她和原主的命格原来也有相似之处。 “或许厉害的玄门术士,都不应有家人羁绊。” 丹阳道人在这方面还有独特见解,“我也是在父母去世之后,才彻底学会这些。” 语毕,他看向傅娇,深情缱绻地道:“傅娇,你看,我们天生相似,缘分注定让我们在一起。” “不是缘分注定。” 傅娇立刻回怼,“是你绑架我。” 丹阳道人语塞了一下,说:“以后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傅娇冷笑。 丹阳道人说了那么多话,于是对傅娇也好奇起来。他问:“我告诉你了我与师父的相遇,你呢?你能否告诉我,你这一身本领又是从何处学来的?至少在三年前,不,两年前,我确定你根本不会这些。” 那时候的傅娇还是傅镇卿的女儿。艰难地生长傅家,当一个没有地位、尊严、不受宠爱的庶女。 京城里对她流传最多的话题便是懦弱无能,娼妓之女,体弱多病。 时间流逝,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暗暗成长,待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成为无人能撼动的参天大树。 “为什么你突然变了?不再唯唯诺诺,不再忍气吞声?” 傅娇才不会回答。 她翻了个白眼,“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你为何对我了如指掌?连几年前我是什么性格你都知道。” 丹阳道人闻言发笑。 他道:“我之前对你确实不上心。但几经了解,你却像烙印,深深烙在我心里……从此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就连梦里都是你的影子。” 说到此处,丹阳道人语气一顿,“你可知我有多羡慕傅如镝?” “他可以时时刻刻看着你,见到你。” “你甚至与他住在一个屋檐下。” “他不是你亲哥哥……却能与你相处的那么亲密。” 丹阳道人一直在观察傅娇的神色。 果然,在说到最后的话语时,傅娇的睫毛颤了颤。 她扭过头,厌烦又生气:“你真是无所不知。” 连傅家的家事都这么清楚。 知道她身份有问题的,拢共也就那么几个。傅镇卿不敢往外宣扬,傅嫣傅如镝等人更加不会。思来想去,傅娇觉得问题出在厌胜五鬼身上。 他们既然能操控傀儡害死慧光大师,用符咒从谢氏那里得知傅家的秘密也不是难事。 说来说去,纸包不住火,没有什么是永远的秘密。 “现在,傅如镝找你快找疯了?” 丹阳道人悠悠开口。 傅娇一肚子火,还得与他有搭没搭的说话,“你放心,我哥哥肯定会找到我的。” “这是茅山。” “仙山他也找得到。” 傅娇斩钉截铁地说。 她相信傅如镝,如果她逃不出去,他就一定会找到她。他们之间拥有一种特殊的默契。傅娇看向远方霞光,心里默默地喊:哥哥啊哥哥,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傅娇失踪,京城里人仰马翻。 傅如镝什么都不管了,请来薛中流,与他四处搜寻傅娇的下落。 而赵灏则在翠微湖徘徊,守着司南司北在淤泥深水里打捞所谓的玉佩。别说,虽然能证明傅娇身世的玉佩没有找到,但被他捞了不少金银,莫名其妙地发了一笔横财。 到了晚上,雁姬便在周围的乱葬岗坟地转悠,问问孤魂野鬼,有无傅娇的下落。 这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野鬼们,却对傅娇毫无印象。由此可见,一个可怕的想法在雁姬脑海里产生。 “厌胜五鬼的师叔,道术不比傅娇差。” 雁姬淡淡地对赵灏说,“她应该被他劫走了。” “傅娇不是自愿和他去的?” “若是自愿,怎会只言片语也不留下?你知道的,傅娇最在意她哥哥,她怎么舍得让他哥哥焦急。” 赵灏脸色苍白,他烦恼道:“那可就糟糕了。对方比傅娇厉害,这件事我要不要告诉傅如镝啊?” 雁姬立刻阻止了他,“当然不能告诉,你这只会让傅如镝心更乱。” “那……那怎么办?” 赵灏庆幸傅娇当日比试,没有把雁姬揣走。可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不够朋友,如果傅娇带上雁姬,或许也不会孤立无援。 雁姬也不知道。 她从开始,是讨厌傅娇的。 傅娇仗着一身本领,将她囚禁在身边当“奴才”,指使她做这儿做那儿。可当她帮自己找到“宋郎”,雁姬开始逐渐习惯傅娇那聪明伶俐的劲儿。 傅娇总是嘴巴厉害,但心却是软的。 雁姬记起某个宁静的夜晚,她在傅娇的书房,看见她废寝忘食地翻阅一本古籍。 那古籍中说,有一种法术,可以洗清厉鬼身上的冤孽,让厉鬼在地府免受十八层地狱之苦。傅娇就那样翻来覆去地将古籍看了无数遍,甚至悄悄的起卦演练,想将那传说中的法术给复刻出来。不用想,傅娇那么努力地想钻研出这种法术是为了谁。 雁姬心头有种陌生的感动。 可她不问,傅娇也不会主动说,彼此装作都不知道这件事。 如今傅娇生死未卜,雁姬在揪心。 她对赵灏说:“今日天气不错,你不如去宫里问问赵玉懿。”她是厉鬼,心狠手辣惯了,出的主意也是动不动打打杀杀,“听说厌胜五鬼还在宫里。再不行,你和赵玉懿将他们绑了,以生死来逼迫他们的师叔送回傅娇。” 放在以前,赵灏肯定不答应。 但如今傅娇已经失踪七八日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咬牙道:“行,我去和昭福商量商量。” 赵灏当即前往宫中。 这些天,赵玉懿也感到深深地自责。 如果不是因为她,傅娇不会和厌胜五鬼进行这场斗法,就不会被对方的师叔带走,下落不明。傅娇没出事还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定杀了厌胜五鬼陪葬。 得知赵灏来拜访,赵玉懿顿时来了精神。 “快请他进来!” 说不定是有了傅娇的下落。 赵玉懿被静妃禁足,她哪里都不能去,就连信息都得千方百计去打听,还都是些过时的消息。 宫殿外。 门口的赵灏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昭福!” “你可算知道找我了!”赵玉懿难得涌现喜色,“是不是傅娇回来了?” 赵灏转身将门掩上,吩咐门口的宫女盯着些,莫隔墙有耳被偷听。 他摇摇头:“傅大人带上薛捕头离京去寻了,到现在也没有眉目。我……”他不敢将雁姬的事情暴露,便换了种说法,“我有个朋友,他认为带走傅娇之人很厉害。如果要逼他将傅娇带回来,不如把厌胜五鬼给抓了,以性命相要挟……咳咳,你懂我意思?” 毕竟是在宫中,堂而皇之的说这些不太好。 赵玉懿也是玲珑心思。 她瞬间明白,“好啊,我懂了!我这就去把厌胜五鬼抓来入狱!” “别急啊!” 赵灏满面忧愁,他指了指静妃宫殿的方向,“你母妃那边还不好说呢。你要抓人,她定不同意。” “也是……” 赵玉懿都快忘了这茬。 而且厌胜五鬼中的阿五因为最后一场比试,全身烧伤,还在宫中医治。他们都在静妃的宫里,要去抓人,实在不好办。 赵玉懿冷静下来,头脑也开始正常运转:“不仅如此,那五鬼个个身怀法术绝学,咱们要去抓人,必须得想个法子。” 赵灏颔首:“言之有理。” 两人凑在一起想了半天,到底是准备先去静妃宫里探探情况。即便不能将五人同时抓获,能抓一个人用来要挟对方的师叔,也是可行的。 思及此,赵玉懿当即起身:“我这便去。” “那我先回王府等你消息。” 被人看见他来找赵玉懿商量奸计,那可就不好了。 “去,我知道怎么做。” 赵玉懿抬起下巴。和赵灏聊了半天,充满了自信,认为自己的计策一定能成功。 待赵灏离开,她立刻马不停蹄地前往静妃的宫殿。 静妃本来给她下了禁足令,但赵玉懿一发脾气,宫中也没谁敢真正的阻拦她。 赵玉懿一到地方,却发现宫殿外宫女太监严防死守。 她要进去,却还被静妃身边的大宫女给拦了下来,那宫女冷漠且严肃地开口:“公主请回。静妃娘娘正与长公主商议要事,下令不见任何人。” 第一百七六章 保重 赵玉懿才不受这窝囊气。 静妃和嘉宁长公主这个时间点关起来说什么事? 她越想越不放心,假意答应了宫女,装作回自己的住处。待到了幽静处,立马甩开左右眼线,轻车熟路地翻墙钻洞,偷偷溜进了静妃宫里。 赵玉懿是谁? 宫中最不服管教的人。 她对这些地方熟门熟路,小时候不知道翻过多少次,现在长大了,也没忘记一身本领。 绕过静妃宫门,赵玉懿一路避开宫女太监,蹑手蹑脚地在静妃宫里搜寻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厌胜五鬼的踪迹。 不是说阿五在静妃宫里养伤吗? 怎么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呢? 赵玉懿暂时放弃寻找厌胜五鬼,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潜入正殿。正殿后的小室前,有一张鸳鸯和合屏风,夜晚光线不足,赵玉懿缩成虾米的躲在这里正合适。 她竖起耳朵。 小室里传来静妃和长公主熟悉的交谈声。 她们刻意压低了音量,赵玉懿屏息凝神,才能勉强听清楚几句。 “……长公主,我如今已不明白你的用意。” “为什么?” “你之前为我引荐五鬼,本意是为昭福治疗梦魇之症。后来找到了症结所在,只要除去傅娇,便能让昭福此生顺遂。”静妃叹了口气,“岂料,傅娇没有除去,她反而笼络了昭福的心,在昭福的眼里,傅娇就是她此生唯一的好友,谁也碰不得。” 嘉宁长公主“嗯”了一声,附和道:“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话虽如此,那傅娇的存在,还会影响昭福吗?”静妃想起之前昭福与她内心剖白,表示傅娇的存在已经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威胁,那重复的梦魇都是过去式了。 嘉宁长公主犹豫了许久,突然这样说:“厌胜五鬼离开前,本宫询问过他们。时过境迁,一切命数都在改变,或许不一定要傅娇死,只要她别和昭福碰面,昭福此生还是会平安的。” “是么?” 静妃半信半疑。 她苦恼地皱起眉头,“哎,罢了,事已至此,我不相信长公主还能相信谁呢?” 她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只要不被建明帝发现宫闱中也有怪力乱神之事,便出不了天大的篓子。 看样子,静妃方才那番话让嘉宁长公主不太高兴。 静妃回过神,赶忙又找补说:“长公主,其实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我最信任的只有你。你在庙宇中清修,懂的自然比我这个深宫妇人多得多。否则,我这次又何必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出宫,让五鬼和傅娇斗法?” 这番说辞,让嘉宁长公主的神色缓和了许多。 长公主慢悠悠道:“本宫这样做是为了昭福好。这些年,本宫只有她一个亲侄女儿,本宫不疼她谁又疼她呢?知道她的命数会被傅娇影响,本宫穷尽心思,只想让她平安。” “我明白。” 静妃语重心长的样子,“让厌胜五鬼和傅娇斗法只是一个由头,您本意还是希望五鬼的师叔将傅娇带走。只有傅娇不和昭福见面,你我才能放心。” 嘉宁长公主点点头,“可不是么。若不是为了昭福的后半生,何须本宫出面?又是杀谢氏,又是掳傅娇,白白为自己惹一身麻烦。” 屏风下。 赵玉懿猛地捂住嘴。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原来谢氏的死是姑母下令? 姑母背着她,到底做了多少对付傅娇的事?她甚至勾结了厌胜五鬼的师叔,费尽心思地将傅娇劫掠。如此劳神,只是因为傅娇影响了自己的命格? 赵玉懿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单纯鲁莽的少女了。 她静下心来,总觉得嘉宁长公主目的不是如此简单。可是,嘉宁长公主和傅娇有什么交集?她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设计傅娇? “哎。” 静妃又在叹息。 她问:“长公主让五鬼的师叔带走傅娇,究竟是带去了什么地方?” 一听这话,赵玉懿赶紧将耳朵死死贴在屏风上,不敢错过一个字。 然而结果让她大失所望。 嘉宁长公主摇头不知,“对方答应我将她带去一个无人找得到的地方。” “确定不会回来?” “对方向我保证不会。”嘉宁长公主皱皱眉,“究竟会不会再见,我也不敢保证。” 厌胜五鬼的师叔行事太虚无缥缈,说话做事无法让她完全放心。 可除了暂时相信他,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静妃垂下眼睫,思索了一会儿,暗暗分析:“不管怎样,厌胜五鬼走了,傅娇也被带离京城……昭福此生无恙。”她看向远处,眼底是深深的疲倦,“可是,傅如镝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有昭福、广平王世子……他们肯定会四处寻找。” “任他们找。” 嘉宁公主态度冷淡,“穷其一生,他们也找不到。” “如此就好。” 两人说着话,外面的赵玉懿一直努力在听。 她也怕被发现,想着趁机离开。只她蹲得太久,刚刚一起身,便觉得眼前发黑,一阵阵发晕,双膝发麻。虽然极力稳住身形,但还是撞动了那扇紫檀木鸳鸯和合屏风。 “砰。” 安静的宫殿内,不算大的动静足以引起静妃和嘉宁长公主的怀疑。 两人倏然起身,怒斥:“谁在那里?” 赵玉懿还想蒙混过关,她尖着嗓子道:“奴婢只是路过的宫女……” “大胆!” 静妃一边呵斥一边走来,她咬牙道:“本宫吩咐了任何人不准进殿,你怎会路过此地?”话未说完,她绕到屏风旁边,一下便与赵玉懿四目相对。 熟悉的面孔跳入眼帘,静妃瞬间惊呆了。 她想到刚才和嘉宁长公主的谈话,心跳如雷。 赵玉懿咬着嘴巴,自知隐瞒不下去了,干巴巴唤了一句“母妃”,末了,她又朝嘉宁长公主道:“姑母。” 静妃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扇她巴掌:“胡闹!谁允许你进来的?” 嘉宁长公主拦住静妃高高扬起的手,摇摇头。 她目光平和地看向赵玉懿,一如既往地端庄温柔,缓缓开口:“昭福,告诉姑母,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赵玉懿低下头:“该听到的我都听到了。” 她缄默片刻,似乎突然拥有了底气,昂起头反问嘉宁长公主:“姑母,我不明白,你煞费苦心为什么要对付傅娇?按理说你和傅娇毫无交集。” 就是这么看似永远不会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偏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形成了重要的交叉点。 嘉宁长公主只是慈爱地望着她。 少顷,才感慨道:“姑母与你母妃这样做都是为了谁,你心里难道还不清楚?” 赵玉懿不解:“因为厌胜五鬼子虚乌有的卜卦吗?”她质问静妃,“母妃,以前也就罢了,经历过斗法,你难道看不出来厌胜五鬼根本比不上傅娇?傅娇所学的道法本事比他们一群乌合之众厉害多了!阿鹏那场斗法,若不是傅娇故意放水,怎么会在火洞中被掳走?你宁愿听信五鬼的鬼话,也不信女儿亲身经历?” 她重复过许多次了。 傅娇影响她的命格已经成为过去。 即便日后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她命该如此。非要逆天改命,与天相抗,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静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余光偷瞄嘉宁长公主的表情,见对方没有生气,这才对赵玉懿斥道:“昭福,你愈发没有规矩了。我和你姑母如此苦心孤诣,你竟还要在这件事上不松口。” 是啊。 若非目睹傅娇和厌胜五鬼斗法,她也想不到,傅娇年纪轻轻一脸稚嫩,竟然对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造诣深厚。 五场斗法,几乎每一场她都故意包庇五鬼,五鬼车轮战一个小姑娘,竟然只能打成平局…… “昭福,你当初离宫,是不是和傅娇经历什么了?” 诚然,傅娇有一身本领。但赵玉懿的性子静妃再清楚不过。若非遇见大事,她绝不会将敌人引为知己。 赵玉懿僵了僵。 她难道要告诉静妃和嘉宁长公主,自己在云岭坡遇见了百年前那位叱咤风云惊才绝艳的大将军? 不行。 静妃她们知道她的终身不嫁的心思,估计又要生出事端。 赵玉懿梗着脖子,侧头道:“母妃,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我那次出去是遇上了一些麻烦,翠月还为我而死。若非傅娇出手相助,我恐怕也回不了京城……我感谢她的救命之恩,也欣赏她的为人风采。若因为我,让傅娇有个一差二错,我万死难辞其咎。” “昭福,”嘉宁长公主皱起眉头,“只是一个不入流的黄毛丫头,何须让你如此?” “姑母,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赵玉懿毫不退让。 她甚至大声道:“姑母,你既然与五鬼交好,又认识他们的师叔,便一定有联系他们的办法。你告诉他们,立即将傅娇送回来!” 嘉宁长公主扶额,朝静妃无声地叹气。 静妃神色冷厉起来。 她道:“昭福,你胡闹也要有限度。你可知,我和长公主为了你这件事耗费了多少精力?” “你们自己要做的,从未问过我的想法。” 赵玉懿咬咬牙,“母妃,姑母,请通知五鬼师叔,放傅娇回来。” 静妃二人不为所动。 屋中的气氛瞬间有些胶着凝重。赵玉懿气愤又无奈,她目光在静妃和嘉宁长公主脸上转了一圈,破罐子破摔道:“好!你们不这样做,我立刻出宫将此事告诉傅如镝!傅如镝最疼惜傅娇,倘若知道是你们在背后搞鬼,你且看看他会做出什么!” 语毕,赵玉懿转身就走。 厌胜五鬼早已离开,她和赵灏的计策显然行不通了。这次知道是姑母与厌胜五鬼勾结,他一定要告诉傅如镝。 嘉宁长公主哪能让她这般轻易离开。 她箭步上前,拽住赵玉懿的衣袖,眯起眼睛不怒自威,“昭福!你站住!” “姑母!我不需要你们因为我对付傅娇!你们为何不能遵从我的意见?” 嘉宁长公主盯了她片刻,扭头唤来静妃。一个眼神,静妃便明白她的意思,立马唤来身边亲信宫女嬷嬷,沉声道:“昭福公主言行无状,现将她囚禁在偏殿闭门思过,无本宫旨意,谁也不能将她放出去!” 赵玉懿愕然,“母妃?!” 赵玉懿来不及反应,便被鱼贯而入的宫女嬷嬷团团围住。 她指着为首宫女大怒:“放肆!谁敢碰本公主,本公主诛你们九族!” 她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恶名在外,几个宫女和嬷嬷对视一眼,一时间还真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静妃又下令道:“本宫管教女儿,你们这群奴才怕什么?” “是。得罪了,公主。” 众人到底是听信静妃差遣,不顾赵玉懿的挣扎,将她双臂反剪。 “母妃!母妃!” “放开我!” “姑母!你劝劝母妃!” 赵玉懿大吵大闹,但静妃和嘉宁长公主恍若未闻,更不会相劝。 静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首,“……你这几日便在偏殿好好思过。” 赵玉懿堂堂一朝公主,却被关押在偏殿。 “咔哒”一声大门落锁,她连撞门出去的办法都行不通。 她疯狂拍门,又辱骂了门口宫女半晌,只换来对方一句冷漠的话:“公主,你即便威胁诛奴才九族,奴才也不敢将你放出去。否则静妃娘娘追责,奴才项上人头不保。” “反正都是不保,你还不如放了我。” “是啊,反正都不保,还不如听静妃娘娘的差遣,毕竟奴才都是娘娘的宫人。” 赵玉懿被堵得说不出话。 她被关在偏殿,心里急得快着火了,却无法传递消息出去,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冷静下来,赵玉懿悔不当初。 躲在屏风后听到那些消息,她就应该立刻溜走。更不该当着嘉宁长公主和静妃的面,说要去通知傅如镝。这下好了,威胁不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赵玉懿无力地靠在偏殿墙壁上,望着窗棂里透进来的几缕夜色,喃喃道:“傅娇啊傅娇,你可要保重啊……” 第一百七七章 师叔 与此同时,傅娇还在茅山被丹阳道人限制自由。 除了山上的药圃和草屋,她哪里都不能去。 丹阳道人生怕她离开自己的就再也不见,因此不管去哪儿,都要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 傅娇快坚持不下去了。 丹阳道人对待她好像对待一个精致的娃娃,给她喂饭、喝水,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她想逃逃不了,想套话也套不出,一身本事被束缚双手双脚也施展不了,简直头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 这日,丹阳道人默默为药圃翻土。 他穿着仙气的道袍,做起这些农活却也十分熟练。特别是对于草药的晾晒和种植,护理精细,一看就是经常做这些活。 傅娇亲眼目睹他将一颗快死的黄芪给重新种活,简直大开眼界。 她五花大绑地坐在竹凳上,斜瞟了一眼正在整理药圃的丹阳道人,啧道:“你对中药挺精通啊。” 丹阳道人随口说:“嗯,毕竟自幼学习。” “自幼学习?” “……嗯。” “对了,你之前说,你师父是怜悯你身世可怜才传授你这一身玄门绝学。那以前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你师父会怜悯你?” 仅仅是因为父母双亡,怕是站不住脚。 天下间的孤儿何其多。 傅娇她自己都是。 因此不觉得有哪位高人,会因为怜悯一个孤儿传授毕生绝学。 丹阳道人似乎觉得说错话了,他弓着腰翻土,也不回答傅娇抛过来的问题,捏着一株灵芝说:“这灵芝不错,晒干了佐以乌鸡、当归、银耳煲药膳,对你的身体有补益效果。” 傅娇一阵无语。 她冷道:“……不爱吃那玩意儿。” 丹阳道人听她语气,便知她又是傲娇可爱的小表情。他对她的容颜似乎怎么都看不够,笑着望来:“我知道,你喜欢吃甜的。距离茅山最近的村镇有家卖绿豆糕的,味道很好,我过几日给你买来。” 傅娇不想说话。 以她现在的心情,她还能吃得下什么?饶是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蜡。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夜晚,傅娇一个人睡着静室,只是依旧是捆绑了双手,周围还有一圈限制她出入的符箓。 她不知道丹阳道人究竟想做什么。 问来问去,丹阳道人始终就一句话:娶她做妻子,与她在茅山做一对神仙眷侣。 久而久之,傅娇都失去耐心了。 她朝丹阳道人破口大骂、阴阳怪气、讥讽嘲笑……日复一日,丹阳道人就这样将傅娇照顾着,像是照顾病重的妻子。 对于他“悉心”的照顾,傅娇一直没有回应。 这天傍晚,一阵嘈杂的人声突然将睡梦中的傅娇吵醒。 她下意识想爬起来看看,却被绑着手脚,动弹不得,只能在床上艰难地翻了个身。 好在山间的夜晚十分寂静,傅娇竖起耳朵仔细听,终于分辨出来人的音色——正是厌胜五鬼! “他们怎么来了?” 傅娇呢喃。 转念一想,丹阳道人是厌胜五鬼的师叔,来看望他理所当然。 虽然她很想偷听她们的谈话,但看了看目前的惨状,傅娇只能仰天长叹一口气,继续卧在床榻上。 厌胜五鬼回来了。 他们第一时间回到茅山,拜见丹阳道人。阿五的烧伤已经好多了,只是脸颊手臂被火灼伤,从此留下了可怖的疤痕。 “师叔。” 众人齐齐唤道。 唯有阿五的声音小一些。 丹阳道人目光落在阿五身上,阿五下意识地躲闪。 他还没有忘记火洞中的场景。 自己那样狼狈的央求丹阳道人救他,丹阳道人却还悠闲地和傅娇说话。直到他快窒息而亡,丹阳道人才大发慈悲地一脚将他踹出火洞。 丹阳道人明明可以早些救他出去。 却偏偏让他的脸,烧成这幅丑陋的样子。 阿五心底怎能不怨。 “阿五。” 丹阳道人点了下他的名字,阿五浑身一颤,忙低头道:“师叔。” “你的伤还好?” “多谢师叔挂心。”阿五的语气不太好,“伤处正长出新皮肤有些瘙痒,以后会留下疤痕,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了……”似乎是想起来了丹阳道人对付他们的雷霆手段,阿五飞快地说,“但是师叔,我是男人嘛,男人留点疤痕不影响……一点儿都不影响。” 想当初,他们五鬼以及茅山的一些术士,都不服丹阳道人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师叔。 丹阳道人直接用雷电法咒,劈死了七人,这才震慑了五鬼,让他们五体投地心甘情愿唤一句“师叔”。 “当日是我疏忽,这才造成了你一身伤痛。” 丹阳道人轻轻捋着他的三缕美髯,随即来到阿五身边,为他把了会儿脉。 厌胜五鬼不敢吭声。 他们知道,师叔不仅精通道法,还有一身极其精湛的医术。 少顷,丹阳道人微微一笑:“还好,没有伤到肌理。明日我为你开几幅生肌去腐的药,内服外敷,半年之后伤疤消退,不留任何痕迹。” 阿五闻言大喜。 “多谢师叔!” 他立马跪地磕头,千恩万谢。 丹阳道人将他扶起来,对厌胜五鬼喟道:“这次斗法你们尽心尽力,也受了不少苦。明日我便教你们一个基础的迷魂阵。这个阵法易学难精,你们要做好准备。” 厌胜五鬼闻言纷纷喜不自胜。 要知道,他们师叔指缝儿里漏出来一两件东西都是难得宝物。 这山巅就他们一户人家。 平时夜晚寂静,互不打扰,但今晚厌胜五鬼来了,又是闹又是笑的,吵得隔壁静室的傅娇愈发心烦。 她抓起床边的香炉,朝窗外砸去。 “当”的一声巨响,傅娇大骂道:“大半夜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一响动石破天惊。 直接把隔壁的五鬼吓了一跳。 五人面面相觑,瞬间哑了火。那阿三脑子转得快,他听这音色,小心翼翼地询问丹阳道人:“师叔,你……你把傅道友已经带来茅山了?” “此行目的便是为了她。” “……为了傅道友?” 厌胜五鬼不懂其中关窍,茫然得很。 丹阳道人肃容,纠正道:“以后,你们就要叫她师婶了。” 第一百七八章 逃出 ……师婶? 厌胜五鬼满脸写着震惊。 只有阿五立刻恢复了正常表情。 在火洞中,他早就觉得丹阳道人对傅娇的态度不一般。但没想到,丹阳道人一把年纪了安的这种心思。 他都四五十了,足够当傅娇的爷爷了? 阿五在心里默默吐槽,到底是没有说什么。这时,阿大犹豫地问:“师叔,傅道友我们跟她打过交道,她那样的人……应该不愿意做我们师婶?”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丹阳道人很是自信,“她会愿意的。” 傅娇砸了东西过去,丹阳道人他们的确压低了声音。 翌日,丹阳道人照例给傅娇喂饭洗漱之后,开始给丹阳道人传授功法。 厌胜五鬼个个天赋不同,所传授的时间也不相同。一连几日,厌胜五鬼都在旁边目睹丹阳道人对傅娇无微不至的关怀。 可惜,热脸换回来的永远都是傅娇的冷屁股。 不仅如此,傅娇还将他们全部骂了个狗血淋头。厌胜五鬼心里有气,却碍于丹阳道人的面子不敢发作。 这天日暮。 阿三学习完功法提早回到草屋,另外几人还在山林里和丹阳道人学习。 他一回来,便看见傅娇坐在椅子上望着漫天晚霞发呆。 想到丹阳道人的吩咐,阿三去厨房淘米煮饭,又将阿大好不容易得来的毛蟹从缸子里捞出来,为傅娇专门做一道“蟹酿橙”。 这季节,毛蟹和橙子都极难得,价值不菲。 丹阳道人顾念傅娇这段时间没有吃上好东西,想尽办法弄来这些食材,让厨艺最好的阿三做给她吃。 阿三内心不情愿,却也不敢违抗丹阳道人的命令。 蟹酿橙制作十分麻烦。 阿三用斜口小刻刀在橙子的顶部切一个圈,然后揭开顶盖,将橙肉挖出并去除其中的果肉,做成一只精巧的橙瓮。又取出毛蟹的蟹肉、蟹黄和蟹膏,将其剁碎,混成馅料酿入橙瓮中,文火蒸制了足足一个时辰。 他将精心烹饪的蟹酿橙与五红粥端给傅娇,挤出笑容说:“师婶,该吃晚饭了。” 岂料,傅娇看都不看一眼,厌恶地“呸”了一声。 阿三一时没有端稳托盘,辛辛苦苦做了一个时辰的饭菜全部打翻在地,汤水横流,渗透泥土,捡起来也没法吃。 阿三强忍的怒气瞬间爆发,他指着傅娇怒斥:“臭丫头!你别给脸不要脸!” 自从与傅娇斗法开始,他就早看傅娇不顺眼了。 不仅仅是因为傅娇年纪轻轻便拥有一身卓绝的本事,更是因为她那目中无人恃才傲物的性子。 怎么看都惹人烦。 “哟,终于憋不住脾气了?”傅娇这些天看他们做戏也看够够的,她冷下脸道,“不想伺候就放姑奶奶回去,别把姑奶奶关在你们这山上。” “你……你想得美!” 阿三恨不得一脚将傅娇踹离茅山。 可是丹阳道人非要娶她做老婆,阿三不能擅自做决定。 “你不吃算了!”阿三看着地上的蟹酿橙十分心疼,他想吃都没吃成。思及此,他怒道:“你想离开茅山,痴人说梦!” 待阿三走后,傅娇依旧冷脸坐在椅子上。 她透过小小的窗户,望向黑漆漆的天空,心里又开始默默祈祷,傅如镝能尽快找到她。 丹阳道人太小心谨慎了。 连睡觉都不松懈,手脚被束缚,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实施。 若是有办法让丹阳道人给她松绑就好了…… 傅娇歪着头,唉声叹气。 次日。 丹阳道人回来,阿三立马向他告状。 得知傅娇昨晚到今天一直没吃东西,丹阳道人急急忙忙就要去厨房给她做饭。 一看这架势,厌胜五鬼被气得不轻。他们不明白,丹阳道人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怎么偏偏毫无底线的去讨好一个黄毛丫头。 阿三想到昨夜自己费心劳神做的蟹酿橙被傅娇打翻,他上前一步,拦住了心急如焚的丹阳道人,皱眉道:“师叔,你这又是何必?即便你亲自给她做饭,也得不到她一句感谢啊!” 有人站出来,其他人也纷纷开口。 “师叔,你无需如此费心。” “不就是一个臭丫头吗?有的办法对付她。” “是啊是啊,要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办法多的是。” “……” 这些天,厌胜五鬼在茅山学习,目睹了丹阳道人对傅娇那非同寻常的讨好举动。 他们走到哪儿不是被人尊敬仰望的? 但在傅娇跟前,毫无人权,不是被辱骂就是被讽刺,阴阳怪气得不到一句好。特别是丹阳道人,为了让傅娇吃口饭,又是哄又是求,低声下气,比宫里的太监都卑微。 阿大和阿四两人悄然对视。 他们之前便私下讨论过这件事,眼看这会儿阿三站出来了,两人也按耐不住,上前拦住了丹阳道人,压低嗓音说:“师叔,阿三说的有道理。你想让傅娇做我们师婶,光这样天天照顾她没有用,她那样子,你便是将天上星星摘给她,她也未必给你好脸色。” 丹阳道人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他内心有刹那动摇,犹豫片刻,问:“你们有办法?” “当然了。” 阿大笑笑,“有的女子,吃软不吃硬,而有的女子,吃硬不吃软。依我看,傅娇属于后者。师叔……你该试一试别的方法了。” 丹阳道人皱起眉。 他对感情之事并不精通,从小到大,除了傅娇,也未曾与别的女子接触。 厌胜五鬼虽比他辈分小,但在这些事上比他经历丰富。 “你们说,我该如何做?” 阿大看了看周围。 这里没有外人,他便打开天窗说亮话,神情颇为猥琐:“师叔,办法其实很简单。天下女子,无不在意名誉贞洁。你只需用摆上一道迷魂阵,佐以乱人心神的符香,任凭傅娇如何烈性,不也乖乖从了你么……” “闭嘴!” 一听是这种下三滥法子,丹阳道人脸色铁青。 阿大被吓了一跳。 阿三等人却还在劝:“师叔,这法子最好。等生米煮成熟饭,她再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 第一百七九章 抓包 丹阳道人心乱如麻。 他将厌胜五鬼骂了一顿,通通轰下了山。 扪心自问,丹阳道人做不出这种无耻之事。他照旧卑微地在傅娇面前转悠,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诚心能打动她。 可惜,傅娇的心肠比石头还硬。 她绝不会因为眼前的利益,而忘记初衷。 只是丹阳道人的态度,让她找到了可以挣脱束缚的办法。她打算假意服从,慢慢打消对方的戒心,待双手挣脱可以画符施法,再进行下一步。 果然。 在丹阳道人给她喂饭时,她不再抗拒,偶尔还会吃完一整碗,朝他露出一个微笑道谢。 这还是傅娇来到茅山第一次对他笑。 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如冰雪消融般温柔可爱。 见得这样的笑,丹阳道人被迷得晕头转向,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谢谢。” “你……你愿意谢谢我了?”丹阳道人指着自己,不可置信这铺天盖地的惊喜。 傅娇轻轻弯起嘴角,“你虽然将我绑住,但在吃穿上从未亏待于我。于情于理,我是该向你道谢的。” 丹阳道人乐不可支。 傅娇态度的转变,让他整日沉浸在喜悦中,变着花样的给傅娇做好吃的、买漂亮的衣服首饰。这日傍晚,傅娇吃着丹阳道人喂来的养生粥,忽而道:“我肚子不舒服。” 丹阳道人下意识要给她把脉,“我看看。” 傅娇是装的。 她不知对方医术深浅,忙侧身避让,只说:“我快来月事了,不舒服的正常的。”女儿家对于这些敏感的话题总很羞涩,傅娇以前在面对傅如镝时,羞得满脸通红,可面对丹阳道人,只有算计。 丹阳道人熟知医理。 愣了一下,便立刻道:“我为你准备了月事带。” 傅娇的羞涩还必须装出来,腼腆道:“你……你能不能将我松绑?我想自己来。万一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总不可能让你搭手?” 丹阳道人内心一阵兴奋,“我可以帮你的。” “我暂时不愿意。” 傅娇拒绝的很彻底,话语间又给了他希望,“因为,我觉得我们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 这无疑像丹阳道人透露出一个信息:他们的关系在缓和,并非水火不容。 丹阳道人心里暗暗高兴。 他自然万事以傅娇为首,笑问道:“那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哪一步?” “能到哪一步,就看你愿不愿意将我松绑。” 傅娇低下头,愁眉紧锁,“这样一直被绑着,限制自由倒是小事,浑身总不畅快。别的时候也就罢了,我马上来月事了,愈发不方便。这种滋味有多难受你知道吗?” 傅娇委委屈屈的。 水灵灵的眸子里染上一层雾气,看起来楚楚可怜。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想当年,傅如镝那般冷酷如铁的性子都受不了,何况是本就对她动了心思的丹阳道人。 丹阳道人一阵心疼,纠结了许久,才缓缓说:“傅娇,若不将你绑着,我始终惴惴不安,觉得有朝一日你会离开我。” “那你就忍心让我一直这么难受吗?” 傅娇说着,一颗晶莹的热泪顺着眼角流下,“口口声声让我做你的道侣,做你的妻子。可是你看看,普天之下,谁会限制妻子的自由?谁又会将他喜欢之人用绳索捆住?”她似乎非常失望,低着头,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丹阳道人无措极了。 适才好不容易傅娇才对他展露了一个微笑,三言两语,他又把她惹哭了。 眼看到手的媳妇儿又要冷脸相对,丹阳道人忙道:“罢了,我今晚给你松绑,你切莫离开。好吗?” “你把我看管如此严苛,我又能去哪里?” 傅娇啪嗒啪嗒掉眼泪,话语间充满了对丹阳道人的不满。 丹阳道人看了看静室。 这里只有一扇门,一扇窗。 窗户是钉死了的,要想出去,只能通过唯一的竹门。竹门正对着他的草屋,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一定会发现。 丹阳道人到底是贪恋傅娇对他的笑容,上前,将绑了大半月的绳索解开。 绳索“啪”地掉在地上。 傅娇如释重负,舒服地活动了下手腕。 她侧头朝他梨花带雨地笑:“早点解开,我也早点松泛些。” “是我的错。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去给你拿东西。” 丹阳道人转身离开静室。 傅娇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么艰难地取得了丹阳道人的信任,她必须摸透茅山,看看有无阵法机关。 丹阳道人将准备好的月事带给傅娇送了来。 见她乖乖在静室里坐着,内心稍稍安稳。 傅娇收下东西,羞赧地道:“你快出去,天色已晚,我要好好休息了。” “好。有什么事叫我。” 若不去想傅娇是如何被绑架来此,丹阳道人这模样还挺贴心。 夜深人静。 半个月来头次不被绑着睡觉的傅娇,舒服地在床榻上打了几个滚儿。她这些天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被折磨的疲累不堪。脑袋一挨着棉花枕头,就忍不住想要沉沉入睡。 傅娇咬了咬舌尖。 刺痛让她清醒。 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她在这里已经待得够久。京城里,傅如镝怕是已经急疯了。 想到傅如镝,傅娇的睡意荡然无存。 她急切地想知道他怎样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奔去傅如镝怀中,抱着他喊一声“哥哥”。 只要能抱着他,在他怀里眷恋一刻,这么多天的疲累都会一扫而空。 思及此,傅娇再也按捺不住,蹑手蹑脚地从床榻上爬起来。 没有条件也能制造条件。 她小心翼翼地来到平日里一直坐着的竹椅旁,抽出在厨房里偷藏的小刀,一点点削下竹椅腿儿,将其破成竹条。 在五行中,竹子属木属性,被称为“阳木”。 傅娇没有法器可以创造法器。 将竹条编成一柄竹剑,以她指尖血为引。既可以驱邪化煞,又能号令小鬼。只要能与外界联系,何愁傅如镝找不到她? 傅娇悄悄削着竹条。 就在她满怀希望之时,紧闭的房门被人忽然推开。 冷风习习。 丹阳道人一袭灰色道袍融入浓浓的夜色。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傅娇,语气淡漠的像数九寒天的冰,失望又气愤,“你果然对我没有真心。” 傅娇大惊失色。 饶是她见惯大风大浪,此时被陡然抓包,也难掩一瞬间的惊恐。 丹阳道人对他草屋中的东西了如指掌。 厨房的小刀莫名其妙丢失,他询问过厌胜五鬼,五鬼一概不知。既如此,那便是傅娇趁其不备偷偷将小刀藏起。 他一直默默监视傅娇的举动。 以为她会受不了拘禁而用小刀了结自己,没曾想,却是为了打造法器,脱离他的掌控。 丹阳道人内心松了口气,却又难纾胸中怒气。 他步步紧逼,一把拎起身材娇小的傅娇,一字字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事事都顺着你,你还要背叛我?” 事迹败露,傅娇也懒得继续装了。 她的性子,装了这么久真的很累很烦。 她瞪着面前的丹阳道人,冷冷道:“我从未顺从于你。是你,想方设法将我绑架来茅山,我对你又何来真心?” 事情挑明,丹阳道人果然被激怒。 傅娇抬手便要用小刀捅他,可对方显然会些拳脚。敏捷地侧身闪避,同时出手如电,一把扼住了傅娇的右手腕。 “松开!” 他狠狠一捏手腕上筋脉,傅娇吃痛,手中的小刀“啷当”掉在地上。 这可是傅娇好不容易偷来的! 她弯腰想去捡,丹阳道人却不给她机会。他一把抓住傅娇的腰身,将傅娇用力掼在床上,傅娇腰部磕到了床榻边缘,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啊”的痛呼了一声。 平时,丹阳道人早就心疼了。 但今晚他似乎气极了,忍了忍,无视掉傅娇喊疼,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将她压在床榻上。 “傅娇,你这样待我……你就不愧疚吗?” 丹阳道人一边埋怨,一边贪婪去嗅她脖颈间的气息。 傅娇避无可避,这般亲密的接触,吓得她寒毛直竖,“滚开!不要靠近我!”她手脚推攘,不断挣扎,更是抽出左手,狠狠掴了丹阳道人一巴掌。 “啪!” 丹阳道人似乎被扇清醒了。 他转过脸,气喘吁吁地注视着傅娇比花还美丽的面孔,愣了许久。 “滚开。” 傅娇眼底一片厌恶,看他的视线充满恨意。 她还不想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于是又说:“你若再敢碰我一下,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想我来做你道侣。” 她的眼神这种厌恶,触及了丹阳道人的内心底线。 他垂下眼,无奈地叹息:“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 丹阳道人没有立刻松开握住傅娇的手,目光无比眷恋的在她面孔上游走。许久,才喃喃道:“傅娇,我们早就该是夫妻了。” 傅娇默不作声。 她觉得丹阳道人是疯子,她不想和疯子说一句话。 虽然她是这样的态度,但丹阳道人到底是放过了她,并且向她诚恳的道歉。 只是刚刚被松开的绳索,再次捆绑住了双手双脚。 “你何时对我真心,这些绳索何时便会解开。”丹阳道人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说。 傅娇满脸嫌弃,“不要碰我。” 丹阳道人的手悬在半空,落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他苦笑道:“傅如镝摸你的头发,你从不反抗。” “他是我哥哥,不是你这样的卑鄙小人。” “呵,若是亲生兄妹,我定不置喙。可他并非你真正的哥哥,你对他却过于的纵容了。” 傅娇不允许别人说傅如镝一句坏话,她反驳道:“是他先对我纵容。” “……你总是为他辩解。” 丹阳道人话语里掩饰不住的酸味。 “我不为他辩解,难不成为你?”傅娇讥讽道。 她反正也被绑习惯了,既然丹阳道人不准备松开她,那她就和他比耐心。 看傅娇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丹阳道人脸色冷了许多,只道:“你该不会觉得傅如镝能找到你?傅娇,死了这条心,他永远找不到茅山。” 傅娇不理他。 见状,丹阳道人又问:“你想知道傅如镝现在在做什么吗?” “我不用知道。”傅娇瞟他一眼,“我哥哥必然为了寻我,四处奔波。” “不错。” 丹阳道人颔了颔首,“只可惜,他所做的都是无用功。他和薛中流沿着京城搜索那些高山、洞穴,方向都错了。就算找来茅山,也不知猴年马月。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你已经被我真心打动,他找来也无济于事。” “我不会被你打动,”傅娇把话说死了,“但会被哥哥找到。” 她虽这样说,但表情依旧有所松动。 丹阳道人没有放过她细微的表情,他忍不住放声大笑:“且看有没有那一天!” 傅娇脸色阴沉。 她看着自己被绑住的左手,不禁想到了方才扇丹阳道人的那一巴掌。 用力之狠,几乎是她全身力气。 可丹阳道人挨了一巴掌,脸上肤色如常,一点儿泛红的迹象都没有。不仅如此,在她掌心挨着他脸部皮肤的刹那,触感是钝钝的、粗糙的皮。 冰冷,死气,没有一丝丝生机,像皱巴巴的干燥纸张。 傅娇确定丹阳道人易容。 只是这一巴掌,让她确定了对方易容的方式并非人皮面具,而是符纸。 丹阳道人用了能够改变容貌的符。 “……这是怎么做到的?” 傅娇满心疑惑。 要知道,她来自浮心界。浮心界比这个世界高等许多,符箓功法都比这里复杂精细。但在浮心界,像丹阳道人使用的“遁地符”、“瞬移符”、“易容符”,都是传说中才有的东西。 丹阳道人轻易地使用将这些符箓功法,是不是反向证明了一件事——他神秘的师父和她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 傅娇越想越有可能。 她一面好奇丹阳道人的师父身份,一面又开始想办法揭穿丹阳道人的真面目。 第一百八十章 揭穿 傅娇彻夜未眠。 丹阳道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自认为那么喜欢傅娇,那么尊重爱护她,却仍旧换不回她的一颗真心。 次日,他们又恢复了以前的模式。他自顾自地给她做饭喂饭、伺候洗漱,傅娇冷着脸漠然对待。 冬去春来。 一连好些日子,丹阳道人算算时间,已经快两个月了。 他在茅山,与傅娇耗了将近两月。这两个月,他什么事都没做,就连师父交代的话都抛在了脑后。 再次被傅娇打翻送去的饭菜,看着一地狼藉,丹阳道人内心暗暗作出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必须考虑阿大的提议。 或许,生米煮成熟饭才是唯一的办法。 思及此,丹阳道人忍不住取来师父留给他的阵法旗帜,在傅娇的屋外布置下了迷魂阵。这迷魂阵可以迷乱人之神智,加上他的迷魂香,傅娇一定会乖乖就范。 这一晚,一直难以入睡的傅娇不知为何呵欠连天。 她再次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今天这么困?难道是因为手脚被绑的太久,已经血脉不通,堵住我的脑子了?” 躲在窗外偷听的丹阳道人微微一笑。 他喜欢的少女,就连怀疑自己的困倦都这么可爱。 丹阳道人看了眼夜幕上漫天的星斗。 他默默掐着时间。 子时过后,屋子里发出桌椅磕碰的轻响。 丹阳道人透过窗缝朝里面看去,傅娇似乎已经中了阵法和迷魂香,晕晕乎乎,扶着头一直叫困。 时机一到,他连忙推门而入,殷勤地扶起傅娇:“怎么了?” 傅娇睁大眼,努力想看清面前人是谁。 但看了半天也不认识。 “你是谁?好长的胡子啊?” 一看她这架势,丹阳道人内心窃喜却又带着深深的惭愧。他将傅娇抱上床榻,温柔地哄道:“傅娇,娇娇,我是你的丈夫。” “是吗?” “你喝醉了。” “为什么我会喝醉?”傅娇眨眨眼,分辨不出面前人的五官。 丹阳道人继续哄骗她,抬手沿着她姣好的脸部轮廓抚摸,“因为今日你我成亲,你不小心喝多了合卺酒。这酒太醉人了,你不胜酒力。” 傅娇惨白着脸,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丹阳道人摸着她的脸,她便也想伸手摸丹阳道人。 可是双手被绳索捆住了,她奋力地挣扎了两下,哭唧唧地说:“为什么我的手被绑住了呀?我都没法摸你了。” “你想摸我?” “嗯。”傅娇傻乎乎地点头,“你都在摸我呀。今日我们成婚,难道不该抱在一起才觉得幸福吗?” 丹阳道人被她无意撩拨的心如鹿撞。 他一边为她温柔地解开绳索,一边诱导:“娇娇,今日你我成婚,你该唤我做什么?” “……夫君?” 丹阳道人心头一跳,耳朵都红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就叫我夫君。我叫你娘子,可好?” “是挺好的,可我为什么会和你成婚呢?”傅娇的小脸蛋皱成了一团。她虽然受阵法影响,但还是不理解,“你这么多的胡子,我最讨厌胡子了。”说着,她便伸手去摸。 丹阳道人由着她动手动脚。 只是被她摸的心痒痒,难免起了别的心思。 他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如今的山巅上,只有他们一户人家。他们二人独处,孤男寡女,发生什么都不意外,也不会有任何人来坏他的好事。 纵然这种办法有些下流可耻,可他逼不得已。 希望以后傅娇能理解他眼下的不容易。 丹阳道人握住她一直不安分的手,沙哑道:“娘子,我们歇息了。” “好啊。” 傅娇迷蒙地眼眨了眨,“我也很困了。” 得到傅娇的同意,丹阳道人压抑住心头狂喜。他脱掉鞋袜外衣,挤上床榻,将傅娇抱进怀里。不知是不是错觉,傅娇软软的身躯有瞬间的僵硬,待他低头看去,却看见一张可爱漂亮的笑脸。 ……想必是错觉。 “困了就睡。” 丹阳道人想到明日她清醒,会记起现在的一切,始终不敢迈出第一步趁人之危。 即便他喜欢她喜欢的快要疯了。 “我还不能睡睡。” “怎么又不睡了呢?” “我们那边有个习俗。”傅娇一本正经地说,“夫妻若有一人想要提前入睡,需亲一亲自己的另一半。如今我想先睡,所以我要先亲吻夫君。” 还有这种习俗? 丹阳道人仿佛捡了大便宜,他飞快将脸凑了过去,“那你亲一下夫君。” “嗯。” 傅娇点点头。 她刚凑过去,又羞涩地捂住脸,“啊,不行,你看着我我不好意思。” 这般可爱的动作,让丹阳道人的心如一汪春水激荡。 此时此刻,他可以纵着她的一切。 “那我闭上眼睛。” “好呀。” 丹阳道人抱着傅娇的肩膀,轻轻闭眼。下一秒,他便感觉到灼热芬芳的气息凑近了右侧脸颊。两片柔柔软软的唇瓣贴了上来,没等丹阳道人仔细体会那美妙的滋味,傅娇张开了嘴,将一团湿漉漉的口水糊上了他的脸。 丹阳道人十分诧异地睁开眼睛。 他不嫌弃她的口水,反而觉得她连口水都是香香甜甜的。 “为什么要这样亲我?” “因为喜欢。” 傅娇笑着回答。 显然,这四个字戳中了丹阳道人的心窝。他低低笑出声,就要凑上去反吻傅娇的唇,傅娇却猛地往后躲开。 丹阳道人皱眉问:“你方才亲了我,还糊了我一脸口水。怎么不让我亲你?” “不想被弄口水。” 丹阳道人说:“娇娇,我不会将口水弄你脸上。我只亲亲你的嘴。” 哪怕是让他捧着她的唇里的唾液缠绵,他也心甘情愿。他只想和她像真正夫妻那样亲密无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你讨厌。” 傅娇哼哼唧唧地撒娇。 她一边拒绝,一边伸出手,去摸她刚才亲过的地方。指腹的口水还没干,就着这点湿哒哒的口水,她强忍着嫌弃和想吐的冲动,用力揉搓。 终于,感觉到轻微疼痛的丹阳道人察觉到不对劲。 他想往后闪躲,终究是慢了半拍。 “刺啦——” 傅娇眼疾手快扯下他易容的符纸,发出一声计谋得逞的如雷爆笑,“丹阳道人,让我看看你真面目究竟是人是鬼!” 符纸被口水沾湿,很轻松地被揭了下来。 屋中灯火通明的蜡烛,瞬间照亮了丹阳道人胡须之下的脸庞。 傅娇定睛一看,笑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瞪大了瞳仁,不可置信地道:“是你?!” 万万没想到,丹阳道人那张油腻恶心的中年皮囊下,是傅娇向来以礼相待的老熟人——何无恙! “怎么会是你?” 傅娇惊呆了。 她又重复一遍询问:“为什么会是你啊,何大夫?!” 冰冷死气的面具下,何无恙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像打翻了颜料盘那么精彩。 不得不说,傅娇博学多识。 连易容符怕水这么小众的知识都了解。 他有一瞬间不敢去看傅娇的眼睛,只苦笑道:“我又中你的计了。” 傅娇撇撇嘴,“歪打正着。” 她知道何无恙用的是易容符纸之后,便开始思考对策。如果直接用水泼何无恙,肯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和警惕。正在她一筹莫展之时,何无恙却按耐不住,在她屋子周边布置迷魂阵。 那阵法傅娇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她知道何无恙对她图谋不轨,干脆提前扔去茶杯,破坏了阵眼。阵眼不成,那迷魂香的作用也就不大了,傅娇只要长时间屏息,便不会受到影响。 她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虽然用口水十分恶心,但是为了生死大事,不得已而为之。 双手被何无恙解开了束缚,傅娇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失误两次。趁何无恙没有反应过来,她飞快抄起事先准备好的尖锐竹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住了何无恙的脖颈。 何无恙想动,那尖锐的竹片立马刺了进去。 鲜血瞬时流出。 感觉到温热的血,何无恙心都碎了。 他看向傅娇,蹙额问:“你当真想杀我?” “是。” 傅娇才不和他叙旧。 这两个月快被他逼疯了,想到连日来受的苦楚,她岂止想杀他,碎尸万段的心都有! 何无恙失落至极,他扯扯嘴角,“我以为你会对我有少许怜悯。” “即便有,也被你给磋磨完了。” 傅娇态度冷漠。 何无恙想上前与她解释,可傅娇却厉声呵斥:“不许动!再动半步,休怪我割断你的血脉。”这个位置的血脉连接心脏,只要戳破,瞬息之间就能要了他的命。 何无恙顿住脚,当真不再上前。 风水轮流转。 如今是傅娇占据主导权,她问出萦绕在自己心头的问题:“为什么绑架我?” “……因为喜欢。” 何无恙喉头哽咽。 “胡说八道!” “你为何不信?”何无恙抬起眼,那清俊的眸子里泪光盈盈,显然是动了真情,“这两个月,我披着丹阳道人的皮,可我实实在在是想对你好,难道你感觉不到吗?傅娇,我说过很多遍,若非造化弄人,你我早就是真正的夫妻。” 傅娇差些气笑了。 她怒道:“错过就是错过,你将我绑来身边,便觉得可以恢复到从前吗?何大夫,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何无恙被她连续质问的说不出话。 他当然知道是错的。 ……可是,错的是丹阳道人,和他何无恙有什么关系? 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思作祟,放大了他内心的“恶”。何无恙无奈地闭了下眼睛,柔声问:“傅娇,能原谅我吗?” 回归何无恙的身份,丹阳道人的嚣张肆虐荡然无存。 “……” 傅娇失语。 她怎么可能原谅? 但眼下,她还有别的问题要问:“你的师父传授你玄门道法之后便死了?” 何无恙不知她为何突然扯上他师父。 他道:“嗯。” “你师父是谁?是男是女?多大年纪?为什么他会懂这么多的道法?” 傅娇抛出一连串问题。 何无恙显然不想回答,但他一旦闭口不言,傅娇便又将竹片狠狠往里面一送,刚刚凝固的鲜血又汩汩流出。 至此,何无恙算是知道傅娇的心肠对他是真硬。 她会真的杀了他。 “说不说!” 傅娇厉声喝问。 何无恙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就不怕我说谎话骗你吗?” 傅娇冷笑,“你只管说,真话是假话我自能分辨。” 她手中竹片死死抵住何无恙的脖子。何无恙权衡利弊,到底是缓缓开口:“我家是医药世家,自我年满十八岁,便开始四处义诊。父亲在太医院任职,不小心言行冲撞了陛下,全家获罪……父母郁郁而终,我从此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一日,我在茅山附近义诊,救助了一个流浪来此的叫花子。天寒地冻,那叫花子耄耋之年却衣不蔽体,我见他可怜,便接济了一段时间。” “那叫花子便是你师父?” “嗯。” 何无恙轻轻颔首。 他垂下眼,继续回忆道:“师父许是被我诚心打动。他恢复精力后,便将一身道法传授于我。待传完了道法,他便驾鹤西去了。” “传授给你功法后就死了?” 傅娇讶然。 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复又看向何无恙,“不对。你父母去世之后,年岁已经不小,要想将玄门道法学精十分困难。即便天赋极高,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掌握这么多的道法。”说到此处,傅娇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何无恙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丝表情变化,“没猜错的话,你师父传授你功法时……用的是血?” 何无恙闻言一怔。 他看向傅娇,对她愈发捉摸不透了。 紧接着,傅娇又说道:“你师父将他的血画作符箓烧成灰烬,给你连服了七七四十九日。四十九日后,你无需学习,便精通他一身道法。这是传闻中的‘传身传世术’。”她语气一顿,“传身传世术乃邪术。你师父会死,不是因为他年事已高,而是凡施法者,皆会因此油尽灯枯。” 何无恙此前并非玄门中人,不懂其中弯弯绕绕。 得知此事,他愧疚地呢喃:“师父不传功法于我,他其实不会死……也就是说,师父的死与我有关。” 第一百八一章 仙草 “不仅他的死与你有关,你的死,也会与他有关。” 傅娇面色镇定地说。 何无恙显然对这方面不了解,“什么意思?” 傅娇答道:“传世传身术乃邪法。你师父将他毕生的功法传授于你,他油尽灯枯而亡,你却是最大的获益者。但你可听说过,有舍有得,福祸相依?你从中受益,最后定然会受到邪术的反噬。” “反噬?” 何无恙心头一跳。 傅娇反问他,“当初你师父给你喝下血符水,你是不是总掉头发?” “……是。” 何无恙回想起当年的场景,他的确大把大把的掉发。即便后面将何首乌当饭吃,也没有调理好。 当时还以为是学习功法太劳神费心,而今听傅娇的意思,那都是邪术带来的副作用。 “掉头发事小,待你年满三十,头发会慢慢转白,快速衰老。打个比方,寻常人能活八十岁,而你却只能活到四十。”傅娇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也算半只脚在玄门了,应该清楚天下没有掉馅儿饼的事。更何况是这样逆天的邪门功法,受益的同时必然会受苦。” 何无恙神色明灭不定。 傅娇紧接着道:“好在有化解之法。” 何无恙的目光落在她精致可爱的脸上,迟疑开口:“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傅娇自信满满,“这世上的玄门道法,没有我不知道的。” 何无恙仔细一想,觉得也是。 傅娇是他见过最聪明厉害的人。他师父若还活在世上,一定也会为傅娇的博学多识而惊叹。 傅娇道:“何无恙,我可以告诉你化解之法。” “你开条件。” 何无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天下没有掉馅儿饼的事,也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何况面前的少女对他恨之入骨,绝不会轻易告诉他化解办法。 傅娇抿着唇思考半天,摇摇头道:“我现在还没想好。” “什么时候能想好?” “就这几天。” 傅娇故弄玄虚。 她看了看窗外,手中的竹片没有半分松开的意思。随即又问:“你顶着丹阳道人的身份做了这么多坏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当初帮助赵晖,助纣为虐;而今又帮助静妃,和五鬼勾结……何无恙,你的做法我猜不透。” 说来说去,他只是一个大夫。 大夫更应该悬壶济世,而不是在朝堂庙宇妖言惑众。 何无恙神色复杂极了。 他嘴唇嗫嚅了两下,似乎想与傅娇剖析内心,可终究是有所顾忌,化作一声苦笑:“你不会懂。” 原本以为他和傅娇的身世何其相似,可现在来看,他们终究不会互相明白,也没有任何默契。 “那我偏要刨根问底呢?” “……傅娇,我只能告诉你,是嘉宁长公主她主动找我,请我帮忙。” 傅娇闻言一愣。 怎么又扯到嘉宁长公主了? “和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何无恙沉声道:“此次斗法,是嘉宁长公主的意思。她希望能借用这个办法,让你输个五体投地,从此离开京城。”说到此处,他语气又顿了顿,“包括那牢狱中的谢氏,静妃虽然是始作俑者,可也少不了嘉宁长公主推波助澜。” 傅娇茫然不解。 难道是傅镇卿招惹了她们?亦或是她出入皇宫时不小心得罪了谁? “她们目的是什么?”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现在的傅娇完全一头雾水。 何无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只是奉命行事。 不得不说,嘉宁长公主有几分本事。他已经在成南王赵晖犯罪时假死脱身,可长公主却确信他没有死,还能在茫茫人海中精确的找到他,请他办事。 傅娇有些生气。她眯起眼睛,锋利尖锐的竹片在何无恙脖子上比比划划,“那你知道什么?一问三不知,我留你性命有什么用?!” 她语气冷漠,何无恙心头十分难过。 没有谁愿意去死。 犹豫了片刻,何无恙抬起头对她道:“我所知的皇家秘辛不止这些,还有许多别的秘密,都可以告诉你。” “你还知道什么秘密?” 何无恙想了想,“是个大秘密,还是我师父临死前告诉我的。” “讲。” 傅娇言简意赅。 何无恙皱起眉,竟然拿这个事来谈条件,“傅娇,我将这个大秘密告诉你,你能否告诉我化解寿命减半邪术的办法?” 傅娇皮笑肉不笑地说:“可以。只要你说的秘密够大。” 何无恙不置可否。 他垂下头,做了许久心理建设,才慢慢地开口:“师父临终前,警告我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如今,为了保命和化解邪术,我只能告诉你了……” 傅娇耐心在逐渐流失,“快说,不要磨磨蹭蹭。” 何无恙组织了下语言,不疾不徐地对傅娇讲:“师父告诉我,他这一生都在寻找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做‘瀛洲’。” 瀛洲,是传说中东海上的一座仙山,上面长满了神芝仙草。其中,有座高千丈的青玉膏山,山中有口泉,名叫“玉醴泉”,泉水味道甘甜,喝一口,便可以使人长生不老。 “……因此,玉醴泉又名不老泉。” 何无恙说到这里,看了眼傅娇。 傅娇淡淡道:“嗯,这个传说我也知道。” 玄门中人,几乎都听说过一些玄而又玄的传闻。什么蓬莱、瀛洲、不周山、五彩石,地上神仙一百一十四位,地府阴司二十八位,但真正见过的又有几人呢? 传说就是传说,无法当真。 然而,何无恙下一刻却直接推翻她的设想,“这不是传说。我师父临终前,已经找到了瀛洲。” “……在哪儿?” “会稽向东七十万里的地方。” 傅娇好奇,“你去过?” “去过。瀛洲悬浮在东海上方,平常人不能见得。若要去瀛洲,需焚香沐浴,再用符纸作飞鸟,在正午太阳最炽烈之时抵达。” 何无恙一脸诚恳。他那样子不像是作假,如果是装出来的,未免也装的太像了。 傅娇挑眉问:“然后呢?” “然后我在瀛洲挖掘了许多仙草。”何无恙顿了顿,“那些仙草可治顽疾沉疴,所以我的医术愈发精湛,声名远扬。” 第一百八二章 知道 何无恙的医术有目共睹。 他在全家倾覆之后,还能凭借一手医术名扬四海,本就十分神奇。如此解释,倒也说的通。 何无恙对傅娇直言道:“你将化解之法告诉我,我带你去瀛洲。” “你愿意带我去?” “嗯。可以立生死契。” 作为玄门中人,傅娇对瀛洲亦是极其向往。她不仅对那里的奇花异草感兴趣,更想看看那一汪不老泉。 若真能找到不老泉,自己喝一口,再给傅如镝等人送一些。待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自己也不会那么愧疚遗憾。 世上人谁不想长生不老? 傅娇也只是一个俗人罢了。 事不宜迟,与何无恙立刻定下生死契,傅娇与他漏夜离开茅山。 与来时不一样。 来时她手脚被绑狼狈万分,如今两人的身份调转,轮到何无恙全身被绑。傅娇还将他的法器符箓搜刮一空,何无恙没了这些东西,就是没了翅膀的老鹰,只能听从她的摆布。 瀛洲不老泉对傅娇很重要。 傅如镝也对她很重要。 只是她不能一分为二。而茅山临海,此去瀛洲不过两日,但要从茅山回京,又得折腾七八天。 两边权衡之下,傅娇选择先去瀛洲,在瀛洲与傅如镝汇合。 来到茅山下的小镇,她立马修书一封,花重金请人将消息速速传递去京城,信里让何无恙详细的画上瀛洲方位、以及进入瀛洲的办法。只要傅如镝收到信,他便可以在瀛洲与傅娇重逢。 傅娇挟持着何无恙,从小镇出发,一路颠簸,转换帆船出海。 期间,她才不管何无恙死活。 每日都是一个馒头一壶水吊着他的命,也绝不会亲手去喂他,而是让船上的船夫代劳。 船夫不解二人的关系,也不敢多问,每次都是敷衍着塞给何无恙。 何无恙苦笑连连。 他望着傅娇俏丽的面孔,明明是那样清纯人畜无害,却小气又记仇。 “傅娇,我绑你来的时候,可是好吃好喝伺候的。” 他略带埋怨。 傅娇嗤之以鼻,“我让你绑我了吗?风水轮流转,你就受着。” 按照何无恙的指引,帆船在海面上航行了整整一日。翌日的傍晚,在落日晚霞中,何无恙看着前方一片空荡荡的薄雾说:“瀛洲就在那里。” 傅娇什么也看不见。 但海面上那团浓雾出现的古怪,显然不正常。 她道:“午时方可进入瀛洲,我们就在船上等等。” “只有如此了。” 何无恙说完,他挪动了一下身躯,向傅娇请求,“傅娇,我已经带你来了瀛洲,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传世传身咒的化解之法。” “到了瀛洲,我自然会帮你。” 傅娇勾了下嘴角,“你不仅要带我上瀛洲,还要带我找到不老泉。” “……” 何无恙没想到她狮子大开口。 他皱眉道:“不老泉不是那么好找的。我也是在师父的指引下,才有幸得知瀛洲的存在。这不老泉具体在瀛洲什么地方,我当真不知。” 这话倒是没说假。 如果知道不老泉的方位,他早就自己独享了。 傅娇却是不管他,“上了瀛洲再说。” “好。” 何无恙低头,掩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晦色,“我会带你去瀛洲的,绝不骗你。” 次日。 傅娇和何无恙分别焚香沐浴。 何无恙依旧被绑着。 那船夫伺候何无恙沐浴后,怔帮他穿衣,何无恙悄声道:“帮我松开绳索,给你一百两金子。” 船夫纠结道:“公子,并非我不愿意,可是那姑娘太邪乎了,我不敢。” “什么意思?” “她找到我帮忙的时候,把我祖宗都请出来了。”船夫想起那玄幻的经历都瑟瑟发抖,“我在祖宗面前答应了她,船在海上的时间只听她一人命令。所以你即便给我千金万金,我也不敢啊!” 傅娇抢走了何无恙的法器香蜡符箓,区区请几只鬼出来吓唬普通人,再简单不过。 船夫都在祖宗面前做了保证,任凭何无恙舌灿莲花,也没有将他松绑,反而在绳索上系了个死结。 “我不管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就是个撑船的。” 船夫将沐浴后的何无恙推上甲板。 他将何无恙的方才的事情给傅娇说了,引来傅娇一声嗤笑。 “做得好。” 傅娇夸了句船夫,赏了他十两银子,“你回船舱休息,我们出去一趟。” “这茫茫大海你们要去哪儿呢?” 船夫不解。 傅娇一脸高深莫测,将当初请来他祖宗的黄符在手中把玩,“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你只需在船上等候七日,七日后,若我们不回来,你就自行离开。” 谁知道寻找不老泉要多久? 谁又能预料瀛洲上有什么? 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傅娇不害怕,她想做的就一定要去做,一定要去刨根问底查个清楚。 船夫不敢继续询问,点头哈腰地收下傅娇的银子,转身回了船舱。 甲板上只剩下傅娇和何无恙。 日晷的指针即将转到午时,傅娇瞟了一眼,催促何无恙说:“开始。” “……你绑着我的双手,无法用符纸作飞鸟。” 何无恙还无辜起来了,为刚才的行为辩解,“我让船夫松绑,也是为了接下来行事方便一些。” “不就是用符纸作一只飞鸟吗?这有什么难的。” “符纸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十分特殊,并非普通的黄符……”何无恙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傅娇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掏出了一张暗红色的符纸。她将符纸在何无恙眼前晃了晃,“是这张公鸡血染过的符纸?” 何无恙一时哽住,“……这都被你找到了。” 对于师父传给他的东西,他都藏得很隐秘。这五十年公鸡血染就的符纸,只有几张,全被他藏在横梁上左数第七张瓦片底下。 真不知道傅娇在茅山究竟搜刮了多少,她难道在他家里掘地三尺? “何须我来找。” 傅娇翻了个白眼,“直接请来十几只小鬼,你有几双鞋子袜子我都知晓。” 何无恙倒是忘了这一层。 傅娇这人犯懒,能使唤别人绝不自己动手。 东西都被她找到了,他还想争取一下,“可是你会用符纸作飞鸟吗?这飞鸟叠起来很复杂,需将符纸裁剪成正方形,横竖叠出两道折痕……” “聒噪。” 傅娇才不理他。 反手将符纸按照自己的方式折出一艘小船。 此时正直晌午,太阳最为炽烈。 傅娇掐准时间,抓起一把香灰抹在小船之上,嘴里同时念咒,朝着海面上的白雾掐诀。 何无恙一开始还觉得她这是白费功夫,忍不住嘲讽:“哎,看来今日又要在船上耽搁一天了。我师父交代过,是折出飞鸟,你折一艘船有什么用?船有翅膀吗?你这船若能成功那才奇怪了。” 话音甫落,傅娇将手中施法好的符纸小船抛入海中。 下一刻,只听“砰”的一声轻响,纸船化为一艘能容纳两人的小舟。 午时即将过去。 傅娇不敢再停留,拽起震惊万分的何无恙跳上小船。 “指路。” 她冷冰冰地说。 何无恙这下彻底哑口无言,心头对傅娇的深浅又有了新的认识。他垂下眼,干巴巴地告诉傅娇航行方位,两人驾驶符纸小船缓缓进入海面浓雾之中。 浓雾里一开始白茫茫的一片,可渐渐的,随着何无恙的指引,白雾渐渐散去。 回头,已经看不见船夫停留在海面的帆船。 背后是一望无垠的汪洋大海,而在浓雾消失的正前方,出现了一座仙气环绕的岛屿。 岛屿上有座山,群峰连绵,层峦迭嶂,绿树成阴,鸟语花香。周围萦绕的云海更是奇丽无比,与大海中的波涛一样,一层连着一层地向上涌来,美丽无比。 此情此景,傅娇立刻想到了桃花源。 “这里就是瀛洲?” 她喃喃问。 何无恙点头道:“不错,这里就是瀛洲。” 符纸小船靠岸,傅娇拽着何无恙登山瀛洲。瀛洲边缘还是软软的砂砾,往里走几百步,便是如山路一样坚硬的泥土了。 瀛洲上的植物傅娇仔细观察了一下,也并非什么奇花异草,大都十分寻常普通。只是这里更加温暖,许多晚开的花卉都争先盛放,看起来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傅娇拽着何无恙在岛上查看,她忍不住道:“你不是说,你是靠着瀛洲的奇花异草医术才有所精进的吗?我看这些花草挺普通,还不如你药圃里栽种的。” “稀有的药草当然不会生长在路边。我当初为了采摘草药,在瀛洲四处寻找,也花费了一番功夫。” 何无恙如此说道。 “那你对瀛洲必然熟悉。” 傅娇挑眉,看向何无恙,“说,不老泉在哪里?” 何无恙无奈,“瀛洲这么大我从未走遍,你逼问我我也说不出。若不嫌麻烦,便跟着我在这山上四处寻找。” “好啊。” 闲着也是闲着,本来就要踏遍这瀛洲的。 这会儿时间还早。 傅娇便和何无恙在瀛洲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何无恙这时看到前方一棵长满桃花的歪脖子老树,忽而惊喜道:“上次我便是走到此处,便没有继续往前了。” “为什么不继续往前?” “天色已暗,我带的干粮不多,且在瀛洲逗留太久,只想着下次再来。”何无恙说到此处,眉头紧锁,“可是,这岛上的植物怪石似乎由八卦演练,每一日的景色都不相同。待我下次再来时,却寻觅不到这棵桃花老树。” 傅娇笑道:“既如此,你觉得该往哪边走?” “西边我去过了,这次当然去东边。” “好。” 傅娇满口应道。 语毕,她狠狠一拽何无恙的绳子,往西边去。 何无恙愣了一下,旋即低头失笑,“你要去西边,何必问我?” 可惜傅娇没有回答。 她从来都不被人牵着鼻子的走。何无恙要她去东,她偏要往西,左右不过两条路,大不了再折返回来。 然而,这一次傅娇却失算了。 没走多远,她突然察觉脚下泥土过于松软,好在她反应灵敏,飞快往后一跳。只听“啪”的一声金属声响,地面上竟然凭空出现一只捕兽夹! 若傅娇反应再慢些,脚必然被夹在里面,不废也要半残。 瀛洲也有诈? 傅娇惊魂未定。 下一刻,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四周树林里走出五人,正是她所熟悉的“厌胜五鬼”。 “傅道友,好久不见。” 阿大搓着手,笑眯眯地朝她打招呼。 傅娇的目光从这五人脸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旁边的何无恙身上,“这就是你给我下的圈套?” “傅娇,我是被逼无奈。” 何无恙眸光闪动。 他忘记了自己还被挟持的处境,竟然对着傅娇一连说了两个“对不起”,“我不想这样对你,我的本意从未改变。我只想与你在茅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作一对寻常夫妻,逍遥自在,远离恩怨是非……” “你恶不恶心?” 傅娇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她上前一步,抽出袖中匕首,驾轻就熟地抵住了何无恙脖颈,“何无恙,就算你让厌胜五鬼在这里提前埋伏,你觉得能挟持的了我?别忘了,如今我为刀俎,你才是鱼肉!厌胜五鬼难道忍心看着你这位师叔死在我手上?” 何无恙一动不动。 傅娇说着,便将匕首往前一送。 尖锐的刀锋划破了何无恙的脖颈,又在之前还未彻底愈合的伤口上再添新伤。 对面五人见状,除了阿五稍微紧张一些,其余四人都仿佛没有看见。那阿三更是哈哈大笑,“师叔?”他左看看右看看,“我怎么没有看见师叔?” 阿二、阿四也跟着东张西望,“我们师叔年约五十,三缕美髯,广袖飘飘。” “这哪有我们的师叔呢?” 傅娇心头一沉。 她并未松开抵住何无恙的匕首,压低了音色,略带嘲讽地问:“何大夫,看来你的徒子徒孙都不信服你这张脸呢?要不你再用易容符将丹阳道人的面具带上?” “傅娇……” 何无恙欲言又止,“若非你挟持我,其实不会走到这一步。厌胜五鬼在瀛洲,并非是我吩咐。” “不是你?那还有谁?” 何无恙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她的脸庞,“你马上就知道了。” 第一百八三章 来了 傅娇知道这一切都是圈套。 她挟持着何无恙,也不是十分害怕。 但何无恙这时却说:“那人一直希望我将你捉来瀛洲,可我不愿意,我希望与你在茅山长相厮守……五鬼也答应过我,只要你不离开茅山,他们就不会将你的下落告诉那人。” “你说我马上就知道那人是谁?” 傅娇不太确定地问。 何无恙看向厌胜五鬼,他们身后山花烂漫之处,隐隐约约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 只见来人一袭黑色道袍,领口衣袖用银丝绣着五爪云龙。 傅娇定睛看去,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人…… 竟然是曾经在宫宴上远远瞻仰过一面的建明帝! 只是不知道建明帝为什么作道士打扮,他的头发有了岁月的痕迹,微微泛着银白,但仍梳理得一丝不苟,挽了个整齐的道髻。他眼角满布鱼尾纹,朝傅娇直勾勾看来,沧桑深邃的眼睛里透露出复杂的神色。 傅娇心头打鼓。 该不会是她认错人了? 建明帝乃大元一国之君,怎么会出现在瀛洲?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厌胜五鬼已经纷纷跪在地上,朝他行礼:“参见皇上。” “出了宫,无需这些虚礼了。” 建明帝淡淡说。 见得这一幕,傅娇脑海里想起当初在宫中,偶然得见何无恙在御花园出现。如此看来,何无恙很早就和建明帝有了联系。 傅娇心思急转。 她看向建明帝,没有松懈挟持何无恙的匕首,干巴巴笑道:“民女参见皇上。此时多有不便,实在无法与您行礼,请见谅。”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厌胜五鬼和建明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六个人,十二只眼,看得傅娇心头发毛。 “皇上为何这样看着民女?” 若不是为了傅如镝的官场前途,傅娇才懒得这么好脾气。 建明帝闻言,嘴巴张了一下,他又将说到嘴边的话咽进了肚子。末了,视线落在何无恙脸上,皱了皱眉头,“丹阳道人,你功法不行啊,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挟持住了。” 何无恙苦笑:“江山代有才人出。是贫道大意了。” “大意?呵,就怕你是故意。” 建明帝脸色一沉。 他阴测测道:“阿大阿三与朕讲了,你一开始便阳奉阴违,不打算将傅娇带来瀛洲。是也不是?” 何无恙闭口不答,只默默看了眼阿大和阿三。 两人心虚,各自低头,不敢与他这位师叔的视线对视。 阿五反而急道:“阿大,阿三,你们怎能这样?这是背信弃义!” 他一开始是对何无恙有偏见,认为他年纪轻轻不配做他们的师叔。经过上次,何无恙为他治好了烧伤之后,阿五对何无恙的偏见荡然无存,何无恙能做茅山的师叔也没什么不好。 傅娇一头雾水。 她才不想听这几个人内讧。 她只是好奇,为什么建明帝要把她骗来瀛洲。 思及此,傅娇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建明帝微微挑眉,没有作答,显然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她。 何无恙反而开口了。 他大胆道:“事已至此,陛下,你还要隐瞒傅娇多久?” “你且说说。” 傅娇将匕首再次往前刺了一些。 何无恙吃痛,皱着眉头,无奈地看了眼傅娇,“你就不能对我稍微好一些吗?” “你觉得呢?” 傅娇冷冰冰地说。 即便她面若冰霜,可面若冰霜的她在何无恙严重别有一番韵味。那娇俏的脸,美丽如同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令人挪不开视线。 何无恙是真的被她迷住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哪怕是面对建明帝,也不惜说出对方的阴谋:“赵晖伏诛后,我借假死脱身,可后来却被皇上找到。我当时以为皇上会杀了我,未曾想,他答应放我一命,但前提是,帮他算卦寻找遗落在民间的公主……” 何无恙继承了他师父一身本事。 虽然人海茫茫,但经过不断摸索,终于在八卦九天的推演下,找到了那位失踪的公主。 听到此处,傅娇心头一跳。 她立马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兜头淋下。 她吃惊地道:“我就是那位公主?” 紧接着,傅娇又觉得太过巧合,她始终不相信,“算了,除非你拿出证据,凭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是不信的。” “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 何无恙顿了顿,“皇上知道你是她流落在民间的女儿,便让我将你带来瀛洲。可是我不明白,若知道你是公主,为何不大大方方承认你的身份,将你风光迎接回皇宫,却要偷偷摸摸来到瀛洲……” 说到此处,何无恙看向建明帝,“还请皇上作个解释。” “朕无需与你解释。” 建明帝态度冷淡。 他看向傅娇,也没有看女儿的那种热烈。眼神里,反而是几分捉摸不透的阴沉。 何无恙摇摇头,“所以,我不敢将傅娇交给你。” 恰好,有一日入宫,他顶着丹阳道人的身份被嘉宁长公主发现。嘉宁长公主得知他和建明帝私下往来,却也没有诛杀他,而是请他将傅娇带离京城。 只要不是京城和瀛洲,哪里都行。 何无恙不懂。 为什么嘉宁长公主和建明帝都如此在意傅娇,一个要她抓去瀛洲,一个要她远离皇城。 傅娇一身本领,寻常人怎可能抓得住?也只有同样是玄门中人的何无恙才懂得制衡她的办法。为了打消傅娇的警惕性,所以何无恙与嘉宁长公主商议之后,叫来曾经为赵玉懿看过命格的厌胜五鬼,一起做了这场局。 虽然看不透建明帝和嘉宁长公主背道而驰的想法,但何无恙宁愿与傅娇远走高飞,也不想将她带来瀛洲。 何无恙悄然将这件事告诉傅娇。 傅娇了解到来龙去脉,心头也十分疑惑。 如果说,她是建明帝流落民间的公主,那建明帝为何把她秘密带来瀛洲?这点是如何也说不通的。 而且可疑的地方太多了。 众所周知,建明帝从不信任这些鬼神只说,国家上下都不允许提起,对于鬼神说法讳莫如深;建明帝又是从何处知晓的瀛洲;他在什么时候和厌胜五鬼勾搭上的?而厌胜五鬼为了荣华富贵就这样轻易背叛他们的师叔? 疑点太多,可惜现在也问不出什么,只能静观其变。 “多谢你告诉我这些。” 傅娇难得对何无恙和颜悦色。 何无恙听到这句话,高兴地快要飞起来。可下一秒,就听傅娇又无情地说:“可是,我讨厌被人设计得团团转。而且你还是将我骗来了瀛洲,不是吗?” “你是我骗来的吗?” 何无恙失笑。 这句话,将傅娇也问住了。 对,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来瀛洲不是被何无恙诓骗,而是她自己好奇。她知道前路危险,却因为是玄门中人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传说圣地,想要一探究竟。 这时每个修行人心里都会好奇的地方。 傅娇对瀛洲好奇,也对上面的奇珍异草不老泉贪婪。 她终究是一俗人而已。 大抵是拿捏了这样的心理,何无恙才能将她顺利的带来瀛洲。而傅娇对自己也太过自信,即便在瀛洲遇到一切危险,她也有能力化解。 嗯…… 傅娇目光环视周围,她的确有能力化解。 “傅娇,放开何无恙,随朕去一个地方。”建明帝朝她伸出手。 他面带微笑,看起来十分和蔼。 那嘴边笑纹,与她竟真有两份相似。 傅娇问:“去哪儿?”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建明帝一直都在微笑,可这笑容看久了,怎么都觉得渗人。 若非傅娇悄悄算过,知道他是个大活人,不然还真以为他是一具会说话的僵尸。 傅娇直接拒绝:“不好意思,皇上,民女不想跟你去。” 她一边说,一边拽着何无恙后退。 这动作显然激怒了建明帝。 “去不去可由不得你!” 他的笑容陡然消失,图穷匕见,建明帝朝厌胜五鬼使了个阴毒的眼色,命令道:“将傅娇抓起来。” 厌胜五鬼唯命是从。 傅娇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刻。 她将手中的何无恙猛地往厌胜五鬼身前一推,转身就跳入了密林之中。 建明帝大喊:“抓住她!务必抓住她!” 阿三一看傅娇逃离的方位,登时大笑:“皇上您放心,傅娇那臭丫头逃不出去的!她这是自寻死路!” “怎说?” 建明帝问。 阿三胸有成竹地道:“我们提前来到瀛洲,已在各个必经之路上布置好了阵法。傅娇那个臭丫头势单力薄,三日之内,她必会落入陷阱。” 阿三说完,其余几人都略带佩服地看向他——不愧是五鬼之中最精明的人物。 建明帝的脸色却愈发阴沉。 他慢慢扭头,盯着阿三森然道:“谁允许你骂她了?” 阿三一愣,“皇上,在下没有骂她……” 还没说完,他才想起刚才口口声声将傅娇称为“臭丫头”。建明帝冷声道:“即便她有千万般不是,她也是朕的亲身骨肉。你们骂她,岂不是对朕大不敬。” “在下知错了,请皇上恕罪。” 阿三连忙跪下认错。 建明帝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他扯皮。 他转头,看向被傅娇弃如敝履扔在地上挡枪的何无恙,缓步上前,“丹阳道人,你可曾想过,你的一片拳拳真心被她肆意践踏?” 何无恙说不出话。 他被傅娇推出来的刹那,心头苦涩难过到了极点。 可转念一想,傅娇对他似乎从未有过好脸色。 她会来到瀛洲,一切皆由他而起。要让她以德报怨,她那倔强的性格是万万不会的。 见何无恙不说话,阿大等人皱眉问:“师叔背叛皇上,皇上想如何处置?” “先抓起来。” 建明帝轻轻瞥何无恙一眼,吩咐说。 “是。” 阿五赶忙上前,将何无恙扶起来。他眼中闪过怜悯,却不敢被同门瞧见,只得低下头,默不作声。 天色越来越晚。 傅娇才不管别的,她瞅准方位钻入草木茂盛的密林,发足狂奔,回头却不见厌胜五鬼追来。 如此跑了半晌,密林中已是黑嗡嗡一片。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 若是寻常女子早已在这山林中吓破了胆,偏偏傅娇觉得安心。 她终于可以歇息片刻,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正准备寻找一个干净的地方休息休息,让脑子停下来思考,却不料在正前方的草木中,发现一枚直直插入泥土的红色玄铁令牌。 玄铁令牌只有巴掌大。 也是她眼尖,否则还真发现不了。 傅娇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不对劲儿,她连忙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心头悚然大惊:“这……这是七星锁命阵?” 没猜错的话,这样的玄铁令牌在瀛洲还有六只! 七星锁命阵傅娇也只是以前在古籍上看过。 传说,此阵法十分阴毒,不仅需要强大的功力,还会对布阵人造成反噬。玄铁令牌是用桃木煅烧过的,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将其打下地面七寸,另外再露出七寸在地上。这种阵法,会将生灵全部困在里面,不管是人还是兽,气脉出路都被锁死。 不消说,这种离谱且强大的阵法,又是出自何无恙之手。 ……也不对。 何无恙被她绑住,短时间何无恙是无法布置这个阵法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厌胜五鬼有这个可能。 如果阵法启动,傅娇定然会成为瓮中之鳖。 好在她搜刮了何无恙所有的法器。 傅娇心头稍稍安定,从包袱里找出符纸,咬开自己的指尖,刷刷刷画下一张隐匿符箓,暂时隐藏住自己的气息。如此一来,即便阵法启动,短时间也不会探究到她的方位。 瀛洲现在已经不安全了。 她得离开瀛洲。 可是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务必破掉这里的七星锁命阵。 思及此,傅娇盘膝而坐,开始用朱砂画够了九九八十一张符箓。这符箓有镇压邪祟的功效,可以制衡这邪气弥漫的七星锁命阵。 等她画好最后一张符箓之时,密林的天边,天光乍破,彩霞从绿叶间隙轻轻洒落。 这样的霞光却没有温暖,反之,扑面而来的一股阴寒之气。 傅娇猛地睁开眼,从包袱里抓出三炷香点燃。 香烟缭绕,尽飘散去了西南方位。 见状,傅娇一声冷笑,丝毫不惧地骂道:“真是一群狗鼻子啊,来的如此之快!” 第一百八四章 出路 话音甫落,厌胜五鬼一个个由灌木丛里跳了出来。 他们有的手持七星宝剑,有的手拿妙凡钵,还有的拿着符箓、阵旗、拂尘,严阵以待虎视眈眈。 “傅道友,你既然在这里画符,显然已经知道步入了七星锁命阵?” 阿大得意洋洋。 傅娇盘膝在地,并未站起身。 她冷笑:“是又如何?既然是阵,皆有阵眼。我找到你们的阵眼,将其毁了便是。” “呵呵,你说得容易!” 阿三早就看傅娇不顺眼了。 阵眼是整个阵法里最重要的部分,布阵的人会将自己的全部功力放在里面,然后通过阵眼,源源不断维持阵法的能量。这么关键的东西,如果被傅娇一晚上就找到了,那他们厌胜五鬼岂不是很没面子。 傅娇笑而不语。 她抬手抽出一张画好的符,口中喃喃念道:“看透阴阳皆现行,火急神兵,急急如律令!”语毕,双手一指,那朱砂画就的符咒立马飞了出去。 符咒绕着七星锁命阵的玄铁令牌飞了两圈,直接在令牌正上方的一棵古木上落下。 与古木接触的瞬间,仿佛电光爆裂,轰然出现一团巨大的火焰,将古木焚烧为焦黑的灰烬。 这么大的阵仗,符纸却安然无恙。 如一片羽毛,飘飘忽忽地落在某一处。 与此同时,厌胜五鬼大惊失色。然而几人还来不及阻拦,就见傅娇快步来到符纸落下的地方,五指成爪,将地面上的泥土挖掘开。 泥土下,竟然埋着一根红绸,红绸捆绑着一个棕色的坛子。 阿大着急想去抢夺,傅娇却一脚踩在坛子上,威胁道:“你们谁上前一步,我就踩爆它!” 阿四阿五瞠目结舌。 他们看向“智多星”阿三,不可置信地说:“她真的一夜之间就找到了阵眼……” 即便让师叔何无恙来,都不一定这么迅速。 脚下的坛子散发出浓重的煞气和阴气。 傅娇皱着眉,嫌恶地道:“你们为了抓我真是煞费苦心啊。寻常的阵眼用兽骨,你们却用人骨。” 人骨并非死人的遗骸,而是活人,且制作过程十分残忍。挖心抽魂,在阴时阴日将其炼化封印在坛子里,永世不能超生。 “是又如何?” 被一眼看穿,阿大和阿三也就无需装模作样了。 阿三道:“皇上乃天下之主,为皇上办事,随随便便杀个人又有何难?他能为皇上效力,成为七星锁命阵的阵眼,也是他一辈子无上的荣光。” 傅娇讥讽道:“哦?既如此,这荣光给你要不要啊?” 阿三:“……你!” 他眯了眯眼,“你也就嘴巴厉害,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傅娇闻言不再迟疑,一脚踏破坛子。 阴气冲天而出。 她立马将符纸按八卦方位撒出,嘴里念着安魂静心的咒法:“幽幽明明,静静平平,滚滚纷纷,淡淡嗔嗔。灵合至此,醒今世之滔滔:净,世之安泰,随吾之法令……”这样的咒法,可以引天地灵气来安抚阴魂,为惨死在厌胜五鬼手下的亡魂超度。 念完咒语后,那黑色阴气果然变淡了许多。 它似乎察觉到生前害他的厌胜五鬼,化作一缕黑烟,就要朝五人进攻。 阿大冷笑一声:“生前只不过是个无用的太监,死后也翻不起什么风浪!让你做阵眼,是给你脸了,竟还妄图伤害我等,简直不自量力!” 阿大催动手中七星宝剑,一阵耀眼的金光闪烁,厌胜五鬼五人都被金光笼罩。 这样的金光,可以使任何邪祟退避三舍。 像坛子里枉死的冤魂,根本对他们不能造成任何威胁。 那太监的亡魂化作黑烟却不能靠近金光,急得团团转。厌胜五鬼被逗得哈哈大笑,只道他是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傅娇见得,心思转了又转。 趁着太监亡魂拖延,她眼珠子一亮,一边念咒,一边将手中符纸贴在树干上,高低错落,前后不一,显然是有阵法规律可循。 待最后一张符纸贴完,厌胜五鬼身上的金光顿时淡了一些。 但五人谁也没有发现,还在嘲笑太监亡魂的愚蠢。 黑气似乎知道傅娇在帮助她,也不着急了,围绕着厌胜五鬼,在金光之上慢慢凝结成一层黑烟。 就在这时,傅娇双手掐诀,又是一指,掌心连续飞出十四道符箓。 十四道符箓双双覆盖了之前的七星锁命阵,与此同时,黑烟中发出尖利的哀嚎,像是什么无声的喜悦庆贺。 厌胜五鬼被一幕弄得不解。 面面相觑,却又说不出个一二三四。 “傅娇,你在做什么?你不会以为,破坏了阵眼就可以逃出瀛洲?” 阿三还在恐吓她。 傅娇置之不理。她只是慢慢抬手,捂住了自己耳朵。 下一刻,那黑烟中哀嚎越来越大,直冲云霄,响遏行云。几乎每一声,都如一柄利剑,争先恐后地刺入厌胜五鬼的耳膜。五鬼想要捂住耳朵,却已经晚了,声音里好像还饱含着无数煞气和阴毒,让他们头痛欲裂。 “糟了!是煞气!” “煞气通过声音钻入了我们脑子里。” “快!念护心咒!护住心脉!” 厌胜五鬼后知后觉。 傅娇却笑得前仰后合。 她加大力度,又画了十四张生滋阴气的符箓,覆盖了之前的七星锁命阵。包裹金光的黑气,在她的帮助下愈发浓郁,隐隐约约形成了一个男人的躯体。 想来,这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太监。 那太监恨毒了厌胜五鬼,即便浑身被金光灼得滋啦啦响,也不肯离去。在傅娇符箓的帮助下,他奋力让身上的黑气钻入金光,非要和厌胜五鬼决一死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厌胜五鬼毕竟是有真本事的。 “本以为你是个有用的阵眼,没想到是个受人挑唆的蠢货!”阿三咬牙切齿,“本想留你,可你太不中用了!” 傅娇估计太监亡魂拖延不了太久。 七星锁命阵已破。 眼看阿三祭出了他的妙凡钵,傅娇也不再逗留。 至于厌胜五鬼和那太监会僵持多久,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了。她最后为太监亡魂送上一张符箓,转身离开了密林,另寻出路。 第一百八五章 堵住 厌胜五鬼合力制服太监的亡魂。 这一来被耽搁了时间,傅娇早已不知去向,几人无功而返。 来到瀛洲的一处山洞中,建明帝身边围绕着六名大内高手,而不远处,五花大绑的何无恙狼狈倒在地上,被傅娇刺破的脖颈还在汩汩流血,看起来十分可怜。 阿五到底是顾念他为自己治好了烧伤疤痕,慢下半步,给他伤口处倒了一些金疮药。 只是看着何无恙那张稚嫩清俊的脸,怎么看都不太习惯。 何无恙微微一笑,“多谢。” 他声音清润,阿五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说起来,也是我们对不住你。” 何无恙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借用了丹阳道人的脸,按理说,算不得你们真正的师叔。” “大家都是玄门中人。已经叫你了这么多年师叔了,现在倒也不必去追究那些。” 阿五算是厌胜五鬼里性格好些的。 他虽然暴躁莽撞,可不管面前的何无恙是不是他们真正的师叔,他都确确实实教过他们本领。更何况,何无恙这一身本领比他们真正的师叔厉害多了。 何无恙牵挂傅娇。 他忍不住问:“你们抓到傅娇了吗?” 阿五撇撇嘴,没好气地说:“你看我们样子像抓到了吗?” 何无恙看了眼回来的厌胜五鬼,个个一身脏污,灰头土脸,显然又失败了。 阿大临走前,信誓旦旦对建明帝保证,傅娇落入他们布置的七星锁命阵,想逃也逃不掉。结果所谓的七星锁命阵效果不太好,不然怎么又让傅娇溜之大吉? 何无恙心里稍稍宽慰。 就在这时,阿三发现了和他交谈的阿五。 他皱皱眉呵斥道:“阿五!你跟他说什么?别忘了,我们现在是替皇上办事。” 阿五忙站起身,举起手里的金疮药,“没说什么。就是看他伤口久不愈合,给他上了点儿药粉。” 阿三淡淡瞥了何无恙一眼,“放心,他死不了,一身本事可大呢!” 在茅山,阿三早就怀疑他们三缕美髯的师叔被替换掉了芯儿,可谁也没有证据和十足的把握。毕竟何无恙顶着丹阳道人那张脸,当初来茅山,将反对怀疑他的人都杀了个片甲不留。 阿大等人屈服于他的心狠手辣。 如今看何无恙虎落平阳,心头有种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得知厌胜五鬼还是没有抓到傅娇,建明帝脸色极差。 他咬牙切齿地道:“你们白白耽误了朕几天时间,该当何罪?” “皇上息怒。” 阿大匍匐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说:“傅娇狡狯,您不是不知。你且放心,她只要没有离开瀛洲,始终会被我们抓住的。” “是啊,皇上切莫心急。” 阿三站出来晓之以理,“即便现在抓住了傅娇,还需将她炼入血池,这样方能找到不老泉,让皇上成就千秋霸业。” “炼入血池需要多久?” “十天……不,九天!这血池难以炼化,不能操之过急。” “皇上,你既然找到了召唤不老泉的办法,迟早都能长生不老,不着急这一时片刻。” 两人与建明帝交谈,这些话让何无恙心惊肉跳。 血池? 是他知道的血池吗? 放干傅娇的血液,佐以符箓神药,汇聚成滋养寿元的血池。原来建明帝费尽心机地让他寻找傅娇,是为了这个目的? 何无恙后悔万分。 早知道建明帝是要傅娇的性命,他是绝不会答应建明帝的。本以为建明帝是想念女儿,没曾想,他背后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样披着狼皮的人,竟然是一国之君? 何无恙看向建明帝的眼神充斥痛恨。 他为何会家破人亡?皆因建明帝而起。此时此刻,何无恙恨建明帝到了极点。 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冰冷。 正在和厌胜五鬼说话的建明帝转过头来,与何无恙的眼神四目相对。瞬间,何无恙恢复之前一派清润的神色,淡淡地望着建明帝,满脸哀愁。 建明帝没看出什么异常。 他只是对何无恙十分失望。 “何大夫,朕告诫你一句话——感情用事之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想当初,从大内高手的口中得知诈死逃脱的丹阳道人身份是老何太医的儿子,建明帝还对他刮目相看。后来见识过他的一身道法,更是寄予厚望。 事实上何无恙的确做到了。 他找了十多年的公主,何无恙推演八卦短短半年便帮他确定了人选。 只可惜,他感情用事,将男女情爱看得太重。 何无恙摇摇头:“我不知道对于皇上来说,何为‘大事’?你让我寻找公主,我以为你想父女团聚,可眼下看来,你找到五鬼只是想动用邪术为了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山洞里没有旁人,只有建明帝的心腹。 他坦坦荡荡地承认道:“朕乃一国之君。世人皆说普天之下莫非朕的领土,可东南西北,四方皆有蛮夷鞑努,他们对大元虎视眈眈,从未消失过狼子野心。朕老了,朕还有许多功业没有完成,只有找到不老泉延续朕的寿命,才能完成江山一统的夙愿,让赵家传承千秋万代。” 都已经做皇上了,为什么不做出一番丰功伟绩? 现在大元的局面并不让建明帝满意。 他所求的与始皇帝一样,长生不老,万寿无疆。 何无恙垂眼,叹息道:“天下人皆知皇上你不信奉鬼神,没曾想,你已走火入魔到了这个地步。” 建明帝仰天大笑,“朕所求只有长生不老,并不求得道成仙。比起那些痴心妄想成神成仙的皇帝,朕已经很收敛了。”何无恙一语道破:“不是皇上不想成仙,而是你没有修炼的天赋。与其修一辈子仙都是凡人,不如永葆青春长生不死。” 他说的太直白,让建明帝笑容微僵。 建明帝也没有否认,反而呵呵一笑,“也是。” 越想什么,就越要逃避。 建明帝不允许百姓谈论鬼神,盖因他早已将其信奉入骨髓,怕世人窥探到他的真实目的,便只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第一百八六章 心计 何无恙这下知道了,建明帝寻找自己的公主,只是想杀了傅娇取她的血炼成血池,成全他寻找不老泉的目的。 傅娇很危险。 他必须将这件事告诉她。 毕竟傅娇虽然知道建明帝心怀不轨,却不知他为什么“不轨”,“不轨”到了何种丧心病狂的地步。 只是眼下他被捆绑在山洞中,想要去寻找傅娇却力不从心。 厌胜五鬼在建明帝的怒骂下,继续商量捕捉傅娇的办法。他们五个人,脑筋转动,自然比傅娇一个人想法更多。 何无恙暗暗心急,一直想着脱身之法。 他细心观察,被扔在山洞三天,只有阿五对他还顾念一些曾经的旧情。 思及此,这日傍晚,趁厌胜五鬼其他四人不在,那些大内高手打盹儿之际,阿五又来给他上药。 “阿五,没想到只有你在意我的生死。” 何无恙期期艾艾地说。 阿五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师叔……哎,何大夫,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瞒着我们冒充丹阳道人。” “易容符只能易容一张脸,随即选择了丹阳道人,我亦是无奈。” 阿五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建明帝说你那句话还真有些道理。” “什么话?” “你太过感情用事。那傅娇有什么好?从来不对你有好脸色,你却对她痴迷到这个地步。” 何无恙苦笑。 他看向阿五,“你不也是感情用事?其他人对我避之不及,你却眼巴巴的每日来给我擦药。” 此话一说,阿五有些尴尬。少顷,他摸摸自己恢复光滑的脸,“你先帮我治好了脸上的烧伤,我这不过是还你人情。” 何无恙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顺着洞穴,望向外间黑漆漆的天空,怅然道:“阿五,你还小,不懂一见钟情的滋味。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是那么喜欢傅娇的,否则就不会在家道中落时向她退婚。傅娇那时不过是傅监丞家的庶女,出身卑微,无权无势……可是,后来与她在郓州重逢,她已全然大变了性子。” 何无恙从未想过,一个人性格的改变,可以变得如此有魅力。 漫天的云霞星光,都比不过她自信灿烂的笑容。 这正是何无恙最奢侈的东西。 他寒微了一辈子,也想靠近傅娇这样的炽热的太阳,汲取她身上温暖的光。 “再后来,我一直默默地观察她、探究她。她比我想象中带来更多的惊喜。她原来之前韬光养晦,也藏着一身本事,这一点,与我何其相似?”何无恙笑了笑,“人都会经历相似的人产生好感。更何况,她本就是我的仰慕喜欢的存在。从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想放手了……一点儿也不想。” 得益于他那奇幻的经历。 何无恙觉得,他和傅娇是冥冥中天注定的缘分。 “为什么?” 阿五难以理解。 “阿五,你需知道,人生路很长。父母子女都不能永远长久的陪伴你,惟独你的道侣、你的妻子,才是与你相伴一生的人。” 何无恙仿佛对他敞开了心扉,将自己坎坷的身世与所想全部倾诉。阿五听入了神,一时间也感慨良多。 其他几个师兄从未有人与他说这些。 渐渐的,阿五总来悄悄找何无恙说话。 何无恙也竭尽全力地为他开导,短短几日,两人愈发熟稔,显然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这日,趁着建明帝与其它四鬼出去布置陷阱抓捕傅娇,天色刚刚暗淡。何无恙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与阿五聊了一会儿之后,唉声叹气。 阿五皱眉问:“叹什么气?你脖子上的伤都已经好了。” “外表的伤是好了,内里的却难以愈合。” 何无恙顿了顿,抬眼道:“而且,我今日听到皇上与阿大商量,准备将我处死。” “什么?” 阿五悚然大惊。 他当即站起身,焦急地来回踱步,“不可能啊。皇上说了,留着你的性命有大用处,你一身本事,比我们兄弟几个厉害多了。” “自古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何况我这只‘走狗’,心已经不在此处。” 何无恙目光悲切,仿佛已经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不出所料,今晚过后,阿五,我们就再难相见了……而且,依照你师兄他们的性格,定然不会给我留任何余地,不仅会杀了我,还会让我神魂俱灭再无翻身的可能。” “可是……可是……” 赶尽杀绝的确是他师兄们惯用的招数,阿五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实在舍不得这位良师益友。 这几日,何无恙不仅告诉他许多道理,还将自己的道法倾囊相授。虽然他天生愚钝,很多都学不会,但却十分感念何无恙对他的教导。 要知道,阿大阿三可是十分眼馋何无恙的这一身功法。 上次在茅山传授他们迷魂阵,已经让几人高兴万分。若让其他几人知道何无恙还教了他许多功法,岂不是个个都要对他嫉妒死。 阿五不想让何无恙死。 他天真地道:“要不我去求情?” “找谁求情?” “我那些师兄……或者皇上。” “你觉得他们会听你的吗?”何无恙摇头失笑,“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厌胜五鬼中,你人微言轻。入门最晚他们都瞧不起你,在皇上面前,更没有说话的权利。” 阿五虽然冲动莽撞,他何尝不知道这个。 一直以来,他都是五鬼中边缘人物,几个师兄没真正看得上他的。 所以,他才会在短短的时间里,被何无恙收买掉人心,将何无恙引为知己。 何无恙这时又语重心长地说:“阿五,我腰间还有一个香囊,里面藏有五十年的血符、金朱砂、九孔铜钱。这些都是玄门中人抢破头的好东西,你拿去,切莫让你几个师兄知道,否则,他们一定会占为己有。” “可是……” “阿五。”何无恙直直看向他,眸光在夜色中闪动,是那么真挚,“我活不过今晚。待明日他们回来,定会将我杀之。与其这些东西落入他们手里,不如趁我还活着,赠送给我唯一的知己。” 他像是在交代遗言。 字字泣血诛心:“虽然我传授了你不少功法,但你天赋不佳,需要努力。勤能补拙,只要坚持不懈地修炼,定能在五年时间内超越几个师兄,成为大元朝首屈一指的玄师……” 何无恙话都还没说完,便听“咔擦”一声。 只见阿五一刀斩断了他身上的绳索,咬牙道:“你都引我为知己了,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处死?” “你这是?” 何无恙故作惊讶。 阿五将他拉起来,“趁着那几个大内高手不在,你快走!” 说完,阿五收下了他的香囊,呵呵笑说:“这些东西的确是好东西,我却之不恭了。” 何无恙干笑两声。 他装作为阿五担忧,“可我走了,你怎么办?你如何解释?” “放心,我……我就说在外面布置陷阱抓傅娇,你是自己逃的,和我没关系!”阿五这会儿倒是聪明了,“反正那几个大内高手不在,我把责任全推给他们!谁教他们玩忽职守。” 何无恙目的达到,便也不再拖拉。 他朝阿五道了谢,转身就隐入林间,去找傅娇去了。 或许真的与傅娇冥冥中有天定。 两个同样在瀛洲东躲西藏的人,认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何无恙在山洞之上的山林里胡乱转悠,下一秒,就被一张符箓定住。他努力转动眼球,看到了那符箓的材质,霎时化惊吓为惊喜,微微笑道:“傅娇,我又落入你的掌中。” “得了。” 傅娇从一棵大树背后转悠出来。 她好奇问道:“你是怎么从厌胜五鬼手里逃出来的?我可不信他们会放了你。” “当然凭借我这三寸不烂之舌。” 何无恙被定住身子,一动不能动。 可看到傅娇,他就无比心安。 他说:“你这几日一定试遍了离开瀛洲的办法?没有血符纸,是无法离开瀛洲的。” “交出来。” “我没有。” 何无恙也很无奈。 他只是对阿五随口说说表表忠心,结果阿五那个莽夫还真的把他香囊拿走,里面放着离开瀛洲的血符。 傅娇翻了个白眼,“我不信。”说着,她便大喇喇对何无恙搜身。 何无恙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你摸了我要负责。” “……” 傅娇搜了半天一无所获,确定他是真的没有离开瀛洲的血符,霎时间恶狠狠道:“杀了你就不用负责了!”都怪何无恙这个混蛋,害得她在瀛洲这几日东躲西藏,一边躲避厌胜五鬼,一边还要提放各路陷阱。 何无恙也知道眼下情况紧急,不是调侃的时候。 他沉下声,对傅娇道:“你可知建明帝想法设法的找你,是为了什么?” “反正没安好心。” 不然的话,建明帝怎么一见面就是抓她?而不是与她叙叙父女旧情? 傅娇对于突如其来的公主身份完全没感觉,反而觉得多了一层枷锁。果不其然,何无恙将在山洞里了解的消息告诉她,得知建明帝是想用她的鲜血为引,找到不老泉达成自己长生不老的愿望,傅娇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她蹙额道:“这件事还得告诉赵玉懿。” 说起来,赵玉懿才是建明帝正儿八经的皇族血脉。 若建明帝抓不住她,搞不好会对赵玉懿下手。 何无恙沉默片刻,分析道:“昭福公主在他膝下多年,或许他也是顾念着这一缕情分,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对昭福公主下手。” “得了。” 傅娇才不信建明帝此等丧心病狂的人会顾念父女情。 “搞不好昭福不是他亲生的,又或者,血池需生辰八字与他相合之人。反正他才没那么好心。” 何无恙被傅娇这话逗笑了。 他侧目望着她的脸,柔声道:“嗯,你分析的都有道理。” 语毕,他又开始述说他的不容易,为他自己辩白。 什么他是受建明帝的胁迫才会来寻找她,又表示自己不知道建明帝找她是动了杀念,还有为了将这件事告诉她他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出山洞……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却只换来傅娇的一声冷笑。 傅娇来到他身前。 终于面对面用正眼瞧他。 她缓缓开口,翻起了旧账:“何无恙,别的不说,你我算得上自幼相识。但抛开这层,你另一个丹阳道人的身份,却不得不从琼州谈起。” “……丹阳道人是我易容冒充的,不然,我也做不了厌胜五鬼的师叔。” “别说那些。” 傅娇示意他打住。 她抬起眼,沉声道:“我就问你,镇海石犀冒充圣娘,要求渔民祭祀童男童女那件事,是易容的你,还是曾经的丹阳道人?” 何无恙有瞬间的心虚。 他眼皮眨了眨,遮盖住瞳孔中花花心思,用一贯温柔的语气回答道:“是曾经的丹阳道人……也有我参与。” 镇海石犀冒充水尾圣娘不是一年两年了。 最开始是丹阳道人布局,为了自己修炼邪法,可后来何无恙勘破了,却将计就计。 他认识赵晖在先。 为了赵晖帮他谋事,不得不昧着良心,将孩童头骨送去郓州,治疗赵晖的头疾。当傅娇参与进来后,他发现赵晖已经不能帮他谋事,便只能舍弃掉苦心孤诣经营的一切,灭掉赵晖,放弃丹阳道人这层身份,用诈死来打消傅娇的疑虑。 “我本以为诈死逃脱,就不会惹人怀疑,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建明帝又将我抓住了。” 何无恙说着说着,神色悲惨,感觉他还委屈无比。 好像曾经犯下的那么多恶行,杀害孩童、助纣为虐、喊茅替命……都是被人逼迫。 “哦?是吗?” 傅娇才不信他那虚伪的表情。 她挑着两道秀眉,冷笑连连,一下就问出关键的问题:“你当初那些竭尽全力地辅佐成南王赵晖,你需要赵晖帮你谋什么事?赵晖已是你的弃子,那嘉宁长公主、静妃又是什么角色?” 果不其然,委委屈屈的何无恙瞬间僵了僵。 他失笑了一下,反问道:“傅娇,在你眼里,我是那样工于心计之人吗?” 第一百八七章 兵行 “难道不是?” 傅娇嗤笑。 若不是他太过心急,她也不会那么快发现他就是丹阳道人,还被蒙在鼓里,被他一个人耍得团团转。 何无恙断然不肯说出心里真实想法。 他只道:“你或许不相信我别的话,但我对你的真心,从未改变。” “打住。” 傅娇听到他说风花雪月的话就呕心。 何无恙还想解释,傅娇却陡然捂住他的嘴。下一秒,她立刻取出隐匿符,两指一撮。 似乎觉得留何无恙一人不太妥当,傅娇到底是将何无恙也拽入大树背后。在隐匿符箓的作用下,两人仿佛变色龙,与浓重的夜色树林融为一体。 阿二阿四从他们身旁经过都没能发现。 “真是怪了,傅娇那臭丫头好像凭空消失了。瀛洲到处都是我们的阵法,却一个也没有被触动。” “我就不信她难不成能躲一辈子?” “臭丫头,真是狡猾。” “嘘,你不想活啦?别忘了,皇上不准我们叫她臭丫头。她再怎么讨人厌,到底是皇上的亲生女儿。” “有什么用?迟早都是要死的。” “别说了,快回山洞复命……”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匆匆离开山头。待人都走了,傅娇和何无恙才敢低声说话。 何无恙赞叹地道:“任凭他们再怎么聪明,也想不到我们就在山洞之上。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 傅娇不这么觉得,她冷哼一声:“不过是运气稍微好些罢了。” 语毕,她又开始吭哧吭哧的忙活起来。 何无恙被定住了身形,只能用眼睛余光看她在做什么。他不愧也是得过传世传身术真传的人,只瞟了几眼,就猜出傅娇在布阵。 “你在布什么阵法?” 何无恙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和傅娇聊了起来。 傅娇一边布阵,一边没好气地说:“你方才没听见吗?瀛洲四处都被厌胜五鬼布了抓捕我的阵法……啊不,这下成了抓捕我们的阵法。毕竟你今晚一逃走,他们必定会来抓你的。既然厌胜五鬼喜欢布阵,那我就陪他们玩一玩,看看是他们的阵法厉害,还是我的棋高一着。” “那当然是你。” 何无恙毋庸置疑地说。 他随即又道:“只是傅娇,你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瀛洲有多大,你怕是没有我清楚。” “是啊,谁又比你清楚呢?” “所以我想帮你。” 何无恙语气一顿,“你若不放心,我可以赌咒发誓。玄门中人最忌讳誓言,至少在离开瀛洲之前,我希望我们是盟友,不是仇敌。” 他这话倒是让傅娇手中布阵的动作停顿,思考起可行性。 如果继续将何无恙五花大绑,作用也不大。 反而可以利用他布阵的本事和她一起对抗厌胜五鬼。 事到如今,两人都面对着共同的敌人——建明帝。瀛洲面积不小,如果要彻底推翻厌胜五鬼布下的阵,光靠傅娇一个人,的确还要花费许多时间。 思考了良久,傅娇这才来到何无恙跟前,对定住的他说:“好,你发誓。在离开瀛洲之前,我们是互相帮助的盟友。” “嗯。” 何无恙喜不自胜。 他立即对天发誓,当天空中闪过一道银色的闪电,则说明玄门中人的誓言已成。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见状,傅娇不再戒备。 她撕下何无恙额头上的定身符箓,开始和他说自己构想:“厌胜五鬼在瀛洲布下天罗地网,想要抓住我。如果踩入他们的阵法,我们立刻就会被他们察觉。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不动声色地改掉他们的困阵,反将他们一军。” 比如,离他们最近的阵法是个天雷阵。 一旦不属于他们的人踏入其中,立刻会引动天雷符咒,将傅娇劈成焦炭。反之,傅娇利用隐匿符潜入其中,偷偷改变阵法阵眼,从而使厌胜五鬼踏入其中则会被劈得外焦里嫩。 何无恙听后低低发笑。 “这种事,也只有你干得出来。” 除了对所有阵法精通,还要有改阵的本事,实力和运气都不可少。 没有何无恙帮忙,傅娇完成这些有百分之七十的胜算,如今何无恙加盟,两个大元朝道法最高深的异类,联手可以将五鬼碾压。 不管怎样,傅娇和何无恙暂时开始结盟。 两人弯腰默默布阵,可内心的想法,却是一个东一个西,一个天一个地。何无恙脑海里全是傅娇,傅娇的脑子里,却只容得下“傅如镝”三字。 傅娇抽空望了望密林上空的天。 夜幕低垂,星空犹如一幅浩渺无垠的画卷,铺陈在漆黑的云巅。月光洒在树叶上,形成一片片银白色的光斑,仿佛是梦境与现实的交汇点。 她身处于传说中的瀛洲。 而傅如镝呢?他又在何方? 京城。 翠微湖畔。 春和景明,暖风熏得游人醉。广平王府在湖中打捞东西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皆知。 早春的天气,司南司北两人大汗淋漓。他们撑着船,一遍又一遍的在淤泥里寻找。终于,在靠近西南侧的湖水底下,一大筐淤泥被淘干净,露出了一枚颜色鲜艳的玉石。 “找到了!找到了!” 司南狂喜。 岸边坐着监工的赵灏一听这话,赶忙从躺椅上坐起,惊喜万分道:“真找到了?” “当真!” 司南司北拿着新鲜淘出来的玉石,双手递给赵灏。 赵灏一看,玉佩的穗子已经褪色。但玉佩本身质感极润,触手冰凉,红中透着橙,橙中还像被血浸过,阳光下如冰透明。上面的花纹是天然形成独一无二,仿佛凤凰展翅,正是傅如镝拜托他寻找的那半块珊瑚玉! 他心弦一松:“终于能有个交代了。你们快传信给傅大人,说玉佩找着了!” “是!” 司南司北两人也是累惨了。 一行人回到府衙,正准备修书,却在门口遇见了与薛中流一起回来的傅如镝。两人顿时喜出望外,“大人!你回来了?可有四小姐的下落?” 赵灏也兴奋地问:“傅娇找到了吗?” 傅如镝愁眉紧锁,不置一词。 旁边的薛中流沉着脸,朝他们轻轻摇头。 一看这架势,司南司北就知道问错话了。谁知道傅娇怎么回事,毫无消息,石沉大海。仿佛世界上没有她这么一个人,突然就从火洞里消失。 傅娇失踪,最着急的莫过于傅如镝。 半个月时间,他几乎走遍了京城大大小小所有的山,彻查过每一寸土地、洞穴、山坳、树林。 可就是找不到她。 若非两人隐隐约约的默契一直都在告诉他,傅娇没有事,傅娇活得好好的,他早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没事,没事,至少珊瑚玉佩找到了。” 赵灏苦中作乐。 他干笑着,将热乎捞起来的珊瑚玉交到傅如镝手中。傅如镝一看这玉佩的形态,瞬间僵住,“……珊瑚玉?还是半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赵灏不知,建明帝一直让傅如镝暗中寻觅失踪的公主,其中最有特点的信物便是半块珊瑚玉佩。没曾想,蓉姨娘当初扔掉的,正是此物。 真相就在眼前昭然若揭。 傅如镝却高兴不起来。 即便傅娇身份是他预想的那样,可她人在哪儿呢?找不到,这一辈子都要寻寻觅觅;找到了,她天潢贵胄的身份,他还能与她一如往昔么? 就在这时,赵灏将傅如镝拉至一旁。 他皱着眉,将心头另一件疑惑的事给傅如镝说了。 “傅大人,我之前找过昭福,可这几日,我想再找她商议时间,却屡屡碰壁,宫人不是推脱不见就是谎称昭福生病……我觉得昭福她出事了。” 赵灏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他那日和昭福明明说好绑架厌胜五鬼,以此威胁静妃。 结果出了宫,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他联系不上昭福,昭福也没和他书信往来,必定是在静妃那里出了问题。 傅如镝蹙额,抬眼看向赵灏,问:“你觉得昭福公主出什么事?” “被软禁了。” 赵灏语气肯定。 面对傅如镝怀疑的目光,他再次表示:“真的,不然说不过去。我和她约好了对策,绑架五鬼之一的人做人质,让对方的师叔将人放回来,就算事情不成功,昭福也该知会我一声,不能这么久都没任何动静。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还用说吗?” 少顷,傅如镝才缓缓点了下头。 “世子说的对。” 他还以为赵灏难得聪明。 结果却是赵灏放心不下,求着雁姬入宫偷偷查证了一番。雁姬在宫中找遍了,这才发现被关在静妃宫里偏殿的赵玉懿。 赵玉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十分凄惨。 好在静妃娘娘是她生母,即便再怎么可恶也不会对赵玉懿有实质性的伤害。 赵灏原本还想去求见皇上,妄图偷偷救出赵玉懿。 可皇上身边的秉笔太监三番五次推说皇上龙体欠佳,这段时间都不见任何人。赵灏回去一问广平王,才知道皇上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看来是病得十分厉害。 眼下能想办法将赵玉懿救出来的,除了傅如镝,赵灏也不知道找谁。 傅如镝已经等不了。 他攥紧了玉佩,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世子,从今天开始,有任何人问起有关微臣的一切,你都要说与我没有往来,什么都不知道。” 赵灏愕然。 他呆呆地看着傅如镝郑重的表情,“为何如此说?我以为凭借傅娇的关系,我与傅大人算得上朋友……” “不是朋友。” 傅如镝似乎又回到了曾经一贯的冷酷无情,“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赵灏心下戚戚。 他想说什么,可嘴皮子动了两下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 只是想到曾经在刘丽淳的府中做客,飞花令传遍,京城青年才俊为了成为刘府贵婿争先恐后,他和傅如镝却在凉亭讨论心中另有所属,还以为那时候就是心照不宣的好友,如今看来,怕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赵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可担忧着傅娇和赵玉懿,他也只能干笑两下。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灏飞快转身,“我去找找父王,想起还有些事与他说。” 怕站在原地久了,被人看出他藏不住的尴尬。 待赵灏飞似的逃离,旁观这一切的薛中流踱步而出,不赞同地看了眼傅如镝:“也只有广平王世子这样的天真单纯之人,会被你三言两语唬住。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和傅娇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但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怕是要牵连许多人。” “嗯。” 傅如镝看向薛中流,无奈地道:“薛捕头,你也与我不要往来才好。” “晚了。” 薛中流摇摇头。 她指着司南司北说,“而你的心腹,更是无法独善其身。” 司南司北全然不在乎。 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我们与大人同在!” 司南道:“跟随大人多年,大人就是我们头顶的一片天,我兄弟二人无父无母,不管遇到任何危险,都绝不会退缩。只要大人愿意做的事,我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傅如镝闻言,颇为感动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无声叹息地说:“你们跟着我受委屈了。” 不等司南司北开口,薛中流便上前道:“说,需要我帮什么忙?” 傅如镝婉拒,“不用你帮忙。你若真要帮忙,那就帮我继续寻找傅娇。” 薛中流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她看着傅如镝憔悴的脸,连下巴都长出来了青色的胡茬子,“我帮你找傅娇。那你呢?” “我下午要入宫一趟。这些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傅如镝沉吟片刻,“我也会给广平王说明。府衙所有人,以及我身边随侍亲信,希望都不要因此被牵连。若真追究起来,你们都投靠广平王。”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打算。” 薛中流抿了抿唇。 傅如镝闭上眼,漆黑的脑海里,只有傅娇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不再是曾经闪闪亮亮笑意盈盈的模样,而是夹带着点点泪光,无助可怜。 “我没有办法。” 无时不刻,他都在想念傅娇。 ……想念极了。 第一百八八章 险招 关心则乱。 这一次,傅如镝终于确切的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在傅娇失踪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冷静自持,遇上任何事都可以镇定自若。 然而,傅娇已经失踪半个月之久。 他心仿佛被挖空了,呼啸的灌入冷风,那锥心的疼痛一次比一次剧烈,寒凉到了骨髓里。 傅如镝立即去拜见广平王。 这些天,他在四处寻找傅娇,府衙上上下下的事务都让广平王给扛住了。广平王平日里那么闲散的人,这次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专心致志处理公务。 见傅如镝来了,还以为他找到了傅娇。 “是找到你妹妹了?” “还未。” 傅如镝苦涩地摇头。 “哎。” 广平王只好去安慰他,“莫急,莫急,傅娇是高人,高人也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她必定平安无事。”说完,见傅如镝脸色也没好起来,广平王无措地拢着手,揉着胖嘟嘟的手指问道:“那你继续去找,京城里有本王,本王都能处置。” 按理说,傅如镝擅自离京不问政务,着实可以被参奏一本。 建明帝若当真怪罪起来,傅如镝被革职都有可能。 但广平王全都给他兜住了,让他放心大胆的去找傅娇,府衙的一切有他担着。 他拍拍圆滚滚的肚子,“皇上抱恙,最近也没功夫来兼管你,你正好可以再去寻找傅娇。” 傅如镝内心自然是感激非常。 他纠结了片刻,将心中的想法说出:“王爷,你知道傅娇的本事,正是因为她这一身特殊的本事,所以才会被静妃娘娘盯上。下官这样漫无目的去寻找,找一两个月都未必会找到她的下落,所以,下官斗胆想入宫,直接询问静妃娘娘。” 广平王一愣。 “静妃怕是不会告诉你。” “只要能见到静妃娘娘,下官自有办法让她告知。” 广平王略带怀疑地盯着他,“你如此有把握?” “嗯。” 傅如镝怕被广平王看透内心的真实想法,胡编乱造道:“之前和厌胜五鬼斗法,和静妃娘娘短暂接触过。她是通情达理之人,加上有昭福公主当说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静妃娘娘一定会体谅下官想念担心妹妹之情。” 广平王一想也是。 他那胖乎乎的脑子似乎也转不过弯,傅如镝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傅娇对本王有恩,若非是她勘破世子的阴桃花,世子早就成了翠微湖的水鬼。于情于理,本王都会竭尽所能的帮你。” 广平王清楚的知道傅如镝来求他的用意。 傅如镝是外臣,外臣在宫中哪能私见后妃呢? 所以,广平王解下了腰间的身份令牌,摆摆手道:“拿去,就说是本王给皇嫂寻了一养颜美容的玉女粉,那些宫人想必是不会阻挠。” 傅如镝又惊又喜。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广平王,不敢想广平王竟然愿意帮助他到这个地步。 倘若皇上追究,广平王他难辞其咎啊! “王爷,你的大恩,下官没齿难忘。” “别说那些。” 广平王叹了口气,“你我共事这些年,本王对你的为人还不了解吗?你也不用担心牵连本王,本王自然有办法将自己摘干净。” “王爷,下官绝不会连累你。” 傅如镝不想连累任何人。 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事成,则一切顺利;反之,则独自抗下一切。就连广平王借给他的身份令牌,都可以说是他自己窃取,与广平王无关,与所有人无关。 有了广平王的令牌,傅如镝要进宫就简单多了。 他谎称广平王授意,将天下难得的珍贵之物“美容玉女粉”拿来进贡给静妃娘娘。因为此物太过金贵,必须亲自送去。 宫门外的侍卫见过广平王的身份令牌,且傅如镝又是皇上的宠臣爱卿,不疑有他,连忙遣人传话。 此时。 静妃正因为昭福公主的事情焦头烂额。 身旁的宫女心疼她近来憔悴了,都希望她能多吃几口饭。 一位梳妆的宫女更是在静妃头上拔下了一根白发,语带哭腔道:“娘娘,你这些时间也要好好将息自己的身子啊。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公主。天长日久,她一定会明白娘娘您的用心良苦。” 不说这个还好。 一说此事,静妃便唉声叹气,看着那一根白发痛苦万分。 “她若真明白本宫的用心,也就不至于此了。”静妃凝视着白发,再看一眼菱花镜中自己的模样,当真是短短数日,沧桑老态了一大截。 这样的容貌,如何不让她焦虑。 恰时,门外的宫人来报,说是广平王得来一盒极其珍贵的美容玉女粉,特来呈给静妃。 广平王乐呵呵一个人,平时就与静妃关系要好。放眼六宫,没有皇后,建明帝只宠爱静妃,其他妃子都算不得是广平王的皇嫂。 因此静妃并非起疑。 她正愁自己容颜沧桑,不禁笑了一下:“广平王还真是来得凑巧,快将他请过来。” 静妃误以为来的人广平王。 那宫人也只顾着传话,忘记了告诉静妃,来送美容玉女粉的不是广平王本人,还是他差遣的手下。 一来一往,就这样凑巧,傅如镝顺畅地入到后宫。 因为赵玉懿的缘故,静妃将身边得力的宫人太监都送去偏殿,把守赵玉懿。赵玉懿生性跳脱,一不注意就要溜走,静妃必须对她严防死守。 如此一来,她正殿的守卫便松懈了。 傅如镝低头跟随宫女来到正殿,终于得见静妃,当即便行礼道:“微臣参见静妃娘娘,这是广平王命微臣给娘娘送来的美容玉女粉。” 静妃一听是傅如镝的声音,当即便像炸毛的猫儿坐直了身子。 她皱起柳眉,不太高兴地问:“怎么会是你?” “敢问娘娘,为何不能是微臣?” 傅如镝说话间,不卑不亢地抬头,眉宇间一片冷肃。 静妃把人家的妹妹弄丢了,经历了赵玉懿的兴师问罪,再看傅如镝,莫名心虚。 眼下厌胜五鬼不在,静妃强撑起精神,漠然道:“把玉女粉放下。外臣不得入后宫,傅大人,你请回。” “是。” 傅如镝躬身答道。 眼看他十分听命,静妃心下松了口气。然而,没等她一口气舒完,傅如镝从袖子里摸出的并非玉女粉,而是一柄软剑! 寒光似铁,锋利无匹。 眨眼就抵住了静妃的脖子。 事已至此,傅如镝不再伪装,他眼底的情绪比寒冰还要冷,凉薄地开口说:“静妃娘娘,得罪了。敢问傅娇……究竟被带去了何方?” 宫人见状大惊失色。 正要冲出去叫侍卫护驾,就被静妃呵斥住:“都回来!不要声张!” 宫人们惊呆了。 “娘娘,傅如镝他这是犯了杀头的大罪……” “闭嘴!任何人不能将今日之事传出去!”静妃强行镇定,即便鼻尖已经渗出了汗水,一动也不敢动,“傅大人,有话好好说,不要动刀动枪。” 傅如镝冷冷地道:“若非娘娘将微臣逼入绝境,如何会走到鱼死网破这一步?” 他没有办法了。 傅家已经倾覆,死的死,疯的疯。 回首望,傅如镝才发现自己孑然一身,除了傅娇的存在还是个念想,他已经一无所有。 静妃也有难处。 她咬牙道:“将事情闹大,你我都没有好处。” “我什么都不在乎。” 傅如镝语气冰冷,他淡淡扫过静妃的脸庞,威胁道:“可娘娘与我不同。娘娘苦心孤诣制造这么多事端,全然是为了公主,即便公主不领情,娘娘也要一条道走到黑。事情闹大,传入皇上耳中,我只是舍去一条贱命,而娘娘呢?舍去的不仅仅是尊崇的妃位,还有昭福公主的万千荣宠。” 这话静妃无力反驳。 她们所有事都瞒着建明帝。 幸好建明帝称病,这些日子无暇顾及,否则事情传出去,第一个就是她遭殃。 见状,傅如镝继续逼问:“说娘娘,我妹妹究竟在什么地方?” “……本宫不知道。” “是么?” “当真不知!” 静妃没有说谎。 厌胜五鬼是通过嘉宁长公主联系上的,对方也和嘉宁长公主往来更加密切。可现在这情况,决不能再把长公主拉下水。 她眼睛乱转,显然让傅如镝愈发生气。 傅如镝恨到了极点。 他举起软剑,厉声道:“静妃娘娘,微臣再问你一次,我妹妹究竟被厌胜五鬼的师叔带去了什么地方?!” “本宫不知!” 静妃比他声音还要洪亮。 她道:“即便你问本宫一千次,一万次,本宫的回答也只是这一个:不知!不知!” 傅如镝被逼急了。 他抬起手中软剑,眼底一片猩红:“静妃娘娘,你若不愿说,休怪微臣大不敬!” “你已经大不敬了,本宫还能如何?” 傅如镝太过牵挂傅娇。 想到一起皆因静妃袒护厌胜五鬼而起,他手上软剑往前一刺。眼看就要刺穿静妃的脖子,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地厉喝,“傅大人!手下留情!” 傅如镝和静妃同时朝宫殿大门望去,只见嘉宁长公主匆匆赶来,伸手阻止。 到底是有胆大的宫人出去禀报。 正好嘉宁长公主来静妃的宫殿,从其口中得知此事,脸色惨白。 “本宫没有来晚?” 嘉宁长公主气度不凡。即便看到眼前这朝臣刺杀妃子如此荒唐的一幕,仍然保持着勉强的从容。 她对傅如镝道:“傅大人,此事尚有误会,请你放开静妃。” “何来误会一说?” 傅如镝横眉冷对。 他既然敢拿广平王的信物潜入皇宫,便让做好了一切打算。当初厌胜五鬼和傅娇斗法,点点滴滴他都看在眼里,静妃和厌胜五鬼勾结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绝对没有误会。 “微臣只是想知道妹妹的下落,除了静妃,实在无计可施。” 嘉宁长公主颔首:“本宫明白你的难处。只是,静妃她的确不知道你妹妹在什么地方。即便你挟持住她,往她身上捅上一千刀一万刀也逼问不出结果。” 傅如镝不信,手中软剑跃跃欲试,“是么?” 静妃肝胆俱裂。 她看向嘉宁长公主求助,“长公主救我!” “……罢了。” 嘉宁长公主叹了叹气,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无法善了,万般无奈地道出真相:“厌胜五鬼是本宫找来的人,与静妃无关。静妃并不了解这些,你追问她,没有任何用处。” 话虽如此,傅如镝却依旧不肯放过静妃。 他淡淡开口:“愿闻其详。” 嘉宁长公主道:“当初,静妃找到本宫,告诉本宫昭福公主日日夜夜梦魇,梦中总有一面目模糊的女子与她争夺皇上的宠爱。因为此事太过蹊跷,本宫便在修行的寺庙疏通关系,找到了厌胜五鬼,让他们帮忙给昭福算一算……这一算,便算出傅娇与昭福水火不容。一人生则一人死,一人死才能一人生……” 这些傅如镝都知道。 赵玉懿一开始对傅娇痛下杀手,所为不就是因为这个虚无缥缈的算卦吗? 时间过了这么久,二人相安无事,想来厌胜五鬼只是信口开河。 傅如镝皱眉道:“看样子,长公主和静妃娘娘仍然相信厌胜五鬼的话,所以联合他们的师叔,想要加害傅娇?” 静妃心里是这样想的。 天下间的一切都没有自己女儿昭福重要。 她抿着唇,正准备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听嘉宁长公主摇了摇头,“不。傅大人,你错了,本宫这样做,不是在加害傅娇,而是在救她。” 静妃和傅如镝同时诧异地看向她。 静妃眼珠子转来转去,怀疑这是嘉宁长公主的托词。 明明二人说好了的,绑走傅娇,远离京城,这样就威胁不到昭福了。 显然,傅如镝也觉得嘉宁长公主的话是无稽之谈。 他一语不发。 嘉宁长公主上前几步,怅然地望着傅如镝,反问道:“傅大人,你无需觉得我在诓骗你。只一件事,皇上让你秘密寻找流落民间的公主,想必你已经有眉目了?” 她一说这件事,傅如镝脸色骤变。 “那半枚珊瑚玉……” “不错。”嘉宁长公主颔首,“正如你所想。” 第一百八九章 危险 “本宫让傅娇离开京城,不是害她,是救她。” 嘉宁长公主似乎疲倦非常。 她轻轻揉着太阳穴,挥退所有宫人,将殿门关起,语重心长地道:“傅娇的身份,正是皇上与淑妃的女儿。” 静妃骇然大惊,“淑妃?那个早逝的贞慧淑妃?她……她女儿不是刚出生就死了吗?” 嘉宁长公主摇摇头,“你那时候尚未入宫,不知其中关窍。对外宣称是死了,但其实,是淑妃知道了皇上的秘密。” “……什么秘密?” 静妃和傅如镝等着她的后文。 嘉宁长公主道:“淑妃与本宫关系极好,她那会儿圣眷正浓,正沉浸在公主出生的喜悦中,却在一个晚上,偷听到皇上的梦呓。皇上在外,从来都说自己不信鬼神,然而,他私下一直在寻找长生不老的秘方。根据他梦呓的内容,淑妃在他书房找到了各种长生不老的丹方,其中一个丹方,便是以自己的子女入药。” “子女?” 静妃哑然。 嘉宁长公主惶然地点了下头,“嗯,是……亲生子嗣的血肉。” 众所周知,建明帝子嗣十分稀少。他嫔妃很多,年轻时,每三年有一次选秀,生出的孩子不少,可大都夭折了,如今建明帝快到五十岁,膝下除了两个年幼瘦弱的皇子,和一个昭福公主,再无所出。 “那时候,本宫以为是赵家人得罪了神明,不许天家子嗣繁荣。直到我从淑妃口中知道此事,偷偷查证,才知道那些妃嫔生出来的孩子,若八字与皇上相合,便都是入药炼丹的好材料……” 嘉宁长公主那会儿年轻。 不相信自己的亲哥哥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可她知道淑妃的性格,诚恳端方善良,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于是乎,在一天夜里,嘉宁长公主与淑妃偷偷潜入养心殿,在建明帝私藏的匣子里,发现了炼制好的长生不老金丹。经过太医验证,那金丹中的确有人血肉,可究竟是不是那些夭折的皇子公主,还有待商榷。 嘉宁长公主和淑妃在宫中彻查,当真应验了那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建明帝做的再隐蔽,手脚再干净,那些惨死的婴孩子女还是冥冥中给了嘉宁长公主和淑妃方向。她们在丹房,亲眼看见建明帝将一位答应刚出生的女婴,投入了炼丹炉中。 “直到今日,本宫还能听见那女婴凄厉的哭喊。” 嘉宁长公主说起往事,早已泪流满面。 淑妃为了自己的孩子不步后尘,千辛万苦躲避建明帝的耳目,将公主送出宫外,这才让当年假孕的蓉姨娘捡到弃婴。 “但是,天下没有不不透风的墙。淑妃送走刚出生的小公主,立马引起了皇上怀疑,一查之下,才知道淑妃已经知晓了他的秘密。淑妃为何早逝?皇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淑妃是他亲手杀死的啊!” 嘉宁长公主那时候随太后礼佛,阴差阳错躲过一劫。 可当她回宫后,得知淑妃病逝,再看皇兄那假惺惺的哭像,瞬间什么都懂了。 从此以后,她畏惧建明帝。搬离皇宫,一直在宫外的寺庙清修念佛,不仅仅是为了那些惨死的孩子,还有为他们赵家人赎罪。 静妃表示深深怀疑。 她道:“……若当真如此,昭福为何能平安长大?还有那两个宫女生的小皇子,都没有事。” “昭福八字特殊,建明帝不能用她的血肉,不然会遭反噬。当初本宫让厌胜五鬼来给昭福算卦,他们是不是也说了昭福天生凤命,不同凡响?” “是有这回事。” 静妃声音低了下来,“我还以为,皇上是爱惜昭福,觉得昭福与其他孩子不一样……” “自然也是爱惜的。” 嘉宁长公主无奈叹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他利用子嗣为求长生,可是和昭福做了这么多年父女,终究有感情在。更何况昭福与他没有利益牵扯,他想长生不老是真的,疼爱昭福也是真的。” 静妃内心五味杂陈。 傅如镝却紧绷着一张脸,强忍愤恨地道:“他舍不得昭福公主,所以一直在找淑妃的女儿?” 同样是他的子女,却有远近亲疏。 嘉宁长公主低下头,默认了。 “这次回宫,发现皇上他另寻长生不老的办法。不再是从前用子嗣血肉为药引的金丹,而是在一个名叫瀛洲的地方寻找不老泉。” “不老泉?” “嗯,本宫看过那本古籍。寻找不老泉,需开启一个叫血池的东西。血池还是需要儿女的全血,是至阴至毒的法子。”嘉宁长公主看向宫殿外,蓝天白云,万里晴空。明明是春日灿烂的景色,他们所有人的内心却充斥着阴暗与悲凉。 她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了,皇上当然不舍昭福公主和两位小皇子,毕竟是有父子感情。惟独淑妃当年送走的女婴,与他血脉相连,却又无关重要。” 傅如镝为傅娇不值。 此前,他还担心傅娇成为一朝公主与他身份相隔天堑。如今看来,她所谓公主的身份,是一个枷锁,是一个让建明帝完成狼子野心的诱饵。 嘉宁长公主垂下眼帘,心有戚戚。 得知皇上也在寻找傅娇,嘉宁长公主久居佛门也按耐不住。 好在,她运气比皇上好些,率先得知京城里八品监丞傅镇卿的庶女正是淑妃的女儿。正好这个时候静妃来找她,询问昭福公主日日夜夜梦魇之事,嘉宁长公主顺水推舟,让傅娇背负了一个莫须有罪名,让静妃替她办事。 嘉宁长公主一开始只想让静妃送走傅娇,可太低估了静妃爱女之心,竟然直接买通谢氏,命绑匪斩草除根。 长公主心慌意乱,连忙让亲信找到那两个绑匪,花费重金,让他们不许杀人,只将人送去千里之外的黔州。一来一回,蝴蝶翅膀扇动,终究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傅娇非但没有被送走,反而打草惊蛇,让她从此和傅如镝住在了府衙。 这样一来,不管是静妃还是谢氏亦或是操纵这一切的嘉宁长公主,全都鞭长莫及。 仿佛遮住眼睛的纱帘被拉开。 再回顾往事,一切都有迹可循。 嘉宁长公主闹出这许多事端,只是想在不牵扯到她的情况下,护住傅娇的性命。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她哀声道:“本宫和淑妃多年情谊,如何眼睁睁看着她唯一的孩子惨死在自己父亲手中?可太多秘密不能宣之于口,本宫一边求教道法高人,一边在不惊动皇上的情况下送走傅娇。只有傅娇远离京城,远离皇帝,她才能真正的平安。本宫的一片苦心,傅大人……你可明白?” 身居高位,既然顾及皇家脸面,又要保护故人之女。 嘉宁长公主夹在皇兄和淑妃之间,万般为难。 静妃神情恍惚。 她已经不在意傅如镝抵在她脖子上的软剑了。 她目光呆滞地看向嘉宁长公主,苦笑道:“长公主,原来,你只是利用我和昭福。想假借我的手,让皇上对你不在起疑。”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昭福。 眼下看来,都是嘉宁长公主的说辞。 “我没有办法。” 嘉宁长公主疲惫地闭上眼睛,“静妃,你必然明白我做的事不能让皇帝知晓。否则,我这大元朝的长公主也不过是落个淑妃同样的下场。” 建明帝既然敢做这样的事,他乃天下之主,杀谁都轻而易举。 恰在此时,殿门外发出“哐当”一声响。 “是谁?” 傅如镝疾言厉色地看去。 他松开静妃,三步并作两步追了出去,将藏在宫殿外的人给拽了出来。待看清来人面目,傅如镝霎时神情缓和,惊愕地道:“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胖乎乎肥嘟嘟的广平王跑也跑不动。 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一双绿豆眼,在嘉宁长公主和静妃身上来回打量。 “广平王?” 嘉宁长公主和静妃异口同声地惊呼。 二人万万没想到,会是他在这里偷听。 “你都听到什么了?” 嘉宁长公主揪住他华丽的浅金紫衣服,一把将他拽入宫内。 广平王脚下一个趔趄,险些在殿门上绊一跤。他哭丧着一张脸,解释道:“本王担心傅大人,所以才入宫来瞧瞧。结果一来静妃的宫殿,这才发现宫人们全都站在宫殿外,个个噤若寒蝉,什么也问不出。于是乎,本王就大着胆子过来,结果不小心……不小心听见了皇兄他……他……”他语气瞬间带了哭腔,望着嘉宁长公主,期期艾艾地道:“皇姐,可能其中有误会。残害自己的子嗣,太……太……” “太匪夷所思了对不对?” 嘉宁长公主是知道的。 广平王天生善良,说难听点,就是蠢笨。 正因为他蠢笨,建明帝才安心地将他放在皇城,排解他那凋敝的手足之情。 好在宫殿外偷听到的人是广平王,若是旁人,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嘉宁长公主对广平王道:“你不愿意相信,本宫也无可奈何。但那些事,皆是本宫与淑妃亲眼所见。” “皇兄他隐藏的如此深?” 广平王似乎搞不懂其中关节,抱着胖胖的脑袋,想不出所以然,“长生不老就那么重要吗?” “谁说不是呢?” 嘉宁长公主苦笑,“朝代更迭千百年,无数皇帝为求修仙得道,无一人能成功。可他们始终前赴后继,若不是执念太重要,谁又能说得清?” 在场众人,无人说话。 良久的寂静后,广平王突然又说:“对了,本王离开府衙时,看见有人送信给司南。司南收到信之后,狂喜的都跳起来了,隐隐约约本王听他说什么‘终于有下落了’……莫非是傅娇有下落了?” 傅如镝听不得这话。 他霎时瞪大双眼,“王爷,你确定?” “本王走得匆忙,来不及详细问他。倘若真的是,想必他和司北会立刻进宫来寻你……”广平王说到此处,一拍脑门儿,“哎哟,别说,本王走的时候看他们样子似乎也要来皇宫。这样,本王去宫门口瞧瞧,你们稍等。” 广平王说什么做什么,雷厉风行。 傅如镝因为牵挂傅娇,也没有阻拦。嘉宁长公主和静妃却是叫不住他。 没过多久,广平王便去而复返。 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身后还跟着司南司北以及赵灏。两人一看就傅如镝,眼泪都差些飚出来,“大人!大人!四小姐她寄信回来了!” “什么?” 傅如镝这下全然不顾静妃等人了,冲上前去,“拿给我看看!” 司南立刻将热乎收到的信双手递给他。 傅如镝如饥似渴地看着信上的字,司南便在旁边说:“我和司北在府衙门口,正准备将翠微湖那边打捞的衙役叫回来,结果收到了一封来自茅山的信。我一看信上内容,得知是四小姐,便想立刻将消息告诉大人,可大人已经入宫去了,我和司北人微言轻根本无法进入皇宫,正着急呢,只好去求见世子,希望他能帮忙想想办法。世子一听这事儿,二话不说就带我们入宫来了,半道上还碰见了广平王……” 司南唠唠叨叨说了许多,可傅如镝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脑海里只有傅娇给他写信时的样子。 “原来,厌胜五鬼的师叔是丹阳道人,而丹阳道人,竟是何无恙假扮。” 傅如镝被一个接一个的消息震惊到窒息。 信上内容赵灏来时已经看过了。 他这会儿表情倒是正常许多,就连之前被傅如镝生分拒绝的话,都全然不在意。他抓抓头发,六神无主,问:“信上说了去瀛洲的办法,我们去接她回来?” “这是必然。” “……瀛洲?” 静妃从他们话语中捕捉到一丝丝不寻常。 她看向嘉宁长公主,问:“此前您说皇上他在瀛洲寻找不老泉,而不老泉的出现需要血池。如今傅娇去了瀛洲,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一股不祥预感。 广平王更是一拍大腿,紧张万分:“坏了!傅娇在瀛洲肯定有危险!” 第一百九十章 准备 几人后知后觉。 嘉宁长公主当即便道:“本宫去求见皇上。” 只要皇上没有在瀛洲,而是在宫中养病,傅娇就不会特别危险。她一身本事,既然能够写信回来,那就没有被何无恙掌控。 “本王与你同去。” 广平王擦擦额头上的汗,也不嫌跑起来麻烦,屁颠颠跟着嘉宁长公主往养心殿走。 不出所料,两人在养心殿都被周海这个大太监给挡了回来。 “长公主,王爷,不是奴才不让您们见皇上,而是皇上吩咐了,他需要静心养病,谁也不能见,谁也不想见。” “让开,本宫有要事启禀皇上!有何后果,本宫一力承担。” 嘉宁长公主疾言厉色。 可周海半步不让。 两方人僵持不下,广平王暗暗给嘉宁长公主使了个眼色。下一秒,他那肥胖的身子如炮弹急射而出,“咚”的一下将周海给撞飞了七八步远。 趁此时机,嘉宁长公主铆足劲儿,一脚踢开养心殿的殿门,环目四顾,里面一尘不染,半点有人居住的气息都没有。 “大胆周海!你不是说皇上在里面养病吗?人呢?!” 她在养心殿的暗格找了又找。 明明以前在这里看见过的长生丹方和瀛洲不老泉古籍,此时全不见了。 嘉宁长公主提着宫裙走出,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建明帝不在深宫,又称病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他会去哪里?! 广平王笨重的身子压得周海动弹不得,一听这话,他啪啪啪地狂扇周海耳光,“狗奴才!皇上他人呢?你竟然满口谎言,信不信本王和长公主砍了你的狗头!” “王爷饶命!长公主饶命!王爷饶命!长公主饶命啊!” 周海哭天喊地。 他不得已说出实情,“皇上不在宫中,这段时间称病,也是为了掩盖他离宫的真相……天地良心,奴才哪敢欺骗您们啊!” “住嘴。” 毕竟是深宫内苑,怕周海的哭声引来众人揣测,嘉宁长公主只好道:“你可知皇上去了哪里?” “奴才不知道。” 周海一头雾水,他也不懂皇上为什么突然称病,只将他所知晓的竹筒倒豆子说给长公主和广平王,“皇上离开的很匆忙,身边也没带几个人,只有六个平日里贴身保护的大内高手和他一起走了。具体去哪儿,不是我一个奴才可以过问的啊!” 广平王捂住他嘴,“不要大呼小叫。” 他和长公主对了对眼神,又命令说:“今日之事你只当不知,若有朝臣来觐见,你还是用龙体欠佳的借口挡回去。” “是!是!奴才记住了。” 周海哪惹得起嘉宁长公主和广平王。 两人连养心殿都敢闯,也不知皇上究竟出了何事。他一个太监,为求在宫中安享晚年,只得一一照做。 建明帝半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了京城。 嘉宁长公主和广平王彼此心照不宣,看样子,建明帝必然是去了瀛洲。 二人来到静妃的宫殿,将猜测给说了,傅如镝记挂傅娇,一听她有危险便奋不顾身要赶去瀛洲。 司南司北立刻道:“大人,我们随你同去!” 赵灏忙将他拦下,“傅大人!稍安勿躁!”赵灏难得脑子精明一次,“我们几个人去势单力薄,而且不知道瀛洲那边有没有皇上的筹谋。为了万无一失,我们必须带够人手。而且你看,”他指着信上傅娇提到的前往瀛洲的办法,“还需要会道法之人用符箓制造纸船纸鸟,于正午太阳最炽烈的时候进入瀛洲,否则不能成事,还只会打草惊蛇。” 傅如镝神色沧桑。 他步履虚浮,苦笑着低头,“……是我关心则乱。” 终于有了傅娇的消息,他难免按耐不住惊喜,只是有从嘉宁长公主口中得知皇帝所图谋的一切都是为了傅娇的命,傅如镝一颗心仿佛被五指狠狠攥紧了。 “懂道法的,我认识一个。她可以帮我们前往瀛洲。” 赵灏看了眼广平王,还不敢说出雁姬。 而广平王却没想那么多。 他欣慰地盯着赵灏,“儿子,你成熟稳重了不少啊。” 赵灏笑了下,又对静妃说:“娘娘,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没必要再把昭福关起来了。宫中不能无人,我们几个带上人马去瀛洲救傅娇,你就在宫中主持大局。” 广平王点点头,“可以。” 静妃神色明明灭灭。 她垂下眼,“昭福放出来,必然想和你们一起去瀛洲,瀛洲危险,我……我……” “我知道你担心昭福。” 嘉宁长公主面沉如水,“但昭福有必要过去一趟。皇帝他心里,最疼爱的,始终是昭福这个女儿。或许看在昭福的情面上,他会放过傅娇。”说完,她又郑重其事地说,“放心,本宫也会去。” “你也要去?” 静妃皱眉,显然觉得不妥。 嘉宁长公主道:“只希望我和广平王能唤回他的一丝良知。” 静妃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 她道:“若皇上不愿接受你们父女之情、手足之情,那就休怪我们无情,将这些事公之于众。” “万万不能啊!” 广平王连忙摆手,“别的也就罢了,这样的丑闻断然不能出现在皇室。倘若人尽皆知,如何让天下人臣服,又如何让百姓看待我们赵家?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这也不行?” 静妃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做出这等残害子嗣的恶行,还怕什么知晓不知晓。 广平王揣着手,给她讲道理:“我们大元才安稳了多少年?东夷人虎视眈眈,南蛮伺机攫取,四面环敌,不安分的很。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皇上修道,怕是要朝局震荡出大事情!” 嘉宁长公主“嗯”了一声。 她叹息道:“广平王言之有理,静妃,这件事不管最后结局如何,都要烂在肚子里。” 说完,她摆摆手,“去,将偏殿的昭福给放出来。” 静妃迟疑地取出铜锁钥匙。 赵灏见状,一把接过钥匙,“好叻,我这就去!” 广平王这时清清嗓子,对傅如镝说:“宫里的侍卫本王不放心。既然要去瀛洲,便将府衙的侍卫衙役都带上,他们是自己人。” 傅如镝点点头,“下官亦是如此作想。” 第一百九一章 放心 傅如镝与广平王召集了府衙所有衙差。 他们对二人深信不疑,谁也没问此去何方。 赵玉懿陪着赵灏回了趟广平王府,取来了他为傅娇搜罗的各色法器,以及那个破旧的瓷碟。 “我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瓷碟了,有什么说法吗?” 瓷碟平平无奇,若说是难得的法器,实在不像。 赵灏心想着此去瀛洲,还要靠雁姬来施法,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当着赵玉懿的面将雁姬召唤了出来。雁姬和赵玉懿是有过节的,之前因为傅娇赵灏的缘故,在云岭坡,她残忍地杀死了赵玉懿身边的宫女翠月。 只是赵玉懿那会儿为了狄啸,并未深究这件事,一直以为翠月是被云岭坡的僵尸吃掉。 赵灏想了想,有的误会就让它一直存在。 “这是雁姬。” 在不熟的人面前,雁姬又恢复五百年厉鬼的高冷一面。 她淡淡地瞥过赵玉懿的脸,不置一词。 倒是赵玉懿对雁姬看起来十分眼熟,她想了想,“斗法的时候,你不就是傅娇收服的那唯一的一只鬼……” 赵灏哈哈一笑。 重新复盘起和厌胜五鬼斗法时,傅娇联合雁姬布下的局。 得知雁姬和傅娇一开始就是旧相识,且是一只十分厉害的鬼,赵玉懿也不禁笑了起来,“此行有你,我们救出傅娇的几率又多了不少。” 雁姬沉默不语。 她缓缓飘到赵灏身后,隐没了身形。 傍晚时分,所有人都准备完毕。 嘉宁长公主作尼姑打扮,随赵玉懿隐入人群。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瀛洲,准备揭穿建明帝多年来的恶行。 瀛洲。 山洞中。 看管不力的阿五正被建明帝逼问何无恙下落。 阿五咬死不知。 其他四人看不过眼,纷纷求情:“皇上,阿五他当时不在,你那六位高手不还守着山洞门口的吗?他们怎也不知何无恙的去向?” “他们六人有别的事要做。” 建明帝护短。 见他非要责罚阿五,其他四人也不好阻拦。 不怪建明帝心急,他已经离宫太久,若长时间不回去,迟早会被宫里人发现。届时,不老泉没有着落,他皇家名声也会岌岌可危。 “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找不到傅娇和何无恙!真是让朕失望。” 厌胜五鬼和六位大内高手无奈地对视一眼。 阿三站出来说:“皇上,并非我们玩忽职守,只是瀛洲太大了……” “你们不是布下了阵法吗?说好的天罗地网,却网不住区区两个人!” “是布了阵法,可何无恙和傅娇都是玄门万中无一的天才,他们两个不联手还好,一联手,我们也束手无策。而且今日你都瞧见了,那些布置好的阵法,被他们改动阵眼,改变了功能,多亏我们兄弟几人机敏,否则被雷击的就是我们了!” 阿三此言不假。 阵法悄无声息地被傅娇和何无恙改动,好几次让他们险遭反噬。 这让几人意识到双方力量的悬殊,也让他们对自己的功力产生深深怀疑。 “朕不管这些。”建明帝给他们下了最后通牒,“三天。朕再给你们三天时间。要么找到傅娇,要么找到不老泉。” 否则会有下场,不言而喻。 厌胜五鬼选择投奔建明帝,自然也知道这是与虎谋皮。建明帝答应过他们,找到不老泉,会给他们分一杯,且余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而傅娇和何无恙也交由他们处置,不论是威逼玄门功法,还是那些特殊的符箓,全权在他们。 人人都有贪婪的欲望。 厌胜五鬼也不例外。 不然死心塌地帮助建明帝,费力不讨好,又是为什么? “皇上放心,三天内,我们一定不让你失望。” 阿大率先跪下,表明忠心。 建明帝却是冷笑一声,说:“这些话朕已经听太多了。且说说,你们还有什么办法?莫不是黔驴技穷,只能任凭何无恙和傅娇逃走了?” “不会的。” 阿三目光阴毒地看了看远处。 他双手握拳,咬牙道:“皇上,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阿大侧目,“什么事?” 阿三眉宇间满是奸诈,“傅娇与何无恙势同水火。何无恙对她痴恋,可傅娇却满心嫌弃。孤男寡女这些日子共处一地,一人对另一人有情;一人却对另一人厌恶……呵呵,若是让何无恙兽性大发,傅娇可还愿意与他结盟?” 众人闻言,瞬间豁然开朗。 是了。 何无恙一直对傅娇有意,一时把持不住做出不可原谅的事并非不可能。 阿三说到此处,犹豫地征询建明帝的意见,“皇上,虽然是利用傅娇,可傅娇毕竟是公主。只要你觉得此行不妥,在下绝不会使用这一计策……” “不。” 建明帝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朕寻找傅娇是为了什么,你们心知肚明。至于她和何无恙会怎样……罢了,都是大人了,随便他们。只要能抓住活的傅娇,别的都无所谓。” 这话实在凉薄。 很难相信是从亲生父亲的嘴里说出来。 厌胜五鬼心思各异,却也不敢置喙。 得到允许,阿三心里的计策已经愈发明了。他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炷香。这香不同于之前的香,是细细的一支,且是颜色鲜艳的玫瑰粉色,看起来精致又漂亮,非道家所用的东西。 “这是……” 建明帝轻轻抬手,掩住了鼻子。 这粉红色的香还未燃烧,就自带一股奇异的气味。类似各种花卉混合的香味,又腻人又刺鼻。 阿大认识此物,惊叹道:“老三,你竟然有百花千情香?” “百花千情香?” 其余几人还是第一次听过这东西。 阿三藏不住的得意,他道:“当初何无恙将傅娇掳去茅山,阿大提议让他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何无恙死活不肯,却让我因缘际会搜罗到这件宝贝。”他举起百花千情香,“只要点燃此物,方圆十里之内,男女同欢万兽齐乐,乃阴阳合欢之圣物。” 听见这些人肮脏算计自己亲生女儿,建明帝内心波澜不惊。 他对傅娇没有感情。 反而厌恶当年撞破他寻丹问药的淑妃。 建明帝盯着那粉红色的香,冷声问:“不成功怎么办?” “必会成功。”阿三信心十足,“请皇上放心!” 第一百九二章 无情 阿三的计策卑劣又简单。 利用何无恙对傅娇的感情,点燃百花千情香,让何无恙情难自禁。如此一来,两人短暂的盟友关系立刻瓦解,而接下来,落单的两人成为敌人,他们再各个击破,那便轻松多了。 建明帝没有阻止,那就是最大的支持。 时间紧迫,阿三立即便拿着香,与其余几人在瀛洲的各个角落将其点燃。 待做完这一切,趁着百花千情香起效的时间,他们封住山洞的洞口,确保自己不会影响。 阿大问:“这香大约持续多久的效果?” 阿三笑道:“一天一夜,足矣。” “我们好歹是修道之人,阿三……你不觉得这手段过于不耻吗?”许久,阿五才小声地说了一句。 话音甫落,便引来阿三的嘲笑:“阿五,你就是太仁慈了。正所谓兵不厌诈,只要能达成目的,让皇上实现万寿无疆的愿望,区区小手段又算得了什么?做人太正直,是会吃亏的。” 厚颜无耻反而成为骄傲的事。 阿五低下头,不再开腔。 山洞中黑漆漆一片。 所有人都盘膝而坐,等待他们的计策成功。 事实上,阿三想的太天真。 傅娇虽然和何无恙暂时达成合作,但她一直都对何无恙充满防备。除了布阵时会交流几句,大多数时候,各自选棵大树爬到树顶,互不打扰。 如果何无恙敢多嘴一句,绝对会换来傅娇的谩骂连篇。 没办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傅娇对何无恙已经丝毫不信任了。 百花千情香在瀛洲幽幽燃烧。 一夜过去,几乎所有飞禽走兽都开始了春日的气息。傅娇布阵时看见好几对动物,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可到了后来,她渐渐也发现空气中带了不寻常的甜腻香味。 这让傅娇万分警觉。 她第一时间掩住口鼻。 傅娇站起身,看着茂密葱茏的丛林,脑筋转了几圈,瞬间心头一凉。 ——不好,这是冲她来的。 “何无恙?” 她转身,朝不远处破坏阵法的何无恙喊了一声。平时,何无恙一听她呼喊就跟狗一样眼巴巴地跑来,问她有什么吩咐,可今日,何无恙仿佛反应慢了半拍,听她呼唤,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 “赶快捂住口鼻,找一个山洞躲起来!快!” “为什么?” 何无恙一边说话,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傅娇走来。 今日的阳光或许太过于明媚,傅娇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如一支坚韧又清丽的水莲,勾得他心痒痒。 “傅娇,娇娇,你今天是敷粉了吗?皮肤白的像玉石。” 何无恙话音甫落,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如此轻浮的话语竟然是他宣之于口的? 傅娇闻言,登时翻了个白眼,“你已经中毒了。” 何无恙苦笑了一下,“我猜也是。” 他靠近傅娇一步,傅娇便往后退一步,对他充满戒备。见状,何无恙便不靠近她了,只是皱眉问:“这毒有点古怪,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但是好像放大了我对你的喜欢。”他想捂住鼻子,奈何又多吸了几口,脑子里愈发浑噩。 眼看他神志不清,傅娇连忙给他值了条路,“前面有个山洞,你自己进去避一避。” “……那你呢?” “我去别的地方。” 傅娇提前警觉,并未吸入多少。只是不知道林子里有多少这样甜腻香味的毒气,倘若到处都是,她和何无恙孤男寡女相处肯定要出事。 真是好歹毒的计策。 傅娇骂骂咧咧。 何无恙这时候还有心情笑,“应该是阿三或者阿大的主意,之前,他们便教唆过我……只是,只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让你觉得我是无耻之徒。娇娇,我有些晕,你扶我去山洞……” 他知道她厌恶自己。 可仍然存了念想,希望这几日的盟友之情,能让她对他稍微好一些。 事与愿违。 傅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反而满脸都写着怀疑。 她的冷静刺痛了何无恙的心。何无恙满心疮痍,无比可怜地哀求她:“娇娇,我中毒了,我没有别的想法,你能送我一小段路去山洞就行。甚至不用扶我,远远的,跟在我身后……可以么?” “不可以。” 傅娇摇摇头。 “还不知道阿三究竟用的什么毒,药效之猛烈,竟然可以让瀛洲动物纷纷情动。你现在尚且有理智,谁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你对我就没有丝毫怜悯吗?” “没有。” 傅娇认认真真地说:“没对你赶尽杀绝,已经是我网开一面。至于别的,你不要奢求了。” 她可没忘记为什么会被困在瀛洲。 这一切都拜何无恙所赐。 何无恙红了眼眶,也不知道是中毒的原因还是情绪使然,竟默默落下了眼泪。 他本就长得清隽俊秀,连日来的奔波,身上的道袍宽松了不少,在风中衣袂翻飞。泪水顺着脸庞滑落,眼底兀自闪烁着晶莹的光泽,睫毛湿漉漉的在微风中轻颤,仿佛容纳了所有的悲伤和无助。莫名其妙的,傅娇从他这柔弱受伤的样子里看出了一丝真实,忍不住想走过去,抱住他,要抚平他的伤痕。 …… “啪!” 傅娇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她这下才清楚的意识到,这甜腻的香味毒性有多大。 “娇娇,娇娇……” 何无恙非但没有往山洞去,反而朝她缓步走来。 定力稍微差点的男女,怕是早已情难自禁。 可傅娇是谁? 且不说她对何无恙讨厌得要死,狠狠一咬舌尖,愣是驱散了方才的旖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临走前,她极为冷漠地扔下一句话:“山洞在你后面。自己小心厌胜五鬼和皇帝,我就不奉陪了。这毒应该不会持续太久,明日这个时候我会过来,如果你还活着且清醒,那我们继续合作。反之,你自求多福。” “我们的结盟呢?” “暂时作废。” “娇娇……娇娇……傅娇!” 何无恙无助地伸手。 她离他那么近,却够不到半片衣角。映入眼帘的,只有她冰冷无情的背影。 第一百九五章 留下 建明帝没想到,他悄然来了瀛洲,竟然也会被广平王等人发现。 广平王与嘉宁公主对他一顿斥责,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了他当年残害子嗣的秘密。 “你无德、无心、无情,不配做一国之君。” 嘉宁长公主厉声道。 话音甫落,建明帝便仰头大笑,“你说朕不配就不配吗?” “天日昭昭,你所做所为众人有目共睹。但凡有心之人,都不会再忠于你。”嘉宁长公主说完,看了看身后府衙的衙差,朗声询问:“你们说是也不是?” 这些衙差都是广平王亲信。 他们当即道:“是!” 建明帝眼底满是怨毒。 他咬牙道:“怎么?你们是想要造反?嘉宁,大元朝可不会效仿武周,拥戴你一个女人做皇帝!”说到此处,他又盯着广平王,毫不掩饰嘲讽,“至于他这草包,就更不可能服众了!” “你想得太下作了。” 嘉宁长公主失望摇头。 她一把拽过旁边的广平王,“我和广平王不会觊觎皇位。自古以来,能者居之,你膝下还有两位皇子,皆可以继承大统。” 广平王拢着手,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看了看昭福公主,又看了看赵灏,全凭嘉宁长公主来说。 建明帝有恃无恐,“你以为那些大臣会答应吗?” 别的不说,光是张太师就会极力拥趸。不仅如此,御林军的虎符在他手上,这么几个人如何举事? 嘉宁长公主沉声道:“是否答应,得将你带回京城与众大臣商议。” 来时嘉宁长公主与广平王等人便已经说好,若建明帝在瀛洲,即刻将他押回京城,与一干老臣审判他的罪行。他好歹是国君,做错再多,也必须给他该有的体面。 可惜,建明帝不领情。 他恨恨道:“朕若不愿跟你们回京呢?” “父皇!” 旁观良久的赵玉懿终于忍不住了,她大声道:“你别执迷不悟了!事到如今,你还想着所谓的长生不老吗?莫说是你,便是丹阳道人、傅娇那样的玄门高人,他们都做不到长生不老,何况是你?你难道还不清楚这一切都是传说么?” “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懂!” 赵玉懿不甘示弱,“你苦苦寻找傅娇,不过因为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是淑妃生的孩子。你用她的血做血池,不如用我的好了!” 说着,赵玉懿便从腰间抽出匕首,往手腕上刺。 旁边的赵灏眼疾手快阻止了她,“你疯了啊!别乱来!” “住手!” 建明帝睚眦欲裂。 他怒吼道:“昭福!你不是她!你生辰八字与朕不和,即便你放干了身上的血也做不出能用的血池,不要白白伤了自己!” 这话虽然是吼着说的,可所有人都听出他的关怀。赵玉懿更是感动的落泪,心情无比复杂地说:“父皇……你明明都知道,也都清楚,可为什么要厚此薄彼?傅娇从小不受宠,在傅家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可以认祖归宗,却换来你的利用,你良心难道会安宁吗?” 赵玉懿泪流满面,哽咽着道:“怪不得我对傅娇有别样深刻的感情,盖因我与她是真正的手足姊妹。父皇,我从小就渴望有姐姐或者妹妹,如今心愿达成,你为何为了虚无的传说去残害她呢?她是我的姐姐,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怎么会有人对亲生女儿痛下杀手呢?!” “朕不在乎!” 建明帝被戳中了痛处,铁石心肠地说:“只要能长生不老,你以后要多少姊妹朕都可以给你!今生有你和两个皇子,朕不算是后继无人。至于傅娇……要怪就怪她是淑妃的女儿,能为朕贡献生命,是她毕生幸运。” “厚颜无耻。” 躲在一旁偷听的傅如镝,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傅娇只是扯了扯嘴角,无奈地扶额,“生父还是养父都对我如此,真是……” 真是可怜啊。 还好她不过是占用原主躯壳的外来者,倘若原主听到这些话,那懦弱的性子怕是要哭死了。 本来傅娇默默吐槽,可这话听在旁边傅如镝的耳朵里,便又是无以复加的心疼。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傅娇的手腕,坚定地道:“傅娇,以后有我,再不会让你受这些委屈。” “哥哥,我不委屈。” 傅娇朝他嘻嘻一笑。 笑容之下,她又想起了昨夜山洞中的荒唐。傅娇飞快低下头,怕自己霞飞满面的脸色被傅如镝瞧见,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不停。 另一边,建明帝始终不肯听劝。 哪怕广平王赵灏赵玉懿等人轮番说教,他始终坚持要找到不老泉。 见状,嘉宁长公主也不想继续拖延时间了。虽然傅如镝和傅娇还没有找到,但只要找到的建明帝,别的都好说。 “来人!拿下他!” 仗着这次带来瀛洲的人数众多,嘉宁长公主指着建明帝,一声令下。 建明帝没想到她还真敢叫人擒拿自己。 当场呵斥道:“嘉宁!你真是反了!” “皇兄,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嘉宁长公主只是不想看着他一错再错的错下去。 建明帝此时当然是谁的话也听不下去,他微微后退两步,两手一挥:“既如此,就休怪朕心狠手辣!厌胜五鬼,还有你们六个,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厌胜五鬼唯命是从。 倒是那六个大内高手认识嘉宁长公主等人,知道那些都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犹豫着问:“皇上,是否只是生擒?” 建明帝淡淡扫了眼嘉宁长公主,叹了叹气。 “他们知道朕太多秘密,回京之后,怕是会在大臣面前走漏风声。为了朝局稳定,怕是……”建明帝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竟然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怕是,不能留了。” 众人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狠绝。 赵玉懿脸上泪痕未干。 她不可置信地说:“父皇,你……你要杀了我们?” 建明帝叹息道:“不杀你们,便只有一个法子了。”他给了厌胜五鬼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厌胜五鬼霎时心领神会。那阿三上前半步,拱手道:“皇上放心,我们兄弟几个知道怎么做了。瀛洲风景如画四季如春,想必公主王爷世子们,愿意永生永世住在这里。” 第一百九五章 留下 建明帝没想到,他悄然来了瀛洲,竟然也会被广平王等人发现。 广平王与嘉宁公主对他一顿斥责,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穿了他当年残害子嗣的秘密。 “你无德、无心、无情,不配做一国之君。” 嘉宁长公主厉声道。 话音甫落,建明帝便仰头大笑,“你说朕不配就不配吗?” “天日昭昭,你所做所为众人有目共睹。但凡有心之人,都不会再忠于你。”嘉宁长公主说完,看了看身后府衙的衙差,朗声询问:“你们说是也不是?” 这些衙差都是广平王亲信。 他们当即道:“是!” 建明帝眼底满是怨毒。 他咬牙道:“怎么?你们是想要造反?嘉宁,大元朝可不会效仿武周,拥戴你一个女人做皇帝!”说到此处,他又盯着广平王,毫不掩饰嘲讽,“至于他这草包,就更不可能服众了!” “你想得太下作了。” 嘉宁长公主失望摇头。 她一把拽过旁边的广平王,“我和广平王不会觊觎皇位。自古以来,能者居之,你膝下还有两位皇子,皆可以继承大统。” 广平王拢着手,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看了看昭福公主,又看了看赵灏,全凭嘉宁长公主来说。 建明帝有恃无恐,“你以为那些大臣会答应吗?” 别的不说,光是张太师就会极力拥趸。不仅如此,御林军的虎符在他手上,这么几个人如何举事? 嘉宁长公主沉声道:“是否答应,得将你带回京城与众大臣商议。” 来时嘉宁长公主与广平王等人便已经说好,若建明帝在瀛洲,即刻将他押回京城,与一干老臣审判他的罪行。他好歹是国君,做错再多,也必须给他该有的体面。 可惜,建明帝不领情。 他恨恨道:“朕若不愿跟你们回京呢?” “父皇!” 旁观良久的赵玉懿终于忍不住了,她大声道:“你别执迷不悟了!事到如今,你还想着所谓的长生不老吗?莫说是你,便是丹阳道人、傅娇那样的玄门高人,他们都做不到长生不老,何况是你?你难道还不清楚这一切都是传说么?” “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懂!” 赵玉懿不甘示弱,“你苦苦寻找傅娇,不过因为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是淑妃生的孩子。你用她的血做血池,不如用我的好了!” 说着,赵玉懿便从腰间抽出匕首,往手腕上刺。 旁边的赵灏眼疾手快阻止了她,“你疯了啊!别乱来!” “住手!” 建明帝睚眦欲裂。 他怒吼道:“昭福!你不是她!你生辰八字与朕不和,即便你放干了身上的血也做不出能用的血池,不要白白伤了自己!” 这话虽然是吼着说的,可所有人都听出他的关怀。赵玉懿更是感动的落泪,心情无比复杂地说:“父皇……你明明都知道,也都清楚,可为什么要厚此薄彼?傅娇从小不受宠,在傅家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可以认祖归宗,却换来你的利用,你良心难道会安宁吗?” 赵玉懿泪流满面,哽咽着道:“怪不得我对傅娇有别样深刻的感情,盖因我与她是真正的手足姊妹。父皇,我从小就渴望有姐姐或者妹妹,如今心愿达成,你为何为了虚无的传说去残害她呢?她是我的姐姐,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怎么会有人对亲生女儿痛下杀手呢?!” “朕不在乎!” 建明帝被戳中了痛处,铁石心肠地说:“只要能长生不老,你以后要多少姊妹朕都可以给你!今生有你和两个皇子,朕不算是后继无人。至于傅娇……要怪就怪她是淑妃的女儿,能为朕贡献生命,是她毕生幸运。” “厚颜无耻。” 躲在一旁偷听的傅如镝,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傅娇只是扯了扯嘴角,无奈地扶额,“生父还是养父都对我如此,真是……” 真是可怜啊。 还好她不过是占用原主躯壳的外来者,倘若原主听到这些话,那懦弱的性子怕是要哭死了。 本来傅娇默默吐槽,可这话听在旁边傅如镝的耳朵里,便又是无以复加的心疼。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傅娇的手腕,坚定地道:“傅娇,以后有我,再不会让你受这些委屈。” “哥哥,我不委屈。” 傅娇朝他嘻嘻一笑。 笑容之下,她又想起了昨夜山洞中的荒唐。傅娇飞快低下头,怕自己霞飞满面的脸色被傅如镝瞧见,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动不停。 另一边,建明帝始终不肯听劝。 哪怕广平王赵灏赵玉懿等人轮番说教,他始终坚持要找到不老泉。 见状,嘉宁长公主也不想继续拖延时间了。虽然傅如镝和傅娇还没有找到,但只要找到的建明帝,别的都好说。 “来人!拿下他!” 仗着这次带来瀛洲的人数众多,嘉宁长公主指着建明帝,一声令下。 建明帝没想到她还真敢叫人擒拿自己。 当场呵斥道:“嘉宁!你真是反了!” “皇兄,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嘉宁长公主只是不想看着他一错再错的错下去。 建明帝此时当然是谁的话也听不下去,他微微后退两步,两手一挥:“既如此,就休怪朕心狠手辣!厌胜五鬼,还有你们六个,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厌胜五鬼唯命是从。 倒是那六个大内高手认识嘉宁长公主等人,知道那些都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犹豫着问:“皇上,是否只是生擒?” 建明帝淡淡扫了眼嘉宁长公主,叹了叹气。 “他们知道朕太多秘密,回京之后,怕是会在大臣面前走漏风声。为了朝局稳定,怕是……”建明帝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竟然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怕是,不能留了。” 众人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狠绝。 赵玉懿脸上泪痕未干。 她不可置信地说:“父皇,你……你要杀了我们?” 建明帝叹息道:“不杀你们,便只有一个法子了。”他给了厌胜五鬼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厌胜五鬼霎时心领神会。那阿三上前半步,拱手道:“皇上放心,我们兄弟几个知道怎么做了。瀛洲风景如画四季如春,想必公主王爷世子们,愿意永生永世住在这里。” 第一百九六章 死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两房人马剑拔弩张,即刻就要动手。 厌胜五鬼之中,除了阿五还被关押在山洞中,其余几人都各自祭出了法宝。 司南司北严阵以待。 赵灏更是心里没底,他看了看身后的衙差,喃喃地问:“我们带来的都是普通人,跟大内高手都不一样打得过,还要面对厌胜五鬼这些玄师……胜算,也不知有几成。” “你不是有雁姬吗?” 赵玉懿皱眉。 这些天,几人从京城马不停蹄地赶来瀛洲,在海上亲眼目睹了雁姬大发神威,轻松折叠出纸鸟,让他们一行人顺利登上瀛洲。 然而,赵灏却是心有戚戚。 他解释说:“那日我问过雁姬,她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次折叠纸鸟成功。按照平日里她的修为,是万万做不到的。” “估计她法力变深厚了,自己还没察觉。” “不可能……” 眼看厌胜五鬼动了起来,赵玉懿失声道:“别说了!赶快让雁姬出来帮忙!” 赵灏纵然不舍,可面对这样的局面,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将雁姬唤来,再三叮嘱道:“雁姬,你小心,打不过就算了,千万要小心阿三的妙凡钵。” “好的,宋郎。” 雁姬回眸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朝厌胜五鬼冲了过去。 大内六名高手,与司南司北和衙差战成一团。刀光剑影,金戈嗡鸣。 而雁姬却要以一敌四。 阿大没想到竟然是一只厉鬼与他们斗法,顿时嬉皮笑脸,可一交手,便发现雁姬功力深厚,不知在世上游荡了多少年。 这时,阿三认出了雁姬。 他愕然道:“是你?傅娇当初捕捉的那只鬼?!” “还当初呢?” 阿大冷笑,这会儿心里全明白了,“必然是这厉鬼与傅娇勾结,做局你我,才会在斗法中输掉。” 阿三也反应过来,顿时大怒:“原来如此。” 雁姬终究是鬼。 瀛洲日光充足,她又是孤身一人,与四人斗法十分费力。见雁姬动作迟缓,阿三眯起双眼,眼中阴沉之色更重几分,嗤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你这厉鬼若被我们收服了,说不定能炼成阴魂法器,助我得道成仙!” 一直不爱言语的雁姬,此时不禁嘲讽道:“凭你这宵小之辈还想得道成仙?” 赵灏也跟着叫骂:“呸呸呸!做你的春秋大梦!” 阿三轻笑一声:“你这厉鬼虽然功力深厚,杀你也如屠狗一般。”他对其他三人道,“不要与这厉鬼虚以为蛇了,直接收服了便是。”语毕,他伸手虚点,祭出妙凡钵。 这妙凡钵是天生克制鬼魂的圣物。 雁姬动作立刻迟缓下来。 眼看她空门大露,阿二阿四连忙刺出七星宝剑,赵灏想要去救却距离太远了! “雁姬——” 赵灏心神剧动。 距离太远,他鞭长莫及。眼看雁姬要被妙凡钵收入其中,突然,山坡上飞来一道金光闪闪的符箓,那符箓势如破竹,愣是“当”的一下,将妙凡钵给击飞在地。 阿三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诧色。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山坡上,傅娇和傅如镝相携而来。两人满腿泥泞,不知走了多少山路,才找到他们。 见得傅娇,赵灏和雁姬同时松了口气。 雁姬也是累了,转身来到赵灏身后,而赵灏与赵玉懿却是激动落泪,“傅娇!傅娇!你终于出现了!” “傅大人,是你找到傅娇的吗?” “傅娇,你这些天瘦了。” “你有没有事啊?厌胜五鬼没有欺负到你?” “傅娇……傅娇……” 仿佛众星拱月,傅娇被他们团团围住关怀备至,心里感动万分。但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她安抚好赵灏和赵玉懿等人,转身与傅如镝投入战局。 傅娇横眉冷对地盯着厌胜五鬼,冷笑道:“这些天不是在找我吗?我出现了。” “好!” 阿大猛地一拍大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傅娇,你来得正好。之前斗法我们各有心思,今日,便来分个高下!” 话音甫落,阿二、阿三、阿四,依次在他身旁排开。 表明了以众敌寡,欺负傅娇一个小姑娘。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傅娇也没想和他们浪费口舌。 她双手夹燃一张符箓,周身法气萦绕,嗤笑道:“如此小气狭隘,还是修道之人呢?” 她出言嘲讽,阿三立刻作出应对,“无欲无求是修不了道的。我们玄门中人,为道生,为道死,各取所得。”说到此处,他目光龌龊地在傅娇和傅如镝身上转悠,“昨日那百花千情香,傅道友可觉得受用?也不知,是身边的傅大人舒坦了,还是何无恙占了便宜?” “卑鄙!” 傅娇脸色微微发红。 好在这话没被傅如镝听见,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冷然道:“雨终于停了。”语毕,她话锋一转,“阿三,你手上的符可画妥了?” 傅娇早已发现,这阿三趁着她说话的功夫,手上同时也在悄悄画符。 “得罪了,傅道友!” 阿三冷笑一声,图穷匕见,将手中符箓猛地朝傅娇掷去。 这都是雷暴符!威力巨大! 傅娇让赵灏等人躲避,同时一拍腰间的法器,伸手往怀中一掏,撒出十几颗金灿灿的豆子。那金豆子一落地,个个凝聚身形,成了十多个身披金色铠甲的汉子,身高八尺,威武凶猛。 这些汉子抗住了所有雷暴符,却还屹立不倒,纷纷朝厌胜五鬼杀去。 “撒豆成兵术!” 阿三惊叫了一声。 阿大等人也是震惊万分,“她竟然会撒豆成兵?!这……这怎么可能?!” 不到万不得已,傅娇也不想用这些金豆子。可谁叫她顺走的何无恙的法器里,偏偏有这些呢? 想想撒豆成兵又耗费了她不少功德,傅娇浑身肉痛。 她越想越气,只想着速战速决。 “我不藏拙了。厌胜五鬼,受死!” 话音刚落,傅娇猝然发难。 腰间飞出无数把符箓制成的法剑,其速好似强弓射出的箭矢,速度奇快。 她想着一招毙敌,不给半点机会。 第一百九六章 死斗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两房人马剑拔弩张,即刻就要动手。 厌胜五鬼之中,除了阿五还被关押在山洞中,其余几人都各自祭出了法宝。 司南司北严阵以待。 赵灏更是心里没底,他看了看身后的衙差,喃喃地问:“我们带来的都是普通人,跟大内高手都不一样打得过,还要面对厌胜五鬼这些玄师……胜算,也不知有几成。” “你不是有雁姬吗?” 赵玉懿皱眉。 这些天,几人从京城马不停蹄地赶来瀛洲,在海上亲眼目睹了雁姬大发神威,轻松折叠出纸鸟,让他们一行人顺利登上瀛洲。 然而,赵灏却是心有戚戚。 他解释说:“那日我问过雁姬,她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次折叠纸鸟成功。按照平日里她的修为,是万万做不到的。” “估计她法力变深厚了,自己还没察觉。” “不可能……” 眼看厌胜五鬼动了起来,赵玉懿失声道:“别说了!赶快让雁姬出来帮忙!” 赵灏纵然不舍,可面对这样的局面,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将雁姬唤来,再三叮嘱道:“雁姬,你小心,打不过就算了,千万要小心阿三的妙凡钵。” “好的,宋郎。” 雁姬回眸欣慰地看了他一眼,朝厌胜五鬼冲了过去。 大内六名高手,与司南司北和衙差战成一团。刀光剑影,金戈嗡鸣。 而雁姬却要以一敌四。 阿大没想到竟然是一只厉鬼与他们斗法,顿时嬉皮笑脸,可一交手,便发现雁姬功力深厚,不知在世上游荡了多少年。 这时,阿三认出了雁姬。 他愕然道:“是你?傅娇当初捕捉的那只鬼?!” “还当初呢?” 阿大冷笑,这会儿心里全明白了,“必然是这厉鬼与傅娇勾结,做局你我,才会在斗法中输掉。” 阿三也反应过来,顿时大怒:“原来如此。” 雁姬终究是鬼。 瀛洲日光充足,她又是孤身一人,与四人斗法十分费力。见雁姬动作迟缓,阿三眯起双眼,眼中阴沉之色更重几分,嗤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你这厉鬼若被我们收服了,说不定能炼成阴魂法器,助我得道成仙!” 一直不爱言语的雁姬,此时不禁嘲讽道:“凭你这宵小之辈还想得道成仙?” 赵灏也跟着叫骂:“呸呸呸!做你的春秋大梦!” 阿三轻笑一声:“你这厉鬼虽然功力深厚,杀你也如屠狗一般。”他对其他三人道,“不要与这厉鬼虚以为蛇了,直接收服了便是。”语毕,他伸手虚点,祭出妙凡钵。 这妙凡钵是天生克制鬼魂的圣物。 雁姬动作立刻迟缓下来。 眼看她空门大露,阿二阿四连忙刺出七星宝剑,赵灏想要去救却距离太远了! “雁姬——” 赵灏心神剧动。 距离太远,他鞭长莫及。眼看雁姬要被妙凡钵收入其中,突然,山坡上飞来一道金光闪闪的符箓,那符箓势如破竹,愣是“当”的一下,将妙凡钵给击飞在地。 阿三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诧色。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山坡上,傅娇和傅如镝相携而来。两人满腿泥泞,不知走了多少山路,才找到他们。 见得傅娇,赵灏和雁姬同时松了口气。 雁姬也是累了,转身来到赵灏身后,而赵灏与赵玉懿却是激动落泪,“傅娇!傅娇!你终于出现了!” “傅大人,是你找到傅娇的吗?” “傅娇,你这些天瘦了。” “你有没有事啊?厌胜五鬼没有欺负到你?” “傅娇……傅娇……” 仿佛众星拱月,傅娇被他们团团围住关怀备至,心里感动万分。但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她安抚好赵灏和赵玉懿等人,转身与傅如镝投入战局。 傅娇横眉冷对地盯着厌胜五鬼,冷笑道:“这些天不是在找我吗?我出现了。” “好!” 阿大猛地一拍大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傅娇,你来得正好。之前斗法我们各有心思,今日,便来分个高下!” 话音甫落,阿二、阿三、阿四,依次在他身旁排开。 表明了以众敌寡,欺负傅娇一个小姑娘。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傅娇也没想和他们浪费口舌。 她双手夹燃一张符箓,周身法气萦绕,嗤笑道:“如此小气狭隘,还是修道之人呢?” 她出言嘲讽,阿三立刻作出应对,“无欲无求是修不了道的。我们玄门中人,为道生,为道死,各取所得。”说到此处,他目光龌龊地在傅娇和傅如镝身上转悠,“昨日那百花千情香,傅道友可觉得受用?也不知,是身边的傅大人舒坦了,还是何无恙占了便宜?” “卑鄙!” 傅娇脸色微微发红。 好在这话没被傅如镝听见,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冷然道:“雨终于停了。”语毕,她话锋一转,“阿三,你手上的符可画妥了?” 傅娇早已发现,这阿三趁着她说话的功夫,手上同时也在悄悄画符。 “得罪了,傅道友!” 阿三冷笑一声,图穷匕见,将手中符箓猛地朝傅娇掷去。 这都是雷暴符!威力巨大! 傅娇让赵灏等人躲避,同时一拍腰间的法器,伸手往怀中一掏,撒出十几颗金灿灿的豆子。那金豆子一落地,个个凝聚身形,成了十多个身披金色铠甲的汉子,身高八尺,威武凶猛。 这些汉子抗住了所有雷暴符,却还屹立不倒,纷纷朝厌胜五鬼杀去。 “撒豆成兵术!” 阿三惊叫了一声。 阿大等人也是震惊万分,“她竟然会撒豆成兵?!这……这怎么可能?!” 不到万不得已,傅娇也不想用这些金豆子。可谁叫她顺走的何无恙的法器里,偏偏有这些呢? 想想撒豆成兵又耗费了她不少功德,傅娇浑身肉痛。 她越想越气,只想着速战速决。 “我不藏拙了。厌胜五鬼,受死!” 话音刚落,傅娇猝然发难。 腰间飞出无数把符箓制成的法剑,其速好似强弓射出的箭矢,速度奇快。 她想着一招毙敌,不给半点机会。 第一百九七章 兴趣 撒豆成兵的汉子个个悍不畏死,阿大几人掌心已然微微出汗。 真正与傅娇这样的高手正面斗法厮杀,还是第一次。 傅娇亦然。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她飞快的叠着符箓,而阿大几人也是同样应接不暇。他们人多,一抬手,手中符篆如雷雨落下:“去——” 天空中乌云密布。 “傅娇,你再厉害终究是一个人,我看你撒豆成兵能抵抗多久雷暴!” 阿三龇牙咧嘴,哈哈大笑。 傅娇敏锐把握到了他的语气变化,眉心隐隐感觉有寒光压迫。 锵! 下一秒,阿二和阿大同时刺出七星宝剑,“看看是你的飞剑符箓厉害,还是我们的法器更胜一筹!” 七星宝剑猛然现身,与傅娇的符箓击打在半空,火花四溅。 不过一个呼吸,两方人便对拼招架了十七八剑。 也就是这瞬间,傅娇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厌胜五鬼的法器虽然多,但功力不如她。 只需拉开一点距离,拖过这一点时间,此战必胜! 傅娇有了决断。 她掏出所有符箓,画成符箓剑,再无留手。厌胜五鬼被她陡然升高的气势吓住,这一惊,便落了下风,总共都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已然全部见血。 其中阿三伤得最重。 不仅雷暴符被剑符箓全部割碎,连他的妙凡钵都遍体鳞伤。胸腹左上更是被割出豁口,深可见骨。 胜负已分。 阿大等人连忙去扶住阿三。 阿三嘴里鲜血狂涌,“你年纪轻轻竟然……竟然有如此高深的功力……这是怎么做到的?这样的功力,比我们四人加起来还要多,起码……起码从百年前开始修行。” 阿大见多识广,他愣了愣,道:“我听说异界有一种玄门高人,可以靠积攒功德来加深功力;还有就是依靠夺舍邪法,占据别人的躯体。”他怀疑地看向傅娇,“傅道友,你是哪一种呢?” 无论如何,他们是绝不相信十七八岁的傅娇能有这种功力。 傅娇砸砸嘴。 这些人也不是全然废物,竟然能猜到 笑了下说:“你们猜。” 阿大等人心如死灰,垂头丧气说:“不管是哪一种,傅道友,此次斗法,你赢了。” 厌胜五鬼落败,纷纷离去,建明帝的气焰再不嚣张。 有傅娇在,那六名大内高手即便武功盖世,也难抵阵法符箓的威力,各个击败。 没有这些能人异士,建明帝犹如被斩去了四肢。他大势已去,在嘉宁公主的命令下,被司南司北羁押,准备离开瀛洲回京去接受审判。 “皇兄,请。” 海边的纸船随浪摇摆。 嘉宁长公主,朝建明帝做了个“请”。 建明帝绷着脸,冷冷地看她一眼,咬牙道:“嘉宁,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听朕的话,将傅娇逮住,寻找到不老泉之后,我允诺你长生不老……” “皇兄!” 嘉宁长公主听到“长生不老”四个字就恶心。 她永远也忘不掉,当年和淑妃在养心殿看见建明帝投掷自己亲生孩子于炼丹炉中的恐怖。 为求长生,稚子何其无辜? 他才刚刚出生,还没来得及好好的享受这个世界,就被亲生父亲利用而死。这样的人生,还不如投胎在寻常人家,也比成为天潢贵胄的子孙来得幸福。 嘉宁长公主看向建明帝,泪花闪烁,“你还不觉得自己错了吗?” “错了。” 良久,建明帝才低下头。 只是他不后悔。 他咬牙道:“纵然是错的,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机会,朕也要尝试。” “执迷不悟。” 嘉宁长公主闭了闭眼,才能忍住心头翻涌的怒气。 这时,广平王走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你先带他上船,我缓一缓。”嘉宁长公主看着建明帝便觉得难受恶心,她将建明帝交付给广平王。 广平王看了眼建明帝,唉声叹气:“皇兄,你便不要说气话了……” “你住口。” 被建明帝一声呵斥,广平王胖胖的身躯瑟缩了一下。 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嘉宁长公主更加失望。这样的人,当真可以带领一个王朝走向繁荣昌盛吗?嘉宁长公主看不到未来,她只看到了建明帝为求长生的自私和阴毒。 广平王战战兢兢的,他扶住建明帝被反绑的双手,可怜兮兮地说:“皇兄,走。” 建明帝还想继续鼓动嘉宁长公主,奈何这个时候赵玉懿等人和傅娇一起过来了。他们都要登船,倘若听见建明帝以“长生”蛊惑嘉宁,还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思及此,建明帝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他与广平王登上纸船,单独选了最里面的船舱。 纸船摇摇晃晃,却异常的结实。 “皇兄,这两日你暂时在这里居住。” 广平王两手负在身后。 船舱里安安静静,只有他兄弟二人。建明帝神色顿了顿,开始与他回忆往昔,“朕记得,年幼时,我们一起去翠微湖泛舟。那时候也是这样,只有朕和皇弟两人。” “是啊。” 广平王单纯地笑了笑,“我只顾着吃船上各式各样的糕点,而皇兄却站在舟上看书识字。结果我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大胖子,皇兄看得书太多太杂,却也……” 却也走偏了。 看了不该看的古籍,相信了里面长生不老的虚假传说。 建明帝知道他没说完话中意思。 他垂下眼,苦笑道:“弟弟,不是朕看书太杂,而是这些都有迹可循。瀛洲是真的,不老泉也是真的……”他转过身,露出被绑住的双手,“你给朕松绑,朕找到不老泉,亦可以让你长生不老,让你永永远远做一个闲散逍遥的王爷。” 又是对嘉宁同样的话。 广平王神情一愣,旋即笑了。 只是这笑和平时呆呆愣愣的样子大相径庭,那绿豆眼里,竟然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精光。 “皇兄啊,可是,我这闲散王爷已经当腻了。” 他嘴角微微弯起。 闻言,建明帝不自觉地皱眉,“什么意思?你不想当王爷了?想要朕的位置?”他语气一顿,“罢了,你要皇位,朕也可以传给你。只要能找到不老泉,别的都好商量。”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广平王一连串的否认。 他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昭示着夜色的来临。广平王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对你们大元朝的皇位,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第一百九七章 兴趣 撒豆成兵的汉子个个悍不畏死,阿大几人掌心已然微微出汗。 真正与傅娇这样的高手正面斗法厮杀,还是第一次。 傅娇亦然。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她飞快的叠着符箓,而阿大几人也是同样应接不暇。他们人多,一抬手,手中符篆如雷雨落下:“去——” 天空中乌云密布。 “傅娇,你再厉害终究是一个人,我看你撒豆成兵能抵抗多久雷暴!” 阿三龇牙咧嘴,哈哈大笑。 傅娇敏锐把握到了他的语气变化,眉心隐隐感觉有寒光压迫。 锵! 下一秒,阿二和阿大同时刺出七星宝剑,“看看是你的飞剑符箓厉害,还是我们的法器更胜一筹!” 七星宝剑猛然现身,与傅娇的符箓击打在半空,火花四溅。 不过一个呼吸,两方人便对拼招架了十七八剑。 也就是这瞬间,傅娇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厌胜五鬼的法器虽然多,但功力不如她。 只需拉开一点距离,拖过这一点时间,此战必胜! 傅娇有了决断。 她掏出所有符箓,画成符箓剑,再无留手。厌胜五鬼被她陡然升高的气势吓住,这一惊,便落了下风,总共都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已然全部见血。 其中阿三伤得最重。 不仅雷暴符被剑符箓全部割碎,连他的妙凡钵都遍体鳞伤。胸腹左上更是被割出豁口,深可见骨。 胜负已分。 阿大等人连忙去扶住阿三。 阿三嘴里鲜血狂涌,“你年纪轻轻竟然……竟然有如此高深的功力……这是怎么做到的?这样的功力,比我们四人加起来还要多,起码……起码从百年前开始修行。” 阿大见多识广,他愣了愣,道:“我听说异界有一种玄门高人,可以靠积攒功德来加深功力;还有就是依靠夺舍邪法,占据别人的躯体。”他怀疑地看向傅娇,“傅道友,你是哪一种呢?” 无论如何,他们是绝不相信十七八岁的傅娇能有这种功力。 傅娇砸砸嘴。 这些人也不是全然废物,竟然能猜到 笑了下说:“你们猜。” 阿大等人心如死灰,垂头丧气说:“不管是哪一种,傅道友,此次斗法,你赢了。” 厌胜五鬼落败,纷纷离去,建明帝的气焰再不嚣张。 有傅娇在,那六名大内高手即便武功盖世,也难抵阵法符箓的威力,各个击败。 没有这些能人异士,建明帝犹如被斩去了四肢。他大势已去,在嘉宁公主的命令下,被司南司北羁押,准备离开瀛洲回京去接受审判。 “皇兄,请。” 海边的纸船随浪摇摆。 嘉宁长公主,朝建明帝做了个“请”。 建明帝绷着脸,冷冷地看她一眼,咬牙道:“嘉宁,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听朕的话,将傅娇逮住,寻找到不老泉之后,我允诺你长生不老……” “皇兄!” 嘉宁长公主听到“长生不老”四个字就恶心。 她永远也忘不掉,当年和淑妃在养心殿看见建明帝投掷自己亲生孩子于炼丹炉中的恐怖。 为求长生,稚子何其无辜? 他才刚刚出生,还没来得及好好的享受这个世界,就被亲生父亲利用而死。这样的人生,还不如投胎在寻常人家,也比成为天潢贵胄的子孙来得幸福。 嘉宁长公主看向建明帝,泪花闪烁,“你还不觉得自己错了吗?” “错了。” 良久,建明帝才低下头。 只是他不后悔。 他咬牙道:“纵然是错的,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机会,朕也要尝试。” “执迷不悟。” 嘉宁长公主闭了闭眼,才能忍住心头翻涌的怒气。 这时,广平王走来,问:“你们在说什么?” “你先带他上船,我缓一缓。”嘉宁长公主看着建明帝便觉得难受恶心,她将建明帝交付给广平王。 广平王看了眼建明帝,唉声叹气:“皇兄,你便不要说气话了……” “你住口。” 被建明帝一声呵斥,广平王胖胖的身躯瑟缩了一下。 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嘉宁长公主更加失望。这样的人,当真可以带领一个王朝走向繁荣昌盛吗?嘉宁长公主看不到未来,她只看到了建明帝为求长生的自私和阴毒。 广平王战战兢兢的,他扶住建明帝被反绑的双手,可怜兮兮地说:“皇兄,走。” 建明帝还想继续鼓动嘉宁长公主,奈何这个时候赵玉懿等人和傅娇一起过来了。他们都要登船,倘若听见建明帝以“长生”蛊惑嘉宁,还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思及此,建明帝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他与广平王登上纸船,单独选了最里面的船舱。 纸船摇摇晃晃,却异常的结实。 “皇兄,这两日你暂时在这里居住。” 广平王两手负在身后。 船舱里安安静静,只有他兄弟二人。建明帝神色顿了顿,开始与他回忆往昔,“朕记得,年幼时,我们一起去翠微湖泛舟。那时候也是这样,只有朕和皇弟两人。” “是啊。” 广平王单纯地笑了笑,“我只顾着吃船上各式各样的糕点,而皇兄却站在舟上看书识字。结果我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大胖子,皇兄看得书太多太杂,却也……” 却也走偏了。 看了不该看的古籍,相信了里面长生不老的虚假传说。 建明帝知道他没说完话中意思。 他垂下眼,苦笑道:“弟弟,不是朕看书太杂,而是这些都有迹可循。瀛洲是真的,不老泉也是真的……”他转过身,露出被绑住的双手,“你给朕松绑,朕找到不老泉,亦可以让你长生不老,让你永永远远做一个闲散逍遥的王爷。” 又是对嘉宁同样的话。 广平王神情一愣,旋即笑了。 只是这笑和平时呆呆愣愣的样子大相径庭,那绿豆眼里,竟然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精光。 “皇兄啊,可是,我这闲散王爷已经当腻了。” 他嘴角微微弯起。 闻言,建明帝不自觉地皱眉,“什么意思?你不想当王爷了?想要朕的位置?”他语气一顿,“罢了,你要皇位,朕也可以传给你。只要能找到不老泉,别的都好商量。”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广平王一连串的否认。 他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昭示着夜色的来临。广平王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对你们大元朝的皇位,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第一百九八章 毒药 “……你们大元?” 建明帝一怔。 他目光古怪地看向广平王,捕捉到他话语中奇怪的部分。 广平王呵呵一笑。 他看了看四周,傅娇等人还在甲板上和嘉宁长公主说话,这最深处的一间船舱中,只有他和建明帝两个人。 因为是符箓做的纸船,不担心隔墙有耳。 广平王长长一叹,缓步来到建明帝跟前,说:“皇兄真是可悲。自己的亲生子女被屠戮殆尽,身边手足也没几个存活……嘉宁对你是真好啊,好到让我嫉妒。罢了,本就不是血浓于水,她对我不怎么好也是应当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建明帝眯了眯眼。 广平王摇摇头,却是不愿意给他讲明白。他深知话越多的人越不足以成事,故此,在船舱里有第三人出现之前,他从怀中取出一粒黑漆漆的药丸,朝建明帝笑了一下。 建明帝可不觉得这是什么益寿延年的金丹。 他本能地抗拒,往后退了几步,“赵禹!你难道想弑君吗?!” “弑君?” 广平王矢口否认,“不,我是报仇。而且……我真是厌恶‘赵’这个姓氏啊。天下间,最虚伪无情的便是你们赵家人,真是令人恶心。” “你……” 直到这时,建明帝方知,他身边这个胖乎乎的弟弟扮猪吃虎韬光养晦,装疯卖傻游手好闲几十年,全是给他演的一场戏! “你究竟想图谋什么?若是大元的江山,朕……朕可以给你!只要你饶朕一条性命,让朕能够找到不老泉……” “还在惦记你的不老泉?” “难道你不想长生?”建明帝觉得眼前的广平王简直疯了,“朕许诺你江山万代,如何不好?!” “江山万代?呵,我不信这些。” 广平王与建明帝截然相反,“我只争朝夕,只看眼前。这一辈子的事情这一辈子了结,绝不谈来世。” 建明帝没想到还有此等心性坚定之人。 嘉宁长公主是厌恶长生不老,而广平王却是不在意。 他只求当下。 眼看广平王捏着黑漆漆的丹药步步紧逼,建明帝不住后退。他第一次这般无助,颤声道:“你要什么,朕都满足你……皇位,江山,美人……” “我只想报仇。” 广平王捏住他的下巴,小小的眼睛里一片冰冷愤恨,“这仇,只有你死了才算完!” “不!来人——” 建明帝话还没说完,就被广平王猛地捏开嘴巴,将药丸塞了进去。那药丸不知是什么所做,入口即化,立即封喉。 他都来不及呼救,便口吐鲜血,浑身痉挛,脸色发青,不住地翻起了白眼。 广平王冷冷注视着建明帝在跟前挣扎,所谓昔日年少的兄弟情谊,在这一刻皆是云烟。 他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 从未忘记自己为什么带着仇恨来到大元。 “咳咳,王爷……”船舱背后的暗格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喊。少顷,形销骨立的何无恙憔悴地走了出来,努了努嘴道:“建明帝毒发身亡,你可以离开了。” “他的魂不会被傅娇召来?” “放心,这里一切有我。” 何无恙低低咳嗽。 大概是被傅娇半路甩了,他又淋了一夜雨,在瀛洲感染了风寒,头昏脑涨步履轻浮。 广平王见他如此病容,有些怀疑地皱眉:“你这模样,能否帮本王成事?该不会转头就给嘉宁告密!” 何无恙呵呵一笑,反问:“王爷,经历这么多事,你难道还不信我吗?毕竟,我们都有同一个目的,都恨透了赵家皇室。” “现在不好说了。”广平王想摸摸胡子,却发现他下巴光秃秃的。 他尴尬地放下手,“当初,你我共同的敌人都是建明帝。他杀我族人,害得你何家家破人亡……如今一颗毒药送他上西天,他倒是解脱了,我们却还要收拾一堆烂摊子。” “在下不觉得是烂摊子。如今障碍已清除,王爷所向披靡,尽在掌握。” “障碍还多呢。” 广平王思虑颇深,“没了建明帝,还有嘉宁长公主,还有宫里的两个小皇子。不仅如此,傅如镝和张太师这些忠臣,怕也是会阻拦本王。” 何无恙看向窗外,不远处,赵玉懿等人还聚在一起,丝毫不知船舱内发生了什么,“不管如何,王爷事成之后,答应在下的……还望不要食言。” 广平王顺着他的视线,一眼就看见那精灵狡黠的少女。 他了然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放心,本王必会让你达成所愿。” “既如此,在下便暂时告退了。” 何无恙低下头。 他将建明帝的尸身处理了一下,确定对方魂飞魄散之后,这才悄悄隐入船舱密室。 傅娇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帮助成南王作恶,其实皆为了给他何家报仇。 他的父亲何太医是被建明帝冤死的。 只因为治不好一个妃嫔的痼疾,便被盛怒的建明帝连坐责罚,天子威严,便是这样胡乱使用的吗?家破人亡之后,何无恙再无忠君爱国的思想,反而对建明帝恨到了骨子里,他冒充丹阳道人,和成南王赵晖合作,就是想推翻建明帝,让他最在意的江山被别人篡夺。 可惜,成南王不中用。 好在他发现了广平王的秘密。 一个比成南王更心机城府,更能忍耐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共同的仇人。 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何无恙转投了广平王的麾下。他一边装作为建明帝谋事,一边又暗暗将建明帝的举动汇报给广平王。 此次建明帝悄悄来瀛洲,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机不可失。 广平王立马利用傅如镝嘉宁等人,浩浩荡荡来到瀛洲揭穿建明帝的丑恶面目。如此一来,他走得是人间正道,建明帝却是过街老鼠,谁也落不到话柄。 可广平王低估了嘉宁长公主对建明帝的兄妹情。 如此自私荒唐的帝王,长公主还想将他羁押回京,让朝臣商议处置。 广平王等不了了。 他干脆从何无恙那里要了毒药,直接斩草除根,如此,才能为他今后铺一条康庄大道。 就在这时,昭福公主和嘉宁长公主往船舱这边走来。 广平王眼珠子一转,立马嚎啕大哭,抱住建明帝尚有余温的尸体,哽咽道:“皇兄啊!你为什么想不开!为什么啊!” 第一百九八章 毒药 “……你们大元?” 建明帝一怔。 他目光古怪地看向广平王,捕捉到他话语中奇怪的部分。 广平王呵呵一笑。 他看了看四周,傅娇等人还在甲板上和嘉宁长公主说话,这最深处的一间船舱中,只有他和建明帝两个人。 因为是符箓做的纸船,不担心隔墙有耳。 广平王长长一叹,缓步来到建明帝跟前,说:“皇兄真是可悲。自己的亲生子女被屠戮殆尽,身边手足也没几个存活……嘉宁对你是真好啊,好到让我嫉妒。罢了,本就不是血浓于水,她对我不怎么好也是应当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建明帝眯了眯眼。 广平王摇摇头,却是不愿意给他讲明白。他深知话越多的人越不足以成事,故此,在船舱里有第三人出现之前,他从怀中取出一粒黑漆漆的药丸,朝建明帝笑了一下。 建明帝可不觉得这是什么益寿延年的金丹。 他本能地抗拒,往后退了几步,“赵禹!你难道想弑君吗?!” “弑君?” 广平王矢口否认,“不,我是报仇。而且……我真是厌恶‘赵’这个姓氏啊。天下间,最虚伪无情的便是你们赵家人,真是令人恶心。” “你……” 直到这时,建明帝方知,他身边这个胖乎乎的弟弟扮猪吃虎韬光养晦,装疯卖傻游手好闲几十年,全是给他演的一场戏! “你究竟想图谋什么?若是大元的江山,朕……朕可以给你!只要你饶朕一条性命,让朕能够找到不老泉……” “还在惦记你的不老泉?” “难道你不想长生?”建明帝觉得眼前的广平王简直疯了,“朕许诺你江山万代,如何不好?!” “江山万代?呵,我不信这些。” 广平王与建明帝截然相反,“我只争朝夕,只看眼前。这一辈子的事情这一辈子了结,绝不谈来世。” 建明帝没想到还有此等心性坚定之人。 嘉宁长公主是厌恶长生不老,而广平王却是不在意。 他只求当下。 眼看广平王捏着黑漆漆的丹药步步紧逼,建明帝不住后退。他第一次这般无助,颤声道:“你要什么,朕都满足你……皇位,江山,美人……” “我只想报仇。” 广平王捏住他的下巴,小小的眼睛里一片冰冷愤恨,“这仇,只有你死了才算完!” “不!来人——” 建明帝话还没说完,就被广平王猛地捏开嘴巴,将药丸塞了进去。那药丸不知是什么所做,入口即化,立即封喉。 他都来不及呼救,便口吐鲜血,浑身痉挛,脸色发青,不住地翻起了白眼。 广平王冷冷注视着建明帝在跟前挣扎,所谓昔日年少的兄弟情谊,在这一刻皆是云烟。 他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 从未忘记自己为什么带着仇恨来到大元。 “咳咳,王爷……”船舱背后的暗格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喊。少顷,形销骨立的何无恙憔悴地走了出来,努了努嘴道:“建明帝毒发身亡,你可以离开了。” “他的魂不会被傅娇召来?” “放心,这里一切有我。” 何无恙低低咳嗽。 大概是被傅娇半路甩了,他又淋了一夜雨,在瀛洲感染了风寒,头昏脑涨步履轻浮。 广平王见他如此病容,有些怀疑地皱眉:“你这模样,能否帮本王成事?该不会转头就给嘉宁告密!” 何无恙呵呵一笑,反问:“王爷,经历这么多事,你难道还不信我吗?毕竟,我们都有同一个目的,都恨透了赵家皇室。” “现在不好说了。”广平王想摸摸胡子,却发现他下巴光秃秃的。 他尴尬地放下手,“当初,你我共同的敌人都是建明帝。他杀我族人,害得你何家家破人亡……如今一颗毒药送他上西天,他倒是解脱了,我们却还要收拾一堆烂摊子。” “在下不觉得是烂摊子。如今障碍已清除,王爷所向披靡,尽在掌握。” “障碍还多呢。” 广平王思虑颇深,“没了建明帝,还有嘉宁长公主,还有宫里的两个小皇子。不仅如此,傅如镝和张太师这些忠臣,怕也是会阻拦本王。” 何无恙看向窗外,不远处,赵玉懿等人还聚在一起,丝毫不知船舱内发生了什么,“不管如何,王爷事成之后,答应在下的……还望不要食言。” 广平王顺着他的视线,一眼就看见那精灵狡黠的少女。 他了然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放心,本王必会让你达成所愿。” “既如此,在下便暂时告退了。” 何无恙低下头。 他将建明帝的尸身处理了一下,确定对方魂飞魄散之后,这才悄悄隐入船舱密室。 傅娇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帮助成南王作恶,其实皆为了给他何家报仇。 他的父亲何太医是被建明帝冤死的。 只因为治不好一个妃嫔的痼疾,便被盛怒的建明帝连坐责罚,天子威严,便是这样胡乱使用的吗?家破人亡之后,何无恙再无忠君爱国的思想,反而对建明帝恨到了骨子里,他冒充丹阳道人,和成南王赵晖合作,就是想推翻建明帝,让他最在意的江山被别人篡夺。 可惜,成南王不中用。 好在他发现了广平王的秘密。 一个比成南王更心机城府,更能忍耐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有共同的仇人。 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何无恙转投了广平王的麾下。他一边装作为建明帝谋事,一边又暗暗将建明帝的举动汇报给广平王。 此次建明帝悄悄来瀛洲,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机不可失。 广平王立马利用傅如镝嘉宁等人,浩浩荡荡来到瀛洲揭穿建明帝的丑恶面目。如此一来,他走得是人间正道,建明帝却是过街老鼠,谁也落不到话柄。 可广平王低估了嘉宁长公主对建明帝的兄妹情。 如此自私荒唐的帝王,长公主还想将他羁押回京,让朝臣商议处置。 广平王等不了了。 他干脆从何无恙那里要了毒药,直接斩草除根,如此,才能为他今后铺一条康庄大道。 就在这时,昭福公主和嘉宁长公主往船舱这边走来。 广平王眼珠子一转,立马嚎啕大哭,抱住建明帝尚有余温的尸体,哽咽道:“皇兄啊!你为什么想不开!为什么啊!” 第一百九九章 离开 嘉宁长公主和赵玉懿一进船舱,便听见了广平王的哭声。 两人登时心里一紧,快步冲了过去。 “怎么了?” 仔细一瞧,却是建明帝倒在地上,口鼻黑色血直流,竟是中毒暴毙。 广平王哭喊道:“我正将皇兄送来船舱休息,皇兄却问我,是不是一定要回京,我答是;他又问我,是不是真的不要不老泉……我肯定不要啊!你看看他,为了不老泉变得面目全非。可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刺激到了他,他突然笑了一下,便咬破了嘴里一早藏起来的毒药,我想要去救,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涕泗横流,悲愤后悔地垂足顿胸。 赵玉懿怨恨建明帝的狠心。 可看他转眼间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到底是忍不住流泪,“父皇……父皇……你醒醒啊!” 她跪在地上,轻轻推攘,建明帝一动不动,身躯越来越冷。 “怎会如此想不开。” 嘉宁长公主蹲在地上,询问广平王究竟怎么回事。广平王仍然是那副说辞,言下之意,便是建明帝无颜面对天下百姓,不想回京畏罪自杀。 赵玉懿擦干泪,飞快往外跑去:“我去找傅娇来,让她给父皇招魂!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连几天的时间都等不住!” 即便去了京城,也不一定会将他如何处置。搞不好为了稳定朝局,他还是大元朝表面的君主。 “去,去……” 广平王迟疑地摆摆手。 不多时,傅娇等人闻讯赶来,一看建明帝已经毒发身亡,皆愣住了。 傅如镝当即便道:“你招魂试试。” 傅娇拧起秀眉,朝他摇头,“哥哥,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什么?” 在场众人惊讶万分。 赵玉懿更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会魂飞魄散?难道是父皇作恶太多?连老天爷都看不去,地府都不愿意他脏了轮回路?”赵灏不敢看建明帝的惨状,龇牙咧嘴地说:“搞不好就是这样……” “别胡说。” 傅娇连忙给他一个眼神刀。 她蹙额道:“再坏的人,刚死之后魂魄也是有的。除非……他死的时候,被人立即打散了魂魄。”说到此处,傅娇环目四顾,“当时,除了广平王,还有谁在这里?” 广平王拢着衣袖站起,他胖胖的脸上全是茫然的神色,一脸无辜地道:“只有本王啊,没有看见其他任何人。”说着,他还四处瞧了瞧,愚钝地抓抓头发,“难道有人躲在暗处,本王没有发觉?” 赵灏深知自己父亲是个马大哈。 他唉声叹气,“就算有人躲在暗处,父王你也察觉不了。” “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赵玉懿抱着建明帝冰凉的尸身,几乎哭干了眼泪。看到侄女儿这么可怜,广平王自责低头,“昭福,是本王不够细心。你要怪就怪本王,没有照顾好你父皇……他咬破毒药的速度太快,我其实努力抠的话,应该能抠出来一点……” “皇叔,这不怪你。” 赵玉懿分得清对错。 广平王却将错全包揽在自己身上,一行人围着他们安慰,商量建明帝的后事。 傅娇悄然退出船舱。 傅如镝察觉她的动作,也缓步跟了出来。 甲板上,瀛洲碧蓝波涛的海岸线绝美,宛如云宫瑶池盛景,仙气缥缈,美不胜收。 海风吹乱了傅娇和傅如镝发。 乌黑的发丝,随着风的形状在一起轻微勾缠。 傅娇下意识捋了捋鬓角。她扭头,对傅如镝小声道:“哥哥,我觉得皇帝死的蹊跷。他那样的人,为了长生可以忍耐几十年,怎么可能一听回京就服毒自尽呢?”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当时的情况只有广平王和皇帝清楚。皇帝驾崩,那发生了什么,全凭广平王的一张嘴……”说到这里,傅如镝面色凝重,他抬眸问,“你在怀疑广平王?” 傅娇无可无不可。 她转过身,看向一望无垠的大海,“说实话,这些日子连轴转下来,除了哥哥,我谁也不信了。” “赵灏赵玉懿你也不信?” 傅娇撇撇嘴,朝他眨眼,“唔,反正我只相信哥哥。” 傅如镝低声轻笑。 “我可不是在哄你开心。”傅娇双手背在身后,给他有理有据的分析,“你看,当时只有广平王在场,但建明帝是魂魄却在他死后立刻被打了个魂飞魄散。这一点,非道家的高人谁也做不到。放眼瀛洲,目前能做到这些的,有我、有何无恙,还有厌胜五鬼。” “厌胜五鬼被你打成重伤,躲在瀛洲生死未卜。”何无恙皱了皱眉,“所以,你觉得是何无恙?” “嗯哼。” 傅娇猜来猜去,只觉得何无恙有作案嫌疑。 “如果是何无恙,他为何会与广平王牵扯上?” “谁知道呢。”傅娇想了想,又说:“当初我和他暂时达成联盟,察觉出他似乎有很大的秘密。关乎皇帝,关乎他自己。如果为了达成目的,他也许会和广平王联手。” 傅如镝垂下眼帘。 他道:“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如果皇帝驾崩与广平王有关,他一定会露出马脚。” 傅娇轻轻颔首。 是人都有目的,只要知道他们目的,再逐个解开谜团就不难了。 她回头看了眼船舱,似乎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赵玉懿的哭声。傅娇道:“赵玉懿和赵灏都是单纯的性子,认识这么久,我早就把他们当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友。皇帝出了这种事,而广平王也……咳,希望他们不要影响到赵玉懿和赵灏。” “但愿。” 若是别的时候,傅如镝还会安慰她一句“虎毒不食子”。但见识过建明帝的狠辣,这话傅如镝是万万不敢说了。 傅如镝这时又问:“你现在有何打算?” 傅娇道:“想办法找到何无恙和广平王的真实目的。对了,”她指指船舱,“还要保护好赵玉懿和赵灏。” “这是自然。” 傅如镝看向远方。 当务之急,他们是离开瀛洲,先回京城。 纸船渐渐远离海岸,看着这座仙气缭绕的小岛距离越来越远,傅娇心底生出一丝不舍。她抿着唇,悄声地诉说遗憾:“哎,我还说找一找不老泉呢……” “什么?” 海风呼啸,傅如镝一时没有听清。 傅娇赶忙捂嘴,摇头如拨浪鼓:“没、没什么。” 第一百九九章 离开 嘉宁长公主和赵玉懿一进船舱,便听见了广平王的哭声。 两人登时心里一紧,快步冲了过去。 “怎么了?” 仔细一瞧,却是建明帝倒在地上,口鼻黑色血直流,竟是中毒暴毙。 广平王哭喊道:“我正将皇兄送来船舱休息,皇兄却问我,是不是一定要回京,我答是;他又问我,是不是真的不要不老泉……我肯定不要啊!你看看他,为了不老泉变得面目全非。可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刺激到了他,他突然笑了一下,便咬破了嘴里一早藏起来的毒药,我想要去救,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涕泗横流,悲愤后悔地垂足顿胸。 赵玉懿怨恨建明帝的狠心。 可看他转眼间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到底是忍不住流泪,“父皇……父皇……你醒醒啊!” 她跪在地上,轻轻推攘,建明帝一动不动,身躯越来越冷。 “怎会如此想不开。” 嘉宁长公主蹲在地上,询问广平王究竟怎么回事。广平王仍然是那副说辞,言下之意,便是建明帝无颜面对天下百姓,不想回京畏罪自杀。 赵玉懿擦干泪,飞快往外跑去:“我去找傅娇来,让她给父皇招魂!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连几天的时间都等不住!” 即便去了京城,也不一定会将他如何处置。搞不好为了稳定朝局,他还是大元朝表面的君主。 “去,去……” 广平王迟疑地摆摆手。 不多时,傅娇等人闻讯赶来,一看建明帝已经毒发身亡,皆愣住了。 傅如镝当即便道:“你招魂试试。” 傅娇拧起秀眉,朝他摇头,“哥哥,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什么?” 在场众人惊讶万分。 赵玉懿更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会魂飞魄散?难道是父皇作恶太多?连老天爷都看不去,地府都不愿意他脏了轮回路?”赵灏不敢看建明帝的惨状,龇牙咧嘴地说:“搞不好就是这样……” “别胡说。” 傅娇连忙给他一个眼神刀。 她蹙额道:“再坏的人,刚死之后魂魄也是有的。除非……他死的时候,被人立即打散了魂魄。”说到此处,傅娇环目四顾,“当时,除了广平王,还有谁在这里?” 广平王拢着衣袖站起,他胖胖的脸上全是茫然的神色,一脸无辜地道:“只有本王啊,没有看见其他任何人。”说着,他还四处瞧了瞧,愚钝地抓抓头发,“难道有人躲在暗处,本王没有发觉?” 赵灏深知自己父亲是个马大哈。 他唉声叹气,“就算有人躲在暗处,父王你也察觉不了。” “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赵玉懿抱着建明帝冰凉的尸身,几乎哭干了眼泪。看到侄女儿这么可怜,广平王自责低头,“昭福,是本王不够细心。你要怪就怪本王,没有照顾好你父皇……他咬破毒药的速度太快,我其实努力抠的话,应该能抠出来一点……” “皇叔,这不怪你。” 赵玉懿分得清对错。 广平王却将错全包揽在自己身上,一行人围着他们安慰,商量建明帝的后事。 傅娇悄然退出船舱。 傅如镝察觉她的动作,也缓步跟了出来。 甲板上,瀛洲碧蓝波涛的海岸线绝美,宛如云宫瑶池盛景,仙气缥缈,美不胜收。 海风吹乱了傅娇和傅如镝发。 乌黑的发丝,随着风的形状在一起轻微勾缠。 傅娇下意识捋了捋鬓角。她扭头,对傅如镝小声道:“哥哥,我觉得皇帝死的蹊跷。他那样的人,为了长生可以忍耐几十年,怎么可能一听回京就服毒自尽呢?”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当时的情况只有广平王和皇帝清楚。皇帝驾崩,那发生了什么,全凭广平王的一张嘴……”说到这里,傅如镝面色凝重,他抬眸问,“你在怀疑广平王?” 傅娇无可无不可。 她转过身,看向一望无垠的大海,“说实话,这些日子连轴转下来,除了哥哥,我谁也不信了。” “赵灏赵玉懿你也不信?” 傅娇撇撇嘴,朝他眨眼,“唔,反正我只相信哥哥。” 傅如镝低声轻笑。 “我可不是在哄你开心。”傅娇双手背在身后,给他有理有据的分析,“你看,当时只有广平王在场,但建明帝是魂魄却在他死后立刻被打了个魂飞魄散。这一点,非道家的高人谁也做不到。放眼瀛洲,目前能做到这些的,有我、有何无恙,还有厌胜五鬼。” “厌胜五鬼被你打成重伤,躲在瀛洲生死未卜。”何无恙皱了皱眉,“所以,你觉得是何无恙?” “嗯哼。” 傅娇猜来猜去,只觉得何无恙有作案嫌疑。 “如果是何无恙,他为何会与广平王牵扯上?” “谁知道呢。”傅娇想了想,又说:“当初我和他暂时达成联盟,察觉出他似乎有很大的秘密。关乎皇帝,关乎他自己。如果为了达成目的,他也许会和广平王联手。” 傅如镝垂下眼帘。 他道:“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如果皇帝驾崩与广平王有关,他一定会露出马脚。” 傅娇轻轻颔首。 是人都有目的,只要知道他们目的,再逐个解开谜团就不难了。 她回头看了眼船舱,似乎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赵玉懿的哭声。傅娇道:“赵玉懿和赵灏都是单纯的性子,认识这么久,我早就把他们当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友。皇帝出了这种事,而广平王也……咳,希望他们不要影响到赵玉懿和赵灏。” “但愿。” 若是别的时候,傅如镝还会安慰她一句“虎毒不食子”。但见识过建明帝的狠辣,这话傅如镝是万万不敢说了。 傅如镝这时又问:“你现在有何打算?” 傅娇道:“想办法找到何无恙和广平王的真实目的。对了,”她指指船舱,“还要保护好赵玉懿和赵灏。” “这是自然。” 傅如镝看向远方。 当务之急,他们是离开瀛洲,先回京城。 纸船渐渐远离海岸,看着这座仙气缭绕的小岛距离越来越远,傅娇心底生出一丝不舍。她抿着唇,悄声地诉说遗憾:“哎,我还说找一找不老泉呢……” “什么?” 海风呼啸,傅如镝一时没有听清。 傅娇赶忙捂嘴,摇头如拨浪鼓:“没、没什么。” 第两百章 又想 回程路上风平浪静。 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回到了皇城。 嘉宁长公主赶紧召集张太师等老臣,商谈建明帝驾崩之事。 来时她与傅如镝说好了。 因为这大半个月,建明帝一直称龙体欠安重病不起,今日突然病逝也说得通。虽然张太师等人不理解好端端的皇上,怎么突然就一病不起了,但审问过周海,得知建明帝这病来势汹汹药石无灵,谁也不敢把建明帝的死因往别的方向攀扯。 “皇上忽然病逝,只能说……天不佑大元啊。” 张太师哀声道。 有他这句话,嘉宁长公主便松了口气,将建明帝的死全部归咎于“重疾”。再加上傅如镝和广平王在旁边添油加醋,老臣们都不再起疑,开始商量起新的储君。 “国不可一日无君。” 张太师说到此处,看了眼皇宫东边儿,“皇上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两个皇子。七皇子九岁,九皇子六岁……依老臣之见,立长不立幼,便扶持七皇子继位。” 这话正合嘉宁长公主的心意。 她点点头:“七皇子目达耳通七窍玲珑,十分聪明。在前朝,也有七八岁临朝的幼帝,七皇子今年夏天便满十岁了,说来也不算太小。”她又朝张太师微微含笑,“再者,有张太师、傅大人等肱股之臣从旁协助辅政,待幼帝满十六亲政,我大元一定蒸蒸日上繁荣昌盛。” “长公主圣明。” 张太师捋着花白的胡须,连连点头。 众人在养心殿商议国事,只等建明帝下葬皇陵后,便举行七皇子的登基仪式。 这时,傅如镝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此事是否要与广平王再谈一谈?”张太师乃三朝元老,又是广平王的老师好友,对广平王这个闲散王爷了解十分清楚。 张太师一挥袖:“广平王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些朝政大事就不要去烦扰他了。” “他毕竟是盛京府衙的府尹……” “他一个府尹做好分内之事了么?” 张太师严肃起一张面孔,哼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两天打鱼三天晒网,把事情全交由傅大人处理。” 傅如镝摸摸鼻子,默不作声。 嘉宁长公主亦叹了口气,“即便告诉他,也只是知会一声。” 再说了,广平王才不会参与这些事。想必他与自己的想法一样,都是拥戴七皇子继位。 与张太师等大臣说好,次日,便就行国丧。 建明帝下葬后七日,紧接着便是七皇子的登基大典。 七皇子乍然失去父亲,还有些懵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成了皇帝。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七皇子看着华丽的明黄色五抓龙袍,迟迟不敢穿在自己的身上。这时,嘉宁长公主走了过来,和蔼地蹲在他跟前,摸摸他奶呼呼的脸,“皇上,你怎么还不更衣?朝臣都在外面等着了呢。” “姑母,我……我害怕。” 七皇子战战兢兢地说。 “这有什么好怕?以后江山都是你的,天下亦是你的。你就是大元朝的君主,君主什么都不能怕。” 嘉宁长公主温柔地说。 她的语气让七皇子感觉情绪稳定了些。 见状,嘉宁长公主让左右宫人伺候七皇子更衣装扮。大殿外,张太师等臣子早已候着,就等着新帝继位受万人朝拜。 七皇子在珠帘后穿戴龙袍。 安静的寝殿里,只有嘉宁长公主和伺候七皇子穿衣的两个宫女。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光线忽而暗淡了一下,嘉宁长公主抬眼望去,却是广平王胖乎乎的身子堵在门口,遮掩了许多日光。 他没有穿朝服,仍然是平日里闲逸舒适的打扮。 “广平王?你怎么来这儿了?” 嘉宁长公主不疑有他,还以为他闹不清流程,“你这会儿该在正殿,与张太师等人一起恭候新帝。时候不早,你赶快过去。” 广平王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大步走了进来,将宫门给微微虚掩。 嘉宁长公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轻轻皱眉,问:“怎么了?” 毕竟经历过瀛洲一事,她与广平王算是有共同的秘密,相处起来比之前还要亲密和谐一些。 “……长公主,本王听宫女说你自从回宫一直劳累,怕你身体抱恙,本王给你拿来了一颗补气养血的参丸。”广平王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黑乎乎的丹药。 他双手将丹药递上。 嘉宁长公主大为不解。 “补气养血也不急于这么一时片刻,待登基大典后,在慢慢调养便是。你专程来寝殿,不会就是为了给我送参丸?” “本王心疼皇姐。” 广平王没有将参丸揣回衣袖,“既然不着急,便吃了它再去登基大典。” 嘉宁长公主不是蠢货。 她目光犹豫,迟迟没有伸手接过参丸,反而看着那黑漆漆的丹药心里下意识的抗拒。 广平王再次催促。 他这样急切地想让她吃下所谓的“补药”,嘉宁长公主不禁连连后退,“本宫现在不想吃。”她指了指远处的桌子,“你放那儿,待得空了,本宫自会服用。” “这可不行。” 广平王走上前,眼睛里闪动着凶光。 他语气仍然笑嘻嘻的,可却让嘉宁长公主毛骨悚然,“今日这参丸……长公主不吃也得吃。” “你!” 嘉宁长公主惊呆了。 她看了看左右,大喊道:“来人!来人啊!” 叫嚷半天,除了内室的七皇子和两个宫女出来了,宫门外静悄悄的,仿佛之前把守的侍卫太监全都瞬间消失。 “公主,怎么了?” “姑母?!” 七皇子和宫女们满头雾水。 广平王立刻用他人畜无害的招牌笑容掩饰过去,“没什么。长公主想服用补药,叫人来倒水呢。”语毕,他用嘴型无声地告诫嘉宁长公主,“七皇子还年幼,可别吓着他了。” 想到七皇子,嘉宁长公主瞬间仿佛被捏住了软肋。 建明帝唯二的皇子,绝不能折损在她手中。 “没事了,你们继续去内室穿衣……给皇上打扮精细些。” 嘉宁长公主避免惊吓到几人,只得强装镇定,隐忍不发。 待七皇子随宫人离开,大殿里只剩下她和广平王,她才恨恨地瞪着广平王问:“说,你又想干什么?” 第两百章 又想 回程路上风平浪静。 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回到了皇城。 嘉宁长公主赶紧召集张太师等老臣,商谈建明帝驾崩之事。 来时她与傅如镝说好了。 因为这大半个月,建明帝一直称龙体欠安重病不起,今日突然病逝也说得通。虽然张太师等人不理解好端端的皇上,怎么突然就一病不起了,但审问过周海,得知建明帝这病来势汹汹药石无灵,谁也不敢把建明帝的死因往别的方向攀扯。 “皇上忽然病逝,只能说……天不佑大元啊。” 张太师哀声道。 有他这句话,嘉宁长公主便松了口气,将建明帝的死全部归咎于“重疾”。再加上傅如镝和广平王在旁边添油加醋,老臣们都不再起疑,开始商量起新的储君。 “国不可一日无君。” 张太师说到此处,看了眼皇宫东边儿,“皇上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两个皇子。七皇子九岁,九皇子六岁……依老臣之见,立长不立幼,便扶持七皇子继位。” 这话正合嘉宁长公主的心意。 她点点头:“七皇子目达耳通七窍玲珑,十分聪明。在前朝,也有七八岁临朝的幼帝,七皇子今年夏天便满十岁了,说来也不算太小。”她又朝张太师微微含笑,“再者,有张太师、傅大人等肱股之臣从旁协助辅政,待幼帝满十六亲政,我大元一定蒸蒸日上繁荣昌盛。” “长公主圣明。” 张太师捋着花白的胡须,连连点头。 众人在养心殿商议国事,只等建明帝下葬皇陵后,便举行七皇子的登基仪式。 这时,傅如镝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此事是否要与广平王再谈一谈?”张太师乃三朝元老,又是广平王的老师好友,对广平王这个闲散王爷了解十分清楚。 张太师一挥袖:“广平王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些朝政大事就不要去烦扰他了。” “他毕竟是盛京府衙的府尹……” “他一个府尹做好分内之事了么?” 张太师严肃起一张面孔,哼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两天打鱼三天晒网,把事情全交由傅大人处理。” 傅如镝摸摸鼻子,默不作声。 嘉宁长公主亦叹了口气,“即便告诉他,也只是知会一声。” 再说了,广平王才不会参与这些事。想必他与自己的想法一样,都是拥戴七皇子继位。 与张太师等大臣说好,次日,便就行国丧。 建明帝下葬后七日,紧接着便是七皇子的登基大典。 七皇子乍然失去父亲,还有些懵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成了皇帝。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七皇子看着华丽的明黄色五抓龙袍,迟迟不敢穿在自己的身上。这时,嘉宁长公主走了过来,和蔼地蹲在他跟前,摸摸他奶呼呼的脸,“皇上,你怎么还不更衣?朝臣都在外面等着了呢。” “姑母,我……我害怕。” 七皇子战战兢兢地说。 “这有什么好怕?以后江山都是你的,天下亦是你的。你就是大元朝的君主,君主什么都不能怕。” 嘉宁长公主温柔地说。 她的语气让七皇子感觉情绪稳定了些。 见状,嘉宁长公主让左右宫人伺候七皇子更衣装扮。大殿外,张太师等臣子早已候着,就等着新帝继位受万人朝拜。 七皇子在珠帘后穿戴龙袍。 安静的寝殿里,只有嘉宁长公主和伺候七皇子穿衣的两个宫女。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光线忽而暗淡了一下,嘉宁长公主抬眼望去,却是广平王胖乎乎的身子堵在门口,遮掩了许多日光。 他没有穿朝服,仍然是平日里闲逸舒适的打扮。 “广平王?你怎么来这儿了?” 嘉宁长公主不疑有他,还以为他闹不清流程,“你这会儿该在正殿,与张太师等人一起恭候新帝。时候不早,你赶快过去。” 广平王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大步走了进来,将宫门给微微虚掩。 嘉宁长公主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轻轻皱眉,问:“怎么了?” 毕竟经历过瀛洲一事,她与广平王算是有共同的秘密,相处起来比之前还要亲密和谐一些。 “……长公主,本王听宫女说你自从回宫一直劳累,怕你身体抱恙,本王给你拿来了一颗补气养血的参丸。”广平王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黑乎乎的丹药。 他双手将丹药递上。 嘉宁长公主大为不解。 “补气养血也不急于这么一时片刻,待登基大典后,在慢慢调养便是。你专程来寝殿,不会就是为了给我送参丸?” “本王心疼皇姐。” 广平王没有将参丸揣回衣袖,“既然不着急,便吃了它再去登基大典。” 嘉宁长公主不是蠢货。 她目光犹豫,迟迟没有伸手接过参丸,反而看着那黑漆漆的丹药心里下意识的抗拒。 广平王再次催促。 他这样急切地想让她吃下所谓的“补药”,嘉宁长公主不禁连连后退,“本宫现在不想吃。”她指了指远处的桌子,“你放那儿,待得空了,本宫自会服用。” “这可不行。” 广平王走上前,眼睛里闪动着凶光。 他语气仍然笑嘻嘻的,可却让嘉宁长公主毛骨悚然,“今日这参丸……长公主不吃也得吃。” “你!” 嘉宁长公主惊呆了。 她看了看左右,大喊道:“来人!来人啊!” 叫嚷半天,除了内室的七皇子和两个宫女出来了,宫门外静悄悄的,仿佛之前把守的侍卫太监全都瞬间消失。 “公主,怎么了?” “姑母?!” 七皇子和宫女们满头雾水。 广平王立刻用他人畜无害的招牌笑容掩饰过去,“没什么。长公主想服用补药,叫人来倒水呢。”语毕,他用嘴型无声地告诫嘉宁长公主,“七皇子还年幼,可别吓着他了。” 想到七皇子,嘉宁长公主瞬间仿佛被捏住了软肋。 建明帝唯二的皇子,绝不能折损在她手中。 “没事了,你们继续去内室穿衣……给皇上打扮精细些。” 嘉宁长公主避免惊吓到几人,只得强装镇定,隐忍不发。 待七皇子随宫人离开,大殿里只剩下她和广平王,她才恨恨地瞪着广平王问:“说,你又想干什么?” 第两百零一章 图穷 广平王站在那里憨憨地笑。 只是这一次,嘉宁长公主不觉得他笑容单纯,隔着一张人皮,竟是看不穿他的最终意图。 她目光落在那黑漆漆的药丸上,“不出所料,这并非补药,而是毒药?”语毕,她立刻想到数日前中毒暴毙的建明帝,豁然开朗,厉声质问:“没猜错的话,建明帝没服毒自尽,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几乎是不用揣测,嘉宁长公主便确定了建明帝的死与他有关。 当时船舱里只有他和建明帝,除了他,还会有谁对建明帝痛下杀手? 可惜那会儿她被广平王几十年来的性格蒙蔽,怀疑了所有人都没有怀疑是他。 广平王闻言叹了下气,“是我杀的他。他非死不可。他若不死,这大元的江山又如何能落入我的手中?” “为什么?” 嘉宁长公主双手握拳,身体靠在墙壁上,才不至于晕厥在地。她不解,她疑惑,她朝广平王嘶吼:“究竟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身为皇室宗亲,却要连番做出这些腌臜之事?!究竟是为什么你告诉我!” “哎。” 广平王挪动身躯,宛如一只大腹便便的企鹅。 只是嘴巴里吐露出的话,着实让嘉宁公主的心冷成玄冰。 图谋之事即将成功,广平王徐徐说出真相:“皇姐,你可知,我年少时多羡慕你和赵翊的手足之情。同为兄弟姐妹,你却和他关系最好,从来看不见他身边的我……”说到此处,广平王语气一顿,“我知道,你那会儿嫌弃我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如赵翊有上进心,但你可知我也有我的难处?年轻气盛的少年人,谁不想一鸣惊人风光无限?我却只能将自己吃成个胖子,削弱父皇皇兄们对我的戒心。” “你说父皇对你有戒心?无稽之谈。” 嘉宁长公主拂袖道。 广平王继续说:“赵家人敏感多疑,这难道是假的吗?” “如果仅仅因为此事,你便要谋朝篡位,你也太自私了。即便江山是你来坐,也无法让张太师等人臣服!”嘉宁长公主还以为他是想当皇帝,苦口婆心地教诲,“赵禹,即便你是当皇帝的这块料,但不能服众啊!坐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即便勉强上位,又能把持多少年的朝政?前朝为何覆灭?正是因为屡换新帝,让朝局动荡,这才让太祖找到可趁之机,打下我们赵氏江山。” 她说了一连串,却惹来广平王的嗤笑。 “赵氏江山?呵。” 广平王喟然道:“皇姐啊皇姐,你想太多了。我从未想坐你们赵氏的江山,我只是……想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你失去什么了?”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族人,失去了家乡。” “……我不懂。” 嘉宁长公主愈发糊涂。 广平王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脱下外衫,袒露胸膛。嘉宁公主赫然大惊,只见广平王那肥肥白白的胸口上,竟然有一块狰狞的狼牙刺青。 她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嘴,“你……你和东夷人是什么关系?你通敌叛国,投靠东夷人了?” “不。” 广平王重新拢好衣裳,像是唠家常一样的语气,解释道:“不是投靠东夷人,而是我本就是东夷人。” 一个个爆炸信息让嘉宁长公主惊得说不出话。 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倾听广平王讲述他的身世。 大元国土面积辽阔,东南西北皆有异族蠢蠢欲动。五十年前,这东夷族便是威胁最大的一支。边疆与东夷摩擦不断,却也有经商贸易往来,当时的先帝还是王爷,在边疆戍守,威名赫赫,打得东夷人毫无还手之力,分崩离析,四处溃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东夷族虽然被打败了,但他们仍然有活动的痕迹,想要光复东夷,霸占中原。 先帝在边关有几房妾侍,其中一个小妾有孕在身,一次外出,再被发现时,孩子已经分娩,可小妾却被东夷人杀死,没了鼻息。 这个孩子理所当然是先帝的。 所有人都这么以为。 包括先帝。 但其实,这孩子是东夷人长期布下的阴谋,他们铤而走险,杀死了先帝的亲生子,用东夷皇族的遗孤冒充,赌得就是先帝舍不得扔下这个孩子。 东夷人的确赌赢了。 先帝继位后,这个孩子成为了广平王。虽然一直风言风语他的身世,先帝也有所防备,但到底是给了他该有的殊荣和体面,这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了。 广平王的性格,也是让先帝和建明帝放心戒心的最大原因。 他只知道吃喝玩乐,跟谁相处都是笑嘻嘻乐呵呵,故此,哪怕建明帝疑心病重,与手足关系淡薄,却愿意将广平王独独留在皇城。 “……这些年,我也装够了。” 广平王厌恶地看了眼桌上精致的糕点水果,“我其实不爱吃那些东西。还是风干的牦牛和炙烤的全羊最符合我的胃口。” 嘉宁长公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连日来遭遇了这么多事,已经让她晕头转向。广平王的话,更像是一把锤子,捶得她晕晕乎乎失去思考的能力。 皇兄残虐子嗣,为求长生不老修仙得道。 皇弟非我族人,而想推翻大元光复东夷。 …… 这桩桩件件,都是些什么事儿?! 广平王一步步来到嘉宁长公主跟前,微微笑说:“我四岁那年,得知自己乃东夷皇族遗孤,便开始韬光养晦。如今借了他人之手,铲除一个又一个障碍。到了今日,皇宫内外已经无人能阻拦我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 嘉宁长公主脸色惨白。 她知道风雨欲来,却还维持着一朝公主应有的气度,“纵然你与东夷里应外合,我大元的将士臣子不会把江山拱手相让。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会守住中原,不让外族染指。” “呵呵,这点皇姐放心,我已有筹谋。” 见嘉宁长公主朝他看来,广平王轻轻拍了拍手。 下一刻,一名青衫广袖的清俊男子从殿外走进。他斯斯文文地朝嘉宁行了一礼,“参见长公主。” “是你?” 嘉宁长公主霍然站了起来。 她瞪大双眼,指着来人冷笑,“本宫是该叫你何大夫,还是丹阳道人?!” 第两百零一章 图穷 广平王站在那里憨憨地笑。 只是这一次,嘉宁长公主不觉得他笑容单纯,隔着一张人皮,竟是看不穿他的最终意图。 她目光落在那黑漆漆的药丸上,“不出所料,这并非补药,而是毒药?”语毕,她立刻想到数日前中毒暴毙的建明帝,豁然开朗,厉声质问:“没猜错的话,建明帝没服毒自尽,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几乎是不用揣测,嘉宁长公主便确定了建明帝的死与他有关。 当时船舱里只有他和建明帝,除了他,还会有谁对建明帝痛下杀手? 可惜那会儿她被广平王几十年来的性格蒙蔽,怀疑了所有人都没有怀疑是他。 广平王闻言叹了下气,“是我杀的他。他非死不可。他若不死,这大元的江山又如何能落入我的手中?” “为什么?” 嘉宁长公主双手握拳,身体靠在墙壁上,才不至于晕厥在地。她不解,她疑惑,她朝广平王嘶吼:“究竟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身为皇室宗亲,却要连番做出这些腌臜之事?!究竟是为什么你告诉我!” “哎。” 广平王挪动身躯,宛如一只大腹便便的企鹅。 只是嘴巴里吐露出的话,着实让嘉宁公主的心冷成玄冰。 图谋之事即将成功,广平王徐徐说出真相:“皇姐,你可知,我年少时多羡慕你和赵翊的手足之情。同为兄弟姐妹,你却和他关系最好,从来看不见他身边的我……”说到此处,广平王语气一顿,“我知道,你那会儿嫌弃我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如赵翊有上进心,但你可知我也有我的难处?年轻气盛的少年人,谁不想一鸣惊人风光无限?我却只能将自己吃成个胖子,削弱父皇皇兄们对我的戒心。” “你说父皇对你有戒心?无稽之谈。” 嘉宁长公主拂袖道。 广平王继续说:“赵家人敏感多疑,这难道是假的吗?” “如果仅仅因为此事,你便要谋朝篡位,你也太自私了。即便江山是你来坐,也无法让张太师等人臣服!”嘉宁长公主还以为他是想当皇帝,苦口婆心地教诲,“赵禹,即便你是当皇帝的这块料,但不能服众啊!坐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即便勉强上位,又能把持多少年的朝政?前朝为何覆灭?正是因为屡换新帝,让朝局动荡,这才让太祖找到可趁之机,打下我们赵氏江山。” 她说了一连串,却惹来广平王的嗤笑。 “赵氏江山?呵。” 广平王喟然道:“皇姐啊皇姐,你想太多了。我从未想坐你们赵氏的江山,我只是……想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你失去什么了?” “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族人,失去了家乡。” “……我不懂。” 嘉宁长公主愈发糊涂。 广平王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脱下外衫,袒露胸膛。嘉宁公主赫然大惊,只见广平王那肥肥白白的胸口上,竟然有一块狰狞的狼牙刺青。 她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张了张嘴,“你……你和东夷人是什么关系?你通敌叛国,投靠东夷人了?” “不。” 广平王重新拢好衣裳,像是唠家常一样的语气,解释道:“不是投靠东夷人,而是我本就是东夷人。” 一个个爆炸信息让嘉宁长公主惊得说不出话。 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倾听广平王讲述他的身世。 大元国土面积辽阔,东南西北皆有异族蠢蠢欲动。五十年前,这东夷族便是威胁最大的一支。边疆与东夷摩擦不断,却也有经商贸易往来,当时的先帝还是王爷,在边疆戍守,威名赫赫,打得东夷人毫无还手之力,分崩离析,四处溃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东夷族虽然被打败了,但他们仍然有活动的痕迹,想要光复东夷,霸占中原。 先帝在边关有几房妾侍,其中一个小妾有孕在身,一次外出,再被发现时,孩子已经分娩,可小妾却被东夷人杀死,没了鼻息。 这个孩子理所当然是先帝的。 所有人都这么以为。 包括先帝。 但其实,这孩子是东夷人长期布下的阴谋,他们铤而走险,杀死了先帝的亲生子,用东夷皇族的遗孤冒充,赌得就是先帝舍不得扔下这个孩子。 东夷人的确赌赢了。 先帝继位后,这个孩子成为了广平王。虽然一直风言风语他的身世,先帝也有所防备,但到底是给了他该有的殊荣和体面,这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了。 广平王的性格,也是让先帝和建明帝放心戒心的最大原因。 他只知道吃喝玩乐,跟谁相处都是笑嘻嘻乐呵呵,故此,哪怕建明帝疑心病重,与手足关系淡薄,却愿意将广平王独独留在皇城。 “……这些年,我也装够了。” 广平王厌恶地看了眼桌上精致的糕点水果,“我其实不爱吃那些东西。还是风干的牦牛和炙烤的全羊最符合我的胃口。” 嘉宁长公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连日来遭遇了这么多事,已经让她晕头转向。广平王的话,更像是一把锤子,捶得她晕晕乎乎失去思考的能力。 皇兄残虐子嗣,为求长生不老修仙得道。 皇弟非我族人,而想推翻大元光复东夷。 …… 这桩桩件件,都是些什么事儿?! 广平王一步步来到嘉宁长公主跟前,微微笑说:“我四岁那年,得知自己乃东夷皇族遗孤,便开始韬光养晦。如今借了他人之手,铲除一个又一个障碍。到了今日,皇宫内外已经无人能阻拦我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 嘉宁长公主脸色惨白。 她知道风雨欲来,却还维持着一朝公主应有的气度,“纵然你与东夷里应外合,我大元的将士臣子不会把江山拱手相让。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会守住中原,不让外族染指。” “呵呵,这点皇姐放心,我已有筹谋。” 见嘉宁长公主朝他看来,广平王轻轻拍了拍手。 下一刻,一名青衫广袖的清俊男子从殿外走进。他斯斯文文地朝嘉宁行了一礼,“参见长公主。” “是你?” 嘉宁长公主霍然站了起来。 她瞪大双眼,指着来人冷笑,“本宫是该叫你何大夫,还是丹阳道人?!” 第两百零二章 匕现 “还是叫何大夫。” 何无恙立在肥胖的广平王身侧,愈发显得身姿挺拔,芝兰玉树。 人不可貌相。 这可是与傅娇道法不相上下的玄门高人。 连傅娇都几次三番着了他的道,广平王有他相助,如虎添翼。 嘉宁长公主揉了揉剧痛的额,苦笑了一声:“怎么?何大夫帮助广平王,是想投靠东夷吗?” 何无恙垂下眼帘,温声说:“我不过是和王爷有共同的敌人罢了。”他说到此处,看了眼内室,“东夷被建明帝彻底剿灭,建明帝便是广平王的死敌;而我的父亲,太医院的老何太医,盖因建明帝的一句话落得个家破人亡……长公主,曾几何时,我家无比美满幸福。可这一切,都被建明帝给毁了。” 他哀声叹息,“悬壶济世救不了我的爹娘,只有依靠玄学道法,才能为他们报仇。我不在乎做皇帝是东夷人还是大元人,只要能让建明帝死、让他最看重的东西四分五裂,我便心满意足。” “你们都是疯子。” 嘉宁长公主被气糊涂了。 她没想到,这一个个的全是些自私自利之人,丝毫不顾及其他。 登基大典的时间快到了。 何无恙对广平王道:“王爷,时不我待,恭送长公主上路。” 他语气平淡,就像随口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嘉宁长公主登时怒目而视,她厉声道:“赵禹!你大胆!” 广平王拿着黑漆漆的丹药朝她走来,那表情着实心酸无奈,“皇姐,我再最后叫你一次皇姐……你安心上路。皇兄他死的时候,是被我捏开嘴巴硬生生塞进嘴里的,轮到你,便请你自觉一些,乖乖自己吃下去,免得皇弟为难。” “无耻至极!” 嘉宁长公主咬紧牙关。 她转身想逃,可没走两步,就发现全身不能动,僵硬的像一块石头。眼珠子往身上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何无恙贴了一张古怪的黄符。 “这是……” 嘉宁长公主紧张万分。 “皇姐,这丹药入口即化,发作极快,不会让你痛苦太久。”广平王微微一笑,说着,就要把黑色丹药塞入她的口中。 千钧一发之际,寝殿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两扇虚掩的大门直接被人踹开。 只见为首之人乃昭福公主赵玉懿,她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御林军,以及等候登基大典的朝臣。 其中张太师等老臣就在其中。 他们表情憎恨义愤填膺,显然已经听见了何无恙和广平王的阴谋。 广平王先是一惊,转眼看何无恙在身边,又有恃无恐起来。他皱了皱眉,不太高兴地说:“这么多人在外面埋伏,你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何无恙神色不变。 他侧头看向寝殿窗外,已经猜到了,语气复杂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傅娇,想必这一切又出自你的擘画?” 如果傅娇出手布阵,外面即便埋伏了一万人,他们也难以发现。 话音落下,少顷,窗外传来银铃般清脆笑声。 傅娇优哉游哉地拨开人群,与傅如镝并肩出现。她摸摸下巴,说:“何无恙,你倒是聪明,可是你的聪明永远落于我之后。” 一看这架势,广平王自知中了圈套。 他转头看向嘉宁长公主,却见嘉宁长公主不复刚才的紧张,端庄的脸上是胸有成竹的镇定。 嘉宁长公主朝傅娇优雅地点了点头,“傅娇,你猜得不错,果然有人藏不住狐狸尾巴。略施小计,便能让他将一切和盘托出。”她语气一顿,又对张太师等大臣说:“广平王与何无恙意图谋朝篡位勾结东夷,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广平王愤然不已。 他眯起眼,质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扪心自问,他手脚做的很干净。为什么傅娇会在短短几日,就将对准建明帝的矛头指向了他呢? “广平王,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傅娇摇摇头,“你毒死建明帝也就罢了,偏要将他魂魄打散。如此一来,岂不就是为了防备我招魂?百密一疏,有时候手脚做的太干净,反倒成为了破绽。” 若非如此,傅娇也不会怀疑到他和何无恙。 在产生怀疑后,她立刻找到赵玉懿和嘉宁长公主等人商议。众人因为建明帝已经害怕了,对傅娇的话深信不疑。 哪怕误会了广平王,也必须做一次局,否则难以信任。 好在傅娇猜对了。 一听此话,广平王颇为无语,嘴硬道:“是这样又如何?” 张太师好歹也是广平王的老师。 他用拐杖,颤巍巍地指着广平王,痛心疾首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你罪不可赦!” 张太师一呼百应。 他身后的臣子们当即对广平王口诛笔伐,纷纷声讨,一时间宫殿里人声鼎沸如菜市场。 广平王被烦得头晕。 “都住口!”他面色铁青,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狠毒的目光恨不得将傅娇等人碎尸万段。 好不容易坚持到最后一刻,怎能功败垂成? 广平王不甘心,他也不认命。 即便失去天下人心,他也要光复他的东夷! 广平王与何无恙站在宫殿正中,丝毫没有被揭穿阴谋后的心虚。他阴沉沉地道:“谁阻止我,我就杀谁。” “是吗?” 傅娇嗤笑,目光看向他旁边的何无恙,“你有恃无恐的底气,不过是因为有何无恙在这里。可是……厌胜五鬼都不是我的对手,区区一个何无恙,你觉得能斗法斗得过我?” 何无恙沉默了一瞬,点破她说:“傅娇,不要强出头了。你和厌胜五鬼斗法伤了元气,功力大打折扣,现在与我斗法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傅娇表情微微僵住。 她没想到被何无恙看穿了本质。 但她也不慌,而是慢悠悠地反问:“怎么?你不想解开传世传身咒?” 语毕,却见何无恙轻声失笑,“傅娇,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忽悠我。什么传世传身咒,什么道法反噬……全是你诓骗我的。” 怪当时不冷静,轻信了傅娇的说辞。 想到被骗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他看向傅娇的眼神充满埋怨,“你当真觉得我很好戏弄?” 第两百零二章 匕现 “还是叫何大夫。” 何无恙立在肥胖的广平王身侧,愈发显得身姿挺拔,芝兰玉树。 人不可貌相。 这可是与傅娇道法不相上下的玄门高人。 连傅娇都几次三番着了他的道,广平王有他相助,如虎添翼。 嘉宁长公主揉了揉剧痛的额,苦笑了一声:“怎么?何大夫帮助广平王,是想投靠东夷吗?” 何无恙垂下眼帘,温声说:“我不过是和王爷有共同的敌人罢了。”他说到此处,看了眼内室,“东夷被建明帝彻底剿灭,建明帝便是广平王的死敌;而我的父亲,太医院的老何太医,盖因建明帝的一句话落得个家破人亡……长公主,曾几何时,我家无比美满幸福。可这一切,都被建明帝给毁了。” 他哀声叹息,“悬壶济世救不了我的爹娘,只有依靠玄学道法,才能为他们报仇。我不在乎做皇帝是东夷人还是大元人,只要能让建明帝死、让他最看重的东西四分五裂,我便心满意足。” “你们都是疯子。” 嘉宁长公主被气糊涂了。 她没想到,这一个个的全是些自私自利之人,丝毫不顾及其他。 登基大典的时间快到了。 何无恙对广平王道:“王爷,时不我待,恭送长公主上路。” 他语气平淡,就像随口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嘉宁长公主登时怒目而视,她厉声道:“赵禹!你大胆!” 广平王拿着黑漆漆的丹药朝她走来,那表情着实心酸无奈,“皇姐,我再最后叫你一次皇姐……你安心上路。皇兄他死的时候,是被我捏开嘴巴硬生生塞进嘴里的,轮到你,便请你自觉一些,乖乖自己吃下去,免得皇弟为难。” “无耻至极!” 嘉宁长公主咬紧牙关。 她转身想逃,可没走两步,就发现全身不能动,僵硬的像一块石头。眼珠子往身上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何无恙贴了一张古怪的黄符。 “这是……” 嘉宁长公主紧张万分。 “皇姐,这丹药入口即化,发作极快,不会让你痛苦太久。”广平王微微一笑,说着,就要把黑色丹药塞入她的口中。 千钧一发之际,寝殿门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两扇虚掩的大门直接被人踹开。 只见为首之人乃昭福公主赵玉懿,她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御林军,以及等候登基大典的朝臣。 其中张太师等老臣就在其中。 他们表情憎恨义愤填膺,显然已经听见了何无恙和广平王的阴谋。 广平王先是一惊,转眼看何无恙在身边,又有恃无恐起来。他皱了皱眉,不太高兴地说:“这么多人在外面埋伏,你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 何无恙神色不变。 他侧头看向寝殿窗外,已经猜到了,语气复杂地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傅娇,想必这一切又出自你的擘画?” 如果傅娇出手布阵,外面即便埋伏了一万人,他们也难以发现。 话音落下,少顷,窗外传来银铃般清脆笑声。 傅娇优哉游哉地拨开人群,与傅如镝并肩出现。她摸摸下巴,说:“何无恙,你倒是聪明,可是你的聪明永远落于我之后。” 一看这架势,广平王自知中了圈套。 他转头看向嘉宁长公主,却见嘉宁长公主不复刚才的紧张,端庄的脸上是胸有成竹的镇定。 嘉宁长公主朝傅娇优雅地点了点头,“傅娇,你猜得不错,果然有人藏不住狐狸尾巴。略施小计,便能让他将一切和盘托出。”她语气一顿,又对张太师等大臣说:“广平王与何无恙意图谋朝篡位勾结东夷,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广平王愤然不已。 他眯起眼,质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扪心自问,他手脚做的很干净。为什么傅娇会在短短几日,就将对准建明帝的矛头指向了他呢? “广平王,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傅娇摇摇头,“你毒死建明帝也就罢了,偏要将他魂魄打散。如此一来,岂不就是为了防备我招魂?百密一疏,有时候手脚做的太干净,反倒成为了破绽。” 若非如此,傅娇也不会怀疑到他和何无恙。 在产生怀疑后,她立刻找到赵玉懿和嘉宁长公主等人商议。众人因为建明帝已经害怕了,对傅娇的话深信不疑。 哪怕误会了广平王,也必须做一次局,否则难以信任。 好在傅娇猜对了。 一听此话,广平王颇为无语,嘴硬道:“是这样又如何?” 张太师好歹也是广平王的老师。 他用拐杖,颤巍巍地指着广平王,痛心疾首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你罪不可赦!” 张太师一呼百应。 他身后的臣子们当即对广平王口诛笔伐,纷纷声讨,一时间宫殿里人声鼎沸如菜市场。 广平王被烦得头晕。 “都住口!”他面色铁青,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狠毒的目光恨不得将傅娇等人碎尸万段。 好不容易坚持到最后一刻,怎能功败垂成? 广平王不甘心,他也不认命。 即便失去天下人心,他也要光复他的东夷! 广平王与何无恙站在宫殿正中,丝毫没有被揭穿阴谋后的心虚。他阴沉沉地道:“谁阻止我,我就杀谁。” “是吗?” 傅娇嗤笑,目光看向他旁边的何无恙,“你有恃无恐的底气,不过是因为有何无恙在这里。可是……厌胜五鬼都不是我的对手,区区一个何无恙,你觉得能斗法斗得过我?” 何无恙沉默了一瞬,点破她说:“傅娇,不要强出头了。你和厌胜五鬼斗法伤了元气,功力大打折扣,现在与我斗法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傅娇表情微微僵住。 她没想到被何无恙看穿了本质。 但她也不慌,而是慢悠悠地反问:“怎么?你不想解开传世传身咒?” 语毕,却见何无恙轻声失笑,“傅娇,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忽悠我。什么传世传身咒,什么道法反噬……全是你诓骗我的。” 怪当时不冷静,轻信了傅娇的说辞。 想到被骗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他看向傅娇的眼神充满埋怨,“你当真觉得我很好戏弄?” 第两百零三章 东夷 何无恙这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他目光紧紧锁住傅娇,突然道:“我的一身功法来历蹊跷,傅娇,你又何尝不是?对了,你应该一直隐瞒着傅如镝?” 傅如镝在傅娇身边,永远是默默支持的角色。 在没有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冷酷寡言的性子不会让他多说一个字。 此时也是如此。 忽而被何无恙提起,他不得不转头看向傅娇。 傅娇心头闪过一丝丝不淡定。 她冷冷勾唇,问:“我能有什么瞒着他?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 何无恙仰起头,发出一连串笑。他笑够了,才缓缓开口:“多亏了厌胜五鬼,不然我还想不到那块儿。” 广平王这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问:“哦?想到哪块儿?” “王爷,你有所不知,像傅娇这样的年纪断然是学不会这一身高深的功法。我能做到当今玄门第一人,是因为师父押上全身性命将功力渡给我了;而傅娇……她大抵是夺舍。” “夺舍?” 广平王与他一唱一和的,眼珠子滴溜溜往傅如镝身上转悠,“怎么说?” 何无恙当即解释了夺舍的含义。 一个人强占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冒充后者,在世上继续存活。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傅娇,掷地有声地说:“一般被夺舍的人,性格和习惯有着巨大差异,表现出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而傅娇,众所周知,是在她被梁冰龚洪峰绑架之后性情大变的。那一晚,曾经懦弱卑怯的傅家庶女……就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 “你——” 傅娇还未来得及辩驳,何无恙就用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你敢当着苍天大地发誓,当着傅如镝面,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就是傅家曾经那懦弱无能病恹恹的四小姐!” “是他的妹妹,是他的亲人?!” “你敢起誓吗?若有虚假,你会和傅如镝分开,永生不见。” “傅娇,你敢吗?” 傅娇怔愣在当场。 她侧目去看傅如镝,傅如镝也看着她。 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可傅娇犹豫摇摆态度,已经让傅如镝明白了一切。 眼见如此,何无恙更肆无忌惮地猖狂大笑。 他得不到的,也不要别人得到。 本着这样自私的想法,何无恙又继续添油加醋,阴森森地说:“你根本就不是傅娇,你是一个外来的、不知男女年纪的……怪物。”他抬手指着傅娇,“你这怪物来到大元,夺舍原本的傅家四小姐,怕不是有比广平王更深的阴谋。” 听到这话傅娇气坏了!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辩驳:“呸!你放什么厥词?!我乃浮心界第一玄师,二八年华人间绝色,你才是怪物,你全家都是怪物!还有,姑奶奶来这里是为了积攒功德,才没有什么阴谋!” “哦?是吗?我们怎么知道你话中真假?” “我积攒完功德就会离开,回到原本的浮心界。还需要什么真假?!你怕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傅娇气歪了嘴。 何无恙却还在激怒她,“离开?你离开了,原本被你杀掉的傅家四小姐还会回来吗?” “谁说我杀了她?我来时她已经被梁冰龚洪峰吓死了……” “好了,莫说了。” 傅如镝轻轻抬手,掩住傅娇的嘴。 看到他黑白分明澄澈清明的双眼,傅娇被何无恙激怒的鬼火瞬间熄灭。 她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说了多不该说的话。 她不敢去看傅如镝眼,慌乱低头,“哥哥,我……” “我相信你。” 傅如镝只说了这四个字。 眼下,最该处理的是何无恙和广平王,至于傅娇是不是真的傅娇……这难道不是早就怀疑过吗?她顶着的皮囊也好,是伪装也罢,他认定的只是她这个人,而不是身份和外貌。 “对!” 赵玉懿这时也站了出来,坚定不移地说:“我相信你。” 她挑眉,朝着何无恙“啐”了一口:“管她是傅娇还是王娇李娇,我只认定她这个朋友。你说从前那傅家四小姐唯唯诺诺,那般的人,也入不了我赵玉懿的眼。” “昭福公主言之有理。” “事到如今,他们才是敌人。” “我们的关系,不是凭你们几句话就能分散的。” 朝臣中,不少人站在傅娇这边。张太师更是深深受过傅娇的恩惠,他只要一开口帮傅娇说话,再也没有人敢怀疑傅娇来历不明。 眼看群情激奋,广平王已经坐不住了。 他侧目,对何无恙咬牙道:“你还和他们废话什么?全杀了!全杀了!”说着,他还指着傅娇,“特别是这个小妖女!不能留!你再喜欢……都不能留!” 何无恙无言以对。 广平王大喊大叫。 恰时,拥挤的人群被人猛地推开,但见一袭紫金华服的赵灏冲了出来。他泪流满面,望着广平王的眼神充满哀伤:“父王,你……你……” “赵灏怎么来了?谁告诉他的!” 傅娇大惊失色。 因为怀疑广平王,她和赵玉懿傅如镝等人都说好了,今日登基大典事变,务必瞒着赵灏。 “不是我……” 赵玉懿连连摆手。 经历过建明帝的事,赵玉懿深知父亲形象的坍塌会让人有多心碎。因此,他们不约而同地瞒住了赵灏,按理说,这个时候赵灏应该在王府睡觉。 “是我不好。” 大殿中,响起雁姬幽幽哀怨的声音。 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向傅娇解释:“赵灏他醒了就要找你们,我说了许多借口都拦不住,反而让他觉得我行为古怪。去了府衙一问司南,才知道你们都来了宫中……” 赵灏只是心大。 不是个傻子。 他闯入皇宫,在宫殿外偷听到来龙去脉,震惊又难过。特别是看到父王还在执迷不悟,还想打打杀杀,他整个人仿佛被浸泡在冰水里。 “父王,你收手。” 赵灏垂下头,还想规劝他。 一听这话,广平王立刻大骂他废物,咬牙切齿,“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也是东夷人!以前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知道了,更应该和我站在一块,杀光这些可恶的大元人!” “父王……” 赵灏流泪不止。 广平王看着唯一的儿子,终究是心疼的。他招了招手,轻言细语地说:“好孩子,来我这里,我们一起推翻大元,光复东夷。” 第两百零三章 东夷 何无恙这时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他目光紧紧锁住傅娇,突然道:“我的一身功法来历蹊跷,傅娇,你又何尝不是?对了,你应该一直隐瞒着傅如镝?” 傅如镝在傅娇身边,永远是默默支持的角色。 在没有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冷酷寡言的性子不会让他多说一个字。 此时也是如此。 忽而被何无恙提起,他不得不转头看向傅娇。 傅娇心头闪过一丝丝不淡定。 她冷冷勾唇,问:“我能有什么瞒着他?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 何无恙仰起头,发出一连串笑。他笑够了,才缓缓开口:“多亏了厌胜五鬼,不然我还想不到那块儿。” 广平王这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问:“哦?想到哪块儿?” “王爷,你有所不知,像傅娇这样的年纪断然是学不会这一身高深的功法。我能做到当今玄门第一人,是因为师父押上全身性命将功力渡给我了;而傅娇……她大抵是夺舍。” “夺舍?” 广平王与他一唱一和的,眼珠子滴溜溜往傅如镝身上转悠,“怎么说?” 何无恙当即解释了夺舍的含义。 一个人强占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冒充后者,在世上继续存活。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傅娇,掷地有声地说:“一般被夺舍的人,性格和习惯有着巨大差异,表现出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而傅娇,众所周知,是在她被梁冰龚洪峰绑架之后性情大变的。那一晚,曾经懦弱卑怯的傅家庶女……就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 “你——” 傅娇还未来得及辩驳,何无恙就用更大的音量吼了回去,“你敢当着苍天大地发誓,当着傅如镝面,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就是傅家曾经那懦弱无能病恹恹的四小姐!” “是他的妹妹,是他的亲人?!” “你敢起誓吗?若有虚假,你会和傅如镝分开,永生不见。” “傅娇,你敢吗?” 傅娇怔愣在当场。 她侧目去看傅如镝,傅如镝也看着她。 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可傅娇犹豫摇摆态度,已经让傅如镝明白了一切。 眼见如此,何无恙更肆无忌惮地猖狂大笑。 他得不到的,也不要别人得到。 本着这样自私的想法,何无恙又继续添油加醋,阴森森地说:“你根本就不是傅娇,你是一个外来的、不知男女年纪的……怪物。”他抬手指着傅娇,“你这怪物来到大元,夺舍原本的傅家四小姐,怕不是有比广平王更深的阴谋。” 听到这话傅娇气坏了!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辩驳:“呸!你放什么厥词?!我乃浮心界第一玄师,二八年华人间绝色,你才是怪物,你全家都是怪物!还有,姑奶奶来这里是为了积攒功德,才没有什么阴谋!” “哦?是吗?我们怎么知道你话中真假?” “我积攒完功德就会离开,回到原本的浮心界。还需要什么真假?!你怕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傅娇气歪了嘴。 何无恙却还在激怒她,“离开?你离开了,原本被你杀掉的傅家四小姐还会回来吗?” “谁说我杀了她?我来时她已经被梁冰龚洪峰吓死了……” “好了,莫说了。” 傅如镝轻轻抬手,掩住傅娇的嘴。 看到他黑白分明澄澈清明的双眼,傅娇被何无恙激怒的鬼火瞬间熄灭。 她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说了多不该说的话。 她不敢去看傅如镝眼,慌乱低头,“哥哥,我……” “我相信你。” 傅如镝只说了这四个字。 眼下,最该处理的是何无恙和广平王,至于傅娇是不是真的傅娇……这难道不是早就怀疑过吗?她顶着的皮囊也好,是伪装也罢,他认定的只是她这个人,而不是身份和外貌。 “对!” 赵玉懿这时也站了出来,坚定不移地说:“我相信你。” 她挑眉,朝着何无恙“啐”了一口:“管她是傅娇还是王娇李娇,我只认定她这个朋友。你说从前那傅家四小姐唯唯诺诺,那般的人,也入不了我赵玉懿的眼。” “昭福公主言之有理。” “事到如今,他们才是敌人。” “我们的关系,不是凭你们几句话就能分散的。” 朝臣中,不少人站在傅娇这边。张太师更是深深受过傅娇的恩惠,他只要一开口帮傅娇说话,再也没有人敢怀疑傅娇来历不明。 眼看群情激奋,广平王已经坐不住了。 他侧目,对何无恙咬牙道:“你还和他们废话什么?全杀了!全杀了!”说着,他还指着傅娇,“特别是这个小妖女!不能留!你再喜欢……都不能留!” 何无恙无言以对。 广平王大喊大叫。 恰时,拥挤的人群被人猛地推开,但见一袭紫金华服的赵灏冲了出来。他泪流满面,望着广平王的眼神充满哀伤:“父王,你……你……” “赵灏怎么来了?谁告诉他的!” 傅娇大惊失色。 因为怀疑广平王,她和赵玉懿傅如镝等人都说好了,今日登基大典事变,务必瞒着赵灏。 “不是我……” 赵玉懿连连摆手。 经历过建明帝的事,赵玉懿深知父亲形象的坍塌会让人有多心碎。因此,他们不约而同地瞒住了赵灏,按理说,这个时候赵灏应该在王府睡觉。 “是我不好。” 大殿中,响起雁姬幽幽哀怨的声音。 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向傅娇解释:“赵灏他醒了就要找你们,我说了许多借口都拦不住,反而让他觉得我行为古怪。去了府衙一问司南,才知道你们都来了宫中……” 赵灏只是心大。 不是个傻子。 他闯入皇宫,在宫殿外偷听到来龙去脉,震惊又难过。特别是看到父王还在执迷不悟,还想打打杀杀,他整个人仿佛被浸泡在冰水里。 “父王,你收手。” 赵灏垂下头,还想规劝他。 一听这话,广平王立刻大骂他废物,咬牙切齿,“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也是东夷人!以前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知道了,更应该和我站在一块,杀光这些可恶的大元人!” “父王……” 赵灏流泪不止。 广平王看着唯一的儿子,终究是心疼的。他招了招手,轻言细语地说:“好孩子,来我这里,我们一起推翻大元,光复东夷。” 第两百零四章 住手 赵灏没有靠近。 反倒是不住地后退。 他看向广平王的眼神,与曾经的赵玉懿一样,充满了失望和防备。 广平王被他眼神刺到,心肠瞬间坚硬。 他对何无恙道:“事已至此,你还在等什么?” 环目四顾,他们二人被包围在寝殿中。除了放手一搏,别无他法。 何无恙面沉如水。 他也知道,今日不杀出一条血路,之后就再难相与了。胜,则可以拥有一切;败,则身死道消。 何无恙周身法力萦绕,指尖符箓蓄势待发,隐约还有雷电的光纹。 见得这一幕,傅娇立刻大声道:“你们全都退出去!” “傅娇,你能否应付?!” 傅如镝也知道他们玄门人斗法,他们这些普通人干涉不了。他担忧地看向她,傅娇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哥哥,我有好多话与你说……此间事了,我对你再无隐瞒。好不好?” “我都知道。” 傅如镝帮助不了什么。 他只能定定地看她一眼,给她足够的默契与支持,“不管你是谁,我……”他语气一顿,鼓足勇气无比艰难地吐露心声,“我对你的感情,绝不改变。” 傅娇心头怦然。 她还想追问是什么感情,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时候。 三两下将大殿上的众人驱散,傅娇转头与何无恙迎战。 即便之前和厌胜五鬼斗法元气大伤,但要处置何无恙,她一定能做到。 傅娇追求速战速决。 但何无恙这次也使出了看家本事,他手中的符箓化作一道绿色光幕,下一秒,便深深嵌入了地砖,只听“喀嚓”巨响,地面蜿蜒出一道裂缝。 何无恙一边念咒一边投入大量符箓,瞬时间天地变色,乌云涌动。 “鬼门,开——” 何无恙刺出一滴心头血,往裂隙中掐诀浇灌。 傅娇暗道不妙。 只见,一头煞气冲天的黑影从地面裂缝若隐若现,扭曲狰狞,发出摄人心魄的嘶吼声。 “这是什么?” 寝殿外围观的人惊呆了。 张太师一把年纪,更是差些被嚎啕的阴风给吹翻在地。 “是鬼……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全是鬼!!!” 人群中,不知是谁这么吼了一句。 傅如镝等人仔细一看,果不其然,何无恙竟然从地面裂隙里召唤出了大量厉鬼。这么多厉鬼降临人间,傅娇神色也凝重起来。 她道:“何无恙,你这是损人不利己。” 何无恙取了一滴心头血,面如金纸,憔悴至极,好似下一刻就要死掉,“傅娇,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破罐子破摔。只要这次斗法赢了你,你……你就是我的人。” 傅娇轻轻摇头。 她没有说话,盯着那不断爬出厉鬼的裂隙,起手,画符,诛邪,重复机械地灭杀缝隙里源源不断出来的鬼魂。 她知道何无恙在消耗她,可她不能让这些厉鬼为患人间。 赵玉懿等人看得心惊胆战,“傅娇,你一个人能行吗?” 可是除了傅娇,这世上又有谁还能与何无恙一战? 赵灏犹豫片刻,唤来雁姬,“你要去帮她吗?” 雁姬愁眉紧锁。 她道:“那些鬼太多了,我怕有漏网之鱼,会伤着你。” “没事的。”赵灏情绪低落,却还勉强对雁姬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的,别忘了,我可是你心中无所不能的‘宋郎’。” “那好。” 雁姬放心不下地又多看了他一眼。 她飘出几步,又转过身,终究是轻轻开口:“你不是宋郎。你是赵灏。” …… 一只强大的厉鬼冲出了空间裂缝。 在其身后,有密密麻麻的厉鬼尾随其后,接二连三从空间裂缝中涌出来。厉鬼们生在阳间,对阳间的一切充满眷恋,重新回到阳间,不再受苦受罚,显得极其激动。任何想要阻挡它们留恋人间的东西,厉鬼们会毫不留情撕碎。 即便有雁姬帮忙,可渐渐的,傅娇体力不支。 何无恙也到了强弩之末,却还在对着她咳血惨笑,“傅娇,我用命来赌这一局,我会……胜。” “那就比比谁命硬。” 傅娇还有心情讥嘲。 两人都在苦苦支撑。 赵灏担心雁姬,凑过来看了片刻,焦灼道:“怎样?胜算大吗?” 雁姬抽空,朝他摇了摇头。随即又继续帮傅娇阻止这些厉鬼现身。 她自己也是厉鬼。 因此,法力的作用微乎其微。 只不过到了这种时候,能帮上忙已经不错了。 赵灏立在大殿外,眸光闪动。旋即,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迈开腿,冲到了广平王身边。 “父王!” 他亮出手中一柄长剑。 广平王本来袖手旁边观战。这会儿见赵灏持剑奔来,后退两步,疾言厉色地呵斥道:“混账东西,你想弑父不成?!” 赵灏闻言,惨然一笑。 他问:“难道在父王心中,孩儿是这样无情无义之人吗?纵然你的做法千万般不好,可我……可我也不敢对你刀剑相向。”说到此处,他举剑抵住自己咽喉,生生压出了鲜血,“父王,若你还想要儿子这条命,便让何无恙住手!” 广平王大惊失色。 他万万没想到赵灏会拿自己的性命做威胁。 他皱紧了眉,故作无所谓,“蠢货!当真是个蠢货!本王这些年是装疯卖傻,你却是真傻!为了大元人,你值得这样做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孩儿今日所做的,只是自己觉得应该做。” “蠢货!” “父王当真不阻止吗?” “就凭你!不可能……不可能!”广平王声嘶力竭。这时他苦苦筹谋几十年的,怎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他不认命,不服输! 赵灏深深被伤到了。 他泪流满面。 “好,既如此,我与父王的父子情分,今日该了断了。”眼看傅娇和雁姬难以支撑,他一狠心,只听“噗嗤”一声,割断了自己的脖颈。 “世子!” “赵灏!” 几乎所有人都目睹了这决绝血腥的一幕。 广平王更是没想到向来胆小、好逸恶劳的儿子,会有如此果断决绝的一面。他失声惊呼,箭步冲了过去,将奄奄一息的赵灏搂在怀里,双手想要捂住他脖子上的剑上,鲜血却从指缝里喷涌而出。 赵灏面如金纸,几息之间,便要死去。 广平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肥胖的身躯哭到颤抖,“蠢儿子!你这蠢儿子!与父王享福有什么不好,偏偏要掺和进来,你……你……” 他扭头,朝与傅娇斗法的何无恙奋力大喊:“都住手!过来救我儿子!” 第两百零四章 住手 赵灏没有靠近。 反倒是不住地后退。 他看向广平王的眼神,与曾经的赵玉懿一样,充满了失望和防备。 广平王被他眼神刺到,心肠瞬间坚硬。 他对何无恙道:“事已至此,你还在等什么?” 环目四顾,他们二人被包围在寝殿中。除了放手一搏,别无他法。 何无恙面沉如水。 他也知道,今日不杀出一条血路,之后就再难相与了。胜,则可以拥有一切;败,则身死道消。 何无恙周身法力萦绕,指尖符箓蓄势待发,隐约还有雷电的光纹。 见得这一幕,傅娇立刻大声道:“你们全都退出去!” “傅娇,你能否应付?!” 傅如镝也知道他们玄门人斗法,他们这些普通人干涉不了。他担忧地看向她,傅娇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哥哥,我有好多话与你说……此间事了,我对你再无隐瞒。好不好?” “我都知道。” 傅如镝帮助不了什么。 他只能定定地看她一眼,给她足够的默契与支持,“不管你是谁,我……”他语气一顿,鼓足勇气无比艰难地吐露心声,“我对你的感情,绝不改变。” 傅娇心头怦然。 她还想追问是什么感情,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也不是时候。 三两下将大殿上的众人驱散,傅娇转头与何无恙迎战。 即便之前和厌胜五鬼斗法元气大伤,但要处置何无恙,她一定能做到。 傅娇追求速战速决。 但何无恙这次也使出了看家本事,他手中的符箓化作一道绿色光幕,下一秒,便深深嵌入了地砖,只听“喀嚓”巨响,地面蜿蜒出一道裂缝。 何无恙一边念咒一边投入大量符箓,瞬时间天地变色,乌云涌动。 “鬼门,开——” 何无恙刺出一滴心头血,往裂隙中掐诀浇灌。 傅娇暗道不妙。 只见,一头煞气冲天的黑影从地面裂缝若隐若现,扭曲狰狞,发出摄人心魄的嘶吼声。 “这是什么?” 寝殿外围观的人惊呆了。 张太师一把年纪,更是差些被嚎啕的阴风给吹翻在地。 “是鬼……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全是鬼!!!” 人群中,不知是谁这么吼了一句。 傅如镝等人仔细一看,果不其然,何无恙竟然从地面裂隙里召唤出了大量厉鬼。这么多厉鬼降临人间,傅娇神色也凝重起来。 她道:“何无恙,你这是损人不利己。” 何无恙取了一滴心头血,面如金纸,憔悴至极,好似下一刻就要死掉,“傅娇,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破罐子破摔。只要这次斗法赢了你,你……你就是我的人。” 傅娇轻轻摇头。 她没有说话,盯着那不断爬出厉鬼的裂隙,起手,画符,诛邪,重复机械地灭杀缝隙里源源不断出来的鬼魂。 她知道何无恙在消耗她,可她不能让这些厉鬼为患人间。 赵玉懿等人看得心惊胆战,“傅娇,你一个人能行吗?” 可是除了傅娇,这世上又有谁还能与何无恙一战? 赵灏犹豫片刻,唤来雁姬,“你要去帮她吗?” 雁姬愁眉紧锁。 她道:“那些鬼太多了,我怕有漏网之鱼,会伤着你。” “没事的。”赵灏情绪低落,却还勉强对雁姬挤出一个微笑,“我没事的,别忘了,我可是你心中无所不能的‘宋郎’。” “那好。” 雁姬放心不下地又多看了他一眼。 她飘出几步,又转过身,终究是轻轻开口:“你不是宋郎。你是赵灏。” …… 一只强大的厉鬼冲出了空间裂缝。 在其身后,有密密麻麻的厉鬼尾随其后,接二连三从空间裂缝中涌出来。厉鬼们生在阳间,对阳间的一切充满眷恋,重新回到阳间,不再受苦受罚,显得极其激动。任何想要阻挡它们留恋人间的东西,厉鬼们会毫不留情撕碎。 即便有雁姬帮忙,可渐渐的,傅娇体力不支。 何无恙也到了强弩之末,却还在对着她咳血惨笑,“傅娇,我用命来赌这一局,我会……胜。” “那就比比谁命硬。” 傅娇还有心情讥嘲。 两人都在苦苦支撑。 赵灏担心雁姬,凑过来看了片刻,焦灼道:“怎样?胜算大吗?” 雁姬抽空,朝他摇了摇头。随即又继续帮傅娇阻止这些厉鬼现身。 她自己也是厉鬼。 因此,法力的作用微乎其微。 只不过到了这种时候,能帮上忙已经不错了。 赵灏立在大殿外,眸光闪动。旋即,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迈开腿,冲到了广平王身边。 “父王!” 他亮出手中一柄长剑。 广平王本来袖手旁边观战。这会儿见赵灏持剑奔来,后退两步,疾言厉色地呵斥道:“混账东西,你想弑父不成?!” 赵灏闻言,惨然一笑。 他问:“难道在父王心中,孩儿是这样无情无义之人吗?纵然你的做法千万般不好,可我……可我也不敢对你刀剑相向。”说到此处,他举剑抵住自己咽喉,生生压出了鲜血,“父王,若你还想要儿子这条命,便让何无恙住手!” 广平王大惊失色。 他万万没想到赵灏会拿自己的性命做威胁。 他皱紧了眉,故作无所谓,“蠢货!当真是个蠢货!本王这些年是装疯卖傻,你却是真傻!为了大元人,你值得这样做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孩儿今日所做的,只是自己觉得应该做。” “蠢货!” “父王当真不阻止吗?” “就凭你!不可能……不可能!”广平王声嘶力竭。这时他苦苦筹谋几十年的,怎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他不认命,不服输! 赵灏深深被伤到了。 他泪流满面。 “好,既如此,我与父王的父子情分,今日该了断了。”眼看傅娇和雁姬难以支撑,他一狠心,只听“噗嗤”一声,割断了自己的脖颈。 “世子!” “赵灏!” 几乎所有人都目睹了这决绝血腥的一幕。 广平王更是没想到向来胆小、好逸恶劳的儿子,会有如此果断决绝的一面。他失声惊呼,箭步冲了过去,将奄奄一息的赵灏搂在怀里,双手想要捂住他脖子上的剑上,鲜血却从指缝里喷涌而出。 赵灏面如金纸,几息之间,便要死去。 广平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肥胖的身躯哭到颤抖,“蠢儿子!你这蠢儿子!与父王享福有什么不好,偏偏要掺和进来,你……你……” 他扭头,朝与傅娇斗法的何无恙奋力大喊:“都住手!过来救我儿子!” 第两百零五章 结束 广平王哭天抢地的呼喊,让傅娇和何无恙同时注意到那边。 雁姬一看,心神剧荡。 她再也不管什么厉鬼裂隙了,也不管傅娇何无恙,跌跌撞撞跑了过去,一探赵灏的鼻息,本就苍白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赵灏要死了。 几乎是立刻,雁姬毫不迟疑地伸出鬼爪,掏进了自己的心窝。 寻常人是看不见雁姬的。 惟独快死掉的赵灏,被这一幕吓到了。他虚弱地朝雁姬伸手,可广平王却以为他想握住自己的手,“怎么了儿子?怎么了?!” 赵灏不解地看向雁姬,雁姬却一语不发,沉默地从胸腔中扯出了一颗白白透明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每说一个字,就呕一口血。 雁姬眼睛酸酸涩涩,可她死了太久,已经无法流泪了。 她低声道:“五百年的厉鬼,会多出魂脉。我将魂脉给你,你就可以躲开鬼差,多活一会儿了。”只要多那么一时半刻,等来傅娇救他,他就可以继续开开心心的活在世上。 “那你呢?” 赵灏眼角滑落泪水。 雁姬伸手,想为他擦掉眼泪,却连这个都做不到。 她说:“没有我了……本来,我跟你相处这么久就是一个错误。” 这些日子,她终于明白,宋郎和赵灏是两个人。 宋郎已经在五百年前辜负她死掉了。 可赵灏,却在五百年后带她翠微湖泛舟、阳春园赏花,他对她一开始的害怕畏惧,到后面的真诚相待,她都感觉出来了。 赵灏哽咽,“雁姬,说好的殉情……我愿意和你殉情……” “可我不想和你殉情了。” 雁姬微微一笑,“赵灏,我早就该在五百年前死掉。如今,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活下来。” 五百年的厉鬼失去了魂脉,就像人失去了心脏。 雁姬逐渐变得缥缈透明。 纵然傅娇察觉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一时间分身乏术,也难以阻止。她只能哭着大喊:“雁姬!雁姬!我还没有给你找到投胎转世的方法,你不能消失!” 雁姬听到傅娇的声音,用最后的力气回眸。 她冷淡的脸色终于多出人类温暖的表情,笑着说:“傅娇,我的愿望从来都不是投胎转世,望你,能救下赵灏,让他好好的活在世上……如此,我的心愿便圆满了。” “雁姬!” 傅娇和赵灏留不住一个没有魂脉的女鬼。 赵灏体内有魂脉,止住了脖子上的鲜血。 瞬间,黑沉沉的乌云消散,灿烂霞色从云层中投下万道金光,天地一片祥和。 “怎么回事?” 何无恙愕然。 他眼睁睁发现自己的心头血失去作用,那释放厉鬼的缝隙竟然在慢慢缩小、愈合。 而傅娇这时却明白了。 她沐浴在功德金光之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正因为最后答应了雁姬的请求,算是完成她最后的心愿,无意间触发金光,收获了最后一笔功德。 她来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积攒功德,让自己变强,成为浮心界毋庸置疑的第一玄师。 没曾想,是雁姬的消亡成就了她。 被厌胜五鬼和何无恙消耗的功力,转身间被功德金光补足充盈,她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终于拥有了与鬼神沟通的能力。雁姬给予她的最后一笔功德,让她成为了真正强大的玄师,连通鬼神,召唤金仙。 傅娇闭上眼,双手掐诀。 “吾知汝姓,吾知汝名。奉玉清真王敕命,九天雷祖大帝律令,敕召地府神君,清除人间妖鬼……” 话音甫落,何无恙几乎耗费全身性命才打开的鬼门,瞬间合拢。 他来不及惊讶,便见缝隙之上,出现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 “谁在叫我们?” “是你?” 黑白无常看向何无恙,又摇摇头,对傅娇说:“是你。你身上的金光功德都要溢出来了。当今世上能修炼到这个地步的,诸天世界也不足十人。” 傅娇勉强维持着镇定。 她抬手一指何无恙,“鬼神大人,我要状告此人,身为玄师却助纣为虐,释放地府厉鬼作乱人间。” 既是鬼神,他们一眼就知晓情况。 黑白无常授意,牛头马面立刻掏出锁链,往何无恙身上一套,“哼!区区术士也敢行这等邪术,跟我们去地府好好审判审判!” 何无恙不敢反抗。 他甚至都不明白,傅娇为什么突然就能召唤鬼神了。 能做到与鬼神沟通,这样的实力,纵然他耗尽所有心头血,也伤不了她分毫。如此,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他闭了闭眼,彻底认命了。 傅娇又指着重伤的赵灏,希望黑白无常网开一面,“他阳寿未尽,是受了妖道影响才会如此,还望鬼神大人通融一二。” 白无常淡淡瞥了眼赵灏,“哦,他好着呢。有魂脉护体,非但死不了,估计还会益寿延年。” “如此就好。” 傅娇松了口气。 黑无常这时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什么五百年的厉鬼,竟然舍得消耗自己的魂脉。”白无常猜测说:“大概是作恶多端,怕到了地府遭受酷刑,提前做点好事。” “谁知道呢。” “……” 几个鬼神唠唠叨叨,确定周围再无漏网之鱼的厉鬼,便将何无恙给拘去了地府受审。 何无恙心如死灰。 他转头,留恋不舍地看向傅娇,也不是为自己辩解,只轻声道:“你可知我父母为什么给我取名‘无恙’?” “为什么?” “医者不自医,他们希望我一生平安,无病无恙。” “嗯。” 傅娇态度冷淡。 看她这模样,何无恙是知道真的没有半分机会了。他低头苦笑了一下,到底是将有些话藏在了心底。 他为自己父母报仇,何错之有? 只可惜,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身实力不足以拯救他的父母。说来说去,终究是今生缘浅,无论是和父母的亲情缘分,还是朋友缘分,抑或情爱的缘分,都太浅了。 来世…… 也没有来世了。 何无恙摇摇头,拖着沉重的锁链枷锁,一步步与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走入地府。 第两百零五章 结束 广平王哭天抢地的呼喊,让傅娇和何无恙同时注意到那边。 雁姬一看,心神剧荡。 她再也不管什么厉鬼裂隙了,也不管傅娇何无恙,跌跌撞撞跑了过去,一探赵灏的鼻息,本就苍白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赵灏要死了。 几乎是立刻,雁姬毫不迟疑地伸出鬼爪,掏进了自己的心窝。 寻常人是看不见雁姬的。 惟独快死掉的赵灏,被这一幕吓到了。他虚弱地朝雁姬伸手,可广平王却以为他想握住自己的手,“怎么了儿子?怎么了?!” 赵灏不解地看向雁姬,雁姬却一语不发,沉默地从胸腔中扯出了一颗白白透明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每说一个字,就呕一口血。 雁姬眼睛酸酸涩涩,可她死了太久,已经无法流泪了。 她低声道:“五百年的厉鬼,会多出魂脉。我将魂脉给你,你就可以躲开鬼差,多活一会儿了。”只要多那么一时半刻,等来傅娇救他,他就可以继续开开心心的活在世上。 “那你呢?” 赵灏眼角滑落泪水。 雁姬伸手,想为他擦掉眼泪,却连这个都做不到。 她说:“没有我了……本来,我跟你相处这么久就是一个错误。” 这些日子,她终于明白,宋郎和赵灏是两个人。 宋郎已经在五百年前辜负她死掉了。 可赵灏,却在五百年后带她翠微湖泛舟、阳春园赏花,他对她一开始的害怕畏惧,到后面的真诚相待,她都感觉出来了。 赵灏哽咽,“雁姬,说好的殉情……我愿意和你殉情……” “可我不想和你殉情了。” 雁姬微微一笑,“赵灏,我早就该在五百年前死掉。如今,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活下来。” 五百年的厉鬼失去了魂脉,就像人失去了心脏。 雁姬逐渐变得缥缈透明。 纵然傅娇察觉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一时间分身乏术,也难以阻止。她只能哭着大喊:“雁姬!雁姬!我还没有给你找到投胎转世的方法,你不能消失!” 雁姬听到傅娇的声音,用最后的力气回眸。 她冷淡的脸色终于多出人类温暖的表情,笑着说:“傅娇,我的愿望从来都不是投胎转世,望你,能救下赵灏,让他好好的活在世上……如此,我的心愿便圆满了。” “雁姬!” 傅娇和赵灏留不住一个没有魂脉的女鬼。 赵灏体内有魂脉,止住了脖子上的鲜血。 瞬间,黑沉沉的乌云消散,灿烂霞色从云层中投下万道金光,天地一片祥和。 “怎么回事?” 何无恙愕然。 他眼睁睁发现自己的心头血失去作用,那释放厉鬼的缝隙竟然在慢慢缩小、愈合。 而傅娇这时却明白了。 她沐浴在功德金光之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正因为最后答应了雁姬的请求,算是完成她最后的心愿,无意间触发金光,收获了最后一笔功德。 她来这个世界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积攒功德,让自己变强,成为浮心界毋庸置疑的第一玄师。 没曾想,是雁姬的消亡成就了她。 被厌胜五鬼和何无恙消耗的功力,转身间被功德金光补足充盈,她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终于拥有了与鬼神沟通的能力。雁姬给予她的最后一笔功德,让她成为了真正强大的玄师,连通鬼神,召唤金仙。 傅娇闭上眼,双手掐诀。 “吾知汝姓,吾知汝名。奉玉清真王敕命,九天雷祖大帝律令,敕召地府神君,清除人间妖鬼……” 话音甫落,何无恙几乎耗费全身性命才打开的鬼门,瞬间合拢。 他来不及惊讶,便见缝隙之上,出现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 “谁在叫我们?” “是你?” 黑白无常看向何无恙,又摇摇头,对傅娇说:“是你。你身上的金光功德都要溢出来了。当今世上能修炼到这个地步的,诸天世界也不足十人。” 傅娇勉强维持着镇定。 她抬手一指何无恙,“鬼神大人,我要状告此人,身为玄师却助纣为虐,释放地府厉鬼作乱人间。” 既是鬼神,他们一眼就知晓情况。 黑白无常授意,牛头马面立刻掏出锁链,往何无恙身上一套,“哼!区区术士也敢行这等邪术,跟我们去地府好好审判审判!” 何无恙不敢反抗。 他甚至都不明白,傅娇为什么突然就能召唤鬼神了。 能做到与鬼神沟通,这样的实力,纵然他耗尽所有心头血,也伤不了她分毫。如此,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他闭了闭眼,彻底认命了。 傅娇又指着重伤的赵灏,希望黑白无常网开一面,“他阳寿未尽,是受了妖道影响才会如此,还望鬼神大人通融一二。” 白无常淡淡瞥了眼赵灏,“哦,他好着呢。有魂脉护体,非但死不了,估计还会益寿延年。” “如此就好。” 傅娇松了口气。 黑无常这时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什么五百年的厉鬼,竟然舍得消耗自己的魂脉。”白无常猜测说:“大概是作恶多端,怕到了地府遭受酷刑,提前做点好事。” “谁知道呢。” “……” 几个鬼神唠唠叨叨,确定周围再无漏网之鱼的厉鬼,便将何无恙给拘去了地府受审。 何无恙心如死灰。 他转头,留恋不舍地看向傅娇,也不是为自己辩解,只轻声道:“你可知我父母为什么给我取名‘无恙’?” “为什么?” “医者不自医,他们希望我一生平安,无病无恙。” “嗯。” 傅娇态度冷淡。 看她这模样,何无恙是知道真的没有半分机会了。他低头苦笑了一下,到底是将有些话藏在了心底。 他为自己父母报仇,何错之有? 只可惜,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身实力不足以拯救他的父母。说来说去,终究是今生缘浅,无论是和父母的亲情缘分,还是朋友缘分,抑或情爱的缘分,都太浅了。 来世…… 也没有来世了。 何无恙摇摇头,拖着沉重的锁链枷锁,一步步与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走入地府。 第两百零六章 开始 一夜过去。 天已破晓,晨光熹微。 何无恙制造的厉鬼裂缝在朝阳紫气的照耀下,最终消失在视野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若非亲眼目睹,谁也不敢相信,经历了如此恐怖诡异的事情。 所有人精神也高度紧张,丝毫不敢松懈。 何无恙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倒地不起,成了一具毫无外伤的尸体。 他的去世,让广平王再无任何倚仗,只能束手就擒。 傅娇没有让雁姬失望。 她很快治好了赵灏。 自刎那么重的伤,几乎砍断一半的脖子,都在肉眼可见的愈合。张太师等见过世面的还好,其他朝臣,好几个都吓得倒地不起,碍于嘉宁长公主等人,怕不是当场就要给傅娇跪下了。 这场闹剧算是彻底结束了。 嘉宁长公主紧锣密鼓地就要带着七皇子继续登基大典,赵灏赵玉懿等人必须在场。所有人开始各忙各的清扫宫殿,宫女太监们有条不紊,好像昨夜只是一场诡异奇幻的梦。 赵灏需要静养。 他拖着伤躯,请求嘉宁长公主对广平王网开一面。 嘉宁长公主虽不情愿,可又怜惜他这个侄儿,在赵玉懿的劝说下,答应将广平王软禁,仍然许诺他广平王的虚名。如此一来,赵灏也可以继承王位,不至于寒了心。 皇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有嘉宁长公主操持。 傅娇不喜欢皇宫。 她喜欢自由自在云游四海。 鏖战了一夜,傅娇十分劳累,她拖着疲倦的身子,轻轻靠在傅如镝肩头,一如既往地撒娇:“哥哥,我要回去。” “回哪里?” “……不知道。” 傅娇也说不出来。 府衙? 那不是他们的家。 傅家? 乱糟糟的住着一群不相干的疯子,她才不要过去。 “那我先带你去客栈休息。”傅如镝温声说。 “嗯。” 傅娇累得走不动道。 傅如镝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打横抱起。 傅娇轻轻笑了起来,她闭上眼,微笑说:“哥哥,我想回家,我们自己的家。” “好,那买一处宅子,只有……只有我们住。” 一处只有他们两个居住的宅子。 言下之意,他觉得她会明白。 傅娇“嗯”了一声,甜甜应说:“好呀!” 反正被何无恙拆穿了,傅娇也不想再继续伪装,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她是如何来到这里,如何想在这里留下,什么目的,什么身份,她全都告诉他。 她就那样任由傅如镝抱着,瑟缩在他怀中,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我的确不是傅娇,但我也是傅娇。” “嗯?” 傅如镝静静听她解释。 傅娇吐了吐小巧的舌头,将自己在浮心界的身世说明,她和这个世界的傅家四小姐同名同姓,甚至长相也十分相似,这些都是先天卜卦算出来最契合的身躯。借用这样的身躯,她才能在这个世界积攒功德,让自己功力进步神速。 至于为什么会黏上傅如镝…… 傅娇将真相告知:“一开始,我只打算自己游历天下。可后来发现,哥哥你身怀万中无一的紫薇气运,和你在一起,我的功德与机遇都成倍增长。诚然,我最初待在你身边是为了利用,可到了后来经历这么多事……”她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襟,“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已经无法离开哥哥。” 她不是小女儿心态。 更多时间,她希望有个人默默站在背后支持,她来为他遮风挡雨。 他是她的后盾,也是她的铠甲。 “原主命格太差,我若不借用她的身子,她此时怕已经化为了一堆白骨。不管怎样,我都感谢她将身躯给我,让我可以做你的妹妹……” 傅娇话还没说完。 傅如镝便轻咳了一声,反问:“只做我妹妹吗?” 他甚至故意露出脖子,好让傅娇记起在瀛洲山洞中那荒唐的一夜。 傅娇显然也记起来了,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她赶忙将脑袋埋在他心口,闷闷地说:“哥哥,反正……反正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是兄妹,可以是朋友,可以是世界上亲密无间的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傅娇一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她羞得满面通红,“你懂我的意思么?” “懂。” 傅如镝知道她面浅。 有些话不必说开,彼此已经心照不宣。 他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她受伤,甚至舍不得她在这个时候觉得尴尬。于是,他只是抱着她,不再追问让她羞赧的话。 可有的事,还是问一句才能安心。 “傅娇。” “嗯?” “你如今已经功德圆满,还会离开这里,回到浮心界吗?” 傅如镝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询问这句话时候有多颤抖。 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良久,才听到傅娇哈哈哈的娇笑。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够了之后才伸手,掐了掐傅如镝脸,“哥哥你身怀紫薇气运,跟你在一起,我才能长长久久的修行,事半功倍啊!要离开你,我又去哪里寻一个紫薇气运之人?” 闻言,傅如镝心中大石落地。 他将傅娇抱得更紧,步履都轻快许多:“那你就利用我一辈子。” “可以吗?” “嗯,我心甘情愿。” “……” 大抵是这个回答让傅娇满心幸福,仿佛吃了好多好多的花蜜,甜得冒泡儿。 她仰起头,“唧”亲了口傅如镝的下巴。 傅如镝无奈又纵容地道:“别,这里人多。” “好啦好啦,我下次还敢。” 傅娇嘻嘻哈哈。 她这回答,让傅如镝没忍住也笑了起来。本还想装作严肃冷酷些,可越想越高兴,嘴角根本压不住。 傅娇靠在他怀里,脑海里当真应了一句话:吾心安处是故乡。 浮心界? 她不想回去了。 和傅如镝就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傅娇,今后有什么打算?” 傅娇撇撇嘴,“经历过这些事,我也算明白,东南西北指不出世间万路,乾坤象卦算不尽人心无常。我想云游四方,给有缘人算算卦,抓抓鬼什么的。” 傅如镝深思了片刻,说:“我明日便辞官,随你周游天下,踏遍绿水青山。” “好呀好呀!” 傅娇高兴地想鼓掌,“等你辞官,我们就去瀛洲。” “去瀛洲做什么?” “找不老泉。” “……”傅如镝哽住了。 这“不老泉”听起来让人心有余悸。他却也没有指责什么,只问:“为什么要找不老泉?” “好奇嘛!我倒要看看让建明帝他们趋之若鹜的东西是不是真的。而且,找到不老泉就能和哥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她兴奋地手舞足蹈。 但傅如镝半晌没动静。 傅娇登时佯怒:“喂,你跟不跟我去?!” “别乱动,等会儿掉地上了。” 傅如镝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抱的更紧了。 傅娇嗔道:“跟不跟我去嘛?” “去去去,天涯海角,山陬海澨,我都随你去。” “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 昨夜的黑暗褪去,曙光悄然而至,灿烂的霞彩在天边绽放出璀璨的光,以一种宁静而震撼的美,装点着这个崭新的清晨。 或许,对于广平王那些人来说,这一切是结束。 可对于傅娇和傅如镝来说,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傅如镝就那样抱着傅娇,说说笑笑,轻言细语。 背后是漫天的朝霞,拖长了他们彼此交融的身影。 他们明白,会一步步走出皇宫,走出长街,走出京城,走出山川海域。无论雨雪霏霏,无论天寒地冻,一直就那样互相扶持,走到天荒地老。 第两百零六章 开始 一夜过去。 天已破晓,晨光熹微。 何无恙制造的厉鬼裂缝在朝阳紫气的照耀下,最终消失在视野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若非亲眼目睹,谁也不敢相信,经历了如此恐怖诡异的事情。 所有人精神也高度紧张,丝毫不敢松懈。 何无恙不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倒地不起,成了一具毫无外伤的尸体。 他的去世,让广平王再无任何倚仗,只能束手就擒。 傅娇没有让雁姬失望。 她很快治好了赵灏。 自刎那么重的伤,几乎砍断一半的脖子,都在肉眼可见的愈合。张太师等见过世面的还好,其他朝臣,好几个都吓得倒地不起,碍于嘉宁长公主等人,怕不是当场就要给傅娇跪下了。 这场闹剧算是彻底结束了。 嘉宁长公主紧锣密鼓地就要带着七皇子继续登基大典,赵灏赵玉懿等人必须在场。所有人开始各忙各的清扫宫殿,宫女太监们有条不紊,好像昨夜只是一场诡异奇幻的梦。 赵灏需要静养。 他拖着伤躯,请求嘉宁长公主对广平王网开一面。 嘉宁长公主虽不情愿,可又怜惜他这个侄儿,在赵玉懿的劝说下,答应将广平王软禁,仍然许诺他广平王的虚名。如此一来,赵灏也可以继承王位,不至于寒了心。 皇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有嘉宁长公主操持。 傅娇不喜欢皇宫。 她喜欢自由自在云游四海。 鏖战了一夜,傅娇十分劳累,她拖着疲倦的身子,轻轻靠在傅如镝肩头,一如既往地撒娇:“哥哥,我要回去。” “回哪里?” “……不知道。” 傅娇也说不出来。 府衙? 那不是他们的家。 傅家? 乱糟糟的住着一群不相干的疯子,她才不要过去。 “那我先带你去客栈休息。”傅如镝温声说。 “嗯。” 傅娇累得走不动道。 傅如镝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打横抱起。 傅娇轻轻笑了起来,她闭上眼,微笑说:“哥哥,我想回家,我们自己的家。” “好,那买一处宅子,只有……只有我们住。” 一处只有他们两个居住的宅子。 言下之意,他觉得她会明白。 傅娇“嗯”了一声,甜甜应说:“好呀!” 反正被何无恙拆穿了,傅娇也不想再继续伪装,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她是如何来到这里,如何想在这里留下,什么目的,什么身份,她全都告诉他。 她就那样任由傅如镝抱着,瑟缩在他怀中,小心翼翼地问:“哥哥,我的确不是傅娇,但我也是傅娇。” “嗯?” 傅如镝静静听她解释。 傅娇吐了吐小巧的舌头,将自己在浮心界的身世说明,她和这个世界的傅家四小姐同名同姓,甚至长相也十分相似,这些都是先天卜卦算出来最契合的身躯。借用这样的身躯,她才能在这个世界积攒功德,让自己功力进步神速。 至于为什么会黏上傅如镝…… 傅娇将真相告知:“一开始,我只打算自己游历天下。可后来发现,哥哥你身怀万中无一的紫薇气运,和你在一起,我的功德与机遇都成倍增长。诚然,我最初待在你身边是为了利用,可到了后来经历这么多事……”她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襟,“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已经无法离开哥哥。” 她不是小女儿心态。 更多时间,她希望有个人默默站在背后支持,她来为他遮风挡雨。 他是她的后盾,也是她的铠甲。 “原主命格太差,我若不借用她的身子,她此时怕已经化为了一堆白骨。不管怎样,我都感谢她将身躯给我,让我可以做你的妹妹……” 傅娇话还没说完。 傅如镝便轻咳了一声,反问:“只做我妹妹吗?” 他甚至故意露出脖子,好让傅娇记起在瀛洲山洞中那荒唐的一夜。 傅娇显然也记起来了,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她赶忙将脑袋埋在他心口,闷闷地说:“哥哥,反正……反正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是兄妹,可以是朋友,可以是世界上亲密无间的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傅娇一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她羞得满面通红,“你懂我的意思么?” “懂。” 傅如镝知道她面浅。 有些话不必说开,彼此已经心照不宣。 他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她受伤,甚至舍不得她在这个时候觉得尴尬。于是,他只是抱着她,不再追问让她羞赧的话。 可有的事,还是问一句才能安心。 “傅娇。” “嗯?” “你如今已经功德圆满,还会离开这里,回到浮心界吗?” 傅如镝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询问这句话时候有多颤抖。 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良久,才听到傅娇哈哈哈的娇笑。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够了之后才伸手,掐了掐傅如镝脸,“哥哥你身怀紫薇气运,跟你在一起,我才能长长久久的修行,事半功倍啊!要离开你,我又去哪里寻一个紫薇气运之人?” 闻言,傅如镝心中大石落地。 他将傅娇抱得更紧,步履都轻快许多:“那你就利用我一辈子。” “可以吗?” “嗯,我心甘情愿。” “……” 大抵是这个回答让傅娇满心幸福,仿佛吃了好多好多的花蜜,甜得冒泡儿。 她仰起头,“唧”亲了口傅如镝的下巴。 傅如镝无奈又纵容地道:“别,这里人多。” “好啦好啦,我下次还敢。” 傅娇嘻嘻哈哈。 她这回答,让傅如镝没忍住也笑了起来。本还想装作严肃冷酷些,可越想越高兴,嘴角根本压不住。 傅娇靠在他怀里,脑海里当真应了一句话:吾心安处是故乡。 浮心界? 她不想回去了。 和傅如镝就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傅娇,今后有什么打算?” 傅娇撇撇嘴,“经历过这些事,我也算明白,东南西北指不出世间万路,乾坤象卦算不尽人心无常。我想云游四方,给有缘人算算卦,抓抓鬼什么的。” 傅如镝深思了片刻,说:“我明日便辞官,随你周游天下,踏遍绿水青山。” “好呀好呀!” 傅娇高兴地想鼓掌,“等你辞官,我们就去瀛洲。” “去瀛洲做什么?” “找不老泉。” “……”傅如镝哽住了。 这“不老泉”听起来让人心有余悸。他却也没有指责什么,只问:“为什么要找不老泉?” “好奇嘛!我倒要看看让建明帝他们趋之若鹜的东西是不是真的。而且,找到不老泉就能和哥哥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她兴奋地手舞足蹈。 但傅如镝半晌没动静。 傅娇登时佯怒:“喂,你跟不跟我去?!” “别乱动,等会儿掉地上了。” 傅如镝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抱的更紧了。 傅娇嗔道:“跟不跟我去嘛?” “去去去,天涯海角,山陬海澨,我都随你去。” “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 昨夜的黑暗褪去,曙光悄然而至,灿烂的霞彩在天边绽放出璀璨的光,以一种宁静而震撼的美,装点着这个崭新的清晨。 或许,对于广平王那些人来说,这一切是结束。 可对于傅娇和傅如镝来说,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傅如镝就那样抱着傅娇,说说笑笑,轻言细语。 背后是漫天的朝霞,拖长了他们彼此交融的身影。 他们明白,会一步步走出皇宫,走出长街,走出京城,走出山川海域。无论雨雪霏霏,无论天寒地冻,一直就那样互相扶持,走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