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抵抗》 第一章 一只蛤蟆几条腿 三齐镇坐落在山脚下,北边崇山峻岭,南边一片广袤的平原。 清晨,山坡上的土房前,蔡小东坐在一把破椅子上,像他父亲蔡兴祖一样俯视三齐镇的街道和远方,一条沿山脚而来的小路穿镇而过,毫不留恋的伸向远方,路边房屋就像一根麻线串起的骨头,一根没有滋味的骨头,连饿狗都不屑一顾。他不喜欢三齐镇,愿意外出流浪,如果外面的世界没有战火,可以在任意一条河上漂流,在嘈杂的码头车站穿梭,在省城的戏院听戏。 蔡小东二十三岁,长的眉清目秀,镇里人都说他投错了胎,应该托生在城里,还是大户人家,蔡兴祖上辈子积德,有一个这么出色的儿子。 镇子里待嫁的姑娘都相中了蔡小东,说媒的踏破门槛,并且扬言,看上那家姑娘娶那家姑娘。蔡小东一律回绝,自己有媳妇,人们当然不信,后来真的有一个漂亮的城里姑娘找到三齐镇,挽住蔡小东在街上亲昵的走过,终于平息了说媒的热情。 初春,山里依然寒冷,蔡小东穿一身裁减得体的浅黑粗布棉衣,不像别人那么臃肿,脚下的三齐镇看起来安宁和睦,路上的人像蚂蚁无声游动。 实际上,三齐镇不像眼前的景象,已经闻到战火硝烟。 盘古溪从金银峪慵懒的流出形成一条终年不断的盘古河,河边新建许多草房窝棚,那是难民的临时住所。三齐镇接到安置难民的指令,镇长高天良让难民们自己找地方搭窝,进山也可以,反正地多人少,不愁没地方住。于是,难民各显其能,一部分人进了金银峪,一部分留在镇里。三齐镇古旧的安宁被打破,昔日平静的街面变得拥挤,早晚忙忙碌碌,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像困在一条封闭的管子里。 镇公所接到县里拨来的一笔安置款,数额不大,镇长高天良压住没发,日后还会有难民,好钢用在刀刃上,不到大动土木的时候,给难民发些粮食暂时维持生计。 难民大量涌入,传言随之而来,小日本快打过来了。 三齐镇不以为然,仗,已经打了几年,总有人喊小日本要打过来,到现在也没见个鬼影子。中国那么大,凭几个小日本就能占领全中国,做梦,中国地方大了去。上有省城,下有县城,任小日本有天大的能耐也打不完占不尽,日子该怎么过照样怎么过,何况经常收到鼓舞人心的捷报。 有人请教蔡小东,小日本真的那么厉害,蔡小东说,去问毛四。你不是总在外面闯荡,吃过见过,蔡小东回答,我没去过长江,长江那边的事情得问我老子。 毛四是镇上的邮差,三天两头在外面跑,也是通往县城省城的窗口,总能带回新鲜的趣闻轶事。 蔡小东没说实话,可也不算假话,他清楚外面的局势,但无法解释,因为许多事情自己搞不懂,更懒得操心。 蔡小东是三齐镇的主心骨,人们见蔡小东如此,心里踏实不少,本来嘛,小地方人,不踏实也不行,天高皇帝远。三齐镇人把自己称为山里人,金银峪的山民和白杨寨认为他们是山外人,谁让三齐镇正好处于山脚下,两边不靠。 有个人顺羊肠小道上来,是老臭虫,他是剃头匠,五十开外,今天约好剃头。 “东少爷。” “师父!”蔡小东早早起身相迎。 老臭虫武艺精湛身藏不露,脾气古怪不与常与人交往,却是蔡小东的师父,他们的师徒关系连蔡小东的父亲蔡兴祖都不知道。 那是一个春夜,蔡兴祖带小儿子小丑外出谋生,家里只有蔡小东,独自在房前盘膝练习吐纳,头上一轮明月。 他练的是轻功提纵术,来自父亲蔡兴祖的传授。蔡兴祖一身横练,谈不上出类拔萃,走江湖卖艺绰绰有余,他有自知之明,看出大儿子天赋极高,是一块学武的材料,自己学艺不精怕耽误儿子成材,不知从那里搞来一套所谓的轻功秘笈,别说,还真管用,至少没有继承自己三流的横练功夫。 蔡小东感觉身后有人,转头一看,月色下站着老臭虫,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心中骇然。 三齐镇有两个脾气相似的人物,一个剃头匠老臭虫,一个扫地的霍问,都不爱搭理人。所不同的是,霍问整天在街上晃悠,低头看路,老臭虫眯起眼睛鼻孔朝天,一身肮脏的羊皮袄,经常不见踪影。 老臭虫说:“暴殄天物。” 蔡小东心有所悟,赶紧起立,恭敬道:“我有口诀,按口诀练习,那里暴殄天物。” 老臭虫说:“功不是这么练的。” “请教。”蔡小东聪明,见老人全无平日的萎靡,目露精光,肯定有非常之能。 老臭虫说:“这样练习不是不行,进展有限,我观察你多日,咱们有缘,我收你为徒,只一个要求,不许告诉任何人,至于传授的功法,我不保守,你大可向外展示。” 蔡小东立刻跪拜。 老臭虫主修通臂拳且能飞檐走壁,蔡小东得高手指点进展神速,一日千里。 老臭虫从小包袱取出脏兮兮的围裙给蔡小东挂上,不紧不慢的动起剪刀。 “镇里来新人了。” “什么人?” “几个年轻人,宣传抗日。” 老臭虫带来新的消息,据毛四说,日军开始向省城进攻,高岭县开战,这意味着小日本的进攻没完没了,国军在抵抗,越抵抗越退步。 蔡小东说:“毛四天天传喜讯,耳朵都磨出茧子,我早知道,有一天他能带回来坏消息,以后没好日子过,师父,你有啥打算?” 老臭虫说:“走一步看一步,怕是真的躲不过去。” 蔡小东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老臭虫说:“有了女人,牵挂的太多,你要还是光棍,不会这么讲。” 蔡小东说:“小梅过几天来,她想让我去省城,如果省城也不保险,我们打算去西南。” 老臭虫一声叹息,手上的剪刀利落的喀喀声听上去格外舒服。 “不过,就算小日本打过来,我看,最多打到县城,他们未必看上咱们这种小镇子。” 蔡小东同意这个看法,也是镇里百姓一致的看法。 “高镇长可能另有想法,让我扩充自卫队,县里拨枪,我怀疑上面想让自卫队充军上前线。” 老臭虫说:“国军都挡不住小日本,自卫队几根破葱,上去就是送死。” 蔡小东是三齐镇自卫队挂名的队长,原来的队长前不久全家搬迁,当时还引起一片嘲笑。高天良不由分说,把队长的头衔按在蔡小东头上,管你愿不愿意。蔡小东无所谓,照样过散漫的日子。 蔡小东换个话题:“师父,还不习惯用推子?” 他在省城买了一把崭新镀银的理发推子,洋货,老臭虫使不惯,试了几回觉得不过瘾,感觉把一辈子的技艺推没了。 老臭虫瞅着整齐的发型心里高兴,给徒弟剪头就是一次娱乐消遣,什么时候结束时间看心情。 “等我走不动了再说。” 在三齐镇能指使老臭虫上门服务的只有蔡小东,镇长高天良都不行,谁剪发都得来屈尊到家。蔡小东不同,他是三齐镇的旗帜,神一般的存在,外人不敢讲闲话,因为没有蔡家,没有蔡小东,白杨寨的土匪能把三齐镇欺负死。 今天阳光很好,蔡小东忽然心情低落,默默注视远方渐渐消散的雾霭露出无边的平原,田野泛绿,地平线浮动白色的流云。 老臭虫举起剪刀:“有人从后山下来。” 蔡小东说:“师父功力深厚,我听不到。” 老臭虫说:“谁敢走这边?” 的确,很少有人下山经过蔡家,尽管屋后有条山路,蔡兴祖从来不惯着,一旦发现有人经过,立刻开口大骂,天下没路了,眼瞎啦!久而久之,这条路成为蔡家专属。 坡前的羊肠小道绕过房屋通向后山,可以去往山里,也能从峪口绕出来,后山一片荒芜,只有蔡家人上去砍柴,采药。何况蔡家房屋后一座座荒山,不是什么必经之路,山里的人大可走那边的山口。 蔡小东笑道:“外乡人。” 一个手持砍刀身背竹篓的中年汉子转出屋脚冒出头,径直走到两人身边。 中年汉子问:“是东少爷?” 蔡小东目不斜视:“你那位?” 中年汉子小心说道:“我从白杨寨来,方掌柜请您去一趟。” 蔡小东问:“怎么走的上面?” 中年汉子从怀里取出一个纯银护心锁 :“从山里横穿过来的,怕耽误时间。” 蔡小东看一眼:“去屋里舀一碗水。” 中年汉子哎了一声,进屋在门后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出来,蔡小东的手伸出围裙接过水瓢,轻喝一口:“辛苦,以水代酒,请。” 中年汉子接过一饮而尽,抹抹嘴,将水瓢放回屋里。 蔡小东问:“小方有啥话?” 中年汉子说:“方掌柜交代,请东少爷走一趟,有要事商量,越快越好。” 蔡小东说:“我没见过你?” 中年汉子说:“东少爷很少去寨子,不过,您去的时候我见过,我这种跑腿的不入少爷法眼。” 蔡小东抬起眼皮:“给你出个谜语。” “啥,谜语?”中年汉子不解。 蔡小东说:“闲着也是闲着,没看见我正忙,再说我不认识你,这是我的规矩,不然的话,请便!” 中年汉子应声道:“方掌柜吩咐过,一切听东少爷的。” 蔡小东说:“一只蛤蟆五条腿,去一条腿,加一条腿,你说,蛤蟆还剩几条腿?” 中年汉子觉得有趣,思索道:“多一条腿,少一条腿,还是五条腿等于没加减嘛。” 蔡小东说:“错,这只蛤蟆没腿。” “不可能。”中年汉子两腿忽然发软,站立不住身子竭力强撑。 一直专心剪发的老臭虫开口道:“死蛤蟆要腿有啥用,这只蛤蟆没腿。” 中年汉子瘫倒在地,嘴唇发黑,蔡小东摘下围裙:“大哥,坐地上干啥,想歇脚屋里请。” 老臭虫认真的自言自语:“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这是要死还是要玩命,玩命没这么玩的,大老远送信死在人家门前。说不明白,你的死活跟我们没关系,离我远点,沾上我可说不清,我只管剃头,倒霉。” 中年汉子咽气前看见两张幸灾乐祸的笑脸。 第二章 一枚银元和一颗子弹 老臭虫说:“寻常人不清楚蔡家的手段,以为是三脚猫的功夫,随随便便就敢登门拜访。” 蔡小东说:“这家伙不是寻常人,已经够小心的。” “我上去看看。” “我······”蔡小东来不及阻拦,老臭虫闪身向屋后疾走。 蔡小东望着渐渐僵硬的尸体,一张小圆脸,下巴肉肉的,肤色稍深,手掌泛白手指细长,不是常年行走野外之人。 经过搜查,没发现任何证明身份的物件,口袋里仅有半张面饼。 蔡小东下手并非临时起意,蔡兴祖外出前,特意嘱咐小心防范,来历不明找上门一定要铲除,这话不止说过一次,每次都重复同样的话。蔡小东追问原由,蔡兴祖含糊其词,蔡家有一个仇人,血海深仇的仇,一旦大意,定遭其害。 白杨寨与三齐镇多年不睦,从势如水火到形同陌路,各自安好,其中发生过种种事端,连县里都清楚此事, 这里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隐情,方知雨确实派人找过蔡小东,解决一些难以避免的冲突,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换句话说,方知雨不可能派人偷偷找蔡小东,因为两人有固定见面的地点和时间,如果对方没有赴约,将日期顺延或者留下笔墨讲明原因。 假如真的有急事,方知雨不怕亲自出山找蔡小东。 老臭虫回来了:“就他一个,从山口绕过来的。” 蔡小东说:“想杀我?” 老臭虫说:“谁这么有心,你在外面得罪人了?” 蔡小东说:“早有人盯上蔡家,我不清楚原因,指使他的人不了解我和小方的交情,连心锁是小方的护身符,以为拿个连心锁就能糊弄过去,其实我和小方另有约定。” “这个连心锁应该是贴身之物。” “小方不在乎这些玩意,又不是天天戴,被人偷走也不奇怪。这死人走了很远的路,鞋缝里有黑粘土,红土,红土是山外的,他去过白杨寨,这事古怪,他想把我带到哪儿?” 老臭虫收拾包袱:“三齐镇的太平日子到头了,把这个家伙埋了。” 蔡小东说:“师父,您先下去,完事我去镇公所打个卯,晚了高镇长真跟我急眼。” 老臭虫说:“要不要进一趟白杨寨?” 蔡小东说:“暂时不用,我的事不让小方掺和。” 老臭虫慢条斯理朝坡下走,他很满意这个徒弟,遇事冷静,出手果断。 蔡小东在屋后斜坡挖了一个坑将尸体掩埋,累的浑身冒汗,回到那把破椅子上休息。他喜欢这样远望,背后是他的家,一幢陈旧的土坯房,墙壁四周有泥巴弥补的痕迹,一块一块凸出来,看上去厚实而滑稽。 十天几前,难民陆续涌入三齐镇,前后来了几百个,打破镇子持久的安宁,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难民需要生存,一向清淡的镇子忽然喧嚣杂乱,镇长高天良看到隐藏的危机。 县里传达过一个指令,就地安置难民但不许开仓赈济。 三齐镇有一座粮仓,里面存储着近两千担小麦,原本要交给县里,县里一直拖拖拉拉,拖了几个月。你不急,我不急,高天良没把这事放心上,现在不同了,日本军队开始全面进攻。 还是蔡小东想出办法给难民发放一些粮食,总算稳定住局面。 蔡小东下坡过河来到街上,街上到处是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拖家带口寻找住处,有的摆开地摊。有个地方人特别多,一个年轻人站在高处奋力演讲,上百个人围观,不断发出掌声,叫好。 镇公所就在街边,蔡小东进去见到高天良,高天良眼睛发红,一夜没睡踏实,一见蔡小东就吩咐去办件事。县里通知,宋无庸的儿子宋青被通缉,一旦发现此人,立刻抓捕,让他去宋家看看。还有,街上有人宣传抗日,这几人来历不明,马上驱散。 蔡小东说:“人家宣传抗日,没理由赶人呀。” 高天良说:“万一是共产党呢?” 蔡小东说:“共产党就呗,脸上又没写字,谁都知道国共合作抗战,不怕被人抓你的把柄?让他们先嚷嚷,嚷不动自己就散了,那来的回那去。省城和县里有不少宣传抗日的,当局不是也没干涉。” 蔡小东讲的没错,万众一心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一般老百姓都知道这个道理,但高天良清楚,当局对共产党防范很严,明里暗里使绊子,他是镇长,表面文章还得做。 高天良说:“你的思想很危险,要杀头的。” 蔡小东并非进步青年,只因刚才在街上瞥见自己的朋友,他从小跟父亲行走江湖,后来单独闯荡,对外面动荡的时局和各个党派知之甚多,也了解共产党的主张。 高天良说:“自卫队维护一方平安,谨防扰乱治安,上面怎么说,我怎么做,你盯紧,发现异动马上驱逐。” 蔡小东说:“山里有共产党活动,我早报告过。” 高天良说:“山里不归我管。” 蔡小东说:“我看,咱们谁都别得罪,喊几句口号不碍事。” 高天良说:“小东,这些话在屋里说说不打紧,在街上不许多讲。” 蔡小东说:“你要为难,我给他们一天期限,如果违背规矩,告他们骚乱民心制造恐慌,驱离出境。” 高天良说:“这办法好,两头都好交代,你亲自办,我知道你不想干队长的活,既然干了,就要称职。蔡兴祖让我给你谋个一官半职,自卫队队长好歹是个官,先凑合凑合,有机会给你办到县里。” 蔡小东说:“我不想做官。” 高天良说:“人往高处走,浪迹江湖不是长久之计,等将来时局稳定,我还想调回去重操旧业,以后少不了你的前程。另外一件事,我给白杨寨准备了一份厚礼,方昔死后他儿子继承家业,总得表示表示,你们年纪差不多,顺便认识一下,给以后有个活话。” 蔡小东推脱道:“平日两边没来往,不差这个礼。” 高天良说:“幼稚,我是父母官,理论上,白杨寨归属三齐镇,他们无理,我不能缺了礼数。打听一下方昔埋在什么地方,有机会我要亲自祭奠,我上任以来他们没有出山骚扰,这个情应该还。” 蔡小东说:“不会只是送礼这么简单?” 高天良说:“当然,此行还有一事,收编方昔的部下。” 除了蔡小东,三齐镇没人敢进白杨寨, 白杨寨是土匪窝,压制三齐镇多年,但兔子不吃窝边草,多少有点道义,所以三齐镇很大度,每年提供一些粮食,只当可怜饿死鬼。 蔡兴祖落户后,白杨寨的人来闹事的次数减少,一般人察觉不到,认为土匪从善了,直到蔡小东单挑白杨寨,三齐镇老百姓才意识到蔡家的存在。 蔡兴祖与三齐镇淳朴的民风格格不入,常年跑江湖自带滚刀肉气质,常常在山坡上耍棍棒,一根齐眉棍舞的虎虎生风,口中念念有词,时而大喊大叫,吓也把人吓住。好在蔡兴祖在家的时候不多,他有俩儿子,小儿子蔡小丑继承了父亲衣钵,从小无赖,抢东西吃,十几岁了敢光着屁股在街上走。 有一次,白杨寨下来几个土匪在镇子里喝酒,喝醉了在街上撒尿,骂遍三齐镇的祖宗十八代, 当时蔡小东在路边吃面,听着烦躁,放下碗筷出去一脚踹翻,夺刀砍伤一人,磕飞土枪,将几个土匪追进金银峪, 后来,一土匪头目带人报复,蔡小东埋伏在山路,从树上跳下来,挟持住小头目,在枪口下走到到白杨寨外独自叫阵,白杨寨的人不敢迎战,从此名声大噪,白杨寨欺负三齐镇的历史基本结束。 但是知情人发布消息,那天大当家方昔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弹压众匪,不许出头,否则蔡小东凶多吉少。 蔡小东说:“现在白杨寨当家的是方知雨,他同意收编?” 高天良说:“县里通知的,他们怎么联系的我不清楚,照章办事。” 蔡小东想了想:“成,其它的事别找我,我先去白杨寨。” 自卫队就在镇公所的院子里,蔡小东告诉值班的,传话盯住宣传抗日的年轻人,不许阻拦,然后提着高天良给白杨寨准备的礼品走出镇公所。 三齐镇就一条横穿东西的大路,青石路面,齐整坚固,镇上车马众多,走在路上分外敞亮,成为三齐镇的一景。 年轻人还在慷慨演讲,蔡小东在围观的人群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没上前招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那人也看见蔡小东,蔡小东指指坡上。 蔡小东喜欢漂泊,如果不是遇见心爱的女人,这会儿可能身在异地,在尘土飞扬的集市或开阔混乱的码头,每天都能目睹新鲜刺激的故事,看见不同的面孔不同的悲欢。 父亲蔡兴祖以卖艺为生,带着他和弟弟小丑在外闯荡,长大后,他变了,父亲的生活自始至终没有改变,在家住不上几天便带上小丑离开。 盘古河上有座木桥,正对山口,桥下的河水细小,河道很宽,那是给山洪预备的。 蔡小东很少走桥,来去都从河上跨过去,他准备回去琢磨琢磨白杨寨的事。 爬上高坡站在门前,蔡小东发现有人来过,门槛下的记号不见了,门板上有几个淡淡的指印。 一定是谁的手不知在什么地方摸过灰土没擦干净扒门缝朝里窥探,薄薄的一点,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蔡小东围绕房子走了几圈,跳上房顶揭开一块木板,屋里没人,这才小心推开房门,在床上发现一枚银元和一颗子弹。 第三章 镇长高天良 镇长高天良,四十六岁,一张普通的国字脸,一年前从省财政厅下放三齐镇,也是走了门路,理由是身体欠佳,看中这片世无争的偏僻小镇,适合休养生息。 镇公所临街,一个标准的院子,正堂办公,旁边一间卧室。自卫队队部和傻子各占两边把头的厢房,剩下几间做库房和材料室,还有一间厨房。 蔡小东刚走,毛四从县城回来,带回几件公函,他是镇公所的事务员兼邮差,高天良看过公函心头一紧,局势恶化的令人猝不及防。 日军剑指省城大兵压境,率先打响的却是高岭县,高岭是常秣县的门户,一旦失守,常秣危在旦夕,省城侧翼不保。 县长皮六指示,五日之内将库粮运往县城,届时有部队护送押运。 照此推断,高岭面临一场恶战。 高天良不是普通百姓,对战争有着清醒认知,抗战以来,日军大规模指向的目标从没落空,高岭失守只是时间问题。之所以这样判断,因为省城才是日军进攻方向,常秣县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日军兵临高岭,采取通常的包抄战术,高岭一旦失守,常秣县就是砧板上的肉,三齐镇就是砧板上的肉渣。 这几年中日双方在高岭一线成对峙,日本人巩固占领区,国军以空间换时间,现在日军打破了对峙局面。 常秣县是产粮区,粮食储备足够支撑国军作战,根本不需要三齐镇的粮库储备,按说应该运往百马县,那里离省城近,也是通往大后方的枢纽。 这说明县城的物资已经向后方转移。 前些日子县里下拨一笔救济款,严令不许开仓发粮, 高天良本打算让每家每户捐一些粮食,以后由镇公所偿还,但是,难民嗷嗷待铺,最后采取蔡小东的建议,偷偷开仓赈济难民,以后用救济款购粮补充库存。 高天良来到三齐镇后口碑不错,不敛财不挥霍,恪守职责,秉公办事,有清官的声誉,成为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 公函的内容几乎是以往的重复,县里指示,扩大自卫队,加强实战训练, 三齐镇的自卫队总共十几个人,老的老,小的小,几杆民国初期的快枪,大刀到是齐全,人手一把,不过从来没用过,别说对付日军,连白杨寨的刁民都挡不住。每当白杨寨的人马从金银峪里出来,自卫队瞬间回归百姓,假装看不见,任其张扬。 高天良欣慰的是他的家眷早早安排去了大后方,只有一个儿子还在省城师范学校读书,如果省城开战,儿子肯定随学校向后方撤离。 收编白杨寨这事不新鲜,县里早有意将他们纳入正常的管辖范围,白杨寨一直拒绝收编。 这次公函给出明确的实施方案,阐述收编的意义,借抗日之名与自卫队合并,提供新式武器,武器即日送到。 此事执行起来不难,难的是成果,他了解过白杨寨的历史形成。 民国初年,一股外来的武装势力闯进白杨寨,在山为民,出山为匪,经常下山抢掠,出山必经三齐镇。土匪视三齐镇为无物,每年收保护费,保护费就是粮食,山里没耕地,土匪需要粮食。每到秋收,土匪们倾巢出动,从镇子里拉走够吃一年的粮食。 官方曾经派出军队进山清剿,清剿毫无成绩,规模小了不起作用,大规模进驻又不现实,土匪可以放弃白杨寨躲进深山留下一座空寨,等官军撤离,土匪卷土重来,如此反复,官军最终放弃。 后来官方采用怀柔政策,将白杨寨纳入三齐镇名下,正式提供一部分粮食,条件是停止扰民,这种说法当然很客气,如此官方不再追究以往并答应停止清剿。白杨寨首领方昔总算有见识,自古土匪不得善终,既然官方给个台阶,他愿意从善如流,承诺不再出山抢掠,白杨寨的土匪好像真的被感化了,劣迹越来越少,据说已经开始自耕自种。 土匪也有老去的一天,土匪的后代继续武装割据却没了上一代的跋扈,仅保留了土匪的名号,虽然经常出山搞些鬼名堂,经过三齐镇却收敛很多,起码三齐镇不再担惊受怕,近年土匪基本消停了,新一代土匪有了固定居所也没了撒野的心思。 其实,土匪也有三六九等,白杨寨的土匪属于末流,实力有限,能力有限,外面世界的枪炮更新换代,白杨寨的武器还是清末民初的装备,武装抢掠占不到便宜,如果不是老寨主方昔运筹帷幄,白杨寨早就烟消云散。 凡事都有两面性,白杨寨土匪名声在外,三齐镇却得以免遭外贼觊觎,无形中成了保护伞。 现在三齐镇的百姓都是民国初来此安家落户,几乎和白杨寨的土匪同时出现。 县志记载,清末,那时的三齐镇叫三齐村,发生过一场骇人听闻的瘟疫,人畜灭绝,但县志似乎被人为的修改过。 高天良治理小小的三齐镇不在话下,说起来也谈不到治理,这里的百姓安分守已民风质朴,吵架的都很少,镇子没多少公务平日不用操心。他满意当初的选择,主要精力用在养生,打拳散步,喝茶写字,天高皇帝远,过着悠闲的小家碧玉般的日子。县里对三齐镇基本不闻不问,一切显得自由自在,眼下,不断涌入的难民改变了环境,高天良深知其中的厉害。 高天良眼皮不停的跳动,用湿毛巾擦把脸,毛四见没有自己的事,告辞回家。 门外傻子喊道。 “老爷,有客人。” 两个人走进正堂,高天良心里一沉,傻子跟在身后探头探脑,高天良挥手,傻子的脑袋缩回不见。 高天良赴任带来两个随从,傻子和老奇,傻子留在镇公所充当杂役,老奇在西口开了一间酿酒作坊。 面前站着两个熟人,前同事刘意,商人王先生。王先生的脖子缠一条棉围巾,头带礼帽,帽檐压的很低,露出铁青的下巴。 两双眼睛将高天良笼罩。 想不到刘意竟然追到三齐镇,高天良的脑海瞬间划过昔日一幕。 高天良在省城财政厅任职时,刘意是他的下属,对高天良尊敬有加,后来,他有把柄落在刘意手里,两人的关系逆转。 那是一幕血腥的杀人场所,被杀的是警察科长。 警察科长秘密跟踪被怀疑是江洋大盗的嫌疑人,嫌疑人进了一家古玩店,很快出来,警察科长令手下继续跟踪,自己进到古玩店,向店员打听刚才的客人。店员说,客人想出售藏品,货没带在身上,约定明天再来。 “什么藏品?” “字画。” 第二天,警察科长布下埋伏,只等嫌疑人入网,直到临近打烊,嫌疑人没露面。 科长下令撤兵,走到家门口天色已晚,迎面遇见高天良,两人认识,有过见不得光的合作。 高天良路过此地,恰巧遇见,便约他去喝酒,两人当即乘黄包车前往,地点是城东一家小酒馆,藏在闹市深处,位置偏僻。 酒馆没有客人,高天良介绍,我亲戚开的,掌柜的叫老奇。 老奇按照吩咐,关门营业,专门为两位贵客服务。 酒桌上,热酒下肚,科长谈起案情, 抗战前夕,江南一带出现一个神秘的大盗,专门盗窃古董字画,横行江南多年,从无失手。据说,作案的手法并无过人之处,成功的秘诀在于准确,掌握受害人的底细,往往趁人不备一举得手。抗战后销声匿迹,最近省城源富楼古玩店被盗,做案者趁日军飞机轰炸全城防空之际进入店铺,从容取走库房一件古董,据说价值连城,别的物品分毫未动。 高天良问道:“这个案子盯了多久?” “十来天。” “怎么确定是他?”这个他,指的是那个没去古玩店的人。 科长说:“老字号的买卖都有登记,即使生人为掩饰行藏不报或假报姓名,店家都特别关注,从口音,举止判断客人的来路。这个人去过源富楼,所住的旅社恰巧与一个店铺伙计的家不远。” “如果是他,应该早就离开是非之地。” “说的也是,谁让他不走呢,案子没头绪,盯一个是一个。甄别,排除,同时有几个嫌疑对象,一人盯一路,不然我也不会亲自出马,人手不够啊。我负责这个,已经盯了三天,一直抓不住证据。” 高天良说:“去古玩店很正常,也许人家是正经商人,倒买倒卖。” 科长说:“这家古玩店有一个镇店之宝,小心没大错。” “给你个建议,明天去旅社抓人。” “正有此意。” 高天良露出邪魅笑容:“恭喜。” 老奇手握一块秤跎朝警察科长头上砸下。 两人将尸体抬到后门的大车上,驰往城外,出城门时高天良亮出证件,大车没被检查顺利出城,找一块荒凉处掩埋。 高天良回家时,巷口一个黑影拦住去路。 达的一声,一个火苗亮起,刘意手持上海产的燃油铜壳打火机,右手握枪。 “干净利落,兄弟佩服。” “啥意思?”高天良心跳加速。 “谋杀警察。” 高天良身形稍一动,刘意说:“子弹比你快。” 高天良深吸一口气:“跟踪我?” “对。” “多久?” “很久,具体日子记不得。” “目的?” “当然有求高长官。”刘意镇定自若,全没有以往的猥琐,谄媚。 高天良说:“请讲。” “改天,今天不方便。” “随时恭候。” 刘意合上打火机,侧身让路,高天良经过时没敢轻举妄动。 第四章 不祥的一天 在高天良眼里,刘意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小职员,见人三分笑,凡事随大流,正应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刘意不是黄雀,是一条阴险的蛇。 如果只是刘意一人,高天良绝对有把握对付,可身后还有两人。 当天凌晨,警察局失火,有关资料被毁,与此同时,警察科长家遇贼,准确的说,来了强盗,将科长一家人击倒,翻箱倒柜,以粗暴的手法掠走钱财并取走私人物件。 三天后,刘意带一个商人携重礼拜见高天良,商人自称姓王,王先生寸头白发,相貌普通,笑容和蔼。他要在省城投资筹建五金贸易商行,请高天良出面办理相关事宜。 高天良满口答应,双方的会见友好而短暂,临走,刘意不经意的透露王先生有日本背景。 高天良由此落下一块大大的心病。 此刻,高天良面如死灰,王先生摘下礼帽露出一头白发,然后重新戴上。 刘意满面春风:“高兄,别来无恙,兄弟想念的紧,这次来的唐突,没有提前告知,见谅,这位是王先生,你们见过。” 高天良头皮发麻:“刘贤弟好耐心,能找到三齐镇。” 刘意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第一,感谢当初成全,第二,有事相求。” “高兄,这里有你一封信。”王先生从兜里取出一个信封双手奉上。 “请坐,”高天良欠身接过。 信没封口,打开信一看,儿子高浪的笔迹,上面寥寥数语。他去日本留学,请父亲放心,日本朋友赞助了三百银元,一切安好。 刘意说:“王先生现在经营山货,需要在此地逗留几日,你照顾一下。” 高天良被刘意的直白惊住,要挟,赤裸裸的要挟。高天良为官多年,历练深厚,对方有备而来,他不能产生过多的迟疑。 “我是地方官,自然欢迎像王先生这样的贵客。” 刘意语速很快:“日本人正在集结兵力向省城进攻,省城即将沦陷,三齐镇不是世外桃园,日本人看重你的资历,希望加深合作。日本人说了,可以不合作,这不怪你,不过,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王先生是正经商人,他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高天良含糊道:“好说。” “告辞。”刘意转身出门。 高天良喊道:“傻子,长个记性,送刘贤弟一程。” 刘意摆手:“谢了,我自己走。” 高天良说:“还是让我的人陪你离开,镇上有自卫队,万一查到什么,王先生的面子不好看。” 高天良并非虚言,镇里有要求,自卫队有权盘查来到三齐镇的每个人,当然,自卫队的素质另当别论。 “哎。”傻子出现在门口。 刘意跨出镇公所来到路上,傻子贴身紧跟,刘意极其不舒服:“傻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这话换个人立刻警觉,傻子不傻,但缺心眼,他说:“天天吃肉。” “你回去,我认路。”刘意表面上镇静自若,内心极其恐惧,不敢多在镇子里停留片刻。虽说已将高天良攥进手心,人心隔肚皮,高天良心狠手辣,小心为上,万一给你来个鱼死网破,逃出三齐镇很难。 经过老奇的作坊,傻子仰脸“嗷”的喊了一嗓子,路人见怪不怪,傻子经常这么干。 刘意的步伐时快时慢,刻意保持距离,一只手始终插进衣袋,俩人一前一后走出西口。西口外有个丁字口,这个路口向西可以迂回上山,是采药放羊走的道,向南一条大路直通县城,通常这里过去就算离开了三齐镇。 到达丁字口,刘意停下脚步面对傻子:“回去,替我谢谢高先生。” 傻子闷声问道:“有赏钱吗?” 刘意笑了,这钱讨的有趣,握枪的手没动,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取出一张零钞,傻子木讷的接过,还不忘嘱咐几句。 “从这里下去,照直走,去县城就这一条路,中间有个岔道,千万别拐进去,那是一条荒道,能跑到省城。” “多谢指点。” 傻子说:“你走。” 刘意说:“你不走,我怎么走,你是主人。” “哦。”傻子转身朝回走。 刘意目送傻子,手心一把汗,有个人迎面而来与傻子擦肩,这人肩扛一把铁锨,步伐矫健,刘意侧身让过,这人点点头走过。 刘意拢起两手,慢吞吞开始挪步,扛铁锨的人渐渐走远。这一路下坡,视野还算开阔,他不喜欢与人同行,尤其在这个非常时刻,瞄住前面的人影,距离越拉越远,直到人影下沉不见。 刘意看看前后无人,步伐渐渐加快,走出二里地在一个转弯处站住,一个人扛着铁锨冲他微笑,热情招呼道:“赶路啊,坐下歇会儿?” 刘意说:“正愁没人一道,怪乏味的。” “有个伴好走,说说话眨眼就到,几十里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你带一把铁锨去哪儿?” “去县城帮工。” 刘意亮出手枪:“高天良让你来的?” 这人镇定道:“别胡来,晴天白日,我与你无怨无仇。” “下去告诉高天良,跟我耍花样的人死的早。” 刘意果断开枪,两颗子弹击中对方胸口,铁锨落地。 刘意将死尸拖进路边草丛,嘴里嘟囔:“你是老奇,别以为换了装我就认不出来,晒黑了,还瘦了一圈,留了胡子,一身酒味。” 王先生稳坐在镇公所的椅子上,面带慈祥,毫不在意高天良的怠慢,在人家的地盘当然得看人家脸色。高天良倒不是故意给脸色,内心的焦虑达到极致,如同在生死之间转换。他强打精神,扫地,抹桌子,沏茶,尽量显得有条不紊,忙完琐事站在王先生身边发呆。 “你坐。”王先生泰然自若,像屋里的主人,递上一根纸烟。 “我不吸烟。”高天良不知其意图,不好多问。 “你忙你的,别把我当外人。” “王先生,您随便坐,我出去看看。” “高先生客气,您是主人,客随主便。” 高天良走出镇公所,向西边眺望,傻子回来了,得意的裂开大嘴,笑的很惬意。高天良无名火起,真想当街抽这个不长眼的傻子,紧走几步迎上,压低声音。 “老奇跟上了?” “上去了。” “谁让你先回来的?” 傻子楞楞的说:“有老奇,怕啥。” 高天良心里阴霾无边,刘意告辞的时候他想明白了,儿子的死活已经超出他的掌控,死活由命。干掉刘意,再朝王先生下手,至于有没有其它人暗中窥探,那是以后的事,傻子说的倒也没错,有老奇呢。 “去,给客人买点包子。” 高天良在路上踱步,路人跟他打招呼浑然不觉,如果老奇出手顺利,王先生绝不可能逃出生天,高天良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今天却百转千回,思前想后,最终返回镇公所。 王先生见他回来,放下茶碗,和蔼的说:“高镇长,再次打扰,不好意思。我来三齐镇采购山货,别对我抱那么强的敌意,我是商人,在商言商,我对战局不感兴趣,赚钱才是我的目的。” 高天良勉强说道:“请王先生吩咐。” 王先生说:“麻烦给我安排个住处。” 高天良问:“镇上有家客栈,条件太差,比不了城里,我安排你过去。” 王先生说:“那里都可以,请原谅我们出此下策,等高先生闲下来我有事相告。” “好说。”狗日的,高天良暗骂,面上保持镇定,“先生这次来具体做什么生意?” 王先生说:“听说三齐镇有不少山货,我想收购一批。” 这理由没毛病,高天良不相信这个鬼话,一时琢磨不透王先生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欲意何为。傻子腿快,端来一笼热腾腾的菜包子。傻子的父母都是高家的仆人,自小在高家长大,傻吃傻睡身体倍棒,脑子转不过弯,却对高天良的指令心领神会,绝对服从,执行起来一丝不苟,也算人间一景。 “老爷,包子来了。” 大菜包子香气扑鼻,王先生推辞,不饿。 高天良说:“最近镇子外来人口比较多,客房可能不够住,山里人好客,如果没房间,可以住到居民家里。” 王先生望着卧室的门:“有张床就可以。” 高天良吩咐傻子:“你带这位王先生找范秃子,镇上出钱,要一间干净的客房。” 傻子说:“满了。” 高天良语气冰冷:“你找范秃子,这是我的贵客,没地方住,让范秃子住街上。” 王先生的意思很明显,想留在镇公所,高天良却不想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住在身边,这个底线必须遵守。 王先生知趣,见状起身道:“打扰高先生,方便的话请给我带本书来,我喜欢读书,如果有本县志最好,或者本镇的刊物,让我领略一下贵地美丽的风土人情。” 高天良皮笑肉不笑:“难啊,这个镇子没几个读书的,识字的不多,更别说刊物,报纸都是过期的,不过,我可以找找,找到派人送过去。” 王先生拱手出门跟傻子走了。 高天良再次心惊,这个王先生提醒自己不要轻举妄动,自己的行踪早已被对方掌握,连翻阅县志这样的小事都瞒不住,心里忽然有些后悔。 他去县里查过县志,重点查三齐镇那一空白时期的资料,不由自主的看看身后,仿佛后面跟着一只眼睛。 老奇凶多吉少。 刚才暗示傻子送刘意上路,傻子经过老奇的作坊发出信号,老奇在路上把刘意干掉,老奇到现在没回来,按老奇的身手,不应该。 王先生究竟是一个人还是有人暗中保护。 傻子在门口探头:“老爷,范秃子安排了。” “进来说话。” 傻子进门,高天良看着门外,小声问:“老奇呢?” “还没回来?” “去路上接一下,走远一点,万一,我说万一失手,当什么没发生。” 第五章 王先生 傻子一口气跑到丁字口,观望片刻,迈开双腿继续朝前跑,边跑边喊,喊的不知是什么,反正老奇能听懂。或者老奇正躲在路边野地,这货不管不顾大喊:“老奇,老奇。” 路面平缓的下沉视野开阔,一路没见老奇的影子,傻子隐隐觉得不妙,以老奇的身手根本不用跟这么远动手,随便找个僻静地就能把人拿下, 原野的风吞没傻子的叫喊,傻子不甘心,又朝前跑出一段。 完喽,傻子终于转身向镇子里跑,气喘吁吁跑进镇公所,光张嘴不说话,怔怔望着主人,高天良见傻子的熊样,便知老奇凶多吉少。 王先生住进范秃子的旅社。 范秃子开烟纸店,后院的空房改成客房,生意一向清淡,最近外来人较多,客满。傻子说王先生是高镇长的客人,范秃子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卧室让出来,打发老婆去镇上娘家临时住几天。 王先生表示感谢,送给范秃子一盒清凉油一瓶甘油,范秃子大喜,急忙给换了一床新被褥。 王先生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十分钟后来到街上。街上人来人往,王先生观察到,穿戴整齐的是本镇人,黑粗布棉,笨拙臃肿给人踏实温暖的感觉,衣服上的补丁缝制的精细,非常耐看。山区不比平原,春寒依旧,棉衣要穿到四月下旬,甚至五月。外地人衣衫褴褛颜色各异,大都是来此地躲避战火,脸色憔悴,流露出不安,畏缩。三齐镇的确闻不到战争的气息,但这些人无处可逃,很好,他的嘴角上翘,露出笑意。 一个年轻人站在凳子上正卖力宣传抗日,王先生听了一阵,跟着一起鼓掌喊好,慢慢退出拥挤的人群朝东边走。走到东口,宽敞的路面逐渐变窄,青石路面变成沙土路,蹲下用指甲扣起一点粉末沙砾。这条路通往百马县,出了东口路边住家户渐渐稀疏,间隔加大,地势走高,可以望见南边的田野。前面有个大坡,坡下有户人家正砌院墙,已砌到半人高,泥巴墙湿乎乎的,院子围的很大。王先生没做停留继续朝前走,到达坡顶,见前后无人,取出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收起本子又向前走出几百米,主要查看路况以及两边地形,这条路很久没有维护,浮土很厚但地基牢固,路面有零星的茅草顽强的冒头。王先生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写上只有自己才看懂的符号,确认无误后收好地图,去路撒泡尿提提裤子,系上腰带悠闲的向回走。 这是一个不设防的地区。 王先生走到砌墙的院子门口,径直进去,架子上的工匠忙于干活,并不理会有人出入。 旧房,新院。 院墙围住很大一块地方,看样子要隔出两进,迎面一排三间土坯房,正房门头有新挂的牌匾,四个大字,和气发财,屋里有个中年人正悠闲的闷头喝酒, 王先生轻声道:“老刀。” 老刀抬头,吃惊不小:“王先生······” 王先生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顺势坐下。 老刀说:“您来了,我以为刘先生······” 王先生取出一沓纸币:“你很守信用,做事规矩,这是报酬。” 老刀接过赶紧装进口袋:“您有何吩咐。” “过来看看,进点山货,药材。” “这事还要您劳驾,交给我。”、 “过两天办一件小事,会放火吗?” “这话说的,从小就会,烧饭点火,开荒搭棚。” “在山上放三堆火,火要大。” “小意思?”老刀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巴。 王先生问:“说说你这里情况?” 老刀喷着酒气:“没啥情况,最近镇里来的人多,各管各,各顾各,这个院子是副镇长的,我刚买下。” 王先生责备道:“你不该做这么大的院子。” 老刀满不在乎:“自己家,怕啥。” 王先生问:“副镇长同意了?” 老刀气愤的说:“不同意也得同意,我把他杀了,人在里屋的衣柜里。” 王先生一皱眉:“身份暴露了?” 老刀含糊道:“那倒没有,私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王先生说:“尽快处理掉,留在屋里容易出事。” 王先生不敢耽搁太久,起身离开。 老刀杀副镇长的原因很简单,钱。这处新建的院子原来是副镇长的旧宅,荒废有日,做价卖给老刀。 老刀自称商人,算第一批进入三齐镇的难民,自称商人,商人手头宽裕,四处打听谁家卖房。副镇长何三恰好有房出售,就是这处房产。三间土坯房,久无人住,看房时,老刀顺便询问落户的事,何三表示,落户比较麻烦,但不是没有办法,需要破费。 老刀心领神会,价钱不是问题,何三给出报价,老刀没还价,一口答应。 副镇长怕引起别人猜疑,让他谎称自己的亲戚,对外宣称租住,双方都不想张扬,老刀自然满心欢喜。 何三想离开三齐镇,老婆借口探亲全家已提前搬离,他也准备择机走人。结果,何三晚上来取钱的时候,老刀一刀将何三解决。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老刀的宗旨一向如此。 高天良有个习惯,每天上午找个时间去河岸柳树下打太极拳,今天这个习惯中断,没心情出门,便在卧室活动筋骨,尽量让自己冷静,但脑子不听使唤胡思乱想。 该来的总要来,这是他的结论。 走,这个闪念刚出现被立刻否定,当初离开省城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看来,离开省城的决定非常英明,刘意的出现只是形势使然。 身处三齐镇,高天良对战局有着非同常人的认知,日本人野心天下尽知,早晚要进攻省城,栖身三齐镇作为权宜之计,至于下一步得看时机。刘意的威胁对高天良来讲并非致命,他还是不了解高天良,人都有秘密,既然是秘密,当然不为外人所知。 一辆装满货物的大车停在镇公所门前,跳下四个持枪士兵和一个怀抱皮包的长官。 长官问站岗的:“高镇长在吗?” 声音清脆,是个女人,站岗的一指:“镇长在里面,请进。” 女军人出现在高天良面前,摘掉军帽,露出齐耳短发,容貌俏丽:“我叫蒋风梅,从百马来,六号的货到了。” 高天良面带惊讶:“怎么,你·····” 六号,名义上是省辖战区货运稽查处的职员,与高天良有过秘密接触,县里指示扩大自卫队也是上面的意思,六号负责提供武器装备。 高天良看出,六号的身份不简单,应该隶属某情报机构,蒋风梅当着士兵的面随意说出这个代号,这个代号可能属于临时性质。 能够说出六号,高天良自然相信来人不假,何况带来真枪实弹,但是,这不合规矩,简直儿戏。 蒋风梅笑道:“是不是有疑问,怎么来了一个女人?” 高天良不否认:“那是自然!” 蒋风梅挥手让士兵出去:“我是六号的下属,他有事脱不开身,派我临时代劳,有信为证,这种差事当然不能随便指派一个人完成。” 她从皮包里取出一封信,高天良打开信,眉头舒展。 蒋风梅问:“蔡小东呢?” 高天良说:“你认识小东?” “我是他朋友。” “朋友?”高天良没反应过来。 蒋风梅爽朗道:“呦,瞧不起我家小东?” 高天良一怔:“哦,哦,哦,哪里,哪里,他刚走,我喊他过来。” 高天良知道蔡小东找了个城里姑娘,没想到是蒋风梅,如此出色的姑娘,蒋风梅带兵送枪支弹药,肯定有军方背景,通俗的讲,前途无量,蔡小东高攀了。 其实,蒋风梅的军服是借的,为了路上行走方便。 蒋风梅说:“镇长,您先清点物资,签收一下,把押运的士兵打发走,我自己找他,以后就是您的子民。来日方长,多谢你对小东的抬爱,我借你的房间换身衣服。” “好说,好说。” 高天良指挥值班的自卫队清点物资,蒋风梅从大车上搬下一个箱子,去卧室换装。 蒋风梅带来三十杆汉阳造,子弹若干,五箱手榴弹, 清点完毕,高天良进屋,蒋风梅换过衣服,一身深蓝色旗袍,像个学生。 “请坐,我派人喊小东下来。”高天良回身喊傻子。 傻子出现在门口。 “去,把蔡小东喊过来,他朋友到了。” 哎,傻子答应一声跑出镇公所。 高天良倒一杯茶水:“不忙,等一下他会下来,我想请教一些事。” “你说。” “省城方面情况如何?” 蒋风梅说:“实话实说,情况糟糕,日本人集结了优势兵力,省城全力布防,大战一触即发,有的地方已经开战。” 高天良说:“你是小东的对象,我是小东的叔叔,咱们一家人,有话直说,依你所见,省城能不能守住?” 蒋风梅说:“机关学校和物资正往后撤,鬼子撒了个大网,四路齐发,除了百马这边一个缺口,日本人暂时触及不到。我出来了五天了,目前的局面不清楚,情况一天一个样,路上不安全,到处有日本特务捣乱,放火,打黑枪,制造谣言,这些迹象表明,一旦开战,肯定是一场恶战。” 第六章 试探 高天良不禁悲从中来:“我儿子呀。” 蒋风梅问:“你儿子?” 高天良说:“他在省立师范读书。” 蒋风梅说:“不必担心,学校优先,该撤的都撤了。” 高天良有苦说不出,勉强道:“百马县不能失陷,那可是最后的保障。” 蒋风梅说:“百马和高岭两县,地势险峻,自古以来就是关隘,易守难攻,有一个守备师,即使日军能够占领省城,拿下百马还需掂量掂量。百马的军火库已经开放,周边地区的自卫武装可以去那里领武器装备,这次当局决心很大。” 高天良以为蒋风梅是军人,虚心请教:“那么,你看,高岭和常秣两县情势如何。” 蒋风梅说:“常秣县无险可守,关键在高岭,据说已经派兵增援。” 高天良说:“但愿别跟以往一样。” 蒋风梅不愿意讨论这些:“我还说三齐镇世外桃园,街上见有人宣传抗日,不错嘛。” 高天良说:“不是我的人,来历不明,我安排小东处理他们。” 蒋风梅说:“没必要,宣传抗日大势所趋,各地都有这样的情形。” 高天良说:“怕是共产党呀。” 蒋风梅反驳道:“是又怎么,国共合作,咱们应该承认他们的努力,人家的劲头比我们足。” 高天良无奈道:“我们有人家一半的干劲都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小东知道你来?” 蒋风梅说:“约定过日子,我这是假公济私。” 高天良说,“县里下过指示,让我们早做准备,发展自卫队,三齐镇连个像样的军人都没有,十几把大刀,怎么准备?” 蒋风梅说:“高镇长,那是你的事,给我打个条子。” 高天良写一张收条交给蒋风梅,蒋风梅说:“高镇长,我去街上吃点东西,饿坏了,派人把我的箱子送到坡上。” 镇公所热闹起来,自卫队的人听说换装备,身背大刀涌进镇公所,高天良让他们稍安毋躁,等蔡小东过来处理,命一个兵丁把毛四找来,躲在卧室迅速写了一封信。 毛四家在镇公所后面,来的很快,高天良直截了当:“毛四,再辛苦一趟,跑一趟省城。” 近期,毛四是三齐镇最劳累的人,不是在送信就是在送信的路上,三天两头跑县城,省城,广受欢迎,每次带回来过期报纸和各种捷报,捷报就是定心丸。这些天跑的太勤快实在跑不动了,正在家睡觉,镇长有请,不得不来。 毛四说:“啥时候?” “现在。” “哦。”毛四忍不住打个哈欠。 高天良说:“省城可能要开战,你去师范学校找我儿子高浪,人要在学校,把信给他。如果人不在,信烧掉,马上返回,一刻不停。千万记住,如果省城打起来就别进城,马上回来。” 高天良对儿子的去向抱有一丝希望,万一刘意使诈呢。 高天良属于悲观派,躲在三齐镇有部分原因是逃避现实。 抗战以来,中国军队节节抵抗,付出惨痛的代价,客观上延缓了日军向中国腹地进攻的步伐,报纸上这个大捷那个胜利渲染乐观的情绪,有些人信以为真。高天良不信。他不认为小日本能占领全中国也不认为老蒋能干得过小日本,这种情绪比较矛盾,委身三齐镇是一步好棋。现在这步棋有了锈滞的苗头,不详的预感压在心头,仿佛平静的水面扔进一块恶意的石头,水花污浊。 蔡小东心宽,收起床上的银元,子弹,倒头便睡,这种恐吓不值一提,相反,那个来历不明的死人更令他纠结。 傻子推门进屋:“你朋友来了,你朋友来了,镇长找你。” 蔡小东见是傻子,无法追究他的鲁莽,将“滚”字生咽回去。 傻子见蔡小东起床,掉头跑掉。 我朋友,蔡小东愣怔片刻,心里忽然一亮,急忙下坡赶到镇公所,听完队员的汇报,见到高天良劈头问道:“小梅呢?” 高天良说:“你对象呀,长的不错,你小子有眼光。” 蔡小东急切的问:“镇长英明,她在哪儿?” 高天量说:“刚出门,街上吃饭。” 蔡小东转身要走,被高天良叫住:“别急,有件事你处理一下,你对象带来一批枪。” 蔡小东说:“一人发一杆还有富裕,剩下的给镇公所人,你,何三,毛四,收税员,文书。” 高天良说:“正经点,给白杨寨留十杆。” 蔡小东说:“方知雨不会来,这不明摆着,说的好听是收编,其实是吞并。凭咱们这个几个残兵想吞并白杨寨势比登天。不如留个后招,他不肯收编,咱把枪卖给他,这样两边都过得去。” 高天良说:“白杨寨有个赵渐飞,认识吗?” 蔡小东说:“不认识。” 高天良神情严肃:“此人去过县里,代表白杨寨跟县里谈判,方知雨不同意收编,他私自跟县里有约,愿意弃暗投明。方知雨如果不同意,你找赵渐飞,告诉他县里答应他的条件,你们俩把这事敲死。” 蔡小东说:“赵渐飞代表谁?他自己,还是白杨寨,方知雨现在当家。” 高天良说:“具体我不清楚,不过,据我推断,赵渐飞有异心,是他先提的条件,也可能方知雨要面子,现在我们有枪,这是筹码。” 蔡小东说:“白杨寨不缺枪。” 方知雨向蔡小东表过态,不跟县里合作,高天良不清楚他和方知雨的交情,这话不能明说, 高天良说:“江湖比你想象的复杂,这事必须秘密进行,日本人图谋省城,聪明人都在找退路,白杨寨也不例外。” 蔡小东说:“我明天进山。” 高天良问:“没看见何三?” 蔡小东说:“几天没见人,这家伙喜欢进城听曲,搞不好偷偷摸摸进城了。” 高天良说:“见到让他来镇公所,你也别胡跑,马上有正事,我准备请县里派个军事教官,训练自卫队。” “行,你看着办。” “什么话,谁是队长,我讲另一件事,县里密函,还是宋无庸的儿子宋青的事。” “不是交代过了。” “这次是正式公函。” 蔡小东说:“宋青是我朋友。” 高天良说:“你朋友真多,一码归一码,上面给我一个皮球,我只能踢给你。上面动嘴,下面动手,一边国共联手抗日,一边防共限共,此事不新鲜,谁都要立牌坊。” 蔡小东说:“就说没见人,这事没地方查。” 高天良说:“你以为小孩过家家,军统会派人来。” 蔡小东满不在乎:“军统是干啥的,来就来呗。” 高天良说:“等军统来调查就晚了,别不知天高地厚,至少把表面功课做足,你是自卫队队长,该你承担的一定要承担。” 蔡小东拍上马屁:“行,出事我担着,高镇长,你当镇长确实委屈。” 高天良叹息:“委屈谈不上,这年头保命最要紧,权利金钱都是浮云,大江东去,无法回头。” 蔡小东说:“我心里有底,如果宋青敢回家,马上劝他离开。” 高天良说道:“好,抓紧时间给个回话,这个穷地方抗那门子日,纯属捣乱,我身为父母官,决不允许犯上做乱。白杨寨才是重点,最好方知雨能加入,不然你还得招兵买马,自卫队必须扩大,你自己看着办。” “走啦。” 高天良来到街上,演讲结束了,街上并非恢复平静,路边出现很多摆地摊的,这种现象过去是没有的,高天良产生强烈的危机。 他问身后的傻子:“何三呢?” 傻子回答:“没人。” 何三可能去县城了,高天良只能这么认为。 何三是三齐镇的老人,一直担任副镇长,总希望有朝一日转正,高天良空降打消了他的升迁愿望,原本想辞官不做,被高天良极力挽留。高天良需要一个地头蛇,承诺何三负责日常,自己仅负责与县里的官方往来,日子比过去还滋润。 高天良当甩手掌柜,蔡小东自由散漫,镇里大小事物一向由何三管理,何三不在,许多事情得不到及时解决。比如新到的武器装备,蔡小东懒的多看一眼,只顾找媳妇,等着领枪的队员只好先搬进库房,各回各家。 高天良吩咐:“去把那个王先生请到老虎头的面馆,请他喝酒。” 高天良决定再会一会王先生,试探一下此人的底牌。 老虎头面馆生意兴隆,四张桌子坐满,老虎头见镇长光临,将高天良请到后面天井,临时支张桌子。 高天良说:“老三样,加双筷子,一壶白干。” “马上就上。” 很快,老虎头亲自将两热一冷上桌,醋溜辣白菜,辣椒肉片,水煮花生,一壶白干。 王先生踏进天井,微微鞠躬,幅度很小,一般人轻易察觉不到,高天良看在眼里,神色不变伸手让了一下,两人相对而坐。 山里辣椒劲道足,王先生真受不了,咳嗽断,呛的鼻涕眼泪横流,高天良心里得意,辣死你个小日本。 王先生满脸淌汗不舍得摘掉礼帽,吃的确实过瘾,尤其这盘辣椒炒肉令他折服,有些日子没吃一口热饭,等到汤面上桌,鼻子闻到粮食的香气,一脸陶醉。王先生边吃边夸老虎头家的汤面,面条揉的到位擀的均匀,爽滑有嚼劲,地道的汤面让他想起寒冷的家乡,由衷的赞叹:“多么醇香的粮食啊。” 高天良心里咯噔一下,三齐镇除了粮食再没有拿出手的物产,山货只是零星的买卖。常秣县是公认的粮仓,三齐镇是粮仓中的粮仓,秋后年前运走一批,库里还有上千担麦子,得赶紧运走。 关于粮食早就做过预案,如果县城有失,粮食可以直接运到百马县,现在,皮县长指示将粮食运往常秣县,看来,县里对局势持乐观态度,自己过于多虑,相持局面不是一日就能打破的。高天良暗自埋怨皮六,早应该进行的事,为什么拖到现在,见面一定要好好讨教讨教。 高天良端起酒杯:“王先生,想住多久?” 第七章 动员 王先生放下筷子,轻轻捏住酒杯举起,轻轻的说:“三天,最多五天。” 高天良问:“先生需要什么样的山货尽管开口,我派人通知,征集。” 王先生想了想,认真的回答:“核桃,柿子,枣,独特的药材。” 高天良说:“镇子里有两家做山货营生的,农闲的时候倒腾几趟,存货不多。金银峪里的山民有存货,而且每年山货都有积压,运不出来,比较散,找起来费时候。” 王先生诚恳道:“做生意赔的不是钱,是时间,我有时间,有钱,两样都占,稳赚不赔。他们有多少我要多少,价钱不是问题,我想,你一定很好奇,到处都在打仗,我怎么还是热衷做生意。不瞒高先生,我来中国经商多年,上海,武汉有我的商行,从战前做到现在,人总要吃饭,国家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我向你保证,不过问三齐镇一切事务,决不触犯你的利益和权利。” 高天良清楚,许多日本人在中国经商,省城满大街仁丹广告就是例子,尽管他不相信王先生是纯粹的商人。 “那就定下了,我让傻子陪你进山找货,另外,去几个自卫队保护先生。” “求之不得!”王先生很干脆。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高天良咂巴咂巴舌头:“刘意来接你吗?” 王先生说:“我们有约定,他过几天带现钞来,三齐镇没有钱庄,现金带身上不安全,这也是他先离开的原因,假如他有事来不了,省城的同事会代劳,没有钞票寸步难行啊。” 高天良死了锄掉王先生的心。 “小地方,多担待,招呼不周,比不上大城市,等王先生办妥,我给先生摆一桌野味,野兔野鸡满山都是,到时候一定请你三齐镇的特色烹饪。” 两人带着微熏的酒意离开面馆,亲切的握手告别,王先生说:“我将铭记高先生的款待,一碗面,胜过山珍海味。有个小问题请教,两国开战已久,三齐镇为什么毫无防范?” 高天良哑口无言。 王先生耸耸肩:“我对战争没兴趣,战争离我太遥远了,我喜欢这里,详和安静,我喜欢钱,喜欢和我合作的朋友。高先生,我正式向你发出邀请,美丽的富士山随时欢迎你的光临,没有的战争的地方才是你们所向往的世外桃园。” 高天良心里一动:“先生好意,高某铭记。” 王先生眯起眼睛:“我们是朋友?” 高天良说:“当然。” 王先生笑了:“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朋友。” 盘古河上有座桥,正对山口,圆木结构,两边一搭,中间一个支架,简易耐用,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小桥,没有人对这座小桥产生别样的留恋,除了蒋风梅。 蒋风梅第一次来到三齐镇就被小桥吸引,现在,她站在桥上看风景。 在她眼里,小桥,流水,群峰,山口,青石大路,构成一幅古老的水墨画,寥寥数笔,深邃久远,站在桥上看风景,行人陌生质朴,古镇苍茫绵长,别有一番意境。 蔡小东看见桥上的蒋风梅,加快脚步一路小跑。 “你来不找我,先找高镇长,什么意思?” 蒋风梅竖起眉毛:“先公后私,我一个弱女子一路活过来不容易,你还给我脸色,信不信我休了你。” 蔡小东说:“走,回家,找纸笔,写下来有个凭证。” “写就写,谁怕谁,我还不信啦,你个穷小子,本小姐你高攀不起。”蒋风梅的眉眼全是爱意。 两人下桥朝山口走,山口有座亭子,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给出入的人们提供歇息的好去处,亭子外有个卖烤红薯的,蔡小东买了一个红薯吃起来。 蒋风梅说:“你真打光棍的命,连让一让的意思都没有。” 蔡小东说:“见外,镇长说你吃过了,再说,我被休了,巴结你没用。” “讨厌。” 两人顺山脚朝家的方向走。 蔡小东说:“你咋敢运军火,你哥呢?” “他有事,托我帮忙,反正我要过来,枪是给你的,装备你的自卫队,不乐意呀。” “多事,大刀挺好的,有了枪,没准得上前线。” “怕死鬼。” “我是自卫队长,自卫队就是高镇长的锦衣卫,怕死的是他们。” “行,嘴硬,自己看着办,我家以后不管了,条件是自己过日子,死活不论,咱俩的事板上钉丁,我家的钱你是别指望了,以后你要养我。” “成。”蔡小东开心的冒泡,男人养女人,没毛病。 蔡小东想到另一桩事,宋青。 县里天天通报宋青,蒋风梅的哥哥蒋风城是军人,据说级别很高,找机会通融通融,把宋青的通缉令撤了。 蒋风梅和蔡小东的交往遭到蒋家一致反对,蒋风梅自小得宠,娇生惯养,任性的无人扞动。还是蒋风城审时度势,眼下不是挑选上门女婿的时机,日寇横行,国家危亡,只要妹妹真心喜欢,嫁谁都是嫁,躲进山沟暂避一时,至少无性命之忧。 蒋风城有些心虚,好心办坏事,无意中把妹妹拉进了情报机构,完全违背初衷。有一个官办教育培训班招人,待遇很高,带薪学习三个月,没征得妹妹同意就替她报名。 培训结束后填写表格的时候才知道,培训班有军统背景,旨在选拔情报人员,蒋风梅各方面都符合标准,第一个被选中。结业后,蒋风梅在交通部门挂名,蒋风城怕蒋风梅被派往沦陷区,把她要过来,归属自己管辖。 蒋风梅说:“我哥哥说,让你加入他的行动队,补个缺,月月拿饷,比自卫队强。” 蔡小东心不在焉:“到底是自家人,大舅哥心疼我,有好事总想着我。” “这德行,除了我,谁瞧得上。”蒋风梅戳戳他的后脊梁。口不对心外冷内热,天大的事不放心上,这才是男人,男人中的男人,当初一见倾心也因为如此。“看你四平八稳的态度好像一肚子主意,跟那个姓高的学的?” 蔡小东说:“我学他,丢人。” 蒋风梅高兴道:“我就说嘛,你的脑袋不光适合吃红薯,这不就完了,我哥哥说姓高的手脚不干净,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 前面有一段断壁挡道,下河滩绕过断壁踏上回家的小路,上坡的路口坐着一个年轻人,黑棉衣黑棉帽,歪着脑袋散发淡淡的笑意。 蔡小东紧走几步:“宋青,演讲完啦?” 宋青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土:“完了,等你。” 蔡小东一指:“介绍一下,我老婆。” 宋青说:“这么快,喜酒呢?” 蔡小东说:“少不了你的,千里寻夫,我这是造孽啊,我说蒋小姐,现在反悔来得及。” 蒋风梅笑咪咪的:“不愧老蔡家的野孩子,没个正形,实话告诉你,你是我出钱买下的,只有我抛弃你,没你说话的权利,穷山沟的穷小子,摆什么谱,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三只。” 两人俨然老夫老妻的做派,宋青打心里为蔡小东高兴。 三人走到屋前,门口有一只皮箱,蒋风梅说:“你们说话,我收拾收拾,换身衣服。” 蔡小东吩咐:“给宋青弄点吃的。” “我不会做饭。”蒋风梅满屋子翻腾,弄的声音很大,诅咒这个狗窝。 蔡小东喊道:“倒碗水,会不会?” “会?” 蔡小东和宋青席地而坐,宋青问:“真的结婚了?” 蔡小东说:“算,我去不了省城,她愿意来我这儿,我们讲好的,以后做点小生意。” 宋青说:“日本人开始进攻了,怎么做生意?” 蔡小东说:“正为这事发愁,老队长走的时候,大伙还笑话人家,还是人家有远见,我看高镇长瘦了一圈,估计有啥消息。” 宋青问:“有啥打算?” 蔡小东说:“凑合过呗。” 远方的原野流动一层白色雾霾,三齐镇好像被造物主遗忘的一件衣物孤零零依偎在群山脚下,只有盘古河奋力的延绵而走,流向遥远的大民河。 蒋风梅拿出一包饼干:“宋哥,这饼干是我从城里带来的,尝尝。” 宋青接过饼干:“好东西,过年也不一定能吃上。” 蒋风梅转身回屋,蔡小东说:“回家多陪陪老爷子,每次见面总问我,好像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吓的我总绕道。” 宋青直接进入主题:“这次我回来宣传抗日,准备组建抗日队伍,希望你加入。” 蔡小东说:“金银峪有你们的人,活动有些日子,高镇长知道,让我留意,我没那个闲心。” 宋青说:“从那难民身上,可以看到三齐镇的影子,形势迫在眉睫,赶紧拿起枪,小日本要是打过来,不会让咱们舒舒服服过日子。” 蔡小东却说:“你被通缉了,县里一天一个通知,高镇长让我赶你走!” 宋青楞了一下:“消息传的挺快,我刚到家,他们后脚就跟到,到底是官府。” “犯事了?” “宣传抗日有罪吗?” “国共合作了,怎么还抓你?” 宋青说:“国难当头,日本人侵占我们的国土,国民政府不思反省,一味退让。我们一心一意跟国民政府合作,他们是不是一心一意鬼都知道,我在省城上了他们的黑名单,满大街通缉令,以为回乡下就没事了,没想到他们还追回来,打日本要有这么大的决心,何愁日寇不灭。” 蔡小东说:“心真宽,自身难保还抗日,先把自己的命保住再说,你斗不过官府,我猜你一定干了让他们头疼的买卖。” 宋青坦然道:“除了号召民众抗日,铲除腐败,还能干啥买卖?” 蔡小东说:“抗日有官方,你操那门子心。” 宋青说:“如果他们顶事,小日本能打到家门口,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国军是在抵抗,可他们的决策部门一团糨子,把国家大事当成资本交易,一天一个主意,一天一个决策。等到小鬼子打过来你就后悔今天的话,你是去过沦陷区的,那里的老百姓生不如死啊。” 蔡小东说:“现在有吃有喝,三齐镇这么太平,想多了没用,县里要扩充自卫队,收编小方。” 收编白杨寨!宋青暗自吃惊:“小东,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加入我们这边,考虑一下。” 蔡小东摇摇头:“我是自卫队长,每月领饷,跟你们算那门子事。” 第八章 中国只有前方没有后方 宋青说:“咱镇的自卫队就是摆设,凭几把大刀能挡住小日本,对付白杨寨都吃力。小东,各地的民众已经发动起来了组建抗日武装,三齐镇还是一潭死水,你说你是队长,依我看,连吃老本的资格都没有。” 蔡小东说:“高镇长才发话,扩大自卫队,慢慢来。” 宋青说:“高天良扩充自卫队的决心有多大?” 蔡小东说:“他也是照上面的指令办事。” 宋青说:“你也见过世面,我问你,省城能守住吗?” 蔡小东说:“我那知道。” 宋青说:“一旦日本人攻破省城,他们不会放过县城,三齐镇,所以,我们要自己干,我要枪,给我想办法。” 蔡小东说:“今天到了一批枪,计划给方知雨十杆,其余的留给自卫队,你有本事自己去拿,就在镇公所。” 宋青真诚的说:“我找你,一是拉你入伙,二是请你帮忙搞枪。” 蔡小东挠头:“这事不好办,现在没人敢动这个脑筋,枪还没发,发下去才有机会。” 宋青回乡之前,上级已经派出几名同志进入三齐镇,在金银峪建立游击营地。上级给了一笔启动经费。宋青这次回来还有一项任务,去联络点取经费,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见宋青闷闷不乐,蔡小东说:“你有钱吗?有钱我可以想办法。” 宋青来了兴趣:“咋讲?” 蔡小东说:“我这儿你放心,早晚给你搞几条,不过得等些日子。小方手里有枪,虽然破点还能用,匀出十条八条没问题。小方刚接班,白给恐怕不行,多少意思意思,你想要,我去白杨寨搞回来几条。” 其实,从白杨寨购买枪支已在进行中,此事牵扯到组织秘密,宋青无法透露,只得迎合道:“替我留意,有几条要几条,你是三齐镇的屏障,独挡白杨寨,小方给你面子。” 蔡小东说:“扯淡。” 坡上风大,吹的面孔发麻,宋青搓着脸颊。 “小东,抗日是大趋势,如果高镇长把自卫队壮大真心抗日,我们可以全力配合,时间不多了,早做准备没坏处。” 蔡小东回头望望屋门:“这次回来不走了?” “嗯。”宋青迈步下坡:“都往大后方跑,后方迟早变成前方,抵抗,只有抵抗,中国只有前方没有后方。” 蔡小东喊道:“等我消息。” 蒋风梅推门出来:“走了?” 蔡小东说:“你都听见了。” 蒋风梅说:“他说的没错,你得早做打算,但不该告诉他通缉的事。” 蔡小东说:“他是我朋友,让他有个防备。” 蒋风梅说:“讲话分场合,时间,人家有自己的思想,现在告诉他这个没有意义。” 蔡小东说:“本来想安心过日子,看样子世道要乱。” 蒋风梅说:“世道早就乱了,你啥打算?” 蔡小东说:“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去大后方,西南重庆。” 蒋风梅说:“宋青有句话说的特别对,都往大后方跑,后方早晚变成前方。高镇长脑子有病,白混了几年官场,不会先把消息压住,缓几天,都什么局势了还窝里横,不操心三齐镇防务,瞎掺和。” 蔡小东说:“讲不讲理?” 蒋风梅说:”不讲,讲理不会跟你。” 两人的结识的过程非常俗套,富家小姐爱上穷小子,才子佳人男才女貌的故事里,通常男方占前一样,蔡小东却占了后面的一个貌字。 蔡小东在省城一个影院前开场卖艺,遇一群流氓砸场,两方撕打起来,蔡小东将流氓打的满地找牙,警察赶到却蔡小东带走,他们是一伙的。蒋风梅在场,她很喜欢蔡小东的表演,尤其蔡式棍法,舞动的虎虎生风颇具气势,棍影里一张帅气的面孔令她痴迷。她跟到警察局将蔡小东保出来,两人有了交往,渐生情愫。 蔡小东骨子里傲气,身份穷心里不穷。何况蔡兴祖说过,蔡家不穷,没到亮家底的时候。表面上蔡家一无所有,早晚在外奔波,蔡小东从小没有挨过饿,这是一个重要的标志。民以食为天,不挨饿不算穷人,而且吃的还不错,大鱼大肉从不间断。 回到屋里,蔡小东讲述那个来历不明的死人,蒋风梅说:“先下手为强,看来是这么个理,想打你主意的人了解蔡家,却不了解蔡家的法宝,你太危险,以后我得买个银簪子。” 蔡小东说:“我蔡家久走江湖,得罪的人不少,本来不想告诉你,还是提个醒。” 蒋风梅说:“不怀好意的未必是仇人,可能你杀错了,来人请你去喝喜酒的,本想给你个惊喜却把自己惊喜了。” “胡说八道。” “我就喜欢你胡说八道,跟我说说高镇长,你叫他叔叔,关系不浅呀。” 高天良上任不久,晚上偷偷来到蔡家,蔡小东问过,镇长找你做啥,蔡兴祖说新官上任,身边需要得力的人,请你去自卫队就职。两人一看就是老相识,后没再提及,偶然闲谈中蔡兴祖随口说过,高镇长来三齐镇还是他的指点。 蔡小东说:“他们以前认识,我猜的。” 蒋风梅说:“不排除那个人是高镇长派来试探的,也许真是方知雨的人,图谋三齐镇必须锄掉眼中钉,除了你还有谁,你那么爱出风头,嚣张的连我都不怕。” 蔡小东说:“小方不会杀我,他想杀我有的是机会,根本不用绕弯子。” 蒋风梅说:“人心隔肚皮,土匪就是土匪,他肯定也知道日本人发动进攻,浑水摸鱼也说不定趁乱摸鱼。” 蔡小东烦躁起来:“你的脑瓜子长的那里像女人,不跟你说了。” 去联络点之前宋青必须先回家一趟。 他一定要将蔡小东争取过来,包括方知雨,宋青不担心蔡小东,担心的是方知雨,一个病弱书生率领一群土匪,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赶回家里,家里早做好饭菜。 宋无庸年近六旬,瘦高清癯,颏下长髯飘飘,见仆人领宋青走进屋,微微颔首示意入座。母亲还在厨房张罗,大哥宋洪领侄子侄女过来见面。侄子侄女见到宋青分外高兴,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令宋青心生愧疚。他自小外出读书,没有为这个家出过力,寒暑假都很少回来,父亲和大哥经营这个家,本指望他学成回家接班,目前看来指望不上,父亲也从没催促过。 宋青心里有事,面对一桌香喷喷的饭菜无心品尝:“我朋友呢?” 宋无庸说:“安排在后院,放心,他们是宋家的客人。” 宋青上了省城的通缉令,上级指示回到家乡组建抗日武装,这次宋青带领两个同志赶到三齐镇,先进行抗日宣战,演讲结束后,两个同志悄悄来到宋家隐蔽。宋家是三齐镇第一大户,宋无庸有三个孩子,一女两男,女儿远嫁,大儿子宋洪帮助持家,小儿子宋青自幼读书识字,是宋家的希望。 宋青说:“你们先吃饭,不必等我,我去后面找他们。” 宋宅占地很大,后院有一片打麦场,堆起几座巨大的麦秸垛,靠院墙边搭建几间小房子和有牲口棚。 宋青喊道:“秋水,小小!” 一间房门开了,走出两个年轻人,一高一低,高个子郑秋水,小个子许小小,都是学生,这次跟宋青来三齐镇开展工作。 郑秋水说:“走?” 宋青说:“你俩从后门走,去山口亭子等我。” 打开后院门,送走郑秋水和许小小,宋青回到客厅。 宋无庸问道:“你的朋友呢?” 宋青说:“走了,他们有事,我们吃。” 宋无庸拿起筷子象征性夹一口菜,宋家有规矩,吃饭时必须老人先动筷子,孩子们才可以动筷子,吃饭时严禁讲话,母亲不停的给宋青夹菜,父母把对孩子的思念寄托在一顿饭菜里,孩子吃的越多,父母越欣慰。宋无庸没胃口,见宋青吃的匆忙:“慢点吃,到家了,没人跟你抢。” 宋青放下筷子:“饱了,我想跟您商量件事?” 宋无庸说:“跟我来。” 父子俩来前院,宋无庸问:“省城有事?” 宋青说:“小日本马上进攻,也许现在已经开始,我提前回来的。” 宋无庸叮嘱道:“凡事小心。” 宋青有些感动:“如果省城沦陷,县城也很危险,三齐镇不会太平,家里要有防备,去山里躲一躲,” “毛四经常给我消息,一旦有事,我们去鬼山。”镇里有头脑清醒的人,宋无庸就是其中之一。 宋青说:“鬼山总比鬼子安全,爸,还有件事。” 父子俩窃窃私语,宋无庸频频点头,最后宋青跨出院门,宋无庸目送匆忙的儿子。 宋青转身:“镇子里有个叫疤脸的人?” 宋无庸说:“哦,他呀,打过交道,他一个人住,孤苦伶仃的,挺可怜,还是残废,腿脚不便干不了重活。过年的时候来讨过春联,我给他写过一幅,怎么打听他?” 宋青说:“他有个亲戚在省城,托我打听的,估计想接济他。” 儿子所问必有深意,宋无庸说道:“疤脸不太与人交往,人嘛,比较有骨气,来了几年,替人拾粪养田,在镇上扫地,给我们家也看过地,麦收挣点口粮,他有亲戚当然好,穷人缺亲戚。” 第九章 疤脸霍问 镇子东南是一片广袤的荒原,地头有间孤零零的房子,宋青慢慢走过去,站在门口,轻轻敲门。 门开了,一个人站黑暗的门里。 宋青问:“我找疤脸。” “嗯。” 宋青回头望一眼夜色下的三齐镇,灯火无踪,寒意深重。 “牛掌柜让我找你。” “哪个牛掌柜?\" “纪家桥的牛掌柜。” “进屋来。” 宋青闪身进门,疤脸跟进关门,摸索着点亮墙上的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忽闪忽闪,房间狭窄简陋,灶台占据一半空间,墙边一张床。 “我是霍问。” 一张蓬头垢面的疤脸,左颊微陷肌肉纠结在一块,眉骨光滑无眉,头发散乱,身体站立的有些倾斜,目光平和。 宋青说:“霍问?” 霍问的眼睛有了暖意:“我是霍问,你可来啦。” 宋青说:“东西给我?” 霍问诧异道:“什么东西?” 宋青脑子轰的一声,怔了片刻:“没东西给我!” 霍问说:“你是第一个找我接头的人。” 宋青是来取经费的,取到经费立刻进山与先期到达的同志会合,见霍问神情茫然,不由的暗自叫苦。倒退一步,认真打量霍问,心里产生一股危险的气息。 没有经费,前期投入的工作将面临巨大困难,宋青沉声问道:“在我之前没有人来过?” 霍问回答:“没有。” “确定?” 霍问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确定,没有。如果我手里有你需要的东西,没理由不给你,否则我在这里没有存在的必要。” 宋青额头冒汗,回想刚才接头的经过,暗号无误,难道联络站出现问题,他被这个想法吓住,心底窜起一股凉气。 宋青说:“我还会找你的。” 霍问当即说道:“我等你。” 宋青没时间耽搁,计划出现断点,离开霍问的小屋走进浓郁的夜色,来回绕了几个弯,在路边贴墙而立。 下一步怎么办? 突发的变故让他警惕,尽力让混乱的思绪平静。 宋青迅速走出镇子,穿过大路下到河滩走出一段,再朝回走,上岸走到山口。 他没有走桥,走桥显眼,防止有人跟踪,说到底,他怀疑霍问。 亭子里闪出两个人影,郑秋水和许小小等的焦急,终于看见宋青的影子。 宋青凝视来路。 小桥在弦月下格外动人,甚至妖娆,他喜欢家乡这座简洁舒展的桥,小桥就是三齐镇月夜的装饰品。求学在外对家乡的怀念更多来自这座桥,他写过一篇作文,赞美家乡的桥,还上了学校油印刊物。 郑秋水感到宋青情绪不对:“出事了?” “别问了,走。” 三人朝金银峪深处疾行,目的地山神庙。 金银峪长约二十里,两边山梁也可以绕行,但费力费时,白杨寨的土匪都不愿意走山梁,只有放羊人和采药人经常行走。 这一路上坡但他们走的很快,脚下的溪水时左时右,时而消失,溪水静静的喧哗回荡在空寂的山间。 路上时常见到新建的窝棚,那是逃难的百姓临时搭建的住所,宋青做过调查,难民都是高岭县那边过来的,一部分来自沦陷区。 山神庙建在金银峪的尽头,再过去就是白杨寨,下面的山沟对面通向白杨寨,顺沟向东北去往鬼山。 眼看就要到山神庙,最后一段山路陡峭,路面狭窄还有两个急弯,宋青小时候跟父亲来过,但没跨过山神庙,更没去过白杨寨和鬼山,印象里三齐镇的人没谁去过鬼山,时间久了也没人提及。 “谁?”前面传来声音。 宋青停步:“赶路的。” “那来的?” “老牛铺子。” 路上站起一个挺拔的身影:“小宋!” 宋青紧走几步:“庄教官!” “你来了。” “等久了。”宋青紧紧握住庄教官的手。 庄教官名叫庄越,二十七岁,原为八路军连长,在战斗中受伤后离开部队,痊愈后奉命到地方组建抗日武装,宋青曾经接受过短期武装培训,庄越是教官。 宋青转身命令郑秋水和许小小:“你俩向回走,拉开距离,走远一点。” 庄越说:“有情况?” 宋青说:“嗯,有情况,其他同志呢?” 庄越说:“在山神庙,我在等你。” 宋青说:“情况有变,没取到经费。” 庄越的心揪了一下,随即笑了。 “还有更坏的消息吗?” 宋青惭愧道:“我没完成任务。” 宋青担任交通员,负责与上级的联系,庄越没有询问细节,他缓缓吐口气:“我们要习惯突发情况,经费的事以后在说,我先说这里情况,我们已经联络到三十七名队员,明天就是集结的日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购买武器的事也谈妥了,方知雨答应给我们十二杆土枪,你的信起到作用,他表现的不像土匪,像你一样,一名出色的进步学生。当然,经费是个大问题,既然没有了经费,一切全靠我们自己,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建立抗日武装的决心不变。” 宋青说:“我马上去县委汇报工作,调查经费的下落。” 庄越问:“说说外面的形势。” 宋青说:“跟上级预判的吻合,高岭发生零星接触,小日本的胃口很大,主力向省城包抄,上级在等我们的工作汇报,尽快确定下一步行动方针。” 庄越就势蹲下,从腰间取出一杆烟袋,烟锅在烟袋里掏着,嗒,点起装满烟丝的烟锅。 宋青说道:“时间紧迫,按原定计划,我去县委汇报,现在一分钟都不能等,我得连夜走。” “不急,容我想想。”庄越安慰宋青,情况万分急迫,他尽量表现的平和,不想给这个曾经的学生压力。 宋青感到惭愧,以前他认为最困难的工作是征招队员,没想到庄越的工作卓有成效,问题却出在自己这边。 一个月前,庄越潜入三齐镇,看中金银峪的地形,非常适合作为武装营地,金银峪四通八达,山口左右都可以绕行,等于一个大圆环,期间有许多沟壑可以隐蔽,周旋。还有鬼山,那里才是真正的深山老林,如果形势恶化可以退到鬼山,他和木匠去过鬼山,林深草密荒无人烟野兽出没,还有一座怪异的光秃秃的石山,地形比金银峪还理想,只是过于偏远,进出不便。 上级有过指示,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小日本一直图谋西进,他们不会给中国老百姓留下一片安逸的土地,必须发动群众,建立抗日武装。庄越吸收了三十七名队员,准备从这三十七名队员中再次甄别,建立一只精悍的队伍,形成游击队的骨干基础。 庄越说:“如果把情况向方知雨说明,先提枪,后付款,以你对方知雨的了解,他会答应吗?” 宋青有些含糊,尽管和方知雨是朋友,还没有表明自己的党员身份,再说方知雨代表白杨寨,这个新任头领究竟能承担多大的责任不得而知。 宋青实话实说:“我没把握。” 庄越磕灭烟火,起身说道:“小宋,这种情况对我来说不意外,算不上凶险,我遇到的困难比这事难上百倍,以后的问题交给我处理,队伍一定要拉起来,没有枪自己想办法。” 宋青说:“县里给三齐镇发了一批枪,数目不少,他们要扩大自卫队,我想办法搞几枝,蔡小东已经答应,他应该可以瞒过高天良。上级指示的很明确,经费已经提前送到三齐镇,我却没拿到,我一定请上级查清什么地方出的问题,这关系到秘密交通线的安全。” 庄越却说:“暂时不能打高天良的主意,他还是镇长,口碑不坏,对我们的活动睁只眼闭只眼。如果能卖给我们几枝枪当然最好,可是没有经费,以后再说。队伍的建设有我和苏副队长,没有经费就不抗日了?建立游击队的计划不变,我们的队伍本来就是从大刀长矛发展壮大的,小宋,千万记住,不论遇到任何困难,不许灰心,随时做好从零开始的准备。” 宋青说:“我一定记住教官的话,冷静,冷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们去我家搬粮。” 庄越说:“这就对了,有了粮食就可以生存,能生存才能战斗。” 宋青说:“自卫队长蔡小东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的身份,万一需要帮助,可以找他。” 郑秋水跑来报告:“有个人过来了,看见我俩朝回跑了。” 庄越抽出驳壳枪:“看来你被跟上了,今晚走不了,天亮再走。” 宋青果敢的说:“我必须今晚动身,跟我来的两个同志交给你,郑秋水,许小小,你们向庄队长报到,我从山梁上走,他俩带你们去我家。” “既然这样,我就不信了,我送你出山。”庄越将手指放到嘴里打个呼哨,工夫不大,上面跑来一个大汉,手持长枪。 庄越说:“木匠,你押后,出山。” 原计划接到经费后,其中有一部分用来购买粮食,粮食由宋家提供,宋青跟父亲谈过,宋无庸满口答应,现在情况有变,没有钱但需要粮食。还需要时间。 庄越嗅到面临的危机,游击队成立在即,粮食比武器更迫切,生存才是头等大事。夹缝里生存,庄越有思想准备,此时发生意外,夹缝有收窄的迹象。 走山梁固然安全,可是至少多走三小时,庄越决定直接走山路掩护宋青。跟踪者既然跟踪,无非想探听虚实,既然跟踪的人朝回跑,预计不会有埋伏。 庄越说:“听我命令,我在前,木匠在后,小宋在中间,你们两个跟住小宋,保持距离。” 木匠说:“要不要通知苏队副?” “来不及了。” 庄越像一只警觉的豹子行进在蜿蜒的山路,如预料的一样,一路无事,前方没有看到可疑的人影,直到望见黑乎乎的亭子,庄越停下脚步。 “木匠,在亭子接应,其他人,行动迅速,不必担心暴露,我们去宋家。” 第十章 邂逅 宋青带人急速赶到家里,宋无庸起的早,听见动静开门,宋青直接说道:“爸,我需要粮食,现在就要。” 宋无庸对儿子的行事风格早已见怪不怪,从小就这样,精力旺盛雷厉风行,最重要的一点,从不做违背良心的事。 “急头赖脸的,天塌啦?” 宋青说:“事情紧急,我们的人在山里遇到意外,先把粮给我们,粮款先欠着。” 宋无庸说:“不是钱的事,凡事不能急躁,买卖不是过家家,遇事慌张怎么在外走动。” 宋青说:“我把粮款丢了。” 宋无庸说:“丢钱又不是丢命,有啥大不了大,不就是几担麦子,芝麻大的事。” 庄越上前施礼:“老伯,多谢成全。” 宋无庸说:“你们进来,装车!” 宋家后院门打开,七辆独轮车悄然推出,一车载一担,庄越持枪护送。 临走,宋无庸拿出十个大洋和二百元法币赠于庄越。 七辆独轮顺利进入山口,木匠换下宋青,宋青掉头赶往常秣县城。 宋洪说道:“山路走不远,有些地方车推上不去。” 庄越早有计较:“走完这段路,把粮食藏起来。” 走了约三里多地,众人停在溪水边,庄越下令,将粮袋抬过溪水,放到对面斜坡的低凹处,做上标记,让许小小原地看守。 天色蒙蒙亮,庄越握住宋洪的手连声道谢告别。 庄越几人个个累的呼哧带喘,步伐缓慢,走走停停。 苏槐明站在山神庙前张望,终于看到回来的庄越,庄越突然消失令他焦急不安,他让身边的哑巴监视白杨寨方向。哑巴是苏槐明捡来的。 当时哑巴一个人坐在山神庙前挑棉衣里的虱子,苏槐明与他攀谈,发现是个哑巴,能听不能说,哑巴比划着,自己是逃难的。苏槐明见他年轻,腿脚利索,其它方面没毛病,动员他参加了游击队。 五人汇集在山神庙,庄越向苏槐明介绍新报到的郑秋水。 苏槐明将庄越拉到一边:“经费呢?” 庄越说:“没收到。” 苏槐明脸色难看:“今天交易,我拿什么见方知雨?” 庄越稳重如山:“计划不变,交易继续,我搞到一批粮食已经运进山,先安营扎寨,利用这段时间解决枪支弹药。” 苏槐明跺脚:“这叫什么事,没有经费,手攥空拳,怎么向白杨寨解释。” 庄越说:“你是指挥员,天大的事也要藏在心里,别给队员传达悲观情绪。” 山神庙建在两面坡中间的平坦空地,石头堆垒的非常牢固,塑像早已不知所踪,剩下一张破旧的供桌,平日翻山越岭的人在此歇脚,庄越一来就看中这个地形,可进可退利于防守。 山神庙像一个嵌在白杨寨与三齐镇之间的卡子,庙后有路通向狗头峰,秘密营地就设在狗头峰。 哑巴提来一个水壶,友善的笑笑,比划着请郑秋水喝水。 庄越和苏槐明进庙,庄越取出烟袋点燃,一口口烟雾弥漫,苏槐明说:“这玩意抽进肚子再吐出来有啥意义,不怕把喉咙烧焦。” 庄越说:“习惯了,戒不掉,这里的烟劲不大,干燥,不耐抽。” 苏槐明来回走动,盘算怎么向方知雨解释,如果失去信誉,以后就多了一个不和睦的邻居。 苏槐明去白杨寨与方知雨接洽时带有宋青的亲笔信,方知雨以礼相待,对于购买枪支一事当场答应,现在等于半路抽板子,把自己晾住。 庄越没有责怪苏槐明,有情绪正常,他也有情绪,只不过无法倾诉,因为他是指挥员,现在必须冷静。 他了解过宋青与方知雨的关系,包括蔡小东。 方知雨和蔡小东原本不认识,还是通过宋青成为好友。 方知雨自幼在县城读私塾,后接受了新学教育,考上省立师范,宋青比他大两届。蔡小东和宋青从小玩耍,宋家虽然为三齐镇富户,宋无庸从来不限制儿子的交友范围,宋青也无少爷做派。 长大后,一个行走江湖,一个在外读书,即使回乡两人也见不上面,直到蔡小东去省里找到宋青,两人延续了少年时代的友谊。这样,蔡小东认识了方知雨,都从一个地方出来的,年龄相仿一见如故,三人在省城度过一段快意的日子。 方昔病逝,方知雨接父亲的班,年纪轻轻成了土匪首领,蔡小东与蒋风梅结缘,逐渐收了野心,不再四处漂泊,回到三齐镇与方知雨经常见面。 庄越认为方知雨有进步倾向,可以争取,找他买枪,试探一下方知雨的态度,争取建立良好的关系。 关于白杨寨的具体情况,宋青了解的并不多,方知雨很少提及或者说他了解的也不多,在学校没人知道一个文弱书生竟然是土匪头领的孩子。 方知雨毕竟在外成长,受过新式教育,了解当前的局势与各个党派的主张,对国民党极度失望。白杨寨不缺枪,但都是老掉牙的旧武器,处理一部分旧枪给苏槐明。 眼下的情况非常棘手,土匪不可能先交货后收钱。 木匠报告:“有人上来了,走的挺快。” 山神庙是金银峪的尽头,一般很少有人走到这里,倒是白杨寨的人经常在这一带活动,方昔死后,土匪的活动减少。 郑秋水说:“别是晚上那个尾巴。” 木匠说:“走路一阵风,像练家子。” 苏槐明说:“会不会是来集合的队员。” 今天是队员集合的日子,不过,预先交代的清楚,为防走露消息,队员必须从山梁走,庄越让几个人隐蔽到山神庙后,自己留路上等人。 不一会儿,路面冒出一个年轻人,面庞干净,一头整齐的短发,瞅见前面的庄越,脚步不停来到近前。庄越想起一个人,开口问道:“蔡小东,蔡队长?” 来人正是蔡小东。 昨天宋青走后,两人收拾房间,蔡小东早有准备,布置新房的物件一应俱全, 蔡兴祖从不经营这个所谓的家,屋里的摆设简陋的不能再简陋,除了两张床和用来烧开水的灶台,几乎一无所有。 当蔡小东告诉父亲,自己有了女人,还是城里姑娘,蔡兴祖二话没说,丢下三十个大洋,房子给你了,结婚。 蔡兴祖带小丑再次外出,至今未归。 蒋风梅的到来让蔡小东有了家的感觉,这是他期盼的场景,蒋风梅没有大小姐的臭毛病,嫁鸡随鸡,有什么吃什么,我要让你记得我的好,记一辈子。蔡小东喜欢听蒋风梅唠叨,人的性格很奇怪。实际上蒋风梅不是一个爱唠叨的姑娘,一见到蔡小东话特别多,几乎把前半辈子的话全说完了,蔡小东呢,偏偏喜欢耳边有么个声音,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听心爱的人说话,。 蒋风梅点起四根红蜡烛,贴上剪纸,屋里充满喜气,她从箱子里取出饼干和两盒罐头,蔡小东闻了闻,蒋风梅笑道:“怎么像狗一样,先用鼻子闻。” 蔡小东说:“怕你谋杀亲夫。” 蒋风梅说:“不用谋杀,直接杀,没出息的样子,这点你不如宋青。” 蔡小东说:“那是,他读的书多,张口国家,闭口抗日。” 蒋风梅说:“他是共产党。” 蔡小东说:“八九不离十。” 蒋风梅说:“如果他是共产党,你把底牌告诉他,不怕他防范你,反过来对你不利?” “我给你说过,他是我朋友。” “朋友归朋友,总得有个界限,比如你常说的白杨寨,小方是土匪,关系再好也改变不了彼此的立场。” 蔡小东说:“告诉你个秘密,三齐镇的人根本不怕白杨寨的人,他们的厉害在心里,不在面子上。三齐镇不好惹,为啥,心齐,大家讲义气,不出卖朋友。高天良不傻,他算准我不会朝宋青动手才找我的,不然的话,他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报告上去,县里肯定把宋家抄了。” 蒋风梅说道:“我小看高镇长了,典型的官场人物,这皮球踢的,说点高兴的事,打算怎么娶我?” “再娶就是二房,凑合过。” “我真后悔。” “来不及了,你这种女人谁敢娶,除了我!” “将来我肯定在城里风风光光大办一场。” “补上,补上。” 蒋风梅说:“去,给门上贴喜字。” “明天再贴。” “再说一遍?” “马上。” 蔡小东拿起喜字走到门口,忽然跃起一脚踹向门外,门口有人,这人反应迅速,侧身扭头,伸手托举。蔡小东抓住门框,身体腾空另一只脚飞出,身体凌空打旋,来人扑通一声后仰栽倒,随即翻身亮出手枪。 第十一章 反常的小事 “哥!” 蒋风梅喊了一嗓子,推开蔡小东,将哥哥蒋风成让进屋里。 蒋风成个子不高,破衣烂衫,眉目间有一股戾气,斜挎一个包袱,他就是曾与高天良暗中见面的六号。 蔡小东靠在门框打量小偷一样的大舅子。 蒋风成卸下包袱打开取出两封银元:“局势发展的很快,小日本正集结兵力发动总攻,看样子这地方待不住,要有个准备,去哪儿随你。” 蒋风梅问:“真有这么严重?” 蒋风成说:“大战一触即发,日本人全面渗透,遍地特务,这是大战的前兆,三齐镇也不例外。” 蒋风梅说:“我还以为波及不到这里。” 蒋风成说:“前提是省城在我们手里,照目前形势发展,省城守不住,我可以安排你去大西南,那边有我的同学,理由我都想好了。” 蔡小东说:“我想看看小日本的手怎么伸到三齐镇。” 蒋风成训斥道:“身为自卫队长,你做了那些准备,枪已经给你们了,怎么没发下去?” 蔡小东理直气壮:“不会使,没人教。” 蒋风成无语,看向妹妹,分明在说,这是你找的男人? 蒋风梅说:“他是老百姓,不关心时局。” 蒋风成说:“我关心你,镇里逃难的人越来越多,都认为偏僻的地方安全,脑袋装的浆子,他不懂,你也不懂。还有,上面让我抓宋青,我一直拖着不办,有人给过暗示,让我放宋青一马,把这件事淡化,换个人就不一定了。蔡小东,不要跟这种人走的太近,沾上你就完蛋,还连累小梅。” 蔡小东说:“他犯那条法了?” 蒋风成说:“宋青在省城很活跃,指责当局不作为,腐败,我们能不抓他?” 蔡小东说:“他讲的不对?” 蒋风成冷笑:“幼稚,对不对他说了不算,必须以当局为准。上峰说他假抗日,真通敌,有理你去跟上面说。” 蒋风梅拦住:“哥,这次你亲自来抓宋青?” 蒋风成说:“他还不在我眼里,我只是提醒你男人,少跟这种人来往,我有别的任务,说真的,得赶紧重新想个退路。” 蔡小东说:“我们正商量这事。” 蒋风成稳稳的说:“你还有一个选择,拉一支队伍!” 啊,蔡小东心说,真看得起我。 蒋风成说:“不瞒你说,我来三齐镇调查过你,以你在此地的威望,足以拉一杆人马,有了自己的队伍,谁都高看一眼,比黄金白银管用。” 蔡小东不屑道:“镇里马上扩大自卫队,我是队长。” 蒋风成说:“不一样,要把别人的队伍变成自己的队伍,攥在手心,撇开那个姓高的。男人要建功立业,横刀立马,三齐镇以后就是你的地盘,反攻之日可以当成晋阶的筹码。” 蔡小东摇头:“这跟造反有啥区别,我这一有风声,县里就能把我灭掉,再说高天良不白给,水深的很。” 蒋风成说:“你也在外闯荡过,大江南北,那个山头不是凭手里的枪炮安身立命,最后还不全归老蒋麾下。给你透个底,姓高的不是什么好鸟,他不可能成为你的靠山,搞不好就是陷阱,多多提防。此人是一个老狐狸,放着高官不做,好端端跑到这个鬼地方当镇长,鬼才相信。” 蒋风梅听出话音:“哥,把话说明白。” 蒋风成道:“高天良上了调查名单,因为时局的原因暂时搁置,总之小心为上。蔡小东,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马上去西南,跟我妹妹安心过日子。一个是拉队伍,就地竖旗,我有弹药,经费,番号都可以给你,考虑考虑。” 蒋风梅说:“开玩笑,他没打过仗,白丁一个,你少打我家人的主意。” 蒋风成说:“行,我听听的见解。” 蒋风梅说:“我马上贴喜字。” 蒋风成说:“别闹了,家里让你来三齐镇,无非躲避战乱远离是非,现在情况变了。” 蔡小东打着哈欠,蒋风成的一番话超出他的认知,他与人的交往很奇怪,如果不是一见如故便是隔岸观火:“不早了,我送你。” 蒋风梅喝道:“小东,耷拉个臭脸给谁看。” 蔡小东立刻熄火:“那有,我又不傻。” “小梅,我和他有话。”蒋风成抬脚出门,摆摆手让蔡小东跟出来。 蒋风成走到坡前,向黑夜的远处注视片刻,转过身神色严肃:“有件事得向你打听?” 蔡小东认真起来:“你说。” 蒋风成问:“三齐镇来了不少外地人,有没有可疑人物?” 蔡小东说:“啥情况算可疑?” 蒋风成说:“违背常理的人和事。” 蔡小东想了想:“说实话,我这人没这个脑子,最近来的人多,他们在镇公所登记过,回头把登记册拿给你。” 蒋风成耐心启发:“这么说,有没有比较活跃的,装傻充楞的,出风头的,平常人做不出来的反常的事,特别有钱的,爱打听事的?” 蔡小东说:“没有啊,跟过去一样,没啥特别的,有钱的住客栈,没钱的搭窝棚,没听说谁敢捣乱串联,都挺守规矩。” 蒋风成说:“不对,你再想想,有没有出格的事,反常的小事,当下做了不该做的事。” 蔡小东低头沉思。 “盖个院墙算不算?” “院墙?” 蔡小东说:“有个外来户,买了一个老宅,副镇长的老宅,东口第一家。这个老宅一直空着,副镇长何三把家人都送走了,老宅才卖给这个外地人。” 蒋风成问:“镇上走的人多不多?” 蔡小东说:“没几个,自卫队长算一个,他走的早,不然咋能轮到我。” 蒋风成问:“副镇长和这个人啥关系?” “好像是亲戚,早先来过一次。” “为啥弄一个院墙?” “不清楚,这时候谁花心思围院子,尤其是新来的,有房子住就算烧高香了,都是搭些草棚,算不算反常?” “应该算,这人落户了?” 蔡小东说:“想在三齐镇落户得高天良批准,请求落户的人很多,高天良一直没批,怕开个口子管不住,这人是个有钱的主。” 蒋风成问:“什么时候来的?” 蔡小东说:“有日子了,一个月前来过一次,我在镇公所碰到,后来跟难民来的。” “他的名字?” “没问。” “你这队长当的。” “我不管户口。” “算你有理,你辛苦一趟,带我下去会会副镇长。” “不在,几天了,家里没人,高镇长也在找他,听说去县城了。” 蒋风成说:“小东,我还是劝你,男人要拿枪,有了枪才能出人头地。你为人不错,就是没志向,家里不同意你们的亲事也是这个原因。不过,生逢乱世,一切随遇而安,特殊时期只能如此,我怕你欺负我妹妹,给你留了一颗子弹,以后你要保护我妹妹,有一点差错,我不会手下留情。” “你留的子弹?” “对,不然要你吃苦头。” 蔡小东抬手要打,蒋风成早有准备,提枪在手:“不错,像我妹夫,有脾气。” 蔡小东心里有事睡不踏实,天刚亮便动身赶往白杨寨,在山神庙遇见庄越。 庄越直接了当:“我是宋青的朋友!” 蔡小东说:“我们不认识。” 庄越说:“我镇上见过你。” 蔡小东面对庄越心产生莫名的畏惧,他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市井枭雄,江湖豪客,向来平视任何对手,庄越随随便便站在路上,神态平和却给他极大的压迫感。 “我有事,回头见。” 庄越说:“坐下聊聊,走到这里不该歇歇脚。” 蔡小东说:“你们在山里鼓动抗日,拉人入伙,镇里没干涉,我知道你们跟国民党是对头,现在又合作,这些跟我没关系,我当自卫队长又没当国民党,有事找高天良。” 庄越笑道:“你误会啦,我们共产党光明磊落,我在这里不为等你,碰巧而已,既然遇见,有缘嘛,说声谢谢不为过?” 蔡小东拒绝:“不必。” 庄越说:“各地的抗日武装都行动起来了,三齐镇不是世外桃园,全民抗战是大趋势,未雨绸缪,希望你理解我们的行动。” 蔡小东敷衍道:“理解。” 庄越说:“如果需要帮助,尽管开口,请。” “多谢。”蔡小东抱拳离去。 庄越的形象深深印在蔡小东心里,他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人物,骨子里散发凛然之气。 下了山神庙,跨过干涸的水沟,爬上山坡可以看见望白杨寨的石板路,顺沟向东走可以去鬼山。 蔡小东爬上山坡,前面出现一条陡峭的石板路,半坡有一块巨石,巨石上写着三个字,白杨寨。 巨石后转出两杆枪,枪口对准蔡小东。 “哪路朋友?” 蔡小东停下脚步:“三齐镇,蔡小东!” 枪口后转出一个人,戴一付金丝边眼镜,面孔苍白神情倨傲,静静俯视蔡小东。 “相请不如偶遇,蔡队长,请!” 蔡小东抱拳:“没请教,您哪位?” “赵渐飞。” 第十二章 白杨寨 什么时候白杨寨出了斯文人物,与衣衫槛褛灰头土脸的土匪格格不入。 这次蔡小东来白杨寨,一见方知雨,二见赵渐飞。 蔡小东对庄越爱搭不理,只是性格使然不愿交往而已,没有抵触,眼前的赵渐飞居高临下的嚣张令蔡小东反感。 “这位兄弟,你是赵渐飞?” “有事吗?”赵渐飞扶一扶金丝眼镜。 蔡小东把该讲的话咽回肚子:“我找方当家的。” 赵渐飞说:“您是三齐镇的大人物,贵客盈门,请!” 蔡小东径直朝上走,没走几步,身后有人跟上,回头一看,赵渐飞带人跟上来,蔡小东问:“今天你值班?” “方掌柜病了,今天我当家?”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蔡小东的江湖经验非比寻常,出言试探: “要不,我改日再访?” 赵渐飞说:“既然来了,不妨谈谈!” 蔡小东说:“谈啥?” 赵渐飞说:“县里准备收编白杨寨,想必你有个耳闻。” 蔡小东断然否定:“没听说。” 赵渐飞说:“你不来叙旧的?” 蔡小东语气生硬:“不可以?” 赵渐飞不动声色:“当然可以。” 再说下去没什么意思,蔡小东拱手道:“我改日再来。” 赵渐飞说:“这里不是三齐镇,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一旁的喽啰端枪比划几下,蔡小东讥讽道:“您说得对,是我亲爹。” 赵渐飞说:“聪明,不愧三齐镇看家的。” 蔡小东脸色一沉:“再说一遍?” 赵渐飞拽出腰间的驳壳枪, “蔡队长,现在你的身份还是客人,不是我给你面子,你来的不是时候,得罪了。蔡队长,今天白杨寨许进不许出,等我办完事,亲自向你道歉。” 蔡小东意识到寨子发生了变故,心里压上一块石头,为方知雨担心。方知雨书生气重,性格懦弱,根本不像土匪的传人,这个赵渐飞忽然冒头决不偶然。 赵渐飞的出现当然不是偶然,他是土匪后人,跟方知雨的经历类似。 赵渐飞的父亲与方昔义结金兰,早年随方昔打家劫舍出生入死,后死于一次枪战。方昔率领一杆人马落脚白杨寨,找到赵家,出资抚养赵氏母子。方昔时常将赵渐飞接到白杨寨住上一段日子,他性格温顺,见人不笑不说话,混的好人缘。母亲病故,赵渐飞正式投奔白杨寨,不是出于感恩,而是自己混不出名堂,缺少靠山。 方昔对他的疼爱不少于儿子方知雨,有意栽培让他接班,后来发生一件事,让方昔改变主意。 方昔病入膏肓,叫儿子方知雨停止学业急速接班,赵渐飞没有接上班,表面上无所谓,内心不甘,压抑已久的野心逐渐膨胀。在封闭的白杨寨,赵渐飞算是新一代的翘楚,为人低调亲和,少言寡语,方知雨当家后,对方知雨言听计从赢得许多人的拥护。 其实,赵渐飞从心里瞧不起白杨寨,一群乌合之众,尤其对方昔极其失望,不思进取一味安抚下属做本分良民,土匪就是土匪,怎么能像老百姓一样过安稳日子。 方知雨更令他嗤之以鼻。 县里放风收编白杨寨,赵渐飞觉得机会来了,他要走出大山,走出这个令他压抑的世界。方昔曾无意透露过此地有个秘密,如果方知雨也知道这个秘密,那就真的要老死深山。 方知雨跟赵渐飞商量收编事宜,赵渐飞竭力反对,直接拒绝。方知雨拿不定主意,委托赵渐飞全权负责,他转头将方知雨出卖,私自与县里谈妥收编条件。 赵渐飞有一个野心,杀出白杨寨拿下三齐镇,将三齐镇的自卫队收编,他要的不是自卫队老弱病残和几把大刀,而是自卫队的编制, 今天,白杨寨和苏槐明交易,也是赵渐飞交易的开始。 怀疑是他的天性,不相信任何人,如果诚实对待蔡小东,可能是另一个结局。 赵渐飞的主张得到大多数人的肯定,主要是年轻人,本来嘛,年轻人对方知雨没多少好感,大家都向往外面的世界。你在外多年吃香喝辣,回来就当掌柜,我们呢,还在山里受穷,谁不想享受花花世界,赵渐飞以此为切入点得到拥护。 关于蔡小东,赵渐飞一直在想对付的办法,今天蔡小东自动上门,很好,先扣人。赵渐飞几乎不加思索,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很可能今天过后就是一家人。 白杨寨建在山顶的平台,房屋大都是木制结构,画梁雕栋颇有古风,这些建筑在方昔占据此地之前就已存在,至于什么人在此修建居住不得而知。 当年方昔带队伍安下营盘,将远在山外的亲属陆续接来,山里的日子虽苦但比较安逸,山外的仇人触及不到,用不着提心吊胆。 牌楼前聚集着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上摆放一堆枪支,见蔡小东走近,顿时噤声。因蔡小东的存在,三齐镇腰杆硬了不少,其实还有另一种因素,老寨主方昔发过话,禁止与蔡小东发生冲突,许多人对此不解,一个江湖舔血的老手忽然退缩,钻山沟钻傻了,但没人敢忤逆。方昔的名望是打出来的,老人都说,如果没有方昔运筹帷幄,这伙杆子早就全军覆没。 “三斤,押他去见寨主,好好伺候。”赵渐飞阴沉着脸一挥手,让身后的随从三斤带蔡小东去见方知雨,他不知道方知雨和蔡小东的交情。 方知雨被软禁了,自己还蒙在鼓里。 他自幼体弱,从省城回来后在白杨寨的生活一直不顺,三天一小病,两天一大病,食欲不振,身上起疹子,蚊虫叮咬满身疙瘩,整夜难以入睡。寨里的花大夫诊断为水土不服,也难怪,自小离家的方知雨已不适应这里的水土。他让赵渐飞负责寨里事务,赵渐飞很会做人,早请示,晚汇报,一口一个哥哥。白杨寨平日没什么事,母亲吃斋念佛不理世俗,早年父亲把这些手下安顿在白杨寨,就是打算解甲归田,但不能明说。这些人说不上杀人如麻,但也是枪火里滚出来的,野性难驯,只能慢慢消耗,所以外出的次数越来越少,好在手里有积蓄,近年来越发安宁。 父亲说过,土匪就是春天飘扬的柳絮,尽早落地为土,他记住了。 今天早上,赵渐飞送来一罐药汤,说是特意去县城同仁居抓的药,用来调理肠胃,方知雨喝下后昏昏欲睡。赵渐飞提议自己带人去交易,让方知雨在家休息,方知雨点头同意,躺在床上迷迷瞪瞪睡过去。 赵渐飞喊来瘪二服侍,吩咐不离少寨主左右,阻止方知雨出门,不到万不得以不摊牌,静等生米做成熟饭。 方家在寨子后边,一幢独立小院,方知雨时睡时醒,外面传来脚步,有人进屋,抬眼一看是蔡小东小眉,想下床迎接但身体绵软。 蔡小东见方知雨一脸病容,旁边站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上前问道:“病啦?” “嗯。”方知雨感到今天体力特别差,软绵无力,喝下的药汤好像在泄劲。 蔡小东摸摸他的头,望一眼边上的瘪二:“出去,我和寨主有事商谈。” 瘪二脖子一梗:“我奉命照顾寨主。” 方知雨说道:“我没事,你出去,他是三齐镇的自卫队长。” 瘪二不情愿的退到门口,蔡小东望着瘪二:“咱们一起商量?” 瘪二跨到门外,蔡小东一指三斤:“你也出去,我找方掌柜,不是找你。” 三斤同样走出房门,心说,反正你跑不掉。 蔡小东悄声说道:“书呆子,你被关起来了。” “谁关我?”方知雨茫然四顾。 门口有人偷听窥探,几句话说不清,蔡小东换了话头:“我看不少弟兄扛枪准备下山,寨子有啥事?” 方知雨说:“宋青联系过我,把多余的枪卖给他们,今天到日子。” “他们是啥人,你心里有数?” “放心,宋青不做坏事,他跟我说过一些主张,我很赞成。” “我受高镇长委派,谈谈收编的事。” 方知雨面露难色:“我不想跟县里合作。” 蔡小东猜出几分,不再提及此事:“有个赵渐飞,他是干啥的?” “头目,算我的副手。” “我被赵渐飞押来见你。” 方知雨张大眼睛:“不会。” 蔡小东早瞧出门道:“你试试走出大门。” 啊!方知雨不明所以:“扶我起来!” 蔡小东搀扶方知雨门槛,推开门,门外两双贼眼,方知雨抬起脚,三斤横枪拦住:“少掌柜,赵大哥请你招待东少爷,多待几个时辰,寨子外来了对头,赵大哥带人下山处理,一会儿就回来。” 方知雨这才醒悟,顺手给三斤一个无力的耳光,这个三斤不急不恼:“少掌柜,白杨寨换人啦,您要是不服气,等事情办完跟赵大哥说!” 方知雨愤怒道:“为啥?我方家亏待过你们?” 三斤解释道:“我们想吃肉,白杨寨没有肉,弟兄们早就不想干了,如果不是老寨主压着,早杀出去了。” 方知雨闻听如五雷轰顶,完了,土匪造反了,气的浑身颤抖。 瘪二拦在中间:“少掌柜,您先回屋歇着,天大的是有赵大哥担待,别跟我们小人一般见识。” “少寨主,安心养病,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该吃吃,该喝喝。”蔡小东使劲将方知雨拽到床前,他眼巴巴瞧着蔡小东。 只是软禁,没有像犯人一样捆绑,事情不算最坏,蔡小东打量房间。 这是间卧室,北墙有张桌子,供着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位老者,长髯阔口,相貌堂堂,这是方知雨的父亲方昔。香炉冒着一缕香烟,三碟供品,供品一旁摆放两个大铁球,锃明瓦亮,为方昔生前所用。东面有扇窗户,窗户是死的,粗壮的木格挡住明亮的光线,格子的空隙很小,仅有拳头大小。 蔡小东轻声道:“别出声,看我的。” 方知雨默默点头,看一眼房门,房门虚掩着,露出一条门缝,一只贼眼正向里窥视。 第十三章 哑巴的冷枪 蔡小东走到照片前,点三根香,鞠躬,将三根香依次插上,朗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次来代表三齐镇前来祭奠方老寨主,你们待客的方式实在不厚道,所以,有些话不说也罢。这些年白杨寨与三齐镇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高镇长委托我向你表示感谢,另外,我对白杨寨不感兴趣,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等赵渐飞,看他怎么打发我。” “等病情过去,我去三齐镇向高镇长解释。” 蔡小东说:“除了生病,吃药,平日忙啥?” 方知雨说:“抽空见见朋友。” 蔡小东说:“你有几个朋友?” 方知雨说:“两个,一个远,一个近。” 蔡小东说:“如果你手里有颗糖,你愿意给哪个朋友?” 方知雨没有犹豫:“远方的朋友。” 蔡小东笑道:“你的枪呢?” 方知雨说:“给赵渐飞拿去用,他说我的枪称手。” “你可真行,当初就不该回来。” “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我不怕。”方知雨明显底气不足。 蔡小东知道方知雨性格懦弱,但毕竟是堂堂少寨主,怎么混的如此不堪,连手下的蟊贼都敢如此放肆,他可不知道,这俩邋遢的蟊贼是赵渐飞的心腹。 蔡小东一声叹息:“一步错,步步错。” “喝酒吗?我叫人送酒。”方知雨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常态,。 蔡小东说:“喊一个进来。” 方知雨高喊:“瘪二。” 门缝的瘪二贼眉鼠眼的探进脑袋:“少掌柜吩咐。” “把我妈请来,拿两碗酒招待客人。” 脑袋收回,门外一阵嘀咕,瘪二的脑袋又探进门。 “稍等。” 白杨寨有座禅房,方母整日在里面念经,瘪二和三斤商量,把老太太请来更稳妥,方知雨守规矩,玩不出花样,留下三斤监视。 蔡小东做个请人手势,方知雨冲门外喊:“三斤。” 三斤推开房门:“啥事?” 方知雨问:“赵渐飞想另起炉灶?” 三斤装傻:“什么叫另起炉灶,我听不懂,少寨主把话说明白。” 方知雨为之气结:“请花大夫来一趟。” “花大夫跟赵大哥下山了。”三斤一口回绝。 方知雨招手:“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你说。”三斤的毫不松懈,好歹得把今天对付过去。 方知雨从口袋里取出几枚大洋扔地上:“赵渐飞背后搞的啥鬼,说出来,你知我知。” 三斤面露贪婪,向前慢走几步,刚把头低下,一颗铁球正中耳根,眼前一黑,小腹下方一阵剧痛,裤档如遭雷击,身子软软倒下不省人事。 庄越喜欢蔡小东的坦荡,不虚伪做作,暗下决心,一定把他争取过来。 庄越带人从山神庙后的小道登上狗头峰,留下郑秋水放哨。 狗头峰人迹罕至,山顶斜面有一片松林,已有树枝搭建的两个简易帐篷。林中有十多人,正兴致勃勃的交谈,他们都是从山梁上赶过来集合的队员,山梁上人影闪现,还有人陆续赶来。庄越上前一一问候,队员们流露兴奋好奇。苏槐明高兴不起来,为接下来的交易发愁,他负责后勤及思想政工,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虽然解决了粮食,但是,没有武器的队伍跟老百姓一样。 庄越安慰道:“你向方知雨讲清楚,可以的话先赊账,注意,买卖不成仁义在,交易不成不要紧,不能伤和气,以后做个好邻居,少不了互相打交道,这也是统一战线的部分。宋老爷子给了十个大洋,你拿去,买几条算几条。” 苏槐明摇头:“这买卖难做。” 庄越说:“我们的生意向来困难,我们啥时候不难?” 苏槐明说:“也是,这里交给你,我带哑巴下去。” 庄越说:“千万不要勉强,交易不成马上回来,再想办法,告诉方知雨,谢谢他的信任,以后多联系。” 差不多到了约定时间,苏槐明招手让哑巴跟他走,哑巴连忙摆手,比划一通。 庄越说:“算了,让他留下,别让方知雨看笑话,木匠,你去。” 苏槐明说:“不行,木匠得留下,我自己去,估计用不了多久。” 庄越命令列队集合,清点人数,一共二十一名队员,结果比预想的要好很多。队员们满眼期待,庄越面色沉静内心激动,组建游击队的任务终于完成,接下来就是训练。 庄越说:“我提个问题,你们为什么参加抗日队伍。” “家被小鬼子占了,没地方去!” “鬼子杀了我一家老小,活不下去,我们是老百姓,没招惹他们,他们凭啥?” “我们村被小日本扫荡,已经没人了。” “我跑到高岭,又从高岭跑出来的,这回不跑啦,跟长官干。” “长官,发枪呀,干起来!” 庄越说道:“我叫庄越,我们不叫长官,叫同志,你们可以喊我队长,庄越,都行。现在,我们没几条枪,将来会有的,抗过枪打过仗的出列。” 队伍里走出一个队员:“我叫李春,参加过国军,上过战场,跟小日本打过。” 庄越问:“还有谁,打过枪的也算?” 队员们鸦雀无声,他们多是庄稼汉,还有手艺人,商贩。 庄越说:“木匠,枪给我。” 木匠卸掉子弹,递过空枪。 队伍现在有四把枪,三短一长,庄越两把驳壳枪,苏槐明有一把,木匠背一杆汉阳造。汉阳造还是在省城外的大路上买的,一个逃兵模样的家伙眼巴巴的急着出售,外加三颗子弹。 庄越让队员未成一圈,先讲解构造,再一遍遍给队员展示分解动作,基础要领。 李春在一旁跃跃欲试,庄越说:“李春,你操作一遍,做几个常规操作让大伙瞧瞧,再做分解,结合实战。” 李春接枪在手,动作迅速准确宛如行云流水,熟练的操作引来众人的赞叹。他干脆把枪交给新队员,不厌其烦的给予指点,有枪,就有了乐趣,队员们热情高涨,汉阳造成了宝贝,在每一双渴望的手中传递,李春俨然成了教官。 木匠晃悠到庄越身边:“队长,下面怎么安排?” 庄越说:“继续练习,等苏副队长回来,带人搬运粮食,建几个帐篷。” “小鬼子真的能打到三齐镇?”木匠还是有些疑惑。 庄越说道:“这个形势上级早就指出,省城应该很快沦陷。即使鬼子打不到三齐镇,我们的策略不变,成立武装主动出击。组建游击队才是第一步,下一步,训练备战,我们的时间不多呀。到时候请苏队长给大伙讲讲形势,他比我讲的细致,你看,民众好比干柴,只差一把火。” 木匠感慨道:“没想到这么顺利,一只队伍就这样拉起来了。” 庄越说:“都是鬼子逼的,鬼子太狠,烧杀抢掠,老百姓知道,再不拿枪抵抗,只能等死。” 哑巴挤进人群里,从一个队员手里接过枪,拉栓,举枪,枪姿纹丝不动。 李春叫好:“可以呀。” 他是老兵,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看出哑巴手法娴熟,非一日之功。 庄越看的惊奇,队伍太需要使枪的好手,没想到哑巴还有这一手,真人不露相。相处几天,哑巴像一个本分的影子,瞧不出还有这能耐,庄越来了兴趣,上前拍拍哑巴,拇指食指比出一个八:“会射击吗?” 哑巴嘴里含糊不清的嗷嗷叫着,看得出很兴奋,围观的队员见这人是个哑巴,更加好奇。 “有本事,打一枪,开开眼。” “对呀,让我们听听响。” 哑巴伸手要子弹,庄越见哑巴十分自信:“我一共三发,给一颗让你射击,找个目标。” 李春来了精神:“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枪法。” 哑巴笑了,伸出食指,划了一个横线,手掌波动,意思是说打过活物,可以的。 李春问:“你是猎户?” 哑巴伸出小拇指,摇摇头,大家不明白意思,但木匠高兴起来:“你可是宝贝,如果真行,我拜你为师,我还没遇见枪法比我好的。” 李春枪法出众,顿时来了兴致:“打一发,给他打一发。” 虽然子弹金贵,好钢使在刀刃上,实弹射击很有必要,如果条件允许,庄越愿意让每个战士都进行实弹射击。 天空湛蓝,干净的没有一丝飞禽踪迹,哑巴持枪寻找目标。 庄越指向六十米外一棵松树,伸长的枝条挂着一个枯萎的松塔。 “打那个枝上的松塔。” 哑巴死死盯住松塔,深吸一口气,横枪观察,四周安静下来,他忽然抬枪,及时扣动板机。 啪,松塔被子弹击飞,引来一片叫好。 “神枪。” “打中啦,打中啦。” 哑巴贪恋的抱紧大枪,伸开手掌,还想要子弹,木匠手里攒着两颗仅剩的子弹:“这个不能给你,就剩两颗了。” 这时传来郑秋水的呼喊:“土匪,土匪,土匪上来啦。” 砰砰砰砰,狗头峰响起一阵乱枪。 郑秋水负责放哨,脚下是上山的小路,山路隐蔽在丛林草间,只能观察到眼前的一段,突然冒出一群脑袋,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定神一看,一队枪手正向上移动,身形矫健。 郑秋水掉头朝回跑,土匪听到喊声,举枪开打。 庄越第一时间迎上去,抽枪在手,啪,一颗子弹贴着耳朵掠过,子弹是从背后打来的。 哑巴开的枪。 枪声响起,庄越飞奔,哑巴脸庞通红,嘴角不住哆嗦,眼光散发异彩。木匠感到诧异,那里不对劲,哑巴好像换了一张脸,表情奇怪,呈现一种陌生的冷酷。木匠的记忆亮起一团光,过去,在战场上见识过这一类面孔。 哑巴竟然从口袋掏出一颗子弹 第十四章 独挡群匪 哑巴填弹举枪射击一气呵成,木匠伸手抓过去,幸亏及时出手形成干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哑巴敏捷的出乎意料,抡枪砸向木匠,木匠侧身闪躲还是挨了一下,踉跄后退。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郑秋水吸引,李春也不例外,但是,哑巴的举止全看在眼里,一枪不中,顺势击退木匠,又从口袋摸出一颗子弹。 为什么一颗,要快,抢时间。 李春猛扑上去撞倒哑巴,哑巴丢枪倒地身形如蛇反将李春压在身下,一手按住李春的脸,一手伸向裤腿。木匠弓身俯冲,再次撞倒哑巴,哑巴直飞出去。 三人不约而同奋力起身,终究李春快一步,一把抱住哑巴,木匠掐住脖子,两人将哑巴制服。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短短十几秒的时间,狗头峰山上状况连连。 赵渐飞带队登上狗头峰,庄越隐身树后对空扫射,遏制住群匪的来势,他担心苏槐明,没有开杀戒。 苏槐明独自下了山神庙来到干沟边,一路上忐忑不安,他为人谦和诚实,对这次交易心存愧疚,违约的愧疚。 不大工夫,听见一声呼哨,对面出现一哨人马,目测三十多人。 双方隔沟而立。 赵渐飞脸色苍白,像久未见阳光的病人,舌头鲜红,因为他正用舌头舔嘴唇。身后跟一个戴绒线帽的中年男人,帽檐把耳朵眉毛捂住,露出一双小眼睛,铁青的下巴,斜挎一个山里常见的蓝色粗布包袱。 赵渐飞站在沟边: “苏先生?” “方寨主呢?” 赵渐飞问:“银子呢?” 苏槐明问道:“我在等方寨主!” 赵渐飞说:“我叫赵渐飞,白杨寨二当家,见银子交货,你是来交易的,不是找亲戚,如果你愿意见方掌柜,交易完我亲自送你上山做客。” 对方人手一杆枪,再无多余的携带,苏槐明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双方扯平。 “方掌柜没来么?” 赵渐飞带人跨过干沟,笑眯眯的走近:“白杨寨事务繁忙,一个小买卖不值得大掌柜出马。” 苏槐明当即说道:“既然方掌柜没来,交易暂停,我们下次再见,告辞。” 赵渐飞拦住:“这话从何说起?” “我和方掌柜约定,当事人必须在场。”苏槐明想,白杨寨的土匪结构比较单一,没有通常人们想象中的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之类的排序。方昔一人独大,现在方知雨接班,这个所谓的二当家令人怀疑。 赵渐飞拔枪:“怎么,买卖不做了?” 苏槐明轻蔑道:“我只和方寨主交易,这时讲好的条件,我不认识你,凭啥听你的?” 赵渐飞抓住这句话:“弟兄们,你们都听到了,交易有条件,难道我们被出卖了,绑了。” 苏槐明经验不足,赵渐飞根本没做交易的打算,几个土匪一涌而上将苏槐明拿下,绳索捆绑。 赵渐飞厉声喝问:“银子呢?” 苏槐明被捆成棕子气的脸色铁青嘴唇发紫,没想到土匪竟然敢动手:“你们要考虑后果!” 赵渐飞说:“好嘴,好骨头,听说共产党都是三头六臂,今天我想见识见识,听说招了不少人,学我白杨寨占山为王,正好,一起归位。” 苏槐明脑子轰的一声,赵渐飞话里有话,话有所指。 “银子在我手上,放开我,我拿给你。” “银子在哪儿?” “我带你去拿。” 赵渐飞说:“当我三岁小孩,万一跑了通风报信,我拿啥请赏。既然你答应交出银子,好,银子藏在哪儿,我派人取来,我赵渐飞说一不二,可以饶你不死,以后跟我干。” “跟你干,做土匪,子孙后代招人骂,说不准连子孙都没有。”苏槐明口齿凌厉,身体不能动,嘴上不服软。 赵渐飞的城府与年龄不相符,笑容挂在脸上。 “哈哈,果然言而无信,骗小孩子的把戏,弟兄们,给我杀到狗头峰。” 苏槐明厉声喝道:“你们想清楚后果,我是共产党游击队派来的。” 中年人轻声道:“把这人留下,交给我,赏钱加倍。” 赵渐飞扶扶眼镜:“好好招待,这个是赏金。” 苏槐明高喊:“姓赵的,我不会放过你!” 赵渐飞拍拍手:“吓死我啦,游击队,抗日,抗个鬼,你们暗地里招兵买马以为白杨寨不知道,姥姥的。金银峪里这块地界,没有白杨寨的许可,谁都不能放肆,拉队伍抗日,我看你们想发国难财,准备吞并白杨寨,把他的嘴堵上。” 中年人说:“时候不早,上路。” 赵渐飞手指伸嘴里打个呼哨:“抄他们老窝,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土匪惯走山路,上山如履平地,动作轻盈快捷,郑秋水发现时,他们已接近山顶,不管三七二十一,纷纷举枪射击以壮声势。赵渐飞此刻顾不得其它,既然开打,就干,摘掉眼镜,带头冲上狗头峰。 投降,缴枪,杀呀,一通乱哄哄叫嚷。 庄越鸣枪使土匪安静,赵渐飞挥手示意止步,越众而出:“有本事出来说话。” 庄越没有犹豫双手持枪迈步上前,木匠上来说:“哑巴开枪打你,抓了,身上藏了子弹。” 庄越不动声色:“你们是那里的人马?” 赵渐飞答道:“白杨寨!” 庄越问:“有何贵干?” 赵渐飞说:“抓你,你姓庄,庄越,是!” 如果土匪一涌而上,庄越没有退路,必定拼到弹尽粮绝,然而土匪不敢,素质有限。根据以往的经验,人多欺负人少,一拥而上对方肯定逃跑,现在对手没跑,顿时没了下文。 庄越面对群匪气势逼人,左手盒子炮,右手握一把马牌撸子,这是职业与业余的区别,战场勇士与偷鸡摸狗的区别。 中年人慢慢靠近赵渐飞身边,手握一把小手枪,枪口暗暗对准庄越。 庄越气定神闲,目光凌厉:“你敢浑水摸鱼挑起事端,第一个要你的命,木匠,看住他,他是第一个。” 木匠举枪瞄准,现在,枪里不止两颗子弹,从哑巴身上搜出数十发。 被人看破意图,中年人收枪,赵渐飞说:“你只有三把枪,我们有几十把,看谁先死。” 庄越抬起马牌撸子:“你是第二个。” 中年人嘴唇动了动,赵渐飞把牙一咬:“上去几个,下他的枪!” 庄越说:“谁给你们的胆子?” 赵渐飞呵呵:“当我吓大的,来,开一枪试试。” 话音刚落,子弹出膛,赵渐飞的鞋尖前冒出两团尘烟。 目睹如此枪法,众匪心生怯意,赵渐飞急忙退后几步改变口风:“有种,庄越,本人受命前来与你接洽收编,识时务者为俊杰,县里可以不追究煽动暴徒鼓惑民众的罪名。” 庄越冷笑:“凭你?” 赵渐飞清清嗓子:“当然凭我,小弟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听说你在正规军干过,是一把好手,跟我干,决不委屈了你。还有你身后的弟兄,全部投奔白杨寨,我们已经接受皮县长的条件,改编成国军,有愿意投奔的马上过来,一人十个大洋。” 庄越问:“看来你很了解我,我的苏队长呢?” 赵渐飞皮笑肉不笑:“哦,那个来交易的人,放心,我不杀他,当然也不杀你,我舍不得下手,怎么样,仁义?” 庄越的身体像插进泥土的刀子,赵渐飞浑身酸软,干脆收枪插腰,太累了。从小到大,除了老寨主方昔,他没有见识过这等煞气凌人的主,努力定住心神,思忖那么打破僵局。 “我的地盘来了吃肉的,总得搞清是狼还是虎,咱不废话了,你的人在我手里,包括你,人得识相。” 庄越问:“怎样才算识相?” 赵渐飞说:“聪明人,既然这样,讲起来就不费劲,明说,你的队伍我接管了,你跟我走,白杨寨不亏待你,正好,我们也抗日,顺便请指教指教。” “我给你指教,滚!”庄越已经做好死战的准备,见对方忽然啰啰嗦嗦,一时猜不出何意。 中年人上前一步,语调平和:“庄队长,两边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你把人放了,我们放你走。今天不伤和气,都是中国人嘛。” 放人?庄越摸不清头脑,我怎么放人? 李春听明白了,他押着哑巴。 哑巴体格精瘦善于擒拿格斗,徒手对付五六个人不在话下,可惜遇见的是木匠和李春,木匠就是木匠,从小干木工活,力气大的惊人,一力降十会,双手跟钳子一样将他罩住。李春临战经验丰富,除了庄越可比,让一个队员取下随身携带的绳子,将哑巴捆个严实。他让木匠去帮庄越,拽住哑巴慢慢向前靠近。 土匪冲上来时,许多队员已经朝山梁跑走,仅剩下五六个。李春知道此刻不能撤退,退是逃跑,逃跑就是死路,等着挨枪子,他欣赏庄越的临战反应,在这方面他有切身体会。 此刻,李春审时度势,将哑巴推了出去。 庄越恍然大悟,看来,哑巴还是重要人物,中年人看在眼里,有所忌惮没有动手,所以赵渐飞一直在废话。这个中年人一直给赵渐飞使小动作,此人才是主谋。 庄越说:“把苏队长交给我,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中年男人看一眼赵渐飞:“你怎么说?” “凭先生调遣!”赵渐飞挥手,“把人带上来。” 第十五章 生死一线间 土匪推推搡搡将苏槐明带到,赵渐飞说:“庄队长,一换一,放人。” 庄越无视赵渐飞,视线停在中年人身上。 “把我的人送过来。” 时间凝固,两人眼光碰撞,一旁的赵渐飞觉得天色暗了一下,中年人说:“如果你失言,至少有一千个人陪葬。” 庄越冷的渗人,一只枪口慢慢指向哑巴的脑袋,赵渐飞不由的打个寒颤。 狗头峰上陷入死寂。 中年人从牙缝挤出两个字:“放人!” 赵渐飞赶紧下令:“松绑,绳子留下,不能便宜他们。” 苏槐明径直走到庄越身边,庄越姿势不变:“先生识大体,有度量,留个字号。” 中年人说:“我是县里派来的,一个小小官员,说出来怕庄队长见笑。白杨寨和三齐镇是一家,今天的事还是由赵先生做主,我做和事佬。” 庄越:“我请你这位同事陪我一段路。” 赵渐飞怒吼:“庄越,别给脸不要脸。” 庄越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中年人摸摸帽子:“没问题,照你的意思办。” 庄越说:“先生好气量。” 中年人道:“不敢!” 庄越下令:“撤!” 李春先拽走哑巴,哑巴不走也得走,他的腿攮子在李春手里,再说刚才接到暗号,顺从保命。 赵渐飞正想招呼手下尾随,中年人伸手一拦:“等等,他会回来。” 赵渐飞说:“你欠我一个人情?” “你得到的比你想像的多。” 众匪静静看着庄越一行走远,狗头峰危机总算和气收场。 起初,中年人有心挑起事端,后来发现哑巴遭擒,庄越一语道破,就势收手。赵渐飞有心群殴,无奈能力不济,其实,关键在于中年人,他不允许出现伤亡,那样会破坏整个计划。 赵渐飞趁机买了个好。 庄越等人走上第一道山梁摆脱敌人射程,他拍拍哑巴。 “你是什么人?” 哑巴开口说话:“皮县长的人。” 木匠恨恨的说:“我记下了!” 庄越问:“为啥不早动手。” 哑巴说:“机会,合适的机会。” 他不是不想,而是没机会,哑巴讲的实话,他一直在找机会暗杀庄越,身上没枪,只准备十颗子弹。平日跟苏槐明活动,与庄越见面少,何况庄越警惕性高,身边有个木匠,晚上睡觉都分成两拨。经过观察,苏槐明不在考虑之内,庄越才是关键,哑巴算计的非常细致,时机刚刚好,可惜功亏一篑。 哑巴朝松林这边奔跑,赵渐飞看的真切,下令开枪掩护,一阵乱枪打出。 等土匪安静下来,中年人打开随身包袱取出二十根金条,赵渐飞欣喜若狂,高高举过头顶:“弟兄们,王先生言而有信,以后我们跟王先生干,吃香的喝辣的,人人有分!” 土匪们欢呼跳跃。 这个中年人就是高天良的心腹之患王先生,那天晚上进山被郑秋水发现,倒不是有意跟踪宋青,而是碰巧,先到山神庙取得哑巴传递的情报,再联络赵渐飞。 王先生以县官员的身份负责收编白杨寨事宜,不以真面目示人,叮嘱赵渐飞保守秘密。 人,不可能日日夜夜绷紧神经,再警觉的人都有疏忽的时刻,赵渐飞欣喜之余透露了他的的姓,表面上无关痛痒,没有引起王先生的警觉,如果王先生产生一丝忧虑,必将赵渐飞从行动计划中剔除。 王先生说:“赵先生年轻有为,必成大事,等你好消息。” 赵渐飞意气风发:“决不让先生失望!” 赵渐飞率众下山在山神庙与王先生、哑巴分别。 土匪要求休息,赵渐飞批准。 赵渐飞浑身舒泰,这脸露的,今后有地盘,有黄金,有番号,何愁不出人头地。 这时,沟里上来的两人,蔡小东和方知雨。 蔡小东出手将三斤击毙,站在门后等瘪二。 两人配合默契,蔡小东给个眼色,方知雨心领神会,三斤必死。 蔡小东说:“你这寨主咋当的,手下反水都不知道?” “问谁呢?”方知雨黯然伤心,他不傻,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 蔡小东说:“再干一个,跟我出山。” 方知雨说:“听你安排。” 瘪二自己回来的,他请不动老太太,一进门,蔡小东将他摔倒,手持随身携带的尖刀抵住眼睛。 “想死别喊,想活,哼几声。” 瘪二哼了几声,方知雨说:“我问你,赵渐飞背地里搞啥名堂?” “做你的位置。”瘪二答的很痛快。 “都谁参与了?” “除了老人,我们这一茬都参与了。” 方知雨流下两行清泪,父亲的心血化为乌有,没想到情况糟糕到这一步。 外面传来脚步,蔡小东一拳击昏瘪二:“准备走,先离开再说。” 这时进来一人,白杨寨的花大夫,年近花甲,蔡小东纵身一跃如狸猫上树,花大夫就势蹲下,伸脚扫踹向蔡小东的脚踝。蔡小东大惊,来人轻描淡写化解他的攻势,急忙扭身撤步。 方知雨喊道:“自己人。” 花大夫在白杨寨德高望重,平日陪方母在禅房吃斋念佛,寨里无人骚扰得益他的庇护,瘪二的行径引起他的好奇,特意过来询问。 方知雨简明讲述赵渐飞的行径,花大夫叹息道:“这事有个耳闻,没想到是真的,少爷,药是我开的,肯定被人动过手脚,现在寨子里是年轻人的天下,他们聚在一起谋事,没料到敢反水。” 蔡小东说:“小方,我们走。” 花大夫说道:“孩子,走,老太太交给我,走的越远越好,别回来了,白杨寨与你无缘。” 蔡小东佩服花大夫,有一双洞察世事的慧眼,可惜,方知雨没有继承一点老辈的气质。 “前辈,您再年轻十岁,我不是你的对手。” 花大夫说:“献丑,献丑。” 从这一刻,蔡小东不自觉蜕变成熟。 尽管初次相逢,江湖无缘,花大夫对蔡小东的影响巨大,使他收起年少的轻狂,内敛稳重。 赵渐飞率众出寨后,寨子里一切如常,甚至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两人离开时再无阻拦,不料,在山神庙撞上赵渐飞。 赵渐飞若无其事:“少寨主,你怎么来了?” 方知雨火冒三丈:“赵渐飞,我不能出门,怕我坏你的好事。” “这话说的,您是少寨主。”赵渐飞做惊讶状,双手下垂,揶揄多于恭敬。“我带人出山巡查,正准备收兵,肯定要向你汇报。” 方知雨指点:“赵渐飞,你想造反?” “那里话,造谁的反,我们就是土匪,造不造反没区别,少寨主,别听外人蛊惑。”赵渐飞有意无意扫一眼蔡小东,心里盘算对策。 蔡小东拱手道:“赵大哥,白杨寨侠名远播,少寨主是我朋友,你们的事我看从长计议。小弟奉命请方寨主前往三齐镇坐客,赵大哥如有兴趣,可一同前往。” 蔡小东急于脱离险境,方知雨却没领会意图,依旧气愤不过,指责道:“赵渐飞,把话讲清楚?” 赵渐飞说:“哥哥,病了就该好好休息,别到处跑, 方知雨满肚子委屈不知从何说起:“你才有病!” 赵渐飞诚恳道:“兄弟是为你好,老掌柜打江山不易,不能毁在你手里,百十口子人不能窝死在山里。外面人叫我们土匪,我们认为自己是良民,荒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白杨寨的规矩得改,不如这样,我们跟你回寨,凡事好商量,咱们回家把门关上,话摆到桌面,别让外人笑话。” 方知雨义正词严:“以下犯上,吃里扒外,犯了江湖大忌,不怕江湖儿女耻笑?” 赵渐飞说:“这是家事,蔡队长,你劝劝他。” 蔡小东说:“小方跟我走,你做你的寨主。” 赵渐飞暗自得意,慢悠悠道:“还是回去把话说清楚,我可不想担一个以下犯上的名声。” 蔡小东阴沉的可怕:“小方是我朋友,朋友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请朋友作客,天经地义,有些话,挑明了未必有好处。” 赵渐飞陡然变脸:“蔡队长,别忘了你的身份,这是白杨寨的家事,与你三齐镇无关,死个人跟死个蚂蚁一样,满山的蚂蚁不差你一个。” 蔡小东深吸一口气:“你吃不下我,姓赵的,我把话放这儿,小方有我罩着,今天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蔡小东看的明白,走到这一步,方知雨不能回白杨寨,赵渐飞绝不会放过他。 方知雨脑袋发热:“赵渐飞,你想出头,我成全你,来,给我一枪。” 方知雨江湖历练太少,蔡小东不卑不亢,拿话把赵渐飞套住,赵渐飞正在权衡利弊,此时不能刺激他。方知雨见众匪没一个上前,竟然抱有一丝希望,却不知这些日子白杨寨的变化,群匪已决定另起炉灶,碍于情分尊卑做壁上观。 赵渐飞说:“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向少寨主开枪,这把枪还是你的,你相信我,把它交给我,我一定用这把枪将白杨寨发扬光大。” 方知雨气的嘴唇颤抖。 赵渐飞心情愉快:“少掌柜,白杨寨不毛之地,再住下去,弟兄们都要活成野人,跟小猫小狗没区别,白杨寨怕是荒了。眼下,官府正当用人之际,我们出头的日子到了,枉你饱读诗书,胸无大志,辜负了白杨寨的期望,在其位不某其政,教弟兄们寒心。” 方知雨说:“你说我管教无方?” 赵渐飞退后一步,谦逊道:“不敢,这话是你说的。” 方知雨说:“赵渐飞,我要你一句话,你要立规矩,开山门吗?” 赵渐飞说:“少寨主,你自己问问弟兄们。” 众匪沉默,给了赵渐飞信心,决心斩草除根,一声长叹:“少寨主,跟我回去,你还是少寨主,吃喝不愁,安心养病。” 第十六章 三齐镇抗日游击队 蔡小东说:“赵当家的,话不是这么讲的。” 这一句当家的,直接承认赵渐飞的地位,蔡小东想争取一个缓和的机会,毕竟对方人多势众。 果然,赵渐飞非常受用,这可是三齐镇蔡小东亲自认证的,特别有面子。 方知雨固执道:“想当寨主明说,不能背后使阴招,我问过弟兄们,有人出头我就放弃,你们可是答应过的。” 赵渐飞满脸鄙视:“那种场合,谁能反对。” 方知雨觉得扳回一点面子:“现在怎么敢了?” 赵渐飞讥讽道:“整天看书写字,你把兄弟们当小学生了,我看,老爷送你读书是一着错棋。” 方知雨大喊:“姓赵的,我和没完。” 赵渐飞耸耸肩:“再说。” 方知雨怒斥:“你忘了方家的养育之恩!” “不敢。”赵渐飞扑通双膝跪地,双手指天,坐戏要做足,稳住手下免得军心浮动,“方家养育之恩渐飞不敢忘,但是,我也没忘记老寨主的初衷,卧薪尝胆,东山再起。现在,乱世争强,群雄割据,好男人志在四方为国出力,枉你读书一时,糊涂一生,我出头不为自己,为了白杨寨的父老兄弟,改邪归给弟兄们一个好前途。” “恶有恶报,不得好死。”方知雨几近无语。 演出结束,言归正传,赵渐飞起身掸掸膝盖的灰土:“早年,老寨主立下规矩,接受官方条件,武装自卫,不与官方做对,不擅自扩编队伍,活动范围以金银峪为界。兄弟们忍饥挨饿,顺从老寨主的意思,这些年温顺的像猫,家猫,连野猫都算不上。你却私通共产党,出卖白杨寨,良心叫狗吃了,不怕官府平山灭寨么,你问问弟兄们,他们答应不答应?你与官府作对就是违背老寨主的初衷。” 蔡小东说:“赵当家,白杨寨以后归你,小方跟我走。” 赵渐飞厉声道:“蔡队长,闭上你的嘴,我们处理家事,你也是响当当人物字号,这个规矩不会不懂。” 赵渐飞动了杀机,方知雨留在白杨寨凶多吉少,蔡小东寸步不让:“我再说一遍,小方跟我下山,人我保定啦,” 赵渐飞仰面冷笑:“呵呵,能不能保自己还在两说。” 蔡小东昂然不惧:“赵渐飞,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已经得了白杨寨,小方一介书生,还有方家的养育之恩,难道要斩尽杀绝。所谓盗亦有盗,放人生路等于给自己生路,今天,我没有两说,只有一说,我带小方走。” 赵渐飞说道:“我赵渐飞是养大的不是吓大的,三齐镇蔡小东,你的名气是大,白杨寨领教过,此一时彼一时,你再大也大不过白杨寨。不是老寨主压着,弟兄们早把你的三齐镇踏平,既然你插一杠子,那么一起上路,来人,绑了。” 此时,方知雨隐隐觉得自己的行为欠妥,连累了蔡小东。 “赵渐飞,我们的家事不能连累外人,你先让蔡小东走,我跟你回去。” 赵渐飞阴险道:“既然蔡队长横插一杠,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白杨寨的山泉泡的茶很甜。” 土匪涌上几个将蔡小东围住,赵渐飞身体一僵,后脑顶住一只枪口。 “赵大哥,别伤和气,放少寨主走。” “小平,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记得发的毒誓。”赵渐飞听出,声音出自一个叫小平的手下。 小平突然出手镇住一群匪众,蔡小东推开几只拉扯的胳膊,抓住方知雨,手上暗暗使劲,告诫少说话。 小平说:“你要记得,少寨主来去自由,你亲口讲的,所以我才听你的差遣。” 赵渐飞临危不惧:“平爷,你说怎么办?” 小平说:“放少寨主走。” “可以。”赵渐飞一口答应,今天已大获全胜,眼下没有当场杀掉方知雨的把握,况且确实承诺过,取而代之决不能杀而代之,刚才一番口舌也是在试探众匪的态度,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蔡小东讥讽道:“你也算识时务。” 赵渐飞假装听不见。 蔡小东拉着方知雨就走,方知雨恨恨的说:“赵渐飞,欺师灭祖,好兄弟,我会回来的。” 赵渐飞摘掉眼睛,做派儒雅:“言重,言重,渐飞以国家为重,不再做人们眼里的土匪,占山为王没出息,男人要有志气,干大事,这是老寨主教诲的,渐飞不敢忘。” 小平喊道:“走呀!” 蔡小东说:“一起走。” 赵渐飞冷笑道:“平爷,我答应过的事决不反悔,不必拿枪指我。” 小平收枪:“谢谢赵当家。” 赵渐飞蔑视道:“滚,杀你不在今天。” 有一个小平,天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赵渐飞拎的清,老寨主旧情不是一朝一夕能抹平的,必须维持表面的义气。 三人朝山外走,赵渐飞宣布:“弟兄们,方知雨背叛山寨,勾结乱党,吃里爬外毁我白杨寨,今天念老寨主恩情,放他们一马,不许开枪,违令者杀。” 在土匪眼里,赵渐飞有情有义,形象高大伟岸,颇有老寨主当年的风采。 山上,一处灌木林,庄越、苏槐明、木匠、郑秋水、李春还有一名新队员铁匠赵志敏六人相对无语。 良久,木匠气愤道:“阴沟翻船,好好的一支队伍,毁在土匪手里,毁在一个来路不明的哑巴手里。” 苏槐明低头含泪,哑巴是他发展进来的,谁知道竟然引来一个祸根,真是欲哭无泪,他有做最坏打算,没料到竟然坏到如此境地。 庄越说:“昨天晚上有个人跟到山神庙,后来跑了,我估计就是赵渐飞身边那个带帽子的男人,我们早被敌人盯上了。他绝对不是县里的官员,那些官老爷没这种头脑,也没这种耐心,我大概猜到他的身份。关于这次的失利,我们以后开会总结,苏副队长,你的意见?” 苏槐明声如蚊蝇:“同意。” 木匠说:“手里的枪是吃素的,早点鸣枪,我们也有个防备。” 木匠意有所指,庄越脸色铁青,厉声道:“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不要随便指责同志,尤其是你的上级。” 苏槐明的头几乎扎进土里,庄越心力交瘁,他迅速调整情绪,不能流露出沮丧悲观的苗头,不能,绝对不能,一切必须从头开始。阳光撒满山峦,黄花新绿大地复苏,新的春天正酝酿生机。 “首先是我的错误,是我低估了土匪。” 木匠眺望白杨寨:“这个仇迟早要报!” 庄越起身:“鬼山!” 鬼山,当初因距离位置等原因没有过多考虑,现在必须从长计议,金银峪回旋的余地有限,低估了白杨寨,其中有方知雨的因素,白杨寨这一刀捅的真是时候。 “我去。”木匠立刻明白庄越的意图。 庄越说:“李春,赵志敏,队伍现状就是这样,我希望你们留下来。” 李春说:“庄队长,我不走。” 赵志敏说:“我跟你干。” 庄越喊道:“全体起立。” 五人同时起立。 庄越说:“我宣布,三齐镇抗日游击队正式成立,队长,庄越,副队长,苏槐明。队员,木匠、郑秋水、李春、赵志敏、许小小。” 五张坚毅的面孔迎着庄越的目光,庄越举手敬礼,礼毕。 “木匠,你去鬼山,侦察鬼山地形,寻找合适的营地,我们要做长期打算。苏队长,你带其余同志去跟许小小汇合,前往预备营地,一定保证粮食和人员安全,决不能再出差错。” “是!” 木匠问道:“队长,你呢?” 庄越说:“执行命令。” 木匠说:“李春,你跟队长行动。” 苏槐明说:“我同意。” 庄越和李春从山梁上绕到山口,下到亭子进入三齐镇,三齐镇一切如常,傍晚前,两人住进范秃子的旅社。 傍晚,老刀独自在屋里喝酒,烛火跳跃,厅堂空荡阴冷,手指夹起一粒粒花生米往嘴里塞,回味近期发生的一幕幕。 老刀,高岭县人,车把式,暗地里独自做些没本的买卖,用独行大盗形容实在过誉,小劫匪而已。用他的话讲,小本经营,积少成多,虽然总想干一票大的,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这道理他明白的很,眼看发财无望,逐渐心灰意冷,好歹手里还有几个钱,便娶了个媳妇过日子,做起运输生意,当上车老板,名下有两辆大车。 去年冬天去省城送货,两辆大车在省城郊外的官道途中遇到劫匪,说起来好笑,资深劫道的被新生劫匪干了,那是三个衣缕褴衫的劫匪,分明乞丐改行,人手一杆汉阳造。老刀不怕老江湖,只怕初生牛犊,穷困潦倒的主,真玩命。 行有行规,通常劫道劫的是货,与赶车的无关,老刀跪地求饶,劝劫匪高抬贵手,不如给你们一点钱全当买路,劫匪凑在一起商量,不行。 两车货不值钱,乡下的几卷破席,值钱的是牲口,劫匪讲道义,问明情况索要赎金。劫匪一般不为难做苦力拉脚的,只图财物,如果货物廉价到不值一提,下一步就是赎金。 劫匪喝令老刀回城拿赎金,否则车马不保,简直有恃无恐,作为老江湖,老刀看出三劫匪是雏,逼的走投无路才出次下策。之所以要赎金,货物还在其次,主要是不会销赃,害怕销赃暴露,销赃是个技术活,许多大盗小偷栽在销赃这个环节。 劫匪声称,天黑之前不见人,车马货物没收。 第十七章 老刀 也许劫匪没那么天真,老刀是车老板,将老刀打发掉再将车马货物掠走,至少,老刀性命无忧。 老刀有个原则,不到万不得已不拼命,犯不上,不值得,思量后同意劫匪的方案。 他留下另一个车把式,自己进城,车把式是他雇佣的,无亲无故死活由命。 货主姓刘,刘意,私自开了一家贸易行。 老刀经常为刘意运输货物,刘意待他不薄,出手大方,从不拖欠资费。老刀进城找到刘意说明情况,刘意笑道:“货不当紧,坐下喝茶等信。” 刘意出门,一盏茶的工夫,刘意推来一辆脚踏车,带上老刀赶往事发地点,老刀恐怕被主子误会,再三解释事发过程,他总还要吃这碗饭。 来到事发地,大车不见踪影,前面道旁树上站着一人,正是劫匪之一,见到两人一动没动,刘意上前一把推倒,原来劫匪已是个死人,尸体靠在树干。 老刀暗自心惊。 顺车辙进入一片桃林,刘意吹起连贯的口哨,桃林里有回应,林子里跑出四个大汉朝刘意施礼, 老刀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顿时醒悟却假装呆头呆脑。 刘意命老刀进林子把大车赶出来,老刀走进桃林深处,车马货物完整无损,地上三个死人,包括雇来的车把式。 老刀将大车赶出桃林,刘意给他五个大洋:“我通知了警察,他们来处理后事。” 刘意相中了老刀,专门请他宵夜,亮出一个证件,表明自己为军方服务,邀请老刀加入,充当线人,老刀喜不自禁,终于找到团体了,人靠大树好乘凉。 老刀上了刘意的船,月月有俸禄,平日依旧拉货送货。 日军进攻高岭县,刘意让老刀借机尽快离开,去三齐镇建立一个临时联络点,并给了一笔安家费,可把老刀感动坏了。 战事一起,老刀就有跑路的打算,高岭县的人员物资向后方有序转移,刘意的指令不啻于福音。 老刀和媳妇沈素素商量离开县城,沈素素拍板同意。 遇见老刀之前,沈素素结过一次婚,丈夫是漆匠,因病去世,当时她已有孕在身。老刀不嫌弃托人说和,两人重组家庭。婚后小日子过的不错,沈素素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手脚勤快的老刀得到认同,尤其对儿子视如已出。 沈素素要求带上哥哥。 沈素素的哥哥沈朴,单身货郎,整天摇拨浪鼓走街串巷,县里要求民众帮助修筑工事,沈朴积极响应,不料遭到日军飞机轰炸,把一条腿炸伤,现躺在家里修养。 老刀对沈朴没啥好印象,只因他反对过两人婚事,来往不多,路上遇见简单寒喧几句各奔东西。从媳妇口中得知,沈朴一年到头做小生意忙忙碌碌,到头来穷的叮当响。 老刀心里不乐意嘴上不敢造次,只得点头附和,沈素素便去找哥哥。 沈朴一条腿断了筋骨,一块弹片插进腹部,幸亏救援及时保住性命,人不能动弹,整日趟在床上,沈素素三天两头过来照顾,平日少不了邻居帮忙,伤情逐渐控制。 沈朴谢绝妹妹的好意,身体受不了路途颠波,沈朴让妹妹将床下一个首饰盒带走,托她带到常秣县交到白掌柜,见到白掌柜,只要说出桐油两字,白掌柜自然明白。白掌柜是沈朴的朋友,沈素素认识,她跟老刀的大车去常秣县送货在白掌柜的大车店住宿过。 沈朴再三叮嘱妹妹,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三岁的孩子和老刀。 沈素素个性鲜明,心里藏不住事,喜欢聊天,见人就是东家长西家短,芝麻大的事能聊成一片西瓜地。但是,有一点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有些话,有些事,打死也不向外吐露。 沈素素隐约知道哥哥的身份,决非货郎那么简单。 这段时间老刀除了替县里运输物资,还抽空去了一趟三齐镇,家里几乎见不到人。 沈素素拿回的首饰盒与自己的首饰盒一模一样,按照哥哥的吩咐,她把自己的首饰盒偷偷扔掉,几件零碎的首饰装入另外缝制一个小布口袋。 沈素素随运输货物的车马离开高岭县前往省城,路上,老刀建议送完货去三齐镇住上一阵,那里是山区,地处偏僻,日本人打不过去。 沈素素不同意,要走就走的远远的,至少在省城住上一段时间,或者去西南,大后方安全。老刀解释三齐镇有朋友,房子都准备妥当,加上手里的积蓄足够生活,再说你哥还在县里,万一有需要方便接送。老刀说服了沈素素,毕竟故土难离,三齐镇与高岭仅一县之隔。 黄昏,常秣县的运输车辆停在大车店门口,白掌柜亲自迎接。 白掌柜的大车店干净敞亮,设施完备服务周到,最近,来往高岭的车马络绎不绝,白掌柜对来往高岭的车马实行价格优惠,优惠到几近,以实际行动支持高岭抗战。 白掌柜与带队的车把式熟络,将他领入客房喝茶,安排店伙计照料车马,伺候食宿。 一路舟车劳顿,老刀一家三口上大通铺休息,孩子挨枕头便睡,两口子有一句没一句的扯闲话,疲劳得到缓解,沈素素说:“我找白掌柜有事,你看会儿孩子。” 老刀问:“啥事?” 沈素素没搭理,从一堆包袱里找出首饰盒,首饰盒单独用布包裹。 老刀有些不满:“别是定情物。” 沈素素骂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老刀说:“嫌我碍事。” 沈素素说:“别操瞎心,两句话的事。” 老刀的眼睛不容沙子:“我跟你去。” “跟我去,谁管孩子?” “别以为我是聋子瞎子。” 沈素素大怒:“放屁,把话说清楚。” “老天看着呢。”老刀从未有过的强硬。 背井离乡心情不好,沈素素理解:“想来就跟来,让你看看,省得整天疑神疑鬼,一个大男人跟婆娘一样,小心眼,自从跟了你,我跟哪个男人来往过。” 沈素素抱起首饰盒朝外走,老刀跟在后面。 沈素素守寡后,许多男人闻风而动,老刀一直拿这事说话。 “这玩意,好像挺金贵。”老刀伸手想取首饰盒。 沈素素缩手:“少打歪主意,我哥哥给白掌柜的东西。” 一触之下,老刀暗惊,首饰盒的纹路,熟悉的份量。 一只荒原饿狼嗅到腐烂的食物。 什么东西需要用首饰盒存放,沈素素有几件女人的金银细软,老刀心里有数,其中有他买给老婆的。 老刀试探道:“你哥和白掌柜一定做大买卖。” 沈素素说:“我哥做生意有啥稀奇的,正经生意,不像你。” 老刀讪笑道:“娶你以后不做贼了。” 沈素素知道老刀手脚不干净,跑外的有几个手脚干净的,但也是为这个家,却没想到老刀是个杀过人的贼。老刀走南闯北经常带回一些赃物,沈素素没往心里去,小偷小摸没出息,不算罪过,日子过好就行。 白掌柜正和几位客人谈话,抬头看见沈素素,身后跟着老刀,他跟老刀也认识,便起身迎客: “老刀,咋样,我已经吩咐下去准备饭菜。” 老刀说:“我媳妇找你。” 白掌柜:“哦,大妹子,你哥呢?” “腿炸伤了,小日本的飞机炸的。”沈素素忽然紧张起来,手心出汗,“我,我······” 白掌柜问道:“大妹子,有事?” “嗯。”沈素素冒出一句:“桐油······” 白掌柜说:“各位先坐,我先帮人家安顿安顿,有事招呼伙计,我去去就来。” 两人走出门来到店门外街上,沈素素将首饰盒递上:“我哥给你的。” 白掌柜接过:“谢谢大妹子,他的伤重吗?” “伤了骨头,得养一阵子。” “你去店里歇着,我办点事。” 白掌柜头也不回穿街过巷,来到一处僻静住宅,不久从屋里出来,一根木棍迎面扫中额头。 沈素素回到客房,大通铺上没看见老刀,以为他去照料牲口,孩子依旧安详入睡,此时肚子饿的厉害,又不能叫醒孩子,合身躺在一旁。 迷迷糊糊间有人推她,沈素素睁眼:“啥事?” 耳边传来老刀的声音:“白掌柜叫你,有事。” “啥事,你先吃饭,回来换我。” 老刀凑到耳边:“你给他的东西不对路。” 沈素素说:“啥话?” 老刀说:“东西搞错了,要你拿回来。” 沈素素没多想:“你拿回来不就完了。” 老刀语气诚恳:“他在家里,伙计传的话,没你点头,我那敢掺和。” 沈素素起身:“看着孩子,我去,回来把饭吃喽。” 老刀说:“你不知道地方,我带你去。” 沈素素问:“孩子咋办?” 老刀说:“他能睡到明早,睡的死,过去没几步路。” 老刀的话里漏洞很大,沈素素没有多想,跟老刀走出大车店。 老刀委屈道:“你们一个个神叨叨的,做事背着人,我那敢瞎打听,非让你走一趟,说是亲手还给你。” 沈素素说:“咱们快去快回,明早还要上路。” 出了店门,走到街对面拐进一条小巷,走了几十米,冷风吹动,沈素素回过神来:“带我去哪儿?” 话音刚落,脑袋挨了一砖,身子向前栽倒,脸贴到一片滚烫的煤渣上。 老刀要下死手,一支巡逻队经过。 “干啥的,夜里出来瞎转。” 老刀撒腿就跑。 想到过往,老刀得意的露出笑容,首饰盒里有二十根小黄鱼,现在躺在这个屋里的地下。 因为已经挖了一次,不能再挖一个坑掩埋何三,今天,老刀买回来酒肉,好好吃一顿,晚上准备在院子里挖坑埋人。 第十八章 不怀好意的彼此 入夜,老刀在路上张望,镇公所那边总有人走动,河滩烛火点点,若在以前不会出现这个情况,三气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刀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在院墙一侧动手挖坑,地面浇过水,表层松软,因怕弄出太大动静,进展缓慢。仅挖了半米出现问题,地下土质坚硬伴有沙石,浇水不管用。老刀有些气馁,蹲下想主意,不如将尸体搬运进山,找个地方草草了事。 咚咚,有人敲院门。 这些天经常有人上门讨饭要水,老刀毫不吝啬,砌院墙的时候曾在院中架锅烧开水为难民救急。 打开院门,门外站着一个瘦弱的的年轻人,背一个铺盖卷。 “大叔,行行好,走了一天的路,给口吃的。” 老刀给出主意:“这么晚要不到饭,我不开火,你去河滩那边,外来人多,睡的晚。” “去过,人家没有多余的,咱这儿不是客栈吗?” “没开业。”由于院子宽敞,有人问过这么大的院子何用,老刀解释开客栈,这事传的很快。 年轻人继续央求:“大哥,多少给一口。” 老刀上下打量:“你是逃难的。” “是。” “哪儿来的?” “省城。” “啥时候到的?” “有一阵子。” “进来讲。”老刀对省城来了兴趣。 这人是蒋风成。 “待着,进屋给你找找。”老刀回屋取出一块白面锅盔。 蒋风成狼吞虎咽,转眼一块锅盔进肚,确实饿的不轻,老刀看在眼里戒心减少。 吃的过快噎的难受,蒋风成张嘴喘粗气,老刀端来一碗凉茶。 蒋风成缓过劲,抱拳鞠躬,而且一躬到地:“善人,善人。” 老刀非常受用:“坐,出门不容易,谁都会遇到难处。” 蒋风成听话,放下铺盖卷,一屁股坐到剩余的土坯料上:“善人,咋挖个大坑?” “搞个菜窖,力气不行,干干歇歇。”老刀有了主意。 “我来。”蒋风成做势撸袖子。 “不急,你叫啥名字?” “提溜。” “为啥叫这名?” “从小喊到大,爷爷起的。” “大名叫啥。” “下苦人,那有大名,祖上姓风。” “做啥营生?” “麦客,打短工。” “省城啥情况,听说跟小日本要干仗?” “天天打炮,估摸要干。” “打的厉害不?” “厉害,吓死人,我跑的早。” 老刀沉吟道:“我想开家买卖,车马店,需要你这样的帮工,干的好,可以留下。” 蒋风成问:“工钱咋结算?” 此时说话非常关键,不因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生意是生意,一码归一码。 老刀彻底松懈:“短工七天,半月,长工一月,半年。干到我满意,咱签和约,价钱随行市。” “成。” “没地方住,你可以住下,管吃管住,工钱比外面的低。” “我懂规矩,您是掌柜,按掌柜的意思办。” “正好,一会儿跟我进山。” “这么晚去干啥?” “白天没空,我的院子才建完,这不,跟人说好的把不用的衣服被褥送给山里的难民。” “行善积德,掌柜是好人。” “都这么说,吃的饱吗?” “饿。” “老实干活,干完活自然有你的吃,等我再拿饼给你。” 老刀买了很多锅盔烙饼等便于存储的食物,轻易不肯拿出施舍,今天不同,进屋取出一张饼:“吃,我回屋里给你收拾一个空地,你看看院子里的木料,找合适的搭个铺。” 蒋风成从散落一地的新旧木料寻找适应的龙骨木板。 屋里有具尸体,老刀不敢让外人进去,自己将尸体塞入一口枣红色柜子,大小正好,缝隙填些棉衣袄,尽量充实。瞧着差不多,腰插一把砍柴刀,喊蒋风成进屋,抬起柜子放在院子里。 老刀望望天色,两人抬起柜子,蒋风成人瘦力大,与麦客的身份相符,老刀自不在话下,抬一个装尸体的柜子并不吃力。 夜里,镇上没有巡逻,仅镇公所门前有个游动哨,即使看见也懒得过问。 一口气过桥走进山口来到亭子前,到这儿需要喘口气,老刀坐上围栏点起一根纸烟,蒋风成守着柜子。 老刀琢磨藏尸的地点:“除了打短工,当麦客,有啥手艺?” 蒋风成说:“种地,修理农具,磨刀。” “我说,以后跟我干,跟我不挨饿,少不了吃喝。”老刀起了收纳人才的念头。 “多谢掌柜。” “你多大岁数?” “二十二。” “看上去岁数不小。” “下苦人,风吹日晒,一年消停不了几天。” 蒋风成此次前来三齐镇执行任务,情报显示,日军派遣了大量特务向国统区渗透,三齐镇也不例外。 按照蔡小东的提示,蒋风成找到老刀住处,暗中观察老刀的行为举止,决定正面接触。老刀挖坑的时候,他在外偷听,因为老刀有过招待难民的行为,便上门试探,进院子见到老刀本人,再看一眼地上的坑,估计找对人了,好人谁半夜挖坑,自家院子里干活还偷偷摸摸。 山月清冷,蜿蜒的山路在暧昧的夜色里犹如伸长的舌头寻觅未知深处。 这时,有个人走过木桥,身体歪斜,月色下露一张狰狞的疤脸。 老刀不禁打个一个寒颤,不是害怕这人,而是怕见这张面孔,他了解过,此人天天扫地,没日没夜到处溜达,仿佛神经病。 蒋风成心里也发毛,这张脸白天都能吓人,何况夜晚。 霍问慢悠悠迈进亭子:“逃难的?” 老刀到底心虚:“我是镇上的人,才落户,在东边,刚盖的院子。” 霍问说:“原来东边的大院是你盖的,有钱。” 老刀说:“这么晚不睡觉?” 霍问说:“岁数大了,睡不着,出来走走,一天睡不下几个时辰。” 老刀劝道:“快回家歇着,山里冷。” “嗯!”霍问掏出烟袋,坐在围拦另一端。 烟雾缭绕中,三人沉默无语。 蒋风成嗅出一丝不安,黑影里的霍问衣着破烂外表木讷,姿势扭曲,他看到一种沧桑历练,内在的冷酷,不由的提高戒备,深怕此人跟老刀一伙。 老刀无意发现蒋风成的神态变了,一扫唯唯诺诺的神情,甚至,甚至有些杀气。心里咯噔一下,走眼了,此人不是逃难的,显然在提防疤脸。他瞧瞧疤脸怪人,没毛病。 蒋风成没把老刀放眼里却不得不提防疤脸霍问。 霍问出生于常秣县城,家里开当铺,家境殷实,九岁那年县城遭遇军阀混战,当铺被洗劫一空,家人遭到屠杀。当时他在外地亲戚家侥幸躲过一劫,亲戚将他抚养长大,成人后独自在外闯荡谋生,一直到被抓壮丁,在军中接触到地下党员,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部队开赴上海与日军作战身负重伤落下残疾,辗转多日终与组织取得联系,上级安排他回常秣县城,原来的家早已不复存在,后被派往三齐镇落户,手续通过前自卫队长操办。 宋青前来接头提到经费,霍问的震惊比宋青更强烈,暗号没错,霍问见过宋青,这人一直在街上观看那两个宣传抗日的年轻人。 关于经费,此事显得突兀,他不敢确定对方的身份,一度以为自己暴露了,如果身份暴露,结合时局,担心敌人施展陷阱。 三齐镇有几个清醒者,霍问当然在列,而且比任何人都清醒。 安宁的三齐镇出现波澜,一批又一批难民纷至沓来,街上出现宣传抗日的年轻人,潜意识里感觉组织会派人与自己联系,没想到出现这么个结果。 从对方的立场考虑,如果真的像来人讲的那样,换做自己也要起疑。按照来人的说法,上级之前送过经费,就是说他是第二个人,那么,第一个人在哪儿? 自己有两套暗语,分上线和下线,来人使用的第二套,暗语对上时,霍问心潮澎湃,燃起的热情瞬间冰冷。 宋青离开后,霍问坐卧不安,思前想后觉得蹊跷,宋青质疑的眼光像刀子刺痛他的心脏。 镇上早有传言,共产党人在山里活动,取经费的人跟山里的活动有关,很可能已经进山。 霍问当即背着柳条筐,手提一把小铲子走出家门,他身体不便走的慢,自然看不到宋青的影踪。 夜里挖野菜,这事放在别人身上显得怪异,霍问没有这种顾虑,因为他是霍问,因为符合他的实际情况,他的相貌比实际年龄大一倍。 霍问在三齐镇子属于社会底层,最不被关注的人,白天黑夜到处游走,看见他的人除了同情,还是同情。 霍问走到亭子里坐了一会儿茫然发呆,很希望山里的同志出现,即将把自己抓住也心甘情愿,他迫切想与自己的同志取得联系。 这座亭子后面是一出突出的山包,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顶,比其它山峰更靠近三齐镇,可以俯视整个三齐镇,还能观望山口。 霍问向上爬,爬到半山在斜坡找到适合的位置,默默蹲下。 如果接头人没问题,经费肯定转交山里的同志,这个不难判断,接下来,同志们研究对策,将矛头指向自己,所以霍问需要印证自己的判断。 山区的夜晚乏味,夜里没人出门走动,偶尔有几个身影掠过,也是河滩窝棚里的难民。 时间流逝,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山路跑出几个人。 霍问看见庄越运粮的一幕,看见宋洪和宋家的长工,接头的年轻人和宋洪的眉眼相仿,不难猜测,接头人是宋家次子宋青。 霍问知道,宋青所说不假经费确实存在。 今晚,他又来到这里,希望看见宋青,不料遇见两个看上去不怀好意的家伙。 第十九章 县长皮六 蒋风成问:“老伯,你是这个镇子的人?” 霍问说:“是呀,你从那儿来?” 蒋风成说:“省城,国军跟小日本接上火,天天打炮,天天都有逃难的,正往后撤呢。” 霍问说:“这年月,不打仗倒奇怪,你说小日本和国军打,他们在城门口打还是在郊区打?” 蒋风成楞了片刻:“郊区。” 霍问说:“跑就跑远,咱们三齐镇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山里不好过日子。” 蒋风成说:“瞎跑呗,躲一时算一时,这不,遇见一个好心的掌柜收留,你们不认识?” 霍问把脸转向老刀,老刀感到极不舒服,他心里有事,合计时间差不多了,原来打算让蒋风成帮忙办事,霍问的出现令他改变主意,当下说道:“我去前面沟里洗把脸。” 老刀起身便走,全然不顾柜子里的尸体,霍问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 霍问明白老刀肯定有问题:“你跟他做啥?” 蒋风成说:“他管我一顿饭,我给他干活,进山送东西。” “打开看看东西,山里冷,冻死人。” 霍问张臂伸腰,慢腾腾离开亭子朝镇里走,默默念着宋青的名字,此刻,宋青应该不在山里,交通线出现异常,他一定会向上级报告。 宋青连夜赶往县城,中午前赶到大民河边,站在拱桥上看到北门城墙,前方景物不对劲,既熟悉又陌生似乎少了点东西,端详半天才发现土围子矮了几分。 常秣县城有一道低矮的城墙,人们习惯叫它土围子,据说历经百年修缮,在冷兵器时代起到极大的防御作用。此刻映入宋青眼帘的是一段斑驳起伏的土丘像一条扒皮的蛇,上面有不少人正挥动工具进行拆除。 走进北门,路边面馆门口蹲着一人,一手端黑瓷大碗一手夹着筷子挥手,原来是蔡小东的父亲蔡兴祖,他不讨厌这个在众人印象里不着调的长辈。 宋青走过去:“蔡大叔!” 蔡兴祖站起身:“没想到在城里遇见你,进城做啥?” 宋青说:“抓药。” “谁病啦?” “老爷子受风寒,镇里药不全,进城抓几味。” “几时回去。” “不赶时间。” “吃碗面,我请。” “谢谢大叔。”宋青饿的前心贴后心。 蔡兴祖说:“我喜欢读书人,有教养,不像我家小东,闲人一个,没出息。” 进入面馆,蔡兴祖要来一碗臊子面,两人边吃边聊。 宋青问:“蔡叔,县里为啥扒城墙?” 蔡兴祖说:“听说不能留给日本人。” 宋青一凛:“高岭守不住?” 蔡兴祖说:“正打的热闹,啥情况咱们不清楚,不过,县里挺忙,那边撤离的物资从咱县里走,乱哄哄的,办完事赶紧走,凶多吉少,早来早回。” 的确,老百姓都知道小日本进攻省城包括高岭等地,至于战况如何众说纷纭。宋青对大战前的局势比较了解,日军一边集结兵力一边进行试探性攻击,真正的大战还没有来临,这几天身处三齐镇,也许前奏结束,日军已进入总攻。 “咱们的队伍多不多?” “有一团川军增援高岭,咱县里没几个兵。” 宋青很快吃完一碗,蔡兴祖看出他饿的不像话,又要了一碗:“慢慢吃,这家的味道不错,三齐镇吃不到这么好的汤。” “好咧。” 蔡兴祖说:“回去告诉小东,我给皮县长做事。” 宋青点点头,蔡兴祖走南闯北结交三教九流,认识县长不奇怪。 “蔡大叔混的开。” “小意思,你家里都好?” “还行。” 蔡兴祖感慨道:“宋大哥是大善人,比我强啊。” 宋青问:“我小丑弟弟呢?” 蔡兴祖说:“孩子大了自己闯,嫌我累赘,跟他哥哥一样,翅膀硬了。我有事先走,哦,回去捎个话,我在城里讨债,让小东别惦记。” 蔡兴祖走后,宋青回过味,觉得他好像专门在此等人就为给蔡小东传话,前言不搭后语。 宋青猜的八九不离十。 得知儿子找了个城里媳妇,蔡兴祖立马带上小儿子走人,他习惯四海为家。四海为家的人通常有两种,一种是贫困潦倒破颠沛流离,一种是家境富裕游山玩水附庸风雅,蔡兴祖大概属于后者。 他这次专程前来拜访县长皮六,守在城门口就是找人给蔡小东传口信,口信内容无关紧要,只要把口信带回去,这是江湖经验。 蔡家在三齐镇落户比较晚,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三齐镇变迁。 三齐镇以前是个荒村,清末民初逐渐形成规模,民国初年发生过一场莫名其妙的瘟疫,全村遭到灭顶之灾,官府将这一带封锁,几年后才有老百姓陆续落脚形成今天的规模。 而且鬼山有一个废弃的金矿。 三齐镇地广人稀居住条件宽松,很少有人住山坡,坡上吃水不便日常生活麻烦,只有蔡兴祖一家住坡上。镇里的人经常见到一个光膀子的汉子提两个大木桶走在羊肠小道上,从来不怕辛苦成为一景。 在三齐镇落户的老百姓各色人等中不乏有技艺高超的能工巧匠,最终都变成地道的庄稼汉,种地养家反而容易。蔡家是镇子唯一不种庄稼的,老臭虫也不种地,他是单身另当别论,因此蔡家遭到不少非议,后来渐渐习惯蔡家的作风。 县城十字大街东北角有一幢明清建筑,为历任县衙办公之地,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县衙改成县公署,民国十六年改为县政府,现任县长皮六在此办公。 蔡兴祖换了一身装扮,长袍礼帽,手提一盒点心径直找到县政府,门口俩哨兵拦住:“非常时期,县长不见客。” 蔡兴祖取出一封信:“县长有约。” 哨兵说:“谁约都不行,今天不行,县长发的话。” 蔡兴祖取出一块碧玉吊坠,笑呵呵道:“老总,我来还宝贝,劳烦传递上去,皮县长看见这个,一准召见,还会赏你这个。” 哨兵故作姿态:“啥东西?” “县长的信物。” 哨兵侧过身子伸手接过:“军情繁忙,放你进去,老爷骂我你担待。” 蔡兴祖走到另一个哨兵面前,指头夹着一枚银元。 “县长要是怪罪,在下加倍补偿。” 哨兵将脸转过去,蔡兴祖手指一松,银元准确的掉进宽大的衣袋。 “县长有重要客人,我给你禀报一声,等着!” 县长皮六瘦小枯干身板如虾,标准的烟鬼,眼窝深陷,不停的咳嗽,这些天心事重重,内心的煎熬无人得知。 皮六正接待督察向顺。 县里接到拆除城墙的命令,许多名流望族学者绅士痛哭流涕,愧对祖宗呀,存在了上百年的城墙说拆就拆,但是事出无奈。抗战以来的教训过于深刻,日军依仗炮坚利舰一路烧杀抢掠,侵占了很多拥有古老防御系统的县镇,利用原有的城墙防守成为坚固的堡垒,使国军为数不多的反攻成为泡影。 邻县高岭已经正式开战,守军损失惨重,眼看不支,一个团的川军及时驰援总算维持住局面,这样的战况被宣传成捷报,官方在报纸大肆报道,称高岭阻击战空前成功而且有挽救战局的可能,守住就是胜利,惶惶的人心得到安抚。 向顺前来落实战前工作等一系列事宜,他对皮六的拖踏很不满意,北城墙扒了一层皮,其余三面城墙纹丝没动。火车站的物资堆积如山,运往后方的运不走,运往高岭的运不上去,向顺将其中利害反复强调,嘴皮子都磨破。 向顺权利很大却拿皮六没办法,因为所有的工作都在运转,他不知道梗阻在哪儿。 皮六有耐心,一样一样解释,一样一样强调困难,人力,运力,财政,观念,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好在所有人都在努力,所有官员都在督促。 最重要一点,皮六坚信,高岭绝对能阻挡日军进攻,以捷报为证,向顺面对一个痨病鬼的县长无可奈何。 皮六很烦,烦的事情太多,烦事埋在心里不能告诉任何人,就连老婆都不告诉,只想打发向顺。 向顺说不过这个老滑头,如果皮六身处高岭县,以他的表现可以当场处决。 两人扯了一个多小时皮,向顺无奈道:“如果耽误高岭战事,你自己去省城解释。” 皮六纳闷:“跟高岭有啥关系?” 向顺说:“你县与高岭唇亡齿寒,还关切到全省整体防御······” 皮六打断:“多虑,多虑,小小常秣非兵家重地,再说皮某才疏学浅难堪大任,已向上面递交辞呈,相信很快得到答复。” 向顺说:“在其位某其政。” 皮六反过来安慰向顺:“高岭一天一个捷报,我军将士奋勇当先,如果过于草木皆兵会影响前线士气。别担心,高岭守得住,川军就是长板坡猛张飞,一定可挡倭寇。” 向顺道:“皮县长,借你吉言,请你对常秣县的局势负责,百姓安危,抗战大局······” 烟瘾犯了,皮六不停打哈欠:“有数,有数,鄙人已经发出誓言,与常秣共存亡,向先生,我已派人备下薄酒,请赏光。” 向顺见状只能告辞:“我今天随伤兵回省城,过两天转回,希望皮县长加紧运作。” 皮六正色道:“鄙人身为父母官,理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有责任皮某一力承担。” 向顺告辞,师爷禀报,有人求见,晃晃手里碧玉吊坠。 皮六抬抬眼皮:“人呢?” “门外候着。” “请。”皮六腾的坐直身子。 师爷带来蔡兴祖,皮六吩咐师爷:“你去书房。” 师爷出去随手带上门,蔡兴祖笑道:“还没抽死。” “抽死就没人找你讨债,想的美。”皮六一扫颓态,目露精光,“情形如何。” 蔡兴祖说:“省城看来保不住,见过师父,他没事,人到了百马,我没歇脚赶过来的。有个情况,共产党已经到了金银峪,听说和白杨寨闹起来,一路上有不少传言,高岭那边情形如何?” 皮六挠头:“这事邪乎,高岭还在抵抗,才上去一个团的川军竟然守住了,估计还得打一阵。” 蔡兴祖说:“早晚的事,高岭必然沦陷,你的常秣无险可守,一旦常秣县失守,三齐镇也不保险,得抓紧。” 皮六嘿嘿一笑:“再快,小日本三天也过不来,川军不白给,再说,必须等师父的口信。” “师父让你见机行事,我可是一天也等不了。” “我说,你应该学冬天的狗熊,猫在窝里,到时候有个接应。” “草,我是爱清静的人吗?那个鬼地方,连只狗都没有。” 第二十章 各怀鬼胎 皮六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先住下,眼下我也是身不由己,公务在身,容我想个脱身之策。” 蔡兴祖说:“夜长梦多,局势一天三变,赶早不赶晚,我的眼皮跳的厉害,不是好兆头。。” 皮六说:“急有屁用,几十年过去了,早不动,晚不东,这时候动,他老人家的心思不知咋想的,咱们猜不透。说到时局,我敢罢官吗?几百个眼睛盯着,放屁都找不到地方,沉得住气,人在,东西就在,凡事得讲究时机,乱起来就好办。” 蔡兴祖说:“只怕日本人打过来,想走也走不成,到头落的一场空,多年的心血啊,不都是为了这一天。” 皮六说:“演讲的时间到了,我得去对付对付,把心放肚子里,跟哥哥好好唠唠,从长计议。” 蔡兴祖说:“县里的百姓都夸你,说你准备与常秣共存亡。” 皮六认真的说:“我发过誓。” 蔡兴祖说:“我也发过誓。” 皮六吩咐:“你去书房待着。” 蔡兴祖说:“如果小日本打不过来,你走不走?” 皮六语气坚决:“走。” 蔡兴祖推开侧门去书房,望着蔡兴祖的背影皮六挠头,每人都有心事,皮六的心事见不得人。 在众人眼里,皮六不是好官却是一个清官,这年头清官不多,这为他赢得不少口碑。 其实,有人为皮六做代理。 皮六贪大不贪小,背地里贩卖烟土倒卖物资,由保安团长裴二出头,两人狼狈为奸,珠联璧合。 而最近的烦心却与王先生有关, 一年前,王先生持一封私人信件前来拜见,写信的人是皮六的长辈,现在南京任参议官,请皮六在生意方面给予王先生便利。 王先生是商人,在商言商,不谈时事且出手阔绰,一来两去两人关系密切起来。在皮六的庇护下,王先生赚了不少钱, 县里有人向上面举报,许多物资流入日军占领的沦陷区,此事已引起高层重视。 前不久,王先生托人带来一封信,信上明确表明,非常感谢他的合作,如果日军占领常秣县,希望继续合作。 皮六寝食难安,后续更令他心惊肉跳。 那位长辈来信,明确指出王先生是日本人,让皮六拖延一切与备战有关的行动,延缓人员物资撤离。尤其是火车站,那里积压着大量军火等物资,并且暗示,军统已经注意上他,只有与日本人合作才能保证安全。南京方面已暗中派人前来商议,劝他弃蒋投汪,可以保持官职为南京方面效力。 一根绳索栓住皮六的脖子。 对于当前局势,皮六心知肚明,一旦日本真正开始进攻,高岭难以抵挡,但老百姓往好处想,财主官员朝坏处想,前线的捷报一天一个,城里各个寺庙祈祷的百姓络绎不绝,期盼川军最终守住高岭。 在没有万全之策之前皮六不敢轻举妄动。 这几天县城已有骚乱迹象,暗藏的日伪特务非常活跃,打黑枪,散播谣言,侦缉队,警察,保安团天天搜捕,结果一个都抓不到。 保安团团长裴二前来请县长演讲。 裴二长的五大三粗却细声细语拿捏做派,这货喜欢戏剧,喜欢敲诈勒索,喜欢钱和女人。 “县长,演讲的时间快到了,会场布置完毕,老百姓翘首以待。” 皮六实在不愿意前往,无奈这是早就定好的,出面安抚民心是他的责任。 他懒洋洋的斜眼瞅向裴二。 “货到了?” 裴二说:“到了,我哥说这批货的成色上等,可以卖个好价钱,绝对出不了差子,别看高岭那边打的热闹,我哥是谁,生意照做,不过,款子可能延后一段日子。” 皮六说:“裴老大办事我放心,他理解我的难处,你是知道我的为人,视金钱如粪土一身正气,从不夹带私货。唉,可惜,造化弄人,眼下这个烂摊子,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你前途无量,以后,哥哥只能仰仗你啦,县长的位置给你预备下。” 裴二恭敬道:“哪里,哪里,还是您老治理有方,县里一直风调雨顺,老百姓都夸你包公再世,青天大老爷,皮县长,您到了万人景仰的程度。” “去,去,去,屋里说话不必奉承。”皮六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人都爱听好话,“今天有信吗?” “有!”裴二小心翼翼从衣袋取出一封信。 皮六心烦:“跟你交个底,上面一直催我去省城开会,我公事繁忙一时走不开,你哥哥那边要早些回话,时间久了不好办事。” 裴二说:“是的,是的,我真舍不得您老,您是我的主心骨,日本人那边······” 皮六眯缝眼:“你说,小日本怎么调查的这么清楚,我除了烟土没弄别的,就连跟几个女人上床他们都清清楚楚。” 裴二满脸谄媚:“日本人厉害呀,要不能打到咱这边,听说所有的官员名单都上了黑名册,有把柄的更多,不跟他们合作,上报重庆,下场很惨。” 皮六开始冒汗,裴二接着说:“县长,我掏心窝,咱们家大业大,跟谁不是吃饭,这房子,这地,带不走啊,转出去那点家当,说不上那天就给抄了,不保险,还有一家老小跟着吃官司。” 皮六虚心请教:“以你之见?” 裴二说:“看,等,拖。打不过,咱跑,打的过咱是英雄,只要当上英雄,以前的事谁斤斤计较。” 皮六说:“裴二,你当保安团长委屈。” 裴二说:“全靠县长栽培,没有你老人家,我喝西北风去。” “有些事不好讲,还是看命,谁命硬谁有福。”皮六长叹一声,“难哪,唉,我能不明白吗,身为一县之长,那么多眼睛盯着,嫉妒的人多,我也干不动了,将来得靠你的把握大局,我看好你。” 裴二一拍胸脯:“决不令您老人家失望。” 两人虚情假意的相互吹捧一番,前往西街大戏台。 西街大戏台前聚集了几百人,期待皮县长带来振奋人心的消息。 “县长来啦。”人群骚动起来, 皮六穿过人群走上戏台,站在桌前挥手示意安静,他干咳两声打起精神扯开嗓子。 “诸位父老乡亲,当前局势想必都清楚,小日本正进攻高岭,在下······” 啪,不知从什么地方打来一枪,子弹飞过皮六头顶,皮六吓的一个哆嗦仰面倒地,裴二眼急手快上前一把抱住皮六,高喊:“保护县长。” 与此同时,四周发出各种呼喊。 “抓特务,有日本特务捣乱!” “日本人进城啦!” “抓日本人,有人跑了,快追。” “有炸弹,马上死人啦。” 聚集的人群潮水般退散,一场演讲就这么草率的结束。 裴二护送皮六返回,一进屋,办公室桌上有一封信,看到款式字迹,皮六心咚咚跳个不停。 裴二经常带信,信是他哥哥裴大写的,谈论的都是对当前局势的见解,皮六当然理解其目的,而桌上出现的信是王先生的笔迹。信上说日本方面已委任他为县长,归汪精卫管辖,委任状随后送上,几句精诚团结之类的老生常谈。同时说到一件事,国统区有人举报皮六贪污受贿买官卖官,日本方面已派人刺死举报者。 无论此事是真是假,无疑都是对皮六最后的警告。 秘书进门报告,他邮局的外甥说庶务科路学文取走一封电报,电报是省城发给路学文的,上面提到物资。 又是物资,皮六脑袋疼:“告诉你多少次,非常时期,电报不许交给他人,猪脑子。” 邮局的管理一向散漫,即便是加急电报,邮差忙不过来的时候随便托熟人转交一下,忙只是借口,多年养的习惯而已,但收报人是路学文,邮局没权利扣押。 皮六希望局势混乱,越乱越好,混水才能摸鱼,但是,有些水不能变浑。 皮六喊裴二进来,裴二听说路学文取到电报顿时急了,谁都知道路学文在调查他和皮六。 两人深知,即使再隐秘的手脚,总有意想不到的疏漏,天下没有不露风的墙,县里的事情巴肯定瞒不过路学文,何况背后还有王大石等一干人。 路学文原来担任保安团团长,此人沉默寡言,为人刚直。屡次顶撞皮六,皮六借故把他炒了,打发去庶务科,换上警察局的裴二。 本来,皮六打算将路学文派往省城公干,路学文不去,路学文曾当面质问皮六,拆除城墙是上面下达的死命令,为什么不同时进行,只派几个人在北门做样子。 皮六很尴尬,推脱此事由裴二负责,路学文找裴二质问,裴二说人手不够,安排不过来,要不你去,给你把锄头,把路学文怼个干脆。 裴二压低声音:“路学文不好对付。” 皮六闭起眼睛:“我知道你有办法。” “我的办法需要县长指示。” “我同意。” 裴二嘿黑笑出声:“明白。” “你说,谁打的枪?”皮六睁开眼睛。 裴二幽默的说:“肯定不是我。” 其实,皮六怀疑裴二捣的鬼,指使杀手行刺,这种猜疑只能埋藏心里,万万不能说出口。 裴二心里挺遗憾的,怎么没把皮六打死,这年头什么人都敢当刺客,子弹离人八丈远,什么素质。 第二十一章 庙祝燕扶云 两人在办公室密谋时,皮六又接到一份电报,即刻将县里库存的茶叶棉布等物资运往百马县。 皮六将电报递给裴二,裴二看罢不语,皮六问:“你怎么看?” 裴二说:“咱们能不能不去?” 皮六满面愁容:“废话,咱们县里的大宗物资只剩下这些,你不是不知道,上次一个电报,把县里库存的粮食搬空了,谁敢放个屁,驻军的子弹不是吃素的,战时违抗命令就地正法,上面已经在做最坏准备。我不是不可以走,但是,我放不下全城的百姓,现在走人,只能落一身骂名,自己给自己找事。老百姓该说,连日本人的影子都没见,县长跑了,不如你去一趟,速去速回?” 裴二聪明:“您的意思,这是个圈套,让我应付应付。” “多虑,多虑,纯属公务。” “不会?”裴二装糊涂。 皮六点拨道:“根子在路学文身上,那有这么巧的事,前后两封电报,一封给他,一封给我。” 裴二狠狠的说:“我一枪蹦死他全家。” 皮六却和颜悦色道:“莽撞,莽撞,用用脑子。” 裴二马上换一付面孔:“他不仁,别怪我不义,这样,我派人通知下去,准备车马人手搬运物资,然后找路学文。” 皮六鼓励道:“找他如何呢?” 裴二胸有成竹:“如果他是日本特务,一切有商量,抗战最大,再大的事也比不过抓日本特务,路学文策划刺杀县长破坏抗日,戏台上的那一枪打的真及时,嘿嘿嘿。” “好。”皮六从柜子取出一沓纸币。 裴二奸笑道:“死一个少一个。” 皮六说:“越快越好,电报的事可以暂缓,你去办,哎呦,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身上没劲,得抽几口。” 裴二一走,皮六马上移步书房见蔡兴祖。 “情况不妙,上面查我,让我去百马县。” 蔡兴祖说:“正好,去百马走三齐镇,瞌睡来枕头,天助我也。” 皮六说:“瞌睡个屁,调虎离山鸿门宴,这个当口,我根本不敢出城,出去就是送死,刚才在台子上挨了一枪,幸亏我躲的快。” 蔡兴祖说:“能躲枪子,厉害,话说回来,今天不走,明天不走,啥时候走,难不成真的与县城共存亡?” 皮六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日子长着呢,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看你急头赖脸的熊样,是不是三齐镇那边有事?” 蔡兴祖说:“啥都瞒不住师兄,镇子去了生人。” 皮六一惊:“没查出啥路数?” “没法查,让我儿子打发了。”蔡兴祖见过老臭虫了解发生的变故,“我这个儿子比我狠。” 皮六喃喃道:“这么多年,咋能走风?” 蔡兴祖说:“不走风才怪,我估计与局势有关。” 皮六的脸色非常难看:“我说,你最好先留下,遇事有个商量。” 蔡兴祖说:“还商量,小日本说到就到。” 皮六说:“高岭有川军把守,省城固若金汤,别自乱阵脚,有你在我身边,我心里踏实,老三咋样?” 蔡兴祖没好气的说:“成仙啦。” 宋青吃完面直奔城东,路口拐弯时差点与一人撞上,宋青急忙闪身,两人肩膀挨肩膀,对面的人打个趔趄,扭身一把揪住宋青。 “小子,没长眼?” 宋青见此人一脸麻子凶相毕露,连忙道歉:“走的急没看路,兄弟,对不住。” 麻子说:“跟谁兄弟,乡巴佬,去土地庙找谁?” 宋青说:“不找谁,找地方歇脚。” “这么大的县城没你歇脚的地方?”麻子满脸狐疑,“你说,是不是去土地庙?” 宋青说:“兄弟,这里清静,走到这儿歇歇脚,真不是故意的,你看,拐弯谁都看不见谁,再说你走的比我快。” 麻子问道:“哪儿来的?” 宋青反问:“你是警察,查我?” “有眼光,我就是警察。”麻子亮出证件。 宋青讨好道:“乡下人,不懂规矩。” “不像不懂规矩的人嘛。”麻子上下打量。 “乡下人那有像不像的。”宋青加了小心。 麻子摆手:“行,进去。” “进哪儿去,你在这儿我就换个地方。”宋青掉头朝回走。 麻子嚷嚷起来:“站住,让你走啦,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 !” 宋青脸色一沉:“你算老几,乡下人好欺负。” 麻子欺软怕硬,觉得搞不定需要帮手,朝后嚷:“老胡,过来帮忙,这有一个犟种。” 宋青不再理会拔腿就走。 “你敢,你敢,找人收拾你,站住!”麻子胆小,干咋呼没敢追。 城墙根下有座小小的土地庙,平日很少有人光顾,庙前一片荒草地,左边有棵大槐树,树下一圈石桌石凳,庙祝燕扶云正坐在石凳吃饭,一块咸菜,两个蒸馍,一碗茶水。 这些天,他一直在等白掌柜。 县上传闻,白掌柜失踪了,据说白掌柜晚上出门后天亮未归,伙计四处寻找无果已向县警察局报案。 起初燕扶云并不担心,白掌柜担任交通员,消失几天很正常,可这么多天过去,白掌柜依然不见踪影,他去家里找过,大门紧锁,向邻居打听,邻居说没见回来。 以往,白掌柜外出总要留下暗号,这次没有,说明白掌柜并没有走很远或者没有离开县城。 他每天在大车店那条街上来回走几趟,大车店照常营业,显然全靠几个伙计支撑,他也没办法进去询问。 有三个人朝土地庙走来,带头的人高马大一脸横肉,正是保安团团长裴二,这货从小习武,无事生非六亲不认的主,在县城内外出名的无赖,皮六的忠实打手。 “吃饭呢?”裴二来到近前。 燕扶云问:“裴团长,有事?” 裴二从没来过土地庙,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燕扶云与他素无往来,即使平日遇见,燕扶云认识他,他不认识燕扶云。 裴二得意道:“你认识我?” 燕扶云慢慢站起身:“嗯,保安团裴团长。” 裴二满脸堆笑:“好说。” 燕扶云说:“请坐” 裴二说:“日本人快打过来了,你啥打算?” 燕扶云不软不硬:“县长都说了,高岭固弱金汤,我听县长的。” 裴二居高临下:“我想亲自听你解释。” 来者不善,燕扶云面对一张粉刺多肉的大脸:“常秣是我的家,县长都不走,我朝那儿走,县里不是贴告示了,日本人打不过来,前面有高岭守着,国军战无不胜。” 裴二竖起大拇指:“想不到一个看庙的有此高见,领教啦,啧啧,都像你这么懂事,中国有救了,这次来想打听个人?” “请讲。” “认识白掌柜吗?” “哪个白掌柜?” “车马店白掌柜。” “认识,不熟。”燕扶云心想,糟了,白掌柜肯定出事了,不然的话这个裴二不会问这个。 裴二阴冷的说:“只是不熟吗?” 燕扶云正色道:“裴团长有话请直说。” 裴二一拍大腿,不错眼珠盯住燕扶云:“痛快,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白掌柜是共产党,有人检举你和他有联系。” 燕扶云面不改色:“裴团长,你跟我讲笑话。” 裴二说:“好笑吗?” 燕扶云说:“我这小庙一向受人恩惠施舍,白掌柜乐善好施,前阵子路上遇见,他答应周济一笔香火钱,给我做一身春天穿的单衣,我去找他讨要。” 裴二停了半晌才开口:“白掌柜有通共嫌疑,我身为保安团长职责所在,一定要追查,非常时期,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许破坏抗战。我相信你正大光明,不过,兄弟奉命稽查白掌柜下落,想请你帮忙,只要你说出白掌柜的情况,我可以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燕扶云摇头:“本人一介贫民,指佛穿衣,赖佛吃饭,蒙土地爷赏饭,官老爷庇护,奉公守法,我不懂你说的和我有啥关系。” 裴二笑道:“本来没关系,现在有了。” 燕扶云说:“裴团长,不能冤枉好人呀。” 裴二说:“与白掌柜有瓜葛的就是通共。” 燕扶云说:“裴团长,这么说未免荒唐,我身在清白之地向来与事无争,我与白掌柜仅点头之交,何来通共之说。既然有人看见,请你把这个有人叫来,我们当面对质,究竟我和白掌柜有何瓜葛。” 裴二奸笑着:“我要你自己坦白。” 燕扶云说:“裴团长,你肯定找的不是我,我在县里不是一天两天,四下邻里知道我的为人。” 裴二左右看看:“我们进去谈。” “请。” 裴二怎么会盯上白掌柜,燕扶云一时不得其解。 其实,白掌柜的家正受到监视,暗探发现燕扶云出现,报告了裴二,怀疑由此而来,当然,以裴二的脑子,他还操纵不了此事。 裴二跟燕扶云进入偏房住处,两个随从守在大门口。 房间不大设施简单,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灶台靠墙占了一半空间,灶台上摆放一些锅碗瓢勺等日常用品。 裴二本想搜查一番,扫上一眼便打消这个念头,一屁股坐到床上:“事情嘛就是这个事情,我还没汇报到县长那里,我可以压住,不过,看你的诚意。我很有诚意,你一个看庙的,跟共产党混在一起,这样不好。” 燕扶云说:“裴团长,你在县里有头有脸,说话办事要有凭证,平白无故给我按个罪名,我承受不起。” “凭证会有的,我在给你机会。” 裴二一向不给人机会,给机会就是敲诈。 燕扶云明白裴二的意图,借白掌柜之名敲诈,如果单纯敲诈,事情简单的多,可是,事情恐怕又没那么简单。现在可以判断,白掌柜出事了,即使白掌柜落在裴二手里也没有出卖自己,否则裴二不会这样试探,以他的作风,早就押解回营。 燕扶云道:“裴团长,你也说了,我一个看庙的,与世无争,不知那里得罪了你,我要拿的诚意是啥?” 第二十二章 白掌柜遇害 裴二一付无赖嘴脸:“这个可以再谈,眼下有一桩公事,抗战要交抗日税,你先把这钱交出来。” 燕扶云松了口气:“该交的交,但是,自古寺庙庵观不在募捐摊派之列,我可以捐献一份心意,请裴团长不要用强。” 裴二慢声细语:“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前方将士浴血奋战,你作为一个中国人,不该出点血?” 燕扶云心想,平日真是小瞧这个貌似粗犷的败类:“你要多少?” 裴二说:“啥叫我要多少,你准备出多少?” 燕扶云说:“说到抗战,我自然尽一份力,这个可以商量,给我一点时间筹集。” “既然你答应了,出十个大洋算你为抗战做贡献。”裴二将无赖进行到底,“现在,还是说说白掌柜。” 燕扶云说:“十个大洋,打死我也拿不出,那个白掌柜,等我见他后一起向你解释我们的交往。” 裴二恐吓道:“白掌柜是共产党,抓起来了,他供出你是同伙,我再给你个机会。” 燕扶云据理力争:“冤枉人不是这么个冤法,白掌柜肯定冤枉我,抓人得凭真凭实据,我是不是共产党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那个白掌柜说了算,走,我跟你去,当面对质。” 这下裴二没辙了,提前预备的招势使尽,他不甘心:“怎么可能没有,再想想。” 燕扶云说:“裴团长,你真的找错人了。” 裴二脖子伸的老长:“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共产党吗?” 燕扶云面色不改:“难道县里有共产党?裴团长,你真把我搞糊涂了,你想要我做啥呢?” 裴二伸脚踹向燕扶云,燕扶云惨叫栽倒,疼的在地上抽搐,裴二恶狠狠道:“我最烦穷鬼在我跟前装蒜,警告你,别找不痛快,再敢胡说八道,要你的命。我这人心善,留你一条命,想通的可以找我,不然的话,后果自负。” 裴二走出土地庙,宋青在窗外冒头,他只听到最后几句话。 土地庙是秘密联络站,宋青第一次来这里接头,如果不是撞到麻子,可能已经进去。 如果联络站有危险,宋青可以马上离开但解决不了问题,或者立刻去省城,那里也有联络点。 麻子气势汹汹却没有跟踪自己,说明自己没有暴露,土地庙被敌人监视,联络站至少没有圈套,否则麻子不会轻易放自己走人。 宋青反复斟酌,还是想办法进去搞清楚状况,不能一走了之,庙是供人烧香拜佛的,身份没有暴露,敌人总不会来一个抓一个。他绕道沿城墙根接近土地庙,一片破旧的临时搭建的房子挡住去路,一个女人在房前晾衣服被褥。 “找谁?” 宋青问:“大婶,这里不是有个土地庙?” “土地庙,你做啥的?” “学生,去庙里还愿。” 女人说:“土地庙在隔壁,从正街走,那边有路。” 宋青遗憾道:“啊,这边过不去吗?都走到这啦。” 女人说:“最近有小偷偷东西,我们把通道堵死了。” 原来女人担心小偷,宋青想了想,取出一个学生证,证件是真的,姓名却是假的,为了行走方便应付检查。 “我从高岭来,家人托我顺路去土地庙烧柱香。” 女人说:“哦,你们那边打仗,最近来的人很多,我看你不像小偷,你从墙缝子钻过去。” 按照女人的指点,宋青穿过房屋间的空隙,翻过一道土坯墙,跳过去走到土地庙后窗,窗口传来说话声。 宋青探头见地下躺着一人双手捂腹不住的咳嗽,他贴墙走到墙拐角窥视,裴二三人穿过荒地消失在路上,再次转回窗后:“先生。” 燕扶云胸腹剧痛,听到窗外的声音无力搭腔,宋青静静看着。 如果路上遇见有人受伤困,宋青必然出手相助,现在情况不明,只能充当路人过客。 燕扶云终于熬过痛苦踉跄起身,窗外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一双平和的目光,宋青又问:“先生,要帮忙吗?” 燕扶云面色苍白:“你是谁?” 宋青单刀直入:“我来借书。” 燕扶云说:“土地庙不是学堂。” 宋青说:“牛武告诉我,这里有珍藏的佛经。” 燕扶云说:“土地庙没有佛。” 宋青赶紧推窗而入,将燕扶云搀扶上床,又去大殿门口向外瞄上一眼,远处路上蹲着一个人,大概还是那个麻子。 宋青道:“外面有人监视,我绕道过来的,先生,刚才那人是谁?” “裴二,保安团长,我可能暴露了。”燕扶云一时也拿不准。 宋青说:“事关重大,这次我来核实一件事。” “你说。” 宋青说:“上级是不是给三齐镇筹建游击队的同志一笔经费?” 燕扶云似乎意识什么:“上级有过这方面的指示,具体实施的情况我不清楚。” 宋青说:“经费没到,我的接头人说没有,他的意思是没见到交通员。” 燕扶云说:“你去门口,容我缓缓。” 宋青走到大门内侧,盯住那个晃动的不安分的人影,没错,就是麻子。 燕扶云下床从抽屉里取出几粒药丸吞下,原地活动筋骨,感觉稍好便走出偏房来到殿门。 宋青说:“刚才来时在对面路口和一个麻子差点撞上。” “他是裴二的跟班。” “警察?” “算不上,一个家奴。” 宋青讲述与霍问接头的经过,燕扶云叹息道:“这就对上了,送经费的同志发生意外,不然的话,你不会来找我,裴二也不会上门。裴二带人来调查,他们怀疑我,交通员失踪,裴二不知从哪个渠道听到风声。” 宋青说:“我送你离开这里。” 燕扶云长长吐口气:“不必,既然他们怀疑,让他们怀疑,暂时不会有事,无非敲诈些钱财。” 外面看不到土地庙门里,里面能够清楚的看见外面,路上负责监视的麻子无聊的晃动。 宋青有些担心:“真的不需要转移?” 燕扶云说:“让我想想,这个裴二心眼小,以前我代笔一桩官司,投诉警察局草菅人命,裴二当时是局长,所以嫉恨上我,平日没啥来往。也许这次抓住机会借机报复,给我一个警告,国难当头,这些混蛋正好兴风作浪。这事比较蹊跷,裴二公报私仇敲诈勒索可以理解,派人监视不是他的做派,我估计,背后有人指使,你看,那有这样监视的。最近,县里有进步人士遭到暗杀,我怀疑日本特务已经进来配合敌人进攻,制造混乱。这个裴二非常可疑,还有那个不作为的县长皮六,当前形势非常紧迫,经费的事要查清楚。” 宋青说:“下一步咋办。” “交通员没有离开县城,也可能遇害,被捕。” “我有个疑问?” “你说。” 宋青说:“我接受任务从省城到三齐镇,上级说是牛武的指示,跟同志们联系时也说到牛武,既然牛武是我的上级,频繁使用这个名字,会不会暴露这个名字。” “牛武,牛武······”燕扶云捂住胸口不停的咳嗽,他原本体弱,裴二这一脚伤害不浅。 宋青说:“我上街抓付药。” 燕扶云说:“等等,监视我的人不会待太久,等他走了再出去,以免节外生枝。” 两人坐在大殿的深影里,宋青汇报了三齐镇的工作开展的情况,燕扶云分析讲述当前形势。 这里听不到枪声,即使听见也无法与皮六遭遇冷枪刺杀联系起来,否则又是另一种局面。 麻子站够时间终于离开,宋青赶往南门外的火车站。 小时候,宋青跟父亲来过县城,在他的印象里,县城弥漫一种恬淡的温暖,比三齐镇祥和的生活多了一份生机,各式各样的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有富裕的炫耀和勤恳的奔波。此时的县城杂乱无章,人来人往喧闹不已,一辆辆满载货物的大车在小贩的喊声里交错。 宋青特意经过大车店门口,询问迎客的伙计,白掌柜在不在,他欠我的钱。伙计让他进门登记,宋青问白掌柜什么时候回来,伙计说不清楚,走了好些天,要债的还债的不少,都在店里有登记。 回头过来登记,撂下话宋青加快脚步离开大车店。 四周看不出异样,伙计坦然诚恳,掌柜的不在,剩下的人要吃饭,店照开生意照做。 在一家药铺请坐堂中医开了方子抓了一付药,买了两盒跌打丸,宋青提着药前往火车站。 常秣县的火车站是个小站,属于铁路沿线的补给站,车站离南门一里地,站前有十几间高矮不一的店铺,平日热热闹闹的形成集市,逢年过节集市能延伸到南门口。 紧邻出站口有家包子铺,门口的大灶高高摞起十多层热气腾腾的笼屉散发诱人的香味,这家包子铺是站长的老婆经营的。 宋青走进光线昏暗的铺子,坐到靠墙贴画的一张桌子,要了一碗汤,四个大菜包子,一手大口吃包子,一手伸到凳子下,摸到凳子背面,有一条裂缝,将一张纸条塞进去,然后掐一小块包子皮当抹住。 买了五个包子带走,宋青迅速赶回土地庙动手煎药,煎好药汤,取来一只大碗,将滚烫的汤药倒进碗里,喝了药汤,燕扶云躺床上休息,宋青再次走出土地庙。 南街有个公德巷,巷口有卖烤红薯的,宋青买了一块拿在手里悠闲的走进巷子。巷子尽头有一个酒坊,看到酒幌子,从旁边的小路进去,一排土屋走到头拐进一个死角。死角不死,从房屋与房屋之间夹道挤进去,地面潮湿一层淤泥散发动物尸体的臭味,深一脚浅一脚向前摸索,直到看见一个院墙上有块麻绳吊下一片深灰色的瓦片。 这是白掌柜住宅后院的院墙。 这片瓦的存在表示一切正常,如果收回去,表示有事外出,家中无人。 也就是说,白掌柜失踪前一切正常,没有离开县城的打算。 燕扶云介绍,白掌柜的家属已经撤走,家里只有白掌柜一人,宋青翻墙而入,院子里堆满杂物,正房后门虚掩,宋青毫不迟疑推门而入。 屋里陈设井井有条,但桌椅有移动的痕迹,床脚留下挪动的凹印,衣柜里的衣服揉成一团堆放。 有人搜查过。 院门是从里面插住的,前院有口井,宋青终于在水井里有所发现,揭开井盖,井下有凸起膨胀的衣物。 宋青带回的情况令燕扶云震惊。 第二天,宋青按照燕扶云的口述写了一封信带上,上街买了一顶毡帽一身旧衣服换上,去老臣巷的棺材铺,说是受人之托将信和一把钥匙交给棺材铺掌柜,委托他们去白掌柜家的水井打捞一具尸体并安葬。 棺材铺没有理由拒绝,这种情形很常见,属于业务范畴,收取酬劳全权代办,找一位旧时仵工操作,然后入殓下葬。 第二十三章 小个子刺客 裴二很忙,忙到所有人投来赞赏的目光,全城抓刺客,抓日本特务,大张旗鼓通知周边乡镇提供车马进城运输物资。甚至忙里偷闲站在十字街上发表讲话,号召百姓配合保安团检举可疑人员,扬言不达目的不收兵。 这令麻子惊诧不已,主子今天如此了得像打了鸡血,饿着肚子忙活。 傍晚,家家户户早早闭门,店铺打烊,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巡逻队来回穿梭。 裴二遣散队伍,身边只跟着麻子,两人走到千户街,麻子留在街口,他独自走进去。 千户街是一条小街,有间不起眼的杂货铺,裴二轻轻敲门,一次两下,连续敲三次,门开一条缝,将裴二让进门。十分钟后,裴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粗布黑衣的小个子,戴一顶棉帽,护耳拉下系住下巴,看上去像一个孩子。 裴二喊来麻子:“带路,找路学文。” 麻子带路,三人没走大路,从千户街另一端出来,穿街过巷来到一排平房,路学文住第二家。 路学文举报皮六已是公开的秘密。 路学文为人刚正,从不参与蝇营狗苟之事,往日,皮六贪污敛财,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无官不贪嘛。现在非常时期,日军将战火烧到高岭县,皮六依旧倒卖物资,抗战之事关乎民族,他决不容忍。 省城稽查处接到举报,曾经派人暗中找到路学文,让他继续调查搜集证据。 今天,稽查处的电报到了,让他将收集的材料交给向顺,他带着资料去找向顺,却得知向顺已离开县城。 路学文去见王大石,两人商议后,决定将材料送去省城,派谁走这一趟,两人产生分歧。 王大石五十出头,武术世家,武艺高强,曾任国术教头,弟子众多,现休闲在家。 王大石练就一身少林硬功,为人正直急功好义,在常秣一带名头响亮,裴二在县城飞扬跋扈,唯一忌惮的就是王大石。 王大石建议派燕扶云,路学文已成皮六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注,王大石同样如此,燕扶云身份卑微不引人注目。 王大石与燕扶云为莫逆之交,燕扶云也参与了对皮六的调查,提供不少有价值的材料,王大石却没向路学文提及,这是燕扶云要求的。 路学文知道两人的关系也相信燕扶云的为人,但是事关重大,不能把辛辛苦苦收集的证据交给外人,万一出了岔子导致前功尽弃,坚持自己去省城递交。 最终王大石同意路学文亲自去省城并商量了离开县城的办法。 如果王大石能去土地庙见燕扶云,必将谈到皮六遇刺以及裴二的张扬,以燕扶云敏锐的嗅觉,一定会考虑到后续发展的事态,提醒王大石暂躲一时。 因为迄今为止,有三个人死的不明不白,商会会长,车站调度,一个保安团的排长,这三人参与了调查。 商会会长突然暴病,车站调度死于酒后落水,排长死于枪支走火。 路学文还没睡,正在处理家事收拾行囊,明早带老婆孩子一起离开。 有人敲门。 “路大哥!” 路学文开门,见是麻子。 “啥事?” “团长有事找你。” “他人呢?” 麻子抬手一指:“门口那边,出来说几句话。” “等一下。”路学文出门看了一眼。 回到屋里,路学文带上手枪,将衣服整理妥当,嘱咐家人关门,坦然来见裴二,路学文枪法了得,有枪在手,十个裴二也不怕。 “什么事?” 裴二满脸堆笑:“刚接到命令,本县安排一部分官员撤退,走留自愿,必须亲自到场签字划押。” 路学文道:“我不走。” “走不走都得签字,县里的规矩。” “还有谁?” “有头有脸的全部到场,到一个办一个,万一时局有变,县长对上下有个交代,走。”裴二转身就走。 裴二没带警卫,只有一个麻子和一个孩子模样的家伙,路学文戒心骤减,跟上去说:“你先一步,我和家里交代一下。” 麻子和小个子让过路学文,裴二停步,转回头说:“县里怕你误会,指定有几个人我亲自上门通知,包括你,我没事,可以等一会儿。忙了一天,饭没顾上吃,县里备了酒菜,一会儿喝几杯,反正闲的蛋疼,几天没见,就想跟你亲近亲近。” 路学文单手插兜:“我也想跟裴团长喝酒聊天,不如这样,明天一早我去见你。” 裴二说:“县长遇刺,明天继续搜捕,白天没有时间,这次不把特务搜出来决不甘休。其实,今天我给县长说过,让你明天也参加,毕竟是保安团的老人,经验丰富,给我出出主意,皮县长身体不好,我们必须挑起这个担子,说一千道一万,私人恩怨再大,也赶不上抗战保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路学文一向看不起裴二,不学无术一脑袋浆糊,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个裴团长一点不含糊,何况白天的行为有目共睹,尤其这番话令人感动。 “恭敬不如从命,走。” 走出一段路,裴二仰面咳嗽,身体侧过声音响亮打破夜晚的宁静,小个子手持一把细长尖刀快如闪电抬手刺进路学文腰腹,裴二上前捂住路学文的嘴,三人紧紧贴住。 麻子吓的当场定住。 裴二说:“下一家,王大石,麻子,看住死人,等巡逻队过来抬到团部。” 小个子从路边拣起一块半截砖,从口袋取出一张折叠的牛皮纸打开包裹整齐。 王大石的家不远,平日由一个徒弟照料起居。 裴二上前敲门,徒弟听到裴二来了,隔门询问:“啥事,师父睡了。” 裴二说:“省里来了紧急公务,县长请各位绅士元老议事,请王教头面谈。” 屋里亮起油灯,王大石穿衣下床,徒弟开门,光线一暗,裴二挡在门口。 “王教头,打扰,县长有请。” 王大石说:“老二,稀客,请进。” 裴二跨进门:“忙啊,总想来看你,不得空,这不,县长遇刺,查了一天特务。刚才省里来了紧急公文,关系全县百姓安危,县长请诸位到场参与议政,我受累,一家一家跑。” 王大石说:“你先走,我随后到。” 裴二恭恭敬敬:“就差您老啦,我等一会儿。” 来的都是客,伸手不打笑脸,小个子跟在裴二身后,进门后一旁站立神色谦卑两手捧着一块纸包的东西,王大石打量道,“这位兄弟面生的很。” 裴二呵呵道:“卖纸烟的,一个下人上不了台面,他带我来的,好久不登门,怕敲错门。县长体恤部下,一来请王教头议政,二来送些银两,有需要的话,县里提供方便,去省城养病不在话下。” 王大石奇怪道:“大半夜的,怎么没带警卫。” 裴二谦虚道:“分见谁,见您老人家我还敢前呼后拥,跟唱戏的一样,当然,他们也没闲着,这会儿正挨家挨户请人呢。” “这就走?” “请。”裴二努努嘴。 王大石向门外走,小个子一手从袖口抽出尖刀刺进王大石胸膛,一击得手并不拔刀,顺势将砖头砸向王大石徒弟的面门。徒弟闪身躲过,正要反击,小个子原地不动,抽出短枪,连开三枪,枪枪毙命。 与此同时,裴二抱住王大石,将刀紧紧顶住。 “王教头,你享受的刀不一般,日本东洋货。” 后半夜,县城枪声骤起,裴二率领保安团奔走呼应,又抓了一夜特务。 清晨,一个布告令人震惊,刺杀案告破,主谋,王大石,同案犯路学文,两人均系日本特务,证据确凿云云,遇捕反抗,就地正法, 从怀疑到不解,从不解到同情,从同情到遗憾,从遗憾到罪有应得只需要一张纸的距离,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宋青赶到包子铺,从凳子下面取出一张纸条,回来的路上看到布告。 纸条上写的暗语,外人拿去也看不懂,上有两个内容,燕扶云告诉宋青,警察局没有抓过白掌柜,此事已到此为止。燕扶云压住心里的悲伤,让宋青马上返回三齐镇,带人来县里取枪。 火车站的同志收集到一些枪支弹药。 宋青又是一路急行,终于来到丁字路口,却看见一个国军士兵持枪站岗。 怎么有士兵在这里站岗,宋青不解,难道镇里来了国军? 这个士兵告诉他,国军已进驻三齐镇实施封锁,许进不许出,请他考虑清楚,宋青自然理解,向哨兵道声辛苦迈步进镇。 镇里的景象令人吃惊,二十多辆大车和许多独轮车满载粮食停在路上,街上满是人,老百姓成群围观议论,自卫队员维持秩序,车队横贯东西,自家那匹大红马排在第一,马脖子还披挂一条红绸子格外威武精神。 宋青稍一聆听便知晓答案。 黎明时分来了一队国军,要将三齐镇粮仓的粮食运往县城,就等出发命令。 国军的出现给近来躁动的三齐镇带来一份安稳,初春的阳光明亮透彻,把朴素的大地照耀的生机勃勃。 宋青看见路边的霍问。 霍问过的十分煎熬,他能承受孤独,地下工作的寂寞,不能忍受被同志怀疑审视,他可以去省城,去秘密联络点向组织汇报,但自己行动不便,一来二去耽误时间又担心宋青重新找来。 霍问直觉宋青一定再次登门拜访,因为他们有共同的使命。 晚上,老刀和蒋风城先后走掉,在镇子的街道上,霍问看见山上燃起火光, 南山亮了,黢黑的山峰冒火,火很大,这么晚谁在山上烧火,也许是逃难的人点火御寒。今晚见不到该见的人,该回家了,慢慢朝家去,不一会又亮起一堆火焰,看来山的的人很多,难道是自己人在山上,他摇摇头,不可能,自己人不会弄出如此瞩目的目标。 接着,第三堆火亮起,三齐镇的人没有烧山火的习惯,除了难民,他想不出谁在山上过夜。 难道是某种信号,行武出身的霍问自然想到敌情,紧盯燃烧的火焰,三齐镇沉浸在梦乡,三堆火焰持续的时间很长,有人不断添柴加火。 霍问看不出所以然,回家睡觉,迷迷糊糊被急促的铜锣惊醒。 黎明前,随着锣声,一个声音划破夜空。 “国军运粮食喽,各家各户有人出人,有车出车,搬粮食喽!” 第二十四章 敲锣 三齐镇有个规矩,大事敲锣,小事派人在路上喊一声即可,过去敲锣对付山里土匪,后来敲锣的时候不多,只在运粮的时候敲响。 运粮当然是头等大事。 锣声敲响夜梦,一扇扇紧闭的门窗透出灯亮,像往年一样有车的备车有人的出人,大车小车齐出动自觉去粮库集合。粮库已经打开,先到的独轮车搬上粮食立刻推到街上,大车来的晚,因为要套牲口,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穿梭其中,给匆忙的百姓增加了安全感。 霍问来到三齐镇后再也没见过正规军,他提着扫把准备去粮库,路上与一名士兵擦身而过,望着精悍的携枪背影发楞,记忆深处硝烟苏醒。 粮库那边人流攒动人声鼎沸,霍问估计自己挤不进去,不如等人散再去清理,他掉头去街上,镇公所门前有一堆人。镇长高天良正在讲话,身边有一名军官和几个士兵,高天良向来不苟言笑,此时更加肃穆。天色蒙蒙亮,木桥上有名哨兵笔直站立,油然产生一股亲切感,毕竟他在国军队伍干过,一起打过小鬼子。看样子前来运粮的国军人数并不多,懂得排兵布阵,外围警戒,内部维持秩序,一切井井有条。 霍问慢慢朝桥的方向移动,走了几步停下,愿意多看一会儿,回忆起自己站岗放哨的情景,他想过去亲近说话攀谈,了解外面的局势。 哨兵中等个子,身体粗壮脸色黢黑,像一把利刃,一看便知身经百战。 哨兵注意到身体不便的霍问。 “老乡,今天不许进山。” “我知道,想过来看看,我当过兵,第九集团军。”霍问嗅到一股熟悉的潮湿的味道,战壕,防弹坑,甬道,大雨天空的炮弹。 哨兵说:“我在五十四军,后勤。” “五十四打的不赖。”霍问由衷赞叹。 哨兵问:“三齐镇附近有其它队伍吗?” 霍问说:“山里有股土匪,聚集在白杨寨,混的跟来百姓差不多,没啥战斗力,一般队伍也过不来,穷乡僻壤,不值当的。” “大哥,闲了再聊,请留步。”哨兵转过身持枪面朝山口。 哨兵的战斗素质很高,不苟言笑,警惕而不失亲和,年轻的面孔散发强烈的战意,那是经过战场血腥碰撞才能散发的坚忍。就是军服差点意思,太脏,几处钩挂出来的口子就那么敞着。 熟悉的汉阳造,手榴弹,久违啦,汉阳造,霍问心里一热,非常渴望摸一摸熟悉的枪托。 “老总辛苦。”霍问真诚的道别。 哨兵比较冷漠,经历过生死的士兵大都如此,东边也有士兵身影,霍问感到强烈的孤独,久违了,战场,久违了,快意恩仇!曾经的枪声恍如隔世,刹那间有些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霍问遇见一个扛刀的自卫队,说了夜里山上有人放火,扛刀的说镇里知道。 宋青大步走来,霍问接受到对方眼睛里传递的暖意。 宋青开口道:“你说的对。” 霍问咧开嘴巴,不知说什么,宋青说:“去你家里说话。” 霍问望向宋青身后,宋青身后上来一个人。 庄越住在范秃子范家旅社,锣声响时,旅社一阵骚动,范秃子起床备车,他有辆骡马大车得参与运粮。庄越和李春向他打听缘由,范秃子说镇子多年的规矩,一旦上面催粮,家家户户出工出力,一年一回也许两回,看县里的意思。让客人稍安勿燥,回屋睡觉,如果店里没人照料,你们自己去灶上开火做饭,庄越和李春上去帮忙套车。 庄越问:“朝哪儿运?” 范秃子富有经验:“县里,这批粮食早该运走,我估摸被耽误了。” 庄越想,如果粮食运往县城,说明前方战事正酣,如果运往别处,情况肯定糟糕透顶。 庄越让李春进山,自己等宋青,谁知李春去后很快回来,桥上的哨兵禁止通行,啥时候放行不知道,大概等粮食运走。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临时封锁镇子无可厚非,但李春说河沟没有封锁,一些孩子在河边玩耍,人们自如跨越照样来来往往。 这事也就是国军干得出来,站岗放哨纯属摆设,将熊熊一窝,士兵再勇猛等于零,庄越对国军的部署嗤之以鼻。此时运粮,说明战事到了关键时刻,按照局势判断,省城沦陷只是时间问题,因为抗战以来国军还没有守住任何一座城池。高岭只是日军的侧翼,主攻方向还是省城,这里消息闭塞,不知道省城究竟如何,相持接触还是正式进攻。 上级派自己在三齐镇建立抗日武装,成立之日竟败于一群土匪,当初应该做出预防措施,这很难吗?撇下战友下山有逃避责任之嫌,庄越不能原谅自己。 一个疏忽犯下难以弥补的损失。 既然不许走路进山,那就留下,看看国军的花样,学习学习人家的经验,他让李春从河沟过去在山口接应。 庄越很快查明几处哨兵的位置,东边那个哨兵站在坡上,桥上一个,西边自然有一个哨位,镇子里个流动哨,这伙国军的兵力有限,本来一次运输任务也不需要多少兵力。 盘古河实际上是一条溪水,最窄的地方才一米左右,抬脚便过,人来人往不受控制,桥上的哨兵视而不见。换句话说,进山其实也可以,但不能走正常途径,比如这座木桥,封锁只是形式,加强戒备并没有真正的阻拦百姓,毕竟,三齐镇远离前线。 闲着也是闲着,庄越决定会一会哨兵,哨兵面无表情,见有人靠近便摆手示意离开。 这是个老兵,用庄越的话说,浑身长眼,人枪合一。 庄越久经沙场,当然体会到对方的敌意:“老总,我住山里,进镇看病抓药,得赶回去照料。” 哨兵蹦出两个字:“退后!” “老总······你们是那部分的?” 刚才哨兵对霍问的态度比较随和,因为人与人不同,对待的方式也就不同,霍问看上去年迈苍老,庄越年轻力壮,哨兵自然提高警惕。 庄越说:“我兄弟也在队伍上,前线打的怎么样,你们见到小日本了吗,他们长什么样?” 哨兵说:“安心过日子。” 庄越慢慢朝前凑和:“老总,有你们在,老百姓放心,听说省城打起来了。” 哨兵指过来:“退下!” “我要回家,通融通融?”庄越跨前一步, “回去!”哨兵横过枪口。 庄越道:“河滩那边不管吗?” “命令!”哨兵像一块顽石,眼神发亮。 好兵,庄越面带笑意:“好好,我等戒严结束。” “走下去。”也许感到过于紧张,哨兵口气缓和下来,指了指河滩。 庄越明白对方的好意,心想,这种戒严有何意义,怪不得一溃千里,总把劲头用到没有用的地方。 庄越转身,能感应到灼热的目光盯住后背,算你识货,我也是兵,一个与你不同的兵,你们不行,下面看我的,庄越攥紧拳头。 总要做点什么,庄越感到茫然,这种感觉太糟糕,心里涌起沉重的沮丧。 庄越看见了宋青,急忙赶过去,宋青回头见是庄越,暗暗吃惊。 庄越却望向霍问。 以前两人在镇子里照过面,因为各怀心事,不约而同留意过往的人,庄越没有过多关注霍问,霍问却留意到庄越,骨子里散发彪悍之态,那是军人的味道。 霍问露出笑意,很久没这样舒服的笑过,尽管笑的难看,庄越察觉到霍问不经意流露的傲气。 霍问说:“你俩一伙的?” 庄越说:“你呢?” 两人相视一笑。 既然相遇,宋青直接破题:“上级在查经费的下落。” 霍问一阵轻松,随即紧张起来,庄越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找地方坐下商议,山里情况有变。” 霍问说:“去我家。” 霍问家里,三人围坐在屋后,面朝广袤的田野,地上摆了三个水碗。 宋青闻听队伍遭遇白杨寨土匪袭击而溃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方知雨能有如此胆量,本能的想辩解一番却感到无力。 沉默很久,霍问说:“队伍散了还可以重新集结,我们损失的是时间。” 宋青说:“未必,小日本一时半会儿打不过来。” 霍问叹息道:“你不懂我说的时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庄越说:“我失职。” 宋青说:“是我的责任,过于信任方知雨,给你造成错觉作出错误的判断。” “我有担忧。”霍问递给庄越一把烟丝,两人卷出喇叭筒,吐出浓郁的旱烟雾。 庄越说:“我也是。” 霍问说:“我这人脑子迟钝,说不清楚。” 庄越说:“我的脑子比你好不了多少,笨的要命。” 一切即将发生,一切没有发生,总之,一切没有头绪,两人的感觉相似,霍问回屋拿出几个菜窝头:“想不到你一个大地主的儿子竟然也参加了共产党。” 宋青接过一个:“我怎么就不能参加。” 霍问说:“我给宋家打过短工,宋老爷看我可怜,给我不少照顾,替我谢谢他。” “好呀,有活还找你。”气氛有所缓和,宋青建议,“我去白杨寨找方知雨,问他个究竟。” 庄越说:“白杨寨里另有人物,姓方的没露面,我在路上见过蔡小东,他去找方知雨,不知他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不管怎么说,队伍折在白杨寨手里,这个仇暂时记下,我在,队伍就在。” 霍问说:“高岭究竟打的怎么样,没有确信消息?” 宋青说:“都在吵吵,说啥的都有,打是肯定打起来了,具体战况不清楚,如果我多留两天,可以获得更多消息。” 庄越说:“我们不清楚规模,兵力,只能从战略上分析,分析的再到位,与实际战场还是有差别。” 霍问双手抬起做出瞄准姿势:“给我一杆枪,照样杀敌。” 庄越问道:“打过仗?” 霍问说:“上海,淞沪会战,我是党员。” 第二十五章 蔡小东信口开河的判断 庄越端起水碗:“敬你。” 既然县城能获取枪支,庄越准备跟运粮车一起走,三人便静心交谈。 庄越说:“上级的指示完全正确,提前筹划长期坚持,由于我的失误,作风简单,前期工作化为泡影,还是我对形势认识不足。当初我以为三齐镇过于偏僻,倾向去高岭,那里离沦陷区比较近,现在看来,我的轻敌给工作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有机会你向上级报告这个情况,如果我不合适,另外派人,我不怕困难,必须承担责任,将来造成······” 霍问打断他的话:“谈这个过早,我肯定向上级汇报,还是重新开始筹划布置,研究下一步的工作重点,知道鬼山吗?” 宋青说:“我知道,我家里已经做好准备,一旦情况恶化,去鬼山隐蔽。” 霍问说:“从地形上判断,鬼山可以囤兵养兵。虽然白杨寨横插一杠,鬼山在他们的侧面,我们可以绕出来,无非多爬几座山。其实白杨寨最适合安营扎寨,不然土匪也不会在那里落草,既然已经翻脸,以后有机会铲除他们,区区土匪不足为虑。我建议,想办法占据鬼山,把根扎下来,让他尝尝腹背受敌的滋味,一石二鸟。至于鬼山究竟如何,镇上的人都忘了那地方,没几个人去过,听说山里有鬼有野兽,大家都在传言,依我看,都是在磨闲牙,如果腿脚利索,我早去走一趟了。” 庄越说:“怪我呀,鬼子一旦攻破省城,高岭常秣两县不保,触角肯定伸到这里。” 霍问傲然道:“他们敢来,我们就干,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认准一点,小日本不可怕,不抵抗才可怕。” 庄越问:“镇长这人咋样?” “口碑不错,不贪,没劣迹,镇子一向太平,平常没多少事情,看不出他有企图,你们宣传抗日他也没过分阻拦,应该是个懂道理的人,但我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霍问的话音越来越底,眼光开始游离。 庄越问:“我对他印象也不坏,我们一直在山里活动,他可能也没向县里报告,睁只眼,闭只眼,我想着有机会当面感谢他。” 霍问不知被什么触动,思绪飞出去,手里的烟杆一下一下敲打地面。 庄越说:“高岭危在旦夕,我们必须尽快发展武装,土匪已经抢在我们前面动手,三齐镇的局面随时发生逆转,我看那个姓赵的败类想趁火打劫,敢动我们就敢动三齐镇。” “日本特务可能已经进来了。”霍问说起遇见老刀和蒋风成以及夜里的火堆。 宋青提议将放火这件事告诉镇长,霍问已经告诉过自卫队,自卫队的人说站岗的看见了,山民夜里取暖,不必大惊小怪。 霍问说:“我看不像,应该是特务发出的特殊信号,那个老刀很可疑,我觉得奇怪,又不明白奇怪在哪儿,夜里点火,有多大的作用,小日本离三齐镇远着呐。” 宋青说:“会不会特务知道国军要来运粮,给鬼子发信号,派飞机轰炸?” 霍问摇头:“要来早来了,小鬼子不富裕,飞机一般在前线使用,暂时飞不过来。” 宋青说:“国军来的晚,时间没衔接上。” 霍问说:“有可能,也没可能,鬼子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庄越说:“照这样看,粮食应该能按时运走,区区几个特务动不了粮食车,桥上哨兵一看就是精兵,百里挑一的,他们对运粮非常重视。” 霍问说:“既然镇里知道这事,国军也应该知道,放哨戒备,封锁山口,这样就说的通。” 庄越想想也是,那样的布防有一定道理。 霍问喃喃道:“凡事出意外必有妖,尤其当下,看来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行踪被日本人察觉,往县城路上不会遇到阻碍,如果运往省城可就难说啦,这批粮食不去百马,说明高岭有救。” 宋青说:“局势紧张,小心谨慎总比松懈散漫好。” 庄越用烟杆在地上比划:“国军布下重兵固守省城,高岭是其一侧,易守难攻,虽然川军死战不退,只可替省城抵挡一时。这种规模的战斗的输赢对日军有利,主动权在手,进可攻,退可守,川军只有一条路,死守。” 宋青说:“川军在高岭阻挡鬼子进攻,士气正旺,至少能给日军一些杀伤,后方的补给源源不断,小鬼子虽然厉害,也不会像抗战开始那样势如破竹。” 庄越说道:“日军战线越来越长,兵力捉襟见肘,鬼子多半采取多路进攻战术,大部分在佯攻,如果川军顶不住,佯攻变主攻。其实鬼子的目标还在省城,只要集中兵力力破省城,高岭腹背受敌,估计坚持不了几天。如果高岭失守,等于多出一把刀,这把刀戳进来,威力不可小觑。” 宋青说:“钝刀变菜刀。” 庄越说:“你找蔡小东明确一下,搞几条枪,不管用什么办法。” 霍问说:“刚才看见蔡小东在街上,这小子不赖,不掺合镇里的事,自卫队长也是镇长强加给他的。” 庄越的思路渐渐清晰。 扎根鬼山,能深入,能打出,而且一定要打出去,眼光必须越过三齐镇,在广阔的平原与敌人周旋。把三齐镇看做一块孤棋,一旦小日本的魔爪伸进来,他们的主要目的在于防御百马县,我们暂时没有力量跟鬼子抗衡,把目光放远,没必要在三齐镇跟敌人死耗。 这个自发形成的讨论对以后的武装行动起到关键作用。 “小宋,你先走,运粮车走的慢,赶在前面争取时间。”庄越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差点又一次疏忽。 先行一步与同志取得联系,宋青立刻明白:“这就走,咱们在车站的包子铺见面,走前我找蔡小东谈谈。” 庄越嘱咐:“不要提白杨寨。” 宋青说:“出镇比较麻烦,丁字口有岗,只进不出,必须上山绕到西边,耽误时间。” 霍问拍拍大腿:“简单,丁字口前的路边有颗老槐树,记不记得,斜着长出去,树稍垂到地里。从那儿下去,下面有个水渠,清朝就有的,以前用来引河水灌溉,后来修了大渠,这个小渠废弃不用,从那儿能出去。” 宋青想了想:“嗯。” 蔡小东独自回来的,方知雨半道改主意,死活不肯出山。回到家里,房间收拾的焕然一新,蒋风梅身穿素花棉袄,头发盘起,俨然主持家务的妇人。 蔡小东告知在白杨寨的遭遇,蒋风梅说道:“方知雨没胆量,这个寨主位子丢的不冤枉,赵渐飞愿意带队出山有私利,据我所知,很多占山为王的草寇都得到收编的指令。” “赵渐飞图啥?” “钱,官,别小看这两样,谁跟你一样,年纪轻轻的做闲云野鹤。” “你不就看上我这一点,与世无争,自由自在。” 蒋风梅忧虑道:“我担心赵渐飞被日本人挖走。” 蔡小东不解:“不会,这也扯的太远。” 闲聊一阵,蔡小东说到鬼山。 据说大约清朝末年,鬼山不叫鬼山,有一个响亮的名字,黄金山,黄金山上黄金洞,后来出现一个怪兽,专吃人心,把淘金人全部杀死。接着,三齐镇闹瘟疫,夺去许多老百姓的生命,人口所剩无几,官府将三齐镇列为禁地,黄金山成了鬼山。 这些都是蔡小东听父亲零零星星讲到的。 蒋风梅问:“白杨寨不怕鬼山的鬼?” 蔡小东说:“土匪跟鬼一路货。” 蒋风梅说:“你咋知道那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蔡小东说:“江湖人嘛,知道的事情总比一般人多。” “是不是还有事瞒我?” “我没这胆子,你现在就是我的姑奶奶。” 锣声惊醒沉睡的梦,蔡小东让蒋风梅安心睡觉,自己直奔镇公所,平日再怎么散漫蔡小东也不能忽视敲锣。 镇公所门口挂着风灯,站岗的不是自卫队而是两名荷枪实弹的国军,伸手拦住。 蔡小东说:“我是自卫队队长。” 哨兵说:“临时戒严,出入必须经长官批准。” “镇长呢?” “在里面。” 面对正规军蔡小东多少有些发憷:“老总,你进去通报一声。” “稍等。” 一个哨兵进去,很快出来:“跟我来。” 我草,弄的跟你家一样,这是我的地盘,蔡小东一肚子怨气,但也不能把这些国军大爷奈何。跨进镇公所,听到一片房间酣声,估计大部分国军在睡觉,除了他们没别人,厅堂里,高天良正与一个军官喝茶。 高天良介绍:“这是本镇自卫队队长蔡小东。这位姓窦,窦连长。” 窦连长冷峻的面孔浮现笑容:“失敬,蔡队长,请坐。” 受到尊敬,蔡小东心里舒服:“这么突然,一点准备没有。” 高天良喝斥:“你懂什么,军国大事还要经你同意。” 这是高天良第一次给蔡小东脸色,但眼前情形明摆着,一个镇长,一个国军连长,这种场合确实不该随便开口,蔡小东耷拉下脑袋,口干舌燥,想喝口茶,一时不敢伸手,习惯性的拍拍椅子。 高天良皱眉:“把副镇长找来,让他出面协调运粮,你集合自卫队维持秩序,不能少一车粮食,丢一颗麦子。” 草,那跟那呀,不是没找过,天知道副镇长死哪儿了,蔡小东渴的要命,一口茶没喝扫眉耷眼离开镇公所,镇长今天犯病,满嘴屁话,没由来的草蛋。 自卫队根本不用专门组织,虽然不具备自卫武装的基本素质,运粮熟门熟路早已各就各位。至于副镇长,谁爱找谁找,蔡小东懒的理会。天亮时,一头钻进老虎头的面馆,老虎头不在,自己动手去灶上开火下面。 老虎头回来了,镇里通知,让他准备二十人的饭菜送到镇公所。 正好,蔡小东打下手,烧火加柴,不停的念叨:“镇长有病,镇长有病,眼睛红的像孙猴子的屁股,老子要是玉皇大地,非得攥在手里让他翻几个跟头。” 老虎头说:“东少爷,这话也就是你敢说,其实咱们镇长算好的,太平地界太平官,不折腾。换个贪官,刮地三尺,咱又不是没见过,再加上您这座佛,三齐镇算得上世外桃园。” 蔡小东啐口吐沫:“好人谁来这鬼地方。” 老虎头笑道:“人都有难处,我对镇长没意见,天天照顾我生意,吃面给钱不赊账,好人呐。” 临近中午,粮食装载完毕,车马整齐的排成一长溜,街上依旧热闹,人们围住车马谈天说地。 蔡小东喊来一个队员将一笼屉蒸面送到坡上家里,然后搬个凳子坐在面馆门口权当监督,也算履行职责有点责任心。 这时听到路上有人传言,白杨寨跟山里的一伙武装干架,蔡小东拦住传闲话的人仔细盘问。 宋青走到门口:“你倒清闲自在,运粮这么大的事还装人物,啥时候运走?” 蔡小东说:“狗屎,屁大点事,有国军押运,我一个自卫队长没那份闲心。” “来了多少国军?” “一二十个,都在镇公所睡觉。” “高天良呢?” “犯病了,和一个长官在屋里偷偷摸摸的,我怀疑他们合谋卖粮。” “卖粮,姓高的敢么?”宋青以为耳朵听错了。 第二十六章 国军的身份 蔡小东完全有感而发,他开过粮库取粮赈济难民,他能办的事高天良也能而且而且堂堂正正。 “有啥不敢的,反正不是我的东西,卖一个是一个,查没地方查,找没地方找,拿钱走人。” 宋青说:“你这啥混蛋逻辑,没听他们聊啥?” 蔡小东说:“打听消息也得人家看的起,我一个小小自卫队长,够不着那么大的长官,废物一个,下面一堆。” 宋青无奈道:“他们可不是废物,毕竟是正规军,你多留心,高岭那边可能守不住,早做打算。” 蔡小东说:“做饭劈柴烧火,把眼睛熏着了,眼皮跳的厉害。听说白杨寨袭击了你们的人,不是小方干的,有个叫赵渐飞的反水。” 消息传的挺快,宋青问:“你咋知道?” 蔡小东:“山里传出来的,那个赵渐飞我见过,骗得小方信任,给小方下药软禁在家,我去把人带出来,赵渐飞不让走,后来有个叫小平的出手帮忙,我真不容易,差点死在山里。” 宋青顾不得细究:“这事以后再说,盯住小方,千万别出意外。” “犟种,死活不出来,我有啥办法。”蔡小东非常机警:“你又要去哪儿?” “县里。” 蔡小东闲的难受:“我送你。” 宋青神色庄重:“把你们自卫队的枪给我搞几支!” 蔡小东吹个口哨:“看把你急的,一会儿路过拿一个给你,我的枪我做主。” 路过镇公所,蔡小东直接往里走,哨兵认得没拦,蔡小东喊一嗓子:“高镇长,我拿把枪。” 窦连长出现在门口:“呵,听说自卫队换新枪,走,我给你挑一杆。” 枪支静静躺在库房,打开箱子,窦连长一把一把仔细检查选出一杆:“这个好,拿走,蔡队长,听说你是三齐镇的栋梁,令人敬佩。” 蔡小东开心道:“混日子呗。” 窦连长说:“啊,还有子弹袋,你们这种地方武装竟然配发子弹袋,看来百马下了本钱,大出血。” 蔡小东拎起粗布缝制的子弹袋:“装多少子弹?” 窦连长说:“一个士兵至少携带百发子弹。” 蔡小东吐舌头:“活活累死。” 窦连长说:“习惯就好了,还有手榴弹,我给你佩戴。” 蔡小东说:“手榴弹还是算了,我没力气,我看你们的枪比我们发的还旧,不如咱们换换,新枪你们使,给自卫队简直浪费。” 窦连长说:“新不如旧,枪越打越利,使用起来像自己的孩子,既然长官给自卫队换装备,你马上召集队员来领装备,下面还有押运任务。” 蔡小东一肚子牢骚:“枪给自卫队跟棍子没区别,不如刀用着舒服,再说他们也不会,只能听个响。” 窦连长拍拍他的肩膀:“会舒服的,这也是镇长的意思,我派人教你的队员射击投弹。” 蔡小东扛一杆汉阳造走出镇公所,窦连长亲自送出大门,哨兵向他竖大拇指。 蔡小东满心欢喜朝镇里走,宋青跟上:“啥情况?” “跟我来,这枪归你啦。” 镇里的人几乎都在街上,两人向东边走边谈,宋青问的仔细,走到僻静角落,宋青接过枪。 “枪给我,等着,一会儿我找你。 不能暴露霍问,宋青提枪三绕两绕再次来到霍问住处,庄越两人依旧坐在原处。 这么快就得到一杆汉阳造,沉甸甸的子弹袋,庄越欣喜万分,但还是先了解过程,宋青把蔡小东的原话复述一遍。 庄越总觉得那里不对,想了想,直觉这杆枪暂时不能收,或许时机不对,事情传出去对蔡小东不利。 霍问说:“枪还给蔡小东,抓紧时间进城。” 宋青不明所以,见两人态度一致,当下返回见到蔡小东。 “枪还你,这事以后再解释,我们走。” 走出镇子西口,宋青说:“局势马上有变,三齐镇不是世外桃园,乡亲们还得靠你维持。” 蔡小东说:“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多,我看你最危险,保住自己就不错了,还操我的心。” 宋青说:“保家先保国,半壁江山沦陷,再不唤醒民众国将不国。我到县里办事可能耽搁几天,我们的人在山里,他们需要枪,不管用啥办法,必须给我搞几枝。” 蔡小东说:“不就是要几杆枪嘛,等你回来,五枝不够十枝,我看你面子。其他的免谈。” “无赖。” “我无赖,谢谢师傅。” 走到那颗老槐树下,宋青说:“前面有岗哨不许外出,我从这里下去。” 蔡小东拍脑袋:“这帮丘八真会站岗,正好卡住口子,哦,下面有个水渠,我说,咱们就走大路,看他们谁敢拦,我有枪。” “丘八毕竟是兵,走啦。” 宋青拨开枝叶草丛弯腰前行,蔡小东乐出声:“作贼一般,你的组织发钱吗?” “不发。” “啥都不发干活这么起劲。” 宋青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蔡小东坐在大树下无聊的打发时间。 天空回荡锣声,锣声再起,运粮队即刻出发。 庄越本想留下些子弹,思绪却被宋青的话吸引,目光与霍问碰到一起,两人分明受到一种震撼。 霍问说:“你去看桥边观察哨兵。” 庄越二话没说立刻出门转了一趟,哨兵还是那个,互相瞥了一眼,这一眼充满莫名的意味,哨兵认出庄越,别费心机,此路不通。 庄越若无其事来回溜达一圈回到霍问家,面色阴沉。 霍问说:“如果你执行这种任务,其他人大白天睡觉,因为啥?” 庄越吃力的说:“主力休息养精蓄锐,原因无非是准备行军和行军后人马疲惫。” 霍问说:“连长说看来百马下了本钱,大出血,他不是百马来的。” 庄越说:“传言往往不准确,姑且就是百马来的国军。” 霍问说:“他们只能来自两个地方,百马,常秣。常秣无战,从百马来的队伍不能这么疲惫,如果这只队伍从前线下来直接运粮,情理上说不过去。百马有重兵驻守是省城的后花园,人手不能紧张到这种程度。他们从山里过来的,走了一条无人知晓的路,也许没有路,翻山越岭,避开村庄,麦田,人群集中的乡镇,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行动。” 庄越说:“可以肯定没从军营直接出发,或者先到别的地方执行任务,那三把火谁点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给谁点的?” 霍问说:“山里容易迷路,接近目标需要接应,有人点了三堆火。” 庄越顺思路启发:“和白杨寨有没有关系?” 霍问说:“即使白杨寨知道消息,凭他们几杆破枪决不敢动手劫粮,何况两边早就歇兵罢战。白杨寨不需要点火引路,他们认识路,除非白杨寨跟日本人勾结,现在白杨寨没露头,两下连不上啊。” 庄越说:“我们不清楚他们的企图,粮食很关键,这么一说,这批粮食可有可无。” 霍问说:“马车忌讳夜行,现在走的话,赶到县城至少半夜。” 庄越说:“这样说来,没必要着急装车,装车后又消耗半天时间。” 霍问说:“对,等了大半天,他们在等,等啥,等命令,等人?” 两人语速逐渐加快。 庄越说:“电台!” 霍问肯定:“应该有配备。” 庄越说:“战线一旦拉长,物资供应跟不上,首先是粮食,问题是他们敢这么冒险,提前动手运粮。” 霍问心底冒出一股澈骨的寒意,简直匪夷所思,按照常规思路,蔡小东讲的最合理,高天良贩卖粮食贪赃枉法,途中有岔路去省城方向,进了岔路一切难以解释。 现在所分析的情况十分恐怖。 “时间,抢时间,不择手段的抢时间。”庄越想到哨兵那一眼,不是警惕而是狠毒,对中国人的狠毒。 霍问说:“但愿我疑神疑鬼,离开战场太久,脑子不好使。” 庄越说:“如果是他们,一旦身份暴露,三齐镇面临一场屠杀。” 霍问说:“县城在谁手里?” “带着粮食走不出去。” “如果日军攻占县城至少有逃出来的,三齐镇不可能没动静。” “除非把县城完全包围,侧翼的日军没这种能力。” “偷袭县城?” “区区二十人?” “县城有一个营的驻军,保安团,警察,民间武装。” “不能再等,我跟上去,目前对我们有利的条件是他们怕暴露,不想暴露,暴露身份失去战术意图,运粮的乡亲暂时安全。” “为啥让自卫队换枪?” “这个确实费解,自卫队再弱,凭空多出几十条枪,他们怎么预防。” “也许有办法,前提是不暴露身份,补充军火,蔡小东太懒,懒的是时候,听他的意思不准备执行。” 镇里已经车走人散,庄越见到李春,命令李春进山告诉苏槐明加快召集失散的队员,生存第一。 庄越没有讲县城取枪的事,这事已经不重要。 三齐镇车马倾巢出动,骡马大车在前小推车在后浩浩荡荡离开三齐镇,镇里青壮年全部跟随运输,也有不少老百姓一道前往县城包括难民,加起来足有上百号人。有的去买东西,有的走亲访友,有的纯粹想去县城逛一趟,反正大车还要返程正好搭车省了脚力。 蔡小东无所事事,眼见带头车马经过,一个队员看见路边痴呆的队长。 “东少爷,走哇。” 蔡小东明知故问:“去哪儿?” “别开玩笑,高镇长找你,通知弟兄们看见你马上跟去县城。” “我还想着给弟兄们发枪,刚想出眉目。”蔡小东确实想了,想的不是发枪而是家里的女人,家里有了女人需要置办日用品,不随行说不过去,如果副镇长在,大可借故留守。 高天良和窦连长齐肩并行,傀儡一般移动脚步,没人看出高天良的异常,这与他平日的做派有关,心如明镜有苦说不出。副镇长踪迹不见,蔡小东吊儿郎当,身边没有指望的人,即使身边有人,此刻谁都指望不上。 身边的窦连长是日军。 第二十七章 孤注一掷 晚上,高天良练习太极拳,吃完一屉素蒸饺后临摹字帖,最近心气浮躁总无法入境,慢悠悠品尝热茶。茶能提神,既然无法安睡干脆反其道而行之,这一招果然奏效,困意袭来便进卧室上床睡觉。 沉睡中嘴巴被捂住,太阳穴被枪口顶住,有人推搡身体,高天良从梦里醒来,一束微弱的光亮罩住惺松的脸。 呜,高天良张不开嘴。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高先生,我们是王先生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冷静,不要说话,听懂我的意思眨眨眼。” 高天良睡意全无努力眨眼。 “很好,我松手,不要出声。” 高天良再次眨眼,如同遭遇劫匪乖乖逆来顺受。 “我把灯关上,高先生,给你适应的时间清醒,回答我。” 高天良第三次眨眼。 光亮消失一片黑暗,顶脑袋的枪口没撤。高天良忽然恐惧,卧室里充满呼吸,许多人的呼吸。 换做他人也许早就吓的半死,高天良当然害怕,但是,他是高天良,面对死亡是他入门的第一课,此刻必须表示服从,高天良开口问:“你们是谁?” 一只电筒蒙上布罩发出恰到好处的光亮。 “冒昧打扰高先生好梦,给你引见几个朋友。” 持电筒的人将光亮照向自己,一张小而尖的面孔:“我是翻译,日本人的翻译,这位先生······” 光亮移动,一名国军军官面孔,脸色蜡黄蜡黄像地狱里的小鬼。 “窦连长,日本军人。”翻译的声音压抑而沉闷。 “看清楚,想清楚,全镇人的命全在你一张嘴里。” 高天良轻轻点头,明白。 窦连长收枪:“起床。” 哧,一根洋火点亮床头柜的油灯,高天良坐起身,看清屋里总共来了十一人,一动不动像十一具木偶,十一人无声无息,十一双眼睛静静注视。 “你,你,你们怎么进来的?” 窦连长的语气像冒出地狱的魔鬼:“呵呵,你问我们怎么进入中国的,好问题,请你来回答。” 翻译插话:“这些位全是大日本帝国的精英,不辞辛苦前来拜访高镇长。” 窦连长说:“高先生,我再次为此次唐突的造访抱歉,事关战局生死,你穿衣服,我们有时间慢慢谈。” 高天良穿上衣服坐到床边,翻译殷勤的递上毛巾:“高先生,擦擦汗,不必紧张意外,中日交战多年,想必有过耳闻,日本人只要愿意可以达到任何地区。” 窦连长鞠躬:“初次见面,打扰高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请务必原谅。” 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还这么客气,高天良一声叹息,感叹鬼子的鬼。 翻译说:“高先生,本人荣幸担任此行翻译,今天来谈一个买卖, “买卖?”高天良不解。 “请与我们合作,这就是买卖。” “合作?”高天良望望漆黑一团的窗户,站岗的肯定挂了,平日就是一个摆设,听不到其它房间的动静。 翻译说:“日本军队占领了三齐镇,现在你必须遵守我们的命令。” 高天良傻眼,脑子还没转过来,占领了三齐镇,可能吗?瞪大眼睛身体轻微摇晃,“不可能,这是后方······” 翻译说:“我劝你丢掉幻想,在日本人的字典里,没有前方后方,整个中国都被日本人控制何况小小的三齐镇。” 高天良看向窦连长,窦连长竭力表现出温文尔雅却像隐忍的野兽扬起毒蛇的头。 “高镇长,我是开玩笑的人吗?” “不是。” 翻译说:“你儿子去了日本,生活的很好,你杀官员的事,一旦暴露后果不用我讲,高先生,我们是来解救你的,一条明路就在眼前。” 高天良颓然:“说,教我怎么做。” 翻译面露喜色:“第一个命令,即刻敲锣,运粮。” 高天良迷惑:“运粮?” “你负责执行,没有解释,第二个命令,站岗的自卫队被我们干掉,通知他的家人,你派他进城执行任务,同行的还有你的心腹,傻子。” “傻子死了?”高天良落泪。 翻译弯下腰:“抱歉,我们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将来会给你补偿,继续担任镇长,隶属南京汪总裁。” “我没有选择?” “我们很仁慈,只杀了两个人,你可以选择,给我们一个机会杀死更多的人。” “我是你们嘴里常说的鬼子,我喜欢这个称号。”窦连长笑了,笑的比哭还难看。 高天良挣扎道:“我不行,我不行,他们不听我的,容易出乱子。” 翻译笑道:“不试怎么知道不行,活,活下去,死,死的痛苦。你的时间不多,我们能来到三齐镇能走进你的卧室,足以证明我们的诚意,你只有黎明前考虑的时间,否则,你将看到一幕惨剧,三齐镇尸横遍野。不要怀疑,我们是一只精锐部队,日本军人执行命令的态度想必你有有所了解。如果你拒绝,你就杀死了三齐镇全体百姓,只有合作他们才能免死,就这么简单,我只要粮食,不动任何物资人员,我以人格保证。” 人格,高天良苦笑,日本人不择手段天下皆知。 窦连长伸手摸着高天良的脑袋,“我不是在求你,是命令你合作,你没有筹码,我手里有,如果你同意,我们还是朋友,以后也是合作的朋友,想必你收到过儿子的亲笔信。” 屋里静的像坟墓,高天良听到自己粗大的呼吸。 翻译说:“全镇人的性命握在你的手里,他们会杀的一个不剩。” 高天良问道:“高岭失守了?” 翻译讥讽道:“高镇长真乃栋梁心怀天下,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先保命。省城即日可破,小小的高岭自然不在话下,中国已经亡了,识事务者为俊杰。你在省城犯的事,日本人一直替你兜着,算起来对你有保命之恩,现在需要你报答。你以为他们大老远来做什么,要刮要杀用不着跟你废话,现在请你出头是给你面子,要不要高镇长亲自敲锣?” 省城沦陷,县城沦陷,一夜之间怎么可能,但高天良想明白了,一切都有可能,日本人为粮食而来,转眼又糊涂了,如果县城沦陷,用得着偷袭? 行动顺利,架电台,窦连长下令全体休息待命,不许走出镇公所。 高天良将镇公所人员全部打发出去,他有个疑惑,既然这么紧张粮食,粮食装载完毕迟迟不启程,难道真的不怕暴露。 高天良变成僵尸,一个僵尸和一群僵尸共处。 窦连长身负特殊任务。 日军全线进攻,在高岭遇到前所未有的抵抗,川军死战延迟了日军进攻的步伐而主攻方向省城则进行试探性进攻。 日军有一支特遣队,精锐中的精锐,按照国军标准训练,学习中国的乡土人情风俗习惯,每人必须熟练掌握中国话,有各自的中国名字。 窦连长率领特遣队深入中国腹地走一条人迹罕至的迂回路线,为防暴露形迹把所有遇见的中国人全部杀掉。 采取非常手段,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利益,这种冒险战术为日军推崇,成功战例比比皆是,也得益于国军兵败如山毫无战斗意志。 窦连长没有携带重武器,一路渗透迂回潜入,那三堆火光就是目的地的坐标。 但是,窦连长低估了行程的艰难,低估了中国民众抗日的决心和警惕。 他们迷路了,地图和实际路径差别极大,就在大山里绕啊绕。 中途与各种来历不明的武装人员遭遇,数次作战人员竟然减半,其中有负伤掉队的,中蛇毒的,突发疾病的,三十一人的队伍仅剩余十五人,足足损失一半人马。若论伤亡比例,双方不是一个量级,日军滥杀无辜手段残忍,但窦连长已经无法承受,出发前,他的要求是毫发无损,最多一个两个。 直到不顾一切到达指定位置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老百姓和土匪朝国军开枪。 老刀放完火跑掉,一秒不肯多待,和窦连长没碰面。 人员减半,行动计划不变,幸好有预案,与白杨寨的赵渐飞汇合。 形势尽在掌握,三齐镇不是久留之地,微小的意外都会使完美的行动计划前功尽弃,但是,等待是计划的一部分。 赵渐飞已经投靠汪精卫得到南京方面的委任状,出任三齐镇卫戍司令,按照约定,出山占领三齐镇接应窦连长。 赵渐飞以为窦连长是南京方面派出的人,如果赵渐飞的人马准时到达,三齐镇必将遭遇厄运。 中午过后,桥上的哨兵没有发出信号。山口平静如初,不等了,窦连长终于下令启程。 午夜抵达县城即可,至于赶车的随行的老百姓,他有把握全部清理也可以弃置不理。 给自卫队发枪,让自卫队充当军火搬运工,蔡小东出门不见踪影,临行前,窦连长补充子弹,枪支一个没拿,他没对蔡小东撒谎,武器还是自己的可靠。 有车把式质疑,这个时间启程到达县城已是半夜,马车夜行不便,高天良只说了一句,前方将士等米下锅。 蔡小东走在前头,注意到路口站岗的哨兵自动加入进来占据一个行进位置,后面的同伙默契的拉开距离。 头车是宋家的,宋洪亲自赶车,架辕的枣红马脖子上的红布格外醒目。 “东少爷,你也进城?” “啥话,我是自卫队长,我不去谁去,为国出力,匹夫有责,顺便给媳妇买东西。” “上来,远着呢。” “走会儿,活动活动筋骨。”蔡小东忽然心神不安。 第二十八章 毛四 车马行进缓慢,头车拐出丁字口尾巴还在镇口,成群朋友扎堆,谈论此行的种种见闻,有议论镇长,蔡小东听到一句。 “镇长今天中邪了,死人脸。” 蔡小东转身喝斥:“闭嘴。” 几人赶紧陪笑,少爷长少爷短把话扯开。 这话触动到蔡小东,高天良确实反常,高天良贵为镇长,架子再大性格再怎么清高也得走动巡查,关心出工出力的子民,怎么跟死人一样和军官走在一起。 国军成一字纵队行进在车队中间位置,窦连长和高天良并肩而行。 高天良成了孤家寡人,心惊肉跳像被押解的犯人,此行凶多吉少,当然还有另一种处境,他首先想到脱身,身边的窦连长如同死亡的影子,高天良棉袍里贴身的内衣湿透,不住的用袖子抹额头渗出的汗。 庄越和霍问久经沙场,判断可疑现象当然要朝最坏处考虑,虽然分析的头头是道仍无法确定这伙国军的身份,庄越追出镇子赶上车队不动声色的向前移动,尽力不引起士兵的注意。 每个人士兵面无表情目光注视前方,对百姓之间的走动交谈毫无反应。有人上前打招呼,士兵面带笑容,士兵与士兵之间互不交流间距五十米,仿佛各行其是。 总共十五人,没有重武器,人手一杆汉阳造,手榴弹,子弹袋饱满充实,部分士兵携带驳壳枪,士兵状态松弛但整只队伍明显紧张或者说处于临战状态。 一支精锐身处后方如临大敌,这就是问题所在,庄越嗅到敌人的味道。 范秃子原打算让伙计出这个差,老婆不答应,要进城购置衣物,范秃子只得亲自驾车。 蔡小东看到他的大车跟在后面,跳下车等范秃子。 “下来。” 范秃子老婆坐在另一边:“东少爷,我下去,你上来和我家掌柜唠叨。” 范秃子跳下车,蔡小东伸手拿过鞭杆:“听我说,给我办件事。” “你说。”范秃子乐意听候差遣。 蔡小东吩咐:“你去看看镇长,有啥情况。” 范秃子说:“镇长能有啥情况?” 蔡小东说:“看一眼就行,这事得你办,要快,嘴要严。” 范秃子察觉事情非同小可:“东少爷,你咋说我咋办。” “找茬上去搭个话,看他的反应,回来告诉我。” 范秃子二话不说朝回走,嘴里嚷嚷:“谁看见我的钱袋子,袋子丢了,我的钱掉了,谁看见了!” 平日荒凉的道路因车马人员的走动变得生机勃勃,有人唱起小曲,有人高谈阔论,有人前后奔忙处理私事,车把式之间互相调侃,大声讲着趣闻轶事。 范秃子截住一个熟人张口要钱,说自己的钱夹子掉了,不得已才想起要账。这人确实欠范秃子钱但在情理之中,欠账不等于不还,镇上乡亲没有赖账的习惯,这人解释没带几个钱,等进了县城再说,或许找亲戚借钱。 高天良从身边走过,范秃子拉住债务人的手认真的说着废话,忽然范秃子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什么,晃荡着八字腿追上去。 “镇长。” 高天良侧过脸的脚步不停,范秃子热情邀请:“坐我的车,路远着呢。” 高天良摆摆手,范秃子伸着脑袋:“老总,辛苦,您坐我的车,我看呐,干脆让老总们上车歇歇脚,你们又要打仗又要行军走路,每辆大车加个人不碍事。” 窦连长满脸真诚:“老乡,我们是军人,军人保护老百姓,你们才辛苦。” 范秃子刚走,车头一沉,有个人从路边窜出来跳上车辕,范秃子老婆吓一跳,毛四,脸上脏抹的乱七八糟,满目惊恐。 蔡小东已坐稳驾辕:“从哪儿蹦出来的?” “跟你说点事,走着,走着。”毛四声音颤抖。 “天塌啦?” 毛四趴在辕上两脚拖地:“嫂子,你下来,我跟小东说事。” 在三齐镇毛四算个人物,腿勤,经常往来于县城省城见多识广办事认真,等于三齐镇对外的窗口,许多人有求于他,毛四说话自然有份量,地方狭窄挤不下两人,范嫂子顺从让位,站在路边等自家掌柜。 三齐镇两个聪明人凑到一起,蔡小东心头发紧,毛四的神情举止已经完全变形。 “这是看见阎王爷啦?” “不管我说啥,千万别出声。”毛四嘴唇颤抖。 蔡小东收起玩笑:“你说。” 毛四说:“他们不是国军,是日本人,那些士兵,跟你们一起的士兵。” 蔡小东的手开始颤抖:“做梦呢,梦话,天没黑呀?”。 “东少爷,我那敢开这玩笑,国军,押运的国军,假的。” “你疯了?” 不见蔡小东嚷嚷,毛四定定心神将脑袋凑过去耳语。 高天良第一次委托毛四处理家事而且非常隐私的家事,毛四自当全力以赴。 若在平时空闲,可以先去县城逛一天,他和何三有同样的爱好,吃茶听曲,县城物价便宜,省城的消费不起。这次不同,时间紧迫骑一头毛驴抄近道,走的也是这条道,这条路上有个岔口,名唤等驾林,拐进等驾林向东可走至官道。 毛四不担心路程,闭着眼都能走到目的地,老马识途,驴也可以。骑在驴上昏昏沉沉,这次出了状况,几只野狗盯上一人一驴,尾随试探驱赶,突然上前撕咬,毛驴急奔中却跳进水塘。 经常出门的人总携带防身之物,毛四随身携带一刀一枪,二尺长的短刀,能工巧匠自制的土手枪,俗称单打单,一次打一发子弹,购买花了两块大洋。 毛四并不慌张,比这更危险的情况都遭遇过何况几只畜生,在驴背掉转方向,一手刀一手枪。近距离射击,一枪撂到一只狗,中弹的野狗哀嚎不已,其余几只一哄而散。 毛驴深陷淤泥,这头驴跟毛四行走多年,毛四无法将驴拖出,只得忍痛而走。 夜,在接近官道的一段路上毛四看到惊恐一幕,路上接二连三出现尸体,越走尸体越多,星光下,每具尸体没有一具完整,七零八落令人毛骨悚然。 “老乡,别过去,别过去。”草丛里冒出一个男人。 原来,官道附近有个七八户人家的小村,二十多口人,夜里遭到鬼子偷袭,将全村男女老少带到此地一一屠杀。 之所以把百姓带离村庄,因为鬼子需要占据村庄做为隐蔽据点。 这男人是一个光棍,去外村参加婚宴喝的五迷三道,连夜朝家走,路过村口不入,跑到这边一头扎进草丛昏昏大睡,后来被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惊醒。 鬼子走后,男人惊魂未定,直到看见毛四。 毛四第一反应撒鸭子返回三齐镇,转念想到高天良的嘱咐,良心上过不去,毕竟高天良对照顾有加。毛四是镇上的邮差,还有个身份,镇公所事务员,地位仅在正副镇长之下,与副镇长何三一个毛病,有事没事在外瞎逛,高天良从不过问。 男人也想回村看看,趴在地面听动静,毛四同样趴下耳朵贴地,过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点点头。 战战兢兢走上官道,夜色下的道路宁静悠远,风吹草动令人不寒而栗,两人再次把耳朵贴地聆听。 “我想回村。”男人满眼泪水。 面对未知的夜路,毛四腿脚发软将高天良抛到脑后,在三齐镇,若论见识胆量毛四名列前茅,但是,此时的场景已经超出承受能力,毛四终于害怕。顾不得跟男人打招呼,转身就跑,不知不觉天色大亮,飞毛腿毛四变成瘸腿,跑没多远浑身大汗,手脚不听使唤坐地上喘气。 毛四没走大道,一是不敢,二是节省时间从荒野直接穿越,走到田野荒芜的那条水渠,顺着水渠赶到大槐树的枝条下累的几乎虚脱,躺在水渠里努力静下心神。 大槐树到丁子口成弧形,两头看不见,也许士兵看见田野里的毛四,因为许进不许出,毛四不是第一个,所以并不在意。 宋青走的时候在途中换了方向,有意向东偏移躲开哨兵的视线。 毛四脑子忽然闪念,镇里会不会有鬼子,冥冥之中产生的警觉救了的命,到家了不急一时,他躺的位置比较隐蔽,渠边野草茂密,即使走到身前也不容易发现。 正巧,有两个国军士兵经过,毛四吓一跳,日本话。 毛四爱听戏,听戏匣子,三齐镇听不到戏匣子,县城可以,尤其在高档一点的旅馆,里面能收听到日本话。 毛四不敢上路更不敢进镇,恐惧的想哭,想到那个相处短暂的男人的热泪索性原地不动,希望镇里出来个人再做打算,谁知一直等不到有人经过。 不久,两个士兵返回,边走边说,路上无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交谈,毛四听的真真切切。 毛四发楞,一天的工夫小日本打过来了?事实不由他不信,养足精神,退回去向西边绕了一大圈,绕过丁字口再向北爬到一个山坡,看见镇里路上密密麻麻全是人,还有不少车马,这是运粮的节奏,日本人占领了三齐镇。 全镇一如既往的安宁,庆幸的是没看到杀戮,这令毛四感到欣慰,现在没有不等于今后没有,日本人的暴行有目共睹。 毛四有了主意,先在半路守候,选了一个适合藏身的位置等待,宋洪的大车走来,毛四看到了蔡小东。 蔡小东有个疑问:“你咋知道他们讲的日本话?” 毛四说:“没吃过猪肉还没听过猪哼哼,哇里瓦啦的,我就是不懂也知道他们讲的是小日本的话,打开戏匣子全是鬼话。” 蔡小东的面色变得可怕,他相信毛四,可这事太离奇,如果说镇长与当兵的勾结打这批粮食的主意,他百分百相信,无官不贪嘛。高天良与父亲不清不楚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怀疑的出发点由此而来。 毛四拽他:“我的爷,动着啊。” 没领略到鞭子的催促,马儿的步伐慢下来,蔡小东机械的扬起鞭子。 毛四说:“看情形大伙不知道,镇长肯定蒙在鼓里,你去说说。” 蔡小东转头了望:“你看当兵的架势,我敢靠近吗?” 士兵呈一路纵队行进,占据中间位置,人家早有预防,每个人都提枪在手而不是背着,分明在押运犯人。 范秃子赶上来换下蔡小东:“毛四,你咋冒出来的?” 蔡小东脸色阴沉:“显你嗓门大,再嚷嚷拧折你的脖子。” 范秃子说:“镇长没啥,就是不停的擦汗,看样子生病了,病的不轻。” “那个长官啥情况?” “没注意,你又没说。” 蔡小东说:“赶车,别跟毛四说话,把嘴闭上,马上要出人命,我有事,长个眼。”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庄越。 第二十九章 敌慢我快 两人在山神庙有过一面之缘,蔡小东有种看到救星的感觉,脱口而出:“日本人。” “你咋知道的?”庄越面不改色镇静如初。 蔡小东长长松了口气:“毛四发现的,你······” “嗯,怕吗?” “怕。” “怕不顶用,要让乡亲们活着。” “······” “你们是去送死,现在听我的。” “听你的。”蔡小东指点毛四和范秃子,“你们俩,毛四,范秃子,听我的,我听他的,谁敢慌张我宰谁。” 尽管有所预料,庄越内心依旧感到震惊,同时激发了他的斗志,拼死也要保护自己的同胞。 日军以行进的战斗姿态控制运粮车队,他们并不催促赶路,时间对他们似乎无所谓,任由车把式自由掌握行进速度,老百姓一路欢歌笑语追逐打闹像去参加一场社火。 阴谋,一个隐藏的阴谋。 这条路直通县城,除了进攻县城没有别的选项,十五个士兵,带一支运辆车队进攻县城? 庄越说:“毛四,给我说说咋发现的。” 毛四伸长脖子:“这位兄弟,你过来,我腿软,下不去。” “兄弟,好样的。”庄越快步从马前绕到另一边。 毛四讲述路边听到的话,再三强调肯定是东洋话,和戏匣子里的一模一样。 庄越寻思,如果常秣县城被敌人占领,可以解释鬼子为什么运输粮食,这种情况必须有一个前提,县城完全被日军合围,但日军不可能单独重兵合围常秣县城,从战略部署到兵力配置根本行不通。 或者诈开城门作为日军主力的内应,可是,县城有国军驻守,正规军的番号很容易核查,即使伪装成功,十五人如何内部开花,何况高岭还在抵抗。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实施战术袭击,在我大后方制造混乱配合正面主力进攻,区区十几个人绕这么一大圈,只能起到分割作用,这不科学。 越想越糊涂,庄越干脆放弃猜测,先想办法让乡亲们脱身,至少不被鬼子利用。 其实庄越猜中了一些,因条件所限无法抓住重点。 庄越说:“毛四,你回镇子,通知镇上的人朝山里撤。” 毛四有些蒙圈:“人都在这儿,回去找谁?” 庄越说:“家里还有老人孩子!” 呀,毛四打个机灵,马上明白回镇的含义,庄越说:“去宋家,找宋老爷子,告诉他鬼子来了,进山躲躲,等我们消息。” 毛四说:“他能信?” 庄越说:“你去他就信,告诉他,我是他二儿子的朋友,去地里假装拉屎,别让鬼子疑心。” 毛四看到庄越的眼神能杀人,立刻跳车,提着裤子朝野地走,蹲进半人高的草丛。 有人眼尖:“那不是毛四!” 蔡小东仰脸骂道:“喊你娘的腿,吃饱撑的,毛四是你爷爷,叫的这么亲热。” 一旁的范秃子早听的目瞪口呆:“我老婆,我去找我老婆。” 蔡小东手握尖刀,拇指按住刀尖捅捅范秃子的腰:“闭嘴,再喊,放你的血。” 庄越沉声道:“我们需要一个人去后面照应,范掌柜,把车交给蔡小东,你去找老婆,想办法落到后面,跟在后面有机会保命。” 蔡小东收起小刀:“你老婆死不了,别人的老婆也不能死,把事情捅破,死的不止你老婆。” 庄越说:“范掌柜,请你帮忙,去车队后面跟住最后的士兵,保持距离,听到枪声就跑,向野外跑,不能原路返回,防止鬼子下手。” 范秃子说:“万一他们不是东洋人呢?” 庄越笑道:“那样岂不是更好,玩一次过家家。” 蔡小东叮嘱:“跟刚才一样,别露马脚。” 范秃子使劲搓搓脸让自己清醒,转回去找老婆,他老婆在路上跟熟人边走边聊,范秃子找到老婆上去一巴掌,打的老婆哇哇大哭。 “我的钱,我的钱呢?败家婆娘,自己的钱都看不住,去城里喝西北风。” 范秃子老婆委屈的哇哇大哭,范秃子不解恨,连踹几脚,众人围上去劝解。 窦连长经过时驻足观察,听说原委绕过人群不再理会,一切尽在掌握,缓慢的行进速度符合他的意图,老百姓相互逗趣打闹更有利于身份的掩护。 不到万不得已不暴露身份,这是窦连长的底线,本来携带的弹药消耗很大,从镇公所意外得到补充,天助我也。 高天良心里一动,范秃子为人豁达开朗,老婆贤良淑德,两口子恩爱一场,范秃子怎么可能为一点小钱大动干戈,这里面一定有事,他喝道:“不像话,散开,把路让开,范秃子,管教老婆分时候,打老婆回去打,打死没人管,丢人现眼。” 高天良已度过最初的恐惧,心里越来越踏实,判断天黑前日本人不会下杀手,只要天黑就能脱身,行为举止不再僵硬拘束,主动与窦连长搭话顺便表达衷心,窦连长非常满意高天良的态度,时不时鼓励几句。 范秃子闹的动静挺大,蔡小东有些担心,见庄越像变了一个人,目光如电,与山神庙见到的状态完全不同,这是打了多少仗才蕴涵的杀气。庄越观察到日军依旧保持队形,心里有了底,看来他们利用老百姓做掩护隐藏行动任务,至少在抵达县城前的这段路途乡亲们的生命没有受到威胁。 庄越说:“照这速度,啥时候走到县城?” 蔡小东说:“最快也得子时,车走的慢,夜路不好走,眼看天快黑了。” 庄越说:“子时肯定能赶到?” 蔡小东说:“没跑。” 庄越问:“半路有歇脚的地方吗?” 蔡小东说:“前面有个等驾林,那里有树林,人马到那里一般都歇歇脚,那边有条向东的路。” 庄越说:“记住,不能在鬼子指定的地点聚集,不能被他们分开带走,如果有危险,引导乡亲们躲避。” 蔡小东说:“这些大车骡马都是家当,谁会舍得丢下。” 庄越说:“舍不得也得舍得,我去前面找宋洪,你觉得宋洪咋样。” 蔡小东说:“靠得住,为人稳重。” 庄越追上宋洪的大车。 庄越认识宋洪,两人见面,庄越简短截说,宋洪听罢大惊失色险些从车上掉下来,庄越抓紧时间讲述自己的计划,宋洪扬鞭催马加快速度。 在宋洪的带动下,车马渐渐加快速度,敌慢我快,庄越成功实施了第一步。 这条通往常秣县的大路蜿蜒而下,从丁字口起始有零散的麦田,渐渐的荒无人烟,荒野凄凉杂草茂密水洼斑驳,树木成林,过了等驾林一马平川再无遮挡,十里之外就是大民河。 庄越替下蔡小东:“你去找镇长请示,前面等驾林歇脚,见机行事,别管他身边那几个货,行不行传个话。另外,找几个可靠的人,听话的,胆大的,千万别提日本人。” 蔡小东说:“有人告诉过我,高镇长手脚不干净,我就说,镇长私自卖粮,上次开仓是他的主意。” 庄越也想不出好办法,这种时候一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可以试一下,注意语气,决不能暴露,千万嘱咐他们,一定听你的,别让鬼子察觉我们识破他们的身份。现在看起来小鬼子不赶时间,我们有机会,或者直接要求在等驾林休息,人吃马喂。” 天近黄昏,蔡小东守在路边等到高天良。 “镇长,马上到等驾林,有的大牲口出来没喂料,货物太重,半路得加点草料。” 高天良没言语,目光转向窦连长,窦连长记得这个人,自卫队长,没有乡下人的土气木讷。 “加草料?” 蔡小东说:“长官,得给马吃草料,牲口冒汗容易得病,推车的人也要吃饭,这一路走的辛苦,全凭体力。” “你做主。”窦连长听懂了,他了解有这么个程序,示意高天良安排。 高天良注意蔡小东的神情,没有往日的顽劣孤傲显得循规蹈矩,当即请示:“长官,前面有个路口,叫等驾林,就是来去赶路歇脚的地方。小蔡队长,去告诉大家,等驾林休息,你负责监督实施,啥时候上路听长官的。” 小蔡队长,有意思,老东西早知道内情,连个风都不露,蔡小东恨的牙疼,顺势叫嚷:“加把劲,去等驾林歇脚,加料放水,快,别跟死了老婆娘一样,谁耽误国军大事敢不听使唤,一脚踹死你个球。” 附近的人纷纷附和:“东少爷,你就是圣旨。” 蔡小东骂了几句闲话朝前跑,追上庄越:“镇长同意,等驾林歇脚,这家伙知道他们是日本人,简直祸害,不早说。” 庄越安慰道:“早告诉你未必有用。” 两人换了位置,蔡小东说起等驾林。 据说某年皇上来此地游玩,开路先锋走到树林停止不前,眼看前途荒凉视野辽阔再无风景,就此打道回府,此地便命名等驾林。 蔡小东认为纯属胡扯,这鬼地方连个举人都没诞生过,那个不长眼的皇上跑来耽误工夫。 等驾林有一条向东的古道可以通往省城,传说在遥远的兵荒马乱的年代,县城面临一次劫难,有匪围城,城门日夜关闭长达一年之久,山里人便踏出一条向东的路径,不管什么原因,这条路一直存在。 等驾林丛林密布野兽出没,只要进了密林神仙难找。 老臭虫出现在身边:“少爷,忙啥呢?” 蔡小东大惊:“你咋跟来了。” 三齐镇有本领的人不多,老臭虫绝对算一个,祖传的剃头手艺,年轻时在外谋生后来,后来厌倦了漂泊隐身三齐镇。 三齐镇地广人稀良田万倾,用不着外出谋生那么辛苦,夏收季节,赶来帮工的几百名麦客都是一景。老臭虫不种地,据说早就攒足养老钱,不问世俗,运粮这等大事跟他不搭边。 老臭虫说:“疤脸让我来的,他说粮队要出事,让我护住乡亲,我就来了。你看这路上乱哄哄的,有意思,我在早瞅见你了,鬼头鬼脑的,镇长跟你说的啥?” 老臭虫与疤脸霍问素无往来,虽然低头不见抬头见,身份不在一个级别,何况老臭虫向来眼高于顶,疤脸霍问给人的印象低人一等,没有朋友。当霍问拦住老臭虫,老臭虫十分诧异,听到霍问的话,立刻转身追赶车队。 如果换别人,肯定把霍问当成神经病,可他是老臭虫,临走撂下一句:“敢骗我,回头卸你另一条腿。” 第三十章 切口 当然,仅凭一句话不可能说服老臭虫,至少要多说几句,霍问还是费了一番口舌, 老臭虫在街上遇见愁眉苦脸的霍问,霍问伸出扫把拦住去路,运粮队有问题,要出事。老臭虫诧异,诧异的不是运粮,而是霍问的态度,凌厉逼人。 在老臭虫眼里,霍问可有可无的存在,猥琐而孤独,一付混吃等死的熊样,此刻的霍问居高临下,让他很不舒服。 老臭虫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霍问说:“确实从西边出来了,那队国军的身份可疑,有可能是日本人冒充的,你赶过去看看,以你的身手,能看出眉目。” 老臭虫眯起眼睛:“跟我开玩笑?” 霍问说:“我像开玩笑?谁敢跟你开玩笑,押运粮食的国军不地道,这里面有猫腻,劳驾你走一趟,如果没事,回来凭你处置。” 老臭虫阴沉道:“看样子你盘过我的底。” 霍问神色凝重:“三齐镇民风淳朴不善滋事,东少爷一夫当关力拒白杨寨,能与先生交好,你不是龙就是虎。” “老子凭啥听你使唤?”老臭虫收起轻视之心。 霍问正色道:“此事关系重大,关乎百姓安危,除了你,我找不到合适的人。如果我腿脚灵光,根本求不到你头上,为了三齐镇,请帮忙走一趟。” 老臭虫一抱拳:“三齐镇藏龙卧虎,恕我眼拙,道个万,如此人物怎么愿意在这个小地方安家。” 霍问说:“中日在上海开战,我是其中一份子,不是这条腿,我回不到三齐镇。” 老臭虫临走撂下那句狠话。 老臭虫追上车队暗中一路观察,没发现端倪,不由的暗骂霍问,在精心伪装的鬼子面前,他的江湖经验没起作用,后来蔡小东暗中活动被他看个满眼,立刻觉得霍问所言不虚。 蔡小东说:“师父,咱们有麻烦。” “我就是找麻烦来的,疤脸老东西眼力真毒,啥事?”老臭虫显露老江湖的沉稳。 蔡小东将情况和盘托出, 老臭虫一点没惊慌,这样庄越孙富刮目相看,老臭虫说:“原来疤脸说的是真的,怪不得上过战场,厉害,回去好好请教请教,我就说范秃子好好的发那门子神经,光天化日打女人。” 庄越说:“我们一下猜不透鬼子的目的,先让乡亲们脱身,怎么把人召集起来比较麻烦。” 呵呵,老臭虫说:“小东,你忘了我们的切口。” 哎呀,蔡小东一拍巴掌面露喜色,庄越不明所以:“咋说?” 蔡小东傲然道:“有我,一句话的事。” 老臭虫说:“庄先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小东,以后你跟庄先生混。庄先生把心放肚子里,到了等驾林,有我和小东,屁大个事,偷鸡摸狗咱没失过手。” 这比喻,庄越乐了:“一定想办法把咱们的人聚到一起,别管大车粮食。” 宋洪的头车停在等驾林,天色见暗。 等驾林有片空地,特意砍伐出来供过路的行人车马歇脚,地上散乱的摆放大小不一的石头,还有火堆的灰烬,大路两边排水沟生长的荒草一人多高。 蔡小东扯开嗓子:“歇脚喽,人吃马喂,带酒肉的照顾一下长官。夜里风大,拾米的去下风口,摘菜的过来淘米,耍钱的丢骰子,招子进屎了,赶屁呢,山里的滚子不长眼!” 蔡小东的话犹如一声惊雷。 道上有道上的术语,土匪有土匪的黑话,行业有行业的暗语,百姓有百姓的切口。比如手势也是切口的一种,在牲畜交易中,买卖双方摸对方的手指,这个方法叫袖里金,不用言语就可讨价还价,简单实用,旁边人瞪眼瞧着也不明所以。 三齐镇有自己的切口,以前专门用来针对白杨寨土匪。 “拾米的”指土匪,“下风口”指土匪出山,含有急迫急切的意思。 “摘菜的过来淘米”指赶紧躲避,隐藏。 “耍钱的丢骰子”意思为当下啥都别顾,保命要紧。 “招子进屎了,赶屁呢”意为不要慌张。 “山里的滚子不长眼”加了个不字,原意为土匪狡猾,让大家小心,走为上策,这里加了“不”字,意思完全相反,告诉大家,他们不是土匪,比土匪更凶残,当然,每句话都能引伸出言外之意,给外人很难解释。 有些切口已经融入百姓的日常生活,用来打趣调侃开玩笑,此刻从蔡小东嘴里吼出来就不是开玩笑那么简单。 宋洪站在路上想了想,跟上蔡小东:“你在这儿,我去后面招呼。” 宋洪一边走一边慢声细语说着鬼子听不懂的话,细心的嘱咐粗枝大意的乡亲不必慌张。 人们自觉的朝等驾林聚集,不一会儿几十个车把式到齐,有人手忙脚乱面色惊慌,好在天黑,日本人看不出破绽,老臭虫指使十几辆小推车停放路口。 连范秃子都赶过来。 范秃子本可以借机溜号,他没有这么做,暗中吩咐老婆带几个落在后面的妇女返回三齐镇并劝走一些难民。 众人接下来收集干草木柴点火烧水一派忙碌。 窦连长走到蔡小东面前:“蔡队长,给你两个小时,两小时后出发。” 蔡小东抱拳:“谢谢长官,吃饱喝足顺风顺水,眨眼就到县城,决不误事。” 庄越注意到那些士兵没有阻拦,相互之间没有交流,显然他们有自己的交流方式,士兵向前移动继续保持距离,只不过距离拉大有意无意将路口封锁,有一名士兵不声不响朝县城方向前进,斥候。 耳边传来蔡小东的声音:“大伙心里有数,下面咋办,看造化?” 窦连长和高天良站在头车旁切切私语,高天良巴不得早点离开阴魂,窦连长不发话他不敢,勉强打起精神穷对付。 庄越说:“再等等。” 人们陆续赶来,有的行动拖拖拉拉畏首畏尾,也有人没听清楚或者舍不得车马,小推车基本到齐,将道路堵个严实。 庄越两手拢袖,点头哈腰走过去:“老总,过去烤烤火,吃点东西。” 窦连长微笑着摆手:“军人执行任务,我们有自己的安排。” 庄越试探道:“老总们太辛苦,看情形进城得到后半夜,人不是铁打的,身子骨是自己的,该休息休息,这一路走的。” 窦连长“嗯”了一声,夜色里的面孔说不出的诡异。 “老乡,他们是军人,携带足够的干粮,水,谢谢你的关心。” 庄越说:“弟兄们请镇长过去,给大伙说说,解解乏。” 高天良眼睛发亮,他不认识庄越,肯定不是三齐镇人,由此断定,路上种种反常的迹象来自此人的鼓动,是友非敌。目前的状况下,高天良脱身轻而易举,但是,他在等机会,选择最佳时机。 庄越想排雷,排高天良这颗雷,一旦高天良失控,前功尽弃。 两人眼神交流,彼此心领神会,庄越悬着的心落下。 庄越还有一个方案,将日军诱进场地,进去就出不来,上百人对付十五个日军,完全手到擒来,可窦连长不为所动。 高天良说:“我一会儿过去,你走,还要赶路,没必要照顾别人。” 高天良给了答案。 庄越忽然觉得抓住了另一个答案,漂浮在空中游离不定,日军的目标,县城。即便如此,自己单枪匹马如何破解,他感到无力。 空地上人声鼎沸火光冲天,将沉静的荒野野外喧闹的如同集市。 蔡小东说:“爷们,一会有事,听我的,今晚有人做买卖,我准备插一杠子。” 嘴快的问:“啥事?” 蔡小东气的脸都变形了:“我只说一遍,你们今天没带嘴,只带耳朵,生死大事。” 这人吓的低头不语,另一个嗫嚅的声音:“老臭虫交代过啦。” 蔡小东不知老臭虫怎么交代的,看来起有效果。 蔡小东外表油光水滑很少与镇上人闲扯,出名的桀骜不驯,一般人敬而远之,他行事正派不欺负人也没人招惹,大伙见他面目狰狞估计肯定有大事。 蔡小东压低声音:“老规矩,找机会滑点,滑一个算一个,外面那几个,你们先进树林,进去别出来,回家。” 还是有人忍不住问:“少爷,给交个底。” 蔡小东骂道:“不想死就闭嘴,要不要你全家给我当爹。” 话狠,人狠,才能产生影响,此时蔡小东不敢吐露真相,三齐镇人对外界的危机有着天然的警觉,这得益于与白杨寨常年的对峙。蔡小东的黑话小鬼子听不懂,镇上的人心知肚明,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危险降临必须开溜,许多人由此对此次运粮产生怀疑,尤其运粮夜行,以前从没有过。 一切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 “镇长。”有人看见高天良来了。 高天良和翻译走来,身后跟一名士兵,窦连长终于沉不住气,分兵前来观察,分一个兵也是分兵,何况还有翻译,人手实在太少不够用。 翻译说:“长官体恤民情,让乡亲们歇个脚,别乱跑,免得耽误军务,伤了和气。” 蔡小东趁机说:“听到没有,长官发话,拉屎洒尿,吃饭喝水,麻利点。” 当即走了十几个进入树林,蔡小东转头喊:“自卫队的,都过来听镇长训话,死哪儿啦,没看见镇长光临,给让个座。” 很多人迫不及待走进树林,动静越来越大,林子传来老臭虫的呼喊,兔子,兔子,抓着啦。没抓住,不是兔子,野鸡,是野鸡。 庄越抽出盒子枪双手背后贴住士兵。 第三十一章 厄运连连 转眼仅剩十多人,翻译感到一丝不安:“怎么这么多人一起放水,耽误军务要砍头的。” 蔡小东凑上去:“长官,还是你说话中听,饿了吃饭,渴了喝水,累了睡觉,不吃饱肚子怎么赶路,砍头是你的事,累了一天人困马乏,让他们舒展舒展腿脚。” 士兵察觉身后有人,向右横跨两步保持射击空间,庄越枪插怀里抱着膀子走到士兵前面。 高天良训斥:“乡下人不懂规矩,拉屎撒尿凑热闹,你让他们快点,国军将士责任在肩,军事行动马虎不得。” 蔡小东说:“镇长,做事凭良心,这时候那个肚子不憋一泡水。” 士兵抬起枪:“立刻集合。” 蔡小东说:“长官,赶车伤筋推车伤骨,身子硬的像棒子,屁股坐的发麻,动弹动弹活血通络。” “好。”翻译认可蔡小东的说法。 树林哗啦哗啦动静越来越大,老臭虫非常活跃左右都是他的声音:“抓,抓呀,带回去烧烤,多抓几只。” 士兵疑惑道:“烧烤?” 蔡小东说:“地里兔子肥,烤兔子是一道名菜,等会抓来烧一只您尝尝。” 士兵隐隐担忧道:“军情紧急,最好去把他们喊回来。” 高天良说道:“乡亲们忙了一天,让他们撒撒欢,连长给了两个小时的假,时间还早,不必催促,他们是老百姓,不是军人。” 此刻,高天良气定神闲,蔡小东一反常态令他茅塞顿开,这是要跑的节奏,既然摆脱窦连长的控制,回去是不可能的,看戏看全本。 蔡小东吩咐其余的人:“你们过去把他们喊回来,一个一个的,长官很生气,谁耽误脚程,来年税钱加倍。” 十几人快步走向树林,形势瞬间明朗,黑暗中五人脸色突变,士兵的肩膀一动,庄越甩手一枪打中面颊。蔡小东身行如蛇窜到翻译面前,翻译倒退亮出短枪,蔡小东身体折断一样倒在翻译脚下,一刀向上刺出正中裤档,高天良鬼魅般出现在翻译身后,一拳击中脊梁。 庄越抓过大枪扛起尸体,现场来不及搜缴干脆带走尸体,蔡小东有样学样,扯住翻译的衣领拖进树林。 枪声过后,黑夜平静了三十秒,庄越顾不得其它,摘取枪弹,靠在树后扔出一颗手榴弹。 轰的一声,既是警告也是宣战。 其实窦连长的反应不慢,庄越打出第一枪他就听的真切,毛瑟枪,在中国又称盒子炮,驳壳枪,自来得,中国军队大量配置这种武器,仿制的居多。 毛瑟枪出现在等驾林,说明有军人介入,人数有限,善于隐藏精于算计,共产党武装的可能性极大。 手榴弹爆炸,窦连长得到结论,两名部下阵亡,眼下只得认栽,他还没有愚蠢到追击,对方有枪,已方承受不起任何损失。 窦连长躲在大车后举枪,大路上,日本兵奔跑射击,追杀路上为数不多的百姓。 林中,庄越身后站着一群人,以蔡小东,老臭虫为首,范秃子,宋洪,高天良也在。 “走啊!”庄越怒吼,嗓音嘶哑。 蔡小东轻声说:“庄大哥,那些车马,粮食。” 庄越打算前往县城一探究竟,现在不能走,万一敌人发难,老百姓不是日军的对手。 高天良说:“乡亲放不下车马粮食,情有可原,兄弟让你受累了。” 庄越说:“小东,让你们的人躲远一点,防止鬼子追击。” 老臭虫说:“他们不敢追,以后就难讲啦。” 庄越闻听不禁暗赞,老臭虫见识非凡与自己的判断不谋而合,鬼子化装偷袭,肯定有更大的目的。话虽这么说,庄越还是将盒子枪子弹一一打出,用子弹说话,警告敌人。 窦连长判断对手至少有四把枪甚至更多,身份败露,其中一定有高人操纵,策划者绝非三齐镇人,情报显示,三齐镇数得上的人物只有高天良而且被自己掌握。 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果老刀在场,也许能窥视到切口的秘密,老刀本在行动计划之内,他比较贼溜的快,放火走人不趟浑水。 晴空高远,星光闪闪,为不可思议的人间疑惑。枪声消失寒风肆虐,树林里一片沉静,庄越独自体验春夜的寒意。此时人单势孤最怕敌人包抄,庄越没有退路,身后有自己的同胞骨肉,不肯舍弃家产的亲人。 蔡小东走过来:“藏好了,咋没见动静,啥情况?” 庄越问:“骡马在路上,敌人没动静,你守这里,我出去,小日本不会善罢甘休,告诉乡亲们,最好去山里躲躲。” 高天良赶来了,他没走远,从老臭虫口中得知庄越的身份,特意回来致谢。 “救命之恩,高某铭记。” 庄越不卑不亢:“全民抗战,我是抗日一分子,镇长不必念怀。” “高某晓得,只要高某在,用得上兄弟尽管开口。” 庄越说:“给我们几杆枪。” 高天良一口答应:“没问题。” 这是个人物,庄越有些佩服这个高镇长,刚才击杀翻译那一下令人印象深刻,民间习武成风,高天良会使拳脚并不出奇。 “高镇长,带乡亲们进山,估计鬼子很快要到三齐镇。” 高天良说:“鬼子一时半会儿去不了,路上那些粮食大车得拉回去,人都在地里待着呢。” 庄越听出话里有话:“这话咋讲?” 高天良说:“他们的目标是县火车站,袭击火车站配合高岭进攻,袭击得手后撤退。” “高岭没有沦陷?” “还在抵抗!” “鬼子说的?” “他们在镇公所研究行动计划,当我的面亲口说的,不然怎么能费这么大的工夫。” 庄越不信但找不到反驳的依据:“你马上派人去县里报告。” 高天良推诿道:“鬼子算盘打的再精也不敢冒然进犯县城,火车站有一个连的国军,高岭在我们手里,让他们折腾去。” 心真宽,气的庄越想骂人:“万一······” 高天良笑道:“没有万一,如果鬼子真那么有把握,也不会伪装成国军偷偷摸摸运粮,运粮是个幌子,目的想接近火车站,没有我们这些人质,他们得重新想办法。” “你确定?” “我被他们扣押了一夜,那个日本军官没有隐瞒,有啥说啥,给我画了一张图,解释他们的军事部署,还劝我投降归顺,万万想不到你能破解他们的计划。” “没那么简单。” 虽然高天良态度暧昧,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路上情况不明,冒头等于送死,但总不能无休止的耗下去。 时间仿佛停滞漫长而艰难,庄越知道自己错过了最佳跟踪时机。 “你们别动,我绕过去看看动静。” 庄越蹑手蹑脚穿过一片树林,在距路口几十米的地方爬上大路。 粮食大车停在路上,马打喷嚏马蹄刨地此起彼伏,庄越靠近一辆大车,夜风中一切如常,对面野地里站起一个人,“他们朝县城走啦。” 这人侥幸逃过一劫,目睹一队鬼魅的人影悄然奔向县城。 庄越持枪向前奔跑,跑过头车脚下不停,这样的危险必须由自己承担,必须确定敌人远离等驾林。 没有子弹,没有埋伏,庄越跑出两里地朝回走,走的很慢很慢。 “鬼子走啦,鬼子走啦,出来。” 十几个百姓惨死在鬼子枪下,将死者抬上车,车马掉头走向归途。 高天良把脚一跺:“小东,你去县城找皮六县长,我带人回去。 庄越说:“形势可能比我们想的要糟,鬼子应该想到我们去县城报信,小东赤手空拳恐怕有危险。你们走,我去前面看看。高镇长,要做最坏打算,县城恐怕不保,三齐镇早做准备。” 高天良说:“回去商议。” 庄越说:“别忘了你的承诺,枪。” 高天良说:“怎么交接?” 庄越说:“山口亭子后的山坡,插两跟杆子,我派人取。” “回去就办。” 毛四回到镇里找到宋无庸,宋无庸闻听大惊,这事过于离奇,又不由的不信,尤其提到儿子的朋友。他早有进山的想法,先让家人进山,自己去找几个有声望的绅士商议,无奈没人信他的话,在互相扯皮的中等到黎明。 运粮大车回来了,得知真相的三齐镇犹闻晴天霹雳,河滩难民最先朝深山转移,有的赶往百马县顿时走了个干净,镇上的人怎么走,没招谁没惹谁,有道是故土难离。 高天良身心疲惫大可一走了之,可是他不能,有悖当初落脚三齐镇的初衷。 高天良宣布,各回各家收拾收拾,做逃难的准备。 啪啪啪啪,枪声乍起,一群土匪冲杀进三齐镇。 听到枪声,高天良已经崩溃。 赵渐飞率领土匪杀到,他来迟了,错过了与日军汇合的预定时间,队伍遭遇拦截,赵渐飞受伤。 逼走方知雨,赵渐飞得胜回营,这厮有头脑,先去安慰方知雨的母亲,告知方知雨主动交给寨主位子,人已出山前往省城处理私事,他保证以后像从前一样尽孝。几名小喽啰作证,少寨主跟三齐镇蔡小东同行,估计这会儿在三齐镇坐客。 方母沉默不语,默念佛经,她随丈夫历经沧桑见惯江湖上波谲云诡,心如止水。 赵渐飞召见几位长老开会进行许诺安抚,将十根金条献出,事已至此,大伙无话可说。方知雨对寨主的职位本就不上心书生气十足也无服众的本领,白杨寨众匪认可赵渐飞。 安顿完毕,赵渐飞行使寨主权利,留下几名不可靠的土匪守寨,带领人马赶奔三齐镇。 第三十二章 七寸石 七寸石,一条遍布碎石的小道,道路笔直两端转弯,宽两米,长三十米,一边峭壁如墙,一边深沟,一大块巨石伸展悬空,石身探出一块石条像一只蛇头俯视,七寸石因此得名。 巨石上有凿痕,看不出意图,多年前可能有人在此听风观雨也说不定,巨石正对一条向上的凹凸不平的沟槽。 意外在此发生。 方知雨倔劲上头执意返回白杨寨,一定找赵渐飞说清楚问明白,方家那里对不起赵渐飞。蔡小东面对这种呆子发憷,一声叹息,无奈吩咐小平,转告赵渐飞,如果方知雨发生意外,必杀赵渐飞报仇。 方知雨不想连累蔡小东,小平出手相助的刹那,感到自己的无能,无知,暗暗发誓今后一切靠自己。回白杨寨显然不可能,第一念头去省城,那里有一帮朋友同学,安身落脚不成问题。 我不过问江湖,江湖不放过我,不问国事,国破人亡,身不由己这句话比较龌龊,方之雨深感惭愧,对不起父亲。 分手时,蔡小东再三叮嘱,找地方避避风头,没必要回白杨寨,方知雨把蔡小东的话还是听进去。小平熟悉地形,找到山洞暂时栖息,方知雨把小平当朋友,说了许多以往的经历,倾诉心中郁闷。 小平,一个不起眼的喽啰,见识却远比落破的少寨主强出一大截,比较务实。外面正在打仗,兵荒马乱没有依靠小命难保,赵渐飞为人狡诈,一时得势不一定得势一生,还会做出违背天伦的恶行,我们有翻盘的机会。赵渐飞早有闯世界的打算,老太太住在寨里,一旦赵渐飞离开寨子,我们进去把老太太接出来。 小平告诉方知雨,赵渐飞的威望很高,推举他上位也是众匪商议的结果,在众人眼里,方知雨一介书生不成气候毫无前途。 文化的自我认知促使方知雨接受这个理由,接受现实。 小平劝方知雨投奔蔡小东或宋青,人要学会低头顺势而为,方知雨聪明,只是性格使然触世不深,最后改变态度,去三齐镇投奔蔡小东。 两人走到七寸石迎面撞上木匠。 木匠来七寸石接应庄越,心里别提多窝囊,这亏吃的冤枉,跟庄越战敌顽斗日寇出生入死什么风浪没见过,阴沟翻船,让一群土匪打的溃不成军。 木匠没带枪,没子弹的枪不如一根棍毫无用处,瞧对方的模样土匪无疑,侧身让路。 小平眼尖认出木匠,狗头峰见过,木匠却不认识小平。 “兄弟,你是共产党的人。” “好眼力,我是抗日的,你是土匪。”木匠怒目圆睁。 小平笑道:“抗日跟我有啥关系。” 方知雨说:“我是方知雨,带我去见苏副队长。” 木匠的眼睛通红,红的能喷火,小平端枪警惕:“这位爷,听我说一句,不要逼我。” 木匠说:“我逼你,两位土匪爷,当我三岁小孩子,灭一次不够,准备斩尽杀绝。” 方知雨说:“我受赵渐飞欺骗,软禁在家,他代我与苏副队长交易,违背我的初衷。” “活该!” “不错,自作自受,活该。” 小平见状忙说:“宋青是你们的人,少寨主跟我说起他们的交情,少寨主相信你们才与苏副队长交易买卖,赵渐飞蓄意谋反把少寨主软禁在家。如果不是三齐镇蔡小东出头,少寨主人头不保,你们的事怪不得他,当时我在场。少寨主和赵渐飞恩断义绝无家可归,我们正要去三齐镇投奔蔡小东,如果不信,我们一起去见蔡小东,枪你拿着。” 小平上前递枪,木匠心想有这等好事。 “这仇我记得,不能凭你一句话。” 小平说:“报仇找赵渐飞。” 方知雨推开小平:“贵军与白杨寨发生冲突并非我指使,我已经不是寨主,赵渐飞吃里扒外取代我的位置。当然,一切应我而起,你要报复尽管朝我下手,来。” 毕竟,木匠有一定的思想觉悟,听到如此心里宽慰不少,气愤归气愤,人得讲理,先拿枪再说。 木匠接过枪和一把圆头子弹。 小平使用的老套筒,没有弹夹,单发装填,装一发打一发,射速很慢的单发步枪。 有枪总比没有强,木匠心头大喜,小平惊呼起来:“赵渐飞来了。” 赵渐飞,在哪儿?木匠四处张望,小平久住深山耳聪目明,大队人马的走动瞒不住他的耳朵。 小平扯住方知雨朝前跑:“上去,上去,他们认识你,不会放过我,慢了来不及啦。” 三人爬上巨石。 山路上隐现一只如蛇穿行的队伍,一望便知来的是白杨寨人马,除了白杨寨,不可能有其它队伍出现,木匠摆弄手里的枪。 小平心思玲珑:“想报仇?” 木匠反问:“你呢?” 方知雨说:“如果赵渐飞打头,我有办法让你杀他。” 木匠打量脚下地形,根本没有射击角度:“你说。” 方知雨说:“我在这儿扔石头,你在前面开枪。” “行!”木匠一口答应。 一个没有战斗经验的人指挥一个作战经验丰富的战士,木匠瞬间明白方知雨的意图,尽管草率,结果出乎意料。 碎石路无处藏身,只能守住前方弯道,虽然地形有利伏击但一人一枪难以抵挡众匪一拥而上,木匠也跑不过一群惯走山路的土匪如何脱身。 巨石上的人不用担心不怕暴露,攀援而上即可脱困,所以方知雨大可扔些土块石子延缓队伍行进。 木匠自有主意,方知雨说的没错,只能在前面阻击。 一路下坡,群匪疾走如飞,出发前赵渐飞出示一张委任状,上面有南京方面的印章,白杨寨人马改为三齐镇自卫团,人人有赏,个个封官。赵渐飞许诺,占领三齐镇将告别穷困潦倒的白杨寨,没钱的捞钱,没媳妇的找女人成亲,这个诱惑极大。 赵渐飞身先士卒一马当先赶到七寸石,头顶有碎石跌落,这个现象常见,不然地面也没有那么多碎石,赵渐飞不作它想加紧脚步一路小跑:“拉开,跟上,小心头上。” 前面猛然冒出一杆枪,直接开火, 啪啪啪,木匠连发三枪,三颗子弹间隔击发,他做了最大努力提高速射。 第一颗子弹就击中目标,这是运气,后面两颗子弹全部落空,赵渐飞中弹倒地。 小平的老套筒保养差劲或者根本没保养过,枪栓拉的吃力,木匠一脑袋汗,枪声过后几名土匪不退反进,他们无法转身后退,硬着头皮冲锋。 “冲呀,别当桩子,抓住打枪的千刀万刮。” “当家的中弹了,报仇,报仇。” 巨石上泥土溅下,两人连刨带扔,抓住什么扔什么,木匠丢枪,抱头朝沟里跳。 赵渐飞仰面朝天:“冲,冲过去,把他给我活剥了。” 土匪顾不得头顶,先冲为敬,冲到尽头一阵乱枪,闹腾半天一无所获。 木匠早顺沟逃走,狼狈自不在话下。 土匪拣到小平的枪,不用琢磨,肯定受方知雨指使,这下好了,可以名正言顺进行清洗,赵渐飞当即下令,发现方知雨立刻击毙,死活不论。 赵渐飞忍痛包扎伤口,众匪眼望山峦叠嶂中的山间小路感到恐慌,建议收兵回营改日再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天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隐藏报仇的枪口。 赵渐飞接受指令,准时占领三齐镇与窦连长汇合,天大地大命最大,赵渐飞没有带伤行军作战的勇气。 有人说:“前面肯定还有埋伏!” 有人接话:“兄弟高见,有一必有二,说不定故意吸引我们上当。” “方少爷投奔了共产党,小心,小心呀。” 土匪一向如此,顺风顺水气焰嚣张遭遇挫折灰头土脸。 此刻伤口剧痛,赵渐飞大口喘着粗气,子弹深入体内,得不到及时处理可能致残,他把约定忘到脑后,下令回寨。 花大夫医术高超,取出子弹消毒包扎,告诉赵渐飞,子弹些微伤及骨头需要静养。 赵渐飞觉得伤情没花大夫诊断的那么严重,休整后队伍再次出发,这次学聪明了,分批出发,尖兵打头,一路畅通照例鸣枪示威顺利进入三齐镇。 土匪冲到镇公所门前将高天良等人团团围住。 蔡小东喝道:“你们想造反?” “东少爷,看你这话说的。”一个土匪嬉皮笑脸的反驳,将蔡小东怼的哑口无言。 土匪们蓬头垢面衣冠不整像泥土里钻出的小鬼,蔡小东挡在高天良身前,土匪倒也不敢造次。 赵渐飞到了,肩膀缠着厚厚的绷带,一只胳膊吊起,心里没由来的发怵,想象和现实总有差距,宏图大业必须从鸡毛蒜皮做起,本以为三齐镇有队伍接应,麻烦应该处理完毕,自己属于接管方。 路上没见一个当兵的,难道南京方面没派队伍,坏了,来早了。王先生讲的明确,白杨寨人马赶到三齐镇之时,高岭和常秣已经被日军攻占,由南京方面派出的部队接管,白杨寨隶属南京特派。 蔡小东说:“赵当家,您老人家有何贵干?” “让开,我找高天良。”赵渐飞有阴影,根深蒂固的印象一时无法彻底抹掉。 第三十三章 实力悬殊的阻击 白杨寨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碰到蔡家一律回避,土匪不惹事还叫土匪,这也是土匪对老寨主方昔不满的原因之一,方昔病逝将怨气转嫁方知雨。方昔说过,白杨寨就是寄生在三齐镇皮肤上的虫,可以吸血,不能一口咬死,但是蔡家算那根葱,那条虫。 赵渐飞一直为此困惑,暗自打听过,蔡家并非三头六臂,查不出过硬的背景。 蔡小东说:“我们被东洋人耍了,死了十几个人,赵当家,该不是你也有份参与?” 赵渐飞振振有词:“本人即日起,担任三齐镇自卫团司令,奉南京方面委托接管三齐镇,蔡小东,我给你一个副司令,待遇不变。” 随从取出委任状展示,蔡小东扯过三两下撕成八瓣,这是他有生之年看到的最大的笑话。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擒贼先擒王,赵渐飞懂这个,下令动手抓高天良。 老臭虫闪身而出伸手搭住赵渐飞肩膀:“兔崽子,趁火打劫。” 赵渐飞疼的呲牙咧嘴两鬓见汗,土匪们不干了,七八条枪对准老臭虫, 老百姓更不干了:“欺负人欺负到家里,让土匪偿命。” 愤怒的人群冲向土匪,双方撕扯互殴乱做一团,三齐镇人不惹事,不惹事不代表怕事,没血性,过去白杨寨总欺负三齐镇其实能欺负到那去,无非要口粮活命,吓唬吓唬让你低眉顺眼差不多过去就行。今天十几条人命尸骨未寒,土匪还来踩上一脚,顿时怒火迸发。 蔡小东拼命阻拦却拦不住,反而将他挤出圈外,一只手将他拉走。 土匪好歹算一支队伍,挣脱纠缠退到桥上稳住阵脚,赵渐飞气疯了,土匪被赤手空拳的老百姓逼退,没道理,下令开枪,开枪当然对空射击,哪个土匪都不敢直接杀人,双方陷入对峙。 空中传来沉闷的隆隆声,西边路上出现十多匹战马,马蹄奔腾尘烟滚滚,骑兵挥刀嘶吼,窦连长一马当先,王先生骑马随行,身着便装一头白毛格外醒目, 三辆架着机枪的偏斗摩托车,四辆满载日军的卡车。 老百姓四散奔逃,土匪那见过这种阵仗,不自觉的准备开溜,赵渐飞精神大振:“自己人,自己人,弟兄们,南京来人了,冲,给我杀回去。” 土匪们信以为真,纷纷呐喊助威,窦连长再次堵住高天良,日军屠刀砍向老百姓。 高天良跟在后面看热闹,白杨寨时匪时民,无非为生计捞些好处不敢下死手,闹完完事,等他回过神,窦连长赶到近前,一把雪亮的军刀来回颤动。 窦连长冷笑道:“高镇长,久违。” 高天良呆若木鸡:“你好。” “我很好。”窦连长神情阴毒。 高天良说:“我们是朋友。” 窦连长说:“你让我损失惨重,我的时间,我的下属,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弥补,请叫我小川静雄。”小川静雄狞笑不已。 高天良耳边传来凄惨的呼喊连绵不绝,听的头皮发麻。 “请您吩咐。” 小川静雄吼道:“你明确表示,愿意为大日本帝国效力。” 高天良腿肚子哆嗦:“愿意,愿意。” 小川静雄喝道:“省城已破,高岭常秣两县在我手,所属辖区全部纳入日本帝国版图,立刻履行你的职责,向县城运输粮食,违者格杀勿论。” 高天良连声附和:“对,对,运粮,运粮。” 小川静雄仰天大笑:“我是军人,非常讨厌战争,杀人不是我的目的,不用怀疑我的能力,大日本所向披靡,哈哈哈哈!” 小川静雄稳住战马,从口袋取出一封信,高天良看过直冒冷汗,幸亏早一步曲膝求饶。 王先生领来了赵渐飞给小川静雄做介绍,小川静雄有一刀劈开赵渐飞的冲动,面上和颜悦色,仔细打量这个令他几乎功亏一篑的人。 “长官,我的人全部到齐,听您指挥差遣。”赵渐飞变得谄媚。 小川静雄赞许道:“赵先生,欢迎加入,我听说了你的事,你很好,立刻带你的人布防,三齐镇交给你了,一切由你全权处置。” 赵渐飞兴奋的像拉出憋屈几天的屎,亲自带人抓捕蔡小东,坡上破旧的房屋已人去楼空,赵渐飞命令拆房砸墙。 三齐镇如同人间地狱。 土匪配合日军搜捕抓人,放火烧房,连河滩搭建的临时窝棚也不放过,年老体弱者大都死于刺刀。妇女单独关押,青壮年全部驱赶到出来,那些车马依旧停在路上,小川静雄要查一件事,怎么识破伪装的。抓几个车夫审问,有人忍不住折磨供出蔡小东,他指使大伙半路逃跑,至于怎么识破的不知道。 亲人的尸体躺在地上,不许收尸,锣声再起,高天良亲自敲锣,报丧似的一下又一下。 日军骑兵奔向百马方向,步兵主力一同前往,留下一个步兵小分队驻守,赵渐飞得到新式装备正式掌管三齐镇。小川静雄亲自领队押运粮食,除了车把式,所有的青壮男人全部带走。 此时,庄越位于丁字口,昨夜遇到冷枪,命悬一线。 车马远去,空旷的路上留下孤零零的庄越,一杆汉阳造,四颗手榴弹,子弹百发,盒子炮两把,其中一把是翻译的。 日军假扮国军深入必定有周密的行动计划,他们的目标就是县城,尽管已无法超越日军,庄越还是打算去一趟县城。 他想不通。 鬼子不会冒险到凭这十个人进攻常秣县城,常秣县再无戒备也不会对付不了十几个鬼子,况且前面还有高岭。想到高岭,庄越心里咯噔一下,如果今晚日军发动总攻,高岭失守,日军几小时就可抵达常秣,果真如此的话,这伙化装成国军的日军是一支奇兵,绝非平庸之流,他们放弃车马粮食,宁可损兵折将其中必有原因。 走着走着警觉起来,敌人深谙游击战术,断后是最基本的常识,刚才没发现异常,或许敌人埋伏的更远,阻挡通风报信。 他猜对了。 小川静雄还是留下一名狙击手,因为时间关系,行动开始前防止任何意外,杀手躲在距离大民河五里开外的一处路边野坟。 换做自己设伏应该选择什么位置,当然距离县城越近越稳妥,万一有人不走大路冒险穿越荒野,百密一疏。 庄越离开大路进入荒野,草叶茂盛藤蔓绊脚费力费时,夜的逆风将足音完全淹没。走了一段路,前面地势起伏,野生荆棘纠缠在一起行进困难,假如毛四在场一定能够轻松找到绕行路径,庄越不熟悉地形只能走大路。 庄越横向移动走到路边蹲下。 星光下道路宽展清晰,能见度极高,时有夜行的小动物无声无息掠过,从这里向前,任何一处都可能隐藏狙击手。 进退一时难以抉择,庄越决定按兵不动,等到天亮,如果天亮后县城有变,返回三齐镇报信。 一个黑点走来,一个人,有人夜行,庄越产生中彩般的庆幸,这下省事,截住行人打听一下县城情况。 那人忽然停住脚步,此时顺风,隐隐约约有人说话,从隆起的土堆走出一人。 两人很快分开,那人继续走来,后出现的人回到土堆隐身。 庄越打消拦路的念头,那人越走越近,看身形似乎有些熟悉,庄越轻轻向前卧倒,那人一怔,巴嘎,掉头朝回跑。庄越立刻射击,没有击中目标,土堆冒出一团火星,子弹擦着庄越脑袋飞过。 来的是哑巴,哑巴负责接应小川静雄,得知途中发生的情况以及赵渐飞失约,独自前往白杨寨查明原因,在日军的计划中赵渐飞不可或缺。 哑巴警惕性高,边走边看,无意发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倒下,立刻转身逃跑。 庄越侧身翻滚离开路边,变化位置朝敌人隐蔽的方向射击,打完两排子弹脱离接触。 狙击手只打了一枪,一切归于平静,庄越回到等驾林。 黎明,马蹄声声汽车轰鸣由远而近,日军人马全力奔赴三齐镇。 庄越深吸一口气,阻击,必须阻击,延缓敌人进攻,决不能让日军轻易经过,站在树林前举枪射击没有一丝犹豫,射程距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阻击,希望敌人停下,如果可称为阻击,一场实力悬殊的阻击。 枪声之前,车上的日军就发现庄越,骑兵靠后卡车加速向前,车顶机枪横扫过来,双方越来越近,庄越只得钻进树林,日军一刻不停迅速通过等驾林,庄越一路追赶到丁字口遇见蔡小东、蒋风成。 蔡小东是被蒋风成拉拽出来的,不由分说朝镇外走。 蔡小东问:“啥事?” 蒋风成脸色铁青:“快走,三齐镇要遭殃。” 蔡小东说:“已经遭秧了。” 蒋风成说:“刚开始,日本人肯定回来报复。” 蔡小东说:“我知道,这不赵渐飞出来凑热闹,打成一团浆糊,没来及说这事,别拉我,我回去教训赵渐飞,给他一点苦头。” 蒋风成说:“我的蔡大爷,昨天我就给逃难的说过,他们听进去话,跑的一个不剩。你们个个榆木脑袋,不见棺材不落泪,怎么说都不信,死人都拉回来了还在家里斗嘴。” 蔡小东说:“你不是走了,咋知道小东洋冒充国军?” 蒋风成说:“我就没离开三齐镇,这伙人瞧着古怪,果然不出所料。” 蔡小东气愤道:“你咋早不说?” “说了死人更多。”蒋风成直翻白眼。 “风梅还在家里,我去喊她收拾收拾。”蔡小东没有意识危险。 蒋风成说:“她在西边山脚,你不能待在镇里,肯定挂上号了。” 蒋风成发现小川静雄的队伍可疑,行事做派与国军格格不入,他的神经比别人敏感恐怕其中有诈,立刻赶往百马方向的联络站发出警报。回头告诉河滩的难民,鬼子可能要来,必须进山躲避,之所以说可能,他还没有完全把握,有备无患。 镇里的人连宋无庸都不信,怎可相信外人,即使相信,谁又能轻易抛家舍业。 第三十四章 鸡蛋碰石头 两人来到山脚,一见面,蒋风梅让蔡小东立刻跟她去百马县,蔡小东没缓过神,去百马应该在东边,跑这里做啥? 蒋风梅哭笑不得:“我哥哥在路口守了一夜,你说为啥在这儿?” 蒋风成讥讽道:“这是你找的女婿,聪明。” 蔡小东刚想反驳,蒋风成大惊失色:“呀,坏啦!” 远方路上尘土飞扬,做梦没想到日军出动的机械化部队,就差坦克大炮。 三人拼命朝下跑,可惜来不及了,日军如风驰向镇里。 遥望三齐镇,枪声稀疏,偶尔传出马匹嘶鸣,蒋风梅面如死灰潸然泪下,不知过了多久,庄越气喘嘘嘘跑来。 蔡小东急忙迎上去:“鬼子来了。” 庄越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有,有人跑,跑出来······” 蔡小东摇头,这是最坏情况,庄越有所预料仍心情黯淡。 其实还是有百姓逃出魔爪,毕竟大部分三齐镇百姓都在外面,日军从西边闯入,一部分人闯进山口,土匪没下死阻拦,当时他们也慌张,所以没一个跑出西口。 蒋风成离开路面站在野地:“别戳在路上,过来。” 蔡小东将庄越介绍给蒋家兄妹,蒋风成脸色难看,庄越感受到强烈的敌意,蒋风梅说:“啥时候了,还拿臭架子。” 见蒋风城手提短枪,人模狗样,庄越猜到几分,直接了当的说:“我是共产党抗日游击队,希望多多合作。” 蒋风梅抢先道:“国共一家,不分彼此,大难当头,我们应有打算,不能耗在这里。” 蒋风成阴沉道:“包括你?” 蒋风梅说:“那是自然。” 蒋风成说:“你有选择。” 蒋风梅轻声道:“嗯,我懂。” 蒋风成说:“我是扫把星,不该带你。” 蒋风梅说:“我有预感,以后恐怕没机会。” “不后悔?” “谈不到后悔。” “好自为之。” 蔡小东听不懂这兄妹俩说什么,蒋风梅像换了个人,英姿勃勃。 庄越说:“三齐镇不是军事要地,怎么招来日军精锐?” 蒋风成也有此一问,他习惯的认为日军只能派步兵侵入,所以守在路口随时通风报信。 庄越说:“鬼子下一个目标,百马。” 蒋风成说:“不可能,百马有重兵把守,日军很难一鼓作气。” 庄越说:“所以日军使诈,派出精锐部队向百马佯攻,使百马国军不敢轻举妄动,如果百马主动出击,把三齐镇捅出一道口子,给日军造成压力,缓解省城压力。” 蒋风成说:“省城固若金汤。” “但愿。”庄越忽然哽噎,眼眶充满泪水,什么叫固若金汤,他见识过许多固若金汤的溃败。 百马县与三齐镇之间有一道天然关卡,易守难攻,国军权衡利弊,放弃驻军三齐镇,少量兵力驻守关卡。 蒋风成不屑讲出内情,军事机密概不外传,高岭常秣两县失守在预计之中,这个不难判断,至于省城,怎么可能。 蔡小东说:“百马要是沦陷,我们哪儿都去不成,只能进山。” 蒋风成坚定的说:“百马不会沦陷。” 蔡小东问:“咋讲?” 蒋风成不耐烦道:“说了你也不懂。” 庄越说道:“百马是省城的退路,最后的屏障,退无可退,日军攻下省城已是强弩之末,有心无力。他们先取三齐镇卡住一条侧翼咽喉,国军忽略了三齐镇,也许认为日本人打不到这里,日本人却没有忽略。” 蒋风成暗自佩服,嘴上说:“看不出来,你有一套。” 有一点庄越没说,如果省城守军溃败,败兵云集百马,百马真的要死守,日军立足未稳力有不逮,接下来还会出现对峙局面,打破对峙需要时机。 庄越意识到蒋风成的身份不简单,对局势有一定的判断能力。 四人陷入沉默,他们没有力量与敌人抗衡,眼睁睁面对遭受日寇涂炭的三齐镇,束手无策。 庄越刚想开口,蒋风成叹气:“小梅,你跟我从山边过去,观察镇里情况,等着不是办法,该走走,该跑跑。” “我去!”蔡小东自告奋勇,这事不能交给女人。 “你不如她。”蒋风成果断阻止。 蒋风梅说:“万一有情况变,去屋后山上等我,小东,你听我哥哥的,不许任性。” 兄妹俩一前一后,庄越说:“听我的枪,注意信号。” 蒋风成拱拱手,蔡小东焦躁不安,不明白蒋风成为什么让亲妹妹冒险,自己无用,白痴,废人一个,蒋风成和庄越的神情相似,沉稳内敛杀气在心。 蔡小东说:“他们过去有啥用?” “职责。”庄越拍拍蔡小东,“他们不去我也要去,既然他们抢了先,我们在这里策应。” 蔡小东说:“你不走,留在三齐镇。” “不走,我就是来组织民众抗战的。” “你们真的预见到了三齐镇的变数?” “敌我双方下棋,有明棋,暗棋,暗棋只是辅助,解决战局靠明棋,当局把棋下坏了,或者根本不会下棋,昏招一个接一个。高岭前方拼死抵抗,三齐镇竟然毫无防范,没有一兵一卒,没有唤起民众的抗日热情好像世外桃园,我们不能忽略每一寸土地,日寇不灭,国土难安。” “回来了。”蔡小东悬着的心落地。 蒋家兄妹很快返回,蒋风成说:“鬼子还是要运粮食。” 蒋风梅说:“镇上日军不多,全是土匪,摩托车卡车骑兵不在,估计日军主力开向百马,遏制国军反攻,路上死了不少百姓。” 蔡小东说:“你能看见?” 蒋风梅说:“我视力强,所以哥哥让我过去。” 庄越问:““蒋兄如何打算?” 蒋风成说:“撤,进山。” 庄越望望天色:“这么说,他们今天还要赶到县城。” 蒋风成说:“脑子进水了,凭拳脚就能对付日军。” 庄越说:“想办法,不能轻易让鬼子得手。” 蒋风成不屑道:“你输给白杨寨,光杆司令,咋干,拿啥干,靠嘴,光耍嘴皮子不顶事。” 庄越气愤道:“你无所不知?” 蒋风成傲然道:“当然,一切逃不出我的法眼,我们找过赵渐飞,让他归顺,这家伙投靠日本人,对方出价不低。” 庄越说:“我们失败对你有什么好处?” 蒋风成说:“目前看没好处,你我本来不在一个阵营,我没理由通知你,攘外必先安内,怪不得我。” 庄越说:“县城失守,鬼子杀到三齐镇怪谁?” 蔡小东说:“要不你俩打一架,瞎起劲。” 蒋风成说:“眼下别说打日本人,能不能脱身保命都成问题。” 庄越说:“不反抗怎么安身立命,鬼子不但要粮食,还要命。” 蔡小东说:“照方抓药,在路上通知乡亲。” 蒋风成翻白眼:“棒捶,疯子,鬼子不傻,你谁呀,能耐大。” 蔡小东说:“不是我能耐大,三齐镇人有血性,没一个好惹的,敢来这个荒山野岭安家的除了穷的要命,还有一种不要命的人。当年三齐镇的人是死绝的,现在都是外来户,有田种,有饭吃,没有见识,昨天根本跑不出来。” 庄越说:“一定要想办法,尽最大努力,不能眼看乡亲们去送死。” 蒋风成说:“妹子,看你找了个啥玩意,缺心眼。” 蒋风梅说:“哥,求你,救人要紧,尽人事,听天命,我们不去谁去。” “鸡蛋碰石头,早知道一把火烧掉。”蒋风成这话听上去没头没脑。 蒋风成心里窝火,当初基于形势,他完全可以通知百马驻军前来拉走粮食,至少能拉走一部分。三齐镇骡马大车众多,出入必须修路,两条通往外界的大路基础完善,百马县有汽车,路况保持完好,这一点被日本特务王先生注意到。 日军占领三齐镇首先出发向百马示威,拉开进攻姿态,破坏道路,切断两者的交通运输,以最少的代价堵住防线漏洞。 庄越判断的极其准确,日军暂时没有进攻百马的计划。 庄越说:“还在等驾林伏击。” 蒋风成嘿嘿:“说的轻巧,日本正规军,你自己加上这个白痴······” 蒋风梅打断:“哥,别说风凉话,你去。” 庄越盯住蒋风成的眼睛:“愿意就帮一把,做事凭良心,都是中国人,日本人杀人不眨眼,赶车的百姓一去很难生还,不能眼看他们送死,还有粮食。” 蒋风成挠头:“你说。” 庄越说:“赶他们前面见机行事,想办法在路上搞点事情,只要把车队挡住,枪一响就好办了,救一个算一个。” 蔡小东一向目中无人,此刻对庄越佩服的五体投地:“我替三齐镇的老少爷们谢谢。” 蒋风成说:“小梅,你去山上,我跟这俩白痴上去瞧热闹。” “不,我也去。”蒋风梅不肯离开。 蒋风成暴怒:“混蛋,爷们死光也轮不到你。” 庄越把手里的汉阳造递给蒋风成,蒋风成不客气的接过:“老弟,见识不凡胆量过人,跟我,保你平步青云。” 庄越训斥道:“是不是有病,跟你干,半壁江山都被你干丢了,如果能平步青云,你能跟我在这个鬼地方穷捣腾。” 蒋风成确实动了拉拢之心,听庄越这么一讲,饶他自命正统心高气傲也无法反驳,国军兵败如山,这个软肋太大,不是几句狠话弥补得了的,不免心中哀叹。 庄越说:“我们分两路,一路在前,你挑一个。” 蒋成提枪奔往等驾林,蔡小东随后跟上,蒋风梅说:“我男人不会打仗,跑腿还行。” 庄越说:“他是男人。” 蒋风梅眼泪涌出:“国破家亡,生死茫茫。” 庄越说:“放心,他挺聪明,至少能自保,昨天就是他破坏鬼子的计划,你先走。你哥人不错,口不对心,我愿意交他这个朋友。” 蒋风梅说:“如果我死了,将来你遇见一个叫牛武的人,告诉她我活着。” 庄越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第三十五章 精神分裂 庄越赶在敌人出动前离开丁字口,心中对蒋风成的侦察结果存疑,日军立足未稳,怎可能再一次午后运输。存疑归存疑,死马全当活马医,只有在野外才有机会战斗,大不了白跑一趟。 十四辆骡马大车,十四名车把式,其中大抢掠的金银财物,十七辆小推车,四十七名青壮年,总共六十一人。 日军十二人,日式装备,一挺轻机枪,两个掷弹筒,轻机枪在队尾一辆装载财物的大车。 这批日军个子普遍低矮,像一群猴子,有的走路,有的坐车,基本上一人盯一辆,大车分成两段,小推车和百姓夹在中间,轮流推车。 战线拉长,补给线无法提供充足的物资,只能就地取材,所谓的以战养战,占领常秣县后,富饶的县城竟然缺粮。 小川静雄亲自押运,这趟差事本来不属于他,因损兵折将被剥夺特遣队指挥权,自己跟自己教劲,不知那根筋不对路,从那里跌到从那里爬起来,在他顽固的信条里,征服,不仅仅肉体,战术,还有更重要的精神层面! 宣战的味道,小川静雄喜爱围棋,为自己的作为骄傲。 第一次意外的因素太多,不是战败,小川静雄反复向上司强调,在没有武装抵抗分子的空白地区,对手往往是自己。强烈自负的人往往对阴沟翻船的经历耿耿于怀,小川静雄的潜意识在投机取巧。 日军将三齐镇交给赵渐飞实属无奈,兵力捉襟见肘,指挥部无时无刻不在调度一切可调度的兵力,日军的战斗力也分三六九等。今夜,已确定一支有生力量开赴三齐镇正式驻扎,接替临时驻守的精锐部队,精锐部队继续向百马方向补充。 小川静雄坐在最后一辆大车一路颠簸,手持望远镜观察路况。 蒋风成,蔡小东赶到等驾林,第一感觉,将日军引入树林,引向省城方向,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原地阻击无疑送死,先不论实力对比,蒋风成是情报人员,上过战场没打过阵地战。 “你挺能的,给个主意?” 蔡小东想不出主意,打仗与江湖争斗截然不同,武术高强无济于事。 蒋风成发愁:“除了切口,有没别的报警系统。” 蔡小东说:“我们不是说相声的,天天卖春典,江湖黑话我懂,他们不懂,这次我不在里面,就算懂黑话,咋说。” 蒋风成没好气:“大爷,你有理。” 蔡小东两手一摊:“你说咋办?” 蒋风成无奈:“实在不行让他们过去,背后打几枪。” 蔡小东说:“只能这样,咱们看庄先生的,他有办法,他跟鬼子后面,有机会干小日本,枪一响,人一下跑光。” 蒋风成说:“人才,不当参谋屈才。” 蔡小东说:“要是孙悟空转世,一棒子扫过去,十万八千里。” 两人胡说八道聊的不着边际,蒋风成挖苦道:“土匪出山你们咋报警,来了说切口,人家枪口已经顶到脑门?” 蔡小东说:“听说最早跟白杨寨斗的时候,镇里派人在山口放哨,发现土匪立刻放火,山口那个亭子叫放火亭,后来没啥用。” “放火亭,有意思,我以为哪个文人雅士到此一游,纪念狗屁的诗情画意。”蒋成成灵光一闪:“放火,找柴火。” “放火烧鬼子,鬼子那么听话。” “放了再说,别指望我一个人阻挡鬼子,有病,后面还有一个,他行他上。我没打过仗,吓人还行。除了嘴皮子和枪,咱们那有拿出手的本领,放火吓唬鬼子,玩儿呗。” 蔡小东发现大舅子变得风趣,没平日看上去那么死相,可能压力之下性格扭曲。 没别的办法,只能拣柴铺路,树大林深,枯死的树干比比皆是,大的拔不出来,胳膊粗的干脆易折的拖到路上。 干着干着蒋风成来了心得:“你去树林放火,把树林点起来,火要大,越大越好。” 蔡小东怒吼:“烧破天。” 蒋风成说:“吓死他们,瞅机会打一个少一个,准备火点,至少两个地方。你上树,看见鬼子发信号,不能早,不能晚。” 一个在路上,一个在树林,各自忙活, 宋家大车依旧打头,长工大脑袋赶车,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 宋家进山避祸,大脑袋留下看家,宋洪下落不明。他本是马贩子,遭遇抢劫流落到三齐镇,宋家母马难产,大脑袋施以援手,后留在宋家中做长工,这次代替宋洪。 大脑袋速度慢下来,车上的日本兵刺刀伺候,脊背戳出几个口子流血不止,大脑袋满腔悲愤。情况明摆着,县城肯定不能去,去就是送死,小日本没人性,我是百姓,不招你不惹你,凭啥任你打骂。 大脑袋猛挥一鞭:“亮眼哦,小心绊子。” 鬼子一刀刺进大脑袋的脖子,手法娴熟,不致命。大脑袋忍痛加鞭,鞭梢抽中马耳,马受惊奋起一跃奔向路边,马再有劲也不能拖着上千斤粮食一溜烟,大车侧翻,日军毫不迟疑开枪将大脑袋射杀。 停止行进,小川静雄却兴奋了,最好有捣乱分子从中做梗,较量。赶到事发地仔细盘问,没有得到期望的答案。因为小川静雄审问出切口的秘密,上路前下令,不许随意走动,不许相互交谈,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大脑袋没与任何人接触,怎么忽然躁动呢?小川静雄从兴奋到失落, 那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凶手对中国话一窍不通,复述的可能性不存在,小川静雄陷入沉思。 这次率领的不是特遣队,一支野战部队,对付营连等级的战例比比皆是,胜多负少,不惧明枪,不怕暗箭,小川静雄有这个自信,即使夜战来者不拒。 将失控的车马带回路面,一个百姓小声嘟囔几句,当即命丧刺刀。小川静雄非常满意,这些人带回去做苦力,人数适中即可,杀一儆百,不怕死的毕竟少数。 范秃子抱头痛哭,他跟在大脑袋后面,活生生的大脑袋瞬间毙命令他悲痛欲绝。 一个日本兵喜欢这样的场景,笑嘻嘻的打量范秃子。 大脑袋丧生要重新找人驾车,三齐镇的男人都会赶车,不算特别技能,此时无人站出来。 日军指定一人,不见回应,当即遭到杀害,有个人发疯似的跑向荒野,日本兵并不慌张,举枪射击,一枪命中。 小川静雄神色不变:“还有没有跑的,我给你们机会,日本人讲究仁慈,现在我允许你们跑,给你们十秒钟逃跑的时间,十秒钟后你将永远超生。” 所有人低头沉默,日军又指定一人,毛四。 毛四出列点头哈腰一脸谄笑,认真检查大车状况,朝日军比划,小川静雄说:“你可以讲话,必须我听懂。” 毛四说:“车轴断了。” 毛四在镇公所睡觉,被抓的时候还没睡醒,高天良出面保他,暂时留得一命。 小川静雄记性很好:“你是高天良的人。” 毛四笑的甜蜜:“长官,咱们自己人,我听你的。” 小川静雄魔障了,一个字一个字分析,确定没有内容。 “粮食必须带走。” 每辆大车装载到极限,除了机枪所在的那辆,毛四说:“有个建议。” “·····” 毛四提高嗓门:“长官,每辆车分摊一袋。” 这个办法小川静雄思考过,但每辆大车都装到冒尖,再加一袋侵占士兵立身之处只能徒步,或者坐在前面紧邻赶车人,视线狭窄行动受阻,好处在于不怕中国人串通捣乱。 小推车负重有限不予考虑,让老百姓肩扛手提不如直接杀掉。 原地休息! 小川静雄笔直站立面无表情,等驾林安营扎寨,脑海闪出这个念头 骡马不是机器,累的时候刺刀不解决问题,中途肯定要补充草料,现在补充还是延后。 小川静雄忽然怀疑自己的智商,一切计划的明确清晰,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合心意,直觉又告诉他,此行存在不安因素。 小川静雄胆怯了,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胆怯,在给自己找理由,顺着这个思路,建立临时驻地与午夜出动的友军汇合,竟然想到汇合!汇合之后呢?脑子坏了,连年紧绷的神经断裂,精神崩溃,汇合之后如何竟然想不通,竟然没有下文,竟然感到迷茫,求安慰。 自负的小川静雄陷入无意识的茫然,蹲下研究路况,观察道路的平整度,弧度,地基的维护,水渠的损耗程度。 这条路看上去平坦毕竟是土路,慢悠悠行驰没有问题,一旦加速起起伏伏的土疙瘩小坎坷影响车辆行驶,这是一项重大发现。 日本兵临战戒备,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小川静雄挥手,前进。 范秃子变成头车,身边坐一个鬼子,这下死了逃跑的心,荒郊野地,再快也快不过子弹,荒野适合藏不适合跑,只要进入荒野,随便找个草丛一猫神仙难找。 黄昏,等驾林遥遥在望,范秃子看到浓烟滚滚,心头一喜,想到蔡小东。对呀,至今没看见蔡小东人影,难道蔡小东提前跑到等驾林救人,神啊。 路上颜色不对,似乎铺了一层东西,厚厚的,范秃子心生疑惑,赶车的最怕路上有陷阱,坑洼处积水或覆盖杂物。这条路平日少有行人车马,路面向来整齐,行人赶路都会自觉捡拾路面杂物,更无断路之举。 第三十六章 殊死一博 日军计划派兵增援三齐镇,不是一路,而是两路,一路黄昏左右,一路午夜时分,具体人数未知。 小川静雄思维断裂,强行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如果车马正常行驶越过等驾林将不受任何骚扰影响。 等驾林成为一个耻辱。 小川静雄享有游击专家的美誉,前途无量,这次行动挫折将影响到今后的晋升,但受到军中好友的庇护,向其发下重誓,如有闪失切腹谢罪,这个赌注过重。 望远镜里看见路上铺满干柴枯叶,烟火从树林深处升起,这个季节放火,笑话,火势将很快熄灭,小川静雄嘴角露出笑意, 身后,一个人悄然接近。 庄越估算错了距离,车马间距紧凑,埋伏地点过于靠后,不得已朝前移动,在奔跑匍匐间转换的非常吃力,小川静雄的望远镜不只对准前方,几乎绝望的时候,大脑袋的牺牲给了他接近敌人的机会。 此刻是出手的最佳时机,如果黑夜降临,黑夜有可能成为敌人的朋友,但庄越不敢开火。 枯草燃烧殆尽,干柴烈焰熊熊,林中浓烟蒸腾,小川静雄发出命令,三名士兵部下进入等驾林,清理障碍,控制局面。不出所料,士兵没有遭遇抵抗,一个士兵监视古道,一个士兵进入树林边缘埋伏,一个士兵尾随在侧后提供支援,呈三角形互为犄角。 路上剩下九人。 如果有人告诉小川静雄,进攻是失败的开始,军校高材生兼教官小川静雄绝不接受。 范秃子的大车行至距离大火二十米外,车马人员陆续停止行进,毛四扬鞭挽了一个鞭花,冷不防喊出一嗓子:“拼命啊。” 鞭梢抽中日本兵的脸颊,毛四跳车向野地跑,一颗子弹准确的击中后背。 庄越一梭子弹横扫,小川静雄倒下,机枪手中弹。 范秃子听到毛四的呼喊本能的扑向日本兵,与此同时,所有的百姓一起冲向身边的鬼子,一个倒下,另一个扑上去,死死抱住敌人,张嘴乱咬一气,任刺刀戳进身体。路上一片混战,老百姓赤手空拳前赴后继与鬼子搏斗,庄越的头发计划炸开,提枪冲过去。 日本兵的刺刀威力惊人,来一个刺一个,庄越夹在混乱的人群里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击毙一个,一把抄起大枪:“你们快跑。” 没有一个跑开,反而冲向另一处搏斗现场,庄越热血沸腾,一路向前加入战团。 有个日本兵挣脱围殴拼命朝野地跑,回身开枪,将追击的百姓击倒,连续倒下四个。庄越深吸一口气,不求速度,稳稳的打出一枪,对方也发现庄越,立刻掉转枪口。庄越这一枪打的冒险,谨慎,不能失手,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态度,总算抢先一步。 一个日本兵脚下躺了七八个人,刺刀捅进一个人的肚子,刺刀被两只没有痛苦的手紧紧抓住,日本兵上脚用力蹬踹。刺刀像被两手的血汁焊住,庄越跑过去枪托横抡,将日本兵打出几米,来不及过去补刀,此刻,庄越只求给予敌人创伤,让其失去战斗力。 庄越寻找下一个目标,一支枪口朝他瞄准,蒋风成及时出手。 蒋风成躲在百米外的一处凹地,露出一个脑袋,头顶一堆乱草,这个位置比路面低,能看到路面,观察不到全貌。 他将三个日军的行动却看的一清二楚,三个家伙从路上下来避开火势绕了一大圈,这是个机会,蒋风成没有动手。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坑里固然安全,如果暴露将成为活靶子,何况一对三,大不了就这样藏到结束。蒋风成认为我不是张飞,等驾林不是当阳桥,姓庄的能耐,让姓庄的干,我不是怕死,这样打仗没道理。 枪声骤起,双方进入撕打搏斗的混战,蒋风成忽然冷静,屏住呼吸静静调整枪口,一个日本兵从等驾林跑到路上,举枪,没有立即开火,显然比较犹豫。蒋风成没有犹豫,因他及时出手解了庄越之危。然后迅速起身朝正前方冲刺,趴在排水渠里,朝天连开三枪,给庄越发信号。 暮色里,不知什么时候树林大火猛烈,火光冲天,给皇天后土涂抹一层别样的光芒。 搏斗进入尾声,残余的日本兵还在垂死挣扎,老百姓死伤众多,庄越上前一一结果他们的性命。 “乡亲们,马上离开。” 没有人搭腔,有人还在拼命抽打敌人,失去生命的人双目圆睁,伤者毫无知觉看着身上流淌的鲜血。 日军不知杀了多少手无寸铁的中国人,比战场杀的不知多出多少倍,老百姓杀起来简单容易,那些绝望的面孔在日本人看来是一种死亡的必然。 今天,三齐镇百姓不甘杀戮,抵抗才能逃出升天。 庄越抱起子弹箱提起机枪,赶到范秃子的大车,推掉几袋粮食做掩体。 “你过来。” 蒋风成说:“里面还有两个。” 庄越喊:“我掩护,过来。” 蒋风成缩头缩头与庄越汇合:“真特么有闲心,招呼人走啊。” 庄越说:“你看咋走。” 路上的惨状令人心悸,蒋风成顿时无语,庄越说:“隐蔽,找个射击位置。” 蒋风成钻到后面的大车底下,庄越喊道:“蔡小东在哪儿?” “林子里。” 十分钟后,庄越用命令的口吻:“你负责催促,让乡亲们转移,要快,不管用啥办法。” 蒋风成钻出车底:“老乡,鬼子马上过来,能跑的跑,不能跑的去地里藏住。” 没人回应,蒋风成急了,朝天连开数枪,林中大火将夜空照亮,一个日军钻出树林,庄越的机枪喷出火焰,达达达,达达达,将他打回去。 三齐镇出来六十一人,没受伤的仅八人,轻伤十人,重伤二十四人。 蒋风成怒吼道:“我给你们两个选择,活人跑路进山,活人抬死人,上车,不然全死。” 悲伤不解决问题,人们缓过劲一齐动手腾空几辆大车,将死者和伤者分开装载,带上枪支弹药,将赶不走的大车解开缰绳放任骡马自由。 大车折返,路上留下一堆粮食。 蒋风成高喊蔡小东的名字,把嗓子喊哑听不到回应,庄越略微思索道:“他没事,别喊,我们等他。” 火,是有声音的,蔡小东早跑了。 他丛林深处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一个日本兵在林中被石头偷袭,脑袋开花,疼的半死不活,另一个赶来救援,双方对峙。 跟在后面的日本兵听到枪声,跑到路上被蒋风成击毙。 林中的日本兵察觉路上有变,想赶回去查看,庄越的子弹将他吓退,此时夜色降临,看不到阴影里的庄越,局促的地形无法迂回,就算迂回过去也无济于事,两面受敌,干脆守护同伴等待增援部队。 只能坚守,不能撤退,庄越心无旁骛耐心死守,让同胞有宽裕的时间脱离险境,一小时后,庄越高悬的心刚落下,一只队伍从前方冒头。 黄昏出发的日军没有及时过河,因大民河上的拱桥被炸,折腾一番,步兵渡过大民河。 两人消失在黑暗的荒原。 等到日军远走,庄越走出黑暗来到等驾林,大火减弱,天空黑云密布。 蒋成风不见踪影,庄越靠在大树打盹,他累坏了,身心疲惫。 天色蒙蒙亮,庄越独自走在返程的路上,空气中弥漫焦糊的味道,快走到丁字口,蔡小东迎面跑来:“庄先生。” 草丛里冒出两个人,木匠,李春。 苏槐明在鬼山的工作卓有成效,侦察地形,选择营地,召集队员等工作一一落实,尤其召集队员这一项,进展的出乎意料顺利。这项工作原本放在最后,直到昨天,鬼山涌进大批难民,一部分队员陆续归队,新队员踊跃报名,宋洪也在其中。 宋洪回到三齐镇,见家里没人直接进山躲过厄运。 苏槐明没有一丝喜悦之情,三齐镇落入魔爪,接下来的岁月将更加艰难,经过狗头峰一战,他变得沉稳,沉默,沉默寡言。 派木匠出来侦察敌情。 日军封锁山口,通行有风险,木匠翻山绕路来到丁字口遇见李春,夜里,遇到脱险归来的百姓,指示他们进山,协助掩埋尸体,留下缴获的枪支弹药。 李春最初翻山去了东边,发现日军在通往百马的路上关键地段修筑工事哨卡,不少经过的百姓无辜被害,李春跑来西边与木匠相遇,两人等来了蔡小东。 庄越先找掷弹筒,结果一个没见,百姓认枪不认识这玩意,以为只是一个铁筒,庄越连称可惜。 木匠说,鬼子把三齐镇防御的水泄不通,土匪入户搜刮民财,西口有哨,鬼子的注意力在东边,丁字口这边完全放弃。 蔡小东带路来到他家的后山,下去再翻过一个小山包,七绕八拐尽朝无路的地方下脚,最终走进一个狭窄的小沟,棘密布矮树丛生,溪水轻柔的流淌,尽头一处峭壁,峭壁下有个山洞。 大家饿的前心贴后心,身子发虚走路发飘,只得勒紧裤带,蔡小东从洞里取出一个大袋面粉,取出一口锅,点起柴火,转身去外面寻找野菜。 山洞前烧起火堆,几人围在火堆沉默,地上堆放的缴获的枪弹手雷,这是几十个乡亲的命,庄越老僧入定盯住枪刺上闪烁的火光,觉得自己对死去的同胞负有责任。 浓稠的野菜面糊散发沁人的饭香。 蔡小东说:“庄先生,您先吃。” 蔡小东尊称庄越“先生”,他佩服这个冷面男人,不是所有勇敢的男人都具备献出生命的勇气,庄越做到了而且义无反顾,散发一种坦然无畏的气质,宋青具备同样的气质。 蔡小东是个爱干净的人,每天洗脸刷牙,与三齐镇的风气格格不入,发型没变过像城市青年,俏皮的小分头,鬓角刮的干净或者留一头短发,独特的造型无疑就是一个异类。蔡小东全家三口人都是异类,不种地不经商,全家的资产就是山坡向阳的一间房屋。 短短两天,战争改变了蔡小东。 木匠瓮声瓮气的说:“队长,脸色很难看。” 庄越说:“需要涂脂抹粉吗?” 木匠说:“可以。” 庄越理解木匠的意思,担心自己陷入迷茫消沉的情绪。 “开饭。” 第三十七章 一天的潜伏 庄越的脸色铁青,毫不夸张的说,杀人的铁青,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围着热气腾腾的一锅野菜糊糊发呆,一时忘掉饥饿。 还是蔡小东打破沉默:“庄先生,你是他们的头?” 庄越说:“我奉命组建抗日武装,游击队已经成立,担任队长。” 蔡小东说:“庄先生,杀人的主我见的多,你最可怕,不好惹,小日本惹你算倒了霉,先吃点东西,回头我搞点肉。” 庄越意识到自己失态,缓和道:“你这地方不错,怎么找的。” 蔡小东说:“我爸带我来的,以后再没来过,他把这个山洞交给我,江湖人嘛,喜欢找清静的地方练功。” 庄越说:“打算和媳妇在这儿过日子。” “没准。”蔡小东不愿多讲。 庄越说:“如果没有存粮,山里生存是个难题。” 蔡小东说:“春天饿不死人,深山有野兽,套野羊野兔野狗,日子过的去。人轻松过一年两年,没事,人多比较麻烦,就说白杨寨,天天憋着抢粮食。” 野菜糊糊凉透,你扒拉一口我扒拉一口,很快吃完见底。 庄越站起来:“没啥大不了的,我没死就是小日本的噩梦,他们蹦达不了几天。小东,请你加入抗日队伍,为受难的同胞报仇。” 蔡小东说:“行,我答应你,庄先生,我蔡小东堂堂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决无二心。” “以后别叫我先生,我是队长,平时叫我老庄。”庄越忽然想到蒋风梅:“你媳妇呢?” 蔡小东说:“到时候她自己回来,我们有言在先,她管我,我不管她。” 木匠说:“我啥时候摊上这么一个好媳妇。” 李春说:“下辈子。” 庄越觉得蒋风梅不简单,遇事不慌男儿风骨,她真的只是蔡小东媳妇?似乎听她说到一句话,反复回忆已记不得说过什么。 李春说:“队长,下一步咋干?” 庄越说:“袭击三齐镇。” 蔡小东刹时热血沸腾,木匠却说:“我不赞成,先回鬼山,开会讨论,苏副等着呢。” 李春也说:“队长,我知道你想报仇,我也想,大伙都想报仇,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单枪匹马不成事。” 蔡小东说:“我听队长的,小日本以为我们好欺负,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不杀回去算啥中国人,你们怕,我不怕,队长,我跟你。” 木匠瞪起眼睛:“蔡小东,这事跟怕不怕没关系,我们是一支队伍,有组织,不是散兵。” 庄越说:“先前我们对形势估计不足,太被动,这次要主动。我们有枪,趁他立足未稳,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敌人我们有进攻的权利,让他们不得安生,中国人要学会报复,不然,死去的同胞在地下不踏实。放心,我不会冒险,来日方长嘛。” 李春说:“队长的意思,先打一下,结果不重要?” 庄越说:“对,让鬼子听到我们的枪声。” 木匠说:“苏副等你的消息。” 庄越一付冷脸:“我不在他能掌握分寸,这个不要讨论,睡觉,养足精神,晚上行动。” 夜里,几人先后醒来,蔡小东说:“我做了个梦,让子弹打成筛子,使劲跑跑不动,两腿绊蒜。” 庄越问:“你这里有笔纸吗?” 蔡小东点亮洞壁的蜡烛,摸到一个皮箱,取出纸笔:“干啥用。” 庄越说:“宣传,告诉敌人我们是谁,我们来了,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小东,烙几张饼带上,可能去一两天。” 四人带上武器,蔡小东带路,迂回到山口那座亭子的上方,这一段路程颇费周折,这里能观察到整个三齐镇。高天良答应给游击队的枪现在看来无法兑现,庄越连找的念头都没有。 三齐镇浸在黑暗里,没有一丝光亮,镇公所那边也是一团漆黑,蔡小东不明白,黑咕隆咚看啥劲,李春也有同感:“这能看出啥,啥都看不见。” 庄越说:“看不见才要看,看他们啥时候开灯。” 蔡小东问:“跟灯有啥关系?” 庄越说:“观察才能分析,读书人有句话,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书看多了会写书,同样道理,现在就是战场。你想,为啥那么多乡亲对付不了几个鬼子。他们祖祖辈辈种地耕田,没想过打仗,不会打仗。” 是啊,连寻常打架都少,蔡小东想到搏斗中惨死的乡亲。 天色渐亮,四双眼睛躲在草丛,死一般寂静的镇子有了动静,路上冒出巡逻的土匪,有规律的来回交叉走动,桥下钻出两个哨兵,蹦蹦跳跳活动筋骨,镇公所走出三个日本兵,一个站在门口不动应该是守卫,另外两个转到镇子里去了。 东西路口有岗哨,换岗的士兵进行交接,路上看不到百姓,匪兵背着枪在镇子乱窜,日本兵很少。 庄越说:“自卫队的武器都转给了土匪,小日本这招很绝,让汉奸替他们卖命,打头阵。” 蔡小东退下,木匠跟下去教他熟悉枪支练习射击。 整个白天,镇里没有任何变化,看不到炊烟,听不到人声,宛如一座空镇。 李春说:“白天进去等于挨枪子,没一点机会。” 庄越说:“所以晚上行动,起码有一半机会,如果我手里有一只队伍,白天照样拿下,记住地形。” 白天过去,又一个黑夜降临,四人潜伏的时间足足一天一夜,蔡小东睡了好几觉,终于等到行动开始。 庄越问:“学会了?” 蔡小东说:“这有啥的学的,肯定会打,准头差,我没打过枪。” 庄越说:“会打就行,你留在这儿,我们进镇,里面一乱你就放枪,吸引敌人,随时撤离。” 蔡小东说:“我跟你去。” 庄越说:“我需要有个人在这儿,以后有机会。” 蔡小东说:“我回山洞等你。” 庄越说:“我们等了一天,观察了一天,敌人有些松懈。” 这话同时讲给木匠,李春,蔡小东笑道:“我可看不出来。” 庄越的目标是一幢院落,老刀的院子,整个一天院子里不见人影,院门紧闭。匪兵巡逻到此止步,再向前几百米就是高坡,坡上有日军临时哨卡。 匪兵到此一般休息几分钟,但不进院,这很奇怪,也许日军有规定,但是匪兵连踏入的意愿都没有,只在门洞里站住闲聊,抽烟。其实是因为臭,日军在此驻扎过,院里屎尿遍地,臭不可闻。 三齐镇天翻地覆,老刀没见人影留下这幢新建不久的宅院,这里成为匪兵向东巡逻的界限, 怎么下去呢,庄越胸有成竹,直接下,蔡小东总随身携带绳索,利用绳索下到半山腰到达坡势趋缓的地方。盘古河向左,右边没河,经过一片麦田抵达路边,麦天在坡上日军哨兵的视线范围,所以白天不方便行动。 三人将路径上每一处细小的标志牢记于心,蔡小东担心:“万一被他们发现,没退路。” 庄越说:“万一暴露,我们朝南边杀, 三人按照预定路线顺利抵达路边,向东走一段,在日军眼皮底下穿越大路,绕到老刀的院子后墙。 李春抢先上墙,风声抹掉轻微的足音,沿院墙爬到门洞上方的平台,向后挥手示意,巡逻的没过来,庄越翻墙入院搜索一番,冒着臭味站在院门后。 西边路上走来三个人,边走边聊。 “要命呀,走不敢走,留不敢留。” “我不走,还是平原好,山里待腻了,吃没吃穿没穿,一年到头见不到女人,说,你干没干。” “我没胆,日本人真特么狠,老人孩子都不放过。” “我怕那天轮到我头上,还是想办法回山里。” “咱们寨子里还有家人,万一日本人杀过去,连累家人。” “他们不会进山。” “难说,小东洋那么远,还不是跑到咱这地界。” “咱为财,镇上的老百姓又没惹咱们,我是怕了,迟早遭报应。” “少说话,传到赵当家耳朵里非得扒层皮,咱们新定的章程,十个字九个杀。” 月朗星稀,山风习习,三人站在门洞前抽起旱烟,一袋烟抽完,两人朝回走,剩下一个继续过烟瘾,背后的门拉开一条缝,这家伙感觉有风,脖子瞬间凝固,被人勒住一把拽进院子,拖到屋里, 庄越从土匪口中得知,运粮车队走后,日军协同土匪烧杀抢掠,之所以说协同,日军口称以土匪为主却带头做恶,不少土匪沾染血债,一部分土匪开始打退堂鼓。 赵渐飞将人马分成两部分,不可靠的跟随日军前往百马方向,一部分维持三齐镇。留守的日军不多,具体数目不详,大约十多个加上五十多个土匪。 这三个匪兵是流动哨,从东走到西,来回巡逻,日军在河滩山口布置许多明哨暗哨,因为南边有大片开阔的麦田,防守薄弱,镇里的匪兵实际没多少,日军夜里不巡逻,守在镇公所。 木匠进来,一脚将匪兵踢昏,扔到外面墙根那个坑里,用土埋上,搭上几块木板等杂物。 三人扛枪朝西走一段路,快速隐没在房屋之间,一路没遇见匪兵巡逻队,沿路扔下提前写好的小传单,很快摸到镇公所后面。 第三十八章 袭击 镇公所后墙高达八尺,青砖湿滑结满青苔,光溜溜的无借力攀爬之处,木匠弯下腰,庄越踩上去纵身一越窜上墙头侧耳倾听,木匠随后上来,李春警戒。 前方有光亮,原来镇公所门外挂上了灯,这个现象普通现象预示敌人的戒备不知不觉中松懈。 狭窄的屋后散发腐烂气味,墙高砖厚,两人顺墙头绕到房上,狸猫一般爬上房脊,山风吹来,遮住轻微的足音,后院静悄悄听不到声息。 庄越想到化装国军的那伙鬼子,白天睡觉,晚上睁眼,某些战术规律受环境的无法轻易改变,如果日军还是这种策略,袭击成果就会大增。 孤身作战,熟睡的敌人反而不容易对付,敌人可能布置暗哨,镇公所的院墙一边与山墙一体,另一边空出通道,必须确定后院有没有情况。 等待的时间难熬,一分一秒格外漫长,西边房屋的门轻轻打开,隐约传出打呼噜的声音。庄越缩头,有人走出房门四下张望,随手将三八式步枪靠在墙边,哧一声,一团火点亮,嘴里涂出浓浓烟雾。 这是日军暗哨,出门查看动静,站在门口没挪动位置,随地撒泡尿,连抽三根纸烟,过足烟瘾提枪回屋。 庄越感到奇怪,地面看不到异样,按常理哨兵抽了几只烟至少应该走动走动。 原来,地面布下多道黑色细线,细线的一头拉到屋里挂上铃铛,哨兵不敢走动怕触碰黑线,庄越在高处看不见,自然不能轻易涉险。 木匠留在原处,庄越翻过屋脊从边墙走到前院房顶,脚下就是高天良的卧室。 借大门外的灯光看到镇公所大门里的阴影有个人靠墙坐着。 灯芯一跳一跳透出窗纸,地面摇晃斑驳的微弱的光亮,屋里有灯有人说话,对面原自卫队的房间传来起伏的酣声。 庄越直觉判断,日军不止十几个人,他们白天零星出动,故意示弱,其实暗藏杀机。 实力悬殊,只有时间是公平的,冒险不等于鲁莽,庄越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进攻的机会,袭击的机会,天亮前后敌人或多或少要聚集一次。侵略者也害怕,害怕冷枪子弹,害怕土匪反戈一击,害怕黑夜,嚣张而恐惧。 耐心终有回报,当镇里某处传来鸡叫,院子开了一道光,一个日本兵走出房门,敞胸露怀光着脑袋,扭腰甩手嘴里嘟嘟囔囔。稍倾,自卫队的房门打开,同样走出一人,两人轻轻说着日语。 啪勾,空中传来一声枪响,院里的两日本人一怔,随即又是两枪,接着几支汉阳造开火。 几个房间先后冲出七八个日本兵,门里的哨兵迅速起来,拉开大门,庄越的手雷准确落下,连续扔出三颗手雷。 爆炸后,庄越没多看一眼转身奔向后院,与此同时,木匠向那间出来过人的房间门口扔出一颗手雷,将敌人堵住向门窗射击。两人配合默契,他们领教过日军士兵的作战能力,该打的仗一定打,不该打的决不勉强。硝烟未尽,两人跳出,三人朝东南方一路慢跑。 蔡小东开的第一枪。 他趴在地上太久,干脆站起来活动,反正敌人看不见,复习射击要领,练习动作。枪口对准黑漆漆的镇子,不留神扣动扳机,子弹出膛,蔡小东兴奋不已连开两枪。匪兵反应不慢,巡逻队马上还击。 蔡小东瞄准火团喷发的地方射击,子弹飞的不知去向却吸引了敌人注意力。 爆炸声起,双方停止射击。 三人跑进镇中路口,路边闪出两个匪兵:“哎,赶去投胎呢,前面跟谁干呢?” 李春二话没说直接开枪,两人倒地扔枪,也不知死伤如何,庄越过去把两杆枪扔到房上。木匠喊道:“游击队来啦,游击队打进来啦!” 三人没过多停留继续向南,拐弯与四名匪兵迎面撞上,枪对枪,脸对脸。 庄越大喝:“谁敢拦老子的路?” “你是谁?”匪兵一时分不清敌我, “我叫庄越,咱们狗头峰见过。” 土匪枪口抖动,无奈腿脚不听使唤,木匠说:“让路,我不杀你。” “走,走呀······”匪兵惊恐的无法移步,已经懵了,并不是在恪守本职。 庄越当即从旁边绕过,留下四张面面相觑的脸。 已经能看到霍问的房子。 霍问房前站着一个匪兵,这家伙负责警戒麦田,困的在霍问房后打磕睡,爆炸把他惊醒,抱枪转到房前靠住门框,不住祈祷,过不来,过不来。 见三个人跑来,立刻朝天放枪,这是日军教的办法,报警,其实用脑子想一下,爆炸声那么大,多余报警,人又不是从南边麦田来的。 庄越吓一跳,不得不佩服日军的布防,利用土匪将镇子防守的滴水不漏,镇里一片喊声,日军正在判断出追击方向。 庄越说:“自己人!” “别动,投降。” “自己人投个屁。” “你叫啥?”这家伙挺机灵。 匪兵位于斜侧前方,如果一枪不能命中将成为撤退阻碍,庄越闪电般想到霍问,在日军的残暴行径下,霍问凶多吉少。 庄越走近:“别冲动,我叫小孬。” “放你娘的x,别过来。”匪兵枪口抖动,竭力将身体贴门。 房门轰的被人踹开,匪兵踉跄几步,庄越上前一脚踢 个半死。 霍问手举砍刀站在门口:“快走!” 三人跑进麦田,这片麦田足有四百多米,敌人随后赶到。 “三个,有三个家伙。”眼尖的土匪大喊。 “打,打。” 天色微明,清楚的看到麦田里三个奔跑的人。 “快跑,快跑。”庄越奔跑中回头看见田垄上出现人影,急忙卧倒抬枪便打,木匠、李春同时还击,这招果然有效,追兵四散寻找掩护,乱枪齐发,因为人多,乱枪也能杀人。 “爬过去,爬过去,爬过去。”尽管路上被匪兵短暂纠缠,庄越还是料不到日军的反应如此迅速。 麦田地势低过于平坦,无法直接奔走,离杂草丛生的荒野还有几十米,木匠带头朝前爬行,李春速度更快,转眼窜出麦田钻进野草丛中,架枪射击掩护。 麦子只有巴掌高,藏不住人,庄越不断翻滚移动位置,抽冷子开一枪,不求杀敌只求阻拦土匪追兵,但是,有几枪不离左右,日本兵到了。 抓活的,五个日本兵简单比划几下,两人锁住来不及撤走的庄越,三人驱赶土匪合围,但土匪爬在田垄上只敢对射,没一个进入麦田追击。 一个土匪被当场击毙,过去抓人,死活不论,抓不住回来砍头,众匪被迫冲锋。 两个日本兵躲在较高的田垄上,子弹瞄准庄越,庄越已经不能抬头,身体横过朝南边滚,木匠、李春的两杆枪阻挡匪兵靠近,土匪连滚带爬渐渐逼近。 庄越忽然感到压力减轻,贴身追击的子弹消失了,十几个土匪扇形围拢,射击水平实在不敢恭维,新领的汉阳造拿在手里毫无准头,再者缺乏实战,真正的战场与打劫老百姓截然不同。 日本兵是被霍问干掉的。 日军占领三齐镇霍问被抓,侥幸逃过一劫,在家里两天没出门。 他将匪尸及枪拽进屋里,敌人蜂拥而来,战况激烈时,霍问提枪悄悄溜到墙角,正看见两个日本兵撅起屁股射击。如果日本兵回头就可以发现墙角蹲着一个气定神闲的人,霍问的射击没有暴露,接着,瞄准押阵的三名日军。从淞沪战场活下来了的士兵临战经验超过任何人,搭眼一瞧便判断出形势,日本兵威胁最大,庄越被压制的无法动作,土匪很忙,忙的咋咋唬唬。 如果不是腿脚不便,霍问完全可以与庄越联手击败敌人,兵在精不在多,尤其面对一群乌合之众。 土匪打仗不专心总憋着溜号,发现日本兵悄无声息,马上大喊大叫,如此一来军心浮动,只顾得传递噩耗。 “有人抄后路啦!” “死了,日本人死啦,死啦!” 土匪好歹有点军事常识,指挥官见阎王,仗没法打,幸亏赵渐飞不在,呼声犹如退兵信号,群匪一轰而散纷纷撤离战场,离谱的是群匪竟然没有死一个,带伤的跑的比兔子欢。 霍问竟然没暴露,赶紧回屋,等土匪撤走,赶紧清理战场,将鬼子的尸体掉转方向,扔下汉阳造,回屋将尸体埋到炕下土洞。 本来,霍问准备死战,不曾想这伙日本兵不经打,完全不似曾经殊死搏杀的对手。他没把握连挑五个,预计最多干掉两个,打到第三个就要迎面对射,谁知道对手毫无反应,一门心思扑在正面。 过去老鬼子能听出背后的冷枪,老鬼子死的差不多了,眼前的鬼子作战能力下降,霍问冷漠的外表下萌动一颗愉快的心。接着看土匪们的表现,霍问不想朝土匪下手,结果如愿解围。 庄越三人跑到等驾林的路上躺地呼呼喘气,木匠问道:“有人帮忙,谁那么厉害,把小日本干了?” “咱们的人。”庄越心里清楚。 李春说:“咱们跑了,帮咱的人咋办。” “没事。”庄越宽慰同伴也在宽慰自己,这种情形经常经历,我们以弱战强各自为战,付出许多不得已的牺牲。 木匠发愁:“回去得绕一大圈啊。” “不一定······”庄越喃喃自语。 木匠听不清:“啥?” 庄越说:“敌人不傻,这一闹,回山的路肯定封锁的严实,咱没必要跟他们斗心眼,走,去县城。” 第三十九章 偷运枪支 县城沦陷,宋青遭困。 宋青再次返回县城见到燕扶云,燕扶云的病情加重,裴二那一脚将他的身体彻底击垮,日夜咳血,地上落满血斑。 燕扶云已经安排运送枪支,游击队面临的困境令人焦虑,宋青坚持送他就医,找来一辆拉脚的独轮车。 县城的布局比较规整,按东南西北划分,四条大街汇集成中心十字,衍生出杂乱无章的巷道如蛛网密布四通八达。大街不大,仅容下两辆大车交错,老旧的房屋呈现时光的沧桑。 走到十字口,天空传来轰鸣,路人纷纷仰望,赫然出现一架飞机,小日本的飞机,飞机俯冲后拉起瞬间消失。许多老百姓第一次看见飞机,有的惶恐有的好奇,当轰鸣再次响起,飞机又回来了,这次飞的更低,尾巴飘出一团团白点散开,下雨一样的碎片洒下。宋青跟在后面拣起一张传单,纸张粗糙,印有中文。大意为劝说老百姓不要惊慌,日本军队即将开进,不扰民,你们应该欢迎大日本皇军共建大东亚和平等等。 一行来到东门里一家大药铺,宋青搀扶燕扶云走进去,坐堂药师诊断号脉完毕,燕扶云不能久坐,宋青让小车先载人回去,自己留下抓药。 药配齐后,宋青拎着几大包中药跨过门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碰见一张贼脸,麻子。 裴二带领手下巡街,麻子是裴二的狗腿子还是远亲,胆小,干啥啥不行,只能跑腿跟班。他向裴二报告有一个可疑人准备进土地庙,裴二让他多守一会儿,后来听到枪声就跑了。 这几天熬夜多,不住的咳嗽,路过药铺想起买药,迎面遇见宋青,似乎面熟, “你·····”宋青假装没看见,麻子一把扯住:“站住,就是你,二哥,二哥。” 宋青只得站住:“喊我?” 麻子说:“小子,你在路口拦我的?” 宋青说:“拦谁,拦啥呀,咱们认识?” 麻子问:“你知道县里有几个庙?” 宋青笑道:“不清楚。” 裴二听见喊声:“啥事?” 麻子急于立功:“这人去过土地庙。” 裴二望向宋青:“你过来。” 宋青坦然上前:“你是啥人?” “我是干啥的,呵呵,我是保安团长,不能问吗?”裴二乐了,在县里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谁不认识我裴二。他今天心情好,得到一笔赏金,活生生的金条。“看你不像本县的人,哪儿的人,来县里做啥?” 宋青说:“抓药。” 麻子插话:“他在路口撞我,我说过的,抓他。” 裴二说:“认准啦!” 麻子却含糊了,眨起小眼睛认真回忆,宋青说:“老总,你们认错人了,我是三齐镇的,进城抓药,刚进城。” 裴二吓唬道:“抓药,恐怕是日本人派你来的?” 宋青脸色骤变:“污蔑谁啊。” “就污蔑你啦。” 麻子逞能伸手一把推倒宋青。 “别碰我,晴天白日,县里有王法,咱们去找县长评理,不能随便冤枉人。”宋青站起来大声争辩。 “我就是王法。”麻子嚣张之极,这货一向欺软怕硬好大喜功,裴二有事,不想瞎耽误工夫:“你叫啥?” “唐家青。” “真是三齐镇的?” 宋青说:“没必要跟你扯谎。” “三齐镇有个宋无庸?” “那是我远房大伯。” 裴二见过宋无庸一面,三齐镇首富,三齐镇归常秣县管辖,虽然两地来往不多,但县里请老先生来县里议事,皮六宴请过,当时裴二座陪。 裴二口气缓和起来:“原来是宋家人,我的人说你去过土地庙,到底去过没有?” 宋青镇定自若:“我不知道土地庙大门朝那儿开,长什么样,铁门还是栅栏门。今天来县里为家父抓药,这位兄弟,我们不认识,没打过交道,可别冤枉好人。” 裴二问麻子:“他进去了?” 麻子一脸精明:“人没进去,我猜他要进去。” 围观者众多,裴二不想节外生枝:“靠,猜你妈的头,抓人要证据,我们是王法,王法也要证据,老子可是清官。” 可能把人记错了,麻子见主人十分客气,忙抱拳:“小人没眼色,别见怪。” 宋青点点头转身离开,回到土地庙赶紧煎药,门外闯进一人,见有生人一楞,欲言又止。 “燕先生······” 宋青说:“在里屋。” 来人矮小精悍,脸色焦急,匆匆进去,不到半分钟走了。 燕扶云得到一个坏消息,警察局刚刚下达命令,寻找一个从三齐镇来的年轻人,三齐镇首富宋无庸的儿子宋青。 燕扶云告诉宋青,来人名叫耙子,无业游民,表面为市井之徒常年混迹于三教九流中善于交际,经常跟警察和保安团打交道,晚上他带你取枪。 耙子在街上遇见一个警察,听警察讲的,耙子不知道宋青何人,燕扶云曾让他密切关注三齐镇方面的消息,所以立刻前来报告。 裴二搞什么鬼,刚刚打过交道还好好的,宋青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想敲诈一笔,因为他是宋无庸的亲戚。 燕扶云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裴二面浑心细,或者得到什么人的指示,否则刚才宋青难以脱身。 宋青想到自己被县里通缉,裴二可能回去查看档案,但也不能这么快呀。 燕扶云提醒,会不会有人出卖。 宋青想到蔡兴祖,在这里就遇见他一个同乡,他不可能出卖自己,蔡兴祖外表粗俗不堪看着像坏人,但宋青从来没有这样认为。 燕扶云说:“既然裴二找你,肯定通知了巡逻队和守城门的保安团,现在露面不安全,晚上我们运枪出城,手里有特别通行证,见机行事。” 宋青不明白:“既然有特别通行证,为啥白天不走?” 燕扶云说:“白天看似保险,实际人多嘴杂,查的严,国军守卫和保安团加上稽查处、警察局、县临时督办处等部门都在盯着,互相制肘,各有私心凭空多出许多眼睛。夜里普通人出不去,特别通行证例外,皮六和县里的官员总朝城外倒腾东西,国军也经常夜里出城,许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临近黄昏,耙子来到土地庙带走宋青,南街路东有一条巷子,一直通到东边城墙下,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门,耙子取出钥匙打开院门,两人进去,耙子进屋拿出干粮和水。 “吃点,晚上走。” 初春的夜空蔚蓝无边,街道宁静房屋安详,难得的好景致,宋青性格沉稳此刻不知为什么有些心慌,静的心慌。他了解县城现状,近一段时间总有打冷枪的特务出没。枪声一响,巡逻队咋咋呼呼蜂拥而至搜索一番,从未有过收获,特务打冷枪制造恐怖气氛,扰乱军心,今天安静的特别,没有巡逻队经过。 巷里传来车轮隆隆滚动的声响。 一辆驴车走在狭窄的巷子里,驾车人一身铁路制服,眼露神采,他是火车站副站长兼调度简东策,二十八岁。常秣火车站自成一家不归皮六管辖,车站的职工向来高人一等令人羡慕,一般人都给面子,皮六也对车站的职员谦逊礼让。 耙子开门迎上前,驴车在院门口停住,两人搬下两个长木箱,耙子给两人互相介绍。 话不多说,耙子从里屋床下拖出两个麻袋,里面塞着五条汉阳造以及百余发子弹。枪是简东策在火车站收集的,悄悄带回家里,他不担心带枪出城,因为不止一次替站里或守军办事半夜出入,有时还有士兵随行。 把枪装进箱子,贴上封条。简东策说:“高岭恐怕守不住。” 宋青问:“消息可靠吗?” 简东策苦笑:“相反,全是捷报。” 耙子说:“西瓜一会儿来。” 简东策说:“你留下看家,西瓜跟我走。” 据车站守军透露,进攻高岭的日军有撤退迹象,这就预示高岭保卫战成功,县长皮六派人送来慰问品,答应择日驻军开庆祝酒宴。 简东策却感到危机即将降临。 县里一系列操作令人迷惑,拆城墙,拆拆停停,分明摆出弃守姿态。接着转移粮食库存,这个执行的比较彻底,一颗粮食不剩,其它物资集中起来却没有运走,搞的人心惶惶。 县城有一个营的守军,营部设在火车站,昨天,两个连已经出发增援高岭,仅剩一个连维持防务。 火车站堆积了大量物资,而常秣县与省城的铁路今天凌晨被不明武装炸坏,切断两地铁路交通。 这不是好兆头。 他向站长提出自己的担忧,抗战以来在重大战略方面国军根本指望不住,建议将站里的军火车皮向省城方向移动,至少先离开车站。 站长没有这个权利,但可以借口调度线路使军火车皮暂时离开。异想天开,站长给出四字评语,仗打赢了,没有担心的道理。简东策向他告假,鉴于形势好转趁这时候去省城探亲,站长同意并开具一张证明。 院门走进一个高个子,简东策说:“西瓜,就等你了。” 西瓜姓古,在大民河滩涂有一片西瓜地,面相忠厚木讷,平日不显山露水,地道本分的瓜农。 简东策取出两身铁路制服让两人换上,吸取白天的教训,宋青洗漱一番,打扮的清爽干净,穿上制服像模像样。 木箱搬上车,大小合适,蒙上一层帆布再放上几件包裹。宋青欲言又止,不由得的担心起来,难道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城,简东策看出宋青的担心。 我们不怕开箱检查,即使查出枪支,就说站上收集的,准备上交省城总站,站长知道这事,总局曾明令各个火车站建立武装护卫队保卫车站安全畅通。一般军用物资保安团不敢随意开箱,由于特别通行证的存在,加上皮六签发的通行证件,所以这事就有了猫腻,深夜出城的大有人在,守城的睁只眼闭只眼,这是件肥差好处自然少不了,人人愿意守夜。 简东策决定走东门。 三人一车走出巷子来到中心十字口,这里有固定哨兵,见到简东策友好的招呼,东门临时封闭,走北门或者西门。 简东策笑道:“我去省城,西门咋过去。” 哨兵说:“没办法,有通行证也不管用。” “行,我去北门,该日请你喝酒。” 第四十章 沦陷 走北门为最佳,简东策没有理由从北门出走所以借道东门,现在顺理成章省下许多周折, 北城门洞里幽暗的灯光下,卫兵们围在一起热烈讨论高岭方面传来的鼓舞人心的消息,保安团营长穆以新也在。他本在东门值班,接到东门临时封闭的命令便到北门找国军班长崔阁楼,两人相识不久一见如故。 城门守卫现由国军和保安团共同承担,一家一半以国军为主,今晚带班的是班长崔阁楼。崔阁楼询问封闭东门的原因,穆以新也不清楚,裴二亲自下达的命令,闲聊中自然聊到王大石。 穆以新一直有疑问,绝不相信王大石是日本特务,他找过皮六要求重新核查,皮六拿出证据,装满钞票的点心盒子外加十根金条,一封密信,落款为日军某旅团参谋签名。 崔阁楼对王大石之死并不在乎,也在乎不了,这种世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许多大汉奸以前那个不冠冕堂皇道貌岸然,至于王大石只能报以同情,人已死了不必过多纠结。 一辆驴车由远及近,崔阁楼看清来:“简调度,出城?” 他在南门站过岗,一来二去两人熟络, 简东策亮出特别通行证和火车站开具的证明:“崔班长,我去省城总局公干,东门封了,只能麻烦你行个方便,哦,穆营长也在。” 双方都是熟人,深更半夜废话全免照规矩办事,崔阁楼接过通行证,穆以新的电筒照在上面。 崔阁楼说:“简调度面子大,向督察亲自签发。” 简东策说:“战事吃紧,火车中断,铁路不通只能走陆路。” 崔阁楼说:“鬼子打不过高岭,省城铁板一块,我坐火车来的,到时候还坐你们的火车回去。” 简东策说:“借您吉言,各位辛苦,我去省城带几瓶老酒回来,咱们好好聚聚。” 穆以新说:“一场虚惊,看来还要相持几年。” 崔阁楼说:“小日本大肿脸充胖子,我们迟早反攻,向川军兄弟致敬。” 布满裂纹的城门笨拙厚重,哨兵准备抽杠子,远处一道刺眼的光柱照过来,裴二带人走来:“穆营长,谁要出城?” 这么一嚷嚷,开门的士兵停下动作, 穆以新说:“火车站简调度。” 裴二说:“不要开门,马上换岗。” “换岗?”穆以新不明白。 裴二大声宣布:“上峰有令,保安团接替国军弟兄守卫城门,国军弟兄马上集合去西门加强防御。” 崔阁楼问:“我为啥去西门?” 裴二喝道:“日本人攻陷高岭正全力向我县挺进,全城迎战,誓死守卫县城,与百姓共存亡。” 裴二一番话石破天惊天地为之色变, 崔阁楼沉吟道:“我只接受营部命令,保安团无权指挥,裴团长,没有营部手谕,擅离职守触犯军法,崔某孰难从命。” 穆以新说:“崔班长说的在理,人家正规军,不归我们管。” 裴二顿时变脸:“穆以新,你敢违命令?” 穆以新争辩道:“裴团长,不是我违抗命令,崔班长与保安团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守城是两家的事,调动人马应该有个程序。” 眼见双方僵持,简东策暗想此刻走不出去便将驴车掉头,裴二仿佛刚刚看见,惊异道:“简调度,抱歉,今晚禁止任何人出入,得罪。” 简东策说:“听说东门封闭,来北门试试运气,没想到遇到裴团长,国事为重,我先回去,明天早晨再做打算。 裴二挺客气:“有证件吗?” “这是特别通行证。”简东策举起特别通行证。 裴二用电筒照照:“嗯,请回!” “谢过裴团长。”简东策驱车向回走。 裴二带了十多个人,麻子混在其中,见宋青的侧影感到熟悉,不由的叫嚷:“你,站住。” 裴二吓一跳:“你特么眼睛长鸡眼啦,喊啥,吓我一跳。” 麻子说:“我看像。” “像谁?” “像······宋青?”麻子摸不准。 裴二喊道:“简调度,留步。” 简东策的车停在几十米外:“裴团长,有何指教?” 裴二指指麻子,麻子来了精神:“你前面那个人,过来。” 西瓜大步走来。 “不是你,另一个。”麻子声音尖利格外刺耳。 身后传来一个阴森的声音:“别多事。” 麻子心里一颤,亲切的变调:“简调度,喊的不是你,走,明早还得赶路,多睡一会儿。” 驴车慢悠悠的离开北门。 穆以新心里产生异样,打量跟裴二来的人,一色保安团制服,出言阻止麻子的那人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敢当着裴二的面训斥麻子。谁都知道,麻子只听裴二的话,典型的跟屁虫,一个有骨气的跟屁虫。尤其当下火药味十足,此人面生,绝不是保安团的人,周围几个没一个熟识。 穆以新手指那人:“长官说话,你插那门子嘴,你是谁?” 崔阁楼见势头不对,横枪上前,那人默不作声,穆以新亮出佩枪,厉声喝道:“你过来。” 裴二怪笑:“老穆,目无长官,有我在,啥时候轮到你张狂,来人,下他的枪,带回去执行家法。” 几个人蜂拥而上,将穆以新围住,下了他的枪,值班的保安团哨兵不知所措,纷纷后退。 崔阁楼火冒三丈:“裴团长,放开穆营长。” 裴二说:“我还没胆子指挥国军,我干啥与你无关,这是保安团私事。” 崔阁楼说:“守城是国事,那有私事之说,穆营长说的对,调动我的人得有凭据,你把县长喊来也是这话,除非找我的连长,我自然听从。” 班长横枪阻拦,几名国军弟兄一齐抬起枪口。 裴二有些后悔,弄巧成拙,下面怎么进行,下意识的寻找身边的靠山,眼睛望向被穆以新怀疑的那人。 穆以新说:“崔班长,他们不是······” 话说一半,嘴巴被人捂住,一只驳壳枪顶住太阳穴,裴二命令:“违抗命令,绑上。” 崔阁楼喝道:“放开他,这是命令,裴团长,我负责守卫此门,不要妨碍公务。” 麻子突然喊起来:“没错,他是宋青,刚才那个人就是宋青,通缉犯,通缉犯。” 裴二头疼。 麻子为何如此上心,这事跟钱有关。 白天,宋青走后,裴二遇见洪源当铺胡掌柜迎面走来,身边有一个戴毡帽的男人。胡掌柜问刚才发生了什么,裴二见到胡掌柜跟儿子见到亲爹一样,马上汇报发生的情况。戴毡帽的男人一听宋青的名字,暗暗做个手势,胡掌柜让裴二把宋青找出来。 找出来的意思很明确,通缉抓捕,裴二不明所以立刻照办。 裴二秘密投靠了日本人,授命进行暗杀清除所谓异己,那些不明不白离奇死去的知名人士都是裴二所为,暗杀都来自胡掌柜的指令。 麻子除了跟裴二为虎作伥,还为胡掌柜做密探,多拿一份钱。 他在饭馆听旁边人说闲话,老臣巷的棺材铺将白掌柜送到西门外的乱坟岗下葬了。 胡掌柜一听,命令麻子再跑一趟,调查详情。 据说棺材铺老板讲,此事受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委托。 棺材铺做死人生意,有时主家因种种原因不方便出面,便委托棺材铺全权代劳,酬劳当然丰厚。棺材铺干这事驾轻就熟,把白掌柜入殓送到西门外乱坟岗,老板好心,还给白掌柜竖了一个木牌。 麻子听老板描述年轻人的相貌与自己在路口遇见的人相像。 胡掌柜给麻子三枚大洋:“一定要留意这个人。” “我一定把这家伙找出来。”麻子发誓,一个消息竟然到手三枚大洋,至于白掌柜为什么死,主子为什么对宋青感兴趣,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赏钱。 裴二找上燕扶云有试探因素,燕扶云不在日本人拟定的暗杀名单。 裴二跟在胡掌柜身后来到当铺,接下来一幕令麻子兴奋。当铺里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人,全是生面孔,个个神情凝重不苟言笑, 胡掌柜将一箱钞票一箱大洋倒地上:“随便拿,事成之后,加倍。” 麻子当仁不让拿的最多,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总之,发财的事不能拉下,拿到的钱暂时保存在当铺。 胡掌柜鼓动道:“今天晚上一切听我号令,事成之后,吃香的喝辣的,常秣县就是我们的天下,弟兄们的好日子到了。” 宋青已经刻在麻子心里,就是记不住面容,此刻突然醒悟,穿铁路制服的人就是宋青。 胡掌柜换上保安团服装混在其中,刚才不得已开口阻止麻子,不许节外生枝,此刻,麻子又跳出来。 胡掌柜焦躁不安按捺不住,拔枪对准崔阁楼:“你胆敢对抗本县保安团,扰乱抗 西边突然响起枪声,密集程度令在场的人心颤,崔阁楼大惊扭头朝西,胡掌柜抓住时机开枪,十几把长短枪一起扫射,城门的守卫全部丧命。 麻子瞬间忘记宋青,浑身哆嗦。 胡掌柜歇斯底里怒吼:“开城门。” 城门刚打开一道缝,一队国军装扮的队伍迫不及待的冲进来,胡掌柜大喜,喊出一串日语,两伙人合兵一处不作停留直接杀向西门。 第四十一章 困境 小川静雄不顾一切准时到达北门外,城门晚开了几分钟,短短的几分钟使得西门守城的官兵给予兵临城下的日军杀伤,封闭的东门打开,跑出去许多百姓。 两面加击,城破,日军潮水般涌入扑向各个角落,信号弹腾空而起,日军主力不做停留向兵发省城。 一夜之间,街头巷尾插满膏药旗,墙壁贴满告示,落款为常秣县维持会。 保安团改编为和平建国军,保持一个团的编制,每一个士兵带一只白袖标。 县长皮中意兼任维持会长,副会长裴晓公,建国军团长裴晓善。 皮六本名皮中意,裴二本名裴晓善。裴晓公是裴二的哥哥裴大的名字,南京方面派驻的特派员。 高岭失守源于敌人使用毒气,日军故意示弱等待时机,得逞后马不停蹄杀向常秣县,作战计划严丝合缝, 与此同时,日军向省城发起总攻。 简东策三人走入南街看到巷口时,西边枪声大作,简东策暗道不好,全力驱车进入巷子,西瓜守在巷口望风。 耙子早在院门口张望,见驴车回来,说道:“这么大动静,小日本来了。” 简东策却说:“下井。” 三人卸下箱子,西瓜直接扔井里,宋青没明白什么意思。 简东策使劲拍打驴屁股将将驴车赶走,关上院门,空中枪炮隆隆,已经有人出门观望,意识到县城以西正进行一场大战。 简东策指着院门左侧的水井:“你们下去,连人带枪藏起来,下面有地洞。” 宋青说:“我们下去,你怎么办?” 简东策说:“我去火车站,其它的来不及解释,先下去避避。” 宋青拽住绳子,简东策摇动辘轳放人下井,西瓜疯狂跑进院子:“小日本杀进来了。” 简东策向来处事果断,听完这话还是楞了愣,这么快,一时感到不可思议,守军再弱也不能弱到这种地步。 井下的地洞并不是简东策挖的,买下院子时原主人交代过,用来放置贵重物品以及遇到危险临时避难。水井极深口小肚大,在水平位置上方一米横向挖出三米见长的坑道,后来简东策一点点朝里扩展到十多米以备不时之需。 “快,下井。” 三人慌张起来,耙子二话没说抓住井绳溜下,西瓜接着下去,简东策回屋奔跑几回扔下一些物品。 耙子向上喊:“你也下来。” 简东策急道:“三天,三天,我不回来,你们自己想办法。” 简东策拽起井绳,割断绳子便没了声响,井下的人忙着打捞井水里的东西。 日军封锁县城,烧杀抢掠。 县长皮六病了,闭门不出,日本人特许暂时修养,县里一切事务由裴家兄弟出面。 皮六正躺床上烧烟泡,裴二一身戎装进来报告,演讲时间到了。 皮六躲不过去,此次开会需要县长出面宣抚,他懒洋洋的伸展虚弱的身体斜眼瞅着这个部下。 “裴爷······” 裴二一缩脖子:“哎呦,县长,您还是叫我小二比较亲切。” 皮六正色道:“不是我矫情,现在咱们跟日本人合作,你身负重任要让手下人看看你我公事公办,树立威望,不能落人话柄。我已向南京代表提出辞呈,暂时代理几天,将来常秣县就是你的,过去我说过的话照样有效。” “县长乃本县栋梁,挂官而去是黎民百姓的损失。”裴二的口吻非常斯文。 皮六说:“所有的物资全部紧着日本人,我们不要插手。” 裴二低眉顺眼:“小二明白。” 皮六继续交代:“私人做的帐目销毁可以拿给日本人,他们不会追究这些,其它的你看着办,注意秩序,除了日本人,别把咱们的底露给外人。” 裴二说:“皮爷还是我的青天老爷,照办,照办。” 两人忽然变得陌生。 皮六叹息道:“我总算明白了,钱赚不完,赚的盆满钵满要看有没有命花,可惜呀,我一个病秧子,高不成低不就,不然,真想冲锋陷阵,干他一番事业。” 裴二说:“皮县长就是老虎,威名远扬,有您在,县里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老百姓都夸你包公再世,青天大老爷。” 门口的随从竟然鼓掌叫好,皮六听上去很受用。 “去,去,去,屋里说话不必奉承,走。” 裴二取出一份稿子:“日本人给的稿子,照稿子念,主要强调建立新生活,维持新秩序,我大哥已经把您的功绩送报南京,到时候肯定有重奖。” 皮六叹息:“但求心安,让百姓了解我一番苦心。” 十字大街中央摆放一排长桌,百姓被驱赶到街上,时时传来阵阵压抑的哭泣。 皮六硬着头皮走到桌前,心想千万别又来一颗子弹,眼前黑压压一片,日军持枪警戒,台下站一排保安团的人墙。皮六干咳两声,举起铁皮喇叭勉强打起精神,以往演讲底下总引来一阵骚动,此刻却像一座坟场。 皮六清清嗓子:“诸位父老乡亲,当前局势想必都清楚,南京汪总裁明鉴,赋予在下······” 突如其来一声叫喊。 “皮六,卖国贼!” 砰,一颗子弹从皮六身边飞过,皮六手一哆嗦,铁皮喇叭摔掉人软下去,人群里冲出一人举枪射击。日本兵毫不费力的将袭击者击毙,身体被打成筛子挨了无数刺刀成为一滩肉泥。 皮六吓的也成了一摊泥,裴二亲自带人将他抬回去,主角离开,只得让所谓的各界代表上台表态。 皮六说:“我咋这倒霉,演讲就挨枪子。” 裴二安慰道:“英才遭恨。” 皮六说:“我觉得我像傀儡。” 裴二问:“啥叫傀儡?” 皮六说:“会说话的木偶。” 裴二说:“那不对,您老人家不光说话,还会抽烟呀。” 街上新贴一个告示,蔡兴祖任警察局局长,没人关注这种天天更新的告示,只有裴二,裴二很气愤。原警察局长下落不明,这个位置本来留给自己人的,当然自己也可以兼任,他更倾向后者。 裴二计划把警察局局长这个位置交给麻子,因为麻子无能所以才合适,傀儡必须找听话的。在裴二看来,皮六孤家寡人,除了自己,全县挑不出第二个亲信。皮六劝他,麻子实在不堪大用,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先放一放,给他一个有好处的肥差。 裴二搞不清皮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见过蔡兴祖一面,以为是皮六的故友,没想到竟然关系亲近到如此地步,明里不好反驳,虽然有裴大撑腰。 有裴二当然有裴大,裴二的哥哥裴大早年离家读书,人们似乎早已淡忘有过这人,没想到裴大竟然以南京代表的面目出现。 表面上日本人不干涉人事任命,其实掌握决定权,皮六身为一县之长,提个把人理所当然,只是苦了麻子。 蔡兴祖当官出于无奈,一夜之间变天,安全不成问题,毕竟有皮六这个保护伞,但一时半会走不出去。皮六劝他留下帮自己,有机会马上换人,再说,局长是个体面的差事,可以光宗耀祖,扯淡,蔡兴祖骂了一句,答应下来。 水井下又是另一番世界。 井上不知来了几拨人,赶集似的,开始动静挺大,后来渐渐没了声息。 洞里有蜡,即使夜里也不能点,味道会飘上去,白天洞里多少能透进光亮,三人很少交谈,默默想着心事。简东策扔下不少干粮,坚持五六天没问题,时间一长肯定无法坚持。 三天过去,上面一点动静没有,三人之间有了少许的交流,对于当前时局,谁都说不出个一二三。宋青想到三齐镇,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还有那个麻子,简直阴魂不散。 西瓜不善言词,宋青问一句,他答一句,耙子比较活跃,跟宋青咬耳朵聊天,提到简东策,最担心的就是简东策。 第四天,度日如年,想上也上不来,三人研究上去的办法,西瓜楞了好一阵,有办法上去,再待两天。 宋青不信,耙子小声说,西瓜说能上去就能上去,待着。 无事可做,胡思乱想影响情绪,宋青开始琢磨西瓜的话,换做自己,无非等院子来人,喊上几嗓子,至于是敌是友得靠运气。 第五天中午,头上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 “耙子。” 一根井绳吊下一个筐,三人依次上到地面。 太阳当空,小院里暖洋洋的,三人感觉不到温暖,漫长的五天如同一个世纪,黑暗的滋味不好受,宋青伸展腰身,简东策的脸色非常难看。 简东策说:“我还在火车站,现在给日本人做事。” 宋青拍拍他的肩膀,耙子和西瓜急切的看着简东策,希望了解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那天晚上,简东策跑出南门被日军抓住。 日军主攻西门,当然不能放过火车站,两边同时打响,守军略微抵抗便溃败逃跑,简东策一身铁路制服引起日军的关注,将他暂时关押火车站,后来见到裴二。 第四十二章 宣战 裴二在值班室见到简东策,二人素无往来,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县城就这么大,处事为人难免遇见,点头之交总还是有的。裴二打遍县城无敌手,凡事都要插一脚,唯独插不进火车站,火车站归省城铁路总局管辖,连皮六都无法对火车站指手画脚何况裴二。 火车站的设施基本完整,日军接管后急于恢复铁路运营,命令裴二立刻找回车站职员,这是裴二公开投敌后接到的第一项任务。日军手里有两个人,站长肖左勤和简东策,肖左勤惊厥过度在皮六的县衙休养。裴二见到简东策心中暗喜,故作惊讶:“简兄弟,你咋在这儿,其他人呢?” 简东策说:“别人的事我不清楚。” 裴二说:“估计藏起来了,我已经贴出告示,铁路职员马上回到岗位。这么好的饭碗,别人端都端不到手,那能说走就走,以后咋过日子。” 简东策猜到对方意图:“裴团长,我想过日子,过日子也得看人家脸色。” 上道,裴二干脆跳明:“我现在代表南京方面接管火车站,恢复铁路运输,听听你的意思。” “你说我该咋办?”这话半真半假,简东策心里五味杂陈难以描述。 裴二说:“要我说,以后咱给日本人干活。” “······” 裴二说:“日本人攻陷省城大获全胜,咱们县方圆百里没有抵抗分子,该扫的全扫,扫的一干二净。你在日本人的天下想活命,听我的话,跟我干,跟我就是跟日本人合作。” 简东策故作胆怯:“我不想当兵。” 裴二讲话非常有条理:“误会,误会,我不招兵,你还在火车站当差,待遇不变,如果同意,现在跟我走。” 简东策露出期盼:“你得保我一口饭。” “当然,我是谁。”裴二骄傲,一付踌躇满志的嘴脸。 简东策低头想了想:“我答应你。” “痛快,真给面子,我领你这个情。日本人下令请回职员,如有不从就地处决,我先找的你,够意思。”裴二挑起大拇指,这家伙兴奋的几天没合眼,眼睛布满血丝,像即将上任的将军巡视自己的领地。“简兄弟聪明人,一点就透,国民党完蛋了,改朝换代咱们还是一家人,都为日本人干事,需要哥哥帮忙的话,尽管开口,一句话的事。” “谢裴团长。” “叫我二哥,听着亲切,有热乎劲。” “裴二哥。” 裴二给简东策一天时间,寻找职员回岗,顺便收拾收拾遭劫的家并给了一点钱钞。 简东策告诉宋青,城门开放了,出入需要良民证,人手一本,没有良民证的立刻遭到逮捕。 简东策自己也需要办理良民证,他先出门,西瓜和耙子随后跟去。 简东策的院门口贴上火车站职工的标志,算对其所从事职业的一种恩惠,减少一些骚扰。但日军的搜查不受任何约束从未间断,宋青暂时不能露面,继续留在井下以免发生意外。 警察局排起长队,简东策为了节省时间利用身份搬出裴二的字号提前办理,回到家里,再次将宋青拉回地面,掏出一个白皮本,苦笑道:“我的良民证。” 纸张简陋印刷粗糙,临时赶制的几张卡片装订,宋青脑海闪过一个词,亡国奴。 宋青问起燕扶云的消息,简东策摇头没说话,现在的难题在于怎么让宋青脱身,至少获得一个身份,虽然有证件也无法保证人身安全,有总比没有强。 宋青说:“从车站方面想想办法。” 简东策说:“我想过,行不通,除非你被抓做苦力,生死没保证,他们天天杀人,连子弹都舍不得浪费,用刺刀捅。再等几天,街上查的很严,没有证件一律抓捕,有证件照样审查。城外的乱葬岗白骨堆成山,老人们说,咱县里一百年也没死过这么多人,城门上还挂着同胞的人头。” 简东策整个人瘦了一圈,宋青同样面容憔悴,眼含泪水仰面望朝。 “苍天无能,大地无辜,我不死,国不亡。” 简东策抓住他的手:“国土沦丧是我们的耻辱,我发誓,一定为死难的同胞报仇。有个消息,小鬼子在北门遭遇袭击,没敢应战,做了缩头乌龟,你看,我们的人在战斗。” “啊,谁呢?”宋青想到庄越。 “中国人。” 简东策不能久留,暂时无法与燕扶云取得联系,宋青还得下井隐蔽。简东策已经派耙子寻找上级,西瓜留守河滩地建立联络点。 宋青猜的不错,庄越主动宣战。 大民河距离北门约六百米,河宽二十多米水流轻缓,拱桥已被炸断,对岸就是斑驳的拆除过皮毛的城墙,城墙的火力可以直接覆盖河面。 庄越隔岸观察了一天一夜,李春性格沉稳算有耐心的,这次被庄越的耐心打败,干脆跑到荒野里寻找野味,木匠习以为常,别说一天,再多观察几天也不奇怪。 河岸荒野集聚着上百个老百姓,大多都是逃出来的,无处可去聚集在此不敢靠近大路。路上经常有往返于三齐镇的日军,看见老百姓立刻射击操练枪法,美名其曰清理障碍。 夜里,荒原深处点起篝火,李春逮来几只野兔野鸡架在火上烧烤,香气弥漫。 木匠远离火光负责警戒,见一个人慢慢走来,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者,闻到味道摸过来。 庄越撕下鸡腿递过去,老者三两下吃完,饿坏了,噎的直喘粗气。 老人说,他出城走亲戚,回来发现县城被日军占领,苦等两天,城门禁止出入,家人都在城里,城门一直关着,除了日军,老百姓一个没出。西门倒是开着,往外拉尸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路上全是日本兵。南门有火车站,一般人进不去,东门通往省城搜查更严,许多人转到北门外,这边的鬼子少。 木匠说:“老乡,别怕,管他多少,我们就是来打鬼子的,从山里下来的。” “你们啥人?”老者这才想起。 木匠说:“我们是抗日队伍。” 老人哇哇大哭,庄越咬牙道:“打,打县城,打鬼子。” 木匠吓一跳,打县城,咱仨? 庄越走出篝火的光亮,默默眺望漆黑的远方,别以为侵占了我的家我的家就是你的,做梦。打过三齐镇,现在我要打县城,哪怕打不死一个鬼子,就是告诉日本人,我还在,中国在抵抗。我可以袭击哨兵,向城墙射击,向日军的影子开火,向这帮兔崽子的旗子射击。 宣战,要让占领县城的日军听到反击的子弹。 河上的拱桥断成两半,日军在中间搭了粗壮的木板方便过人,车马暂时无法通行。 日军将哨位延长至桥头,新盖的草房作为哨卡,城墙的火力足够控制这座断桥,为什么要搭建住所看守,庄越想到,日军不能中断与三齐镇的联系,很可能动手修复断桥,果然,日军押来砖瓦石头等建筑材料。 庄越爬到一棵适合观察的树上,木匠警戒,李春依旧到处找吃的。 断桥上坐着一个日本兵,三小时换一次岗,有日军出入草房,最多两三个人,估计里面不超过五个。 一个断桥,庄越盯了一天,李春收获颇丰,野菜炖狗肉,吃饱喝足,木匠拍拍肚子:“扛两天没问题。” 李春说:“还扛,打算住这儿。” 木匠小心的说:“队长,我觉得应该回到山里,队伍不能没领导,侦察了两天,咱们够不着小鬼子,想打也打不过去。” “嗯。”庄越闭目养神。 李春看出点意思:“队长,我准备好了,不打一下对不起这锅狗肉。” 庄越问:“会游泳吗?” 李春说:“这算啥事,从小就会,浪里白条。” 庄越说:“妥啦。” 木匠问:“啥妥啦?” 庄越说:“不是打过去,是打回来。” 木匠不解:“打回来?” 庄越说:“白天我们没有一点机会,晚上兴许找机会,今晚阴天,如果老天爷帮忙,再下一点雨。” 木匠抬头一看,可不是,天空乌云密布,荒野冷风劲吹,要下雨了。庄越讲述了作战方案,李春觉得队长疯了,那有这样打仗的,纯粹送死,但他没有退缩,毕竟心里充满战斗的愿望。 午夜前,三人找到白天看中的泅渡点,脱的精光,衣物打成包裹用枪挑着渡过大民河,冻的牙齿打颤,过河后穿上衣服向东跑出一段路,防止着凉嗓子咳嗽,好一会儿身体才暖过劲。确定身体没受风寒,三人朝城墙跑,跑到城墙根下,这是最危险的时刻,一旦被城墙上巡逻的敌人发现,只有逃亡的份,尽管黑夜遮蔽,还是能发现三个移动的黑影。 前夜,城墙上的巡逻比较紧张,时不时用电筒照下,后夜开始松懈,庄越利用敌人的松懈潜入敌人眼皮底下。 河水的喧哗夜风的肆虐将庄越三人的行动覆盖,慢慢靠近北门,到达一处堆积破砖烂瓦的地方,这里是城门和城墙的死角,三人隐身其中。 庄越还要侦察一个细节,草房的日军有没有夜间整体换班,这个情况白天无法观察。 “这个哨卡简直多余。”李春小声嘀咕。 庄越说:“怕炸桥,这个桥对三齐镇非常重要。” 木匠说:“小鬼子为啥这么重视三齐镇?” 庄越说:“闭嘴。” 午夜过后,北门毫无动静,城墙上巡逻的频率减少,庄越朝断桥爬去。距离越来越近,桥上有一个黑影,看不清坐着还是蹲着,时不时站起身活动活动腿脚,电筒的光柱扫视对岸。桥面较高,对岸看不见哨兵的位置,如果有人上桥就会踩中倾斜的木板,日本人很鬼,木板没撤,做过手脚。 庄越身体贴地,全神贯注凝视前方,木匠和李春依旧隐身。 过了很久,草房出来一个换岗的,这家伙抱着大枪一屁股坐在同样的位置。 庄越动了,避开哨兵视线,来到草房门前,屋里酣声大作,他站在房角一动不动。哨兵蜷缩一团一根接一根的抽烟,过足烟瘾,挪挪屁股起身走向草房,可能想回屋取东西。 一个枪托抡过来,哨兵来不及哼一声便不省人事,庄越伸脚挡住三八枪坠地。身上冒热汗,张嘴大口无声的喘气,取出一颗手雷,屋里没异响,酣声依旧。庄越点起火柴划了两下,木匠和李春快步走来,此刻,不必理会城墙上的巡逻队。 木匠大摇大摆站在桥边充当哨兵,庄越从昏迷的日本兵腰上摸出电筒。 轻轻推门,一道亮光照进去,地上睡着四个家伙,李春抡起手榴弹给每个脑袋来一下。 叫来木匠打扫战场,木匠用床单兜起一堆战利品出门上桥,木板倾倒一脚踩虚,啊的一声,扑通,木匠掉入河里。 庄越举枪向北门射击。 第四十三章 刺刀下的灵魂 简直是个傻子,疯子,太特么明目张胆,脑子短路,李春骂了一肚子脏话,如果平日庄越的行为举止稍有不端,李春早就一巴掌抽过去。 这那是打仗,木匠落水犯得上火力掩护,趁日军没发现赶紧撤退啊,李春没打过这种仗,得便宜卖乖,主动暴露行踪脑子有病。 其实,庄越开枪的时候碰巧木匠落水,盲目射击本在计划之内,但布置行动计划的时候没有提及,让李春产生误会,李春一枪没打,歪着脑袋盯住认真射击的队长。 庄越迅速打光一排子弹:“李春,过河,斜面掩护,顺水下。” “八路军打仗就这水平,你要死不了,回来给我个解释。”李春跑上断桥,“木匠,木匠。” 此时木匠扑腾扑腾奋力游向对岸,战利品已经沉入水中,李春骂了一句,走到桥下扑入河面追赶木匠。 庄越将搜到的手雷一颗一颗朝外扔,连扔八颗手雷,手雷在几十米外爆炸,爆炸过后开始喊话。 “小鬼子听着,爷爷是八路军,特来攻城。城上保安团的弟兄,别给小鬼子卖命,中国人不杀中国人,多杀几个小鬼子报答你们死去的祖宗,我替你老祖宗会保佑你们早日托生。” 管你听到听不到,我喊我的,我打我的,消耗带不走的弹药,很久没这样痛快过,庄越踹开简陋的墙壁,将日军尸体扔进河里。 城墙上灯光摇曳,子弹密集飞向断桥,草房。二十分钟后,北门洞开,奔出一队人马向断桥围拢过来,对岸冒出两团火焰。 北门里的日军行动迟缓的原因很简单,天黑怕中埋伏,也派不出多少兵力,猖狂的时候猖狂到极端,做乌龟的时候假装听不见。日军还得仰仗裴二的保安团充当炮灰,等召齐人马包围草房时,遭遇对岸冷枪,打的敌人心惊胆颤,保安团终于有了伤亡记录。 这一战导致日军提前进行外线扫荡,无形中减轻了城里百姓的压力。 火车站的简东策忙的焦头烂额,车站水箱损坏,煤炭存量不足,包括招募职员这些问题都需要解决,还要清理铁路以南沼泽边缘的杂草树木为日军扫除射程障碍。被炸的铁路亟待修复。 日本人看管严密,没有许可不准擅自离开车站,肖左勤返回车站履行站长职责,简东策成了跑腿的,心里惦记家里的宋青但是要选择时机。车站人手紧缺,旧职员没回来一个,简东策负责检查设施,清理货场划分区域,日本人抢掠的物资堆积成山急待运输,抓进来很多百姓做苦力,带他们看场地分配人员,向日本人解释施工过程。 回办公室喝口水润润干哑的嗓子,摸到衣袋里有纸片,一张折成对角的空纸条,茶水洇湿,显现一行字迹,一个数字3。 临仙茶楼,3。 简东策嚼碎纸条咽进肚子,望向门外,车站始终处于恐怖的忙碌当中,日军的刺刀随时可能刺进某个疲惫的同胞身体。 车站来了自己人,也许混在苦力之中,也许来自巡逻的保安团,也许是前来勘查铁路修复的技术人员,也许是送物资的车把式,卸货的人,接触的人很多,记不得有谁故意靠近自己。 3,表示特别紧急,启用第三个接头暗号,指令来自铁路系统。 他记起一本外国小说里的一句话,我来到地狱,而你们有条不紊的吞噬新鲜血肉。 麻木是最好的伪装,不能显露情感,任何喜怒哀乐都将能诱发死亡,他使劲揉搓面部,让自己清醒,压抑。 下午三点,简东策进城公干,他提前告诉站长,今天回家住,站长嘱咐到时候打个电话。他先去维持会送材料,过程还算顺利,待了将近一小时,闲谈中得到不少消息。从维持会出来又去警察局更换铁路证件,警察局长和日本顾问轮番询问。 留用简东策并非裴二的作用,日本方面做过调查。 简东策,原省城铁路职员,为人朴实,妻子在外旅行病故途中,夫妻感情深厚,简东策悲痛欲绝发誓不再续弦,主动外调常秣车站以免睹物思人。父亲早逝,母亲跟弟弟在郊区务农,日军占领省城后派人找到简家调查,母子一家躲避战火不在,走访后得到的情况基本属实,所以简东策得以留任。 从警察局出来天色近晚,路过邮局给车站打电话,站长请示后批准,简东策买了一大包地瓜干,路上遇到几次检查,他的证件比较管用,没遭受刁难。特意绕到临仙茶楼的路口,临仙茶楼大门紧闭,看情形没有开业。土地庙附近有巡逻兵,他没有过多停留,现在进去容易被怀疑,回去翻翻历法找到借口再说。 简东策和燕扶云平日不见面,通过包子铺传递消息,包子铺和大多数店铺一样没开张,站长没提老婆,他也没问。 街上洒过石灰,抹掉杀人后的痕迹,仿佛一切如常,维持会发布恢复商业经营的告示,带袖章的汉奸挨家挨户查访店铺,身后跟着带刺刀的日本兵,有些家门永远无法打开。 宋青在井下度日如年,日军搜查非常频繁,兵丁、警察、侦缉队草草看一眼算完。日本兵不管你什么人,搜查的很仔细,耕地一般一遍遍犁过,棍子探水井,敲井壁,扔石头,就差跳下来摸鱼。 夜色里,简东策将宋青拉到地面,两人坐在院门外门槛一边警惕巷子的动静一边耳语,这是最安全的方式。 日军攻占常秣县,两天后省城沦陷,副县长常丰突然主动归来投诚,他是第一批撤离的人。当时坊间传言,副县长提前去省城打前站,安排撤离人员以及物资的安置,过后再无音讯,简东策以为他去了大后方,天知道那根筋不对,竟然回来投降日军为此大肆宣扬。 警察局长蔡兴祖,新人,江湖经验丰富,说话绵里藏针滴水不漏。 蔡兴祖?宋青一愣,差点喊出来:“哪个蔡兴祖,三齐镇的?” 简东策说:“不清楚,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估计是南京派来的。” 不会这么巧,这个名字引起宋青的兴趣,再问,简东策描绘其相貌,宋青肯定此人就是蔡小东的父亲,三齐镇蔡兴祖。 江湖卖艺的蔡兴祖出任警察局局长,宋青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不过这个世道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所谓见怪不怪,有可能蔡兴祖这些年暗地里为小日本效劳充当暗探或者在某个时期被收买利用。 宋青感到危机临近。 简东策说:“一夜之间,汉奸遍地。” 宋青说:“还是想办法出城,困在这里早晚出事,到时候连累你,我要跟上级取得联系,开展工作。” 简东策沉吟道:“今晚我就做这件事,接头,联系上级。” 他不应该透露此事,但此时情况特殊,如果自己发生意外,还有走不出门的宋青。 宋青说:“我去。” 简东策说:“你去白搭,你的任务就是隐蔽,万一我回不来,自己想办法。” 宋青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必须今晚接头?” 简东策说:“嗯,时间紧迫,我没有多少空闲时间。” 宋青说:“我跟你去,带上枪,有个照应。” 简东策受到鼓舞:“我考虑考虑。” 时机是随形式的变化而变化的,宋青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自己出现意外,他在家里也藏不住,简东策面临两难的抉择。 长长的巷子孤寂阴凉,空气里漂浮浓郁的血腥,夜空乌云满天,大地灰暗无边。 简东策说:“火车站的军火落入鬼子手里,还有其他物资,他们在做长期占领的准备。” 宋青说:“我从省城回到三齐镇,宣传抗日组建游击队,设想过种种困难,没想到现实比我想象的更困难。” “给我讲讲山里,游击队,三齐镇。”简东策需要了解宋青。 宋青说起三齐镇熟悉的山水,质朴的人民,厚重无边的麦田。讲到勇猛善战的教官,白杨寨袭击刚刚组建的游击队。 “怪不得燕先生让我运枪出城,原来发生过这种事,土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祸害。”简东策站起身,注视黑夜的巷口,“有没有发现一个状况?” “啥?” “这条巷子通大街,进来很方便,天黑后他们一直没进来搜查。” “是呀。”宋青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白天闹腾,夜里照样有人进来搜查,今天奇怪,巷子非常安静。 简东策分析道:“日本人狂妄够了开始夹尾巴,城门遭袭,必须加强外围防守,城里兵力不足,街上的鬼子比前几天少,我在想,你该不该跟我去。” 宋青说:“如果你要去土地庙,我可以胜任。” 简东策说:“不是土地庙,燕先生可能遇到麻烦,暂时不能联系,如果我出事,你去土地庙找他,这里肯定藏不下去。” 宋青说:“敌人不可能把触角伸到每一个角落。” 简东策说:“我们可以。” 简东策决定带上宋青,或者可以把他托付给接头人,如果路上发生意外,直接去土地庙。 宋青轻轻说:“冒个险,在刺刀下呼吸,活着就是冒险,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阴了两天,为啥不下雨。” “春雨贵如油,今年的雨更珍贵,老天爷有眼。” “相信恶有恶报。” 县城死气沉沉,巨大的黑暗像无声的哀鸣,云层低垂,街道流淌如血的朦胧。 中心十字街口,旗杆上悬挂一只风灯,幽暗的光洒下,有两人一高一矮,高的健壮矮的墩实,一旁哨兵僵尸体般挺立。 裴二陪同胡掌柜夜巡。 裴二黑缎子紧身衣裤,二八分头,斜挎盒子炮。胡掌柜小短腿,八字脚,他是日本人,一年前伪装商人从事特务活动,凭裴大的信件与裴二相识,谎称南京情报处高级特工。 现在公开了身份,宪兵队队长高本尾尺。 高本尾尺感慨道:“真静啊,美好的世界,你不觉得吗?” 裴二说:“皇军治理有方,天下太平。” “有裴团长这样的栋梁之材鼎立相助才能共谋大业,我已经向总部发报告,希望派你去大日本本土深造。”高本尾尺开出空头支票。 裴二感激涕零,脑袋伸的与高本尾尺持平:“多谢先生栽培,大东亚共荣指日可待。” “呵呵,好好欣赏古老的夜色。” 第四十四章 临仙茶楼 炫耀的最高境界就是装逼。 日军占领县城后烧杀抢掠没有遭遇任何抵抗,虽然不能称零伤亡,损失几近于无。主力部队带领保安团两个营出城扫荡,留守的兵力足够控制局面。 四条大街各有两支巡逻队交叉巡逻,一支机动巡逻队穿街过巷,这些规定行动由保安团完成,中心十字口安排一支日军小分队,随时待命。 每支巡逻队人数并不多,以半个班为基础,必须做到相互呼应,日军要求发现可疑人员立即开枪射杀不留隐患,这意味着夜里不许任何人外出,他们连宵禁都懒得宣布,用刺刀说话,这是日军对付中国人的信条。 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县城的夜晚散步,高本尾尺悠然自得。 两人走上南街,高本尾尺说:“我们马上修复北城墙,减轻防御压力,你们中国人太不珍惜古老的建筑,城墙,一个美丽的风景,就这么毁掉,可惜呀。” 裴二甩甩顺滑的头发:“这帮官老爷,不干正经事,全是败家子。” 高本尾尺说:“从关押的可疑分子里挑选我们需要的人,其余的全部处理,你亲自去办。我这个机会给你,你要把握住,我们对你报极大的希望,你想离开这里,必须努力做出榜样。我相信南京有你的位置,不久我将调往南京,希望我们南京见。” 裴二说:“我列了两个名单,您要我先办哪一个?” 高本尾尺说:“名单就是名单,姓名和数字,这些不重要,一个要钱,一个要命,你可以全要。” 裴二心领神会:“您的中国话讲的真好,比我说的利索,有件小事我想提一下。皮县长私自安插亲信,警察局·····” 高本尾尺抬手制止:“皮县长的作用你替代不了,只要他忠于大日本帝国,安插几个亲信何妨。男人干事不必纠缠小节,恢复治安经济,筹备战争物资,需要皮县长大力合作,毕竟他有经验。这个时候权利分配不是问题,以你的才干,岂能只掌握一个小小的常秣县。有我们大日本帝国撑腰,你的前程不可限量,要以你的哥哥为榜样,不要总盯着皮县长。” 裴二顿开茅塞:“多谢掌柜栽培。” 高本尾尺说:“重庆的军队彻底被击垮,控制当前局面才是对你真正的考验。记住,眼睛里不允许出现反抗者,让他们做良民,顺民,摧毁他们的意志,死亡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裴二说:“我的心肠很软,见不得血,都是他们逼的,小时候我信佛,现在更信,佛让我乐善好施,放着阳关道不走,非走死路,佛不会怪我的。” 两人在一个巷口停步,有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巷口两边的房屋遭到毁坏,瓦砾灰烬遍地,居住的人已变成亡魂。房顶藏趴着两人,简东策、宋青,摸清巡逻队的规律,两支巡逻队间隔的时间大约五分钟,只要不在路上停留,穿过街道应该不难,结果等来了高本尾尺和裴二两个装逼犯。 “这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我们是一类人,我不喜欢杀人,杀人乃下策,我喜欢风景,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琴棋书画。比如这里的巷道,房屋建筑,雕花的木工窗户,非常迷人。”高本尾尺突然哈哈大笑,发出一串日语,指着深邃的巷子,“这里竟然属于大日本帝国,梦,一个美梦,一个万里征服的梦幻。” 裴二顿时毛骨悚然,第一次产生逃跑的念头。 两人缓缓向南走去,身后尾随七个警卫,两名日本便衣。 眼见魔鬼走远,巡逻队即将过来,宋青说:“我先去。”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街道蒙上细纱般的水雾,宋青身背一杆汉阳造壁虎般爬过街道,贴紧墙壁向右边移动十多米进入胡同,他受过军事培训,动作干净利落。轮到简东策,低下腰身刚走入街面,一道电光扫过来。 “站住。”高本尾尺眼快手快,拔枪射击。 高本尾尺没有走远,下雨了,宪兵队一堆杂务等待处理不如早点回去,立刻掉头朝回走,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打开电筒的同时拔枪。 简东策转身就跑。 表忠心的时刻到了,裴二带人猛扑过去,面对漆黑的巷口犹豫了。色厉内荏形容的就是这货,他怕,怕真枪实弹,怕遇见冷枪,挥手驱赶警卫冲进去。 高本尾尺喝道:“追击!” 裴二高呼:“弟兄们,给我冲进去,我保护掌柜的安全。” 高本尾尺气的几乎无语:“抓不到可疑分子,我不离开此地,裴团长,你进去。” 巡逻队赶到,裴二挺把牙一咬,呼喊声中冲进巷子。 另一支巡逻队循枪声而来,高本尾尺亲自吹哨,挨家挨户搜查。 街上闪动电筒的光亮,日军小分队加入搜捕,趁敌人没发现自己,宋青只得孤身向前没有退路, 必须赶到临仙茶楼,没有接头暗号,即使接头人不相信自己,宋青决定试一试,或者想办法去土地庙,此时的感觉如同一片树叶跌落大海。 城西南有个状元街,临仙茶楼坐落在街口,拐出去几步路就是西街。据说当年这里住过一个任满回乡的状元,盖了两座相同的住宅,一阴一阳颇具气象,形成一个断头巷。日月长河岁月变迁,状元的气派荡然无存,如今只有孤零零临仙茶楼,相邻的房屋分拆的七零八落。 南边乱做一团,西边悄无声息,宋青记得路径,顺利达到状元街断头的一端,一间茅房挡住去路。茅房有两个门,中间应该有隔断,观察高度,可以从上面翻过去。 宋青走进茅房,脖子一紧,一只冰凉的枪口顶住太阳穴,嘴巴被一只手捂住。 “别出声。” 完了,宋青坐在潮湿的地面懊悔不已,不过马上意识到,对方不是敌人,否则不是这种态度。雨滴打在地面,墙壁,房顶,鼻子闻到一股臭味。 手松开,枪口顶的更紧,宋青大口呼吸缓解紧张的情绪。 “你是谁,夜里不睡觉瞎跑啥,还带一杆破枪?”声音毫无感情色彩。 宋青说:“我是保安团的,出来巡逻。” 这人站在侧面:“穿便衣巡逻?” 宋青说:“新兵,没发军服。” 对方乐了:“破产啦,没钱做衣服。” 一束光照在宋青脸上,电筒蒙一层布,亮度不高。 宋青无力反抗:“随你咋说,老子失眠,出来逛街不行,要不你说我出来干啥?” “嘴硬,我专治嘴硬,各种不服。” “大不了给我一枪。”宋青闭上眼。 “宋青。” “啊?”宋青腾的直起身子。 面前的人个子不高,戴一顶毡冒,面孔模糊,似穿一件大斗蓬,对方熄灭电筒,收枪。 “怪不得牛x,省城通缉,县城通缉,受到两方通缉的人不多,你是第一个。” 宋青一把夺回汉阳造:“我是宋青,你说说来历,不说,我不放你走。” “谁不放谁走,搞清楚,你是我的俘虏。” “你不放我走,等于我不放你走,看谁耗过谁。”宋青想起井下的日子,“你耗不过我,咱们等巡逻队来,让他们评评理。” “除了蔡小东,耍无赖你是第一。” “你?”宋青心里掠过一道亮光,似乎想到什么但无法确定。 “我是他大舅子。” 偷袭宋青的人是蒋风成。 蒋风成进城实属迫不得已,副县长常丰投奔汪伪,上峰震怒命令立即制裁,蒋风成接到这个任务。 城门一开放他就混进来,打扮成和尚白天游荡,晚上找一处犄角旮旯凑合或者四处游荡,以他的身手,只要避开日本兵,根本不将保安团放眼里。 首先寻找副县长常丰。 常丰仿佛人间蒸发,城里到处流传他的消息可是踪迹不见,这厮也真了得,采取跟踪偷听的方法弄清许多官员的住处,终于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今夜准备进一步证实,不料遇见宋青。 一般巡逻队很少查到此处,茅房搭建在状元街的墙上,墙上有一个洞,可以两边躲避,宋青跑来,蒋风成马上断定不是巡逻队的人,出手制住宋青打听南边发生了什么情况。 如果蒋风成没有遇见庄越,宋青很可能凶多吉少。 “你想去临仙茶楼?” 宋青暗自心惊:“茶楼,大半夜喝茶,我有病还是你有病,我暴露了,小鬼子把我赶过来的。” 远方传来急促的哨音,蒋风成脸色大变:“出城别想了,你说实话,城里有没有落脚点?” 宋青坦然承认:“有,暂时过不去。” “在哪儿?” “凭啥告诉你。” “听听哨子,全城搜捕,可能连我都藏不住,他们能折腾到天亮。” 宋青说:“这里太臭,过去看看。” “随你。” 宋青寻思,既然到这儿了,无论如何过去看一眼,两人钻过墙洞到状元街,这条街面比较开阔,青石地面,雨水欢快的敲打地面,整个街上空空荡荡,前面路口看不到人迹。 两人靠边走,来到临仙茶楼。 临仙茶楼有上下两层,砖木结构,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保存的完好无损,与四周破坏过的房屋相比显得特别突出, 日军并非大发慈悲而是特意留下这座建筑。 蒋风成站在路口窥探西街的动静,街上游动一盏盏灯光,巡逻队将街道封锁,哨音此起彼伏。宋青背靠大门使劲向里推,大门纹丝不动,里面一团漆黑,耳朵贴上去听不到任何声音。 蒋风成跑过来:“快走。” 两人钻回茅房,几个士兵走进状元街,一盏马灯在前照亮,声音渐渐逼近。 蒋风成说:“你的落脚点在南边,这边开始搜查,南边的警戒肯定没解除,把狗日的引过来,再杀回去。” 宋青说:“你碰不见我,咋藏?” 蒋风成说:“不一样,前几天没冲突,好躲。” 宋青还在犹豫,他宁死也不愿意暴露简东策,蒋风成说:“小东说你是干大事的人,我看废物一个。” 宋青直截了当:“我不想连累我的同志。” 蒋风成说:“你傻呀,我能把尾巴带过去,算你厉害,要死死一起。” 墙外传来声音:“谁在里面,我看见你进去的,出来,我们优待。” 两人蹑手蹑脚走到门外,墙洞探进一个脑袋,很快缩回去,身后有了动静,有人朝这里走来,这下两边都来了搜查。 蒋风成提枪拍拍宋青,重新回到墙洞前,外面闪动灯光,四个人影朝回走。 蒋风成钻出墙洞几步赶上,抬枪就打,将四人打倒,拣起一杆长枪:“搞几个手榴弹。” 两人跑到街口,西街上的士兵正朝状元街涌来。 “扔家伙。” 蒋风成朝右边扔出几枚手榴弹,宋青向左边投弹,爆炸逼退近在咫尺的敌人。趁硝烟弥漫,蒋风成穿过街道钻进北边小路,宋青来不及多想跟着跑过去。 第四十五章 脱险 两人跑进一条狭窄的小路,蒋风成朝天鸣枪,宋青此时已将土地庙忘的一干二净,大不了一死,肯定不能当俘虏,马上吼道:“跟他们干,瞎打瞎跑啥。” 蒋风成喊道:“咱们碰碰运气。” 除了运气,还有蒋风成对保安团的了解,日军兵力匮乏,日常警卫巡逻依靠保安团,保安团的战斗力可用乏善可陈四个字概括。路学文任团长时经常进行军事演练,手下有一帮热血汉子,裴二当权后排除异己扶持自己的亲信,将保安团搞的乌烟瘴气,许多骨干纷纷解甲归田。保安团受裴二鼓惑进行了所谓的易帜投靠汪伪,人心涣散,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循规蹈矩的巡逻放哨实属不易那还能卖命。 他们变成苍蝇,一群讨厌的苍蝇,蒋风成争取赶在天亮前甩掉苍蝇。 跑出不远,前方灯光闪耀,蒋风成扒住旁边的墙头不管不顾跳进去,宋青立刻跟进,纷乱的脚步从墙外跑过,两伙人迎面撞上,七嘴八舌一通商量,各自原路返回实行包抄。 宋青扒上墙头观望:“跟在他们后面。” 蒋风成赞赏:“聪明。” 这时,西边突然枪声大作,蒋风成侧耳倾听,这么热闹,黑暗中流露一丝得意。街上哨音急促发出信号,所有巡逻人员赶往西边,也就是西门。日军机动部队早已封锁四条大道主要路口,现在西门外出现来历不明的武装向城门射击,还有掷弹筒,不能不引起日军重视,日军机动部队迅速扑向西门。这支机动部队是在庄越袭击后临时成立的,上一次情况不明加上日军立足清剿城内,这次袭击者声势浩大日军快速反击派兵出城迎战。 宋青精神大振,我并不孤单,不论黑夜白天,有人和我一样与敌人战斗。两人跟在巡逻队后面走出一段路分道扬镳,巡逻队向西奔去,两人走回头路,对面就是状元街。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城内恢复平静,几个身影在路口徘徊。 蒋风成脱掉僧衣露出一身黑衣:“我过去,冒充侦缉队。” 宋青初次经历如此残酷的实战,见蒋风成如此拼命,顿起雄心。 “估计没几个狗,咱们直接打过去。” 蒋风成将长枪扔到一旁,抽出勃朗宁1900:“狗主人不在,尽量用巧劲,我最擅长打狗。我认识庄越,他是你们的人,非常厉害,他比我猛十倍。你这人有正气,真不赖,敢打敢拼,一点不像书生。” 听到庄越的名字,宋青心头一热:“万一走散,各走各的,保一个算一个。冲过南街对面有个巷子,右边第十一个门,院子里有口井,井下有地洞。” “我就说是你的人。”蒋成细心装填子弹。 “行。”宋青持枪迈步,“我带你走。” 蒋风成将衣裤收拾紧衬利落:“你的衣服不对,容易露馅,跟紧,我挡你,把枪扛起来。” 宋青说:“扛枪咋开火。” 蒋风成说:“有我这把短的。” 宋青说:“我还剩一个手榴弹,炸狗日的。” 蒋风成说:“不到时候,近战大枪碍事,一看你就是新手,再说我也使不惯。” “谁?”路口一个哨兵发现巷道走来一个人影。 蒋风成大声道:“我,侦缉队,这是要把老子累死,瞎转了一圈连个鬼影都不见,你这里啥情况?” “连你们都惊动了,咳,还没堵住,西门咋回事?”有四个脑袋凑在一起望过来。 “抵抗分子攻城,据说是高岭溃败的川军。”蒋风成坦然上前亮出证件:“你们谁负责?” 四个家伙倒还警惕,枪口始终抬起。 “啥东西,你问谁?” 蒋风成训斥:“耳朵聋啦,谁负责?” 一个家伙回答:“哦,班长不在,没人管事,兄弟,看着面生。” 蒋风成笑了:“我南京来的,怎么,跟我去侦缉队找裴先生核实?” 四支枪口这才放下,裴大人称先生又是裴二的大哥,从南京带来十几名特务安插在县里重要部门,这个情报蒋风成早已掌握,保安团的家伙自然早有耳闻。 其中一个发现蒋风成身后的宋青:“这位兄弟,咋使长家伙?” 蒋风成说:“我们正睡觉,出门拿啥使啥,你有意见。一个蝥贼把我们搞的这么狼狈,兴师动众,那边打伤你们几个兄弟,你这边挺安稳。” “最好安稳,天亮换岗,下班。” 蒋风成取出一包烟,给四个家伙一人扔一根。 “来,解解乏,抽一根回去补觉,。” 四根纸烟有两根掉地,哨兵慌忙去拣,蒋风成侧过身惊讶道:“咦,谁在哪儿爬着。” 四个家伙不约而同转头,蒋风成抬手一枪一个,不管对方死活如何,两人旋风般跑进状元街,熟门熟路钻墙而过。 高本尾尺还在南街,巡逻队报告,挨家挨户搜查过没有发现,已将小巷四面围住。保安团具备饭桶的素质,他还是高估了饭桶,巡逻队表面积极,其实照葫芦画瓢,演戏的成分过多,搜查走过场,高本尾尺心知肚明,决定等到天亮亲自带队进行一次搜查,他坚信那人一定在里面,会有办法找出来。裴二不见踪影,估计带队去了西门,他不关心西门战事,别说守城,野战进攻日军天下第一。虽然保安团靠不住,目前只能指望这些草包,多撒网总能捕到鱼,打草惊蛇让蛇无法安宁,即使一无所获。 高本尾尺在街上来回散步,身边只有一个便衣,另一个派出传达命令兼督促执行未归,当他看见两个人冒出来,站在街上慢悠悠的张望,立刻喝道:“你,过来。” 宋青答道:“来了,长官。” 一长一短两支枪齐射,一颗子弹准确的击中高本尾尺。一人挑一个目标,宋青选中高本尾尺,结果中彩,第一枪就命中,蒋风成意外失手,子弹全部落空,两人闪身进了巷子。便衣的子弹及时出膛,擦过蒋风成的屁股,宋青伸头扔出仅有的手榴弹,记得庄越说过,单兵对峙,有时候手榴弹比枪管用, 便衣几乎冲到巷口,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砸过来,本能的伸手抵挡,发现情况不妙连忙翻身倒地,不料与手榴弹滚动的方向一致,正好压在身下,一声爆炸,炸的实实在在。 简东策回家脱衣服上床,巡逻队敲门入户,看一眼就走了,重新起床披衣守在门口,终于,宋青闯进来还带回一个, “下井。”宋青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简东策来不及过问,立刻将两人吊下井,这次做彻底,斧头砍断辘轳拖到一边,给断茬抹上一层泥土,收拾完现场直到天亮,担心的搜查没有发生,简东策回火车站上班。 地洞里,蒋风成蜷缩一团,撅着屁股,宋青检查后说:“擦伤,老实撅几天。” “没想到那家伙手这么快。”蒋风成恨的咬牙,大风大浪毫发无损的闯过,阴沟翻船只差半步。 宋青说:“少说话,打呼噜吗。” “死猪啥样我啥样,我说,咱咋上去?” “等通知。” “你们真鬼,小鬼子竟然没搜下来,听说城里的水井全被搜过,老百姓在井下藏粮食金银首饰,搜过的井用死尸填埋。” 是运气,还是侥幸,宋青无法判断,他有些后悔暴露这个联络点,但当时的情形无法多想,后悔不当饭吃,至少两人都安然无恙。 蒋风成打量潮湿的洞壁:“够寒酸的,挖长一点,备点酒肉嘛。” 宋青说:“你们要能抵抗住小日本,我们也不至于藏这里。” 蒋风成说:“你很有名,我的名单上有你,见过照片,你走的及时,不然在省城就把你拘捕。” 宋青早就猜到蒋风成的身份。 “你是特务。” “今天我们是一路人。” “夜里你一个人忙啥呢?” “瞎转,跟你一样。” 仅待了一天,简东策回来将二人吊到地面,蒋风成一言不发抱拳答谢离开,宋青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 简东策脸色铁青:“你不该暴露这里,这个家不是我个人的。” 宋青说:“当时情况危险,他带我跟敌人周旋很可能送命,我没有其他选择。” 简东策说:“暴露的不是我,是我们的组织。” 宋青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是我的错误我承担,接受任何处分,但我不认为我的决定有错,当时的情况跑一个算一个,你让我往那里躲。” 简东策寒气深重:“你不适合地下工作,我送你离开,自己向组织请示调离。” 宋青问:“你咋知道我做地下?” 简东策说:“不该问的别问。” 简东策在车站的行动渐渐宽松,有了出入车站的机会,同时预示周边环境更加恶化。 他得到这样一个消息,蔡兴祖挨了黑枪,现在三鲜酒楼养伤,估计伤的不重,因为探望过的人没有过多渲染。 宋青认为这是机会,分析蔡的为人,不至于出卖自己。宋青决定见蔡兴祖,否则会困死县城,同时愧对简东策。 简东策给宋青一张车站出具的证明,扛活时扭伤腰腹需要就医,尽量保证往三鲜饭店的路上不出问题,一切交给蔡兴祖。 西瓜来了,看见院门外的预警信号径直走开,思忖后来到车站外打听消息,简调度一切正常,中午还出来露过脸。西瓜越发谨慎,晚上下班时间等到出来吃饭的简东策,简东策让他陪同宋青去见蔡兴祖,以后别去我家,简东策留下一个传递消息的地址。 “你先证实一下蔡兴祖在不在饭店,然后护送宋青过去。” 西瓜在饭店门口跟了几拨送礼的人,亲耳听见蔡兴祖在里面养伤。 第四十六章 翻脸不认人 县城有几处为数不多的建筑保存下来,三鲜饭庄就是其中之一,它在东街,皮六的产业,原为砖瓦结构的平房并无特色,只因皮六买下作为饭店而名声大振,后加盖一层更显气势。开业以来生意兴隆,有头有脸的人物常在此聚餐,除了皮六的缘故,厨师的厨艺高超,吸引不少南来北往的客商。 现在的生意一落千丈,老板蔡兴祖。 前几天,皮六将三鲜饭店送给了蔡兴祖,还邀请了一干官员作证,据说这是皮六对蔡兴祖的奖赏。 宋青提一包咸豆饼走在街上,咸豆饼是西瓜找来的,实在找不出像样的点心,虽然寒酸聊胜于无。眼前景象恍若隔世,富饶的土地披上地狱的外衣,春天的冷比冬天更狠比死亡更犀利,宋青不忍直视线那些破损的门户和陌生的憔悴的面孔,竭力让自己平静。 西瓜远远跟在身后,两人没走小路,西瓜认为走小路遇见检查更麻烦,最近便衣猖獗,大街反而松懈。 饭店门前冷冷清清,宋青直接走进去,问里面的跑堂:“我找蔡局长。” 跑堂的问:“你哪位?” “我是他侄子,小青。” “稍等。” 二楼一个雅间,门口站立两个荷枪实弹的穿黑色制服的警卫,雅间设施不变,只在墙边多了一张小床,餐桌上撂着两把驳壳枪。蔡兴祖坐床闭目养神,右臂吊的老高,听说侄子来访:“哦,他长啥样?” 跑堂的说:“他说叫小青,二十来岁,有点土气,像下苦人。” 蔡兴祖面无表情:“请上来。” 跑堂的将宋青带上楼被警卫拦住,宋青说:“我是蔡局长的侄子,特来拜访。” 警卫把脑袋一歪,宋青进屋,蔡兴祖抬起眼皮:“猜就是你小子,胆子不小,不好好在家待着,出来胡溜达啥。” “听说你伤了?”宋青放下礼物。 蔡兴祖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君乡的人耳朵真长。” 老君乡远在省城东南黄河岸边,宋青马上明白蔡兴祖的用意,心道,三齐镇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能瞒住日本人瞒不住县里,搞啥名堂。既然蔡兴祖暗示,宋青顺嘴胡诌:“我在这边打短工,遇见几个同乡,闲谈说起叔叔。” 蔡兴祖打起官腔:“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很忙,说,当差还是当兵,最近找我的都是这个事。” 宋青看向门口:“想在您手下谋个差事。” 蔡兴祖起身下床:“家里都好。” 宋青说:“都好,日子过的去,没事总念叨你,有空你回去看看。” “忙啊,一天也闲不下来。”蔡兴祖走到门口打发警卫下楼准备酒菜卖几份礼品,关上门走到靠窗的位置:“这当口进城找死呀。” 宋青说:“上次见过一直没走。” “那你?”蔡兴祖紧张起来。 宋青说:“给我开张良民证,不然走不成!” 蔡兴祖松口气:“一会儿派人去取,有一沓盖过章的证件,填上名字就行。对了,警察局有你的通缉令,裴二说过,有一次你们遇见,他对你没兴趣,是日本人要抓你,通缉令继续执行,你咋得罪日本人的。” 宋青略一思索:“我不认识日本人,谈不上得罪。” 蔡兴祖说:“你在省城闹腾的厉害,回镇上也不安分,不抓你抓谁,年轻人少出风头。” “你的伤?”宋青看不出蔡兴祖受伤的迹象。 蔡兴祖说:“擦破点皮,不碍事。我呀,就是害怕,找借口休养,来到叔这儿,吃饱喝足再说。算你消息灵通,知道叔当官啦,挂个虚名,就这裴二还不乐意。” “叔,你咋当上局长的,还是警察局?” “别问,知道太多没好处,警察局轮不到我说话,你们那边咋搞的,没啥动静,不是说抗日抗日的,成天喊抗日,咋听不见响。” “等我出去肯定有好消息。” “告诉你们的人,我不是汉奸,我是被逼的,别误伤好人,回头把我锄掉。” 宋青觉得蔡兴祖难以捉摸,时而暧昧时而江湖无赖。酒菜送上,四包礼品,蔡兴祖吩咐一个警卫去局里办公室的抽屉里取几份良民证。两人吃起来,宋青饿坏了,当下也不客气,蔡兴祖说:“拿到良民证赶紧走,小日本杀人真狠,没有理由,杀就杀了。” 宋青说:“恶有恶报。” 蔡兴祖说:“话是这么说。” 几杯酒下肚,宋青发现蔡兴祖尽管满不在乎却心事重重,独自喝起闷酒。 吃的差不多,宋青放下筷子,门外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蔡局长!” 蔡兴祖放下酒杯:“皮县长驾到。” 宋青说:“我先告辞。” 蔡兴祖身形不动傲然道:“不能走,你在这儿别出声,有我。” 皮六进门摆手阻止手下进屋:“有客人?” 蔡兴祖说:“嗯,我侄子,老家来的,自家人。” 宋青起身相迎,皮六扫一眼宋青,微微点头:“伤咋养,静养还是动养。” 皮六门里门外两种神态,这点似乎与蔡兴祖很像,宋青规规矩矩坐下。 蔡兴祖抬抬缠绕绷带的胳膊:“静养。” 皮六说:“后面的事交给我,裴家兄弟没话说,面子给出去,看人家接不接。咱们呐岁月不饶人哪,当退则退,便宜。” 蔡兴祖倒上一杯酒:“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啦就是老啦,不中用啊。你病的不轻,别老抽烟,小心把身子骨抽散架,牙口没了吃啥都没味。” 皮六说:“烟是好东西,云里雾里,可惜,天不遂愿。日本人准备整编侦缉队,你把局长的位子让出来,去侦缉队,想听听您的意思。” “日本人的意思呢?” “他们盖章。” “你是个好人。” “我们都是好人,包括你。”皮六指向宋青。 宋青感到莫名其妙,说的啥呀,分明两个老狐狸当街猜拳,把自己当猴。这俩人平起平坐,互相客气没有卑微之态,说话拖泥带水又心领神会,可见两人并非初识。 蔡兴祖说:“只要打点照顾到,眼皮底下的事,脏就脏点,咱不管,这一点很重要。” “小三断了些日子,恐怕要飞,可能路不通,想办法找找。”皮六起身就走。 蔡兴祖面带笑容,听着皮六一行下楼的脚步消失,宋青说:“差事不好干。” 蔡兴祖说:“唉,混日子,稀里糊涂,世事难料,回去见小东,让他少参与时局,一时半会儿我死不了。” “需要帮忙的话,我一定尽力。”宋青留下活话, 蔡兴祖摆摆手:“身不由己,国家这么乱,我有啥办法,保命要紧。” 终于拿到证件,宋青走出饭店,西瓜依旧跟在后面,他要亲眼见到宋青平安离开。经过中心十字走上北街,走到一半北门就在前方,宋青被一个修推车的人拦住。 独轮车底朝天,一个浑身尘土的人叫道:“宋青。” 宋青吓一跳,仔细打量脏兮兮的土人,蒋风成。 蒋风成露出白牙:“干啥去?” 宋青说:“你干啥,搞成这付熊样,转世成土行孙啦。” “跟我来。” 蒋风成翻过小车,推进路旁一处场地,宋青犹豫片刻还是跟进去,给后面做个等待的手势。 这是一个旧砖场,几十个人忙碌着正打土坯,城里的民居被日军几乎毁坏大半,重建需要大量土坯。穿过砖场来到一座小山似堆积的木材前,监工站在边上拿着小本子记帐。蒋风成走到监工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监工头也没抬挥挥手,蒋风成放下小车,示意宋青跟过来,两人走入一个为搬运木材留下的通道。 蒋风成说:“这些都是从废墟中挖掘出来的,供日本人使用。” 宋青说:“敲骨吸髓。” 蒋风成问:“你去哪儿?” “出城。” “我有麻烦,出不去,这两天躲在这儿。” “啥麻烦?” “全城通缉。” 你也有今天,宋青不由自主想到一句话却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暴露了?” “这就是我糊涂的地方,我不清楚自己怎么暴露的,咱俩晚上跟他们大战一场,没通名报姓,没露脸,小日本咋知道我在城里?” 宋青心里一震:“怀疑我?” 蒋风成用力搓脸:“扯蛋,四个城门全贴上我的照片,你有我的照片?” 啊,宋青连忙擦掉脑海里的闪念。 蒋风成说:“那个监工是我的人,普通线人,这些木材明天运走,他保不住我,给我找个地方。” 宋青说:“你的意思······” 蒋风成笑道:“对。” “不行。”宋青一口回绝。 蒋风成狡黠道:“怕我举报你们,还是提防我,不收留我,你们更危险。” “威胁?” “算。” 西瓜闪进来一把揪住蒋风成,蒋风成精通擒拿格斗却抵不住西瓜突如其来一身蛮力。 西瓜眼见宋青半道被人截走便跟了进来,他是本地人一张熟脸,几个管事的没加阻拦,在外面听了大概,一下想到院门外的警示。 宋清拽开两人:“撒手!” 蒋风成说:“有本事把我打死。” 西瓜一把推开宋青,蒋风成从怀里掏出手枪:“敢动我,我马上开枪。” 宋青大怒,伸手夺过枪:“疯子,给你脸了。” 蒋风成摊开双手好整以暇:“我救过你的命。” 宋青朝外张望:“监工来了。” 蒋风成探身摆摆手,那个监工转身走了。 宋青恨恨的说:“带他回去。” 西瓜说:“不行。” 宋青说:“现在暴露还是以后暴露,选一个。” 第四十七章 特派员 两选一,西瓜不做这种题,眼神发亮,亮的吓人,宋青似有把柄落在对方手里,他怀疑宋青。 宋青察觉西瓜准备发作,忙递过手里的枪:“给你,回去解释,时间长了谁都走不了,如果我有二心,先崩我。” 也对,三人躲在角落嘀咕很容易引起怀疑,西瓜揣起手枪,没有枪,西瓜敢玩命,有了枪,西瓜敢玩别人的命。 三人回到小院,西瓜关上大门忽然向蒋风成扑去,蒋风成灵巧的从西瓜腋下躲过:“打架未必你赢,让你一招,来。” 宋青站到中间分开两人:“想把鬼子招来。” 西瓜说:“看看你带回来的玩意儿。” 蒋风成说:“告诉他,我是谁。” 宋青说道:“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嚷嚷啥,老实待着。” 宋青把西瓜拽到屋里,简明扼要讲述与蒋风成相识的过程以及简东策的态度, “马上送走。”西瓜一脸怒气。“知道他的身份还敢把他领到这儿?” “我保证,他不会出卖我们。” “你保证,你拿啥做保证,我怀疑你的立场。”西瓜的愤怒不是没道理。 宋青说:“我的立场没问题,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他救过我,我们一起跟敌人拼过命。” 西瓜说:“不行,这儿本来就不安全,掩护你是我的责任,没有义务掩护他。多一个人多一份危险,如果我们暴露,谁来承担这个风险。” 宋青说:“你说的对,可是,我们要争取每一个抗日同胞,他跟敌人打了一晚,这是我亲眼见到的。” 西瓜沉思片刻:“好,留下,一定留下,咱不能忘恩负义。我去城门看看有没有他的通缉令,万一是个诱饵,先崩后宰,枪我收走,自己小心,把他先弄下去。” 西瓜的态度瞬间转变令宋青吃惊,怀疑自己的耳朵,眼见西瓜径直走出院子,长长吐了口气。 院子清静,蒋风成说:“我只藏两天,给我搞点吃的。” 宋青皱眉:“吃啥?” 蒋风成说:“猪吃的都行,我不挑食。” 宋青说:“你清楚,我们不欢迎你,不适合留在这里,现在滚还来得及。” 蒋风成满不在乎:“我要真滚出去,影响可不太好,使坏捅给日本人,你面对的日本宪兵队。” 宋青懒得磨牙:“说说通缉的事。” 蒋风成说:“那个监工告诉我的,通缉令上有照片。” “啥样的照片?” “证件照。” “咋落到鬼子手里?” “这个不难,日本特务机关神通广大,到处有他们的暗线,军统有他们的人。” “说实话,你在城里还有没有隐蔽点,一定有,狡兔三窟。” “真没有,我被出卖了,看来谁都不能相信,只能相信你。” “以你的身手,随便换个地方隐蔽,我提供经费。” “我不缺线,这些给你,算我的伙食费。”蒋风成从鞋里取出一沓压实的法币。 宋青接过:“看样子赖上了?” “没办法,住下再说。” “不走,住着?” “嗯。” “别得寸进尺,我救你一次,扯平啦。” “没那么容易,我本来能杀你,又救你,两次?” “你图啥?” “闲的。” “我看你就没打算离开县城。” “聪明。” “行,你愿意做王八,我成全你。” 宋青从垃圾堆里找出绳子,捆住蒋风成的腰把他送到井下。 西瓜回来了:“人呢?” “在下面。” 西瓜拍拍手得意的笑出声:“这位大爷,以后我养你,咱们走,送你出城。” 宋青恍然大悟,随即摇头:“我也下去,万一出事,对组织有个交代,毕竟我违反了组织纪律。” 西瓜忽然神情黯然蹲地上,宋青问:“咋啦?” “摸不准。” “啥摸不准?” “上级可能找过我,我放你下去,回头再说。” 西瓜将宋青放下井去了南门外的火车站。 西瓜遇见一个可疑的人。 他守着几亩河滩地过日子,瓜棚就是他的家,位置偏僻平日见不到人。日军占领县城后逃难的人很多,经常在瓜棚附近落脚。 这天,瓜棚走进一个中年人,面容憔悴身穿五颜六色的长袍,斜挎一个小包袱,手持一根竹杆,好像算命先生,开口讨一碗热水。 西瓜外表木讷粗俗其实心细,除了种瓜季节在田里忙碌,平日在城里打短工,阅人无数,一眼看出来人气度不凡便加了小心。 土灶上现成的大锅开水,西瓜给来人盛一大碗,中年人接过:“有没有兴趣算一卦,算我的水钱。” 西瓜说:“我不信这个。” 中年说:“信则有。” 西瓜说:“我生下来算过一卦,卦上说我能活够八十,以后不再算命,怕冲撞了吉利。” 中年一边喝水一边收拾携带的包袱,里面净是日常零碎,指头夹起一张麻将牌放到一边,红中,西瓜注意到这个细节。 一碗水喝完中年人道谢离开。 刚才去城门看通缉令,果然发现蒋风成的照片,重庆特工,赏金一千等诸如此类的套话,卫兵检查的很严,拿一张印有照片的纸仔细对照。 回来的路上又遇见那人,从西瓜身边匆匆走过,手指分明夹一张麻将牌进了潘家祠堂。西瓜觉得蹊跷可又不知下一步如何进行。如果上级派人联系,麻将牌肯定联系的信物,应该去找简东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跑交通的,从来没有跟上级打过交道,总不能直接上去喊同志。当前局势比较混乱,来人无法找简东策,只得找到自己示意,找到自己就能找到简东策。 耙子在就好了,他为人机灵善于动脑子,至今不见踪影,思前想后还得等简东策。 简东策刚出站口,看见西瓜拍打脑袋,换个手又拍了几下转身走向城门,简东策马上回到站里,一小时后再次出站通过南门来到街上一间小门前。 这是一家膏药铺,看上去毫不起眼,西瓜在里面整理零乱的摆设。膏药铺是西瓜的堂哥开的,高岭开战后便携家出走,钥匙给了西瓜。日军进城没有放过膏药铺,乱砸一气,西瓜将砸坏的门换了新的。 两人碰面,西瓜讲了那个可疑的麻将牌。简东策急促问道:“人在哪儿?” 西瓜说:“进了潘家祠堂。” 简东策不能在外停留太久,他必须去潘家祠堂,来人肯定知道自己的处境,所以先找西瓜,让西瓜传递消息。 潘家祠堂位于棉花巷,据传建于宋代,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粉墙黛瓦,人们几乎忘记棉花巷的存在以潘家祠堂取而带之。现在,祠堂的木制结构全被拆除,仅剩下残垣断壁的青砖围墙。祠堂里声息全无,简东策看见二进祠门的石阶上一人盘膝而坐长衫拖地,面容削瘦,极其无聊的扔着手的麻将牌,当即走过去:“我丢了一张牌。” 这人问道:“啥牌?” “白板。”简东策的拇指食指相连组成一个圈。 这人翻开牌面:“我是红中。” “不是一付牌。”简东策转过身,“我没时间,路上谈。” 两人一前一后上街,不断交替超越换位,简东策顺路买了几贴膏药。 来人是我党的特派员,代号洪师爷,他先去三齐镇寻找庄越,两人以前在同一个部队,洪师爷政工出身干部与庄越同时被派到地方工作。日军将三齐镇封锁的水泄不通令洪师爷诧异,小小的镇子成了日本人重要据点,绕道进山迷路了,没有找到鬼山便改道前往县城,在等驾林意外遇见庄越。 正如西瓜所想,洪师爷找西瓜出于谨慎没有表明身份,亮出麻将牌红中,西瓜不知道暗语自然没办法接头,所以向简东策汇报,这就是洪师爷的目的。 燕扶云已牺牲,洪师爷进城先与秘密内线取得联系得知这个噩耗,燕扶云牺牲不是身份暴露,而是日军蓄意清除所谓的不安全分子,无差别杀戮。 洪师爷明确指示,恢复地下组织,迅速展开武装斗争打击侵略者。简东策提到家里有个叫宋青的同志意外困在城里,不知是否方便见面,洪师爷知道宋青,庄越介绍过他的情况,两人约定晚上见。 黄昏,简东策走进南门路过膏药铺,西瓜跟出来,简东策拐进巷口遇见等候多时的洪师爷。 西瓜负责望风,简东策把宋青拽上地面,蒋风成没吱声,简东策也没答理。 洪师爷说:“宋青,我知道你,别走了,留下,有任务。” 宋青说:“可把我憋坏了,啥工作都没干,还闯了一个篓子。” 洪师爷说:“特殊时期,保存自己就是工作,你和蒋风成的事我听说了,此事到此为止。日寇大举进攻,对我们的组织破坏很大,重新建立组织系统,你能归队就是最好的成绩。” 一席话说的宋青心里热乎乎的。 洪师爷说:“庄越在外面,把他请进来,我们开个会。” 啊,宋青万分惊喜 洪师爷去门外吹了两声口哨,两个人影从不远处的墙上跳下来。 庄越和木匠跟随洪师爷进城,暗中保护洪师爷,庄越和宋青见面欣喜万分,此刻顾不得寒喧,五人坐在黑暗的屋里,洪师爷说:“现在,我讲讲形势,日军占领省城后,以省城为依托准备进攻百马,百马一旦失守,日军就可以全面控制黄河沿线,形势非常急迫。但是,日军已是樯橹之末,国军虽无力反击只能退守百马勉强对付。我党的抗日武装已经开始战斗,常秣县的抗日行动远远落后于其他地区,所以,必须行动起来,不能让够小日本安生。日军急需铁路运输调配物资,高岭和常秣两县囤积着大量物资,日本人正在抢修铁路,我们要破坏他们的计划。我想,有没有可能袭击火车站,破坏敌人的物资运输。我们地下战线的同志,每一个人都要当一支队伍使用,竭尽全力打击入侵者,把小日本赶出我们的国土!“ 第四十八章 假话一箩筐 洪师爷语气平和,句如千钧,他停顿下来,屋里只有轻微的呼吸。 简东策说:“目前联络最要紧,出站必须找借口,还不一定批准。” 庄越说:“我来想办法,不到关键时刻尽量别动。” “你有啥办法。”木匠来了之后一言不发,在他眼里,在座的都是领导,轮不到他发言,庄越曾经说起过火车站,便忍不住发问。 庄越的胳膊轻轻碰一下,让他闭口。 简东策说:“这个联络点已经暴露,我有一个新的联络点,在街上,不够隐蔽。” 洪师爷说:“这里不能放弃,继续使用。” 简东策不解:“我不同意。” 洪师爷说:“保留意见。同志们,你们在与组织失去联系的情况下积极开展工作,我代表组织提出表扬,我个人对于整个地区的抗日工作很不满意的,所以,必须克服一切困难,向日本鬼子发动进攻。” 庄越说:“责任在我。” 西瓜进屋报告:“巷口有人,好像查街,暂时没进来。” 庄越站起来问:“有几个?” 西瓜说:“十来个。” 洪师爷问:“保安团还是鬼子?” 西瓜说:“看不清,不像鬼子。” “坐下,别理它。”洪师爷不为所动 西瓜寻思,只有一根绳子,恐怕到时候来不及一个一个下井。 庄越吩咐:“木匠,你去外面配合。” 简东策汇报了车站的情况,谈到接头任务失败,洪师爷当即取消了接头任务。 洪师爷说道:“敌人能抽掉的兵力全部抽走下乡清剿,城里相对空虚,我们有足够的行动空间,记住,大胆,谨慎。” 宋青几次上街没有遭到拦截搜查,原来敌人的重点转入城外,暗自检讨自己观察力不够,这么明显的迹象竟然看不出。 简东策却想,洪师爷可能已经与城里的同志接上关系,他没想到县里正连夜清查门牌,查街的敌人里有自己的同志,实际在掩护开会。 洪师爷说:“会议结束,我先走,你们研究实施方案。” 宋青说:“这儿有隐蔽的地方,天亮再走。” 洪师爷却说:“庄越可以解决下面那个人。” 洪师爷的身影消失门口,庄越跟出去,简东策琢磨洪师爷的话,难道蒋风成是自己人,不一会儿,庄越进来,宋青问:“你咋进城了,山里啥情况?” 庄越说:“一直在山外活动,不清楚山里情况,上级让我暂时留下。” 几人商议一番,最后决定四人再藏一天,好好休息养精蓄锐,简东策近来劳累过度缺少睡眠,明天还要上班,便去里屋睡觉。 庄越得知蒋风成竟然藏身于此感到惊奇,老话说的好,山水有相逢,还真是如此,既然已经闯进来,索性大方一点,让蒋风成上来,顺便起出枪支弹药。 见到灰头土脸的蒋成,庄越打趣道:“你也有今天。” 蒋风成镇定自若:“你们是一伙的,迟早冒出来。” 庄越说:“去隔壁。” 隔壁是一个无人院落,庄越早侦察过,三人携枪翻墙进入。 庄越说:“我准备干一仗,想继续吗?” 蒋风成说:“考虑考虑。” 庄越骂道:“考虑个屁。” “粗鲁,能不能斯文点。”蒋风成见到庄越心里高兴面子上依旧保持冷漠,他一向心高气傲,经过等驾林一战衷心佩服庄越,“屁大点地方到那儿都能碰见你,倒霉,流年不利,我得算一卦,算算你是福还是祸。” 庄越知道他的德性:“不废话,干不干?” “草,就你们几个人,跟日本人干。” “怕啦?” “笑话!” 庄越正色道:“我把你当自己人,有些事情还得向你请教。” 此时宋青怀疑蒋风成另有企图:“你赖在我这儿究竟想做啥,真的是避难?” 蒋风成说:“没事,暂时出不去。” 宋青把脸一沉:“既然我掩护你,你应该讲实话。” 蒋风成敷衍道:“唠叨一天了,我被通缉,真没地方去。” 庄越听出话音不对:“不然我们一起回三齐镇,我负责带你出城。” 蒋风成说:“拉倒,三齐镇比县城更可怕,白杨寨的人反了天,他们比日本人更坏,消灭你们只是第一步,你们在山里根本站不住脚,回去就是送死。” 庄越笑道:“知道的不少,具体讲讲,讲透彻,让我考虑一下留不留你。” 连庄越都怀疑蒋风成不怀好意,宋清更多一层疑问,庄越为何看中蒋风成,蒋风成嘴里没实话,假话一 箩筐。 其实,蒋风成可以出城但已走投无路,问题出在通缉令,这个通缉来的突然,过于蹊跷,竟然还有照片,谁这么缺德。他执行的任务属于绝密,上司不会把这个秘密任务透露给任何人,而且自己一向独来独往,没在城里报过号,日本人怎么笃定他就在城里。 走不是办法,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他要查清楚谁出卖了自己。任务没有完成,上司不取消指令就得执行到底,自行撤离会遭到制裁,总之,他在执行一项死令。 蒋风成一声叹息:“别看我,我又不是大姑娘。” 两人不言语的脸越凑越近,蒋风成无奈道:“既然看得起兄弟,兄弟有话直说,实不相瞒,兄弟这次来有两个任务,刺杀副县长常丰,没找到人没有下手的机会。后来被通缉,兄弟实在觉得蹊跷,别说刺杀常丰,自身难保呀。” 庄越沉声问道:“另一个任务?” 蒋风成说:“搜集火车站的情报,我们落下几军火车被日本人缴获,凑巧遇见宋青,偏巧住在简先生家里,我是知道简先生在火车站做事的,当然要耍赖住下。” 宋青这才意识到被这厮算计,此人城府颇深,好在已方没有损害,看情形蒋风成有些怕庄越,或者一物降一物或者出于尊重。 过了一阵,庄越说:“常丰臭名远扬,卖国投敌,如果你愿意出让,这人交给我,我替你完成。” “求之不得。”蒋风成终于卸下负担,既然庄越开口,自然一诺千金。 宋青觉得庄越的语气变得异样,别人听不出来,他上过庄越的课,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庄越说:“我们目标一致,明白我的意思?” 蒋风成一口答应:“成交!” 宋青觉得蒋风成的话水分太大,刺杀副县长,竟然知道简东策,难道那晚的邂逅纯属设计。 蒋风成心思玲珑剔透,拍拍宋青:“别瞎琢磨,就算咱们遇不见,我还是要找简东策。” 宋青郁闷不已:“我说,他小舅子,住下,别在地上晃悠,下井待着。” 这回蒋成很听话,西瓜先将他捆住吊下:“信不信我把井填上。” 蒋风成瞥嘴:“你算老几。” 四人挤在地洞,庄越安排轮流睡觉,蒋风成贡献出怀表确定时间,庄越让他们先睡,自己值班防止有人打呼噜。 几人睡的昏天黑地,第二天午后,个个缓过劲头,只等救星西瓜。 蒋风成担忧:“万一那家伙挂了,谁来放我们出去?” 庄越说:“自己能出去。” 蒋风成说:“啥办法。” 庄越说:“动动脑子,看你挺机灵的,关键时候缺心眼,活没干完被通缉,真行。” “各位帮我分析分析,我咋被通缉的?”这事成了他的心病。 宋青揶揄道:“不怕泄露机密?” 蒋风成说:“不怕。” 木匠说:“我给你分析,小人出卖。” 庄越说:“你确实是被自己人出卖的。” 蒋风成说:“我想过,不可能,我的上司在上海与七十六号昼夜撕杀战果赫赫。以他的战绩,就算投降李士群也不会放过他,何况还有日本人,他杀的日本特工,数都数不过来。” 庄越懒洋洋的:“信不信由你,我这里只有这一个解释,说到资格,谁有汪汉奸的资格老,卖国求荣不分资格战绩。” 蒋成哑口无言,半晌才说道:“常丰的事,你有把握?” 庄越说:“我的人已经打入维持会,接近他需要时间,现在常丰归我,我的活别跟我抢,信不过你。” 宋青觉得庄越在说假话,这样的锄奸行动不可能告诉外人,何况蒋风成的身份明摆着,思来想去,搞不清庄越葫芦里卖的啥药,此事不好当面询问。 庄越说:“这次出去,别来这个地方,忘掉。” 蒋风成说:“除非你请我。” “给我一个地址。”庄越把耳朵凑过去。 西瓜终于回来将四人吊上地面,蒋风成招呼不打直接走人,西瓜给庄越一份资料。 简东策的担子终于减轻,站长肖左勤回归,对外宣称主动投奔,此事自然引起个方面喧哗,报纸大肆报道。 站长肖左勤,四十二岁,生性谨慎,原本有机会提前撤离,他对高岭守卫战不报希望,但是,老婆不同意。老婆在站前经营包子铺,日子过的安稳,何况胜负未分,高岭捷报频传,退一步讲,即使高岭抵挡不住日军,跟着车站的国军撤退也来得及,备用轨道的车头随时启动。肖左勤听老婆的,可是老婆忽然失踪了,肖左勤踏遍县城四处寻找杳无音信。 不得已求到皮六,皮六大怒,还有人敢在我的地盘绑架铁路家属。 绑架,肖左勤目瞪口呆,怎么判断的? 皮六让他两天后来领老婆,如果找不到人,甘愿辞职谢罪,说这话时,皮六刚吸足大烟,精神矍铄,肖左勤感动的热泪盈眶。 总局来电,催促肖左勤赴省城议事,议事的意思很明确,暂避一时,肖左勤下决心找到老婆一起走,走了再不回来。 当晚在皮六家中坐客,肖左勤见到老婆,另外还有十几个人,都是平日有脸面的人,裴大率领特务亲自坐镇,联手皮六将一批人诳到皮六住所。 第四十九章 情报有误已经送出 裴大提前潜入县城,策划暗杀、收买、打黑枪制造混乱,皮六演讲时遇到的冷枪就是裴大所为,皮六事前不知晓,裴大事后做过解释。 裴大开门见山,受南京方面委派,通知诸位投奔汪总裁,汪总裁看中的人无疑为栋梁之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相信不会令汪总裁失望。门口站立持枪的便衣,个个凶相毕露,这些人里有的铁心投靠,有人动摇不定,有的纯属投机取巧,有人上当受骗。 裴大环顾四周:“诸位先生如果有异议,不妨说出来。” 事已至此,众人噤若寒蝉,那好,一个一个来。裴大想的周全,照顾到各人的态度以及隐私,去隔壁房间单独召见接待。委任肖左勤为火车站站长,肖左勤在效忠信上签字,答应行使站长权利,配合南京方面的指示。 皮六自始至终不见人影,肖左勤心里那个恨啊,皮六真坏,坏到骨髓。 当晚县城沦陷。 肖左勤在皮六家里住下,空有一颗想死的心,每日与老婆相拥而泣。日本顾问佐藤上门拜访,手提军刀笑容可掬,肖左勤知无不言,体会到亡国奴的滋味。 再次见到皮六时,皮六的头衔增加了维持会会长一职。 “别怪我,我提醒过你,你不跑怪不得我。” 肖左勤错愕:“提醒过我?” 皮六翻起小白眼:“绑架,有人绑架你老婆,就是提醒你。” 这个年代的火车站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南门外两里之遥,一道围墙将火车站与县城隔断成两个世界,一条铁轨将土地划分成两个不同的景象,一边时而闲散时而忙碌,时而幽静时而震耳欲聋。一边是荒野沼泽漫无边际,经常掠起野鸟野鸭,此起彼伏啾啾声声,雨季,沼泽溢出的水面能蔓延到铁轨附近。 站台后两排并列的平房,自然形成一个院子,出口朝东,门前一条出站的路。 围墙向东西各延伸五百米,站台两边的空地作为货场,西边有一处煤场,一座水塔。 日军对占领区的统治驾轻就熟,整顿车站颇有成效,但是,近几日破坏铁轨的事件增多影响了恢复铁路运输的计划。火车站货物堆积严重,搜刮的物资源源不断,汽车运力有限,人力只能进行短途运输,铁路的重要性日益突显。日军用很少的兵力控制县城,主力尽数出动对城外疯狂扫荡。 车站只有少数几个人可以外出吃饭,简东策就是其中之一,他表现的中规中矩,日本顾问佐藤看在眼里逐渐放松了警惕。 包子铺重新开张,站长老婆本无心做生意,无奈日本人把持的商会明确规定,所有开店铺的人,人在没死的必须恢复营业。中午,简东策来到包子铺,买了五个菜团子,留下一张纸条。 日本人靠杀戮占领,靠杀戮维持,“秩序得到保证”,这句话肖左勤用日语讲的,他略微懂一点日语,偶尔能听到日军的对话,他告诉简东策,日本人满意现状。 我将打破敌人所谓的秩序,送出情报简东策一身轻松,他相信洪师爷,全国都在战斗,全地区都在抵抗,火车站不会一潭死水。 短暂休息时,佐藤走过来:“有一列火车试运行,今天起,不许离开车站。” 简东策点点头,心无波澜,佐藤问:“有心事?” 简东策说:“佐藤先生,没有事。” 佐藤笑眯眯的:“你很少主动说话。” 一旁的肖左勤说:“他以前爱说笑,老婆去世后没笑过。” 佐藤说:“婚姻伟大,我欣赏你。” 简东策说:“佐藤先生的中国话说的这么流利。” 佐藤说道:“肖先生略通日文,彼此彼此。” 肖左勤说:“那里,那里,懂一点皮毛,我在上海技术培训班学习,工程师是日本人。” 佐藤说:“你们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呵呵,合作愉快。” 简东策第一次跟佐藤对话,感觉这家伙极其自负。 佐藤说:“一切按战时状态运作,请你们注意车站的运行环境,不能出现任何遗憾,越细致越好,拜托。” 简东策带一个新职员提着铁锤敲击钢轨,走一路敲一路,新人没经验必须带上多次。备用轨道静静趴着七节车皮,那是国军败退遗留的军火,严禁闲人靠近。相隔两百米铁轨外有一节废弃的车箱,以前,简东策常常与同事在里面喝酒聊天,烧烤套来的兔子鸟蛋。 除了巡逻队,站里的日军基本以围墙为界,很少走出围墙范围。简东策走到围墙尽头,朝哨兵微微鞠躬,得到允许后继续敲打铁轨。日军在这里修了掩体,盖上草席如同一间小屋。在哨兵的注视下,简东策越走越远,铁道平整的蜿蜒伸展像温顺的玩具。简东策喜欢铁路,铁路给他带不不同的感受,技术,文化,记忆,书籍,理想。 现在,美好的记忆遭到践踏蹂躏。 结束检修回到站台,站长肖左勤正趴桌子写日志,门外一个日本兵朝办公室张望,明目张胆的监视成为日常。 简东策说:“路况良好。” 肖左勤说:“这几天住在车站,准备接站。” 简东策问:“通了?” 肖左勤说:“等电话。” 简东策点起一根烟,一口吸掉大半,什么世道,竟然把电话线扯好了, 有一股川军在高岭与常秣之间活动,日本人不仅疏通了铁路连电话都修复了,铁道破坏起来比较麻烦,剪个电话线很难吗?这些情况都是简东策从站长口中得知的,简东策情绪低落甚至有些恼怒,他当然不知道这股川军正面临覆没的危险。 简东策舔舔干裂的嘴唇,记得一本书的话,孤岛,我们无依无靠,那是描述一对男女情感的心态,此刻想起这句话百感交集。 东边铁路上出现一群黑点,维修铁路的的人收工回来,裴二的亲信麻子领头,趾高气扬小人嘴脸。 麻子当官了。 裴二带保安团出城清剿,将麻子推荐给日本人得到重用,担任护路队大队长,现在,谁都不敢把麻子不当回事,麻子杀过人,大庭广众下杀了一个奄奄一息干不动活的老人。 通往省城的单孔桥被日本特务炸坏,现在又要重新修复,修复刚开始遭到武装袭击,护路队死伤数人。日军设下圈套,驱赶老百姓再次修补,提前埋伏突然发动进攻将袭击者全部剿灭,为此,日军特别嘉奖护路队大队长麻子。 麻子乐坏了,从此高枕无忧。 一群疲惫的苦力,十多个手持长枪的护路队押送他们的同胞,苦力像犯人一样走出车站,麻子邀功似的向站台的日本顾问以及士兵鞠躬,看见简东策,麻子像吃到屎的狗走来,热情招呼。 “简调度,辛苦。” 麻子对简东策一向仰慕,习惯喊调度,一时抹不掉这个印象,简东策客气道:“大队长辛苦,屋里坐,喝杯茶。” “不啦,得去团部看看,裴二哥不在,全是我的事,操不过来的心。”麻子炫耀着。 简东策恭维道:“大将就是大将,别人没这福气。” “风水轮流转,改天我请客,咱兄弟好好喝一顿。” “那是。” “走了。”麻子抱拳拱手。 汽笛声中,一列火车从高岭方向驰来,挂了三节车箱,列车靠站,跳下四十多个日本士兵。 车站驻防的日军迅速集合,简东策看出门道,日军在换防,新来的日军接管火车站。 日军一个中队驻守县城,最精锐的一小队日军驻守火车站,这队日军人数不多个个凶残,骄横跋扈,短短几天每个刺刀沾过中国人的血,但平日的防务松懈,甚至不当回事。 他向庄越提供过车站情况,庄越要求重新确认日军的兵力,岗哨位置,换岗时间,作息安排,习惯活动的范围。 现在,日军换防,简东策的心沉入谷底,日军兵力增加,情报已经送出。 简东策观察到,佐藤似乎成了指挥官发号施令,新到的日军全听他的安排,这令简东策不解,佐藤是顾问,与先前的日军各行其是,从没见他指手画脚。 佐藤宣布了十条禁令,违者就地处决,禁令非常苛刻,中国人必须按照指定的场所和线路活动,一旦偏离格杀勿论。 简东策当天无法送出换防的消息,第二天,简东策去包子铺,站长老婆告诉他,你家失火了,邻居带来的消息,扑灭及时损失不大。 失火意味着情报收到,行动开始。 简东策留下一张条子,但愿西瓜能及时送出去。 庄越是一个破釜沉舟的人,尽管他自已不觉得,情报显示,车站的日军都是老鬼子,杀人如麻凶残异常,但是只要准备充足,完全有把握袭击火车站。 德仁茶叶铺在一条小街,一开间门脸,夹在高矮不一的民宅之间。 蒋风成双手拢袖趴在桌上打磕睡,右眼皮沾了一根草棍,听到响动睁开眼,身体没动茫然的望向门外。 庄越踏进门槛:“装傻的功夫见涨。” 蒋风成说:“左眼跳财,右眼跳难,我的右眼皮跳的厉害,可能要遭难。” 庄越坐下:“我记得左眼跳难,右眼跳财。” 蒋风成有气无力:“有可能,借你吉言,确实有财,和你有关。” 庄越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蒋风成说:“刺杀行动取消。” 庄越面无表情:“好消息。” 蒋风成精神一振:“你不觉得奇怪?” 庄越说:“你不干我干,有啥好奇怪的,汉奸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两人不紧不慢的像拉家常,蒋成提来四包茶叶,倒上两杯茶。 庄越打量四周环境:“这里做联络点不妥。” 蒋风成说:“土包子,干这一行,得有正经职业。” 庄越说:“我看未必,不如拉脚卖苦力来的实在,你的身份经不起查。” 蒋风成底气十足:“日军主力外出清剿,城里空虚,等他们清剿完再回来,爷爷我早远走高飞。” “这么牛比,既然空虚,你光复了它。”庄越把蒋成怼的哑口无言。 蒋风成说:“固执,我的行动取消,你不必遵守承诺。” 庄越喝口茶:“恰恰相反。” “有病。”蒋风成翻白眼。 庄越说:“三齐镇一战,你干的很出色,眼下,我没人没枪,请你帮忙。” 蒋风成说:“你们井下有几杆枪,子弹够用,少巴结我,我不欠你的。” 庄越说:“我喜欢聪明人。” 蒋风成说:“我有啥好处?” 庄越想了想:“功劳算你的。” 蒋成伸伸懒腰:“我怕死。” 第五十章 擅自行动 蒋风成一付缩头乌龟的熊样,庄越手指沾上茶水在桌上画出一个简单的地形图。 “西南城角有个水塘,带上你的家底,今晚我们见面。” 不等蒋风成答应,庄越拎起茶叶扬长而去,赶到北门外河滩地里的瓜棚见到洪师爷。 没有过多寒喧,洪师爷说道:“我接到情报,火车站的日军换防。” 庄越吃惊不小:“具体情况。” 洪师爷说:“不清楚,车站的防御策略肯定改变,行动暂停,让西瓜回来。” 庄越说:“西瓜回来又不能进站侦察,管啥用,里面的同志还要花时间摸底,等情报送出来,黄瓜菜都凉了。” 洪师爷问:“你的意思?” 庄越说:“行动计划不变。” “理由?” “直觉。”庄越制定的行动计划是实施袭击,寻机而动,杀伤即可。 洪师爷眉头紧锁:“你可能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庄越说:“我去偷袭,不是进攻占领,鬼子的防御系统大同小异,再变能变成啥样,总不能走出火车站,火车站的地形利于防守,也不是铁板一块。” 洪师爷说:“话这么说,你要撞的就是铁板,宋青和西瓜没打过仗,把我算上,能打的只有三个半。敌人换防,正好给我们去山里调兵的机会。” 庄越说:“开玩笑?” “不开玩笑。” “你在贻误战机,好好做你的师爷。” “既然承认我是师爷,取消行动。” “我不同意。” “孤注一掷不可取。”洪师爷了解庄越,平日沉稳不苟言笑,骨子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经常干一些出格的举动。 庄越站起来情绪激动:“打仗本身就是冒险,不冒险咋打仗,小日本会给你公平的机会等着你打,我不冒险,老百姓连活下去都算冒险。我也想有雄兵百万,兵强马壮,有吗?” “喊啥,坐下,给我上课?要不咱俩换换,我指挥行动,你当师爷。”洪师爷瞪起眼,“我命令你立即回山归队,山里只有苏槐明一人主持,游击队要形成战斗力,负责军事指挥的领导擅自外出,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庄越喊冤:“如果没有碰到你,我早回山了,你把我硬拉过来的。” 洪师爷说:“你的位置应该在哪儿?” 庄越说:“打完火车站再回去!” 洪师爷说:“你不适合领导一支队伍,我要向上级反映,还有,我有权撤消行动,除非你抗命不遵。” 庄越口气软下来:“你制订一个不冒险的方案。” “你这是耍无赖。” “只要不撤消行动,无赖就无赖。” 庄越当然不敢违背上级决定,不过,老战友总有商量的余地。 洪师爷神色严肃:“我强调一次,决不做无谓的牺牲,要保证同志们的安全,本来这个计划就很冒险,几乎没有退路。” 庄越说:“没有退路的地方就是退路。” 洪师爷说:“胡说八道,老孙,你的臭脾气得改,一味任性是要犯错误的。” 庄越说:“老赵,前怕狼后怕虎,上级派我们来抗日,不是吃现成饭。” 庄越姓孙,来到地方使用的化名,洪师爷同样如此。 洪师爷语气缓和道:“换防之前我们是有机会的,现在情况不明,还有护路队,一招不慎,就是去送死。” 庄越坚持道:“护路队不在考虑之内。” 两人僵持不下,洪师爷换个话题:“不必考虑对蒋风成的承诺,这人本质不坏,刚愎自用,被人利用充当棋子还蒙在鼓里,下一步把他争取过来。” 庄越疑惑道:“你咋了解他的情况?” 洪师爷说:“注意你的语气,我是你的上级,不该问的别问。” 两人陷入沉默,庄越如老僧入定,过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我想到一个情况,敌人换防给我们的行动造成麻烦,或者增加了兵力改变防御策略,我觉得新来的鬼子没有换走的那拨厉害。” 洪师爷问:“咋说?” 庄越说:“日军不会用精锐部队顶替看守部队,换句话讲,他们占领的地方使用的部队属于二流、三流,作战能力有限,对付一般武装和老百姓绰绰有余。”庄越取出画好的草图,“你看,车站东西两边加上站台,三点一线,三个岗哨,水塔是制高点,他们竟然没有利用。老鬼子有经验,如果在水塔上架一挺机枪,看上去挺吓人,其实作用不大,可能会起到反作用,让自己人减少警惕。站台的地势够高,足以控制铁路以南,所以老鬼子不干这样的傻事,拿到情报后我想了很久,一直想不通,这伙鬼子不好对付。” 洪师爷说:“你的意思,只要水塔上出现鬼子······” 庄越说:“占领制高点,普通的军事常识,最强的地方往往最弱,都知道蛇有七寸,很少有人抓住蛇的七寸,因为有毒牙保护,水塔就是鬼子的七寸。还有一点,除了武装巡逻,鬼子走不出东西两边的围墙,他们害怕,为啥害怕,没有底气,怕死。” 洪师爷听的入神,让他继续,庄越说:“鬼子很鬼,确实厉害,在我眼里还没到无坚不摧的地步。你知道,我跟他们不只干过一两回,咱们的武器确实比不上日本人,其余的咱不差,他们的武器足够弥补战术差距,我们不行,战术必须百分之百准确,差一点都不行,所以要趁他们立足未稳。” “凡事不可强求,没有把握,行动随时终止,我们可以向敌人薄弱的地方开刀,我有一个要求,行动时间由我决定,再等一晚,不许私自行动。”洪师爷当然渴望袭击成功,但是,勇敢固然可贵,如何发挥勇敢是另一回事。 “是!”庄越满口答应,洪师爷等于默许了。 洪师爷说:“西边有股川军一直在活动,想办法与他们取得联系。” “川军?”庄越第一次听说。 洪师爷说:“他们从高岭撤出来的,誓死不离高岭县境。” 城外西南角一片荒地,荒地中间有个水塘,城墙上巡逻的望远镜可以毫无遮拦的窥视于此,夜色里,庄越悄然赶到,“咕咕,咕咕”叫了几声,一个黑影慢悠悠向这边挪动。 庄越压底声音:“相好的。” “是我。”蒋风成不紧不慢。 庄越催促:“快点。” 蒋风成嘟囔着:“急个屁。” 庄越说:“唱戏呢?” 蒋风成说:“庄爷,我看过地形,这一带不安全,最近日本人有一支清剿部队专门夜里活动,把高岭跑出来的一股川军追的满世界跑,下午他们来过这里,这会儿估计正在前边玩猫捉老鼠,说不准又转到这里,你还有心情在这里等我,不怕我放你鸽子。” 庄越说:“鸽子不来,全当看看风景。” 蒋风成傲慢道:“为了对付川军保护铁路,日本人到处布置暗桩,万一被暗桩发现,挨一冷枪不划算,宁可让他们抓活口,把他们变成死口。” 庄越早习惯他的脾气,没往心里去:“照你说的,此地不宜久留,东西呢?” 蒋风成说:“喂,姓庄的,我没答应跟你干。” 庄越说:“姓蒋的,不跟我走,我就做暗桩。” 蒋风成向来眼高于顶,惟独对庄越服服贴贴被拿捏的死死的。 “上辈子欠你的,倒霉。” “对呀。” 因为蒋风成的加入,庄越决定今晚行动,两人树林里背出两个口袋向西,走出两里地越过铁路,遇见接应的西瓜,三人在荒原边缘转向东方。 荒野边缘地质较硬,越走土质越松软,越深入越泥泞,荆棘枝蔓盘根错结,幸好西瓜早早砍出一条通道。三人脱掉棉裤架到脖子上,水渐渐没膝,走到一丛芦苇前,拨开芦苇眼前一片幽暗的水面,两只木筏静静躺在水面。一只木筏坐着木匠,李春,一只木筏堆积货物,这是西瓜的劳动成果。 蒋风成惊奇道:“兄弟,厉害。” 西瓜说:“有个家伙更厉害,可惜他不在,他要在,根本不用费事。” 他说的是耙子,耙子寻找上级一直没消息,他问过洪师爷,洪师爷说没见。 耙子能在荒野沼泽过十天半月还不迷路,打鱼抓虾摸鸟捉鸡,如果耙子在,可以直接把人带到指定地点,西瓜没这把握,只能先建一个跳板然后再逐渐接近。 穿上裤子坐上木筏,西瓜说:“包里有酒。” 一瓶烈酒三人干完,身体渐渐暖和,庄越说:“车站敌情有变,鬼子刚刚换防,我说一下看法,情况不复杂,敌人防御的重点在东西两面,站前忽略不计,那里离南门不远。站台有流动哨,围墙两端各有一个哨位,这是基本情况,新到的鬼子肯定照单全收。现在的问题,敌人有没有布置新的岗位,尤其在铁路南边,去了才知道。” 蒋风成泄气了:“瞎忙啥,撤。” 庄越继续说:“晚上站台有两个游动哨,我按计划偷偷接近,目标军火列车。国军的武器装备与鬼子的不配套,一部分给了保安团,里面剩了不少,还有炸药。我不低估日本兵的作战能力,最糟糕的结果是无法撤离,铁路是鬼子的命脉,这事总得有人干。” 蒋风成说:“差不多这个理,日本人重点防御东西两翼,南北基本放弃。” 李春说:“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从南边过来。” 第五十一章 风 是我们的朋友 蒋风成说:“都别做梦,洗洗睡。” 木匠训斥道:“睡觉回家睡,你来干啥?” 李春说:“队长,既然鬼子换防,他们的部署肯定有变化,咱们的计划行不通,从长计议。” 敌变我变,行动计划的针对性很强,李春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没有蒋风成来的直接,几个人垂下脑袋。 庄越问:“木匠,你的意见?” 木匠闷声说:“听你的。” 庄越问西瓜:“你的意见?” 西瓜挠头:“我更不懂,听上级指示。” 庄越仰望星空,长长的吐一口气:“你们知道我为啥非要打一仗吗?” 木匠抢先回答:“消灭鬼子!” 庄越说:“车站的地形大伙都清楚,没人相信会有人从南边进攻,鬼子也不相信,不相信不等于没防备。鬼子不傻,南边等于火车站的一道屏障,加上北边的城墙,两块铁板一块,我就算有一个连也攻不动,所以,兵力不决定成败。这个屏障太大,也是一个破绽,我要利用这个破绽。我们总说抗日,抗日需要主动出击,鬼子不会给我机会,啥时候我有机会呢?等我兵强马壮,坦克大炮齐全?鬼子立足位稳,忙着清剿,疏通铁路线,等他们腾出手一定会加强南边的防御,随便盖一座炮楼,那时候,我们插翅飞不进去。” 李春点头:“队长,我明白了。” 庄越转向蒋风成:“你说,鬼子用啥兵力看家?” 蒋风成说:“肯定不是精锐,我懂你的意思,不过,比如说,那个废弃的车箱应该不是盲点,以前没人,现在你能确定鬼子不加一个暗哨。明岗暗哨,他们再笨也会布置暗哨,你这行动计划等于没计划,说半天,还是靠运气。” 庄越说:“至少我要进去。” 蒋风成语速缓慢:“入春以来,不说白天,就说这晚上,满天星星,说不准还有球大的月亮,能见度高。据我所之,铁轨外有近百米的沙土地,寸草不遮人,咋摸过去?别说暗哨,站台上随便站个人都能看见,你隐身啊?” 庄越说:“所以我准备晚上过去摸摸情况。” 蒋风成清清嗓子:“脑子进水了,在这儿跟你们过几天日子还行。” 木匠怒道:“不参加滚蛋。” 庄越推了木匠一把:“全民抗日,这不是一句空话,希望你抛开成见,小日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把小日本赶出中国义不容辞。你去过三齐镇,知道我的情况,如果白杨寨不下黑手,我可以带领一支队伍和敌人战斗,眼下,我只有这几个人,包括你,当然,一切都是未知,你可以不干,决不勉强,我们还是朋友。” 蒋风成沉默一阵,发出叹息:“你就是在勉强我,我总算明白你们总能一呼百应东山再起,认识你是我的荣幸,又送武器又送命的。” 庄越面对战友,口气凌厉:“听着,不许说怪话,执行命令。” 蒋风成说:“死路就是死路,你这套迂回战术行不通,缺少一个点。” 木匠不满道:“你这人咋老说丧气话,不迂回靠啥,正面硬干?” 蒋风成说:“未必不行。” 庄越若有所思:“你说的在理,我在考虑这个点在哪儿?” 黑暗中庄越的眼神闪亮,蒋风成连忙说:“怪我多嘴。” 庄越笑了:“高手。” 蒋风成抬头望天:“孤军作战啊。” 庄越露出一口白牙:“天时地利,我有地利,风,是我们的朋友。” 几人商议到后半夜,庄越算过时间差不多了,蒋风成、宋青暂时不动,他带三人划两只木伐出发。西瓜带路将木筏划向芦苇深处,不时仰望满天星斗辨别方向,这一带野物繁多,时常见到掠动的野鸭野雁,白天能看见不知名的大鸟迈动细长的腿优雅漫步,涓涓细流的水面游动肥美的大鱼。水路走尽,扎住木伐,四人上岸踏上湿地,西瓜身背一捆一米见长的细竹棍。风吹暗夜,吹的繁星闪烁,西瓜选择最难的路径,最直接的路径,90度直角切入。 李春问:“距离车站多远?” 西瓜说:“不远,前面有个鸟巢,看见鸟巢就能看见车站。” 李春说:“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庄越鼓励道:“走,一直走下去。” 敌人不敢深入的地方正是我们依赖的战场,三齐镇有高山峻岭,这里有开阔的湿地河汊,天然藏身之所。茂盛的野草渐渐低矮,前面出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鸟巢。 到了,西瓜惊喜的加快步子,鸟巢对面一片开阔地,深邃的远方出现一团灯火。此刻,天色微明,庄越和李春抓紧时间继续向前,走走停停,灯光越来越清晰,逐渐接近铁道。木匠和西瓜稍做休息原路返回,两人都属于力大之人,西瓜插竹棍,木匠手持柴刀负责铺路,将路面尽量开阔,看的清楚。 庄越选择一个浅浅的水洼作为隐蔽处,将水舀干,向下挖出一米深,李春移来一丛丛水草插在前面,庄越静静注视黎明前的火车站。 站台上悬挂一盏汽灯,光照的范围看不到人,站台的高度足够控制铁路以南至少三百米范围,军火车箱停在备用轨道,与站台形成一个三十多度的斜角。 大清早,麻子来找简东策,麻子今天特别精神,崭新的军装腰扎牛皮带,插一把南部十四式手枪,挎一把驳壳枪。 麻子得到佐藤恩准,在火车站设立护路队队部,这在换防前不可想象,也是麻子梦寐以求的,从今天起,我是咱车站的人,麻子骄傲的宣布。 日军占领后,车站没有多余的房间,煤场有间储物室拨给麻子,杂七杂八的工具物件需要清理,简东策为麻子高兴,亲自动手帮忙清理。煤场紧邻货场,麻子去货场转了一圈:“仓库不是没人嘛,空的,我给日本人说说,去仓库办公。” 简东策说:“日本人不会同意,仓库只有他们能进。” 利用围墙搭建的仓库,里面有战前囤积的物资和日本人后来抢掠的,除了佐藤,闲人免进。货场堆满抢掠的物资,日本人有选择的将认为有价值的物品搬进仓库,其他的暂且露天存放,后来的物资已经放置到新划分的露天货场进行整理,这个差事由麻子负责统筹安排,足见日本人对麻子的信任。 简东策漫不经心的问:“东边炸断的铁路修的咋样?” 麻子说:“只要没人捣乱,几天的事,东边成了无人区,以后我可以睡踏实觉,日本人在西边扫荡,估计也快了。” 简东策体谅道:“以后今不用太辛苦。” 麻子得意起来:“还是日本人疼人,没白干,给我一个好差事,整理货场。” 从麻子嘴里简东策得到两个消息,日军清剿部队已经确定击败活跃在高岭与常秣之间的川军残部,县里准备开庆贺大会为日本人造势,东边成了无人区,以保障铁路通行。 简东策说:“你是红人,以后多照顾哥哥。” 麻子一付踌躇满志的嘴脸:“看你说的,见外,我一直把你当自家哥哥,以后县里有事,包在弟弟身上,弟弟我该好好享受享受人上人的待遇。” 储藏室清理完毕,麻子满意的打量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裴二不在,麻子就是大王,日本人的红人,用春风得意形容毫不为过,对这么红的人,简东策自然多多抬举。 “下午找两个人粉一下墙。” 麻子挥手说:“你安排,下午我很忙,晚上我要住进来。” 简东策使劲拍拍胸脯:“保证安排的妥妥当当。” 所谓清剿,制造无人区,无非是烧杀抢掠,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遭到残酷杀戮,命如蝼蚁民不聊生。我的国家,我的人民,简东策将自己拍的难受,痛苦的弯下腰。 麻子问:“肚子疼?” “嗯,拉不下来。”简东策眉头紧皱。 麻子说:“没油水,你呀,太老实,天天野菜包子,神仙吃了也拉不出来,下午弟弟给你搞一点油水。” 麻子清理货场遇到麻烦,这货没有一丁点领导能力,翻箱倒柜一般折腾,把货物摆放的乱七八糟,肖左勤发现其中有易燃品与煤油酒精混杂,立马上前交涉。面对肖左勤麻子不敢口出狂言,一时的小人得志无法充填与生俱来的自卑,张大无知的眼睛等候发落。肖左勤懒得解释,让他暂时停止,转身去找佐藤。 麻子求助于简东策,简东策告诉他,货场看上去简陋杂乱,其实每一样物品摆放都有各自的范围,不能混淆,尤其当前状况,万一出现麻烦,你懂的。 麻子当然懂得,咋办呢。简东策建议找佐藤请示,让站里派人协助,麻子眼前一亮,屁屁颠颠去求助佐藤。 果然,佐藤命令肖左勤派人协助麻子,这个人选自然落到简东策身上,麻子当起甩手掌柜,县里来电话,让麻子去站外迎接犒劳日军的官员。 麻子感慨道:“人啊,就不能有本事,太忙。” 简东策让他放心走人,自己在货场盯着。 皮六亲自带人慰问驻军,忙完城里,率一众官员赶到火车站,火车站严禁入内,就在站前敲锣打鼓,佐藤出面答谢收下礼品水果。不知谁提起要给站里提供酒席,因为已经为城里的驻军提供过,佐藤欣然同意。皮六答应回去就办,酒菜交给三鲜饭庄,麻子机灵,主动请缨亲自督办。 第五十二章 活着 简东策站在一旁冷眼观瞧这场闹剧,佐藤发表了简短的讲话,祝贺中日亲善,肖左勤代表火车站出面答谢,闹剧结束时皮六殷勤的与肖左勤拥抱,仿佛久违的老朋友,不失礼貌的跟简东策握手道别,一众官员纷纷上前道辛苦,气氛烘托的恰到好处, 回站的路上,简东策口袋多了一个纸条,他努力回忆谁趁自己不留意塞进口袋的,一定是与官员握手时发生的,除此而外再没接近过任何人。 纸条上划了三条连在一起的线,像一道闪电。 行动即将开始。 庄越曾明确表示,一是军火,二是货场的物资,至少取其一,简东策介绍火车站的情况后,庄越轻轻说了一声“难度不大” 简东策从没这么紧张过,心跳的厉害,走上站台望一眼水塔,上面爬着一个鬼子兵,以前的日军没有这么谨慎,还有那个废弃的车箱,里面有一个鬼子,也是佐藤安排进去的。简东策窥探到夜里换岗的情景,大概在午夜以后,就是说日军增加的两个岗哨,水塔上的哨兵不过夜,天黑收兵。 “想啥呢?”肖左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简东策吓一跳:“站长,没想啥,忽然闲下来有点不适应。” 肖左勤说:“前些日子太忙,难得清闲,佐藤顾问跟我提过,准备给你加薪。” “能听到我的名字,荣幸荣幸。”佐藤凑过来。 肖左勤说:“简调度身体欠安,我想给他安排几天假期。” 佐藤说:“麻队长提过,简调度劳累过度,我会考虑假期,现在不行,简先生,请接受我的感谢,再辛苦几天,拜托。” 简东策说:“佐藤顾问客气,恪守本职而已。” 肖左勤说:“站里的工作基本理顺,我准备给他安排一些杂务,轻活,让他喘口气。” 佐藤眺望荒野,风吹草动,野鸟纷飞。“多么慈祥的世界,我喜欢。” 肖左勤说:“听说日本的樱花很有名,一定非常壮观,可惜我们这里不产樱花。” 佐藤说:“肖先生,你是语言天才,应该为我们服务,日本有语言学校,如果你愿意,我推荐你去学习,顺便观光大日本帝国的风光。” 肖左勤鬓角出汗:“多谢关照,年纪大了,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佐藤问:“你对当前局势怎么看?” 肖左勤说:“我对局势没兴趣,做事拿钱,养家糊口。” 佐藤说:“我欣赏你的态度,普通的见识,真理,一个天才的态度。可惜,你的同胞不理解,还在做无谓的抵抗。” 肖左勤转头吩咐:“简调度,你去检查检查灯,该换的换,油加足,天黑前把灯点亮。” 简东策刚要走,佐藤叫住他:“简调度,我想听听你对时局的看法。” 简东策说:“我一直吃铁路饭,跟站长的看法一样,站长了解我。” 佐藤笑道:“你的发言很危险,对我们来说,你这样的中国人很危险。” 简东策说:“佐藤先生,我的生活就是车站,这个有据可查。” “听话,服从,放弃任何幻想。”佐藤分明在说,你是奴隶,不用考虑死活。 简东策认为佐藤不像军人,更像一个文职人员,风格与前期驻扎的日军相反,换走的那拨日军整天杀气腾腾,令人不寒而栗,分不清白天黑夜。现在,佐藤给车站挂上各种灯,马灯,风灯,煤油灯,汽灯,带来明晃晃的夜晚,这是他的癖好还是防务需要不得而知。 所有的灯每天派人检查一遍,这活简单轻松,随便一个职员都能完成,肖左勤却把这个差事交给简东策,难道真的为了照顾自己?肖左勤跟简东策一向相处融洽,作为站长,肖左勤从不为难下属,对简东策更是照顾有加。简东策能力出众,为人低调谦和,工作中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是肖左勤的得力助手,今天有些反常。也许铁路恢复运输在即,佐藤对自己不放心,授意站长传话离开调度岗位。 麻子带领护路队满载而归,挑担子的,拎食盒的,抱酒坛的好不热闹。佐藤开恩,将火车站的苦力提前驱离,禁止出入,站台上摆开桌椅开怀畅饮。 三鲜饭庄烹饪的饭菜属实丰富,糕点小吃达十几样,其中不乏本地特色的炸糕炸馓子炸麻花炸春卷,十多坛米酒烧酒稠酒。蒸笼里的溜肉片之类的热菜,肥厚的红烧肉,精致的烧鸡。当地有两样特色食品,凉拌肥肠,苜蓿老汤,肥肠卤熟后用热油滚炸一遍,外酥里嫩,撒上辣子淋上香油。油汪汪的苜蓿汤,汤白叶绿,散发诱人味道。肥肠是猪下水,富贵人家少有涉及,苜蓿在庄稼地里随处可见,这两样本是穷人吃的东西经过三鲜饭庄精湛的厨艺成为美味上品。 麻子告诉佐藤,三鲜饭庄置办这次酒席搜罗了县城所有能找到的食材,老牛比了。吃腻罐头的日军见到美食眼睛放光,大呼小叫狼吞虎咽,佐藤吩咐喝酒必须节制,少喝高度数的烧酒,米酒稠酒随便,即将换岗的不许喝酒。 一群日本兵大呼大叫,有的唱歌,有的跳舞,肖左勤守在办公室,简东策和职员躲在货场远离喧嚣。 麻子去了新落成的办公室,白灰粉过,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张小桌,一把椅子,炉子坐着铁皮水壶,麻子激动万分找到简东策连声道谢,同时面露尴尬。 简东策问:“有事?” 麻子说:“我的手下咋办?” 简东策恍然大悟,麻子没当过官,素质堪忧,佐藤答应麻子留在火车站,护路队不能只一个光杆司令,至少需要警卫和跑腿的,还要配合日军巡逻站岗。麻子只顾自己高兴,把这茬忘了,应该给手下找个住处,否则晚上全都挤在小队部过夜。 简东策问:“佐藤顾问让你留几个人?” 麻子说:“一个班,已经派出去站岗,巡逻。” 简东策说:“趁佐藤顾问高兴,过去说说,找地方搭个棚凑合凑合,货场有现成的材料。” 麻子偷偷塞给简东策一块拳头大的卤肉表示感谢,带领几名亲信给日军端茶倒水伺候着,佐藤敞胸露怀喝的尽兴,答应让他们去货场暂时凑合一晚,明天找地方搭个住处。 佐藤派麻子给那个废弃的车厢路的哨兵送饭,麻子提篮子屁颠屁颠直奔而去。 麻子有个秘密,今天比往日更加趾高气扬,皮六给他透露一个消息,裴二已被任命为常秣县清剿总队司令,以后常住城外,县里的维持会准备成立联防队,麻子是司令的人选之一。他忍住没告诉简东策,想给他一个惊喜,但是早早告诉了肖左勤。司令这个词对麻子来说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祖坟冒烟那种的,当时就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肖左勤,肖左勤恭敬的说:“司令,往后多多照顾。” 麻子鼻子哼一声,要的就是这一下,爽快,多年的自卑一扫而空。 晚上安排巡逻,麻子需要熟悉环境,平日进站不敢随便走动,现在不同,他是火车站的人,佐藤鼓励麻子放开手脚为火车站的安全尽力。简东策主动带着麻子参观,其实没什么可参观的,麻子要的气派和尊重,有当家做主的意思。 黑夜降临,聚餐还没结束,车站灯火通明,肖左勤站在办公室的窗前,佐藤进屋:“喝一杯。” 吓的肖左勤一惊:“哦,佐藤先生。”“不舒服吗?” “没有,犯困。” “好消息,预计十天后,省城的火车就会开到我们这里。” 这跟肖左勤估计的差不多,麻子的护路队撤回车站,意味着单孔桥修复即将完工。 “祝贺,祝贺。” 怪不得日本人格外兴奋,肖左勤看见简东策走近军火列车,跟麻子指指点点。 “佐藤先生,您早点休息,我出去巡查。” 日本兵吃饱喝足返回住处,站台一片狼籍,肖左勤带人清理站台,佐藤也回到后面睡觉。 简东策清扫完地面准备回屋被肖左勤叫住。 “你想做啥?” 简东策不解:“没啥呀?” 肖左勤压低声音:“千万别干冒险的事!” 简东策神色凛然:“站长啥意思?” 肖左勤左右观望,站台值班的日本兵已走进办公室隔壁的房间,那是专门为夜间站岗的日军留的。 “你嫂子见你在包子铺藏条子,那人她见过,卖西瓜的。” 简东策一身冷汗,原来,站长老婆早就发现端倪。 “那人是我的债主。” 肖左勤说:“我猜你想做啥,别干了,我是认命了,国军几十万都奈何不了日本人,你我区区百姓布衣,如何翻天覆地,适可而止。” 简东策说:“我还活着,你害怕活着,我也害怕,为自己,也为同胞。” 肖左勤说:“活着跟死了一样,没区别。” 简东策紧紧攥住站长冰冷的手:“你没有死,我们都没有死。” 简东策产生强烈的念头,要给站长信心,给这样的同胞做出榜样,否则,活着,就是失败,真的死了。 肖左勤说:“早点睡,失眠对身体不好。” 第五十三章 水土不服 站台上不宜长时间谈话,简东策使个眼色:“站长,给我拿包烟。” “来!”肖左勤走进办公室,里面有个作为卧室的小套间。 简东策跟进屋:“站长,我的事有没有告诉别人?” 肖左勤说:“我老婆比我嘴严,同事一场,我把你当弟弟,跟你透个底,佐藤不相信你,迟早把你换掉,现在没找到合适的人,他让我注意你的言行举动。” 简东策说:“他们不相信中国人,包括你。” 肖左勤说:“还是少说这种话,人在屋檐下,该低头就低头,他们杀人像喝水,眼都不眨一下。” 简东策说:“做一辈子亡国奴?” “不然呢?”肖左勤显得有气无力。 简东策说:“不论发生任何事,我不连累你。” 值班的日本兵走到办公室门前站住,简东策出门递上手里的烟,日本兵接过走了,简东策回到自己的房间。 肖左勤关上门站在窗前,灯火深处的黑夜的荒野更黑,遥远的星空深不可测,心里弥漫无边的恐惧。他察觉出简东策的异常,别人看不出来,他可以,毕竟同事多年,他怀疑简东策在打军火的主意。简东策从车站搞走不少物资,包括武器,他睁只眼闭只眼,看破不说破,现在日本人当道,搞不好要掉脑袋。军火车厢蒙的严严实实,前后挂了七盏灯,野猫经过都逃不出日本兵的视线。 他知道日军缴获颇丰,车上的军火几乎原封未动,还有货场那些抢掠的物资迟早都要运走,日军把精力放在省城,暂时顾不上。 简东策没有入睡,透过窗口凝视黑暗,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蠕动,庄越应该到达预定位置,如果庄越发动袭击,一定在废弃车厢里那个暗哨换岗之后。 简东策的感觉是对的,庄越已经接近目标,只是方向与简东策目测的不对,庄越绕了一个大弯,选择灯光的死角慢慢靠近。 潜伏一天,庄越丝毫没有懈怠,李春敬佩的五体投地,想到三齐镇那一次,临战的庄越像一根神经发达的木头。 黄昏时分,水塔上的了望哨撤离,印证了庄越的判断。不过,水塔不是敌人的七寸,当时没解释清楚,水塔上的哨兵体现了敌人的战术水平。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战术上升到战略,庄越当然不具备这种理论水平,只是经验起到作用。 庄越是在午夜前行动的,李春伸出三八式步枪,随时准备阻击。现在,庄越距离军火车皮只有四十米,爬在低洼的草丛,只要日本兵走过轨道,稍一留神就能发现黑乎乎的一团。四周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藏身地,前面再无遮挡,废弃车厢里的哨兵是个麻烦,简东策说过,从车厢的门恰好看见军火车箱的背面。 那几盏灯犹如杀人的光,只有风毫无阻碍的穿越。 庄越的帆布口袋里有定时炸弹和九七式手雷,蒋风成的加入是他提前行动的原因,这活原本属于蒋风成的,蒋风成是行动特工,他需要这个人。 西瓜带路是简东策推荐的,如果耙子在根本轮不到西瓜,庄越绝对能顺利穿越茫茫荒野泥泞的沼泽,这是个秘密。当时为了偷运物资,耙子足足在野外耗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探出一条出路,并找到建立秘密营地的场所。西瓜从耙子嘴里大致了解过行进的位置,只要能找到路径,应该不会迷失方向,但愿他们安全抵达。 耙子一直没消息,忽然为耙子担心起来。 庄越说过,如果情况没有变化,黎明前发动袭击,这是敌人最松懈的时刻。 简东策不敢入睡,他的的房间在西边把头,从侧面可以观察到值班鬼子的动静,他们是流动哨也是固定的观察哨,不定时去东西两端的哨位巡视一遍,没有特殊情况很少出门。 一个日军穿过铁轨走到废弃的车厢前,换出下岗的哨兵。 简东策趟在床上,等待惊心动魄的一刻,思考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自己该如何配合。 外面传来一串日语,声音很大,急忙下床观察。 车厢里的日本兵跑了出来,哇里哇拉朝这边大喊,值班的日本兵在站台回应,然后,车厢那个日本兵一路小跑,看样子去了后面的院子。 原来,车厢里的哨兵拉肚子,拉的臭气熏天,后来觉得不对劲,站台的鬼子其实也闹肚子,只不过有轮换,没太当回事,车厢里只一个人,这个哨兵警惕性高,说明情况赶紧回去报告。 佐藤在睡梦里肚子的东西使劲朝外跑,忍不住终于醒来,外面的脚步蹬蹬蹬,出门发现院子人来人往,一个接一个直奔茅房,空气中弥漫屎尿的臭气。 日军集体拉肚子。 士兵们频繁上茅房,美梦成了臭梦,东倒西歪躺床上,去完茅房的士兵上不了床,没过几分钟再次起床奔向茅房。 佐藤立即召集军医开会,手下有三个军医,很快达成共识,食物出了问题,没有中毒的迹象,食物引起的水土不服,这种事经常发生,除了拉肚子没有出现其它异常,拉完完事,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佐藤松了一口气,对于水土不服痢疾之类的病状日军早有预防,军医取来药物给士兵服下。为什么会有三个军医,因为这批日军是临时拼凑的,都是进攻高岭留守的伤兵,包括军医,一帮老弱病残。有的伤未痊愈就补充到火车站,一边占领一边养伤,痊愈后还要向其他部门补充,小小的火车站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兵力。 佐藤技术员出身,属于文职,上过战场但没有冲锋陷阵的经历,军衔最高,暂时担任指挥官。 药物似乎起了作用,佐藤马上作出部署,派出强壮的士兵增加岗哨力量,被换掉的哨兵回来讲,他们也拉肚子,因远离驻地随地解决并没有影响值勤。 佐藤不敢掉以轻心,考虑要不要向城汇报,命令军医继续观察。看看腕表,时针指向四点,天亮前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最终还是拿起电话向城里的驻军汇报。电话那头问的仔细,挂上电话,很快又打过来。城里的军医同意车站医生的诊断,马上派卫生兵来,同时派五名士兵增援。 佐藤命令护路队在车站内巡逻,加强货场的警卫,他最担心货场,防止被人纵火,麻子亲自坐镇配合日军。 佐藤敲响肖左勤的房门,肖左勤披衣出来,佐藤上门请教,遇到如此状况有没有土办法。肖左勤不加思索,喝浓茶,熬姜汤加上人参去凉,他们老家吃观音土,这里上那找观音土,那就熬姜汤。 佐藤说:“执行!” 肖左勤将职员喊起来,简东策找了一口大锅架在站台一侧烧火,肖左勤过来悄悄问:“是不是你们搞的事。” 简东策说:“我哪知道,一天没离开站里。” 肖左勤有些不信:“真的?” 简东策说:“站长,我没那么大的能耐,你见我啥时候研究过药物,他们拉肚子关我啥事。” 肖左勤确实敏感:“这么多人一起拉肚子,事出有因,你知道,我一家老小的命在他们手里,万一出事,我们都得死。” 简东策心里叹息:“站长,就算是我,我也不会连累你的。” 肖左勤含泪道:“我不想死,也不想出卖你。” 站长的话提醒了简东策,集体拉肚子这事比较蹊跷,站长说的似乎有道理,难道我们的人在食物里做了手脚?如果真的如此,庄越应该行动了,他不由自主的望向荒野。 是不是趁乱去货场放一把火,他有这个打算,除此之外帮不到庄越。柴火燃烧,将车站照的更亮,佐藤吩咐,再加一口锅,士兵饿了,做点吃的。 几人面面相觑,拉肚子拉到饿。 简东策记得货场里有锅,连忙找来先支起,他的目光总是不经意的瞥向南边的黑暗。军火车箱上蓬布被风吹的鼓鼓的抖动,有的车顶鼓起大包,站台上积聚了十多个日本兵,简东策觉得今晚的行动可能泡汤。 肖左勤亲自动手用日军送来的面粉做疙瘩汤。 汤面疙瘩是县城独有的特色,猪油呛锅,胡椒面,醋,辣椒面,煮沸开水,把面粉拌成半干不湿的疙瘩倒入搅拌, 做法简单快捷。很快,热气腾腾的酸汤面疙瘩出锅,将一堆军用饭盒一个个盛满端走。 边吃边拉,敌人不休息,在站台乱窜,简东策不知是高兴还是遗憾, 不知谁说了一句,天要亮了,简东策抬头望天,确实,天空弥漫黎明的气息,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劳累,点起一根纸烟。 砰砰砰砰,西边传来激烈的枪声,然后响起手雷的爆炸,站台上的佐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人向车站射击,哨兵还击,站台上的老兵判断出这是属于袭扰性质的作战,双方加起来不超过五杆枪,三八步枪其中还有汉阳造,估计是护路队帮忙防守。 佐藤笑了,马上下达命令,反击,攻出去,不给对方可乘之机,站台上十几个日军嗷嗷叫着向西边冲去,拉肚子不影响战斗力。 袭击日军哨兵的只有一个人,蒋风成,按照计划吸引日军的注意力。 庄越的行动计划并非一味袭击,也有放弃的步骤,只不过没讲出来,冒险不等于蛮干,实在找不到机会就撤退,木匠已经把后路铺好,蒋风成这个点很关键,关键在于能不能吸引日军的注意力。 庄越没有把握穿越那一片光亮接近车厢。 蒋风成和宋青从荒野出来,绕到城墙西南角,从那个水塘接近车站围墙。 一路上蒋成满腹牢骚:“姓庄的疯了,瞧他那样子,恨不得白天进去干。” 第五十四章 少年如风 按说庄越应该派李春或木匠跟蒋风成搭档,但是,那两尊大神肯定不服蒋风成,容易发生争执影响整个行动计划。 宋青虽然没有战斗经验但善于思考,了解统一战线的政策,加上蔡小东的关系,是配合蒋风成的最佳人选。 宋青恭维道:“幸亏有你。” 蒋风成说:“少拍马屁,我上当了,姓庄的黑我,两三个人就想袭击火车站,做梦。” 宋青问:“打算咋干。” 蒋风成说:“我那知道,难度太大,不怕射击,就怕追击。你行不行,腿脚要快,打起来我可顾不上你。小日本枪法准,打哨卡得爆破作业,姓庄的把我当鸡蛋。“ 宋青说:“你没把握,庄队长更没把握,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 蒋风成说:“这样,咱俩过去听个动静,随便放两枪,别当真,把命搭上不值得。” 宋青说:“行,听你的。” 蒋风成心里有点别扭,怎么就任凭庄越摆布,这事万一传出去前程堪有忧,宋青不知道他的小算盘,只顺着他的话讲。 蒋风成带路来到城墙西南蹲在矮树下,这是早就选中的位置,能看到模糊的火车站围墙。 庄越介绍过车站的地形以及日军防卫部署,其实蒋风成侦察过火车站外围,只是不清楚站内情况。日军在围墙尽头横一排沙袋作为掩体,为防止雨水搭上草席,沙袋突出几米,利用围墙搭出一间砖房与沙袋连接,砖房北墙开了一个观察孔。掩体正面光秃秃的一片平整过的开阔地,洒上石灰土垫上碎石,寸草不生。 宋青问:“鬼子不怕我们从围墙后面袭击?” 蒋风成说:“城墙和围墙中间的空地绕不进去,站前二十四小时有岗,这边有哨,两点连成一体,谁进谁死。就算你摸进去,里面有雷,日本人再弄些陷阱之类的坑,不用鬼子动手,自己玩完。” 宋青感觉战场的体验与想象的差距很大,光地形就是一门学问。 蒋风成死死第盯住远处:“要应付差事,就在这开几枪表示表示。” “行。” “行个屁,我说啥你都行,鬼子经验比你丰富,武术有一招听风辩器,老鬼子听枪声就能判断远近高低,几条枪一清二楚。距离太远,他们不出动,可能连枪也懒得打。” “总得想个办法。” “想办法,说的轻巧,枪口一冒烟,离太远不顶事,近的跑不掉。小日本粘人,他们不傻,凭我这杆枪,自保都难说,再带上你。你不是爱宣传抗日,给我宣传宣传。” 宋青看出蒋风成紧张,说话能缓解压力,不计较言语讥讽。观察一阵,蒋风成无奈道:“还得去正面,这边效果好风险大,城墙上的鬼子听到动静,两面夹击,神仙也跑不掉。” 宋青说:“我来开枪。” 蒋风成说:“别打岔,我正考虑方案,你枪法咋样?” “一般,能射击,没准头。”宋青实话实说。 蒋风成问:“除了射击,你会啥?” 宋青认真答道:“我受过短期军事训练,学习过军事常识,没有真刀真枪跟鬼子干过。” “打过几发子弹?” “挺多的!” “要我怎么说你,穷成啥样,还这么牛比。” 两人向回撤,来到日军掩体的正面,爬在地上默默注视日军掩体,蒋风成估计只能行进到距离日军四百米开外,但是,撤离是个大问题,虽然有夜色掩护,日军的战斗力不容小觑,黑暗是公平的,不止掩护自己。草率开几枪固然可以,庄越的意思把动静搞大,越大越好,否则也不会向他讨要武器。 蒋风成一筹莫展,宋青说:“我来开枪,你负责掩护,有机会就撤,别管我。” 蒋风成说:“我真纳闷,你们个个不怕死,命好像不是自己的,想死还不容易,子弹打光,喊两声,拉一颗手雷冲锋跟鬼子同归于尽。” 宋青淡淡道:“我没活够,没那么容易跟鬼子同归于尽,不过你说的对,必要时就这么干。” 蒋成被宋青的态度触动,口干舌燥一言不发半晌才开口:“我在这儿,你去刚才的位置投弹。” “为啥我过去?”宋青明知故问。 蒋风成从口袋取出四颗日式手雷:“你是神枪手,你不去谁去,免得蔡小东说闲话。我过去误会你,认为你们只会捣乱,三齐镇一战,庄先生表现出来的勇气让我惭愧,我们要有你们的人一半的勇气,日本人也不能打到这里,今天给我个机会。如果小日本追出来,别管我,我跑的比你快,不需要掩护。” 宋青提枪装好手雷:“你一定能顺利撤离,或者让小鬼子从我的身上踩过去。” “草,你搞的我压力很大。”蒋风成眼眶有泪,他很少动情,也是因为蔡小东的缘故今天与宋青比较亲近。“记住,从边上溜过去,尽量靠近,一个一个扔,间隔六秒,扔完就跑。实在不行胡乱打几枪,不用瞄准,多打几发子弹。别担心我,到时候用不上你,我跑的比猴子快。” “干脆,咱们两路夹击,同时射击。” “夹你个头,鬼子巴不得咱们全露馅,看得出你比我猛,你是预备队,今天咱们不比猛,庄先生人才啊,异想天开,几杆大枪攻击一个小队的火车站。” “他一杆枪打过县城。” “靠,我还真信,这家伙啥事干不出来。” 宋青乐了,越来越喜欢蒋风成,口是心非的家伙:“怪不得队长让你来,心眼是多。” “打冷枪嘛,咱们要有一只部队那能这么憋屈,早强攻了,区区几十个小鬼子而已。” “早晚的事。” 宋青一走,蒋风成猫一样蹑足潜踪向前匍匐,心里诅咒夜空的星光,沙袋墙如同一个长眼的怪兽漆黑的蹲着,像一团死肉,看不到人迹。 爬到草丛边缘前方平整开阔,蒋风成伸出枪口屏声敛息,刹那间心神有些恍惚,怎么置身如此处境且心无杂念。 前方有声音,从沙袋墙后冒出一人,跑出十多米蹲下,啥意思,茅房的动作,机会难得蒋风成几乎开枪,又一个家伙冒出来,然后,沙袋冒出几个脑袋夹杂着说话声,不像日本话,护路队也在岗,那边到底有多少哨兵,为啥这么多站岗的。蒋风成头疼,决定再等等。 日军换岗后,蒋风成依旧没搞清状况,怀疑日军发现庄越的活动行踪加强了警戒。不一会儿,有几个人打开电筒走出沙袋掩体乱照一通,也不敢走的太远,很快回去隐身。 风声里似乎有很多响动,火车站里的亮度增加不少,行动暴露,这是蒋风成的第一反应,但是听不到枪声。如果庄越潜伏失败,日军肯定射击,不断又有鬼子走出掩体蹲坑,蒋风成决定动手。 第一枪稳稳击中目标,蹲坑的家伙栽倒,蒋风成连续射击,子弹飞向沙袋的射击孔,日军的还击速度不慢,一时间枪声大作。 宋青听到枪声,立刻朝前跑,他记得北边那个观察孔,尽量瞄准围墙的西北角,蒋风成吸引日军时,他再横向移动,差不多距离沙袋百米时迅速投弹。手雷在沙袋前方爆炸,掀起一团团尘烟,宋青掉头奔跑。日军受到内外环境影响使宋青侥幸得手顺利脱险,如果正常状况下的作战,凶多吉少,蒋风成差点站起来,果然同归于尽的战斗。 少年如风,蒋风成受到极大震撼,仗不是这样打的,偏偏有人就这么打,而且是为自己拼命。 佐藤命令反击,鬼子没有追出围墙,他们在掩体后面疯狂射击,身体状况不允许追击,肚子不听使唤,药物不管用,这仗没法打,战斗力不能持续。 当一切归于平静,佐藤长出一口气,小股武装袭击在日军的预料之类,目前,还没发现有能力进攻火车站和县城的武装力量,他开始怀疑蹊跷的拉肚子事件,袭击者选择的时间决不会是巧合。 轰的一声巨响,军火车厢爆炸,周围游荡的几名日军全部阵亡。 第二天,火车站停止一切活动,全面调查爆炸事件。 搜索人员进入荒野向南搜索,很快有所发现,一道浅浅的沟痕伸向荒原深处,零乱的脚印说明一切。顺着痕迹朝前走,探路的护路队伪军喊起来:“有字。” 一片梳理过的淤泥上出现字迹,打倒日本鬼子。 “打”字上面竖着一颗手榴弹,一根麻绳歪歪扭扭隐没草叶间,日军追踪到此为止。 火车站爆炸的影响巨大,它告诉日寇,中国人在抵抗,选择主动战斗。 佐藤向上面汇报,武装分子从南边潜入接近火车站,趁乱安置了炸弹,从武器装备方面分析,估计是重庆派出的特工人员。 问题来了,谁制造了日军集体拉肚子事件?腹泻来的恰到好处,表面看来没造成人员损失,实际上对防务产生阻碍,枪击哨兵可以视做掩护安置炸药, 从头查起,是谁提议给火车站送酒菜的。当时人多嘴杂而且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员,推诿之术登峰造极,查无可查,但是总得有人为此负责。日军将副县长常丰软禁,他指定三鲜饭庄揽下这桩不赚钱的生意。 麻子当然首当其冲,他是第二嫌疑人。 第五十五章 副县长常丰 皮六相貌猥琐活脱脱一名痨病鬼,副县长常丰透着病入膏荒的气质,瘦高个,除了眼睛全身没有活跃的细胞,走路轻飘飘的。沦陷前,皮六大权在握,常丰连皮六的影子都算不上,县里都明白,不是他故意隐身实在是性格使然甘愿不显山不露水。沦陷后,常丰引起两次轰动,重返县城和这次的软禁。 宪兵队将肖左勤抓捕,他是火车站站长,第一嫌疑人,火车站出事总要承担责任。 麻子关进宪兵队,护路队大队长,职务在那儿摆着,酒菜经他的手到达火车站。 三鲜饭庄全体人员就地扣押包括养病的蔡兴祖共十五人,三个厨师,四个学徒,一个账房,四个跑堂,两个打杂的。 宪兵队负责调查。 裴大陪同宪兵队长大竹一郎率领一群日伪人员进入三鲜饭庄,其中有从省城赶来的几名专家。大竹一郎就是刺杀王大石的小个子刺客,高本尾尺的爪牙,麻子带着手拷跟在后面,他必须在场保持原貌。 面粉和肉类属于管制品,饭店无法随意采购由维持会特供,调料和蔬菜随即购买,看到什么买什么,见菜做菜,要在短的时间凑齐那么多花样品种实属不易,放眼全城也就三鲜饭庄有这个实力。 三鲜饭庄成为调查重点,日本技术人员从剩余的食材里选取数十种样品包括油盐酱醋带走化验,刑侦专家逐个询问勘查现场,医学专家与一名特意请来的老厨师品鉴赏各类食材的成色。 伪军抬进四个大萝筐装满蔬菜肉蛋,还有两袋面粉,裴大要求厨师按照菜单再做一遍,所有程序与人员的位置动作必须与昨天保持一致。 裴大说:“有需要尽管开口,缺啥补啥,我这儿有钱有物,有人专门跑腿。” 饭店的人不知裴大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做就做呗,裴大观察到一个细节,饭店人员几乎没有惊慌失措,换句话讲,这十几人见过世面。 厨房里一派繁忙,大竹一郎和刑侦专家站在角落死死盯住每个人的动作。 麻子坐在桌前等待,等到酒菜备齐才能上场,心里有些委屈但心安理得,只求快点结束。 裴大坐到麻子对面,询问当时的一些细节,昨天麻子进厨房转一转,想吃点干货硬菜,厨师告诉他,给日本人准备的食物有限,不能缺斤少两。麻子百无聊赖,上楼想见蔡兴祖。跑堂的告诉他,蔡掌柜打摆子,两天没下楼卧床休息。麻子上楼从门缝瞅了一眼,床上的被子高高鼓起,露出半个头,无形中麻子为蔡兴祖洗清了嫌疑。 酒菜备齐,麻子绘声绘色讲述离开饭庄的过程,离开之前,他挑几样当众亲口品尝过,这是他的权利,试吃。 裴大宣布:“吃饭!” 日伪一桌,饭庄的人一桌,麻子单独一桌,每人拿起筷子开吃,有的味同嚼蜡有的狼吞虎咽,大竹一郎冷眼观看像看一场演出。实际上裴大完全按照大竹一郎的指令行事,他也搞不清楚日本人为何采取如此笨拙的方法调查,按照惯例,将一切可疑人员关押酷刑伺候不怕查不出真相,即使错杀又当如何。 其实大竹一郎同样不解,他执行的是省城占领军的指令。 当然,凡事事出有因,日军如此安排只因报告里有常丰的话引起某些所谓医学专家的重视,要求如此办理,程序完成之前不许动刑。 常丰软禁在宪兵队最先接受大竹一郎的质询。 常丰说:“我倾向有人下药。” 大竹一郎一楞:“下药?” 常丰说:“是药三分毒。” 大竹一郎问:“毒从何来?” 常丰解释:“这个毒不是医学定义的毒,而是民间自制的方子,一般稍微懂些药理的人物都可以办到,你们的仪器查不出来,关键在于药物本身就是草叶根茎,也可以是食物。” 大竹一郎通晓国语,两人交流的毫无障碍:“有道理,请继续。” 常丰说话慢条斯理声音柔弱:“民间偏方浩如烟海千奇百怪,有的哗众取宠属于骗人的玩意,有的真顶用,所谓偏方治大病。我估计有人使用了偏方,他想杀人但药效所限,不能致人于死地。” 大竹一郎问:“这件事与袭击火车站的武装分子有没有关联?” 常丰沉思后说:“个人认为是巧合,如果能下药,为什么不下更毒的药,这个不难办到,犯不上冒险攻击车站,这种零星的抵抗各地都有,随时都在发生。” 大竹一郎问:“下药的人如果吃了自己下了药的食物?” 常丰明白他的意思:“根据我的阅历,经验,下药人不受影响,有偏方的人有解药,再说经常接触此类药物,少不了亲口尝试,对自己配制的药物有免疫力。这个道理不是假设的,随便找一个行医的人打听打听,他们都这么干。” 偏方,引起日军医学专家的好奇或者说激发了占有欲,如果得到这个偏方加以深入研究,杀人于无形,而且听说民间有这种药物。 大竹一郎今天的目的是找出可疑分子,抽丝剥茧寻找偏方,但这种方式不符合他嗜杀如命的性格。 酒足饭饱,饭庄里呈现怪异的一幕,所有人笔直而坐,等待闹肚子,大竹一郎和裴大来回打量一个个紧张的面孔,没有得到期望的结果,所有人纹丝不动,都挺住了。 说明今天的酒菜没问题。 麻子吃的最多,喝的最多,满脸通红,牙齿咬的咯吱咯吱散发食欲的香甜,最后一个放下筷子感觉意犹未尽。 裴大低头问:“滋味如何?” 麻子连忙点头:“挺好,挺好。” 裴大笑吟吟道:“日本人说了,剩下都是你的,随便吃,我们等你。” 麻子大喜,风卷残云一般,食物堆积到嗓子眼,麻子安然无恙,跟昨天一样。 大竹一郎终于拿起一个春卷放到嘴里,品尝食物的美味,裴大有样学样,两人挑挑拣拣塞饱肚子。 “美味不可多得,味道好极了。” 事情并没结束,所有人带到宪兵队继续静坐,接受审问。大竹一郎回到宪兵队先见常丰,常丰看他的脸色便知一无所获。 “没查到?” “没有线索,也不能说没有。” 大竹一郎简明讲述三鲜饭庄发生的过程,常丰颇为吃惊,没想到大竹一郎采取这种调查方法,大竹一郎说:“我已经确定三鲜饭庄有问题,找不到他们下药的方法。以你的见解,什么人能用特殊的手段下药?” 常丰说:“如果原料没问题,我同意你的判断。” 大竹一郎说:“实话讲,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这就是我的线索,三鲜饭庄有问题。” 常丰思索着:“你在意下药人的手段,而不是其它?” 大竹一郎说:“这是省城的意思,有人使用了我们不了解的药物伤害日本军人,我接到命令,找出下药的人,送到省城。” 哦。常丰低下头:“我谈谈个人看法······” 大竹一郎说:“常君不必有顾虑,有话直说。” 常丰说:“今天的做法不妥当,既然另有打算,不该大张旗鼓这等于打草惊蛇了,蛇受惊了,肯定要躲藏起来。既然判断有这个药物存在,姑且暂停明查,可以采取暗访的形式。中国有一个名称上的所在,江湖。有这手段的人往往出自江湖,普通的调查起不到作用,江湖人与普通人不同,他们多有传授,习武练功,掌握独门秘诀,外人很难窥其真容。” 大竹一郎貌不惊人却是中国通,从阴阳八卦到水泊梁山,从推背图到民国白话都能说个一二,更懂得江湖的含义。 “你的意思,只有江湖人才能做出这种怪异的行动?” 常丰说:“一定是江湖人物,我建议从江湖入手,只要耐心寻访能查到蛛丝马迹。老话讲从江湖来,到江湖去,有些濒临失传的绝技其实没有绝迹,只要露面,追根朔源总能查到出处。” 大竹一郎彻底折服:“你有办法?” 常丰说:“我不是江湖人,这事必须找江湖武林人士出面,容我想想。” 大竹一郎喃喃自语:“我可以杀光他们,不需要这么麻烦。” 常丰说:“那就没有占领县城的必要,日本帝国要土地,要资源,维持长久,安抚人心。” 大竹一郎拍起巴掌:“说的好,你们有一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常丰轻轻笑道:“我是俊杰。” 大竹一郎说:“我欣赏你,这件事交给你,一个月限期,至少给我个答复,不算为难你?” 常丰说:“宽厚之极,不过,我有个要求,饭庄的人一个别杀,给我留下,人死不能复生,万一杀错了人,查无可查,只要这人在饭庄,我保证查个水落石出。” 大竹一郎:“我喜欢和你谈话,你比皮六聪明,态度开明。” 常丰不知不觉主导了谈话的主动:“首先确定把所有的可疑点排除,我是说除了饭店,还有饭店以外的····· “那个麻子和站长,他们没······”大竹一郎忽然闭嘴,这话太不专业。 常丰说:“三鲜饭庄是皮县长的产业,说起来就是咱自己人开的,干活的都是皮县长的旧人,我也认识,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造次。查一下运送过程和进入火车站的情况。我这边马上联系朋友,从江湖人物入手,打听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大竹一郎变得虚心起来:“具体怎么实施。” 常丰说:“先找事,再找人,既然有这种药物存在,以前一定使用过,这是个高手,虽然兵荒马乱事过境迁,总会留下痕迹。如果这个人扮猪吃老虎,一直隐身此地,甚至就隐藏在三鲜饭庄,那好,我们暂时放过,等找到证据,不怕他不现身。据我所知,凡此等高手,高官厚禄对他不起作用,威逼利诱荒唐之极。他在暗,我在暗,一旦查实,不怕他不现原形,这种人爱面子,讲义气,容易对付,所谓易折不易弯。” 第五十六章 阳谋 大竹一郎听的津津有味很想多谈一阵,无奈许多事情等着处理,从口袋取出一份名单。 “从名单给我查,一个一个查。” 常丰看罢:“好像漏掉一个人。” 大竹一郎问:“谁?” 常丰说:“蔡兴祖!” 大竹一郎说:“我研究过,他是唯一没有嫌疑的人,在房间养病,没人告诉他慰问日本士兵的事,裴君详细落实过。” 常丰问:“我一直想问,此人以前没见过,是何来历?” 大竹一郎说:“老君乡人,跑单帮的,救过皮县长的命,皮县长与他结拜为兄弟。” 常丰说:“如此看来,应该没他的事,饭店原来是皮六的,两人有交情,所以我可能要触及某些人物的利益。” 大竹一郎说:“怪不得你能受到南京赏识,思维能力出众。常君,以前多有失礼,往后请多多指教,拜托,你可以走了,记住我们的约定。” 抓进宪兵队不可能躲过刑具,大竹一郎没有动用酷刑,每人赏了一顿皮鞭,打的一众皮开肉绽。 接下来例行公事,大竹一郎审问肖左勤,肖左勤的疑点在于站台,但很快洗脱嫌疑,他或者火车站的职员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当时身边全是日本士兵。退一万步讲,即使他有心下药,只能选择几个酒菜,因为日本士兵全体腹泻而不是个别。 裴大审问麻子,重点询问离开饭庄赶往火车站路上的细节,麻子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吓的口吃,前言不搭后语,反复强调与裴二的交情,裴大顿起疑心,派人找来几名护路队员。 护路队员报告,麻子不止一次打开食盒,从篮子里取过炸糕,拿过卤肉。 裴大问:“动过酒没有?” “嗯,动过,闻味。” “闻味?” “我们队长嘴馋。” “除了麻子,别人呢?”裴大认同这个解释,符合麻子的素质。 “没别人!”队员们回答的斩钉截铁。 裴大不敢隐瞒立刻报告大竹一郎,然后给在外清剿的弟弟裴二打电报询问麻子做案的可能性,裴二回了三个字:不可能。 出乎意料,大竹一郎竟然把关押的人全部释放,包括出现嫌疑的麻子。麻子在宪兵队坐够五个小时,肚子安然无恙,且净拉干的,是唯一没有受刑的人,清爽的走出宪兵队,逢人吹嘘自己的经历。 肖左勤回到车站上吊自缢。 大竹一郎受常丰的启发,对皮六产生怀疑,饭庄有几个人背景可疑经历复杂,把皮球踢给皮六,他将名单交给皮六,让皮六从中选出一个人顶罪。 也就是说,皮六决定一个人死。 大竹一郎断定,常丰所说的那个高手就在三鲜饭庄,江湖人物多怀异能,用神出鬼没形容毫不为过,高人不露面,露面不高人,这一点,他在特工培训时涉及过。皮六或者不知情或者隐瞒不报,关于皮六,他手里有一份厚厚的卷宗。裴大告诉大竹一郎,三鲜饭庄全是能人,什么叫能人,能力出众的人,生存能力极强,善于见风使舵八面玲珑。 挖坑等皮六跳,如果皮六选择的人不满意,大竹一郎继续采取猫捉老鼠的手段,逼出真凶。 状元街临仙茶楼,门口聚集着十几个武装便衣,裴大、常丰、皮六汇聚于此,皮六难得走出自己的安乐窝,除了日本人,裴大和常丰都面子,何况今天有要事相商。 临仙茶楼属于常丰的产业,与皮六不同,常丰只有这一个产业,平日由小舅子打理。茶楼生意从来清淡,他做生意图安逸从不强买强卖,有人说,常丰和皮六一丘之貉早与日本人有勾结,临仙茶楼完好无损就是证明。 皮六死人一样坐在专门为他准备的软椅闭目沉思,常丰多少有些活力,作为主人必须拿出主动的态度,指着桌上的名单主动开口。 “尽管拿个主意,大竹先生等着回话。” 皮六抬起眼皮:“我找你们来,就是替我拿主意。” “这事别人不好开口,人命关天,在你的地盘,你说交谁就交谁,交谁都行。”裴大瞧不起皮六这样的土包子,请他出马有求助的意思,偏偏拿腔拿调,他一直搞不明白弟弟裴二为何巴结这样的货色。 常丰说:“死一个,活十个,买卖不亏。” 皮六连连打哈欠,烟瘾犯了,常丰早有准备递上精美的烟枪,皮六惬意的过起烟瘾,常丰和裴大耐心的品茶闲聊,三人显得都不着急。 皮六的精神头渐渐恢复,直直腰身:“交谁?” 裴大没好气:“交人。” “啥事?”皮六不喜欢裴大的态度,这一点和裴二相反,他有些想裴二了。 裴大说:“皮兄如果为难,让姓蔡的挑人出来,他是掌柜。” 皮六说:“他是掌柜,大竹先生找我要人,就是朝县里要人,咱们是县里的头把交椅,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无赖,拖我下水,哼,你还差火候,裴大说:“日本人没有开杀戒,已经算天大的恩惠,如果拖拖拉拉,后面不好收场。” “谁说不是呢。”皮六不可置否,捧着脸使劲搓。 裴大看不懂皮六。 常丰说:“蔡局长该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蔡兴祖在两人搀扶下走进临仙酒楼,连声道歉来晚了,来晚了,屁股落座:“县长,我不干了,辞职。” 皮六翻白眼:“找日本人去。” 裴大说:“来的正好,你得交给我一人,日本人要的。” 蔡兴祖问:“啥人?” 裴大推过桌上的名单:“自己看,交一个给宪兵队。” 蔡兴祖扫了一眼:“诸位请便。” 裴大说:“你是饭庄的掌柜,你做主,日本人要从名单上选人。” 蔡兴祖说:“咋还有麻子?” 常丰冷冷的说:“凡与此事有关的人都在上面,死了一个,剩下的活人归你负责。” 蔡兴祖大病初愈神色萎靡,嗓门名列前茅,将这次非正式会议的调门提升几个档次。 “把麻子交出去。” 这个意见出人意料,三人的脑子在饭庄人员上纠结,皮六眼前一亮,看向裴大,裴大没想到蔡兴祖有这种脑子。 常丰面无表情,望着屋顶发呆,皮六说:“副县长的意思?” 常丰清清嗓子细声细语:“三鲜饭庄原本是你皮县长的产业,这个县里人都知道,我们不必避讳。你将饭庄赠给蔡局长,里面的伙计没变跟随县长多年,说不定沾亲带故,我瞎猜的。日本做过试验,没发现端倪,找饭庄的人顶罪不是不可以,不交,不合适,大竹先生觉得咱们在袒护嫌疑犯,交,交出去的人不一定是案犯。” “你的意思,把麻子交出去?”裴大反应不慢。 蔡兴祖插话:“他们没说交谁,名单上的人都有可以,我看行。” 裴大说:“你的病情如何,我看应该回去休息休息。” 裴大与在座的各位不熟,没什么顾及,他有南京方面的人脉,骨子里高人一等,仿佛拥有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但是小鬼难缠,眼前没一个善茬,蔡兴祖最弱,只能拿蔡兴祖出气。常丰很少抛头露面,这点与裴大很像,似乎也有南京方面的背景,裴大对他印象不错。 常丰说:“人命关天,不能儿戏。” 裴大问:“听你的意思,赞成把麻子交出去?” 常丰说话有气无力:“你的报告在宪兵队,做实了麻子的嫌疑,如果他把嫌疑洗清,我们可以另外找人,至少眼前如此。” 裴大说:“他是护路队长,给日本人做事。” 蔡兴祖恼了:“我们谁不是给日本人做事,外面已经传开,麻子做手脚让日本人拉肚子,替百姓出气,老百姓把他当成水泊梁山的英雄。我查过,消息是护路队传出去的,日本人的耳朵不聋。” 裴大说:“我弟弟让我给他做保。” 常丰说:“做保当然可以,这样一来事情会很麻烦,裴兄弟不该插这一脚啊,你又何必与全城百姓结怨,再说,以裴先生的眼光,麻子是栋梁之材吗?” 皮六睁开眼:“如果事情没传出去,饭庄可以出一个人,现在,我很难办,麻子洗脱不了嫌疑,好歹我是父母官,总不能把自己人朝火坑推。” 常丰说:“以我之见,即便不交麻子,日本人也不会放过他,迟早请他进去喝茶。这样一来,我们都脱不了干系,交人保自己,我跟麻子没仇。” 皮六说:“你们想过没有,饭庄是有嫌疑,大竹先生朝我要人理所当然,麻子嫌疑最大,大竹先生先生只字不提,会不会在试探我?” 蔡兴祖说:“裴先生,我认为日本人让我们交人,要的就是麻子,事情明摆着,交人看态度,交谁看人品,咱们不能给自己留尾巴。” 裴大发现自己努力的结果等于给麻子挖了一个坑,他承认常丰讲到点子上,日本人决不放过麻子,与其这样,早走晚走都是走。 屋里静的可怕,掉根针都能听见,充满谋杀的味道。皮六干咳几下:“裴先生,此事我来定夺,如何!” 裴大脸色阴沉:“好说,请皮县长发话。” 皮六说:“以后,县里的事,我们的事,由你主张,一碗饭我吃一口。” 四人嘿嘿嘿嘿笑出声,酒楼弥漫祥和的气氛,终于达成一致,蔡兴祖提出不回三鲜饭庄,晦气,常丰让他在茶楼暂住几日。 麻子再次走进宪兵队,人头出来了,挂在南门城头。 大竹一郎下令,再选一人,皮六傻眼。 第五十七章 木偶 裴大找到常丰商量对策,常丰劝他置身事外,日本人点的皮六,你我不必趟浑水。 裴大赞叹:“大竹先生好手段,懂得兵法,先礼后兵,步步为营,一步步掐住皮六的喉咙。” 常丰说:“我担心大竹先生另有用意。” 裴大说:“至少我们高枕无忧。” 常丰试探道:“要不要去日本人那里求个情,毕竟同事一场,否则皮县长面子上难看。” 裴大意味深长的说:“福祸难料,好自为之。” 两人都是心思玲珑剔之人决定坐山观虎看皮六如何应付。 常丰从裴大的话里得到一个信息,裴大另有图谋。 深夜,三鲜饭庄失火,饭店失火,除了在外居住的一个厨师和本地两个打杂的其余全部遇难。 幸存的厨师不踪影,家眷不知其下落,两个打杂有不在场证明,失踪的厨师嫌疑最大,经过勘查,有人点燃火油,死者死于窒息。 皮六不在城里,日军胁迫各个村镇成立维持会,县长皮六必须露面动员安抚,嗓子累的冒烟,闻听消息焦躁不安,急忙返回县城,回到县城浑身瘫软不省人事。 大竹一郎请来常丰,想听听他的高见。 常丰认为,我们开始分析的方向准确无误,三鲜饭庄非常可疑,他特意强调我们。高手就在三鲜饭庄,也许是那个下落不明的厨师,也许是死者之一。如果是前者,马上展开追捕,如果是后者,一切烟消云散。 大竹一郎问:“为什么杀所有人?” 常丰说:“中国有句话叫耳鬓厮磨,我把这句话用在这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露出破绽,太君的手段高明,他们内部出现分歧。” 大竹一郎说:“皮县长有没有嫌疑?” 常丰说:“可能性不大,身居要职,没必要挺而走险。” 高手背后有高手,确实高手,做的彻底,从专业的角度看,大竹一郎佩服不已。 “常先生,皮县长与饭庄的人什么关系?” 常丰说:“中国古代有许多门客,靠主人养活,替主人排忧解难。饭庄的人跟随皮六已久,这些人鱼龙混杂,各有各的底子,难免有高手混入其中。他们的思想与常人不同,古怪孤僻,以皮六的眼光,很难发现端倪。” 皮六向日军请罪,罪从何来,失察。裴大竟然出面说情,不知者无过,皮六将死之人,能不能挺过来看造化,大竹一郎权衡利弊网开一面。 德仁茶叶铺,蒋风成无聊,无聊的时候看书,一本破损的线装武侠小说,还珠楼主写的蜀山剑侠传。 有顾客上门,这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颤颤微微拄着拐杖,将一沓法币放到柜台,买走一袋茶叶,临走拐杖在柜台上敲了三下。 法币里夹了一张白纸。蒋风成关门打烊,药水涂抹过的纸呈现一行小字,监视常丰,动机不明。 蒋风成看罢火冒三丈。 他遵照上司指示开的这间茶叶铺,因为常丰是临仙茶楼的幕后老板,这个能理解,同行有机会打交道。 半厘巷就在菜市路,德仁茶叶铺也在菜市路,隔了几条巷子,这帮混蛋为啥不早说,他不相信上司刚刚得到这个情报,感觉自己被耍了。不过,动机不明四个字让蒋风成琢磨出味,这是对上次失误的更正,混蛋上司朝令夕改。 他羡慕庄越,为抗日奋不顾身甚至肆无忌惮,孰不知庄越受到严厉的处分。 他想起庄越说过的话,德仁茶叶铺不安全,左思右想,蒋风成调两名部下进城接手,自己另找地方租房。 蒋风成是行动特工,执行这种任务驾轻就熟,虽然常丰令蒋风成受到日本人的通缉几乎把命搭上,折腾一番连常丰的影子都没摸见。他有种困兽的感觉,锁在笼中坐以待毙,他很想离开县城换一个环境,实在不愿意糊里糊涂的听命于人。他怀疑上司有问题,脑子有病。 顾名思义,菜市路专营农副产品日常用具,整条街的店铺遭到掠夺焚毁,两边的房屋破烂不堪,近来出现摆摊的的小贩,景象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半厘巷,一个不起眼的小巷,近百米的距离一眼能望到底,一边青砖瓦房一边高墙,巷尾有间高大的房子,门上有三个大字,无量殿。半厘巷为清末商人所建,因战乱举家前往海外逐将房屋捐献,因环境幽雅闹中取静,历来为成为官方办公场所和受到大商行青睐。 常丰经常进入无量殿,说明他在里面办公,无量殿据说是一座米仓后为无量殿,住着几位居士,前不久遭日军杀害。 常丰活动频繁,出门带两保镖,一高一矮一左一右或者一前一后,面无凶色一团和气,看不出保镖的特征,这样的对手往往可怕。蒋风成加了小心。只要常丰进入半厘巷,蒋风成便无法跟进去,空荡荡的小巷令他不能轻易涉足。 常丰经常去的地方有商会、稽查所、税务所、侦缉队、邮局、宪兵队,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宪兵队隔壁日商经营的全声贸易商行。 越跟踪越无聊,以蒋风成从前的性格,凡事雷厉风行,现在被常丰影响的慢悠悠的。他察觉到自己的懈怠,懈怠的不知不觉,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常丰似乎很忙,什么都过问又什么都不管,所做所为不像一个副县长,倒像一个倒腾走私的掮客,事情越来越有意思,蒋成的好奇逐渐加重,决定找机会进无量殿探个究竟。他查过无量殿后面的窗户,窗户从里面钉死,外面拽不动。这个可以理解,窗外一条狭窄的巷子,有安全方面的考量。 县里召集保甲开会,皮六一病不起,堂堂副县长总要出席,蒋风成化装成和尚守株待兔,果不其然,尾随常丰一路跟踪,亲眼看见常丰走进维持会大门。 蒋风成转身赶到半厘巷,巷子空荡荡的,径直向里走,走到尽头。无量殿的门半闭半掩,蒋风成口颂佛号一步踏入。 屋里并无泥胎塑像,房顶比一般房屋高出许多,诺大的房间显得空旷,只有一个柜子,一张床,侧面一张办公桌,一个账房模样的先生埋头算账,听见进人头也不抬。 蒋风成开口道:“施主·····” “出去。”账房的声音不大。 蒋风成说:“我想在此·····” 账房依旧没抬头:“佛门已死,事不关已,走。” 蒋风成掉头就走,感觉很不舒服,一个低头专注账本却浑身上下长满眼睛的人。 巷口进来一人,蒋风成眼尖急忙跨进路边店铺。 这是家没挂牌子的古玩店,掌柜洋溢着职业笑容:“大爷,您辛苦。” 蒋风成双手合十:“施主平安,敢问,贵号收私人佩戴的玉器吗。” 掌柜说:“收啊。” 蒋风成显露悲凄之色:“我从大悲院来,路上花尽盘缠,随身携带师父赠予的玉佛一枚,请上眼。”蒋成从腰间解下悬挂的玉佛。 掌柜取过手里一托,掂出份量成色:“值不了几个钱。” 蒋风成说:“贵贱全凭心意,讨口饭而已,贫僧身无分文,出家人也得过日子,想必你也理解。” 掌柜的说:“理解,理解。” 如果有人从身后走过,蒋风成应该感受到,可是蒋风成没有感受到有人经过,预期落空,心里莫名的恐慌,似乎珍贵的东西被人拿走。 掌柜慢吞吞报出一个极其低廉的价格,蒋风成连声道谢顺便讨碗水喝,掌柜递上一杯水,既来之则安之,蒋风成慢慢喝着水,心里产生一股异样,也许一开始就错了。向掌柜打听无量殿情况,从掌柜的口中得知,无量殿的居士下落不明,房子空了一阵,现在县里的人在里面,听说是税务人员。 皮六一病不起,按说常丰应该接替,谁知常丰依旧我行我素,向日本人点个卯返回半厘巷,会议交给裴大。常丰走进无量殿敲敲门框,账房没抬头,伸手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书搁桌上,常丰上前拿起书翻几页,从书页里取出一张纸条,账房这才起身走到门口,呆呆的盯住门外。 常丰看一眼用洋火点燃,顺便抽起一根纸烟:“纠缠下去要出事。” 账房伸伸懒腰:“难得清闲。” “卖膏药的怎会清闲,清闲不了几天。” “小时候捉迷藏,过家家,大人跟小孩子一样,坏事能变成好事,我想,缺了谁都不行。” “我尽量考虑周全,这样有个后手,不过,世界上没有周全的事,百密一疏,有时候很难把握。” “怎么,要改变计划。” 常丰活动活动腰身:“没啥大不了的,我再想想,走。” “那人还在。” “嗯,我们忙我们的。” 蒋风成没有走出古玩店,他是被账房的几句话困住。账房的话引起他的警觉,对方话里有话,难道常丰已经发现有人跟踪,此刻如果常丰堵在巷口,自己插翅难逃,想到此处出一身冷汗。 生意清淡好不容易有客人又做成买卖,掌柜心情不错谈论起古玩字画,蒋风成见多识广顺水推舟,侧过身体余光一直扫向门外。 当他看见常丰经过门口朝巷外走,原来常丰已经去过无量殿,顿时心跳加快血往上涌,这才反应过来,狗东西,耍我,当我是木偶。 蒋风成起身跟出去,一手摸住怀里的短枪,管他什么跟踪监视,杀掉常丰一了百了。 第五十八章 旁门左道 蒋风成被一个人抢先一步挡住,账房迈着八字步跟在常丰身后,左右晃动似乎给蒋风成让路,时间距离拿捏的恰到好处,礼让之际,常丰已走出巷口。 账房转身伸手做出请的手势,蒋风成暗自叹息,多好的机会,就差一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保镖没跟在常丰身边。 蒋风成目光凝重:“先生请。” 账房点点头似笑非笑:“好说,好说。” 形迹败露,昂首走人,蒋风成心里产生强烈的挫败感,竟然看不透一个和蔼的五十岁的账房,大脑袋,眯眯眼,不带一丝江湖气息。这激起蒋风成的斗志,跟踪不等于放弃刺杀,如果抓住时机干掉常丰,所有的困扰不复存在,他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实力,有一就有二,常丰迟早有落单的时候。 沮丧的时候肚子容易饿,蒋风成找到一家破馆子刚坐下,身边有人跟着坐下,他皱起眉头:“姓庄的,真能装,那都有你,不能让我清静清静。” 庄越说:“你是我的福星,不找你找谁。” 蒋风成说:“穿的啥呀,破的盖不住腚,这德性敢进馆子,你不觉得臭我还嫌丢人,离我远点。” 庄越说:“废话,给我要碗汤。” 蒋风成说:“咋没炸死你。” 庄越说:“以为你从良了,心这么黑。” 蒋风成说:“我被人耍了,这笔账咋算?” 庄越说:“最近城里安静很多,火车站严防城外清剿,难得清静,全是你的功劳。” 蒋风成说:“少给我戴高帽,这事不对,凭我一杆枪吸引不了那么多日本兵,当人家瞎。你为人实在不争名夺利,这个优点不错要保持,张口谎话连我都隐瞒,不够意思。” 庄越说:“我讲的实话。” 蒋风成问:“谁下的药?” 庄越说:“凑巧。” 蒋风成说:“再打一次火车站给我凑巧一回试试?确实凑巧,如果不是鬼子拉肚子,真不好说,我跑不掉,你也玩完。” 庄越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蒋风成说:“我想跟你干。” 庄越平日黑脸此时脸色更黑,洪师爷说过,有机会把蒋风成拉过来,碍于他的特殊身份,此事必须谨慎行事。庄越沉思后说道:“我们几次联手作战,对你我一百个放心,从没把你当外人,我会向上级汇报。” 蒋风成说:“既然是自己人,我问你,麻子是不是你的人?” 庄越说:“不是。” “谁给日本人下的药······” “应该与我们有关,具体不清楚。” “瞒我。” 庄越实话实说:“当时真不知道,事后才得到消息,我擅自提前行动得到一个处分,暂时不能回山里。” 蒋风成说:“活该,你找我纯粹闲扯,十句有九句假话。” “找你有正事,走,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庄越起身就走, 两人朝城墙根走,走到僻静地,庄越说:“常丰不能动,他是我的。” 蒋风成问:“他是你们的人?” 庄越说:“不是,咱们有过约定,我来解决常丰。” 蒋风成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的上级的意思?” 庄越说:“有区别吗?” 蒋风成露出狡黠的神情:“当然!” 庄越不客气道:“你跟我干,是想立功还是真心诚意抗日救国?” 蒋风成凛然道:“抗日救国!” 庄越说:“好,服从命令,按我的计划行动。” 蒋风成有些不甘心:“常丰这个人很有意思,游离在大众视线之外和宪兵队关系密切,偷偷摸摸不知忙啥。身边有俩个保镖,身手了得,我有个直觉,此人非同小可,跟他打交道你要小心,这种人杀一个少一个。” 庄越把脸一沉:“蒋风成,我来就是要告诉你,常丰不能杀,杀不得,杀一个敌人换一个,我的工作又要重头开始,没工夫陪你玩。” 庄越不怒自威,一旦动怒散发折人的煞气让,很少有人给蒋风成这种压迫感。 “你厉害,说,咋行动。” 庄越说:“常丰的保镖比较麻烦,给我盯住。” 蒋风成说:“小意思。” 庄越说:“这件事办成,你的大功一件,升职奖金一样不少。” 蒋风成说:“我有选择吗?” “没有,等我消息。” “草,好像欠你的,吃定我啦。” “去赌场。”庄越留下一张证明和证件。 蒋风成似有所悟,浮躁的情绪渐渐平息,转天认真跟踪常丰的保镖。先前常丰和两个保镖形影不离,现在竟然时常分开活动,这让蒋风成自尊心很受伤。造化弄人啊,今年走背字,任务一旦脱手变得轻而易举,接手的全是骨头。 两名保镖的神色起了变化,这种细微的变化一般察觉不到,蒋风成看在眼里。 常丰夜不出户,保镖却做不到,宵禁后老百姓闭门不出,游荡的都是伪官兵和日本人。保镖不在约束之列,他们属于官员可以自由活动,县城只有两处娱乐场所,妓院赌场,赌场距离半厘巷不远,一条街的距离。这家赌场的老板是裴二,赌场不打烊,日伪官员、保安团、侦缉队、维持会、地痞恶霸,聚在一起相见甚欢。 蒋风成混在其中不显山露水等来了接近保镖的机会,保镖显然不是常客,但伙计有眼力,记得这二位爷是大客户,低头哈腰殷勤地领到赌桌,端茶倒水好生伺候。 摇色子比大小,这种赌法简单明了,识数就行。两人上来就下重注,引得一阵赞叹叫好,出手阔绰运气也好,连战连赢,蒋风成一旁恭维,有钱有派头,老天都帮忙,我跟你们准发财,一来二去,三人熟络起来。 理智的人走上赌桌会变的不理智,自古如此,蒋风成慢慢陪二位消遣,所谓久赌必输,玩到后半夜三人输的精光,管事的回赠一沓钞票表示感谢,将三位引到后面休息。 赌场后有两进院子,中院供客人休息住宿,分单间和大通铺,单间客满,三人盘腿坐在大通铺上,蒋风成将赌场回赠的纸币摔到铺上,吩咐上酒菜。 互通名姓来历,高个子姓胡,矮个子姓钱,真假无所谓有称呼就行。姓钱的借酒劲打听蒋风成在那里高就,蒋风成喝的酒酣耳热甩出证件,南京农矿部职员,姓胡的连连抱拳拱手口称自己人,神色变的亲切又萎琐,我们也从南京来。蒋风成询问两位在南京哪个部门,两人面露尴尬,又问因何到此。姓胡的讲,他二人师出同门早年做过蹚匠,最近才去南京投奔师兄,现在替师兄做跑腿做生意。 蹚匠最早指一些手艺人,工匠,后来加入重体力劳动者,比如挖沟,开田,修渠,深耕等等,再后来成为土匪的代名词。 蒋风成三言两语就把对方盘出个大概,原来两人身手了得,加入特务部门不久,看得出这两位有丰富的江湖历练但缺少官场文章,对南京的方方面面了解不深,所谓投奔师兄做生意无非是谋取一官半职。蒋风成讲起南京的风土人情,他去过南京,加之随口编篡的活灵活现,二位顾客听的津津有味。 俩人确实来自南京,剩下的全是杜撰,自称给一个大人物送货,货没到,在此地盘桓几日,货到随时走人。买家待以朋友相待,出手大方,这活轻松自在。 “收成不错。”蒋风成心知肚明。 两人见蒋风成出手阔绰见识不凡有意结交,这年月谁求谁还不一定,将来回南京自有好处。姓钱的说:“将来我们南京见,回去好好玩玩。” 姓胡的说:“这一趟足够过一辈子。” 蒋风成说:“二位生意人,输这么多钱,咋跟师兄交代?” 姓钱的说:“买主有钱,要多少有多少,这年头,有钱不花王八蛋。” “有点对不起主家。”姓胡的略感歉意。 黎明前夕,三人倒头入睡,蒋风成假装入睡,疑惑于常丰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什么情况下能给随身保镖这么多钱,慢慢琢磨过味来,保镖有监视常丰的成份。 睡到中午,三人起床,蒋风成出门找钱,准备继续赌下去,一定把输掉的钱捞回来。钱胡两人对视一眼,表示有相同想法。 蒋风成吃饱喝足回到德仁茶叶铺,打发手下离开放半天假,在门外墙角放四个瓦片碎石。中午,庄越进门,递上一个小小的纸包。 蒋风成掂掂份量笑了:“还说你不知道。” 庄越说:“不一样,这个不拉肚子,不致命,大概昏睡一天。” 蒋风成说:“麻烦,不如直接干掉。” 庄越说:“没必要,这种败类见风使舵,杀不尽的。” 蒋风成说:“旁门左道,直接用枪解决,那两货是个雏,容易对付。” 庄越说:“我要有飞机大炮也不找你,就这点东西对我来讲已经非常难得,你的命值钱,没必要冒风险。” 蒋风成心里一热:“交给我处理。” 黄昏,俩保镖进入赌场,蒋风成已鏖战多时运气不错,赢的满面春风。保镖心痒迫不及待的加入,这下运气倒转,赢小钱输大钱,总之一直输。 蒋风成窥出门道,原来赌场看人下碟早盯上这两冤大头,忍不住劝导慢慢来。其实,他怕两人早早输光提前退场不在赌场留宿。不过,这种担心多余,两人腰间塞满纸币,何况下的太大赌场不接,这叫控制节奏。跟昨夜的结果相同,输光后来到客房,照例上酒菜,两人却不喝酒,那就上三碗骨头汤。 临近傍晚,半厘巷口停下两辆卡车,巷子路窄车开不进去,下来七八个士兵将车上的麻袋扛进无量殿。 第五十九章 双簧 押运士兵随车离开留下三个便衣,一个门牙镶金的头目,一个戴眼镜的负责帐目,一个壮汉随从。 大金牙观察无量殿,二十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占据一大半空间,床和办公桌移到角落紧靠一堆稻草柴火,房顶垂落两根绳子不知干嘛用的,这里作为仓库再合适不过。 大金牙问:“我两个弟兄呢?” 常丰说:“没来。” 大金牙脸色难看:“为啥?” 常丰说:“通知下午来,一直没见人影。” 大金牙说:“常副县长,办这么大的事,难道你不能约束部下,万一出了差子,你担待的了吗?” 常丰一如既往的和风细雨:“何来部下之说,我们各司其职,他是你们的人,来去自由,我管吃管住不发薪水,何谈约束。再则说,你们是南京派来的大员,每人的职务都盖过我这个小小副县长,是他约束我而不是我约束他。” 大金牙隶属高级特工部门,完全有资格颐指气使,钱胡两人的级别也不低,大金牙无话可说弯腰解开一个麻袋,里面全是崭新的纸币:“这些需要处理,很费时间。” 常丰说:“我提供场地,保管,可以加派人手,就等你的下一步。” 麻袋装的全是崭新的伪钞需要做旧,姓钱的有祖传的密制药水,行走江湖可用做易容,稍微改变成分可将新钞变旧,二人竟然不在场大金牙恼火不已。 常丰和账房齐动手把麻袋一一解开检查准备清点。 蒋风成判断有误,其实,钱胡二人不是常丰的保镖,但是说保镖也不为过,大金牙派钱胡两人打前站,千叮咛万嘱咐凡事小心,紧跟常丰像保镖一样贴住,暗含监视的味道与常丰互为制肘,这是特工惯用的手法,怀疑一切出于职业本能,事关重大怕走露风声。 常丰策划伪钞的散布,出于保密需要为此将身边的卫兵全都打发掉,整天跟钱胡二人厮混。钱胡二人开始还恪尽职守形影不离,时间一久逐渐放松警惕。常丰整日为即将到来的伪钞联络各个部门疏通渠道,钱胡认为常丰为人可靠,日军倚仗城墙将县城守卫的水泄不通,这种环境即便走露风声又当如何,师兄小题大作了。他们的师兄就是大金牙,大金牙拜师学武半途而废当了特务,钱胡二人耐不住寂寞前去投奔,这是俩人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 大金牙问:“把他找来。” 常丰将一些纸币取出打散检查成色:“大概在赌场。” 大金牙就是钱胡二人口中的师兄,师弟什么德性心里清楚,除了好赌没别的爱好。他倒不担心有什么闪失,关键在于办完移交需要赶回南京,当面交代钱胡一些事项。 “你去把他们找回来。”大金牙指使眼镜,眼镜答应一声,问明赌场所在走了。 庄越一身粗布黑衣斜跨驳壳枪走进无量殿,李春跟在身后同样垮一把驳壳枪。 常丰皱眉:“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庄越不慌不忙:“老子缉私队的,有人举报你们这里有人走私违禁品。” 大金牙说:“呦,缉私队,这边的人牛比,副县长的地盘都敢闯,回去找大夫看看眼睛,找错地方啦。” 随从怒喝:“滚,不长眼的东西。” 李春拔枪:“狗东西,那来的野种,酒喝多了没出尿,跑到老子的眼皮低下装大爷,我来给这位爷醒醒酒,蹲下,抱头。” 话音刚落,大金牙出枪极快指向李春,随从也亮出手枪,三人枪对枪,庄越慢吞吞的抽枪,缓缓对准大金牙:“我数到五,咱们一起开枪。” 李春答话:“数到三。” 庄越说:“为啥?” 李春说:“吉利,我只有五发子弹。” 庄越神态自若:“省两发,多活两秒。” 小地方大场面,大金牙有些发毛,此地竟然有这等人物:“跟自家人拼命,你有几个脑袋,究竟何意。” 庄越不啰嗦:“一!” 大金牙傲气十足:“好说,朋友,你是我见过最没脑子的,来,我替你数。” “二。”李春上前一步迎着随从的枪口,他的枪越过对方的枪抵达脑门,此地必须速战速决但不能露出一丝慌张。 庄越上来就摆出决战姿态,眼光射进大金牙的瞳孔,嘴巴张开准备喊三。 “你赢了。”短短两秒,天人交战,大金牙颓了,当即垂下枪口,“朋友,了不起,你是缉私队,知道老子干啥的?” 大金牙并非善类,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没由来的拼命,错过今天肯定要报复,他垂下枪口。 李春一把抓过随从的枪,庄越右手举枪,伸出左手,大金牙主动递上手枪。常丰却厉声喝斥:“我不认识他俩,小心,别交枪。他不是侦缉队的,你们认识,他是谁?你们是谁?” 大金牙打个冷颤似听懂又没听懂,李春喝道:“都别动,在我没发话之前,不许出声,爷的枪不认人。” 庄越扫一眼散乱的纸币:“老子求财,行个方便。” 常丰说:“我是本县副县长,你觉得能走出这条巷子?走出城门?走出巷口的警戒?” 庄越说:“好大的官威。” 场面出现短暂的安静,忽然,账房不停的咳嗦,咳嗦的浑身打颤深深弯下腰,似乎一股大风都能吹倒的柔弱。 常丰说:“朋友,要钱随便拿,能拿多少拿多少,别伤我的朋友。” 李春说:“闭嘴。” 庄越说:“有你在,哪儿都能走。” 大金牙总算缓口气,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正待整理思绪,一个声音响起。 “好汉,我陪你玩。”这是账房的声音,假装咳嗦蒙蔽了两人,此刻手握一把精巧的撸子动作快的惊人,瞬间顶住庄越的后脑。 庄越的枪口距离大金牙不到三寸:“大意了,好在不亏,不如再数一次。” 李春的枪口顶住随从的下巴,场面再次僵持。 账房说:“凭你两个人,两把枪。” 庄越说:“没想到副县长还藏了一个帮手。” 李春说:“快进棺材的人,别瞎掺合, 你还能多活几天。” 账房先生说:“我这身子骨,活不活没区别。” 庄越说:“比比看谁子弹快,两命抵两命,来,一起开枪。” 大金牙心里把账房的祖宗骂遍,抢钱而已,多此一举,他一脑门汗:“冷静,听我说,朋友,这样,你求财,我保命,放我一马。” 常丰黯然道:“听他的,把枪放下,我不能让客人难堪。” 咳。账房无奈松手,撸子落地。 大金牙这才心生疑窦,对方可能另有图谋,此事绝密怎么可能走露风声,转念一想,也许卸货的时候被人看出破绽,问题是你们抢了钱怎么脱身。说来也不稀奇,这年月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南京曾经发生过类似情况,几个亡命徒光天化日抢银行,结果全部击毙。 “朋友胆量过人,干这行可惜了,不如跟我干,当然,今天我决定你拿多少全是你的,我用人格担保。”大金牙高举双手慢慢朝门口移动。 既然大金牙开金口,常丰也说:“我以县长的名义担保,别伤我的朋友,一切好说,钱随便拿。” 庄越命令:“你们四个,站到门口,站一排把门挡住,谁动歪脑筋,子弹不认人。” 这话给了大金牙生机,悬空的心落地。通常抢劫都来这一套,把持人质拿钱走人。 其实,庄越破绽很多,但进门后步步紧逼不给对方喘息机会,常丰说话慢半拍与庄越唱双簧。侦缉队那能不认识县长,如果大金牙稍微强硬一点或动一下脑子,结果可能不变但有人的结局将不同,吃了人生地不熟的亏。 四人乖乖照做,李春迅速拔出匕首,将麻袋一个个划破。 大金牙侧脸朝常丰使个眼色,常丰微微点头,两人心照不宣,劫匪插翅难逃。 四人面对巷口,巷口来了三人,宪兵队的大竹一郎和两个士兵。 庄越在门里发现日本兵走来果断射击,这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节奏,子弹从常丰头顶飞过,常丰朝前扑倒,庄越连开两枪,一枪将大金牙击毙,一枪打中常丰大腿,顺势关闭大门。 三个日本人一死一伤,子弹堪堪从大竹一郎耳边擦过,这货滚到墙角朝天鸣枪。 轰的一声,无量殿的后窗炸开,威力不大不小,正好把封闭的窗户炸出一个窟窿,烟尘里钻进一个脑袋,闭着眼睛喊道:“行啦,快走。” 无量殿的角落有一堆稻草和柴火,平日点火做饭,李春将稻草柴火扔到纸钞上点燃。 无量殿坍塌化成灰烬。 伪钞没来得及使用便遭焚毁,这是日军占领以来城内发生的大事件,日方震怒,田丰、账房、大金牙的随从被抓。审讯的结果令人失望,无量殿事件可以用一目了然形容,随从的口供成为关键。 保镖死在赌场,有人证明俩人与一个赌客相交甚好,三人常在夜里喝酒。 常丰首先怀疑大金牙,大金牙的态度非常可疑,配合度极高,与劫匪有合谋嫌疑,最终惹火上身导致杀人灭口。常丰那句模棱两可的话非常有针对性,可以视为对大金牙的质询,随从作证,常丰当时很气愤。 日本人否认劫匪之说。 常丰认为有人泄密,把责任推到运输方面,所谓秘密只是相对而言,一根主线总要牵扯出许多分支,无量殿只是一个中转站,有人诚心追踪绝对可以跟到半厘巷无量殿。伪钞票通过陆路运来,钞票是有味道的。 裴大提议,全力抓捕那个赌客,许多人目睹他的相貌,画影图形,人在城里跑不掉。至于两个枪手,应该从枪入手,查枪的来源。 日军下死命令,找人,一个一个查,挖地三尺。第一天就有收获,按图索骥,保长甲长同时确认德仁茶叶铺掌柜的就是画中人。茶叶铺昨天挂出停业的牌子,破门而入一无所获,连张纸片都没找到。搜捕继续,挨家挨户一个人一个人对照,在难民和乞丐里查找年龄相仿的可疑对象,那些不起眼的犄角旮旯也不放过。 城内每天都有新的通缉令,城外日军每天都要面临抵抗武装的袭击,风声减弱,庄越三人躲过一场搜捕。 第六十章 云里雾里 庄越无法出城只能隐蔽,隐蔽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得上天入地,他在赌场做杂役,行动之前已经进入赌场。蒋风成知道他在赌场,两人没在赌场碰面,直到行动完成。 炸掉军火后,庄越撤进芦苇深处三天后回到城北,西瓜传达洪师爷的指示,迅速回山配合苏槐明制定游击队的发展策略然后返回,洪师爷已向上级请示,庄越留在县城工作。 配合等于撤职。 庄越二话没说立刻动身,三齐镇变化很大,日军驻有重兵,一时不能贸然进镇,翻山越岭进入金银峪却发现白杨寨竟然有鬼子,庄越不敢硬闯只得绕道而行到达鬼山。 苏槐明眼巴巴的终于等到庄越归来。 苏槐明在鬼山建立了游击营地,游击队发展到一百多人,武器太差,几杆土枪,十几颗手榴弹,大刀长矛而且缺乏正规训练。 鬼山集聚了很多躲避日寇迫害的百姓,鬼子的触角一时触及不到这里,但有一个问题,日军派兵进驻白杨寨,金银峪的路径被封死,游击队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日军没有清剿鬼山,这让庄越困惑,游击队等于赤手空拳,鬼子不可能不清楚。 鬼山是一处奇山,山峰耸立,整座山植被稀少,四周群山环绕树木葱郁,惟独鬼山光秃秃的。 庄越和苏槐明达成一致意见,鬼山只能藏兵不能杀敌,必须带队伍下山作战,在战斗中壮大游击力量,当然鬼山也有坚持的必要。敌人看重的地方,我们就要坚持,就这么简单。当下的工作任务,防御训练两手抓,一旦时机成熟就把队伍拉出山区。 得知庄越离开队伍,苏槐明十分不舍,我们都要独当一面,庄越紧紧握住苏槐明的手,别跟我学,总犯错误。 时间紧迫,庄越独自下山,木匠红着眼要求跟随也没用。 赌场后院打杂的辞工,向管事推荐庄越,我表哥,有力气,傻憨一个,管饭就行,不要工钱。这年月,有碗饭就能活着。 管事打量一脸愣怔的庄越,衣服破破烂烂衣裤补丁摞补丁跟乞丐无二,胳膊腿健全,除了眼光灼亮没别的没毛病,人傻眼睛才发直。后院有个女仆,岁数不大看上去苍老,人们喊他苦婆子,眉毛全无,鼻子塌陷,上嘴唇翻出一个豁口露出牙齿,左脸颊一片焦灼的疤痕。 管事的说:“苦婆子,给你找个男人,以后跟你干活。” 苦婆子头都没抬,管事的说:“她不是哑巴,不愿意讲话,耳朵灵,以后你听她的。” 辞工的是我地下人员,早已将后院的杂活安排就绪,庄越干的第一件活就是拉煤。去西门拉煤有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小路经过无量殿后墙。庄越将拉煤的板车放到路边一家空宅,李春蒋风成等候多时,换上衣服,蒋风成在后窗守候,听到枪声实施爆破作业,这活有技术含量,别人真干不了。 半厘巷口热闹非凡,三人从小路趁乱撤离,庄越带蒋风成回到赌场后院,李春另有藏身处。 赌场规定,仆人随叫随到,没事不得踏进前院,出入走后门。 苦婆子负责烧水做饭,洗衣服,其余的杂务全部交给庄越,洗菜,烧水,劈柴,拉煤。赌场上下里外十多个人,每人都要求干净利落,换洗衣服成了常态。庄越主动替代苦婆子洗衣。 后院东墙一排新建的泥瓦房,共有大小五间,大间做库房,庄越和苦婆子一人占小间,另外两间做客房。后院这两间客房不开放,留给熟人或者有身份的人。宽大的厨房靠西墙,旁边有一个牲口棚。 裴二久不在城里露面但名声在外,赌场靠他这块招牌起家,起初生意一般。皮六病倒,蔡兴祖辞职,大权落入裴大手中。裴大会做人,将赌场委托给蔡兴祖管理。蔡兴祖主持后经营有方,输多了给车马费,饿了管饭,善待客人童叟无欺口碑良好 蒋风成藏在库房的储粮柜下,下面有个暗洞,储粮柜用一寸厚的木板打造,长一米五,经久耐用。 当时庄越挡住厨房门,蒋风成翻墙而入直接钻进库房,自己动手揭开底板下去,庄越再来压上面粉麸子,大袋小袋堆上。 除了不能自由走动,蒋风成没觉得憋曲,他有过在地窖隐蔽五天五夜的经历,曾经爬在房顶为狙击某个人物连续十多天潜伏。 这几天蒋风成有时间复盘近期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自接到刺杀常丰的任务,似乎跌入一个循环,这种感觉很奇特,他怀疑常丰的身份。 怀疑庄越知道内情,隐瞒实情把自己当枪使。 怀疑被上司出卖。 如果实施刺杀成功,对谁有好处?这个问题不用过脑子,肯定是重庆方面,现在看来,这个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常丰脑袋后长眼睛,洞察蒋风成的一举一动。我死了对谁有好处,答案是常丰,包括那个幕后策划者。 庄越每天都要进库房整理货物,取粮油,对着透气空跟他闲扯几句,当然,闲扯不是白扯,陆陆续续透露一些事。刺杀常丰的命令是军统叛徒下达的,日军占领县城并破获当地的重庆特工机构。蒋风成行动组被日军视为心腹之患,想利用常丰引出蒋风成。 蒋风成不信,庄越懒得解释,随你怎么想,常丰投靠汪伪引起各方议论,军统下了格杀令。这个任务落到蒋风成身上,说白了就是去送死,庄越的话意味深长,丢卒保车,这招不新鲜,你就是那个卒。 蒋风成认为庄越撒谎,叛徒就是叛徒,怎么可能给军统发指令。 你能摸到常丰的门,摸不到常丰的人,庄越知道的有限,即使知道些情况也难以理解,直到无量殿行动也不十分清楚,但有些人和事不能吐露。 实际上,蒋风成猜中了一点,常丰需要被刺杀,否则不符合军统风格,这个计划太冒险,后来洪师爷阻止蒋风成刺杀常丰以防酿成大祸。 蒋风成认为出常丰需要得到日本人的信任,如果使出奇招找人杀自己,说明投靠汪伪就是一个局,庄越说的没错,自己就是过河卒。 蒋风成除了钦佩还有一声叹息,这些人简直奋不顾身,话题回到无量殿。 “里面有你们的人?” “亏你问的出,活该你被人耍,这脑子,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设下这个局不怕我使坏。” “我要一个有经验的特工,不找你找谁。” “以后各走个人,你这人太危险。” “小心眼,我救你一命,你该谢我。” “你那杆破枪那来的?” “街上抢的?” “没想到你真敢开枪,万一我临阵脱逃。” “鱼死网破。” “你不怕死。” “这个不用讨论。” “我就是个傻子。” 庄越交代:“出去后别回茶铺,那边有人监视,长期的,他们从房主开始调查,都快查到清朝末年。” 蒋风成说:“我怀疑你是我们的人,报出你的编号。” 庄越说:“希望你赶紧滚蛋,事闹的挺大,回去立功受奖。” “谁信呀。” “说出去就有人信。” “我可不可以说你是我发展的行动队员。” “可以,记住,武器装备,越多越好。” 蒋风成没躲几天,庄越给他一张伪造的身份证明,总算离开赌场。 一天夜里,庄越见到宋青,这令他吃惊,宋青从赌桌下来到后院睡觉,管事喊人进屋清扫卫生,招呼客人。 宋青任职火车站,担任扳道工,车站来一个新站长祝家年。据说有留洋背景,一口流利的日语。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胸前插两只水笔,文质彬彬的逢人先笑,不笑不开口,整天唠叨自己干不长,来车站临时代班。 宋青告诉庄越,高岭与常秣之间活跃着一只川军残部,前阵子据说被日军剿灭,最近重新活跃起来,使得裴二的部队无法抽身回城。裴二在城外威风八面,配合日军扫荡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已经成了头号汉奸。 庄越暗想,游击队应该尽快出山,打听蔡兴祖其人,以前宋青讲过,蔡兴祖只是一个普通走江湖的卖艺人,三齐镇风云人物,但也仅限于三齐镇。庄越觉得此人绝非等闲视之辈,宋青实在搞不清这个同乡究竟有何能耐,在县城混的风声水起。在他的记忆里,蔡兴祖简直俗不可耐,无任何官方背景。 火车恢复运营,中午有一列火车停靠,祝家年带人准备接站。 祝家年没干过铁路,新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佐藤命简东策全力协助。简东策劳累过度,一度累到咳血,终于强撑着挺过来,他与宋青打入车站除了日常必要的接触基本没交流,彼此保持距离。 军火爆炸后,几个职员不辞而别,火车站人手紧缺,勉强招收几个合格的,宋青是其中之人。 祝家年喊过宋青,让他去水房帮忙烧开水,简东策说:“杂务和公务必须分开,虽然人手有限,分心干别的,早晚误事。” 祝家年说:“先干,你坐镇,我放心。” 第六十一章 线人 一列运输物资伤员的火车进站,闲人禁止靠近列车,祝家年挥手致意激动的满口日语,宋青心里冒凉气,这那是人,白披一张人皮。祝家年带着宋青抱一箱纸烟准备去车厢派送,一个日军军曹将祝家年赶走。 列车停站只有一小时,日军经过协商,允许车站派人食物和水,宋青特意提一壶热水走近车厢。这是坐满伤兵的车厢,一张张面如死灰的脸,目光充满恶意,宋青竭力记住所有的细节,特别是人数,他的心跳加速。日寇为保证列车畅通采取三光政策,将铁路沿线变成无人区,护路队的人都不敢随便走动,铁路沿线到处散乱的尸骨。他努力保持平静,思绪向往未来的晴朗,那时的春天一定日照晴空月光清白,大地妖娆多情,我要为后人要记住今天。 列车驰离车站,站台上有人喊祝家年,裴大出现在佐藤身边,裴大最近学日文经常来火车站,佐藤欣赏这种态度。军火爆炸后,佐藤的能力受到质疑,上下疏通逃脱惩罚,拿中国人泄愤,十多个中国人惨死在他的刀下。 祝家年走近,佐藤做出你们交谈的手势转身离开,两人相视一笑,他们是旧相识,同一时期投靠的汪伪。没等待裴大开口,祝家年先诉起苦,压力太大,物资积压严重,出事掉脑袋等等。 裴大说:“以祝兄的才学应该适应各种环境,实话实说,日本人对你很放心,你的日语就是护身符,其它的不用担心。” 祝家年说:“我能不担心,这年月,天天都有掉脑袋的可能,车站看似安稳平静,出事就是大事。前任好端端的上吊,现在我看见绳子就紧张。” 裴大说:“南京繁华,明枪暗箭一样不少,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咱们图个清静,可进可退,天下那有安稳的饭碗。这里比较闭塞,出风头的机会不多,所以暂时过渡一段时间,你的县长位置跑不了。” 祝家年说:“站长就是摆设,还不是听佐藤的,我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候你嫂子还在南京独守空房。” 裴大说:“背靠省城,前有高岭屏障,抵抗力量屈指可数,乱中取静,我看把嫂子接来住,她会喜欢这里。” 祝家年说:“托裴兄的福。” 裴大说:“放心,待不了几天,时间一长,日本人不会让我们当站长,挂名也不行,你现在就是门面,这是日本人的策略。告诉你个秘密,日本人很快东进黄河,重庆已无力回天。” 祝家年说:“国军固守百马,老蒋一直喊着随时反攻。” 裴大说:“百马弹丸之地不足为虑,日本人正积蓄力量,指望老蒋反攻恐怕痴人说梦。战事至今,老蒋反攻过没有,只要日本人兵强马壮你我的日子才好过。” “裴兄将来如何打算?”祝家年面对好友没有避讳,想什么说什么。 裴大说:“一言难尽,走一步看一,不然呢?老汪打不过老蒋。老蒋打不过日本人,想当初跟老蒋干,竟然说我贪赃枉法,笑话,任人唯亲啊,偏听偏信。” 祝家年说:“你来此不是和我说教的?” “最近清闲,我来问问李髯的事,他有向你吐露赌场的事吗?”裴大指宋青,他打入火车站化名李髯。 祝家年说:“说过,他的话不多,没提你,我试探过,口风很紧,只说闲的无聊。不过,你来的次数太多,佐藤会怀疑!” 裴大说:“我来学日语,他求之不得。” 祝家年说:“这个年轻人跟我一样,按部就班,新来乍倒,一时半会儿瞧不出名堂。” 裴大说:“按我的吩咐,他最近在赌场很活跃,时间一长,我怕他厌烦。” 祝家年说:“派人跟踪不就完了,何苦绕这么大一个弯找,还把我绕进去,我不明白叫他去赌场的意图。” 裴大说:“给李髯的空间不大,也不针对他,并不需要放一根栓他的线,今天来就是告诉你真实目的。你是老手,懂我的意思。只要发现猫腻,我才好布局,你有这个能力,我身边没有可靠的人,凡事亲力亲为,所以请你过来。” 祝家年说:“我来常秣有隐退的打算,你很清楚。” “谁没有隐退的打算呢?”裴大浮现暧昧的笑意,“不查清楚蔡兴祖,怎么能轻易言退。” 祝家年问:“蔡兴祖是谁?” 裴大说:“这就是我要说的,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二流子,江湖混混,赌场老板,饭店掌柜,前警察局长,我派李髯盯他。” 祝家年说:“乱世出豪杰,不足为奇。” 裴大说:“这人很有趣,当初皮六攒的局,日本人当然给面子,没干几天,算他知趣。” 祝家年说:“也算一个能人!” 裴大说:“一切都是假设,多撒一张网,现在,我能相信谁呢,你,我弟弟,我需要新人,或者可以把宋青培养成自己人,有空问问他的信仰。” 祝家年说:“当下哪个没信奉过个主义,尤其年轻人,你我不就从其中走过来的。” “我要效果不是扩充势力,李髯不是重点,你替我把把关,看有没有可造之处。”裴大语气变得低沉,出于个人目的他在捕风捉影,谁都清楚捉一个影子的难度,尤其一个看起来虚无缥缈的影子。 祝家年问:“怎么招进来的,没查过?” 裴大说:“背景清白,一个苦孩子,求学无门,流落街头。” 祝家年说:“总有老家。” 裴大说:“一个小村,白马的边缘,日本人的飞机炸的一干二净。” 晚上,祝家年把简东策叫到办公室门口,递上一包烟,简东策打开抽出一根还回去,祝家年摆手,亲自给他点上火。货物积压严重,极大隐患,明白开始我亲自整理,其他的事交给你。 简东策以为祝家年胆小怕事不愿承担责任,裴大的出现让他警觉,祝家年整理物资他心里一百个愿意,脸不能表露。 佐藤迈着小短腿进屋:“谈什么?” 祝家年说:“安排明天的日程,我打算清理库房,太君您说过,露天已经堆满了,打开库房清点,分门别类。” 分门别类,佐藤纳闷?祝家年解释一通,佐藤欣然:“你的很出色,配合大日本帝国,共建王道乐土。” 祝家年趁机拍马屁:“我们日本人真厉害,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佐藤说:“大日本帝国的勇士把死当成最高境界,你们中国人不懂。” 祝家年说:“所以我学习你们的语言,彼此加深了解。” 佐藤觉得无趣回去睡觉,祝家年见状赶紧让宋青回屋。 日军抢掠物资的速度惊人,宽敞的货场几乎填满,省城的物资源源不断向后方运输,本站物资的运输遥遥无期,佐藤计划向西将围墙加长,开辟一个新的货场。 宋青经过货场,祝家年正向日本哨兵献殷勤,宋青压抑心中的恶心。裴大让他做线人,去赌场观察蔡兴祖,也需要在火车站安插自己的耳目。之所以称为观察,裴大不想给宋青压力,怕适得其反得有适应的过程,裴大发展了很多线人,宋青是其中之一。 祝家年扬手:“跟我进去。” 宋青原地没动,日军在货场加了岗,无关人员禁止进入,祝家年指指哨兵:“佐藤太君批准的,我可以带人进去,清点登记心里有数,过几天叫人搬运归类。” 货场有个小仓库很久没有打开,拥挤的物资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祝家年打开仓库,一股陈腐气味扑面而来,物品被被翻腾的一片狼迹,如果说货场堆积的一片狼迹,仓库宛如迷宫下不去脚。 祝家年说:“日本人拿走急需的物资,剩下的我负责整理,最近手气如何” 宋青觉得祝家年变得诡异:“一般。” 祝家年说:“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城里城外我都说得上话。” 宋青说:“辛苦站长。” 祝家年问:“有没有成家的打算?” 这个话看似简单其实是个陷阱,实在不好回答,婚丧嫁娶牵连到对时局的态度,这个问题害过许多人,以祝家年的经验,一般人很难防范。宋青扯扯耳朵,祝家年看见一双茫然的眼睛。 面对祝家年不怀好意的却似亲切的眼光,宋青说:“攒够了钱,回家盖房子。” 祝家年说:“裴先生过来,说起赌场换了当家的,听说姓蔡,你对他印象如何。” 宋青说:“蔡老板够江湖,买卖人。” “我对他很感兴趣,想做一笔买卖,有机会给我引见引见。”祝家年从口袋取出一沓纸币,“拿去,好好玩,好好赌,让姓蔡的另眼相看,赌场喜欢赌徒,大把撒钱的赌徒。 宋青推脱道:“站长,不如我带你去赌场见蔡老板,好多官员都在里面耍钱,不碍眼。” 第六十二章 暗流 呵呵,祝家年说:“这事跟面子没关系,裴先生找我合作,谈一笔未知的生意,蔡老板有参与。我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想多认识几个朋友,奈何公务生疏一时难得闲暇。你把我的意思告诉蔡老板,并非祝某失礼,寻得机会一定拜访。” 宋青说:“蔡老板问啥生意,我咋回话?” 祝家年早就观察过宋青,唯唯诺诺中透露性格的倔强,有眼色但不善于奉承恪守本分。 “铁路马上恢复运营有大把赚钱的机会,裴先生先行一步,委托我做好带货的准备。人在屋檐下,那敢不低头,我答应和蔡老板见面。” 宋青说:“站长,我明白了,保证把你的话带到。” 祝家年问:“裴先生经常去赌场?” 宋青说:“好像没有。” “他会去的,记住有这档子事,我想认识他的朋友。”祝家年的话意味深长。 嗯,宋青琢磨不透祝家年的意图,好像明白又好像什么都没讲,有股做贼心虚的味道,这符合祝家年气质。分明一丘之貉还互相提防,真把我当你们的线人还是另有目的? 宋青无所事事掰着手指头,眼光不离祝家年手里的钞票,祝家年近前塞进他的口袋:“我在日本留学,战事一开就回来了,在南京谋了一个差事,干腻了。我对政治没兴趣,只求老婆孩子平安。中国亡了,人,要为自己考虑,过好日子。我干不了多久,你年轻有为,我向裴先生推荐了你,如果对仕途有兴趣,我可以提供帮助。” 宋青一脸诚恳:“多谢站长提携。” 宋青去赌场纯粹消磨时间更重要的是做给人看,没有特别的嗜好会引起敌人的注意,谁知道被裴大盯上,明确告诉他做耳目。宋青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裴大暗中调查蔡兴祖,这个容易对付,凭空又冒出祝家年。祝家年话里有话,有拉拢也有威胁的味道。 蔡兴祖真令人刮目相看,三齐镇出能人啊。宋青问过西瓜,蔡兴祖是不是自己人,西瓜明确表示,不是。 现在,两个金主给宋青提供经费,想小气也难,但宋青依旧谨慎,玩的不大不小,有输有赢,晚上住在后院,早晨赶往车站。赌场生意时好时坏,总之一般,来来往往就是那么几十号人,日军发动大清剿,号称春季最后的扫荡,日伪倾巢出动,赌场生意更加萧条。赌客少,玩的又小,赌场入不敷出,蔡兴祖索性将大部分人打发回家,只留几个看场子的。 站里有两个扳道工,宋青得到默许,只上白班。他给人的印象真的变成赌徒,茶不思饭不香,整天迷迷瞪瞪,连佐藤似乎都忽略了他的存在。祝家年问他战绩如何,宋青抖擞精神,赌场靠我养活。有出息,祝家年十分赞赏。 黄昏前,宋青怀抱一袋地瓜干准时出现在赌场门口,蔡兴祖正在门口望天,见客人上门立刻堆起笑脸。 “三缺一,就缺你,贵客,请,里面请。” 两人默契地保持老板与客人的关系,上赌桌热情下来不咸不淡。今天只有七个客人,一桌麻将,宋青刚好又凑成一桌。该着出事,没打几圈,四个日本兵闯入,将现场所有人带走。日伪兵力不足四处抓壮丁,今天抓到赌场,最后放出来两个,蔡兴祖有人脉,祝家年给宋青担保,其余人不得而知。 两人走在深夜死气沉沉的街道,蔡兴祖问: “为啥天天来耍钱?” 宋青说:“闲的。” 蔡兴祖说:“你闲不下来,是不是有事瞒着叔?” 宋青说:“没有。” 蔡兴祖说:“那来那么多票子?” 宋青说:“车站发补助金,还有薪水。” 蔡兴祖说:“叔给你一个忠告,这样玩,迟早玩死,早晚出事。” 宋青说:“叔,我记下啦。” 蔡兴祖叹口气:“你读过书,跟小东不一样,他有养活自己的本事,你有养活别人的本事。有的事做的不能太过,走路看天,脚下有影,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宋青说:“三千人的县城,少了一大半。” 蔡兴祖说:“讲点高兴的事。” 宋青说:“活着出来。” 走到赌场门口,身后悄无声息跟上一人,蔡兴祖揉身倒扑,来人急速倒退摘掉毡帽满面笑意,星光下一张年轻的面孔。 蔡兴祖惊愕道:“小东,你咋找来的?这地方邪,真邪,说谁谁到。” 蔡小东同样满脸惊愕:“宋青,你咋在这儿?” 宋青笑道:“等你!” “等我,等到猴年马月。”蔡小东上前拥抱。 宋青说:“儿子总要找老子嘛。” 蔡兴祖说:“进去。” 赌场的大门敞开着,庄越守在门边,蔡兴祖让他回去,转身关门。一会儿去后院找我,宋青径直朝后院走,蔡兴祖将儿子拽进屋里 蔡兴祖神色凝重:“你咋知道我在这儿?” 蔡小东说:“小丑有信给我。” 原来,蔡兴祖与小儿子一直通信往来:“多事,家里呢?” 蔡小东说:“拆了,一地砖瓦泥坯。” 蔡兴祖轻声道:“终于来了。” 蔡小东问:“谁干的?” 蔡兴祖说:“别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蔡小东说:“家被人拆了,咋少一事?” 蔡兴祖半晌说道:“家里的事不要对外人讲,以后别回家,跟你媳妇过日子,选中地方告诉我,咱不缺钱。” 蔡小东发现父亲越来越陌生,说话神态像变了一个人,转身去找宋青。两人见面如同隔世,蔡小东述说心里的苦闷,他一直寻找庄越,上过鬼山。回到山洞发现一封信,弟弟小丑写的,父亲在县城赌场,让他去照料照料。 两人谈到黎明前夕,宋青要上班,约定晚上见。蔡小东走后,宋青站在院子里伸展身体,庄越走出屋门。 宋青说:“小东来了,找你,要跟我们干。” 庄越说:“太好了,他是一把好手。” 宋青简单汇报祝家年找自己谈话的内容,庄越让他等上级指示,近期别来赌场。 宋青赶去站里,快走到南门时,蔡兴祖突然现身拦住去路。 “你们认识?” 宋青张口结舌:“啊,蔡叔,早。” 蔡兴祖黑脸:“问你话呢?” 宋青装糊涂:“谁呀?” 蔡兴祖一把揪住衣领:“叔都看见了。” 宋青说:“他找我借钱。” 蔡兴祖松手:“好孩子,有事别瞒叔,我不想多事,这事我得问清楚。” 宋青说:“他一个下人,没薪水,手头紧,确实想借点钱。” 蔡兴祖说:“叔七岁走江湖,眼里不容沙子。” 宋青说:“叔,我保证跟你跟赌场没关系。” 蔡兴祖说:“你在叔这儿,跟叔就有关系,咱们比外人亲近,给叔讲明白,叔告诉你一件事。” 宋青说:“晚上没事聊几句闲话,一来二去也算朋友,有有时候上班怕耽误工夫,让他喊我起床,给他几个小钱。” 蔡兴祖说:“有人让我监视你。” 宋青一惊:“谁?” 蔡兴祖说:“你得罪谁了?” “没呀!”宋青一阵恐慌, 蔡兴祖说:“小东住在建东商社,不能住我这儿,自己小心。” 宋青语调坚涩:“谢谢叔。” 蔡兴祖说:“叔要告密早告了,见你上赌桌我就知道必有祸根,小心啊,这年头,一不留神就掉脑袋,警察局有你的通缉令,你瘦了一圈,留了胡子,认识你的人不多,麻子也死了,县里没有咱们镇上的人。不过,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有小东,替我劝劝,让他去大西南后方,钱不成问题,只要你开口,他听你的。” 既然如此,宋青索性问出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叔,你究竟为谁做事?” 蔡兴祖说:“都为日本人卖命,你还不一样。” 宋青把牙一咬:“蔡叔,这事关系很大。” 蔡兴祖说:“改天聊,一宿没睡,眼睛像兔爷,车站有你忙的。” 几天没去赌场,宋青急切的要见西瓜汇报工作,日军将火车站与南门之间的所谓障碍全部清除,不许行人住足,不许叫卖生意,同志间的联系不那么方便。 铁路再次遭遇破坏袭击,火车停止运行,闲暇时间,祝家年请宋青喝茶,话题自然谈到赌场。宋青顿时来了兴致,述说赢钱的喜讯输钱的沮丧,祝家年饶有兴趣,听的仔细问的细致,赌注的大小,色子的玩法,麻将的胡牌技巧。宋青出身大户,父亲喜欢打麻将推牌九,尤其农闲季节牌九麻将成为最好的消遣,从小耳闻目睹。宋青自始至终没提到蔡兴祖,忽然感觉自己过于谨慎。 祝家年吩咐宋青进城买纸墨,宋青一进南门就看见东张西望的西瓜,西瓜蹲在地上,身前摆放不知从那儿捣鼓来的烟叶烟丝火镰。在大街转了几家铺子没纸墨供应,路边摆地摊出售旧货,发现一块旧墨锭当即买下。回到南街路边买了几个菜饼来到西瓜的摊前蹲下,西瓜熟练的卷起一根喇叭筒递过来,宋青一手吃饼一手接过喇叭筒打量,西瓜给他点上。 西瓜低声道:“裴大让蔡兴祖监视你,他的目标是蔡,裴大和祝家年交情很深,两人有隔阂。” 宋青皱起眉头吐出浓郁的烟圈,这事根本说不通,祝家年让我监视蔡兴祖,裴大让蔡兴祖监视我,摊上这么个事,晦气。 西瓜带来一个好消息,吸收蔡小东加入情报组,与宋青单线联系,马上有任务。 第六十三章 赵渐飞现身 日军利用城墙将县城封锁的密不透风,我方人员出入极不安全,即使持有效证件也难免遭到鬼子肆意抓捕,上级指示开辟秘密渠道。 县城的地势南低北高,汛期雨水泛滥,所以古人修了排水渠,一明一暗共两渠。近代汛期的洪涝减弱明渠足够应付,暗渠逐渐淡忘消失在光阴深处。 蔡小东接到调查暗渠的任务,去秘密地点取回一张图纸。图纸发黄有些年头,描绘的非常清晰,这是原图,我们的人从县里偷取出来的。暗渠的出口在西边,接近西南城墙那个水塘附近。这活交给蔡小东再合适不过,确定了排水渠的位置,一个杂草丛生老鼠出没石板深陷淤泥堵塞的洞口,用两天时间完成疏通伪装。城里的入口在城墙下覆盖垃圾杂物,他装成拣破烂的来回拔拉颇费了些工夫,总算找到入口再盖上木板堆上垃圾。 蔡兴祖托人给城外的裴二捎话,生意一落千丈准备歇业,赌场实在经营不下去准备歇业。裴二回话,扫荡马上结束,蔡兴祖只得打起精神重新雇人。裴大和大竹一郎突然光临赌场宣布,日方将禁止稽查部门搜查赌场,特殊情况例外,蔡兴祖带人拍着巴掌欢送两位,然后命人把消息散布出去。 扫荡结束了,为显示成果日军取消宵禁,大力开办特种行业,赌场渐渐有了起色。 庄越在井边打水时,蔡兴祖迈着方步走进后院来到近前:“先生,多有得罪。” 该来的总要来,庄越放下水桶:“老板言重。” 蔡兴祖说:“裴二爷快回来了,这个庙不是我的,请先生离开,得罪之处请见谅。” 庄越说:“谈不上得罪,是我给蔡老板加了负担。” 蔡兴祖说:“那也不是,只是这个当口怕出娄子,合适的人住合适的地方,这里不合适你。” 庄越说:“蔡老板不像怕事的人。” “此一时彼一时,不得已呀。”蔡兴祖以先生相称已做到足够尊重,此刻庄越神色如刀,使他断定眼前之人决非等闲之辈,越发恭敬,“蔡某行走江湖讲究一个义气,山水有相逢,如果天下太平,我愿意以友相待。“ 庄越道:“来日方长,容我把手里的活干完?” “先生随意。”蔡兴祖递上一沓纸币。 苦婆子依旧在厨房干活,庄越把钱塞到她手里。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庄越十分同情这个女人,无处述说的凄惨挂在脸上日复一日默默忙碌如一块失血的石头。 乌云密布,天空酝酿一场春雨,风中湿润的潮气吹过车站,祝家年陪同佐藤在站台等待从省城开来的列车。 佐藤说:“喜欢在这里还是南京,大城市?乡下?” 祝家年说:“身为公务人员,选择的机会不多,我更愿意去像车站这样的地方,机关部门或者写写画画的工作。” 佐藤说:“你很有才华,我需要你这样的人,中国人不好对付, 祝家年说:“太君多虑,一朝君子一朝臣,他们属于臣民,只有服从的义务。” 佐藤说:“要下雨了。” 祝家年说:“风停雨下,风调雨顺,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春天不缺雨水,天阴天天下,天晴夜夜风。” 佐藤赞赏道:“你前途无量!” 祝家年说:“货场清理完毕,正在造册登记,过两天请太君过目。” 佐藤说:“裴先生经常问你的情况,有提拔的意思,我可不愿意让他挖车站的人。” 祝家年说:“我喜欢车站的环境,愿意听候太君差遣。” 佐藤说:“这里的重要性你清楚,不是任何人都能胜任,你身份特殊,所以我把你调过来,希望得到你的扶佐,为大日本帝国效力尽忠。” 祝家年挺身立正:“不负太君栽培。” 雨终于落下,由小变大由轻变急,远处白雾苍茫眼前水色弥漫,笛声冲破阴郁的天空,一列火车进站停靠,下来几个日军军官,佐藤上前迎接,从列车下来四十多个日本兵,最后跳下一个头带戴鸭舌帽的便衣。 日军没做停留直接出站进城,惟独那个鸭舌帽独自在站台上抽烟,一个日军士兵厉声喝问,佐藤摆手让士兵离开,鸭舌帽叼着烟卷一脸漠然。 佐藤将鸭舌帽带进办公室。 列车原路返回,车站恢复固有的沉寂,宋青与简东策交换过眼神,谁有机会谁外出。简东策提议整顿货场,祝家年欣然同意,宋青去外面找人干活。 简东策交代:“快去快回。” 宋青换衣服准备走人,祝家年开口道:“一会儿有事,你留下,换别人去。” 宋青说:“我去买点吃的。” 简东策说:“我出去,顺便买袋杂粮面,自己做饭省钱。” 祝家年说:“我差点忘了,正好你去办,多弄几瓶酒几包烟。赶紧去,太晚不方便。” 简东策说:“不要紧,几步路的事,南门里有家店。” 赶到南门里,膏药铺的门虚掩着,简东策推门进去,西瓜早等候多时。 简东策说:“今天来了四十多个鬼子,他们进城了,车站的物资很快要运走,请上级抓紧时间,不要让鬼子得逞。” 西瓜问:“有没有看见一个戴鸭舌帽的人,跟火车来的?” 简东策说:“有。” 西瓜急切道:“在吗?” 简东策说:“我出站的时候还在。” 西瓜说:“他叫赵渐飞,盯住他,死盯,如果他离开车站进城,你们俩必须跟一个出来。如果有机会,上级指示就地铲除。” 祝家年给宋青派活,收拾房子,就是先前给麻子做办公室的工具间,麻子死后房间没人住又堆满杂物。 清理出杂物,祝家年吩咐准备被褥床板,宋青问:“谁住?” 祝家年说:“客人。” 宋青说:“被褥没新的,只能去货场翻旧。” 祝家年点点头:“有就不错,我不伺候大爷。” 正好简东策回来,带了五个干活的交给祝家年,祝家年让简东策帮忙收拾房间,尽量弄干净,争取天黑前完成,然后带五人去货场。 赵渐飞这个名字对宋青来说如雷贯耳,逼走方知雨就是拜此人所赐,据说当了汉奸。 两人在屋里嘀咕一阵,宋青自告奋勇:“我来办,晚上砍狗日的,钻芦苇藏几天。” 简东策说:“没那么容易,下手不难,怎么脱身,站台的哨兵不是吃素的。” 宋青遗憾道:“手里没枪,给我一把枪,连哨兵一起干掉。” 简东策说:“佐藤有枪,可惜晚上不露面。” 商议半天,车站里无法动手,只能采取跟踪,这个更难,总不能在鬼子眼皮底下说走就走,到时候只能装病。不过,简东策思索着,上级知道赵渐飞乘火车来到常秣,一定下了很大的决心铲除这个败类。我们的人肯定在车站外盯着,上级的意思是盯住火车,如果赵渐飞搭顺路车离开,逃不出我俩的眼睛。两人决定不管如何,只要赵渐飞进城,想办法跟出去,乘火车走就向上级报告。 货场基本整理成形,两人找到一张品相不错的床板抬到房间,门口一暗,鸭舌帽不声不响出现门口,嘴里叼一根纸烟,他正是赵渐飞。 佐藤让他随意活动不必拘谨,日本兵得到通知不加阻拦。 祝家年得到通知此人身份特殊,须好好款待并满足一切要求,他对赵渐飞非常客气,邀请他进办公室坐,赵渐飞默默摇头,祝家年带他来看新布置的房间。 赵渐飞站在门口打量一番,微微点头,焦黄的二指夹出两根纸烟。 “谢谢长官。”宋青恭敬的接过纸烟。 赵渐飞脸色苍白:“我不是长官。” “长官客气。”宋青大口抽起来。 简东策请他进屋,赵渐飞迈步进来,坐在椅子上给快抽完的指烟接上一根,动作熟练之极。屋里烟雾弥漫,赵渐飞也算知趣:“别见怪,我烟瘾大。” 恐怕不是烟瘾的问题,宋青心想,一个人承受多大的压力才能把喉咙变成烟筒。 祝家年将简东策叫走,吩咐宋青留下跑腿。 赵渐飞说:“出去帮我买点心。” 宋青说:“长官,我不能随便外出,要佐藤顾问批准。” “你去找佐藤,就说我说的。” “这么晚城里早关门了,明天一早我去办。” “点心是我的下酒菜。” 宋青说:“您先候着,我找佐藤顾问。” 不一会儿,佐藤来了:“点心明天送到,我准备了酒菜,马上派人送来,如果有别的需要告诉我,本站一定尽力。” “添麻烦了。”赵渐飞不置可否。 下雨出不去,只能在屋里闲坐,赵渐飞对所有人保持戒心,相对而言,低眉顺眼的宋青给他安全感,孤独的人不渴望孤独,不自觉的流露想要倚靠的本能。 不知抽了多少根纸烟,宋青觉得赵渐飞的嘴巴长出一根冒烟的纸圈成为身体的器官。赵渐飞嘴巴麻木,抽烟只是打发时间,要说害怕,其实也谈不上,从省城踏上列车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此生将远离此地,外面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 宋青搬来一个铁皮炉子放在门外生火,赵渐飞问:“你不问我住几天?” 宋青说:“晚上风寒,炉子把屋里暖热睡觉安稳,这里冷,炉子烧到五月份。” 赵渐飞说:“烧壶水,泡茶。” 宋青点燃炉火:“好了,这去取开水壶。” 赵渐飞说:“辛苦。” 宋青说:“那里,先生是贵客,站长吩咐好好招待。” 赵渐飞打个寒颤:“从那看出我是贵客。” 宋青解释道:“佐藤顾问都给面子,咋不是贵客。” 赵渐飞问:“车站干活的中国人多不多。” 宋青说道:“说不准,前些日子上百人总是有的,现在难说,随时从外面找人。” 赵渐飞说:“听说铁路线总断?” “嗯,坏了修,修了坏。”宋青察觉这个才是对方关心的。 “谁搞坏的?”赵渐飞眼光幽暗。 第六十四章 八家坟 宋青说:“不清楚,站长让我们多干活,少问跟自己无关的事。” 赵渐飞说:“那就说说车站,他们打过车站吗?” 宋青笑道:“站里有日本兵,铁路线有护路队,巡逻队,哪个胆子这么大。佐藤顾问说啦,火车站和县城就像两块铁板,除非天兵天将。“ 赵渐飞说:“修铁路一般几天?” 宋青说:“这话咋讲呢,这条铁路路基打的牢靠,你就是费半天挖个大洞,一两下就填上啦,铁轨一并,螺丝一上,火车当时就能开过去。” 赵渐飞问:“有没有晚上开的车?” 宋青说:“佐藤先生站说快了。” 赵渐飞问:“最近县里有没有打仗?” 宋青说:“没有。” 赵渐飞说:“前些日子一辆火车爆炸?” 祝家年进来,不知从那里搞来一包点心,赵渐飞表示感谢。 祝家年说:“条件简陋,多多包涵。” 赵渐飞说:“无所谓,习惯了。” 祝家年让他安心休息,车站随时提供帮助。 办公室门口,祝家年抽着烟,简东策走来询问明天的安排。 祝家年说:“估计没事,把客人照顾好,佐藤特意交代的。” 简东策问:“他住多久?” 祝家年说:“等下一趟车。” 简东策说:“啥人呀,为啥住咱车站?” 祝家年说:“你问我,我问谁,跟日本人屁股后面的都不是善茬,我猜这家伙底子潮,怕县里不安全,只有咱车站铁桶一个。这人没见过世面,看起来眼界海,其实一般,估计日本人有求于他,也说不定是从那座山上下来的高人。” 祝家年眼光毒,猜的八九不离十,简东策说:“咱小心伺候罢了。” 祝家年哼了一声:“跟我们没关系,不亲不近,管饭不管命,随他住几天,听佐藤先生安排。” 实际上,这次列车应该开往高岭方向,铁路突然被炸,运输再次中断。因扫荡刚刚结束日方没有宣扬,车上的日军去往高岭换防,临时奉命穿城就地清剿抗日武装。 八家坟,一个不起眼的小村,位于常秣县之间,距公路两里之地,鬼子进攻常秣县时进村屠杀,将地图上的八家坟抹去。 庄越从公路下来走向杂草淹没的小路,前方出现一片树林,一粒石子从天而降,滚落身前,抬头仰望。银杏树粗壮的枝条上站着一人一枪。 “站住!” “朋友,我找人。”庄越定在原地。 树上的人发问:“谁是你的朋友?” “樊不离。” “那家拉的盘子?” “峨眉家,采药的。” “进去。”树上哨兵收枪打了三声个呼哨。 一间破败的泥屋走出一人:“那位朋友找我?” 庄越说:“我姓孙,师爷的朋友。” “我是樊不离,进屋。” 八家坟隐藏一支川军残部,共十一个人。 川军坚守高岭多日,日军久攻不下寸步难行,最后使用毒气,高岭失守。副营长毛戈率领部分后勤人员突围成功,渐渐收拢起近百人员,有溃兵也有逃出来的各种武装人员包括老百姓。副班长樊不离多谋善断成为毛戈的得力助手。两人配合默契,在两县之间破坏铁路袭击日军,遭到日军疯狂清剿。一场场撕杀,一次次损兵折将,一次次爬出血泊,他们不惧日本兵,最危险的敌人竟然是裴二。裴二不好对付,这是一个表面鲁莽内心狡猾的地头蛇,人多势众武器精良依靠日军与川军残部展开缠斗。 百马方面曾派人前来联络,要求毛戈返回百马遭到拒绝,他们拥有强烈的复仇愿望,为死难的同胞报仇。百马军方最终任命毛戈部为敌后特别行动队,毛戈任行动队长,樊不离为副队长,并与特工蒋风成建立秘密联系。 毛戈带领残兵左突右冲偶然走进八家坟,当时村子时遍地尸骨,死者惨不忍睹,头骨都是瘪的。公路经常有日伪军经过,对这个曾经屠杀过的小村没多少兴趣,树上的哨兵可以监视大路,假如有日伪进入,他们就躲向村后的水泊草丛。 毛戈接到命令,不惜代价炸毁铁路,阻止铁路运行至少三天,他们竭尽全力以伤亡六人的代价再一次炸断铁路。但是,第二个行动命令随之而来,袭击火车站摧毁日军掠夺的物资。 毛戈破口大骂,有力量进攻火车站还能放弃高岭,孤军抵抗多日,内无粮外无援,全凭一腔热血硬扛,上面眼瞎啦。 每一次战斗都有伤亡,每一次袭击都有士兵无法生还,毛戈痛心疾首,牺牲的士兵都是九死一生的精英啊。 无论如何必须执行命令,樊不离奉命寻找蒋风成请求弹药支援,另外找一名熟悉火车站的人。 樊不离是我地下人员,在高岭其间就与当地组织取得联系,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与当地党组织联系,这次利用外出找到洪师爷。 洪师爷派庄越前往,同时告诉庄越,苏槐明率领部分游击队员已经出山隐蔽在大民河畔。 庄越打量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川东汉子,个子不高军衣破旧瘦成一根干柴,憔悴疲惫。 “师爷派我来的。” 樊不离问:“你叫啥子?” “庄越。” 经过紧张短促的交流,樊不离说:“等下,我去后面请毛队长。” 毛戈来了,三十出头的男人脸色黢黑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熟悉火车站?” “了解。” “画个图。” 庄越蹲在地上用木棍勾勒一张草图,讲解日军的防御体系。 毛戈问:“当过兵?” “长官好眼力,当过几天。” “那个队伍?” “汤司令,二十军?” “咋不干了。” “队伍打散,找不到队伍。” “可惜。”毛戈看盯了一会儿草图长叹一声。 樊不离让庄越去外面等会儿,他和毛戈有事商议, 樊不离说:“怎么干?” 毛戈有些悲观:“上面催的紧,大不了拼光。” “我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咋讲?” 樊不离说道:“以我们现有的实力,没办法实施正规作战,不如还在铁路线做文章,相比较这样的任务执行起来难度不大。” 毛戈说:“没得炸药,做个鬼文章。” 樊不离说:“捉迷藏,打冷枪,白天打,夜里打,打了就跑,不跟鬼子接触,让鬼子知道我们一直存在。找防守薄弱的地段挖坑,告诉鬼子,我们就是要炸铁路,故意让他们发现。” 毛戈清楚,自己的队伍残了根本没有进攻能力,自保都困难。 “挖坑管屁用。” 樊不离说:“他们答应尽快送武器装备,这需要时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毛戈说:“啥时候喽跟我拽词,十一个人,三十发子弹,吃野菜吃不饱,走路不稳,咋个打仗。” 樊不离说:“动还是要动一下,我来解释吃饭问题,我用子弹打野狗,打几只野狗管几天。” 毛戈说:“枪一响,怕招来鬼子。” 樊不离说:“这时候先管肚子,吃饱好跑路,不跟鬼子开战。” 毛戈说:“听起来不错,这事交给你办。” 樊不离说:“不能让鬼子清闲,铁路线那么长,声东击西寻找爆破点,让他们发现我们挖的爆破作业点。鬼子摸不清我们的实力,他们不知道我们手里有没有炸药,至少让鬼子把注意力放到城外,武器一到,我们去火车站想办法。” 毛戈沉思道:“只要我们出现在铁路线上,鬼子就会紧张,办法不错。有一点,违背命令万一耽误了上面的计划,我担带不起,个人事小,贻误战机罪不容诛啊。” 樊不离说:“向上面实话实说,该拼命的时候,我们决不含糊。” 毛戈说:“可以,把那人留下。” 樊不离说:“我跟他讲好的,约定一个日子。” 说干就干姑且一试,毛戈亲自带领体力稍微强壮的士兵向铁路线出发侦察。 毛戈刚走,外面树上的哨兵喊起来:“有人来啦。” 樊不离问:“几个?” “一个和尚。” 樊不离提枪迎上,果然,一个和尚健步如飞。 樊不离喝问:“朋友,留步。” 和尚站住:“你姓毛还是姓樊?” 樊不离沉声道:“鄙人姓樊。” “我是双字组的头,子午,我姓蒋,前几日你找我的人要钱要枪。”双字组是行动组代号,子午是蒋风成的代号。 樊不离说:“毛队长外出行动。” 蒋风成说:“现在开始,取消一切行动,把人喊回来。” 樊不离脸色大变:“屋里请。” 庄越站在屋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蒋风成目不斜视,两人擦身而过。 樊不离说:“事关生死,有话请明示。” 蒋风成说:“马上派人找回外出的行动人员。” 樊不离说:“恐怕一时来不及,再说我派不出人。” 从最初的上百人到现在的十一人,加上樊不离能动的只有六人,毛戈五人已经是最后的行动力量,其实全是伤员,饥寒交迫。 “门口那人是谁?”蒋风成明知故问。 樊不离说:“找的向导。” 蒋风成问:“找向导做啥。” 樊不离说:“袭击火车站。” 蒋风成长出一口气:“幸亏我早来一步,谁给的指令?” 樊不离说:“百马,我们有秘密联络点。” 蒋风成说:“你们几个人袭击火车站?” 樊不离说:“正在准备,等你的武器装备。” 蒋风成赞赏道:“不亏川军战将,我会向上峰汇报你的勇气。高岭一战,气壮山河,我带来嘉奖,同时,带你们归队,你的战场不应该在这儿。” 樊不离说:“要走早走了,等不到今天。” 蒋风成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樊不离悲愤道:“没有青山了,烧个屁,要烧,现在烧。” 蒋风成凝视樊不离,半晌才开口:“好,这个不勉强,我再说一遍,袭击火车站是一个阴谋,我得到情报立刻赶来告知。” 蒋风成说:“马上派人找回外出的行动人员。” 樊不离说:“恐怕一时来不及,再说我派不出人。” 从最初的上百人到现在的十一人,加上樊不离能动的只有六人,毛戈五人已经是最后的行动力量,其余全是伤员,饥寒交迫。 “门口那人是谁?”蒋风成明知故问。 樊不离说:“找的向导。” 蒋风成问:“找向导做啥。” 樊不离说:“袭击火车站。” 蒋风成长出一口气:“幸亏我早来一步,谁给的指令?” 樊不离说:“百马,我们有秘密联络点。” 蒋风成说:“你们几个人袭击火车站?” 樊不离说:“正在准备,等你的武器装备。” 蒋风成赞赏道:“不亏川军战将,我会向上峰汇报你的勇气。高岭一战,气壮山河,我带来嘉奖,同时,带你们归队,你的战场不应该在这儿。” 樊不离说:“要走早走了,等不到今天。” 蒋风成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樊不离悲愤道:“没有青山了,烧个屁,要烧,现在烧。” 蒋风成凝视樊不离,半晌才开口:“好,这个不勉强,我再说一遍,袭击火车站是一个阴谋,我得到情报立刻赶来告知。” 第六十五章 追杀令 樊不离感到震惊,蒋风成脸色铁青:“不听我的,你们连最后的香火都保不住。” 樊不离说:“军人岂能违抗军令,事关重大,不能听你一面之辞,我们执行的命令······” 蒋风成说:“总部来电,行动取消,如果将来追究违反军纪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现在,把你的人找回来,我给你解释。” 樊不离说:“队长外出去侦察,没打算跟鬼子开战,我们目前的状况你应该了解,没钱没人没子弹。” 蒋风成气到笑:“你不怕浪费时间,行,你愿意听,我讲给你。日本人拿到我们整套行动方案,包括你们的行动,火车站的日本人等你们送死,铁路线有埋伏,等你们上套。 樊不离蹦起来窜出屋子:“其他兄弟在后面,帮忙照顾。” 樊不离拼命朝村外跑,蒋风成跟出,庄越纳闷:“你给他说的啥。” “一言难尽,糟糕透顶。” 蒋风成让树上的哨兵喊下,通知村后的队员准备转移,他和庄越充当哨兵。 “百马方面制定了一套作战计划,行动计划到了日本人手里,一些密码被日本人侦破,他们有针对性的部署,我方损失惨重。” 庄越说:“百马可能失守?” 蒋风成摇头:“暂时不会。” 原来,百马县出了大事。 十几天前,一伙日军化装国军潜入百马县境内袭击野战医院,洗劫杀戮,其中有几名将领遇难,与此同时日军飞机出动狂炸军方弹药库配合行动,日军一击而中几乎全身而退。 军方迅速策划报复行动,派遣一支近百人的行动队深入省城以南袭击日军辎重基地却遭埋伏全军覆没。埋伏地点位于百马常秣两县与省城接壤的三角地带,等于刚刚冒头便遭灭顶之灾。报复行动起用沦陷区活跃的有生力量,分批向日军目标出击,但有几路人马落入日军埋伏,高层紧急停止行动。 庄越目瞪口呆,这种损失让人难以接受。 蒋风成说:“上面正追查此事,但命令已经下达,有些队伍无法收回,日军利用电台发布假命令制造混乱。毛戈率领部队坚持作战,屡次切断铁路线被日军视为最大威胁,他们这次下了血本,调动一切力量对付毛戈。他接到袭击火车站的命令是打入我们内部的日本特工下达的,城里日军和保安队已经悄悄出城在铁路沿线设伏,一支新的日军正在这一地区实施静默扫荡,代号斩草行动,清除铁路沿线唯一的障碍。” 庄越悲愤交加:“危险来自内部。” 蒋风成说:“内奸,汉奸,间谍。” 庄越额头冒汗:“如果不是听你亲口说,我简直不相信。” 蒋风成说:“你以为我撒谎?” 庄越说:“早看出你不是撒谎的人,面冷心热。” 蒋风成说:“我早就怀疑我们内部有奸细,没想到他们能渗透到军方高层。上次我奉命刺杀常丰,就是让我送死,好在你出面接手,我甚至怀疑你和日本人一伙。” 庄越说:“我确实接到命令,阻止你刺杀常丰,当时这事没法明说。” 蒋风成说:“所以,常丰是你们的人,不然我早命丧黄泉。这次毛队长向我要弹药准备袭击火车站,纯粹送死,我再三向总部确定,专门赶来阻止。” “你有电台?” “废话。” “他们主动出击,切断铁路运输线也是送死?” “不一样,现在根本不能接近铁路。” 庄越了解到,毛戈的行动队隶属两个部门,军方和特工,两家都在争这只队伍,殊不知毛戈濒临绝境。 “让我咋说你们,白瞎了士兵的血,那么多精良装备。” 蒋风成瞪眼:“我,你们?” 庄越说:“我说错了,不包括你,你是我的人。” 蒋风成说:“你是我的索命鬼,走哪儿都能遇见,上辈子有缘。” 庄越说:“他们找我来当向导。” 蒋风成非常敏锐:“毛戈部下有你们的人?” 庄越不想撒谎也不便认可:“不该问的别问。” 蒋风成瞥嘴:“显你能。” 庄越说:“少废话,跟我交个底,你还有话没说。” 蒋风成说:“不该问的别问。” 庄越道:“小心眼。” 蒋风成说:“笑的比哭还难看,你是我的福星,让我立功受奖升职加薪水。” 庄越说:“跟我打马虎眼。” 蒋风成说出一个令人吃惊的名字,赵渐飞。 引领日军进入百马偷袭的人正是赵渐飞。 军统下了追杀令,公路铁路各个交通线路跟踪追杀,一站一站的盯,直到南京上海甚至海外。 蒋风成已经安排人员在火车站外寻机刺杀。 对于面临的危机日方明已确告知,所以赵渐飞不敢走出火车站。 对于赵渐飞,庄越有着切齿痛恨,游击队成立之际被赵渐飞指挥土匪击溃使得后来的工作困难重重。 洪师爷得到情报立刻做出部署,赵渐飞成为国共两方铲除的目标。 庄越很想参与铲除赵渐飞的行动被洪师爷制止,安排蔡小东和西瓜,只要他踏出火车站,寻机动手。庄越面色如常心中却翻江倒海雄心激荡。 蒋风成望望天色:“昨天下了一夜雨,今天还会下。” 庄越说:“这个地方在敌人眼皮底下,一旦被堵住,很难突围,可见鬼子的扫荡多么残酷,毛戈是条汉子。” 蒋风成说:“想办法把他收编,他对上司失望透顶,一直在这边硬扛。” 庄越说:“求之不得,先给搞些武器。我太穷,没枪,没子弹,有枪没子弹,有子弹没枪。” 蒋风成说:“我就奇怪了,穷成这个怂样还这么硬气。” 庄越拍拍手:“有啥办法,不找你找谁,我留下没啥意义,走了。” 蒋风成一撩衣襟,从后腰拔出盒子炮,又从口袋取出二十个大洋。 “我给毛戈申请武器装备,到时候给你分些。” 庄越说:“子弹,我缺子弹,装备先紧他们。” 蒋风成眼眶湿润。 庄越一路向北,天上下起小雨。苏槐明隐蔽在大民河一处河弯,五棵并排的老柳树,树后闪出许小小的身影,忍不住喊起来:“队长回来啦!” 河滩草丛里冒出几个人,苏槐明起身喝斥道:“喊啥?” 吓的许小小伸一下舌头,苏槐明带来十五个队员,当初建立游击队的木匠、郑秋水、李春、赵志敏、许小小全在,队员身后跟着洪师爷。 洪师爷得到最新情报,大张旗鼓的扫荡结束后,日军并没有停止行动,新一轮的清剿悄然拉开序幕,特意赶来通知苏槐明加强戒备,两人正讨论队伍下一步行动。 洪师爷说:“你来的正好,鬼子有行动,具体内容不清楚。” 庄越说:“日军的目标是八家坟毛戈的川军,鬼子的心腹之患。” 洪师爷说:“我说呢,裴二从南门走的,分散拉网,高岭的鬼子也出动了,这次敌人下了本钱,两面夹击。我们刚赶上,为防万一,队伍要跳出去。” 木匠说:“咋这么倒霉,鬼子没完没了,天天扫荡。” 庄越把大家聚拢:“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山,暂避鬼子锋芒。再一个,隐蔽到铁路以南,解除封锁再出来。” 苏槐明说:“我的意见,既然出来了没打算回去,去南边。” 庄越投去赞许的眼光,洪师爷说:“南边,那可是送到敌人嘴里,一两个人还行,十几个人进去,吃住都成问题。” 苏槐明说:“我有个想法,队员都会游泳,就在大民河两岸活动,我就不相信小鬼子能封锁住所有的平原河流。” 庄越说:“我同意苏队长的意见,坚持平原地区的抗战。” 洪师爷眉头紧锁,他当然愿意让队伍留下,但是,队员的武器装备太差,没实战经验,遇见鬼子只能躲避。 “总共三四条枪,大刀短刀,几十发子弹,苏队长,我建议撤退,当然,这是我个人意见,仅供参考。” 苏槐明干脆利落:“留下。” 洪师爷说:“我把庄越派给你,他熟悉地形,老交通队员。” 庄越大喜,洪师爷瞪他一眼:“服从指挥,苏队长比你稳重。同志们,上级指示,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摸索一套平原作战的经验。这次敌人扫荡表面看跟以往没区别,根据各方面情报判断,敌人为了保护铁路运输,下了大本钱。我们的力量还很薄弱,避其锋芒,寻其弱点,切忌冒险冲动。” 苏槐明喊道:“集合。” 队伍在蒙蒙细雨向南挺进,庄越引路在荒野里缓慢行进,每个队员浑身湿漉漉的但情绪饱满。 郑秋水说:“这种天气适合行军,能见度差。” 许小小说:“天时地利为我所用,东吴草船借箭······” 木匠打断道:“鬼子也能利用天时地利。” 庄越转过头:“不许说话。” 忽然,庄越停下脚步,遥望迷茫的天空,前方出现一条小路,过了这条小路,就进入县境以南。 “全体隐蔽。” 唰,队员就地趴下隐没草丛,庄越走上路面,来回走了几十米,弯腰查看路况然后回到队员身边,遥望雨丝飘摇的天空。 苏槐明说:“有情况?” 庄越说:“路上有脚印,鬼子屠杀了附近村庄,这一带百姓不多,谁会下雨天出门。” 苏槐明说:“担心冲不过铁路线,中敌人埋伏?” 嗯。 第六十六章 刘村 其实,庄越担心的更多,敌强我弱暂避锋芒,从战术层面考虑必须隐蔽,一旦隐蔽成为负担,不得不重新考虑行动方向。 未雨绸缪,庄越已在铁路南边的芦苇丛建立了秘密营地,木筏上储存了日常用品和工具。此刻,他的犹豫来自对敌情的重新认知,我们能想到的敌人也能想到,如果日军改变拉网式扫荡实行横向封锁,那么东西方向的每一条道路都有可能遭遇敌人,如同穿越一条条绳索,对于一支没有作战经验近似赤手空拳的队伍无疑是极大的考验。回想出发前洪师爷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同样,苏槐明认为敌人不可能将所有的平原河流封锁,这一点非常重要。 “走。”庄越环顾四周走向左边的灌木丛,木匠原地警戒。 招呼队员围拢一起,庄越简明扼要阐述自己的想法,建议重新选择落脚点,队员们望向苏槐明。 “你的意思,我们可能做别的事情。” 到底是搭档,苏槐明猜中庄越的心思,庄越从怀里取出一个小油布包,里面一张折叠的牛皮纸绘制的地形图。他给战士解读每一个坐标位置,方向,叮嘱大家牢记,一旦走散可独自前往铁路南边的秘密营地。 这次鬼子实施静默扫荡,出于保密原则不会通知所有的汉奸维持会,这就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西北二十里外有个刘村,维持会长刘黑子是铁杆汉奸,日军残暴推行人圈并村,将附近的百姓集中到刘村,使仅有十几户的刘村变成上百户的大村。 木匠跑来报告,有九个日军向东走了,庄越命令继续观察,全体待命,过了约一小时,又有十二个日本兵向西去,间距拉的很长足有百米。 庄越下了决心,去刘庄。 庄越带领队伍避开道路选择无人踏足的荒野披荆斩棘艰难行进,黄昏前,队伍踏上一条小路,半人高的茅草垂向路面。 苏槐明指挥队伍原地休整,庄越向前探路,路面狭窄如蛇行弯曲,走了几百米,眼前豁然开朗,雨雾里空旷的田野出现一片郁郁郁葱葱的树木,刘村到了,前面的路笔直伸展直达村口。 队伍在野外土丘的斜面搭起木棚宿营,这活木匠驾轻就熟,苏槐明以为庄越准备天黑后夜袭刘村打掉维持会。庄越决定等明天看情形决定,村里情况不明,即使打下来,没有封锁刘庄的能力,消息传出去鬼子转眼就到。 天亮时空中飘起雨丝,庄越带木匠、郑秋水、许小小来到路的拐弯处。 刘村位于原野之上,进村只能走脚下这条路,清楚看见村口有一个晃荡的人影,似乎是哨兵,给祥和的乡野的清晨增加了焦虑不安。 许小小屏住呼吸生怕弄出声响,庄越看在眼里没有言语,有时候战士的情绪需要自己调整,时间一久许小小慢慢放松下来:“队长,等啥呢?” 庄越说:“等人。” 许小小说:“要是一天没人出来进去呢?” 庄越说:“那就再等一天,隐蔽也是战斗,鬼子扫荡肯定要维持会配合,也许消息没有下达过来,也许汉奸不敢声张。” 许小小好奇的问:“队长,你在山下活动,吃啥,住哪儿?杀过鬼子吗?” 庄越说:“想法子活着,活下去,不愁没机会杀鬼子,我们的队伍也是一样。” 郑秋水问:“队长,我建议进村摸情况,干等不是办法,采取主动。” 庄越说:“别叫我队长,苏槐明是你们的队长,我是编外人员。你的想法不错,训练科目在实战中要灵活运用,眼下没有十分把握宁可按兵不动。仗仗不能凭热情,把劲留着,别泄气。再说,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有利,鬼子比我们急。秋水,你去警戒后面,至少一百米。” 木匠说:“奇怪,这么久没人出村。” 庄越说:“保持耐心。” 耐心,木匠领教过庄越的耐心。 中午,雨渐渐下大,村里依旧无人进出,庄越看出点眉目,刘村的维持会知道鬼子扫荡的消息。 郑秋水跑来:“队长,有人过来啦。” 四人缩进路边草丛。 一把大油伞,一俩脚踏车,黑褂白衬衣敞胸露怀,城里的侦缉队一律这般操性。这年月,脚踏车可算时髦玩意儿,时髦而张扬,雨天路不好骑只能推行。 “木匠,来活了,借用你的枪,剪径。”庄越拿走木匠的枪。 木匠吓一跳,剪径,在部队时爱听故事评书,常常借用里面的词汇调侃。郑秋水和许小小学生出身,当然知道其含义但没听明白,更想不到一向黑脸的庄越竟也有此雅句。 庄越扛起汉阳造算好距离,假装偶遇迎面撞上:“二位爷,走亲戚呀?” 推车的吓一哆嗦,打伞的家伙满不在乎:“呦,相好的,口气比脚气大,面生的很,劫道啊。” 庄越说:“有这个打算。” 打伞的说:“有出息,敢劫老子,跟我去城里干,我们缺你这样有出息的兄弟。” 庄越的枪依然扛在肩上:“受累,你那位?” 打伞的说:“这年月猫狗都能成精,你谁呀,刘黑子的亲戚?” 庄越晃晃汉阳造:“它找你,老子给村里站岗。” “刘会长的人就是牛,我不认识长把的枪,我有个短把的,他跟你认识认识。”打伞的家伙撩起衣襟露出腰间斜插的大肚匣子。 庄越贴近两人:“刘会长刘爷派我放哨,自然要盘问两位大爷。” 打伞的讥讽道:“刘会长手下有能人啊,放哨放出二里地,失敬,我是裴爷的人!” “原来是裴爷的人,失敬。”庄越手一松,枪杆滑下,右脚突起飞起踹中这家伙的裤档,这家伙颓然倒地,汉阳造顺势横扫,将推车的砸倒,庄越掌握分寸,踢出致命一脚,砸的手下留情。 木匠带头窜出来将两个昏头昏脑的家伙拽进草丛,路上恢复宁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裤档中彩的家伙昏迷不省,推车的醒了,面对熟悉的枪口赶紧竹筒倒豆子。 两人县侦缉队,脚踏车送给维持会刘会长做礼物,让刘会长安排二十个人的住宿,顺道催收税款, 扒下两人衣物,庄越命令这个猥琐的家伙穿上许小小的衣服回去报告,就说遇见了共产党游击队,这货如释重负,回去总算有个交代,至于挨踢的家伙,听天由命。 “不把消息带到,下一次遇见······”庄越指指半死不活的他的同伴,“你俩下去做兄弟。” 这货赶紧磕头:“爷爷,我一定把话带到,这事我不吃亏,早晚得报信。” 得了两把枪,庄越给了郑秋水许小小,许小小说:“咱们为啥不一起拦截,人多不吃亏。” 木匠有经验:“人多容易引起怀疑,人家两把枪,我们呢,一长一短,你俩的刀从开刃没见过荤腥,累赘。” 许小小说:“都说队长厉害,今天开眼了。” 庄越说:“侦缉队横行霸道,走路鼻空朝天,还没有栽过跟头,以后没这么便宜的事。” 带上缴获的枪,证件,许小小回去通知苏槐明在这里接应,郑秋水推自行车,三人不慌不忙朝村口走去。 村口的哨兵拦住去路,庄越将证件一晃:“裴爷的人,求见刘会长。” 哨兵引三位进村。 村长的家就是维持会,维持会长刘黑子四十多岁,长的慈眉善目一脸喜庆,见到脚踏车两眼放光,不住的搓手。 “裴爷言而有信,上次就说给一辆洋车,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脚踏车比证件管用,属于顶级奢侈品绝对稀罕,庄越说:“刘会长,小弟奉命前来办两件小事,一个是取款子,还有裴爷委托兄弟检查一下你的装备,预备更换。” “哦,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早就给裴爷打过招呼,裴爷答应给兄弟换一批新枪,盼星星盼月亮,弟兄们手里的家伙太土。”刘黑子欣喜若狂。 庄越说:“把弟兄们召集起来,点个卯,顺便搞点吃的。” 郑秋水吓一跳,点卯,维持会再弱,十来个人总是有的,紧张的口干舌燥。 “您稍等。”刘黑子吩咐手下去喊人,这边上茶递烟,“款子的事,难啊。” 庄越说:“小人斗胆,问一句难在何处?” 刘黑子说:“前阵子来了一伙南蛮子抢走了预备的税款,兄弟我只好重新筹集,所以耽搁了。” 刘黑子家人端上一盘杂面蒸馍,一碟腌煮黄豆,一瓶烧酒,庄越开瓶长饮一口,拿起一个馍,抬抬下巴。 “刘会长,这个我只能我如实向裴爷汇报,裴爷的脾气您知道,已经宽限多日,你说款子被抢,我要是亲眼看见一切好说。” 刘黑子说:“您回去捎个话,说我择日一定筹集齐全。” 庄越原打算借侦缉队的身份压刘黑子一头,摸摸维持会的底,寻机搞几枝枪。现在看出来,这是个吝啬鬼,谨慎狡猾避重就轻。 “兄弟回去空手不难,裴爷肯定还有差谴。” “裴爷一定理解刘某的苦衷。”刘黑子笑脸变哭脸。 庄越说:“兄弟替裴爷办事,如果刘会长为难,我住两天,筹多少算多少,让兄弟有个交代,总比裴爷亲自来取强的多。” 刘黑子说:“不是兄弟不卖力,这个月,有数的已经交了十一次,再收,就只能收地卖房子,这年月卖给谁呀。” 刘黑子衣服整齐气色红润,十足的地主老财,庄越盯着他的干净圆润的手指正要发话,门口涌进二十多人,后面跟着四个提枪的汉子,四把崭新的大镜面气势嚣张,木匠看的眼馋,乖乖,这是穷乡僻壤该有的装备。 刘黑子抱拳道:“各位,裴爷的人来了,讲讲前天的事。” 十多张嘴描述出一幕惨不忍睹的抢劫画面,痛斥南蛮子粗暴的抢掠。他们口中的南蛮子指的是川军,庄越平心静气喝酒吃菜,毛戈即使真的抢刘黑子的钱财也理所当然。不过,用脚想也明白刘会长的算盘,戏,演过了。 第六十七章 虚张声势 庄越抹抹嘴:“兄弟劝刘爷一句,莫在火上玩灯笼,税款遇劫,这件事应该及时报告,想必裴爷知道一定体谅刘爷的苦衷。依兄弟的意思,钱乃身外物,去了来,来了去。既然如此,今天到此为止,车留下,告辞。” 围观人群自动让开通道,四名枪手却拦在门口一动不动,庄越拱手做揖:“各位,兄弟受命而来,另有公务在身,日本人正在扫荡,兄弟打个前站,裴爷那边等着回话。” 日本人正在扫荡,这话份量不轻,别人不清楚,刘黑子不同,他得相邻的维持会密报。日军开始新一轮扫荡,约束村民不许外出,以免走露风声接济抗日武装。 “慢。”刘黑子喝退众人,转身进里屋取出一个包裹,里面有捆扎整齐的纸币,一堆耳环戒指之类的首饰。“劳烦兄弟,这是我私人的家底,先拿去,本想凑齐了再献给裴爷,麻烦回去美言几句。” 庄越接过:“刘爷,兄弟这趟差事顺心顺意,以后有事侦缉队找我,县城是咱们的地盘。” 刘黑子说:“怠慢,怠慢,那就不留兄弟啦,招呼不周,招呼不周。” 庄越说:“劳烦刘会长,给兄弟拿点干粮。” “应该,应该,点卯的事······”刘黑子似乎开窍了。 庄越说:“你说个数。” 刘黑子笑的乐开花:“多谢,多谢,再给我兄弟几瓶酒,路上驱风寒,不成敬意。” 庄越说:“刘爷敞亮,兄弟回去有面子,得裴大爷高看一眼,客气话不多说,忙完公务,改日兄弟一定登门拜访。” 刘黑子率领众人簇拥三人到了村口,庄越说:“刘爷留步。” 刘黑子吩咐四名枪手:“你们送我兄弟一程。” “我给大哥开路。”一个枪手殷勤的抢先一步。 这一步让庄越瞧出端倪,挤鼻子弄眼必须隐秘,那有大庭广众抖机灵的。 “既然兄弟们看得起在下,有劳陪我走一段。” 刘黑子说:“我这人好交朋友,有空常来。” 庄越抬头望天:“有缘结识刘爷这样的豪杰,不虚此行。” 素质的高低取决眼界,人往高处走所以看的远,戏也演的好,所谓井底之蛙就是这个道理。刘黑子的小伎俩瞒不过庄越,乡下土财主固然狡诈,论心计毕竟差了一块,庄越阅人无数有备而来,刘黑子的诡计全写在脸上,他不敢在村里动手。 一前三后,四个枪手夹住庄越三人,走不多远,庄越停住脚步向村口的刘黑子挥手,刘黑子热情的举手回应。 庄越感慨道:“山高皇帝远,刘会长真乃奇才,可比瓦岗山的齐国远,罗成又如何。” 木匠说:“大哥,你在裴爷跟前给小弟求个情,让小弟以后跟着你干,你当齐国远,我当罗成。” 庄越说:“我不配,还是你当齐国远,我做罗成。” 木匠说:“也行,我不喜欢罗成,总藏私货。” 郑秋水听两人胡扯暗自加了小心。 距离弯道还有百米,庄越说:“今天的雨下不大,木匠,把伞几位大爷留下,攀个交情,撑住了。” 这时候竟然直呼木匠,郑秋水一怔,木匠转身将手里的雨伞递出,身后三个枪手正互相使眼色,正待客气,叭的一下,伞张开了。木匠一把按住郑秋水,庄越眨眼间拔枪,一枪击毙前面的家伙,掉转枪口将三个枪手聊倒。 庄越大喊:“射击。” 木匠却朝前扑去,按住一个倒地的枪手,这枪手反应快提前卧倒。庄越子弹连发击,不讲究杀伤,郑秋水加入进来,他第一参加战斗,认真的瞄准射击,格外珍惜子弹。 庄越喊道:“别瞄,子弹打完,不许停止。” 村口观战的刘黑子目瞪口呆,这跟预想的不一样,开枪吓唬我,怕我追你,姥姥,刘黑子下令追杀,务必夺回财物。 庄越已与苏槐明汇合,木匠顺手扛来一个活口, 庄越取过木匠的镜面匣子枪,手持双枪:“带枪的留下,其它人退后,苏队长,监视后方。” 苏槐明亲自带两人朝回跑,庄越命令:“注意,长枪单发,瞄准射击,短枪齐发,看我动作,把他们打回去,记住,不许追。” 二十多人呐喊中迫近,庄越双枪开火,枪声乍起,木匠不紧不慢打一枪瞅一眼,自卫队蜂拥而来,狼狈撤退,路上留下七八个中弹的伤兵,疼的撕心裂肺。 庄越没有住手,子弹追着打,将子弹消耗殆尽,许小小嚷起来:“别打啦,敌人撤了。” 庄越垂下空枪:“刘黑子傻精傻精的,他们人多势众,子弹能让敌人怕,不这么打没办法脱身,后面的人上来,亮个相。” 十多名队员站成一排,注视远处细雨中的刘村,刘黑子率手下云集村口,双方隔空对峙。 庄越命令队员,扔三颗手榴弹,三声爆炸传到刘黑子的耳朵,啥意思,隔空打牛。那里来的人马,不是川军,流窜的蹚将,不像。而且仗打的蹩脚,倚仗弹药胡打乱放,刘黑子蒙了,示威,还是炫耀? 难道是共产党的队伍? 别说刘黑子,许小小也迷惑不解:“队长,太浪费了,白瞎我们的手榴弹,起啥作用?” 庄越说:“让刘黑子别想轻举妄动。” “空城计。”许小小恍然大悟。 庄越说:“虚张声势,我赌刘黑子不敢跟我们玩命。” 步枪子弹集中起来交给木匠郑秋水,两人在路的两端放哨,苏槐明带队员返回土丘宿营地,庄越就地审问俘虏。他蹲下仔细打量俘虏,盯的俘虏心里发毛。 “叫啥名字?” “花千岁。” “好名字,花兄弟,想活,想死?” “好汉饶命。” 花千岁有两下子,察觉有异抱头倒地拣回一命。他出身贫苦,日军滥杀无辜致使家破人亡,仅剩他和年幼的弟弟被驱赶到刘庄。从小习武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加入了自卫队,刘黑子看中花千岁的本领选为自卫队护法,护法一说出自刘黑子,意为左膀右臂,效仿红枪会之类的门派。花千岁性不坏,成天跟刘黑子混耳闻目睹学会狗仗人势。 庄越问:“刘会长的手下真气派,一人一把盒子炮,那来的?。” “买的?” “那买的?” “高岭,有个枪贩子叫米瞎子,专门贩枪,刘会长亲自去的。”花千岁尽管发呆,保命的本能还在。 “买了几把。” “十几把,没发下来,只我们四个有。” 刘庄有一支三十人的自卫队,武器精良,刘黑子善于隐藏实力,逢日本人进村,名面上总拿一部分破刀烂铁穷对付,遇到外人便亮出崭新的盒子炮将对方吓走,财物留下。 “这个给你。”庄越递上一枚银圆。 花千岁受宠若惊,手捧银圆连忙做揖,庄越态度平和拉家常一样与俘虏花千岁亲切交谈,得知村后有一条小路。 庄越征求意见:“你猜,刘黑子会不会找日本人通风报信。” 花千岁想了想:“不一定,你们那来的?” 庄越命令:“画个图。” 花千岁拣块石子在地上划拉,庄越随意问了几个位置的标志,话题转回来询问刘庄的风土人情人员构成,自卫队的士气,训练方法值班站岗,家庭住址娶妻生子,花千岁头昏脑涨,知道啥说啥,连祖谱都抖落出来。 庄越看出花千岁表面粗旷其实胆小怕事不是扛枪的材料,一个普通百姓,造化弄人成了祸害。 “我放你走,回去告诉刘黑子,我们是共产党游击队,今明两天还去找他借钱。” “不敢!” “就这么说。” 庄越又给他一枚金戒指一个玉板指,这家伙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这等好事,给俘虏发路费,路不远啊。 庄越说:“别给我反悔的机会。” 花千岁兔子般一溜烟窜的没影。 李春心里窝火,这一仗打的莫名其妙,放空枪赶鸭子,打一群乌合之众耗费子弹还不许追击,不追击去哪里补充弹药,拦住庄越扯到一旁质问。 庄越说:“暴露队伍就是让刘黑子看,我们来了,不怕鬼子扫荡。南边有一股川军,高岭失守一直坚持打鬼子,也许能给他们减轻压力。眼下,我们已知的活动区域有限,让刘黑子起疑心,有顾虑,在这里多待几天。” 李春说:“自卫队不经打,咱们应该乘胜追击,拿下刘庄。” 庄越说:“队伍新兵多,没几个上过战场容易出乱子,再说刘黑子不白给,逼急了跟你拼命,我损失不起。你们都是抗日的种子,留着力气打鬼子。” 李春毕竟老兵,一点就透:“咱们暴露了,万一他给鬼子报信。” 庄越说:“队伍下山正赶上鬼子扫荡,不暴露也难,暴露就暴露,鬼子一时来不了。” 宿营地阴雨连绵天色幽暗,许小小感慨道:“天地风雨,翠绿原野,该死的鬼子,等打跑鬼子,我把这儿画下来留给孩子,告诉后代我的家乡风景如画。” 赵志敏说:“画家?” 许小小说:“咋,不信?” 赵志敏连连点头:“信,我信。” 许小小问:“你将来干啥?” 赵志敏憨厚的笑道:“俺是铁匠,继承俺爸的手艺,不过,俺不喜欢打铁,这活太累,将来有钱买两亩地,一头牛,盖房子,种庄稼。” 庄越过来坐下,他记得赵志敏,在最困难的时候加入的游击队:“小赵,苏队长跟我夸你,给队伍制作大刀长茅,解决了武器装备,还入了党。” 赵志敏拍拍横在腿上的大刀:“啥时候给我发枪,这玩意儿使着不过瘾。” 庄越说:“会有的,我保证。” 赵志敏说:“队长咋知道这儿有个刘村,我本县人都不知道。” 洪师爷提供过一份县地图和各个乡镇的维持会的名册,庄越记得烂熟于心加上过硬的军事素养,实地穿插迂回如鱼得水,当然,情报来源无法向队员透露。 “我下山就是为咱们的队伍铺路搭桥,刘庄地处偏僻适合隐蔽,刘黑子有野心没见识。刘庄与南边铁路形成对角,除非特殊原因,小鬼子顾不上这边。扫荡听起来吓人,其实不可怕,小鬼子占领后一直扫荡川军,川军能坚持下来,我们也能。” 郑秋水提出疑问:“刘黑子为啥敢对裴二的人下手?” 庄越也搞不明白,肯定没有暴露,否则走不出刘村。 刘黑子土匪出身对谁都敢下黑手,他比较谨慎从不在本地作案,而且薄施恩惠笼络人心以开明乡绅自居,投靠日本人继续杀人敛财。最近刘黑子陆续杀了几拨人,什么人都有,普通客商就地解决,有来头的派四大护法送客,村外解决。上面来人调查,死活不承认,全部推到毛戈的川军身上,反正死无对证。花千岁也参与其中,面对庄越的审问知无不言,惟独将这件事隐瞒下来。 第六十八章 花千岁之死 庄越和苏槐明研究行动计划,刘村只能暂避一时,日军迟早都要过来,躲藏是必须的,怎么躲藏是另一回事。两人达成共识,庄越提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游击队冒雨出发,临行前派赵志敏去路口朝村里开五枪,为什么开五枪,子弹珍贵,一颗太少,六颗太多。苏槐明形容庄越会过日子,不该花的一分不花,该花的即使破产在所不惜,这当然是玩笑,他钦佩庄越的军事才能。 东进至一条官道,这是最危险的地段,庄越命令拉开距离顺官道跑出一里多地,下了官道向北急行军赶到大民河边,沿河岸朝西挺进。庄越计算出方位,带领队伍直奔正南,来到湖边。 夜雨中的湖面沙沙作响望不到边际,派人向湖的两边侦察,侦察的人回来报告,两侧淤泥沼泽无法涉足。 苏槐明指挥队员砍来竹子树枝,木匠负责捆扎木筏,大家齐动手很快扎好三只木筏,木筏在风雨中起程,划过百米宽的湖面上岸,走不多远踏进平整的麦田。 有麦田就有人家,原来,长夜行军的游击队绕到刘村村后。村后麦地有几间破旧的小屋,队员分散进入休整。 刘村的上空透出一片光亮。 今晚,刘黑子通晓戒备,村口的路上悬挂马灯,自卫队一字排开躲在黑暗里严阵以待。刘黑子拿出了家底,自卫队鸟枪换炮,拿出十杆仿德1888式步枪,就是通常人们口中的汉阳造。甚至搬出一门土炮摆到村口,号召自卫队誓与刘庄共存亡。 这一切源于花千岁和赵志敏的五枪。 花千岁口称冒死逃脱,向刘黑子报告,一群不明武装准备进攻刘村,白天那两人是来探听虚实。他发誓没向对方透露半点刘庄的情况,因为对方忙着排兵布阵,估计还有援兵,他把庄越给的金戒指玉板指一枚银圆如数上缴。 刘黑子认得这几样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 “咋拿回来的?” “偷的。” “没人管你?” “他们把我绑住,去忙别的,没人搭理,我挣脱绳子钻进草地藏起来。刘爷的包袱撂在路上,顺手抓了几样。” “绳子不结实?” “回刘爷,花某自幼练武,别说一根绳子,铁圈照样挣脱!” “能人啊,我没看走眼。”刘黑子不动声色。“他们咋没杀你。” 花千岁越说越精神:“我跟他们无怨无仇,他们主要对付您老人家,我听见有人找你寻仇,没见那人长啥样,假如有机会,花某一定手刃仇人。” 刘黑子问:“那边有多少人?” “黑压压的,估计几百号。”事已至此,花千岁敞开了胡扯,不然圆不上。 “到底几百?” “二百。” 刘黑子压根不信凭空冒出几百号人马攻打刘村,但是他亲眼目睹对方的气势,说上百人有些夸张,五六十总是有的。转念一想,日军正进行扫荡,哪里来的人马进攻刘村,难道不怕招来日本人。 刘黑子越琢磨越迷糊,花千岁的话一半真一半假,不能信,又不能不信。夜黑风高杀人越货不在话下,生平第一次遇见这种阵仗,简直莫名其妙。 寻仇的可能性极大,刘黑子认同这个说法,行走江湖谁没几个仇人,也许仇人跟自己一样投靠了日本人,拉一支队伍前来报复。 此时,苏槐明与庄越产生分歧,庄越想进村摸情况,苏槐明不同意,这个隐蔽位置很好,乡村有个特点,下雨天没人下地,而且进可攻退可守,没必要惊动刘黑子。 庄越认同苏槐明的意见,但是,村里的光亮令他不安,必须找人问问,村里有咱们的内线,花千岁。 苏槐明哭笑不得,他算那门子内线。 花千岁娶了一个寡妇,寡妇有染布的手艺,门前有两口大缸,左边一堆齐整的柴火码到半人高,右边墙上倒扣一辆车没轱辘的架子车。 庄越潜入村中顺利找到花千岁的家,上前敲门,屋里传出女人的声音:“谁!” “找花大哥。” “在村口。” “他回来了。” “啥时候回来啦,去别家问问。”屋里人不耐烦。 本想找花千岁了解情况,人不在,说多了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庄越的算盘落空。 此时,花千岁胆战心惊。 四大护法死了三,仅存硕果花千岁今晚特别卖力气,尽管忙前忙后姿态极其卑微,心头充满不详的预兆。刘黑子亲自坐镇,面带微笑,笑的格外真诚,灿烂。 坚守阵地耗费时间,需要吃饭,现在的花千岁不敢托大,别人换班吃饭,他坚持不饿,后来实在扛不住。刘黑子笑吟吟的劝他回家休息,并当众夸赞他恪尽职责。 花千岁一摇三晃脚步沉重走几步回头瞅瞅,总觉得身后有人,这货有聪明劲,没走平日习惯的路,故意多拐几个庄户人家。 刘黑子确实动了杀机,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一伙来历不明的武装,庄越给他心里留下一道阴影,自己一向颇有主见怎么轻易相信对方,打了一辈子雁,被雁啄瞎了眼睛。 花千岁一半真一半假,其实真假无所谓,他的人不对,过于饶舌。花千所平日话不多一脸凶相,今天表现的反常,村口防务发放武器,花千岁积极参与,格外勤奋。 一段回家的路,花千岁走不到尽头,忽然把心一横,干脆脚底抹油开溜,想到此不再犹豫,顾不上给家里打招呼,闷头直奔村后,奋力将看不见的影子甩掉。他想通了,离开刘村,永远离开。 走出麦田便脱离险境,毕竟饿的太久体力不支,转到一处房屋拐角想停下喘口气却撞上一个人。 庄越负责放哨,猛然窜出一个黑影,急忙缩到另一边贴墙而立,花千岁偏偏撞进庄越怀里,吓的摊成烂泥,庄越只得把人扛回去, 擦亮一根洋火,木匠一看乐了:“宝贝,那阵风把你吹来的。” 庄越打量这个莫名其妙的护法,脾气性格反差大的人比比皆是,此人大的离谱,虎皮老鼠胆。 花千岁有种得救的感觉:“刘黑子大汉奸,罪大恶极,我想投奔你们。” 木匠乐的合不拢嘴,宝贝,缘分啊,专门迎接我们,怕我们迷路。 庄越一脸问号,花千岁叹口气:“刘黑子想杀我。” 庄越说:“想死,想活?” “想活,白天说过的。” “说实话。” “刘黑子真要杀我,我害怕。” “为啥?” “他说我给你通风报信。” “你猜我信不?” “不信。”花千岁心里没底。 庄越说:“白天我为啥不宰你,因为你诚实,要不要再诚实一次。” 花千岁终于站起来:“要。” 庄越不怒自威:“记住这句话。” 花千岁垂下脑袋,他从心里怕庄越,不愿面对煞星一样的面孔。 庄越说:“带我去找刘黑子。” 花千岁大惊:“你去过,认识路。” “你是护法,不是第一次护送客人。” “掏老窝?” “聪明。” 花千岁眼睛发亮:“你可要保我,完事我跟你走。” “一言为定。” “你不怕刘黑子啦?”木匠纳闷 花千岁咬压:“他要杀我,杀掉他,我才能活。” 木匠竖起大拇指:“佩服。” 天蒙蒙亮,刘黑子派一个老人出村打探消息,老人回来报告,路上没人。刘黑子长出一口气,村口留下一个班,自卫队解散各回各家,另外派人通知日本人。 刘黑子顾不上休息,召集维持会骨干,自卫队头目开会,中心议题解决花千岁。屋里烟雾缭绕,八仙桌放着放着花千岁上缴的金戒指,玉板指,一枚银圆。在刘黑子的启发下,众人一致认为,花千岁是打入刘村的内应,至于受谁指使无人提出质疑。 刘黑子一掌拍下,立刻缉拿花千岁,众人起身朝门外走,伴随慌乱的惊呼退回屋里。刘黑子抬头一看,进来七八条枪,长短不一,以花千岁为首,另一张熟悉的面孔令他打个寒颤。庄越装束不变却像换了一个人,肃杀,锐利,刘黑子干的刀尖舔血的买卖,什么样的狠角色没见过,真没见过庄越这种人物,天生的王气。 刘黑子还算知趣,反抗徒劳无益不如稳如泰山。 “好汉,敢不敢报个号?” 庄越说:“共产党游击队。” 刘黑子说:“听说共产党专门抗日,为何三番五次找刘某的麻烦。” 庄越懒得反驳:“借东西。” 刘黑子高悬的心落下,再吝啬的人也知道命比财物重要:“只要刘某有的,尽管开口。” 庄越说:“十把毛瑟枪,德国制造。” 刘黑子怨毒的眼光盯向花千岁:“你这是要我的命。” 庄越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日本鬼子马上赶来,我可以等。” “我跟你拼了。”里屋扑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嚎叫着冲向花千岁撕扯,花千岁连连后退,木匠正待阻拦,一声枪响,女人手里冒出一把小手枪。 花千岁胸口出现一个枪眼,咕咕冒血,木匠抓下手枪,女人嗷的一声摊软倒地。这女人是刘黑子的老婆,在屋里听的真切,刘黑子给她一把枪牌撸子防身,第一次杀人,一枪命中,吓的昏死过去。 第六十九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刘黑子交出十把毛瑟枪,一百发步枪子弹,庄越率领队伍离开刘村,这回堂堂正正从村口出发,在官道伏击了一队日军,打死四人。强大的火力使日军望而生畏迅速败走,随后大批日军朝西北扑来,游击队向南挺进,越过铁路进入芦苇丛的秘密营地。 庄越独自来到八家坟,那棵高大的树枝上坐着蒋风成, “早。” 庄越问:“这么清闲。” 蒋风成溜下树:“今天是我最清闲的一天,看看风景。” 庄越问:“他们人呢?” 蒋风成说:“毛戈死了,姓樊跑没影,扫荡提前结束。” 庄越说:“结束,消息可靠吗?” 蒋风成说:“不明武装分子袭击刘村,除了阁下,县境之内我想不出还有谁这么干。” 庄越说:“是我的人,你有意见。” 蒋风成说:“毛戈一死,日本人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庄越说:“求之不得。” 蒋风成说:“带来一批武器,埋在西门外乱坟冈,找我的坟,碑上有我的名字。” “这年月有名字的墓碑不常见。” “迟早的事,图个吉利。” “赵渐飞走了没有?” “狗东西在火车站扎下了。” 正午的春雨时大时小时有时无没有停歇的意思,湿地上空漫起一层水面像一尊怪兽, 祝家年拿着登记册陪佐藤走进仓库清点物资,忙活半天,佐藤走出仓库,派简东策去仓库帮忙。简东策答应这就去,回屋取包烟。宋青听到声音站在门口,两人使个眼色,这几天二人轮流监视赵渐飞,恐怕这货玩消失。 祝家年一身灰尘,仓库物品堆积如山,表面看依旧乱七八糟其实大致归类完毕,需要东挪西凑尽量归整。简东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祝家年让他挪动的货物堆在最里面似乎很难下脚。祝家年三绕两拐竟然顺利走到尽头,非常巧妙的设计。 木箱藤条箱皮箱包裹麻袋互相积压,简东策按照吩咐一件件搬开,祝家年从看似杂乱无章的物品里取出字画,瓷器,古籍等物。简东策对此没多大兴趣,只知道比较值钱,这些都是鬼子搜刮来的。祝家年对瓷器特别感兴趣,亮起电筒观察的非常仔细,光亮里的祝家年换了一张面孔,斯文而贪婪。 “找个箱子,大点的。” 简东策腾出一只大箱子,祝家年将三件瓷器一幅字画小心翼翼放进箱子,用麻袋碎布塞住缝隙。 祝家年直起腰:“有兴趣的话挑几样?” 简东策摇头:“不喜欢这玩意,没啥用,不当吃不当喝。” 祝家年说:“也对,这玩意都是吃饱了没事的人打发时间的,不值几个钱。我老婆喜欢,给她准备几样,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脂粉首饰,小家碧玉。” 简东策说:“嫂子要来?” 祝家年说:“夫妻不一起过日子怎么叫夫妻,一个人寂寞,两个人才算家,今天的事别说出去。” 外面有人喊站长。 一队日军开进火车站,这是一部分扫荡回来的鬼子,抓来四十多个老百姓。 佐藤宣布,今天有火车过来,然后去了赵渐飞的住处。宋青紧张起来,借故送烟观察动静,赵渐飞穿戴整齐再无紧张焦虑的神色,一付随时起程的状态,拱手作揖感谢照顾。 简东策借外出采买将消息传出去。 等到黄昏火车不见踪影,前方来电话通知火车晚点,具体时间待定。祝家年判断火车今天无法抵达,只能等明天,他指令职员让出宿舍供鬼子休息。 佐腾听从祝家年的建议,东西哨位增加双岗,以废弃车厢为支撑,加强对铁路以南的防范。祝家年多次参与节日庆典之类的保安行动,越是重大活动越容易麻痹大意,反其道而行之可防止意外事故。 傍晚做饭烧水,宋青开始忙碌,推着小车去煤场运煤。装上一车正要走,煤堆里传来丝丝丝丝的怪声,仿佛蛇的声音。宋青一怔,时光瞬间拉回记忆的儿时,蔡小东经常使用这种奇特的声音招呼他,宋青嘴里发出同样的丝丝声。 果然,蔡小东声音从上面传下:“赵渐飞在不在?” “在。” “在哪儿?” “旁边亮灯的房子,想干啥?” “我想他······” “别乱来。”宋青看不见人。 “忙你的去。” 宋青不能做过多停留,心里产生不详的预感。他把这事告诉了简东策,简东策说,让他走。简直胡扯,他不了解蔡小东,宋青也没工夫细说。 车站再次接到电话通知,有一段线路出现坍塌,火车延迟到明天。 日军军官决定全体休息,将被抓的百姓关到废弃车厢看管。 宋青再次来到煤场,在车把上挂了一盏信号灯。 “挺忙。”蔡小东的声音又冒出来。 “我命令你,马上离开。” “凭啥?” “服从命令。”再听不到声音,宋青无奈只好忙别的去了。 蔡小东准备刺杀赵渐飞,不是上级委派而是自己临时起意。 得知赵渐飞即将离开,他冒出个念头,杀赵渐飞,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挥之不去,为方知雨,为三齐镇百姓。他没走城门,从排水渠悄悄出城,顺城墙根向东潜行一段然后直奔围墙,轻松跃过。 火车站有一个讨厌赵渐飞,这个人就是祝家年。 他瞧不上赵渐飞,没有原因,以他的经验判断,这种人早晚得死,沾不得,不吉利,有个好歹说不清。佐藤特意安排他照顾赵渐飞,按说,佐藤的交代就是命令,他故意找各种借口忙忙碌碌,除了虚情假意的问候,平时躲的远远的。 蔡小东黑衣黑裤,煤灰把牙齿涂黑,藏身煤堆走到跟前都看不出有个人。 雨声,还是雨声,耳朵泡在无尽的雨中,蔡小东胆大有耐心,有时间,毫无顾及的进行自己的游戏。 等那扇门打开或者闹出些动静,即使鬼子全部出现总强过死气沉沉,漫长的雨夜好像流淌了几个世纪又仿佛静止如初。 赵渐飞不敢入睡,一秒钟都不愿意停留,火车延迟令他沮丧,蜷缩在床上抽烟,烟头撒了一地,他想喝酒,几次将瓶口送到嘴边最终放下。 这时,废弃车厢猛地爆发呼喊,关在里面的老百姓拼命敲打车壁,鬼子骗他们来车站干活,现在明白了,他们将被运往未知的地方。日本军官闻讯赶到,让车上下来三个人下车,凡事可以商量,祝家年跟随佐藤也来到现场。 车上下来三个憔悴的老百姓,军官狞笑着当场打死一个:“你的地盘,你处理。” 佐藤拔枪就射,第二人失去生命:“给你留一个。” 祝家年子弹上膛:“别怪我。” 一颗子弹,第三个人中弹倒下。 佐藤喊道:“有没有下车的。” 军官哈哈大笑扬长而去,枪声惊动了赵渐飞。他坐在床上身体贴紧墙壁像胆小邪恶的诡计多端的幽灵,作恶多端者惜命,他也不例外。日军答应全力提供保护,他不能心存侥幸,凡事小心谨慎。 赵渐飞率领部分土匪跟随日军向百马县实施进攻性防御,以极小的代价为日军赢得时间,得到日本人的赞赏。他在百马县有个结拜兄弟,日军命他前去联系,他向日军提出条件,事成之后离开三齐镇,最好前往南京等大城市,日军爽快答应。赵渐飞潜入百马通过这个结拜兄弟的配合带领一支日军特遣队穿过一条不为人所知的小路进入百马县境袭击了一家战地医院。 此一战引起日方欢呼,赵渐飞引起日军重视被准备大力培养,甚至许诺送到日本本土学习,赵渐飞目的达到却也陷入无边的恐慌。滞留火车站听不到枪声,呐喊,死亡的痛苦,他贪恋这样的生活。枪声使他慢慢亢奋,忽然莫名焦躁起来,下床拉开房门,一个人陡然闯入。 “赵爷,小人给您请安。” 赵渐飞惊讶瞬间变成恐惧,刀光掠过,脖子喷溅一股血箭,赵渐飞毫无知觉的挺立,蔡小东收刀便走。 一个巡逻的日本兵经过,见有人进入赵渐飞的房间便加快脚步,因为那人闪身太快使他起了疑心。也就几秒钟,人影闪出房门朝煤场里跳越,巡逻兵立即开枪示警。 有人闯入,巡逻兵高呼。 鬼子们闻声而动一起扑来,佐藤第一时间达到,前有围墙挡路,判断人在煤场,担心对手有枪,为避免无谓的损失先实行封锁。 十几支枪口对准雨落的煤场,手电筒照过去,起伏的煤堆看不出异常。 砰砰,身后传来枪声,把鬼子吓一跳。关在车厢里的百姓跳车朝漆黑的荒野奔跑。 此时,策东策径直走进货场,找到一桶早已隐藏的汽油,打开库门,拧开铁皮桶的盖子,泼撒汽油,噗,擦亮一根火柴,火光荡开一片光明,世界静止了。 火光闪动的地面出现另一个人影,祝家年手持短枪挡住库门,策东简将火柴扔向浇湿的货物,腾地,火光弥漫。祝家年满面微笑,笑的非常愉快,简东策嗅着空气里的汽油味道,他喜欢汽油的味道。 “开枪。” 祝家年不关心刺客和赵渐飞,简东策轻快的走进货场被他发现,这个时间,没有得到允许谁都不能进货场,平时货场外有哨兵,此时的哨兵在对付刺客。 他没有制止简东策纵火,反而一阵狂喜,希望简东策成功。 第七十章 陷阱 这一夜,仓库焚毁,仅七名百姓逃进茫茫沼泽生死未卜。 煤场翻了个底朝天,煤场虽大,没大到无法触及的地步,所有的缝隙用刺刀捅过,没有搜出刺客。简直不可思议,一个人消失在铁桶阵。 闻讯赶来的裴大与祝家年嘀咕,佐藤上前求解。 裴大说:“杀手武功高强,得手后已经逃脱。” 祝家年说:“高人,飞檐走壁。” 佐藤问:“什么叫飞檐走壁。” 祝家年给在场人员普及武林秘籍,佐藤一个嘴巴扇过去,怎么不早说。 裴大认为问题出在简东策身上,里应外合,这个意见得到一致赞同,但是,简东策怎么知道赵渐飞的身份。简东策将消息传递出去,除了几名职员,干活的苦力不在少数,所以调查的难度极大。 三天后,宋青来到南门里的膏药铺,西瓜一付望眼欲穿的模样。 西瓜在河滩地等来一个人。 这人来自外阜,路过高岭县被关进监狱,在监狱里遇见耙子。最近交纳一笔赎金放出来,耙子托他给西瓜捎个口信,因为西瓜欠他一笔钱,拿这笔钱当赎金。他告诉西瓜,耙子在高岭跟人打架关进监狱,需要十个大洋的赎金,据说,和耙子打架的人叫米瞎子。 耙子怎么会跟人打架? 县城沦陷后耙子奉命寻找上级联系,走后再无消息,西瓜认为凶多吉少,突然得知耙子还活着惊喜交加,但手里只有一枚大洋,西瓜发愁。听说火车站失火,鬼子疯狂杀人,他为简宋二人担心。在城门看见告示,得知简东策牺牲痛哭一场。洪师爷形踪不定,又不见别的同志前来联系,只得等待宋青,好在终于等到。 宋青手里没有大洋,钞票不缺,换算下来值不了几个钱,他让西瓜别急,自己想办法酬钱。 晚上,宋青来到赌场,蔡兴祖不在,柜上可以借贷但不能带出赌场,必须消费在赌桌上,除非老板发话。这一晚,宋青一直在输,输的精光,临走给蔡兴祖留话。 第二天,宋青向祝家年借钱,五个大洋,祝家年微笑道:“赌这么大?” 宋青说:“小玩大输,过去不敢玩大的,算下来大小没区别,总归输的多,我准备一次把以前输的全部赢回来。” 祝家年拿出五个大洋:“有魄力,男人下手该狠就狠,马不吃夜草不肥。” 宋青说:“谢谢站长。” “够吗?” “够了。” 蔡兴祖给柜上交代,赊宋青七个大洋,终于凑齐十个,交给等在外面的西瓜,自己留两个做赌资。 西瓜走的排水渠,带大洋出城守卫不会放过,一路徒步赶奔高岭县,尽量避开大路。战前西瓜不止一次去过高岭,这次从小道进去,防止敌人搜查。 高岭位于丘陵与平原之间,自古以来就是通衢关隘,西瓜非常喜欢这座古朴幽静的小城,明清时代的建筑比比皆是。现在却疮痍满目残垣断壁,沿街没有完整的房间,血迹弹孔随处可见。街道失去昔日的素颜,只有青石板路面保持过去的记忆,路上少有行人,路边坐着乞讨的老百姓,拦住一名兵丁问明监狱的位置。 监狱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都是来探望或交纳赎金,一打听,许多人的赎金涨价了,西瓜心里急躁。 经人指点,来到监狱大门外的一间房子,房间不大,满屋子人,有的办手续有的打听行情,乱糟糟的忙碌像集市。负责登记的伪军官一脸冷漠。西瓜上前说来赎人。军官翻阅花名册,粗糙的指头按住耙子两字。 “大名?” 西瓜说:“老总,他没大名,自小就叫耙子。” 军官说:“打架斗殴,赎金十五个大洋!” 西瓜吃惊道:“啊,为啥,不是十个吗?” 军官说:“不为啥,上面的意思。” 西瓜问:“能见见人吗?” 军官说:“拿钱放人。” 西瓜抱怨道:“老总,说好的十个大洋,俺卖房子卖田凑了这个数,行行好。” 军官不耐烦道:“吃喝不要钱啊,监狱开销大。” 西瓜说:“老总行行好,俺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通融通融。” 军官合上花名册:“想好再来,这事没商量。” 西瓜央求半天,军官扯下一张纸条盖上红章,凭此章可通过关卡不受阻拦。求半天求来这么个玩意儿,西瓜暗暗叫苦。 监狱门外聚集着一群被关押者的亲友,个个愁眉苦脸,西瓜听了一阵,原来高岭当局专门设卡拦截行人索取赎金, 西瓜记得高岭有个朋友,赶去住处一看,房屋已成废墟,无奈只能先将身上的大洋埋起来离开高岭县城原路返回。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走出几里地,身后晃晃悠悠来了一辆马车,见是空车,西瓜答讪道:“老乡,去哪儿?” “常秣。” “做生意?” “给东家拉货。” “捎个脚呗。” 车把式爽快:“上来。” 西瓜跳上车,两人攀谈起来,车把式二十出头,姓贾,贾三,东家联系到一批货,让贾三去常秣县维持会名下的商行提货,西瓜说了自己的遭遇,贾三非常同情,答应如果提到货,愿意再把西瓜捎回来。 贾三第一受雇于人也是第一次出远门,赶车的技术不到家,西瓜接过鞭子,一边指点一边赶路,顺风顺水返回常秣县。贾三请西瓜帮忙找家大车店,一起吃个饭,西瓜爽快答应。找到一家便宜的大车店,两人吃完饭,西瓜说明天我还坐你的车回高岭。贾三建议最后晚上住一起,明天装完货就走,不耽误时间。西瓜一想,筹到钱马上过来或者明天一大早,早上把来你走你的,不能耽误运货。 西瓜出城先去河滩地,发现通向瓜棚的几条路径拴的草叶被人踩断,有人来过但没有留下暗号,肯定不是自己人。棚里的草席和柴火有被翻动的痕迹,其它也没啥可翻的,西瓜留下自己人才懂的记号若无其事的离开,一路上盘算有没有可能暴露。 西瓜左思右想,暴露的可能性为零,也许不是敌人搜查,经常有流浪汉或乞丐进来住宿。 该防范的还是要防范,西瓜进城拣背巷左转右绕确信没人跟踪,保险起见去邮局给火车站打电话,这是第一次用电话联系。电话接通,西瓜说赌场还债便挂上电话。 西瓜的声音很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电话联系,宋青跟祝家年说想早一点下班,最近熬夜频繁身体发飘,找大夫开付药。祝家年让宋青去一家古玩店替自己签收一笔款子,可以提前下班。 宋青赶紧去赌场,远远的看见西瓜贴墙站着,宋青走到西瓜面前目不斜视,向前拐进一个小巷。西瓜跟上来,说了高岭遇见的状况,宋青让他等会儿,西瓜说我那里有人去过,怕暴露,为防万一,拿到钱你去贾三住的大车店外面。 宋青进到赌场,蔡兴祖正在招呼客人,宋青长长的松口气,开口借十块大洋,蔡兴祖没问缘由,带他来到自己的卧室,拿出仅有的八个大洋。 宋青也不客气,转身就走,找到大车店门口,交给焦急等待的西瓜。 “速去速回。” 西瓜说:“告诉上级,耙子的事耽误不起。” 宋青在旁边的菜摊买了一包卤菜赶到祝家年指定的古玩店,出具祝家年的售货单据,掌柜的让他签字按手印,递上一张银票。 宋青本身就赌博没兴趣,装成赌徒非常辛苦,此时心情极差装也懒的装,围观一阵便去后院休息,心里涌上莫名的忧虑,总觉得心里发虚。 赵渐飞死后日本人没有大动干戈,例行公事审查一番,事情就那么过去,宋青认为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还有西瓜, 耙子的事过于突兀,也许应该请示上级,由上级组织营救,不过,西瓜自有道理,营救被捕的同志刻不容缓。地下工作充满未知的危险,平静的表面也许下酝酿着巨大的危机。宋青反复回想西瓜的描述,没觉得那里有破绽,可是,直觉上总有阴影存在。 蔡兴祖走进房间:“咋不玩啦?” 宋青说:“吃的菜发馊,肚子不舒服,胃难受。” 蔡兴祖一点不客气:“有病不在车站待着,跑出来寻死。” 宋青说:“我不想在站里过夜,准备在外租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只好在你这里将就讲究。” 蔡兴祖说:“你太乍眼,以后少来赌场。” 宋青觉得对方意有所指,蔡兴祖面色如常,看不出异端,他说:“叔,我知道你为我好,以后我多多注意。” 蔡兴祖说:“最近没见小东?” 宋青说:“没见。” “我这个儿子早晚作死。”蔡兴祖临走撂下一句狠话。 宋青端着茶壶去苦婆子那里倒满开水,站在院子中间抬头望天,满天繁星,说不出的寂寥。 “宋青!”一个人走进后院。 宋青惊讶道:“站长?” 祝家年问:“进屋说。” 两人进屋,祝家年四下打量:“不错,虽然简陋,闹中去静,怪不得你不肯租房,有吃有喝有玩,到底是年轻人。” 宋青取出银票:“这个给你。” 祝家年接过:“是不是我来很意外?” 宋青点头:“是啊。” “我不消遣,别人消遣我,车站恢复运行,我也要换换脑子,换换心情,你坐。”祝家年怀有明显的敌意,桌上的蜡烛一闪一闪,他入神的盯住,仿佛进入游离。 宋青全身戒备:“站长有事。” 祝家年说:“你坐下,我们谈谈。” 来者不善,宋青觉得掉进一个坑里,祝家年分明有警告的味道,换了一张面孔冷酷似夜行的野兽。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地点,宋青心跳加剧。 祝家年叹息道:“本来轮不到我出面,我也不想出面,怎奈时局所迫,他认为我是最好的人选。” 宋青问:“谁?” 祝家年面露笑意:“倒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你希望是谁?” 宋青说:“我不懂。” 祝家年说:“不,你懂得很多,比如忍辱负重,民族大义。” 宋青神色一凛:“这种蜡烛杂质多,烧不到头,容易灭,我去换一根洋蜡。” 祝家年抬手,赫然亮出手枪:“我找你不是计较蜡烛。” 第七十一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青说:“站长,有话好说,我是你的下属,把枪收起来。” 祝家年不为所动:“记得我让你监视蔡兴祖吗?” 宋青说:“站长,我不喜欢对着枪口说话。” 祝家年说:“你会习惯的,当初我和你一样,不习惯开枪杀人,适应了不少日子,如果你聪明,就不要打岔,坐。” 无奈,宋青坐到祝家年对面,祝家年枪口下垂:“战前,县里有一张通缉令,后来神秘消失了,省城也下达过通缉令,日本人占领省城,通缉令自然作废。不过,日本人没有忘,把通缉令找出来存档。这很有意思,你父亲宋无庸三齐镇首富,良田千倾骡马成群。” 宋青的情绪逐渐平和:“祝站长,您想说啥?” 祝家年说:“你很适合干这一行,年轻有为,有理想,有毅力,我提到你的家人,你竟然无动于衷,完全具备一个特工的基本素质。” 宋青说:“我,特工,谁告诉你我是特工?诬陷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祝家年面露得色,享受居高临下的姿态,他喜欢对手顺从,沉默,沉默意味着默认,顺从意味着动摇。如果对手反驳,他就更喜欢了,意味着突破在即。 “我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 宋青说:“想害我不用拐弯抹脚,这年头,啥事都不希奇。我想知道谁给你出的馊主意,生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用不着这么麻烦。” 祝家年说:“没人害你,在这个世界只有自己害自己,你盗窃仓库物资,证据就是你的签字,手印。你得感谢裴先生,他说先礼后兵,对学生出身的年轻人必须客气,尽量不动粗。” 宋青说:“站长,你越说我越糊涂,古玩店的账是你让我带领的。” 祝家年说:“你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我欣赏你,以后可以跟我干,施展你的才华,有个前提,实话实说。” 宋青笑了:“在你的枪口下,我不说假话。” 祝家年说:“你的联络人,党内职务,打入火车站的真实意图。” 宋青说:“站长,我觉得你很无聊。” 祝家年耸耸肩膀:“是呀,无聊,我希望无聊下去,可是时局所迫呀。我也想隐居山林衔花弄草,不行啊,老弟,我理解你的苦衷,把苦衷说出来,我替你分忧解难。” 宋青说:“看这样子,你要杀我灭口。” 祝家年身子前倾:“不,我不杀你,杀你的另有其人。我在给你机会,除了我,没人可以救你。现在是日本人和南京汪总裁的天下,如果如实坦白,我保你平安。” 宋青反问:“谁保你的平安?” 此话一出,等于断了退路,还是年轻啊,老奸巨滑祝家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就没意思啦,识时务者为俊杰,本来我以为你是聪明人······” 外面传来脚步声,裴大闯进屋子,身后跟个便衣,进门就问:“咋样。” 祝家年说:“是他!” 裴大问:“招了吗?” 祝家年说:“他自己认了,其它的没招,意料之中。” 裴大说:“挑明了?” 祝家年傲气十足:“还用挑明,不打自招。” 这句话对宋青刺激很大,干脆闭上眼,默默回味刚才的谈话,裴大目光如蛇,宋青慢慢睁开眼睛与裴大的眼光相撞。 裴大说:“介绍一下,祝站长来本地前在南京就职,我的同事,有名的鬼见愁。别抱幻想,在他手里你走不过一个回合。” 宋青说:“很好。” 裴大说:“宋青,你得考虑你的家人,不能只考虑你的信仰。” 宋青缓缓摇头:“我没惹你,我家人没惹你,你们半夜不睡觉给我讲故事,净讲我听不懂的。” 裴大说:“不出所料,这种学生最难对付。” 祝家年笑道:“我们俩都是学生,哪个好对付?” “说的也是,又不是第一次遇见,好在他不是哑巴。”裴大俯身,冷冷盯住宋青,“我和你的站长不一样,只问一遍,说你能听懂的,高岭县,有个叫沈清玖的,认识吗?” “不认识。”宋青真不认识。 裴大说:“现在,我要你的上线,下线,你的组织情况。” 宋青说:“你们在说别人,跟我没关系。” 裴大说:“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有个同志,西瓜。他不止一次找过你,只要你能解释通,我可以放你一马,不然的话,你连做牢的机会都没有。” 宋青说:“西瓜找我借钱。” 祝家年问:“为什么借钱?” 宋青说:“不清楚,我也经常借钱,站长,我还欠你五个大洋。” 裴大说:“宋青,你觉得我冤枉你,没事找你闲扯蛋?” “是。”宋青把牙一咬,死不承认。 裴大看看手表:“我一向有耐心,你的生死取决于态度。” 祝家年说道:“说说蔡兴祖,毕竟,这件事你是收了钱的。” 宋青满腹疑惑,怎么忽然扯上蔡兴祖,难道蔡兴祖比我的身份更重要,他说:“蔡老板为人大方,做人江湖,别的没啥说的。” 裴大遗憾道:“我没看错人,你是一块好材料。” 祝家年说:“我也没看错,可惜,可惜。” 裴大说:“凭我的感觉,他应该知道蔡兴祖一些情况。” 祝家年暗含威胁道:“算了,让日本人问,看他的造化。” 裴大说:“宋青,我可以为你破例,咱们做个交易,说说蔡兴祖的底牌。” 裴大派宋青调查蔡兴祖,没想到从西瓜牵扯出宋青,这才意识到大鱼就在身边,宋青很可能顺水推舟接近蔡兴祖,也在打蔡兴祖的主意,其实他想多了。 两个自负的家伙,宋青心想,我当然知道蔡兴祖一些事,可是,跟你所想的底牌风马牛不相及。蔡兴祖成了谜,宋青真的开始犯糊涂。一直观察宋青的祝家年说:“难道你判断错误?” 裴大说:“我相信他掌握的情报超过我们的想象。” 原来症结在这儿,宋青思忖,姓裴以为蔡兴祖有意无意会向自己透露所谓隐秘的事情,现在看来,蔡兴祖隐藏的很深,深到精明如裴大也难窥其一斑。 祝家年说:“我的事办完,仓库失窃,宋青逃不了干系,证据确凿。” 宋青问:“仓库烧成灰,我咋偷窃?” 祝家年说:“我让你死个明白,你忘了,仓库造了一本登记册,损失物品与登记册不符。” 宋青终于明白,祝家年从日本人掠夺的物资里偷窃,需要有人顶罪,而自己就是替罪羊,现在的情形,多一个罪名无关痛痒,对祝家年却很重要。 祝家年说:“你可以向日本人检举,我随时奉陪。” 蔡兴祖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人显然是练家子,浑身透露一股煞气。 今晚,裴大有备而来,不仅请出祝家年,还带来两名武林高手,控制住蔡兴祖。他做到了不动声色,赌场照常营业,看场子的都没察觉。 蔡兴祖武功不弱,但俩高手左右一搭蔡兴祖双臂,蔡兴祖顿时气馁,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惯走江湖的蔡兴祖心里有数,立刻消除较量的念头。蔡兴祖拳脚不弱以粗旷示人但最擅长的却是研制丸散膏丹,屡屡能够逢凶化吉。 裴大说道:“蔡兄,多有得罪,既入江湖事便是江湖人,我按江湖规矩来。今天,我不代表官方,与日本人也无关联,跟你介绍这两个相好的。陈万手,方进升,八极拳长老。” 蔡兴祖说:“劳你操心,对我这等下九流的角色竟然请出两位武林大师。” 陈万手脸色黢黑如炭,方进升蜡黄宛如病人,两人都有一身惊人的武艺。 裴大说道:“这位宋青,想必不用我多费口舌,他将去宪兵队报道,他奉我的命令在你的赌场实施监控,跟我说了一些你的情况,可惜没多少实际内容,请你亲自过来确认彼此的身份。他是共产党的人,担负实施秘密任务,想清楚,找你的不是我一家,还有重庆方面的人。” 蔡兴祖面带无辜又无精打彩:“宋老弟,你说我啥?” 宋青直接挑明:“啥都没说,他在诈你。” “宋青,我佩服你的勇气,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希望你见到日本宪兵同样保持气节。”裴大鼓了几下掌,转向蔡兴祖,神态坦荡真诚,“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知道你的底子很深,明里暗里有人保你,不过,宋青是共产党,保你的人不会沾这个手,你跟我合作,宋青算你的功劳,功过抵消,以后一切照旧,我给小二打个招呼,赌场归你名下。” “我的老大是日本人。”蔡兴祖揉揉耳朵,“这演的哪一出,三岔口,逍遥津?” 裴大吟道:“天下有宝,神仙逍遥。” 蔡兴祖语调坚涩:“既然有心,何必为难一个孩子,裴先生,若论江湖,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吃不了官饭,实在是造化弄人。您老胸怀大志,应该明辨是非,我一个打把势卖艺的玩不出花样。你知道神仙逍遥,为何不去逍遥?” 蔡兴祖好像变了一个人,眼睛仿佛两个无底黑洞,吸纳身边缠绕的不怀好意的眼光。 裴大说道:“总算得到蔡先生的回应,不枉我一番辛苦,你是卒,我不过也是过河的棋子,彼此彼此,我想近一步与蔡兄亲近,你看如何?” “让宋青先走,我跟你谈。” “抱歉,他是共产党,我不能放。” 蔡兴祖问道:“你是共产党吗?” 宋青说:“不是!” 蔡兴祖说:“裴先生,他说不是。” 裴大为呵呵:“我先过的河,你还在岸上,你如果答应合作,我可以考虑,他是不是你说了算。” 蔡兴祖说:“这里不方便,去我屋谈。” 第七十二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裴大说:“看住姓宋的,不许出这个屋子。” 便衣说:“尊命!” 裴大提醒:“这里有个后门?” 便衣说:“检查过,有锁。” 裴大做个请的手势,蔡兴祖抬脚朝门外走:“我的账黄了。” 过去,宋青很少或者没时间考虑生死,现在不得不面临这个千古一题,便衣持枪守门,正应了那句话,插翅难飞,如果有一双翅膀该有多好。 宋青不自觉的面露笑意,便衣看出点意思:“我奉命行事,最好相安无事。” 宋青说:“我像不老实的人吗?” 便衣说:“太像了。” 宋青试探道:“我要撒尿。” 便衣晃动枪口:“尿地上。” 宋青说:“都是中国人,何必呢?” 便衣警觉道:“这话没意思,您老人家体谅。” 一个慢吞吞的身影出现在门外,苦婆子一手提着冒热气的铁壶,一手掐两个茶碗。便衣微微侧身:“没事别来这屋。” 苦婆子点点头,默默转身,宋青心里一动,难道眼花了。苦婆子竟然点头?他从没见苦婆子回应过任何人,任何事,更别指望她能答上一句半句。 宋青望着门口出神,便衣忽然心里发虚:“转过去,脸冲墙。” 宋青回过神:“冲墙,念经呀?” 便衣说:“别找不痛快,你不是来当大爷的,爷爷我的子弹不好伺候。” 宋青轻蔑道:“你敢开枪,我跟你姓,爷爷我姓宋。” 便衣勃然大怒。 蔡兴祖一行五人走出后院来到住处,他抱拳道:“各位辛苦,留步,我和裴先生单聊。” 祝家年说:“连我都拒之门外。” 蔡兴祖说:“人有名,树有影,我知道他俩,你是谁?” 祝家年笑道:“告诉你无妨,鄙人隶属行政院执法处。” 陈万手说:“不必攀交情。” “你们等我。”裴大推门而入。 蔡兴祖讥讽道:“三位门神,委屈。” 陈万手面不改色:“不委屈,你觉得委屈,改日划个道,我兄弟俩接着。” “我从来不跟狗划道,有种咬死我。”蔡兴祖的目光流动异彩。 陈万手说:“裴先生,留神,小心着道。” 裴大毫不客气,进屋就坐:“有二位侠士镇宅,裴某什么地方去不得。” 蔡兴祖进来顺手关门,桌上,一盏油灯静静闪亮,两人对视。 还是裴大开口:“蔡兄,至少现在我不是你的敌人,咱把日本人撂一边,纯属江湖买卖。说实话,我的牌不多,不过跟你透个底,日本人早就注意你了,把你被列入调查对象。之所以不动你,因为皮六,皮六养病纯属消磨时间,日本人不傻,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轻易动手。过去皮六保你,现在谁保皮六。在这方面,我没有多一句嘴,人有三劫,猫有九命,但终究有个定数。” 蔡兴祖深吸一口气:“我信命,凡是命中注定的事,从不拒绝。能活到剩下一付皮馕,够本,你威胁不了我。我给你一个机会,莫沾是非,江湖传言大都空穴来风,认真你就输了。当下局势你比我清楚,否则你也不会瞒着日本人与我勾当,听我一句劝,拿自己该拿的,吃不下的饭别硬吃。” 裴大说:“言之有理,我想置身事外,无奈求我的人太多,加上天时地利,身不由己啊,不出面都不行。我有话直说,你跟我,离开皮六,我保你。” 蔡兴祖眯起眼睛:“你究竟知道多少?” 裴大谦虚道:“既然开了口风,我也实话实说,没多少。重庆有个大人物,现在南京就职,委托我出面协商,看你肯不肯卖个面子。这个人的能量极大,脚踩日美两条船,海内外弟子众多,也就是说,他能掌握你们所有的脉门。” 蔡兴祖说:“我想知道你是何角色。” 裴大坦然道:“一个跑腿的。” “我会跟一个跑腿的交心吗?”蔡兴祖很清楚,裴大有所忌惮,忌惮的不是他蔡兴祖,而是日本人,如果日本人插手,整个局面不是此刻这般。换句话说,只要日本人不插手,一切还未可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总之无利不起早,裴大有所图,有所谋。 裴大说:“那就别怪我要你一条命。” 蔡兴祖说:“看看你的右手。” 裴大不明所以,借灯的光亮伸出手掌,掌心起了一片红斑,不疼不痒。 “你做了啥?” 蔡兴祖说:“静养三天,保你没事。” 裴大心慌:“你阴我。” 蔡兴祖说:“废话。” 裴大说:“你一定先死。” 蔡兴祖说:“当然,这事听你的,你是体面人,有人有枪。不过,杀一个死人不算本事,我早就死了,你在和一个死人说话,脑子有病。皮六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我这条命是皮六给的,杀我等于杀皮六。既然你喜欢直接,好,我告诉你个秘密,茅山有个老道,叫不死鬼,不死鬼的意思一般人不理解,以为此人健康长寿,其实,它的意思是自己想死,随时可以,永远不会死在别人手里。你应该问问陈万手,他有另外的解释,不然以为我在唬你。” 裴大不懂江湖故事:“你是在吓唬我。” 蔡兴祖说:“就算是。” 红斑蔓延的肉眼可见,裴大不免心惊胆颤。 “陈万手。” 陈万手推门站在门口,裴大问:“听说茅山有个不死鬼?” 陈万手神色大变:“有,号称百毒先生,以身试毒,死而复生,号称不死。” 裴大说:“多谢陈兄弟教诲,你先出去,我还有话。” 蔡兴祖好整以暇:“既然知道神仙逍遥,更应该知道神仙草,逍遥散,我就是逍遥散,你太自负,自负的人往往栽跟头。” 裴大语气变得谦和:“上次火车站驻军集体拉肚子,你做的手脚。” 蔡兴祖承认:“是我。” 裴大强打精神:“不怕我送你去宪兵队。” 蔡兴祖说:“我说过,这个世界的屠夫只杀别人,我可以杀自己,而且随时随地。你不一样,生不如死,皮肉一点一点腐烂,不痛,很痒。” 裴大脸色非常难看:“看来我得让一步。” 蔡兴祖收敛锋芒:“大家都在桌子底下出拳,这样很好,至少让我看得起你,错过今晚,以后落在你手里随你处置,我可以考虑你说的买卖。” “君子一言。”裴大不相信蔡兴祖能踏出县城。 蔡兴祖笑容可掬:“这就对了,退一步大家方便,海阔天空。” “如果你敢玩花样,皮六真的只剩下一张皮。”裴大凝视通红的手掌。 蔡兴祖说:“一天手,二天身,三天上头,今天第一天,明天正午,等我解药。” 裴大说:“怎么让我相信你把解药送来?” “我失约,你找皮六,我们俩一条命,假如你真的了解我们。”蔡兴祖摘下左手的戒指,“和田青玉,皇家之物,玉玺之材。” 裴大说:“这算贿赂?” 蔡兴祖说:“裴先生放我一马,应当有所回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裴大起身走出房间,蔡兴祖神色黯淡,如果裴大坐着不动,说明知之甚少,裴大毫不迟疑出门对蔡兴祖是个打击,看来裴大确实知道不少内幕。不过,他算准裴大不敢张扬,张扬出去对谁都没好处,以裴大的身份,背地里搞小动作,日本人一旦察觉,他的下场比自己还惨。 有些人,有些路,开了头就必须走下去。 裴大不得已暂时放过蔡兴祖,宋青必须带走,陈万手挺身在面,方进升尾随护住裴大,刚踏进后院,陈万手一声喝斥,回身一跃而出抱住裴大。 一排子弹迎面射来。 陈万手瞥见客房门口有两人,外泻的光线里看的清楚,一人是刚才照过面的宋青,另一个人转身抬手,子弹疯狂而至。裴大惊骇,听出这是德国毛瑟1932 763冲锋手枪,可装填二十发子弹,枪手一口气打出,凶悍之极。 就在裴大与蔡兴祖交锋之际,庄越赶到将宋青救走。 游击队进入沼泽地在芦苇荡暂时休整,苏槐明请求庄越归队,洪师爷坚决不放人并指示庄越临时负责这一地区工作。 庄越潜伏八家坟,终于等到九死一生的樊不离。 毛戈接近铁路线时便被日军咬住,随行几人悉数战死,樊不离寻觅不见与日军遭遇,摆脱追兵后联系蒋风成,蒋风成将仅存的几名伤员转移。樊不离带领一名士兵坚持不撤,跟他一起留下的士兵叫咸豆,人很机灵。 樊不离上过大学,略通日语,没等毕业抗战爆发,弃文从军开始军旅生涯,其间秘密加入共产党,这次如愿以偿加入自己的队伍。 庄越潜入城里去见副县长常丰。 常丰早年就读上海教会学校,西方金融专业,后在财政局谋得差事,适应不了官场互相倾轧勾心斗角受到排挤被调往外地谋求发展,在省城财政部门度过一年,前往常秣县担任副县长。 他与与燕扶云在书店相识,一见如故,经燕扶云介绍秘密入党,县城沦陷前先期撤离省城,因劳累过度住院养病。其间有数路人物前来探望,劝其加入自己阵营,其中不乏日汪伪方面派来的说客。日本人的情报工作做的极其细致,派他昔日的同僚充当说客劝他改换门庭,他将这一情况向警察部门汇报,很快军统来人,命他顺水推舟返回县城为汪伪效力。 常丰返回县城戴上汉奸帽子,军统给他的第一项任务,传递一个纸条给蔡兴祖,纸条上写有六个字,活神仙,宗逍遥。 蔡兴祖接过纸条沉默很久,最后表示,算我欠那边一个人情,以后,只要你吩咐,我替你办事,不论对付谁! 常丰让蔡兴祖在饭菜里想点办法,蔡兴祖丝毫没犹豫,这种事对他来讲小菜一碟。 简东策与宋青外出接头的那个晚上,找的就是常丰,因为公务缠身连续几天没有回去,简东策没有接上关系。 常丰参与日伪的假钞计划,账房先生是自己人,两人配合默契,将那些假钞的去向记录在案,最后借力毁了无量殿的假钞。 第七十三章 带我走 一个老大娘坐在门口清理煤渣,没烧透的煤块拣成一堆,剩下的煤灰铺垫路面。这是常丰的母亲,他把母亲从省城接来减轻敌人的猜疑住回原来的院子。 庄越上前:“大娘,收旧柜子的。” “没钱。”母亲头也不抬摆摆手继续忙自己的。 庄越不慌不忙向前走绕到后门,门虚掩着,庄越轻轻推门,门里的母亲连忙将庄越拉进去。 “在这儿待着。” 庄越说:“来早啦。” 母亲露出慈祥的笑容:“不早,多来。” 不一会儿,母亲拿来两张大饼一碗凉茶:“捧着吃,别掉渣,有生人别露面。” 庄越坐在门后安静的吃饼喝茶,恍如小时候自己的家,无忧无虑无所事事,母亲有忙不完的家务,树上鸟儿来回跳跃,大地呈现时光的轰鸣。 常丰很晚才回家,庄越介绍自己的情况,常丰认为庄越做地下工作比较可惜,指示他不必分心情报工作,回到军事指挥的岗位。 两人商谈下一阶段的工作任务,如何打击日军,常丰建议扫除各个维持会。庄越提出袭击火车站,打蛇打七寸,游击队首战一定要打出成果,对敌人有震慑作用。还有一个更大胆的计划,通过排水渠袭击县城,常丰立即否定,建议等待时机,不能急于求成。 日本人正逐步清理所谓不坚定分子,有几个县的官员已被清理,包括调任,卸任,灭口。本县官员也引起日本人的怀疑,包括常丰自己和皮六,活动受到很大限制,这与当前局势有关。日军暗地里收缩战线巩固占领区,敌我双方处于相持阶段。 有一个现象常丰不理解,日本人监视皮六,裴大暗中调查蔡兴祖。蔡兴祖一定有背景,不仅仅是军统耳目那么简单,常丰不清楚那张字条上的六字的含义,唯一确定蔡兴祖是友非敌,让庄越多加留意,必要时提供保护。 常丰忽然提到宋青有可能暴露,最近,裴大经常与祝家年见面,简东策牺牲后火车站表面上一如既往,实际日军防范很严,逐个调查怀疑对象。最近裴大频繁查阅档案,四处走访,宋青的材料已被蔡兴祖销毁,但只要下工夫还是能查出蛛丝马迹,考虑让宋青撤离。 庄越出城找西瓜,看到预警信号思忖一番,决定去赌场等宋青。赌场门前冷落,路上出现宋青的身影,后面跟个尾巴。 庄越倒吸一口凉气,宋青暴露了。既然跟踪,说明敌人暂时不抓人,按以往规律,宋青先玩一阵再去休息。庄越绕到赌场后院爬上墙头,灶房微弱的光亮晃动苦婆子的身影,跳进院子来到灶房。 苦婆子见到庄越,眼光充满暖意,庄越说:“我来找人。” 苦婆子开口了:“那个火车站当差的!” 庄越惊的差点蹦起,手握枪把,苦婆子第一次主动答话,竟然点到宋青。知道宋青在火车站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的表情,笃定的不可思议。 “你,你······” 苦婆子外表木讷愚钝,其实相反,丑陋的容貌遮住昔日的伶俐,她记得见到的每一个人,记得宋青,记得庄越与宋青悄悄会面。 苦婆子说:“额上冒汗,眼睛看后面,你不是来干活的,拿枪的手真快。” 庄越一向冷静,此刻被苦婆子道破心机有些慌乱,倒退几步观察四周,院子里静悄悄,赌场不景气,来后院的人少。 苦婆子说:“进来,听我说,我丈夫害了我。” 庄越问:“谁,谁害了你?” 苦婆子说:“我哥哥你们的人,我替哥哥给白掌柜送东西,我丈夫背后把我打昏,拿走我的东西。” 庄越浑身冒汗:“你知道我的身份?” “嗯,共产党。”苦婆子的声音很轻,轻的恰好入耳。 庄越说:“你哥哥是共产党?” 苦女人缓缓直起身子:“你肯定是共产党,我哥哥和你一样,做事小心,谨慎,从不欺负穷人。” 庄越说:“为啥今天告诉我?” 苦婆子热泪滚落:“带我走。” 庄越说:“等我办完事,跟我走,我去库房,万一被人看见,就说我进来偷东西。” 宋青回到房间,庄越并不急着见面,紧盯月洞门,祝家年随后赶到,那边说话听不清,有一句没一句的,不久,裴大,蔡兴祖先后进院。 庄越以为只对付一个跟踪的特务,没想到今晚裴大摊牌,一下来了这么多硬手。 庄越耐心等待时机,苦婆子耳聪目明洞察到异常,提铁壶来到库房:“救他!” “去灶房,别出来。” 苦婆子看准时机走到便衣身后分散他的注意力,便衣被宋青激怒,盘算给宋青吃些苦头,感觉身后有人,以为苦婆子转回来,太阳穴重重挨了一击。 宋青见庄越出现大喜过望,西瓜暴露了,天亮去高岭救耙子,耙子跟米瞎子打架关在监狱,敌人设的圈套。庄越没来得及搭话,有人进院,庄越抬枪就打。 裴大冲出赌场来到街上朝天鸣枪。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犀利的哨声响彻夜空,敌人四面八方围上来。 宋青拣便衣的手枪,庄越跃到后门使劲踹门,宋青急喊,跳墙。遇到紧急情况跳墙,这是早就想到的办法,墙下摆一个破凳子,平日不引人注意,关键时刻能发挥作用。 庄越大喝:“过来,撞门,撞开它!” 不翻墙,宋青不理解,此刻顾不得询问,两人合力将门撞开。 不给苦婆子留后患,庄越刹那间闪过的念头。 第一支巡逻队迅速赶到,裴大指挥巡逻队两翼包抄,发现逃犯可立刻射击,死活不论。第二批伪军抵达,裴大传令,封锁各个路口。 两人向西南方向奔跑,开始追兵不多,随着敌人不断加入,后面黑压压一片,赶羊般涌向西南。敌人吸取以前的教训,遇到紧急情况采取原地防守结合跟踪围堵的策略,可以一窝蜂但切忌盲目脱离防区。 两人顺利冲到城墙下,顺城墙向南狂奔,距离出口百米时,一辆偏斗摩托急速追到,机枪喷出火舌。庄越揭开盖板钻下,身后的宋青不幸中弹。倒在出口边,他拼命将盖板盖上,枪口顶住太阳穴扣动扳机。 西瓜心里有事,睡的不踏实又被枪声惊醒,一夜没合眼,担心影响明天启程,闹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戒严。贾三劝他放宽心,高岭天天开枪抓人,习惯了。 好不容易盼到天明,贾三自告奋勇去城门查看,万一城门戒严他也回不去,回来说一切照旧,城门没有封锁,西瓜长出一口气。 在商行装完货接近中午,大车顺利出城,城外五里地遇见一个连的伪军和几名日本兵,他们也去高岭,还有几个便衣。日本兵上车,西瓜下车把位置让出来。伪军里有几个熟人,问西瓜去高岭干啥,西瓜实话实说给朋友帮忙,赎人。 大车走的很慢,这帮家伙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吃喝拉撒走走停停,进入高岭县城已是夜晚,因有伪军同行大车直接进城。 大车却停在监狱门口,贾三变了一个人,神色邪魅:“到家了,请。” 庄越奔往游击队营地,遇见放哨的李春,顾不得多说,命李春赶紧回营地拉队伍。 庄越浑身无力摊软倒地,敌人利用西瓜当诱饵,如果诱饵失效,西瓜凶多吉少,也许敌人继续利用,希望是后者,那样的话,西瓜还是要去高岭。 苏槐明赶队赶到,庄越迅速说明情况,派许小小进城在常丰住处外的指定地点放一封信。 庄越带队伍在路上埋伏,谁知敌人有备而来,一半人松松垮垮,一半人戒备行进,大车上的鬼子架枪时刻投入作战。 西瓜夹在队伍里浑然不觉,看情形敌人还是放长线钓大鱼,如果西瓜不在里面,以游击队的实力,完全可以一战,庄越最终放弃。 苏槐明率队去八家坟隐蔽,路上放哨,庄越带李春樊不离尾随敌人前往高岭。 临近高岭县城外,三人累的精疲力竭,钻进麦秸垛呼呼大睡。黎明时分,原野上鸡鸣狗吠,土地弥漫一层薄雾,远处呈现参次不齐的房屋。 三人慢慢走近走近一家草房。 这家没门,屋里无人,也不见日常物品,看样子被洗劫过,前面还有房屋,庄越决定先静下心,李春侦察周边。 宋青的暴露不是孤立的,敌人布下一张大网,假设真的如此,耙子则很难营救,赎人就是一次骗局,将我们的人引向高岭一一抓捕,营救宋青使敌人计划破产。我们想到的敌人也想到了,暗地押送西瓜,敌人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我们半路拦截。既然赎人,原本可以缓两天,西瓜有些冒失。 李春回来报告,敌人防卫似乎没那么严,周边没见到日伪军的影子,老百姓也很少,那边一家住户有人。 一个男人躺在破旧的床上,见进来三个陌生人,脸色毫无波澜,床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清理篮子里的野菜。 从孩子口中得知,床上躺的是他父亲,在自家农田做活被日本人打残,回来后一言不发,孩子担负起日常生活,家里的其他人早先死在日军之手。 庄越抽枪在手:“老乡,我们是八路军的队伍,专门打鬼子,你的仇,我一定替你讨还。” 男人默默流下眼泪。 李春取出几张法币,樊不离从口袋拿出一枚大洋放到床边:“我们来就是找鬼子算账。” 孩子懂事,从床下拖出一个笸箩,递上仅有的四块菜饼,樊不离有点不好意思,李春接过:“小兄弟,一个饼换一条鬼子的命,我发誓。” 男人渐渐有了气色,庄越说:“我想打听一个人,米瞎子,他住在哪儿?” 男人终于开口说话。 第七十四章 米瞎子 男人姓米,米瞎子的远亲。 米瞎子年方五旬并非双目失明,所谓瞎子只是一个江湖浑号,取其反意,意指比长眼的厉害。 米瞎子在高岭地界可谓风云人物,通吃黑白两道,结交四海,随从众多。此人十年前悄然隐退,将正街的老宅卖掉,在西北郊外湖边起一座新宅。日军入侵,树倒猢狲散,随从以及家眷死的死,逃的逃,米瞎子无法一走了之,因家中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 “没事别惹米瞎子,枪法准的不得了。” 庄越说:“我掌柜的亲戚关在监狱,想请米瞎子帮忙捞人。” 男人说:“咱县这个买卖实在缺德。” 庄越问:“这话咋讲?” “县里的人死的差不多了,地没人种,生意没人做,他们抓人赚钱,好好的地方毁成这样。”男人不禁哽咽起来。 问清详细地址,三人告辞,从南边绕向东北,寻到路口,庄越和樊不离找米瞎子,李春进城里打听消息。 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通向湖面,湖边有一排三开间的房子,房后一条石板路将湖水劈成两半,中间一座略高于水面的木桥蜿蜒伸展颇有意境。 一个人蹲在房前专心致志摆弄一张渔网。 庄越走到近前:“米瞎子?” “是我。”米瞎子没抬头。 庄越蹲下:“我是耙子的朋友。” 米瞎子这才抬起脑袋:“耙子?” 蛮富态的一人,没有一丝江湖气反而流露居家的寻常的烟火特征,庄越说:“耙子是我兄弟,听说你和他打架,人在监狱。” 米瞎子说:“每天都有人想找我打架,记不住,你该不是借口找我打架的?” 庄越说:“那些人为啥找你打架?” 米瞎子说:“我骗过很多人。” 庄越说:“难怪,我不是找你打架的,来买枪,顺便问问打架的事。” 米瞎子说:“谁告诉你我有枪?” 庄越说:“刘黑子。” 呵呵, 米瞎子神色怪异,慢慢直起身体眼光凌厉,庄越面色如常,意识到说错话了,他和刘黑子的关系不简单。 庄越猜的不错,米瞎子年轻时不是省油的灯,拦路抢劫打家劫舍样样不落,但有一个原则,从不草菅人命,极少沾血,因枪法出众,亮一手枪法便能震慑苦主。曾与刘黑子搭伙作案,刘黑子为人狡诈心胸狭窄杀人不眨眼,米瞎子逐渐疏远,后翻然悔悟退出江湖。时值民间枪支买卖盛行,米瞎子看准这一行,做的风声水起,刘黑子经常过来买枪,见钱交货,两人相安无事。 不久前,刘黑子率领几十个人突然造访,以组织抗日武装为名购买枪支弹药,因时局的原因米瞎子真的金盆洗手。不料,刘黑子当场翻脸,要挟米瞎子的母亲,抢走米瞎子私藏的存货,十支驳壳枪上百发子弹。虎落平阳被犬欺,米瞎子徒唤奈何。 庄越不知情提到刘黑子,点燃米瞎子压抑的血性,双方静止不动,一旁的樊不离是从枪林弹雨爬出来的战士,察觉情形危急不敢动作,一招不慎就会引起枪战。 米瞎子最先松懈,顶不住庄越的压力,他平生没遇到这样的对手,一脸苦笑:“米某何德何能,能把你这样的人招来。” 庄越说:“我是买卖人。” 米瞎子说:“你干的买卖别人干不了,你上了刘黑子的当,他让你送死,我可能杀不了你。” 庄越赞叹:“不愧人称米瞎子。” “过奖,我谁都惹不起。”米瞎子嘴上谦虚实则傲气十足。 庄越问道:“耙子是我的人,我想知道咋跟你干架的?” 米瞎子道:“一块大洋。” 庄越说:“一块大洋?” 米瞎子沉默不语,继续摆弄渔网,樊不离说:“找你了解情况,不是上门问罪,实话实说,打架算个锤子。” 米瞎子看他一眼:“川人?” 樊不离说:“川军,高岭失守,愧对父老乡亲。” 米瞎子倒头便拜,庄越急忙搀扶,米瞎子长叹一声:“我用老母亲的名义发过誓,守口如瓶,对方不是善类,可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一辈子信誉全无。这位兄弟为高岭百姓出生入死,米某顾不得那么多,报应就报应。侦缉队让我找个人打架,那人从常秣来。” 庄越说:“米兄说出实情,值得尊敬,言出必行对君子不对小人。” 米瞎子说:“他们警告我,消息泄露,要我老母亲的命,有外人找我问话,马上报告,出价十个大洋。” 米瞎子伸从兜里取出一把短枪,快的惊人,握住枪管:“拿去,我害你兄弟,欠你一命。” 庄越说:“据说我兄弟没死,监狱要赎金领人。” 米瞎子说:“这个不知情,我很少在外走动。” 庄越说:“米兄,国难当头,这手工夫不用实在可惜。” 米瞎子苦笑:“老人岁数大,跟前不能没人照顾,寸步难行啊,朋友,能否报个名,好让我知道祸害的那路高人。” 庄越说:“我叫庄越,抗日游击队。” 米瞎子眼尖:“有人来了。” 庄越转身一看:“自己人。” 李春向哨卡伪军打听监狱,这事人人皆知何况伪军,他们就是干这个的,说一声来高岭赎人,一律放行,在日军授意下,伪军非常维护这门生意。来到监狱门外见到毫无生气的一群人,有人到此十几天精疲力竭,有人悄然逝去,有人绝望离开,只有少数带人出来的。 李春坐到其中与左右搭话,很快了解到一个情况,昨天夜里,从外地抓来一个犯人,人刚下车,夺枪反抗,死于乱枪。 会不会是西瓜,李春正琢磨时,远处跑来一个伪军,通知门口守卫,查一下今天登记的外县人,找出来扣住,没登记的也查,他指向大门四周。守卫说你去那边办公室,伪军说来不及了,马上查街,缺人手,转身跑远。 别人听到无动于衷,李春紧张起来,悄悄向后移动,若无其事走开,远远观查。 几分钟后,办公室出来几个伪军,懒洋洋的开始清查。路上出现一队日伪军,前面走着一个孩子,正是给他们菜饼的孩子。 见鬼了,这都能暴露,李春赶紧去找庄越。 小孩上街抓药,买吃的,一个侦缉便衣看到起了疑心,当场搜身,孩子害怕说了实情,这个实情半真半假,没提米瞎子。便衣把孩子带到侦缉队,让裴大赶上。利用耙子钓鱼他有参与,营救宋青的枪手逃脱,发现排水渠的秘密,裴大得到日本人的赞赏。 裴大认为有可能走露消息,赶到高岭商量对策,同时最后一次利用西瓜,专门安排日伪军在路上假装顺路同行,希望有人营救西瓜。 听说来了三个外地人,裴大产生联想,高岭宪兵队马上布置上街认人,通知各个部门全面排查。 米瞎子神色凝重:“这儿不保险,他们会来找我。” 庄越说:“请米兄帮忙打听打听监狱里的兄弟。” “包我身上,等我。”米瞎子进屋取出一个沾满泥土的布口袋:“这里四十多个大洋,本来要捐给川军弟兄,因家事情耽搁,算我为抗战出力。” 庄越想了想,伸手接过:“跟我们走,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负责背你母亲。” 米瞎子摇头:“从湖里走,湖那边直走三里外有一条沟,下沟就能离开县境。” 临走,庄越问:“手里有没有带响的家伙。” 米瞎子说:“你开了金口,没有就是有。” 庄越还回装大洋的口袋:“沾你的光,弄些炸药,手榴弹。” 米瞎子不拘泥礼数,伸手拿过:“懂了,好说,如何联系?” 庄越说:“去我的营地不方便,我找你,我不来,找你的人叫孙千。” 三人离开高岭,回到八家坟与苏槐明汇合。召集骨干谈论此事,苏槐明提出一个出乎意料的思路,耙子是否叛变! 在场的同志对耙子的身份、经历一无所知,仅从客观的角度分析,苏槐明的疑问不无道理,如耙子叛变,敌人的阴谋还会继续。庄越同意这个观点,一切皆有可能,地下人员基本单线联系,有利有弊,不敢保证耙子有没有第二条线。 庄越苦思苦想感觉比打仗还累,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去见常丰,苏槐明带队去西门外的乱坟冈把蒋风成埋的枪支弹药起出来运往鬼山。 常丰已经向上级汇报,调查宋青牺牲的原因,准备通知庄越接受新任务,庄越及时赶来。 首先,常丰解释了苏槐明的怀疑,耙子没有与上级取得联系,这一点已经得到确认,其他同志也没有与耙子接触。最重要的一点,耙子没有叛变,常丰非常肯定,所以,下一步由组织负责营救耙子。 至于耙子怎么去的高岭,目前无法了解。 蒋风成在东城门外口摆棋摊,上嘴唇沾两个痦子,庄越听乐了:“学聪明了,有进步,是不是上级批准把他吸收进来?” 常丰说:“上级指示维持现状,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不许扩散,绝对保密。最近,南京要派一批特务来,蒋风成可能知道些东西,你去找他。” 第七十五章 异心 东门外二里地有个骡马市场,原来是一处不知名的庙宇,庙前有片开阔平整的石板地,因靠近大路,来此经过的客商行人驻足栖息,渐渐形成骡马交易市场,农历三,六,九逢集。 沦陷后集市烟消云散,最近小商小贩聚集于此,这里虽在城门日军的眼皮底下但没有驻军,心理上相对宽慰,少了提心吊胆,税务来人收税,等于认可市场的存在。有人给庙里陆续添置了香炉,蒲团,长凳,有了香火,附近焚毁的村庄也有了人烟。 蒋风成找块空地弄了一副象棋摆摊,摆的残局,脏兮兮的道袍,脸色土灰,虽然没有生意,心里悠然自得。 来客人了,庄越对面蹲下:“杀一盘。” 蒋风成一脸嫌弃:“阴魂不散,啥时候死呀。” 庄越打量残局:“臭嘴,照顾你生意不落好,真服了,咋想的,摆个破棋养家糊口,晴天白日的不怕露馅。” 蒋风成说:“人总归要吃饭,卖艺赚钱,天下这么大不差我一个,没看我化装了。” “扮像不错。” “混口饭呗。” 两人一来一往走棋,放在过去,下棋容易招人围观,现在闲人少,闲心更少,偶然有人经过看两眼。 庄越会下棋,水平还不低但残局走另类的路数,一般人下不了,正应了那句老话,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蒋风成棋艺不精,怎奈把步数吃的很透,连连绝杀,庄越连输五盘。时候差不多了,庄越起身走人,蒋风成收拾棋子,买了一包酱豆。 东去的大路上,庄越蹲在路边等来蒋风成, 蒋风成骂骂咧咧:“皮六这狗操的,早把城墙拆掉就不用整天钻乌龟壳。你们的消息够灵通,我这边刚刚下达指令,你就闻到味。” 庄越说:“把你的坟挖了,埋的宝贝不少,自动步枪、油底机枪,我以为还是汉阳造,给你记一功。” 蒋风成说:“真枪实弹不白给,你得替我打一仗,不然没法交代。” 庄越说:“正在计划。” 蒋风成说:“说点实在的。” 庄越说:“目标没确定,说说你接受的指令。” 蒋风成:“南京派来几名特工,我正为这事发愁。” 庄越说:“同行来了,发啥愁。” 蒋风成说:“上面的意思让我采取行动。” 庄越说:“大买卖,合你的胃口。” 蒋风成苦笑道:“这几个不好惹,硬茬。” 庄越说:“多调几个帮手。” 蒋风成说:“缺人啊,好手死的没剩几个,能打的调去上海,南京,没办法,上峰太信任我的能力。谁让我炸军火,锄汉奸,火烧无量殿,简直佩服我自己,咋这么能干,干过头了。” 庄越说:“要点脸。” 蒋风成说:“你挖的坑。你得填。” 庄越说:“讹人,这个习惯不好,再说这方面我外行,自己想办法。” 蒋风成说:“算你有自知之明,白给我都不要,这事得让蔡小东帮忙。” 庄越问:“他能做啥?。” 蒋风成压低声音:“这次我妹妹也来。” 庄越说:“有事瞒我?” 蒋风成说:“火车站新来的站长,祝家年,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庄越说:“一个老牌特务。” 蒋风成说:“表面是文职人员,其实这人很危险,三姓家奴,裴大背后的参谋。他混入我们苏州情报站,连锅端,事后躲到这个地方。” 庄越说:“报复行动。” 蒋风成说:“上面发话,都是我的菜,吃不下也得吃。” 庄越说:“查一下,可能又遇到冒充的上司。” 两人成为朋友,真正的朋友,无拘无束畅所欲言,蒋风成说:“不开玩笑,这次千真万确,新来的顶头上司是我的亲戚,他要是日谍,我认命。本人重建行动组,吸收有志青年加入,我已把你发展成行动人员,还有蔡小东,另外准备几个人随时备用。” 庄越理解蒋风成的苦衷,上次刺杀常丰扮演弃子角色留下阴影。 “没问题,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算啦,倒霉蛋,净给我添乱。” 庄越回到营地,提出一个行动方案,令苏槐明瞠目结舌,庄越叫来樊不离,让他立即教队员学日语。 “学日语?”樊不离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庄越说:“简单对话,日常口令,学多少是多少,执行。” 苏槐明说:“别忙,老樊留下一起商议。” 庄越计划消灭火车站的日军,把樊不离吓一跳,沉默了好一阵:“日本鬼子不可怕,该打就打,可是,咱们的队员没上过战场,恐怕······” 庄越说:“一直以来,都是鬼子扫荡我们,已经成了习惯,我们跟鬼子的看法一致,只能打游击,搞袭击。鬼子有恃无恐,重点防御袭击,我们制定行动的出发点就是反扫荡,不敢冒险进攻,这是差距也是机会。过去我缺少武器,现在不一样,三支自动步枪,两支油底机枪,二十杆步枪,短枪十几把,上百颗手榴弹,凭这些武器装备足够一战。” 苏槐明说:“细水长流,这点家底打光了很难补充。” 庄越说:“打仗打仗,仗就是要打,不打留着过日子。” 苏槐明说:“老樊说的不差,咱们的队员没几个打过仗,缺乏战斗素养,饭要一口一口吃。” 庄越必须说服苏槐明,苏槐明不同意,行动无法实施。 “战术素养是打出来的,谁生下来就会大战,小鬼子不欺负逼我们,这些队员还在种地,干一辈子农活,不可能扛枪当战士。” 樊不离小声说:“行,我赞成。” 苏槐明脸色凝重:“我必须向上级汇报。” 庄越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常秣县不是战略要地,日军驻扎的兵力很少,前期日军的扫荡针对川军残部,顺便将零星的抵抗武装清楚干净,县城像一个乌龟壳。火车站像一个伸出来的爪子,虽然炸过军火,刺杀过赵渐飞,那种行动与正规作战截然不同。 目前,火车站驻扎一个小队的日军,悠闲的令人发指。 火车头成了庄越的一桩心事,队伍成立以来历经波折也伏击过日军,但还没有主动向日军出击,这需要魄力。 上级指示,苏部撤离,而且要让敌人获悉撤离的消息。游击队立刻行动离开营地向北部出发,沿途打掉了几个维持会,进山之前将三齐镇的日军哨兵干掉。 最近,裴大春风得意,情报显示,除了山区,县境已无成建制的抗日武装,裴二的保安团经过整编开往省城。刚上任时裴大很少露面,给人高深莫测的印象,其实他怕死,汉奸尤其怕死。现在,他像一个勤奋的公司职员坐在办公室处理公务。祝家年推门进来,拎着一个精致的礼盒:“正宗碧螺春,南京同行捎来的。” 裴大示意关门:“哦,这么快就见面,有没有你的老朋友。” 祝家年坐下点起纸烟:“老相识,远道而来,不想过早露面,跟我攀攀交情,了解你的情况。” 裴大说:“我跟一个谈过,老手,保持嗅觉才能品尝好茶。” 祝家年问:“高岭那边进展如何?” 裴大说:“没动静,我们的对手消失了。” 祝家年说:“耐心,耐心才能成功,才能笑到最后,裴兄运筹帷幄,佩服。” 裴大说:“日本人把功劳算在我头上,想不到是你在背后参谋,这一步棋走的高,我只不过锦上添花。” 祝家年说:“那里,我得感谢你,把身边隐藏的共产党清除,否则必成大患。” 裴大说:“有件事比较麻烦,想听你的见解。” 祝家年说:“你我不必客气,有话直说。” 裴大说:“这次来人要将皮六,常丰二位县长请往南京,日本人征求我的意见,有没有替代他们的人选。” 祝家年说:“这事你做不了主,日本人走个过场,白费脑子。” 裴大说:“既然他们张口,假的我也要动脑子,不然真的掉脑袋。本来这个位置是给你争取的,事情来的突然,省不少周折,听听你的意思?” 祝家年说:“你有没有兴趣?” 裴大摇头:“有兴趣的话,随便在南京谋个差事不比县长轻松。” 祝家年说:“新来乍到,提我的话,日本肯定要审查,我不怕审查,怕的是审查本身这件事。如果水到渠成则另当别论,自己争取能减少日本人的疑心。” 裴大说:“如何应付呢。” 祝家年说:“先搞清楚日本人的意向,如果其中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考虑我。” 裴大说:“就等你这句话,这个机会比我们想象的要快。” 祝家年态度诚恳:“只要跟你共事,我愿意鞍前马后,不然怎么能舍弃南京跑来跟你做伴。” 裴大面带笑容:“你和南京的同行多接触,说不准有收获。” 祝家年说:“谨慎无大错。” 裴大说:“非常时期,前方战事胶着,每人都有八百个心眼,日本人也不例外。最近皮和常老实的很,我怕消息走露,日本人不想出现麻烦,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毕竟两人都是县长,底下有一帮人,搞出点乱子影响治安。” 祝家年问:“那个姓蔡的呢?” 裴大说:“托人送来解药,人没露面,他不在我的计划内。” 祝家年说:“正好来了帮手,找出来,直接干掉。” 裴大不置可否:“时间,我们有时间,玩的起,掌握住皮六,他就跑不掉。” 祝家年说:“我觉得他比皮六危险,江湖义气算个屁。” 裴大被蔡兴祖摆了一道,手掌的红斑只是某种药物反应并不含毒,祝家年不知道裴大为什么轻易放过蔡兴祖。隐约感觉其中有难以理解的隐秘,表面上漠不关心其实巴不得了解内情,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得一改前期含蓄的作风,频频找借口与裴大见面,希望嗅出些特别的味道。 祝家年说:“日本人怀疑皮,常,同样的事难保落到我们头上。” 裴大低头不语,祝家年见达到目的,告辞走人。 第七十六章 暗战 蒋风梅住在东门里的贵福旅社,此时的身份为汪伪特工, 她在山上没等到蔡小东便独自去了百马县,随即派往南京,经一位头面人物担保进入农矿部,先进行业务培训。培训内容为写字,打字,速记,读书,写读书心得。刁可成去挑人,一眼看中蒋风梅,审查蒋风梅的履历,这份伪造的履历无可挑剔,最重要的是担保人的地位。 刁可成让他填写一张表让他填写,然后恭喜蒋风梅成为七十六号的一员。刁可成明确告知,他即将执行外勤任务,需要一个女人扮成妻子。 刁可成死过俩老婆,膝下无子,有一份安定的职业,担任农矿部下属的市场调查员。他是资深情报人员,擅长社情分析综合,隶属七十六号情报科,另一层身份为日特梅机关发展的密探。平日沉默寡言不显山不露水,典型的小职员素质,平日喜欢打扑克,算卦,喝酒。 此次行动共七名特工,刁可成担任组长,在常秣地区建立秘密情报网,有可能出任县长一类的公职,蒋风梅表面上拍手称快,心里认定纯属胡扯,多半是噱头,指不定执行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七人分批出发,刁可成跟蒋风梅一路最后启程,刁可成心里郁闷,打心里不愿意离开大城市,这个时候升官不是好事,明摆一个送命的差事。刁可成嗜酒成性,但有一个旁人不具备的优势,越喝越清醒,蒋风梅断定,这是一个怕死的家伙且自制力极强。 抵达县城悄悄住下,蒋风梅足不出户,这是一个套间,蒋风梅住里屋,临街。她曾经来过县城,喜欢这个温润典雅的古旧小城,此刻眼中的街上衣衫褴褛民不聊生,听不到一丝欢快的声息。 刁可成小脑袋探进门:“晚饭出去吃。” 蒋风梅笑道:“刁先生,不偷都像贼,不能大大方方的。” 刁可成讪笑道:“怕打扰你休息。” 蒋风梅说:“我不饿。” 刁可成说:“公事。” 蒋风梅问:“还有别人?” 刁可成说:“都是小角色。” 蒋风梅说:“刁县长,您现在是大人物,举止言行可要注意。” 刁可成说:“咳,狗屁县长,上当了,我寻思找茬赶紧回去当我的调查员。这鬼地方不保险。” 蒋风梅说:“我们究竟来做啥的,赶紧说明任务,心里有个底,这个穷地方,一天都待不下去。” 刁可成正经起来:“具体任务我不好讲,没到时候,可能留下,也可能住几天几月。总之,这次任务没有任何危险,你全当旅游。” 全声贸易商行对面新开一家日本酒屋,出入的都是日本人,刁可成和蒋风梅出示证件,要了一间包房,点了酒水,糕点,寿司。 十分钟后,有两个人径直走进包间,一个身穿长衫文质彬彬,另一个头戴罗宋帽,绒线围脖捂的严严实只露两眼睛。这打扮倒不奇怪,初春寒意沁人,大部分人棉衣在身。此人就是冒充中国商人的王先生,穿长衫的是刘意。 刘意开口道:“有金有银。” 刁可成起立:“有鱼有肉。” 刘意说:“鄙人刘意。” “幸会。”刁可成伸手相握,来人盛气凌人令他不爽。 刘意说:“有个小小的建议,刚到此地,低调行事,军统不是吃素的,万一认出来,影响行动计划。” 刁可成说:“我知道道分寸,所以选这家酒屋。” 刘意说:“你的底子清白,不像他们五个人,都是挂上号的人物,黑白两道没少出面露脸。” 刁可成久混官场,多大的尴尬都经历过,这种当面训斥的场面见的多了。 “他们不是小孩子,应该没事。” 王先生说:“刘先生的意思,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 “多虑。”刁可成不知道这位捂的严实的家伙身份如何,该说的话一定要说,何况,初来乍到怎么能被两个土包子置疑。 “南京同行选人的眼光太差。”王先生认为刁可成难堪大任。 刁可成面无表情,蒋风梅好奇的打量两个不速之客。 刁可成说:“未必。” 王先生伸手指点:“这个人选不错,普普通通,不紧张。” 蒋风梅辩解道:“我受过训练,不普通,小看人。” 刘意说:“口无遮拦比较好,幼稚的人往往事半功倍。” 蒋风梅恼了:“不要当面议论我的长官。” 刘意说:“没有别的意思,实话实说,注意你的身份。” 蒋风梅说:“那就更不对,反正我听着不舒服,我们有自己的规矩,当面嚼舌头不可取,等那天归到你的帐下,你随便。” 王先生说:“我喜欢,你是可造之材。” 蒋风梅说:“不稀罕,这鬼地方,是人都待不下去,喝酒都有管闲事的嚼舌头。” 刘意说:“我不干涉你们的活动,不过,回去要把旅社包下来。” 蒋风梅撇嘴:“呦,看看在谁的地盘。” 刘意说:“县城确实在我们掌控之下,别忘了,抵抗分子无孔不入,聚集在一起目标太大。” 蒋风梅说:“我还怕他们不出头。” 刘意说:“后生可畏,但是小心没大错,干这一行少出风头。, 蒋风梅嗓门不小:“至于吗?” 王先生说:“后生可畏,你是这样说?” 刘意说:“完全准确。” “刘先生,多谢赐教,我自有安排。” 刁可成示意蒋风梅暂时回避,她刚要动,刘意说:“不必,她可以留下,往后有许多方面需要你们共同完成。日本人正在调查皮,常两人,初步意见,常丰可以离开,皮六留下,撤职处理。上面有意请刁兄出任县长一职,副县长的人选正在斟酌,在此之前,不必声张,别忘了你的真正任务。” 王先生说:“你很适合当这个县长,好好干,大日本帝国不会亏待合作者。” 刘意从公文包取出一份厚厚的材料放下:“我还有事,改日一定敬刁兄几杯。” 来的快,走的急,刁可成一肚子腹稿没时间发挥。蒋风梅说:“派头挺大,哪个庙蹦出来的” “这是来考量我的。”刁可成看穿对方的意图,暗自得意。 蒋风梅不明所以:“好,还是不好?” 刁可成冷笑道:“当然是好事,别的不敢讲,官场的噱头瞒不住我,他们还嫩,拽个屁,跟老子摆谱。” 蒋风梅说:“既然定了,赶紧走马上任,等啥呀?” 刁可成说:“那个皮六,据说不好处理。” 蒋风梅说:“扫兴,走哪儿都有人管,老娘得烧香拜佛去去晦气。” 刁可成说:“不错,新来乍到,是该给佛祖烧一拄香,城外有个庙,听说香火很旺,咱们抽空走一趟。” 什么是真正任务,蒋风梅忍住没问,还有,桌面的资料究竟是什么,蒋风梅假装没在意。 常丰今天要面对一次约谈,蔡兴祖提前找到常丰,皮六让他摸清刁可成的意图。常丰有些吃惊,皮六竟然知道刁可成其人。皮六养病至今活的只剩一口气还有这种闲心。皮六表示不愿意离开县城,希望常丰配合,两人共事多年默契还是有的,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 根据情报,日伪特工部门有个计划,将有疑点的地方官员定期清除,清除有两个意思,一是重新安排,二是就地处决。 刁可成时间掐的十分准确,准时走进办公室,仪表整齐气度不凡大有光临寒舍之势,常丰显得拘谨,唯唯诺诺请茶让座,百般殷勤。 刁可成见办公桌上摊开着一付扑克牌,呈乌龟状,顿时来了兴趣。 “常副县长雅性,算一手好卦。” “那里,闲来无事,瞎算。” “这是啥卦,咋算的?” “龟卦,也叫鳖卦,牌九演变而来。” 刁可成说:“头回听说,愿闻其详。” 常丰给他讲每张牌的寓意,如何摆放,如何解释形状。 “这玩意儿算啥比较灵光?” “算算啥时候有儿子。” 哦,刁可成眼睛发亮,同道中人,话题转到延续香火。常丰说城外有座观音寺荒废已久,当地人不清楚共奉的何方神圣,其实有据可查。县志记载,此庙为观音寺,早年毁于战火,近来商会出资正在修缮,最近恢复了香火,求财求平安驱邪,有兴趣可择日一同前往,刁可成欣然同意。 两人相谈甚欢,总扯闲话也不行,还是常丰主动介绍自己的经历,重点讲述伪钞一案,自己有失职之嫌。 刁可成问他南京那边有没有可靠的关系,常丰对南京比较陌生,反而省城有不少老同事,希望有机会去省城任职。 刁可成询问当地经济状况生活水准,常丰一一给出答案,如果刁先生愿意,我陪同你下去走走。 一定,刁可成含笑告辞。 刁可成直接去见裴大:“在向日本人汇报之前,想听听你对常丰的看法。” 裴大说:“此人书生气重,我跟他来往不多,各忙各的,见面也少,如果不是钞票被焚毁,日本人不会注意到他。” 刁可成说:“常丰不算可靠,或者说不能倚重。” “理由?”裴大并不感到惊奇。 刁可成说:“他是个好人,就是常讲的那种老好人,对这类人应该保持警惕。” 裴大问:“有发现?” 第七十七章 停止行动 刁可成说:“我一向做情报分析,提供各种可能性,证据对我来讲不重要,这种人往往被对手利用,姑且不论他的能力和立场,单凭这一点,此人成事不足。” 裴大鼓掌:“到底是南京派出的高手,厉害,你的观点与我不谋而合,他是县里的老人,确实没多少毛病。反水过来后中规中矩,特殊时期正当用人,自然顾不上他,现在大局已定,我们可以慢慢清理不可靠的同事,这是日本人的意思。” 刁可成说:“我说说皮六。” 裴大惊讶道:“你们见过,我怎么不知道?” 刁可成神色倨傲:“审查不一定非得见过本人,何况他在裴先生的监视下,我的举动容易被人猜疑。你在南京的名头很响,我有过耳闻,偏居一隅大才小用,刘意先生提醒过,所以我不会轻易探望皮县长。” 裴大说:“刘意跟我做过同事,性格直爽,你一定见过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是日本人,如实相告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刁可成感到欣慰:“我与常丰交谈多时,他没有提到皮六,一次没提到,这种态度很不寻常。” 裴大说:“难道皮六跟他交代过?” 刁可成说:“我的日程对外保密,皮县长怎么知道我来此地公干?之前我收集了皮县长的材料,包括你给我的一些,此人老谋深算,不是易与之辈。” 裴大笑道:“以你之见,他不宜坐县长的位置?” 刁可成说:“实话实说,我不喜欢跟此类人物打交道,我的建议,宁可不用,用则任其发展,否则养虎为患。” 裴大说:“的确,皮县长的情况比较复杂,经营多年人脉广泛,有所察觉不足为奇。请教,我该如何配合。” 刁可成说:“放他出来。” 裴大说:“这个不可取,日本人留着有用。” 刁可成见机行事:“这样最好,你我都不为难,毕竟,皮县长为官多年,给他一个体面。” 裴大说:“我听说上峰有意请刁先生在此地留任。” 刁可成做为难状:“上命难违,以后少不了裴先生帮忙。” 裴大心领神会:“你我不必客气,都是从南京过来的,有话直说,能帮忙的裴某全力以赴。” 刁可成这才吐露心声:“裴先生人中龙凤,那我就直说,我不喜欢这里,请裴先生向日本人传达。” 裴大说:“我可请南京的朋友帮忙推荐另外的人选,你这边找找门路。这年月,愿意做官的人不少,合适的不多。还是那句话,主要看日本人的意思。你的人暂时别露面,等我处理完皮六。” 刁可成说:“任职一事务必延后,我先体察民情写一份报告,上面等着要。还有,皮县长很难处理吗?” 裴大说:“你有所不知,这个病秧子根基不弱,混迹官场多年,本地自不用说,就是在南京那边也有一定的关系,日本人讲究长久治安,乐享其成,有些工夫必须由我们解决。” 刁可成恭维道:“如有缘在南京见面,刁某一定鞍前马后。” 送走刁可成,裴大走进里间屋,里面稳坐一人,刘意。 刘意说:“如何。” 裴大说:“只要他不留任,常秣县就在我掌握之下,但日本人不放皮六,意图不明。” “依你之见,日本人打的什么主意?” “我怀疑他们听到风声。” “你希望皮六活着,他也想活,这就是机会。” “他已经松口。” “重庆那边很快有资料过来,成败在此一举,想办法让常丰先走,给王先生一个交代,刁可成准备留任,有要组建情报网,够他忙的。” “你在王先生身边,千万别分心,替我留意动静。这世道没有比命更大的本钱,这笔买卖我们只赚不赔,晚上你去找皮六,再添一把火。” “这么做有把握?” “赌一把,皮六只有一次机会。” “皮六遇见裴先生,算他有福。” 傍晚,荷枪实弹的日伪军突然封锁观音寺,大竹一郎在裴大陪同下进入观音寺内,一个面容清癯的和尚正盘膝打坐,见裴大光临,急忙起身迎接。 裴大介绍:“这位大竹先生,日本人,这位是我从外地请来的高僧,暂时代理住持。” 住持鞠躬施礼,裴大摆手让他退下,地面堆放着建筑材料。大竹双手合十,显得十分虔诚:“理想的寺庙。” 裴大问:“我冒昧问一句,怎么确定蒋风成一定到这儿?” 大竹说:“我方破获重庆电报,蒋风成将对刁可成小组执行裁决。中国有句古话,将计就计,非常智慧的心得。” 裴大说:“城里戒备森严,他不敢冒险,这里刚成气候,人丁兴旺,不来这里无出可去,给他们发挥的空间,就看他们有没有造化。” 大竹说:“军统得到情报,刁可成小组在本地建立秘密情报网,他们对小组成员比较感兴趣,不能辜负他们的好意,我要成人之美。” “刁是诱饵?” “不,一个棋子,重要的棋子,特工对特工,一定精彩。” “刁可成知道吗?” “暂时保密,他能理解。” “高!”裴大表面上只能顺从,虽然大竹的部署将打乱自己的一系列计划。 什么特工对特工,扯淡,刁可成小组成员其中有一名中共叛徒,另四位曾经为重庆军统效力,都是在军统挂号的人物,用脚趾都能想到后果。 大竹一郎招来住持递上一个布包:“庙里清苦,经营不易,这点钱钞略表心意。” 住持鞠躬致谢,裴大说:“抓紧修缮” 住持说:“缺人手,工匠,内部刚清理完,粉墙泥塑。外面还没动工,一拨人忙不过来,附近村子找不到人。” 裴大说:“这事交给我,你只管督促。明天来五个挂单和尚,够住吗?。” 住持说:“住宿没问题,两间偏房空着,只过于破旧简陋。” 裴大说:“想个办法让这里更热闹,引人过来。” 住持想了想:“只有开粥棚,赈济难民。” 裴大眼睛一亮:“可以,马上安排一下,支锅砌灶越快越好,越热闹越好。对外说一个有钱的施主还愿,把戏做足。” “这就办。”住持低眉顺眼的答应。 传闻商会出资重修观音寺并请来一名住持,这事并没引起轰动,赈济难民迅速传来。 砌一个灶台对工匠来说不算难事,仅用一个上午搭棚砌灶完毕,粥棚搭在百米开外。寺庙门前拉起绳子,闲人免进,住持发话,做买卖的一律在十米开外,不许踏进绳子以内,一个班的伪军前来维持治安,刻意宣传此次善举是县里所为,并宣布恢复传统集市。 寺前来了八人和一辆大车,装载着木料砖瓦和麦杆,住持让他们修补山墙,八个工匠二话没说当即开工。 今天集市格外热闹,老百姓陆续赶来,市场叫卖吆喝此起彼伏,一个班的伪军分布在外围维持秩序。 中午,庄越蓬头垢面手里攒一个破瓷碗,不久,李春等人赶到集市,有的扮成叫花子,有的扮成小贩,有的扛一根扁担。 苏槐明迫不得已率队返回,因为上级得到情报,三齐镇日军准备进山扫荡,游击队大张旗鼓返回山区,日军闻讯立刻停止行动。蒋风成已与我情报部门建立联系,点名要求庄越配合行动,庄越率领李春等六名队员再次出山。 所谓粥,就是面糊糊加野菜加一点盐,每人一碗,一天熬三大锅,施完为止。庄越领到一大勺蹲在角落里三两下吃完,将空碗舔干净,默默抽起旱烟。 蒋风梅和刁可成乘拉脚的独轮车来到观音寺,住持站在门前法相庄严,刁可成近前搭话:“长老,我从省城来,行个方便,容我在观音面前三拜九叩。” 住持微微点头:“请。” 蒋风梅跨进门槛,回头捋捋头发。 刁可成说:“我是裴先生的朋友。” 住持说:“裴先生有过交代,听你的吩咐。“ 大殿里仅存一座残破的泥胎,几名工匠正在修补,刁可成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没有送子观音,还是保佑平安。 刁可成走进偏房见到五名部下,蒋风梅守在门口。 五个光头和尚挤在一起打牌,刁可成将带来的不兜扔床上,里面装的酱肉。 “烟随抽,酒少喝,坚持三天, 观看的家伙说:“组长,该告诉我们这次行动任务了。” 另几位漠不关心继续玩牌,刁可成无可奈何,面对杀人不眨眼的部下无法要求他们尊老爱幼孝敬长官。 “本县活跃着一个军统行动组,领头的叫蒋风成,给日本人造成极大麻烦,此次我们受命伏击蒋风成,事成之后,每人官升一级,赏金加倍。” 几个特务议论。 “蒋风成,没听说过。” “小角色,厉害不到那去,杀鸡用牛刀,这里没有能人。” “也许都死光了,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 “武器呢,手里只有一支短家伙。” 刁可成取出一沓照片扔到牌桌:“武器在床下,昨天运进来的,1911手枪,蒋风成的照片。” 有人问:“他找我们,还是我们找他。” 刁可成说:“他找我,不知道你们的存在,总部已经放出消息,我奉命到此地组建情报网。因个人原因,来观音寺进香求子,蒋风成的目标是我,一旦发现此人,立刻击毙。” “组长,既然这样,坐下玩两把。” 刁可成说:“我必须露个面,在外面转转。” 蒋风成不知什么时候蹲在庄越身边,依旧灰头土脸,庄越说:“不摆棋摊,今天生意一定好。” 蒋风成说:“今天反常,人这么多。” 庄越递过空碗:“寺庙施舍,自然人多,去盛一碗,吃饱干活。” 蒋风成说:“没兴趣,谁跟你一样,饿死鬼,走那儿吃那儿。” 庄越说:“今天确实不一样,维持秩序的汉奸兵在外面游荡,不往集市里走,检查的人也少,看不到官面的人,你的目标是谁?” “刁可成,还有五个,全进去了,我妹妹也在。” “看见了,她在怎么动手。” “她有办法离开,她一走,开始行动,目标全扮成和尚,这次一锅端。” “我的位置?” “带了几个人?” “六个。” “外围掩护,我有六个人,到时候打他个出奇不意外。” “这么有把握。” “打仗我不如你,这种仗小意思,又不是第一次。”忽然,蒋风成神色大变,“停止行动,撤。” 第七十八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蒋风梅从门缝里看到特务从床下拉出一个麻包,刁可成亲自动手倒出六七把手枪,她立刻走到寺门外,取出随身携带的小木梳梳头,然后回到寺里,住持煞有介事的时不时指点匠人一二,蒋风梅凑过去没话找话显得饶有兴趣。 小组七名成员,蒋风梅没见过其他五人,偏房的几个光头和尚无论是不是小组成员肯定有备而来,那么这样的布置只能是陷阱,和尚有枪不奇怪,一人一把1911才恐怖。刁可成藏的够深,出任县长、组建情报网全是骗人的,原来设下圈套等哥哥上钩,刁可成仅告诉她今后观音寺就是情报网的秘密据点。 其实,刁可成没说假话,除了隐瞒一些必要的机密,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接到命令已是午夜,宪兵队长大竹一郎亲自召见,不提其它。命令刁可成马上按照部署行动,刁可成听的心惊肉跳,出于职业习惯这事没跟蒋风梅说。 大竹没有派侦缉队,一怕走露风声,二怕弄巧成拙。 常丰带几名随从来到观音寺,刁可成看见赶忙迎出大门,寺内正在施工无法进香,常丰邀请刁可成去临仙茶楼坐坐。刁可成早就想走,告诉部下,回去准备酒菜晚上送来。刁可成交代,活动区域仅限于观音寺周边,不许远离,期限三天,为什么三天,刁可成没做解释,他只传达大竹的命令。 蒋风成接到示警:“妈的,陷阱,用几个假光头引我上钩。” “你先走。”庄越的目光被一张面孔吸引。 墙根下,刘黑子穿一身破烂衣服,蹲在地上一手夹烟,一手握住瓦刀漫不经心的转了一下脑袋。如果不转头,庄越真还认不出来,刘黑子伪装的很好,接下来的发现利令庄越震惊。刘黑子用眼神手势与人交流,四个修补山墙的泥瓦匠,大车上休息的车把式。尤其车把式,侧卧车上总是不安的望向刘黑子,好像在等待什么。 庄越说:“那几个工匠不对劲,刘黑子的人。” 蒋风成问:“刘黑子干啥的?” 庄越说:“刘村维持会会长,早年的土匪,难道日本人请他对付你?” 蒋风成感觉受到侮辱:“维持会?对付我,笑话。” 庄越没开玩笑:“那他们凑啥热闹,还化装?” 蒋风成说:“你问我,我问谁,小日本再笨也不至于派几个维持会对付我,真弱到这种地步,我一个人就能拿下县城,看不起谁呢?” 庄越说:“看来你的上司有问题,不长记性。” 蒋风成说:“废话,撤了,带你的人走。” “八家坟联系。” “换个地方,听着不吉利。”蒋风成悄悄溜走。 庄越同样发出撤出信号,这次带来六名队员,李春、木匠、樊不离、咸豆、郑秋水、赵志敏,六人纷纷离开。 路东一片矮树林,六名队员等来庄越,樊不离询问取消行动的原因,庄越望着树干上下奔忙的蚂蚁不作声。 木匠说:“队长,有事告诉大伙,别闷心里。” 庄越觉得刘黑子的出现比较蹊跷,蒋风成说的没错,这么重要的行动,日本人不可能请他助阵。既然设立陷阱,猎人躲避暗处,猎物不露面,猎人不会轻易打破平静的假象。观音寺这么大动静,一定得到日军默许,所以没必要撤,被蒋风成带偏了。 庄越露出笑意:“刘黑子在里面。” 木匠听说刘黑子光临观音寺,咧开大嘴乐开花,李春说:“刘黑子算个球,杀回去。” 庄越说:“如果能杀,就不会取消行动,情况复杂。敌人派出诱饵设下陷阱,这个诱饵又是我们必须铲除的。观音寺四面空旷,没有合适的埋伏地点,如果敌人派大部队围困早就被老百姓发觉。” 樊不离说:“你是说应该有接应支援,人数不会太多。” 木匠问:“刘黑子会不会就是敌人派来支援的?” “他不够资格!”庄越断然否认。 樊不离说:“有机会占它个便宜。” 木匠说:“侦缉队好对付。” 庄越不甘心无功而返失去机会,决定返回去,六名队员跟在庄越身后,他盯上路边一间草房, 这间草房新盖不久,坐落于观音寺对面路边,由税务出资修建,供管理人员落脚。房子很小仅能摆下一张桌椅。今天房门紧闭,一个戴袖章的税务人员站在门口抽烟。这人察觉到庄越的目光,扔掉烟头,面露凶光。 庄越心里一动,面露谦卑的微笑, 砰砰砰砰,陡然响起枪声,观音寺前一片喊杀。 刁可成将住持介绍给常丰,住持受宠若惊连连施礼,常丰问了修缮情况,住持开始絮道。 常丰说:“公务在身,改日拜访。” 住持将三人送出集市来到路边然后朝寺里走,转了几个小商贩的摊子,没有见到可买的物品,又去粥棚看了一眼,受到崇敬的礼遇,施施然挑起拦路的绳子,刚跨上台阶,刘黑子的枪响了,与此同时,干活的工匠纷纷掏家伙朝住持射击。 住持不明不白死于乱枪。 寺门前站着三个化装成和尚的特务,一前两后,反应极快,拔枪还击瞬间射杀工匠,刘黑子真不含糊躲的奇快,就地打滚,嘴里不知喊的什么。 四散的人群里冲出两人向寺前的特务射击,无奈枪法太差,身中数枪。特务打的兴起,意气风发,互相对视一眼,得意的微笑。 这时,一颗手雷飞过来,大车上的汉子出手,冷不丁扔出一颗手雷,接着一颗手榴弹,然后又一颗手榴弹,一颗接一颗,有的直接扔进寺里,炸的特务血肉横飞。 观音寺里的两个特务吓的跳窗逃窜。 短短一分钟,刘黑子一伙虽伤亡惨重但犹如天降奇兵,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大有当年土匪打家劫舍的风范。 刘黑子跑了。 这边枪一响,草房里冲出七八个人,身穿便装手持三八大盖,鬼子化装成老百姓,他们憋了一天,听见枪声尤如打了鸡血。 一场遭遇战,双方都有准备,但目标不同,鬼子朝观音寺冲,不料遇到庄越半途截杀。 庄越没有丝毫犹豫,出手将抽烟的家伙撂倒,李春等人围上来,七把毛瑟手枪齐射横扫,当即躺下五个,埋伏反被伏, 饶幸没中弹的鬼子拼命逃窜,庄越喊道:“追着打,各回各家。” 接下来发生奇特的一幕,鬼子跑,队员追,乱哄哄的到处是人。伪军原地发楞,不知该怎么办,只得朝天鸣枪造成更大的混乱。 有的伪军距离庄越不远,看见庄越和李春双枪在握引而不发,急忙转过身,这叫默契。 庄越蹲下,抓住两杆三八大盖,解下两个弹匣,慢慢后退,李春掩护。 一个伪军受不了他们的拖沓,仰天高喊:“我的爷,快跑。” 预想的特工战没有发生,反而埋伏的日军遭伏,全部升天。住持中的子弹比任何人都多,仿佛天大的仇恨惟恐不死。 大竹不解,请教裴大,裴大介绍,住持来自江西龙虎山,在县城游历多年,不问世事,一位清新脱俗的高僧。 “他们可能认错人了。”裴大如是说。 袭击者没有带走任何物品,那个班的伪军毫发无损,也没抓住一人。 敌人死伤惨重,查无头绪,唯一确定的机密泄露。 宪兵将刁可成、蒋风梅抓捕,蒋风梅没有任何嫌疑,刁可成的口供将他排除在外。 日本鬼子截获了蒋风成发出的电报,电文显示,不明武装捷足先登袭击观音寺,他们还在做袭击的准备。就是说蒋风成没有行动,逃跑的两个特务下落不明,蒋风梅随押解刁可成的车返回南京。 裴大负责调查匠人的来历,他的压力很大,修补山墙的匠人是他的手下在城门口找来的,这上那儿查去。 蔡小东走走停停,有时发呆,有时蹲墙角,胳膊衣袖的破洞插着一根枯草,十足的乞丐。 蒋风梅走了,尽管取了两次情报,两人没见面,彼此知道对方,心爱的人活着,没有比这更愉快的事情。 路口有唱小曲的,一老一少,行人在嘶哑的曲调中匆匆走过,蔡小东忽然想念弟弟小丑,小时候跟父亲跑码头,小丑上不了场,独自跑的不见人影,回来满嘴油腻,父亲说小丑的生存能力比你强。 小丑该不会当了叫花子。 确定身后没有尾巴,蔡小东来到状元街,靠墙坐地,眼光瞟向临仙茶楼。蒋风成从对面走来,同样乞丐装束,一只胳膊露在外面,涂的又黑又亮。 蔡小东低头瞎划拉,蒋风成一旁蹲下, “刚进门。” “长啥样?” “人模狗样,夹个皮包,黑衣服,上海胶鞋。我去十字路口拦截,看我手势,护住后路。” 刘意迈出临仙茶楼,腋下夹个公文包,随后方进升走出来跟在后面,两人相距二十米。 刘意走过时,蔡小东一动不动,当方进升从面前经过,带风的腿脚使蔡小东产生异样。他微微抬头,方进升身穿玄色长衫,精细的绑腿,脚踩轻便麻鞋,练家子。 刘意举止悠闲,如同酒足饭饱的散步,慢悠悠走到十字口,蔡小东忽然发现方进升不见了。 也许不是一路人,他想。 刘意在十字街头看了几分钟耍杂技的,走进北街拐进入一个巷子。县城的街巷四通八达,一不留神就走失,距离成为盯稍的关键。这个巷子前面有出口,有几家办公机构,平日少有人经过,越危险的地方心理戒备松懈,正是动手的机会,蒋风成心中窃喜。 眼见蒋风成跟进去,蔡小东正要过去守巷口,方进升毫无征兆闪身跟进,这货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不只一个,蔡小东情知不妙,三两步赶到巷口,奋力甩出小刀。 第八十章 中招 方进升脑后长眼,身形一矮让过飞刀,右腿伸直陀螺般就势打个旋转,两人正面相对。 一招知胜负,方进升露出蔑视的笑意,他没有忽略跟在身后的蔡小东,只是蔡小东装扮的太像,没放心上,以他的武功,没人能够乘虚而入。 蔡小东飞身扑来,方进升目露精光标枪般直立,蔡小东大惊,此人身法了得不是普通便衣,分明武林高手。当即脚尖点地撤身,挥拳猛击。 方进升伸掌抵挡,瞥见拳头夹着两根横竖的钢针,吓的整个人向左平移,蔡小东暗暗叫苦,换做别人早中招了。他深吸一口气,身体朝右边跃过,谁知方进升像一堵移动的墙,身体飘了回来,一脚挑飞蔡小东。 蔡小东还没遇见过这么硬的茬,只得借势退出,跃到巷外,这一退便知再也打不进去。无奈,使出传统手段,扔出一包石灰,嘴里喊道,救命,救命。 方进升武功不凡,但蔡小东怪招令他不敢小觑,当下往后退让空间,欲擒故纵,稳稳守住去路。 蒋风成听到了喊声,想撤已经来不及。 这次他接到命令刺杀刘意,刘意行踪诡异飘忽不定,这次在县城露面,给了军统行动的机会。蒋风成好不容易摸清刘意的行踪,不料中了对手的道。 刘意猛然转身,他前面还有个人,陈万手,陈万手不动声色的走在刘意前面,听到刘意发出的暗号,疾步赶过来。原来,陈万手在前,发现跟踪的蒋风成,这一招是刘意授意的。 两大高手一前一后,就为了引出蒋风成。陈万手、方进升受人之托充当裴大的保镖,这次跟随刘意行动,自然报酬丰厚,刘意亲自充当诱饵,势必杀掉蒋风成。 蒋风成是日伪的心腹之患。。 刘意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终于把隐藏的对手引出来了。 “蒋风成,久仰大名,缘悭一面。” “刘意,技不如人,我认栽。” 哦,蒋风成的态度出乎刘意的意料,刘意讥讽道:“这不像你的风格。” 蒋风成说:“将死之人,要的那门子狗屁风格,能让刘意兴师动众,蒋某面子不浅。” 刘意说:“对付你,不得不出此下策,城里到处是你们的耳目,所以我请武林中人帮忙,据说你擒拿格斗出类拔萃,我不得不防。任你千变万化,身高无法改变,死跟我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给你一条出路,投降。” 蒋风成说:“那有向汉奸投降的道理。” 刘意说:“陈兄,留意身后。” 陈万手说:“一根头发都飘不过来。” 陈万手自持身份负手而立一付宗师风范,他有听风辩器的能力,在他眼里,一块沾板上的肉,站在这里已经很给肉面子。 刘意说:“换个地方好好谈谈。” 蒋风成说:“我有事,改天。” 刘意说:“把手慢慢拿出来,你没我快。拳脚我不如你,论枪,十个你加起来都不如我。” 蒋风成说:“久闻刘意枪法出神入化,杀伐果断。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 刘意说:“人才难得,我这人最大的弱点,惜才。” 话音刚落,啪,刘意一枪打穿蒋风成的左耳。蒋风成没动,牙齿咬的咯咯吱吱,两边涌出伪官兵,个个持枪,小巷顿时水泄不通。 刘意一手亮出证件:“宪兵队抓人,都别动,稍安勿躁。蒋风成,我再给你个机会,跪下。” 蒋风成摇摇头,啪,刘意又开一枪打中蒋风成左腿膝盖,围观的人纷纷叫好,蒋风成颓然跪地,手还插在怀里。 刘意说:“敬酒不吃吃罚酒,下一枪,我打你的手腕,打到你求饶为止。” 蒋风成无力道:“你赢了。” 刘意嘿嘿笑出声:“交枪。” 蒋风成缓缓抽出手枪,扔到脚下。 对面巷口来了两人,这是行动组成员,蒋风成让他们抄到巷子对面,两人刚到,见状立刻扔出手雷。一人一颗,爆炸将巷子里拥堵的伪军炸飞,驱散。 刘意毫发无损,他惊愕的回头,陈万手不见了,或者跑了,或者死了。 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后脑,蒋风成还有一把枪,将刘意爆头,同时也杀死自己,他已经走不出去。 雨从早晨下起,到了中午雨越下越大,火车站笼罩一层雨雾,佐藤接到一个电话,巡逻车一小时后抵达,巡逻车就是铁路上常见的手摇式轧道车,车上一般载五六个士兵,简单快捷。因有两名士兵意外摔伤,请求车站派人迎接,对方报出一个熟悉的番号,然后询追问日本棒球联盟成立时有那六所大学,第一届冠军归属。佐藤记不全六所大学的名字更不知道冠军归属,电话那头传来愉快的笑声。佐藤有些尴尬,但这一套不新鲜,经常有通信兵和工程人员来车站休息,临时住几天也是有的。前方作战人员吃紧,人员流动大,调动和死亡时刻发生着,佐藤经常与陌生的友军打交道。 祝家年调离,站长空缺,佐藤依旧当他的顾问,这个顾问就是最高指挥官。铁路运输逐渐恢复,一列列火车呼啸而过,很少有停靠补给的,寂寞的小站,佐藤非常享受这种闲暇的气氛,时常翻阅日本诗歌,偶而感慨几句。 车站驻军进一步减少,仅剩八个士兵,他向上层请求增加兵力遭到训斥,县城的驻军也仅有半个中队,而且是偷偷摸摸抽走的。 佐藤将哨兵分成黑白两班,加上组建不久的护路队,一个日本士兵带两个护路队还有富裕。铁路南边筑起一道砖墙,再无后顾之忧,他认为白天的危险性极低,可以忽略不计,只要加强夜间防御即可,再者货物已经清空,不必额外操心,每天操心的事情不多。 一个班的护路队出发,九个伪军,班长方知雨。 日军占领三齐镇后,山外的形势令方知雨猝不及防,在山里盘桓多日遇见霍问。霍问提到宋青,两人促膝长谈,方知雨愿意投入抗日队伍,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组织派他去县城工作,小平则加入了游击队。适逢敌人重组护路队,方知雨报名加入并当上班长,这个班长不算好差事,出事就要掉脑袋的。 雨中空旷的铁道上聚集着六个穿雨衣的日军,方知雨吩咐手下止步,自己提枪上前:“太君。” 一个日本兵问:“护路队?” 方知雨笑道:“欢迎各位。” 对方说:“子午天。” 方知雨说:“白杨树。” 一个日本兵掀起雨帽:“少爷。” 方知雨大喜:“小平,你也来了。” 此刻顾不得叙旧,庄越跟方知雨对过暗号,早已得知方知雨是内线,当时还跟苏槐明感慨一番。 “我们抢时间,马上按计划行动。” 方知雨回身喊道:“都过来,替太君扛枪。” 伪军赶过来却被六杆三八式步枪逼住。 “我们是抗日游击队,借你们的衣服一用,委屈一下。” 方知雨厉声下令:“把枪放下,他们是八路军,只杀鬼子汉奸。” 班长发话,下面的事就好办多了,下枪,扒衣服。 护路队跟以前大不相同,以前没有服装,队员各穿各的,最近统一发放服装,其实就一件黑色上衣,一个袖章,方便日军辨认。 这六个日本兵是庄越、木匠、李春、咸豆、许小小、小平化装的。 咸豆打个忽哨,荒野里冒出二十几个人,苏槐明率领队伍快速赶来汇合,指派两名队员将伪军押走。 观音寺一战之后,庄越带领几人回到芦苇丛的秘密营地,苏槐明奉命率领部分队员下山。根据最新情报,火车站的日本兵抽走一半,兵力空虚,上级指示抓住时机袭击,扩大我抗日武装的影响。 庄越决定在此之前不在县城周围以及火车站附近活动,避免引起敌人的警觉。 樊不离跟随毛戈与日寇鏖战之时,为了作战方便将一些通信设备掩埋,还有鬼子军服,这次派上用场,樊不离在线路上窃听多日,对日军巡逻维修的动态了解的清清楚楚。 今天,他们剪断电话线,引来五名日军,游击队迅猛开火将其全部击毙。樊不离接通电话,分别给两边打过去,告诉敌人有几处线路老化需要更新,然后切断电话线。 九名队员穿上护路队的衣服,庄越望向苍茫的大雨的天空:“同志们,这是我们主动向敌人进攻的第一仗,有没有信心?” “有。” 樊不离和李春对视一眼,体会其中的含义。 “只要我们走进去,就是小鬼子的死期。” 围墙边的掩体,一个日本兵正在观望,见方知雨带人回来,轧道车上挤了六个日本兵,其中两人坐着。 “停止,证件。” 樊不离喊:“混蛋,有两个伤病。” 樊不离的日本话足够流利,不等答应,几个人抬起木匠和李春走下铁轨,掩体里又出来两个伪军,见方知雨领了一群陌生的同伴,有些纳闷。 “长点眼,高岭来的。”方知雨随便编造几句,反正日本兵听不懂。 站台上的佐藤嚷了一嗓子,这边听不清意思,反而让哨兵消除戒备。 方知雨带人站成一排,尽量挡住佐藤投来的视线,樊不离几人进入掩体,将跟进的日本兵哨兵死死按住,门口的两个伪军呆住,庄越将两人扯进掩体。 占领掩体,有了立足点,留下木匠和两名队员,队伍朝站台出发,距离站台越来越近,佐藤冒出一句日语,脸色好像很难看,他是对方知雨说的,方知雨的神态不怎么自然,心里紧张。 第八十一章 消灭一个就是胜利 佐藤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思绪飘忽,他并没有对这些人产生怀疑,或者说没来得及产生怀疑的联想。 方知雨没有止步,越过佐藤继续向西走,西边还有一个岗,那是个隐患。 樊不离骂道,混蛋,连日征战,哪个有好脸色,打仗不比棒球舒服。 佐藤笑了,是他熟悉的语气,樊不离站在佐藤面前,冷冷盯住佐藤。 但方知雨的无视激怒了佐藤,平日的护路队见到日本人必须站立,鞠躬,听候吩咐,这是规矩。没礼貌,佐藤大怒,站住。他旁边还有一个日本兵,见状提枪赶上方知雨,抡枪就砸,结果挨砸的是自己,一群人同时抡枪,三下五除二结果他的性命。 佐藤转头的瞬间,樊不离一刀戳中他的腰腹,咸豆卡住他的脖子。 苏槐明扑向护路队所住的房间,几杆长枪涌进去:“是中国人的都别动,我们专打鬼子。” 里面的伪军纷纷投降。 雨水弥漫,寒意深重,目前一切顺利,没有浪费一枪一弹。 庄越命令:“苏队长,把职员带走,防止鬼子报复,护路队的人愿意走的全带走,注意收集资料,我带人去找鬼子。小方,去西边解决那个岗哨,随时撤离。” 庄越带领化装成鬼子的队员和几个战士跑向鬼子宿舍,拐过屋角,一条路通往站外,火车站前一个鬼子正无聊的抱着大枪来回挪步,正好看见庄越等人转过来。 房屋转角到宿舍院子只有短短的五十米,此刻绝对不能暴露,否则前功尽弃。 庄越赶紧收住脚步:“走慢点,拉开距离。” 庄越掀起雨冒露出钢盔,化装的队员纷纷效仿,咸豆说:“对头,串亲戚一样的。” 咸豆像跳舞一样蹦起来摇晃着走路,经验是在战斗中取得的,相比其他战士,咸豆可谓久经大敌,绝对能沉住气。 站前的哨兵扫了一眼转了过去。 众人不慌不忙走进院子,庄越让小平站在门口监视站前那个鬼子哨兵。 雨声遮住本就轻手轻脚的声音,宿舍里,四个鬼子正睡觉,庄越如同走进自己的家没有多余的动作,指挥战士将敌人一一干掉,迅速收集武器。 忽然,啪的一声枪声,让准备撤离的庄越一怔。 小平站在院子门口,他可以不露面,只需留意哨兵有没有异常即可,但是探头探脑的动作一下引起哨兵的警觉。火车站的大门是一个框架,两边各有一根柱子,左柱子盖了岗亭,一般情况哨兵会在岗亭里待着,何况今天下雨。但凡事有例外,这个哨兵在雨地里来回溜达。这是个老兵油子,觉得门口的人有点蹊跷,马上开枪试探。这一枪来的突兀,小平以为暴露立刻还击。这下引来鬼子疯狂射击,鬼子的枪法很准,三两枪将小平击倒。 庄越带等人冲到门口,看见地下的小平,头部中弹,眼见没有声息。 李春伸头一看,急忙缩头,一颗子弹擦着头皮飞过。 “狗日的,杀过来啦。” 大门到宿舍院子有三百多米,这个鬼子正以战斗姿态行进,企图封锁院门。他没有后顾之忧,只要一打响,南门的援军马上出动。 李春朝庄越比划一下,飞身扑出倒地翻,吸引鬼子的注意力,庄越抓住机会举枪射击,其他人纷纷出来还击,将鬼子压制住边打边退,退到站台前。李春负责掩护,庄越带人向东跑,方知雨已经将西边的鬼子解决,带人向西撤离。 可是,李春被敌人咬住了。 南门口来了两个日本兵,他们是城门换班下来的,过来找站前的哨兵,听到枪声,立刻赶来加入战团,鬼子的战斗力也分三六九等,这三个老油条战术素质不可小觑,李春的一杆枪根本压制不住。他们呈三角队形向里面冲,轮番射击,子弹打的墙角凹进去一块,一个鬼子已经冲到三十米开外。 李春扔掉长枪,抽出盒子炮一顿扫射,再扔出一颗手榴弹,掉头狂奔,跑出百米开外,一个鬼子就从墙角冒出来。庄越和木匠守在掩体外,架上缴获的大正十一式轻机枪,马上对空射击。李春反应极快,就地卧倒翻身滚下站台,从站台下跑。庄越压低枪口,子弹一串串飞出,将鬼子逼回去。 庄越想过暴露的可能,以游击队的实力,完全可以给予敌人最大的杀伤全身而退,前提是城里的敌人的增援没有抵达。没想到在行动即将完成的时刻暴露,假如没有暴露,他还有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南门的日军赶到时,庄越等人已经顺铁道跑远,连轻机枪都不许带走,怕影响奔跑速度,木匠十分心疼,只能磕坏了事。 眼见铁道上奔跑的人影,日军全力追击,打头阵的当然是保安团伪军,伪军发出死撕心裂肺的呼喊,冲锋的速度却很慢。 大雨中,撤退的游击队员前后脱节,十几个人拉开几里地,有的踉跄有的从容,总体看上去非常狼狈。后面的敌人边追边喊,尤其伪军像被驱赶的鸭子大呼小叫。现在的保安团和护路队一样,全是拉来的壮丁,维持道路秩序还行,没有任何战斗力,日军干急没办法,只能加快步伐超越。不过,日军指挥官并不过于担心,因为对方逃跑的方向是一条死路,只能朝西南跑,正好被西门出动的人马拦截。 庄越跑在最后,怕敌人不追,就像一场意犹未尽的游戏,把敌人引出来给予杀伤。庄越忽然停步,这段铁路地势略高,距离通往营地的小路约一里多地,身后的敌人目测六百米左右。 “木匠停下,打一下,注意距离,消灭一个就是胜利,” 庄越非常想与敌人痛快的打一仗,游击队的武器装备不差,人手一杆长枪,许多人还配一把盒子炮,经过训练,战斗素养得到提升。但是多数队员缺少实战,确切的说,除了木匠几人,都没有正面与敌人交过手,光凭武器和热情无法与鬼子正面抗衡。 木匠爬在冰凉的铁轨上,世界忽然安静,子弹一颗一颗有节奏的呼啸而出,他很久没有这样临敌,战斗使他冷静,这就是老兵的素质,他喜欢这样的对峙,居高临下的射击。 鬼子追击的脚步停顿,散开,匍匐,还击。 估计打中三个鬼子,至少两个,木匠心里默念,行了,目的达到,提枪下了铁路。 敌人分成两路,一路尽量靠北,防止对手向南逃窜,一路在铁路下方面追逐。 木匠一撤,鬼子们慢慢抬头,日军指挥官发现一个错误,对方没有朝西南逃窜的意思而是沿着铁道行进,分明是想逃进沼泽地。于是指挥迂回的队伍靠拢,全体上铁道,这次又遭到李春的冷枪。 李春的枪法高出木匠一筹,射击速度快,干净利落击中两个鬼子,然后跟木匠一样,滚下铁轨南边起身向前猛跑。 最后一个是庄越,当他扣动板机时,鬼子不追了,原地集结,改为观望,谨慎行进。日军指挥官不傻,这样下去消耗不起,还有一点,这些部下远非一流作战部队。 敌人怯懦了,庄越有这样的感觉,现在的鬼子不经打,少了不要命的冲击和战术的狡猾。 他想,老鬼子死的差不多了,假以时日,我的战士不再撤退,一定可以主动反击消灭鬼子。 好像第一次这样从战场上从容撤离,庄越对空开了两枪。 在敌人的注视下,游击队员陆续进入大雨中的湿地。接下来如预料的那样,日军征集了大批伪军日夜巡逻,彻底将铁路以南封锁。 刘意死后,裴大成为受益者,当然,这种心情只能深藏。其次是祝家年,他正式接受日伪的邀请,参与组建情报机构。 在祝家年眼里,裴大的能力与他差一大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喜欢故作姿态。当初答应裴大前来投奔也是顺水推舟,他有一个猥琐的想法,浑水摸鱼发国难财,现在,他的目的基本达到,搜刮的财富超过预想。 字画,瓷器,青铜器,包括人参,麝香,犀牛角,虫草等名贵药材,老鼠搬家一件件积攒,将这些贵重物品藏在一个不起眼的地点。杂货铺。 当他得知火车站被袭,暗叫侥幸,晚一步很可能命丧黄泉,运气来了老天都帮忙。 杂货铺在西门里的一个巷子,铺子不大,原来的主人在县城沦陷之日被日军杀害,祝家年上任后裴大将这间铺子给了他。 杂货铺幽暗的屋里,祝家年默默品茶,门后站立一个猥琐的中年人,他是祝家年的堂弟。 门口一暗,裴大的身形出现,眯缝起眼睛,适应屋里的黑暗。 “难得雅兴,闹中取静。” 祝家年说:“那里,苦日子难熬,缺盐少油,不比大都市的繁华。” 呵呵,裴大坐下,接过茶碗:“苦中自有乐,总比血雨腥风来的实在。” 祝家年吩咐堂弟:“打烊,去找相好的玩玩。” 堂弟一言不发,从外面关门走掉,屋里更暗,黑夜一般,裴大皱起眉头:“这么谨慎?” 祝家年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干啥就要像啥,我不喜欢抛头露面。” 裴大说:“真没这个必要,毕竟在我们的地盘。” “我干这个,就按这个方式来,张扬不好,死的早。”祝家年从货架上抽出一封信交给裴大,“计划草稿,你补充细节。” 裴大接过放进口袋:“完全隐蔽不可能,日本人不同意,我可能出任县长,也许是副县长,皮六的事情很难办,我们躲不过去的,至少给你一个警察局副局长。日本人如果满意,我们就按计划行事,以后出头的事情有我负责,祝兄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指导。其实日本人很欣赏祝兄的风格,无拘无束天马行空又深藏不露。” 祝家年说:“不能重蹈刘意的覆辙,提前打算,刘意傻子一个,我提醒过他,凡事睁只眼闭只眼,不听劝啊,自己设套,把自己搭进去。” 裴大说:“其实,他也没错,干这种差事,总得拿命拼,你不杀他,他杀你。” 祝家年说:“日本人的态度很奇怪,竟然没有张扬。” 裴大说:“不张扬不等于不重视,有些事情,张扬没用,他们太精明,有时候精明过头。其实,他们有人和你我一样的方式,生活在世井之中,这样的效率最好,效果最好,也最安全。祝兄还有别的打算没有?” “你指······”祝家年警觉起来。 “给自己谋福利。” “我的薪水够花。” “外财呢?” “外财?” “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 “把话讲明白。” 第八十二章 狼狈 裴大却问:“你对当前局势怎么看。” 这很难回答,祝家年想了一下:“一般。” 裴大说:“一般,等于不乐观。” 祝家年吃力的说:“我认为有两种情况,本县局势和周边的局势,大局面我不敢妄言,眼下的场面一时无法改变。” 点到为止,裴大心领神会:“苏槐明游击队是唯一的抵抗武装,他们没有多少实力,除了袭击就是零星的骚扰,要不怎么叫游击队呢?干我们这一行的,基本跟他们不碰面,日本人把县城守卫的滴水不漏,只要在城里或者周边一带,我们照样随心所欲的活动,做自己想做的事。” 进入正题了,祝家年想,垂下眼皮,静静品尝毫无滋味的茶水。 裴大说:“我来常秣立足,主要为一件事,接近皮六。” 这话听上去离奇却不由的不信,裴大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两只心怀叵测的狼互相打量,不约而同发出呵呵的笑声。 祝家年说:“皮六的处境不妙啊。” 裴大说:“刘意一死,以前的方案作废,所以我有机会保他,让他继续做县长。” 祝家年暗暗叫苦,但凡这种秘密不知道为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口无好事,麻烦来了,他不动声色,给裴大续上茶。 “我在听。” 裴大说:“皮六手里有一笔财宝,价值连城,说它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祝家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有些心不在焉:“为啥告诉我?” 告诉我,而不是找我,祝家年有推脱的意思。既然开了口,裴大不打算把话收回:“祝兄爱好古董文玩,识人识物,身份与我相同,此事牵扯太大,我身边没有可靠的人,包括我家老二。” 祝家年说:“皮六,可能吗?一个县长,大烟鬼。” 裴大说:“人不可貌相。” 祝家年问:“怎么能确定?” 裴大说:“八九不离十,还有一个人,蔡兴祖,他们是一伙的,没有皮六,蔡兴祖不可能上位。皮六道行很深,蔡兴祖也是一个难以琢磨的角色,不过,他比较容易对付,上次在赌场,他已经松口。” 祝家年问:“日本人知道此事吗?” 裴大含糊道:“应该不知道。” 祝家年回避了一个重要话题,此消息的来源,一旦问出口,等于一只脚踏进去万难脱身。他暗自决定,不参与此事,即使惊天财富摆到眼前又如何,犯不上,他不想玩,老子赚够了。但是转念一想,看来裴大早有准备,从南京把自己弄来就为此事,必须小心应对。 祝家年取来一瓶酒,将茶碗的茶水倒掉,斟满两碗,两人碰一下,一饮而尽,再斟满:“还是先把日本人交代的事情办妥,免得节外生枝。” 裴大说:“当然,我们不耽误公务,表面工夫还得做,这回,我想请你出马,监视蔡兴祖,我负责皮六。” 此时,祝家年彻底明白当初裴大为什么利用宋青监视蔡兴祖。 “我觉得没必要,白费工夫,光天化日下很难抓到把柄。” 裴大说:“未必,现在好比下棋,你一步,我一步,谁都离不开棋盘,他可以悔棋但必须落子。” 祝家年说:“那倒也是。” 裴大说:“我总觉得皮六背后还有人,找出来,寻找接近他的人,皮六是只病老虎,被我们看的死死的,看的越死越难发现端倪。至于蔡兴祖,这种货色好对付,所以请祝兄出马。以你的功力,一定能分辨出真货假货,经过上次交手,我相信他已经把消息送出去了,肯定有人来找他商量对策。” 裴大一番话,真真假假,鼓励的成份居多,祝家年强打精神认真对待,恐怕暴露内心的迟疑。 “这么说,我的任命马上下达?” 裴大说:“对,蔡兴祖还在赌场,我答应不找他麻烦,你去,就是告诉他,我们盯上他了,要么别动,动一动,呵呵,就会有破绽。” 祝家年说:“我不能住里面。” 裴大说:“那倒不用,多去几次,让他心神不安,这方面除了你,我找不出第二个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见着有份,让他以为我只想分一杯羹而已,这年月,图财的人不只我一个。” “高见。”祝家年深以为然。 裴大说:“你可以问我所有的事情,知无不言。” 祝家年说:“为啥找皮六,我们搞钱的方法很多。” 裴大说:“身不由己,我只是一个跑腿的,南京那边有几个人物,我惹不起。” “我没问题了。” 祝家年的任命下来了,警察局副局长,这个任命没有引起任何波澜,皮六和常丰依旧在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蔡兴祖继续经营赌场,虽然裴大已经摊牌,他无计可施,因为皮六的处境正如裴大所言,一动也不能动,死人一样任凭摆布。 祝家年只挂个名,警察局没他的办公室,平日守在杂货铺。上任首先巡查赌场,上手玩几把,彼此都是熟人少不了客套客套,关系反而比以往更亲近。蔡兴祖见他跟见了财神爷一般,孙子样伺候。祝家年告诉蔡兴祖,留一间客房,包租。 蔡兴祖有苦说不出,跟皮六通过气,让皮六拿个主意,皮六只说了一个字,忍。 这天,赌场来了位不速之客,三齐镇镇长高天良。办完公事住下,吃饱喝足醉熏熏的来赌场消遣。蔡兴祖从房间出来,看一眼便转身走开,两人假装不认识。 借着酒劲,高天良上了赌桌玩的高兴,运气欠佳连输数把,酒劲上头,一下吐到赌桌,顺势把桌子掀翻,弄的臭气熏天。 蔡兴祖吩咐手下把高天良抬到后面客房醒酒,亲自动手清理污垢。蔡兴祖发话,给受到骚扰的客人补发筹码,输赢算到赌场账上,此举引来赌客怒赞,蔡大爷气派。 三言两语平息了小小的不愉快,蔡兴祖走到后面看望高天良,这么大的动静,回避只能引起别人猜疑。 高天良满脸通红,爬在床上朝地下呕吐,蔡兴祖让手下去打盆凉水,喊苦婆子弄些煤灰把地面铺垫,站在门口等他吐完。 高天良真的喝多了,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他来县里没见到皮六,因为皮六的门口留下危险的暗记。 半晌,屋里收拾停当,高天良睁开眼:“出事了?” 蔡兴祖面朝门口:“走风了。” “谁?” “裴大。” “听说过,是个角色,老大的意思?” “走不成,盯的紧。” “你呢?” “我一走,他必死。” “裴大?” “是他。” “干掉!” “不容易,你我不是他的对手。” “这么厉害。” “猪脑子。” 高天良流露一丝惊讶:“有暗桩?” “嗯,我们把话挑明了。” “引我出来。” 蔡兴祖叹气:“是这个意思,不过,他要的不是你,你不该来的。” 有人朝这边走来,蔡兴祖端起地上的盆,一盆凉水朝高天良兜头浇去。高天良把眼一闭,装起死狗,祝家年出现在门外,他心计颇深,在赌场派了暗探,他的堂弟。堂弟脑子有病,少一根弦,执行命令倒是一丝不苟,拿一点小钱下小注,不显山不露水。 高天良呕吐时,堂弟觉得有趣,悄悄溜走回到杂货铺,实际他待腻了借机回去睡觉。不料,祝家年上了心,马上赶来查看。 “听说有人搞事情,要不要我把人带走。” “没啥,等他赔钱,敢砸我场子,活腻了。” 听到有人说话,高天良“啊”了一声翻滚下床,不停的打喷嚏。 蔡兴祖高喊:“来人。” 院门跑来两个看场子的家伙, “看住,醒了让他赔钱。”蔡兴祖转身就走。 祝家年跟出来:“啥人?” 蔡兴祖说:“醒了再说,让祝局长受惊,赌场经常有这种事,您玩您的。” “需要帮忙招呼一声。”撂下一句客气话,祝家年直接去了侦缉队。 祝家年离开杂货铺去赌场的时候,杂货铺外面来了三个人,庄越,木匠,蔡小东。 游击队进入湿地,隐蔽在芦苇深处,日军不可能进去扫荡,只能加强铁路以南的防御,抽调各地伪军建立几十个了望台,准备把游击队困死。 庄越只待了三天便摸了出来,带着木匠、樊不离、郑秋水、赵志敏四人在八家坟见到了蔡小东。蔡小东带来两个坏消息和一封密信。 蒋风成殉难,百马失守,庄越愣怔了好一阵,久久不语。 百马沦陷,三齐镇的日军可以腾出手专门对付山里的根据地,那里有许多逃难的老百姓,面临的困难越来越大,百马可以绕到鬼山侧后方,必须尽早做出部署。他命令郑秋水和樊不离立刻回山,赵志敏回秘密营地通知苏槐明。 庄越和木匠化装成芦席贩子,挑起担子从北门进入县城再奔西门里,找到那个杂货铺的巷子,蔡小东已经到了,做了个手势,就是这里。 担子放到门外,庄越走进铺子:“掌柜的,收芦席吗?” 堂弟说:“不收。” 庄越说:“价钱不贵,您这铺子货不多,正好把我的货搁这儿。” 堂弟说:“小本生意,没本钱。” 庄越说:“代卖也成,您掂量掂量,不指望发财,赚口吃的。” “关门了,过几天再来。”堂弟挥手撵人。 庄越知趣的出门,堂弟站在门口盯着,看着两人走远。 第八十三章 我在暗处 见到裴大,祝家年开门见山:“赌场来了生人,蔡兴祖演戏,你去查一下。” 裴大大喜:“你先盯着,我马上派人。” 祝家年说:“不用,既然露了脸,他就走不了。” 裴大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崭新的马牌橹子,“你喜欢这个,我从省城托人带来的。” 祝家年有一把南部手枪,中看不中用,紧急情况容易出故障,祝家年表示感谢。 告辞裴大,天色已晚,祝家年绕了一大圈去了宪兵队,见到大竹一郎。 “裴先生让我监视蔡兴祖。” 大竹一郎说:“照他的指令办。” 祝家年说:“不清楚他的目的。” 大竹一郎说:“结果是等出来的,我也好奇,他究竟忙什么的干活。” 祝家年说:“我猜和皮六有关。” 大竹一郎说:“我不关心皮六。” 祝家年不知如何接话,点上一根烟:“我有个请求?” 大竹一郎笑容可掬:“讲。” 祝家年说:“本地缺乏专业人员,特工需要培训,这得花时间,周期太长,我想去南京找几个人过来。” 大竹一郎说:“我很赏识你的方案,人员就地解决,你去三鲜饭店,那里有人等你,他会告诉你兴趣的事情。” 祝家年问:“现在吗?” 大竹一郎起身送客:“请。” 祝家年听说过三鲜饭庄发生的事情,后来成为人们口中的凶宅,没想到大竹一郎选择了这个地方。 夜幕下,饭庄门口挂着一盏灯笼,楼梯口坐着一人,头戴罗宋帽,黑色粗布棉衣裤、绒线围脖,露出一双眼睛,地上摆着两个杯子,一碟油炸花生米。 “祝先生,请酒,我姓王,叫我王先生。” 祝家年盘腿坐到地上,捏一粒花生米扔嘴里,端起酒杯轻呷一口:“王先生。” 王先生说:“喜欢晚上还是白天。” 祝家年说:“我的习惯是这样,尽量少走动,喜欢白天。” 王先生说:“你的方案非常出色,我调整了策略,以后,这里就是情报站,你的杂货铺太偏僻,去人不方便。” 杂货铺再偏僻也瞒不住人,王先生这时候说出来,直接讲明弊端,祝家年深以为然立刻加了小心,此人不简单。 “疏忽了,当时只想找个房子落脚,给家眷准备的。” 王先生低头喝酒:“你很谨慎,我喜欢,你对裴先生有何看法?” 祝家年说:“他的能力出众,我自愧不如。” 王先生说:“我一直在找最合适的人,你和他谁最适合?” 祝家年不敢犹豫:“我!” 王先生说:“你的履历非常完美,相信不会令我们失望。” 祝家年说:“先生是日本人?” 王先生惊讶道:“怎么,我和你们那里不一样?” 祝家年说:“讲话的方式,你说我们。” “了不起。”王先生摘掉帽子露出满头短茬白发。 祝家年说:“先生过奖。” 王先生说:“平日有什么消遣呢?” 祝家年莫名的涌起一股寒意:“爱好不多,无非喝酒,打牌,最近常去赌场。” 王先生笑容可掬:“不必紧张,花生米炸的不错,我亲自炸的,火候刚好,凉透了更脆。” 祝家年夹一颗花生米放嘴里,咀嚼的过程吃力,漫长。 “有一件事我拿不准,裴先生监视皮县长,蔡兴祖。” 王先生鼓励道:“说下去。” 祝家年如掉进一口深井,一张无形的大网,轻轻的深吸一口气:“他让我重点关注蔡兴祖。” 王先生说:“蔡兴祖,三齐镇人,江湖人物,他和皮县长的关系不重要,如果有异心,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重要。你做的很出色,来,多喝几杯。日本清酒,老朋友特意给我留的,享受美酒,不可多得的生活呀。” 祝家年微微鞠躬:“请先生指教。” 王先生摆手:“清除心怀不轨的人需要时间验证,把精力投入即将启动的情报线。” 祝家年说:“祝某全力以赴。” 王先生说:“高岭,百马,包括本县,建立完整的情报体系,你一定知道上海七十六号,按照七十六号的方式组建特工机构,我选中了你。” 祝家年说:“明白。” 王先生说:“用你专业的眼光考察,甄别,选择,你有权审查任何人,记住,任何人。” “明白。” “三鲜饭庄作为情报总部。” 祝家年说:“谢谢先生信任,如果可以,我想辞退警察局的职务。” 王先生摇头:“挂个职务方便行事,我给你派个助手,保护你的安全。” 楼梯下来一个削瘦的矮个子男人,向祝家年鞠躬。 “古庆,听候差遣。” 眼睛好毒,祝家年心一颤:“好说。” 古庆神情谦卑,祝家年笑容洋溢,心里却翻江倒海,好,多个腿子,多个挡枪牌,这方面自己在行。祝家年搓搓手:“我需要特别通行的权利。” 王先生说:“去宪兵队办理,还有器材,经费。” 祝家年有些恍惚,眼前的王先生深不可测:“怎么找先生联系?” “暂时不联系,我找你。” 当天晚上,送走王先生,祝家年在饭庄连夜翻阅档案,挑选出五人,古庆通知他们立刻来饭庄报到。安排五个特务进入饭店,四个跑堂,让一个有经验的特务负责管理,准备开业事宜。 清晨,祝家年在街上散步舒展劳累一夜的身体,心神不安,总感觉有人注意自己。以他的经验,能力,没有能盯他的梢。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难道真有人跟踪,还是过于紧张疑神疑鬼。将各个地点的人员串联起来,计划容易,实施非常困难,一个地方一个地方都要走到,前途未卜。看情形日本人观察他不是一天两天,他有些后怕,把偷窃古玩的经过仔细回忆,自己造的册子,许多物件没有注册,加上一把大火,他确信没有留下破绽。但是破绽来了,杂货铺,先前的妙招可能变成漏洞,东西藏在里面,身边多了一个古庆。上午继续忙碌,古庆是一个合格的助手,办理各种证明,送取资料档案,消息传话,快捷利索,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吃完午饭,祝家年带着古庆出城去了观音寺,观音寺集市荡然无存,一片荒凉。出城门时将亮出特别通行证,日军哨兵瞥一眼便挥手放行,没进行任何搜查,祝家年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古庆对县城内外了解的细致之极,不厌其烦的回答祝家年的提问,简直地理通。古庆乖觉,只回答,不提问,十足的奴才随从,越是如此,祝家年越担忧。 古庆的手分明一双常年握刀的手,十指如钩,绝对杀人如麻的家伙。 祝家年眼光毒辣,看的没错,古庆就是混入游击队的哑巴。 祝家年问:“做这行害怕吗?” 古庆说:“杀人多了就不怕。” 祝家年问:“家在哪儿?” 古庆面无表情:“我是孤儿。” 草,没东西聊,祝家年瞬间升起一个念头,很快熄灭。 这次散步,祝家年确定了两件事,特别通行证的确管用,再一个,无人跟踪。 其实,祝家年的感觉是准确的,这倒不是他真的有过人的本领而是做贼心虚。 他确实受到监视。 庄越接到上级指示,敌人准备建立一个情报网,祝家年可能是重要人物。蔡小东监视三鲜饭庄,木匠监视杂货铺。 敌强我弱,敌在明,我在暗,敌人耍花样也藏身暗处,我们比他更暗,更隐蔽。上级作出具体指示,城内暂不跟踪,尤其祝家年,此人行事老辣,将与其接触的人员记录下来即可。 这样,五个特务和古庆落入我方视野,三鲜饭庄,这个特务据点刚启动就暴露了。 祝家年去观音寺的时候,蔡小东跟出去没有跟回来,所以祝家年没有察觉。蒋风成死后,蔡小东谨慎了很多也成长了,如果还是以前那样肯定出事。 两人穿过长街回到杂货铺,这是古庆第一次来杂货铺,裴大等候多时,古庆站在外面,祝家年吩咐堂弟带古庆找地方吃个饭,吃点好的。 那人叫高天良,现任三齐镇镇长,维持会长,按说早就该杀的,不知如何混到现在,估计还是皮六的作用。裴大介绍调查情况,高天良属于留用官员,曾任省财务高官,与蔡兴祖关系密切,已托人在省城了解更详细的材料。 裴大说:“高天良有问题。” 祝家年问:“人呢?” 裴大说:“回三齐镇啦,没抓。” 祝家年说:“对,越大的买卖牵扯的人越多,从猴子群里找出姓孙的,一旦抓错,姓孙的一个跟头翻走,留下一堆猴子,再找可就难了啦,派人跟了吗?” “跟了。” “赶紧把人撤回来。” 啊,裴大傻眼,没转过弯,祝家年说:“你觉得跟踪这种人有用吗?” 裴大说:“以高天良的官职,资历,我怀疑他就是幕后老板。” 祝家年说:“未必,我估计与局势有关,百马失守,他在三齐镇待不下去。” 裴大说:“操之过急,坏了。” “算了,幸好只是跟踪,放长线钓大鱼,现在说什么都早。”祝家年沏上一壶新茶:“我有个想法。” 裴大说:“请讲。” 祝家年故做思考状:“高天良曾经身居高位,见识与一般人不同,栖身小小的偏僻乡镇,说明此人能曲能伸,能否和他交个朋友。” 裴大说:“这个没想过。” 祝家年说:“以我的经验,斯文人比较容易打交道,见识越多,想法越多。” 裴大迟疑道:“可以试试。” 祝家年说:“我马上外出执行任务,经三齐镇去百马。” 裴大拍拍巴掌:“天赐良机,不论此事成败,兄弟我必有重谢,另外有一个好消息,我兄弟快回来了。” 第八十四章 裴二杀人 裴二回城引起轰动,这厮率队骑马入城,日本人列队迎接,一时风头无两。 祝家年在裴大的办公室见到了裴二,裴二倒头便拜,显然已了解祝家年和大哥的关系。祝家年竟然有些感动,他可以轻视裴大却不敢小瞧裴二。 裴二助纣为已沦为头号汉奸,他的回归令日军兵力冲充沛,立刻加强封锁铁路以南,使游击队陷入困境。 三鲜饭庄,祝家年清点完器材,经费,亲手装进漆木箱子,上锁,古庆一旁目不转睛。 祝家年问:“大车呢?” 古庆说:“门口。” 祝家年问:“会赶车吗?” 古庆说:“不会。” 你也有不会的,不会赶车你牛逼啥,每个人都有弱点,利用弱点方为高手,察言观色这方面他没输过,祝家年对古庆产生强烈的敌意。 “去铺子,把掌柜的喊来,他会赶车,这趟差事不能用外人,把赶车的打发走,多租它几天,饭店担保。”祝家年将随身携带的一把铜钥匙交给古庆,“我堂弟一根筋,见钥匙才跟你来。” 古庆走后,祝家年老僧入定般沉思。 堂弟独自赶到三鲜饭庄,祝家年问:“古庆呢?” 堂弟说:“后面。” 把箱子抬上大车,等了一阵不见古庆人影,祝家年掠过一丝不安,古庆决不会无缘无故迟到,时间上已经超越迟到的概念。 “回铺子。” 这次外出除了堂弟共四人,祝家年、古庆加上两个特务,堂弟算雇佣的,不在行动计划内。祝家年命两特务出发,三齐镇待命。 驱车回杂货铺找古庆。 大车停在铺子门口,门虚掩着,祝家年站在门前听了一阵,轻轻推门,里面的情景令他吃惊,光线的照射下,古庆伏地,脑袋瘪的像烂桃。 祝家年退后,左右观察:“别出声,屋里有个死人,听话,箱子抬进去放楼上,楼上的箱子抬车上。” 堂弟不问缘由,扛箱子进屋跨过尸体,爬上阁楼扛下一个相同的漆木箱子,祝家年手插兜握住枪把。 今天是祝家年脚底抹油开溜的日子,老婆已收到电报并回电,电报含有暗语,老婆娘家在黄河北岸,只要过了黄河万事大吉。 忍辱负重都是为了今天,祝家年根本不相信裴大所说的皮六隐匿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宝,自己攫取的宝贝足够花几辈子,仅一件明中期茄紫耳瓶价值千两黄金。今天只带走重要的几件物品,其余的深埋地下,将来择机转移。原本设计掉换箱子的办法很简单,堂弟驾车,他带三人去找裴大告辞,堂弟回杂货铺调换箱子。 古庆必须死,肯定死,死在城外,死在荒芜的路上。 古庆提前毙命,谁干的?死在城里,死在自己的窝点,死在即将离开县城的时刻,他到死也没明白古庆的死因。 祝家年满头大汗,从未有过的恐惧,两腿发软,竭力保持镇静。四周并无可疑人物,这个巷子行人不多,路口有几个小贩,时时有持枪的兵丁经过。 祝家年把牙一咬,吩咐堂弟找个口袋把死人塞进去扛到阁楼。 古庆纯属自己找死,他第一次来杂货铺跟木匠擦肩而过。 木匠瘦了一圈,胡子拉碴,乱糟糟的头发长期未洗,佝偻着身板,脸颊抹一点点煤灰,他自己形容,脏的没人样,穿的不如狗,挑着胆子走街串巷。 古庆站在杂货铺门口警觉的四下张望,木匠才猛然醒悟,这不是哑巴吗?秘密通道暴露后,枪带不进来,干急没办法,如果手里有枪,木匠真能一枪崩了哑巴古庆。 古庆奉命来找堂弟,堂弟接过钥匙准备关门,古庆说:“你头里走,我喝口水。” 堂弟不傻,脑子缺根弦,只认祝家年和钥匙,木匠多机警,马上意识到这一点。 堂弟出了巷子直接去了饭庄,古庆喊路边的木匠过来,木匠挑起胆子慢慢走到杂货铺。 古庆说:“你的货我全要,给我搬进去。” 木匠低头抽出扁担,不敢照面,进去肯定暴露,索性抡起扁担将正待跨进门槛的古庆砸进门。 后来庄越分析,古庆绝对不怀好意,进去就是替死鬼。 祝家年心一横,告诉堂弟,不论遇到什么情况只管赶车,万一自己发生意外,到了等驾林把箱子埋起来,千万记住,等驾林。 两人一车来到十字口迎面遇见裴二。 裴二趾高气扬骑一匹高头大马,马后跟一群伪军,还有几个敲锣打鼓的家伙,裴二一眼看见祝家年, 裴二喊道:“祝大哥。” 祝家年只得上前答话:“兄弟,这么大阵仗,巡街还是办喜事?” 裴二说:“喜事,开庆功会。” 祝家年不解:“给谁庆功?”欢迎那位裴二自豪的说:“我呀,本人欢迎本人,日本人特许,庆祝三天。今天第一天,说真的,有点不适应。我这么厉害很想低调,弟兄们不答应。” “恭喜兄弟。”祝家年急也没用,耐着性子对付。 裴二问:“祝大哥去哪儿?” 祝家年说:“百马,走三齐镇。” 裴二说:“为啥不从省城转过去。” 裴二问到节骨眼,祝家年心里一颤,他不时没考虑过走省城,思前想后,以自己的身份,县境之内畅通无阻。省城关卡多,万一穿帮罩不住。 祝家年说:“这个与公务有关,你大哥了解。” 裴二的鞭子指向堂弟:“这位兄弟相貌不凡,介绍介绍。” 祝家年说:“我堂弟,帮忙赶车。” 裴二笑了,这位堂弟鼻孔冒泡,面相愚钝:“你会赶车?” “我不笨,我会。”木讷的堂弟灵活的甩出一个鞭花。 裴二称奇:“能人啊。” 祝家年道:“来常秣就职跟过来的,有点痴呆。” 裴二调转马头:“走,我送大哥一程。” 祝家年松了一口气,有裴二护驾更多了一层保护,拱手道:“有劳兄弟,等我回来,咱好好聚聚。” 裴二说:“你跟我大哥亲如兄弟,我以后把你当我的亲哥,弟兄们,敲起来,欢送大哥出门。” 这事闹的,悄悄出门变成大张旗鼓的欢送,祝家年哭笑不得,这个裴二反到将他内心的恐惧驱散。 祝家年见识到裴二的威风,出城门时,哨兵敬礼迎送,堂弟挥鞭驱车真正的一马当先。裴二伸大拇指,好把式,好把式,祝大哥手下有能人。 祝家年请裴二留步,送佛送到字,裴二文绉绉的表态,队伍来到河边。 河上才建的木桥,木质还没褪色,堂弟催马先一步过桥,祝家年心情舒畅,有种脱离虎牢的感觉,正待拱手告别,忽见马上的裴二脸色狰狞,投来凶狠的目光。 祝家年心头一紧,裴二高喊:“散开。” 呼啦,伪军如临大敌呈伞形列队,裴二仰天大笑:“祝家年,我大哥待你不薄,为啥出卖我哥?” 祝家年浑身颤抖:“兄弟,这话从何说起?” 裴二冷笑:“从日本人说起。” 寒意彻骨,祝家年哀求道:“兄弟呀,放过我,祝某身负特殊使命,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向日本人交代。” 裴二喝道:“睁开狗眼,这里有没有日本人。” 祝家年说:“兄弟,不能听信谗言,冤枉祝某一片苦心······” 裴二早就不耐烦了:“动手。” 乱枪齐发,打的祝家年不成人样,尸体扔进河里。 裴二嚣张的过分,他有嚣张的有本钱,手握重兵,日本鬼子的红人,枪声传到北门,守卫竟然无动于衷。裴二的手下已经悄悄告诉哨兵,裴二爷去河边打鱼,今晚设宴招待日本朋友。 日本人并没有向裴大透露祝家年告密,裴大分析出来的,祝家年选中的特务里有裴大的亲信,日本人暗中调查裴大,他自然有所察觉。裴二得知后按捺不住,裴大让他忍耐,裴二不忍,直接要祝家年的命,如果听裴大的,祝家年也许消失的无影无踪。 歪打正着。 枪声没有惊动一心一意赶路的堂弟,这年月天天听枪炮,习惯了,大车稳稳的停在等驾林,取出怀里的腕表看时间。 哗啦,野地冒出一个人,边走边提裤子。 老刀。 老刀为日本特务王先生做事,他不知道王先生是小日本,以为是刘意的下属,王先生比刘意大方,出手阔绰,老刀非常满意。 王先生送老刀去省城培训,老刀开了眼,整天花天酒地胡吃海塞。培训没结束,王先生找来,问他对鬼山有没有兴趣。没有,里面穷,吃不上喝不上,老刀果断回绝。 王先生理解,这种人不专业,心里不舒服派进去白搭,他没生气,老刀这种人还不好物色,那三堆火放的,啧啧。好,既然不进山,回三齐镇,担任情报站站长。 老刀离开省城走等驾林,正在拉屎,看见一个赶车的竟然藏一块稀罕的腕表,闲着也是闲着,提前收工出来试探。 老刀满脸堆笑:“老乡,捎我一段?” 堂弟问:“你去哪儿?” 老刀说:“三齐镇。” “等我哥。” “你哥是谁?” “开杂货铺的。” 老刀把脸一沉:“我是三齐镇侦缉队,下车检查。” 堂弟笑了,从兜里翻出好几个证件:“看清楚,日本人写的,特别通行证。” 老刀也笑了,遇见一个棒槌:“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车上拉的啥?” “家当。”堂弟按剧本说词。 “搬家呀,咋了,去三齐镇住。”老刀上前套近乎。 第八十五章 邂逅苦婆子 堂弟有着本能的警惕,扬手甩出一个鞭花,鞭梢在空中炸响。 老刀崇拜道:“大哥,凭这手绝活能走遍天下,你哪儿人?三齐镇我说了算,日本人第一我第二。白杨寨听说过,我和他们的大当家拜过把子,手下百十号人马,日本人都给面子,咱们同路,到镇子我请你吃饭。大哥,你人行,这马不行,腹胀,营养不良,吃不饱的牲口没脚力。” 堂弟转头看向来路:“我哥在后面,你忙你的。” 老刀惊奇道:“咦,来了,咋是个女人?” 堂弟一怔,路上没人呀,一柄飞刀正中脖梗,栽下大车,老刀飞身上前用力踢翻堂弟的脑袋,眼见活不长,死尸撂车上,将大车向东赶。 十几天后,宪兵队发现古庆的尸体。 百马的特务没有等到祝家年,向上汇报,询问老刀,老刀发誓,这段时间没人找他联络。 祝家年肯定出城了,这点有目共睹,裴二亲自送他过桥。跟祝家年一同失踪的还有两个特务,其中一个的家人在同一天离开县城。 裴大搜查杂货铺发现古庆的尸体。 裴二已将两名特务收买,说是收买,不如说是威胁,谁敢不给裴二面子。裴二命令特务在等驾林截杀堂弟,带钱走人,两人没有选择余地。特务躲在林里,眼见被老刀抢先一步,以为老刀是裴二安排的,庆幸不用自己动手,跟在老刀后面,目睹老刀将大车赶进野地。 敌人的封锁没有解除,实际上游击队出入自由完全不受封锁影响,之所以没有主动出击,出于生存考虑,而且苏槐明已经带队回山,仅留下六名战士。 苏槐明离开的当夜,李春等六名留守战士袭击了一个了望台,告诉敌人,我们依旧在,希望敌人加强封锁。 上级指示,留守的战士成立武装工作队,庄越担任队长。一天夜里,李春带领队员摸出封锁线,来到八家坟与庄越汇合。 八家坟滕蔓交织荒草丛生,小路上长出半人高的草,这是木匠的主意,开垦路面任由野草疯长,八家坟完全淹没在荒野。蔡小东担任交通员,取情报,侦察敌情,搞物资,还在城北等驾林附近建立一个临时营地成为庄越的得力助手,与当初那个有手好闲的蔡小东有着天壤之别。 他告诉庄越,赌场不知为何关闭了,蔡兴祖下落不明,庄越安慰他,应该没事,蔡兴祖不是一般人。话是这么说,还是担心鬼子下黑手,庄越又想起苦婆子。 洪师爷不只一次批评过庄越,主观冲动,这次庄越给大家讲解当前局势,分析敌情,让队员充分讨论。蔡小东第一次与队员相聚,非常喜欢这种氛围,坦荡热情亲如家人。 百马沦陷,日军占领地连成一片,扫荡更加便捷,各地抗日武装纷纷进山,敌人立足平原加强封锁山区。形势越来越严峻,但是,庄越看到了希望。他告诫队员,疯狂是懦弱的开始,敌人在走下坡路,已不像抗战初期那么肆无忌惮。讨论下来,队员一直认为,消灭鬼子,保存自己,伺机袭击鬼子减轻山里的压力。 蔡小东取回一张密信,常丰让庄越进城见面,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主动要求。 庄越进城后依旧从后门进去,常丰母亲守在门里,慈祥的摸摸他的脸颊,瘦啦,庄越想起自己的母亲,心里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常丰回来顾不上寒喧直接进入正题:“过两天我去南京看病,也是他们的意思,很可能回不来。你和新的联络人用密信联络,他的代号牛武,临仙茶楼后面窗下倒数第二块砖是活动的。” 牛武,庄越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你一走,我们的少了眼睛。” 常丰说:“到处都有我们的眼睛。” 庄越说:“我想在城里安一个眼睛。” 常丰说:“好主意,有没有具体计划?” 庄越说:“打铁,修马掌,补锅,卖糖人,最好有个铺子。” 常丰说:“北街有个铁匠铺,人死在监狱,县里准备查封,可以盘过来。铁匠铺地方宽敞,前后街有门,只是离城门近,不过······” 庄越问:“不方便?” 常丰问:“记得耙子吗?” 庄越说:“怎么?” 常丰说:“耙子回来了,北门里十七号,开了一家酱园,富贵酱园,另外还有一人。他们给上级发出请求接头的暗号,暗号是以前的,旧的。我们的组织系统变化大,手头没有档案,请上级帮助需要时间,还有西瓜因此牺牲,我没办法立刻答复。铁匠铺和酱园距离太近,低头不见抬头见,对方身份未明,难免出篓子。” 庄越想了想:“问题不大,我们没见过,我去现场看看。” 常丰说:“给你一天时间。” 县城的日军号称一个中队,其实全部加起来顶多半个中队,现在鬼子仰仗裴二,裴二的势力不容小觑,应该认真对待。常丰透露一个信息,前些日子皮六受到鬼子冷落,最近突然亲近起来,鬼子和裴二似乎有了隔阂,日本人害怕裴二有异心,正想办法削弱他的势力。保安团几百号人不是开玩笑的,万一出事,日本人承受不起。 庄越特意从富贵酱园门口经过,门口无人,里面黑洞洞的,铁匠铺与酱菜园相隔六家,中间有遮挡彼此看不见,他来回前后绕了一圈。街上车多人少,小推车、架子车、大车装满沙子,庄越搭上一个拉车的汉子跟出北门向西走。 大民河畔有处采沙场,最近鬼子疯狂采沙,除了城里需求,还朝火车站堆积运往外地。 采沙场缺劳力但要有人引见,相当于保人,时常有鬼子检查,庄越心里一动,我想干,麻烦你引见进去。汉子没言语,庄越取出良民证,眼下找不到事做,生意没本钱,只能打零工。汉子同意,两人约定明天这个时候采沙场见。 采沙场位于大民河一个河湾,河沙淤积,有持枪的兵丁看守,约一个班的兵力,派兵看管,说明采沙有指标。 庄越顺河岸向西走,走到城墙西北角岔路,前面有去刘村的路,想起刘黑子,刘黑子在观音寺的表现令人费解。 庄越连夜部署,暂时放弃八家坟,不能在这里隐蔽太久,启用等驾林那边的秘密营地。赵志敏重操旧业,庄越和木匠混入采沙场。 第二天,庄越等到那个汉子,汉子将他领进去,监工大量一番当即派活,装车。采沙场没有轻松的活,装车最辛苦,一天总算扛下来,收工时领取微薄的工钱。 木匠感到憋屈:“等于白干。” 庄越说:“够买两个菜窝头,不错。” 木匠问:“准备干多久。” 庄越说:“看鬼子的意思。” 天色将晚,两人朝等驾林走,赶上一个满跚的女人,苦婆子。 庄越急忙上前:“你咋在这儿?” 苦婆子站住:“赌场封了,没地方去。” 庄越问:“去三齐镇?” 苦婆子说:“我不想住城里。” 庄越说:“上次我们牺牲了一个同志。” 苦婆子说:“不怪你。” 庄越轻声说:“跟我走。” 离开大路走进荒野的秘密营地,队员见来了一个女人,不免诧异,但无人多问。 庄越把苦婆子领到一个地窝棚,倾听她讲述沦落的经过。 苦婆子从高岭讲起,哥哥,孩子,家庭,白掌柜的大车店。 苦婆子语气轻柔,神情平和,庄越听的惊心动魄。老刀很可能杀害了白掌柜抢走首饰盒,甚至向敌人通风报信。 庄越问:“你哥哥,叫啥?” “沈朴。” “你叫啥?” “沈素素。” 赌场关门,沈素素没有去处,省城太远,打算去三齐镇,她不想回高岭,觉得没脸见哥哥。 庄越问:“孩子呢?” “我留在城里,就想找到孩子。” 沈素素不知道的是同行的老乡把孩子带走了。 庄越站在高远的天空下心情激荡,可以确定,游击队的经费被老刀劫走。 老刀,他记住这个名字。 他相信沈素素,相信她说的一切,可是,他不相信耙子。 沈素素一觉睡到中午,起来喝一碗菜汤,吃点干粮,精神好了很多。咸豆劝他多休息,沈素素闲不下来,摘野菜,做饭,洗衣服,营地变得干净整齐。队员把沈素素当自己的同志对待,谁都没问其来历,这是纪律。 鬼子要在各个据点修建炮楼,城里加固城墙修补房屋加上外运,沙子的需要量很大。 庄越和木匠在采沙场从早干到晚,累的手脚酸软,一刻闲不下来,鬼子一直没露面,庄越有些失望,这样下去不行,必须重新寻找机会。 上级送来沈朴的情况,沈朴,我地下交通员,日军占领高岭后与上级断了联系。后经调查,沈朴身受重伤,在家养伤,我地下人员发现有人暗中监视沈朴,所以没跟沈朴接触。 这次跟耙子开酱园的就是沈朴,不清楚两人怎么凑一起的,沈朴行动不便一直靠邻居朋友照顾,生活窘迫,耙子一贫如洗,怎么可能有钱开店。 第八十六章 二次登门拜访 赵志敏盘下铁匠铺,许小小扮成雇佣的小工,挨个给左邻右舍送礼,请大家行个方便,店铺开张都有这种不成文的礼节。酱园的耙子收到一份,连声道谢,将许小小送出门,这时一个女人正巧经过,身子发软倒地。两人上去搀扶,许小小摸脉掐住人中,饿的,把人抬进去,喝口汤能缓过来。 将女人抬进酱园,灌下几口热水,女人有了生气,许小小见状告辞,他还要走几家。女人躺在床上睁开无助的眼睛,与床前拄拐的男人眼光相遇。 “哥。” 久别重逢,沈朴惊喜交加,顾不得其它,先问捎给白掌柜的东西。沈素素告诉哥哥,东西送到白掌柜手里,她上街遇见抢劫,被人用棒子打昏,醒来躺在医院,不知哪个好心人救的。 沈朴问:“脸咋伤成这样?” 沈素素说:“给人干活,摔到炉子上,炉渣烫的。” 沈朴问:“老刀和孩子呢?” 沈素素泪如泉涌,活下来就好,沈朴和耙子商量,把妹妹留下,赶紧收拾房间。 铁匠铺没正式开张。庄越让晚些日子,准备原料器具收集破铜烂铁,多跑几趟维持会打听清楚,鬼子对锻造铁器的买卖管的极其苛刻,别被敌人抓住把柄。 庄越得知一个消息,刘村的刘黑子接手采沙场,替换裴二的保安团。 这个消息千真万确,最近,日军成立三庄联防队,提供武器装备,刘村为中心,东边黄家庄,西边半石湾。刘黑子羡慕裴二,瞧不起裴二,裴二充其量不过地痞流氓竟然飞黄腾达,自己正统土匪混的如此低调,整天提心吊胆得不偿失,做人应该高调抓住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刘黑子得到日本人的青睐,他决定走出刘村。 他提出条件,既然联防队经费自筹,三村能力有限,需要办个买卖,最好靠近县城。日本人不傻,让他先接管采沙场。刘黑子与黄家庄、半石湾商议,刘村出兵,黄家庄出劳力,半石湾出三辆胶皮大车。 进城换装备的日子,刘黑子凑出三十多个所谓的精兵加上黄家庄的四十多个劳力,赶着三辆胶皮大车浩浩荡荡前往县城。 鬼子没有食言,当场派发武器,五十杆汉阳造,子弹三千,一挺歪把子机枪并声称择日举行联防队成立大会。 大正十一式轻机枪,俗称歪把子,战场上的重型杀器,刘黑子非常自豪,特意摆到头车。日军给刘黑子派来两个顾问,帮助训练以及武器的使用,刘黑子心里不痛快,脸上满是欢喜。日伪官员陪同刘黑子前往采沙场,保安团的人当即撤走,刘黑子正式接管。刘黑子把胸脯拍的山响,保证完成定额,要多少,出多少。 刘黑子这脸露的,竟然挤占裴二的地盘,他像骄傲的将军巡视领地,对采沙场作出规划,分配人员,忙到太阳西下,留下看守和黄家庄的人连夜搭窝棚,自己率队打道回府。 机枪开道,由日本顾问亲自掌握,刘黑子鼓足精气神一路吆喝,沿途炫耀,只到刘村在望,刘黑子这才放下身段长松一口气。 当晚,刘黑子家灯火通明,杀猪宰羊设宴款待日本顾问,刘村维持会头目和几名乡绅做陪,找来两个唱曲的助兴。大门设双岗,鸟枪换炮的刘村自卫队封锁前后村路,刘黑子下令,发现异常立即开枪示警,以保证日本顾问的安全。闹到午夜,做陪的逐渐告辞回家,几个头目醉意朦胧强打精神,日本顾问兴趣盎然,提议找两个女人,刘黑子早有准备,派人去请村里的寡妇。 庄越从隔壁墙头冒出头,左右观察,院子空无一人,扒住墙头轻轻跃下,紧接着六个队员先后跳下。 庄越闯进房门:“不准动。” 刘黑子抬头一看不怒反笑,气的,气的不知如何做答,熟人啊。日本顾问酒量惊人,喝的不少但没醉,立刻摸枪。庄越就是冲他们来的,那给机会,抬手便打,毫不客气将两个鬼子顾问击毙,六人包抄过去站在刘黑子身后,咸豆对着桌上的残羹剩饭开枪射击,打的碗碟暴碎,刘家人抱头鼠窜。 枪声打破刘村的安宁,门外哨兵冲进来,见刘黑子脑袋上至少有三把枪,连忙退后,端枪瞄准。 庄越喝道:“你家刘司令的小命在我手里,想当司令的尽管开枪。” 刘黑子定定心神:“朋友,这次找刘某何事。” 庄越说:“叙旧。” 刘黑子汗如雨下:“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能这么欺负人。” 庄越命令:“让你的人出去,继续站岗。” 刘黑子狡猾的说:“不碍事,我怕他们去城里报信。” 庄越说:“考虑的周到,不愧三村联防司令,好,你派一个人去城里报信,就说游击队下山了。” 刘黑子说:“算了,天黑,路上不方便。” 庄越说:“你觉得我舍不得杀你?” 刘黑子打个冷颤:“那里,那里,都出去,好好站岗,来的是我的朋友,不许声张。” 呼啦,几个哨兵退到院里持枪对峙。 刘黑子说:“朋友,今天你们不好出去。” 庄越却说:“听说你得了一挺机枪,给我长长见识。” 刘黑子说:“朋友,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你也就能欺负我这种没本事的,一次又一次,真有种,去跟日本人干。” 庄越慢悠悠的说:“我算算,前后杀了多少鬼子,不算地下这两个。” 刘黑子恐惧起来:“上次我破过财,这次放过我,以后我跟你一样,打鬼子,咱是中国人,不能让小鬼子欺负。” 庄越发现刘黑子还真是人物,反应挺快:“你是中国人?” 刘黑子连连点头:“当然,当然。” 庄越说:“上次饶你不死,不知悔改,竟然给鬼子当司令。” 刘黑子大哭:“冤枉啊,我是被逼无奈,你问问刘村的百姓,实在是刀架脖子不得不从啊。” 庄越说:“起来,跟我们走。” 刘黑子把牙一咬:“我不走,我下了死命令,谁走出村谁死,包括我。” 庄越说:“刘司令,防守这么严,没问我怎么进来的。” 刘黑子头大,是呀,前后都有人把守,明岗暗哨,这些人会飞吗? “敢问,您老人家究竟是哪部分的?” 庄越说:“苏槐明抗日游击队。” 刘黑子一竖大拇指:“我就猜到了,只有你苏槐明敢在鬼子的地盘活行。” 庄越正色道:“你错了,这是中国人的地盘,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时,一个人扒开哨兵闯进来,五旬年纪瘦高个,光头光膀子,满脸通红酒气冲天。进门就喊,可不能为难刘会长。他是好人,天下第一大善人,能保一方平安,不能滥杀好人。 庄越喝问:“你是谁?” “大伙给面子,叫我佛三爷。”佛三爷拱手做揖。 佛三爷是刘黑子的叔伯哥哥,两人自幼一起玩耍,成年后外出做买卖常年在外但没断了交情,因外面局势动荡,最近佛三爷回村重修老宅。刘黑子请佛三爷加入维持会,遭到拒绝,但愿意鞍前马后为刘村出力。 四大护法死后,身边没有亲信,佛三爷的归来令刘黑子有了倾诉之人,凡事必找佛三爷商量。日本人组建三村联防,这事躲不过去,佛三爷不同意他当司令,刘黑子有自己的想法,没有听佛三爷的,此时才觉得悔不当初。 刚才,佛三爷做陪,喝的尽兴,离开刘黑子家没走远,与几个乡亲站在黑暗处聊天,听到枪声连忙跑来,得知有人威胁刘黑子,不管不顾闯进来。 “佛三爷救我。”刘黑子仿佛抓住一根就命稻草。 佛三爷抹了一把眼泪:“几位好汉,刘贤弟干过不少坏事,错事,那是以前。眼下,他的行为都是日本人逼的,如果不信,我请几位乡亲进来,让他们说。” 庄越说:“那就请两位进来。” 佛三爷喊进两个村民,模样老实本分,衣裳破烂。张口赞颂刘黑子修桥铺路造福百姓,显然提前背过台词,最后竟把自己说感动,哽咽起来。 庄越说:“你能担保刘黑子?” “能!”佛三爷一拍胸脯,“乡亲们一起做保。” 庄越沉思片刻,凑到刘黑子耳边:“你去观音寺做啥?” 刘黑子神色大变,身子溜到桌底:“爷,我错了,要啥给啥,您老尽管开口。” 观音寺是刘黑子的心病,刺杀住持缘于皮六的授意,刘黑子天不怕地不怕,惟独怕一个人,皮六。 二年前,皮六派人传话,有仇家上门寻仇,让刘黑子务必小心,并点出仇家的名字。刘黑子不怕寻仇,这种事太多,不过,县太爷的提醒给了他安全感,顺利躲过一劫。他给皮六送去大礼,皮六不受,让他以后做事谨慎,少在本县惹事生非。皮六对他的底细一清二楚,后来暗中庇护过几次,免受牢狱之灾。 高天良带来皮六的亲笔书信,让他干掉观音寺住持,刘黑子一口答应,至于何故懒得理会。他没料到因他的出手引起混战,导致日本兵伤亡,这件事令他后怕。这次高调出头也有这个原因,既然藏不住干脆大张旗鼓,总扮缩头乌龟太消极,不如打出刘村,有实力才能确保平安。 佛三爷的求情有效果,刘黑子交出五十斤盐,刚到手的歪把子机枪,其余武器庄越一件不拿。 刘黑子千恩万谢,亲自将庄越等人送到村外。 第八十七章 富贵酱园 回到村里,刘黑子六神无主,请佛三爷拿主意,佛三爷建议请另外两村的维持会来人共同商量对策。在这之前,自卫队全体出动向村外开火,别吝啬子弹,能打多少打多少,营造与游击队交战的气势。 这夜,刘村的枪声响到黎明,佛三爷带人去县城报告,苏槐明游击队袭击刘村。 刘黑子做梦也想不到,佛三爷是我地下人员,日本鬼子大肆成立维持会,佛三爷奉命回乡开展工作。庄越接到命令,打击刘黑子的嚣张气焰,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既然刘黑子愿意出头,不打击一下说不过去。刘黑子进城的当天,庄越等人悄悄进村找佛三爷接头,神不知鬼不觉隐蔽起来。 刘黑子隔壁人家并非空宅,男人在村自卫队当差,这天老婆跟队伍进城当晚不回,男人留守采沙场,到时候接老婆一起回村。夫妻俩讨论此事时周围有许多人,佛三爷也在。庄越了解情况时得知后,佛三爷带路,秘密潜入刘黑子隔壁。 日军中午得到消息,佛三爷还没离开县城,又传来一个消息。去三齐镇运输物资的日军在等驾林遭遇伏击,五死六伤。伏击者没有露面,一挺疯狂扫射的大正十一式轻机枪伴有冷枪杀伤。 日军在三齐镇集结兵力准备进山扫荡,县城出现变局,苏槐明出山了。尤其大正十一式轻机枪,这种武器不是一般游击队所拥有的,扫荡暂时停止,抽调兵力回城。县城鬼子迅速作出反应,对周边抗日武装必须重新评估,严令各村维持会留意游击队行踪,隐瞒窝藏格杀毋论,悬赏通缉苏槐明。 苏槐明远在深山都不知道自己的名气如日中天。 此时,庄越率领队员进入铁路以南的秘密营地,队员们十分愉快,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让鬼子明白,中国人在战斗,可以在任何地点袭击敌人。 刘黑子怕了,想跑,佛三爷赞同他的想法,两人商量一番,以探亲访友或看病购物的名义让家眷先走。至于那挺机枪,佛三爷安慰道,这年头丢枪不是罪过,打仗那有不丢枪的,不丢命就成。再说日本人天天跟抗日武装开战,丢老鼻子了,不必过于担心。 家眷悄悄离开,刘黑子的心总算放下,事实证明确实多余担心,皮六来了。 皮六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当然,这种神气只跟自己比,依旧烟鬼气质。刘黑子受宠若惊,将皮六看成活菩萨,未来的靠山。皮六带来日本人的口信,举办三村联防队成立大会。给刘黑子两个选择,三村联防队前往县城接受任命,日本人也可以亲自来刘村进行任命仪式,一切听从刘黑子的意愿。 皮六感慨:“日本人慧眼识珠啊。” 佛三爷一旁说:“刘会长一贯低调,做人有尺度,难怪日本人看中。” 刘黑子谦虚道:“低调是我的风格。” 刘黑子把佛三爷介绍给皮六,皮六询问佛三爷的过往,佛三爷如实作答。三人关门密谈,皮六明确表示可以在县里铺路搭桥,将来彼此互相照顾,刘黑子那懂得官场权谋,顿时心花怒放,连连道谢。 皮六走后,刘黑子修书一封,定下日子,让另外两个村子派人前来参加就职典礼,杀猪宰羊,准备酒肉钱财若干。佛三爷隐隐感觉不对劲,劝刘黑子趁机跑路,刘黑子劲头正足,那肯轻易言退。 一个春和日丽的好天。 刘村净街扫地,村民不许随意出门,刘黑子亮出全部家底,维持会骨干与自卫队全体出动,人手一面小旗子,戴白袖章,举行欢迎仪式。日上三杆,其它两村的人马还没赶到,刘黑子气愤,看来自己的份量还是不够,等我的司令落实下来,好好整肃军纪,佛三爷主动请樱前去催促。刘黑子嘱咐快去快回,耽误了时间没办法向日本人交代,佛三爷应声而去。 来啦来啦!有人喊起来。 村路上腾起烟尘,两匹大洋马在前,后面跟着大批日伪军。 两匹马上坐着一个日本军官,另一个是裴二,行至村口,勒马驻足。裴二高喊:“刘会长过来,拜见长官。” 刘黑子举着小旗子欢快的走来,日本军官满脸堆笑,缓缓抽出军刀,猛然一刀劈下,刘黑子瞬间倒地,鲜血喷溅。 “杀!” 欢迎变成屠杀,刘村自卫队覆灭,村子被洗劫一空。 日本鬼子为了报复煞费苦心,派皮六前来稳住刘黑子,裴大指使侦缉队绑架村民了解内情,皮六和裴二重修旧好,联手对付刘黑子讨好日本人。 日军提前通知黄家庄、半石湾不许出动。 裴二留下负责收拾残局。 佛三爷回村后见到惨状放声痛哭,不为刘黑子,为苦难的乡亲,村里的青壮年所剩无几,即使刘黑子罪该万死,乡亲们是无辜的。裴二告诉佛三爷,刘黑子勾结游击队,日本人将他杀掉,皮六推荐你主持维持会。 庄越安排沈素素与沈朴兄妹重逢。 根据高岭县我地下人员提供的情报,耙子没有叛变,或者说没有发现叛变的迹象,因为耙子没有受到特殊关押,审讯记录的内容为打架斗殴,扰乱治安。 但是,西瓜因此牺牲怎么解释。 沈素素来到之后,耙子多个帮手,里里外外操持的井井有条,有了过日子的感觉。几天下来,沈素素摸到一部分情况,沈朴没有透露耙子的身份,只是普通朋友。 当初,耙子奉命寻找组织,他去省城找到秘密交通站,这是一家染坊。上级接到霍问的密信,得知经费没有送到,各个秘密交通站进行排查,染坊也不例外。上级得知耙子找来,正好派他去高岭了解情况。后来因局势所迫,我方因故放弃染坊交通站,耙子出狱后给染坊写信没得到回复。 耙子到了高岭与沈朴接上头,问明情况,耙子承诺回去向组织汇报再来将沈朴接走。不料出门就被敌人算计,莫名其妙跟人打架关进监狱。敌人没有点破耙子的身份,将他关进牢房,通知家里拿钱赎人。耙子没家人,委托狱友给西瓜带话。耙子一直等不到西瓜便做了最坏的打算,死耗,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沈朴受到敌人监视是老刀干的,这家伙坏透了,抢了经费,打昏媳妇还不满足,向日本人举报沈朴是共产党,结果歪打正着。 日伪特务改变策略,谎称关押期限已满将耙子放出来,沈朴终于等来耙子。一问情况发觉不对,事情发展的过于蹊跷,他比耙子有经验,意识到可能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两人在高岭的生活困难,耙子建议去常秣,那里可以找到组织,沈朴答应下来。 开酱园纯属偶然,回常秣的路上,遇见督察向顺,耙子以前见过向顺,县城沦陷前经常在街上碰面,向顺当然不认识耙子。 向顺去沦陷区执行任务返回途中遭遇鬼子巡逻队,边打边跑好不容易逃脱追踪。肩膀中弹,伤口感染,一路走的精疲力竭,体力不支倒在路边。耙子告知向顺的身份,沈朴决定先救人,耙子将人背下大路躲到荒草中,向顺悠悠转醒。 向顺知道自己无法继续上路,询问耙子的来历,耙子说常秣县人,平日打短工。 见过我吗? 耙子点头,向顺眼神放光,托付一件事。去北街找到富贵酱园,给掌柜的画个符号,一个半圆,中心一横。在手心比划一下就行,掌柜自然明白。 两人也明白,这是极为隐秘的联络暗号。向顺无法进城,枪伤容易暴露,何况已经感染,走路都不安全。耙子想办法给他清洗伤口,找到一处荒废的破屋安置妥当,留下干粮。 酱园掌柜看到暗号,神色如常,问明情况,略微思索后征求两人意见。我外出办事,两位愿意不愿意帮忙照管两天。沈朴抢先答应,行。 第三天,来了一个办事员模样的年轻人,将几张契约合摊开,掌柜家里有事一时回不来,富贵酱园归你们所有,按个手印。此时不能多问,沈朴按下手印,一切显得顺理成章。 我在商会任职,有麻烦找我,年轻人撂下话走了。 耙子感觉县城把变化极大,许多熟悉的人消失,到处晃动陌生的面孔,离开的酱园掌柜以前也没见过。 沈朴常年跑交通,以货郎的身份走南闯北,见识多,会几样手艺,酱菜不在话下,做买卖对他来说非常简单。 燕扶云牺牲,西瓜不见踪影,瓜棚住着一家难民,一问三不知,他们住进来多日,没有人找来,更没见过耙子描述的西瓜这个人。 耙子在街上分别留下两种记号,希望自己的同志看到,一次次奔波,一次次失望。沈素素的到来给了耙子更多寻找组织的时间,城外活跃着游击队,他希望碰到运气。 沈素素很少说话,开朗的性格已成往事,眼里全是活,做饭洗衣,洗菜晾菜。 耙子问:“咋不说话,没见你说过几句话。” 沈素素笑了,笑的很难看:“没啥。” 耙子道:“你兄妹俩都是好人,好人多难啊。” 第八十八章 救难 耙子以为沈素素性格如此,其实不然,沈朴看在眼里心头滴血,妹妹一定经历了难以承受的苦难,毕竟血浓于水,从妹妹的眼神读懂无法言语的哀伤。沈朴的伤势渐渐好转,整天拐不离身,沈朴和耙子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加上少言寡语的沈素素,酱园的气氛压抑。 生意不咸不淡,耙子有更多的时间外出,出门前看一眼沈朴,沈朴微微点头。 因采沙场的缘故,一向人烟稀少的河岸变得热闹,热闹的地方人多,大车小车一趟一趟往来奔走,耙子向西走过采沙场坐在树下。回城后,得知燕扶云被鬼子杀害,西瓜下落不明,心里有不详的预感。小组已牺牲两人,另外还有火车站的简东策,简东策不是小组成员。眼下只剩下自己犹如一只孤雁,想过去省城,而沈朴分析,当地不可能没有我们的同志,何况城外活跃着抗日游击队,上级也不可能看不到特殊暗号。 也许沈朴分析的正确,使用过去的暗号我们的同志看不懂,鬼子入侵后,组织的人员肯定有变动,等待,继续等待,组织会派人找我们,想到此,耙子有些茫然。 西边路上走来一人,拄根木棍,棍尖用铁皮包住十分坚挺,在旁边一棵树下站住,靠住疲惫不堪的身体,裤脚有血迹,仿佛走了很远的路,眼睛布满血丝。 男人察觉有人打量,转头勉强笑一下。 “兄弟,有吃的吗?” 口音很怪,像南方那边的,耙子口袋装窝头,掰一半递过去,男人狼吞虎咽三两口吃完,长长的喘口气,冲耙子点头表示感谢。 这种情况经常遇见,耙子总是将携带的干粮分出一半,他默默走开,一个斜挎盒子炮的家伙走男人面前。 “真有精神,溜的挺快。” 男人说:“老总,我走我的,跟你没关系。” 耙子转身看着,带枪的家伙不是稽查就是侦缉队的,一贯的飞扬跋扈。 这家伙口气不善:“找的就是你,良民证?” 男人说:“忘带了。” “忘带?脑袋咋不忘带,跟我走。” 男人说:“我是一个逃难的,何苦为难我。” “口音差的远,逃难,从南方逃到北方,非奸即盗。” 男人悲愤道:“你查过的,我的行李被你拿走,连我的人都不放过?” 这家伙说:“我看你像共产党的探子。” 噗,男人手里的棍尖刺进这家伙的肚子,动作麻利干脆,扎的很深。这家伙张大嘴惊恐的说不出话。男人用力抽回木棍,将人带到怀里,顺势搂住脖子,用力扑倒。 耙子心想,活该,纯属找死,为男人的手段喝彩。找死的家伙面孔扭曲,眼睛瞪的很大,大的吓人,耙子担心眼珠掉下来。 “我就是你找的人,呸,汉奸。”男人忽然变了一个,松手,慢慢起身,环顾周围目光犀利,“兄弟,帮忙望风。” 似乎没人留意这边发生的状况,耙子走过去,好歹遮挡一下。 男人将尸体拖到树后草地,蹲在边上搜出不少零碎,证件,纸烟,钞票,匕首,盒子枪,怀表,钥匙。 男人收起证件:“兄弟,这些东西随便拿。” 耙子那有心情收礼物:“这边有保安团,快跑。” 男人笑道:“跑了一路,不想跑了,你别怕,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连累兄弟。” 尸体拖到河岸斜坡下,半人高的青草覆盖,看不到一点端倪,男人举止从容,像在完成一项正常工作,上来蹲地整理一地零碎。 “兄弟,怕不怕?” 耙子说:“怕啥,又不是我干的,你说的。” 男人露出赞赏的笑意:“也是。” 地面松软,棍尖戳个坑,把东西埋进,还有那把枪,干完活,男人拍拍手。 “兄弟是本地人?” “是!”耙子转身要走。 男人不慌不忙:“我打听个人,你们县里有个叫简东策的人,火车站职员,认识吗?” 耙子的心砰砰跳,脱口而出:“你认识简大哥?” 男人起身:“哦,你知道?太好啦,带我去找他。” 耙子说:“死了。” 啊,男人明显的焦虑不安:“怎么死的?” 耙子说:“不清楚,我听说的。” 男人问:“你们是好朋友?” 耙子说:“低头不见抬头见,没啥关系,平日来往不多,他在火车站做事,我帮他打过工。” 男人说道:“我叫贺小田,老家在苏州,在省城火车站做事,以前跟简先生是同事,他调离省城我们断了联系。日本鬼子不是人,成天欺负中国人,我实在干不下去,辞职了。这个世道太荒唐,好人没活路,省城待不下,来投奔简东策。” 耙子问:“你家人呢?” 贺小田说:“家没了,国破家亡,那里有家。” 耙子听出贺小田喝过墨水,文化人。 “你没良民证,要是有良民证,我带你进城,县里缺人,找份差事容易。” 贺小田取出证件:“我有。” 耙子奇怪道:“那刚才给他看不就完啦,杀他干啥?” 贺小田说:“他从东门外跟到这里,不杀他,有良民证白搭。” 耙子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为啥跟你?” 贺小田说:“敲诈,他在东门外的路上拦截检查,收走我的行李,里面有我的全部家当,他还不满意,还要我给十个大洋才肯放我。” 耙子说:“腿有伤?” 贺小田说:“我跑,他追,非说我是共产党,一路跑下来磕磕碰碰。” 贺小田撩起裤腿,露出血迹斑斑的小腿,刚才耙子听到一句话,心里记下但不能问,这句话给了耙子希望,决定帮助贺小田。 将人领回酱园,只说来了一个朋友,沈朴默默的没有表示,如果来的是自己人,耙子会主动介绍。 最近新开的店铺很多,酱园斜对面有家诊所,专治跌打损伤,比酱园晚开几天,耙子陪贺小田过去包扎。 两人出门,沈朴说:“你出去住几天,抽屉有点钱。” 沈素素问:“为啥?” 沈朴说:“不好说,有些事我搞不清,回高岭也行,等这里没事再回来。” 沈素素摇头:“死就死在一块。” 咳,沈朴长长叹气,他怀疑耙子,只是怀疑。 耙子跟人打架,听他描述的模样,对方像米瞎子。可能吗?离奇,米瞎子走江湖道,有头有脸,咋会跟你一个外地人一般见识,简直莫名其妙。 也许暴露了。 这些日子,他感激耙子精心的照料,同时做好牺牲的准备,高岭保卫战牺牲了那么多中国人,活下来已十分幸运,他不想妹妹参与进来。耙子急切寻找组织甚至要去省城,眼神真诚态度坚决,有时候,他怀疑自己疑神疑鬼。 诊所的中医,长脸,大胡子。诊所非常简陋,一张桌子,一个大木柜,散发浓郁的草药味道。贺小田没大碍,皮外伤,抹上药膏,略微包扎,两人很快回到酱园,刚坐下,街上响起急促的哨声,例行搜查,哨音刚落,闯进几个伪军便衣。酱园三人做过登记,重点盘问贺小田。 “哪儿来的?” “省城。” “做啥营生?” “省城火车站,辞职回家。” “别蒙事,一个电话打过去,如果不对,要你好看。” “我跟你去,现在就打。” 贺小田证件齐全,挑不出毛病,搜身也查不到可疑物品,耙子注意到那张证件没搜出来,不禁佩服。 “长住,还是路过?” “打算住几天,挣几个路费。” “去办临时户口,下次查出没有户口,等着吃牢饭。” 搜查的走了,贺小田连声抱歉,多有打扰,困的眼皮打架,耙子安排上床睡觉,休息过再说其它。 耙子向沈朴讲述遇见贺小田的经过,种种迹象表明,像自己人。 沈朴抽起烟锅,房间烟雾缭绕。 耙子问:“咋办。” 沈朴说:“等等。” 等等的意思就是不同意,耙子坚持道:“把他留下,酱园这么大,多个人不碍眼,这人能沉住气,不会惹事。” 沈朴说:“行。” 耙子嘱咐贺小田,刚来少出门,腿伤痊愈不愁没差事。贺小田满口答应,独自留在后院清理大菜缸, 一个小乞丐来到酱园门口乞讨,耙子将剩下的半碗面糊倒给小乞丐破碗,小乞丐忽然说:“商会的哥哥找你,北门左边,路口。” 耙子一楞:“谁找我?” 小乞丐撒腿就跑,耙子心里一动,抬头望向北门,人应该在城墙下的路上。 几百米的路,抬脚就到,果然,耙子看见那个自称在商会的年轻人,对方厉声质问:“酱园住了生人?” 啊,耙子没有防备:“对呀。” 年轻人问:“干啥的?” 耙子说:“我的朋友。” “住几天。” “没准。” “你有几个脑袋,这世道装啥好人,我帮你是因为向顺,万一查出个好歹,你们三个都得死。” “人都有个难处,帮人帮已,落难之人,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你懂个屁,落难有你啥事,你落难谁救你?” 话里有话,耙子脑子迷糊:“向先生好?” 年轻人说:“你害死我了,向大哥没事,我马上离开县城,以后没人管你,好自为之。” 年轻人扬长而去,丢下不知所措的耙子,还在想,帮助杀汉奸的人,有错吗? 第八十九章 直觉 话里有话,耙子琢磨出味道,回去把事情告诉沈朴,沈朴平静的轻轻摆头,耙子向后院走,沈素素与贺小田正清扫院子。贺小田不愿意闲坐,主动清理日积月累堆积的杂物,沈素素更勤快,两人合力打扫院子,院子顿时宽敞明亮,只是沈素素默不做声让贺小田感到遗憾。 耙子静静退回,沈朴摩挲光滑的拐杖,耙子问:“咋办?” 沈朴说:“这地方挺好。” 耙子说:“这儿是向顺的窝,咱们住到了别人的窝里。” 沈朴说:“他们没错,错在咱们,不该收留外人,向顺舍不得这个据点让咱们看家。” 耙子说:“贺小田可能是自己人呀。” 沈朴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我家穷,从小没衣服穿,四五岁还光屁股满大街跑,别人看我,我看别人。” 耙子笑了,发自内心的欣慰,沈朴看到耙子散发灿烂的光辉,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流露不易察觉的歉意。 耙子说:“我听你的。” 沈朴说:“我们只是与上级失去联系,不要忘记地下工作的纪律。” 酱园两间卧室,沈朴和耙子一间,沈素素一间,沈朴让贺小田住一起,三人挤挤,贺小田执意在店里打地铺。 贺小田打地铺时,耙子提一瓶酒坐边上,沈朴一瘸一拐捏来三个小茶碗。 贺小田说:“我不喝酒。” 耙子说:“男人那有不喝酒的,嫌弃我的酒?” 贺小田说:“那倒没有,一般我喝喜酒,喝闷酒伤人。” 耙子说:“这就是喜酒,你死里逃生,没有比活着更大的喜事。” 三人围坐,一瓶酒,一盘煮豆子,耙子斟满三碗酒:“贺大哥,讲讲你的经历?” 贺小田简单讲述自己的经历,他出生苏州,家境殷实,上学读书,信奉实业救国。毕业后不愿意继承家业经同学介绍来北方谋生,几经周折进入省城火车站。 “我的家乡有新四军,共产党的队伍。”贺小田忽然兴奋起来,“你们这里有吗?” 沈朴喷了一口烟,浓重的烟雾遮了面孔:“有,没见过。” 贺小田急切的问:“哪里能找到?” 耙子说:“都在传,城外有游击队,共产党的人,很厉害,鬼子拿他们没办法,打了几仗,来无影,去无踪。” 贺小田无限向往:“太好了,以后遇见告诉我一声,假如全体中国人拿起枪反抗日本鬼子,不做亡国奴,小鬼子肯定完蛋。” 沈朴叹口气:“说的容易。” 贺小田说:“不难,找共产党,找游击队,拿枪参加战斗。” 耙子说:“贺大哥,莫谈国事,喝酒。” 贺小田摇摇头:“你们呀,甘心做亡国奴,悲哀,悲哀。” 沈朴说:“不早啦,睡,巡逻的听见动静又该砸门。” 耙子说:“贺大哥,早点睡,踏实住下。” 贺小田说:“兄弟,我拜托你一件事,查查简东策的死因。” 耙子说:“小事一桩,明天我找人打听。” 贺小田不胜酒力,耙子扶他躺下盖上被子,吹灭蜡烛,两人回屋,沈素素正给他俩铺床,沈朴说:“你出去,我们说话。” 耙子说:“自己妹妹,不是外人。” 沈朴说:“我们的事她不该知道。” 耙子说:“三个人,记住,三个人,你觉得能少一个?” 沈朴说:“好,站门口,别关门。” 对比贺小田,耙子的真诚一览无余,同样的谦逊,谨慎,谦逊与谦逊不容,谨慎与谨慎不同,笑容与笑容不同。从贺小田踏进酱园的第一眼,沈朴产生天然的抵触,说不上讨厌,总之非常别扭。 你们三个都得死! 向顺那边的人知道沈素素,并没有提出疑义,而贺小田的到来引起对方警惕,不论贺小田有没有问题,人家说的对。 卧室到前店有一条通道,声音传不过去。沈朴想通一件事,耙子没问题,一个人可以伪装,但无法伪装到长久的细致入微,耙子面对困境从未偏离组织纪律的约束。跟米瞎子打架进了监狱,如果耙子立场转变,大可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贺小田所说的简东策其人,耙子不止一次提到,两人交往不算密切,仅限于工作接触,对简东策个人情况几乎一无所知更别提组织关系。 贺小田见面就提到简东策,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疑点。 表面上富贵酱园一潭死水,沈素素的到来没有泛起涟漪,后来的一滴水滴入却引起波澜。贺小田就是那滴水,一滴浑水,出现过于突兀,过于急切的表达。 沈朴说:“巧合的事太多,你暴露了,我们暴露了。” 耙子吃惊道:“不可能啊!” 沈朴说:“上级肯定找过我们。” 耙子不相信:“你咋知道?” 沈朴说:“不好讲,我想不透,没有暴露最好,如果暴露,我们不能动。” 耙子说:“是我拖累的?” 沈朴说:“可能从你进监狱的时候。” 耙子急了:“我打听过,监狱的人说的,米瞎子就那德性,没事找事,流氓一个,他又不是头一回打架,欺负外地人。” 沈朴说:“以前可能,鬼子占领我们县,米瞎子那有心情打架。” 耙子说:“就算敌人利用我,他们咋知道我找上你。” 沈朴说:“就这个我不明白。” 沈素素说:“我明白。” 沈素素进入富贵酱园是庄越走的一步险棋,险在已方,一旦露出破绽,秘密营地和队员全部暴露。当时所有队员一致反对,庄越固执己见,沈素素忍辱负重的历程外人无法体会。 现在酱园有了两个帮手,沈素素卖货,贺小田出力,耙子外出大半天不见人影。沈朴最清闲,吃饭时让贺小田陪他喝酒,沈素素将酒温热送到后院,两杯烧酒下肚,话匣子打开总有聊不完的话,酒最能拉近感情。两人越聊越投机,酒酣耳热之际。贺小田说:“告诉你个秘密,我是共产党,来找人接头。” 沈朴喊道:“我也是,可等到你啦。” 嘘,贺小田示意别大声:“同志,我早看出你与众不同,可找到你了,我给你过提示,为什么不承认?” 沈朴说:“耙子在场不方便,我跟上级失去联系,一直在等上级来人。” 贺小田问:“难道耙子不是我们的同志?” 沈朴说:“不是,我不可能把我的身份告诉外人,不过,他好像对我有戒心。” 贺小田说:“哦,怎么讲?” 沈朴说:“咳,一言难尽,一句话说不清,人心隔肚皮嘛,我跑交通,单线联系,怎么可能吐露身份。” 贺小田问:“你俩如何碰到一起的?” 沈朴说:“以前做生意认识的,帮我带过货,相隔两县,平日没啥交往,都是我来这边见他,算不上朋友。本来想发展他,据我观察,这人头脑简单,不适合做交通。前些日子他路过高岭找我叙旧,出门跟人打架被抓进监狱,出狱又来找我。那时我有伤在身,正需要照顾,一来二去才成为朋友。高岭实在过不下去,他带我来这边,人嘛,总得混口饭。” 贺小田说:“我找的不是你,那人叫简东策,火车站调度。” 沈朴问:“接上线了?” 贺小田说:“耙子说简东策死了,我还没调查,应该不假。眼下不宜多讲,你把我的身份告诉耙子。” 沈朴不解:“为啥。” 贺小田说:“一个屋檐下,时间长了隐瞒不住,容易出事。如果他守本分,决不会出卖我,他要有想法,请他离开,这个酱园就是你的新,我准备建立秘密联络点,这里最合适。” 同志,等我的好消息,贺小田表态,尽快将情况向上级汇报,争取早日归队,沈朴紧紧握住贺小田的手,终于找到组织啦。 沈朴决定留下贺小田,算酱园雇佣的伙计,耙子没话说,带他去维持会登记。从维持会出来,贺小田提出四出走走熟悉地形,大街没什么可熟悉的,耙子专走小巷,贺小田显得兴奋。 耙子说:沈哥说你是共产党?” 贺小田说:“我是!” 耙子说:“我也是。” 唐小田停住脚步,表情有点蒙圈:“你确定?” 耙子说:“这事那敢胡说,我的上级是牛武。那天见你杀汉奸,认定你是我的同志,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挑明。“ 贺小田惊喜道:“牛武,听说过,他在哪儿?” 耙子说:“我也想知道,联系不上。” 贺小田严肃道:“为什么不告诉沈同志,他也是党员,他和你有什么不能讲的?” 轮到耙子吃惊:“他也是,谁告诉你的?” 贺小田说:“他亲口承认的,本来想发展你,觉得你为人轻浮,不适合加入。” 耙子一拍大腿:“这话说的,我还想发展他呢,他走南闯北见识比我广,但是组织上不同意,江湖习气严重。” 贺小田问:“你为什么去高岭找他?” 耙子环顾左右:“我奉牛武的命令去高岭取情报,接头人不在家,可能转移去后方也可能遇害。满大街鬼子汉奸,行动不方便,只能找沈哥了解情况,没想到他受伤成了残废。” 贺小田问:“接头人叫什么,给我地址,我联系上级,应该能查到?” 耙子却说:“前几天,牛武给我留下见面的暗号,他会来找我。” 贺小田说:“他怎么知道你?” 耙子说:“我们有预案,假如跟组织失去联系,在路口留自己的记号。” 哦,贺小田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不像他那样急。” 唐小田抓恼头发,头疼,随口问道:“跟你打架的人是谁?” 耙子说:“沈哥说那人叫米瞎子,也不一定,我不认识。” 第九十章 炸出一个胜仗 木匠挑两筐萝卜来到富贵酱园门前放下担子,进去见里面坐着两个人,便问:“哪位是掌柜?” 沈朴起身:“我,客官买货?” 木匠一脸憨厚:“乡下缺盐,我拿新鲜的菜换一点,行不?” 旁边的贺小田问:“你哪个村的?” 木匠说:“刘村。” 贺小田说:“路程不近,坐下喝口茶。” 这话有一个大大的漏洞,沈朴心里打个机灵,不敢有任何肢体反应,急忙插话:“老乡,换下来你的斤两吃亏。” 木匠慢悠悠的说:“您是掌柜,便宜些给我,我的钱不多,半买半换,您出来看。” 沈朴说:“好说,我腿脚不利索,让伙计去看,五斤顶一斤。” 大胡子在诊所门口摆张桌子,桌面一个热茶壶,今天义诊,有打广告的意思。一个身影挡住视线,许小小捂住肚子满面愁容:“大夫,肚子痛。” 大胡子认得这是铁匠铺的人:“回去躺会儿,趴床上,屁股朝天,多撅一阵。” 许小小说:“大夫,可能吃坏东西了。” 大胡子的视线在别处:“吃坏了还吃,坏东西别吃,你家掌柜这么亏人,算了,另找差事,打铁没出息。” 许小小说:“我倒是想跟你学。” “行,改日教你。”大胡子心不在焉。 许小小俯身唠唠叨叨:“昨天剩的锅巴,用水泡过,加了剩菜,凉水泡的,估计受凉了,大夫,给我抓付驱寒的药。” 不必,大胡子名家风范,面孔朝外,二指搭上许小小的脉搏,右手慢条斯理不耽误喝茶。 “回去饿一天,少喝水,吃把观音土,走。” 许小小诧异:“吃观音土?” “嗯。” “大夫,真的没大毛病。” “没有。”大胡子岿然不动。 许小小千恩万谢捂着肚子走掉。 木匠挑着担子轻轻松松离开富贵酱园,一头放着换来的酱菜,他被人盯梢,盯梢者大胡子。眼见木匠走出北门,大胡子跟城门哨兵耳语,哨兵指派一个便衣跟踪,远处角落的赵志敏看个满眼。 高岭的米瞎子日子过的表面悠闲,内心急躁,照例去湖边树林转上一圈,回来给母亲做饭,扶持母亲吃完躺下,这才端起大碗蹲在路边。没吃几口,远远走来两个人,米瞎子认识其中一个,人称耗子。 耗子老远招呼:“米爷!” “啥事。”米瞎子依旧蹲着。 几年前,耗子跟米瞎子在江湖上混过,做眼线,跑腿,后来相亲结婚生子,米瞎子给了一笔钱,劝其退伙,他便做起小买卖。战前外出避难,最近独自返回县里,便衣队招人,报名进去当差混饭。 今天,便衣队长领了任务,派人把米瞎子找来,一听米瞎子,耗子加了小心,问啥事。队长踢他一脚,日本人找他能有好事,耗子求饶,我去,我去。他敢不来,一枪崩了,临行前队长不忘嘱咐,意思很明显,务必把人带来。 同伴上前递烟:“米爷,队长请你去一趟。” 米爷翻起眼皮:“请我干啥?” “小的跑腿,您去了就知道啦。” 耗子说:“米爷,队长说是日本人请你。” “没空,明天。”米瞎子摆手。 同伴嗓门大:“米爷,别让小的为难。” 砰!耗子真的开枪崩人,崩的却是同伴。耗子说:“大哥,小鬼子找你肯定没好事,他们点名要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快走。” 米瞎子看一眼还在抽搐的便衣:“难为兄弟,为我的事受连累,混饭不容易。” 耗子说:“大哥,信不过耗子?” 米瞎子放下饭碗:“耗子兄弟,你的情分我记下,把人抬后面埋了,让我想想。” 耗子急了:“米爷,是不是怀疑小弟真的当上汉奸,给你下套。“ 米瞎子说道:“那里话,先埋人,你回不去了,跟我。” 哎,耗子高兴起来,正要扛人,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路上跑来十多人,荷枪实弹,为首的是庄越,听见枪声急忙冲来。 米瞎子说:“山不转水转,我知道你会来的,东西准备好了。” 庄越却问:“谁开的枪?” 米瞎子说:“跟我去起你要的家伙,咱路上说。” 米瞎子守信用,记得庄越的委托,通过关系买了五十颗木柄式手榴弹,上百发步枪子弹藏在湖边林中。 庄越庆幸及时赶来,虽然晚一步,所幸吉人自有性米瞎子大难不死,也许恪守孝道感动了上苍,庄越不禁对耗子刮目相看。 “我得到情报,鬼子特务可能对你下手,看来判断无误,米兄,跟我们走,先离开这儿。” 米瞎子眼眶湿润:“你若不嫌弃,我跟你们干。” 这次跟庄越同来的还有苏槐明,樊不离等游击队骨干,两下人马再次汇合。如果苏槐明不下山,庄越还是要来一趟,情况却不相同。 耙子向沈素素讲述以往的种种经历,沈素素听的认真问的仔细,包括所有的对话,过程,细节。沈素素仿佛变了一个人,沈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妹妹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阐述来意。 沈素素告诉他俩,组织一直努力寻找他们,曾经派人去高岭营救,前不久得知两人落脚富贵酱园所以她接受委派前来探听虚实,至于深层原因,她不清楚。其实沈素素非常清楚,庄越没有隐瞒任何信息,只是交代那些该讲那些不该讲,她把握的很好,远远超过庄越的期待。 一大早,沈素素借外出的机会与许小小见面,难得她一字不落的复述,许小小学生出身,心思缜密记忆力惊人,向庄越汇报的一字不落。庄越大感意外,除了内容,关键在于表达的方式,事无巨细像老太太唠家常。尤其提到米瞎子,庄越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如果敌人布下一张横跨两县的大网,不可能忘记米瞎子。 此时,苏槐明带领十名精悍的游击队员下山,鬼山由洪师爷坐镇指挥。根据情报,日军重新集结三齐镇准备进山扫荡,洪师爷因身份暴露撤到山里,上级决定洪师爷主持大局指挥反扫荡。 反扫荡如何反,这个反字非常讲究,我军的实力无法与鬼子正面抗衡,洪师爷毅然决定,分兵,苏槐明下山寻找战机打击鬼子,减少山里的压力。洪师爷咬牙,你们打的越狠,山里越太平。 常秣县城像个乌龟壳,根本啃不动,只能另做打算,庄越想到邻县高岭。庄越马上布置方案,首先给牛武送信,迫切要求提供近期高岭方面的情况,牛武当天回信。自川军败后,高岭日军没有后顾之忧,满目疮痍,万物凋敝。所以庄越下了决心,队伍开赴高岭,顺路找米瞎子。 放哨的李春跑来:“鬼子来了。” 庄越问:“多少,多远?” 李春说:“十几个,刚拐进路口,咸豆盯着呢。” 庄越笑道:“开荤。” 便衣队总共十来个人,这次倾巢出动,三个鬼子兵押阵,还有一名便衣方进升。陈万手死于手雷爆炸,裴大勘察现场得出明确结论,方进升干脆彻底投靠裴大。 抓米瞎子是裴大的指使。 他接到密报,其中提到米瞎子,裴大一拍脑袋,哎呀,百密一疏。马上电话联系高岭方面,请求逮捕米瞎子。裴大不放心,凭一个电话难以有效沟通,派方进升连夜赶奔高岭,确保万无一失。果然,鬼子通知便衣队执行,这时方进升也赶到了,他向日本人转达裴大的意图。鬼子马上联系便衣队,队长撒谎,早派人去了。 那么,人呢? 便衣队吓的不轻,赶紧集合队伍出发,三个鬼子也来凑热闹,此行目的明确,带走米瞎子,然后杀掉,杀之前需要审讯。便衣们满不在乎,三个鬼子如临大敌走在最后,特意拉开距离,方进升不懂行军打仗,人聪明,夹在中间,他的任务简单,亲眼看到把人抓住算完。 房门走出三个人,耗子用枪顶住米瞎子脑袋,樊不离跟在米瞎子身后,他的身材与那个死尸差不多,换上衣服像模像样。 见米瞎子被自己人逼住,便衣队长松了口气,脚步不那么急切,收起短枪。 “小耗子,我们来啦,把人带过来。” 耗子大声喊:“队长,米爷不想现在走,等会儿,他有个相好的马上到。” 队长高兴起来:“不亏老江湖,米爷阔气,还指望跟相好的约会。” 便衣们心情乐观,他们不敢哄堂大笑,面露猥琐的暧昧的笑容,你看我,我看你,见此情景,鬼子的警惕性随即减弱。 米瞎子朗声道:“弟兄们,行个方便。” 队长越走越近:“米爷,你方便,我方便,日本人都来了,你跟他们说,我随意,闪开,给太君让个道。” 鬼子瞧明白了,便衣已将嫌疑人控制,嫌疑人不知为何不走,见便衣队闪开道,三个鬼子挺枪直撞过来,吓的耗子嚷起来:“别呀,我是自己人。” 话音刚落,发生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耗子、米瞎子嗖的一下缩回房间,啪,重重一声响,关门。 房顶冒出一排人头,一排手臂,使劲朝下面扔手榴弹。第一拨手榴弹炸中间,第二拨炸前后左右,最后再次集中炸中间。爆炸接二连三不给敌人喘气时间,顿时血肉横飞,方进升的下场与陈万手如出一辙,看来天意如此。 但是,居然有人仅仅擦破点皮,队长毕竟是队长,机灵,他离房门近,第一时间扑到墙根。 一个活着的人灵魂出窍无异于行尸走肉,队长返回上交一张纸条,面对日本宪兵的讯问从早笑到晚,他疯了。 纸条上写着:苏槐明游击队。 日军感到不可思议,苏槐明怎么跑到高岭境内。 第九十一章 将计就计 富贵酱园发生一件令人振奋的事,耙子回来激动的上气不接下气,接上了,接上了,贺小田不解,接上什么? 沈朴伸出拐棍敲敲他的腿,冷静,耙子压低声音:“我的记号被人划了一道。” 啪达,沈朴的拐棍落地,贺小田面露喜色,终于等到想要的结果。矜持,贺小田提出再确认一次,他对耙子的记号产生浓厚的兴趣,沈朴附和,这事马虎不得。 这两天贺小田一直在解题,解一个疑问,沈朴和耙子为什么互相隐瞒身份?虽然分属两条不同的战线,但是特殊时期应该可以打破常规互相通气,两人相交甚密,难道其中有诈,没必要啊。这能诈出什么花样?最终贺小田得出结论,俩人没说谎,其中一人必有特殊身份,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确实与上级断了联系。将情况通过大胡子汇报上去,大胡子带来指令,继续监视。 分别向贺小田承认身份是沈朴的主意,意图拖延时间,他无法判断自己暴露的具体时间,如果敌人失去耐心,危险随时降临,敌人派贺小田进入酱园,应该是最后的手段。大胡子是许小小发现的,这货总是贼眉鼠眼面对富贵酱园,铁匠铺的位置完美的提供了最佳观测角度。 耙子带贺小田来到南门里一家膏药铺前,铺门紧闭,门板上刻有平行的两条线,下面一条带勾,中间一条线比较浅,轻轻的竖下。 贺小田虚心请教:“啥意思?” 耙子解释:“中间一道不是我划的。” 贺小田顿悟:“有人划开表示接上关系。” 对喽,耙子的眉毛都在笑,贺小田问:“为什么划两道?” 耙子说:“我的代号,山药,两道画的山药。” 这也行,怎么看出山药的,贺小田评价:“潦草。” 耙子自豪的说:“给自己人看,划工整容易引起敌人的怀疑。” 贺小田认同这个说法:“然后呢,怎么见面?” 耙子胸有成竹:“这个记号只有本地的同志认得,说明自己人回来了,肯定有办法找我,走,吃点好的庆祝。” 贺小田说:“还是回酱园保险,万一找来,你不在。” 耙子说:“你不懂,这里不比省城,小地方,随便走几趟露露脸,让同志们看见我,百分百是熟人。” 还有这样接头的,贺小田来了兴趣,路边买了两块菜豆腐,边走边吃,四处闲逛。拐向东街,走到尽头折回,径直穿过十字口进入西街。远远的听到乐器声声,大戏台正在唱戏。日伪为了笼络人心制造太平气象,隔三差五请戏班子唱戏,今天的观众不少,足有上百人。两人站在人群后边听曲,不一会儿,耙子身后贴近一人:“山药?” 耙子一惊:“是我。” “别回头,听你的戏。” 嗯,耙子挺胸抬头一脸专注,耳边传来清晰的声音:“牛武看到记号,核实过你的身份。” 耙子使劲搓脸,压抑澎湃的心潮,贺小田微微侧身,余光打量来人。这人三十上下,眯眯眼,两撇修剪过的胡子,眼神洋溢神采。容貌改动,贺小田闪过这个念头,来人简易化装过。 耙子说:“我要归队。” 来人说:“马上进山,现在,金银峪,七寸石,那里有接应,去鬼山。” 耙子说:“我住富贵酱园,跟我一起还有两个同志,都接不上组织关系,一个高岭的,一个从省城来,就是他。” 既然点到自己,贺小田马上转回头,来人喝斥:“看戏,别看我,说你的情况。” 贺小田面朝戏台:“我从省城来,接头人牺牲了,想跟当地组织取得联系。” 来人问:“代号,可以讲吗?” 这话份量极重,通过代号可以查到自己,说明当地与省城有密切的联系,贺小田毫不迟疑:“三十三。” 来人说:“富贵酱园好像不安全,对面诊所的大胡子是特务,我们的同志认出来的,一时搞不清耍啥名堂。上级指示,预防万一,立刻撤离,你们一起走。” 贺小田这个气呀,百密一疏,如果没有大胡子,对方或许早就登门,那有这么多事,还转移。 耙子却说:“我想留下。” 来人说:“上级正在调查大胡子的目的,牛武指示,现阶段的任务必须保存实力,重新布置工作,你们都是我们的财富,不许造成意外损失。” 贺小田很想报警,这人手插裤兜分明有枪,一动就暴露身份。耙子容易对付,举手之劳,来人给了他极大的压力,贺小田脑筋转的飞快忽然嗅到凌厉的杀气,来人不简单,像荒野的孤狼,急忙收敛心神。 秘密人员都有代号,这是常识,日伪既然派贺小田打入富贵酱园已做足功课,操作起来非常简单。省城火车站确实有一个贺小田,跟简东策做过同事,后来投靠了日本人做密探,之所以选择简东策,只因死无对证,真正的贺小田临时调离配合这次行动。 三十三,这个代号顺嘴胡编,如果查起来肯定大费周折,贺小田有信心蒙混过关。地下人员基本不发生横向联系,一条线可以很长,另一条线也很长,但两条以上的横线几乎没有交集,即使查出问题也历经多日。所以,耙子和沈朴互相隐瞒身份,贺小田突然把这事彻底想透。 “执行命令。”来人走掉。 回到富贵酱园,三人紧急商议,沈朴竟然也不愿意走,耙子能够等到上级,我也可以,何况我是个瘸子,只能给山里添麻烦。固执,耙子劝他,你等的人在高岭,我们先撤到山里,通过上级寻找组织关系。沈素素也不愿意走,理由相对充分,我不是你们的人,普通老百姓,守在酱园够过日子。 贺小田不好表态一旁冷眼旁观,不过总得说两句,跟着耙子的话劝沈朴一起走,赞同沈素素留守,敌人不会为难一个妇女,何况富贵酱园没有暴露,上级在调查对面的大胡子。 事情定下来,三个男人一起走,女人留下,贺小田松了一口气,如果沈素素也跟着进山,情况就不那么美妙。 富贵酱园进入紧张的准备阶段,贺小田外出购置日用品,耙子找车,沈朴和沈素素清点帐目,交代注意事项。 耙子买回一辆独轮车,沈朴上车,贺小田提着一个大包袱回来放车上,三人默契十足说走就走。 借买东西的工夫,贺小田已经与裴大沟通过,他跑到邮局打电话,电话是在邮局办公室打的,一说打给日本宪兵队,负责人立马起立。接通后,贺小田用日语交流,正好裴大也在。贺小田先让裴大接电话,然后把电话交给负责人,负责人听罢脸色煞白,赶紧出门,站在门外防止有人进入。 三言两语说明情况,贺小田要求立刻抓人,不能放虎归山,裴大那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反正又不是自己去。他听出贺小田的意思,怕死,怕死别干,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裴大与身边的日本宪兵交换意见后立刻拍板,进山,深入潜伏,这种机会日本人求之不得。 贺小田的心情复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事情进展的出乎意料,等鱼上钩变成潜入深渊。他说:“有一种可能,他们识破了我的身份。” “给我个理由,我马上抓人。”裴大一句话把贺小田噎住,“再拖下去,我们连抓人的机会都失去了,进山以后注意言行,到时候有人跟你联系。” 贺小田脑子发蒙:“我的感受非常糟糕。” 沈朴是在日军占领高岭后受到监视的,来自日本特务王先生的授意,裴大参与布置这个陷阱是从耙子露面,然后引出西瓜,现在竟然听到牛武的名字更不可能轻易动手。 裴大不认识贺小田,没见过面,贺小田是日本人直接安排的高级间谍。日伪特务本来确有收网的打算,裴大不同意,鱼在笼中跑不掉,既然能钓出一个,一定会引来第二个,第三个。其实,裴大完全为自己考虑,如果把两人抓回,接下来还会有新的任务,周而复始,不如狠抓这个毫无风险的行动。 大竹向裴大透露过,贺小田隶属绝密特工机构,临时请来帮忙,大竹也没讲实话。贺小田真正的任务就是进山潜伏刺探情报,进入富贵酱园接触真正的共产党地下人员只为积累经验,熟悉他们的行为方式,加快钓鱼进程。 裴大厉声质问:“你有没有暴露身份?” 贺小田说:“绝对没有。” 裴大说:“假如抓人能解决问题,何必花费这么长时间布网,放掉两个小虾米,带进去一条鲨鱼,你就是鲨鱼。别耽误时间,日本人反复提到你,王牌子弟,特训教官,我确实认为大材小用。不过,你已经取得他们的信任,继续执行,如果不满意,你跟大竹讲,他不在家,我派人找,你来一趟宪兵队,几步路的事。” 贺小田无语,裴大缓和语气:“那个女人不走?” 贺小田说:“她不走。” 裴大沉吟道:“所以·····” 贺小田挂断电话,半途而废等于自杀。 裴大立刻派人接替大胡子,大胡子是侦缉队的人,过去不留胡子,最近心血来潮任胡子疯长犹如换了一张脸,所以被裴大选中。 出城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三人顺利跨过大民河踏上通往三齐镇的路,小车上载一个人,两个包袱,耙子推的很慢,贺小田远远跟在后面。 过去这条路荒无人烟,现在大不相同,采沙场开工,三齐镇与县城日伪往来频繁,等驾林最近设立的检查站,荒野里到处都有难民的窝棚,所以路上总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约摸走了两里地,小车停下,沈朴下车,一瘸一拐离开大路朝野外走,贺小田加快脚步。 “有事?” 耙子说:“给土地上肥,车轱辘裂了,敲打敲打,过来帮忙。” 一个扛锄头的男人迎面走来,冲他微笑,贺小田凝神警惕,两人擦身而过。贺小田一觉得脖子发痒,顺手拍了一下,这一拍,疼的他刺痛,跳着脚蹦达。 一根细针拍进脖子。 贺小田吃力的转身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神,颓然倒下。 蔡小东站在路上似笑非笑,扛锄头的是赵志敏,他说:“够准的。” 蔡小东说:“毒不在准,在妙,尤其你笑的那一下。” 西街戏台跟耙子接头的人就是蔡小东,整个过程由牛武策划,沈素素穿针引线传递消息,贺小田到死都没想到这个被他忽略的女人的作用。 蔡小东使用毒针一击而中,带沈朴和耙子去往刘村,赵志敏返城,城里还有一个沈素素。 第九十二章 请小日本喝子弹 庄越一顿操作炸的高岭日伪风声鹤唳,勘察现场收集到一堆手榴弹碎片,没有发现子弹,一颗都没有,说明游击队拥有强大的火力储备,当初的川军残部也没这么生猛。 游击队迅速撤离高岭县境悄悄进入刘村,连日奔波的队员终于可以安稳宿营。蔡小东带耙子、沈朴来到刘村,一番交谈得知沈朴就是运送经费的交通员,庄越唏嘘不已。 刘村在庄越的帮助下成立刘村抗日自卫队,佛三爷担任队长,白皮红心,刘村有了抗日堡垒的雏形。 庄越思考下一步行动方向,寻找打击目标不难,但他不想动维持会和伪军,只想打鬼子,一个不少,十个不多。佛三爷提供一个情况,半石湾可能有日本人,刘黑子死后,日本人转向扶持半石湾。 半石湾西邻高岭,北接山区,以前叫朱家湾,因为居住者以朱姓为主。据说朱家祖上做过大官,任满后选中半石湾安家落户,修建庄园渐渐形成村落。朱家为人低调谨慎,后人改为半石湾,村里内设私塾,村里孩子长大有不少外出求学颇有一些成就,为官的不在少数。 村长朱守业,现为维持会长,六十出头,朱氏宗亲大族长,育有四儿一女。佛三爷见过两次朱守业,感觉他比刘黑子厉害,至于厉害在那里佛三爷说不清。 庄越问:“那里有咱们的关系吗?” 佛三爷说:“没有,可以找一个人去。” 庄越问:“谁?” 佛三爷说:“耗子。” 耗子随米瞎子母子跟游击队一同来到刘村,佛三爷将三人安置在一处院子,其间了解到耗子有个姐姐嫁到半石湾。庄越派人把耗子找来,开门见山,请他去半石湾探听消息,耗子一听就乐了。 日本鬼子进攻高岭时,县里组织转移人员物资,他这种小人物肯定不在转移名单只能自谋出路,他去了半石湾,前不久独自回城,老婆孩子现在还在里面。 耗子透露一个情况,朱守业向日本人捐过一笔钱,换取半石湾的平安。半石湾大约四十户人家,鬼子入侵后,前来避难的络绎不绝,大都沾亲带故,半石湾人心齐,从不对外张扬。耗子要求加入游击队,庄越当即批准,耗子即刻动身前往半石湾。 第二天下午,耗子返回,半石湾不许外人进入,他姐姐嫁到朱家所以耗子不属于外人。据姐姐说,刘村出事后朱守业定下规矩,不再接纳难民。村里经常来日本人,现在不知道有没有。村里正杀猪宰羊置办酒席,准备欢迎贵宾,没有打听到贵客身份。有个异常现象,这两天村里偷偷摸摸往外送人,已经送走了十几个老人孩子,姐姐有两个孩子,送走了一个。朱家家规极严,男人当家,女人不许过问,所以姐姐了解的不多。 庄越和苏槐明研究下来,有必要去一趟半石湾,如果平安无事,再次进军高岭寻找战机。 佛三爷带路,游击队急速行进十多里插进一条小路,路越走越窄直到尽头,穿越荆棘野草的荒郊,一小时后踏上一条石板路。远处出现一座亭子,四四方方伫立路的中间,两棵粗壮的大柳树左右环绕绿意盎然犹如一道关隘与一边空旷的原野相映成趣。佛三爷介绍,过了亭子走到头就是半石湾。石板路曲折蜿蜒,左边麦田原野一望无际,右边一条细流河水潺潺,对岸芦苇茂密。 庄越赞叹,风景如画。 佛三爷说:“那个亭子叫留心亭,年代久远,这条河绕了半个村,朱家引出一股水流入护庄壕,小河一直流到大民河。” 前方无遮拦不利于队伍隐蔽,庄越命令队伍回撤休息,不许上路,召集苏槐明、佛三爷、樊不离等人开碰头会。 庄越首先提出自己的想法,堂堂正正拜访朱守业,表明身份,苏槐明不同意,朱守业投靠鬼子,加入三村联防又是维持会长。庄越看向佛三爷,佛三爷说:“我看行,我带你进去,好歹我是维持会的,说得上话。” 苏槐明说:“你自己决定了的事还征求我的意见,虚伪。” 庄越说:“走个形式,出问题你有责任。” 苏槐明笑道:“越来越无赖,幸好洪师爷不在。” 庄越说:“打不动县城的鬼子,打出来的,只要鬼子出动,我就有机会。” 樊不离说:“没办法判断鬼子来不来,万一里面有鬼子,你咋个脱身。” 苏槐明说:“你就喜欢冒险,把冒险当勇敢,老樊说的对,我们可以等两天,找不到战机还去高岭。” 庄越说:“我考虑过,决不是心血来潮,朱守业能避开小鬼子的魔爪,应该不是普通乡民。好比找上门做买卖,买卖不成仁义在,料他不敢耍花样,这个时间操办酒席,招待的肯定是小鬼子。这个朱守业不简单,如果真的投靠鬼子,犯不上把人送走,我估计,这里面有文章。” 樊不离对于半石湾竟然免于日寇的蹂躏感到不可思议:“两个可能,彻底投降鬼子,或者鬼子另有企图,鬼子没有人性,放弃抵抗顺从日本人的村子照样遭到小鬼子的杀戮。” 庄越说道:“所以我要拜访朱先生,至少摸清他的倾向。” 庄越没有口若悬河的本事,无法准确表达想法,认定非去不可,苏槐明阻止不了只能保留意见。 最终决定,佛三爷前去请人,把人请出来,庄越在留心亭庄等待。 半石湾村前有一座牌楼,佛三爷走到牌楼下,三名庄丁拦住不许进村,佛三爷表明身份,刘村维持会长,事关三村联防。庄丁依旧不允许,答应可以传话,想等就等,不等走人。佛三爷不卑不亢,我等到天黑。 庄丁没有白跑,朱守业亲自出迎。 朱守业须发皆白双目有神但掩饰不住心中的落寞:“佛三爷光临半石湾,老朽怠慢,请随我进村。” 佛三爷没动:“朱会长,借一步说话。” 哦,朱守业望过来,佛三爷微微点头,朱守业会意,吩咐庄丁:“我跟三爷外面走走,少嚼舌头。” 佛三爷不绕弯子,抗日游击队的人想拜访半石湾,人在留心亭,见与不见自己定夺,我只传话,其它一概不知。 朱守业神色大变:“见,当然要见。” 庄越等到两人临近起身迎上,朱守业紧走几步,抱拳拱手:“庄先生,失敬,村里发生一些状况,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多多海涵。” 庄越说:“我姓庄,庄越,苏槐明游击队的代表。” 朱守业说:“敢问庄先生何事登门?” 庄越说:“我们接到情报,日本鬼子在打你们的主意,听说你们来往密切,想当面核实。” 朱守业一声叹息:“何来密切之说,既然庄先生有心,我开诚布公,对于贵党的政策,苏槐明游击队的壮举,老朽早有耳闻目睹,来,我们去亭子坐下谈。” 朱守业解下随身携带的玉佩递给佛三爷,请他辛苦几步交给牌楼前的庄丁,见到玉佩,村里人不会寻来。 佛三爷欣然而去,他清楚朱守业的意图,不想让人一旁倾听。 朱守业向庄越缓缓讲述半石湾近期的遭遇。 朱守业的小儿子朱承富在北平求学,学成后留在北平谋得一个公职,不知怎的投靠了汪精卫。日军占领县城后突然回村,同行的还有一个自称王先生的中国人,要求半石湾归顺日本人,纳粮纳税免遭杀戮洗劫。 朱守业偏隅乡村对时局却有着清醒的认知和敏锐的洞察力,大儿子朱承举在高岭县开布庄,沦陷前回到半石湾,经常外出打听消息,所以半石湾人对外界的风云变幻了如指掌。朱守业答应出一份钱财,但提出一个条件,暂时不能声张,王先生满口答应。 果然,日军没有派兵进入半石湾,日本人却没少来,打着所谓代表顾问的头衔频频光顾,王先生来的次数最多。 王先生带来几个日本便衣,要求成立三村联防,朱守业不得不答应,收下对方赠送的十杆长枪。王先生提出参观村子,他便带几人四处游览,王先生看得仔细问的清楚,从耕地面积到人口驻户,尤其对半石湾的建筑颇感兴趣。半石湾坐落在一片小山丘上,山丘为石质,这种地貌实属罕见。朱家花费数年削平山丘就地取材建造房屋,所以半石湾的房屋几乎全为石头建筑。王先生等人取皮尺丈量,写写画画,丈量的非常细致。王先生看出朱守业的惊恐,承诺日本方面决不骚扰半石湾,让他安心,朱守业怎么能安心,送走来人卧床冥想。 接触下来,朱守业判断王先生是伪装成中国人的小日本。 朱守业并非偏安一隅的土财主,年轻时外出游历走遍大半个中国,日寇入侵中国罪行累累,滥杀无辜尸横遍野,他不相信日本人能有什么慈悲之心,便多了个心眼。当刘村的噩耗传来,朱守业更坚定自己的判断,日本人一定在打半石湾的主意,狼终究要吃人的。 前几天来了一队日军和十几个技术人员模样的人,儿子朱承富一起随行并带了几名医生,医生身穿白大褂给全村百姓检查身体,一个不落,发放少许药品。朱承富告诉父亲,日军将驻扎半石湾,属于暂时驻扎,帮助半石湾建立自卫军,修建防御工事,已定下进驻日期,村里须提前准备一应材料和几桌酒席。 朱承富没走,现在村里,朱守业感到大难临头,秘密召集族人开会,决定放弃家园全部进山。当时有一半人不愿意走,认为日本人应该会信守承诺。朱守业说明现状,即使不走,村里还有上百口避难的,坐吃山空,钱粮都给了鬼子,日子难以为继。他还举出刘村的例子,终于说服族人达成一致,小孩老人先走,今晚全部转移进山。朱守业有血性,因为不争气的小儿子决定留下,同时有十几个人愿意留下包括年迈的老人,准备以毒酒招待日军,同归于尽。 庄越问:“你们有几条枪?” “十七八条。” “你小儿子是鬼子的耳目。” “我没这个儿子。” “小鬼子啥时候到?” “明天!” 庄越起身道:“老先生,你们不必喝酒,请小日本喝子弹。” 第九十三章 遭遇战 朱守业请游击队进村休息,安排饭菜,庄越婉言谢绝,队员自带干粮,留在村外加强防御防止意外发生。庄越建议赶早不赶晚,争取黄昏前转移一批,能走多少走多少。 朱守业提出一个要求,派人把小儿子抓起来,因为这个败类,朱守业只能偷偷摸摸送人,现在可以放开手脚转移。 朱守业深明大义,庄越感动不已,派耗子和郑秋水随老人进村将朱承富控制住。 庄越问:“山里有存身的地方吗?” 朱守业笑道:“未雨绸缪,我的大儿子早就勘察过,准备的不是一天两天,高岭失守前已经找到一处场地。” 朱守业带两人进村,佛三爷返回留心亭与众人告别而去。 游击队员聚集留心亭休息,吃干粮。庄越向大家讲述半石湾的状况。樊不离认为,鬼子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显而易见半石石湾面临一场劫难,大家一致同意他的判断。 关于鬼子来的兵力,李春判断最多一个小分队略强,鬼子依仗武器装备,一旦进入半石湾,半石湾将成为一个坚固的堡垒,易守难攻。 庄越抛出一个问题,半石湾地处偏僻,除了粮食,不具备战略要地的基础,没有任何战备资源,鬼子为什么看中它? 这个谁也说不上来。 木匠说:“别管那么多,撑死十几个小鬼子,打了再说。小日本欺负我们没枪没炮,出动一个中队算扫荡,一个小队可以横行,明天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这一点得到大伙认同,游击队人手一枪,大半还挎一把驳壳枪,弹药充足。 庄越做出部署,今晚加强戒备,樊不离和木匠去路上侦察,寻找合适的埋伏地点。 李春说:“外面打不如在村口打,现成的房子,进村。” 庄越说:“现在进去不行,村里正在转移,我们露面容易引起慌乱,明天少不了一战。老樊去侦察地形,如果外面有合适的地形,打起来更容易,村里容易被包饺子。” 咸豆说:“外面也不好打,鬼子不好打,打头打不到尾,粘上就麻烦啦。” 庄越说:“我大概观察过,半石湾好像处处能守,但每一处都有缺陷。你们看西边的麦田,如果鬼子进来,我们守那里都危险,包括这个亭子,鬼子通过麦田绕过去包围,最好在外面想办法。” 蔡小东说:“要是没有麦田,咱们守住亭子,一万个鬼子也过不来。” 苏槐明说:“幼稚。” 庄越没打算让蔡小东随队行动,他死活跟来,非得打一次仗才肯罢休。 咸豆说:“你把麦田搬走也守不住,鬼子有掷弹筒,小钢炮,一打一个准。“ 李春说:“我看,麦田最理想。” 庄越说:“还是老兵有见识,我们吃亏吃在人少,没有打过野战。假如鬼子遇到阻击,这条路中看不中用,鬼子不会老老实实从路上进攻,反而麦田活下来的机会更大。” 听到最后一句,咸豆眼圈发红:“我没想活到现在。” 蔡小东心宽:“有我呢。” 太阳西斜,大地披上懒散的光辉,啪啪,远方传来两枪。 苏槐明下令:“准备战斗。” “我去前面看看。” 庄越提枪向前冲,半路上遇见樊不离,樊不离喊道:“鬼子,鬼子来了,回去,回去。” 庄越正要询问详情,樊不离却朝麦田狂奔,庄越心里一惊,樊不离的行为说明鬼子比预计的要多,木匠没有撤回,樊不离准备侧翼接应。 木匠确实与鬼子遭遇。 樊不离担负观察地形的任务,走的慢,木匠一路小跑两里多地拐过一个弯,前面路边有一座小土丘。木匠放下大枪取出烟袋,迎面有风,猫腰敲响火镰引燃艾绒,将艾绒放在烟锅上猛吸几口,惬意的吐出浓烟,一团团浓烟瞬间飘散。一锅烟抽完不过瘾,又来一锅,这次抽的细,一边眺望一边喷云吐雾。侧后方似乎有动静,他以为是野狗野猫之类的畜牲漫不经心转过身,一个鬼子狞笑着提枪走来,一瞥之下,远方还有人影晃动。 十多个鬼子行走在荒野上,拉开长长的一列队伍,打头的鬼子早就发现木匠,以为乡下赶路的百姓,想捉个活的,木匠转身时鬼子才看见地上的长枪。千钧一发性命攸关,比快,当然木匠快。鬼子抬枪时,木匠抽出驳壳枪将近在咫尺的鬼子打出一个血窟窿。 此刻无法原路返回,木匠拖枪窜过路面一头扎进对面草地,子弹从头顶嗖嗖飞过,顾不得满脸灰土,爬起来架枪还击,路面高出一块,打起来非常顺手。 樊不离听到枪声向前跑,枪声逐渐激烈,至少四,五条三八大盖,木匠也使用的三八大盖,这是跟鬼子干上了。奇怪,樊不离没有感受到子弹掠过,接近弯道才看见荒野人影晃动,马上扣动扳机吸引鬼子火力。 路上出现新的火力点,几个鬼子默契的调转枪口,很快察觉遇到劲敌。木匠和樊不离久经战场,枪法准确沉稳冷静,一枪一枪跟鬼子对射,鬼子不敢大意,双方陷入对峙。 樊不离打完两排子弹,忽然看见远方扬起尘土,预感不妙快速向后挪动。鬼子这么老实,没有包抄,没有撤退,没有机枪,没有疯狂的呼喊。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情况不明,鬼子不敢轻举妄动。第二,鬼子有援兵,而且是强大的后援。 木匠应该能看见,他迅速侧身倒退。 鬼子来了,庄越撒腿向回跑,心里纳闷,朱守业说鬼子明天到,怎么提前了? 回到留心亭庄越马上部署,苏槐明带人进入麦田阻击,庄越四人守留心亭,蔡小东进村催促朱守业立刻转移。 庄越下令,死战! 队伍只有一挺机枪,木匠和李春轮换使用,现在归李春,苏槐明让李春留下。 庄越说:“我不知道来多少鬼子,少了有我解决,来的多的话,他们肯定从西边包抄,这里用不了几个人。你们注意地形,向后散开,位置一定要比我靠后。链条,弧形链条,明白吗?” 苏槐明秒懂,带人扑向麦田。 枪声消失,原野的风吹的寂静,吹的天色变暗,石板路的尽头蓦地出现一队人马。 庄越提醒道:“咸豆,等我开火。” 哎,另一棵柳树下,咸豆答应一声。敌人渐渐上前,纯鬼子,咸豆喊出来。他瞧的仔细,手心出汗,松开食指舒缓紧张情绪。咸豆觉得庄越疯了,简直是儿戏,小孩过家家,竟然把机枪调走防守开阔的麦田。路是人走的,鬼子再多总得走路,不可能使用主力迂回包抄。反了,安排反了,机枪应该放在留心亭,麦田适合伺候冷枪。也不对,不如进村,村里有天然的工事,房子。 庄越有过进村的闪念,随即放弃。 敌人停止不前似乎察觉到什么,叭,一颗子弹打中亭子,进行试探性射击,连续十几发子弹,打的碎裂的柳叶空中零乱。 木匠,樊不离,你们干什么呢,庄越奇怪,难道牺牲了。 十分钟后,突突突突,李春的轻机枪乍响,一只鬼子小分队进入麦田欲从西北方向包抄,最西头的鬼子几乎超越埋伏在田垄间的队员,李春果断开火,子弹横扫。 游击队员埋伏在土埂下,李春找到一块隆起的肥堆,机枪架在肥堆一边。机枪给予日本兵强大的震慑,没有想偏僻的乡村竟然遭遇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熟悉的声音,不可置信的错位。 这是一支步兵小队外加二十多个所谓的技术人员和七辆运输器材的大车组成的队伍。日本人通知明天到达,这是惯用的伎俩,今天才是抵达的日子。这支日军部队乘火车抵达县城,预计中午到达半石湾。不料火车晚点,所带器材有许多玻璃器皿,运输器材的大车行动缓慢,鬼子并没赶时间,当天抵达半石湾即可。 事后总结,木匠的出现使鬼子延缓了进程。 朱守业的担心完全准确,日本人相中半石湾的地理环境准备建立秘密实验基地,半石湾百姓作为第一批实验品。 与木匠遭遇的日本兵来自后方,途径高岭,向导半路跑掉,他们按照一份标注不详的地图一路摸来。 枪声中两支日军汇合,木匠跑的不见人影,骄横的鬼子非常谨慎,看到留心亭便按兵不动。对手不明,既然能派出两个以上的游动哨,实力不俗。庄越能想到的中尉小队长也能想到,首先绕过留心亭,派一只小分队从西边迂回。 日军的判断与庄越不谋而合,留心亭是一个理想的阵地,如果没有迂回线路必然为强攻之地。日军不怕埋伏,手里有进攻利器,两件254厘米掷弹筒,两轻一重三挺机枪,但是,能用巧不用强。 游击队突然开火使迂回的鬼子伤亡过半,第一次参加战斗的队员尽管紧张,多日的勤学苦练发挥了作用,像老战士一样能沉住气,命中目标立刻滚动身体改变射击位置。被子弹击中的鬼子残喘抽搐,侥幸存活的就地还击,此刻不能撤退,鬼子不会傻到充当活靶子,他们向认定的目标射击,游击队员躲过鬼子第一波反击,无一伤亡。 天空即将收回最后一缕余光,中尉小队长马上增加兵力,务必天黑前解决问题,四十多个鬼子以石板路为基点向西延伸呈扇形倾斜推进,轻重武器压阵。正面也不能放过,一挺机枪向悄无声息的留心亭射击,掩护进攻的鬼子,不过,正面进攻只派出三个士兵。 双方正式展开撕杀,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苏槐明嗓子都喊哑了,瞄准,瞄准。武器人数处于下风的游击队只能瞄准射击,这是唯一的选择,尽最大力量杀伤敌人,所有队员都在重复这句话,瞄准。 庄越命令咸豆三人后撤,回村寻找合适的替补阵地,咸豆理解替补阵地的意思,带两人跑回村口。 咚,咚,掷弹筒将炮弹抛向暴露的火力,游击队伤亡加大,日军拼命进攻,双方越来越近,游击队员已经无法移换位置。 庄越也要正面迎战,迎战三个鬼子,这三个家伙进攻方式比较猥琐,一前两后,顺路边摸索前进,时不时跳上石板路交叉换位蛇行穿梭。 庄越干脆放下长枪,抽出驳壳枪静待鬼子靠近。 一百米,五十米。留心亭地势较高,鬼子无法继续溜边,一个鬼子扔出手雷,爆炸声中有一个爬上路面。 庄越躲在树后,等鬼子冲到留心亭,伸出一支冒火的枪口,打烂一张惊慌的面孔。 第九十三章 遭遇战 朱守业请游击队进村休息,安排饭菜,庄越婉言谢绝,队员自带干粮,留在村外加强防御防止意外发生。庄越建议赶早不赶晚,争取黄昏前转移一批,能走多少走多少。 朱守业提出一个要求,派人把小儿子抓起来,因为这个败类,朱守业只能偷偷摸摸送人,现在可以放开手脚转移。 朱守业深明大义,庄越感动不已,派耗子和郑秋水随老人进村将朱承富控制住。 庄越问:“山里有存身的地方吗?” 朱守业笑道:“未雨绸缪,我的大儿子早就勘察过,准备的不是一天两天,高岭失守前已经找到一处场地。” 朱守业带两人进村,佛三爷返回留心亭与众人告别而去。 游击队员聚集留心亭休息,吃干粮。庄越向大家讲述半石湾的状况。樊不离认为,鬼子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显而易见半石石湾面临一场劫难,大家一致同意他的判断。 关于鬼子来的兵力,李春判断最多一个小分队略强,鬼子依仗武器装备,一旦进入半石湾,半石湾将成为一个坚固的堡垒,易守难攻。 庄越抛出一个问题,半石湾地处偏僻,除了粮食,不具备战略要地的基础,没有任何战备资源,鬼子为什么看中它? 这个谁也说不上来。 木匠说:“别管那么多,撑死十几个小鬼子,打了再说。小日本欺负我们没枪没炮,出动一个中队算扫荡,一个小队可以横行,明天让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 这一点得到大伙认同,游击队人手一枪,大半还挎一把驳壳枪,弹药充足。 庄越做出部署,今晚加强戒备,樊不离和木匠去路上侦察,寻找合适的埋伏地点。 李春说:“外面打不如在村口打,现成的房子,进村。” 庄越说:“现在进去不行,村里正在转移,我们露面容易引起慌乱,明天少不了一战。老樊去侦察地形,如果外面有合适的地形,打起来更容易,村里容易被包饺子。” 咸豆说:“外面也不好打,鬼子不好打,打头打不到尾,粘上就麻烦啦。” 庄越说:“我大概观察过,半石湾好像处处能守,但每一处都有缺陷。你们看西边的麦田,如果鬼子进来,我们守那里都危险,包括这个亭子,鬼子通过麦田绕过去包围,最好在外面想办法。” 蔡小东说:“要是没有麦田,咱们守住亭子,一万个鬼子也过不来。” 苏槐明说:“幼稚。” 庄越没打算让蔡小东随队行动,他死活跟来,非得打一次仗才肯罢休。 咸豆说:“你把麦田搬走也守不住,鬼子有掷弹筒,小钢炮,一打一个准。“ 李春说:“我看,麦田最理想。” 庄越说:“还是老兵有见识,我们吃亏吃在人少,没有打过野战。假如鬼子遇到阻击,这条路中看不中用,鬼子不会老老实实从路上进攻,反而麦田活下来的机会更大。” 听到最后一句,咸豆眼圈发红:“我没想活到现在。” 蔡小东心宽:“有我呢。” 太阳西斜,大地披上懒散的光辉,啪啪,远方传来两枪。 苏槐明下令:“准备战斗。” “我去前面看看。” 庄越提枪向前冲,半路上遇见樊不离,樊不离喊道:“鬼子,鬼子来了,回去,回去。” 庄越正要询问详情,樊不离却朝麦田狂奔,庄越心里一惊,樊不离的行为说明鬼子比预计的要多,木匠没有撤回,樊不离准备侧翼接应。 木匠确实与鬼子遭遇。 樊不离担负观察地形的任务,走的慢,木匠一路小跑两里多地拐过一个弯,前面路边有一座小土丘。木匠放下大枪取出烟袋,迎面有风,猫腰敲响火镰引燃艾绒,将艾绒放在烟锅上猛吸几口,惬意的吐出浓烟,一团团浓烟瞬间飘散。一锅烟抽完不过瘾,又来一锅,这次抽的细,一边眺望一边喷云吐雾。侧后方似乎有动静,他以为是野狗野猫之类的畜牲漫不经心转过身,一个鬼子狞笑着提枪走来,一瞥之下,远方还有人影晃动。 十多个鬼子行走在荒野上,拉开长长的一列队伍,打头的鬼子早就发现木匠,以为乡下赶路的百姓,想捉个活的,木匠转身时鬼子才看见地上的长枪。千钧一发性命攸关,比快,当然木匠快。鬼子抬枪时,木匠抽出驳壳枪将近在咫尺的鬼子打出一个血窟窿。 此刻无法原路返回,木匠拖枪窜过路面一头扎进对面草地,子弹从头顶嗖嗖飞过,顾不得满脸灰土,爬起来架枪还击,路面高出一块,打起来非常顺手。 樊不离听到枪声向前跑,枪声逐渐激烈,至少四,五条三八大盖,木匠也使用的三八大盖,这是跟鬼子干上了。奇怪,樊不离没有感受到子弹掠过,接近弯道才看见荒野人影晃动,马上扣动扳机吸引鬼子火力。 路上出现新的火力点,几个鬼子默契的调转枪口,很快察觉遇到劲敌。木匠和樊不离久经战场,枪法准确沉稳冷静,一枪一枪跟鬼子对射,鬼子不敢大意,双方陷入对峙。 樊不离打完两排子弹,忽然看见远方扬起尘土,预感不妙快速向后挪动。鬼子这么老实,没有包抄,没有撤退,没有机枪,没有疯狂的呼喊。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情况不明,鬼子不敢轻举妄动。第二,鬼子有援兵,而且是强大的后援。 木匠应该能看见,他迅速侧身倒退。 鬼子来了,庄越撒腿向回跑,心里纳闷,朱守业说鬼子明天到,怎么提前了? 回到留心亭庄越马上部署,苏槐明带人进入麦田阻击,庄越四人守留心亭,蔡小东进村催促朱守业立刻转移。 庄越下令,死战! 队伍只有一挺机枪,木匠和李春轮换使用,现在归李春,苏槐明让李春留下。 庄越说:“我不知道来多少鬼子,少了有我解决,来的多的话,他们肯定从西边包抄,这里用不了几个人。你们注意地形,向后散开,位置一定要比我靠后。链条,弧形链条,明白吗?” 苏槐明秒懂,带人扑向麦田。 枪声消失,原野的风吹的寂静,吹的天色变暗,石板路的尽头蓦地出现一队人马。 庄越提醒道:“咸豆,等我开火。” 哎,另一棵柳树下,咸豆答应一声。敌人渐渐上前,纯鬼子,咸豆喊出来。他瞧的仔细,手心出汗,松开食指舒缓紧张情绪。咸豆觉得庄越疯了,简直是儿戏,小孩过家家,竟然把机枪调走防守开阔的麦田。路是人走的,鬼子再多总得走路,不可能使用主力迂回包抄。反了,安排反了,机枪应该放在留心亭,麦田适合伺候冷枪。也不对,不如进村,村里有天然的工事,房子。 庄越有过进村的闪念,随即放弃。 敌人停止不前似乎察觉到什么,叭,一颗子弹打中亭子,进行试探性射击,连续十几发子弹,打的碎裂的柳叶空中零乱。 木匠,樊不离,你们干什么呢,庄越奇怪,难道牺牲了。 十分钟后,突突突突,李春的轻机枪乍响,一只鬼子小分队进入麦田欲从西北方向包抄,最西头的鬼子几乎超越埋伏在田垄间的队员,李春果断开火,子弹横扫。 游击队员埋伏在土埂下,李春找到一块隆起的肥堆,机枪架在肥堆一边。机枪给予日本兵强大的震慑,没有想偏僻的乡村竟然遭遇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熟悉的声音,不可置信的错位。 这是一支步兵小队外加二十多个所谓的技术人员和七辆运输器材的大车组成的队伍。日本人通知明天到达,这是惯用的伎俩,今天才是抵达的日子。这支日军部队乘火车抵达县城,预计中午到达半石湾。不料火车晚点,所带器材有许多玻璃器皿,运输器材的大车行动缓慢,鬼子并没赶时间,当天抵达半石湾即可。 事后总结,木匠的出现使鬼子延缓了进程。 朱守业的担心完全准确,日本人相中半石湾的地理环境准备建立秘密实验基地,半石湾百姓作为第一批实验品。 与木匠遭遇的日本兵来自后方,途径高岭,向导半路跑掉,他们按照一份标注不详的地图一路摸来。 枪声中两支日军汇合,木匠跑的不见人影,骄横的鬼子非常谨慎,看到留心亭便按兵不动。对手不明,既然能派出两个以上的游动哨,实力不俗。庄越能想到的中尉小队长也能想到,首先绕过留心亭,派一只小分队从西边迂回。 日军的判断与庄越不谋而合,留心亭是一个理想的阵地,如果没有迂回线路必然为强攻之地。日军不怕埋伏,手里有进攻利器,两件254厘米掷弹筒,两轻一重三挺机枪,但是,能用巧不用强。 游击队突然开火使迂回的鬼子伤亡过半,第一次参加战斗的队员尽管紧张,多日的勤学苦练发挥了作用,像老战士一样能沉住气,命中目标立刻滚动身体改变射击位置。被子弹击中的鬼子残喘抽搐,侥幸存活的就地还击,此刻不能撤退,鬼子不会傻到充当活靶子,他们向认定的目标射击,游击队员躲过鬼子第一波反击,无一伤亡。 天空即将收回最后一缕余光,中尉小队长马上增加兵力,务必天黑前解决问题,四十多个鬼子以石板路为基点向西延伸呈扇形倾斜推进,轻重武器压阵。正面也不能放过,一挺机枪向悄无声息的留心亭射击,掩护进攻的鬼子,不过,正面进攻只派出三个士兵。 双方正式展开撕杀,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苏槐明嗓子都喊哑了,瞄准,瞄准。武器人数处于下风的游击队只能瞄准射击,这是唯一的选择,尽最大力量杀伤敌人,所有队员都在重复这句话,瞄准。 庄越命令咸豆三人后撤,回村寻找合适的替补阵地,咸豆理解替补阵地的意思,带两人跑回村口。 咚,咚,掷弹筒将炮弹抛向暴露的火力,游击队伤亡加大,日军拼命进攻,双方越来越近,游击队员已经无法移换位置。 庄越也要正面迎战,迎战三个鬼子,这三个家伙进攻方式比较猥琐,一前两后,顺路边摸索前进,时不时跳上石板路交叉换位蛇行穿梭。 庄越干脆放下长枪,抽出驳壳枪静待鬼子靠近。 一百米,五十米。留心亭地势较高,鬼子无法继续溜边,一个鬼子扔出手雷,爆炸声中有一个爬上路面。 庄越躲在树后,等鬼子冲到留心亭,伸出一支冒火的枪口,打烂一张惊慌的面孔。 第九十四章 殊死搏斗 咚,一颗手雷砸过来,庄越躲闪回树后,轰的一声,紧接着噗噗噗子弹打进树干,鬼子射术精湛将庄越死死压制。 庄越如法炮制,抽冷子扔出手榴弹,鬼子一时不敢靠近。 麦田的战斗越发激烈,李春成为焦点,他没有受过机枪射击训练,全凭战场摸爬滚打的实战经验,歪把子使用起来非常别扭,弹道偏右,掌握不住恰当的力度。准度不够,把握节奏,这是他以前的班长讲述的要点,有蒙人的意思。他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不求杀伤但求压制,子弹无眼,只要方向对头敌人再疯狂也不可能轻易冒险。 时间,时间,游击队员不约而同想到时间,延缓鬼子进入半石湾。 苏槐明处在最西边,他的枪法差,子弹消耗近半却没有杀死一个,因为他的存在,鬼子无法完成最后的合拢。这边的田埂较高是一道理想的屏障,苏槐明不断变化位置,鬼子难以清除这个火力点。敌我交战如同高手过招,如果对手认定你是高手,必定谨慎从事。鬼子认为苏槐明就是高手,零伤亡得益于已方敏捷的战术,步步为营。 日军开始使用掷弹筒,急速发射,目标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炮弹一颗接一颗,一团团泥土升腾。李春全神贯注浸入忘我境界,昏暗的世界变成哑剧的舞台,四周一片寂静。李春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之中,承受的炮弹子弹越来越多,游击队严重减员,蠕动的鬼子渐渐模糊。轰的一声,副射手被炮弹炸飞,气浪将李春掀翻。 天色渐暗。 李春的机枪停止射击,意味战场进入尾声阶段,日军气势大振。 日军中尉简直不相信眼前一幕,对手人数不多弹药充足死战不退,弹药还在其次,意志才是最恐怖的。他有些蒙圈,这种情况很少发生,简直莫名其妙,明明有退路啊。图啥,难道消息泄露,连县里驻军都不清楚此行的任务,日军的秘密行动从未有泄密的先例,何况绝密行动。根据掌握的情报,这一带没有抵抗武装,苏槐明游击队可能在高岭,驻军正在搜捕,常秣的抵抗武装跑到邻县,说明治安良好。 第一波进攻输在轻敌,第二波进攻损失不大,死伤寥寥无几,胜利已成定局,他绝对有这个信心。现在最大的对手不是对面的抵抗武装而是黑夜,夜里交战人多势众反而吃亏。 游击队已经顶不住了,伤亡过半,如果没有及时到来的夜色,伤亡更重。鬼子并无多少伤亡,他们的战术经验远胜游击队,打掉一个火力点,集中对付另一个,消灭对手只是时间问题。 杀,日军中尉看准时机,命令全体出动,强闯半石湾。观战的鬼子发出欢呼,给自己打气,给对手施展压力。 忽然,背后响起巨大的爆炸。 樊不离向西不是接应木匠而是趁敌人立足未稳绕到鬼子后方,鬼子太众多,游击队肯定难以抵挡。多一个人无济于事,不如前后夹击,一个人也可以夹击,一个人也是一路人马,以前他可没这么灵活。在山里,洪师爷给他讲解游击战术,还有一本论持久战的书,犹如醍醐灌顶顿开茅塞。论战场临敌他不次于庄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见过大场面但欠缺灵活机动,军事教条养成思维固化,洪师爷给他补上这一课。 向西远离鬼子视线,转南,顺一条水沟插向东边折返。这个迂回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春天草木旺盛提供了天然掩护。穿过低矮的杂树林,看到路上蠕动的鬼子兵,七辆大车,其中一辆运载弹药。赶车的竟然是伪军,七辆大车十四名伪军。樊不离吃惊不小,这种兵力配置足够一次扫荡,扫荡半石湾? 干掉几名鬼子不费事,他改变主意,死死盯住一车弹药。日军发起进攻时,大队人马和大车停在路上,大车站上去两个鬼子,显然在提防木匠,十多个鬼子兵向外扩散形成保护圈,许多鬼子挥动手枪,一支奇怪的队伍。 半石湾村外麦田,敌我双方撕杀激烈,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樊不离湿汗透背,打还是不打,十分煎熬。 夜色降临的不知不觉,鬼子发出欢呼,车马终于动了,车上了望的鬼子却一头载倒。 木匠开打。 鬼子大队一露头,木匠撒腿就跑,不跑就是等死,不能原路返回只得钻进野地。他的位置偏东,中间隔一条河,想绕也绕不回去,过河不是问题,大片的泥沼湿地却难以逾越。路面地势高,鬼子居高临下肆意射击,木匠扎进泥草一动不动,他娘的,老子多久没这么狼狈啦。 木匠想把敌人引来,鬼子不追,一个追的都没有,诧异,鬼子转性了,过去不这样,发现弱兵立刻群殴撒欢似的追逐。两个鬼子站在堆满货物的大车顶观望,木匠慢慢调整身体,原野冷风阵阵,些微的晃动不会引起鬼子的注意。慢慢伸出枪口,打一个很简单,鬼子不会给他二次射击的机会,所以必须保持耐心。 战场上老兵的经验非常珍贵,能够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甚至改变战局,李春樊不离木匠包括后来的咸豆莫不如此。 木匠对大车不感兴趣,再贵重的物资比不上干掉一个鬼子,他在等,至少打两枪。鬼子知道这边藏着一个人,几十双眼睛来回扫描。 木匠有名字,大名没人知道,他喜欢木匠这个称呼。乡下孩子大都如此,一个乳名一个外号一直叫到老。木匠努力回忆,如果今天死了,死前喊一次自己的名字。我姓陈,陈什么?名字是一个道士起的,很拗口也很文雅。 麦田枪声稀落,路上日军一片欢呼,车顶的鬼子弯下腰似乎准备下去。木匠瞄准一团黑影扣动板机,子弹准确打入身体。第二枪,第三枪,地势低,只打上半身和脑袋。木匠出手打乱鬼子总攻的节奏,警戒的鬼子齐射,一颗子弹擦破头皮,肩膀中弹,木匠顾不得疼痛,掉头窜出去。 木匠吸引鬼子的注意力,樊不离樊不离背起长枪,一手握一个手榴弹,轻轻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夜色的田野潮湿多风凉爽惬意,快步一路小跑。 庄越给的美式手榴弹,天知道他怎么搞来的,赶车的伪军发现有人接近,张大嘴巴,两颗手榴弹先后抛出,一击命中。 游击队员所剩无几,鬼子正要逐个清点,巨大的爆炸震耳欲聋。楞怔之际,一群人飞奔而至,乱枪齐发。鬼子撤的跟兔子一样,准确的说,不是撤而是溃逃。爆炸的震撼还没来得及消化,游击队援兵赶到,一边呐喊一边射击,冒火的枪口仿佛仇恨的眼睛。 如果鬼子知道援兵的底细能气得半死,咸豆带领半石湾武装前来支援。 咸豆奉命进村建立替补阵地,庄越准备决一死战,将有限的兵力用到极致,延缓日本兵进入半石湾。其中也有一份苦心,樊不离生死不明,他希望咸豆活下去。咸豆能感受庄越的心意,虽然村口是最后一道防线,半石湾西边毫无遮拦,这道最后的防线充满象征性,换句话说,他可以撤离。 朱守业站在牌楼下,身后站着十多个持枪的年轻人,他说:“孩子,你们不该为我们拼命,不值得,留下性命多杀鬼子。” 咸豆说:“咋个没走,快走。” 朱守业说:“你们不回来,我不走。” 咸豆说:“回不去喽。” 朱守业说:“很好,半石湾子弟随时效命。” 朱守业带郑秋水回到家中,唤出儿子朱承富,郑秋水一点没客气,用枪逼住。耗子从他身上搜出两把短枪。朱承富哇哇大叫,耗子一拳砸倒,郑秋水要间空房把人拖进去。朱承富骄横跋扈出言威胁,耗子烦躁,抄起墙根竖立的木棍劈头打个半死。朱守业忍住悲痛,令家人赶紧通知村民,即刻转移进山。 朱承举带路,郑秋水和耗子持枪跟随,村民陆陆续续走出半石湾村后。 半石湾建有支自卫队,二十多人十几条土枪,接受日伪收编配发十杆汉阳造,他们没有受过任何正规的军事训练,打仗一窍不通。但是,他们想出村参战,朱守业拦住,此时加入只能添乱徒增伤亡。老人家有见识,有言在先,外人为半石湾拼命,朱家子弟殿后,这话份量极重。 咸豆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九死一生,审时度势,守,肯定守不住。防御战不好打,鬼子武器先进,别说一群乌合之众,正规部队打起来都头疼。 既然有一只生力军,何不随时顶上去,咸豆直截了当,我带他们冲锋,朱守业仰望天空,我把他们交给你。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了解到这些队员大都习练武术,使枪外行,更别提行军打仗。咸豆有主意,简明扼要讲解战术要领,教大家如何快速射击,最重要一点,迅速接近鬼子,近战。 咸豆高喊:“敢不敢上?” “敢!” 所以,咸豆及时赶到一通乱枪成为压垮鬼子的最后一棵稻草。 麦田沉寂,黑暗无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第九十四章 殊死搏斗 咚,一颗手雷砸过来,庄越躲闪回树后,轰的一声,紧接着噗噗噗子弹打进树干,鬼子射术精湛将庄越死死压制。 庄越如法炮制,抽冷子扔出手榴弹,鬼子一时不敢靠近。 麦田的战斗越发激烈,李春成为焦点,他没有受过机枪射击训练,全凭战场摸爬滚打的实战经验,歪把子使用起来非常别扭,弹道偏右,掌握不住恰当的力度。准度不够,把握节奏,这是他以前的班长讲述的要点,有蒙人的意思。他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不求杀伤但求压制,子弹无眼,只要方向对头敌人再疯狂也不可能轻易冒险。 时间,时间,游击队员不约而同想到时间,延缓鬼子进入半石湾。 苏槐明处在最西边,他的枪法差,子弹消耗近半却没有杀死一个,因为他的存在,鬼子无法完成最后的合拢。这边的田埂较高是一道理想的屏障,苏槐明不断变化位置,鬼子难以清除这个火力点。敌我交战如同高手过招,如果对手认定你是高手,必定谨慎从事。鬼子认为苏槐明就是高手,零伤亡得益于已方敏捷的战术,步步为营。 日军开始使用掷弹筒,急速发射,目标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炮弹一颗接一颗,一团团泥土升腾。李春全神贯注浸入忘我境界,昏暗的世界变成哑剧的舞台,四周一片寂静。李春意识到自己处于危险之中,承受的炮弹子弹越来越多,游击队严重减员,蠕动的鬼子渐渐模糊。轰的一声,副射手被炮弹炸飞,气浪将李春掀翻。 天色渐暗。 李春的机枪停止射击,意味战场进入尾声阶段,日军气势大振。 日军中尉简直不相信眼前一幕,对手人数不多弹药充足死战不退,弹药还在其次,意志才是最恐怖的。他有些蒙圈,这种情况很少发生,简直莫名其妙,明明有退路啊。图啥,难道消息泄露,连县里驻军都不清楚此行的任务,日军的秘密行动从未有泄密的先例,何况绝密行动。根据掌握的情报,这一带没有抵抗武装,苏槐明游击队可能在高岭,驻军正在搜捕,常秣的抵抗武装跑到邻县,说明治安良好。 第一波进攻输在轻敌,第二波进攻损失不大,死伤寥寥无几,胜利已成定局,他绝对有这个信心。现在最大的对手不是对面的抵抗武装而是黑夜,夜里交战人多势众反而吃亏。 游击队已经顶不住了,伤亡过半,如果没有及时到来的夜色,伤亡更重。鬼子并无多少伤亡,他们的战术经验远胜游击队,打掉一个火力点,集中对付另一个,消灭对手只是时间问题。 杀,日军中尉看准时机,命令全体出动,强闯半石湾。观战的鬼子发出欢呼,给自己打气,给对手施展压力。 忽然,背后响起巨大的爆炸。 樊不离向西不是接应木匠而是趁敌人立足未稳绕到鬼子后方,鬼子太众多,游击队肯定难以抵挡。多一个人无济于事,不如前后夹击,一个人也可以夹击,一个人也是一路人马,以前他可没这么灵活。在山里,洪师爷给他讲解游击战术,还有一本论持久战的书,犹如醍醐灌顶顿开茅塞。论战场临敌他不次于庄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见过大场面但欠缺灵活机动,军事教条养成思维固化,洪师爷给他补上这一课。 向西远离鬼子视线,转南,顺一条水沟插向东边折返。这个迂回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春天草木旺盛提供了天然掩护。穿过低矮的杂树林,看到路上蠕动的鬼子兵,七辆大车,其中一辆运载弹药。赶车的竟然是伪军,七辆大车十四名伪军。樊不离吃惊不小,这种兵力配置足够一次扫荡,扫荡半石湾? 干掉几名鬼子不费事,他改变主意,死死盯住一车弹药。日军发起进攻时,大队人马和大车停在路上,大车站上去两个鬼子,显然在提防木匠,十多个鬼子兵向外扩散形成保护圈,许多鬼子挥动手枪,一支奇怪的队伍。 半石湾村外麦田,敌我双方撕杀激烈,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樊不离湿汗透背,打还是不打,十分煎熬。 夜色降临的不知不觉,鬼子发出欢呼,车马终于动了,车上了望的鬼子却一头载倒。 木匠开打。 鬼子大队一露头,木匠撒腿就跑,不跑就是等死,不能原路返回只得钻进野地。他的位置偏东,中间隔一条河,想绕也绕不回去,过河不是问题,大片的泥沼湿地却难以逾越。路面地势高,鬼子居高临下肆意射击,木匠扎进泥草一动不动,他娘的,老子多久没这么狼狈啦。 木匠想把敌人引来,鬼子不追,一个追的都没有,诧异,鬼子转性了,过去不这样,发现弱兵立刻群殴撒欢似的追逐。两个鬼子站在堆满货物的大车顶观望,木匠慢慢调整身体,原野冷风阵阵,些微的晃动不会引起鬼子的注意。慢慢伸出枪口,打一个很简单,鬼子不会给他二次射击的机会,所以必须保持耐心。 战场上老兵的经验非常珍贵,能够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甚至改变战局,李春樊不离木匠包括后来的咸豆莫不如此。 木匠对大车不感兴趣,再贵重的物资比不上干掉一个鬼子,他在等,至少打两枪。鬼子知道这边藏着一个人,几十双眼睛来回扫描。 木匠有名字,大名没人知道,他喜欢木匠这个称呼。乡下孩子大都如此,一个乳名一个外号一直叫到老。木匠努力回忆,如果今天死了,死前喊一次自己的名字。我姓陈,陈什么?名字是一个道士起的,很拗口也很文雅。 麦田枪声稀落,路上日军一片欢呼,车顶的鬼子弯下腰似乎准备下去。木匠瞄准一团黑影扣动板机,子弹准确打入身体。第二枪,第三枪,地势低,只打上半身和脑袋。木匠出手打乱鬼子总攻的节奏,警戒的鬼子齐射,一颗子弹擦破头皮,肩膀中弹,木匠顾不得疼痛,掉头窜出去。 木匠吸引鬼子的注意力,樊不离樊不离背起长枪,一手握一个手榴弹,轻轻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夜色的田野潮湿多风凉爽惬意,快步一路小跑。 庄越给的美式手榴弹,天知道他怎么搞来的,赶车的伪军发现有人接近,张大嘴巴,两颗手榴弹先后抛出,一击命中。 游击队员所剩无几,鬼子正要逐个清点,巨大的爆炸震耳欲聋。楞怔之际,一群人飞奔而至,乱枪齐发。鬼子撤的跟兔子一样,准确的说,不是撤而是溃逃。爆炸的震撼还没来得及消化,游击队援兵赶到,一边呐喊一边射击,冒火的枪口仿佛仇恨的眼睛。 如果鬼子知道援兵的底细能气得半死,咸豆带领半石湾武装前来支援。 咸豆奉命进村建立替补阵地,庄越准备决一死战,将有限的兵力用到极致,延缓日本兵进入半石湾。其中也有一份苦心,樊不离生死不明,他希望咸豆活下去。咸豆能感受庄越的心意,虽然村口是最后一道防线,半石湾西边毫无遮拦,这道最后的防线充满象征性,换句话说,他可以撤离。 朱守业站在牌楼下,身后站着十多个持枪的年轻人,他说:“孩子,你们不该为我们拼命,不值得,留下性命多杀鬼子。” 咸豆说:“咋个没走,快走。” 朱守业说:“你们不回来,我不走。” 咸豆说:“回不去喽。” 朱守业说:“很好,半石湾子弟随时效命。” 朱守业带郑秋水回到家中,唤出儿子朱承富,郑秋水一点没客气,用枪逼住。耗子从他身上搜出两把短枪。朱承富哇哇大叫,耗子一拳砸倒,郑秋水要间空房把人拖进去。朱承富骄横跋扈出言威胁,耗子烦躁,抄起墙根竖立的木棍劈头打个半死。朱守业忍住悲痛,令家人赶紧通知村民,即刻转移进山。 朱承举带路,郑秋水和耗子持枪跟随,村民陆陆续续走出半石湾村后。 半石湾建有支自卫队,二十多人十几条土枪,接受日伪收编配发十杆汉阳造,他们没有受过任何正规的军事训练,打仗一窍不通。但是,他们想出村参战,朱守业拦住,此时加入只能添乱徒增伤亡。老人家有见识,有言在先,外人为半石湾拼命,朱家子弟殿后,这话份量极重。 咸豆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九死一生,审时度势,守,肯定守不住。防御战不好打,鬼子武器先进,别说一群乌合之众,正规部队打起来都头疼。 既然有一只生力军,何不随时顶上去,咸豆直截了当,我带他们冲锋,朱守业仰望天空,我把他们交给你。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了解到这些队员大都习练武术,使枪外行,更别提行军打仗。咸豆有主意,简明扼要讲解战术要领,教大家如何快速射击,最重要一点,迅速接近鬼子,近战。 咸豆高喊:“敢不敢上?” “敢!” 所以,咸豆及时赶到一通乱枪成为压垮鬼子的最后一棵稻草。 麦田沉寂,黑暗无边,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第九十五章 谈判 樊不离归队,他没见到木匠。苏槐明肩膀擦伤,李春浑身血污脑袋嗡嗡响,蔡小东毫发未伤。 游击队仅剩八人。 庄越收下半石湾武装,朱姓子弟正式加入游击队,队伍迅速收缴武器,将牺牲的战友运回村子。村后朱氏墓地有几个现成的墓穴,草草将战友掩埋。 半石湾一片死寂,朱守业喊了几嗓子没有回音,他向麦田方向深深鞠躬,众人出发很快赶上落后的百姓。 半石湾距离山区约二十里地,一路平坦逐渐向上,路不难走,只因村民扶老携幼人拉车载影响行程速度。庄越认为这样不行,敌人可能随时追击,午夜前必须进入山。朱守业让乡亲们放下包袱减少负重保命要紧,这番话起到效果,行进明显加快。半石湾四十七户人家,除了外出人员,还有近二百多人,前来避难的乡亲二百出头人。庄越没想到半石湾藏了这么多人,下令将多余的武器分给年轻力壮的村民,朱守业亲自点名,强制他们丢掉携带的物件,半石湾等于临时组建武装。 豁口峪山口,一根粗壮的原木横在路中,路边有座小屋,房檐下一盏马灯晃悠悠的拱出一片光亮,老鸹村民团荷枪实弹站成一排。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原木前,此人是老鸹村民团司令刘登,正向半石湾村民讨要过路费。 豁口峪是一处不起眼的峪口,老鸹村位于山口一侧,有支十来人的民团,还是裴二当初配合日军扫荡扶植的,民团司令刘登。 日军建立封锁线阻断山区与外界的联系,作为封锁线的一环老鸹村也要成立检查站。豁口峪平日鲜有人出入,里面没有任何武装割据,民团横根木头摆个样子。今晚不同,哨兵截住进山的人,乘机讨要买路钱。先前抵到达的百姓大都来自外乡,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留下些钱物顺利通过,后面陆陆续续赶来很多人,哨兵觉得不对劲。一夜之间这么多人进山还都是半石湾的,手提肩扛这是搬家的节奏,可能有事,他们不敢放行,喊来司令刘登。 刘登属于偏远的乡村地痞,这种层次的地痞跟城镇地痞不可同日而语,痞的有限,爱占小便宜。刘登下令全体出动把人拦住,必须要钱,如果半石湾的武装没有参加战斗,早打过去了。郑秋水和耗子出来的早,自觉担负起沿途警戒防范意外,闻讯上前交涉。见二人持枪,刘登轻蔑道:“半石湾出息了,敢威胁我,你有种打我。” 郑秋水费了半天口舌刘登不为所动,这家伙学了一个新名词,谈判。 “我是司令,你算那根葱,让朱会长出来谈判。” 郑秋水学生出身一向伶牙俐齿,遇见这么个混帐徒劳无功,应了那句话,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人越聚越多,庄越等人终于赶到,听说有这等怪事眉头紧皱,时间不等人,干掉民团简单,但是朱守业与老鸹村民团结仇对今后的生存不利。 朱守业出面与刘登协商,刘登口称奉命把守山口,有日本人的证明方可通行,最重要的是钱,谁的地盘谁当家,自古如此。至于给多少,咱们谈判,一切有商量。朱守业答应给四十个大洋,刘登不干,一百个,最少九十八个。 见对面夹缠不清,朱守业回来跟庄越商量,是否把钱付了。庄越让乡亲们将随行携带的灯具全部点亮,马灯风灯还有蜡烛纷纷亮起,山口外一片通明,庄越命令游击队列队整装,枪上肩。 庄越率领队伍越众而出,半石湾武装虽然刚刚加入,经过一场真枪实弹的撕杀犹如脱胎换骨,庄越更似杀神般的存在犹如收敛狂野夤夜潜行的豹子。 刘登惊着了,民团一众瞠目结舌,游击队征程未尽硝烟在肩,几十双眼睛犹如利刃。 庄越沉声问道:“我们是苏槐明抗日游击队,你是谁?” 刘登再没见识也听说苏槐明游击队的名声,他结结巴巴的说:“头,头不在,睡觉呢?” “你叫啥?” “刘登。” “好,刘登,你在路上,就是路的主人。我给你一个机会,主人给客人让道,我们进山。” “这,这·····” 庄越笑道:“你,不批准?” “批准,批准。”刘登侧身一让,“闪开,给八路爷爷让个道。” 刘登本性不坏,除了贪财没大毛病,善恶总能分清,亲自搬开拦路的木头,人群潮水般涌进黑蒙蒙的山口。 苏槐明训斥说:“刘登,打家劫舍拦路抢劫分时候,小鬼子蹂躏我们的国土,滥杀无辜,堂堂正正中国人不杀鬼子报仇雪恨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话音刚落,远方传来轰鸣,山口地势高,原野上火光点点,一束车灯刺破夜色。 赴半石湾日军的电台被毁无法接受呼叫,日军总部即令县城驻军派兵驰援一探究竟。县城兵力不足,仅派出一个小分队携电台与保安团一个连,裴二亲自带队。一辆摩托四匹军马在前一路疾驰赶到爆炸地点,一群鬼子正收拾残局整理尸骸。伤亡惨重,损失惨重,电波飞出,日军高层回电,不惜代价追杀。 日伪循着踪迹一路追踪至此。 豁口峪地形奇特,山口尤其一块巨石劈成两半,一边大一边小,故名豁口。两边陡峭如削,山路平坦少有弯道,入内五里地方见低矮的山丘连绵起伏,尽头一道山峰耸立的屏障,朱守业选择的栖息地就在山峰之中。 除了阻击别无选择。 利用地形层层阻击,庄越令郑秋水、咸豆跟自己打头阵,樊不离协助苏槐明布置拦截防线。苏槐明不同意,要求庄越后撤,他带人顶第一线。 庄越说:“你们喘口气,我不行你再上。” 苏槐明说:“队伍还得靠你指挥,我先上。” 庄越说:“别争了。” 蔡小东坚决要求留下,他心里不舒服,战斗从李春开始到李春结束,短暂的令人沮丧,自己好像没出力,对不起牺牲的伙伴。 咸豆仰望崖壁一声叹息,老子要能爬上去,一打一个准,蔡小东眼睛发亮,我行。庄越让他爬上去试试,郑秋水举起手里的灯照亮,蔡小东轻舒猿臂纵身跃起,一下挂到五米开外,壁虎般灵巧。 庄越脑筋一转:“下来。” 那挺机枪被鬼子炸坏丢弃了,没有重火力,只能死拼,拼,讲究方法。打一步,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就地阻击非常困难,困难在于人员武器,麦田一战游击队牺牲巨大,此时能打的太少,既然蔡小东能爬上峭壁,可以重新制定战术。 庄越问:“我记得你有绳子?” 蔡小东说:“有啊。” 撤,庄越带人后退,让大家向里走注意观察两边,找有坡度的崖壁,从上面最好看见路面。樊不离马上会意,所有的峭壁不可能都是直上直下,往山里的坡度趋缓。黑夜观察地形非常困难,这难不倒樊不离,他的军事才能得到发挥,果然给他找到一处理想位置。蔡小东嘴咬灯把攀援而上,身手矫健令人叹为观止,二十米高的崖壁有个凹进去的坑,足够三人蹲守。垂下绳索,咸豆和耗子先后攀上,带上足够的手榴弹。 队伍后撤百米,紧靠崖壁向后一字排开,敌人转眼就到,山路上鬼影晃动,老鸹窝民团打前锋。刘登既庆幸又倒霉,幸运的是鬼子没杀他,虽擅自放人进山但进行了勇敢拦阻。裴二认可他的说法,既然英勇善战,给你一个机会,带头追击。刘登没有拒绝的权利,鬼子逼裴二,裴二逼刘登。无奈,刘登率领民团冲进山口,嘴里嚷道,八路爷爷我是刘登,行行好,别开枪。这那是打仗,跟叫花子乞讨差不多,裴二气的只想搂火,其实刘登有心眼。 老鸹窝民团的武器太差,有一半打不响,站岗唬人还行,所以他想敲诈半石湾。刘登属于小事糊涂大事明白的主,你让我开路,必须给我武器弹药,裴二给他匀些子弹,二十颗手榴弹,警告刘登,胆敢逃跑军法从事。 砰,苏槐明打响第一枪,这次他没让庄越守第一道防线。 开火,刘登声若洪钟,民团一通乱枪打的热闹。日本人不干了,冲锋,压力给到裴二,裴二怒吼:“刘司令,冲不冲?” 刘登中气十足:“给我五分钟,过不去拿我的命,对面有我的亲戚。” 裴二下令机枪准备,民团一旦溃败,立即射杀。 停止射击,刘登又发话了:“我是刘登,咱不打糊涂仗,对面的好汉,你们是那部分的?” 这话说的蹊跷,苏槐明说:“你猜。” 刘登说:“咱们自家人,我是老鸹窝民团司令,商量个事。” 苏槐明纳闷:“讲。” 刘登说:“让一条道,你们被包围了,谈判,谈判,听明白不?” 谈判?苏槐明听的明白,乐意磨嘴皮:“可以,怎么谈?” 刘登带着哭腔:“为表示诚意,我自己过去,你们必须答应把路让开,明白不?” 苏槐明心里一动,他对刘登的印象一般,总之谈不上罪大恶极。郑秋水气的肝疼,谈判,谈个鬼。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苏槐明说:“你过来。” 刘登嚷道:“千万别开枪,我代表日本人和裴二爷谈判,给你三分钟。” 后面的裴二高喊:“刘登,谈判,谈,谈你娘个腿。” 刘登大声道:“得令,弟兄们,机灵点,裴二爷派我过去谈判。我要有个三长两短,替我报仇。对面的爷爷,我过来了,奉命谈判。” 手下应声附和:“听司令的,谁动司令,我们杀他全家。” 裴二头顶冒烟,向日军解释当前局势,日军小队长指令,发现异常马上扫射冲锋,不必考虑民团死活。 此时,刘登弯着腰举起双手已经跑近,压低声音:“投降,投降。” 庄越早听见刘登的咋咋呼呼,急忙跑过来查看:“放他过来。” 刘登总算跑到游击队一边,放下枪紧张的说:“八路爷爷,我投降,民团不跟你们打,放我们过去!” 庄越当即立断:“喊你的人过来,就说八路撤了,这里没人。” 刘登说:“我跟他们说过,只要我过来,他们肯定过来,千万别打呀,都是庄稼人。” 庄越说:“行,叫他们来。” 其他人非常紧张,一旦放人过来,随便搞一下,大队敌人眨眼就到。 郑秋水困惑:“这也行?” 苏槐明说:“当然,都是中国人,欢迎弃暗投明。” 刘登来了精神:“弟兄们,放马过来,八路跑了,跑了,冲过来呀。” 第九十五章 谈判 樊不离归队,他没见到木匠。苏槐明肩膀擦伤,李春浑身血污脑袋嗡嗡响,蔡小东毫发未伤。 游击队仅剩八人。 庄越收下半石湾武装,朱姓子弟正式加入游击队,队伍迅速收缴武器,将牺牲的战友运回村子。村后朱氏墓地有几个现成的墓穴,草草将战友掩埋。 半石湾一片死寂,朱守业喊了几嗓子没有回音,他向麦田方向深深鞠躬,众人出发很快赶上落后的百姓。 半石湾距离山区约二十里地,一路平坦逐渐向上,路不难走,只因村民扶老携幼人拉车载影响行程速度。庄越认为这样不行,敌人可能随时追击,午夜前必须进入山。朱守业让乡亲们放下包袱减少负重保命要紧,这番话起到效果,行进明显加快。半石湾四十七户人家,除了外出人员,还有近二百多人,前来避难的乡亲二百出头人。庄越没想到半石湾藏了这么多人,下令将多余的武器分给年轻力壮的村民,朱守业亲自点名,强制他们丢掉携带的物件,半石湾等于临时组建武装。 豁口峪山口,一根粗壮的原木横在路中,路边有座小屋,房檐下一盏马灯晃悠悠的拱出一片光亮,老鸹村民团荷枪实弹站成一排。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原木前,此人是老鸹村民团司令刘登,正向半石湾村民讨要过路费。 豁口峪是一处不起眼的峪口,老鸹村位于山口一侧,有支十来人的民团,还是裴二当初配合日军扫荡扶植的,民团司令刘登。 日军建立封锁线阻断山区与外界的联系,作为封锁线的一环老鸹村也要成立检查站。豁口峪平日鲜有人出入,里面没有任何武装割据,民团横根木头摆个样子。今晚不同,哨兵截住进山的人,乘机讨要买路钱。先前抵到达的百姓大都来自外乡,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留下些钱物顺利通过,后面陆陆续续赶来很多人,哨兵觉得不对劲。一夜之间这么多人进山还都是半石湾的,手提肩扛这是搬家的节奏,可能有事,他们不敢放行,喊来司令刘登。 刘登属于偏远的乡村地痞,这种层次的地痞跟城镇地痞不可同日而语,痞的有限,爱占小便宜。刘登下令全体出动把人拦住,必须要钱,如果半石湾的武装没有参加战斗,早打过去了。郑秋水和耗子出来的早,自觉担负起沿途警戒防范意外,闻讯上前交涉。见二人持枪,刘登轻蔑道:“半石湾出息了,敢威胁我,你有种打我。” 郑秋水费了半天口舌刘登不为所动,这家伙学了一个新名词,谈判。 “我是司令,你算那根葱,让朱会长出来谈判。” 郑秋水学生出身一向伶牙俐齿,遇见这么个混帐徒劳无功,应了那句话,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人越聚越多,庄越等人终于赶到,听说有这等怪事眉头紧皱,时间不等人,干掉民团简单,但是朱守业与老鸹村民团结仇对今后的生存不利。 朱守业出面与刘登协商,刘登口称奉命把守山口,有日本人的证明方可通行,最重要的是钱,谁的地盘谁当家,自古如此。至于给多少,咱们谈判,一切有商量。朱守业答应给四十个大洋,刘登不干,一百个,最少九十八个。 见对面夹缠不清,朱守业回来跟庄越商量,是否把钱付了。庄越让乡亲们将随行携带的灯具全部点亮,马灯风灯还有蜡烛纷纷亮起,山口外一片通明,庄越命令游击队列队整装,枪上肩。 庄越率领队伍越众而出,半石湾武装虽然刚刚加入,经过一场真枪实弹的撕杀犹如脱胎换骨,庄越更似杀神般的存在犹如收敛狂野夤夜潜行的豹子。 刘登惊着了,民团一众瞠目结舌,游击队征程未尽硝烟在肩,几十双眼睛犹如利刃。 庄越沉声问道:“我们是苏槐明抗日游击队,你是谁?” 刘登再没见识也听说苏槐明游击队的名声,他结结巴巴的说:“头,头不在,睡觉呢?” “你叫啥?” “刘登。” “好,刘登,你在路上,就是路的主人。我给你一个机会,主人给客人让道,我们进山。” “这,这·····” 庄越笑道:“你,不批准?” “批准,批准。”刘登侧身一让,“闪开,给八路爷爷让个道。” 刘登本性不坏,除了贪财没大毛病,善恶总能分清,亲自搬开拦路的木头,人群潮水般涌进黑蒙蒙的山口。 苏槐明训斥说:“刘登,打家劫舍拦路抢劫分时候,小鬼子蹂躏我们的国土,滥杀无辜,堂堂正正中国人不杀鬼子报仇雪恨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话音刚落,远方传来轰鸣,山口地势高,原野上火光点点,一束车灯刺破夜色。 赴半石湾日军的电台被毁无法接受呼叫,日军总部即令县城驻军派兵驰援一探究竟。县城兵力不足,仅派出一个小分队携电台与保安团一个连,裴二亲自带队。一辆摩托四匹军马在前一路疾驰赶到爆炸地点,一群鬼子正收拾残局整理尸骸。伤亡惨重,损失惨重,电波飞出,日军高层回电,不惜代价追杀。 日伪循着踪迹一路追踪至此。 豁口峪地形奇特,山口尤其一块巨石劈成两半,一边大一边小,故名豁口。两边陡峭如削,山路平坦少有弯道,入内五里地方见低矮的山丘连绵起伏,尽头一道山峰耸立的屏障,朱守业选择的栖息地就在山峰之中。 除了阻击别无选择。 利用地形层层阻击,庄越令郑秋水、咸豆跟自己打头阵,樊不离协助苏槐明布置拦截防线。苏槐明不同意,要求庄越后撤,他带人顶第一线。 庄越说:“你们喘口气,我不行你再上。” 苏槐明说:“队伍还得靠你指挥,我先上。” 庄越说:“别争了。” 蔡小东坚决要求留下,他心里不舒服,战斗从李春开始到李春结束,短暂的令人沮丧,自己好像没出力,对不起牺牲的伙伴。 咸豆仰望崖壁一声叹息,老子要能爬上去,一打一个准,蔡小东眼睛发亮,我行。庄越让他爬上去试试,郑秋水举起手里的灯照亮,蔡小东轻舒猿臂纵身跃起,一下挂到五米开外,壁虎般灵巧。 庄越脑筋一转:“下来。” 那挺机枪被鬼子炸坏丢弃了,没有重火力,只能死拼,拼,讲究方法。打一步,退一步,直到退无可退。就地阻击非常困难,困难在于人员武器,麦田一战游击队牺牲巨大,此时能打的太少,既然蔡小东能爬上峭壁,可以重新制定战术。 庄越问:“我记得你有绳子?” 蔡小东说:“有啊。” 撤,庄越带人后退,让大家向里走注意观察两边,找有坡度的崖壁,从上面最好看见路面。樊不离马上会意,所有的峭壁不可能都是直上直下,往山里的坡度趋缓。黑夜观察地形非常困难,这难不倒樊不离,他的军事才能得到发挥,果然给他找到一处理想位置。蔡小东嘴咬灯把攀援而上,身手矫健令人叹为观止,二十米高的崖壁有个凹进去的坑,足够三人蹲守。垂下绳索,咸豆和耗子先后攀上,带上足够的手榴弹。 队伍后撤百米,紧靠崖壁向后一字排开,敌人转眼就到,山路上鬼影晃动,老鸹窝民团打前锋。刘登既庆幸又倒霉,幸运的是鬼子没杀他,虽擅自放人进山但进行了勇敢拦阻。裴二认可他的说法,既然英勇善战,给你一个机会,带头追击。刘登没有拒绝的权利,鬼子逼裴二,裴二逼刘登。无奈,刘登率领民团冲进山口,嘴里嚷道,八路爷爷我是刘登,行行好,别开枪。这那是打仗,跟叫花子乞讨差不多,裴二气的只想搂火,其实刘登有心眼。 老鸹窝民团的武器太差,有一半打不响,站岗唬人还行,所以他想敲诈半石湾。刘登属于小事糊涂大事明白的主,你让我开路,必须给我武器弹药,裴二给他匀些子弹,二十颗手榴弹,警告刘登,胆敢逃跑军法从事。 砰,苏槐明打响第一枪,这次他没让庄越守第一道防线。 开火,刘登声若洪钟,民团一通乱枪打的热闹。日本人不干了,冲锋,压力给到裴二,裴二怒吼:“刘司令,冲不冲?” 刘登中气十足:“给我五分钟,过不去拿我的命,对面有我的亲戚。” 裴二下令机枪准备,民团一旦溃败,立即射杀。 停止射击,刘登又发话了:“我是刘登,咱不打糊涂仗,对面的好汉,你们是那部分的?” 这话说的蹊跷,苏槐明说:“你猜。” 刘登说:“咱们自家人,我是老鸹窝民团司令,商量个事。” 苏槐明纳闷:“讲。” 刘登说:“让一条道,你们被包围了,谈判,谈判,听明白不?” 谈判?苏槐明听的明白,乐意磨嘴皮:“可以,怎么谈?” 刘登带着哭腔:“为表示诚意,我自己过去,你们必须答应把路让开,明白不?” 苏槐明心里一动,他对刘登的印象一般,总之谈不上罪大恶极。郑秋水气的肝疼,谈判,谈个鬼。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苏槐明说:“你过来。” 刘登嚷道:“千万别开枪,我代表日本人和裴二爷谈判,给你三分钟。” 后面的裴二高喊:“刘登,谈判,谈,谈你娘个腿。” 刘登大声道:“得令,弟兄们,机灵点,裴二爷派我过去谈判。我要有个三长两短,替我报仇。对面的爷爷,我过来了,奉命谈判。” 手下应声附和:“听司令的,谁动司令,我们杀他全家。” 裴二头顶冒烟,向日军解释当前局势,日军小队长指令,发现异常马上扫射冲锋,不必考虑民团死活。 此时,刘登弯着腰举起双手已经跑近,压低声音:“投降,投降。” 庄越早听见刘登的咋咋呼呼,急忙跑过来查看:“放他过来。” 刘登总算跑到游击队一边,放下枪紧张的说:“八路爷爷,我投降,民团不跟你们打,放我们过去!” 庄越当即立断:“喊你的人过来,就说八路撤了,这里没人。” 刘登说:“我跟他们说过,只要我过来,他们肯定过来,千万别打呀,都是庄稼人。” 庄越说:“行,叫他们来。” 其他人非常紧张,一旦放人过来,随便搞一下,大队敌人眨眼就到。 郑秋水困惑:“这也行?” 苏槐明说:“当然,都是中国人,欢迎弃暗投明。” 刘登来了精神:“弟兄们,放马过来,八路跑了,跑了,冲过来呀。” 第九十六章 鬼山 老鸹村民团一窝蜂跑过去,哇哇大叫,进攻气势一览无余。 不管外界如何评价刘登,刘登在老鸹村绝对说一不二,跟半石湾的朱守业地位相仿。有威望,有信誉,有胆量,有心计,还披了一层地头蛇的外衣。他有个疑问,半石湾人为啥进山?庄越报出苏槐明游击队的时候,刘登心里开始咯噔,日军赶到山口时已悄悄派人通知村民转移。 刘登压根没有作战的意图和实力,裴二也不想打,刘登的行为符合他的心理,耐心给主子解释,间接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裴二卖国求荣罪恶多端,与皮六明争暗斗中发现得不到日本人充分的信任,在裴大授意下保存实力。 鬼子干急没办法,自己不敢冲锋驱使炮灰送命,炮灰磨磨蹭蹭又不能把炮灰当场杀光,那样容易引起倒戈,只得耐着性子等。不过,鬼子心里有数,咬住苏槐明游击队就算成功,后援部队正四面八方赶来。 眼见刘登民团顺利通过,鬼子喝令裴二跟上,伪军有样学样,哇哇大叫给自己壮胆,忽然头顶飞下一颗颗手榴弹,炸的日伪鬼哭狼嚎再无追击的勇气。 大山深处,游击队帮助半石湾百姓重建家园,刘登得到庄越高度赞赏,老鸹村民团与半石湾村民暂时共存。朱守业深明大义,又送二十名子弟加入游击队。山口被鬼子封锁难以出去,十天后,游击队翻山越岭回到鬼山。 方知雨没有跟队伍出征,留守鬼山已担任班长,见到蔡小东心怀愧疚,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宋青,潸然泪下。 鬼山是一座石山,光秃秃的少有植被,四周群山环绕郁郁葱葱,景象奇特雄浑。一条石阶路通往山顶,山顶还有遗留的石凳石桌,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造,游击队和老百姓以鬼山为中心安营扎寨。 洪师爷听取庄、苏二人的汇报,介绍了根据地现状以及当前形势。日军一直高调宣布进山清剿,雷声大雨点小迟迟不见行动,最近放出风,放弃清剿,改善与山里的关系,恢复贸易往来。许多同志滋生乐观情绪,认为鬼子不会或者说不敢轻易深入大山腹地,洪师爷认为没那么简单。三齐镇几乎变了模样,日军不断增加驻军,从一个小分队到一个分队,最近又有日军进驻,驻军人数竟然超过县城,这种现象值得警惕。近期有两个动向,三齐镇日军发布公告,撤消山口设立的哨卡,欢迎山里百姓进镇买卖或落户。根据维持会散布的消息,日军攻占百马县,百马打成焦土,物资匮乏,相当一部分物资需要通过三齐镇转运,所以日军应顾不暇有求和的意思。 鬼子不可能求和,洪师爷判定这个消息半真半假,日军占领下的省城可直接向百马供应物资,但鬼子残暴的提倡以战养战,就地就近掠夺物资,三齐镇确实存在地域的便利。 裴二从县城调入担任保安队队长,据说因为失职导致,属发配性质。 游击队已扩充到六十人,眼下不缺枪缺子弹,洪师爷指示,当务之急抓紧训练,寻机补充弹药,侦察敌情为反扫荡做准备。 庄越和蔡小东出山侦察。 蔡小东趴在亭子上方的山顶,鬼子果真撤除了哨卡,桥上行人随意出入,街上没有盘查,整个镇子呈现怪异的平和,东边一座炮楼拔地而起可以俯视整个三齐镇。 从山上下来,蔡小东踏上木桥,陌生的面孔,陌生的房屋,小心翼翼的街道,压抑的没有声息的三齐镇。临街的房子大多被日军霸占,或办公或住宿,鬼子兵三三两两出出进进。河滩像一个集市积聚着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脚下摆放待出售的药材山货编织品。 蔡小东揉揉乱糟糟的头发走进路边杂货店,掌柜的来自外乡,不认识眼前这个曾经叱咤三齐镇的风云人物。 “您请,买点啥?” 蔡小东说:“针线。” 掌柜取过一个木板,上面插了许多闪亮的细针:“大小自己挑,黑线白线?” 蔡小东说:“黑线。” 杂货店空荡荡的,只有很少的日常用品,临出门蔡小东问:“有盐吗?” 掌柜吓的冒汗:“买盐去隔壁维持会。” 蔡小东说:“铺子没盐卖?” 掌柜解释道:“日本人让维持会专卖,我这里卖盐找死,再说也进不来。” 蔡小东说:“我想找活干,听说镇里缺人手。” 掌柜的说:“南边挖沟,去了就干,管饭。” 庄越望见蔡小东揉脑袋的动作,挑起两捆柴晃悠悠走上木桥,下桥后卸下扁担。很快有人上前买柴,这是给日本人做饭的伙夫,早就翘首以待。砍柴挑担极其辛苦,没把子力气干不来,这买卖不是谁都能做。 河滩那边一阵骚动,有人喊路上的保安队,有个人跌跌撞撞从山上下来,过河时一头栽倒,镇子总算有了响动。 几个鬼子站在路上观望,巡逻的兵丁跑过去察看,河滩里的人证明没人触碰死者,这人刚迈几步身子软软的倒下横在水上。起初以为他喝醉了,边上的人一把扯住,浑身冰凉,死了。 兵丁草草商量后把人抬到维持会,维持会就是以前的镇公所,镇长高天良与新任保安队队长裴二共处一室。 裴二搜过身骂道:“晦气,这家伙兜比脸干净,穷鬼。” 高天良打量尸体,面色蜡黄,身体枯瘦,肌肉线条明显,短发。此人牙齿发白,说明日常有保养,不像寻常百姓,没有证件没有携带任何物品。 高天良说:“去,通知日本人,派医生过来。” 裴二用力吐口痰:“挖坑埋掉,别麻烦日本人,给自己找事。” 高天良说:“这人不像老百姓,万一日本人过问,埋了挖,挖了埋才给自己找事。” 裴二说:“不说没人知道。” 高天良训斥:“不像话。” 高天良的官威尤在,骨子里颐指气使,虽然裴二当过县保安团团长曾经威风凛凛大杀八方,自从降职落草三齐镇迅速恢复地痞本性,尽管不情愿接受高天良指派但习惯性的矮人一截。 裴二出门时,高天良的目光从死人身上移到裴二的背影。 裴二来三齐镇是有原因的,豁口峪一战,日军追究责任,内部整肃调查自不必说。将裴二撤职查办,罪名为追剿不力,趁机削减裴氏兄弟的势力。裴大多方奔走总算保住弟弟小命,皮六也出面说情,最后降职处理到三齐镇当保安队长,这个结果出乎皮六意料。裴二成天跟高天良粘在一起形影不离,自己都觉得烦,但裴大交代一定紧跟高天良,注意他的一切举动,尤其与他密切接触的可疑人员。 日本人没派医生,裴二请来翻译官葛新城,葛新城看一眼捂住鼻子:“埋了。” 清扫过街道,霍问再将维持会的院子扫一遍,时近中午慢慢向家走。三齐镇换了一茬人,老住户死的死,逃的逃,剩下十几个老弱病残。高天良将霍问留下打杂,名义上算维持会的人,新人不知道过去的疤脸霍问,现在为瘸子霍问,他适应了新称呼,连日伪都这么使唤。慢悠悠来到家门口,瞥见门槛上搁着一根细小的树叶,一头戳进门缝。推开门,庄越坐在小板凳上。 “这么准时。” 霍问露出难得的笑意:“打的不赖,咋回山啦?” 庄越说:“豁口峪出不去,只能打道回府。” “你太忙了,回头跟上级说说,我的意见,以后换个人联系。”霍问转身坐在门槛脸朝外,默默抽起旱烟。 庄越说:“鬼子搞啥鬼,随便进出,老子不信。” 霍问说:“鬼子鬼呀,他们有准备的,那座炮楼刚建成,火力覆盖全镇,足够封锁山口。百马那边不安定,这边怕出乱子,你在外面翻江倒海影响鬼子的扫荡部署。他们想拉拢人心,明松暗紧,再说镇子也需要山货。” 庄越说:“房后挖了壕沟,我估计快了。” 霍问说:“挖成还要引水,把南边彻底隔断,腾出手对付山里。有件事,河里死了个人,抬到镇公所。” 庄越说:“看见了,不是我们的人。” 霍问说:“这个死人不简单。” 哦,庄越感到诧异,霍问起身回屋从笸箩取一个菜团,重新坐回门槛:“我习惯门口吃饭,一个人过日子,怕冷清,高镇长都知道我胆小,嘿嘿,山里咋样?” 庄越说:“挺好。” 霍问说:“人是老臭虫杀的。” “老臭虫是谁?” “理发匠,消失过一段日子,身怀绝技,近几天才冒头,给了我很多钱,打探高镇长的情况。你去后面取样东西,翻后窗,茅坑篱笆下的石板,三块,中间那个。” 庄越翻出后窗,一个不大的菜园杂草丛生,边上有个茅坑,篱笆下排列三块青石,揭开中间石板取出一个包袱。 回屋打开,里面的东西令庄越瞠目,日军十三年式望远镜,一张手绘地图,罗盘,电筒,指南针,一把南部手枪。一沓法币,两根铅笔,一个日记本,上面书写看不懂的外国字和汉字。 霍问说:“夜里老臭虫扔下这包东西,让我随意处理,我想,这东西对你有用。” 庄越不解:“人是白天死的。” 霍问说:“老臭虫有办法,一个奇人。地图画的鬼山,上面注解日文。” 庄越说:“特务,奸细?” 霍问说:“对鬼山感兴趣的不止鬼子,高天良找过我,让我在镇公所守夜多拿一份报酬,有空走一趟鬼山。一个残废,走哪儿不惹人注意又是本地人,山里的乡亲不会为难我,他的算盘打的很精,我觉得他的兴趣不是我们的游击队。” 庄越想到另一个问题:“你说的那个老臭虫,为啥找你,给你这些?” 霍问说道:“问过,他说只信我,以后我家做他的落脚点。” 庄越说:“老臭虫会不会是汉奸?” 霍问摇头:“这年月,好坏说不准,凭我的直觉,他不像,以他的道行,想搞我不用绕弯,这人没啥劣行。哦,他提过一句,鬼山有个鬼洞,问我知道不知道,我哪儿知道,那张地图确实标着一个洞口。” 庄越说:“这么说来,你算高镇长的耳目。” 霍问说:“就这点好处,好歹有人罩着。” 庄越对鬼山不陌生,石头遍地的一座孤山,至于鬼洞没听说过,估计苏槐明也不清楚,否则早就提及。 第九十六章 鬼山 老鸹村民团一窝蜂跑过去,哇哇大叫,进攻气势一览无余。 不管外界如何评价刘登,刘登在老鸹村绝对说一不二,跟半石湾的朱守业地位相仿。有威望,有信誉,有胆量,有心计,还披了一层地头蛇的外衣。他有个疑问,半石湾人为啥进山?庄越报出苏槐明游击队的时候,刘登心里开始咯噔,日军赶到山口时已悄悄派人通知村民转移。 刘登压根没有作战的意图和实力,裴二也不想打,刘登的行为符合他的心理,耐心给主子解释,间接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裴二卖国求荣罪恶多端,与皮六明争暗斗中发现得不到日本人充分的信任,在裴大授意下保存实力。 鬼子干急没办法,自己不敢冲锋驱使炮灰送命,炮灰磨磨蹭蹭又不能把炮灰当场杀光,那样容易引起倒戈,只得耐着性子等。不过,鬼子心里有数,咬住苏槐明游击队就算成功,后援部队正四面八方赶来。 眼见刘登民团顺利通过,鬼子喝令裴二跟上,伪军有样学样,哇哇大叫给自己壮胆,忽然头顶飞下一颗颗手榴弹,炸的日伪鬼哭狼嚎再无追击的勇气。 大山深处,游击队帮助半石湾百姓重建家园,刘登得到庄越高度赞赏,老鸹村民团与半石湾村民暂时共存。朱守业深明大义,又送二十名子弟加入游击队。山口被鬼子封锁难以出去,十天后,游击队翻山越岭回到鬼山。 方知雨没有跟队伍出征,留守鬼山已担任班长,见到蔡小东心怀愧疚,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宋青,潸然泪下。 鬼山是一座石山,光秃秃的少有植被,四周群山环绕郁郁葱葱,景象奇特雄浑。一条石阶路通往山顶,山顶还有遗留的石凳石桌,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造,游击队和老百姓以鬼山为中心安营扎寨。 洪师爷听取庄、苏二人的汇报,介绍了根据地现状以及当前形势。日军一直高调宣布进山清剿,雷声大雨点小迟迟不见行动,最近放出风,放弃清剿,改善与山里的关系,恢复贸易往来。许多同志滋生乐观情绪,认为鬼子不会或者说不敢轻易深入大山腹地,洪师爷认为没那么简单。三齐镇几乎变了模样,日军不断增加驻军,从一个小分队到一个分队,最近又有日军进驻,驻军人数竟然超过县城,这种现象值得警惕。近期有两个动向,三齐镇日军发布公告,撤消山口设立的哨卡,欢迎山里百姓进镇买卖或落户。根据维持会散布的消息,日军攻占百马县,百马打成焦土,物资匮乏,相当一部分物资需要通过三齐镇转运,所以日军应顾不暇有求和的意思。 鬼子不可能求和,洪师爷判定这个消息半真半假,日军占领下的省城可直接向百马供应物资,但鬼子残暴的提倡以战养战,就地就近掠夺物资,三齐镇确实存在地域的便利。 裴二从县城调入担任保安队队长,据说因为失职导致,属发配性质。 游击队已扩充到六十人,眼下不缺枪缺子弹,洪师爷指示,当务之急抓紧训练,寻机补充弹药,侦察敌情为反扫荡做准备。 庄越和蔡小东出山侦察。 蔡小东趴在亭子上方的山顶,鬼子果真撤除了哨卡,桥上行人随意出入,街上没有盘查,整个镇子呈现怪异的平和,东边一座炮楼拔地而起可以俯视整个三齐镇。 从山上下来,蔡小东踏上木桥,陌生的面孔,陌生的房屋,小心翼翼的街道,压抑的没有声息的三齐镇。临街的房子大多被日军霸占,或办公或住宿,鬼子兵三三两两出出进进。河滩像一个集市积聚着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脚下摆放待出售的药材山货编织品。 蔡小东揉揉乱糟糟的头发走进路边杂货店,掌柜的来自外乡,不认识眼前这个曾经叱咤三齐镇的风云人物。 “您请,买点啥?” 蔡小东说:“针线。” 掌柜取过一个木板,上面插了许多闪亮的细针:“大小自己挑,黑线白线?” 蔡小东说:“黑线。” 杂货店空荡荡的,只有很少的日常用品,临出门蔡小东问:“有盐吗?” 掌柜吓的冒汗:“买盐去隔壁维持会。” 蔡小东说:“铺子没盐卖?” 掌柜解释道:“日本人让维持会专卖,我这里卖盐找死,再说也进不来。” 蔡小东说:“我想找活干,听说镇里缺人手。” 掌柜的说:“南边挖沟,去了就干,管饭。” 庄越望见蔡小东揉脑袋的动作,挑起两捆柴晃悠悠走上木桥,下桥后卸下扁担。很快有人上前买柴,这是给日本人做饭的伙夫,早就翘首以待。砍柴挑担极其辛苦,没把子力气干不来,这买卖不是谁都能做。 河滩那边一阵骚动,有人喊路上的保安队,有个人跌跌撞撞从山上下来,过河时一头栽倒,镇子总算有了响动。 几个鬼子站在路上观望,巡逻的兵丁跑过去察看,河滩里的人证明没人触碰死者,这人刚迈几步身子软软的倒下横在水上。起初以为他喝醉了,边上的人一把扯住,浑身冰凉,死了。 兵丁草草商量后把人抬到维持会,维持会就是以前的镇公所,镇长高天良与新任保安队队长裴二共处一室。 裴二搜过身骂道:“晦气,这家伙兜比脸干净,穷鬼。” 高天良打量尸体,面色蜡黄,身体枯瘦,肌肉线条明显,短发。此人牙齿发白,说明日常有保养,不像寻常百姓,没有证件没有携带任何物品。 高天良说:“去,通知日本人,派医生过来。” 裴二用力吐口痰:“挖坑埋掉,别麻烦日本人,给自己找事。” 高天良说:“这人不像老百姓,万一日本人过问,埋了挖,挖了埋才给自己找事。” 裴二说:“不说没人知道。” 高天良训斥:“不像话。” 高天良的官威尤在,骨子里颐指气使,虽然裴二当过县保安团团长曾经威风凛凛大杀八方,自从降职落草三齐镇迅速恢复地痞本性,尽管不情愿接受高天良指派但习惯性的矮人一截。 裴二出门时,高天良的目光从死人身上移到裴二的背影。 裴二来三齐镇是有原因的,豁口峪一战,日军追究责任,内部整肃调查自不必说。将裴二撤职查办,罪名为追剿不力,趁机削减裴氏兄弟的势力。裴大多方奔走总算保住弟弟小命,皮六也出面说情,最后降职处理到三齐镇当保安队长,这个结果出乎皮六意料。裴二成天跟高天良粘在一起形影不离,自己都觉得烦,但裴大交代一定紧跟高天良,注意他的一切举动,尤其与他密切接触的可疑人员。 日本人没派医生,裴二请来翻译官葛新城,葛新城看一眼捂住鼻子:“埋了。” 清扫过街道,霍问再将维持会的院子扫一遍,时近中午慢慢向家走。三齐镇换了一茬人,老住户死的死,逃的逃,剩下十几个老弱病残。高天良将霍问留下打杂,名义上算维持会的人,新人不知道过去的疤脸霍问,现在为瘸子霍问,他适应了新称呼,连日伪都这么使唤。慢悠悠来到家门口,瞥见门槛上搁着一根细小的树叶,一头戳进门缝。推开门,庄越坐在小板凳上。 “这么准时。” 霍问露出难得的笑意:“打的不赖,咋回山啦?” 庄越说:“豁口峪出不去,只能打道回府。” “你太忙了,回头跟上级说说,我的意见,以后换个人联系。”霍问转身坐在门槛脸朝外,默默抽起旱烟。 庄越说:“鬼子搞啥鬼,随便进出,老子不信。” 霍问说:“鬼子鬼呀,他们有准备的,那座炮楼刚建成,火力覆盖全镇,足够封锁山口。百马那边不安定,这边怕出乱子,你在外面翻江倒海影响鬼子的扫荡部署。他们想拉拢人心,明松暗紧,再说镇子也需要山货。” 庄越说:“房后挖了壕沟,我估计快了。” 霍问说:“挖成还要引水,把南边彻底隔断,腾出手对付山里。有件事,河里死了个人,抬到镇公所。” 庄越说:“看见了,不是我们的人。” 霍问说:“这个死人不简单。” 哦,庄越感到诧异,霍问起身回屋从笸箩取一个菜团,重新坐回门槛:“我习惯门口吃饭,一个人过日子,怕冷清,高镇长都知道我胆小,嘿嘿,山里咋样?” 庄越说:“挺好。” 霍问说:“人是老臭虫杀的。” “老臭虫是谁?” “理发匠,消失过一段日子,身怀绝技,近几天才冒头,给了我很多钱,打探高镇长的情况。你去后面取样东西,翻后窗,茅坑篱笆下的石板,三块,中间那个。” 庄越翻出后窗,一个不大的菜园杂草丛生,边上有个茅坑,篱笆下排列三块青石,揭开中间石板取出一个包袱。 回屋打开,里面的东西令庄越瞠目,日军十三年式望远镜,一张手绘地图,罗盘,电筒,指南针,一把南部手枪。一沓法币,两根铅笔,一个日记本,上面书写看不懂的外国字和汉字。 霍问说:“夜里老臭虫扔下这包东西,让我随意处理,我想,这东西对你有用。” 庄越不解:“人是白天死的。” 霍问说:“老臭虫有办法,一个奇人。地图画的鬼山,上面注解日文。” 庄越说:“特务,奸细?” 霍问说:“对鬼山感兴趣的不止鬼子,高天良找过我,让我在镇公所守夜多拿一份报酬,有空走一趟鬼山。一个残废,走哪儿不惹人注意又是本地人,山里的乡亲不会为难我,他的算盘打的很精,我觉得他的兴趣不是我们的游击队。” 庄越想到另一个问题:“你说的那个老臭虫,为啥找你,给你这些?” 霍问说道:“问过,他说只信我,以后我家做他的落脚点。” 庄越说:“老臭虫会不会是汉奸?” 霍问摇头:“这年月,好坏说不准,凭我的直觉,他不像,以他的道行,想搞我不用绕弯,这人没啥劣行。哦,他提过一句,鬼山有个鬼洞,问我知道不知道,我哪儿知道,那张地图确实标着一个洞口。” 庄越说:“这么说来,你算高镇长的耳目。” 霍问说:“就这点好处,好歹有人罩着。” 庄越对鬼山不陌生,石头遍地的一座孤山,至于鬼洞没听说过,估计苏槐明也不清楚,否则早就提及。 第九十七章 诡计 庄越说:“我住两天,看鬼子耍啥花样。” 霍问说:“先把东西带走,夜长梦多。” 庄越说:“蔡小东在镇里,让他带走,山里有人懂东洋话。” 霍问神色凝重:“蔡小东,蔡家少爷?胆子不小,大白天来找死,赶紧走。” 庄越说:“没事,镇子里没人认识。” 霍问说:“糊涂,白杨寨的人迁到三齐镇,四家店铺白杨寨开了三家,外地人不认识,扒成灰他们也认得。” 这个情况当时研究过,但除了蔡小东没有合适人选,现在的蔡小东蓬头垢面与原来的油光水滑判若两人,最后洪师爷拍板同意。 庄越想想也是:“那咋办,他在西边挖壕沟。” 霍问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敌情复杂,我们不能大意呀。” 庄越说:“鬼子这么嚣张,明知我们的存在还敢撤回哨卡。” 霍问说:“表面上小鬼子松松垮垮,其实有一座炮楼就够了,这玩意真是祸害,欺负我们没炮。你去挖沟的地方,那边缺人,随去随干,让他别乱跑,老实干到收工,咱们有话晚上说。” 霍问房后的壕沟基本成型,西边一段正施工,蔡小东此行负责侦察壕沟的尺度。庄越找过去,维持会委派的监工见来了干活的十分欢迎,简单盘问几句,庄越接过镐头开干。蔡小东慢慢凑过来,庄越小声叮嘱收工跟自己走。 临近傍晚收工,庄越取来包袱让蔡小东带上进山。 入夜,家家闭门户户熄灯,炮楼如邪恶的怪物恐吓人间,山峰萎缩日月无踪。庄越盯住炮楼心里愤怒,我的家,中国人的家,小鬼子肆意横行天地不容。 霍问拉他进屋关上门:“炕下有洞,有情况再下去,最近鬼子不搜查,也没啥可搜的,地皮铲了几遍,再搜下去包不准把阎王爷挖出来。” 漆黑的屋里,两人默默抽烟,霍问谈起三齐镇现状,按人数计算,鬼子驻军已近一个中队,队部设在宋家大院。有些鬼子穿便装,带一顶军帽腰配短枪,不参与巡逻执勤。镇上有家酒馆,章家酒馆,他们经常进去喝酒,常常喝上一天半天。 庄越问:“他们来了多久?” 霍问说:“前后十几天,分批来的。” 庄越说:“三齐镇真的这么悠闲,小鬼子肯定有行动。” 霍问说:“我一直琢磨,鬼子到底图啥?” 庄越说:“假如鬼子进山扫荡不走金银峪,从其它山口迂回,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霍问说:“我考虑过,也提醒过山里,我们都清楚鬼子兵力不够用,拆东补西,反过来这也是他们的优势。单防金银峪不行,山里情况日本人未必不清楚,他们可以绕道迂回,问题不在兵力和时间,在于我们对鬼子有多少威胁,值不值得出动。” 庄越说:“你应该进山,山里缺军事干部。” 霍问摆摆手:“走不动,累赘。” 庄越说:“上级研究过这个情况,这次出来,指示尽快摸清三齐镇鬼子的意图。” 霍问说:“有个情况,鬼子把埋的死人挖出来了。” 高天良走出院子,路上无人,除了固定岗哨,夜里没有巡逻队,他对日本人的松懈感到不解,虽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久前,日本人转来南京那边的文件,提倡所谓的新生活,高天良揣测其中涵义,由此引伸出另一层意思,日本人没有当初那么嚣张开始笼络人心。三齐镇放松管制允许晚上出门,这种态度几近于无,试问哪个老百姓敢夜晚出门,除了寥寥无几的官员,高天良就是其中之一。他必须外出走动以示支持否则日本人不高兴,后果可想而知。 章家酒馆就在隔壁没几步路,来到酒馆门前,门虚掩着,轻轻敲了三下,推门而入。章家酒馆是三齐镇最晚打烊的店铺,或者说通宵营业,炮楼里的鬼子经常下来拿酒。 豆大的一盏烛火摇摇欲坠,昏暗的光线里三个人席地而坐。诊所花大夫,木材行范掌柜,酒馆老板章照府,三家来自同一个地方,白杨寨。 赵渐飞将队伍带走杳无音信,有说队伍解散各自谋生,有说改编到别的地方。鬼子进驻过一段时间,撤走时将白杨寨的人驱赶出山,强迫安家三齐镇。 这三人年纪相仿,五十岁上下,章照府为人豁达善于酿酒,花大夫开办诊所,范掌柜樵夫出身办起木材行。 章照府酿酒经过特批,大部分供应百马日军,一来二去,章照府在三齐镇的地位变得特殊,平日没什么麻烦,邻居愿意过来聚会。 日军占领后,高天良一改往日习性主动与人交往,没事泡在酒馆与章照府相交甚密。更主要一个原因,尽量避免与裴二相处,大事小事交给裴二,甘愿成为摆设乐于清静。 炭火上一壶热酒散发醇香,高天良不喜欢席地,章照府拿过一个板凳,倒上一杯递上:“在说死人的事,下午日本人把人挖出来了,啥动静?” 高天良正为此事焦虑,保安队把尸体抬到壕沟南边掩埋,日本人又把人挖走,这事看似无关紧要其实大有文章。 “这事麻烦。” 范掌柜说:“麻烦?不是镇上的人,麻烦啥?” “看,这个东西?”高天良伸出巴掌,托着一把小巧的玉梳子。 范掌柜接过:“一般玩意,谁的?” 高天良说:“死人的。” 裴二搜过死人一无所获,高天良冷眼发现端倪,死者的鞋跟厚实明显高出一块,也就是高天良,别人根本发现不来。裴二走后,他迅速取出鞋底夹层隐藏的物件,一把玉梳。 花大夫取到手摩挲:“材质普通制作粗糙,非能工巧匠之作。” 高天良说:“猜的不错的话,这个是东洋货。” 咳,三人不解其意便没放心上,东洋货又如何,高天良问:“最近日子过的怎么样?” 花大夫实话实说:“比刚来的时候舒坦,日本人不大管事。” 范掌柜说:“日子难,再难也要过,起码把命保住,听说黄河那边打的厉害,咱这里算清静的。” 高天良又问:“最近没啥怪事?” 章照府摇头:“没有。” 高天良指向玉梳:“那么这个就是怪事,舒坦日子到头了。” 章照府说:“咋讲?” 高天量说:“诸位小心为上,具体我不清楚,感觉非常不好,眼皮天天打架。” 章照府提起酒壶:“喝酒。” 高天良说:“咱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交情却不短,各位把我当朋友,我讲真话,有机会去外面躲躲。” 这话从高天良嘴里说出来份量不轻,章照府端杯:“谢谢。” 高天良说:“白杨寨毗邻鬼山,有没有听说鬼山有个鬼洞?” 三人摇头,花大夫沉吟道:“老寨主在的时候吩咐我们不许进鬼山,我觉得奇怪。” 高天良说:“你的年龄跟方昔相仿,应该知道一些,县城的朋友托我打听打听。” 花大夫说:“我们进山晚,这二位跟我一样,老寨主扎下根基后才进的白杨寨。” 几个人不言语闷头喝酒抽烟,房间里烟雾酒气腾腾,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众人心里一凛。翻译葛新城和两个日本兵闯进来,四人赶忙站起,葛新城神情和蔼,话一出口令人心寒。 “高镇长,立刻召集全镇百姓,执行!” 匡匡匡匡,锣声阵阵撕破夜幕,保安队高喊:“每家每户打开大门,不许留人,全部上街。” 听到响锣,霍问掀开炕上盖板,露出洞口,庄越快速探下身体,霍问正要盖住,庄越探出脑袋:“下面有枪?” 霍问说:“上次拣的。” 庄越问:“多少子弹?” 霍问明白他的想法:“七十多发,两个手榴弹,外面危险,我这里没人搜查。” 庄越说:“我不做缩头乌龟,翻壕沟出去,外面宽敞。” 镇公所门头挂起风灯,路上站了黑压压一片,保安队堵住两头,葛新城发话:“诸位乡亲,紧急情况,镇里来了匪党,日本人正在搜查。给你们一个机会,谁窝藏了匪党主动交代,日本人说了,立功受奖不追究。如果不老实坦白,查出来灭九族。” 无人答话,只有山风和孩子的哭泣,高天良发现只有四个日本兵,熟悉的军官一个没露面,裴二比以往神气跟葛新城并肩站立。以前的保安队不复存在,日本人重新扶植一支,裴二来之后许多旧部跑来加盟,毕竟过去也笼络了些人。 高天良疑惑,那么多日本人去哪儿啦? 庄越也发现这个情况,根据以往经验,全镇搜捕必定鸡飞狗跳,日伪肆无忌惮横冲直撞,今天静悄悄的而且不慌不忙,几个鬼影打着电筒挨家挨户出入。庄越趴在壕沟边看的清楚,他们走到霍问家门口没进屋,原地照一圈走掉。 裴二拿着名册核对,将十几个不在册且无证件的百姓关进预先准备的院子。折腾到天色微明,葛新城宣布解散,请裴二上炮楼一叙。这个礼遇让裴二受宠若惊,高天良更吃惊,别说上炮楼,日本人规定中国人经过炮楼必须低头,驻足必遭枪杀。 葛新城得意的说:“高镇长,人人有机会,下次轮到你,炮楼上别有风景,一揽众山啊。” 高天良苦笑:“我没那个资格。” 葛新城说:“日本人进山扫荡,快回来了。” 高天良一头雾水:“你咋没去?” 葛新城撂下话:“不需要翻译。” 裴二出现在炮楼顶上,得意的挥手,高天良举手回应。 原来,三齐镇日军悄悄进山,留下裴二守卫三齐镇,夜间集合搜查有两个目的。葛新城回去报告,死了一个老百姓,鬼子没当回事,接到一封电报才引起重视。日军蓄谋已久,目标鬼山,百马县出动主力扫荡,为防止走露消息,三齐镇日军按兵不动,在此之前派出大量间谍入山刺探。 第九十七章 诡计 庄越说:“我住两天,看鬼子耍啥花样。” 霍问说:“先把东西带走,夜长梦多。” 庄越说:“蔡小东在镇里,让他带走,山里有人懂东洋话。” 霍问神色凝重:“蔡小东,蔡家少爷?胆子不小,大白天来找死,赶紧走。” 庄越说:“没事,镇子里没人认识。” 霍问说:“糊涂,白杨寨的人迁到三齐镇,四家店铺白杨寨开了三家,外地人不认识,扒成灰他们也认得。” 这个情况当时研究过,但除了蔡小东没有合适人选,现在的蔡小东蓬头垢面与原来的油光水滑判若两人,最后洪师爷拍板同意。 庄越想想也是:“那咋办,他在西边挖壕沟。” 霍问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敌情复杂,我们不能大意呀。” 庄越说:“鬼子这么嚣张,明知我们的存在还敢撤回哨卡。” 霍问说:“表面上小鬼子松松垮垮,其实有一座炮楼就够了,这玩意真是祸害,欺负我们没炮。你去挖沟的地方,那边缺人,随去随干,让他别乱跑,老实干到收工,咱们有话晚上说。” 霍问房后的壕沟基本成型,西边一段正施工,蔡小东此行负责侦察壕沟的尺度。庄越找过去,维持会委派的监工见来了干活的十分欢迎,简单盘问几句,庄越接过镐头开干。蔡小东慢慢凑过来,庄越小声叮嘱收工跟自己走。 临近傍晚收工,庄越取来包袱让蔡小东带上进山。 入夜,家家闭门户户熄灯,炮楼如邪恶的怪物恐吓人间,山峰萎缩日月无踪。庄越盯住炮楼心里愤怒,我的家,中国人的家,小鬼子肆意横行天地不容。 霍问拉他进屋关上门:“炕下有洞,有情况再下去,最近鬼子不搜查,也没啥可搜的,地皮铲了几遍,再搜下去包不准把阎王爷挖出来。” 漆黑的屋里,两人默默抽烟,霍问谈起三齐镇现状,按人数计算,鬼子驻军已近一个中队,队部设在宋家大院。有些鬼子穿便装,带一顶军帽腰配短枪,不参与巡逻执勤。镇上有家酒馆,章家酒馆,他们经常进去喝酒,常常喝上一天半天。 庄越问:“他们来了多久?” 霍问说:“前后十几天,分批来的。” 庄越说:“三齐镇真的这么悠闲,小鬼子肯定有行动。” 霍问说:“我一直琢磨,鬼子到底图啥?” 庄越说:“假如鬼子进山扫荡不走金银峪,从其它山口迂回,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霍问说:“我考虑过,也提醒过山里,我们都清楚鬼子兵力不够用,拆东补西,反过来这也是他们的优势。单防金银峪不行,山里情况日本人未必不清楚,他们可以绕道迂回,问题不在兵力和时间,在于我们对鬼子有多少威胁,值不值得出动。” 庄越说:“你应该进山,山里缺军事干部。” 霍问摆摆手:“走不动,累赘。” 庄越说:“上级研究过这个情况,这次出来,指示尽快摸清三齐镇鬼子的意图。” 霍问说:“有个情况,鬼子把埋的死人挖出来了。” 高天良走出院子,路上无人,除了固定岗哨,夜里没有巡逻队,他对日本人的松懈感到不解,虽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久前,日本人转来南京那边的文件,提倡所谓的新生活,高天良揣测其中涵义,由此引伸出另一层意思,日本人没有当初那么嚣张开始笼络人心。三齐镇放松管制允许晚上出门,这种态度几近于无,试问哪个老百姓敢夜晚出门,除了寥寥无几的官员,高天良就是其中之一。他必须外出走动以示支持否则日本人不高兴,后果可想而知。 章家酒馆就在隔壁没几步路,来到酒馆门前,门虚掩着,轻轻敲了三下,推门而入。章家酒馆是三齐镇最晚打烊的店铺,或者说通宵营业,炮楼里的鬼子经常下来拿酒。 豆大的一盏烛火摇摇欲坠,昏暗的光线里三个人席地而坐。诊所花大夫,木材行范掌柜,酒馆老板章照府,三家来自同一个地方,白杨寨。 赵渐飞将队伍带走杳无音信,有说队伍解散各自谋生,有说改编到别的地方。鬼子进驻过一段时间,撤走时将白杨寨的人驱赶出山,强迫安家三齐镇。 这三人年纪相仿,五十岁上下,章照府为人豁达善于酿酒,花大夫开办诊所,范掌柜樵夫出身办起木材行。 章照府酿酒经过特批,大部分供应百马日军,一来二去,章照府在三齐镇的地位变得特殊,平日没什么麻烦,邻居愿意过来聚会。 日军占领后,高天良一改往日习性主动与人交往,没事泡在酒馆与章照府相交甚密。更主要一个原因,尽量避免与裴二相处,大事小事交给裴二,甘愿成为摆设乐于清静。 炭火上一壶热酒散发醇香,高天良不喜欢席地,章照府拿过一个板凳,倒上一杯递上:“在说死人的事,下午日本人把人挖出来了,啥动静?” 高天良正为此事焦虑,保安队把尸体抬到壕沟南边掩埋,日本人又把人挖走,这事看似无关紧要其实大有文章。 “这事麻烦。” 范掌柜说:“麻烦?不是镇上的人,麻烦啥?” “看,这个东西?”高天良伸出巴掌,托着一把小巧的玉梳子。 范掌柜接过:“一般玩意,谁的?” 高天良说:“死人的。” 裴二搜过死人一无所获,高天良冷眼发现端倪,死者的鞋跟厚实明显高出一块,也就是高天良,别人根本发现不来。裴二走后,他迅速取出鞋底夹层隐藏的物件,一把玉梳。 花大夫取到手摩挲:“材质普通制作粗糙,非能工巧匠之作。” 高天良说:“猜的不错的话,这个是东洋货。” 咳,三人不解其意便没放心上,东洋货又如何,高天良问:“最近日子过的怎么样?” 花大夫实话实说:“比刚来的时候舒坦,日本人不大管事。” 范掌柜说:“日子难,再难也要过,起码把命保住,听说黄河那边打的厉害,咱这里算清静的。” 高天良又问:“最近没啥怪事?” 章照府摇头:“没有。” 高天良指向玉梳:“那么这个就是怪事,舒坦日子到头了。” 章照府说:“咋讲?” 高天量说:“诸位小心为上,具体我不清楚,感觉非常不好,眼皮天天打架。” 章照府提起酒壶:“喝酒。” 高天良说:“咱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交情却不短,各位把我当朋友,我讲真话,有机会去外面躲躲。” 这话从高天良嘴里说出来份量不轻,章照府端杯:“谢谢。” 高天良说:“白杨寨毗邻鬼山,有没有听说鬼山有个鬼洞?” 三人摇头,花大夫沉吟道:“老寨主在的时候吩咐我们不许进鬼山,我觉得奇怪。” 高天良说:“你的年龄跟方昔相仿,应该知道一些,县城的朋友托我打听打听。” 花大夫说:“我们进山晚,这二位跟我一样,老寨主扎下根基后才进的白杨寨。” 几个人不言语闷头喝酒抽烟,房间里烟雾酒气腾腾,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众人心里一凛。翻译葛新城和两个日本兵闯进来,四人赶忙站起,葛新城神情和蔼,话一出口令人心寒。 “高镇长,立刻召集全镇百姓,执行!” 匡匡匡匡,锣声阵阵撕破夜幕,保安队高喊:“每家每户打开大门,不许留人,全部上街。” 听到响锣,霍问掀开炕上盖板,露出洞口,庄越快速探下身体,霍问正要盖住,庄越探出脑袋:“下面有枪?” 霍问说:“上次拣的。” 庄越问:“多少子弹?” 霍问明白他的想法:“七十多发,两个手榴弹,外面危险,我这里没人搜查。” 庄越说:“我不做缩头乌龟,翻壕沟出去,外面宽敞。” 镇公所门头挂起风灯,路上站了黑压压一片,保安队堵住两头,葛新城发话:“诸位乡亲,紧急情况,镇里来了匪党,日本人正在搜查。给你们一个机会,谁窝藏了匪党主动交代,日本人说了,立功受奖不追究。如果不老实坦白,查出来灭九族。” 无人答话,只有山风和孩子的哭泣,高天良发现只有四个日本兵,熟悉的军官一个没露面,裴二比以往神气跟葛新城并肩站立。以前的保安队不复存在,日本人重新扶植一支,裴二来之后许多旧部跑来加盟,毕竟过去也笼络了些人。 高天良疑惑,那么多日本人去哪儿啦? 庄越也发现这个情况,根据以往经验,全镇搜捕必定鸡飞狗跳,日伪肆无忌惮横冲直撞,今天静悄悄的而且不慌不忙,几个鬼影打着电筒挨家挨户出入。庄越趴在壕沟边看的清楚,他们走到霍问家门口没进屋,原地照一圈走掉。 裴二拿着名册核对,将十几个不在册且无证件的百姓关进预先准备的院子。折腾到天色微明,葛新城宣布解散,请裴二上炮楼一叙。这个礼遇让裴二受宠若惊,高天良更吃惊,别说上炮楼,日本人规定中国人经过炮楼必须低头,驻足必遭枪杀。 葛新城得意的说:“高镇长,人人有机会,下次轮到你,炮楼上别有风景,一揽众山啊。” 高天良苦笑:“我没那个资格。” 葛新城说:“日本人进山扫荡,快回来了。” 高天良一头雾水:“你咋没去?” 葛新城撂下话:“不需要翻译。” 裴二出现在炮楼顶上,得意的挥手,高天良举手回应。 原来,三齐镇日军悄悄进山,留下裴二守卫三齐镇,夜间集合搜查有两个目的。葛新城回去报告,死了一个老百姓,鬼子没当回事,接到一封电报才引起重视。日军蓄谋已久,目标鬼山,百马县出动主力扫荡,为防止走露消息,三齐镇日军按兵不动,在此之前派出大量间谍入山刺探。 第九十八章 霍问进山 百马县日军来电,一名特工下落不明,是否到达三齐镇。 尸体挖出,对照确定,此人系日本特工,翻译葛新城挨了大嘴巴。葛新城挺高兴,蒙日本人青睐,比挨一刀强。 死者身份为矿产调查员,日本间谍,他跟老刀一起进山,准备假扮难民混入游击队,问题出在老刀身上。老刀接到指令前往百马,领到任务后心里冰凉,潜入鬼山,还要带一个进去。老刀偷鸡摸狗谋财害命样样精通,惟独掉脑袋的事不干,对危险有着惊人的嗅觉。两人从百马出发向西入山,老刀一路上心惊肉跳,他不认识这边的路,但沿途有许多标记,调查员循着标记摸索逐渐接近鬼山。老刀对鬼山附近相对熟悉,王先生派他多次进山绘制过地形,所谓绘制不过是口述,王先生执笔。 老刀说有一条近路可以绕到鬼山西南,那边有个白杨寨,里面住着难民,从白杨寨去鬼山方便,不会引起怀疑。白杨寨在地图上有标注,调查员欣然应允,接下来是老刀的表演时刻,精神焕发一马当先偏离鬼山,将人从沟底领到山梁,从山梁下来一溜烟不见踪影。矿产调查员作为职业间谍察觉老刀故意为之,从那一刻开始老刀在他心里就是死人,如果回去必当严惩。 山沟里方向混乱,指南针不起作用,即使知道方向奈何无路可寻只能瞎摸。俗话说路下脚下,山路确实在脚下,能走的肯定是路,没走过的不算路,即使你走过一次,回头却看不到路的痕迹。精疲力竭之时老臭虫冒出来,调查员大喜,请老臭虫带路,报酬丰厚。 几番交谈,老臭虫眼光独到,认定此非善类,将他带到蔡小东家上面的山头,一掌拍昏,灌了迷魂药指引下山的明路。药是蔡小东孝敬师父的,老臭虫掌握不住分寸,药量过蒙,调查员稀里糊涂一命呜乎。 原定计划进入鬼山后与先前打入的特务接头,由专人向外传递情报,他这一死错过预定日期,情报自然无法传递。 三齐镇日军出发在即无暇追查,任务交给裴二,留守少数日本兵配合自卫队实行封锁直至主力回来。闻听进山扫荡,裴二最高兴,积极要求进山,日军没同意。 庄越等了一夜,天亮时出现几个伪军,他赶紧后撤躲进田野草丛,伪军沿壕沟来回溜达,显然有情况发生,庄越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只到中午伪军才撤,霍问来到壕沟边张望。庄越起身举起枪,霍问招手让他过去。 回到屋里,霍问带来的消息令人震惊。 金银峪遭到鬼子扫荡,鬼山情况不明,正说着,空中响起汽车轰鸣,三辆日军卡车驰入三齐镇,满载人员物资,与此同时,三齐镇日本驻军返回。 庄越心急如焚就要回山,霍问劝其冷静,游击队自有应对方法,此刻回去于事无补,不如探听消息把情况做实。庄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目沉思,好一阵缓过劲,还得走,去蔡小东后山那个山洞。 高天良接到日军两个命令,一,立刻组织人力给鬼山运输物资。二,贴出布告,苏槐明游击队已被剿灭,逃窜的抗日人员允许悔过自新,既往不咎。 先执行第一个,集起四十多人,日本士兵身穿便装混杂其中,裴二请求进山护送,日本人还是没同意。目送运送物资的队伍消失在山口,裴二说:“镇长,有没有兴趣进山看看?” 高天良说:“没兴趣。” 裴二说:“这下游击队彻底完了,以后我们可以踏踏实实睡觉,给我讲讲鬼山。” 高天良说:“没去过,对鬼山一无所知。” 裴二笑容诡异,眼睛放光:“呵呵,你是父母官呀,一镇之长,咋连自己的地盘都不熟悉。” 高天良面不改色:“我对所有的鬼神敬而远之。” 霍问怀抱扫把站在镇公所门口发呆,镇里又来了日本兵,满处遛达,耳边总有鸡叨米似的日本话。 高天良走过来:“给我帮我个忙。” 霍问说:“镇长吩咐。” 高天良看着裴二神气的背影,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 “无论你答不答应,这事仅限你我之间,属于私事。” 霍问说:“承您看得起。” 高天良说:“明天还有物资运送,你跟送物资的进趟山,去鬼山看看。” 霍问说:“镇长,你看我的腿脚,实在走不动。” 高天良说:“你需要你扛东西。” 霍问说:“听说里面很乱,啥人都有。” 高天良说:“日本人已经将金银峪完全控制,包括山梁。这几天进出的人多,运输物资来来往往,有的快,有的慢,你是慢的那个,最多传递个消息。” 霍问说:“万一被日本人抓住,我的身子骨经不起打呀。” 高天良说:“你要你答应,日本人不会为难,我保证。” 霍问说:“到底啥事。” 高天良说:“回去休息,今天放假,明天早上过来。” 没等到晚上,当天夜里,高天良和葛新城来到霍问家里。霍问受宠若惊,连忙点亮蜡烛,高天良放下一包礼品,打量破旧不堪的陈设:“日本人派的差事。” 葛新城注视霍问,霍问一脸茫然四目相对,葛新城满意的点头:“不错,非常合适,这样的人选难得。” 霍问说:“长官,有事吩咐?” “高镇长,你和他谈。”葛新城从口袋取出一张证明,转身出门走了。 霍问更加惶恐:“镇长,我犯事啦?” 高天良笑道:“那里,那里,你算老住户?” 霍问嗯了一声,高天良说:“山里的游击队被日本人击溃,日本人想得到他们的消息,让我找个人进山。” 霍问说:“我能干啥?” 高天良说:“镇子重新封锁,他们进不来,或者说不敢进来,了解镇上的情况必须找人打听,明白吗?” 哦,霍问不能再装糊涂,否则装过了:“让我传消息?” 高天良说:“对,把镇里的情况如实讲给他们。” 霍问说:“这有啥用?” 高天良说:“取得他们的信任,注意他们的行为,去向,所说的每一句话,回来照实汇报。” 霍问说:“他们抓我咋办?” 高天良说:“他们不会为难老百姓,这个我心里有数,你是老人,容易取得他们的信任。” 霍问说:“这事闹的,镇里那么多人,为啥找我呢?” 高天良叹口气:“我观察你很久,本分老实,没有是非,不引人注意,谁还都知道有你这么个人。这次不白干,日本人和镇里给双份报酬,嫌的不少。” 霍问瞪大眼睛:“多钱?” 高天良递过几张纸币:“小意思,钱不是问题。” 霍问接过仔细看罢,小心揣怀里:“成了。” 高天良微微一笑:“维持会的证明,日本人的证明,有这两样包你畅通无阻,明天我再给你一样东西。” 送走高天良,霍问坐在黑暗里思考,高天良撒谎,至少撒了一半谎。日本人需要密探,高天良更需要,先试探再向鬼子推荐。霍问心情忽然转好,如此一来,说明游击队没有覆没,由此产生一个感觉,鬼子在山里待不长。他们一定另目的,鬼子的算盘一向精明,不会为一支游击队大动干戈。 从战术角度出发,日本人算计的不无道理,游击队肯定还在山里活动,需要了解外界情况,只要自己露面,一定有人跟自己接触。 霍问早早来到镇公所,高天良满眼血丝似乎一夜没睡,让进霍问,摊开一张草图:“能看懂吗?” 霍问瞅一眼:“一座山嘛?” 高天良说:“鬼山。” “啊!”霍问有些吃惊。 寥寥几笔勾勒出鬼山轮廓,三面大斜坡一面峭壁,一条上山的路,路面画出横道表示台阶,峭壁下一片水潭,前面有棵柏树。 高天良压低声音:“这次进去顺便帮我办件事。” 霍问说:“您吩咐。” 高天良手指水潭:“走进去,有一块石碑,说石板也行,看上面有没有字。” 霍问缩回脑袋:“我不敢。” 高天良将三枚大洋放到草图一角:“实际上你不必深入太远,走到柏树下,大概再走二十多米能看见石碑,石碑上有没有字,回来告诉我。” 霍问说:“我不认字。” 高天良早有准备:“纸笔,照样子画下来。” 霍问入神的盯住草图:“完啦。” 高天良说:“这是你我之间的交易,不牵扯日本人,与镇公所无关,我也是一时糊涂,替人办事。” 高天良温和的盯住霍问,霍问额头冒汗,这事既简单又复杂,似乎比送情报还危险。 高天良说:“这有一封信,送给鬼山的日本人,里面写的客气话,代表维持会慰问慰问,看他们还需要什么物资。至于成不成,看造化,如果路上遇见拦截,可以放弃,大洋还是你的。” 话音刚落,霍问一把抓起银子,高天良面路笑容。 “你可以上路了。” 霍问说:“我先买吃的,穿厚衣服,镇长,您知道我腿脚不利索。” 高天良说:“等你消息。” 霍问一脸喜悦:“谢谢青天大老爷。” 打发走霍问,高天良换了一付面孔,阴郁的骇人。 第九十八章 霍问进山 百马县日军来电,一名特工下落不明,是否到达三齐镇。 尸体挖出,对照确定,此人系日本特工,翻译葛新城挨了大嘴巴。葛新城挺高兴,蒙日本人青睐,比挨一刀强。 死者身份为矿产调查员,日本间谍,他跟老刀一起进山,准备假扮难民混入游击队,问题出在老刀身上。老刀接到指令前往百马,领到任务后心里冰凉,潜入鬼山,还要带一个进去。老刀偷鸡摸狗谋财害命样样精通,惟独掉脑袋的事不干,对危险有着惊人的嗅觉。两人从百马出发向西入山,老刀一路上心惊肉跳,他不认识这边的路,但沿途有许多标记,调查员循着标记摸索逐渐接近鬼山。老刀对鬼山附近相对熟悉,王先生派他多次进山绘制过地形,所谓绘制不过是口述,王先生执笔。 老刀说有一条近路可以绕到鬼山西南,那边有个白杨寨,里面住着难民,从白杨寨去鬼山方便,不会引起怀疑。白杨寨在地图上有标注,调查员欣然应允,接下来是老刀的表演时刻,精神焕发一马当先偏离鬼山,将人从沟底领到山梁,从山梁下来一溜烟不见踪影。矿产调查员作为职业间谍察觉老刀故意为之,从那一刻开始老刀在他心里就是死人,如果回去必当严惩。 山沟里方向混乱,指南针不起作用,即使知道方向奈何无路可寻只能瞎摸。俗话说路下脚下,山路确实在脚下,能走的肯定是路,没走过的不算路,即使你走过一次,回头却看不到路的痕迹。精疲力竭之时老臭虫冒出来,调查员大喜,请老臭虫带路,报酬丰厚。 几番交谈,老臭虫眼光独到,认定此非善类,将他带到蔡小东家上面的山头,一掌拍昏,灌了迷魂药指引下山的明路。药是蔡小东孝敬师父的,老臭虫掌握不住分寸,药量过蒙,调查员稀里糊涂一命呜乎。 原定计划进入鬼山后与先前打入的特务接头,由专人向外传递情报,他这一死错过预定日期,情报自然无法传递。 三齐镇日军出发在即无暇追查,任务交给裴二,留守少数日本兵配合自卫队实行封锁直至主力回来。闻听进山扫荡,裴二最高兴,积极要求进山,日军没同意。 庄越等了一夜,天亮时出现几个伪军,他赶紧后撤躲进田野草丛,伪军沿壕沟来回溜达,显然有情况发生,庄越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只到中午伪军才撤,霍问来到壕沟边张望。庄越起身举起枪,霍问招手让他过去。 回到屋里,霍问带来的消息令人震惊。 金银峪遭到鬼子扫荡,鬼山情况不明,正说着,空中响起汽车轰鸣,三辆日军卡车驰入三齐镇,满载人员物资,与此同时,三齐镇日本驻军返回。 庄越心急如焚就要回山,霍问劝其冷静,游击队自有应对方法,此刻回去于事无补,不如探听消息把情况做实。庄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目沉思,好一阵缓过劲,还得走,去蔡小东后山那个山洞。 高天良接到日军两个命令,一,立刻组织人力给鬼山运输物资。二,贴出布告,苏槐明游击队已被剿灭,逃窜的抗日人员允许悔过自新,既往不咎。 先执行第一个,集起四十多人,日本士兵身穿便装混杂其中,裴二请求进山护送,日本人还是没同意。目送运送物资的队伍消失在山口,裴二说:“镇长,有没有兴趣进山看看?” 高天良说:“没兴趣。” 裴二说:“这下游击队彻底完了,以后我们可以踏踏实实睡觉,给我讲讲鬼山。” 高天良说:“没去过,对鬼山一无所知。” 裴二笑容诡异,眼睛放光:“呵呵,你是父母官呀,一镇之长,咋连自己的地盘都不熟悉。” 高天良面不改色:“我对所有的鬼神敬而远之。” 霍问怀抱扫把站在镇公所门口发呆,镇里又来了日本兵,满处遛达,耳边总有鸡叨米似的日本话。 高天良走过来:“给我帮我个忙。” 霍问说:“镇长吩咐。” 高天良看着裴二神气的背影,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 “无论你答不答应,这事仅限你我之间,属于私事。” 霍问说:“承您看得起。” 高天良说:“明天还有物资运送,你跟送物资的进趟山,去鬼山看看。” 霍问说:“镇长,你看我的腿脚,实在走不动。” 高天良说:“你需要你扛东西。” 霍问说:“听说里面很乱,啥人都有。” 高天良说:“日本人已经将金银峪完全控制,包括山梁。这几天进出的人多,运输物资来来往往,有的快,有的慢,你是慢的那个,最多传递个消息。” 霍问说:“万一被日本人抓住,我的身子骨经不起打呀。” 高天良说:“你要你答应,日本人不会为难,我保证。” 霍问说:“到底啥事。” 高天良说:“回去休息,今天放假,明天早上过来。” 没等到晚上,当天夜里,高天良和葛新城来到霍问家里。霍问受宠若惊,连忙点亮蜡烛,高天良放下一包礼品,打量破旧不堪的陈设:“日本人派的差事。” 葛新城注视霍问,霍问一脸茫然四目相对,葛新城满意的点头:“不错,非常合适,这样的人选难得。” 霍问说:“长官,有事吩咐?” “高镇长,你和他谈。”葛新城从口袋取出一张证明,转身出门走了。 霍问更加惶恐:“镇长,我犯事啦?” 高天良笑道:“那里,那里,你算老住户?” 霍问嗯了一声,高天良说:“山里的游击队被日本人击溃,日本人想得到他们的消息,让我找个人进山。” 霍问说:“我能干啥?” 高天良说:“镇子重新封锁,他们进不来,或者说不敢进来,了解镇上的情况必须找人打听,明白吗?” 哦,霍问不能再装糊涂,否则装过了:“让我传消息?” 高天良说:“对,把镇里的情况如实讲给他们。” 霍问说:“这有啥用?” 高天良说:“取得他们的信任,注意他们的行为,去向,所说的每一句话,回来照实汇报。” 霍问说:“他们抓我咋办?” 高天良说:“他们不会为难老百姓,这个我心里有数,你是老人,容易取得他们的信任。” 霍问说:“这事闹的,镇里那么多人,为啥找我呢?” 高天良叹口气:“我观察你很久,本分老实,没有是非,不引人注意,谁还都知道有你这么个人。这次不白干,日本人和镇里给双份报酬,嫌的不少。” 霍问瞪大眼睛:“多钱?” 高天良递过几张纸币:“小意思,钱不是问题。” 霍问接过仔细看罢,小心揣怀里:“成了。” 高天良微微一笑:“维持会的证明,日本人的证明,有这两样包你畅通无阻,明天我再给你一样东西。” 送走高天良,霍问坐在黑暗里思考,高天良撒谎,至少撒了一半谎。日本人需要密探,高天良更需要,先试探再向鬼子推荐。霍问心情忽然转好,如此一来,说明游击队没有覆没,由此产生一个感觉,鬼子在山里待不长。他们一定另目的,鬼子的算盘一向精明,不会为一支游击队大动干戈。 从战术角度出发,日本人算计的不无道理,游击队肯定还在山里活动,需要了解外界情况,只要自己露面,一定有人跟自己接触。 霍问早早来到镇公所,高天良满眼血丝似乎一夜没睡,让进霍问,摊开一张草图:“能看懂吗?” 霍问瞅一眼:“一座山嘛?” 高天良说:“鬼山。” “啊!”霍问有些吃惊。 寥寥几笔勾勒出鬼山轮廓,三面大斜坡一面峭壁,一条上山的路,路面画出横道表示台阶,峭壁下一片水潭,前面有棵柏树。 高天良压低声音:“这次进去顺便帮我办件事。” 霍问说:“您吩咐。” 高天良手指水潭:“走进去,有一块石碑,说石板也行,看上面有没有字。” 霍问缩回脑袋:“我不敢。” 高天良将三枚大洋放到草图一角:“实际上你不必深入太远,走到柏树下,大概再走二十多米能看见石碑,石碑上有没有字,回来告诉我。” 霍问说:“我不认字。” 高天良早有准备:“纸笔,照样子画下来。” 霍问入神的盯住草图:“完啦。” 高天良说:“这是你我之间的交易,不牵扯日本人,与镇公所无关,我也是一时糊涂,替人办事。” 高天良温和的盯住霍问,霍问额头冒汗,这事既简单又复杂,似乎比送情报还危险。 高天良说:“这有一封信,送给鬼山的日本人,里面写的客气话,代表维持会慰问慰问,看他们还需要什么物资。至于成不成,看造化,如果路上遇见拦截,可以放弃,大洋还是你的。” 话音刚落,霍问一把抓起银子,高天良面路笑容。 “你可以上路了。” 霍问说:“我先买吃的,穿厚衣服,镇长,您知道我腿脚不利索。” 高天良说:“等你消息。” 霍问一脸喜悦:“谢谢青天大老爷。” 打发走霍问,高天良换了一付面孔,阴郁的骇人。 第九十九章 霍问进山之二 霍问经过木桥、亭子,踏上山路走出两里地来到小溪边,跨过溪水拨开草丛,这里有一条荒芜的小路,走到尽头。山坡上排列高低错落的坟茔,这里是三齐镇墓葬地,平日罕有人至。霍问坐下巴哒巴哒抽起旱烟,眯起眼睛望向来路。 庄越从坟堆探出脑袋:“以为你明天来。” 霍问说:“鬼子赶时间,连我都不放过。” 庄越来到近前:“看啥呢?” 霍问说:“有没有尾巴。” 庄越说:“这地方谁敢进来。” 霍问说:“说说队伍的情况。” 庄越说:“人员损失不大,根据地毁了。” 蔡小东回山把东西交给洪师爷,樊不离看过脸色大变,游击队立刻进入战斗状态,老百姓撤往深山。日军特战队偷袭鬼山,游击队做足准备还是措手不及,这批鬼子战斗力极其强悍很快将游击队冲垮。鬼子后续部队陆续赶到扩大清剿以鬼山为中心四面防御。 洪师爷分析,日军既熟悉地形又了解游击队明岗暗哨,一夜之间轻松闯入采取两面夹击根本没留余地,日本特务混入鬼山,或在游击队或在老百姓之中。 洪师爷预计庄越必定回山,派人去几个联络点蹲守,蔡小东回到山洞等候,果然等到庄越。 霍问介绍情况,提到鬼子山里运输物资,押运的鬼子穿着老百姓衣服,扬言一旦遭遇袭击,老百姓全部处决。 听到霍问此行的目的,庄越眉头紧皱:“鬼山有啥呀,鬼子这么看重。” 霍问说:“想不明白。” 庄越说:“高天良利用你,对我们来讲是件好事。” 霍问说:“高天良不是好鸟,不知道憋啥坏水。” 高天良竟然有一张惟妙惟肖的草图,不简单,看过草图,庄越说:“估计跟我们关系不大,这家伙藏的深,看不透,猜不透。” 霍问说:“我猜他背有人,偷偷搞鬼名堂,要不咋能沉住气,看情形不是一天两天,咱们队伍还能打吗?” 庄越说:“缺弹药,我准备去县城。” 霍问说:“想办法在三齐镇打一下,如果不让鬼子紧张起来,往后鬼子更嚣张,老百姓没了盼头。” 庄越想打,可是怎么打,两手空空,这时想起米瞎子,不过远水不解近渴。 “收集情报,寻找机会。” 霍问说:“镇子成了军营,鬼子汉奸一大堆,壕沟没修好,应该有机会,走啦。” 庄越说:“我送你。” 霍问说:“真当我残废,我能跑的,平日不想费力气。” 庄越说:“走,一个人呆着难受,你有证件,我当随从。” 霍问在前,庄越在后,山谷里时常回荡枪声,山梁上有鬼子,发现人迹立刻开枪,没有发现照样开枪恐吓。运输物资的人赶上来,霍问让开路,跟昨天相同,鬼子穿便衣夹杂其中,老百姓既是苦力也是人质。 杂碎,庄越暗骂,最后一个鬼子站住,检查证件,霍问拿给他,鬼子看罢一声不响继续赶路。 庄越说:“鬼子胆怯,他们待不了几天。” 霍问说:“真厉害就用不上我。” 两人会心一笑,庄越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与这样的战友出生入死真是莫大欣慰。除了三齐镇运送物资的百姓,一路再没遇见其它人,从山神庙下去,干沟对面站着两个鬼子,鬼子重新占据了白杨寨。庄越上去递证明,鬼子看过挥动刺刀放行。庄越产生一个念头,鬼子进驻过白杨寨后来放弃,这次再占领,两者必有联系,看来鬼子早就盯上鬼山,并不完全因为游击队的存在。当初哑巴混进队伍,敌人清楚我们的实力根本用不着兴师动众。 顺沟向东走不远迎面一段陡坡,走上陡坡能看见鬼山,过去陡坡上藤条缠绕荆棘丛生中间一条小路,游击队在此放哨,现在杂乱的障碍物全部铲平,光秃秃的。霍问吃力的走上陡坡,鬼山耸立,乱石磷峋青白相间。 霍问说:“我过去。” 庄越说:“一起。” 霍问说:“该藏时藏,该收时收,把刀装到口袋,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别担心我。” 庄越说:“我等你,看鬼子在山上干啥。” 当初苏槐明有心在鬼山上建立营地,但鬼山无水,如果有水便是天然堡垒。庄越不赞同,以我们的实力即使找到水源未必能够固守,两人以此为题讨论过。 霍问回答的简单:“做恶。” 庄越说:“运送物资的乡亲一个没回来。” 霍问说:“做苦力。” 台阶蜿蜒而上,入口有根石柱,此处有岗,一群日伪军齐刷刷盯住霍问。 一伪军问:“做啥的?” 霍问底气十足:“三齐镇派来的,送信。” “呵,口气真大,派一个残废跑腿,过来,快点。” “我这样子能走多快。” “这么横。” 走来一个日本兵,霍问扫视他的军衔,少尉。 少尉说:“证件。” 这家伙会讲中国话,霍问将证明和信递过去,少尉拆开信翻来复去仔细看过:“回去报告,一切正常,走。” 霍问没拆过这封信,怕有记号,高天良讲过信的内容,霍问认为高天良胡扯,应该写的是自己的身份和任务,敌人需要有人来回走一趟吸引游击队。如果游击队里混入敌人的特务,此时联络中断,鬼子迫切需要了解对手的情况,那怕蛛丝马迹。我是诱饵,霍问瞬间想通一些事,高天良这一点没撒谎,当然还有考验的意思。 霍问说:“我等送物资的一起走。” 少尉说:“他们留下做工。” 霍问转身离开,摆脱鬼子的视线,两人绕到峭壁一侧,认准方向钻进灌木。地面没有路的痕迹,也许长时间无人涉足荒草蔓延,撞进去分辩不出方向。游击队驻扎时没有深入峭壁下面区域,谁能想到里面竟然有一片水潭。草图应该真实可信,高天良没必要杜撰景象。再三确定方位,霍问原地充当支点,庄越独自前往,从草浅处落脚绕开树木枝叶,当一棵苍劲柏树露出一角,庄越长长松了口气。一块突出崖壁的石块,乍看好似石碑,其实表面光滑而已,上面有划痕。 似乎是一个字,宗! 庄越出来告诉霍问,霍问在纸上描出一个“宗”字。 庄越说:“谁会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写字?” 霍问说:“估计里面有东西,这地方只有江湖人物惦记。” 庄越问:“山上有多少鬼子?” 霍问说:“估计至少一个中队,伪军只多不少。” 傍晚前,霍问回到镇公所,高天良首先恭喜霍问,成为出色的工作人员。霍问报告遇见一个可能是游击队的人,跟了一路打听镇子的情况,他指的庄越。 高天良说:“给你申请一把枪?” 霍问说:“不会使,给我换一个新扫把。” 高天良说:“给你两把新的。” 三齐镇真如霍问所说变成兵营,满街日伪汉奸,物资源源不断流入,霍问有了护身符四处游走。了解到百马县面临国军反攻,日军将三齐镇作为侧翼的退守防线加紧战备,鬼山也是一个因素。 皮六和裴大携慰问物资抵达三齐镇,两人住进镇公所,闲杂人员一律赶出,晚上高天良设宴,章家酒馆负责烹饪,四大盘素菜,两壶烧酒。 霍问端茶倒水,俨然仆人角色。 房梁吊一盏煤油灯,皮六、高天良和裴家兄弟围坐,裴大感慨道:“时局动荡,难得清闲,有幸与皮县长高镇长把酒言欢。” 高天良欠身道:“小地方没甚特色,招呼不周,请裴先生海涵。” 裴大说:“高镇长客气,以你的才识屈尊于此实属浪费,裴某早该登门拜访求教。” 皮里说道:“俗话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们都为日本人效力,来,干一杯。” 裴大忽然觉得谨慎猥琐的皮六给他一种压迫感,这在以往从未有过,他从未把皮六看在眼里更谈不到尊敬,最多算一个底子过硬的对手。此刻,皮六松弛的皮肉泛光,高天良整衣端坐,二人说不出的默契。裴大注意到,自从两人见面高天良没有流露任何表面的客套,一付从善如流的淡定。 裴大举杯:“说的太好了,到什么山唱什么歌,高镇长,跟我说说金银峪,鬼山。” 高天良说:“惭愧,高某对山里的情形一无所知,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进山游览过,至于鬼山,只听传闻,不详之地,鬼怪出没。” 裴大说:“苏槐明游击队属于小股武装,用不着日本人出动精锐部队围剿,两位有何高见?” 高天良说:“苏槐明未必不堪一击,前些日子出山闹的厉害,日本人如鲠在喉。不过据我所知,日本人对山区的扫荡周期很短,很少长期驻扎,这次确实意外,物资供应非常麻烦。” 皮六抬抬眼皮:“扫,多扫几天。” 裴二说:“鬼山没有鬼,白杨寨土匪编造的,故意吓唬人。我打听过,鬼山的说法从白杨寨传出来的,那个死鬼方昔禁止踏入鬼山,暗地里·····” 裴大赶紧插话:“方昔已死,死无对证,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为何编造谎言?这个说法不足为凭。” 皮六说:“方昔这股土匪忽然从良,种地为生,十分荒唐。” 裴大说道:“我讲个故事,诸位有没有兴趣。 第九十九章 霍问进山之二 霍问经过木桥、亭子,踏上山路走出两里地来到小溪边,跨过溪水拨开草丛,这里有一条荒芜的小路,走到尽头。山坡上排列高低错落的坟茔,这里是三齐镇墓葬地,平日罕有人至。霍问坐下巴哒巴哒抽起旱烟,眯起眼睛望向来路。 庄越从坟堆探出脑袋:“以为你明天来。” 霍问说:“鬼子赶时间,连我都不放过。” 庄越来到近前:“看啥呢?” 霍问说:“有没有尾巴。” 庄越说:“这地方谁敢进来。” 霍问说:“说说队伍的情况。” 庄越说:“人员损失不大,根据地毁了。” 蔡小东回山把东西交给洪师爷,樊不离看过脸色大变,游击队立刻进入战斗状态,老百姓撤往深山。日军特战队偷袭鬼山,游击队做足准备还是措手不及,这批鬼子战斗力极其强悍很快将游击队冲垮。鬼子后续部队陆续赶到扩大清剿以鬼山为中心四面防御。 洪师爷分析,日军既熟悉地形又了解游击队明岗暗哨,一夜之间轻松闯入采取两面夹击根本没留余地,日本特务混入鬼山,或在游击队或在老百姓之中。 洪师爷预计庄越必定回山,派人去几个联络点蹲守,蔡小东回到山洞等候,果然等到庄越。 霍问介绍情况,提到鬼子山里运输物资,押运的鬼子穿着老百姓衣服,扬言一旦遭遇袭击,老百姓全部处决。 听到霍问此行的目的,庄越眉头紧皱:“鬼山有啥呀,鬼子这么看重。” 霍问说:“想不明白。” 庄越说:“高天良利用你,对我们来讲是件好事。” 霍问说:“高天良不是好鸟,不知道憋啥坏水。” 高天良竟然有一张惟妙惟肖的草图,不简单,看过草图,庄越说:“估计跟我们关系不大,这家伙藏的深,看不透,猜不透。” 霍问说:“我猜他背有人,偷偷搞鬼名堂,要不咋能沉住气,看情形不是一天两天,咱们队伍还能打吗?” 庄越说:“缺弹药,我准备去县城。” 霍问说:“想办法在三齐镇打一下,如果不让鬼子紧张起来,往后鬼子更嚣张,老百姓没了盼头。” 庄越想打,可是怎么打,两手空空,这时想起米瞎子,不过远水不解近渴。 “收集情报,寻找机会。” 霍问说:“镇子成了军营,鬼子汉奸一大堆,壕沟没修好,应该有机会,走啦。” 庄越说:“我送你。” 霍问说:“真当我残废,我能跑的,平日不想费力气。” 庄越说:“走,一个人呆着难受,你有证件,我当随从。” 霍问在前,庄越在后,山谷里时常回荡枪声,山梁上有鬼子,发现人迹立刻开枪,没有发现照样开枪恐吓。运输物资的人赶上来,霍问让开路,跟昨天相同,鬼子穿便衣夹杂其中,老百姓既是苦力也是人质。 杂碎,庄越暗骂,最后一个鬼子站住,检查证件,霍问拿给他,鬼子看罢一声不响继续赶路。 庄越说:“鬼子胆怯,他们待不了几天。” 霍问说:“真厉害就用不上我。” 两人会心一笑,庄越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与这样的战友出生入死真是莫大欣慰。除了三齐镇运送物资的百姓,一路再没遇见其它人,从山神庙下去,干沟对面站着两个鬼子,鬼子重新占据了白杨寨。庄越上去递证明,鬼子看过挥动刺刀放行。庄越产生一个念头,鬼子进驻过白杨寨后来放弃,这次再占领,两者必有联系,看来鬼子早就盯上鬼山,并不完全因为游击队的存在。当初哑巴混进队伍,敌人清楚我们的实力根本用不着兴师动众。 顺沟向东走不远迎面一段陡坡,走上陡坡能看见鬼山,过去陡坡上藤条缠绕荆棘丛生中间一条小路,游击队在此放哨,现在杂乱的障碍物全部铲平,光秃秃的。霍问吃力的走上陡坡,鬼山耸立,乱石磷峋青白相间。 霍问说:“我过去。” 庄越说:“一起。” 霍问说:“该藏时藏,该收时收,把刀装到口袋,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别担心我。” 庄越说:“我等你,看鬼子在山上干啥。” 当初苏槐明有心在鬼山上建立营地,但鬼山无水,如果有水便是天然堡垒。庄越不赞同,以我们的实力即使找到水源未必能够固守,两人以此为题讨论过。 霍问回答的简单:“做恶。” 庄越说:“运送物资的乡亲一个没回来。” 霍问说:“做苦力。” 台阶蜿蜒而上,入口有根石柱,此处有岗,一群日伪军齐刷刷盯住霍问。 一伪军问:“做啥的?” 霍问底气十足:“三齐镇派来的,送信。” “呵,口气真大,派一个残废跑腿,过来,快点。” “我这样子能走多快。” “这么横。” 走来一个日本兵,霍问扫视他的军衔,少尉。 少尉说:“证件。” 这家伙会讲中国话,霍问将证明和信递过去,少尉拆开信翻来复去仔细看过:“回去报告,一切正常,走。” 霍问没拆过这封信,怕有记号,高天良讲过信的内容,霍问认为高天良胡扯,应该写的是自己的身份和任务,敌人需要有人来回走一趟吸引游击队。如果游击队里混入敌人的特务,此时联络中断,鬼子迫切需要了解对手的情况,那怕蛛丝马迹。我是诱饵,霍问瞬间想通一些事,高天良这一点没撒谎,当然还有考验的意思。 霍问说:“我等送物资的一起走。” 少尉说:“他们留下做工。” 霍问转身离开,摆脱鬼子的视线,两人绕到峭壁一侧,认准方向钻进灌木。地面没有路的痕迹,也许长时间无人涉足荒草蔓延,撞进去分辩不出方向。游击队驻扎时没有深入峭壁下面区域,谁能想到里面竟然有一片水潭。草图应该真实可信,高天良没必要杜撰景象。再三确定方位,霍问原地充当支点,庄越独自前往,从草浅处落脚绕开树木枝叶,当一棵苍劲柏树露出一角,庄越长长松了口气。一块突出崖壁的石块,乍看好似石碑,其实表面光滑而已,上面有划痕。 似乎是一个字,宗! 庄越出来告诉霍问,霍问在纸上描出一个“宗”字。 庄越说:“谁会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写字?” 霍问说:“估计里面有东西,这地方只有江湖人物惦记。” 庄越问:“山上有多少鬼子?” 霍问说:“估计至少一个中队,伪军只多不少。” 傍晚前,霍问回到镇公所,高天良首先恭喜霍问,成为出色的工作人员。霍问报告遇见一个可能是游击队的人,跟了一路打听镇子的情况,他指的庄越。 高天良说:“给你申请一把枪?” 霍问说:“不会使,给我换一个新扫把。” 高天良说:“给你两把新的。” 三齐镇真如霍问所说变成兵营,满街日伪汉奸,物资源源不断流入,霍问有了护身符四处游走。了解到百马县面临国军反攻,日军将三齐镇作为侧翼的退守防线加紧战备,鬼山也是一个因素。 皮六和裴大携慰问物资抵达三齐镇,两人住进镇公所,闲杂人员一律赶出,晚上高天良设宴,章家酒馆负责烹饪,四大盘素菜,两壶烧酒。 霍问端茶倒水,俨然仆人角色。 房梁吊一盏煤油灯,皮六、高天良和裴家兄弟围坐,裴大感慨道:“时局动荡,难得清闲,有幸与皮县长高镇长把酒言欢。” 高天良欠身道:“小地方没甚特色,招呼不周,请裴先生海涵。” 裴大说:“高镇长客气,以你的才识屈尊于此实属浪费,裴某早该登门拜访求教。” 皮里说道:“俗话说,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们都为日本人效力,来,干一杯。” 裴大忽然觉得谨慎猥琐的皮六给他一种压迫感,这在以往从未有过,他从未把皮六看在眼里更谈不到尊敬,最多算一个底子过硬的对手。此刻,皮六松弛的皮肉泛光,高天良整衣端坐,二人说不出的默契。裴大注意到,自从两人见面高天良没有流露任何表面的客套,一付从善如流的淡定。 裴大举杯:“说的太好了,到什么山唱什么歌,高镇长,跟我说说金银峪,鬼山。” 高天良说:“惭愧,高某对山里的情形一无所知,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进山游览过,至于鬼山,只听传闻,不详之地,鬼怪出没。” 裴大说:“苏槐明游击队属于小股武装,用不着日本人出动精锐部队围剿,两位有何高见?” 高天良说:“苏槐明未必不堪一击,前些日子出山闹的厉害,日本人如鲠在喉。不过据我所知,日本人对山区的扫荡周期很短,很少长期驻扎,这次确实意外,物资供应非常麻烦。” 皮六抬抬眼皮:“扫,多扫几天。” 裴二说:“鬼山没有鬼,白杨寨土匪编造的,故意吓唬人。我打听过,鬼山的说法从白杨寨传出来的,那个死鬼方昔禁止踏入鬼山,暗地里·····” 裴大赶紧插话:“方昔已死,死无对证,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为何编造谎言?这个说法不足为凭。” 皮六说:“方昔这股土匪忽然从良,种地为生,十分荒唐。” 裴大说道:“我讲个故事,诸位有没有兴趣。 第一百章 黄雀 裴二抬手指向霍问:“出去。” 霍问没动,他有底气。在此之前翻译葛新城拦住扫地的霍问,晚上高镇长请客,你留在里面伺候,已经打过招呼,带上耳朵。霍问面露惶恐,葛新城递上一张法币,你是我们的人,谁敢小瞧。 高天良起身:“自己人,日本人特许。” 裴大明白特许的含义,略微欠身表示歉意,霍问却知趣的退到门外顺手关上门,这个举动为某人的灭顶之灾多加一道砝码。 裴大说:“高镇长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传言,山里有金矿?” 高天良说:“有过耳闻,乡村野史茶余饭后谈资罢了。。 裴大说:“非也,金矿的传闻比鬼山更早,鬼山以前叫黄金山,黄金山上黄金洞,有人故意把黄金山变成鬼山,时间一长,金矿真的成为传说。” 高天良说:“传说毕竟传说,我信奉眼见为实,如果有金矿,白杨寨早就据为己有,不至于年年骚扰三齐镇。” 裴大猛喝一口酒:“妙就妙在此处,鬼山确实有一个黄金矿洞,光绪年间开采延续到宣统帝。后来匪患泛滥,他们对抗官府抢夺黄金,不知那家下死手,把矿洞炸塌封存。” 皮六沉吟道:“如此说来,日本人为金矿而来,清剿游击队只是借口,以此推断,白杨寨老寨主方昔知道金矿的秘密?” 高天良惊讶道:“我们的消息竟不如东洋人。” 皮六说道:“道听途说不足为凭。” 裴大洒然一笑:“县志有记载。” 皮六说:“我查过,上面没有记载你讲的事情。” 裴大说道:“县志篡改过,缺失重要的几页,这一段空白。” 高天良问:“谁这么大胆,竟敢篡改县志?” 裴大说:“是谁不重要,赵渐飞来县城那天,有一批日本人跟随,县长可还记得?” 皮六点头:“记得,住了两天返回省城。” 裴大得意道:“他们是东洋勘探人员,百马立足未稳怕有闪失,返回省城待命。” 皮六感慨:“还是裴先生消息灵通,我这个县长不了解内情啊。” 裴大倨傲道:“吃情报饭,自然知道的多。” 皮六问:“这事与我们何干?” 裴大说:“战线越拉越长,日本人开支巨大奉行以战养战,所需物资均由当地筹集,如果筹措不当你我难逃其咎。假如鬼山真有金子,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这个说法你不会反对?” 皮六点头:“不假。” 裴大的眼光意味深长:“话说回来,鬼山那么大,找起来比较麻烦,日本人这次下了狠心,一定把鬼山翻个底朝天。” 皮六敷衍道:“辛苦辛苦。” 裴二说:“大哥,你净操闲心,好好待在城里吃喝不愁,来干啥呀。” 裴大说:“见个朋友。” 裴二好奇:“谁呀?” 裴大说:“蔡兴祖。” 裴二说:“他是三齐镇人?” 裴大说:“最近得到的消息,此人隐瞒出身。” 兄弟俩一唱一和,皮六和高天良似没听见,皮六转化话题:“高镇长,扫荡成效如何?” 高天良说:“根据探报,金银峪没有游击队的踪迹,日本人完全控制局面。” 皮六鼻子哼了一声:“干净,扫的干净呀。” 裴大笑道:“苏槐明游击队不足为虑,全凭一个叫庄越的支撑,前阵子大闹县城的就是庄越。他猖狂不了几天,日本人安排妥妥的,我们静候佳音。高兄,我跟你对脾气,有时间咱们多亲近。 高天良笑容满面:“好说。” 酒席结束,裴氏兄弟去厢房安歇,高天良收拾卧室,皮六望着墙壁出神,高天良取来那张草图,皮六擦亮火柴烧掉:“字没错?” 高天良说:“霍问编不出这个字。” 皮六说:“三齐镇,金银峪,鬼山,当初的不毛之地竟然内忧外患如此热闹,世事的确难料。裴老大步步紧逼,背后有大人物撑腰,上次老二死里逃生,多少露了一点底。” 高天良说:“他能了解多少。” 皮六说:“夜长梦多,时机已到。” 高天良说:“随时动身。” 皮六说:“师父捎过话,我们自主分配。” 高天良问:“他不要?” 嗯,皮六说:“翻山,过黄河。” “嫂子孩子呢?” “他们去省城看病,顺风顺水。” 三齐镇日军发布消息,将在鬼山建立永久据点,皮六想低调都不行,决定亲自进山慰问。高天良代表三齐镇出面陪同,县保安团一个连护送,这个保安连是皮六带来的精锐,枪炮齐全。裴二请求保安队一同前往,皮六拒绝,三齐镇防务比我重要。 葛新城在酒馆找到霍问,霍问一身新衣正和花大夫慢悠悠的吃菜喝酒,手头有钱饮食也高调还请客。葛新城一脸嫌弃,人啊,不能只穿新衣服是不是洗把脸,弄出个人样,霍问腼腆的答应。霍问跟葛新城来到宋家大院,只身从宋家大院出来找高天良,日本人要求霍问跟镇长再次进山,寻找游击队的踪迹,因腿脚不便提出自己先行一步。高天良应允,在他眼里,霍问已不重要可有可无。午后,保安连机枪开路小炮压阵,尖兵嘴里叼着哨子时不时传递平安信号,寂静的山间鸡飞狗跳如同闹市。皮六坐上一顶破旧的轿子,高天良步行,队伍顺利抵达鬼山,日本兵收下慰问品不允许皮六上鬼山。 打道回府但天色已晚,皮六派人与白杨寨的鬼子接洽,请求暂住一晚。白杨寨有少量鬼子驻守,批准住宿但命令保安连担任夜间值勤巡逻,这个安排正中皮六下怀。 午夜,皮六借口检查防务和高天良带六名卫兵溜出白杨寨,下到沟里皮六一扫颓势健步如飞,高天良紧紧跟随,一行人迅速登上陡坡转向峭壁来到柏树下,刚刚立足,前方传来声音:“大哥!” 皮六说:“二弟。” “人多嘴杂。” “那是自然。” 皮六吩咐护卫止步,他和高天良摸索到石碑前,石碑边有个人,蔡兴祖。 蔡兴祖说:“你们来迟一步。” 皮六大惊:“此话怎讲?” 蔡兴祖说:“看我脚下。” 高天良打开携带的电筒,一道光柱划破黑暗,地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死人,一个死去的须发皆白的老人。 高天良“啊呀”一声:“师父。” 皮六问:“谁干的?” 蔡兴祖说:“半个时辰前,师父吃了师叔不死鬼的神仙草。” 高天良怒道:“二哥,怎么不拦下!” 蔡兴祖说:“天下能拦住师父的只有师叔。” 皮六说:“二弟,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蔡兴祖说:“大哥怀疑我?” 沉默,窒息般的沉默,夜风遮不住的沉默。皮六说:“我只能这么想,眼下,以你一己之力,带不走财宝。” 蔡兴祖说:“你也带不走,所以我说你来迟了。” 高天良说:“为什么?” 蔡兴祖说:“铁链被人斩断,四口箱子落入水底,师父说过,如遇不测,宁可不取。” 高天良说:“胡说八道,那里来的不测,分明你想独吞。” 蔡兴祖说:“如果我想独吞,不用等到今天,师父让我看守藏宝水潭,我在三齐镇等了多少年,自己算算。” 皮六说:“天下有宝,神仙逍遥,我一直很好奇,你是逍遥散,谁是神仙草呢? 蔡兴祖说:“大哥,你竟然怀疑师叔,师叔和师父有约,半路收我只授艺,不跳门。神仙草早早学成另立门户至今不见踪影,我们从未照面,不清楚是男是女,年龄出身一概不知。” 高天良说:“既然如此,师父为何留字?” “我来的时候,师父已经等候多时,就在这块碑前,老人家留下一块绸布,然后服毒自尽,你看。”蔡兴祖手一抖展开绸布,电光下八个清晰的黑字,助纣为虐,愧对宗师。“我也是刚刚悟出眉目,他不忍心杀死亲手传艺的徒弟,只能杀自己。” 皮六高天良绝顶聪明,心如明镜哑然无语。 蔡兴祖说:“我们走错了路,一错再错,所谓盗亦有道,我们有盗无道,辜负了师父栽培。” 高天良说:“宗门为盗,盗宗自古如此,我们师徒四人纵横一生积攒的财宝难道白白扔掉?” 皮六说:“这不能怪我,生逢乱世,身不由己。师父呀,您为何不等等我,难道天亡宗氏一脉。” “谁,站住。” “别过来,子弹不长眼。” 身后传来喝斥,皮六听出那是卫兵的叫喊。 啪啪啪啪,枪声打碎夜幕,柏树下的卫兵遭遇袭击,袭击者众多乱枪齐发,六名卫兵瞬间倒地。一队人马旋风般杀到近前,领头的是裴大和他的弟弟裴二,几只电筒的光线在皮六脸上晃动,裴大满面堆笑:“皮县长,幸会。” 皮六眯起双眼:“裴先生到此何故?” 裴大说:“皮县长在此为了何故?” 皮六说:“鄙人身为一县之长,没必要向你解释,让路。” 裴大说:“强词夺理,一个镇长,一个县长,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山谷,我请你解释?” 皮六说:“凭你?” 第一百章 黄雀 裴二抬手指向霍问:“出去。” 霍问没动,他有底气。在此之前翻译葛新城拦住扫地的霍问,晚上高镇长请客,你留在里面伺候,已经打过招呼,带上耳朵。霍问面露惶恐,葛新城递上一张法币,你是我们的人,谁敢小瞧。 高天良起身:“自己人,日本人特许。” 裴大明白特许的含义,略微欠身表示歉意,霍问却知趣的退到门外顺手关上门,这个举动为某人的灭顶之灾多加一道砝码。 裴大说:“高镇长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传言,山里有金矿?” 高天良说:“有过耳闻,乡村野史茶余饭后谈资罢了。。 裴大说:“非也,金矿的传闻比鬼山更早,鬼山以前叫黄金山,黄金山上黄金洞,有人故意把黄金山变成鬼山,时间一长,金矿真的成为传说。” 高天良说:“传说毕竟传说,我信奉眼见为实,如果有金矿,白杨寨早就据为己有,不至于年年骚扰三齐镇。” 裴大猛喝一口酒:“妙就妙在此处,鬼山确实有一个黄金矿洞,光绪年间开采延续到宣统帝。后来匪患泛滥,他们对抗官府抢夺黄金,不知那家下死手,把矿洞炸塌封存。” 皮六沉吟道:“如此说来,日本人为金矿而来,清剿游击队只是借口,以此推断,白杨寨老寨主方昔知道金矿的秘密?” 高天良惊讶道:“我们的消息竟不如东洋人。” 皮六说道:“道听途说不足为凭。” 裴大洒然一笑:“县志有记载。” 皮六说:“我查过,上面没有记载你讲的事情。” 裴大说道:“县志篡改过,缺失重要的几页,这一段空白。” 高天良问:“谁这么大胆,竟敢篡改县志?” 裴大说:“是谁不重要,赵渐飞来县城那天,有一批日本人跟随,县长可还记得?” 皮六点头:“记得,住了两天返回省城。” 裴大得意道:“他们是东洋勘探人员,百马立足未稳怕有闪失,返回省城待命。” 皮六感慨:“还是裴先生消息灵通,我这个县长不了解内情啊。” 裴大倨傲道:“吃情报饭,自然知道的多。” 皮六问:“这事与我们何干?” 裴大说:“战线越拉越长,日本人开支巨大奉行以战养战,所需物资均由当地筹集,如果筹措不当你我难逃其咎。假如鬼山真有金子,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一些,这个说法你不会反对?” 皮六点头:“不假。” 裴大的眼光意味深长:“话说回来,鬼山那么大,找起来比较麻烦,日本人这次下了狠心,一定把鬼山翻个底朝天。” 皮六敷衍道:“辛苦辛苦。” 裴二说:“大哥,你净操闲心,好好待在城里吃喝不愁,来干啥呀。” 裴大说:“见个朋友。” 裴二好奇:“谁呀?” 裴大说:“蔡兴祖。” 裴二说:“他是三齐镇人?” 裴大说:“最近得到的消息,此人隐瞒出身。” 兄弟俩一唱一和,皮六和高天良似没听见,皮六转化话题:“高镇长,扫荡成效如何?” 高天良说:“根据探报,金银峪没有游击队的踪迹,日本人完全控制局面。” 皮六鼻子哼了一声:“干净,扫的干净呀。” 裴大笑道:“苏槐明游击队不足为虑,全凭一个叫庄越的支撑,前阵子大闹县城的就是庄越。他猖狂不了几天,日本人安排妥妥的,我们静候佳音。高兄,我跟你对脾气,有时间咱们多亲近。 高天良笑容满面:“好说。” 酒席结束,裴氏兄弟去厢房安歇,高天良收拾卧室,皮六望着墙壁出神,高天良取来那张草图,皮六擦亮火柴烧掉:“字没错?” 高天良说:“霍问编不出这个字。” 皮六说:“三齐镇,金银峪,鬼山,当初的不毛之地竟然内忧外患如此热闹,世事的确难料。裴老大步步紧逼,背后有大人物撑腰,上次老二死里逃生,多少露了一点底。” 高天良说:“他能了解多少。” 皮六说:“夜长梦多,时机已到。” 高天良说:“随时动身。” 皮六说:“师父捎过话,我们自主分配。” 高天良问:“他不要?” 嗯,皮六说:“翻山,过黄河。” “嫂子孩子呢?” “他们去省城看病,顺风顺水。” 三齐镇日军发布消息,将在鬼山建立永久据点,皮六想低调都不行,决定亲自进山慰问。高天良代表三齐镇出面陪同,县保安团一个连护送,这个保安连是皮六带来的精锐,枪炮齐全。裴二请求保安队一同前往,皮六拒绝,三齐镇防务比我重要。 葛新城在酒馆找到霍问,霍问一身新衣正和花大夫慢悠悠的吃菜喝酒,手头有钱饮食也高调还请客。葛新城一脸嫌弃,人啊,不能只穿新衣服是不是洗把脸,弄出个人样,霍问腼腆的答应。霍问跟葛新城来到宋家大院,只身从宋家大院出来找高天良,日本人要求霍问跟镇长再次进山,寻找游击队的踪迹,因腿脚不便提出自己先行一步。高天良应允,在他眼里,霍问已不重要可有可无。午后,保安连机枪开路小炮压阵,尖兵嘴里叼着哨子时不时传递平安信号,寂静的山间鸡飞狗跳如同闹市。皮六坐上一顶破旧的轿子,高天良步行,队伍顺利抵达鬼山,日本兵收下慰问品不允许皮六上鬼山。 打道回府但天色已晚,皮六派人与白杨寨的鬼子接洽,请求暂住一晚。白杨寨有少量鬼子驻守,批准住宿但命令保安连担任夜间值勤巡逻,这个安排正中皮六下怀。 午夜,皮六借口检查防务和高天良带六名卫兵溜出白杨寨,下到沟里皮六一扫颓势健步如飞,高天良紧紧跟随,一行人迅速登上陡坡转向峭壁来到柏树下,刚刚立足,前方传来声音:“大哥!” 皮六说:“二弟。” “人多嘴杂。” “那是自然。” 皮六吩咐护卫止步,他和高天良摸索到石碑前,石碑边有个人,蔡兴祖。 蔡兴祖说:“你们来迟一步。” 皮六大惊:“此话怎讲?” 蔡兴祖说:“看我脚下。” 高天良打开携带的电筒,一道光柱划破黑暗,地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死人,一个死去的须发皆白的老人。 高天良“啊呀”一声:“师父。” 皮六问:“谁干的?” 蔡兴祖说:“半个时辰前,师父吃了师叔不死鬼的神仙草。” 高天良怒道:“二哥,怎么不拦下!” 蔡兴祖说:“天下能拦住师父的只有师叔。” 皮六说:“二弟,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蔡兴祖说:“大哥怀疑我?” 沉默,窒息般的沉默,夜风遮不住的沉默。皮六说:“我只能这么想,眼下,以你一己之力,带不走财宝。” 蔡兴祖说:“你也带不走,所以我说你来迟了。” 高天良说:“为什么?” 蔡兴祖说:“铁链被人斩断,四口箱子落入水底,师父说过,如遇不测,宁可不取。” 高天良说:“胡说八道,那里来的不测,分明你想独吞。” 蔡兴祖说:“如果我想独吞,不用等到今天,师父让我看守藏宝水潭,我在三齐镇等了多少年,自己算算。” 皮六说:“天下有宝,神仙逍遥,我一直很好奇,你是逍遥散,谁是神仙草呢? 蔡兴祖说:“大哥,你竟然怀疑师叔,师叔和师父有约,半路收我只授艺,不跳门。神仙草早早学成另立门户至今不见踪影,我们从未照面,不清楚是男是女,年龄出身一概不知。” 高天良说:“既然如此,师父为何留字?” “我来的时候,师父已经等候多时,就在这块碑前,老人家留下一块绸布,然后服毒自尽,你看。”蔡兴祖手一抖展开绸布,电光下八个清晰的黑字,助纣为虐,愧对宗师。“我也是刚刚悟出眉目,他不忍心杀死亲手传艺的徒弟,只能杀自己。” 皮六高天良绝顶聪明,心如明镜哑然无语。 蔡兴祖说:“我们走错了路,一错再错,所谓盗亦有道,我们有盗无道,辜负了师父栽培。” 高天良说:“宗门为盗,盗宗自古如此,我们师徒四人纵横一生积攒的财宝难道白白扔掉?” 皮六说:“这不能怪我,生逢乱世,身不由己。师父呀,您为何不等等我,难道天亡宗氏一脉。” “谁,站住。” “别过来,子弹不长眼。” 身后传来喝斥,皮六听出那是卫兵的叫喊。 啪啪啪啪,枪声打碎夜幕,柏树下的卫兵遭遇袭击,袭击者众多乱枪齐发,六名卫兵瞬间倒地。一队人马旋风般杀到近前,领头的是裴大和他的弟弟裴二,几只电筒的光线在皮六脸上晃动,裴大满面堆笑:“皮县长,幸会。” 皮六眯起双眼:“裴先生到此何故?” 裴大说:“皮县长在此为了何故?” 皮六说:“鄙人身为一县之长,没必要向你解释,让路。” 裴大说:“强词夺理,一个镇长,一个县长,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山谷,我请你解释?” 皮六说:“凭你?” 第一百零一章 黄雀在后 裴大说:“裴某何德何能,肯定不入皮县长法眼,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凭的不是我裴某的威望,你看,是这十几把枪。三位英雄身怀绝技,一根指头能要裴某性命,此时此刻咱们不是比武大会,听清楚,谁动谁死。” 裴大言语里说不尽的蔑视讥讽,这话也是讲给手下,十多个手提短枪的黑衣人齐声回应,暗夜无光寒风出没,狭小的悬崖下皮六三人犹如泥塑。 皮六说:“看来你早有预谋。” 裴大说:“谈不上预谋,有人早就盯上你们,重庆方面和日本人都有参与。” 皮六说:“愿闻其详,让我斟酌斟酌。” 裴大说:“当年飞黑三杰行窃大江南北,官方追捕数年一无所获,江南地区沦陷,你们移师北方作案企图转移视线,因为你们的根基在茅山。皮中意,你带艺投师拜在宗台镜门下,高天良官运亨通仕途通畅,为你谋取县长之职,蔡兴祖落户三齐镇是一招好棋,为你们隐退铺路。我曾派人探访,去的人至今不见踪影,可见已遭毒手。我猜的不错的话,宗门窃取的财宝就落在此处。” 嘎嘎嘎,嘎嘎嘎,皮六发出怪异的笑声,笑的双肩抖动,笑的毛骨悚然,听的心惊肉跳。 高天良说:“裴先生,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容易编造,你的故事不精彩。” 裴大说:“说个趣闻,前些日子重庆那边抓住一个大盗,要求他把近些年的赃物献出,给他一个体面。此人不知好歹越狱逃窜,裴某大胆猜测,地下这个死人就是你们的师父,宗台镜!” 皮六口气软下来:“千黄百缂犹如粪土,金石玉器不及身上一毫,我很后悔,裴先生,敢问你欲意何为?” 裴大说:“不义之财见者有份,我不贪,要你三成。” 裴二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皮六说:“老二好见识。” 裴二倒也实诚:“听评说里讲的。” 皮六说:“说到评书,老三,记不记得湖边茶馆?” 高天良说:“阿春茶馆,说书先生。” 皮六仰望峭壁:“对,就是这付德性,自以为是,他经常说半崖横穿,我一直不懂,开场喜欢这样一首定场诗。延平津路水溶溶,峭壁巍岑一万重。昨夜七星潭底见,分明神剑化为龙。” 高天良心领神会,既然裴大起贪心,以他们三人的身手,裴大稍有疏漏必然有机会跑路,蔡兴祖自然明白。 皮六表面镇定自若,内心无比震惊,裴大说出宗门的时候,他意识到此事难以善了。宗门隐秘于世从不对外张扬,向来低调行事,但应了那句老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其实裴大知道的比他们想象的更多,只因一个“贪”字作祟。 裴大最初任职军统,后卖国求荣投奔汪伪,在军统其间无意中看到一份档案。 清末民初,江南一带出现一名飞贼,作案频率不高但苦主非富即贵,失窃物品多为古玩店铺商贾大户收藏的孤世绝品价值无法估量,一旦失手一走了之从不伤及人命,这是唯一让人称道的地方,后来飞贼销声匿迹。民国二十年前后,江南地区飞贼重现,手段如出一辙,最多的时候三案同发,让人摸不着头脑。官方一直动用各种力量追捕,抗战伊始飞贼销声匿迹而追查并未停止参与破案的人越来越多,巨额财宝的传说甚嚣尘上,许多民间人物加入其中不乏奇人异士。近几年北方陆续出现作案手法相同的窃案,有关方面认为这是一种障眼法,借助武林人士终于从百毒先生不死鬼身上打开缺口。不死鬼的师哥宗台镜浮出水面,使得追缴赃物成为可能。首先锁定皮六,因无确凿证据或时机不成熟加上战事频繁,此事进展缓慢。县城沦陷前曾诱使皮六前往百马,被皮六拒绝,皮六通敌卖国得到日本人留用,重庆方面鞭长莫及。 这笔财宝引起各个方面觊觎包括日伪,因特工的渗透日伪的情报与重庆方面几乎同步,日本人加强控制皮六,南京某大人物委托裴大监视皮六并提供情报。 裴大起初得到的消息仅限于皮六手里有一笔来历不明的财富,随着事态发展逐渐知道一些内幕便产生浓厚的兴趣,经过深入调查,赵渐飞曾向日本人透露,方昔占据白杨寨另有目的,又从日方得知鬼山黄金洞。脉络逐渐清晰,裴大贪念膨胀。 宗台镜出身盗门,年迈体弱不再作案,指望隐居山林颐养天年,日寇攻城掠地江南尽失。宗台镜存身困难,所谓狡兔三窟,金银峪成为理想的栖息地,开始向鬼山转移财物,一路目睹鬼子惨无人道烧杀抢掠,使他自诩出尘的心有所触动。不久前去重庆访友被捕,老友早被军统收买,所以宗台镜落网只是时间问题。宗台镜被捕后受到优待,释放的条件非常明确,交出赃物。宗台镜玩零口供,审讯人员历数皮六高天良种种罪行,宗台镜表面不为所动觅得时机越狱逃出。徒弟所为令其心灰意冷,他不忍心下手铲除只能杀自己,好在已留后手。 方昔与宗台镜同为淘金人后人,自幼相识,方昔落草白杨寨出于宗台镜的指点。两人有约,永远维护黄金洞秘密,将来修庙建寺掩人耳目以告慰先人,人算不如天算,日寇竟然将魔爪伸到三齐镇。 为了迷惑霍问,高天良在草图上将七星潭标注为水塘,峭壁尽头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七星潭。两条铁链钩住崖壁上伸展的树干,一头沉入水底捆绑四口密封的铁箱,现在,铁箱重见天日之际裴大半路杀出。 皮六说:“老人家隐忍一生,工于计算,却没算到天下剧变,造化弄人啊。” 高天良说:“忙碌多年,到头来一场空,我很后悔,不该来到三齐镇,认栽。” 沉默半晌的蔡兴祖开口:“裴先生,这批货很大,你确定要吃?” 裴大说:“蔡兴祖,赌场饶你一命,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蔡兴祖说:“记得,当然记得,任凭处置。” 裴大说:“既然如此,闭嘴,兑现你的承诺。” 蔡兴祖向后退两步:“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就是守信用。” 裴二抬手举枪:“别动,子弹不长眼。” 皮六阴森森的说:“姓裴的,胆敢动我师弟一根汗毛,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裴二说:“二爷不是吓大的。” 高天良说:“废话这么多,裴先生,你说如何进行。” 裴大说:“取出财宝。” 高天良说:“四箱财宝沉在前面七星潭底。” 裴二下令:“带路,弟兄们,给几位爷照个亮。” 通的一声,一个照明弹腾空而起,峭壁亮如白昼,达达达,达达达,啪啪啪啪,枪弹如雨飞过头顶。一群日本兵鬼魅般冒出哇哇怪叫,裴大一伙腿脚发软威风尽失。 照明弹黯淡之际,葛新城从日本兵里走出,喊了一句日语,十几个挂在日本兵胸前的方盒式手电筒亮起来。 葛新城晃动一把小手枪:“裴先生,早。” 裴大面色尴尬,裴二冒出一句:“我们抓住一伙盗贼。” 葛新城说:“辛苦,辛苦,你们兄弟办事不利,日本人只能亲自出马。” 裴二辩解道:“我们正给日本人办事。” 葛新城语气凄厉:“放下枪,扔地上。” 裴二带头,黑衣人赶紧松手,短枪纷纷坠地,葛新城身后上来两人,霍问和刁可成。 高天亮产生不详的预感,恐惧随之而来,同时,裴大的心沉入谷低,刁可成凭空出现说明南京方面对他的不信任。 通,又一颗照明弹升起,一个日军大尉赶到与葛新城简单交流过,命葛新城全权处理。 葛新城说:“人到齐了,都给我精神起来,我很好奇,你们偷偷摸摸聚集荒山野谷干什么?” 皮六说:“分赃。” 葛新城说:“皮县长,人说你是俊杰,我还不信,事实果真如此,既然你坦白交代,咱们不耽误时间,财宝在哪儿?” 皮六说:“我们刚刚决定,一致同意交给裴先生,你跟他要。” 葛新城说:“裴晓公,怎么说的?” 裴大捶胸顿足:“冤枉啊,皮中意血口喷人,我连财宝的影子都没见。” 葛新城说:“大竹君命你调查皮县长,你竟然和他串通一气密谋背叛。” 裴大说:“皮县长在此暗藏珍宝,我追踪到此,他被我逼的走投无路故意挑拨离间,千万别被盗贼蒙蔽。” 皮六说:“裴先生,大丈夫敢做敢当,宗门所盗财物尽在七星潭,你要我三成,你的手下全部在场,他们可以作证。” 高天良说:“葛翻译,你可以找人对证。” 葛新城把枪对准一个黑衣人:“告诉我。” 黑衣人惶恐到无语,绝望的求助裴二,砰,葛新城扣动扳机,一枪暴头。枪口对准下一个,这个比较机灵保命要紧:“有这事。” 葛新城将他拽出来:“你活了,去那边。” 皮六说:“其实我准备给他分一半,他放我一条生路。” 裴大瞋目裂眦:“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 皮六张嘴就来:“夜里,镇公所,吃饭的时候,这个残废在场,当时我没答应。” 霍问说:“我在!” 葛新城说:“后来你出去了?” 霍问说:“是。” 葛新城说:“为什么让他出去,高镇长你来回答。” 高天良说:“裴先生的主意,外人回避。” 葛新城问:“这个人的身份你不清楚?日本人有过交代。” 高天良说:“我不能违背裴先生意愿。” 两人配合默契成心拉裴大下水,论官场争斗,裴大高出一筹,若论江湖经验坑蒙拐骗皮六不遑多让,没想到霍问加入进来,一语至死。 葛新城说:“高镇长快人快语,我喜欢,顺便问个事,谁杀了日本调查员,就是死在河里的那个人。” 第一百零一章 黄雀在后 裴大说:“裴某何德何能,肯定不入皮县长法眼,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凭的不是我裴某的威望,你看,是这十几把枪。三位英雄身怀绝技,一根指头能要裴某性命,此时此刻咱们不是比武大会,听清楚,谁动谁死。” 裴大言语里说不尽的蔑视讥讽,这话也是讲给手下,十多个手提短枪的黑衣人齐声回应,暗夜无光寒风出没,狭小的悬崖下皮六三人犹如泥塑。 皮六说:“看来你早有预谋。” 裴大说:“谈不上预谋,有人早就盯上你们,重庆方面和日本人都有参与。” 皮六说:“愿闻其详,让我斟酌斟酌。” 裴大说:“当年飞黑三杰行窃大江南北,官方追捕数年一无所获,江南地区沦陷,你们移师北方作案企图转移视线,因为你们的根基在茅山。皮中意,你带艺投师拜在宗台镜门下,高天良官运亨通仕途通畅,为你谋取县长之职,蔡兴祖落户三齐镇是一招好棋,为你们隐退铺路。我曾派人探访,去的人至今不见踪影,可见已遭毒手。我猜的不错的话,宗门窃取的财宝就落在此处。” 嘎嘎嘎,嘎嘎嘎,皮六发出怪异的笑声,笑的双肩抖动,笑的毛骨悚然,听的心惊肉跳。 高天良说:“裴先生,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容易编造,你的故事不精彩。” 裴大说:“说个趣闻,前些日子重庆那边抓住一个大盗,要求他把近些年的赃物献出,给他一个体面。此人不知好歹越狱逃窜,裴某大胆猜测,地下这个死人就是你们的师父,宗台镜!” 皮六口气软下来:“千黄百缂犹如粪土,金石玉器不及身上一毫,我很后悔,裴先生,敢问你欲意何为?” 裴大说:“不义之财见者有份,我不贪,要你三成。” 裴二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皮六说:“老二好见识。” 裴二倒也实诚:“听评说里讲的。” 皮六说:“说到评书,老三,记不记得湖边茶馆?” 高天良说:“阿春茶馆,说书先生。” 皮六仰望峭壁:“对,就是这付德性,自以为是,他经常说半崖横穿,我一直不懂,开场喜欢这样一首定场诗。延平津路水溶溶,峭壁巍岑一万重。昨夜七星潭底见,分明神剑化为龙。” 高天良心领神会,既然裴大起贪心,以他们三人的身手,裴大稍有疏漏必然有机会跑路,蔡兴祖自然明白。 皮六表面镇定自若,内心无比震惊,裴大说出宗门的时候,他意识到此事难以善了。宗门隐秘于世从不对外张扬,向来低调行事,但应了那句老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其实裴大知道的比他们想象的更多,只因一个“贪”字作祟。 裴大最初任职军统,后卖国求荣投奔汪伪,在军统其间无意中看到一份档案。 清末民初,江南一带出现一名飞贼,作案频率不高但苦主非富即贵,失窃物品多为古玩店铺商贾大户收藏的孤世绝品价值无法估量,一旦失手一走了之从不伤及人命,这是唯一让人称道的地方,后来飞贼销声匿迹。民国二十年前后,江南地区飞贼重现,手段如出一辙,最多的时候三案同发,让人摸不着头脑。官方一直动用各种力量追捕,抗战伊始飞贼销声匿迹而追查并未停止参与破案的人越来越多,巨额财宝的传说甚嚣尘上,许多民间人物加入其中不乏奇人异士。近几年北方陆续出现作案手法相同的窃案,有关方面认为这是一种障眼法,借助武林人士终于从百毒先生不死鬼身上打开缺口。不死鬼的师哥宗台镜浮出水面,使得追缴赃物成为可能。首先锁定皮六,因无确凿证据或时机不成熟加上战事频繁,此事进展缓慢。县城沦陷前曾诱使皮六前往百马,被皮六拒绝,皮六通敌卖国得到日本人留用,重庆方面鞭长莫及。 这笔财宝引起各个方面觊觎包括日伪,因特工的渗透日伪的情报与重庆方面几乎同步,日本人加强控制皮六,南京某大人物委托裴大监视皮六并提供情报。 裴大起初得到的消息仅限于皮六手里有一笔来历不明的财富,随着事态发展逐渐知道一些内幕便产生浓厚的兴趣,经过深入调查,赵渐飞曾向日本人透露,方昔占据白杨寨另有目的,又从日方得知鬼山黄金洞。脉络逐渐清晰,裴大贪念膨胀。 宗台镜出身盗门,年迈体弱不再作案,指望隐居山林颐养天年,日寇攻城掠地江南尽失。宗台镜存身困难,所谓狡兔三窟,金银峪成为理想的栖息地,开始向鬼山转移财物,一路目睹鬼子惨无人道烧杀抢掠,使他自诩出尘的心有所触动。不久前去重庆访友被捕,老友早被军统收买,所以宗台镜落网只是时间问题。宗台镜被捕后受到优待,释放的条件非常明确,交出赃物。宗台镜玩零口供,审讯人员历数皮六高天良种种罪行,宗台镜表面不为所动觅得时机越狱逃出。徒弟所为令其心灰意冷,他不忍心下手铲除只能杀自己,好在已留后手。 方昔与宗台镜同为淘金人后人,自幼相识,方昔落草白杨寨出于宗台镜的指点。两人有约,永远维护黄金洞秘密,将来修庙建寺掩人耳目以告慰先人,人算不如天算,日寇竟然将魔爪伸到三齐镇。 为了迷惑霍问,高天良在草图上将七星潭标注为水塘,峭壁尽头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七星潭。两条铁链钩住崖壁上伸展的树干,一头沉入水底捆绑四口密封的铁箱,现在,铁箱重见天日之际裴大半路杀出。 皮六说:“老人家隐忍一生,工于计算,却没算到天下剧变,造化弄人啊。” 高天良说:“忙碌多年,到头来一场空,我很后悔,不该来到三齐镇,认栽。” 沉默半晌的蔡兴祖开口:“裴先生,这批货很大,你确定要吃?” 裴大说:“蔡兴祖,赌场饶你一命,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蔡兴祖说:“记得,当然记得,任凭处置。” 裴大说:“既然如此,闭嘴,兑现你的承诺。” 蔡兴祖向后退两步:“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就是守信用。” 裴二抬手举枪:“别动,子弹不长眼。” 皮六阴森森的说:“姓裴的,胆敢动我师弟一根汗毛,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裴二说:“二爷不是吓大的。” 高天良说:“废话这么多,裴先生,你说如何进行。” 裴大说:“取出财宝。” 高天良说:“四箱财宝沉在前面七星潭底。” 裴二下令:“带路,弟兄们,给几位爷照个亮。” 通的一声,一个照明弹腾空而起,峭壁亮如白昼,达达达,达达达,啪啪啪啪,枪弹如雨飞过头顶。一群日本兵鬼魅般冒出哇哇怪叫,裴大一伙腿脚发软威风尽失。 照明弹黯淡之际,葛新城从日本兵里走出,喊了一句日语,十几个挂在日本兵胸前的方盒式手电筒亮起来。 葛新城晃动一把小手枪:“裴先生,早。” 裴大面色尴尬,裴二冒出一句:“我们抓住一伙盗贼。” 葛新城说:“辛苦,辛苦,你们兄弟办事不利,日本人只能亲自出马。” 裴二辩解道:“我们正给日本人办事。” 葛新城语气凄厉:“放下枪,扔地上。” 裴二带头,黑衣人赶紧松手,短枪纷纷坠地,葛新城身后上来两人,霍问和刁可成。 高天亮产生不详的预感,恐惧随之而来,同时,裴大的心沉入谷低,刁可成凭空出现说明南京方面对他的不信任。 通,又一颗照明弹升起,一个日军大尉赶到与葛新城简单交流过,命葛新城全权处理。 葛新城说:“人到齐了,都给我精神起来,我很好奇,你们偷偷摸摸聚集荒山野谷干什么?” 皮六说:“分赃。” 葛新城说:“皮县长,人说你是俊杰,我还不信,事实果真如此,既然你坦白交代,咱们不耽误时间,财宝在哪儿?” 皮六说:“我们刚刚决定,一致同意交给裴先生,你跟他要。” 葛新城说:“裴晓公,怎么说的?” 裴大捶胸顿足:“冤枉啊,皮中意血口喷人,我连财宝的影子都没见。” 葛新城说:“大竹君命你调查皮县长,你竟然和他串通一气密谋背叛。” 裴大说:“皮县长在此暗藏珍宝,我追踪到此,他被我逼的走投无路故意挑拨离间,千万别被盗贼蒙蔽。” 皮六说:“裴先生,大丈夫敢做敢当,宗门所盗财物尽在七星潭,你要我三成,你的手下全部在场,他们可以作证。” 高天良说:“葛翻译,你可以找人对证。” 葛新城把枪对准一个黑衣人:“告诉我。” 黑衣人惶恐到无语,绝望的求助裴二,砰,葛新城扣动扳机,一枪暴头。枪口对准下一个,这个比较机灵保命要紧:“有这事。” 葛新城将他拽出来:“你活了,去那边。” 皮六说:“其实我准备给他分一半,他放我一条生路。” 裴大瞋目裂眦:“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 皮六张嘴就来:“夜里,镇公所,吃饭的时候,这个残废在场,当时我没答应。” 霍问说:“我在!” 葛新城说:“后来你出去了?” 霍问说:“是。” 葛新城说:“为什么让他出去,高镇长你来回答。” 高天良说:“裴先生的主意,外人回避。” 葛新城问:“这个人的身份你不清楚?日本人有过交代。” 高天良说:“我不能违背裴先生意愿。” 两人配合默契成心拉裴大下水,论官场争斗,裴大高出一筹,若论江湖经验坑蒙拐骗皮六不遑多让,没想到霍问加入进来,一语至死。 葛新城说:“高镇长快人快语,我喜欢,顺便问个事,谁杀了日本调查员,就是死在河里的那个人。” 第一百零二章 细节决定成败 高天良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葛新城亮出一把梳子:“高镇长,此物何来?” 高天良喝道:“疤脸,你敢卖我?” 高天良一句话彻底把自己出卖。 大人物看不起小人物,富豪看不起乞丐,伪装的谦逊远达不到真正谦卑的程度。高天良向来心思缜密临危不乱,耗尽心力对付裴大,霍问这等角色根本不屑一顾。所谓慌不择路就是这个道理,聪明人依仗才智总能占得先机,但聪明过头必遭反噬。 霍问神色如常:“拿钱办事,你教我的。” 覆水难收,高天良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竟然从霍问平和的眼神读出笑意,脑海浮现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深深的绝望,这次真的完了,跟裴大周旋或许还有生机,面对咄咄逼人的葛新城一旦失言生不如死。 那天晚上在章家酒馆高天良没有带走梳子,也许忘了,也许认为没有带走的必要。他做梦都想不到在座的三人有两位是苏槐明抗日游击队的地下人员,花大夫,章照府。 移居三齐镇不久,霍问给花大夫一封信,信是方知雨写的,大意为自己加入抗日游击队,希望花大夫为抗日出力。 花大夫回信表态愿尽绵薄之力,洪师爷指示,花大夫与霍问直接联系,担任交通员传递情报,他经常进山采药有这个便利,后又将章照府发展进来。章照府留下梳子,花大夫转天交给霍问。 鬼子挖出死尸,霍问意识到可能有用,去鬼子队部接受指令时交出了玉梳子,当时不清楚这把梳子是否起作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意料,敌人狗咬狗,顺水推舟的能力霍问还是具备的。 皮六吃力的咳嗽,咳的满脸淌泪,似乎把五脏六腹都要咳出来,忽然身体陡然拔起直扑悬崖绝壁,高天良随后以同样的姿势上窜。鬼子举枪射击,再快的身法快不过子弹,鬼子齐射,两人中弹落地,几把刺刀上前戳成肉泥。 裴家兄弟一伙吓的魂不附体。 天色大亮,鬼子将蔡兴祖等人押到七星潭。 七星潭呈半弧形,宽度二十米,一面临崖,一汪绿波死水微澜,岸边一条断裂的铁链清晰可见。 除了白杨寨老寨主方昔和宗台镜,蔡兴祖是唯一知道黄金洞的人,落户三齐镇有几个意图,其中之一维护黄金洞,防止洞口泄露并掩饰修补。再一个有金盆洗手的意思,蔡兴祖吃喝不愁逍遥自在,走码头打把式卖艺只为掩人耳目,时常外出与师兄弟聚会。 宗台镜工于心计,狡兔三窟,让徒弟在北方落地生根。北方莽莽大山分布无数道观庙宇藏身其中神仙难访,有心也有能力再造一处寺庙栖息。蔡兴祖近几年才得知七星潭藏宝,皮六和高天良同样如此,三人无不佩服师父的深谋远虑。 蔡兴祖告诉葛新城,不清楚水下的铁链有多长,箱子多大规格藏入何物。运宝藏宝由师父亲力亲为,仅让他看守七星潭不许外人接近,曾经有过交代,万一发生不测,他们师兄弟可以自主取舍。 蔡兴祖没撒谎但等于没说,葛新城请示日军大尉,大尉下令打捞。 侵略者的资源逐渐枯竭,黄金洞早就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妄图挖掘黄金洞开采黄金,七星潭有珍宝自然不肯放过。 鬼子找来三根绳子,一头栓住铁链,鬼子命令下水。裴大等人面面相觑,日军大尉嘟嘟囔囔,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挑翻一个。 葛新城发话:“裴晓公,给你一个机会,别让长官发火。” 裴大让手下站成一排,三根绳子一次下三个人,轮着来。 潭水奇寒无比,普通人那里懂得潜水,浮在水面扑腾挣扎,鬼子不允许上岸。下去的人最终全部沉入水底,最后剩下三人,蔡兴祖,裴家哥俩。 裴大说:“是不是到我了。” 裴二说:“葛翻译,替我们向日本人求个情,没有功劳有苦劳。” “废话。”葛新城一枪击中裴二面门,裴二晃晃悠悠栽倒,裴大纵身扑向水潭,冒了几个泡不见踪迹。 蔡兴祖深吸一口气:“我下去。” 葛新城说:“你不能死。” 当天,日军撤离鬼山,沿着金银峪曲折的山路蝗虫般奔往三齐镇,快出山口时行进速度趋缓,先头部队已接近山口亭子,左侧山腰突然射来密集子弹。 两座小山包之间有一段狭窄的缓坡,坡顶距离山路约三百米,视线覆盖五十米宽的山路,经过这段山路的鬼子成为活靶子。鬼子反应迅速立刻使用掷弹筒还击,炮弹一颗一颗砸向伏击点,包括两颗化学弹头冒出刺鼻气味。 日军死三名,伤八名,在日军看来,这样的损失算得上惨重。 庄越策划的袭击,这次袭击后游击队的弹药基本告罄。 游击队重回鬼山,洪师爷指挥重建根据地,庄越挑选李春、咸豆、蔡小东、郑秋水、耗子、樊不离、方知雨等十名队员再次出山直奔刘村。 到达刘村得到一个噩耗,木匠牺牲。 半石湾战斗结束的第三天,佛三爷带人回到半石湾清理战场,最终找到木匠的尸体并就地掩埋。 庄越独自走到村外无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他没见到耙子和沈朴,两人前几天刚走,组织上安排他们去往后方根据地,沈素素一起同行。赵志敏回城后,向酱园门口的沈素素做个手势,沈素素取了一个菜篮子挎上出了北门,诊所跟出来两个便衣,又出来一个向侦缉队报告,诊所还有两人继续监视富贵酱园。 沈素素过桥沿河岸向西,荒野里有不少人采集野菜,附近的野菜早已拔光,沈素素朝远处走。便衣刚松一口气却见沈素素越走越快一路小跑,急忙拔枪追赶。砰,砰,灌木丛站起米瞎子,轻轻松松将两便衣击毙。 沈素素逃离虎口,庄越悲伤的心情多少得到安慰,他一直挂念这个令人同情的可怜女人。 佛三爷任刘村维持会长,米瞎子管理自卫队,工作开展的有声有色,米瞎子将自卫队的圆头步枪弹全部上缴。欣喜之余也有遗憾,队员清一色三八式步枪,缺乏有坂步枪弹,驳壳枪子弹也不多,庄越用五枝三八式步枪交换五枝汉阳造,配齐半个班的火力。 庄越接到命令,进城接头。 皮六奔赴三齐镇的那一刻就注定他的死期,包括裴大,无论成败必须死,这是日本人实施的清除计划,何况两人暗藏玄机。 常丰去南京接受审查,日伪怀疑他是共产党而且有可能是情报员牛武,牛武这个名字出现的很早,以前并不活跃,县城沦陷后,隐藏在我方内部的日伪特务频频见到牛武的名字。常丰离开期间牛武依然活跃,常丰的嫌疑排除提前返回并升任县长,跟刁可成一路抵达。 上任第一项任务来自大竹一郎,为一位贵宾提供住宅,江湖高人,号称百毒先生,住所要求舒适宽敞,闹中取静方便警戒。 常丰想到临仙茶楼。 大竹亲自上门查看,结果令人满意,指派一名日本兵带领一个保安班担任警戒,常丰负责具体事宜做到有求必应。他有些迷惑,既然此人受日本人重视,为何居住闹市民宅。 直到见到百毒先生才明白。 大竹把人带到门口转身离开,哨兵就位,百毒先生檀项风冲等候多时的常丰微微点头稳稳坐下,仿佛临仙茶楼的主人,跟来的年轻女子径直上楼参观卧室。 檀项风的模样令人过目难忘,一双阴阳眼,左眼皮耷拉露出一条缝,右眼眉骨有块黑斑,酱紫色嘴唇,两腮无肉,整个人瘦小枯干。 檀项风说:“贫僧法明,有个绰号,百毒先生。” 常丰说:“大竹队长交代过,一切安排符合你的胃口,有需要随时派人找我,办公室在东街,很方便。” 檀项风说:“你一定奇怪,身为道士怎么带女人出门。” 常丰说:“求教。” 檀项风说:“老夫近日还俗,正常过日子。” 常丰说:“恭喜。” 檀项风说:“来的匆忙,没带随身用品。” 常丰说:“列个单子,我亲自办。” 檀项风说:“你带她上街,我有事。”檀项风闭目养神一付大师气派,没把常丰放眼里,也是,南京的高官见他都毕恭毕敬,区区一个县长自然不入法眼。 女子走下楼梯:“卫生太差。” 常丰起身:“我马上派人重新打扫。” 檀项风说:“这是县长,你跟他上街熟悉熟悉,要啥买啥。” 常丰带女子出门,路口遇见大竹押来蔡兴祖,常丰面带惊讶侧身让过,大竹注意到这个表情。 常丰回来后通过上级传来的情报了解到三齐镇发生的剧变,包括蔡兴祖被捕,日本人没有提及蔡兴祖,所以不能无动于衷。 “大竹君,我等你。” 日本人找我,常丰托词让女子稍等,这个理由无可挑剔。常丰让几名警卫陪同女子暂时留步,自己走到临仙茶楼门口站在哨兵身边,这个举动赢得了大竹的信任。如果直接走掉大竹当然无话可说,但不闻不问没有好奇心显然不符合人情世故。细节决定成败,每一步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要随机应变。 蔡兴祖佩戴脚镣手铐,所幸没有受刑,日本人只关注七星潭财宝,蔡兴祖知无不言,该交代的一样没落,不该交代的日本人不知道。 见到檀项风,蔡兴祖毫不吃惊,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令他吃惊的事情。檀项风睁开阴阳眼,四目相对,两人同时露出笑意。 檀项风吩咐:“在我身边,不需要手拷。” 大竹示意士兵打开手拷,日本兵麻利的卸下蔡兴祖的镣拷。 檀项风说:“好侄子,我给你脱逃的机会。” 蔡兴祖说:“师叔,没想到是你。” 檀项风说:“这个师叔不能白叫,想不想活命?” 蔡兴祖说:“想。” 檀项风说:“希望宗门有后,我指望你发扬光大。” 蔡兴祖说:“授业之恩不敢忘。” “算你聪明。”檀项风手托一颗黑色药丸:“张嘴。” 蔡兴祖张开嘴,檀项风弹指将药丸送进嘴里,大竹鼓掌:“吆西。” 檀项风说:“大竹先生,你可以走了,吃我密制药丸的人,走不出一里地。” 蔡兴祖两腿发软身体摇摇欲坠额头冒汗,眼皮沉重直打磕睡。大竹轻轻一推,蔡兴祖扑通倒地,身体如蛇来回扭动。 大竹走出临仙茶楼,常丰等在外面:“蔡兄弟犯了啥事。” 大竹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你的,很好。” “需要我配合尽管吩咐。” “吆西。” 第一百零二章 细节决定成败 高天良说:“我不懂你的意思。” 葛新城亮出一把梳子:“高镇长,此物何来?” 高天良喝道:“疤脸,你敢卖我?” 高天良一句话彻底把自己出卖。 大人物看不起小人物,富豪看不起乞丐,伪装的谦逊远达不到真正谦卑的程度。高天良向来心思缜密临危不乱,耗尽心力对付裴大,霍问这等角色根本不屑一顾。所谓慌不择路就是这个道理,聪明人依仗才智总能占得先机,但聪明过头必遭反噬。 霍问神色如常:“拿钱办事,你教我的。” 覆水难收,高天良意识到自己的冲动,竟然从霍问平和的眼神读出笑意,脑海浮现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深深的绝望,这次真的完了,跟裴大周旋或许还有生机,面对咄咄逼人的葛新城一旦失言生不如死。 那天晚上在章家酒馆高天良没有带走梳子,也许忘了,也许认为没有带走的必要。他做梦都想不到在座的三人有两位是苏槐明抗日游击队的地下人员,花大夫,章照府。 移居三齐镇不久,霍问给花大夫一封信,信是方知雨写的,大意为自己加入抗日游击队,希望花大夫为抗日出力。 花大夫回信表态愿尽绵薄之力,洪师爷指示,花大夫与霍问直接联系,担任交通员传递情报,他经常进山采药有这个便利,后又将章照府发展进来。章照府留下梳子,花大夫转天交给霍问。 鬼子挖出死尸,霍问意识到可能有用,去鬼子队部接受指令时交出了玉梳子,当时不清楚这把梳子是否起作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意料,敌人狗咬狗,顺水推舟的能力霍问还是具备的。 皮六吃力的咳嗽,咳的满脸淌泪,似乎把五脏六腹都要咳出来,忽然身体陡然拔起直扑悬崖绝壁,高天良随后以同样的姿势上窜。鬼子举枪射击,再快的身法快不过子弹,鬼子齐射,两人中弹落地,几把刺刀上前戳成肉泥。 裴家兄弟一伙吓的魂不附体。 天色大亮,鬼子将蔡兴祖等人押到七星潭。 七星潭呈半弧形,宽度二十米,一面临崖,一汪绿波死水微澜,岸边一条断裂的铁链清晰可见。 除了白杨寨老寨主方昔和宗台镜,蔡兴祖是唯一知道黄金洞的人,落户三齐镇有几个意图,其中之一维护黄金洞,防止洞口泄露并掩饰修补。再一个有金盆洗手的意思,蔡兴祖吃喝不愁逍遥自在,走码头打把式卖艺只为掩人耳目,时常外出与师兄弟聚会。 宗台镜工于心计,狡兔三窟,让徒弟在北方落地生根。北方莽莽大山分布无数道观庙宇藏身其中神仙难访,有心也有能力再造一处寺庙栖息。蔡兴祖近几年才得知七星潭藏宝,皮六和高天良同样如此,三人无不佩服师父的深谋远虑。 蔡兴祖告诉葛新城,不清楚水下的铁链有多长,箱子多大规格藏入何物。运宝藏宝由师父亲力亲为,仅让他看守七星潭不许外人接近,曾经有过交代,万一发生不测,他们师兄弟可以自主取舍。 蔡兴祖没撒谎但等于没说,葛新城请示日军大尉,大尉下令打捞。 侵略者的资源逐渐枯竭,黄金洞早就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妄图挖掘黄金洞开采黄金,七星潭有珍宝自然不肯放过。 鬼子找来三根绳子,一头栓住铁链,鬼子命令下水。裴大等人面面相觑,日军大尉嘟嘟囔囔,一个日本兵用刺刀挑翻一个。 葛新城发话:“裴晓公,给你一个机会,别让长官发火。” 裴大让手下站成一排,三根绳子一次下三个人,轮着来。 潭水奇寒无比,普通人那里懂得潜水,浮在水面扑腾挣扎,鬼子不允许上岸。下去的人最终全部沉入水底,最后剩下三人,蔡兴祖,裴家哥俩。 裴大说:“是不是到我了。” 裴二说:“葛翻译,替我们向日本人求个情,没有功劳有苦劳。” “废话。”葛新城一枪击中裴二面门,裴二晃晃悠悠栽倒,裴大纵身扑向水潭,冒了几个泡不见踪迹。 蔡兴祖深吸一口气:“我下去。” 葛新城说:“你不能死。” 当天,日军撤离鬼山,沿着金银峪曲折的山路蝗虫般奔往三齐镇,快出山口时行进速度趋缓,先头部队已接近山口亭子,左侧山腰突然射来密集子弹。 两座小山包之间有一段狭窄的缓坡,坡顶距离山路约三百米,视线覆盖五十米宽的山路,经过这段山路的鬼子成为活靶子。鬼子反应迅速立刻使用掷弹筒还击,炮弹一颗一颗砸向伏击点,包括两颗化学弹头冒出刺鼻气味。 日军死三名,伤八名,在日军看来,这样的损失算得上惨重。 庄越策划的袭击,这次袭击后游击队的弹药基本告罄。 游击队重回鬼山,洪师爷指挥重建根据地,庄越挑选李春、咸豆、蔡小东、郑秋水、耗子、樊不离、方知雨等十名队员再次出山直奔刘村。 到达刘村得到一个噩耗,木匠牺牲。 半石湾战斗结束的第三天,佛三爷带人回到半石湾清理战场,最终找到木匠的尸体并就地掩埋。 庄越独自走到村外无人的角落失声痛哭。 他没见到耙子和沈朴,两人前几天刚走,组织上安排他们去往后方根据地,沈素素一起同行。赵志敏回城后,向酱园门口的沈素素做个手势,沈素素取了一个菜篮子挎上出了北门,诊所跟出来两个便衣,又出来一个向侦缉队报告,诊所还有两人继续监视富贵酱园。 沈素素过桥沿河岸向西,荒野里有不少人采集野菜,附近的野菜早已拔光,沈素素朝远处走。便衣刚松一口气却见沈素素越走越快一路小跑,急忙拔枪追赶。砰,砰,灌木丛站起米瞎子,轻轻松松将两便衣击毙。 沈素素逃离虎口,庄越悲伤的心情多少得到安慰,他一直挂念这个令人同情的可怜女人。 佛三爷任刘村维持会长,米瞎子管理自卫队,工作开展的有声有色,米瞎子将自卫队的圆头步枪弹全部上缴。欣喜之余也有遗憾,队员清一色三八式步枪,缺乏有坂步枪弹,驳壳枪子弹也不多,庄越用五枝三八式步枪交换五枝汉阳造,配齐半个班的火力。 庄越接到命令,进城接头。 皮六奔赴三齐镇的那一刻就注定他的死期,包括裴大,无论成败必须死,这是日本人实施的清除计划,何况两人暗藏玄机。 常丰去南京接受审查,日伪怀疑他是共产党而且有可能是情报员牛武,牛武这个名字出现的很早,以前并不活跃,县城沦陷后,隐藏在我方内部的日伪特务频频见到牛武的名字。常丰离开期间牛武依然活跃,常丰的嫌疑排除提前返回并升任县长,跟刁可成一路抵达。 上任第一项任务来自大竹一郎,为一位贵宾提供住宅,江湖高人,号称百毒先生,住所要求舒适宽敞,闹中取静方便警戒。 常丰想到临仙茶楼。 大竹亲自上门查看,结果令人满意,指派一名日本兵带领一个保安班担任警戒,常丰负责具体事宜做到有求必应。他有些迷惑,既然此人受日本人重视,为何居住闹市民宅。 直到见到百毒先生才明白。 大竹把人带到门口转身离开,哨兵就位,百毒先生檀项风冲等候多时的常丰微微点头稳稳坐下,仿佛临仙茶楼的主人,跟来的年轻女子径直上楼参观卧室。 檀项风的模样令人过目难忘,一双阴阳眼,左眼皮耷拉露出一条缝,右眼眉骨有块黑斑,酱紫色嘴唇,两腮无肉,整个人瘦小枯干。 檀项风说:“贫僧法明,有个绰号,百毒先生。” 常丰说:“大竹队长交代过,一切安排符合你的胃口,有需要随时派人找我,办公室在东街,很方便。” 檀项风说:“你一定奇怪,身为道士怎么带女人出门。” 常丰说:“求教。” 檀项风说:“老夫近日还俗,正常过日子。” 常丰说:“恭喜。” 檀项风说:“来的匆忙,没带随身用品。” 常丰说:“列个单子,我亲自办。” 檀项风说:“你带她上街,我有事。”檀项风闭目养神一付大师气派,没把常丰放眼里,也是,南京的高官见他都毕恭毕敬,区区一个县长自然不入法眼。 女子走下楼梯:“卫生太差。” 常丰起身:“我马上派人重新打扫。” 檀项风说:“这是县长,你跟他上街熟悉熟悉,要啥买啥。” 常丰带女子出门,路口遇见大竹押来蔡兴祖,常丰面带惊讶侧身让过,大竹注意到这个表情。 常丰回来后通过上级传来的情报了解到三齐镇发生的剧变,包括蔡兴祖被捕,日本人没有提及蔡兴祖,所以不能无动于衷。 “大竹君,我等你。” 日本人找我,常丰托词让女子稍等,这个理由无可挑剔。常丰让几名警卫陪同女子暂时留步,自己走到临仙茶楼门口站在哨兵身边,这个举动赢得了大竹的信任。如果直接走掉大竹当然无话可说,但不闻不问没有好奇心显然不符合人情世故。细节决定成败,每一步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要随机应变。 蔡兴祖佩戴脚镣手铐,所幸没有受刑,日本人只关注七星潭财宝,蔡兴祖知无不言,该交代的一样没落,不该交代的日本人不知道。 见到檀项风,蔡兴祖毫不吃惊,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令他吃惊的事情。檀项风睁开阴阳眼,四目相对,两人同时露出笑意。 檀项风吩咐:“在我身边,不需要手拷。” 大竹示意士兵打开手拷,日本兵麻利的卸下蔡兴祖的镣拷。 檀项风说:“好侄子,我给你脱逃的机会。” 蔡兴祖说:“师叔,没想到是你。” 檀项风说:“这个师叔不能白叫,想不想活命?” 蔡兴祖说:“想。” 檀项风说:“希望宗门有后,我指望你发扬光大。” 蔡兴祖说:“授业之恩不敢忘。” “算你聪明。”檀项风手托一颗黑色药丸:“张嘴。” 蔡兴祖张开嘴,檀项风弹指将药丸送进嘴里,大竹鼓掌:“吆西。” 檀项风说:“大竹先生,你可以走了,吃我密制药丸的人,走不出一里地。” 蔡兴祖两腿发软身体摇摇欲坠额头冒汗,眼皮沉重直打磕睡。大竹轻轻一推,蔡兴祖扑通倒地,身体如蛇来回扭动。 大竹走出临仙茶楼,常丰等在外面:“蔡兄弟犯了啥事。” 大竹比了一个割喉的手势:“你的,很好。” “需要我配合尽管吩咐。” “吆西。” 第一百零三章 花大夫 常丰性格沉闷不喜人多势众,升官后四个贴身警卫形影不离想低调都难,尤其不爱逛街。现在好了,带个时髦女子逛街格外引人注目,好事者想入非非。女子自报家门,自称小暖,出身青楼,檀项风包下整月。小暖性格干脆说话直接,常丰没有厌恶之心,相反客客气气以礼相待,令小暖非常开心,一趟逛下来购置满满一架子车物品。路上遇见刁可成,刁可成请他吃酒,地点定在六喜铺,就是以前的三鲜饭庄,改换名字后维持会经营,常丰答应先忙完手头的事。 回到临仙茶楼常丰没进门,指挥警卫把东西搬进去,小暖特意向常丰曲膝施礼,请他进去坐,常丰婉言谢绝。 常丰回家与庄越碰面,很快出来去维持会处理日常事务,临近黄昏赶到六喜铺赴宴。常丰落座,刁可成吩咐上菜,两人有过交往当下也不客套。 刁可成顶替裴大担任侦缉队队长,初来乍到没有根基急需建立关系,说上话的只有常丰。他查过常丰的档案履历,常丰为人本分,知足,能在云诡波谲的环境独善其身必有过人之处。还有一点,从不节外生枝,这一点非常重要,常丰不参日常事务以外的活动,名下的产业临仙茶楼乏善可陈,也许和身体有关精力有限,总之此人可交。刁可成深知自己不善官场周旋,以后拜托常丰的地方肯定不少,所以主动诚意交往。刁可成这次需要配合檀项风为打捞七星潭,特意沟通此事,常丰对七星潭很感兴趣,刁可成的介绍使他了解到更多内容,细节,讲到皮六之死,裴家兄弟的下场,两人不胜感慨世事无常。刁可成属于兔死狐悲,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场面话该说还得说,常丰说:“你不该趟这个浑水。” 刁可成如遇知音,千言万语全在酒里,他没有选择,在南京接受审查九死一生。由于平日人缘不错,上司力保,行动失败改为失职,告别安稳的日子得到立功赎罪的机会。两人把酒言欢到晚上,常丰邀请刁可成去办公室喝茶,进一步深入交谈。 第二天,小暖找到常丰带来一张图纸,檀项风委托县里打造一副精钢百抓钩。 常丰将小暖送出门外,回来时刁可成告诉他,此物为武林人士专用,檀项风要它打捞七星潭水下的箱子,常丰心里有了数,蔡兴祖暂时安全。 常丰想起一事:“一个无人涉足的水潭,起这么好听的名字?” 刁可成说:“蔡兴祖交代,他师父自己起的,武林中人喜欢卖弄,跟文人一个德性。” 常丰问:“确定水下有宝物?” 刁可成说:“千真万确,蔡兴祖交代,他和皮中意、高天良盗取的财物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宗台镜精挑细选,精品收藏,其余的出手卖掉。高天良官运亨通,皮中意改头换面混入官场全凭银子开道,这个宗台镜真不简单。宗台镜不姓宗,姓谵,以宗门为姓,称得上神出鬼没。裴先生为此丧命,说起来,值,也不值。他前脚走,日本人马上搜查他的住所起获不少资料,单凭隐瞒不报这一条够死几回的。” 常丰说:“有去无回。” 刁可成说:“注定的。” 常丰说:“这个百抓钩看起来简单,操办难度不小,依我的经验,材料是个大问题,那里找上等精钢,再一个,本县匠人所剩无几,得费心找找。” 刁可成说:“省城有材料,找日本要。” 常丰说:“即使打造完毕,你肯定要走一趟山里,此事从长计议,千万小心,避免惹火烧身。” 刁可成说:“我也这个意思,凡事请檀项风定夺,好歹他说了算,我是怕了,沾不得的东西千万别沾。” 常丰鼓励道:“咱们互相通气。” 白天,常丰依旧忙忙碌碌,抽空回趟家,告诉隐蔽在家的庄越所了解的情况,蔡兴祖被捕,必须营救,想办法了解檀项风其人。 庄越说:“放心,咱队伍有人。” 满怀信心返回刘村,庄越单独找蔡小东谈话,听到父亲被捕,蔡小东悲痛万分。 蔡小东压跟没听说过宗门宗台镜,更别说檀项风,蔡兴祖从未向儿子提及师门渊源,传授两个孩子稀松平常的拳脚,否则蔡小东也不会拜师老臭虫。提到老臭虫,或许老臭虫知道不为人知的隐秘,蔡小东挠头,这个师父没处找,来无影去无踪,行为处事与独行大盗类似。 庄越告诉蔡小东,上级命令营救蔡兴祖,组织营救,我没听错?蔡小东诧异,难道父亲是自己人,庄越实话实说,不清楚。 关于七星潭藏宝,蔡小东没感到奇怪,很早以前就隐隐猜到父亲藏有东西,没想到竟然价值连城。 蔡小东认为檀项风辈份高,门派隐秘,一般武林人难以接触。战前或许有办法查询,南北武林相通,常有武林人士相互走动交友切磋。眼下鬼子横行,武林高手很少露面,即使查访到高人也不一定知道内情,县城消息闭塞与外界少有联络。 两人琢磨来琢磨去竟无头绪,愣了半晌,蔡小东拍拍脑袋,小方在呀,他可能知道的比我多。 蔡小东叫来方知雨,作为白杨寨少寨主方知雨确实知道的比蔡小东多一点,不仅知道黄金洞以及来历,还知道父亲与宗台镜的关系,但不知道七星潭和檀项风。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庄越头疼,常丰等着回信呢。 庄越不甘心:“再想想,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接近此事的人?” 方知雨冥思苦想,犹豫道:“花大夫······” 方昔卧床期间,花大夫一直陪伴左右,以父亲的为人处事,或许给花大夫透露一些相关信息。死马权当活马医,有人总比没人强,事不迟疑,庄越和蔡小东马上动身去三齐镇。 夜里,蔡小东越过壕沟进入镇子,终于带回好消息,花大夫明天一早进城。 第二天,两人在岔路口外面等来花大夫,一见面花大夫说你们找对人了,除了我,整个县城都没人了解檀项风。 花大夫出身中医世家,到了父亲花如海这一辈有神医之称,大江南北颇有威名,檀项风年轻时经人引见曾上门求教,花大夫与其有过短暂的交情。后来花家遭人陷害家道败落,花大夫落草为匪,从此断绝往来。 方昔卧床养病,花大夫与方昔朝夕相处免不了谈及过往尘烟。方昔说起和宗台镜的渊源,谈及宗门必定涉及檀项风,两下一对有了话题,由此得知檀项风的背景。 宗台镜和檀项风为师兄弟,宗台镜习盗,檀项风研毒,各自修成绝学。檀项风人称百毒不死,极其好色,过于自负眼高于顶,据说曾经跟檀项风反目,双方很少走动。 庄越请花大夫前往刘村细谈,花大夫欣然接受,他实在不愿意回到三齐镇,鬼子从鬼山撤出时将做苦力的百姓几乎杀光,三齐镇人口大减宛如地狱。 铁匠铺外,赵志敏蹲在门口修理风箱,眼前一暗,一个人站在跟前,抬头见是庄越,忍不住露出笑容。庄越扛根扁担:“掌柜要帮工吗?” 赵志敏来不及起身:“里面请。” 铁匠铺天天有活,忙的不可开交,赵志敏身体强壮,许小小单薄不小心扭伤手腕,这两天铺子不接急活。他们的关系已经转到县里,等于脱离了游击队,主要收集社会情报。许小小抵触情绪严重想回游击队,赵志敏年长踏实天天做思想工作。铁匠做学生的思想工作,搞的许小小不好意思,猛然见到庄越,激动的蹦起来:“队长,接我走吗?” 庄越说:“不走,我跟你们干。” 啊! 庄越留下当伙计,多了一个人气氛变得融洽轻松,许小小再无怨言。 常丰来到铁匠铺递上图纸,赵志敏接过图纸面露难色,活不难干,没有称手的原料。我看看你的环境,常丰径直走进屋里,能干下来就行,我提供材料。庄越跟进去,迅速接过常丰递来的证件。 临仙茶楼停止营业,门口哨兵徘徊,蔡兴祖软绵绵坐在高背椅上,身体不能动嘴巴不闲,他的嘴没消停过,回忆过往趣事习武心得,请教难题,意图扰乱檀项风的心神。 檀项风丝毫不嫌弃,这老家伙喜欢蔡兴祖,从小就喜欢,静心打坐根本不受影响,反倒是小暖耐不住清静时常答腔。 打坐完毕,檀项风依旧宗师做派,手托茶碗神色凝重:“恨我吗?” 蔡兴祖说:“不恨。” 檀项风说:“事成之后,你会理解我的苦衷,你师父愚顿顽固,不懂得享受白瞎了一身武艺。” 蔡兴祖说:“你可以说,我不敢。” 檀项风问:“杀过人吗?” 蔡兴祖说:“没。” 檀项风说:“我也没杀过人,听说杀人很有意思。” 蔡兴祖说:“我不信,你肯定毒过人,师叔呀,别拿我开刀。” 檀项风说:“毒死的不算,我说的杀人,用刀用枪。” 蔡兴祖笑道:“师叔高见,无赖的工夫见涨。” 檀项风说:“不客气,总埋过死人?” 蔡兴祖说:“埋过,不止一个。” 檀项风说:“我将来指望你埋我。” 蔡兴祖说:“这个真不行,咋能随便埋师叔。” “习惯就好了。” 第一百零三章 花大夫 常丰性格沉闷不喜人多势众,升官后四个贴身警卫形影不离想低调都难,尤其不爱逛街。现在好了,带个时髦女子逛街格外引人注目,好事者想入非非。女子自报家门,自称小暖,出身青楼,檀项风包下整月。小暖性格干脆说话直接,常丰没有厌恶之心,相反客客气气以礼相待,令小暖非常开心,一趟逛下来购置满满一架子车物品。路上遇见刁可成,刁可成请他吃酒,地点定在六喜铺,就是以前的三鲜饭庄,改换名字后维持会经营,常丰答应先忙完手头的事。 回到临仙茶楼常丰没进门,指挥警卫把东西搬进去,小暖特意向常丰曲膝施礼,请他进去坐,常丰婉言谢绝。 常丰回家与庄越碰面,很快出来去维持会处理日常事务,临近黄昏赶到六喜铺赴宴。常丰落座,刁可成吩咐上菜,两人有过交往当下也不客套。 刁可成顶替裴大担任侦缉队队长,初来乍到没有根基急需建立关系,说上话的只有常丰。他查过常丰的档案履历,常丰为人本分,知足,能在云诡波谲的环境独善其身必有过人之处。还有一点,从不节外生枝,这一点非常重要,常丰不参日常事务以外的活动,名下的产业临仙茶楼乏善可陈,也许和身体有关精力有限,总之此人可交。刁可成深知自己不善官场周旋,以后拜托常丰的地方肯定不少,所以主动诚意交往。刁可成这次需要配合檀项风为打捞七星潭,特意沟通此事,常丰对七星潭很感兴趣,刁可成的介绍使他了解到更多内容,细节,讲到皮六之死,裴家兄弟的下场,两人不胜感慨世事无常。刁可成属于兔死狐悲,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场面话该说还得说,常丰说:“你不该趟这个浑水。” 刁可成如遇知音,千言万语全在酒里,他没有选择,在南京接受审查九死一生。由于平日人缘不错,上司力保,行动失败改为失职,告别安稳的日子得到立功赎罪的机会。两人把酒言欢到晚上,常丰邀请刁可成去办公室喝茶,进一步深入交谈。 第二天,小暖找到常丰带来一张图纸,檀项风委托县里打造一副精钢百抓钩。 常丰将小暖送出门外,回来时刁可成告诉他,此物为武林人士专用,檀项风要它打捞七星潭水下的箱子,常丰心里有了数,蔡兴祖暂时安全。 常丰想起一事:“一个无人涉足的水潭,起这么好听的名字?” 刁可成说:“蔡兴祖交代,他师父自己起的,武林中人喜欢卖弄,跟文人一个德性。” 常丰问:“确定水下有宝物?” 刁可成说:“千真万确,蔡兴祖交代,他和皮中意、高天良盗取的财物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宗台镜精挑细选,精品收藏,其余的出手卖掉。高天良官运亨通,皮中意改头换面混入官场全凭银子开道,这个宗台镜真不简单。宗台镜不姓宗,姓谵,以宗门为姓,称得上神出鬼没。裴先生为此丧命,说起来,值,也不值。他前脚走,日本人马上搜查他的住所起获不少资料,单凭隐瞒不报这一条够死几回的。” 常丰说:“有去无回。” 刁可成说:“注定的。” 常丰说:“这个百抓钩看起来简单,操办难度不小,依我的经验,材料是个大问题,那里找上等精钢,再一个,本县匠人所剩无几,得费心找找。” 刁可成说:“省城有材料,找日本要。” 常丰说:“即使打造完毕,你肯定要走一趟山里,此事从长计议,千万小心,避免惹火烧身。” 刁可成说:“我也这个意思,凡事请檀项风定夺,好歹他说了算,我是怕了,沾不得的东西千万别沾。” 常丰鼓励道:“咱们互相通气。” 白天,常丰依旧忙忙碌碌,抽空回趟家,告诉隐蔽在家的庄越所了解的情况,蔡兴祖被捕,必须营救,想办法了解檀项风其人。 庄越说:“放心,咱队伍有人。” 满怀信心返回刘村,庄越单独找蔡小东谈话,听到父亲被捕,蔡小东悲痛万分。 蔡小东压跟没听说过宗门宗台镜,更别说檀项风,蔡兴祖从未向儿子提及师门渊源,传授两个孩子稀松平常的拳脚,否则蔡小东也不会拜师老臭虫。提到老臭虫,或许老臭虫知道不为人知的隐秘,蔡小东挠头,这个师父没处找,来无影去无踪,行为处事与独行大盗类似。 庄越告诉蔡小东,上级命令营救蔡兴祖,组织营救,我没听错?蔡小东诧异,难道父亲是自己人,庄越实话实说,不清楚。 关于七星潭藏宝,蔡小东没感到奇怪,很早以前就隐隐猜到父亲藏有东西,没想到竟然价值连城。 蔡小东认为檀项风辈份高,门派隐秘,一般武林人难以接触。战前或许有办法查询,南北武林相通,常有武林人士相互走动交友切磋。眼下鬼子横行,武林高手很少露面,即使查访到高人也不一定知道内情,县城消息闭塞与外界少有联络。 两人琢磨来琢磨去竟无头绪,愣了半晌,蔡小东拍拍脑袋,小方在呀,他可能知道的比我多。 蔡小东叫来方知雨,作为白杨寨少寨主方知雨确实知道的比蔡小东多一点,不仅知道黄金洞以及来历,还知道父亲与宗台镜的关系,但不知道七星潭和檀项风。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庄越头疼,常丰等着回信呢。 庄越不甘心:“再想想,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接近此事的人?” 方知雨冥思苦想,犹豫道:“花大夫······” 方昔卧床期间,花大夫一直陪伴左右,以父亲的为人处事,或许给花大夫透露一些相关信息。死马权当活马医,有人总比没人强,事不迟疑,庄越和蔡小东马上动身去三齐镇。 夜里,蔡小东越过壕沟进入镇子,终于带回好消息,花大夫明天一早进城。 第二天,两人在岔路口外面等来花大夫,一见面花大夫说你们找对人了,除了我,整个县城都没人了解檀项风。 花大夫出身中医世家,到了父亲花如海这一辈有神医之称,大江南北颇有威名,檀项风年轻时经人引见曾上门求教,花大夫与其有过短暂的交情。后来花家遭人陷害家道败落,花大夫落草为匪,从此断绝往来。 方昔卧床养病,花大夫与方昔朝夕相处免不了谈及过往尘烟。方昔说起和宗台镜的渊源,谈及宗门必定涉及檀项风,两下一对有了话题,由此得知檀项风的背景。 宗台镜和檀项风为师兄弟,宗台镜习盗,檀项风研毒,各自修成绝学。檀项风人称百毒不死,极其好色,过于自负眼高于顶,据说曾经跟檀项风反目,双方很少走动。 庄越请花大夫前往刘村细谈,花大夫欣然接受,他实在不愿意回到三齐镇,鬼子从鬼山撤出时将做苦力的百姓几乎杀光,三齐镇人口大减宛如地狱。 铁匠铺外,赵志敏蹲在门口修理风箱,眼前一暗,一个人站在跟前,抬头见是庄越,忍不住露出笑容。庄越扛根扁担:“掌柜要帮工吗?” 赵志敏来不及起身:“里面请。” 铁匠铺天天有活,忙的不可开交,赵志敏身体强壮,许小小单薄不小心扭伤手腕,这两天铺子不接急活。他们的关系已经转到县里,等于脱离了游击队,主要收集社会情报。许小小抵触情绪严重想回游击队,赵志敏年长踏实天天做思想工作。铁匠做学生的思想工作,搞的许小小不好意思,猛然见到庄越,激动的蹦起来:“队长,接我走吗?” 庄越说:“不走,我跟你们干。” 啊! 庄越留下当伙计,多了一个人气氛变得融洽轻松,许小小再无怨言。 常丰来到铁匠铺递上图纸,赵志敏接过图纸面露难色,活不难干,没有称手的原料。我看看你的环境,常丰径直走进屋里,能干下来就行,我提供材料。庄越跟进去,迅速接过常丰递来的证件。 临仙茶楼停止营业,门口哨兵徘徊,蔡兴祖软绵绵坐在高背椅上,身体不能动嘴巴不闲,他的嘴没消停过,回忆过往趣事习武心得,请教难题,意图扰乱檀项风的心神。 檀项风丝毫不嫌弃,这老家伙喜欢蔡兴祖,从小就喜欢,静心打坐根本不受影响,反倒是小暖耐不住清静时常答腔。 打坐完毕,檀项风依旧宗师做派,手托茶碗神色凝重:“恨我吗?” 蔡兴祖说:“不恨。” 檀项风说:“事成之后,你会理解我的苦衷,你师父愚顿顽固,不懂得享受白瞎了一身武艺。” 蔡兴祖说:“你可以说,我不敢。” 檀项风问:“杀过人吗?” 蔡兴祖说:“没。” 檀项风说:“我也没杀过人,听说杀人很有意思。” 蔡兴祖说:“我不信,你肯定毒过人,师叔呀,别拿我开刀。” 檀项风说:“毒死的不算,我说的杀人,用刀用枪。” 蔡兴祖笑道:“师叔高见,无赖的工夫见涨。” 檀项风说:“不客气,总埋过死人?” 蔡兴祖说:“埋过,不止一个。” 檀项风说:“我将来指望你埋我。” 蔡兴祖说:“这个真不行,咋能随便埋师叔。” “习惯就好了。” 第一百零四章 溜之大吉 蔡兴祖拳脚功夫太差,不具备这方面的天赋,唯一称得上绝学的本领来自檀项风的传授,根本斗不过檀项风,如同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见到檀项风那一刻就没动逃的念头,吃下药丸浑身无力,药效三天,三天后症状消失。他知道怎么破解而且非常简单,但是守着老家伙动弹不得,即使有机会破解,檀项风一根指头就能要他的命,老家伙坏的很。 檀项风确实喜爱蔡兴祖,不然不会传授本领,但是喜爱程度建立在自我利益之下。 维持会在六喜铺设宴款待檀项风,刁可成来临仙茶楼请人,他有些怵头,除了相貌令此人的手段过于骇人,一颗药丸能将人制的服服帖帖。保持距离客客气气说明来意,檀项风爽快答应,这种场合不能带小暖,檀项风懂规矩。 三人在十字路口遇见常丰,常丰也要去六喜铺。他告诉檀项风铁匠铺已经找好,跟匠人谈过,缺乏的材料通过省城有关方面落实,估计很快运来。听说铺子不远,檀项风决定去铁匠铺看看。 这么多大人物围住铁匠铺,赵志敏显得手足无措,庄越脸上的煤灰五麻六道和许小小傻傻的站在一边。赵志敏陪同檀项风查看设施,工具,谈论锻打淬火的细节,赵志敏坦言难度不大,精细方面需要时间。 檀项风非常满意,本来不是什么细活,他这个百抓钩分上、中、下三等,此次只需低档级别。 常丰出于安全考虑,检查铁匠铺的手续以及三人的良民证,所有证件齐全。常丰支付一点押金,请刁可成通知下去,近期不许有关人员搜查铁匠铺,确保百抓钩如期完工。 众人来到六喜铺,不一会儿大竹赶来做陪,檀项风感觉特别有面子。大竹是个中国通,对药物非常感兴趣,询问蒙汗药的出处,有没有简单的配方。檀项风再牛比也不敢得罪日本人,答应有空单独教授,大竹举杯敬酒。席间,常丰点了两样菜让跑堂的送到临仙茶楼。 临仙楼前街路口发生一场大火,一间住宅突然起火,引燃屋里的鞭炮,噼里啪啦猛听宛如枪声。大批日伪兵赶到,确定一间空房里面无人,乐呵呵的看它燃烧。路口人声鼎沸,左邻右舍将隔壁的墙壁浇水防止蔓延。 檀项风酒足饭饱施施然回到临仙茶楼推门进去,不见小暖,高背椅空空无人,上楼查看两间卧室空空荡荡,暗道不好。哨兵不能进入临仙茶楼,也不许蔡兴祖出门,回来的时候哨兵若无其事,说明两人没出门。檀项风真能沉住起,先把大门关闭,临街的窗户完好,茶楼没有后窗,侧面有扇窗户,里面插销插死。 判断毛病出在楼上,走道上方房顶有一团衣物,跃起摘下,啪的一声断裂,原来一根细线捆住衣服,檀项风扯断细线衣服掉落露出一个窟窿。 屋顶约一米多,足够容纳一个人出入的窟窿,蔡兴祖逃离时用衣服堵住窟窿,显然在拖延时间。 檀项风直冒冷汗,逃跑不可怕,可怕的是蔡兴祖怎么摆脱药物的控制。老家伙敞开大门盘腿打坐,直到夜幕降临,关门吹灯。 第二天,常丰和刁可成一同前来请檀项风去宪兵队拜访大竹,敲门无应,哨兵露出暧昧的笑容,起的晚。那可不行,换别人可以作罢,大竹的命令谁敢违背,砸门。刁可成有股不详的预感,里面三个人,就算两个,砸的整条街都能听见。 常丰果断决定,破门。 哨兵三下五除二破门而入,临仙茶楼的两男一女全部失踪。接下来例行公事,全城戒严,搜查。 蔡小东救走父亲蔡兴祖,顺便带走小暖,也只有他能够胜任,小暖要求把自己带走,恐怕留下遭遇不测。 临仙茶楼的屋顶年久失修,常丰找到薄弱点维持原状,一捅就破。吊起一团衣服确实为了拖延时间。此事最怕檀项风席间突然返回,他们离开铁匠铺后,庄越和许小小守候必经之路随时准备制造事端。 花大夫的医术并非出神入画,但出身中医世家见多识广,恰巧见过这种病历,利用相反的药理对症下药可缓解一时,再带去一小壶雄黄酒,蔡兴祖起码能够起身走动。 天蒙蒙亮,铁匠铺里的庄越被惊醒,外面嘈杂不堪,推门看见满大街伪军汉奸,带袖章的维持会举着小旗来回奔走呼号。 既然檀项风失踪,铁匠铺这单生意黄了,庄越没走等着见常丰。赵志敏和许小小也起床瞧热闹,仔细听才明白,鬼子扫荡鬼山,剿灭苏槐明抗日游击队,打死重要领导人物。 三人面面相觑,真的,假的?庄越心情复杂,如果鬼子真的再次扫荡,肯定有损失,但不相信洪师爷或苏槐明遭遇不测。 一个兵丁经过,嘴上叼一根纸烟,看一眼庄越:“借个火。” 庄越从炉灶夹来一块暗红的煤块,士兵凑近:“牛武派我来的,马上出城,鬼子扫荡了根据地。” 兵丁伸手,指间夹一张纸条,庄越接过攥进手心。 常丰指示,牛武代号暂停,启用苹果。 刘村虽然被我党掌握,游击队员依旧谨慎,队员住在村后两幢相邻的宅院,平日不进村,除了佛三爷等几个抗日积极分子,村民不知道游击队员入驻。佛三爷蹲在村口终于看到庄越的身影,他告诉庄越,鬼子进山扫荡,苏槐明和一个队员来到刘村,现在米瞎子家,庄越的心陡然下沉。 佛三爷留下望风,庄越去米瞎子家见到苏槐明,苏槐明两腮凹陷眼睛通红,瘦的脱相,屋里还有三十岁左右的人,庄越觉得面生,很多人加入游击队,跟许多新队员不熟。 苏槐明说鬼子杀了个回马枪偷袭鬼山,他们从白杨寨下面的沟里明目张胆闯入,尽管我们有防备,发现鬼子立刻阻击,因弹药不足抵挡不住鬼子进攻,洪师爷中弹牺牲。 庄越眼神发直,米瞎子看着心里发毛,苏槐明伸手推一把。庄越脑袋嗡嗡响,苏槐明揪住他的衣襟,指头朝里压了一下又使劲拽回来。 “冷静!” 庄越定定神,苏槐明目光复杂,庄越领会其意:“外面谈。” 两人先后出门,一旁的队员跟出来,庄越问:“你叫啥?” “庞惠。” “庞惠,你留下,你的任务,休息,看你的眼睛跟苏队一样,成兔爷了。”庄越冲屋里说,“米大哥,麻烦照顾一下。” 两人来到村外麦田,庄越仰望天空,寂静的村庄偶尔的响动加深苦难的凝视,我的战友,安息。 苏槐明讲述洪师爷牺牲的过程,坡上的哨兵发现坡下冒出鬼子,立刻鸣枪示意警,苏槐明听到枪声迅速带领十几名队员前来阻击。鬼子不多,约一个班的兵力,觉得应该能对付,当时还奇怪,怎么这点鬼子竟敢进山扫荡。 游击队缺乏弹药,集中起来组成一个加强班,他们依仗有利地形冷枪伺候,鬼子一时难以靠近。洪师爷组织群众转移后赶过来查看敌情,鬼子突然打炮,原来大队人马藏在后面,形势剧变,鬼子派小股人马消耗游击队为数不多的弹药。 苏槐明说:“鬼子一开炮,洪师爷下令撤退。” 庄越说:“看来敌人摸清了我们的底细。” 苏槐明比划着当时情景:“洪师爷在我身后,喊了一声中弹倒下,我过去搀扶。当时情况紧急,敌人开始冲锋,庞惠将我拽走。后来发现我的右手没有粘血,左手和胳膊全是血。” 庄越说:“有人打黑枪。” 苏槐明直截了当:“我怀疑庞惠,如果师爷背后中弹,庞惠嫌疑最大,后面只有他。” 庄越说:“你肯定是背后?” 苏槐明说:“我右手抱的前胸,手,胳膊没沾血,这个绝对没错。” 庄越问:“他用啥枪?” 苏槐明说:“没发,长枪没子弹,短枪不会用,他自己讲的,大概这么个情况。” 庄越想了想:“还是太大意,你们进村跟老樊碰面没有?” 苏槐明说:“没有,先找的米大哥,后找的佛三爷。” 庄越说:“佛三爷知道吗?” 苏槐明摇头:“没说。” 庄越说:“你没把握,所以带他出来。” 苏槐明说:“不排除老百姓里混进特务,特务认识洪师爷,躲在角落打冷枪也说不定。为防止万一,我让队伍隐蔽,借口去高岭找上级汇报工作,暂时借宿刘村。我不敢让他留在队伍,情况没查清之前,庞惠是个隐患。” 庄越问:“队伍怎么安排的?” 苏槐明说:“在蔡小东那个山洞。” 庄越说:“介绍一下庞惠情况。” 庞惠和母亲逃难进山里,自称来自百马县,读过几年私塾。加入游击队腿脚勤快赢得队员的信任,不久前母亲失足跌落山崖。洪师爷需要通信员,队里推荐了庞惠。 苏槐明说:“当时他可以把师爷背走,他拽我的力气很大,怪我犹豫不决,如果及时下命令,应该可以救走洪师爷。” 庄越安慰道:“可能庞惠没经验,考虑不周全。” 山里有鬼子特务,这点毫无争议,鬼子再次扫荡无非两个目的,游击队和七星潭藏宝,敌人选择的时机非常致命。 庞惠的事非常棘手,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庄越一时想不出对策。 不过,庞惠自己给出了答案解开庄越的难题。 回到米瞎子住处,庞惠不在屋里,苏槐明脸色煞白:“人呢?” 米瞎子说:“出去找你,说汇报情况。” 庄越说:“米兄,情况紧急,带老人家转移,我们内部出现问题,对不起,让你受牵连。” 米瞎子当下没二话,进屋背出老母亲,苏槐明亲自护送,庄越通知队员去村外隐蔽。 村口见到佛三爷,佛三爷说有个人慌慌张张跑出去,听模样就是庞惠。 第一百零四章 溜之大吉 蔡兴祖拳脚功夫太差,不具备这方面的天赋,唯一称得上绝学的本领来自檀项风的传授,根本斗不过檀项风,如同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见到檀项风那一刻就没动逃的念头,吃下药丸浑身无力,药效三天,三天后症状消失。他知道怎么破解而且非常简单,但是守着老家伙动弹不得,即使有机会破解,檀项风一根指头就能要他的命,老家伙坏的很。 檀项风确实喜爱蔡兴祖,不然不会传授本领,但是喜爱程度建立在自我利益之下。 维持会在六喜铺设宴款待檀项风,刁可成来临仙茶楼请人,他有些怵头,除了相貌令此人的手段过于骇人,一颗药丸能将人制的服服帖帖。保持距离客客气气说明来意,檀项风爽快答应,这种场合不能带小暖,檀项风懂规矩。 三人在十字路口遇见常丰,常丰也要去六喜铺。他告诉檀项风铁匠铺已经找好,跟匠人谈过,缺乏的材料通过省城有关方面落实,估计很快运来。听说铺子不远,檀项风决定去铁匠铺看看。 这么多大人物围住铁匠铺,赵志敏显得手足无措,庄越脸上的煤灰五麻六道和许小小傻傻的站在一边。赵志敏陪同檀项风查看设施,工具,谈论锻打淬火的细节,赵志敏坦言难度不大,精细方面需要时间。 檀项风非常满意,本来不是什么细活,他这个百抓钩分上、中、下三等,此次只需低档级别。 常丰出于安全考虑,检查铁匠铺的手续以及三人的良民证,所有证件齐全。常丰支付一点押金,请刁可成通知下去,近期不许有关人员搜查铁匠铺,确保百抓钩如期完工。 众人来到六喜铺,不一会儿大竹赶来做陪,檀项风感觉特别有面子。大竹是个中国通,对药物非常感兴趣,询问蒙汗药的出处,有没有简单的配方。檀项风再牛比也不敢得罪日本人,答应有空单独教授,大竹举杯敬酒。席间,常丰点了两样菜让跑堂的送到临仙茶楼。 临仙楼前街路口发生一场大火,一间住宅突然起火,引燃屋里的鞭炮,噼里啪啦猛听宛如枪声。大批日伪兵赶到,确定一间空房里面无人,乐呵呵的看它燃烧。路口人声鼎沸,左邻右舍将隔壁的墙壁浇水防止蔓延。 檀项风酒足饭饱施施然回到临仙茶楼推门进去,不见小暖,高背椅空空无人,上楼查看两间卧室空空荡荡,暗道不好。哨兵不能进入临仙茶楼,也不许蔡兴祖出门,回来的时候哨兵若无其事,说明两人没出门。檀项风真能沉住起,先把大门关闭,临街的窗户完好,茶楼没有后窗,侧面有扇窗户,里面插销插死。 判断毛病出在楼上,走道上方房顶有一团衣物,跃起摘下,啪的一声断裂,原来一根细线捆住衣服,檀项风扯断细线衣服掉落露出一个窟窿。 屋顶约一米多,足够容纳一个人出入的窟窿,蔡兴祖逃离时用衣服堵住窟窿,显然在拖延时间。 檀项风直冒冷汗,逃跑不可怕,可怕的是蔡兴祖怎么摆脱药物的控制。老家伙敞开大门盘腿打坐,直到夜幕降临,关门吹灯。 第二天,常丰和刁可成一同前来请檀项风去宪兵队拜访大竹,敲门无应,哨兵露出暧昧的笑容,起的晚。那可不行,换别人可以作罢,大竹的命令谁敢违背,砸门。刁可成有股不详的预感,里面三个人,就算两个,砸的整条街都能听见。 常丰果断决定,破门。 哨兵三下五除二破门而入,临仙茶楼的两男一女全部失踪。接下来例行公事,全城戒严,搜查。 蔡小东救走父亲蔡兴祖,顺便带走小暖,也只有他能够胜任,小暖要求把自己带走,恐怕留下遭遇不测。 临仙茶楼的屋顶年久失修,常丰找到薄弱点维持原状,一捅就破。吊起一团衣服确实为了拖延时间。此事最怕檀项风席间突然返回,他们离开铁匠铺后,庄越和许小小守候必经之路随时准备制造事端。 花大夫的医术并非出神入画,但出身中医世家见多识广,恰巧见过这种病历,利用相反的药理对症下药可缓解一时,再带去一小壶雄黄酒,蔡兴祖起码能够起身走动。 天蒙蒙亮,铁匠铺里的庄越被惊醒,外面嘈杂不堪,推门看见满大街伪军汉奸,带袖章的维持会举着小旗来回奔走呼号。 既然檀项风失踪,铁匠铺这单生意黄了,庄越没走等着见常丰。赵志敏和许小小也起床瞧热闹,仔细听才明白,鬼子扫荡鬼山,剿灭苏槐明抗日游击队,打死重要领导人物。 三人面面相觑,真的,假的?庄越心情复杂,如果鬼子真的再次扫荡,肯定有损失,但不相信洪师爷或苏槐明遭遇不测。 一个兵丁经过,嘴上叼一根纸烟,看一眼庄越:“借个火。” 庄越从炉灶夹来一块暗红的煤块,士兵凑近:“牛武派我来的,马上出城,鬼子扫荡了根据地。” 兵丁伸手,指间夹一张纸条,庄越接过攥进手心。 常丰指示,牛武代号暂停,启用苹果。 刘村虽然被我党掌握,游击队员依旧谨慎,队员住在村后两幢相邻的宅院,平日不进村,除了佛三爷等几个抗日积极分子,村民不知道游击队员入驻。佛三爷蹲在村口终于看到庄越的身影,他告诉庄越,鬼子进山扫荡,苏槐明和一个队员来到刘村,现在米瞎子家,庄越的心陡然下沉。 佛三爷留下望风,庄越去米瞎子家见到苏槐明,苏槐明两腮凹陷眼睛通红,瘦的脱相,屋里还有三十岁左右的人,庄越觉得面生,很多人加入游击队,跟许多新队员不熟。 苏槐明说鬼子杀了个回马枪偷袭鬼山,他们从白杨寨下面的沟里明目张胆闯入,尽管我们有防备,发现鬼子立刻阻击,因弹药不足抵挡不住鬼子进攻,洪师爷中弹牺牲。 庄越眼神发直,米瞎子看着心里发毛,苏槐明伸手推一把。庄越脑袋嗡嗡响,苏槐明揪住他的衣襟,指头朝里压了一下又使劲拽回来。 “冷静!” 庄越定定神,苏槐明目光复杂,庄越领会其意:“外面谈。” 两人先后出门,一旁的队员跟出来,庄越问:“你叫啥?” “庞惠。” “庞惠,你留下,你的任务,休息,看你的眼睛跟苏队一样,成兔爷了。”庄越冲屋里说,“米大哥,麻烦照顾一下。” 两人来到村外麦田,庄越仰望天空,寂静的村庄偶尔的响动加深苦难的凝视,我的战友,安息。 苏槐明讲述洪师爷牺牲的过程,坡上的哨兵发现坡下冒出鬼子,立刻鸣枪示意警,苏槐明听到枪声迅速带领十几名队员前来阻击。鬼子不多,约一个班的兵力,觉得应该能对付,当时还奇怪,怎么这点鬼子竟敢进山扫荡。 游击队缺乏弹药,集中起来组成一个加强班,他们依仗有利地形冷枪伺候,鬼子一时难以靠近。洪师爷组织群众转移后赶过来查看敌情,鬼子突然打炮,原来大队人马藏在后面,形势剧变,鬼子派小股人马消耗游击队为数不多的弹药。 苏槐明说:“鬼子一开炮,洪师爷下令撤退。” 庄越说:“看来敌人摸清了我们的底细。” 苏槐明比划着当时情景:“洪师爷在我身后,喊了一声中弹倒下,我过去搀扶。当时情况紧急,敌人开始冲锋,庞惠将我拽走。后来发现我的右手没有粘血,左手和胳膊全是血。” 庄越说:“有人打黑枪。” 苏槐明直截了当:“我怀疑庞惠,如果师爷背后中弹,庞惠嫌疑最大,后面只有他。” 庄越说:“你肯定是背后?” 苏槐明说:“我右手抱的前胸,手,胳膊没沾血,这个绝对没错。” 庄越问:“他用啥枪?” 苏槐明说:“没发,长枪没子弹,短枪不会用,他自己讲的,大概这么个情况。” 庄越想了想:“还是太大意,你们进村跟老樊碰面没有?” 苏槐明说:“没有,先找的米大哥,后找的佛三爷。” 庄越说:“佛三爷知道吗?” 苏槐明摇头:“没说。” 庄越说:“你没把握,所以带他出来。” 苏槐明说:“不排除老百姓里混进特务,特务认识洪师爷,躲在角落打冷枪也说不定。为防止万一,我让队伍隐蔽,借口去高岭找上级汇报工作,暂时借宿刘村。我不敢让他留在队伍,情况没查清之前,庞惠是个隐患。” 庄越问:“队伍怎么安排的?” 苏槐明说:“在蔡小东那个山洞。” 庄越说:“介绍一下庞惠情况。” 庞惠和母亲逃难进山里,自称来自百马县,读过几年私塾。加入游击队腿脚勤快赢得队员的信任,不久前母亲失足跌落山崖。洪师爷需要通信员,队里推荐了庞惠。 苏槐明说:“当时他可以把师爷背走,他拽我的力气很大,怪我犹豫不决,如果及时下命令,应该可以救走洪师爷。” 庄越安慰道:“可能庞惠没经验,考虑不周全。” 山里有鬼子特务,这点毫无争议,鬼子再次扫荡无非两个目的,游击队和七星潭藏宝,敌人选择的时机非常致命。 庞惠的事非常棘手,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庄越一时想不出对策。 不过,庞惠自己给出了答案解开庄越的难题。 回到米瞎子住处,庞惠不在屋里,苏槐明脸色煞白:“人呢?” 米瞎子说:“出去找你,说汇报情况。” 庄越说:“米兄,情况紧急,带老人家转移,我们内部出现问题,对不起,让你受牵连。” 米瞎子当下没二话,进屋背出老母亲,苏槐明亲自护送,庄越通知队员去村外隐蔽。 村口见到佛三爷,佛三爷说有个人慌慌张张跑出去,听模样就是庞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