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今天开窍了吗》 第1章 太后 大齐皇宫,勤政殿。 夏日炎炎,勤政殿里面放了许多冰块却也炎热。今日的勤政殿依旧阴云密布,炎热的天气也不能缓和殿中压抑的气氛。小皇帝愁眉苦脸,对着面前的奏折唉声叹气。小皇帝年方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岁,自然是坐不住那几个时辰的龙椅,改不了那么多奏折。他不是不想偷懒,只是目光飘向身旁时却又胆怯地举起偷偷摸摸放下的手,继续萎靡不振地批阅奏折。 小皇帝的身旁站着一位穿着素丽的女子,大齐年轻貌美的太后娘娘眼神平静,没什么波动地开口道:“太傅稍后就到,皇帝是要当着太傅的面批阅这些折子?哀家觉得可行,只是不知太傅会如何看待此事。” 大齐太后,诛杀先帝,铁血手腕,镇压朝廷,不过区区五年,朝中有一半势力是太后党羽。上位过程充满血腥的太后却将先帝同皇贵妃生下的小皇帝一点点养大,让他坐在龙椅上执政,从不干涉小皇帝的决定,但也从不许小皇帝反驳她的决定。 这样的太后看起来颇为矛盾,小皇帝才不管这些,他颇为亲近自幼抚养他的太后,尽管太后对外总是懒懒散散或是冷着脸,但小皇帝就是不怕她,总是高高兴兴地贴上去,撒娇卖萌无所不用。 但太傅是当朝大儒,历经四朝风雨,性格古板迂腐,讲学能力当世无人能出其右,是坚定的保皇党,但地位颇高,小老头敢直言进谏。太傅教导小皇帝颇为严格正经,小皇帝极为害怕他。若是让他知晓小皇帝如此消极,自然是要罚的。 小皇帝苦着脸,近些日子太傅教学的内容从基础的讲学变成了对治国的考究,对于五岁的小皇帝来说还是有些深奥,苦的小皇帝脸上的婴儿肥都消减不少,近些日子批改太后刻意留下的简单的奏折都有些吃力。 太后见他苦着脸也没有再说什么,沉默了会转身离开,临走前还是告诫小皇帝:“今日之事今日毕,皇帝还是早些完成的好,免得被太傅找到由头,罚抄课文。”最后那句话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每一次都无视小皇帝泪眼汪汪模样的太后平静地走出勤政殿,对身旁的大太监道:“云夏,去太傅府中告知一声,这几日进宫的时辰可以稍晚些。” 大太监云夏低着头应了一声:“诺。” 太后娘娘漫不经心地想着,养小孩真是不容易,皇家的小孩更不容易,还得提防着不要累死了。 身旁的大宫女被派到太后身边不过两个月,便能走在太后身旁。她斟酌后小心开口道:“太后娘娘,定远大将军的折子……” 太后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慎言。” 太后性子其实有些懒散,但这是她一早便撒下去的网,她想着,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塞过来的傻丫头,才几个月就敢来试探,这不就上钩了。 太后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点了点指尖,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宫女身后,砍在其脖子上,宫女还没有来得及求饶便晕了过去。戴着黑色面具的暗卫沉默地站在原地,等着太后发令。 太后:“带走,能问出多少便问多少,人得活着把情报吐出来再死。”暗卫领命,沉默地将宫女拖走。 身后的一群宫女太监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默默调整了站位,另外一个大宫女顶上,轻快地冲着娘娘笑道:“雀枝可是被娘娘吓了一跳,娘娘这几月来对奴婢可是冷落的紧。” 太后这时偏了头剐了一眼油嘴滑舌的大宫女,语气倒是轻快了些:“雀枝姑姑不是去别宫当女官了,怎么还想得起哀家来?” 雀枝抿了抿唇,勾起一个笑:“奴婢不过是出去了几日,难不成娘娘就不认奴婢了?” 太后做了一个局,作为她的贴身大宫女的雀枝被派去别宫几个月,内务府便送了一个新的大宫女过来,不过短短两个月就露了马脚。实际上,雀枝并未离开太后多久,不过短短两个礼拜便回来了,藏了身形躲在外院,只等那个间谍暴露。 太后没有接话。雀枝察觉到主子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斟酌着开口道:“定远大将军前几日成婚了,那位身世清白,是边疆一位富商家的嫡女,看起来就是大将军喜欢的模样清宁郡主去看过了,是良配。” 太后并未对这些消息发表什么评价,只是点了点头,听不出喜怒:“如此也好,定远大将军能获此良配,哀家心中甚是欢喜。” 听不出来一点的欢喜。雀枝心想。 “今夏御花园的荷花开的不错,哀家许久未去御花园了,去看看也不错。” 御花园。 “大周的质子?这张脸长得倒是还可以。”嚣张跋扈的女声远远传来,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质子,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皇子吗?见到本郡主怎么不下跪?” 还有另外一个略带担忧的女声劝导道:“郡主,算了,这可是在宫中,万一冲撞了哪位贵人,王爷怪罪下来……” “怕什么,父王向来最是疼我,再说了现在宫中哪里还有几个贵人。就算冲撞了谁,谁会为了一个质子为难本郡主?” 太后娘娘皱眉,反而笑道:“雀枝,可听出来了是谁?” 雀枝细细听了一会,恭敬地回答道:“瀚王嫡女,雅韵郡主。”瀚王封地在一片富饶之地,养着一些私兵,瀚王嫡女这般娇纵也是自然。 太后笑了声,带着几分不明的恶意:“去看看那个倒霉的大周质子怎么招惹金贵的雅韵郡主了。” 雀枝领命,正要上前去,突然被太后叫住:“不必,哀家亲自去。” 齐雅韵挑起面前跪着的男子的下巴,沉默不语的大周质子并未抬起眼睛,只是温润开口劝道:“郡主,我虽为质子,但依旧是大齐的客人,郡主此番做派,有失皇室风范。” 齐雅韵嗤笑一声,言语中有些嘲讽:“不过是个阶下囚,如今还端着皇室的做派给谁看。你在这宫中五年,不过是谁都可以踩两脚的废物罢了,居然还敢自称大齐的客人。大齐的脸面不是给你这种废物的。那个妖妇……” 她对这个敌国送来的质子的事情倒是一清二楚,太后这般想着,戏台已经搭好了,该她上场了。 “哀家来的不巧了,竟不知郡主在代皇室行事。”太后漫不经心地开口堵住雅韵郡主的话,冷漠异常,“瀚王教养得不错。” 齐雅韵冷眼望了太后一眼,说道:“我竟是不知太后娘娘有听人墙角的癖好。” 身后的侍女一脸惊恐,但是堵不住自家郡主的嘴,只能惶恐地跪下,求饶道:“太后娘娘万福,郡主今日随王爷进宫不小心迷了路,并非有意冲撞娘娘……”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退下。”齐雅韵训斥了一声,她同太后娘娘一同长大,后来跟着父王回了封地。五年前听闻昔日好友弑夫夺权,令诸王无诏不得回京,故这是五年以来她第一次见到太后,心中感情极为复杂。 太后手轻轻搭在雀枝的手心中,姿态随意但不失皇室风范,她并未怪罪,只是道:“怎么,五年未曾回过京,礼仪也丢了?” 齐雅韵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却是行了个礼,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没什么表情地转向刚刚起就低着头的大周质子,抬了抬手:“质子请起。” 这是周泽年与那位太后娘娘的初见,此前他被送来大齐为质时,太后并未见他,只是命人将他安排在后宫中,自生自灭。 五年前,大周战败派人求和,高坐高台的太后娘娘不怎么在意地开口,道:“要个皇子,长得像玄德帝的最好。”此言一出,朝野寂静,无人敢反驳太后娘娘。谁人不知,被太后娘娘亲手杀死的玄德皇帝生母怡妃娘娘,是大周送来和亲的公主。太后娘娘仿佛来了兴致,朝使者道:“长得越像,割让的城池越少。”于是,周泽年被送过来了,随行的还有减至十座城池的大周疆土。 周泽年并没有直接起身,反而行了礼,声音平静的仿佛受委屈的不是他:“大周八皇子周泽年,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娘娘目光一闪,仿佛想起来些什么,兴致勃勃地开了口:“大周的八皇子?抬起头来。” 齐雅韵看着那张跟堂兄极为相似的脸出现在太后面前,那位随心所欲的太后眼睛都亮了,她说:“来人,去请太医到慈宁宫,带上质子回宫。” 齐雅韵脸色一白,尝试阻止太后:“太后娘娘不可,质子出现在御花园本就可疑,带回太后寝宫更是没有先例……” 太后眼神冷淡:“怎么,雅韵郡主要同哀家谈规矩?” 齐雅韵闭上了嘴,父王告诉她,上次有人进言,太后临朝不合祖制。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提及此事。 “再说了,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齐雅韵猛然抬头,却只看见太后远去的背影。她咬牙,就知道瞒不过她。 第2章 暗卫 “听说薛姨娘的病情又加重了,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嘘!薛姨娘虽然不受宠,但好歹是陛下赐给老爷的正经妾室,妄议主子,不要命了。” “说来三小姐也是可怜,这么冷的天还在为薛姨娘收集什么梅花上的雪水做药引。” “哎,薛姨娘可是不领情,哪有对亲生女儿还这么冷淡的” 秦寻雪站在假山后,静静地听路过的侍女闲聊,仿佛她们口中的三小姐不是她。 雀枝面露不忍,她是丞相府的家生子,被指给三小姐做贴身侍女后倒是比这些侍女知道的多一些,此刻也只能干巴巴地开口劝慰自家小姐:“小姐,这些雪水约摸是够给薛姨娘吃的,这天寒地冻的,小姐不然就先回去。” 秦寻雪淡淡地应了一声,道:“姨娘大概是不想见我的,你送去给她跟前的大丫鬟,别说是我收集的。” 雀枝应道:“诺。” 秦寻雪漫不经心地回想那两个小丫鬟的话,心里淡淡地想着,何止是冷淡,还想要杀死她。 薛姨娘确实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不过两日,那位貌美的姨娘院子中便传来消息,说薛姨娘快不行了。死之前许久未见她的丞相还是来见她最后一面了,但是薛姨娘只是和丞相聊了一会便召秦寻雪去见她。坐在床边的女子虽然被病痛折磨,消瘦疲惫,但是难掩其妍丽的本色,像是开到生命尽头就要凋萎的花朵,依旧美丽得触目惊心。 薛姨娘倚靠在床边,听见声响也没有抬头。秦寻雪静静地行了礼:“问姨娘安。” 薛姨娘应了一声,也没有叫她前来,一直望着窗外雪景:“自打我身子不爽后,这屋子再也没有开过窗,今日倒是见到了雪。” 秦寻雪没有应话,薛姨娘也不介意,她只是想要说说话:“阿寻,我知道你怨我,怨我不管不问,怨我无数次想杀死你。” “我不怨。”秦寻雪淡淡开口打断她,“薛姨娘不必多虑。” 薛姨娘怔了一下,轻轻笑了,妍丽的女子笑起来仿佛山上的清风,温柔舒服:“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你什么,但是阿寻,活下来,往高处走,就当替我活下来。” 秦寻雪瞳孔微缩,声音有了些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寻死而我不能?” 薛姨娘笑着,眼中却渐渐泛起泪光:“阿寻,我知道你不想活着,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牵绊你,这性子倒是同我一模一样,但我生逢乱世,你不同,你是丞相府的小姐,去看看这世间,去看看那些苦难与折磨,去做些什么往上走。” 秦寻雪沉默着盯着她,薛姨娘不说话了,也一直没有回头。沉默半晌,秦寻雪突然道:“我答应你。” 薛姨娘笑了声:“我乏了,出去。” 秦寻雪静静地离开满是苦涩药味的小屋子,冷眼看着薛姨娘的侍女冲进去关窗,不过一会儿就传来侍女的哭嚎声,说薛姨娘去了,她的父亲,当朝丞相穿戴整齐,似是约好与同袍商议什么事情。她的嫡母今日带着嫡姐去公主府上赏雪,她静静地站在角落,看着侍女们有条不紊地办理着一切。 秦寻雪抬头,望向梅花树上的积雪,压抑着轻声道:“母亲,走好。” …………………………………………… “雀枝。” 雀枝听见太后娘娘的声音,沙哑阴暗,她急急忙忙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温水给太后娘娘:“娘娘用茶。” 太后接过了杯子,但并没有喝,只是呆呆地坐了一会,嗤笑了一下:“梦见薛姨娘了。” 雀枝脸色一白,却是宽慰道:“姨娘记挂着娘娘呢。” 沉默了一会,太后喝了口茶,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雀枝:“约摸是丑时。” 太后惊醒后倒是没什么睡意了,垂着眼撑着头倚在床上,美人展颜一笑:“去请质子来。” “!!!娘娘!!”雀枝吓了一跳,“质子毕竟是外男,歇在未宁殿本就不妥,此时召见更是不合规矩啊。” 太后叹了一声:“齐峥死五年了,哀家都是太后了,管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娘娘,莫要直呼先帝名讳。衣衫不整如何见外男,况且这个时辰,质子还没醒。”作为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她自幼陪娘娘长大,自是知道娘娘此时是认真的,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更难劝解。 “不见也行,告诉哀家,把人安排在哪了。” “虽是带回了慈宁宫,但奴婢将质子安排在隔壁未宁殿中,层层侍卫把守,娘娘放心。” “……我是这个意思吗?” 雀枝大惊失色:“娘娘,您真要把质子收入帐中吗?” “……算了,那位质子叫什么,身上有什么明显的伤处吗。”太后懒得解释,弑君都做过,倒也不在意这种流言蜚语。 “大周的八皇子,周泽年,自五年前大周战败便送到宫中,据说质子同长的有六七分相似,大周少割让了十座城。身上倒是没什么明显的伤痕,太医去看过了,都是些阴损的伤,外头根本看不出来。”那个停顿不言而喻。 “要是齐峥知道他死了居然还能值十座城,估计会很高兴。”太后带着几分恶意地调笑道,看见大宫女骤然变白的脸色才堪堪住口。 “娘娘,这话还是少说的好,前些日子朝中又有人上奏要您还权于陛下,这话传出去就是大不敬先帝。” “一群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废物不足为惧,”太后抬头,眼神犀利而又冷漠,“大齐的江山我不屑于指染,但我答应了秦丞相,守好这江山,那些废物懂什么。” 雀枝轻轻一叹,她家娘娘,年岁不大却站到权利的巅峰,在花团锦簇的表象下,她背负着无数人的意愿前行,谁又问过她是否愿意接下这烂摊子呢。 “哀家还是想去见一见那位大周的质子,”太后缓缓说道,语气有点微妙,“那位大周的质子长的确实像先帝,但怎么过的这么惨。” 太后手中有一支暗卫,是先帝的心上人、小皇帝的生母皇贵妃谢琳芸从先帝手中抢来送给她的临别礼物,虽说等小皇帝成长起来后太后就会归还这一支暗卫,但是现在暗卫的首领只听令于她。 这支暗卫是大齐开国皇帝齐太祖所创,实力强劲,无所不能,是帝国的暗面,做的都是阴损的事情,向来只听令于皇帝,从未有过后妃干预的情况。在玄德帝齐峥还在位时,再怎么宠爱皇贵妃谢氏也没有让她接触过暗卫。谢氏能从玄德帝手中将这支军队抢过来给她,是因为那时还是皇后的秦寻雪拿着剑指着玄德帝,要他生不如死时,谢氏说愿拿暗卫交换,换玄德帝一个痛快的死法。 这支军队在太后手上不断扩张,现在已经是一支精良的部队了。作为太后的眼线,这支暗地里的军队分散在各个地方,为她带来各种消息,皇宫中自然也是有的,真要探究一个不受重视的质子这些年在宫中过的如何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那位大周的质子是八皇子,生母是个长相妩媚的宫女,千方百计爬上大周皇帝的床后如愿诞下皇子,但年老色衰后失去皇帝的宠爱,在吃人的后宫中含泪而终,家世平凡的八皇子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独独那张脸极为俊俏,随了大周那位远嫁大齐的照仪长公主,也就是玄德帝的母妃。 平平无奇的八皇子在十六时被选为质子,送来大齐皇宫,在这五年间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一句话轻飘飘就决定了他命运的大齐太后,和他同龄却已问鼎权利巅峰的太后并没有召见过他,因此宫中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太监宫女对他的态度是极为轻慢的,伺候他的人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只有一个从大周来的小太监还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他。 “据说还有些从他那跑掉的太监侍卫受了主子的气,就去折磨他?这大周的质子哪日得了权势,怕不是要将整个大齐推倒。” 太后娘娘凌晨召见暗卫首领,得知关于那位大周质子在大齐这五年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太后笑着问道:“哀家不曾告诉你们,以礼待之吗?” 首领静默了一会,道:“秉娘娘,质子到大齐时,正是大齐刚刚得胜一个月的时候,那时京中对这位质子的态度娘娘是知道的。” “怎么?怨哀家?”太后倒也不生气,反而凉凉地笑了一声,“谢逸,皇贵妃谢氏还在皇陵为早逝的玄德帝守陵,哀家劝你再想想要不要违抗哀家。” 谢逸,玄德帝的皇贵妃谢氏嫡亲兄长,暗卫首领,只听从于皇帝,被太后以嫡亲妹妹性命要挟,听命于太后。 “……属下领罚。”谢逸利落地跪下,手举过头,头低的死死的,声音沉闷。 “再有下次,阳奉阴违,哀家不介意让大齐皇室和谢家几代的努力付之一炬。”太后声音阴冷,带着十足的警告意味,“你以为你在为谁出气,那位死去的玄德帝还是你苦命的妹妹?哀家不在乎日后归还权利于皇帝后会发生什么,哀家要的是,暗卫的指挥权一日在哀家手中,你一日不得违背哀家的命令。” 倚在床上的太后娘娘冷漠地望着地上似乎不敢逾矩的臣子,眼里满是探究和杀意:“若是因此导致了什么恶果,你有几条命赔?”她向来不会看轻任何人,谢逸却是带着世家大族的通病,阳奉阴违。 “……属下知错,自愿领罚。”谢逸能成为暗卫首领,自然不是脑子空空的废物,稍微想想便很容易得知太后只是想要扼杀一切可能危害到大齐的因素。 “知道就好,出去。”太后看着外面暗淡的天色,从床上站了起来,“摆驾未宁殿,不必惊扰质子。” 雀枝腹诽,怎么可能不惊扰,娘娘这个架势就是冲着惊扰质子去的。 第3章 质子 太后在来未宁殿之前花了些时间梳妆打扮,故而到达未宁殿时寅时将过,已是将要上朝的时辰。虽说皇帝坐在龙椅上也有几年,但还是稚子心性,大部分决策都还是由她决定,她还不能缺席每一次早朝。作为至高无上的太后,她是帝国的颜面,拥有着至高权利,更背负着枷锁。她很不喜欢枷锁,但在将剑刺入玄德帝齐峥的胸口时,她只能接下这沉重的枷锁。 她不喜权势,但终归是要为自己的行事付出些什么代价。 守夜的小太监惊呼太后娘娘万福时,周泽年才刚刚从噩梦中转醒。他向来浅眠,今日太医给他开的药有助眠效果,本是不愿意喝下去的,但是那位太后跟前的大宫女盯着,一定要他喝下去,本是有法子躲过去的,但是鬼使神差他还是喝下去了。因为那碗药,现今面临的困境就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大齐太后已经到了房门口了,他还没有离开床。 周泽年静静听了一会儿,外头人声并不多,听闻那位太后喜静,宫中无论宫女还是太监均能做到行走无声。外头基本上没什么人声,周泽年静静地等了一会,外头传来女子冷静的询问声:“八皇子可是醒了?” 周泽年有些恍惚,许久未曾有人唤他八皇子,听到时反而觉得有些发凉,恍若隔世。身体尚未完全好全,起身时他低声咳了几声,缓了一会,外面的女子也并未催促。 周泽年:“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泽年衣衫不整,怕是会冲撞太后,望娘娘见谅。” 太后娘娘挑眉,虽然这个时辰扰人清梦是她理亏,但是太后理应高高在上。于是太后道:“无碍,哀家只是挂念八皇子,只需见八皇子一面便成。” 周泽年垂眸,守在身旁的小太监会意打开了门,时值夏日,天光微亮,太后出行却还是打了不少的灯。 太后缓步走进未宁殿。未宁殿离慈宁宫不远,是某一位太后曾经很喜欢的嫔妃居住的地方,那位嫔妃不得皇帝宠爱,却极受太后宠信,为她修建宫殿,赏赐无数财宝。未宁殿其实很辉煌,但是朝代变换,殿中已无什么饰品,看起来华丽又空荡。 那位长的极像玄德帝的八皇子面色有些苍白,多年的暗伤累积,太医诊断说不破不立,需先用药引出所有的旧伤再加医治。先前告罪说自己衣衫不整也算不上是借口,质子只来得及披上一身外衣,腰带堪堪系在腰间,平添几分病弱和色气。 太后仿佛真的只是来关心他的病情的:“太医说八皇子身子虚弱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哀家心中自是过意不去,昨夜心中装着此事,今日早早便起来,等不及召见八皇子,哀家便亲自来了。” 雀枝低着头,听太后胡扯,面不改色。 质子浅浅地笑了笑,眉眼温柔,并没有直视太后,以免冒犯圣颜:“谢太后娘娘抬爱,泽年心中惶恐。” 太后虚情假意地叹了口气,声音里面带着几分试探:“哀家掌管后宫多年,竟是不知刁奴欺负到八皇子身上去了,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八皇子便搬到这未宁殿中常住,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总归是更安全些。” 大齐皇室子嗣凋零,玄德帝是踩着兄弟姐妹的血登上至高的皇位的,为了保证存活下来的兄弟姐妹不起异心,宫中多是为质的世子和郡主,都住在后宫便不成体统。 太后上位后将一些郡主和世子送了回去,留下一些蠢蠢欲动的王爷的子嗣,打包安排在皇宫附近的几处府邸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但是也派不少人盯着。 唯独大周的质子八皇子,因为这张脸的缘故被不明不白地留在宫中。 周泽年静默了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道:“娘娘的好意,泽年心领,但……” “心领便成,”太后打断他,眉眼带笑,“来人,把东西搬进来。” 周泽年有些震惊地盯着鱼贯而入的太监,他们搬着精美的花瓶和饰品,有条不紊地将这些价值非凡的物品放在合适的位置,各司其职后静默地退出未宁殿。 装扮后的未宁殿不再空荡单调,太后偏好素色的装扮,宫中其实鲜有像未宁殿这般华丽的建筑。 太后拿出了一些精美的瓷器,因为原先未宁殿住着的是嫔妃,有些东西不太适合给来自大周的质子用,太后已经吩咐下去了,约摸这几日就能到。 太后将质子惊愕的样子尽收眼底,道:“八皇子不必多虑,安心住下便是。” 太后想了想,再开口时带着几分浅显的试探:“八皇子来大周时才不过十六?大抵是读了些书的,前些日子皇帝说想要个伴读,哀家瞧他年幼,稚子心性,还是找些伴的好。朝中大臣家中适龄的孩童都已经挑过了,约摸这几日便能定下,尚书房也能多些孩子。八皇子可有意陪在皇帝身边把未尽的学业完成?” 大周的皇帝风流,留下的皇子公主不少,虽说八皇子母家不显,但还是送去了尚书房同其他皇子一同习文。大周皇子的学业一直到及冠才会结束,八皇子被送到大齐时年十六,学业自然是未尽的。 周泽年瞳孔微微放大,显然是有些震惊。面前将宫装穿得一丝不苟的太后娘娘雍容华贵,说完话之后便一直在等他的回复,后边的宫女太监等人都低着头,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周泽年觉得嗓子有点干涩,讲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泽年身为质子,恐怕不合规矩。” 作为大周送来为质的皇子,他早已做好此生都被困在大齐皇宫或因大周开战而死的准备,可是太后好像不是这么认为的。 太后娘娘听到这个回答并没有什么很明显的情绪表露,她不再试探,反而有些强硬:“规矩?哀家从不在意这些,八皇子若是有意,哀家说到做到。” 周泽年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有些颤抖,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几分希冀,他说:“泽年谢过娘娘。” 太后娘娘如愿以偿,悄悄露出一个满意的浅笑,艳丽非凡的脸变得更加动人:“八皇子身子还未曾恢复,先歇着。” 目送太后远去,大周送来的质子冷静地转过了身,吩咐小太监把殿门关上,若是有人拜访便说身子不适。 小太监福德是从大周随他到大齐为质的,同质子患难与共的这几年让他对质子颇为信任与尊崇。 福德犹豫了一会,低着头按殿下的吩咐关好门后,才站在外头大着胆子问:“殿下,您说大齐的太后是什么意思?” 周泽年褪去外衣,向后倒在床上,他身子尚未好全,浑身没什么力气,不过是强撑着不在那位精明的太后面前露怯。 听到小太监的话,周泽年躺倒在床上,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声音有些懒散:“太后娘娘不是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在大齐这几年,太后不知做了多少违反祖制的事情,善待区区一个质子,不过是件小事。” 其他的事情没必要说给福德听,小太监随他来到陌生的国家,本就举步维艰,有些对那位性格恶劣的太后的猜测自是不便让他知道的。 周泽年想,太后能坐上那个位置果然不是只凭借弑君,行事诡谲多变,看起来所作所为都是随性而为,但就他所知,太后每一步都会导致意想不到的后果。 比如太后亲生父亲,曾经权倾朝野的丞相大人“自请还乡”。当时朝野中一直隐秘流传着是太后使了手段迫使秦丞相退位的说法。大齐对嫡庶之分并不是特别在意,因为草根出身的大齐太祖一直在遏制世家对庶子庶女的压迫。虽说世俗对嫡庶之分不再那么严苛,但世家大族自有一套规则,高祖努力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完全改变世家的规矩。出身世家的秦丞相虽说并未苛待太后,但在嫡庶之分上颇为严苛,据说太后一直活在相府嫡女的阴影之下,直到太后变成太子妃,再成为如今的太后,终于有能力对抗丞相。 但后来,秦丞相自请回乡后,江南爆发了严重的洪灾,秦丞相立下汗马功劳,不仅解决了洪灾还处置了一批有异心的官员,为国库敛了不少财,还有不少重要位置换上了太后一党,一举三得,让太后在朝堂上真正站稳了脚跟。 事后,太后只是不冷不淡地封赏了一大堆珍宝,绝口不提让秦丞相回到权利中心。 周泽年有些出神地想着,那真是巧合吗。虽说秦丞相已被“驱逐”出京城,世家大族对其避之不及,形如丧家之犬,太后也传出消息说已经与秦丞相恩断义绝。但秦家那位大将军依旧得太后宠信,一直忠心耿耿镇守边疆,秦丞相的门生也依旧活跃在朝堂,太后也并未对他们做什么,故而江南那边的官员就算察觉到什么,也不会对这位曾名满京城的大儒做些什么。 太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要讨厌她的秦丞相退位前也要为她所用,要丞相为掌握在她手中的大齐江山鞠躬尽瘁。 周泽年闭眼,有些痛苦地想着这样一位高深莫测的太后确实是难缠的主。 此时的太后娘娘还在去勤政殿的路上,晨起时太后并不喜欢轿撵,习武多年,她还是偏向于单独行动,但身份不允许,她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缓步前行。 雀枝稍稍走快几步,落在太后身后半步,低声同太后商议:“秦丞相那边传来消息,说想要见大将军和将军夫人,愿再让箜阁一分利给您。” 第4章 姐姐 箜阁是江南极为有名的商业组织,渗入江南各个层面,无论黑白,收入大得惊人。鲜少有人知道,箜阁由当年江南最有名的士族薛氏旁支所建立,是以清白家风闻名江南的薛氏最为隐蔽的后路。 即使后来薛氏满门抄斩,箜阁依旧被留了下来,未被薛氏牵连,藏在江南商会的背后,把持着江南的经济。 后来,秦寻雪想方设法联系上了薛家留在箜阁中的老人,掌握了箜阁并把秦丞相踢出京城的权利中心,让他做了暗中掌握江南收入的箜阁的掌权者。秦寻雪和老狐狸针锋相对多年,协商无数次才定下了四六分的规矩,当然,是尊贵的太后六,秦丞相四。 太后并不是不想多要一点,毕竟这是薛氏的私产,而她,是薛氏唯一的血脉。但秦丞相多了解她,只需上下嘴皮子一动,搬出死去的薛姨娘和压根不知情的秦夫人,太后恨得牙痒痒也会让步。她不是没有尝试过杀掉秦丞相,但作为曾经权力中心的丞相,秦丞相对自保一事颇有心得,太后没有放弃但是一直都没有得手。 五年来,太后心情再阴晴不定也不曾动过关于箜阁的规矩,时至今日,秦丞相为了见驻守边疆的嫡子一面甘愿让步,太后倒是没什么心酸的感觉,毕竟自幼时起,她便不得秦丞相宠爱,多年来早已不在意。 太后只是冷静地想着,借此机会大概可以再多敲老狐狸一笔。 “……快到郑大人回京述职的日子了,”雀枝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嘴,“娘娘,不如将郑三夫人也……” “雀枝,”太后停住脚步,目光飘向宫墙之外,声音听不出喜怒,“逾矩了。” 雀枝哑然。 郑三夫人,曾经名满京城的丞相嫡女秦静芷,是最为耀眼的名门贵女,热善好施,琴棋书画、文韬武略皆师从名家,世间仿佛没有她不会的事。有她在的地方,无人能夺取她的光辉。京城中无人不知其名,最开始中宫皇后心中的太子妃人选也是她。 郑家是清流,留在京城的郑阁老是寒门走出来的权贵,郑三公子是郑阁老的嫡幼孙,当年已经取得功名,圣上亲封状元郎,颇得圣心,前途无量。这样的身份虽然显赫但是绝不是出身世家的秦丞相能看上的,是当时已是太子妃的秦寻雪,亲自到孝仁皇后面前为嫡姐求的亲事,皇后懿旨,秦丞相不敢不从。 等到太子登基,改元玄德,众人都以为郑三公子前途似锦时,已成皇后的秦寻雪提剑而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剑干脆利落地刺进玄德帝的心口,武力镇压,清算朝堂,郑阁老留在了朝堂,却是将郑三公子调任蛮荒之地植阳,无诏不得回京。已是郑家三夫人的秦家嫡女秦静芷求见太后无果,毅然随夫君远去植阳,五年未归京城。 植阳偏僻闭塞,郑大人做了知府后花了五年就将植阳治理得井井有条,这份功绩不可被抹消,故而太后召他回京述职,朝中也在争执是否该让郑大人回到京城,郑阁老闭门谢客,称身体抱恙,已经几日未上朝了。 “姐姐看上的人自然不差,”太后轻飘飘带了过去,“自然是要让郑夫人跟着回来的。” 雀枝松了一口气,却在太后接着开口时毛骨悚然:“我已让山鹊去接郑夫人入京,确保郑夫人的安全。” “……诺。”只提了郑夫人,说明只要她一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无需告知正在归京路上的郑大人。 太后愉快地笑了一声,语气轻快:“勤政殿快到了呢。雀枝,哀家的黑骑卫要同大将军一同入京,给画枭传信,要她务必八月十五前赶到。” 雀枝低头,恭敬回答:“奴婢知晓。” …………………………………………… 植阳知府府中。 秦静芷早早就起来了。这些年郑蕴鞠躬尽瘁,短短五年创造植阳从无到有的功绩,并不是为了向祖父证明自己,不过就是为了她能早日回京,见到那位如今万人之上的太后。 但在郑蕴说一同前去京城时,曾名满京城的美人只是温婉地笑了笑,声音轻柔而坚定:“阿蕴,她会来接我的,我不能先走,相信我,好吗。” 郑蕴并不清楚秦家兄妹之间的事情。秦家太过复杂,太后性子本就古怪多变,秦静芷也是为了保护他,绝口不提曾经和太后、哥哥之间的事情。郑蕴虽不理解,但是仍然相信同自己风雨同舟的妻子。 郑蕴临行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握紧了她的手,像是防止被什么人听见一样,低声在心上人耳边道:“阿芷,我知道太后不会伤你,但还是要注意些,不必担心我,祖父暗中还是派了些人来保护我,我早早把人安排在了你身边保护你,若是她对你不利,他们也会护你离开。” 郑家是清流,郑阁老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他为保护孙儿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而郑蕴,也在保护她。 秦静芷一直明白自己所遇良人,此时看着郑蕴正经担忧的眼神还是有些眼眶泛红:“阿蕴……” 太后派来的侍卫戴着漆黑的面具,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离别的情绪:“郑大人,太后念在您治理植阳的功绩,迫不及待想了解植阳这五年的变化,还请谅解在下失礼,请您上马车。” 秦静芷冷冷地望了侍卫一眼,转而温柔地叮嘱郑蕴:“夫君,一路小心,这位大人大抵是会护着你平安抵达京城的。我稍后便到,夫君不必担心我。” 郑蕴不放心地上了马车,前方的侍卫利落地翻身上马,俯视着站在原地捏着帕子目送夫君远去的知府夫人,语气却比之前恭敬了不少:“小姐稍候,山鹊大人随后便到。” 知府夫人眼神依旧冰冷,温柔的声音中像是掺了刺:“她到底还是收归了你们,一群叛徒。”现在还能叫她小姐的,只能是先前秦家私养的府卫。 “小姐说笑,在下本就是薛家的府卫,不过是先前不得已背弃明主,转投秦家,如今也该归于原位了。”坐于高大骏马之上的侍卫声音平静,并未收敛声音,前方已经走了一小段路程的郑蕴忍不住掀开车帘转过头来看着他。 侍卫拱了拱手,说:“在下稍后便跟上。”秦静芷回以夫君一个温婉的微笑,表示没什么。 等到郑蕴不安地放下帘子后,侍卫朝知府夫人行了一礼,道:“在下先行,山鹊大人清理了周围的杂碎之后便会来接您。……愿小姐一路平安。”正如当日送她来植阳那天,侍卫也是这样说的。 直到秦静芷回到府中坐下,她还有些晃了神,身旁的大丫鬟云兮提醒她:“夫人,太后派来接您的人已经到了门口,您看?” 秦静芷端起了知府夫人的礼仪,仿佛前面的恍惚都是错觉,温声细语地吩咐着:“去请进来。” 山鹊身着黑色轻装铠甲,比起一般女子而言更加修长,被黑色面具遮挡的脸看不清此刻心情。她轻轻用手指点着腰间的佩剑,浑身看起来松弛,但她时刻紧盯着周围的一切,身上还带着几分剿灭附近山匪所留下的血腥味。 听到府中管家讲话,说知府夫人有请时,山鹊静静地应了一声,沉默而又肃杀。 秦静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山鹊了。从她身边被挖走的大丫鬟沉默寡言,但却武艺高强,被太后丢进了自己的黑骑卫中历练。 山鹊静静地行了礼,常年生活在黑夜中的黑骑卫早已不适应白日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但她从不违抗太后的命令:“黑骑卫一队队长山鹊见过知府夫人,率黑骑卫一队,奉太后懿旨,迎夫人入京,护夫人周全。” 知府夫人眼见当年只会躲在她身后的姑娘长成可靠的首领,微微一笑,并未深究为何山鹊看起来不认识她,她依旧那么温和,轻声细语:“有劳大人了。” 山鹊犹豫一会,还是硬着头皮道:“太后的意思是,黑骑卫带您一人进京。” 秦静芷脸上常年维持的笑突然僵住了,她反应了一会,冷笑了一声,倒是回想起那些年被庶妹神奇操作气得头昏脑涨的日子。 秦静芷咬牙切齿道:“云兮,你们收拾着东西,随后有人会送你们到京城,别让大人知道我跟着黑骑卫进京,这消息一定要瞒住大人,也别让父亲知道了。” 山鹊站在角落里,目光飘移,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秦静芷安排好一切后,朝她走了几步,山鹊略一行礼,秦静芷摆了摆手,在温婉的皮囊之下透露出几分属于权贵的豪气:“备马,我同你们进京。” 此时的秦静芷眉眼飞扬,少了几分束缚的感觉,倒是让山鹊有些恍惚。 很快回过神来,山鹊躬身行礼:“诺。” “秦寻雪,你给我等着。”秦静芷勾起一个阴森森的笑,这些年她亲爱的妹妹可是背着她做了不少好事。 此时的太后,并不知道“好心好意”派人去接了嫡姐,而她的姐姐却在计划着如何揍她一顿。太后站在龙椅前,低着头望向面前昏昏欲睡的小皇帝,神情有些无奈,眼角一抽,低声问皇帝身旁战战兢兢的小太监:“昨夜太傅又逼着皇帝学了些什么,怎么今日这般精神不振。” 小皇帝迷迷糊糊地听见母后的声音,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扑倒母后怀里,语气黏黏糊糊的:“母后——” 太后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小皇帝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语气却是带着几分凶狠和威胁:“再不清醒,今日让太傅再加几份功课。” 小皇帝一激灵,彻底清醒:“母后不可!朕,朕醒啦!”慌张的小模样带着几分欲盖弥彰,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 云夏忍住笑,上前低声道:“娘娘,时辰到了。” 小皇帝还在眼巴巴地望着太后,眼里的渴望显而易见。太后捏了捏他最近累的有些清瘦的小脸,有些漫不经心:“昨日带进后宫的那位质子想见见皇帝,午后休息后便安排他来见皇帝。”言下之意,下午太傅可以不用来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忍不住跟英明的母后贴贴,却被太后嫌弃地推远:“马上上朝了,皇帝收拾一下,省得又被阁老挑毛病。”明里暗里指责她未曾对小皇帝上心,虽然后面被她找个理由恶心了一把,吐出来不少财产,但是被人鸡蛋里面挑骨头还是很不爽。她那么努力地把崽子养好,谁都没资格对她指手画脚。 小皇帝坚持不懈,终于抱住了太后。他仰头朝她笑,眼里全是信任:“母后,朕知道啦。” 第5章 郡主 定远大将军归京的事在朝堂上掀起惊涛骇浪,但太后娘娘散漫地撑着头坐在龙椅后,眼神微微落在自己身上,便无人敢谏言。 小皇帝绷着一张严肃的娃娃脸,严格执行了母后要求的皇家仪态,却并不在意母后是什么姿态。 太后偏头,声音平静:“众位卿家可有本上奏?” 郑阁老告病后,内阁留在朝堂上的便只有陈阁老,那是出身兵部,真正上过战场立过大功的老臣。这位肱股之臣只支持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从不参与党派之争。 太后话音刚落,刚正不阿的陈阁老向前一步,稳健有力:“禀太后,边疆动乱才刚刚结束,此时召回军中主帅,恐有不妥。” 太后依旧散漫地撑着头,声音缥缈:“此事无碍,哀家派了陈二去。” 陈阁老一哽。陈二,名唤陈世灏,维海将军,世上只有太后还能唤一句陈二。他是陈阁老的庶子,叛出陈家,被陈阁老亲自从族谱上除名,动用家法赶出陈家。是太后捡到了奄奄一息的陈世灏,将他送入军营,为他保驾护航,替他遮掩行踪不被陈阁老抓住。他像狼一样飞速成长,手上的功绩是自己一个一个人头攒出来的,等到陈阁老终于意识到陈二成长起来了,陈阁老已经没有再杀他的能力了。陈二带兵打仗手段一流,先前被太后派去镇守海关,已是海军首领。如今海边风平浪静,陈二调教出来的副将也已经能独挡一面了,太后就派陈二去边疆,替定远大将军一段时日。 陈阁老同陈二有不可磨灭的隔阂,纵然陈阁老近些日子幡然醒悟发现自己错怪了儿子,但陈二也不愿意谅解他。陈阁老心中有愧,明白陈二对太后唯命是从,可以料见他是自愿去边疆的,自然不会对太后的安排多说什么。 眼看陈阁老铩羽而归,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去触太后霉头,今日的早朝上再也没有出现关于定远大将军归京的反对声音。 小皇帝能处理的事情还挺多的,太后并不会一一插手干预,只是在小皇帝不怎么的想法之上再加干预,使得决策更加圆满些。这也是为什么朝中大臣并没有过于激进反对太后执政的原因。 今日的早朝持续时间并不长,退朝后也没什么需要太后召见的大臣,太后从龙椅后走出来,走向眼巴巴望着她的小皇帝,俯下身子,满头的珠宝饰品晃得人眼睛生疼。她亲昵地捏了捏小皇帝的脸,见周围没什么人了,才轻声道:“齐不齐,你今天接见质子的时候稍微试探他一下,懂吗?” 小皇帝名唤齐瑞,是个端正的名字,由他生母皇贵妃谢氏所起,但生下他不久就离开京都的皇贵妃没来得及给他取个乳名。满身血腥气的太后独坐高台,静静地盯着被瑟瑟发抖的奶娘抱着的出生不足一月的小皇帝,突然就笑了起来:“谢氏果然得齐峥宠爱,叫不齐,齐不齐。” 此后经年,太后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总是会唤他“齐不齐”,除了太后之外又无人敢直呼皇帝的姓名,导致年幼的小皇帝在太傅第一次教导写字时曾认真地对太傅说,朕叫齐不齐。太傅气的两眼发黑,太后知道这个事情后笑得开怀,小皇帝被太傅罚抄名字,泪眼汪汪找她求安慰时却被太后笑话,气鼓鼓的小孩只能委委屈屈地坐在一旁掉金豆豆。 小皇帝自认为是五岁的大孩子了,不会再因为这种小事同母后闹脾气了。出身皇室的孩子总是早慧,虽然过分依赖抚养他长大的太后但总能分清利害关系,于是小皇帝板起小脸,认真地盯着母后的眼睛,握紧双拳:“母后,不齐会努力的。” 雀枝看着太后出勤政殿时看起来心情不错,就知道她今天又成功忽悠了皇帝陛下。雀枝心中微叹,感恩陛下,要不然遭殃的又是别人。至少对陛下使坏时太后会收敛着些,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太后才不管雀枝想些什么,她只是懒散地想着,此时山鹊应该已经见到了曾经的主子,把她的话带到了。估计秦大小姐会很生气,恨不得飞到京城揍她一顿。 太后愉悦地笑了笑,问雀枝:“雅韵郡主在哪里。”把质子带回未宁殿的同时,她还将雅韵郡主扣留在宫中,前几日刚刚回到京中的瀚王都未曾休息几日,昨日连夜写了数封折子给她,字字泣血,表示自己未曾教养好子女,冲撞了太后,愿割让藩地,废除齐雅韵郡主身份,只求太后留她一条命。 太后带着几分惋惜,叹道:“瀚王有些过于紧张了,哀家不过是留郡主在宫中小住几日罢了,何必如此呢。” 上次太后这么留下一位世子,几乎是吞并了那位有异心的藩王的所有财产和封地,最后那位藩王空留一个头衔,困在京城,郁郁寡欢,至今不敢出现在太后面前。故而瀚王这般恐惧,旁人是能理解的。 太后的喃喃自语并未对雀枝有所触动,雀枝冷静地回答:“禀太后,暗卫将郡主关在寿延殿中,并未对其动刑。” “嗯,做的不错。”太后看起来心情尚可,步子依旧不紧不慢,“摆驾寿延殿。” 许久未见故人了。 …………………………………………… 寿延殿。 齐雅韵出自大齐皇室,模样随了她父王瀚王,瀚王曾是京中有名的端方君子,模样自然是一等一的好。齐雅韵看起来温婉大气,京中曾有好事者将她同秦家嫡女秦静芷并称京城双姝,称齐雅韵是京中与秦静芷齐名的名门淑女。 然后传出这个话的人就被齐雅韵抓出来用鞭子抽了一顿。性格像火一样热烈的雅韵郡主闹市纵马,高仰着头,温婉的脸上却是肆意的笑:“我是大齐的郡主,岂是你这种小人可以妄议的?” 嗯,后来被当时在位的皇帝狠狠斥责一番,被罚关在府中抄习《女戒》。太后想起当年纵马肆意的少女,心中有些许恍惚。 直到太后见到齐雅韵。 那位桀骜不驯的郡主眼神挑衅,被关在房间里面也仿佛被关的不是她,见到太后时,她张嘴,说:“你——怎么——还——活着——” 太后眼角狠狠一抽,挥手屏退房中一直警惕非凡的暗卫,眼神示意担忧的雀枝带着所有人退下。 等到人都退下了,秦寻雪冷笑一声,道:“发什么疯,你亲爹是你带回来的,质子也是你送到我面前的,这些年也是你自己不愿意回来的,这个时候反倒来怪我,觉得是我做错了事情,齐雅韵,这些年你依旧没有长脑子是吗?这话我听听也就罢了,传出去我看你有几个脑袋够活的。” 齐雅韵,当年不受宠的瀚王幼女,同秦家姐妹是旧相识,同太后有着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 齐雅韵撇撇嘴,不赞成地嘟囔着:“都是你的人怕什么。再说了传出去也是太后和雅韵郡主决裂,能让我的便宜爹吐出来更多东西,这些年他一直不肯退位给兄长,我逼急了才出此下策。” “……你传信给我便是,我帮你解决有什么问题吗?”那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姐姐,她自然不会让她为难。 “不行啊,”齐雅韵摇头,“不回来怎么让你注意到那位大周的质子。” “我没有忘记他,我自有计划。” “但是要你付出的代价应该不小,小雪,”齐雅韵正色,“你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我知道的。” 秦寻雪沉默不语。 齐雅韵轻叹一声,难得和颜悦色地劝解道:“你答应薛姨娘的事还没有完成,答应我的事情也还没有完成,所以……”收一收那些危险的想法。 秦寻雪还是不语。 齐雅韵恨铁不成钢:“为什么一定要执行那个损人不利己的计划,小雪,你并没有一定要寻死的理由。” 秦寻雪歪头,略一思考:“可是我也没有并没有一定要活着的理由。” “……”齐雅韵向来在这种事情上吵不过她,第一次见面时秦寻雪还是个小姑娘,没办法掩饰自己不太像人的那一面,让她有所窥见。后来年岁渐长,秦寻雪像是将自己塞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壳子里,是阴晴不定的太后,也是她面前偶尔自暴自弃的秦家庶女。 “留下大周那个质子,让他带着那张脸把你拉出来。”齐雅韵不喜欢已逝的皇帝堂兄,讨厌他为了权力抛弃一切却还假惺惺保留着所谓的纯真,连带着她看长得同玄德帝有几分相似的大周质子也很不顺眼。但是秦寻雪需要他。 秦寻雪神色恹恹,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齐雅韵悄悄呼出一口气,小雪没有直接开口说拒绝证明她默认了。 “秦静芷快回来了,快马加鞭,约摸是这月下旬到,”秦寻雪看着脸色骤变的齐雅韵,愉悦地笑出了声,“怎么,你还怕她?” “……快些把老家伙从王位上拽下来,我实在是不想再跟你们家的疯子遇见了。”齐雅韵至今还记得那个将她鞭子抢走的少女,明明是京中有名的贵女,却比谁都擅长体术。 太后今天真的很开心,她快活地笑出了声,那张本就明艳动人的脸变得更加生动,带着几分女孩子的娇气,她故意拉长声音:“不——行——” 十足十的报复。 齐雅韵:“……幼稚的太后娘娘,什么时候把我放出去。” “过段时间。”秦寻雪声音忽然就冷淡了下来,仿佛刚刚那个快乐肆意的人不是她,她转身走向房间外,“朝堂还是出了一些问题,需要你被困在宫中,他们才师出有名。” 齐雅韵看着挚友瞬间把自己关进壳子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悲哀地想着,果然还是这样。 “只需我困在宫中吗?无需我再为你做些什么吗?” 太后未曾停下,语气依旧淡淡但难掩坚定:“什么都不需要做。”她会为皇室扫平一切障碍,无需助力。 齐雅韵轻嗤一声,懒懒散散地躺在贵妃椅上:“明明知道我不可能停手的啊……” 太后,看起来乖张狠厉,但只有他们这些被她划进保护范围的人才知道,她像养小苗一样,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们成长。 第6章 对峙 接到大齐小皇帝传唤时,周泽年才刚刚喝完午膳后的药。太医说不破不立,他这几次吃完药都要吐血,身体也渐渐衰败下去。 周泽年眉头紧皱,旁边的小太监心疼地递上帕子,他接过帕子仔细地将唇角残留的血迹擦干净,反而还能笑着安慰福德:“我并无大碍,太医说了要引而再发,如今只是引子罢了,等日后恢复了便好。” 福德也不知信没信,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带着一点不为人知的哽咽。周泽年听出来了,也只是耐着性子接着安慰自幼同他长大的小太监:“那位娘娘不至于害我,放宽心。” “她都把您坑害到大齐了,您怎么还信任她?”福德有些为自己的主子鸣不平。 周泽年正色道:“福德,慎言。太后娘娘愿意救治我,已是天大的恩情。她还愿意送我去习文,这更是再造之恩。” 今日太后走后便派来许多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他婉拒未果后,只得将人先安排在外间伺候,但难保其中没有习武者。他只能如此隐晦地向太后示好,尽可能消除她的怀疑和戒备。 小皇帝派来的大太监有耐心地在未宁殿外头等了一会,大齐暗卫悄无声息出现:“云公公,质子现今已喝完药了。” “有劳。”云夏颔首,脸上堆着笑,“辛苦大人通报。” 暗卫拱手,悄然消失。 “陛下召见?”周泽年眉毛一挑,有些讶然,没想到今日见过了太后还要去见陛下。 云夏堆着笑,拱了拱手,满脸歉意:“殿下身子不爽,陛下本想着让殿下休息些日子,等殿下身子利索些再召见殿下,只是过些日子大周使臣便要到访,这不是……” 皇帝身前的大太监是太后挑出来的人精,话并未说满。太后的意思是无关紧要,随便找个理由让“可怜”的小皇帝多些休息的时间,但对着质子总要找个得体的理由。 周泽年自然是不信的。他曾远远见过面前的大太监,名为云夏的大太监是大齐皇帝身边唯一的大太监。大周年年到访以示友好,顺便探探大齐的口风,但过去都未曾要他出席,太后不过把他捡回来几日,宫中各个人精都还在观望着太后的态度,犹豫着是否要示好。不至于晨时太后来过,午膳后云夏便代表小皇帝召见他,用的还是这么蹩脚的理由。 但周泽年并未揭穿,语气温和,带着几分从容气度:“劳烦公公稍候,泽年换身衣裳便是。” 云夏行礼:“殿下不必匆忙,陛下如今也不过刚刚用过午膳。”左右不过是给小皇帝偷懒的机会,不必过于早去面见圣颜。 周泽年颔首,随后起身去换衣服。转身之后,他朝福德使了个眼色,暗示此行他一人独去,不必跟随。 勤政殿。 晌午的日头毒辣,但勤政殿中放了不少冰块消暑,殿中清凉,但气氛冷凝。小皇帝面上没什么表情,盯着殿中跪着的暗卫首领,一言不发。 谢逸跪在这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他低着头,勤政殿中很是凉爽,但他颇为紧张,静悄悄的大殿中,只有他汗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楚。 大齐的小皇帝在太后面前黏黏糊糊,撒娇讨好,无所不用其极,但那只是表象,是太后才能见到的幼崽形态。 皇家的孩子哪里有天真无邪的,太后只是杀了玄德帝,但是后宫中不少老人都留了下来,同太后一同抚养小皇帝。小皇帝学的是正统帝王权术,但在太后面前,他还是那个要她圈在怀中的幼崽,撒娇卖萌,只为讨太后一个笑脸。 太后向来知道小皇帝表里不一,像是芝麻馅的小汤圆。但太后觉得小皇帝的哪一面都是正常的,还是将小皇帝当做幼崽看待。在太后眼里,芝麻馅的小汤圆,看起来内里是黑的,咬上去还是泛着甜的。 小皇帝齐瑞声音还是软乎乎的,但是话里夹着刀:“朕的意思不够明确吗?只要母后所愿,都必须遵从。谢首领,这个道理,朕接管暗卫的第一天就告诉过你了。” “陛下息怒,臣得太后召见,便惶惶不安,今日陛下的话,臣必将牢记。”谢逸低着头,嘴里发苦,心中更苦。晨间得太后训斥后,谢逸已去领罚,三十鞭子下来饶是他体术了得也被打得皮开肉绽。小皇帝传唤时他才上完药,只来得及换下一身带着血腥气的破烂衣物。 暗卫必须听令于在位的皇帝,这是暗卫创立之初的铁令。谢逸好不容易突破太后的防线,同小皇帝联系上后,小皇帝的第一条命令就是全力配合太后的命令,不得违抗。谢逸是真的心里发苦,好好一个皇家暗卫,却落入外戚手中。明明留着谢家的血,小皇帝却丝毫不愿意认谢家为外家。 小皇帝“唉”了好大一声:“朕知道谢首领在母后召见后定是去领罚了。朕也不再罚你,免得谢首领伤上加伤。只是谢首领,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到最后,小皇帝语气森然,带着几分明晃晃的威胁。 谢逸抬手行礼:“臣谨记陛下教诲。” 小皇帝也没有再说什么,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偷偷不合礼仪地晃了晃小脚,语气温和了下来:“舅舅要好好听母后的话哦。想来谢首领也是累了,先退下。” “臣告退。”谢逸暗自苦笑,小皇帝总是这样,明明除了太后谁也不在乎,却总能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给点甜头。 谢逸出门时正好碰见云夏带着大周的质子前来面见小皇帝。云夏朝他拱手行礼,并未讲话。谢逸身份特殊,但明面上只是兵部的五品郎中,故今日面见皇帝时用面具遮住了脸,旁人无法轻易辨认出他的身份。他轻轻颔首,主动让开身子,缓步离开。 周泽年不动声色地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中,心中对带着面具的男子的身份有了猜测。云夏并未行大礼,男子对云夏的态度看似平和实为倨傲,身份不可能不高。看来,此人来自大齐某些不能让人知晓的组织。 短暂的互动转瞬即逝,云夏停在门口,这一路上他都是笑着的:“泽年殿下稍候,容奴才进去向陛下禀报一声。” 周泽年神色从容:“有劳公公。” 他不是不想拉拢这位皇帝身前的大红人,能站在皇帝身旁的人,能拉拢到岂不是一本万利?但是作为大齐的质子,他不能这么做。 云夏进去通报了,不一会便匆匆出来,将他请了进去:“泽年殿下请,陛下心中挂念得紧,这般炎热的天气,可不能让殿下在殿外久候。” 周泽年依旧温和有礼,这般炎热的天他依旧穿了不少衣物,这一路上却未曾流汗。他微微一笑,神色不变:“多谢陛下挂念,泽年惶恐。”心中却暗暗警惕,想着,大齐皇帝的态度好得可疑。 周泽年进入勤政殿内便感觉到殿中格外清凉,云夏熟练地走到小皇帝身后,低声道:“陛下,人带到了……娘娘说了陛下不能用这么多冰块,对身子不好。” 小皇帝嘴一瘪,眼里突然就积满了泪,他狡辩道:“这是谢逸带来的,不是朕自己要的。朕马上撤掉,好云夏,求求云夏了,不要告诉母后,好不好。”半点都没有刚刚在谢逸面前的压迫感。 周泽年:……此时行礼有些不对劲啊。 云夏见惯了陛下这个样子,眼神示意他先看下面站着的质子。 小皇帝撇了一眼低着头未曾直视他的质子,清嗓子似的咳了一声,语气一派天真自然:“殿下站着的,就是大周五年前战败后送来的质子?”毫不客气的小皇帝恶意满满。 周泽年觉得小皇帝现在这个态度才对。他好似未曾察觉到小皇帝天真语气下的恶意,只是恭敬地行礼:“大周八皇子,周泽年,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大齐的小皇帝却突然笑了起来,他开心地拍着手,看起来跟天真的稚子并无两样:“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长什么样。母后身边总有人说你长得像朕的父皇,让朕看看能有多像。”出生不到一个月就死了父皇的小皇帝自然分不清质子是否长得像素未谋面的父皇,他只是将试探掩饰在天真的表象之下,想要看看这位质子是否同谢逸说的那般,对于众人皆道他是玄德帝的替身这个说法毫不在意。 周泽年听过比这更加刺耳的话。早已不在意旁人的嘲讽。他抬起头,并未直视小皇帝,眼神微微垂下。 齐瑞瞳孔微缩,眼中全是那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 “抬起头来,看着朕。” 周泽年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却飞快抿了抿嘴,略带惶恐地抬起了眼,直视小皇帝。见到大齐小皇帝的第一眼周泽年有些讶然,他与这位年幼的天子长得颇为相似。若是福德在此,有胆子直视大齐小皇帝,就会发现五岁的小皇帝和自家殿下幼时几乎一模一样。 小皇帝的脸色几经变化,最后,他撑着自己肉乎乎的小脸,笑得傻兮兮的:“哇——朕和八皇子——长得——好像啊——” 云夏:……娘娘知道您这样讲话会抽您的。 周泽年怎么也没有想到小皇帝是这个态度,一时微怔,忘了低下头。 小皇帝眉眼弯弯,笑起来能融化不少京中的贵女和夫人:“母后跟朕说啦,要八皇子同朕一同听太傅讲学,还给朕挑了好几个小伙伴。八皇子,那以后你跟朕就是同窗啦,朕好高兴嘿嘿。” 云夏不用上前就知道陛下必然是捧着脸傻乐的状态,但他退在后头,一言不发。太后有言,陛下会用自己的方式处理好一切,处理不好,太后也会为他料理好。 “蒙太后娘娘和陛下抬爱,泽年惶恐,自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周泽年垂下眼,不再直视圣颜,语气恭敬而又真诚。 他敏锐察觉小皇帝对他称呼的变换,从略带嘲意的“质子”变为同太后一样的称呼,他并不知道小皇帝的转变有多少是太后的示意,只是想着,大周的消息一点都不可靠,这哪里是大齐的吉祥物皇帝,分明是还在成长期的小狼崽子。 小皇帝不管他在想什么,见到周泽年垂下眼,脸上傻兮兮的笑收了回去,眼神冰冷,带着明晃晃的审视,语气却依旧憧憬而又天真:“那明日在学堂见啦,泽年哥哥。”小皇帝的称呼颇为亲昵,仿佛最开始满是恶意的人不是他。 最后一个称呼的变换,意味着关系的拉近,亲昵温柔,代表着皇帝的态度——这个人得到了他和太后的认可。至于小皇帝心中真正所想,目前,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周泽年低着头,温声告退:“陛下如此信任泽年,泽年必将不负陛下所托。” 他转过身,站得挺直,走起来带着几分柔弱和风流,不太像皇室,反而像用金玉堆出来的不问世事的富家公子。 整场交谈不过半个时辰,小皇帝并未赐座,言语间的交锋也并不激烈,气氛不像前面同谢逸交谈时那般凝重。 小皇帝懒懒地瘫在龙椅上,没有回头,语气有些迟疑:“不应该啊,母后不会真是因为那张脸对他有什么想法……齐峥要真有这么重大的影响力,怎么会……” 云夏重重地咳了一声,小皇帝闭上嘴,手捂在嘴上,声音含含糊糊的:“不准告诉母后——你是黑骑卫首领也不可以——” “陛下不必多虑,”云夏有些无奈,“臣只是认为太后另有计划,陛下这么想太后娘娘,怕是看低了太后。” 表面上是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的云夏,其实是黑骑卫的首领。太后早早便同小皇帝透了底,黑骑卫终有一日会交由他掌管,只是现在黑骑卫必须为她所用。云夏自小皇帝幼时便陪在他身旁,算得上陪他长大,故而小皇帝其实格外信任他。 “朕知道,真的知道,只是随口说说。”小皇帝心虚地嘟囔着,悄悄去看云夏的眼色。 云夏笑了笑,语气温和:“陛下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小皇帝狡黠一笑:“朕要保密,到时候云夏就知道啦。” 云夏心中默念,太后能处理好一切,不必抹杀小皇帝的计划。 应该? “什么时候不必再这么谦卑啊……”大周的八皇子坐在小皇帝御赐的轿撵上,影影绰绰的帘子遮住了外头毒辣的日头。他倚着轿撵,姿态放松随意,带着几分风流的意味。他的声音轻得微不可闻,满是自嘲和野心。 “大齐的太后,到底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些什么……” 第7章 嘲弄 昔年的丞相府,一个寒冷的冬夜。 地龙烧得很旺,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小小的秦寻雪趴在秦夫人膝头上,眼泪汪汪:“小雪今天不能跟阿娘睡吗?跟姐姐也不行吗?” 从小不得生母喜爱的小孩被抱到嫡母院子里养了好几年,才摆脱当年瘦骨嶙峋的模样。现在小小的秦寻雪,因为怕冷穿得像个小球一样,模样乖巧俊俏,乖乖地窝在秦夫人怀里,因为秦夫人说到了年龄要同阿娘分开睡,情绪有些低落,看起来神色恹恹,可怜得要命。 秦寻雪被抱到秦夫人院子里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触目惊心。小小的孩子奄奄一息,却忍着没有哭出来,死死地咬着唇,疼得说不出话却还是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悄悄拽住秦夫人的一小片衣角。她的眼神里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狠厉,但秦夫人却在戒备之下望见了小孩对活着的渴望,那双眼里,写满了“我不想死”。 秦夫人生下秦静芷已经七年,被秦丞相以世家规矩束缚的亲生女儿不再同她撒娇,秦夫人端着世家夫人的礼仪,面上欣慰心中却无比惆怅。比秦静芷小三岁的小姑娘明明痛得满头大汗,脸色发白,却颤颤巍巍拉住她的手,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瞬间就戳中了秦夫人柔软的心。 那段时间,小孩谁也不信,只稍微亲近秦夫人,于是秦夫人贴身守着伤痕累累的小丫头,一点点消除她的戒备,花了好几个月才把小孩养的有点肉。一年过去了,小孩似乎已经忘记了过去的阴影,不见半分当初狠厉可怜的模样,总是跟在她后头仰着头叫“阿娘”,叫得秦夫人心都化了。 秦夫人心软了一瞬,身旁的嬷嬷不赞成地开口唤了一声夫人,她才硬下心肠,温和地哄着年幼的小孩:“我们小雪已经长大了呀,要学着自己一个人睡了。静姐姐早就有了自己的厢房,小雪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要同静姐姐一般要个漂亮的厢房吗?阿娘给小雪挑了一个最漂亮的小院子,去看看喜不喜欢。静姐姐先前也闹着不肯去自己的厢房,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站在旁边的秦静芷已是八岁了。她面上不显,心中冷笑,她何时有过如此同阿娘撒娇卖好的机会?受过世家教导的嫡女自然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嫉妒,但藏在袖子里的手还是暗暗捏着帕子,手心生疼。秦静芷从未同阿娘如此亲近,世家大族总是要守着一些规矩的。纵然阿娘再疼爱她,也未曾像照顾秦寻雪这般照顾她,同吃同睡,凡事亲力亲为。 厢房一事,内里的饰品确实是她和阿娘一同挑选的,秦静芷当日有多欢喜,今日便有多嫉妒。一个小小的庶女不仅破格有了自己的院子,位置离阿娘的院子并不远,其中的每一件物品都是阿娘亲自挑选,连门口那棵树都是阿娘精挑细选的。 她知道阿娘是把无法照顾她的那些遗憾转换成了对庶妹的疼爱,但她就是无比委屈。凭什么一个不是阿娘生下来的孩子能得到阿娘这般照顾,而她每日都需恪守世家礼仪,学那些她一点都不喜欢的规矩? 秦寻雪皱脸,下意识去找平日里对她和颜悦色的姐姐,声音疑惑:“静姐姐,真的吗?” 秦静芷微微一笑,语气温柔,将那些不为人知的情绪尽数掩藏:“自然。小雪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厢房,可漂亮了。” 秦寻雪兴致缺缺,碍于秦夫人坚持才磨磨蹭蹭地站起来,由着侍女领着她去厢房。 此后经年,了结了玄德帝性命的太后站在生活多年的厢房前,神色平静。 秦家嫡女早已随夫君前去植阳,秦家出的大将军领了太后的懿旨,头也不回地去了边疆,不曾给秦夫人留下只言片语,也未曾回过丞相府。秦丞相不日也要启程去江南,家仆或是早早就下了江南,或是领了工钱离开了这座府邸。此刻偌大的丞相府没什么人气,不见昔日的辉煌。秦夫人安静地站在太后身旁,这些日子她生了一场大病,秦寻雪派了太医过来悉心照顾,却从未看过将她养大的嫡母。 直至今日,太后带着不少侍从回了一趟丞相府,大病初愈的秦夫人依旧温婉可人,带着几分病弱,只是消瘦得可怕。 太后看着昔日漂亮的小院子因无人打理而衰败,没什么表情。秦夫人轻声道:“没想到,最后是娘娘登上了至高之位。” “秦夫人没有想到的事情何止这一件。嫡姐能出逃,秦夫人功不可没。”秦寻雪早已不再亲昵地唤她“阿娘”,只是生涩疏离地叫她“秦夫人”,语气不带什么嘲讽。 “谢娘娘不杀之恩。”秦夫人微微笑着,世家大族的女子总是这样,即使沦落到此等境地,也丝毫不掩其高高在上的态度。 一如秦夫人,一如太后的生母薛姨娘。 “把树砍了,薛姨娘住过的院子烧了,秦夫人一如既往,下手狠辣。”太后有些出神,仿佛想起来一些好笑的回忆,眼里满是嘲意,“也不知道秦夫人到底还在维护着些什么?世家的颜面?哪个世家大族未曾被我敲打过?” 秦夫人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行了礼,意有所指:“天气寒冷,娘娘身子虚弱,还是早些回宫。”说完,也不管太后是什么脸色,略一行礼,先行告退。 太后:…… 太后并未阻拦。侍从皆不知太后所想,未敢擅自行动,眼睁睁看着秦夫人带着侍从远去,畅通无阻。 太后冷淡地看着秦夫人远去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她站在寒冷的冬风中,一动不动。太后并未带雀枝来见秦夫人,那是秦夫人赐给她的第一个侍女,本身就带着不同的意味。带着的侍从大都是血洗皇宫之后留下的人,近些日子太后阴晴不定,杀了不少人。侍从皆知太后心情阴晴不定,不知说了什么便会触怒太后,此时无人敢上去阻拦。 良久,太后突然笑了起来,漂亮妍丽的脸不再冰冷:“既然如此,秦夫人,就此别过。”此后余生,养育之恩已经还清了。 如今,江南某处府邸,被岁月偏爱的美人并未迟暮,周身气度因岁月而沉淀,温婉大气。她轻轻抚着一块手帕,喃喃自语:“就快见面了……” …………………………………………… 这几日,那位貌美的大周质子身子并未完全恢复,云夏给太后传来的消息是那位质子昨日才停止吐血,太医去看过了,换了温和的药方滋补,今日用膳时脸色便好了不少,看起来就快恢复了,但太医说质子身子底子不好,还需温养几年。太后想,还真是娇气得要命。 丝毫不觉得用“娇气”形容男子有什么不对。 下了早朝,今日无需传召大臣的太后打算先回慈宁宫歇息,小皇帝可怜巴巴的眼神并没有成功留下狠心的太后。太后缓步走出早朝所在的太乾门,云夏在身旁跟随着,隐晦地表达小皇帝最近有些郁郁寡欢。 太后有些疑惑地发问:“这些日子太傅布置的功课并不多,连平时的一半都未曾有,为何郁郁寡欢?” 云夏苦着脸:“娘娘前些日子不是说送泽年殿下陪陛下上学堂?那位殿下这几日身子不适,您让他先养好身子再去习文,陛下并不知晓此事,这几日未曾见到那位泽年殿下,可不是难过得紧。这几日,陛下学治国之策的时候屡屡走神,太傅都说陛下心不在上面,就算少布置了些功课,完成得也马马虎虎,太傅很是生气。” 太后闻言扶额,满头珠宝戴得生疼:“齐不齐怎么这般在意大周那位质子?哀家不是已向谢首领下了命令,要他选些大臣家适龄的孩子陪着齐不齐吗?那些孩子不够他闹的?怎的还闹成这样?” 云夏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谢首领领了罚受了伤后,这件事便搁置了下来。”同是暗卫首领,云夏本不想告这个黑状,但谢首领此事确实未能完成,算不得什么黑状。 太后:“……?!怎么?他谢逸不会安排人去做?他做了暗卫首领这么多年,这些年都白做了?” 云夏表情一言难尽:“谢首领说,要自己挑才放心,这是作为舅舅的责任。”很难理解谢首领这种突然想做好舅舅的心态。 太后:“……谢十七,叫谢逸来见哀家,无论他在做什么。” 皇家的暗卫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冠上的姓是执掌暗卫的首领的姓,随着首领的变换而变化。谢十七是保护太后的暗卫,耳力极佳,擅长轻功,说是派来保护太后,实际上做的都是传递消息的活。 太后身边略过一阵小小的风,她知道谢十七已经去找谢逸了。太后朝云夏招招手,云夏会意俯下身,用耳朵贴近太后。 太后声音轻轻地,带着几分笑意:“先哄着不齐,告诉他最晚后日便能见到他心爱的‘质子哥哥’。” 最后两个字亲昵得不像话,饶是万种诱惑都经历过的云夏都觉得耳朵发麻。 太后带着几分得逞的笑意走了,临走前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务必原话带到”。 云夏苦笑,凭小皇帝的性格,估计重点也只会放在最后那两个字上。太后娘娘的恶趣味一如既往啊,那位殿下的日子不好过咯。 慈宁宫,主殿。 谢逸单膝跪在慈宁宫主殿中央,自行礼后便垂着头一言不发。 太后也并未为难他,眼神示意雀枝安排小宫女取了椅子过来,和颜悦色地说:“谢首领请坐。” 谢逸难得见到这位太后这样的神情,一时恍惚,以为见到了当年红着眼睛的小姑娘。 待谢逸坐定,不等他回过神,太后便问他:“谢首领这些日子可是在养伤?” 谢逸自幼习武,体术了得,这些日子只处理了兵部的各项事务,身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谢逸缓过神来,略一拱手,道:“禀娘娘,臣身子已无大碍,昨日便已开始正常处理暗卫的各项事务。” “哦?”太后拉长声音,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即是如此,哀家交由谢首领的任务怎么如今还未完成?” 谢逸一惊,头脑中飞速回想了一下,试探回答道:“娘娘所说的,可是为陛下选陪读一事?” 太后似笑非笑,并未回答。 谢逸不敢抬头望着太后,却也知道此时太后的表情必然是嘲讽的。他镇定地回答:“臣今日已经选好了。陛下的伴读不必过多,臣选了三位家世殷实,颇有特色的幼童,分别是郑阁老的十三孙、谢家江南旁支的嫡幼孙,以及秦家……” “秦家换掉,再选一位,”太后目光沉沉,语气森然,“谢首领,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挑战哀家的底线。” 谢家旁支是独立于谢家的存在,虽挂着旁支的名,但江南的谢家同京城本家的谢家关系并不亲厚,反而同太后更为亲近。但秦家不行,那是庞大的、固化的大世家,太后这几年一直在打压它,自然不会让秦家的人出现在小皇帝面前。 谢逸沉默一会,劝道:“这毕竟是娘娘您的母家,不如就放它一马?”世家大族便是这样,家族之外,无论嫡庶,一气连枝,谢逸不喜欢秦家也会为它说话,故而谢逸很不理解同样出身世家的太后为何要打压秦家。 太后盯着他看了一会,谢逸不敢抬头却能感受到殿中压抑的气氛,他不愿意低头,却不敢再说些什么。 太后笑了一声,讽刺道:“所谓的世家,便是如此,谢首领立过誓,誓死效忠于皇室,却还是放不下作为世家一份子的骄傲,当真可笑。” 谢逸还未开口,太后并未给他反驳的机会,冷声警告他:“哀家的态度是,世家,只能有谢家旁支一个,最后一个伴读,去武将家中找找。明日哀家要看到成果。哀家乏了,谢首领先退下。” 明晃晃地赶人走,谢逸却不能多说什么,只得先行告退。 雀枝上前替秦寻雪揉了揉太阳穴,保持着沉默。良久,等太后缓和过来后,雀枝犹豫着开口:“……植阳那位知府夫人已经到了关内,不日便可抵达京城。” 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终于要到了啊,我的姐姐。” 第8章 恩情 是夜,未宁殿。 未宁殿本是妃子的寝宫,雀枝心细,收到质子身子已经好了不少的消息后,考虑到质子的身份,为他安排了书房。太后的态度是无所谓的,原话是“满足他的一切需求,好好养着就是”。 不管太后怎么想的,托太后的福,周泽年确确实实拥有了自己的书房,雀枝还贴心地为他送来了不少合适的孤本和课文,用来打发时间或是学习。知晓他将太后派来的侍从都安排在外院后,雀枝便撤去了一些宫女,留下的都是干练有经验的嬷嬷和太监,不动声色地朝他示了好。 周泽年想,太后身边果然没有废人,平常不显山露水的那位大宫女是个会做人的妙人。至少这几件事情安排下来,周泽年不敢说自己没有感受到被重视。 此刻,周泽年正在书房温习课文。小皇帝年龄尚小,还在治国启蒙。他自然是不能同小皇帝学一样的课文。他本该去崇文馆习文,但太后的意思是,跟着那位名满天下的大儒习文对他更有帮助。 雀枝送书来的时候,隐晦地暗示他,太傅发了好大的火,娘娘低声下气许了不少好处,太傅才肯接收他这位敌国的皇室学子。 周泽年自然明白太后不可能低声下气去求臣子,看来雀枝的话只能信一半。但这并不妨碍质子面上露出感动的神情,嘴上说着自己会念着太后娘娘的恩情。两人都心怀鬼胎,面上却全是一派和谐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雀枝笑着行了礼,告退回慈宁宫。 周泽年是大周送来的质子,自然是没有资格跟着太傅学治国之道的。只因太傅是名声显赫的大儒,教学角度颇为新颖,出于这层考虑,太后自然有别的心思,但他愿意由太傅教导。小皇帝本不该如此早接触国策,但太后的命令无人敢违抗,太傅也认同太后所说的“皇帝需早日独立处理政务”,故而心甘情愿教导皇帝国策。 周泽年面上带着笑,轻轻翻看今日送来的书,静谧的书房中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和他翻书的沙沙声。大周皇子大都启蒙很早,他的皇兄们都是在四岁启蒙,只有母妃逝世的他被众人刻意遗忘,直到七岁时他使了点手段让中宫皇后注意到了他,为他找了夫子启蒙。加上他身子弱,学业上落后大周其他皇子不少,饶是他天生聪颖善于心计,也不得不接受学业上的落后,着实是有些不甘心。 大齐的太后这一招确实巧妙,看来是了解了不少他的过去才这般敲打他。明明知道前方埋着不少陷阱,但他还是可耻地心动了。选了这条路,就代表着他想默默无闻生活在大齐皇宫的愿望破碎,但他确实不甘心放弃这个机会。 明知面前洒满糖霜的道路底下全是陷阱,代价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大。但他还是忍不住陷进去,想要同那位太后一样立于权力巅峰的欲望在此刻无限放大。 “大齐太后,确实擅长揣测人心。” 慈宁宫。 雀枝回来时太后刚刚卸下满头的珠宝,灯下的太后未施粉黛,妍丽自然。 第一眼见到秦寻雪的人会惊叹她的美貌,当初即使站在素有京都第一美人的秦静芷身旁,她也丝毫不落下风。只是当时的秦寻雪,总是坐在边缘,存在感也不怎么高,中宫皇后钦点她为太子妃时,还在京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直到那时,秦家的庶女才走到台前,性情大变,惊艳四座。 雀枝想,到了现在,不少人看着小姐那张过于年轻貌美的脸都会带着恶意地想,太后是靠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上位的。还曾有世家大族公然雇那些不得志的文人写文章抨击太后,讽刺她上位不正。 ……只是那些人最后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就是了。 雀枝想了这么多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在秦寻雪抬头望向她时,雀枝就调整好了表情。四下无人,她轻声唤道:“小姐,奴婢送书过去的时候,泽年殿下看到书很是高兴。奴婢把您的话传递到了,殿下说,他将永远铭记您的恩情。” 无人时,雀枝坚持唤她小姐。秦寻雪纠正过好几次,可雀枝宁愿受罚也不愿意改。秦寻雪最后还是默许了雀枝这不合规矩的习惯。 “哀家很早就想问了,为什么称大周质子为泽年殿下?”秦寻雪的重点跑偏,看起来是真的不知情。 “……小姐,那是大周送来的质子,但没有人会在您表露亲近意味后还唤他质子。大周送泽年殿下来时他只是皇子,没有封王,自然也没有封号。最好的称呼便是泽年殿下。”明明很清楚还要问,小姐的恶趣味一如既往。 秦寻雪懒散地倚着梳妆台,手虚撑着额头,声音也懒懒散散的,听起来不似平常那般冷漠,反而有些飘渺不定:“大周的皇帝对他还真是毫不掩饰的嫌弃。等过些日子,哀家找个理由给他个封号。大周做得不地道,送个皇子来当质子也不象征性地给点补偿,还要哀家来想封号。到时候被哀家找了理由伤筋动骨,也是他们活该。” 大周当年确实做的很不上道,那位不受宠的八皇子母家不显,加上当时大周刚刚战败,朝中上下人心惶惶,也没人想着给那位可怜的皇子求些利益,他带着十座城池和大周国库里的绝世珍宝来到大齐京都,却全都献给了小皇帝。除了一个小太监,他孑然一身,没有任何傍身的财宝和侍从,在大齐的深宫中挣扎着活下来。太后鲜少出现愧疚的心情,两国交战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太后并不后悔,只是现在想起来,觉得大周的质子有些可怜罢了。 秦寻雪的封赏看起来莫名其妙,但雀枝从不反驳小姐的安排。雀枝认真地替自家小姐想着,该用什么理由为那位殿下封赏呢? 太后看着雀枝皱着脸苦思冥想的样子笑出了声,她伸出手点了点雀枝的额头,看雀枝吃痛捂住了额头,她才笑着开口:“此事无需你参加,谢逸会解决这件事的。他近些日子做的错事多了些,正想方设法稳固自己的地位。你只需帮哀家想几个好听的封号,送去给八皇子,让他挑一个喜欢的做封号就好。” 雀枝苦着脸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看着自家小姐离开梳妆台向床榻走去,似是抱怨道:“小姐要给足甜头弥补他过去的苦难,哪怕是做样子也不必这般着急。这样过于激进的做法只会让您和泽年殿下都处在风口浪尖上。这些日子泽年殿下在京都那些世家的口中已经变成了狐狸精转世,魅惑了您。外头都传您是看上了与玄德帝相似的脸,回忆起了玄德帝,人都死了却想搞什么替身,怀念自己的过去。”说到最后,雀枝被恶寒到了,悄悄抖了两下。 “你信了?”秦寻雪来了兴致,本已走向床榻的她转身凑到可怜的大宫女面前,吓了人一跳。 雀枝欲哭无泪:“奴婢自然是不信的。奴婢陪着小姐走过这么多年,自然了解您是什么样的,更明白您是看不上玄德帝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信这些谣言?” 秦寻雪恶劣地笑了笑,摇曳的灯光下,漂亮的脸变得晦暗不明,隐隐有些激动:“他们说对了一部分,我确实喜欢那张脸。和齐峥没关系,我只是单纯喜欢那张脸。”开心激动时,秦寻雪总是忘记如何自称。 雀枝听到小姐这么说后,整个人都吓傻了,瞬间就僵住了。秦寻雪却不管突然僵住的雀枝,说完后整个人就变得兴致缺缺,转身走向宽大的床榻。 “他说永远记得哀家的恩情?客套的话谁不会说?不过雀枝,你带到的是原话?” 秦寻雪的“原话”颇为恶劣,她说自己低声下气去求太傅自然是假话,太傅确实刚正不阿,硬骨头一个,她尝试过简单粗暴地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那个小老头脖子一伸,看起来什么都不怕。但后来小皇帝亲自去找了太傅,要大周质子做他的伴读,小老头是正统的保皇派,坐在皇位上的小皇帝发了话,他能说不吗?还不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新的学生。 太后心安理得地昧下了小皇帝的功劳,并添油加醋传了一句听起来就是假话的“原话”给雀枝,要她传给质子。并没有什么试探的意味,只是莫名想看大周的质子听到这话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雀枝点头,从僵硬中缓过神来,补充道:“泽年殿下看起来颇为感动,眼睛都红了,似是激动地要哭出来了。” 秦寻雪知道周泽年心中自然是不信的,但他一定会低头,咬牙认下这份“恩情”,假装对她感激不尽。秦寻雪只是不知,他的演技竟是如此出神入化。 “跟齐峥当初一模一样。”太后笑了一下,语气不是怀念,态度更加接近于嫌恶。 本来雀枝应当黄昏时候送书过去的,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要她一定晚上送去。 雀枝叹息,她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太后当年选上太子妃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她安排黑骑卫给刚刚当上太子的玄德帝送一个血肉模糊的死人头颅。事情就是发生在一个夜晚,那天太子差点被吓晕过去。 莫名其妙的仪式感。雀枝刚刚被吓得悬起来的心又在想起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头时变得平静,她面无表情地想着自家小姐一如既往,还是那么恶趣味。 “真是恶俗的快乐。”秦寻雪最后这么评价自己,“大周的质子真是有趣,看起来随和,能在宫中默默无闻五年,但哀家抛出来的所有示好他照单全收,不怕那些甜头下面藏着刀片,也不怕日后哀家找他收利息的时候他还不起。” “有野心,有魄力,目前还没有像齐峥一样因为爱一人爱得失了智,极好。最重要的是,比起齐峥的脸,我更喜欢他那张脸呢。”她的声音很低,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谁听的。 “……”雀枝沉默着,并未讲话。秦寻雪看起来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空气中静默了很久,秦寻雪躺下后便一直没有再说话了。 小姐躺下后,雀枝吹灭了烛火,安静地退出,打算将小姐遣散到外院的侍从叫回来,然后去外头守夜。 “郑蕴到哪了?” 雀枝脚步一顿,仔细回想了一下黑骑卫传来的消息,说:“回娘娘,黑骑卫传来的消息是,郑大人昨日已经离了钦州,他们估计能在大周使臣到来前赶到京都。” 秦寻雪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下去。……雀枝,早些歇息。哀家这边无需守夜。” 雀枝笑了笑,并未回应,只是轻手轻脚地坐在外头,遥望宫外的月亮。 “已经是十五了啊……” 同一时间,边疆。 定远大将军秦景盛刚刚结束今日的训练,副将过来告诉他今日敌军并无异动,他点点头,微笑着拍了拍副将的肩膀:“辛苦你了。等陈将军来了,兴许就不必这么累了。” 随他出生入死的副将憨厚地笑了笑,问道:“将士们并不觉得辛苦。将军还不回去吗?才成婚几日,夫人还在府中等您回府?”将军的大婚是在军营中举行的,将军父母亲族皆不在边疆,但将军夫人长在边疆,不拘泥于此,她说将士们皆同将军出生入死,都是将军的亲兄弟,自然是见证者。军中无人不喜欢这位将军夫人。 秦景盛笑了笑,摇晃的灯笼下那张硬朗英俊的脸上全是笑意:“自然是要回去的,不过今日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先去巡逻,等我处理完便会回去,也不能叫夫人等我太久。” 副将嘿嘿一笑,抱拳行礼后就退下了。 将军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他只是纵马去了一处小山坡,他掏出藏在胸前的半个虎符,举起来对着天边的月亮:“已经十五了……” 第9章 十六 秦景盛回到将军府时并不算晚,他新婚的小妻子侧着身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无聊地数着星星。并不喜欢妇人发髻的小姑娘,仍然扎着两个丸子揪揪,看起来一派天真可爱。 贺家是边疆的富商,用金子养出来的嫡女有贵族小姐的气度却更多的是边疆女子的开朗活泼。贺家父母感情颇为深厚,在家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不肯让她接触那些阴暗的事,故而贺温娅是个天真热烈的姑娘。 秦景盛求娶心爱的姑娘可是费了一番功夫。贺家二老舍不得千娇万宠的女儿早嫁,即使面对的是威震四方的定远大将军也丝毫不肯退让,更何况秦景盛和自家女儿足足差了八岁。直到贺温娅十七贺家父母才松口同秦家订婚,拖了一年才肯完婚。 秦景盛想起那些年和贺家父母斗智斗勇就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但现在如愿求娶心上人还是让他忍不住傻笑。 他轻手轻脚地绕到小姑娘身后,并未用轻功,也未收敛气息,等到小姑娘警惕地回头时,秦景盛将手上的糕点递过去,声音温柔:“阿娅,你最喜欢的糕点。” 贺温娅接过糕点,心里还是有气。小姑娘气恼地踢了他一脚,并不重,仰头看着他,气鼓鼓的:“又去哪个小山包了?天天跟何副将说军中有事,我还不知道你去干什么了?不就是要去京城见不敢见的妹妹吗?太后又怎么样,她既然是你的妹妹,我就会把她当成自己妹妹一样疼爱的,会努力开解她的,你不需要担心。” 秦景盛低下身子认错:“我并不是因为此事紧张,我向来相信阿娅,阿娅别生气好吗。” 秦大将军五年间把自己的事全部都告诉了面前的小姑娘,她自然是知道他的过去,也知晓他的恐惧。 贺温娅听他认错心情好了些,抱着自己喜欢的糕点开心地笑着,想了想还是问他:“那是因为什么?真是军中的事吗?不能说我就不问。”说到最后,贺温娅抽出一只抱着糕点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大大的眼睛却写满了狡黠。 秦景盛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贺温娅张牙舞爪说发型会乱但也没有打掉他的手。边疆靠北,夏日也不怎么炎热,夜晚的温度会比白日低一些,这段时间正好是大风季节,风吹在人身上还是有几分凉意。 “外头风大,你身子再好也不能吹这么久的风,糕点都快凉了,回府再说。”秦景盛揽着她的肩膀,将心爱的姑娘保护起来,温声哄着她回府。 两人身影渐远,随着将军府的大门合上,夜晚的边疆又静了下来,只留下风的声音,不断盘旋。 进到院子内,贺温娅将手中的糕点递给早早在一旁候着的管家,脱下外头披着的外衣,走进屋子。秦景盛始终跟在她身旁,温柔地盯着她的行动。 回到屋子里,贺温娅冷哼一声,有些傲娇地抬起头,并不看他:“说,到底是为什么。” “明日是十六。”秦景盛并未有所隐瞒,声音很温柔。大齐子民皆知,定远大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冷面无情,不知他心肠柔软,待人温和。 贺温娅最受不了的就是夫君这样温柔的模样,她撇撇嘴,问他话的时候声音已经软了下来:“十六对你们秦家人而言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曾经对我没有特殊意义。只是对那位太后来说,十六曾是她永无止境的噩梦。”后来真相被揭开,那个日子也成了秦家所有人的噩梦。 满身是血的秦寻雪身上全是伤口,白衣被染成血色,她披着头发,垂下的双手指尖一直有血滴不断滚落,却笔直地站在月光下似哭似笑,她笑得尖锐,却泪流满面。她问:“父亲,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吗?薛姨娘,这就是你要的复兴吗?” 此后经年,无人逃脱那个梦魇一般的夜晚。 七月十六,勤政殿。 “众位卿家,可有本要奏?”小皇帝稚嫩的声音不够大,一般而言是由太后发问。但这五年下来,大臣都知道太后在每月十六心情极差,处理政事也颇为粗暴,在十六后会更正十六日留下的问题,但大臣们禁不起此等惊吓,请愿每月十六让太后休沐,小皇帝过去不能独自处理政务,太后一直不肯松口,直到今年小皇帝开始学国策太后才同意。 今日正好是十六,太后不上朝。这是第二次小皇帝独自一人面对群臣,但小皇帝依旧很不适应独自面对那么多大臣,自己苦哈哈地喊话,再让云夏帮他传话。 好在大齐经过太后五年铁血政策的鞭策,虽是苦了大臣但却令百姓安居乐业,小皇帝今天的早朝也并未遇见什么大问题,群臣上的奏折他也能勉勉强强应答。 好不容易熬过了早朝,小皇帝有些累地瘫在龙椅上,同云夏吐槽:“等朕大一点,手中有了更多权力,就把早朝时间往后推几个时辰,再把时长缩短一点,母后每日都面对这样多的事情,难怪天天心情不好。” 虽说太后放权于他,但大部分事情实际上都是太后一人处理了,小皇帝接触的政务其实不算多,纵然他天资聪颖也不能抹消他还只是一个五岁幼童的事实,精力确实跟不上自己的思想,很多事情他都是有心无力。太后虽从不抱怨什么,但小皇帝还是能看出太后对权力其实并不热衷,眉宇间总是笼罩着烦躁和戾气。 小皇帝抱着自己圆乎乎的小脸,叹了好大一口气:“母后干嘛要杀掉先帝呢,留着做个处理政事的傀儡不好吗,现在母后自己一个人多累呀。” 云夏嘴角一抽,还是不能适应小皇帝用天真的脸说出最阴暗的计划的样子。 小皇帝只是随口抱怨一句,知道当时的情况下玄德帝必须要死。他揉了揉自己的小脸,问云夏今天上午需要处理些什么。 本来皇帝的日常事务应当由自己安排,但小皇帝自己安排过一次,太后看着满满一页的“休息”二字皮笑肉不笑,转头就给他排了一天的课,让太傅罚他每日抄五十遍“业精于勤荒于嬉”,抄得小皇帝那段时间都是泪眼汪汪的。此后,太后包揽了小皇帝的所有日程安排,再也没盲目信任过小皇帝。 云夏回忆起小皇帝难得出现那么大的漏洞,有些忍不住笑,憋着笑认真回答小皇帝:“驿站已经准备好接见大周使臣,陛下需接见礼部尚书,陈阁老也要向您询问定远大将军归京的各种事项。下午泽年殿下会同您一同上课。太后说,只是看看陛下会如何处理,无论如何,娘娘都会给您兜着底。” 太后最常说对小皇帝说的一句话便是,齐不齐,你放手去做,母后给你兜着底。太后确实也做到了她所做的承诺,无论小皇帝做的决定有多大的纰漏,她都会处理好一切,事后也只是与他复盘,绝不动怒。 齐瑞目光沉沉,此刻他没有幼童的天真稚气,反而有了些许帝王的模样:“母后今日心情不好,朕不能让母后难过。” 云夏低着头,不对这句话发表什么言论,小皇帝也不需要他的回复。小皇帝言语淡淡:“宣礼部尚书进谏。” 此时的太后并不在慈宁宫。无需见什么人的太后今日只是穿着一袭白衣,未施粉黛,头上只插了一只发簪,清新自然,美丽动人。她独自一人行走在深宫偏僻的角落里,未带一个随从,雀枝也没有跟着她。 秦寻雪今日的确心情不好。七月十六是所有的十六日里最难熬的一个十六日。 昔年,最炎热的夏日里,少女模样的秦寻雪满身是血,双手被锁链束缚,高高举起固定在墙上,脑子因为失血变得一团浆糊,却始终没有低头。薛姨娘站在她面前,如同山中艳鬼,艳丽的脸上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悲伤和激动:“阿寻,你是薛家最完美的一个,是最有手段的一个,必然能带领薛家复兴,你要相信,我是为了你好。” 秦寻雪从来不信她的鬼话。秦丞相对薛姨娘心中有愧,默许薛姨娘在她身上做各种实验,薛姨娘为了所谓家族复兴,往她身上做了不少实验。那些实验没有一个不需要她的血肉,没有一个不让她伤痕累累。她从来不信所谓“为她好”而造成的伤害。 后来的后来,薛家女秦寻雪如薛姨娘所愿登上至高无上的太后之位,但她并未为薛家翻案,反而把黑骑卫和箜阁从薛家分离出来,不惜一切代价将薛家踩入地底,把薛家曾做过的那些破事全翻了出来,有些罪行只是世家的通病,但秦寻雪小事化大,林林总总给薛家定了十几条大罪,将薛家永久封禁,驱出世家之列。 那段时间世家大族人心惶惶,并不明白太后为何疯了一样针对一个早已被判处流放的薛家,只有秦丞相轻叹一声,当朝自请还乡。太后将那张自请还乡的奏折摔在秦丞相面前,大殿气氛压抑,她却笑得猖狂,无人发现那张脸上满是悲凉,似是心死。 后来,秦丞相离开京都去往江南,太后停止了对薛家的疯狂行动,彻底执行了铁血政策,疯子一样从世家手里咬下一大块肉。京都人人自危,但百姓的生活确实好了起来,坐在皇位上的依旧是大齐的血脉,太后执政的事情也就渐渐被默许了。 秦寻雪这一路走来,每一步都带着无尽的黑暗和危险。她还是挺了过来。只是,她依旧痛恨每一个月的十六日。 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后宫中的冷宫。冷宫离慈宁宫不远,但在皇宫的角落里,周围长着不少高大的树木,夏日里颇为阴凉。原先居住在冷宫中的嫔妃被她送去了寺庙,因为太后喜欢这里清幽的环境,雀枝便令人翻新了一遍,每月的十六日她都会来这里坐坐。宫中众人都被告诫过十六日那日不能靠近冷宫,尤其是七月十六。除非有人想寻死,不然今日没有人会靠近冷宫。 秦寻雪坐在院子中央的圆桌旁,不知是谁今日摆上了一壶清酒,通体白色的酒壶看起来颇为雅致。秦寻雪并未探究是谁摆在这的,七月十六她的情绪会削弱不少。她只是轻笑一声,给自己倒了一杯,再倒了一杯。她举起那杯不知倒给谁的酒,声音清浅:“敬,因我而亡的亡魂。” 手一翻,酒撒在地上后,秦寻雪不在意地将杯子丢在桌子上,端起那杯倒给自己的酒,浅浅抿了一口。是宫廷中的竹叶青,改良之后的酒度数不高,她也能喝不少。 但秦寻雪只是喝完杯中的酒,并没有再倒一杯。她把玩着玉制的酒杯,趴在桌子上,神色平静而又空洞。她就这样趴着,什么也没有做。 周泽年也是被告诫过今日不能接近冷宫的。昨日雀枝临走时,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告诉他:“泽年殿下明日若是想出门走走的话记得避开冷宫,太后娘娘每月十六心情都极差,喜欢独自一人去冷宫中坐着,殿下小心着些,别惹得娘娘不悦。” 周泽年谢过雀枝后,犹豫着还是开了口:“敢问雀枝姑姑可否为娘娘备一壶酒?泽年不知如何回报娘娘的恩情,只是想着娘娘身居高位多年,许是心中郁结。泽年没什么能力为太后娘娘分忧,只是听说一醉解千愁,便想着给娘娘送壶酒,以解娘娘心中苦闷。” 这段话胡说八道的成分比较多,但他觉得这段话比较符合他“学业未尽”的身份。 雀枝诧异地挑眉,往年她从不为娘娘准备这些,因为太后不需要,她只是需要一个幽静的环境,但诡异的是她觉得质子这段话居然有些道理。 雀枝福了福身,道:“殿下有心了,奴婢会考虑给娘娘备下一壶酒。” 周泽年勾起一个真诚的笑,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真实想法:“有劳雀枝姑姑。” 第10章 温酒 秦寻雪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待了多久。冷宫周围郁郁葱葱,高大的树木落下的影子影影绰绰,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她并不是会被过去阴影困扰的人,只是八月十六对她而言,是一个过于特殊的日子,她现在还没有力气挣脱它。 “总有一天,十六会变成平常日子。”秦寻雪将酒杯放在圆桌上,轻嗤一声,似是无所谓的态度。 冷宫外传来轻轻敲门的声音,静默半晌,雀枝有些犹豫的声音隔着门传了过来:“娘娘,已经是晌午了。您今日依旧不用午膳吗?” 往年,太后虽强撑着在十六这一日上朝处理政务,但心情确实不怎么美妙,往往不会用午膳。 但八月十六这一天,太后一天都不会用膳,雀枝每次都会问,也会备着膳食,太后却一次都未曾听劝。 太后倚着桌子,视线从桌上的玉杯和酒壶上扫过,嘴里的“无需”二字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却临时改了主意:“端进来。” 雀枝一怔,喜上眉梢,她朝后头端着菜品的侍从道:“听见了?还不端进去?” 鱼贯而入的侍从往桌上摆了不少菜品,雀枝看见太后提着酒壶,望向她的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是你准备的?” “泽年殿下提议,奴婢可以为您摆上一壶酒。”雀枝并未隐瞒,如实向太后禀报了一切。 太后还在晃着那一壶酒,眼神中突然染上几分笑意:“是个识趣的。但备上竹叶青是你的主意,大周的八皇子怎能知晓竹叶青。”只有少数人知道,太后不爱酒但最是喜欢宫廷特供的竹叶青,雀枝是其中之一。 雀枝垂着眼,语气平静却又不解:“奴婢不敢居功,是泽年殿下说竹叶青不错,问奴婢能否为您准备一壶竹叶青。奴婢也不知道泽年殿下如何得知,也不知为何如此巧合。” 太后摇晃着的手一顿,随后摇摇头轻笑一声,太过巧合了,但今日她确实疲惫,本就无心责罚,实在不愿去深究一些事情。 “用膳。” 待到太后发令,侍从鱼贯而出,雀枝欲去关门,太后却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出声拦住了她:“雀枝,去未宁殿看看八皇子是否用了午膳,若是还未用午膳,问他愿不愿来此用膳,不必强求。” 雀枝此时确实被惊到了,就算是昔日的玄德帝也未曾在八月十六得见太后,小皇帝虽在平日里会到慈宁宫用膳,也从未在这个日子同太后一同用膳。 雀枝欲言又止,但最后她只是福了福身子,掩住了眼中的震惊,说:“诺,奴婢这就派人去请……奴婢亲自去请泽年殿下。” 未宁殿中的周泽年还未曾用午膳,上午看书时得了趣入了迷,到午膳时还未完全看完书,不想被打扰,故而告知福德晚些用膳。恰好雀枝来寻他,问他是否愿意去陪太后娘娘用膳。周泽年放下手中的书,面露惊讶之色,语气还是温和的:“雀枝姑姑确定,娘娘要泽年前去用膳?” 雀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恳求:“泽年殿下,娘娘今早只喝了两口白粥,便去了冷宫中,好容易才愿意用午膳,您看……” 周泽年沉思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泽年自然是愿意的,这要天大的福分才能与太后娘娘一同用午膳。姑姑稍候片刻,泽年去换身衣裳便同姑姑前去觐见娘娘。” 一刻钟后,冷宫。 太后这日向来不喜有人候在身边,故而雀枝走后满院寂静。说是冷宫但雀枝为了娘娘待着安心,几经修整,如今的冷宫看起来充满生机,不少树木遮天蔽日,留下一院清凉。 今日,周泽年换了一身白色的长袍,上绣墨竹,头上用玉冠将长发束起,身体修长,看起来风流文雅,一派风雅学子模样,不愧那张颇为英俊温和的脸。 周泽年朝太后行礼:“泽年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千岁。” 秦寻雪点了点头,今日的她比往日看起来更疲惫也更脆弱些,她并未起身,手微微一摆,面上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声音也颇为温柔平静:“八皇子请坐。”此时的秦寻雪,看起来像昔年还未成为太子妃的自己,不怎么像凶名在外的太后。 周泽年道了一声“诺”便坐在了太后对面,剩下的三个座位他选了离太后最远的那个,恪守了臣子的礼节,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 太后盯着手中玉质的酒杯,并不看他,声音有些懒散,却颇为直接:“雀枝这丫头同哀家说,是八皇子想为哀家备下一壶酒,还向她提议了竹叶青?正巧,哀家最喜欢的酒便是竹叶青。” 周泽年听出了太后口中直白的试探,心中暗道果然是鸿门宴,今日与太后的交锋也不知要持续多久。 但他只是笑了笑,丝毫未曾显露心迹,望向装着竹叶青的酒壶的眼神很是温柔,带着几分追忆:“不瞒娘娘,泽年幼时由母妃抚养长大。母妃没什么别的爱好,偏偏最是喜欢喝酒,皇后娘娘怎么责罚母妃,母妃都不愿意改。面上认错,晚上偷偷摸摸对月饮酒。母妃喜欢烈酒,最喜欢的酒确实来自大齐的竹叶青,什么赏赐也不要也要一壶竹叶青。 “泽年只是想起母妃说过,竹叶青是大齐的名酒,并非烈酒,便这么向雀枝姑姑提议了。娘娘既是喜欢竹叶青,那便是雀枝姑姑在泽年提议时便打算备下竹叶青,不算是泽年的想法。” 周泽年的母妃是大周皇帝一夜风流宠信的宫女,容貌艳丽夺目,当年宠冠六宫,但性子温吞平和,从不树敌。就是这样的女子,却很是喜欢烈酒。 “哦?八皇子的母妃竟喜欢酒?”太后来了兴致,“喜欢酒的后妃,还真是少见。八皇子的母妃,真是与众不同得很,这性子哀家颇为喜欢。” 周泽年很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母妃,他眉眼弯弯,看起来是真情实意地高兴:“母妃若是知道自己被这样夸赞也会很高兴。” 太后心念一动,试探着开口:“八皇子看起来很是信赖自己的母妃。” 周泽年假装没有察觉到太后的试探,眉眼依旧温柔:“母妃对泽年有生养养育之恩,泽年自然是信赖母妃的。母妃虽然曾是大周皇宫中的宫女,但她同其他嫔妃一样知书达理,对泽年教养严格。” 大齐太后出身不显不是什么秘密,母亲是因家族获罪的妓子,后被皇帝赏赐给丞相为侍妾。同样出身不显的大周质子主动提起自己的生母,是在同太后示好。但周泽年不曾认为出身不显是什么污点,但从他得知的消息来看,太后怕是比较介意自己的出身。 太后笑了笑并未对周泽年的主动示好表示什么,只是道:“八皇子不必担忧哀家多想些什么,哀家觉得竹叶青甚好,也颇为欣赏八皇子。” “泽年惶恐,能得娘娘信任,是泽年三生有幸。”周泽年回归满口奉承的模样,太后平日里听了不少这样的话,此时却并未产生什么厌烦的情绪,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她抬眼,望着大周质子头上白色的玉冠,在心中计算了一下,问道:“八皇子可是来大齐后才及冠?可是还未曾行冠礼?” 周泽年眉眼温顺,仿佛并无遗憾,他低着眼,温顺地回答:“禀太后,泽年今年二十有一,未曾行过冠礼,也未有长辈替泽年取字。” 无论对哪个国家的男子而言,冠礼和取字都是象征着成年的重要标志。作为大周送来的质子,二十岁生辰时,周泽年还被困在小小的屋子里,无人在意他的生辰,暗无天日。刚刚成年的大周质子将福德护在身后,面对凶神恶煞的太监,期盼着今日少受点苦头,悄声祝福自己的成年。 太后眼神略有波动,她晃着玉杯,声音平静:“今日课上那个小老头大概是不会讲什么东西的,八皇子可以直接告诉他,你未曾有长辈赐字,他会给你取字的。当代大儒给你取字,也算是一种机遇。” 还没等周泽年谢恩,太后继续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着话:“……先取了字,但不必告知他人,等天气凉爽些,让钦天监找个好日子,哀家便为你行冠礼,到时王太傅也会到场,让他再当场做个样子,装模作样地给你取字,如何。” 周泽年没有想到太后竟然愿意给他补办冠礼,一时间有些怔住了,那些恭维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他嗓子有些发涩,一时间空气都有些停滞。 太后语气依然没什么波动:“不过是补上那些被哀家扰乱的事情罢了,若非哀家要你来大齐为质,八皇子本该有一个盛大的及冠礼的。八皇子心胸宽广,觉得过去了就过去了,但哀家心眼小,觉得还是要补上,不必推脱,那都是你应得的。” 站在太后身后的雀枝低着头一言不发,心中却暗暗震惊太后今日竟是这般坦诚。太后并非固执己见之人,只不过她善于隐匿内心,雀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后这般坦荡地将心意阐明的模样了。 周泽年喉结一动,声音有些发涩:“泽年谢过娘娘,泽年惶恐……”太后有一句话说错了,就算未曾来到大齐为质,大周皇室也不会为他举办盛大的及冠礼的。故,周泽年是真的有些惶恐,不是什么托词。 “那些场面话哀家今日不想听,”秦寻雪打断他,声音还是没什么波动,“哀家还没有说完。未宁殿不怎么好听,不太适合八皇子,成年男子肯定不能住在这种名字的屋子里。八皇子的书房还没有名字,跟王太傅提一句,这种给我添堵的机会小老头是不会放弃的,他肯定会好好取的。” 周泽年咽回了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他找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开口:“看起来娘娘颇为了解王太傅。” “嗯。他曾教过哀家一个月的四书五经,每节课哀家都能把他气得跳脚。后来他不愿意承认哀家是他的弟子,哀家也不愿意认他这个老师,某种程度上,我们达成了共识。”太后似是回忆起过去的事情,眼中染上笑意,语气也变得欢快了些。 今天的太后,很不一样。周泽年这样想着,大胆地抬起头望了一眼太后,年岁不大的太后娘娘眉眼带笑,生动自然。 周泽年笑道:“太后娘娘学识渊博,看起来不似师从一家,反而像是由很多不同老师教导,思想奇特瑰丽。” 太后轻笑一声,心情不错:“说对了。” 周泽年大着胆子问太后:“敢问娘娘随着哪位名师学习的时间最久?” 太后一愣,神色慢慢平静下来,声音也变得波澜不惊。周泽年暗道不好,雀枝眼露惊恐,但太后只是平静地回答道:“不是什么名师。只是我的……一位故人。” 说到这里,太后转了话题:“邀八皇子来与哀家用膳,却一直在谈天说地,八皇子怕是饿了,先用膳。” 周泽年垂眸,瞬间换上温和的面具:“谢太后娘娘体谅,泽年今日早膳用的少,确实略微有些饿了。” 太后轻笑着举起酒杯:“不知八皇子是否不胜酒力?太医说,八皇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用些荤腥和温酒,哀家今日身子不爽,都是些素菜。便请八皇子喝点温酒。八皇子下午还要去见王太傅,若是不胜酒力便算了。” 周泽年确实不胜酒力,虽然母妃颇为喜爱烈酒,但他滴酒不沾。 但如今,周泽年并未解释什么,只是举起装着竹叶青的白色酒壶,先给太后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太后本想让雀枝再取一套酒杯来,但周泽年已经倒完了酒。他举起那只太后祭奠亡灵的酒杯,看着太后欲言又止的表情,略有疑惑:“娘娘,可是有什么……” 太后面色复杂,但刚刚倒酒到地上只能算是发泄,并非正式祭奠,所以她摇头,道:“无事。” 太后举起酒杯:“敬八皇子。” 周泽年举起酒杯,虚空中向前稍微一递:“谢太后娘娘赏赐。” “不是赏赐,”太后莫名有些较真,“是请八皇子赏酒。” 周泽年微微一笑:“多谢太后请泽年赏酒。” 太后也笑了, 随后一饮而尽。周泽年在太后之后也饮了酒。 随着周泽年饮下那一杯酒,太后感觉身上仿佛有什么被轻轻放下了。她突然产生了落泪的冲动。 第11章 醉酒 秦寻雪已经很久未曾有过这种宽心的感受了。作为大齐的太后,这五年间她兢兢业业,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前行。昔年,薛姨娘布置了一盘惊天棋局,为振兴薛家不惜代价算计一切,从薛家下狱开始布局,她的死亡也没有改变整个棋局,薛家最后的血脉如她所愿登上高台,坐上万人敬仰的太后之位,薛家看起来马上就要复兴了。 但薛姨娘没有想到的是,薛家最后的血脉压根不认薛家为外家,反而对薛家进行了镇压和屠杀,直到薛家再无翻身之日。 对薛家的疯狂报复停止后,秦寻雪背负着的压力里就没有薛家了,而是整个大齐。她的压力可想而知。但大齐的太后,只能杀伐果决,手上沾满鲜血和人命。她并非只是因为过去的经历而害怕八月十六,还因为八月十五是鬼节,大齐素有“鬼节至,鬼门开”的说法,说是鬼节那一日死去之人可以返回人间。她不信鬼神,午夜梦回却总是听见无辜稚子在她耳边哭嚎,心惊胆战。 但此时,毫不知情的周泽年用那个酒杯饮下一杯清酒,莫名就使她的心灵得到了慰藉。明明知道周泽年并不知晓任何事,但秦寻雪还是被触动了。 周泽年并不擅长饮酒。即使是宫廷特供的竹叶青,口感甘甜醇厚,度数也不高,却还是冲得他有些咳嗽。周泽年举起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微微轻咳了几声,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整张脸,露出的几根修长的手比白玉还要洁白,引人遐想。等到袖子从脸上移开时,映入秦寻雪眼中的是一张泛着薄红的脸,唇红齿白,眼里泛着一点水汽,那张颇为漂亮的脸变得格外生动美丽,竟是有几分病弱的色气。 秦寻雪沿着酒杯打转的手一顿,眼里满是兴致盎然,她想着,她果然还是喜欢这张脸,大周质子,果然秀色可餐。 她有些戏谑地开口,言语中带着调笑之意,透露出几分亲近的意味:“八皇子果真,不胜酒力,是哀家唐突了。”太后的脸上真情实感地绽放了一个笑,那张未施粉黛的脸因为那个笑变得明艳起来。 周泽年先前不曾饮酒,不知不过一杯酒而已,便能让他头脑有些不太清楚。此时突然看见秦寻雪脸上出现如此明艳的笑,他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嘴比脑子快:“娘娘现在心情可是好了些?” 秦寻雪看着周泽年那张酷似齐峥的脸上出现小皇帝常有的神态,狠狠一怔。 作为大周的皇子,周泽年长得像玄德帝不仅仅是因为玄德帝的生母怡妃是大周的公主。怡妃是明艳动人的绝世美人,当初怡妃还在世时,大齐和大周有意交好,大周为表诚意送公主和亲,齐峥的父皇一见到那张脸便神魂颠倒。全京城中除了怡妃,无人可担“明艳动人”一词。而周泽年的生母沁妃,一个凭借着那张千娇百媚、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从区区一个宫女,温柔小意,哄得大周皇帝不顾其平凡家世也要封她为妃的女人,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也是不差的。 小皇帝虽是齐峥唯一的幼崽,但小皇帝其实更像齐峥的心上人谢氏皇贵妃。谢氏是清新淡雅的美人,当初京城中不少男子心中的白月光,包括齐峥。谢氏仙姿玉貌,看起来跟天上的仙女一样,心地善良且冰清玉洁,她的美是不带攻击性的。小皇帝随他,虽然眉眼和齐峥长得像,但看过去只觉得柔和,不似周泽年一般,眉眼锋利,看起来便是攻击性极强的美。 小皇帝厌恶齐峥,自然也会厌恶长得像齐峥的周泽年。他曾经为自己的那张脸惶恐不安,晚上总是在睡梦中啼哭不止,害怕因为那张酷似齐峥的脸让母后伤心或是厌恶。秦寻雪当年明明还没有那么喜欢小皇帝,却也能把小小一团的小皇帝抱在怀里,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她能分清他和齐峥,永远不会因为那张脸厌恶疏远他。 “齐不齐永远是母后的小孩,母后很喜欢齐不齐。”她做过这样的承诺,很难想象心防极重的秦寻雪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那时的小孩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眼睛红红的,但却很亮,信赖地抓住她的衣裳,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傻笑。 周泽年现在的眼神就很像那时的齐不齐,很容易就触动了秦寻雪今日本就软得不像话的心。她清楚地知道周泽年只是她用来制衡朝廷的棋子,很清楚地分清了他和小皇帝,很清楚她不应该心软,但今日,她实在不想再去想那些事情。或许其中还掺杂着其他东西,但秦寻雪下意识忽略了它。 周泽年在问出这句话之后脑子便跟上来了,此刻太后怔住的神色让他不知所措。他知道这样询问大齐太后的心情很是逾矩,不亚于揣测圣心。但他一时昏了头问出的话也是他自己问出口的,抵赖不得。他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局面,但酒精还是扰乱了他的思绪,脑子不是很清楚自己要说些什么,气氛也因此有些凝固住了。 太后却轻轻笑了一声,眼里全是做不得伪的高兴:“如八皇子所见,哀家心情确实不错。这都是八皇子的功劳。” 周泽年松了口气,心也慢慢放了回去。 “哀家只顾着说话了,用膳。”太后轻轻将此事揭了过去,看起来也并没有责怪他的打算。 周泽年低低应了一声,身体慢了一拍,迟钝了一下才放下了一直拿在手中的酒杯,拿起面前雀枝临时准备的玉箸,安静地用膳。 太后确实没什么胃口,过去在八月十六这个日子,薛姨娘不会让她进任何食物,身体早已适应了饥饿。但周泽年因为喝了一杯酒,脑子明明不清楚,眼神已经飘忽不定,却还要强撑着皇室礼仪用膳的模样,让她莫名觉得有趣极了,有了些胃口,也顺势用了不少。 小皇帝也曾有过这样的模样。太后出身世家大族,自然也有不少用膳的规矩,皇室的规矩更加变态严苛。只不过秦寻雪当上太后之后便不甚在意那些虚伪的繁文缛节,每每用膳都是挑着自己喜欢的时辰用膳,也不怎么遵循祖制。小皇帝能认清自己是皇帝,能识字起,大齐皇宫中的教养嬷嬷们就开始向小皇帝传输何为皇家礼仪,又应该如何去做。太后学会了但是不愿意去做,碍于太后手中的剑,教养嬷嬷们有再多的抱怨也不敢闹到太后面前,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但小皇帝不行,他是大齐的君王,自然要接受那些礼节并丝毫都不能出错。 小皇帝学礼仪学得可怜兮兮的脸确实可怜,太后也尝试过据理力争解救他,但教养嬷嬷们浸淫后宫数载,见过太多的事情,常常四两拨千斤将话题绕过去。太后知道她们确实是为了小皇帝好,加上那段时间朝堂一团乱麻需要她花很多精力去处理,她实在是分身乏术,需要有人看管着小皇帝,便也默许了教养嬷嬷对小皇帝的管教。 那段时间,小皇帝无论做什么都有教养嬷嬷盯着,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稍有不对就会被嬷嬷责罚,嬷嬷们在宫中许多年,是真心实意为皇室服务的,可不怕他皇帝的身份。于是那段时间的小皇帝脸上总是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明明脑子已经完全混乱了,眼神飘忽,却还要苦哈哈地强撑着皇室的礼仪。 太后眼神很柔和,想起了那时总是泪眼汪汪却不能落泪的小皇帝。 用完午膳,漱口净手后,周泽年勉强稳住自己一团浆糊的脑子,起身向太后请求离开,他知道自己这个脑子糊涂的状态着实不适合再和太后交谈,与其多说多错,再在太后面前露出什么问题,不如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日后再寻机会试探太后。 周泽年行了礼:“泽年不善饮酒,不过一杯竹叶青便头晕脑胀,怕污了太后的眼,午后还需去上书房见王太傅行拜师礼,实在是身子受不住。泽年先行告退,望娘娘体恤。” 太后垂眸,瞬间换上一副颇为关切的神情,说出的话好似全是真情实感:“是哀家的过错,竟是不知八皇子身体这般不适。八皇子不必自责。雀枝,给八皇子送一碗醒酒汤去,派两个小太监送八皇子回未宁殿,一定稳妥送到。” 最后“稳妥”两字加重了声音,脑子放空的周泽年没能听出来,但雀枝听出来了。雀枝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周泽年笑着谢了恩,待到雀枝领着两个小太监进来,便着由两个小太监将他扶回了未宁殿。 太后坐在桌子前,等到雀枝回来,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语气雀跃:“哀家就知道,当初留下八皇子是个正确的选择。这,大周的八皇子,不仅那张脸生的完美,性子也极为对哀家胃口。” 雀枝不知自家小姐真实意图,但见小姐面上的笑做不得假,便只是笑着恭维道:“娘娘高兴便成。”她只盼着,自家小姐能多开心一会。上苍未能眷顾小姐,她家小姐太苦了,连短暂的快乐都很难得到。 太后闭上眼睛,缓了缓,再睁开眼睛是已经收敛了全部情绪,仿佛瞬间杀死了自己,完成了从秦寻雪到太后的转变。 太后倚着椅子,不言不语。 雀枝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太后开口。 太后手中依旧提着未能喝完的竹叶青,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郑知府的夫人到哪了?” 雀枝眼眶酸涩,却不敢让小姐发现什么异样,她掐了自己一把,生生忍住了泪,低着头回答:“黑骑卫传来消息,最迟明日,郑夫人便能抵达京城。娘娘可是要传召郑夫人?” 太后闭着眼,仿佛被抽干了情绪:“让郑夫人休整一日,之后再让黑骑卫一队小队长带着她秘密入宫来见哀家。” 这便是要保密的意思了。雀枝会意:“诺。奴婢这就去通知黑骑卫。” “嗯。……出去,哀家一个人待会。”说完,太后起身,只提着酒走向平日里她常去的那间屋子。太后的周身仿佛连风都不敢叨扰,静谧得吓人。 雀枝沉默着领命,心里却在想着,看起来,泽年殿下对太后是不同的。若是稍加引导,能不能让大周质子主动出现在太后面前讨太后欢心? 雀枝眸光一闪,瞬间就有了一个计划的雏形。她谁也没有告诉,只是默默地想着那个计划,不断完善它…… 未宁殿。 两个小太监沉默地将周泽年送回屋子后便打算退出,临走前两人将醒酒汤交给了福德,嘱咐他这是太医院制作的醒酒汤,功效不错,要让泽年殿下喝完再入睡,能舒服些。 周泽年接过那碗泛着甜味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喝完后,福德欲言又止,看起来是打算说些什么,但周泽年头疼的模样让他心疼坏了,故最后福德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殿下早些入睡,为周泽年脱下了外衣,便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周泽年躺在榻上,十分疲惫的状态下他却渐渐想起太后那张带着明媚笑意的脸。今日的太后,不似平日那般高高在上难以揣测,反而颇为温和随意,眼睛也很亮。 “太后娘娘,看起来和平日的传言很不一样……”他这样想着,渐渐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周泽年神清气爽地醒了过来。他这一觉颇为舒适,大抵是那碗醒酒汤的缘故。太医说了他可以适当饮用一些温酒,对身体并无害处,看了也不是假话。今日陪太后用膳他只吃了八分饱,身体并未有什么不适。反而精神抖擞,开始期待稍后和王太傅的拜师礼和学习。 “不知那位名满天下的王太傅该如何亲近呢……”周泽年这样想着,眉眼温柔,“应该还能用这个理由去面见太后一次,感念太后娘娘的仁慈。” 他并不是不知道太后娘娘别有用心,泼天的富贵在短暂的时间内,不由分说地堆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是极为浅显地竖起了一块靶子,让人攻击。 但……是福是祸,谁能说得准呢? 第12章 太傅 申时,上书房。 上书房本是皇帝的书房,不应用做授课场所,但小皇帝年幼,大齐也没有其他适龄皇子,于是将授课地点放在上书房。 天气炎热,太后体恤王太傅年迈,小皇帝也年幼,故将授课时间缩短至两个时辰,从申时到戌时。 小皇帝晌午得知,母后今日居然召大周质子前去同用午膳,闷闷不乐,连带着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拿着毛笔但不敢乱戳的小皇帝只能狠狠用力握紧毛笔,气鼓鼓地对云夏开口:“朕要折磨他!朕要让他知道谁才是大齐的主人!朕要让他后悔接近母后!” 云夏木着脸,上午那个正经的小皇帝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他一脸麻木,面无表情地劝说道:“陛下三思,太后娘娘不会无缘无故邀泽年殿下前去用膳,肯定有更高深的意义,陛下还是不要轻易行动,惹得娘娘不快。” 小皇帝嘴嘟了起来,今日太傅提前派了家仆告诉他需准备些东西,稍后才能到,小皇帝也不怕被太傅看到进而被责骂。他放下手中捏得很紧的毛笔,双手托着脸,苦大仇深地叹了一大口气:“朕当然知道,只是朕还是好生气呀。朕能不能让太傅罚他抄大字呀,或者让他帮朕抄大字?”是的,即使是一国皇帝,已经在学国策了,但先生认为你的字写的不好,那便还要抄大字。 云夏已经习惯了小皇帝不靠谱的样子,还没有开口,便听得外头传来中气十足的老人的声音:“陛下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 齐瑞脸色煞白,抱住了自己的头,尝试蹲在龙椅下把自己藏起来:“看不见朕看不见朕。” 云夏:……陛下掩耳盗铃这一招您还要使几次才肯承认它没用? 王太傅,四朝元老,世家大儒却培养了一批寒门学子,桃李满天下,是坚定的保皇党 只为龙椅上的那位效忠。他本已致仕,太后执政后,借着双方都不承认的师徒情谊,请王太傅出山为小皇帝启蒙。王太傅出于多方考虑,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如今只是挂着太傅的虚职,每日来给小皇帝授课。 教了这么几年王太傅对小皇帝的那些歪点子早已见怪不怪,在门外听到这些话时也不怎么生气,但小皇帝躲起来的举动确实让这位大儒有些发愁。 齐瑞自以为偷偷摸摸蹲了下来,但心里清楚太傅大抵是看见了。但他不愿意面对太傅,省得又多几份功课。 王太傅被小皇帝自欺欺人的模样生生气笑了,他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须,讲话拖长了语调:“可是陛下未完成昨日留下的功课?怎的,不愿见微臣?” 静默了片刻,齐瑞慢慢吞吞地捂着头从桌子底下站起来,不敢抬头看夫子:“王太傅,朕写完了昨日的大字,不能再罚朕写大字了呀。” 无视小皇帝语气中的讨好,王太傅简单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大字帖,语气有些森冷:“陛下将此等程度的大字称之为‘写完’?若是让太后娘娘知晓,若是日后给臣子批阅奏折时是这样的字,老夫不如告老还乡,以保晚节。” 太傅那张嘴确实毒辣,当年他教太后习文时,因为太傅和她意见不同,嘴上也不饶人,太后基本上每日都要同太傅摔书吵架。 小皇帝尴尬地捂住了自己的眼。他平常写大字确实不是昨日那般水平,只是因为今日要与大周质子一同习文,昨日写大字时神思不属,故写的惨不忍睹。 齐瑞老老实实认错:“太傅教训的是。朕今日会重新抄写过一份,明日交由太傅检查。还请太傅责罚。” 王太傅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但马上变得严肃冷漠:“待到今日习文结束,老夫自有安排。” 齐瑞苦着脸应了一声。即使是皇帝也会怕老师,更何况是年幼的皇帝。 上书房门口通传的小太监在王太傅来时便悄然离开,王太傅德高望重,但性子有些古怪,不喜他人在旁,至于暗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现在的学生是大齐皇帝,自然不能给贼子可乘之机。 故而当周泽年来到上书房门口时,竟无人通报一声。周泽年已经到门口好一会了,王太傅虽已逾古稀,但他身子骨依旧硬朗,说话中气十足,周泽年在门口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周泽年想,来得不是时候。 等到王太傅说完话,里面没了声音后,周泽年才抱着书高声道:“晚辈周泽年,拜见夫子。” 上书房中的小皇帝听到这个声音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就想宣他入殿,但看王太傅神色淡淡,他张口又闭上,不太敢讲话。 王太傅不辨喜怒的声音从殿内传出来,有些冷漠:“殿外的小子,为何只拜见老夫而不拜见陛下?” 周泽年听完后,放下书行礼,也不在意太傅是否能看到,他说:“小子今日所来,是为拜师,不为觐见陛下,故而拜见夫子,还未拜见陛下。” 王太傅说不上满意也并未表露不满意的神情,只是朝小皇帝颔首。 小皇帝得令,迫不及待地叫道:“泽年哥哥快些进来。” 王太傅眉头紧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认为大齐皇帝如此亲昵地称呼一个敌国质子实在是不合礼法。但想着陛下年岁尚小,况且他也答应收大周质子为弟子,如此他才沉默了下来,未对这个称呼表示些什么。 云夏提起的心才微微落了下去。太傅并未责怪陛下,代表着陛下的计划还能进行下去。 周泽年进到上书房中,见到的就是坐在龙椅上眼里亮晶晶看着他的小皇帝和站在一旁穿着朴素的倨傲老人。老人并未着官服,也并未对小皇帝俯首,他站得笔直,神色平静却满是倨傲,当然,他也有倨傲的底气。 周泽年先向小皇帝行了礼,再转向王太傅,将手上的孤本恭敬地呈上:“这是小子的束修,还望夫子莫要嫌弃。” 王太傅看到那本孤本时眼睛一亮,这是他一直在寻的一本孤本,世间绝无仅有,确实令他颇为意动。 但……太傅眼神一闪,此前一直有谣言,说这孤本是在太后宫中,小心眼的太后一直说都是谣言她宫中并没有什么孤本。 太傅暗自冷笑,面上不显,他活得跟个人精一样,瞬间就看出了太后的意思——这人,太后一定要他收下做弟子。 虽是意动,但这样被太后算计总有些不爽。王太傅面上不显,笑眯眯地收下了孤本,脑子里转了一圈,想着太后给他的有关大周质子的情报,突然就想到了如何回敬太后。 王太傅笑眯眯的,神色慈祥,如同普通的老人看小辈:“小子名为周泽年?今年可是二十有一?老夫得知,这些年你生活在大齐皇宫内,可是未曾办及冠礼?也未曾取字?老夫想着,不如寻个凉爽的吉利日子,给你办一场及冠礼,再为你取字,同时正式收下你这个弟子。如何?” 王太傅的神情变化虽然不大,但周泽年多年活着全靠看人脸色,自然注意到了。他稍稍回想,当初雀枝送这本孤本给他时,转告他,太后有言,只要拿着这本王太傅渴求多年的孤本去找王太傅,拜师必能成。想来不止是因为王太傅渴求这本孤本多年,太后肯定还做了别的手脚,让太傅不得不认下他这个弟子。 王太傅许久未收弟子了。如今太后一开口就要他收敌国皇子为弟子,太傅可能愿意吗?答案显而易见。现今,王太傅突然说要为他办及冠礼,自然是做给太后看的,说不定是想借着及冠礼的借口对太后发难。 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神仙打架时,谁又会在意一个质子成为了大儒的弟子呢? 想到这里,周泽年扬起一个真情实感的笑,言语间颇为轻松:“不瞒夫子,太后娘娘知晓弟子未办及冠礼后,答应为弟子寻个好日子办及冠礼。太后还叮嘱泽年,早日向夫子求赐字。” 王太傅一怔,重点全放在他的前半句话上,声音有些颤抖:“你说,太后愿意为你办及冠礼?” 大齐世家皆知,太后未办及笄礼,刚满十五岁便嫁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玄德帝。那场婚礼极尽奢华,十里红妆,惹得不少不知情的女子极为羡慕。但无人知晓,盛大的红装下,那位太子妃永远错过了自己的及笄礼。后来,无人敢在太后面前提起及笄礼。 曾有好事者仗着自身家世挑衅于太后,邀她前去为将要及笄的女子添妆。太后脸色不变,抽出长长的佩剑一剑架在他脖子上,神色漫不经心:“要命,还是要宗族?”此后,好事者的家族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周泽年不知此事,只是略带疑惑地发问:“太后娘娘亲口所说,雀枝姑姑也是知道的。夫子可是有疑虑?” 王太傅:“她……太后娘娘说起此事时未曾动怒?” 周泽年从王太傅的表情中窥见了一丝不平凡,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未曾动怒。” 王太傅面色凝重,看起来太后比他想的更加重视这位大周质子,先前那个给太后添堵的想法估计是做不成了。 王太傅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只是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太后终究是个有主意的,老夫也做不了什么主。……先坐下,拜师礼待老夫准备准备再行也不迟。” 这便是认下他这个弟子的意思。 周泽年心下微动,察觉到王太傅态度的转变,他向王太傅恭恭敬敬行了拜师礼:“夫子,礼不可废。” 王太傅哈哈大笑,受下了这一礼,心情似乎不错:“你这小子同太后倒是不同,深得我心哈哈。” 周泽年行完礼后等了一会,直到王太傅令他起身就坐,他才干脆利落地起身,坐到云夏为他安排的桌椅上。 虽说周泽年现在也是王太傅认下的弟子,但齐瑞的身份摆在那里,两人只能算是半个同窗,周泽年的桌椅摆在齐瑞的下方。 云夏围观完大周质子不正式的拜师礼后朝小皇帝行礼退下,出门前听见王太傅小声嘟囔着“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信任我”,云夏脚步微顿,随后快速走了出去。 王太傅轻哼一声,确保云夏听见后会传达给秦寻雪后,他才转身,面对着两个学生,脸色颇为平静,用眼神审视着两人。 全程都没有发表意见的小皇帝依旧托着腮,看起来天真可爱:“朕……阿瑞多了一个同窗!” 王太傅多年以来,只定下一个规矩,入他的学堂,便不问出身,只重学问。小皇帝第一堂课就因唤自己“齐不齐”,被王太傅狠狠责罚。此后,他都是自称为“阿瑞”。 齐瑞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让王太傅一阵牙疼。昨日课堂上侃侃而谈的当朝天子突然变成这般无害乖巧的模样,即使是桃李满天下,什么学子都接触过的王太傅也有些吃不消。但他知晓,陛下不会轻易犯傻(太后面前除外),故即使满腹牢骚,太傅还是选择沉默,并未多说什么。 周泽年偷偷观察王太傅,见他虽看起来颇为无语但什么也没有说,判断小皇帝此时的行为只是不符合王太傅心意,但并不算出格。 周泽年便开了一个小玩笑:“看起来陛下是泽年的师兄。” 齐瑞咯咯笑了起来,不等太傅开口便纠正周泽年:“泽年哥哥,太傅的学堂里没有陛下,只有阿瑞。” 周泽年此时是真的被惊到了。王太傅无愧大儒身份,讲学竟不重身份。 王太傅轻咳一声,将两人的注意集中在自己身上,转移了话题:“阿瑞的伴读已经选好了,须知,我既是答应收下泽年,那三个伴读我便不会再收做弟子。” 齐瑞点点小脑袋,看起来不在意伴读是谁。太后认为他需要同龄人相伴,他自然是不会拂了太后面子,为了让太后高兴,便欣然接受了三个伴读。在小皇帝眼里,伴读是谁不重要,都只能是他的臣子,没有能力越过这条线同他深交的,都不重要。 王太傅教养皇帝多年,已经对皇帝的本性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后就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往下说:“阿瑞只是在学最为基础的四书五经,泽年也跟着先抄写四书五经。我知晓你早已学完,但我授课的内容与你所学有所不同,需得你多学一遍。今日便同阿瑞一同抄写《易经》,待到那几位伴读一同再学。……你年长十几年,自然不能同他学一样的。明日开始,课后我单独给你补习。” 周泽年一一应下,没有丝毫不耐,眼里全是对知识的渴求,看得王太傅更加心生欢喜。王太傅想,难不成错怪了太后那个死丫头,真给他送来一个好苗子? 第13章 话本 被王太傅大逆不道念叨着的“死丫头”太后今日心情尚可,夜晚歇息前还抽空批阅了今日小皇帝未能完成的奏折。 忙忙碌碌的太后仿佛不太在意今日是十六了,批阅奏折时心情不错,还抽空问了王太傅今日授课的情况。雀枝将云夏的原话稍作修改,大致向秦寻雪汇报今日王太傅授课前的情形。 太后听到“太傅对娘娘愿给泽年殿下办及冠礼时略有吃惊”时,并未有很大反应。世家皆知太后未曾行及笄礼,在太后杀鸡儆猴后便对此忌讳不已。但其实秦寻雪并非很在意此事,只是不愿遭人非议。她确实遗憾未曾有过及笄礼,但齐峥的父皇和母后为了表示对她的重视,向她许了不少好处,包括调一支暗卫令她差遣。这对她来说可比及笄礼重要得多。 雀枝观察太后神情未变,悄悄松了一口气,接着道:“王太傅认下了泽年殿下做弟子,并未多加刁难,只说待到明日那几位伴读也一同上课再做安排。今日布置的功课也只是抄写《易经》,并安排泽年殿下课后加训。” 太后轻哼一声,略有些不耐烦:“小老头还是这样,他当年第一堂课便是叫哀家抄《礼记》整篇,说是让哀家熟读经典,不过就是看哀家不爽要折磨哀家……” 雀枝猛的咳嗽几声,太后一顿,若无其事转了话题:“齐不齐知道哀家今日召见了八皇子,他今日晚膳居然能忍住不来慈宁宫闹哀家?” 雀枝:“今日晌午用过午膳云夏便告诉了陛下,娘娘您知道的,云夏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是不会瞒着陛下的。陛下确实不怎么高兴,但顾及着您的感受,并未今日来慈宁宫。” 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哀家知道,也并不打算责怪于他。雀枝,你何时同云夏这般要好?竟舍得在哀家面前出言维护他?怎的?背着哀家暗度陈仓了?” 太后不介意给自幼伴她左右的侍女找个伴,不论是世家大族还是皇亲国戚,只要雀枝看上了,太后都有底气为她撑腰,让她风风光光出嫁,但云夏不行。太后并不歧视云夏是个太监,因为云夏其实是个假太监,是她安排在皇帝身边最忠实的一步暗棋。只是她从未告知雀枝,云夏是薛家子。太后发过誓,要让薛家血脉在她这一辈断绝,云夏是见证者,亦是执行者。 雀枝脸皮一抽,看起来有些无语:“娘娘莫不是认为奴婢和云夏公公有什么私情?奴婢只是担心娘娘会因此同云夏公公离心,他现在对娘娘还有用,娘娘若是因此嫌恶他,反而得不偿失。” 在雀枝眼中,任何人都无法越过太后。 太后恍然大悟:“怕哀家忘了?你不必为此担忧,哀家将云夏安排在齐不齐身边,是为了让云夏成为齐不齐第一个心腹,他这样做在哀家意料之中。” 雀枝放下心来:“娘娘圣明。” 烛光下批阅奏折的太后娘娘今日心情似是不错,有空关怀名义上被囚禁的雅韵郡主:“齐雅韵这几日真就什么也没有做,乖乖被哀家关起来?” 雀枝:“郡主这几日确无异样,也未曾朝宫外递什么消息。” 太后有些纳闷:“她要是能不作妖,也不能前些年在她便宜父王手上抢下郡主的位置。确定齐雅韵什么异样都没有?” 齐雅韵能跟秦寻雪混在一起,得到她的认可,成为她的朋友,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心眼子不少,下手很黑,善于利用舆论为自己加码。秦寻雪还是秦家庶女时,齐雅韵还未曾被册封为郡主,她的便宜父王偏宠妾室上位的继室王妃,本就不合礼法,还想要从她手中夺过郡主之位给现任王妃所出的女儿,齐雅韵表面上黯然退场,表示不和妹妹争抢,过几日便略施小计便使得她愚不可及的妹妹殿前失仪,惹得皇帝厌弃,而齐雅韵则大放异彩,皇帝龙颜大悦,亲封她为郡主,封号自拟。如此一来,瀚王吃了个大亏,不敢再惦记她郡主的位子。 这样肮脏的事情她们做过不少,但两人表面上却全然无辜,齐雅韵还是大齐京城中最为骄傲耀眼的郡主,秦寻雪蛰伏着,还是默默无闻的秦家庶女。 ……至少在秦寻雪登上太后之位前,她每一个阶段都装得装得很好,被封太子妃后,一路走来她都是无数臣子心目中最完美的太子妃、皇后。 正是因为了解齐雅韵的本性,知道她和自己一样都善于伪装,秦寻雪才不相信她会乖乖待在宫中什么也不干。 雀枝沉默了一下,决定出卖小姐的昔日好友:“这几日郡主确实未曾离开宫中,她常做的事情便是写话本,看话本。……郡主说世面上的话本都还局限在什么富家小姐跟着穷书生跑了追求真爱,愚不可及,一看就不是世家大族写的话本,她不喜欢,要自己写,写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话本。” 太后有种不好的预感:“写的什么话本?” “……郡主说,话本的名字暂定为《风流太后俏质子》。”雀枝眼睛一闭,不敢看太后。 “我就知道,”太后冷笑一声,手上没控制好力度,一不小心折断了手中批阅奏折用的朱笔,她咬牙切齿,名字就知道是在暗中讽刺她近日的所作所为,“说,这话本写的是什么。” “……娘娘真要听?奴婢怕污了您的耳朵。”雀枝并不是很想讲那个话本写的是什么,她真的很害怕郡主没办法见到明天的太阳。雀枝可以选择瞒而不报,但她根本不敢隐瞒自家小姐,怕事情发酵起来后,小姐知道会更加生气。 “她可是写完了?”太后发问,看起来比刚刚平静一些,只是手上依旧牢牢拽住的朱笔彰显着她糟糕的心情。 “……写是写完了,但……”雀枝吞吞吐吐的,不太敢说。 “不是你写的,哀家自然不会迁怒于你。”太后看雀枝面色有些发白,略一挑眉,“怎么,雀枝,你真参与了?” 雀枝:“……奴婢,奴婢只是这几日回答了郡主的几个问题。” “……”太后放下手中的朱笔,疲惫地用手撑着头,“你给齐雅韵提供了素材?可是这个意思?” 雀枝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虽然知道自家小姐肯定不舍得对她动什么刑罚,但她怕小姐动怒厌恶她。 “……罢了,你也不知情。说,哀家恕你无罪。”太后自然知道雀枝在想些什么,侍奉她的侍女自幼便很好懂。 雀枝悄悄吐出一口气,看起来轻松了一点,她声情并茂地念起了郡主的话本提要:“她,是至尊的太后,坐拥天下却永失所爱,因爱生恨杀死了自己的恋人,每天都在夜晚思念逝去的恋人,以泪洗面,盼望能在梦中再见恋人一面,但不知恋人是否怨她,竟从不肯入她的梦。 “他,敌国战败送来的质子,面容俊美,酷似太后逝去的恋人。一次偶然的机会,太后救下了被欺凌的质子,只一面,她便神魂颠倒,以为是年少的恋人站在她面前。 “她对他极尽宠爱,满足他所有要求,为他不理朝政,日日相伴,要什么就给什么,质子以为遇见真爱,深情告白,却没有想到,太后冷漠地告诉他,你永远不要想替代他,你只不过是个替身。 “被伤透了心的质子,设计一场假死,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太后在失去他之后幡然醒悟,发现自己早已爱上质子,但她再一次永失所爱。太后日渐消瘦,后悔莫及,看哪里都是他的影子,哪里都是他。 “后来,敌国新帝与她会面,太后见到那位新帝时欣喜若狂,问他:‘是你吗,阿念?’新帝眼神冷漠,看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太后自重,认清自己的地位。’太后面色一白,却邪魅一笑:‘你是哀家的人,对哀家笑一下,哀家把整个国家都送给你。’” 秦寻雪目瞪口呆,被气急了:“齐雅韵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写这种东西给谁看?给哀家看?有点脑子的都不可能信。” “……娘娘,郡主的话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大世家手中流传了,几乎京中每个世家都有一本,虽然用的是前朝典故,但许多大世家都认为说的是您。” “齐雅韵——!”秦寻雪咬牙切齿,“我看起来很怀念齐峥那个傻子吗?我看起来会为了一个男人把大齐的江山拱手让人?我看起来会说这种恶心的话?谁看出的?哪个大世家还在煽风点火?拉出去把眼睛剐了!”秦寻雪是真的很生气,又一次忘了自称。 雀枝瑟瑟发抖:“娘娘,其实您将泽年殿下看做先帝的替身的谣言有一部分来着于郡主的话本。”对不起郡主,娘娘看起来真的很生气,我真的扛不住啊。 秦寻雪是真的要气炸了。她素来最讨厌有人说她对齐峥那个人渣情根深种,说她为爱坚守。秦寻雪觉得这是对她的侮辱。 她不喜权势,但不代表她想要自己的名字和齐峥出现在一起。她唯一接受的情况是,天下人在提前她和齐峥时,只会说,太后当年提剑,为了权势杀了玄德帝。被齐雅韵写的话本一搅和,她已经想到日后话本流传出去,百姓谈到她和齐峥时,会说,哦那位太后娘娘,她因爱生恨杀了齐峥。 “传令给黑骑卫,加快进度让瀚王乖乖接受齐永橡成为世子。若是五日内他还不不松口,便把他养的四处私兵拔掉一处,愿意归顺的丢去历练,不愿意归顺的什么死士就地处决。若他还不愿意,再过五日再拔一处。全拔完后他要是还不同意,就把他和现在王妃生的那个狗东西抓到他面前,让他自己选,要世子的位子还是要他心肝宝贝的命。”齐雅韵整这一出无非最大的目的是在逼迫她快些处理瀚王。她费心费力,不惜冒着被她抓住的风险写这种话本自然不止这一个目的,但秦寻雪目前被气得不愿深思。 “再告诉谢首领,安排暗卫收缴各个世家府中齐雅韵写的那本话本,一本都不能落下,收集齐了直接就地烧毁,警告那些世家明面上封口,做完后同哀家复命便是。” “最后,让云夏去见齐雅韵一面,叫她闭嘴近日不要出现在哀家面前,哀家会忍不住将她揍一顿。还有,警告她胆敢再写这种话本,哀家会直接捣毁她的窝点,别以为哀家不知道,她自己还有一个窝点。” 秦寻雪生完气后便再次拿起了一只完好的朱笔,手上的奏折并未停止批阅,即使再气嘴上也安稳地将事情安排下去。 雀枝在心中默默记下,上前给太后娘娘按压太阳穴:“娘娘知道的,雅韵郡主不会随便出手,她自然有这么做的道理,只不过是方法激进了些确实该罚,娘娘何必同她置气呢,不如责罚后便算了。”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为她求情,你呀你,就是心软。”太后闭着眼,手上写奏折的手也停了下来,声音有些懒洋洋的,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哀家自然知晓,所以并非全盘否定,那个谣言,让它发酵扩散。这些年哀家手段略有松懈,有些人就死灰复燃等不及了。正巧,哀家也等不及了,哀家前日允了秦明远入京,走水路他十几日便能到京城,哀家总不能在他入京后解决这件事。以他这些年的性子,怕不是会直接拔除那些钉子,那就不好玩了。” 被“告老还乡”的秦丞相名唤秦明远,太后这话讲出去都是大逆不道,大齐重孝道,秦丞相可以主动请辞但不能由太后出手,不然便是不重孝道。若是让那些文臣知晓太后她直呼亲生父亲的名字,大抵是要闹的。 雀枝保持着按压的动作,并未对此番言论发表什么意见。她虽是秦寻雪的侍女,却自幼机敏,跟在秦寻雪身后这么多年,早已不输殿上那些大臣。 雀枝声音带着几分安抚:“娘娘所言极是,明日那些伴读便会去上书房陪着陛下,也算是给那些人一个接触陛下的机会,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 “若是能把握住,”秦寻雪伸出左手,在半空中虚虚一握,声音狠辣,“便能一网打尽。” 第14章 旧事 两日后,慈宁宫主殿。 太后坐在高台之上,桌子上摆着一些奏折,还有一个瓷制的盒子。太后的手指轻轻点着桌子,看起来漫不经心:“都收起来了?” 下首的谢逸半跪着,神色平静:“回娘娘,雅韵郡主所写的话本皆已被暗卫收缴销毁,同时,属下并未制止谣言的蔓延。另外,云夏公公能处理的事情,属下亦能处理,娘娘无需将此事分成两部分进行。” 谢逸所指的是暗卫奉命收缴话本后,太后再次派出黑骑卫去警告世家,不许再谈论话本内容。 太后并未回答,只是从桌上的砚台旁拿起了那个瓷盒子,慢慢悠悠地打开。盒子中是一副漂亮的护甲。秦寻雪拿出那副护甲,银制的护甲上银丝交织,组成暗刻的水仙花花纹,那是太后最喜欢的花,护甲上点缀着一些小粒的红宝石,戴在太后修长白皙的手指上美得惊人。 秦寻雪戴好后对着光欣赏了一会护甲,颇为明显地叹了一口气:“谢首领,你还不明白吗?皇室暗卫永远是陛下的暗卫,作为暗卫首领,你永远代表的都是陛下,可明白?朝野皆知,皇室暗卫现在由哀家掌握,一旦皇帝能独立掌权,哀家就会把皇室暗卫的指挥权交回皇帝手上,你们是同皇帝挂钩的。你以暗卫首领的身份出言警告,即便是哀家的命令,他们只会以为是皇帝要他们住嘴,会给皇帝惹上麻烦的。但黑骑卫不同,黑骑卫现在还独属哀家,哀家安排云夏去做这件事,世知晓此事是哀家的意思,便会马上闭嘴。” 谢逸有些怔愣,小皇帝向他下达了听从太后的死命令,但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他只是因为妹妹暂时听令于太后,还是与陛下绑定的。若是他出言阻止,真可能会让那些大世家怀疑陛下同太后的关系。毕竟,太后同陛下在旁人眼中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不少世家蠢蠢欲动,妄图颠覆太后。……真是愚蠢得勇气可嘉。 谢逸想通后便知道自己想错了,他利落地认错:“属下知错,谢娘娘提点。” 太后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看起来只是无意一提:“谢琳芸昨日给哀家来了信,信上说皇陵在夏日里颇为清凉,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她倒是苦中作乐,看起来不太在意外物,颇为安逸。” 谢逸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皇贵妃向来如此,娘娘何必用皇贵妃试探属下?只要大齐一日昌盛,属下便是大齐最忠实的暗卫,永不背叛。” 太后嗯了一声,看起来是真的不在意:“前些日子,哀家令黑骑卫召植阳知府郑蕴夫人回京,快马加鞭,昨日山鹊传信来,说郑夫人昨日凌晨便已回京了,昨日休整了一日,已然恢复了精力哀家召她前来觐见,未曾惊动旁人。黑骑卫不得进宫,劳烦谢首领前去接引,免得旁人知晓此事。” 黑骑卫不得进宫是太后当初定下的死规矩,宫中还是由暗卫掌管,这份好意谢逸心领,虽然理智上明白,太后只是在制衡黑骑卫和暗卫,免得朝中大臣上奏,但他依旧心存感激。 只是现在,谢逸听到这个命令时整个人身形一颤。郑蕴的夫人即是秦家嫡女秦静芷,谢逸曾求娶过当初的秦家嫡女,妄图私定终身,不过没几个人知道就是了。 秦寻雪是知情者之一。她曾直白地嘲笑谢逸的愚蠢,谢秦两家自然是不能结亲的,作为京中最悠远的两个世家,不管他讲得多好听,说什么会与家族断绝关系,但在皇帝眼中,这就是两个庞然大物联姻,会让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心中忌惮,进而找个由头打压,更别说当时皇帝意属秦静芷为太子妃,被打压的只能是谢家。 ……同时,豆蔻之年的秦寻雪还代表秦家嫡女,告诉他,她从未想过背弃家族同他远走高飞。此事便不了了之。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当年太后说过的话依旧让他心口生疼,但他明白这确实是秦静芷会说出的话,迁怒不得旁人。 但,每过几日,太后便要找个理由试探他。这不就来了?谢逸心中冷笑,却丝毫不显,只是恭敬地行礼,道了一声诺便退下,前去接引郑夫人。 皇宫外一个角落,一辆隐蔽的马车上。 秦静芷披着黑色的披风躲在马车中,倚靠着马车,姿态看起来轻松却浑身紧绷。她坐在马车上,静静地等着太后安排前来接引的人。昨日凌晨,秦静芷才赶到京都,路上风雨兼程,每到一个驿站便换一匹马,夜晚休息两三个时辰便上马出发,黑骑卫皆是习武之人,对此并无什么不适。但秦静芷已经多年未曾有过这样千里奔袭的日子,饶是她身子较寻常女子好上太多也有些吃不消,昨日入了京,休整了一日才堪堪缓过来。 山鹊因陈年旧事一直怨她,但作为黑骑卫的小队长,她始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不远不近地保护着她,为她挡去不少人祸。但这些日子风雨兼程,她总疑心是太后在刻意报复她。 一如既往的小心眼。秦静芷暗自腹诽。 待到见到接引者时,秦静芷更加坚定了之前的想法,派有情感纠葛的谢逸过来接引果然还是在报复!只有小心眼的秦寻雪才能干出来这种事。 谢逸端着暗卫首领的模样,带着黑色的面具,覆住上半张脸,明知秦静芷知晓他的身份却还是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郑夫人这边请,此路去往慈宁宫不会遇见他人,太后娘娘召见,派在下前来接引。”手上出示了太后的令牌。 秦静芷轻笑一声,声音温柔:“谢首领,许久未见。”那个当初天真的少年郎终究是成长为可靠的首领,担起了责任,不再天真地想着背弃家族,不顾世俗,要和心上人远走高飞。……尽管秦静芷不认心上人这个说法就是了。 谢逸点了点头,暗卫首领地位颇高,带上面具他的身份堪比诸王,自然无需对秦静芷行礼,但他还是略微拱手,道:“郑夫人这边请。”看起来并不想相认。 秦静芷也不恼,用宽大的斗篷将自己的身形全部裹住,慢慢地跟在谢逸后头。这其实很好理解。他如今是暗卫首领,而秦静芷早已嫁给郑蕴为妻,所有的年少轻狂都已远去,谢逸理应和她保持距离。秦静芷并未爱过谢逸,心中并无酸涩的感觉,唯一让她担忧的只有接下来和太后的见面。 秦静芷已经许久未来过皇宫了。自她一念之差惹得圣上失望后,确实愧对圣上,她便不再踏入宫中。距离上次入宫已有八年。 秦静芷慢慢走着,眼神落在高大的宫墙上,想着果然皇宫多年未有变化,当年略有斑驳的墙体现已涂成红色,看不出过去的斑驳,一如既往威严高大,死气沉沉。 两人沉默着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深宫之中的慈宁宫前,谢逸确实会带路,这一路上她都未曾碰到一个宫中的侍从。待到慈宁宫的牌子就在面前时,谢逸似是松了一口气,朝秦静芷拱了拱手,行礼告退:“在下公务在身,先行告退,夫人既未带侍女,独自进去觐见太后便是。” “无需搜身?”秦静芷全是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下,闷闷发问。 谢逸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慢:“进宫时在下已经检查过了,无需再搜身。” 秦静芷心下一沉,明白谢逸的武功已经飞快成长起来,现在的谢逸或许有着与兄长一战的本事。裹在宽大的长袍下,秦静芷的神色难辨,只是温柔地笑了一声,声音温柔妥帖道:“不过几年未见,谢首领已经如此厉害,静芷佩服。” 谢逸不接她的话,只是行了一个礼,弯下腰不看她:“请郑夫人入慈宁宫觐见太后。” 啧。已经变得圆滑了,麻烦又难搞,现在已经完全是太后的爪牙了呢,谢首领。秦静芷微笑,轻声道了一句好,转身走进慈宁宫。 谢逸呼出一口气,松开紧紧握在袖口中的拳头。他并非无情无义之辈,自然会略有不甘,想探看昔日深爱的女子如今过得好不好。只是她现在已经嫁作他人妇,还处在太后可以察觉到的深宫中,他只能暗自守着那些悸动,慢慢消化。 秦静芷若是知道谢逸是这么想的话,只会冷笑一声,撕下虚伪温柔的面具,像太后一样提起剑,给他一剑让他清醒清醒。 但秦静芷并不知晓谢逸的心理活动,她只是在担心同太后的会面。 慈宁宫主殿内,云夏站在太后面前,沉默地躬着腰,等待太后的指令。他已经汇报完了关于雅韵郡主所写的话本的所有事情,向太后禀报了警告世家后世家战战兢兢,表示再不议论话本。 秦寻雪在云夏汇报时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举着手找合适的角度看自己漂亮的护甲,看起来漫不经心,但云夏知道,若是他有任何错处,便会立马被挑出来。 作为实权在手的太后,秦寻雪其实比小皇帝还要忙些,她的时间很紧,日理万机,她虽然很生气,但也只是抽空召见云夏,询问事情处理得如何。 再接着便要召见秦静芷,打算从她身上讹一波大的。 秦寻雪思考了一会,放下了手,开口时带着几分满意:“做得不错,倒是放心让你独当一面了。让黑骑卫二队和三队准备着,过几日有一场大戏要他们出力。四队安排的怎么样了?五队呢?” 云夏:“秦丞相……秦大人不日便要从江南启程,据四队传来的消息,秦大人计划走水路来京都。四队一直保护在秦府周围,他们打探到秦大人已经给箜阁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秦府中已经收拾好了不少东西,秦夫人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大概明日便能准备好一切,后日左右便能启程。” “……五队的进度艰难了些。清宁郡主虽为五队提供了落脚点,但秦将军武艺高强,里面轻功和隐匿术最好的那个隔着五米都差点被秦将军发现,便不敢再轻易近身。加上将军府铁桶一块,五队无法派人进去,秦将军又谢绝了清宁郡主安排人进将军府,故五队现在探听到的情报也只是秦将军会随清宁郡主的车队一同返回京城,一同随行的还有将军夫人。……五队办事不力,还望娘娘责罚。” “不怪他们,这些消息,估计也是秦将军知晓人是哀家派过去的,才稍微松了口风给你们送了点消息,不必管他了。秦明远那边盯紧着便成,随时向哀家汇报他的行程。”秦寻雪知晓秦景盛的性子,年少成名的定远大将军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若是他不愿,格外谨慎的他才不会让自己的行踪暴露,自然是知晓黑骑卫的身份让她放心罢了。 云夏诺了一声,太后摆了摆手,手上的护甲在光下仿佛闪着光:“若无事禀告便退下去,回去伺候齐不齐,尽心些,别给哀家养死了。” 云夏:娘娘,您这个话就有点吓人了。 无视云夏脸上五彩缤纷的表情,太后让他退下。 云夏出门时正好碰见裹着厚厚黑色长袍的秦静芷,他稍微一想便知晓袍子下的是秦静芷。他不愿多加交流,假装不知道里面是谁,行了礼便打算绕过去。 秦静芷脚步微顿,看着云夏那张熟悉的脸恍然大悟。秦寻雪真是胆大,把薛家子塞到宫里当大太监。云夏欲走,秦静芷却摘下黑袍,对着云夏行了一礼,那张清新美丽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脸,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见过云夏公公。” “郑夫人这是折煞奴才,快快请起!”云夏吓得都快跳起来了。秦静芷主动暴露身份,他自然是不能不认的。 若是旁的知府夫人给他行礼,作为皇帝跟前的大太监他并不会诚惶诚恐,但面前这位是娘娘的嫡姐,虽然娘娘不喜欢自家嫡姐,但身份摆在那里,云夏岂敢受下这一礼。 雀枝出殿门奉命迎接秦静芷时便看到这一幕。她有些一言难尽地想,不愧是黑骑卫首领,居然能让骄傲的秦家嫡女对他行礼。 第15章 珊瑚 雀枝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笑眯眯地朝着郑夫人开了口:“见过郑夫人,娘娘已经在殿中等候多时了,还请郑夫人随奴婢前去觐见娘娘。” 秦静芷并未逗弄云夏太久,利落地起身,云夏如蒙大赦,朝雀枝颔首,飞快撤离慈宁宫。 秦静芷微笑,将手中的黑斗篷递给等候在一旁的小宫女,温声道谢后才看向雀枝,语气温和有礼:“劳烦雀枝姑姑带路。” 一如既往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啊。雀枝心里这般想着,谦卑地弓着身子,语气恭敬:“郑夫人客气,请。”却是认下了那句“劳烦”。 不动声色完成了一次交锋的两人各怀鬼胎,面上却丝毫不显。 秦静芷进入主殿便看见内门处摆着两株鲜红的红珊瑚树,看起来颇为华贵,与整个精巧雅致的主殿有些格格不入,大概是摆出来给她看的。秦静芷暗自警惕,看起来今日,太后召见是难以善了了。 雀枝将秦静芷引入主殿后,停顿了一下,低声道:“郑夫人在此处稍等。” 随后雀枝快步上前,走上高台。 高台上坐着的女子身上穿着一套素纱衣,像是将云堆在了身上,头上戴着一支凤式的银钗,明艳夺目,恍若神仙妃子。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同她离京时所见到的并无什么区别,岁月并未在那张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女子端坐高台之上,眼神落在手上的文书上,戴着素色银制、上镶红宝石的护甲,在明亮的堂中熠熠生辉。她并未抬头,却感知到了人进来,声音低沉,不怒自威,带着久居上位的平静和冷漠:“可是郑夫人到了?” 秦静芷有些恍惚。旁人总是称呼她为郑夫人,却无人称呼高台之上的女子为大齐太后,他们都略带畏惧地称呼秦寻雪为——秦太后。 不等她回过神,雀枝便回答:“娘娘 ,堂下正是郑夫人。” 听到雀枝的话,太后放下手中的文书,向后微微一仰,靠在圈椅上,从正面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异样,但确实比端坐要舒服些。 雀枝嘴角一抽,无论看多久都不习惯太后这个坐姿。世家大族要求女子要行坐端正,但秦寻雪成为太后之后便不再用那种礼仪要求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她不怎么在意大臣怎么想,但确实讨厌被大臣念叨,于是就找了这么个坐姿。 太后抬起眼,眼神平淡又冷漠,秦静芷没有对上她的眼神,温顺地垂着眼,行礼:“臣妇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 太后的声音依旧不冷不热:“郑夫人不必多礼,郑大人治理植阳有功,是大功一件,待到郑大人入京,作为同郑大人风雨同舟的夫人,郑夫人会一同受赏,自然也是我大齐的功臣,郑夫人不必拘谨。” 秦寻雪的话不带什么讽刺,但秦静芷多了解她,听出来她的言下之意是,你看,你已经不是秦家嫡女了,冠上夫君的名号才能获得赏赐,多可笑。 秦静芷并未生气,声音带着几分做作的激动和感激:“谢娘娘封赏,臣妇惶恐,这是臣妇的荣幸。” 太后一顿,似笑非笑:“郑夫人受封赏确实是哀家的主意,郑夫人也不算感谢错人。”一口一个郑夫人,似是不愿意承认秦静芷是自己的嫡姐。看起来像是故意惹秦静芷生气,却知道她不会生气。 秦静芷确实不生气,还有点想笑。放在过去,她年少轻狂时,还会对别人说自己嫁人后只能被称为谁谁谁的夫人这种事情感到愤怒,但在植阳这些年,她不止是郑蕴的贤内助,还是郑蕴在政事上的帮手。作为秦丞相的嫡女,她自幼所受的教育不止是琴棋书画,她了解时政郑蕴能在五年内治理好植阳,她出了不少力。植阳范围内,百姓都称呼她为秦夫人,她只是她自己,而不是谁的附庸。 所以太后这种浅显的激将法对她没什么用。秦静芷也不认为掌管黑骑卫和暗卫的太后会没有注意到她也参与了植阳的治理,作为世界上最了解她也最像她的姐姐,她不相信秦寻雪对自己会如此放心。 秦静芷依旧恭敬:“不论是否是娘娘的主意,臣妇都要感谢娘娘给臣妇的封赏。” 太后突然就笑了,她似是很满意秦静芷的上道,声音也温柔了下来:“郑夫人不必自谦,哀家知晓你为植阳所做的贡献,自然不会苛待你。” 秦静芷微笑,声音温柔:“娘娘明察秋毫,臣妇自然是信服的。” 秦寻雪对秦静芷的反应并没有太大的恶意,若是这种程度的试探便让她破防,那她也不至于人生前些年都被秦静芷算计蒙蔽。 太后撑着头,声音有些缥缈:“郑夫人可是看见殿内门处摆着的两株红珊瑚树了?郑夫人觉得那两株红珊瑚长得如何?” 那两株红珊瑚树是秦寻雪吩咐雀枝从皇宫宝库里翻出来的,是前些年南海进贡的贡品之一,有半丈高,鲜红明亮,看起来晶莹剔透,不似凡物。 秦静芷一顿,想起来什么,脸色有些微妙古怪,却也只是温声回答道:“自然灵巧,鬼斧神工。” “比起昔年郑夫人向玄清帝求得的那株红珊瑚树,这两者可是稍有逊色?” 秦静芷略一闭眼,有些痛苦地想着果然还是发难了。玄清帝是玄德帝的父皇,朝野上下公认的明君,他颇为宠信秦丞相,也很宠爱聪慧的秦家嫡女秦静芷。秦静芷早慧,知晓天子的宠爱对臣子的儿女而言并不全是好事。她一直保持着无欲无求的状态,在玄清帝面前乖巧聪慧,从未开口向玄清帝求什么东西。唯一的例外只有一件,秦静芷十五及笄那年南海送来进贡的红珊瑚树她颇为喜爱,便向玄清帝求了那株红珊瑚树,摆在自己的院子中日日观赏。 ……后来,秦寻雪在每月十六日所受磨难揭开那日,她的生母哭得不能自已,她上前劝慰却被打了一巴掌,责备她没有看顾好秦寻雪,让秦寻雪蒙受苦难。秦丞相的夫人亲手打碎了那株她颇为喜爱的红珊瑚树,不顾那是御赐物品,秦丞相站在旁边,并未劝阻,反而眼神复杂,深深叹了一口气。秦静芷那日,万念俱灰。她平生第一次被母亲甩耳光,第一次被母亲摔碎了东西。 事情捅到玄清帝面前去,玄清帝也只是轻叹一声,似乎什么都不意外。此事便不了了之,秦静芷不知道找谁说理去。那段时间她意志消沉,难过了许久。作为世家模范,她只敢在夜里哭泣,怨恨母亲的迁怒,怨恨秦寻雪的报复,悼念那株她颇为喜爱的红珊瑚树。 秦寻雪对这件事情门清。她并非有意报复秦静芷,当时和秦静芷还没有闹掰的她尝试去寻相似的红珊瑚树弥补秦静芷,秦静芷却不再端着世家模范的样子,直言不讳嘲讽她假惺惺。秦寻雪听到后便不再去寻红珊瑚树,自此疏远了秦静芷。 此刻旧事重提,秦静芷并不清楚秦寻雪是什么意思,但她只能中规中矩地回答这个问题,怕多说多错。 秦静芷:“这两株红珊瑚树相得映彰,看起来颇为美丽贵气,当年臣妇获得的那株红珊瑚树自然是比不上的。” 太后听到她的答案,脸上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声音却颇为欣喜:“既是如此,想必郑夫人也颇为喜爱这对红珊瑚树,哀家将这两株红珊瑚树送给郑夫人,可好?” 秦静芷一愣,感觉到太后的态度有些轻慢,但如今她身份上天然矮秦寻雪一头,不能再像旧日那般嘲讽秦寻雪,于是她故作欣喜,向秦寻雪谢恩:“多谢太后娘娘,只是这红珊瑚树皆为贡品,如此赏赐给臣妇,怕是不合规矩。” 太后脸色一沉,语气变得有些森冷:“怎么?玄清帝给的便能收下,哀家给的便受不得?” 这是一个送命题。秦静芷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选择保持沉默,利落地跪下认错,殿中颇为沉默安静。 窒息的沉默蔓延了一会,太后突然开口道:“雀枝,带着她们退下,哀家同郑夫人聊会家常,不必担忧。” 雀枝依言退下,走过秦静芷身旁时目不斜视,只有秦静芷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声冷笑,似是嘲讽,似是不屑。秦静芷心中波澜不惊,想着雀枝还是同以前一样,情绪还是这么明显。 待到人都退出去,秦寻雪也未曾开口要让秦静芷起身。大殿中其实是有座椅的,但秦寻雪并未给秦静芷赐座,故秦静芷一直是站着的。 跪了一会,殿中恐怖的沉默氛围被太后一句话打破:“秦静芷,你不后悔吗?素纱衣,红珊瑚树,银制的护甲,这些东西本该是你的,你本该在宫中受万人敬仰,而不是跟着郑蕴去植阳风吹日晒。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不能穿绫罗绸缎,只能穿着简单的衣物。你真的不悔吗?” 秦寻雪并不在意这些外物,她平日里对衣食住行并不挑剔,只要不太花哨她皆能接受,今天特意摆出红珊瑚树,穿上平日里不太喜欢的素纱衣,带上平日不会佩戴的护甲,只是单纯摆给秦静芷看的。她知道秦静芷也不太在意身外之物,但她锦衣玉食了多年,一朝被她贬去植阳,难免会有落差。 秦静芷跪着,言语褪去伪装的温柔,变得颇为冷静:“我的答案显而易见。我只要自由,不想被困在四角楼里,孤独一辈子。郑蕴对我不错,你没必要挑拨离间。” 太后闷闷地笑了一声:“自由?哈哈哈哈,秦静芷,你的自由,就是不愿意跟着谢逸走,却让自己的庶妹为自己顶上,是为了嫁给郑蕴要整个丞相府为你背书?秦静芷,你的自由真恶心。” 若非秦静芷不愿嫁给齐峥,年仅十三的秦寻雪怎么会被册封为太子妃。玄清帝为平衡朝政,一定要秦家女为太子妃,秦家并非没有旁支,但玄清帝为表对秦丞相的恩宠,只会将人选框定在秦丞相的女儿身上。而她秦寻雪,就是秦静芷出逃的代替品。 秦静芷沉默了一会,声音颇为冷漠:“秦寻雪,是你自己说的,你要往上爬,爬到最高的地方去,站在所有人头顶,让他们为你臣服。我给你留下的环境不正好满足了你吗?” 秦寻雪听到嫡姐的话忍不住笑了,她言语犀利:“秦静芷,你傲慢得一如既往。谁说我一定要嫁给齐峥?除了齐峥,我还有不少选择,何必要选择齐峥这个废物?要不是你把齐峥带到我面前,要不是你算计我为他谋划,要我顶替你困在宫墙之中,我根本不会走那么狠的一步。我很早就告诉过你,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也不怕你使绊子,你可以算计我,但我终有一日会将所有因果报应还给你。你看,这不就是你的报应?” “我并不认为和郑蕴被你贬去植阳算是报应,”秦静芷抬起头,目光灼灼,“我也说过了,只要不被困在深宫,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四角楼里,就不算报应。” “……那我呢,姐姐。”秦寻雪声音忽的冷漠了下来,平静得让人胆战心惊,“你看,我做得多好呀,大齐繁荣昌盛,那些蛀虫被我连根拔起,哥哥也娶到了心爱的姑娘,你如愿逃出了京都,和真正的心上人恩恩爱爱,可我呢?你和薛姨娘一样,善于谋算,算无遗漏,比我更像她的女儿。哦,你们的计划中所有人都可以善终,除了我。这一点也很像呢。” 秦静芷脸色变得煞白。 秦寻雪站起来,素色的衣裳垂落在地上,即使殿中纤毫不染也有一种被拉下高台的错觉。她自高台上走下来,眼神波澜不惊,却悲伤得让人落泪。 秦寻雪在跪着的秦静芷身旁站定,明明就在她身边,秦静芷却感觉她的声音缥缈悠远。 “你看,我从来都是被抛弃的那个。薛姨娘,玄清帝,秦夫人,秦明远,哥哥,齐峥,还有你。你看,你们都有自己的计划,有的为了天下大义,有的为了自己,有的为了心上人,无一例外都要牺牲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是很重要的,呵。” 最后那个自嘲的笑声很轻,却在秦静芷耳边无限放大。秦静芷闭上双眼,不再言语。唯独这件事,秦静芷真的对不起她。 第16章 伤疤 慈宁宫主殿一片寂静。 不知沉默了多久,秦静芷开了口:“阿寻,此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你。”声音里满是疲惫。 秦寻雪自揭伤疤可不是为了这一句轻飘飘的对不住的。她向来不喜欢朝他人讲述自己的苦难,比起博取他人好感,她更喜欢在各个方面碾压他人。但该利用苦难的时候,秦寻雪也绝不手软,权衡利弊,兵行险招。若非有巨大的利益,她轻易不会使用这一招。 上一次用这招,她收获了谢氏皇贵妃、被称为京城唯一白月光谢琳芸的眼泪,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形象,收下了谢逸的忠诚和皇室暗卫。秦寻雪看起来面无表情,实则已经想好了捅死齐峥后应该怎么安排这些暗卫了。 视角绕回现在,秦寻雪看着跪着的秦静芷,觉得还要加重砝码:“前几日是七月十六。姐姐,那天晚上我又没有睡着,面前全是血,还有薛姨娘的笑脸。我时常在想,现今我已是太后,全天下的人在我面前都要俯首称臣,但他们都怕我,薛姨娘大概还是会怨我。你看,我果然还是跟你说的那样,是不吉利的。” 感谢当年不成熟的秦静芷,感谢当年还未能长成如今深谋远虑、算无遗漏的模样的秦静芷。无辜被毁坏红珊瑚树的秦静芷没有办法惩罚秦寻雪,褪去了娴静温淑假面的伪装的秦静芷歇斯底里 ,对着真心实意来道歉赔偿的秦寻雪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其中就有一句颇为诛心的“罪臣之女,不该存活”。后来回过神的秦静芷尝试向她赔礼道歉,秦寻雪当面上惊讶,说自己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让姐姐安心。但她们俩都清楚,那句话就像一根钉子一样刺在两人心中,经年累月,扎得伤口溃烂,一动便两败俱伤。 秦寻雪并不愿再提及此事,将事情闹得那么难看,伤口翻出来也很疼,但她要谋求的事情极为重要,只有把溃烂的伤口翻到秦静芷的面前,哭诉这些年她从未忘却,才能达到她的目的。 秦静芷也如她所料,理智在秦寻雪这句话后有些崩盘:“阿寻,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当年年少轻狂,我对你说了好些不太好的话,并非出自真心,只是受人蒙蔽,那些话是气急了才说出口的。” 秦寻雪打断了她,言语淡漠,继续加码:“可是啊,姐姐,你可知道,气急了脱口而出的话往往都是真心话,扎得我好疼啊。姐姐,你从未把我当做过妹妹,不是吗?你利用我时得心应手,丝毫不留情。山鹊叛逃,你愿意给她三次机会,而我,你从未给过机会。你料定我心机深沉,料定我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料定我会先对你下手所以你要抢占先机,不是吗?姐姐,你带着这样的心态,连质问我的机会都不给我,心安理得地处置了我,不是吗?” 秦寻雪不是没有过怨恨。她年少时真的把秦夫人当做母亲看待,把秦静芷当做最为重要的姐姐,以她为榜样不断鞭策自己。但薛姨娘步步紧逼,她身心俱疲。搬到自己院子中后每月十六的放血让她身子亏空,薛姨娘还不断给她洗脑,妄图让秦寻雪继承她的意愿,颠覆整个大齐。秦丞相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但出于可笑的愧疚和怜悯,他默认了这一切,为薛姨娘在秦夫人面前打掩护。 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秦静芷看起来就是平常爱护她的姐姐,温柔亲近,总是挡在她面前,怎么不让她孺慕呢? 这样的秦静芷,这样让她孺慕的姐姐,受了伤后却把所有的事情归于她这个受害者,责骂她心机深沉,指责秦寻雪面上亲近她这个姐姐,背地里却一直在计划着如何取而代之。抱着这样的偏见,秦静芷对她不假辞色,算计起秦寻雪也毫不手软,甚至狠得像对待敌人。 秦寻雪几经挣扎终于死心,上位后权衡利弊,却还是将姐姐送出京都,给姐姐梦寐以求的自由。直到那时秦静芷才从秦景盛口中得知一些事情,她才明白过去她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秦静芷亲手杀死了真心待她的妹妹,却还指责她包藏祸心,狼心狗肺,痛心疾首质问她为什么变得面目全非。 秦静芷并非忘了这些事情,那些往事也扎得她彻夜难眠,无数次反问自己是否真的做对。只是秦寻雪一直试图挑起她的怒气,用对两人而言都是雷点的红珊瑚树开场,高高在上,每一步都在逼她丧失理智。在植阳,秦静芷只需帮助郑蕴出谋划策,想着如何治理好植阳,让百姓安居乐业便好。她无需像过去那般,深陷京城的各种棋局中,执棋时也是棋子。这五年的安逸时光确实消磨了她的斗志,她没有过去对阴谋诡计那般敏锐,变得迟钝了一些。秦寻雪从未对她这般示弱,加上天气炎热殿中也故意未摆冰块,她的思维很容易就被秦寻雪带着走,被轻易激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秦寻雪为何故意先激怒她,再提起过去她所造成的伤害呢?秦静芷心里很难受,但也慢慢警惕起来,脑子开始飞速转动起来。 还没有等她捋清楚太后行事的逻辑,太后轻飘飘压下最后一根稻草:“姐姐,我已经多久没有资格唤你一句姐姐?别来无恙啊,嫡小姐。”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自然可以随意称呼秦静芷,但是昔日那个无权无势的秦家庶女可没有这样的资本,受过的苦难抵消不得。 秦静芷的理智在这一句“嫡小姐”出现时全面崩盘,她有些颓然地跪在地上,绷直的背弯了下来,眼睛微微湿润:“阿寻,别这样,我求你,你要做什么,我都做,你别再说了,你不疼吗?” 秦静芷最讨厌秦寻雪的日子里,有段时间秦夫人不在府中,去甘国寺为秦寻雪祈福,为她减轻身上背负着的痛苦,时间足足有一月余。秦丞相向来对秦寻雪不管不问,态度也很微妙,有些事情只要不闹到明面上,他是不会管的。而薛姨娘除了每月十六会来寻秦寻雪放血,其他时候都待在自己的院子中,鲜少出来走动,对秦寻雪也是不冷不热的,仿佛那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对两个妹妹一视同仁的秦景盛在军营锻炼自己,已经很久未曾回过丞相府。 故秦静芷大胆了起来,她仗着家中无人在意秦寻雪,当年的秦静芷为了出气,也为了彰显自己才是秦夫人的女儿,她不让秦寻雪在府中叫姐姐,要秦寻雪唤她“嫡小姐”,这个称谓其实不合规矩的,充满恶意,是秦静芷当年所做的事情中最恶劣的一件事之一,这件事生生拉开了秦寻雪和她的距离,经年累月,不曾拉进。 除此之外,她还找了京中大世家的嫡女来丞相府煮茶论诗。世家贵族最为重规矩,虽说嫡女庶女区别不大,用来联姻时无论嫡庶,但世家贵族的嫡母并非总是对底下的庶女和颜悦色的,看不起自家庶女姐妹的嫡女也时常有。面上为了家族荣誉,世家嫡女看起来和庶出姐妹一团和气,但背地里仗着自己出生戏弄庶女的嫡女不在少数。秦静芷一一邀请这些与庶出姐妹有过节的贵女来家中话家常,要秦寻雪陪在身旁,听着那些话,一字一句漫不经心却直戳秦寻雪心窝。秦寻雪不在意庶出身份,她在意的,是秦静芷看起来似乎不再认她这个妹妹。 秦寻雪当时被薛姨娘洗脑,精神恍惚得厉害,脑子浑浑噩噩的,秦静芷说什么她信什么。那段时间秦静芷的行为对她的刺激很大,即使后来秦夫人回府,知晓此时后为她出头训斥秦静芷,秦寻雪也已经与秦静芷生疏,只会当着秦夫人的面装一装和气。在秦夫人看不见的地方,秦寻雪还是略带嘲意地称呼她为“秦小姐”,不再唤一句“姐姐”,疏离冷漠,如秦静芷所愿攻于算计,不再亲近。秦静芷离京前对此事倒是秉持无所谓的态度,因为秦寻雪除了不再唤她“姐姐”,在制定颠覆齐峥的计划时并未避着她,让她以为还有弥补的机会。直到离京,秦静芷才发现,她和妹妹之间的隔阂比她想象中大。此后,这件事同样也是秦静芷的雷点之一,她听不得别人说自己是秦家嫡小姐,她甘愿只担着郑蕴夫人的名号。 秦静芷并不笨,冷静下来后,她稍微一想就知道这是秦寻雪的计划,明白秦寻雪这番话只不过是在激起她的愧疚,利用她的愧疚达成自己的目的。但秦静芷确实愧疚,不愿意揭穿她。那些伤害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没有办法抹除,只能一点点付出代价,尝试挽回心死的秦寻雪。 ……即使她明白,大概是挽回不了的。 秦寻雪见好就收,声音欢快了一些:“姐姐怎么还跪着,快快请起,姐姐坐着跟我说话便好。”这便是今日不打算纠结这件事的讯号了。 秦静芷可悲地想着,明明先前秦寻雪的态度那么冷漠,但此时秦寻雪笑着唤她姐姐,让她坐下,她还是会被触动,还是觉得可以挽救秦寻雪。面上,秦静芷只是行礼起身,坐在最近的那把椅子上。她脸上又带上了温柔的面具,说了一句多谢娘娘。 秦静芷:“娘娘需要我做些什么?”唤的是娘娘,说明是打算谈正事了。 谢早了呢。若是知晓我打算做些什么,岂不是会气得折寿? 无论秦寻雪内心如何想,她只是微微一笑,颇有些狮子大开口的意思:“我要你传递治理植阳的方案给工部,要你配合谢逸演戏,揪出那些蛀虫。这些日子也不急着要姐姐做些什么,待到郑蕴、秦明远和大哥入京,计划才会开始实施。故这些日子,姐姐可以在昔日自己买下的府邸中,回忆京中礼仪,过去五年,姐姐还是要花些时日适应京中新的风尚,尽量恢复到离京的状态,这样才能住我抓住那些逆贼。” 秦静芷心下一动,微微挑眉,言语带笑:“怪不得要我避着人早些日子回京,怪不得没有收缴那座府邸,怪不得让谢逸来接我,五年前我离京,你便做好了日后发生叛乱,要召我回京的打算。娘娘,确实是好算计。” “姐姐不要说的这么难听,这可算不得算计,只是简单的未雨绸缪罢了,”秦寻雪微笑,在朝廷磨砺五年,她已经不像旧日那样锋芒毕露,若说旧日她常用阳谋,现在她更偏向于使用一些兵不血刃的招数,像是不动声色的毒蛇算计着一切,不动声色,情绪内敛,“不过是合理利用了一些资源而已,况且那是姐姐自己买下的府邸,不在秦明远的账上,我查封有什么意义。”已经算是无理取闹了,秦静芷那时虽已出嫁,但依旧是秦家子,哪有不查封的道理。 秦静芷自知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说过秦寻雪,便住了嘴转问另外一个问题:“父亲和母亲什么时候能到达京都?” 秦寻雪似笑非笑,看起来心情不错,笑意中带着几分狡黠。秦静芷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秦寻雪:“还未启程,不过秦明远打算走水路,会比较快一些到达京都。姐姐,这最后一件事,便是要你说服秦明远,依旧替我养着箜阁,但基本上放弃箜阁的收入。”作为太后,她养着两支精良的部队,小皇帝替她分担了一部分经济压力,但秦寻雪依旧烧了很多钱去养护部队。她需要有自己的小金库,箜阁便是合适的小金库,虽一直源源不断给她进账,但秦寻雪向来不信任秦明远,现在箜阁由秦明远掌控着,总是让她不安心。 秦静芷木着脸:“我觉得父亲不会给我开口谈论这个事情的机会,真求我不如去求母亲,有母亲在父亲怎么也不可能背叛你,何必如此。……你不想和母亲正面对上?好,我会尽力而为的。”她本不愿答应下来,但秦寻雪怎么可能让她如愿,在拒绝的话稍微出口时,秦寻雪便露出堂皇的表情,秦静芷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自然会同意。 第17章 愿望 秦寻雪见秦静芷答应了所有的计划,心情很是不错,连带着看秦静芷都顺眼了不少。秦寻雪眉眼柔和下来,看着秦静芷的眼神很温柔,像是在看一个香饽饽:“姐姐这一路舟车劳顿,想来是颇为辛苦,辛苦姐姐为我千里奔波。”丝毫不提是自己前些日子强令黑骑卫“羁押”秦静芷,从植阳马不停蹄,千里奔袭京都。 秦静芷答应了那些离谱的条件后理智稍微回笼,明白自己是被套路了也不怎么生气,反而因为第一次见秦寻雪示弱的套路心情有些微妙的高兴,心中的罪恶感稍微轻了一些。 秦静芷突然就弯了眼,抬起手摸了摸妹妹的头,眼里带着几分心疼,声音真诚关切:“很累,阿寻。我早就劝过你,这条路不好走,留着齐峥做傀儡不好吗?若是他还活着,至少还能处理那些繁杂的政务,你也不必那么累。……当然,哥哥也不会留着他,说说便是。当初,确实是我太自私了。要是我留下来,也许你不会这么累。” 要是小皇帝在场听见这番话,会惊呼世界上居然有人跟他一样有这种惊为天人的想法,简直是世界上第二个他,恨不得跟秦静芷当场拜把子。 秦家姐妹的关系很复杂。两人都知道怎么往对方的心窝子上插刀,也曾在京城这个黑暗的权谋场中相互依偎着前行。她们是彼此的敌人,同时也是彼此的亲人。秦静芷明白自己做过很多错事,也往秦寻雪心窝子上插过很多刀,但她从来没有计划着要秦寻雪死。秦寻雪也是,她算计起秦静芷也毫不手软,但要她杀了秦静芷,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当初将自己流放出京城的计划,秦静芷其实是犹豫过的。秦寻雪当时顶着巨大的压力稳住朝堂,即使有玄清帝的密诏,朝中不少大臣依旧不信任她。哥哥问她愿不愿意留下,秦静芷真的犹豫过,那时的秦寻雪状态很差,本就杀疯了眼的姑娘喜怒不定,坐上那个至高之位之时不过十六,堪堪及笄一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刚刚掌权的太后心情阴晴不定,因一己私欲大肆屠杀薛家,不少大臣瑟瑟发抖的同时认为她太过刚愎自用,喜怒无常,不适合掌管大齐的朝政。 秦静芷起过留下来陪着秦寻雪处理好前期动荡再离开的想法。鲜少有人知晓,秦寻雪能成功登上太后之位,秦静芷出了不少力,甚至不少危险的计划都是她带队执行。作为秦丞相的嫡女,哥哥弃文从武后,秦家嫡系子女只剩下她一个,秦丞相对她要求严苛,不仅仅学世家贵女要学的女红、琴棋书画,还要学治世之道,若非她一心谋求自由,她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秦寻雪的回答一如既往,她坐在秦静芷身旁,明明挨得很近,但秦静芷却觉得她离自己好远:“齐峥留不得。他活着,朝中就永远有人会心存侥幸,会认为大齐还能由他掌握,会有反叛势力存在,即使有黑骑卫,我也坐不稳太后之位。我并未继承薛姨娘的意愿,她知道我一直不愿意继承薛家的一切,也不愿意去颠覆大齐。姐姐,我不需要你留下来陪着我,真的不需要。那时我状态虽然很差,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就该停止对薛家的报复,应该为了玄清帝的意愿重整大齐。” 秦寻雪停顿了一下,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秦静芷的手,语气很真诚:“你渴望多年的自由便在眼前,留在京中对你无益,没必要为了我停留。我向来是这么说的,等到计划结束,再做决定时,姐姐只需要考虑自己的意愿,无需再考虑我的。我活得那么累了,没必要把你,把你们牵扯进来。这么多年,姐姐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 秦寻雪眉眼弯弯,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开心得笑了起来:“齐不齐很好,他真的很乖,我很喜欢他。他是我新养的小树苗,我有好好地照顾他。” 秦寻雪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活下去的理由。薛姨娘临死前说,秦寻雪的心态和她一模一样。秦寻雪嗤之以鼻但不得不承认这种心态确实和薛姨娘有莫大的关联。自幼时薛姨娘无数次尝试杀死她开始,秦寻雪便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即使后来随着她年岁渐长,薛姨娘放弃了杀死她的想法,在答应薛姨娘那个愿望前,她一直背着秦夫人在找寻死的方法。她现在还活着,不过是因为她曾许秦景盛一个愿望。 秦景盛要她好好活着,不准寻死,秦寻雪面上应得好好的,但秦景盛多了解她,知晓她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意愿,便只是框定了十年时间,希望拖延些时间,让她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秦景盛的愿望,她再不情愿也苟延残喘着,一点点看着大齐在她手中变成一个强盛的国家,一点点看着齐不齐长大,竟然还真的生出活下来或许也不错的想法,想着多活些日子,活到与秦景盛约定的日子再看看,若是那时还不愿意活着,那就从容地奔赴死亡。 偶尔,秦寻雪会想起还没有长歪的齐峥,还有曾经对她颇为温柔的秦静芷,想起秦夫人温柔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说小雪要开开心心地长大。那是她黑暗岁月里为数不多的光亮,有些是虚假的,但那时的快乐是真的。只是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告诉秦静芷的好。 秦静芷一直很认真地听着秦寻雪说话,神色一直很柔和。她很久没有听过阿寻和她说这么多话了,她们针锋相对那些年,彼此提防又彼此信任,但从不像现在这样,将自己的心迹剖析。秦静芷犹豫了一下,还是反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语气有些颤抖:“阿寻,姐姐能问你,你……还是找不到活下来的理由吗?” 秦寻雪歪头,头上的凤钗随着她的动作在光下微微闪着光,她眉宇间含笑,说出口的话却分外冷漠:“姐姐,这个问题谁都可以问,唯独你不能呢。姐姐忘了吗,我曾经是有活下来的理由的。” 秦寻雪在长成无坚不摧的太后前,很多次背着秦夫人寻死。她不愿意活着,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也成为别人的棋子。是秦夫人拉她走出来的,秦夫人曾经唤起过她活着的希望,但秦静芷毁了一切。 秦静芷何等聪慧,她瞬间想起了那些不堪的往事,脸色有些发白。 “姐姐,我们就维持现在的状态不好吗?”歪了歪头,秦寻雪笑容满面,看起来明艳动人,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颇为狠毒,直戳心窝,“针锋相对,互为死敌,这样不好吗。姐姐,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有愧疚,再来弥补已经没有用了。你当年能用一副糖画骗走我,但现在,已经不行了。”糖画也是横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但秦寻雪今天并不想继续刺激秦静芷,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再把伤口撕开。 “就这样姐姐,何必纠结于这个问题呢?哥哥没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姐姐觉得自己能解决呢?” 主殿中很安静,秦寻雪说完话后便闭上了眼,没有看秦静芷,先前秦静芷坐下时她便坐了下来,如今只是倚着椅子,一言不发。 “说说计划,阿寻。”秦静芷坐的笔直,多年的教育刻在骨子里。她的眼神复杂,在秦寻雪看过来的时候重归平静。 见秦静芷愿意配合,秦寻雪也懒得揪着过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破事不放,眼下更重要的是揪出那些蛀虫,保证大齐的稳定,这些事情,日后还可以利用。 “谢逸还心悦你,姐姐可知道这件事?届时,我会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谢逸那边会配合着露些马脚,惹那些人上钩。”秦寻雪勾起一个略带恶意的笑,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姐姐需要做的,是假装不喜郑蕴,厌倦植阳的艰苦,贪恋京都的繁华,想要留在京都,打算同郑蕴合离,以及……” 秦寻雪简单讲了一下整个计划,她看到秦静芷的眉头慢慢皱起来,却假装不知,只是看似漫不经心地发问:“姐姐看看,这个计划可有漏洞?可是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 “……你这个计划,”秦静芷哭笑不得,“算计的人挺多的,把能算计的都算计了一遍,看起来除了你谁也讨不到好,阿寻这些年可没少做这种事情。没什么纰漏,只是,这个计划我能透露给阿蕴吗?计划太凶险了,我怕他担心。” 秦寻雪脸色却忽的冷了下来,声音有些冷漠森然:“姐姐当真同郑大人情深义重,不过是一个局,却还要考虑郑大人,怎么我会害他不成?姐姐何必如此,生怕郑大人在我这受了委屈。” 秦静芷:“……会不会害他你自己心里清楚别要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别阴阳怪气的,我和阿蕴多年夫妻,他愿意抛下京都的一切,陪我去植阳,不离不弃整整五年,计划危险,我总是要告诉他一声,省的他担心,胡思乱想。” 秦寻雪一点都没过被戳破隐秘心思的羞愧,反而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看起来丝毫不信秦静芷的说辞:“姐姐何必用这种冠冕堂皇的话骗我呢?姐姐是要同郑大人解释当年和谢逸的那些陈年旧事,让郑大人安心?啧,果然是被姐姐放在心尖尖上的郑大人,昔日谁有此等待遇,能让姐姐亲自解释?” 秦静芷颇为无奈,不知道哪里又招惹到了秦寻雪。但与秦寻雪相处多年,她早已明白该如何安抚她。秦静芷向后退了一步,像以前做过无数次那样:“父亲还未到京城,想必是不知道你的计划,若是你亲自去找父亲谈这个计划,难免发生争吵。阿寻,我退一步,帮你向父亲转达计划,若是父亲动怒,也由我一力承担,如何。” 秦寻雪面上的冷漠一下子就消退了,如寒冰融化,瞬间就绽放了一个真情实意的笑脸,她假装嗔怪,手上拉紧了秦静芷的手,道:“姐姐这话多见怪,难为姐姐愿意替我去见秦明远。姐姐这般为阿寻着想,阿寻自然不能害姐姐,怎么能让姐姐一力承担呢。” 秦寻雪和秦丞相的关系极差,将秦丞相流放到江南去做商贾之事,对沉浮官场多年的秦丞相而言自然是种羞辱。老狐狸一样的秦丞相在官场中几经浮沉,屹立不倒,自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秦寻雪厌恶秦丞相,到了连见面都嫌晦气的地步,如今有人愿意转述她的计划,这对她而言简直是意外之喜。 “……阿寻,你看起来不太适合做这样违心的表情。”秦静芷失笑,“无论你有没有答应我的要求,我都会去寻父亲,向他转述你的计划,不必担忧。” 秦寻雪把玩着秦静芷饱经风霜的手,摸了两把觉得同五年前比起来粗糙了不少,看起来秦静芷为了自由还是付出了些代价。 秦静芷观察秦寻雪的脸色,试探着开口问道:“阿寻,我听闻近日你救起了大周那位质子?可否然让我见他一面?” 秦寻雪懒散地看她一眼,面上不显情绪,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在乎,声音懒懒散散的:“为何?” 秦静芷淡定回复,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柔微笑:“只是想见见那个据说很像齐峥的质子罢了,我回到京城不过一日,便听闻外头有传言说大周的质子让太后为之倾倒,看起来是要将那大周质子收入帐中呢。我只是想看看,这大周质子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我们冷心冷肺的太后为之折腰。” “折什么腰?姐姐莫不是真信了那些传言?旁人不知晓我为何对大周质子青睐有加,姐姐难不成不清楚?我确实喜欢那张脸,也确实把他当做棋子,当做钓鱼的鱼饵,至于别的心思,倒还真没有。”秦寻雪说话时依旧漫不经心,看起来真的不在意那些谣言,也不在意大周质子。 “懂了,那些传言是阿寻自己放出去的啊。”秦静芷眉眼弯弯,看起来并不意外。可怜的大周质子呢。 秦静芷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笑容满面:“说起来,阿寻欠我一个愿望。” 第18章 许诺 秦寻雪自幼便与他人不同。幼时,在其他幼崽还在赖在父母怀中,为求得想要之物撒娇卖好时,秦寻雪却格外认真地对着每一个她认可的亲近之人许诺,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可以许他们一个愿望。 秦静芷在秦寻雪还是幼崽时,陪着秦寻雪玩过小树苗的游戏,很正式地获得了幼崽雪的许愿名额。幼崽雪承诺,这个愿望可以实现她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但那时的秦静芷是骄傲的秦家嫡女,住在丞相府被金枝玉叶地养着,除了她所要的自由没有办法获得,她什么也不缺。她不相信一小团的幼崽能为她获得自由,虽然后来确实是秦寻雪助她完成了出逃,但并非她所许下的愿望,故许愿的机会她一直都没有用上,便一直被搁置着,直到现在。 秦寻雪懒散地倚着椅子,天性懒散的她只能在亲近之人面前这般放肆。闻言,秦寻雪懒懒地抬起眼皮,看起来颇为冷静和不在意,那双眼睛却满是探究,似乎在判断秦静芷的真实想法。 但秦静芷一直笑眯眯的,难以揣测心迹。旧时,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丞相府中最为娇宠的嫡女,她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意,故秦静芷练出一张颇为温和的笑脸,那是她天然的伪装,只需戴上这么一张假面,任谁也无法看透她。 秦寻雪似笑非笑,看起来并无什么情绪。突然她猛地拉紧了秦静芷的手,狠狠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温柔得有些阴森:“哦?姐姐居然想兑现那个愿望了?真是稀奇。说说,我的姐姐,你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秦静芷眨了眨眼,并不怕她这副看起来阴晴不定的模样,明明还是那张温柔似水的微笑假面,但此刻看起来有些狡黠:“我的愿望是,要阿寻以太后身份,照顾大周质子几分,并非只将其当做棋子,可否。” 秦静芷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只是挂着良善的假面,心肝和秦寻雪一般黑。她唯一一次心软是对郑蕴,从此一颗心便丢在了郑蕴身上。 秦寻雪目光沉沉,看出秦静芷今日这个愿望许出来,自然不是因为同情大周质子。秦静芷有别的算计。 秦寻雪手从秦静芷手中抽出来,与秦静芷拉开了距离,依旧靠在椅子上,脸色却冷淡了下来:“换个愿望姐姐,我并非不能完成这个愿望,只是不愿罢了。姐姐知道的,我会救下他只不过是因为他有可以利用的价值,加上大周质子死在大齐绝不是什么好事。姐姐,我只喜欢那张脸,不喜欢那个人。你……不至于被齐雅韵写的话本糊了脑子。” 秦静芷疑惑,重点落在秦寻雪最后一句话上:“什么话本?雅韵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姐姐,居然真不知道?”竟是有些怀疑秦静芷的意思。 “秦寻雪,”秦静芷嘴角一抽,险些维持不住温柔的面具,她勾起一个看起来就很虚伪的假笑,“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你忘了?我离京前你把我多年经营的情报网毁于一旦。我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没有办法回京一天,就能把那些你毁掉的情报网拉起来,知道京都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当年秦寻雪明明可以收整秦静芷的情报网,但秦寻雪什么都不要,下令摧毁她的所有情报网,摆明了不愿意沾染与她有关的人和事。 秦寻雪想起这段往事,看起来好像丝毫不介意被揭底,语气依旧很冷淡:“是我错怪姐姐了,我向姐姐赔不是。” “……雅韵向来善于利用舆论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两日我听闻她因得罪大周质子被你困在深宫。怎么,冲冠一怒为红颜?阿姐可不信。可是她编排你和大周质子了?”秦静芷一针见血,推测出了真相。 秦寻雪沉默不语,拒绝回答。 秦静芷见她这副摆烂的模样可疑地心软了几分,声音温柔得真切了一些:“阿寻不想说我便不问了,左右不过是一个消息,不必为难。倒是阿姐许下的愿望,阿寻是应还是不应?” 作为曾经高高在上的京城第一美人 秦静芷向来傲气,她的性格其实没有看起来那般温柔似水,她想要的东西即使不择手段也要拿下。 秦寻雪同她一同长大,自然是知道那张温柔的脸下是什么狗脾气。秦静芷愿意让步在于她确实亏欠良多,但前面让步诸多条件也不过是没有踩到她的底线。她此刻不愿换一个愿望证明她寸步不让,秦寻雪盯着那张满是笑意的脸好一会儿,最后突然像泄了气一般自暴自弃地开口:“答应了答应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秦静芷眉眼温柔,整个人都放松了些,她轻轻握住秦寻雪的手,察觉到秦寻雪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没有挣开,便明白秦寻雪虽然不甘心,但并未生气。 “阿寻,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害你,不必这般警惕,相信阿姐,可好?我同兄长,母亲都是真心实意对阿寻好的,你如今大抵是能理解的。阿寻,阿姐并非为难于你。” 我只是希望,大周的质子能为你带来些改变,能让你找到活着的意义。后面的话秦静芷不会说出口。秦寻雪天生反骨,知晓这些想法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知道这些话的秦寻雪只会冷笑,嘲讽她的天真。若是那么容易,她何必在宫中苟延残喘多年? 秦寻雪撇嘴,看起来不太相信秦静芷的话:“你原来也是这么说的。”当初秦静芷说着相似的话,把她推向了齐峥,要她助齐峥上位,完成她自己的计划。此后经年,秦寻雪痛苦不堪。 秦静芷无奈,也想起了那些往事,脸色微微一变,但最后她只是微笑,看起来并不在意秦寻雪的不信任:“阿寻还是跟那时一模一样啊。”嘴上说着不信任,却总是为了她的计划付出一切。 秦寻雪像是被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突然就变成生人勿进的模样,称呼也随之改变:“哀家还有政务要处理,郑夫人舟车劳顿,定是辛苦了,若无其他要事,不如先行退下,回去好好歇息。” 秦静芷没有计较秦寻雪突如其来的变脸。在她眼中,比起旁人眼中阴晴不定的太后形象,此刻的秦寻雪不过是同幼崽时期一样,被戳中心事便会炸毛,会回避任何她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臣妇告退。”秦静芷微笑起身行礼,声音温柔,姿态娴静,“太后万福。” 秦寻雪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闭着眼,不看秦静芷。 “计划可以透露一部分给郑蕴,若是他愿意,可以配合着露些马脚给那些蠢货。希望清流出身的郑大人能懂些京都世家的规矩和潜规则,别让哀家失望。”这便是同意透露计划给郑蕴了。 秦静芷悄悄笑了笑,有些胡乱地想着,谁说秦寻雪喜怒不定,是大齐有史以来最难伺候的太后。在秦静芷眼中,这明明是怕被伤害所以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小动物啊。 不管秦静芷怎么想,秦寻雪始终没有回头看她。雀枝适时出现在主殿外,眉眼带笑,微微弯着腰朝秦静芷行礼:“郑夫人这边请,稍候片刻,谢首领稍后便到。” 秦静芷:“……娘娘果然还是同过去一样谨慎小心。” 雀枝微微一笑,把这话当做夸奖接下:“郑夫人说笑了。” 啧,不好办了。秦静芷想,昔日被秦寻雪护在身后的小侍女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真是,让人不爽又欣慰。 秦寻雪并未起身,坐着放空了一会,不去想那些写不完的文书、批不完的奏折和复杂的朝堂关系,只是想着,是没能好好跟阿姐说话。 并未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太久,秦寻雪便起身走上高台,丢掉那些于她无用的情绪,重新变回高高在上的太后,拿起朱笔,倚在皇宫椅上看文书。 不过批阅了几本,雀枝便安静地走进了主殿,行了礼后默默站在太后的身后,像是沉默的影子。太后并不需要休息,但看出来雀枝有事汇报,便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用眼神示意雀枝。 雀枝向太后汇报秦静芷的举动:“谢首领在宫外侯着,待到郑夫人出了慈宁宫便接了人准备离宫,但郑夫人却很是不喜的模样,但最后还是同谢首领一同离了宫。娘娘,需要派黑骑卫盯着吗?” “嗯,不必在意,谢逸有分寸。派山鹊盯着郑夫人,告知山鹊直接同云夏对接,你不用再和山鹊联络了。哀家需确保郑蕴回京前,郑夫人不会做些什么。在他们落网前,哀家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虽说谢逸有分寸,但还需再让云夏去警告谢首领,不过只是计划,郑夫人没有改嫁的意愿,让他歇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抱着假戏真做的想法,若是在谢首领处出了纰漏,哀家不介意黑骑卫再多一个小队。”黑骑卫能不断扩张,就是因为太后吸收了不少其他私兵。 太后向来说一不二。雀枝知晓太后的意思,恭敬地回应:“娘娘放心,奴婢会转告山鹊和云夏公公,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另外,现在已是午时,娘娘可要先歇息片刻再用午膳?” 太后一怔:“已然是午时了?哀家同郑夫人竟是聊了好些时辰?” 雀枝木着脸,看起来一点也不想提郑夫人,但确实担忧娘娘的身子,故雀枝开口:“娘娘确实同郑夫人聊了一两个时辰,想必也需要先歇息,不若一刻钟后再用午膳?” 太后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似是想到了什么,眉梢带着几分浅显的笑意,开口问道:“皇帝今日怎么不过来同哀家用午膳?” 雀枝抿着嘴偷偷笑了:“云夏公公才递了消息来,说太傅昨日发现陛下前些日子的大字有不少写得颇为潦草,一看便知未曾用心,太傅勃然大怒,要陛下罚抄三遍。陛下今日还未完成昨日留下的功课,估摸着还要半刻钟才能做完功课。再者,今日三位伴读便要入宫伴读,陛下自然要先准备着些。陛下让云夏刚刚传了话, 说今个不过来陪娘娘用膳了。” 秦寻雪摘下手上的护甲,嗤笑一声,看起来颇为幸灾乐祸,还有功夫给王太傅出主意:“哀家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今日王太傅讲学前,派人寻一把戒尺交给云夏,让云夏转交给王太傅,提醒王太傅不能太惯着皇帝,该罚还是得罚,不必顾及哀家,若是皇帝调皮捣蛋了些,把戒尺拿出来抽他便是。昔年对哀家这般做不是很熟练吗?” 王太傅昔日教太后时总是拿着戒尺,虽然总是被太后气的头晕眼花,但戒尺只是拍得桌子震天响,从不落在她身上。但自从王太傅进宫教小皇帝习文以来,王太傅便再未拿过戒尺,想必是顾及着皇室颜面,碍于皇帝是天子不敢动手。太后可不管什么皇室颜面,做错了就是该罚。况且,王太傅多次告到她面前,隐晦提醒小皇帝的字写得惨绝人寰,若不勤加练习,在位是自然无人敢触怒天子,但日后定会遭后人嗤笑。说不定还会连带着嘲笑太后管教无方。 太后……太后还真觉得有道理。虽然太后做的大逆不道的事情罄竹难书,不怎么在意后世看法,但她不能忍受后人传言她未曾管教小皇帝,才让小皇帝写的字如此丑陋。 雀枝捂着嘴笑了几声,才笑着回话:“诺。有了娘娘这句话,陛下定然是要遭殃的。” “哼。”太后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若是皇帝多用几分心思,哀家也不会出此下策。雀枝,传膳,不必去膳厅,传膳至此便可。听了这个消息,哀家今日胃口倒是不错,不必像前两日那般消减分量。” “诺。”雀枝行礼,心中欣喜。往年太后总是要缓上许久才能恢复胃口,今年也不知为何,短短两日便有了胃口。是那位质子,还是不愿意承认的秦大小姐的影响? 雀枝这般想着,并未表露半分,只是传了膳后便退了下去,马不停蹄执行了太后的安排。 第19章 警惕 午膳后,太后并未小憩,反而屏退了侍从,高台前的踏跺上,太后屈膝而坐,看起来有些出神。先前坐在椅子上发呆总归是想着些什么的,但此刻,太后并未想什么,只是单纯地坐着,什么也没有想。 今日召见秦静芷,太后并未着宫装,反而穿了一件素色的素纱衣,神色寂寥悠远,远远看上去恍若神仙妃子。 雀枝一直站在太后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耐心地等候着太后从寂寥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雀枝一点都不喜欢秦家大小姐的原因有一,太后每次同秦静芷密谋些什么后便会陷入现在这种寂寥空寂的状态,雀枝不能上前打扰,她知道太后总能恢复成旁人眼中喜怒无常的模样,但那也不过是另一层假面罢了。 太后不知雀枝所想,也不在意雀枝所想。并非秦静芷的问题,只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借口把自己抽离出来,先把自己放空才能冷静地审视自己,审视这些日子发生的各种事情,一件件判断是否有异。作为大齐太后,她其实没太多时间伤春悲秋。 脑中冷静回忆这些日子暗卫和黑骑卫递上来的消息和朝臣递上来的折子,太后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冷淡地想着这一次用什么借口从京城白家狠狠捞一笔,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警告白家,自己已经知道他们有异心了呢? 京城白家,在秦丞相告病还乡后,由太后提拔,力排众议,任白家旁支年不过二十八的白星河为丞相,接替秦丞相。白星河是太后上位后第一个任命的官员,聪慧机智,为人正直,官途顺遂,是坚定不移的太后党,白家除了白星河,再无四品以上官员,自然是紧紧地扒着白星河一人。若非在收缴齐雅韵的话本时白家露了些马脚,太后本不会怀疑白家。 不过一刻钟,太后冷淡地唤了一声雀枝:“晌午批完的奏折送去勤政殿给陛下,要他明日前复看一次,叮嘱云夏明日早朝前将哀家送过去的那些奏折还给上奏的大臣。不是什么紧急的奏折,皇帝能处理好。” “案上那些奏折先别撤下去,只需把未批阅的奏折放上去。可明白?” 雀枝福了福身:“诺。” 午时刚过没多久,雀枝便把今日太后需处理的奏折放在了案上,暗卫和黑骑卫送来的讯息放在一旁,今日边疆加急送来的文书晌午前便已处置,太后安排黑骑卫快马加鞭送了回去。午后,太后需处理的政务并不多,今年夏日大齐境内并未发生天灾,百姓的日子过得不错,除去现今并未露出马脚的反叛势力,太后并无太多需要烦恼的政务。 天气还未完全凉下来,近日更是炎热。秦静芷耐不住热,虽然程度不深但太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干扰秦静芷的选择。故为套路秦静芷获得更多利益,太后下令晌午前无需在主殿中放冰桶,饶是太后体质偏寒,终日不觉得热也出了些汗。雀枝注意到太后似乎有些受不住热,便安排小宫女往殿中放了一个冰桶,让殿内凉快了些,太后自见到秦静芷以来那种莫名其妙的烦躁感才渐渐消退。 “先退下。哀家这无需人伺候着,”太后起身,坐在高台之上,拿起朱笔打算批阅奏折,突然抬起头对雀枝开口,脸上露出一个恶劣的笑,“近日内务府给哀家新送来了一批小宫女,说是看哀家殿外伺候的人太少故送了些小宫女来。哀家估摸着内务府是调教好了,不过还要雀枝再看看这一批里面,能有几个探子。” 在慈宁宫殿外当事的侍从有一半不能留在慈宁宫超过半年,总是会因为某些原因或死或离开,其中雀枝以她的名义清退的侍从数量极多。太后对此放任自流,明白其中有不少各家的探子,故从不干涉雀枝的行为。 雀枝心领神会,道了一声诺便默默退下。 太后处理政务时喜静,虽然什么条件下太后都能处理政务,但如今有条件她自然不会委屈自己。自雀枝退下后,殿中便进来几个小宫女,她们动作轻缓,呼吸都是静悄悄的,均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太后的状态,不敢直视太后,准备向冰桶中添冰块或是给太后添水。太后从不亏待身边人,只要没有二心,她基本都很是宽容。故即使太后规矩多,性子阴晴不定,身边的侍从也极少有抱怨的。这种侍奉在她身旁的小宫女年岁不大,但待遇不错,太后通常不会同小宫女计较,但小宫女还是小心翼翼的,只是怕打扰太后。 夏日还未完全过去,天气还是有些炎热,但空气在慈宁宫附近都静了下来,阖宫寂静无声,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不少。慈宁宫中侍从言行皆极为轻缓,生怕惊扰太后娘娘。 时间缓慢流淌,太后却并未感受到时间的变化。作为大齐最高执政者,太后向来不会亏待自己,殿中保持一个令她舒适的温度,舒服得令人满意。慈宁宫主殿极大,日头照不进殿上高台,而高台之上全堆着奏折,见不得烛光,便总是亮着几颗夜明珠,亮度总是维持在合适的范围内。直到雀枝进来,福身行礼时,太后才恍然从政务中抽离,放下手中朱笔,揉了揉眼角,放松了身子,声音疲惫:“何事?” 雀枝弯着身子:“娘娘,泽年殿下晨时给慈宁宫递了帖子,说是想拜访娘娘。但因今日郑夫人来访,多有不便,奴婢便拒绝了泽年殿下。现今已过戌时,泽年殿下下了学令身旁的小太监将书带回未宁殿,自己却并未回未宁殿,而是直接来了慈宁宫,已然在宫外候着。奴婢不敢私自处理此事,便叫泽年殿下在宫外侯着,还望娘娘处置。” 太后失笑:“就住在宫中何必还要给哀家递帖子?无妨,正巧今日的奏折批得差不多了,再有一会便可以改完。带八皇子进来便是,并非什么大事,哀家并不打算责罚于你。也不知八皇子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雀枝福了福身,似是并不意外,应了一声,转身欲出主殿接引周泽年。 太后突然开口拦住了她:“雀枝,安排些甜食放在侧殿,让八皇子在侧殿稍等片刻,哀家稍后便到。”前两日同周泽年一同用膳时,太后发现大周的八皇子似乎很是喜欢甜食。 雀枝微怔,快速回过神行礼:“诺。”太后掌权以来,不少臣子来访太后都是直接令她接引来主殿,绝无可能接引到侧殿。小皇帝搬到勤政殿前,侧殿基本上是用来同小皇帝玩耍的。除了小皇帝有资格在侧殿同太后交谈玩耍,哪里还有人有资格值得太后亲口吩咐安排点心?看来大周那位殿下的影响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计划是不是该提前了?同时,还要更加警惕才是。若是有异心,格杀勿论。雀枝心中想着,杀意渐起,对周泽年的警惕态度更上一层楼。 慈宁宫外。大周质子周泽年并无为质的自觉,也不知道有人惦记着他的小命,他心情不错地想着,今日算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来拜访太后了。周泽年穿了一身浅绿的外衫,身姿修长挺拔,内里搭了一块翡翠玉环,玉环上雕刻栩栩如生的水仙花,手上拿着一把合起来的墨色竹扇,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温柔神色,正应了那句“谦谦君子,有翡如玉”。守在慈宁宫外的小宫女悄悄用余光瞟他,脸上微微泛起红晕。饶是雀枝心中警惕,看到周泽年时还是被美貌糊了一脸。 周泽年确实同玄德帝长得有几分相似,但神情并不像。齐峥也遗传了怡妃的美貌,但因为齐峥心中全是权势,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满腹算计,面上也总是阴沉着,那张漂亮脸的优势并没有发挥到极致。盖因如此,太后昔年虽把齐峥当小树苗养着也很喜欢那张脸,却从来不会亲近他。反观周泽年,他面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神色温柔,看起来云淡风轻,却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身子病弱,无端添了几分病弱美人的意味,把这副皮囊的优势发挥到了极点。 雀枝刚刚建立起来的杀意土崩瓦解,她悲伤地想着,若是娘娘看上这副美貌的皮囊,似乎情有可原。 周泽年不知雀枝心中所想,雀枝向他行礼后,周泽年微微颔首,眼神温柔专注,看着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产生全世界他只在意眼前一人的错觉:“雀枝姑姑助泽年良多,不必多礼,泽年今日拜访已是突兀,还望娘娘见谅。” 雀枝陪着太后见过太多事情,并不会产生这种不合时宜的错觉,她露出标准的亲热微笑,声音亲昵:“殿下这么说可是折煞奴婢了,娘娘并未生气,这不,安排奴婢前来接引,因着娘娘还有政务要处理,殿下随奴婢先去偏殿侯着,娘娘特意吩咐奴婢备下些甜食给殿下,您这可是全宫独一份。” 周泽年内心并未被所谓的“独一份”打动,但他面上惊讶,语气真诚:“泽年何德何能得太后娘娘如此厚待?倒是叫泽年心生惶恐。” 雀枝但笑不语,虽分不清这是场面话还是真情实意,但她只是扬起手,福了福身:“泽年殿下这边请。” 偏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宫殿,素日里都是小皇帝来访时太后接见小皇帝的地方,布置得也很是雅致。偏殿中有不少名贵的花瓶,屏风微微遮掩着殿中的情况,绕过屏风便是一张八仙桌,桌上如今摆着不少甜点,看起来小巧精致,令人食指大动。 雀枝接引着周泽年至偏殿殿门口,微微一笑:“泽年殿下稍后,桌上有不少甜食,奴婢安排了些大周的甜点,望殿下喜欢。” 这其实是一种直白的试探,雀枝故意拿大周的食物试探周泽年,明知这种直白的试探根本不可能让任何人上钩,但雀枝还是不愿意放过任何给周泽年添堵的机会。 谁曾想周泽年面上露出动容的神色,看起来颇为感动:“雀枝姑姑怎知泽年近些日子梦中总是出现大周的甜食,心中记挂?雀枝姑姑这般有心,泽年感恩不尽。” 雀枝:……好气哦但是不能说他,果然刚刚在宫门处就是场面话! 周泽年面上维持着感激的神色,观察到太后身边的大宫女露出吃瘪的神情不免心中失笑,但他见好就收,明白不能惹雀枝反感:“想来雀枝姑姑作为娘娘身边亲近之人,必然有要事在身,若是陪着泽年,泽年不免心生惶恐。姑姑不若先行完成娘娘交代的事,泽年自会在偏殿中侯着娘娘,雀枝姑姑无需担忧。” 雀枝见周泽年见好就收神色稍缓,娘娘今日确实还有其他事情要她处理。她福了福身:“娘娘可是说了,这殿中的一切泽年殿下可随意欣赏,无需拘谨,但娘娘喜静,还望泽年殿下注意着些,莫要发出什么响声,惹得娘娘不悦。奴婢确有事在身,先行告退。” 有事在身自然只是托词,虽然太后安排了事,但并不一定要雀枝亲自前去。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这句托词也不再是托词。 周泽年带着笑点点头,雀枝安静地离开,周泽年并未回头,顶着偏殿门口小宫女诧异但不敢直视他的眼神缓步走进偏殿,神色平静。 绕过那个看起来颇为古朴的屏风,便是那张红棕色的八仙桌,桌上摆着不少甜口的零嘴,确实有好几样是大周特有的甜食,也不知是太后之意还是雀枝擅自为之,可能待会与太后的交谈中还要试探一下。 在未宁殿住了不少日子,周泽年看出来太后跟前的大宫女雀枝拥有着很大的权力,而太后几乎是极为放任的态度,一个宫女在宫中的权力大到不少朝臣都对其颇为讨好,太后明明知晓却从不制止,谁也不知道那位太后在想些什么。宦官当道,向来是大忌。虽说雀枝是宫女,但性质是一样的。太后不会不清楚这件事,但她依旧这么做了。 周泽年坐在八仙桌上那盘大周甜食旁,轻轻捻起一块,送入口中,看起来悠然自得,真情实感地在欣赏美食。 “大齐太后,倒是奇怪。” 第20章 甜食 被周泽年念叨着“奇怪”的大齐太后此刻拿着最后一份奏折有点头疼。太后神色古怪,看到那张奏折时还是没有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雀枝,哈哈哈哈……快来看这个哈哈哈哈。” 雀枝作为一个宫女,本无权摄政,但一般而言太后给她看的奏折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奏折,那些奏折通常都在变着花样地拍太后马屁,夸赞太后治理朝政有方,问天问地就是不说朝政。 雀枝凑上前去,看了一眼也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噗,这是哪个州的知州,竟是有这般奇妙的想法。” “均州知州,上次那个上奏要给哀家送小倌的也是这位知州哈哈哈哈哈,”太后很少这般笑,只是今日收到的奏折太过离谱,“上次才把他的折子批得一文不值,才不过短短一个月,他居然打算在均州给哀家立像?均州的知州还是太闲了,这几年做的不错脑子里面居然想着怎么讨好哀家,哈。” “娘娘,奴婢倒是觉得那位知州可能是好心办了坏事。”雀枝憋着笑,为那位可怜的知州辩护,“娘娘将泽年殿下救出的消息传出去不过几日,那位知州便上奏要给您送几个小倌,这些日子朝中反对您摄政的折子不少,均州知州便为您送来一张立像的折子,说您是民心所向,均州不少百姓自发想为您立像。娘娘不觉得,时机太巧了吗?” 太后举起折子,放在夜明珠下观赏,语气含笑:“哀家知道。这均州知州真是个妙人,哀家自然不会生气。不过,下次进谏倒无需这般委婉,惹得哀家头疼。” 太后笑完觉得有些头疼,这种看起来颇为无理取闹的折子下藏着的是均州知州隐晦的关心。均州知州是她当年亲自派过去的,是十足的太后党羽。太后自然不能简单地训斥驳回,驳回自然是要的,但如何不动声色地向那位知州传达自己已知晓其意,不伤这位臣子的心,又是一个难题。 “交给皇帝批阅。”太后草草做了决定,起身走动了一下,心情似是不错。 “雀枝,随哀家去偏殿见一见八皇子,想必八皇子也等了不少时辰。” “诺。” 偏殿。 虽然周泽年长了一张颇为清冷明艳的脸,但鲜为人知的是,他确实偏爱甜食。幼时母妃还在世时总是发愁他每日摄入的甜点量太多,怕是对身子不好,于是对他的饮食控制得严格。那时宠爱母妃的大周皇帝对他就像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一样,背着他母妃偷偷给他喂糖,被母妃抓住也不生气,只是做小伏低地哄着生气的母妃。 ……后来就没有了后来。母亲变成了一捧黄土,那样和善的父亲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大周皇帝,再也没有人会为他藏起一颗小小的糖,再也没有可口的点心。他苟延残喘,辗转在各个娘娘的宫殿中,依靠讨好他的兄弟活了下来。日子很苦,但周泽年从未放弃过甜食,那是他活下来的原因之一。 虽然不知那位太后娘娘是通过那一顿午膳得出他喜欢甜食的结论还是私下不断调查过他,总之太后令人为他准备了颇合他胃口的甜食,正如雀枝所言,其中有不少大周名点,因不知具体喜好便每种备了几块,看起来种类颇丰。这份体贴倒不像别人口中那个喜怒不定的太后娘娘,难不成这位太后对他颇为看重?周泽年摇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晃出脑袋,自嘲一笑。 周泽年捻起一块易碎的大周糕点,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眼里露出满足的神色。 太后站在门外静静地看了一小会,眼里漾出几分细碎的笑意。太后想,她真的很喜欢那张漂亮的脸,不然怎么会觉得拥有这张脸的人做什么都很可爱漂亮呢。 雀枝观察太后脸色,暗道不妙,轻咳一声,提醒殿中的周泽年太后已至偏殿。 太后偏过头扫她一眼,看起来看破了她的小心思,但太后并未点破,只是稍有些冷淡地收回了眼神,看不出喜怒。 雀枝微笑,看起来对太后那一眼毫无察觉。 周泽年听见殿门口的动静一僵,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下,坐在屏风后的他起身,绕过屏风,走得有些快了,身上的玉环叮叮作响:“泽年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 太后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温柔亲近:“八皇子不必拘谨,快快请起。” 听声音感觉太后今日心情不错。周泽年垂着眼,在心中有了计量。随即周泽年笑着起了身,眼里全是对太后的孺慕和尊敬:“多谢娘娘。” 从周泽年眼中看出孺慕这种情绪的太后觉得很荒谬。虽说她身居高位多年,不少人见她都瑟瑟发抖不敢高声语,但实际上,太后才二十又一,换成男子不过刚刚及冠一岁,太后自认还没有到能够承担得起别人孺慕的目光的年岁,所以太后真的觉得分外荒谬。但她不会点出来,作为浸淫官场数年的太后,她自然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心迹。 “八皇子请坐,”太后一扬手,看起来是标准的皇室作风,但太后生得明艳夺目,做起来总是带着几分洒脱 待到两人皆坐下,太后温和开口:“哀家前两日多有叨扰,本应给八皇子送些什么弥补当日的冒犯,但还未备好八皇子便登门拜访了。今日来不及准备,便只能叫小厨房备下这些甜食,望八皇子殿下莫要嫌弃才是。” 大齐的太后鲜少有此种看起来颇为平和的状态,说话如此客气,倒是让周泽年受宠若惊。靠看他人脸色苟活下来的大周质子向来善于揣测旁人心思,他敏锐地察觉到太后今日对他的态度有一丝不同,他并不知晓看起来心黑的大齐太后此番变化是因为什么,但周泽年并不觉得大齐太后别有所图。至少现在的周泽年身上不会有大齐太后所求的事情。 同样心黑的周泽年虽心中震撼但面上不显,他微微勾起一个温和的笑,手中捻起一块看起来偏硬的甜食,神态自然:“娘娘谦虚了,慈宁宫的大厨手法不错,这大周的糕点也做得像模像样的,只是大周的木井塘口感偏软,泽年刚刚尝过了,慈宁宫中的木井糖却是口感偏硬,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娘娘可要尝尝?” “看起来八皇子对甜食颇有心得,陛下年少,正是嘴馋的时候,颇为喜欢此等甜食。若是陛下在此处,说不定会同八皇子结为挚友。哀家不喜甜食,此处备下的甜点都是为八皇子准备的,若是有喜欢的,告诉雀枝一声,日后若是八皇子想要,御膳房会为八皇子准备的。”太后并未接下那块甜点,拒绝的话也说的很委婉。 虽说是自己准备的甜食必然不会有毒,但太后并不想接过周泽年手上的糕点,她确实不喜甜食,往日薛姨娘总是放血后给她一块糕点,说是安抚但那块糕点中总是带着几种药,用甜味掩盖。故太后很是厌恶甜食。况且,接过周泽年手上的糕点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那样显得太亲近,太后本能地不喜这件事。她只是想要一个靶子,并不需要过于亲近。于是,太后并未接下周泽年的话,反而若无其事地将话题转移到小皇帝身上,看起来平静又无辜。 周泽年察觉到了太后的排斥,微微抿了抿唇,他似乎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逾矩,但他看起来有一点显而易见的失落。 周泽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态度,手中的糕点放了下来,他用帕子擦了手,笑着开口,语气有些羞愧和担忧:“是泽年逾矩了,还望娘娘体谅。今日泽年冒然前来拜访娘娘主要是想同娘娘说说今日的三位伴读,本不应此时拜访打扰,但泽年觉得其中一人颇为古怪,心中有些不安,故泽年想着今日还是拜访您的好。” 太后对这些话并不陌生,不少人拜访她时开头总是好话连篇,再是说这些看起来似是而非的话。若是有问题,何必亲自前来,为何不能从雀枝那通报? 但太后并未揭穿周泽年的小心思,反而轻轻一笑,看起来似是担忧,但语气玩味:“哦?那三位伴读都是哀家选出来的,家世清白,怎会如此?” 人当然不是太后选的。当初训斥谢逸后,谢逸痛定思痛下了大力气选伴读,挑出来的三个伴读自然是不差的,据说能入选的都是闻名一方的神童,家世也有些复杂。但太后不管这些,她要的只是找个理由给皇帝身边撕开一个明显的口子,告知朝臣,皇帝已经到了可以培养亲信的年岁的,要那些蠢蠢欲动的蠢货忍不住露出马脚。 周泽年本能感觉太后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他并不在意,只是想着借这个借口达到自己的目的。周泽年似是沉思片刻,仔细回想后才开口:“三位伴读都颇为聪慧,王太傅赞不绝口。只有那位郑家子有些奇怪,似乎一直在观察着什么。” 三位伴读均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像周泽年提出的郑家子郑廷就是郑阁老的十三孙,年九岁是庶出,但在京都颇有神童之名,属于清流一派。其他两位伴读一位是代表了京中世家的萧家子萧洛白,年八岁是嫡出子,其父是京中的大司寇,掌握刑狱实权。另外一位是代表江南士族的谢家子谢然,年十岁,是谢家旁支的嫡长孙。 这些消息自然不是摆在明面上的,是周泽年在今日讲学过程中看出来的。每位伴读都会向小皇帝讲述自己来自哪个家族,不管小皇帝在不在意,也算是在小皇帝面前过了脸。周泽年本应避嫌离席,但王太傅摆手让他安然坐下,周泽年虽不明所以但也欣然接受,故他很快就知晓了三位伴读之间的关系和他们背后的家族。 太后挑眉,看起来有些惊讶:“郑家子?郑阁老的十三孙郑廷?哀家在去年的家宴上还见过这位神童,颇为机敏,看起来很是尊敬哀家和皇帝,若不是八皇子看错了?郑十三怎么会有古怪?” 周泽年听出来太后此番话中并未明确的否认之意,心下一松,眉眼担忧:“泽年这些年也对这位神童有所耳闻,自然一开始也是颇为不信的,但郑家的小公子在夫子讲学时心不在焉,几次夫子提问均未能回答上来,有失水准,再者,郑小公子放课后并不愿离去,陛下年幼心善允郑小公子在宫中多留一刻。郑小公子面上不甚在意,但眼神一直在往殿中观察着什么。泽年不解其意,恐陛下因此受了伤,等不及庚贴便登门叨扰娘娘,望娘娘恕罪。” 太后在听到大周质子夸小皇帝年幼心善时差点忍不住笑,但她忍住了,在听完周泽年这一番感天动地的爱护之心后,太后面上假装的担忧褪去,看起来颇为漫不经心:“哦?竟是如此?那八皇子以为该如何处理郑十三?哀家相信郑阁老绝无异心。”郑阁老是坚定的保皇派,但他的子子孙孙就不一定了。 周泽年听出了太后的潜词,但他不敢琢磨太后此刻的深意。大齐的秦太后,是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这一点在她的执政方式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可能会因为你大胆谏言而对你赞赏有加,也可能对同一种行为勃然大怒,此刻,周泽年确实琢磨不透太后。 周泽年试探着开口:“若不然,娘娘可以安排着让云夏公公盯着那位郑家子?泽年也愿为娘娘分忧,只是泽年实力不济,手上也没什么可用的人,怕是会打草惊蛇,惊扰那位郑家子。” 太后轻嗤一声,看不出喜怒:“八皇子可是想要向哀家讨些可靠的人?前些时日雀枝不是往未宁殿带了不少宫女?这其中竟是没有可用之人?” 太后静静等候着。她自然是听出来周泽年以退为进,想要向她讨要些侍卫的意思。太后确有其意,不过只是为了保护周泽年不在计划结束前死掉。如今周泽年试探着似是想要做些什么,太后并未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很是新奇。太后并未将话说死,只是想看看周泽年的反应。 第21章 用膳 慈宁宫膳厅。 小皇帝屏去众人,留下云夏伺候在身边,坐在高高的皇宫椅上晃着小脚,天真可爱的小皇帝尝试偷偷摸摸伸出手去够坐在身旁的太后,拿着书的太后一个冷淡的眼神扫过来小皇帝瞬间收回手,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太后,试图装傻。 太后向来对私底下小皇帝的各种小动作颇为纵容,只要小皇帝在外人面前不出错,太后会纵容小皇帝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习惯。 比如这种坐在高高的皇宫椅上无法够到地板所以喜欢晃脚的习惯,太后就是非常纵容的。偶尔心情不错的时候也会抓着这点嘲笑小皇帝是还没有长大的小孩,总是把小孩气得泪眼汪汪,顶着雀枝和云夏不赞成的眼神才肯住嘴。 小皇帝脸圆圆软软的,遗传自父母的优秀外貌让小皇帝做什么都赏心悦目,小皇帝晃着小脚,手撑着腮帮子,拉长了声音,语气软软:“母后——什么时候用膳呀——” 太后将手上的书递给雀枝,净了手后才看了他一眼,看起来颇为冷淡:“哦?齐不齐饿了吗?听说齐不齐今日又被王太傅罚抄大字?怎么会饿呢?”言下之意,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要用膳的。 齐不齐小嘴一嘟,被太后带着跑偏了话题,看起来颇为泄气:“呜呜母后,齐不齐现在真的好不喜欢大周的那个质子呀。” 太后懒得理他,这个话一听就是要作妖。齐不齐不在意母后的冷淡,继续可怜巴巴地卖惨:“母后,他才来两日,每日的功课都做得比我好,我好没有面子哦。策问、背书都做得比我好,课后我被太傅罚抄大字的时候,大周的质子特别有心计地凑到太傅面前发表自己的见解,说得太傅一直点头,转头看到我就皱起眉,太傅看我越来越不顺眼了呜呜,今天还打算多罚齐不齐写大字,齐不齐真是大齐最惨的小孩。” 太后嘴角一抽,恨铁不成钢,但也没舍得太打击自家小孩,最终还是温声安慰:“太傅气你年岁小,总是容易走神,这几日讲学时太傅提问你总是答不出,加上大字总是写的不好才会动怒。母后看过了齐不齐国策的回答,已经很是不错了,太傅也看过了,说齐不齐做得很好。大周的八皇子比你年长那么多岁可不是白长的,虽一直被困在宫中,但阅历和见识总是比齐不齐要多一些的,自然做的会好一些,太傅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个事情生气。但齐不齐是天子,太傅对齐不齐的期望总是要高些。若是齐不齐今日能好好完成大字的功课,想必太傅会高兴的。王太傅向来喜欢聪慧的弟子,大周的八皇子确实聪慧过人,也不怪太傅偏爱他,齐不齐好好完成功课,太傅也会喜欢你的。” 齐不齐年岁小,在太后面前情绪波动总是很大,看起来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哭包。听到太后的话后,小皇帝泪眼汪汪,看起来很是感动:“呜呜母后最好了呜呜,那今日的大字可以少写一点吗?齐不齐真的好累呀,还有奏折没有改完呜呜。” 太后掐灭刚刚那一点柔情,认为刚刚觉得齐不齐有点可怜的自己脑子有问题。太后面无表情地盯着齐不齐,语气森冷吓人,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不行,想都别想。齐不齐,在这等着我是。若是今日的奏折批不完,还有大字写不完,你等着明日的大字翻倍。”铺垫了半天在这等着她,果然还是不能小瞧皇室的幼崽。就算是她自幼养大的齐不齐也是黑芝麻小汤圆。太后不觉得有点心计是什么坏事,但幼崽不能在她面前使坏骗她。 尝试减压失败的小皇帝像是蔫了的花朵,垂着头嘤嘤嘤哭泣。虽说知道齐不齐带着几分表演性质,但太后还是撑着头,被他闹得有些哭笑不得。太后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伸出手戳了戳捂着脸一点眼泪都没有掉下来的小皇帝,脸上肉乎乎的小皇帝没有办法把脸全部捂住,倒是给了太后可乘之机。太后声音依旧冷淡,少了几分森冷,多了几分温和纵容:“别装了,母后看过了,今日太傅布置的功课不算多,齐不齐大抵是能写完的。况且,奏折母后也已经批过一遍了,你随便写写就成。齐不齐,没什么好怕的,左右母后会给你兜底,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骗我。” 太后总是这样,对自己种下的小树苗很是心软,会心软地给幼崽兜底。 小皇帝乖乖放下手,虽未成功给大周质子上眼药,但感受到了母后明显的偏袒和维护,小皇帝弯了弯眼,真的很高兴。小皇帝笑了起来,声音甜甜的,带着恃宠而骄的快乐:“母后,齐不齐最喜欢母后啦!” 太后向来不喜欢追究小皇帝的小心机,此事便就这么过去了。太后给雀枝递了一个眼神,雀枝会意,特意安排御膳房上了不少菜。小皇帝年幼,处在喜欢甜食的年纪,但太后确实不喜甜食,桌上两种菜系泾渭分明,看起来割裂又和谐。 “先用膳,有什么要说的事待会再说也不迟。” 小皇帝在侍从鱼贯而入的时候停止了晃脚,坐得端正有礼。齐不齐骄傲地想着,他也是要面子哒。 待到太后宣布可以用膳时,小皇帝乖乖将碗递给云夏盛饭,看起来十分乖巧。 用膳时,小皇帝叽叽喳喳讲着这几日他的一些见闻。皇室规矩大,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小皇帝这些日子都未曾同太后一道用膳,憋了一肚子话想和母后分享,太后确实喜静,平日里用膳时身旁伺候的人不多也不敢说话惊扰太后,但太后从未约束过小皇帝,因为太后并不反感这种有人愿意毫无保留分享所有给你的感觉。而太后不提,进不来慈宁宫的嬷嬷即使知晓此事也不会为难小皇帝。 待到齐不齐从今天上午写得头疼的大字帖讲到今日课上来的三位伴读时,太后眸光一转,看起来有些感兴趣,停了玉箸开口:“齐不齐,云夏可告诉你,晚膳前大周的八皇子来过了,同哀家说,察觉到郑家子有些问题。” 齐不齐也停了下来,仔细想了想,语气肯定:“郑家子?郑廷?郑阁老的十三孙吗?母后,那个小伙伴没有问题的呀。不齐听他说想多留会也不是没有在意,不齐暗示云夏盯着郑小伙伴看了好一会,但郑小伙伴的眼神只落在了勤政殿的各种孤本和临帖上,之后便只是盯着给大周八皇子讲课的王太傅,眼神好像……有点羡慕?这有什么羡慕的,不齐不明白嘤嘤,天天罚不齐大字帖的王太傅是大坏人,让王太傅教课有什么可羡慕的。” 云夏侯在小皇帝身后伺候,在小皇帝讲完后,太后的视线转向云夏,云夏点了点头,表示小皇帝的话和他观察到的没什么区别。 太后从这个细节中忽然想起,郑阁老虽出身清流,但他是家中嫡出长子,自幼接受的是当年还没有被玄清帝强制更改的嫡庶观念,自然是嫡庶观念的维护者,很是在意所谓的嫡庶。因玄清帝在位时便已经弱化了嫡庶之分,太后向来认为嫡庶不重要,能力最重要。大齐对女子倒是没什么嫡庶要求,不少世家的主母可能就是家中的庶出女儿,自然都视庶出女儿为己出。大世家可能还有嫡女对庶女的压迫,但生活水平上,庶出女儿其实和嫡出差不多了。若是郑阁老想要在这种环境下还坚持嫡庶那一套,自然会被朝中弹劾。故郑阁老并未表现对庶出子孙的微妙差别,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但太后是谁,手握两支大齐最强大的暗卫的女人,她想查的事情一定能查出来。作为大齐权力中心的不少朝臣都被她调查过,事无巨细,裤衩子都被扒的差不多了。太后了解到,郑阁老表面给子孙的资源都是一致的,但庶出子孙根本没有机会得到他的指点,还有一些大儒入了郑府给各位少爷启蒙讲课,但课后只会指点嫡系嫡出。对,是郑阁老指使。在这种情况下,颇有神童美名的郑十三能从嫡庶压迫中杀出来,自然是才情出众的,若非自身足够优秀,怎么能压过那些嫡出子? 虽说郑十三这般优秀,但郑阁老似乎还是没有给这位神童太多资源,据谢逸说,当初给小皇帝选伴读时,这位郑家的小少爷的名字,是走了自家嫡兄郑蕴郑知府的关系才被送到他面前的,郑阁老举荐的,是郑家的一个嫡系孩子。这种情况下,郑十三会羡慕似乎是合情合理的。 但太后从不信表面上的事情。郑十三羡慕确实合情合理,但这种羡慕下是否还有其他情绪,看似合情合理地留下是否还有其他计划,谁也不能保证。 小皇帝有些忐忑,问道:“母后,齐不齐要不要盯着郑小伙伴呀。” 太后看了一眼小皇帝的碗,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先用膳。这件事情不必你管,母后另有安排,不必担忧,照常便可。” 小皇帝乖乖吃饭,闷闷地应了一声,听起来有点不太开心。 太后轻嗤一声,似是已经饱了便再也没有拿起玉箸,净了手后用帕子擦了擦手,伸出没带着护甲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小皇帝的额头,饶是如此小皇帝还是被尖尖的指甲戳得捂住额头,泛起一点泪花,双眼写满控诉:“母后!好痛呀,不要戳呀!” 太后笑了笑,语气温和带着几分嘲笑:“痛就对了。齐不齐,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母后安排下去的任务不只有一个吗?盯着大周的八皇子就好。其他的事情母后自然会处理好,齐不齐只要好好长大就可以了,无需担心。” “齐不齐担心母后嘛。”小皇帝也用完了膳,净手擦拭后扑到太后怀里,太后没躲,满满一怀都是小皇帝,“齐不齐有比去年长大一点哦,母后可以放心交给齐不齐更多的事情哦!” “不需要。”太后笑着捏捏小皇帝的脸,看起来很开心,“大字都写不完的小孩没资格讲这种话。” 小皇帝垮了脸,像是被击垮一样滑了下去,太后捞住瘫下去的小皇帝,语气嫌弃:“齐不齐,很晚了,还不要完成今日王太傅布置的大字吗?” 小皇帝:“嘤嘤嘤母后不喜欢齐不齐了嘛?” 太后面无表情:“刚刚说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吗齐不齐。” 小皇帝大惊失色:“哇母后怎么能这么怀疑齐不齐,齐不齐都听了,要齐不齐重复一遍吗?” 太后反应过来,声音无奈:“……齐不齐,还拖延时间是吗?” 满心不甘的小皇帝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慈宁宫,痛苦地赶回勤政殿完成今日的奏折批阅任务和大字帖。小皇帝想,以后他一定要消灭大字帖这种东西,一定!! 云夏并未随小皇帝一同离开慈宁宫,小皇帝习惯了云夏在他之后走,熟练地拉上雀枝姐姐监督他练大字。 雀枝:有没有一种可能奴婢也不想监督陛下练大字。 待到小皇帝离开后,膳厅的气氛压抑了下来。云夏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请罪:“奴才有罪,请娘娘责罚。” 太后没有看他:“是谢逸的责任你请罪做什么。哀家今日留你并非要责罚你。说说,哪一队分给八皇子了?” 云夏低着头,明白太后是真的没有迁怒于他后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太后的问题让他再度紧张了起来:“是第八小队,最擅长隐匿身形的小队。” “嗯,做得不错。”太后轻飘飘地开口,语气似是不在意,“你好像越来越怕哀家了,云夏。” 云夏低头,对那些陈年旧事一言不发,看起来很不想再提。 太后并不在意云夏是否回答了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发起了下一个话题:“哀家不意外伴读之中有人有问题。只是,谢首领选了一个月有余,选出来的三个伴读,其中的郑家子不是世家的人,让谢首领好好去查查,给他五日,要他查出郑十三背后到底是哪股势力,哀家绝不允许有变故。” 云夏有些不解,也开口问了出来:“属……奴才不明白,郑十三为何不是世家的人?” 太后轻笑:“让谢首领去查,郑十三仇视世家,还是走的郑蕴的路子,不论是否是世家 终归是能有其他收获的,谢首领是收集情报的老手了,若是查不到,暗示他去找郑夫人。” 云夏垂眸,低着头低声应道:“诺,奴才这就去安排。” “退下,记得让齐不齐批完奏折。”太后起身,绕过跪在地上的云夏,往寝殿走去,背影透露出几分清冷的感觉,云夏默默抬起头,盯着太后的背影,莫名觉得太后一如既往,孤身一人。 第22章 山鹊 秦静芷还是京中搅弄风云的一把好手时曾在京中购了一处私宅,用来作为曾经的情报窝点,三进三出的院子很是气派。秦静芷不像庶妹一样喜欢素雅的物件,她装修时可没因为宅子的用途而选择单调,反而大兴土木,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太后无论什么时候无法欣赏这种大富大贵的装饰,但秦静芷审美不错,即使宅子雕饰繁杂也不显凌乱,反而大气美观。 这间宅子在秦寻雪取缔了秦静芷在京中的情报网络后便搁置了下来,不知为何,秦寻雪容忍了这样一间宅子的存在。五年过去了,这间金碧辉煌的宅子并未因岁月流逝而变得破败,反而变得古朴了不少,秦静芷很是满意。 秦静芷想,待到夫君归京,再做些改动。郑蕴出身清流,郑阁老自然是看不惯这种过于逾矩的装饰,郑蕴的态度是娘子喜欢便成,但秦静芷估摸着按秦寻雪的计划,她大概要在京中停留好些时日。秦静芷推测,郑阁老大抵是会掩藏身份前来拜访的。 ……也算是计划的一环。 郑阁老虽然告病,但根据秦寻雪透露的消息来看,郑阁老告病只是为了躲避一些事情,身子并无大碍。但郑蕴不知,如今归京他自然是担忧着祖父的身子的。作为郑阁老最为疼爱的嫡幼孙,郑蕴当年外调离京一事对郑阁老的打击很大。郑阁老自然知道秦家姐妹的纠葛,明白最宠爱的孙子是受她牵连才必须离京,故郑阁老再怎么明事理也是有些怨她的。 秦静芷自然不能让心爱之人在她和家人之间左右为难,她向来喜欢掌握主动权,既是知晓郑阁老会上门看望孙子,那便不能让郑阁老挑出错处。出身清流的郑阁老不喜奢华,所以秦静芷打算待到夫君归京后问问该如何改装饰。 眼下,只需打扫一些浮尘便可再住进去。秦静芷是从未住进过这个宅子里的。虽说宅子的一切事物都由她亲手操办,但秦夫人颇为注重血脉亲缘,秦家三个孩子都住在秦府。加上这间宅子先前只是收集交换情报的场所,故这也是秦静芷第一次住进这座宅子。 “山鹊叛逃前,住在哪里?”秦静芷偏头,望向身旁沉默寡言跟着她的山鹊,笑容甜美温柔,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秦静芷是真的不在意山鹊叛变的事情。作为秦府的家生子,山鹊也是自幼同她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因父亲是秦府的护卫,曾被断言是习武的好苗子,但山鹊在叛逃前,她并未有机会习武。秦家三个孩子自身都习武,并不需要周围的侍从均会武。 山鹊叛逃的原因很复杂。明明是秦静芷的贴身侍女,却被秦静芷派到这间宅子里不闻不问,掌管了一部分情报人员,但秦静芷并未教她什么,只是某一天突然就把山鹊送出秦府,安插在这堆人中间。 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到秦静芷反应过来时,山鹊奉太后之名毁掉整个情报组织,最后向她转告这个消息的就是山鹊。山鹊站在她面前,依旧用着山鹊的名字,但不似曾经那个羞怯的小侍女,冷漠又沉默。 秦静芷明白当初将山鹊赶出秦府确实做得不太圆滑,山鹊对她有怨也是应该的。 秦静芷本不指望山鹊回答,但山鹊却指了指一个屋子,声音冷漠:“当初属下便是被打断腿,扔在这个屋子里的。” 秦静芷猛然顿住:“我从未下过这种命令。”秦静芷当初只是要山鹊离开秦府,从未要伤害她。 黑色的玄铁面具遮住了表情,秦静芷看不出山鹊的神色,但能听见山鹊冷漠的声音:“不是什么大事,郑夫人这边请。” 秦静芷看出来山鹊并不想回答此事,她沉默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不过问。秦静芷有预感,若是刨根问底,将这件往事翻出来,肯定会伤害到山鹊,还会令她难堪。虽说秦静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对有自幼长大的情分在的山鹊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昨日归京,秦静芷住在秦寻雪所开的一间客栈中,并未暴露行踪。但从今日开始,秦静芷相信为了钓出京中的大鱼,宫中的太后会秘密安排人放出她已经回京、她与谢逸已经接触的消息告知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太后向来滴水不漏,当年她要手刃玄德帝,也是从几个月前开始谋划。 山鹊将一间厢房的房门打开,灰尘算不得厚,即使秦静芷离京好几年,那位坐在高台上的太后也未曾忘记隔几月便安排人打扫这间宅子。算算时间,正好是大半个月前,厢房中的灰尘自然算不得多。 秦静芷虽诧异这间厢房竟比她想象得干净整洁不少,但她并未表现出来。虽然秦静芷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种打扫房屋的活轮不到她做,但这并不意味着秦静芷没有常识,这厢房中薄薄的一层灰尘显然不合常理,只可能是前些时间有人打扫过了。但作为宅子的主人,远在植阳的秦静芷鞭长莫及,她也想不明白有谁会安排人将这间府邸打扫。秦静芷压根就没想过太后会处理这件府邸的可能性,这太荒谬了,不符合秦寻雪锱铢必较的性格。 山鹊静静等了一会,观察秦静芷。秦静芷面上微怔,看起来有些出神,但并没有想要向她发问的倾向。 山鹊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绪。太后有言,若是郑夫人发问便告知她是太后安排的,太后可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但若是郑夫人未曾发问,此事便轻轻揭过,不必主动提及。如今看来郑夫人并不想问,此事便只是轻轻揭过,山鹊神情未变,静候秦静芷开口。 秦静芷最后还是没有发问。倒不是觉得无关紧要,只是想着太后能把这座府邸安排给她作为情报交易网络,便一定有所保障,指不定就是嘴硬心软的太后偷偷摸摸派人打扫干净了,故没有发问。 太后……太后还真不是嘴硬心软,只是觉得秦静芷早晚要离开京城,这次的情报网络建立,山鹊会全程盯着,这早晚是太后的情报站,这座府邸的地契上也早晚会改成太后自己的名字。太后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在给自己打扫屋子顺便刷秦静芷的好感。若是秦静芷问起来,便是刷秦静芷好感的机会,让她再多几分愧疚,若是未曾问起来,左右太后也不亏。 山鹊等候了一会,秦静芷扫了几眼这间厢房,眉眼带笑开口:“秦太后派山鹊来盯着我,山鹊不只有一个任务,对?秦太后可是还有别的任务?怎的,她真要我一个人在短短月余重建绣衣阁?那未免太为难我。” 秦静芷在心计上比不得秦寻雪,但论起收集情报的能力,整个大齐无人可及。当年秦静芷未曾出阁嫁与郑蕴前,曾化名绣衣建立大齐最大的情报组织绣衣阁,不过短短四年便发展到令朝廷忌惮的地步。绣衣阁的宗旨是,只要能付得起相应的代价,绣衣阁会给每一个前来买消息的贵客任何需要的情报。 太后当年销毁绣衣阁时也不是没有犹豫,绣衣阁的情报网络渗透到了整个大陆,只要秦静芷想,就没有绣衣阁得不到的消息。这样的组织谁能不眼馋。但最后,秦寻雪还是选择了销毁绣衣阁的总部,不断拔除绣衣阁的暗桩。这样庞大的组织保不齐在秦静芷离京后会生出异心,那时的太后可没时间处理更多的背叛和动乱。纵使万般不舍,秦太后最后还是选择了拔除绣衣阁。 但此次计划,秦静芷归京倒是让太后有了重新建立绣衣阁的念头。山鹊便是一重保险。 山鹊颔首,所有神情悉数掩盖在面具之后,看不清神色,只听见她冷淡的声音:“太后懿旨,属下不敢不从。” 秦静芷了然地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意外:“是她的风格,做什么都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这次绣衣阁的重建,大概用不着我自己的人手了。” “恕属下直言,”山鹊开口,声音冰冷得像是机器一样,“在五年间,郑夫人留在京中的人手已经被黑骑卫修整得差不多了,归顺或是死亡,只有两个下场。” 秦静芷扶额,看起来有些无奈:“山鹊,你家娘娘居然这种事情都愿意告知我吗?你真以为京中,我留下的所有人都被你们找到了吗?” 山鹊瞳孔微微放大,看起来有些懊恼,但山鹊一言不发,不再说话。 “噗哈哈哈哈。”秦静芷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起来愉悦了不少,心底隐秘的担忧也消减不少,看起来,山鹊还是当年留在她身边那个不太会说话找不到重点的小姑娘呢。这就说明,嘴硬的秦太后并没有为难山鹊,只是让她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山鹊不蠢,稍微想想就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多了。秦静芷虽然说着不需要用自己的人手,但太后给的人手其实只有黑骑卫一队,人数并未过百,本职是杀手和护卫,除了她基本上没有人做过情报工作,还有不少并未在京中,如今可用的人不足三十。秦静芷要在短时间内重新建立绣衣阁,自然不可能依靠区区三十个不搞情报工作的杀手。 山鹊脑子稍微一拐弯就明白,太后是想要秦静芷启用京中那些黑骑卫没有抓到的暗桩。若是她不提此事,秦静芷还不会往上面想,但山鹊这么一开口,倒是让秦静芷想起来了。 山鹊郁闷地拉低了面具,看起来很难受。 秦静芷笑了笑,眉眼温柔,察觉到了山鹊的郁闷。秦静芷轻叹一口气,语气很温柔,带着几分劝解的味道:“山鹊,你知道你带的这队黑骑卫不擅长收集情报,那就意味着,我若是要在许诺的时间里重建绣衣阁,就不得不启用我留在京都的暗桩。所以对太后而言,无论你有没有说漏嘴,她都能知道我藏在京中的一部分暗桩。” 同时,秦静芷心下喟叹,怎么山鹊背叛了她,她还要替太后调教属下呢。 山鹊恍然大悟,明白太后的用意不在于此。在太后手下这么多年,山鹊虽然还是不懂太后的脑子里面有多少阴谋诡计,但她知道,太后是不可能让计划中出现瑕疵的,明知道她沉不住气可能会无意识向郑夫人透露些消息,但太后还是选择让她带领黑骑卫第一小队帮助郑夫人重建绣衣阁。那么,太后的意思是,要她盯着郑夫人,同时……解决当年遗留下来的问题。 山鹊想到此处,深吸一口气,遣退暗中跟随的暗卫,在秦静芷诧异的眼神中关上了厢房的门。 正值巳时,阳光正好,透过半开的花窗阳光落在室内,灰尘浮起,很容易就看清了阳光的形状,室内一片安静,山鹊面对着秦静芷,慢慢单膝跪下,一只手握拳放在胸口,另一只手慢慢摘下自己的面具,露出略带狰狞伤疤的脸。除去那些恐怖的伤疤,这是一张清秀可爱的脸,笑起来笑容甜美,但这张脸现在暮气沉沉,看不出半点喜悦。 秦静芷半晌没有说话,山鹊静静地等着,直到听见秦静芷微颤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是谁?是谁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只是要你离开,从未……从未要人下这样的黑手。” 秦静芷闭眼,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却慢慢浮现当初年幼的山鹊的脸。羞怯的侍女自幼服侍她,性子温吞慢热,笑起来总是带着羞涩乖巧,会温柔地说小姐慢些走,不要被雨淋湿了鞋袜。是她对不起那样温柔的山鹊,是她一定要赶走她,是她一定要她背上叛逃的罪名,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山鹊。她只是想着,山鹊离开了绣衣阁,可以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或者拿着她给的钱,找一个先生习武,得到她最渴望的一身武力。 但秦静芷从来没有想过,山鹊会随着秦寻雪登上太子妃之位再出现在她面前,戴着面具,生人勿近。她不解其意,但她尊重山鹊的选择,一直没有过问。她从来不知道,山鹊的模样已经面目全非。 秦静芷眼中泛起泪,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哀求,山鹊从不知道昔日总是骄傲的大小姐也会这样说话:“告诉我,山鹊,是谁,是谁伤害了你,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山鹊低着头,没有看秦静芷:“奴婢不知道是谁。太后娘娘查了很多年都没有查到是谁。大小姐,奴婢也想知道是谁。”山鹊换了称呼,秦静芷听出来了,视线微顿。 秦静芷狠狠捏住手,尖锐的指甲戳进掌心,秦静芷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是他藏的深还是我找的快。” 秦静芷能自然明白秦寻雪让山鹊出现在她面前是别有用心的,但秦寻雪明晃晃地告诉她,我就是别有用心,我就是要利用你解决山鹊的问题,你又能怎么样呢?你不打算做吗?这是阳谋,也是秦静芷欠山鹊的。 秦静芷从手上摘下指环,抛给山鹊,声音平静:“拿着这个指环去东市找珍奇斋,他们的管事是我的人,他自然会跟着你过来。” 珍奇斋,是京中最大的珠宝商建立的商铺,专门负责珠宝买卖和拍卖,是很老派的商铺。太后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因为没有证据只能作罢。此刻,秦静芷毫不避讳地告诉山鹊,这就是她的暗桩。 山鹊握紧那枚不起眼的指环,低低应了一声,戴起了面具。 秦静芷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发问:“秦太后没有给你找淡化伤疤的药吗?若是没有,我这边给你备下。” 山鹊笑了笑,面具之下的脸真实绽开一个笑:“多谢郑夫人,但这些疤痕,是属下要留着的,无需淡化。” 秦静芷一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挥了挥手,让山鹊退下。 独自站在空荡厢房中的秦静芷很是冷静,她有些残酷地想着,找到了那些阴沟里的老鼠后,该怎么折磨他们呢。 第23章 噩梦 周泽年很少做梦,今日拜访大齐太后,得到一支黑骑卫私兵,同时拥有自由出入宫廷的令牌后,周泽年其实是不敢相信竟如此顺利的。大齐的太后似乎对他很是纵容,连令牌都给了他。这样的纵容之下究竟意味着什么,周泽年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周泽年很少熟睡,也很少做梦。自打太医换了药后,他便不曾深睡,经常性只是浅眠。但紧张了一宿,周泽年在三更前勉强入睡,也不知是否是太累了,竟是沉沉睡去,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离宫前的那个夜晚。 过去在大周皇宫中,他母家虽然不显,母妃只是一个宫女,但因为是皇子,还是遭人忌惮,在母妃离世后,他失去所有庇护,异母兄弟们笑里藏刀,背地里下狠手派杀手暗杀他。常有刺客肆无忌惮出现在他的宫殿中暗杀他,他身边的暗卫总是不闻不问,直到他濒死才会出手,确保皇子不会在他当值时死亡。周泽年毕竟是皇子,就算再不受宠身份也摆在那里,不容僭越。 周泽年在明枪暗箭中苟延残喘,小心蛰伏着活下来,离开大周皇宫对他而言也是解脱,至少在大齐皇宫,他面临的只是太监的折辱和欺凌。周泽年自母妃逝世后,便丢失了所谓的自尊,若是还在意这些东西,他也不必想着如何活下来了。 在离开大周皇宫前,大周的皇帝周明帝曾秘密召见过他。周明帝正值不惑之年,大周皇室皮囊姣好,周明帝也不例外,虽已是不惑,但身材并未走样,依旧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的俊美。大周在他手上其实无功无过,除了败给大齐,周明帝执政生涯中并无太大过错,他平衡世家清流,注重科举,培养人才,大周建国稍早,世家的力量其实被削弱得差不多,嫡庶之分其实也不严重,大周有女户,不少女子皆可走出家门,民风开放,比起大齐要好上不少。同时,欣欣向荣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很多问题。大周境内官僚垄断严重,皇亲国戚不少,百年世家虽被打压但不少新的世家兴起,分割权利。坐在这个位置的周明帝殚精竭虑,也不过做到明面上的平衡。 大周惨败给大周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定远大将军本无意与大周起冲突,只不过当时大周境内混乱,急需外因打破这种动乱,故大周主动挑衅,尝试从当时略显疲态的大齐手上抢过一片土地,但结局惨败。 那段时间太后刚刚掌权,不少世家暗中挑事,妄图让太后归还权利,扶持小皇帝上位掌权,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刚刚走马上任的定远大将军手握八十万重兵,太后手中掌握两支优良的私兵,规模不可谓不大,手中有真实武力威慑的太后自然不可能被世家裹挟。世家还在举棋不定,犹豫是否要上奏要太后退出朝堂时,定远大将军大败大周的消息便传到了朝堂之上。此消息一传来,无人敢再提让太后离开朝堂,秦家虎视眈眈,谁还敢对太后出言不逊。以至于太后在大周使臣来访时提了近似折辱玄德帝的无礼的要求,大齐的朝臣也无一人敢反对。 说回周明帝。 周明帝是深夜召见的周泽年。作为曾经盛宠过的宠妃所诞下的八皇子,在母妃在世时,周泽年是享受过周明帝不掺杂任何利益的宠爱的。周泽年的母妃虽在外人眼中只是一个宫女,但无人知晓,她是从女官变成妃子的。大周皇室从未有此先例,女官地位比宫女高得多,到了年纪便会带着不少金银珠宝离宫,是中小世家会争相求娶的良家子。 可周明帝还是让女官封了妃,为掩人耳目只说是宫女,封为沁妃,千娇万宠。周泽年曾经真的很尊敬周明帝,打心眼里认为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皇。但这些年,周泽年尝尽苦楚,也未曾等到周明帝的丝毫关心。周泽年其实早就死心了,已过了渴望父皇垂爱的年纪,他只是想着,若是周明帝提了要求,他该如何达到令自己利益最大化的目的呢。 那时的周泽年还很好奇,为什么周明帝突然召他觐见,还要避人耳目。 为质五年的周泽年很清楚自己在做梦。他站在旁观者角度,冷静地看着年少的自己缓步走近周明帝的宫殿,他恍然发现,那时自己说着不在意,其实心底对周明帝竟然还抱有一丝幻想。 真是可笑啊。周泽年冷眼旁观,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却还是忍不住心底泛上苦楚之意。 周明帝坐在案前,烛火通明,但周明帝冷若冰霜,第一句话便打破了周泽年心底那一丝可悲的妄想:“朕要你为质,无需多做什么,若是能死在那位太后手中,也算是给大周找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开战。” 周明帝执政中规中矩,但一直很热衷于战争,算是一个战斗疯子。当年大周内政混乱,也不是没有别的手段镇压,但周明帝还是选择了挑衅大齐,同大齐开战。周泽年直到现在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周明帝要选择这么不确定的方案处理内政问题。 年少的周泽年心一下拔凉。忍了又忍,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羽翼未丰的八皇子明白此刻他不应该表露不满,但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情绪,双目通红,声嘶力竭:“在陛下眼中,我和母妃一样,都是可以为了大业而被抛弃的存在,对吗?” 周明帝放在案上的手在周泽年提到“母妃”二字时微微一颤,但他很快克制住,声音冷漠:“沁儿并不是。”沁儿是周泽年母妃的小名。 周泽年唾弃周明帝的假惺惺:“呵,陛下当初还不是为了巩固皇权,置母妃不顾!”他眼睁睁看着母妃惨死在面前,什么也不能做。 周明帝闭眼,看不清神色,睁开眼时波澜不惊:“朕只是希望你如此,并未强求,若是不愿,……好好活着便是。朕知道,你这些年在宫中一直努力地想要活下来。” 周泽年冷冷地盯着他,片刻后突然笑了出来:“杀了我身边那个暗卫,我答应陛下。陛下也无需给我派什么暗卫了,我的生死,与陛下无关。” 周明帝盯着已经长大的儿子,心中什么想法周泽年倒是不得而知。只听见他低低地开口,语气不似刚刚冰冷,反而落寞无比:“朕坐在这个位置上,算是好皇帝。朕为了皇位,放弃了沁儿,如今,还要放弃你。朕……其实不太愿意啊。小泽,若不愿意去大齐,朕有法子保下你。若是留下,朕会助你,登上皇位,若是去大齐,便不要回来了,大周有太多地方不适合你。选择权在你。小泽,要留下来吗。” 周泽年冷眼旁观,想知道梦里的自己会不会有不同的选择。 年少的周泽年在周明帝说完话后彻底面无表情,一直没有直视周明帝的少年抬起头,两张相似的脸都紧紧盯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半晌,年少的周泽年眼神冷漠,一字一顿:“陛下,何必假惺惺?我不会留在大周的,绝对不会。” 似是银镜摔碎,画面像蛛网一般裂开,周泽年看着年少的自己和周明帝的脸碎成一片片,乍然从梦境中清醒。 周泽年猛然睁开眼,坐了起来,身上的薄被滑落,衣襟微开,微微露出已经不再干瘦的胸膛,胸膛剧烈起伏着。周泽年捂着脸,长长的黑发垂到面前,遮住整张脸。此刻还是黑夜,屋内并未留灯,只有惨白的月光照进室内,窗外的树影落在室内,分外清冷。周泽年捂着脸,半晌低低地从喉咙里流露出一点压抑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渗人。 “陛下啊陛下,你怎么就想着把我送出大周呢。是笃定我只能在大齐苟延残喘吗?”捂着脸看不清神色的周泽年声音森冷,褪去温和无害的面具的周泽年显露出本身黑暗内心的冰山一角,无人知晓的黑暗欲望在疯狂滋生。 若是今日没有梦到周明帝,周泽年还会对获得的一切惴惴不安,还会费劲心思猜测太后的意思。但此刻,多年来积攒的悲痛和恨意涌上心头,周泽年捂着脸,轻声呜咽。 “我会回去的,总会回去的。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一定,一定……”周泽年的声音略有哽咽,带着十足的恨意,也不知道是在恨谁。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从未说出口。窗外的树影似是被风吹动,轻轻摇晃了一下,随后恢复平静。 勤政殿殿外。 云夏在给小皇帝守夜。这种事情本不该由他做,他虽是小皇帝身前的大太监,但同时他还是黑骑卫的首领,在铁桶一块的勤政殿里,他没有必要为小皇帝守夜。但云夏为了安心还是守在了勤政殿外,勤政殿周围不是皇宫禁卫,而是黑骑卫的第四小队,很擅长正面战斗的小队,不会放过勤政殿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 云夏本身也是习武之人,听到树梢微晃的沙沙声,闭着眼假寐的云夏睁开眼,声音冷淡威严:“下来。” 来者是看守大周质子的黑骑卫,太后前些年没有派黑骑卫盯着周泽年,在御花园一面后太后也并未提及此事。云夏不敢揣测太后的意思。按理来说,太后生性多疑,大周的质子再可怜也是别国的皇子,自然应该多加警惕。太后确实调查了大周质子的过去,但只是轻描淡写调查了几日,对送上的消息没有任何质疑。这本身就很不正常。更奇怪的是,此后,太后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周泽年的行动,并未安排暗卫盯梢。 但云夏不可能不派人盯着周泽年。黑骑卫这五年扩张了不少,但扩张前的黑骑卫主要负责守卫皇宫,云夏自然需对整个皇宫的安全负责。 监视周泽年的黑骑卫是隐匿身姿的一把好手,他半跪着行礼,轻声将周泽年夜晚骤然惊醒后发生的一切告知云夏,此后便只是一言不发,静候云夏的命令。 云夏挑眉,并不意外这位大周质子的行为。只要是能在深宫中活下来的,不管面上有多温文尔雅,都是善于心计的,谁心底还没有几分怨恨和算计呢。若是这位大周的八皇子是真的毫无算计之心,云夏才会觉得奇怪。更何况,根据大周的探子传来的消息,周泽年在大周皇宫内确实备受欺凌,若是周泽年毫无恨意,那才奇怪。 如今看来,周泽年果然没有面上那般平静。但周泽年的举动并不能说明他对大齐有不利的心。若是将此事上报太后,说不定太后还能夸赞周泽年一句。 云夏面无表情,已经想到太后听到这个消息会露出多么惊喜的表情了。随后,云夏掐死了上报的念头,打算随机应变,待到周泽年露出马脚再上报。 云夏声音冷静,多年执掌黑骑卫让他在黑骑卫有很高的威望:“继续盯着,别露出马脚,质子身边那个小太监福德上次差点就抓到你了。” 面前的黑骑卫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语气有些不解:“大周质子身边竟有如此厉害的守卫,为何当初还是被欺凌得那般严重……” 黑骑卫武力值高的脑子普遍转不过来,云夏倒是习惯了,随口解释了一句“双拳难敌四脚”,便打发黑骑卫自己去想。 未宁殿,周泽年寝殿。 点上了蜡烛的寝殿没有那么阴暗森冷,福德守在主子身边,表情气愤。 “殿下,福德为什么不能去把那个坏家伙抓起来。” 福德年岁不大,是母妃死后留给他的人,自幼习武的小太监,武力高强似乎在大周宫中没有人可以胜过他。如今在大齐皇宫中也亦然。但周泽年从不让福德出手,只把福德当做普通的、忠心耿耿的小太监带在身边。 周泽年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声音温和无害:“我们福德不需要做这种事情,况且有外头的人在,我们才能更加安心地生活在大齐皇宫内。”周泽年并不知道人是云夏派来的,在福德前些日子提醒外头有人后,周泽年便以为那是太后派来的人。 察觉到外头的人还没有回来,福德说话放肆了一些:“福德可以带着殿下离开皇宫的,殿下为什么不愿意呢?” 周泽年依旧挂着笑,声音清浅,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福德,我不能走,我走了,谁来替我讨回公道。” 他说了,会让那些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24章 糕点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太后的日子很是规律。大齐的早朝并非日日都有,原先玄清帝时那位可是很喜欢早朝,很喜欢看大臣们战战兢兢的模样。太后虽然喜怒不定,也确实享受被人惧怕的感觉,但太后不喜欢看着大臣在她面前瑟瑟发抖。五年了,还有大臣会在上朝时上奏说话打颤。加上小皇帝年幼受不住,便改成四日一次,赶上休沐便顺延至次日。但太后需批阅的奏折倒是每日都差不多,故太后总是五更天后起身,延续幼年的习惯,练半个时辰的剑后,用了早膳便会开始批阅奏折。 太后即使忙于政务也不会忘了养育幼崽,会定期和小皇帝幼崽亲近。隔几日,太后便会同小皇帝用一次午膳,听小皇帝叽叽喳喳讲述今日所学。 除此之外,这段时间里世家还在按兵不动的阶段,似乎还在调查秦静芷,秦太后这些日子过得还是挺轻松的。周泽年获得黑骑卫一支小队后,很是喜欢往她这边跑,说着感恩太后,心底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但现在的周泽年显然无需太后多加戒备,于是周泽年下学后,太后便会召他来慈宁宫偏殿坐坐。太后并不总是刚好有空去见周泽年,于是雀枝总是会备下一些甜食。 待到太后处理完了那些令人头疼的奏折后便会去偏殿,周泽年总是不急不躁地等着,挑着自己喜欢的甜点吃。太后会和大周的八皇子随便聊些什么,今日所学的课文、他怀疑有异动的郑家子今日做了什么、小皇帝今日又因为什么被王太傅责罚了、今日黑骑卫在他手下又有了什么进展等等,都是可以聊的话题。周泽年讲的事情都日常而温馨,面若好女的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笑意,言语温柔体贴,在太后看来是个很合格的话搭子。因成长环境的原因,周泽年很会看人脸色,若是太后露出丝毫不怎么感兴趣的神色,周泽年便会不动声色地改变话题。太后何其敏锐,自然是能感受到的。但太后向来不会揭穿他,反而饶有兴致,乐得看他装作不经意但还是有些痕迹的转移话题的模样。那是一日中除了午膳时难得的轻松日子。 周泽年向来不会停留太长时间。两人之间的交谈说是汇报也不太像,更像是朋友间的闲谈。太后攻于算计多年,从薛姨娘找上她起,秦寻雪被迫按照计划布局,掌棋同时成为棋子,她的每一步都要精心计算,每一次交谈都是一场算计,秦寻雪很少有这种同人心平气和地闲谈。固然知晓周泽年似乎不像面上那般温和无害,但周泽年似乎从不想从这种交谈中获得什么,而太后目前也并没有从周泽年身上获得什么的想法,故太后默许了周泽年这堪称逾矩的行为。 雀枝总是对周泽年抱有很大敌意,觉得周泽年动机不纯,善于伪装,对太后将黑骑卫分给周泽年一事颇有微词,但雀枝从未表现出来。她隐晦提醒过太后,太后的态度可有可无,安慰过雀枝后便摆明了不想再听到此事,雀枝气闷却也不敢违抗太后。 雀枝:好生气好生气,一定要找个机会为难大周的质子。 召见周泽年后,黑骑卫和暗卫都会汇报今日发生的异动以及一些重点对象的行踪。秦静芷这些日子借着山鹊的手重新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情报网络,那些暗桩也暴露的七七八八了,秦静芷似乎不打算瞒着太后,摆明了是打算离京后将这条线交给太后。 太后……太后当然是毫不客气打算笑纳,送上门的好事太后从不拒绝,她明白这是秦静芷一份物质上的补偿,用来弥补那些年横在两人之间的隔阂。秦寻雪和秦静芷都心知肚明,过去的事情只能过去,造成的伤害和算计都横在两人之间,无法跨越。但秦静芷还是尽力弥补。太后只是想着,白送上门的东西,又无害处,便全盘笑纳了。至于别的,太后冷笑,不愿再提。 齐雅韵被关在宫中,这些日子倒是没有作妖,知晓太后向瀚王施压后,她老老实实给小皇帝画启蒙小故事。是的,齐雅韵是个很全能的女子,不仅擅长写话本,丹青尤为一绝,只是离京后很少再作画。往上算起来,瀚王是玄清帝的皇弟,而齐雅韵则是小皇帝的堂姑。齐雅韵还是很喜欢乖巧伶俐的小侄子的,她回京后,在御花园得罪太后前去拜见过小皇帝。她本来对小皇帝无感的,毕竟她不像秦寻雪那样热爱养小树苗,能不计前嫌养着齐峥的幼崽。加上齐雅韵真的和齐峥不对付,在见到小皇帝前,齐雅韵对小皇帝是隐隐有些厌恶的。 但是,可爱软乎乎的幼崽会捧着脸叫她“雅韵姐姐”。小皇帝虽然内馅是黑的,但秦寻雪养出来的幼崽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技能,齐不齐想要获得谁的好感,总是轻而易举的。 在太后向她透露小皇帝最近习文习得天昏地暗,整个小树苗都蔫了的时候,齐雅韵便自告奋勇,想为小皇帝做一套启蒙绘本。为了这个绘本,齐雅韵做得不亦乐乎,没时间搞事情,太后对此很是满意。 白家尚无异动,太后还是让黑骑卫死死盯着,不能放过任何风吹草动。至于秦家夫妇,不知被什么耽搁了,前两日才从江南出发,乘船北上。太后对“不知什么原因”表达了不满,责令黑骑卫彻查,现今还未曾调查出结果。 至于郑蕴……植阳位于与大周接壤的边界,路途遥远,等了小半个月,黑骑卫才传来消息说不日就能归京。 第二日。 周泽年看了一眼八仙桌上的回宴糕,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回宴糕是大周皇室祭典和宴席上常常出现的糕点,是一款软软的糕点,颇为松软,味道偏酸甜,常是宴席开始时摆在席上开胃的甜点。周泽年幼时便很喜欢这款糕点。多亏太后的吩咐,周泽年才有向大齐御厨点糕点的权利。但大齐的御厨中没有一个擅长做回宴糕的,只能不断尝试,前两日才有了成果,尝起来确实同大周的回宴糕相差无几。 心计深沉的大周质子捻起一块糕点,优雅地品尝糕点,愉快地想着,待会若是太后不喜欢,他便让雀枝安排侍从端回未宁殿。 太后站在偏殿门口,身心疲惫。批阅了一日奏折的太后浑身全是黑气,看起来生人勿近。看到周泽年这般悠闲地品尝糕点,太后身上的怨念更重了一些,太后冷笑一声,看起来有些不爽,但太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了进去。 周泽年听见声响,抬头望去,见是太后,有些慌张地放下手中的糕点,弯腰行礼:“泽年见过娘娘。” 啧,一如既往。太后有些厌烦地想着,这几日都是如此,见到她便慌慌张张行礼,看起来很是惧怕她。 太后身上的黑气愈发浓重,她实在是不喜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战战兢兢。 太后声音冷淡:“起来。” 周泽年不可察觉地轻微一顿,敏锐察觉到太后今日心情似是不佳,周泽年不知是自己的哪个举动惹得太后不悦,还是因着朝堂上的事太后不悦。 但周泽年并未表现出来,他只是浅浅勾起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待到太后入座,周泽年缓缓入座,满桌的糕点中他精准指向那盘少了几块的回宴糕,眉眼弯弯,真挚地向心情不佳的太后推荐这道有名的糕点:“娘娘,这是大周颇为有名的一道宫廷御用糕点,唤作回宴糕,内陷柔软,入口即化,味道酸甜可口。这几日娘娘召见泽年,泽年斗胆揣测娘娘怕是不喜甜腻的糕点,便告知御膳房回宴糕的做法,吩咐御厨备下了回宴糕。尝试了几次后,御厨才做出了相差无几的回宴糕,泽年尝过味道后,便迫不及待将回宴糕拿来借花献佛,想着让娘娘尝尝,还望娘娘莫要嫌弃才是。” 太后歪头,三千黑丝从肩头滑落,今日太后穿了一件深紫色的宫装,这种沉闷的颜色穿在面容明艳的太后身上也没有丝毫老气,反而衬得人愈发明艳夺目。太后的神情看不出心情有没有变好,语气倒是不那么冷淡了:“八皇子有心了,哀家可不能辜负泽八皇子一片苦心,这可要好好尝尝。” 周泽年突然耳朵有些发烫。太后对他总是存着几分疏离,她从不唤他质子,从不唤他名字,只是清醒冷淡地唤他八皇子,将两人的距离隔得远远的。即使周泽年有心拉近同太后的距离,但太后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依旧疏离有礼,看起来平易近人实则高高在上。但也只有太后,会唤他八皇子,旁人大抵是得了太后的命令,只唤他“泽年殿下”。怎么会有人,仅仅只是唤他一句“八皇子”,便让他产生了些不该有的妄想呢。 周泽年想,可能是因为太后对他太好了,好到有些特殊,才会让他在虚情假意中产生了一点妄想。 太后可不知道周泽年内心所想,她今日实在是有些疲惫了。看起来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太后毕竟只是凡人,她并非不会累,不会难受。今日周泽年的糕点算是送到她心坎上了。大齐的点心看着漂亮精致,但因大齐皇室皆喜甜食,大齐的糕点从皇室到民间基本上都是偏甜腻的,而太后,偏生不喜欢甜腻的食物。向来不喜他人揣测自己的太后自然不会让他人知晓自己的偏好,但周泽年送的糕点……尝起来若是不错便放过他的僭越。 太后这般想着,没有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偏颇,身上的黑气消散了些,轻巧地捻起一块圆状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只一口,太后眼睛便亮了起来。 虽说不能直视太后,但太后似是不在意此事,反而对他总是低着头有些不满,为了让太后高兴,周泽年获得了直视太后的特权。周泽年回过神后便一直悄悄注意着太后的举动,见太后周遭冷凝的氛围消散了些,便知晓自己刚刚有些僭越的举动赌对了。 于是周泽年悄悄松了一口气,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开口:“看起来,娘娘似乎了解了回宴糕的特别之处。” 回宴糕是周泽年精细挑选后才交由御膳房尝试复刻的糕点,不仅仅是因为回宴糕酸甜可口,还因为回宴糕带着奇特的酒香。上月十六,太后看起来对酒颇有了解,但周泽年听闻太后似乎从不饮酒,宫宴上也滴酒不沾,冷冷清清地坐在上首。周泽年心中猜测太后大抵是喜欢酒的,但因执掌大齐政权,故极少饮酒。 太后尝一口便知,这糕点闻不出来什么酒味但入口酸甜后便是奇特的酒味,颇合太后胃口。 太后漾出一个浅淡的笑,声音温和:“这回宴糕的味道确实奇妙,哀家尝起来觉得很是新奇。” 周泽年依旧笑着,但眉眼间多了几分真挚的喜悦:“若是太后能喜欢,泽年自然是高兴的,方子已经在小厨房处,娘娘若是什么时候嘴馋了,只需吩咐小厨房便能吃到。”最后那句话听起来有些狡黠和调笑的意味,过于亲昵了些,周泽年自己心中都有些忐忑。 但太后只是有些缓慢地眨了眨眼,看起来反应有些迟钝。 雀枝暗道不妙,急着开了口:“泽年殿下,回宴糕可是放了酒?” 周泽年有些诧异,摇了摇头:“自然是不曾的,回宴糕只是做好后有些酒味,但实际上并未放酒。” 雀枝松了一口气,八月十六是特殊的日子,太后喝点酒倒是无妨。因为太后嗜酒,但实际上不善饮酒,唯独竹叶青是个例外。八月十六太后本就有点迟钝,自然是无所谓的,若是今日被一块糕点放倒,怕是太后清醒后会羞愤到想要杀人灭口。 周泽年不知此事,只小心翼翼地发问:“可是这回宴糕有什么问题?” 雀枝还没有说话,太后扬了扬手,手上戴着的玉镯隐约可见,雀枝安静退下,不再言语。 太后呆呆地盯着周泽年,周泽年难得有些紧张,嘴角一直扬着的笑都落了下去。 太后突然灿烂一笑,看起来比夜明珠还夺目耀眼:“无碍,哀家很喜欢回宴糕,八皇子送的极好。” 周泽年一怔,绯红慢慢爬上脸,说话有些磕磕绊绊:“娘娘,娘娘喜欢便好。” 雀枝:……我一定要让大周的质子付出代价啊啊啊!! 第25章 偶遇 一日晚膳后,齐雅韵历经秦太后几次打回画本的刁难,咬牙切齿改了不少地方,终于勉勉强强通过了太后的要求,今日晚膳后最后修改了一版,才将自己画的画本交给了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齐雅韵离京前,小皇帝身旁还只有几位皇室留下来的嬷嬷和战战兢兢的宫女。齐雅韵未曾见过如今小皇帝身边那个风头正盛的大太监,那是她被秦寻雪请离京都后突然名声鹊起的宦官。有太后在,那位大太监自然没有禀笔的权力,但后宫诸事皆由雀枝和这位大太监一同处理,权力之大可想而知。齐雅韵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秦寻雪瓜分雀枝的权力。她知道,秦寻雪待雀枝可不是简单的侍女那般简单,不然……雀枝也不可能胆大包天到敢背着秦寻雪找上她,这对秦寻雪而言,可是相当于背叛,是极为严重的举动。 待到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前来验收画本时,齐雅韵才知道大齐小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是云夏,薛家的,薛云夏。 云夏镇定,扬起一个阴柔的笑,带着几分谄媚,看起来是再典型不过的宦官模样:“郡主吉祥,奴才领了太后懿旨,前来取画本。” 齐雅韵意味深长应了一声,遣人去取了画本。 齐雅韵勾起一个意味莫明的笑,盯得云夏心下发寒,默默提高警惕。但云夏面上不显,只是清退周围的侍卫,收下了雅韵郡主的画本。 待到周围无人,齐雅韵开口:“薛云夏,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大齐小皇帝的大太监?薛家那些人知道这件事不得气活过来?” 谁敢想,现在站在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是当年薛家嫡系明面上最后的血脉——薛云夏。敢让云夏用一模一样的名留在小皇帝身旁,太后算是行了一步险招。以朝臣对太后的了解,以太后对薛家的痛恨程度,即使有知道薛家一事的朝臣察觉小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叫云夏,但更多是猜测太后为了膈应薛氏一族,给一个宦官赐一模一样的名,也算是侮辱。而以秦寻雪当年喜怒不定易燃易爆的样子来看,她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谁能想象,太后竟然真留下了薛家子,还安排在小皇帝身边做大太监。 旁人未曾见过这位薛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嫡系子,但齐雅韵当年是见过的。那是一个舒适的春日,阳光暖洋洋的,比秦寻雪大四岁的表哥薛云夏明明是黑骑卫的首领,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衣裳,却眉眼风流肆意,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容貌俊美但毫无攻击性,用一条深蓝的绸带束着高高的马尾,满身少年意气,手上拿着一把青色的剑,锋芒毕露,另一只手上却提着一壶女儿红,从树后探出身子冲着表妹微笑,哄着面无表情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的秦寻雪。齐雅韵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真是全京都都比不上的明媚少年。 但现在的云夏隐匿在深宫之中,戴着虚伪谄媚的笑脸,做着太后手中的一把暗刀,不动声色,不似曾经的少年郎。当真……可惜了。 云夏很镇定,他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会暴露,但他有一定要来见齐雅韵的理由,太后默许了这件事。 云夏声音沉稳,他确实褪去了少年稚气,但他自幼生长在黑暗之处,自然不可能只同齐雅韵那日见到的那般意气风发。或者说,沉稳才是他的本色。 “问雅韵郡主安。奴才现在自然只是云夏,是陛下的人。”暗示自己早已脱离太后,齐雅韵无需再纠结此事。 齐雅韵冷笑,声音戏谑:“我猜,你只是一个假太监,对吗?” 秦寻雪虽然很狗,但不至于对当年已经明显过了净身年纪的表哥痛下狠手,这一点齐雅韵还是很肯定的。 云夏默默黑线:“……郡主在意的竟是这个问题吗?左右算不得什么大事,郡主无需在意此事。”这便是认了下来。 齐雅韵得到满意的回答,心情不错:“你能站在这里,证明那个狗……咳,太后娘娘默认了我能知道秘密。说,你能做到些什么来换这个秘密?”好险,差一点就骂出来了。 秘密是什么齐雅韵并没有说,很是赖皮。 云夏可不给她这个模糊重点的机会:“敢问郡主,奴才该用哪个秘密交换?” 云夏今日来便是要处理这个事情,齐雅韵颇为擅长搅弄风云,她那张嘴和手下那些人可以把白的说成黑的,把死的说成活的,云夏不敢赌齐雅韵日后知晓此事会不会借此威胁太后,这是他遗留下的问题,不能让太后为他背书。 毕竟,齐雅韵之前做过相似的事。 齐雅韵重点放错,小声嘟囔:“你以前可从未叫过我郡主。” 云夏耳聪目明,两人都心知肚明云夏能听见这句话。但云夏保持沉默,不置可否。 齐雅韵等了一会没等到云夏的反应,有些泄气。但她齐雅韵是谁,大齐最嚣张跋扈的郡主,她从来不会被过去的事情困住,只会将那些糟心事甩在身后,大步向前走。 甩掉那些糟糕的想法和莫名其妙的失落,齐雅韵脑子里飞快想着该用哪个秘密换取利益。 权衡利弊后,齐雅韵开口:“用,你不是阉人的秘密,我会保守这个秘密,不再让其他人知晓此事,换一个离开这个宫殿的机会。”再往上换的话不知道抠抠搜搜的太后会不会直接拒绝。云夏能光明正大地在白日里寻她,证明太后是知晓此事的,她现在是在透过云夏同太后博弈,自然需要知道太后的底线在哪。 云夏松了一口气,声音温和下来:“郡主所愿,奴才自然不敢不应。” 齐雅韵冷笑一声,并未说什么。 但齐雅韵心中高兴,心想: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破宫殿了。 ………… 然后带着好心情出门散步的齐雅韵转角就在御花园碰见了难得膳后出来走走的周泽年。 周泽年、齐雅韵:晦气。 周泽年本想绕开齐雅韵,他现在还是大周的质子,明面上是大齐的客人,其实身份上同齐雅韵之间并无什么很大的区别。第一次同太后见面时,周泽年那么狼狈自然是因为当时的周泽年还是备受欺凌的小可怜,碰见这位凶名在外的雅韵郡主自然需要忍让。 但现在!他,周泽年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虽然不少人传言他是太后的男宠但周泽年心知肚明太后没有那个意思。他,周泽年还是当代大儒王太傅的最后一位弟子!是小皇帝的同门!手握黑骑卫的一队小队!拥有自由出入宫门的权利!这般滔天的权势,莫说是郡主,就算是诸王都不一定有。 这一系列的权利就是太后给的底气,周泽年现在无需示弱,他也知道太后不喜他示弱,说不定现在还有哪个暗卫盯着他。故周泽年只是冷淡地冲着齐雅韵颔首,神情矜贵,加上这些日子太后锦衣玉食地养着,让多年未曾这般生活的周泽年都生生堆出几分贵公子的感觉:“见过雅韵郡主。” 齐雅韵有些诧异他的态度,转念一想这些日子宫中嘴不严的小宫女传来的消息,故齐雅韵微微一笑,看起来很是热情,嘴却依旧狠毒:“这不是大周的质子吗?怎么,靠着太后那个老……咳,老娘娘便得意忘形了?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宫中侍从皆得到太后命令,雀枝代传,只能称周泽年为泽年殿下,严禁提起前些年的质子一事。周泽年已经很久未曾听见有人在他面前这般恶意地称呼他为质子了。 周泽年眸光一暗,丝毫不显:“若无其他事情,泽年便先行告退。” 齐雅韵起了恶劣心思,自然不可能让他这般轻松地离开。齐雅韵上下打量周泽年几眼,恶劣开口:“说起来,大周的质子,你现在跟我早逝的堂兄是越来越像了啊。”明明需要称呼玄德帝,但齐雅韵又不是真的尊敬这位堂兄,所以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堂兄,便静候周泽年的反应。 周泽年一顿,明明不需要在意这句话,直接离开便是,但周泽年还是静静地等着齐雅韵开口。 齐雅韵微微一笑,宛如引诱人堕落的魔鬼,牵动着周泽年的心:“质子殿下自然清楚,我说的可不是外貌。” 齐雅韵当年利用各种流言蜚语,重伤瀚王和她那不争气的庶出姐妹,自然知道如何利用流言,况且当年秦寻雪心悦齐峥的消息还是她传出去的。 周泽年面上不显,浅浅微笑,看起来并不在意,语气真挚自然:“泽年但闻其详。” 齐雅韵眸光一闪,兴致盎然,很好,上钩了。 “质子可知道,我的堂兄玄德帝同太后娘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虽然是一群幼崽一起长大,但齐雅韵的话刻意模糊了这点,引人遐想。 “玄德帝素有白衣君子美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博识多学,人中龙凤。”写话本写的多了,齐雅韵讲话不免有几分文绉绉,“这样好的人,如何不让太后心生恋慕?” 秦寻雪幼时被薛姨娘坑害起,便冷酷无情,眼中只有阴谋算计,幼时的家家酒游戏怎么可能让她手软,停止疯狂的弑君计划。这样的秦寻雪,自然不可能会恋慕齐峥那样阴沉算计的人。或者说,秦寻雪不懂怎么爱人。 但这些事,周泽年这种远在异国,被困深宫的不受宠皇子怎么能知道呢?流言出自齐雅韵之手,她能忽悠大齐的百姓坚定不移地相信秦太后只是因爱生恨杀死齐峥,甚至蛊惑不少大臣和世家,齐雅韵自然有底气这么说。当年大齐动荡不安,齐雅韵离开京都之前将这则流言传了出去,将一场政治较量定格在爱恨纠葛上,让秦太后从野心勃勃的狠人变成痴情不移的苦命人,齐雅韵笃定,周泽年不知真相。 整个皇宫中,除了秦寻雪有可能哪天发疯,自己告知周泽年真相,周泽年不可能从任何人口中得知当年的真相。而秦寻雪这个疯子,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告知周泽年当年血腥疯狂的真相。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周泽年的身份大概就不是大周的质子了。 齐雅韵微笑,言语真挚,看起来很是担忧周泽年,但话语里的恶意满满溢出,其心昭然若揭:“只可惜,我的堂兄心中只有那位谢家女,可怜太后一片痴情,真心错付,白白给我的堂兄做了筏子,最后死在太后手上,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惜啊可惜,太后还是对堂兄念念不忘呢。大周的质子殿下,你本身就同我那早逝的堂兄生得有几分相似,如今这神态也相似了不少,远远望去还真像我的堂兄。拟态并非求真,毕竟故人早已逝去,有几分相似便已是极好,你说对吗?” 周泽年静静听完齐雅韵的话,身姿挺拔,看起来并未被齐雅韵的话影响,隐在宽大的袖子中的手却狠狠攥紧,生生压下那股子莫名的郁气。 “郡主说笑,泽年也曾听闻玄德帝是人中龙凤,像泽年这般卑微的人,哪里比得上玄德帝,太后娘娘自然也是能分清的,还望郡主莫要说笑。” 周泽年缓缓勾起一个微笑,略有些许僵硬,齐雅韵向来无需看人脸色,她并未看出周泽年的僵硬,但她听出来了周泽年语气中的不自然。 齐雅韵微笑,看起来已经看破了周泽年的伪装。但齐雅韵并未戳破周泽年的伪装,反而轻描淡写地给出最后一击:“质子殿下可知道,堂兄当年死的时候,年二十一。我没有记错的话,质子殿下年二十一?真是巧合呢。” 周泽年猛然睁大了眼,险些维持不住虚假的笑。 齐雅韵一字一顿,声音温和又残忍,看起来是真的很为周泽年忧心:“质子殿下,容我提醒你,靠着这张脸,你又能获得多少东西?太后娘娘又还能因为这张脸容忍你多久?” 周泽年理智上明白自己此时不能跟着齐雅韵的思路走,但周泽年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明明知晓他没有资格没有立场,但还是忍不住沉下声音冷淡回答:“不劳郡主费心,这是泽年自己的事,时辰不早了,泽年先行一步,郡主慢慢赏花,泽年告退。” 齐雅韵没动,看着周泽年步履匆匆离去,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小雪啊小雪,”齐雅韵喃喃自语,“日后怕是不会那么孤独了。” 这样也好,也好。 第26章 北上 京城中各种风波并没有惊扰到江南,远在江南盯着秦家的一队黑骑卫比起远上边疆和留在京城的黑骑卫来说要舒服很多,称得上一句说岁月静好。箜阁忙碌了好几日后,终于在一个晴天,秦家夫妇启程去往京城,主动踏入局势变幻莫测的京城权力场。 海面上,一艘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大型货船正在北上京城,货船的船头上坐着一位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似是这艘大船的管事,看起来平平无奇。无人知晓,这便是当年稳坐丞相位的秦家秦明远。 秦明远找箜阁中的好手易了脸,秦家一脉都是俊俏的长相,而出身嫡系的秦明远自然也是如此,尽管已到中年,但身姿挺拔,自有一派文人风骨,为掩人耳目,自然要改头换面出行。 秦明远并不在意宫中那位娘娘安排人跟着的事情,箜阁脱胎换骨于薛家,与其中不少高手同黑骑卫同出一脉,黑骑卫要瞒过他们确实不容易,太后也没有遮掩的意思,黑骑卫存在的意义,既是监视亦是保护,秦明远自然不在意黑骑卫。他此次出行易容只是为了提防京中世族。京中有不少别有用心的世家至今都还在窥探秦丞相的行踪,希望能拉上秦丞相一同把太后赶下台,架空小皇帝,把权力集中到世家手中。 秦丞相对此表示,犯蠢可以,但不要带上他,他现在活得很安逸,不想要做这种根本就没有胜算的事情。 作为在官场中沉浮二十载,在玄清帝执政时期,在腥风血雨的七王之争中依旧屹立不倒的秦丞相,很擅长浑水摸鱼,置身事外。虽然当年明面上秦明远只效忠于玄清帝,但他确实背地里站了队,为着薛姨娘生前的计划还助三皇子齐峥上位太子,让秦寻雪被封太子妃。但秦丞相一直坚信,他当年帮助的只有自己的女儿秦寻雪,而并非拥有大周血统的三皇子齐峥。 ……秦寻雪是不是这么想的,秦丞相并不知道。秦明远确实不是自愿离开京都前往江南的,当年秦寻雪上位弑君,不过十六,秦明远正值壮年,还能在京都权力场中再兴风作浪好些年,但因为秦夫人以死相逼,秦景盛劝了又劝,秦明远遗憾放弃京中一切,远赴江南,暗中执掌箜阁。 秦丞相站起来,站在船头看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心中无比惆怅。倒不是因为返回京都的事情,秦丞相这些年留在江南掌管箜阁,虽然还留着对权势的眷恋,但早已没有当初那般为了权势放弃一切都勇气。他现在烦恼的是秦夫人。 秦夫人出身江南水乡,是当年同江南薛家齐名的大世族吴家主家家主的庶幼女,闻名江南的才女。众所周知,秦丞相是京都秦家嫡系名声远扬的才子,弱冠时便已是玄清帝钦点的状元,御赐牌匾,当年已在翰林院任职,同时在兵部挂职,前途无量。这桩婚事曾经是很多人眼中的金玉良缘。而秦吴二人成亲后,秦丞相一直未曾纳妾,膝下有嫡子秦景盛,秦景盛不过几岁便有神童之名。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婚事美满,是京中颇有美名的才子佳人。 直至那一年,喜怒无常的玄清帝在万寿节上,意味不明地将一些官妓分别赐给了当时的几位重臣,包括当年才刚刚抬上兵部侍郎之位的秦丞相。谁也不懂为什么秦丞相会在玄清帝的名单里,但没有人敢发问。玄清帝在民生上很是听劝,但权衡朝堂之事,玄清帝总是做出些石破天惊的事,很难改变自己的想法。 在一众怔愣的臣子中,秦侍郎面不改色,并未表露什么不解或是不满的神色,叩首谢恩,高呼万岁。前些年获罪的薛家女被赏赐给了秦丞相,秦丞相当日就抬了薛家女为姨娘。而薛姨娘的到来,打破了秦府的宁静。而这,便是秦府割裂的开始。 秦明远站在船头追忆往昔,海上的风带着几分海腥味,吹过脸颊倒是温柔了不少。但秦明远神色严肃冷漠,显得不近人情。 突然,一个侍从走上来,附在秦明远耳边低声道:“秦老爷,秦夫人今日也是滴食未进,今日的面色比昨日还要白些,吐了好几回但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但夫人还是坚持要去诵读经文,侍女不敢阻拦夫人,但忧心夫人的身子,故遣人来报。” “……她倒是不怎么惜命。罢了,带我去看看夫人。”秦明远被打断了回忆,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难受,“等我从夫人那回房间,便让箜阁将这几日宫中发生的事整理了送过来,我今日要看。”像秦寻雪不信任秦明远一样,秦明远也不信任自己的女儿,让箜阁往宫中埋了不少探子,秦寻雪似是不知,也似是不在意。 “诺。老爷这边请。”侍从无一不应,看起来颇为恭敬温顺。 秦夫人房间在大船的第二层楼,通风不错。虽是掩人耳目的货船,但秦丞相从不亏待自己和夫人,暗中改造了这艘船,使其变得更舒适安逸。秦夫人并未关门,舷窗半开,隔着很远的距离便能闻到醇厚的线香香气,不知点了多久,恍惚间秦明远仿佛到了寺庙。秦夫人念着佛经经文,声音缥缈悠远,江南不少听过秦夫人诵读经文的佛教徒都说,秦夫人的诵读声听久了能净化心灵,可见秦夫人心思之纯。 秦明远则是想,许久未进食物的秦夫人声音听起来更加缥缈不定了,纯纯是饿坏了,饿得人都快恍惚了。 秦明远站在门口耐心等着秦夫人诵读完这一段经文,待到秦夫人停下,秦明远淡淡开口,声音关切:“今日还是恶心难受?” 秦夫人背着身子,没有回头看秦明远,只是低着头翻着佛经,似是不想回答秦明远的话。 秦明远并不意外,也不在意秦夫人的冷淡,只站着开口,语气波澜不惊:“不用膳也无妨,只是夫人,你说这些事情黑骑卫会不会完完整整地反馈给太后?” 秦夫人终于有了情绪波动,不等秦明远再说下去,秦夫人抢着开了口:“今日还是难受,比前些日子刚刚上船时还要难受,今日实在没胃口,用膳不得,不如多念几段经文,也算不曾虚度光阴。 ” 秦夫人并不是因为什么理由不用膳,只是一个很朴素的原因——生于江南水乡的女子其实不适应海上航行,晕船得很严重,精神不济同时食不下咽,整日想吐。 秦明远扶额,声音无奈:“我先前便劝过夫人,纵然急着入京,也不必走水路,夫人自己的身子哪里受得住,如今这般吃不下东西,待到一同出发的黑骑卫入了京,又怎有精力觐见太后?若是未能觐见太后,夫人这个模样便会上达太后,太后又会有什么……” 秦夫人轻笑一声,打断了秦明远的话:“秦大人,你知道的,自秦府一别,太后便不再将我视做母亲,纵然我滴米未进,又与太后何干,她又会有什么反应吗?不,不会的,她不会有任何反应。” 秦太后虽将秦明远“驱出”京城官场,但秦丞相自请离京后,秦太后还是封了一个很大的官职以示安慰——东省巡抚,称秦明远为秦大人其实是合理的。江南地区自有总督,秦太后执政两年后寻了个由头往这个实权极大的官位上放上了自己的人,而秦明远真的就只是挂了一个东省巡抚的名号,虽是从二品的官员,但太后并未给分毫实权。东省是实打实的江南大省,其地位不可谓不重要,故另有一位京中的兵部侍郎掌管其权。其他地区的巡抚自然是有实权的,唯独秦明远这个东省巡抚没有丝毫实权。 至于为什么给了这么大一个官职……还得追溯到秦大将军。 秦明远察觉到秦夫人话中的尖锐,话头一顿,在官场上无往不利的秦大人罕见地感受到理屈。此事确实是秦明远的问题,若非他当年一意孤行,要毁掉秦太后的小院,秦夫人也不至于砍掉那棵树同秦太后决裂。……虽说秦明远现在也不后悔就是了,但这终究还是一笔烂账。 秦夫人的晕船并非是持续的,只是后遗症比较严重。秦明远备下的货船从外观上来看平平无奇,但内里却是别有洞天,货船的第二层楼在甲板之上,装饰得素雅,很是符合秦夫人的心意。选用了减少颠簸的木料,平稳得很,人若是坐在二楼的屋子内里,基本上感受不到海上航行的颠簸。 出发了好几日,因为秦夫人先前总是不愿意住在二楼,性子要强的秦夫人不觉得自己会食不下咽,看着秦明远住在一楼,心中憋着气,不愿意搞特殊,同秦明远一样住在一楼才会眩晕呕吐。昨日确实是遭不住了,秦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劝了许久,秦夫人才松了口,搬上了二楼。后遗症虽严重到令她呕吐两日,今日诵读经文后秦夫人已经不怎么难受了,但……秦夫人见到秦明远就有点恶心难受。 秦明远与秦夫人相处的这几年倒是对秦夫人的情绪敏感了不少,在察觉到秦夫人的抵触后,秦明远便转了话题:“京城中的秦府我已经找人安置了,此次回京虽并非常住,但太后还是收拾了自己名下的一座府邸出来,是一座不小的宅子,坐落在东市,出门便是市井,很是热闹非凡。” 秦夫人脸色稍缓,脸上露出追忆的神情:“难得小雪还记得。”秦夫人还是不适应称呼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为高高在上的“太后”,总是不经意就唤了一句“小雪”。秦明远不会刻意去纠正,他纠正过,结果不欢而散。 秦夫人虽出身江南世家,少女时期却不似寻常贵女那般拘泥于世俗规矩,吴家家主是个开明的家主,在他眼中嫡庶之别并不重要,反而因为秦夫人是他老来得女分外宠爱,有求必应。吴家家主因秦夫人喜欢,在闹市给秦夫人买了一座府邸,经常带着秦夫人偷偷溜出家门去感受人间烟火,秦夫人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虽说长大后便成为了江南有名的贵女,一言一行皆是大家闺秀模范,但秦夫人还是颇为向往烟火气,曾和年幼的秦寻雪提过一嘴,也只是发发牢骚,未曾想她真的记住了还在现在为她实现了这个愿望。 秦明远见秦夫人脸色稍缓,悄悄松了一口气,示意侍女端上清淡的小米粥。还没有开口,秦夫人自顾自开口:“此次归京,除了我们,还有阿芷和阿盛。阿盛住在将军府,那阿芷住在哪?” 秦明远罕见没能控制住表情,有些许错愕地怔愣了一会,直到秦夫人有些厌烦地推开一口未动的小米粥才开口:“夫人是从哪得到的消息?我并未听到消息,当年阿芷算是被太后逐出京城的,这才不过五年……” “秦大人,”秦夫人这几日确实未曾休息好,随着年岁增长而变好不少的脾气也因此变得不再温和,秦夫人的语气有点刺,看起来并不高兴,“我和你一同执掌箜阁,虽不管情报,但总归是能知道些情报的,如此隐瞒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夫人不是寻常大家闺秀,吴家出身商贾,虽已越过那道坎成为世家大族,但族中无论男女皆习算术,秦夫人自然也会,她执掌箜阁内务多年,井井有条。 秦明远知道瞒不过去,但还是选择装聋作哑:“箜阁并曾派人盯着阿芷和阿盛,我未曾得到消息实属正常。” 秦夫人:“……好,很好。”虽然万分气恼,但秦夫人知道,若是秦明远瞒着她,便代表此事很有可能代表着太后的意思。而秦夫人还真就对秦寻雪没脾气。 秦明远看秦夫人脸色,察觉到秦夫人只是生了闷气但似乎并不打算迁怒于他,秦明远悄悄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是不想同秦夫人再发生什么冲突,两人的关系可容不得再出现什么裂痕。 秦明远岔开话题:“可是今日的小米粥不合胃口?夫人几日未进滴食,小米粥最是合适,纵然不喜欢,还是用些缓缓。” 秦夫人闷闷地应了一声,最后还是拿起了勺稍微搅和着小米粥。 第27章 北上(2) 纵然秦夫人有万般不满,但最后还是用了些小米粥,秦明远松了口气,转了话题。这些年在江南,秦家没了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条条框框,秦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还剩下半碗小米粥时便停了勺,揉了揉太阳穴,继续聊着。 待到和秦夫人聊了好一会,察觉到秦夫人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秦明远识趣地开口:“想必到夫人诵读经文的时辰了,箜阁送来了些文书,夫人记得用膳,莫要叫我担忧。” 秦夫人:“……自然无需秦大人担心。”可以了,再不走我就要赶人了。 秦明远不介意秦夫人冷淡的态度,朝着秦夫人略微颔首,便转身准备离开秦夫人的厢房。 秦夫人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在秦明远离开前开了口:“多谢秦大人做的一切,但……也只能是多谢。” 秦明远脚步微顿,克制着不让自己回头,但最后踏出秦夫人的房门前还是没有忍住回了头,却只见秦夫人坐在桌前翻看着佛经,似是在挑选,并没有看他一眼。秦明远苦笑一下,转身离开二楼,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匆匆去往自己一楼的房间。 秦家人都会习武,秦明远未曾放松过对子女的教育,饶是秦寻雪自幼身子不好,先天不足,秦夫人溺爱非常秦明远也压着秦寻雪练了些基础的武术。当然,请师傅来指导他们习武时,秦明远没有想过有一天秦太后会倚靠着这些东西弑君弑夫。作为秦家的大家长,秦明远自己也是习武之人,虽没有从军的嫡子那般武功高强,但放在大齐的文人圈子中,秦明远的体魄是可以说得上极佳的,自然也不会有晕船的困扰。 秦明远深深叹气,看起来有些落寞。自太后提剑刺杀玄德帝一事后,本就同他离心的秦夫人自此同他决裂,一度闹到要和离的地步。秦明远自逼迫秦夫人同秦太后恩断义绝后便不断尝试弥补秦夫人,但无论什么补偿秦夫人都不要,心死的秦夫人从不松口,也从不给他近身的机会。此次回京,秦夫人一反常态主动搭话,要求要乘船进京,只因船运是最快入京的方法。秦明远同秦夫人夫妻多年,自然清楚秦夫人的身子。 秦明远知晓,直接同意秦夫人,秦夫人才有可能对着他有几个笑脸,但若是乘船入京,秦夫人的身子自然是受不住的。可秦夫人一劝便冷脸,一劝便转身,秦明远做小伏低劝了好几次,这可是过去高高在上的秦丞相从未做过的。可秦夫人的态度不热不冷,死咬着一个乘船入京的要求不松口。秦明远无法,最后只能连夜花重金要箜阁找来能工巧匠,将箜阁一艘舒适度最高的客船改成货船掩人耳目,又要求将二楼改造,使人在二楼基本上感受不到在海上航行。这很是为难了箜阁的匠人,但秦明远给出的条件确实丰厚,在高额的赏金刺激下,匠人们最后还是如期改造了这艘巨大的货船。这才是秦明远推迟了出发日期的理由,不如秦太后揣测的那般别有阴谋算计。 但这些事情都是瞒着秦夫人进行的,秦夫人搬到二楼前都不知道秦明远瞒着她改造了这艘货船。秦明远并不想告诉秦夫人这件事,只是因为他知道,秦夫人只会客气地说一声多谢,正如刚刚那样,疏离得不像将近三十载的夫妻。秦夫人向来如此,她自从从薛姨娘留下的侍女口中知晓当年的真相后,便不断心灰意冷,但那时正值秦明远官场上意气风发的日子,年轻气盛的秦丞相登上丞相之位不到两年,在朝廷之中搅弄风云,如鱼得水,仕途通顺,玄清帝时期可没有组建内阁,秦丞相算得上是玄清帝手下的一把手,春风得意,自然便疏忽了秦夫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待到他反应过来时,秦夫人已经变得满心绝望,再难敞开心扉了。 秦明远当年并没有后悔,因为那时的秦丞相深陷官场,即使有心抽身也无能为力,况且他当年野心勃勃,只想着如何巩固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即使感受到妻子的异常也并未深究,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后,秦明远恍然发现,秦夫人藏在心中的那些恨意早已盖过一切。 在官场上无往不利的秦丞相,自愿离京时并未产生痛苦的想法,因为秦丞相知晓他总有一天能回来,但在感受到妻子的滔天恨意后,如坠深渊。 秦明远在同秦夫人和解一事上尝试了很多次,也失败了很多次。过去的事情太复杂,没有谁是对的也没有谁是错的,自薛姨娘布局,秦家每个人都深陷其中,说不清谁对谁错。但在秦夫人的眼中,秦明远永远错的。秦明远尝试用行为挽回秦夫人,但效果总是如这次的安排一样,不尽如人意。 秦明远甚至曾想过,若太后能解开这些陈年旧事,大不了将箜阁直接送给她。 但这自然只是想想,秦太后和秦夫人之间还有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有解决,秦夫人至今都不敢打探秦太后的消息,怕被秦太后厌恶。 秦明远想,秦太后怎么会厌恶她呢?秦夫人对秦太后而言,是满目疮痍中唯一的光亮。 ——虽说这光亮后面被他和秦静芷联手拽住,难以再温暖当年的秦寻雪,但秦寻雪一直牢牢记着秦夫人的话,直至死亡尽头。 一楼房间内。 秦明远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的上好的青色玉镯。秦寻雪没什么别的爱好,因着秦夫人幼时提过一句“玉是极好的东西,戴着能挡灾”,便多了一个爱玉的喜好,只不过这个喜好不为人知,就算陪着她多年的雀枝也不知此事,秦夫人自然也不知此事,权当玉镯对秦寻雪有特殊的意义。已经是太后的秦寻雪自然不可能表露出自己喜爱玉,她向来不喜欢被人揣测,若是有人给她送了玉她还得怀疑那人是不是背地里得了什么消息,说不定还要调查一番。但秦明远是知道的,这是……薛姨娘告诉他的。 如今,秦明远把玩着手上很难寻到的玉镯,神色犹豫,不知该如何送给秦寻雪。 半晌,秦明远轻叹一声,将玉镯收了起来,想着总有机会送出去的。随后,秦明远拿起了桌上的情报,冷淡地看了下去。 看到一半,秦明远一怔。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遣人去召箜阁情报机关的管事来。 箜阁脱身于薛家旁支,薛家确实是个邪门的家族,薛家旁支中也有不少人才,这才是秦寻雪未曾真正灭绝薛家的真正原因。而如今箜阁的情报机关的管事就是薛家旁支的老人,旁人尊称一声大长老,掌管情报机关多年,堪堪被秦明远收服。 大长老此次本不在同去京都的名单上,但听闻秦明远要去京都,大长老连夜求到秦夫人面前,老泪纵横求秦夫人带上他,理由是一把老骨头了,临死前想见见薛家主脉唯一存活的秦寻雪。而秦夫人向来对和秦寻雪有关的人和事很容易便心软了,自然没有不应的。秦明远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驳斥秦夫人,况且……秦寻雪愿不愿意见大长老还是未知数。 无论如何大长老上了船,也住在一楼一处房间内,前几日还在唠唠叨叨说自己一把老骨头的老人,这几日精神抖擞,没有半点不适,依旧在处理箜阁情报处收集到的各种情报。 秦明远派人寻他后,大长老急匆匆地从房间赶来秦明远的房间,须发皆白的老人略微一拱手,稍有不解:“大人这般着急寻老朽,可是送上来的情报出了什么问题?” 秦明远的眼神落在纸上,白纸黑字的几句话极为刺眼。秦明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暴怒的情绪,语气算不得很好:“太后前些日子同大周八皇子接触的事,为何现在才报上来?” 大长老恍然大悟,言语颇为不在意:“原来是此事。老朽觉着算不得大事,情报处知晓后便未曾上报大人。只不过这几日秦太后将一队黑骑卫交给了大周八皇子,这才将此事一并上报。” 第28章 窥探 “质子殿下,容我提醒你,靠着这张脸,你又能获得多少东西?太后娘娘又还能因为这张脸容忍你多久?” 上好的狼毫笔尖沾满了墨汁,悬而未落,停在宣纸上方却许久未曾落下。未宁殿的书房中,周泽年站在书桌前久久未曾落笔。初秋还带着夏日的暑气,天气却凉快了不少,日头依旧很足,但早已没有夏日那般炎热,只是空气还十分闷热,书房里面却还是备着一些冰块,那是太后的殊宠,亦是让周泽年脑海中回响着齐雅韵的话的源头。 周泽年自然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来到大齐的。只不过是秦太后的一句戏言,她要大周皇室长得同大齐玄德帝最相似的皇子来大齐为质,他便被大周皇帝抛弃,送来大齐换取和平,这同时也意味着,他失去了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说不清是好是坏,左右周泽年也没有争夺储君的想法,还能让他的兄弟不再那么针对他。若非这张脸,周泽年也不能被送来大齐,对他而言,在大周还是大齐有何区别?不都是被欺辱、被践踏。但也是因为这张脸,太后将他拖出污泥,给了他在大周时没有的宫殿、地位和权力,即使听起来很是荒唐,但梦一样的一切都还是发生了。 周泽年不是什么有自信的人,他虽一直坚信,日后他定然能有所作为,偿还太后的恩情,或许还能一雪前耻,但午夜梦回,他还是会隐秘地惶恐着,为着因一张脸获得的一切感到恐惧和不真实。而齐雅韵那日在御花园的话正好戳中了他隐秘的痛点,这个痛点还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当日虽面上似是不在意,但实际上这些日子都在想着。 齐雅韵的话像是魔咒似的在周泽年脑海中盘旋,这几日他都心不在焉。一边,周泽年有些不服气地想着,他自然会让太后看到他身上除了这张脸以外其他的价值,为自己争取砝码。另一边,周泽年又明白当初和太后的相遇很难不是因为这张脸。若非这张脸,他自然不会离开大周皇宫,作为众人皆知的小可怜,可能哪一天就不小心死在了深宫之中,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匆匆下葬,说不定连谥号都不会有。可是因为这张脸,太后要他离开大周王庭,来到大齐为质。他前五年确实受尽凌辱,宫中侍从皆不把他当成主子,但这些比起在大周时的明枪暗箭、阴谋诡计来说,还是可以忍受的。周泽年并不会忘记那些屈辱,但他也没有办法对太后现在这样近似补偿的殊宠丝毫不感动。只能说,秦太后只是在这五年对他不闻不问,但两人在御花园一面前毫无交集,他本就是大周战败送来的质子,说是质子但实际上更像是大齐胜利的战利品,对秦太后而言自然算不得多重要,也没有丝毫利用价值,自然不值得秦太后特意关照。如今……周泽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张脸他获得了太后的青睐。 说不出为什么,周泽年在御花园结识太后前,总觉得能因为这张脸活下来也很不错,但当他因不知名的原因获得太后青睐,得到权利和地位后,周泽年反而害怕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张脸获得的。周泽年想,他一点都不想只是因为这张长得像玄德帝的脸而被太后优待,他想被太后看到更多独属于周泽年这个人身上的品质,而不是因为这张脸成为玄德帝的影子。 周泽年明白这种情绪来得不合时宜,现在他才刚刚拿到黑骑卫一队的指挥权,才刚刚成为大儒王太傅的弟子,还没有拥有自己的势力,他只不过是仗着太后的权势活得比前些年更好了些。雀枝前些日子暗示过他,太后很喜欢这张脸。周泽年现在能做的,就是倚靠这张脸,从秦太后手中获得更多权势,伺机而动,巩固属于自己的势力。 但周泽年还是产生了恍惚的想法,有些厌烦地想着,原来我也只能靠这张脸上位啊。 他想,那位玄德帝就有这么好,能让太后因为爱而不得杀死他后,还能让太后厚待长得相似的人? 周泽年克制不住想要窥探玄德帝的想法,破罐子破摔地想着要是能多像玄德帝几分是不是会更加容易获得太后的青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想要获得什么才想要得到秦太后的青睐,若非是为了获得权势,还能是为了什么呢?周泽年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但从他日常和秦太后的相处来看,他其实并没有刻意改变,只是维持他平常的模样,太后似乎就很是满意了。难不成那位玄德帝是和他一样的人吗? 那位玄德帝至今在宫中都无人敢提及,当年太后当朝用剑刺穿玄德帝后便将朝臣控制在另外一个宫殿中,最后见到玄德帝的只有秦太后和谢氏皇贵妃。这是周泽年听到的版本,真相如何无人知晓。秦太后在杀死玄德帝后选择了扶持小皇帝上位,禁止所有人在谈论玄德帝。阖宫上下现在还敢光明正大谈论玄德帝还不被暗卫抓走的就只有雅韵郡主,周泽年只能从齐雅韵那日的话语中窥探那位感情用事的玄德帝的模样,试图拼凑出一个玄德帝的模样。但齐雅韵也不是傻子,知道太后能容忍她提到那些关于玄德帝的事情那些不行,加上齐雅韵有意提防着周泽年,周泽年能获得的消息其实很少。 民间倒是有不少关于玄德帝和秦太后、谢氏皇贵妃的话本,但都是进行了艺术加工的产物,算不得真实的玄德帝。再者,太后给了他一队黑骑卫,明面上黑骑卫对他有求必应,任何周泽年的命令黑骑卫都不会质疑,只会严格遵守周泽年的要求进行,但实际上他的每一个命令都被忠实地告知了太后,这种情况下,若是周泽年真安排人去买了民间是话本回来,黑骑卫自然会上告太后。周泽年怎么敢去民间收集话本了解玄德帝? 这几日下了学往慈宁宫偏殿一坐,周泽年看到太后时都很想问问那位玄德帝是怎么样的人,如何值得太后念念不忘直至今日。但好在周泽年知晓现在他和太后的关系还未曾亲密到他可以直接上去问太后——你死去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的那种地步。纵使周泽年心中有再多苦闷和不解他也不能开口问,自然是心不在焉。 周泽年也不是没有想过从小皇帝入手,但云夏盯着,加上玄德帝死时小皇帝才不过三个月,哪里对不靠谱的爹还有印象。这个想法便作罢了。 这件事情确实搅得周泽年寝食难安,这几日课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王太傅很是不满。 “至少现在看来,雅韵郡主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周泽年只是缺失了几年习文的机会,但他自幼在深宫中长大,怎么会看不透齐雅韵的想法,齐雅韵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她就是要他知道,他不过是玄德帝齐峥的一个替身罢了。 ……虽然不知道太后是不是这样想的,但周泽年还是难得生出几分阴暗的想法。 “玄德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真是……好奇得不得了啊。” 皇宫的另一头,雀枝今日无需在太后跟前守着,慈宁宫中其实有不少调教得当的大宫女,但只有雀枝是太后从秦府带出来的。她正常地同另一个大宫女交了班,离开慈宁宫去往另一个宫殿。 关着齐雅韵的宫殿名唤芷扬宫,当年谢氏皇贵妃很喜欢的一座宫殿,差一点就成为了她的宫殿,后来因着离勤政殿太远玄德帝觉得不方便,此事便作罢了,宫殿便闲置了下来,如今齐雅韵的到来倒是让芷扬宫多了几分人气。 齐雅韵窝在榻上看话本,边看边发出啧啧的声音,喃喃自语:“下次从哪个角度入手传些谣言出去呢?也不知道永橡那边怎么样了,老头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吓破胆给永橡传位呢?” 畅想美好未来的齐雅韵没注意外头,秦寻雪派了不少侍卫守着她,有禁卫也有黑骑卫。 雀枝走到芷扬宫前时,侍卫抱拳行了礼:“雀枝姑姑。” 雀枝冷淡地点了点头,随即轻轻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雀枝声音温和:“辛苦各位侍卫大哥了,我这是奉了娘娘的命令,来寻雅韵郡主商议绘本,不是什么大事,大抵半刻钟便可离开。” 首领模样似的侍卫上前一步,抱拳行礼,笑着回话:“既是娘娘的命令,雀枝姑姑尽管去便是,这外头有我们守着,姑姑大可放心。” 雀枝颔首:“有劳各位。” 待到雀枝进了芷扬宫,有小侍卫悄悄凑到领头人面前,好奇发问:“大人,进这芷扬宫不是要令牌吗?怎么这位姑姑说句话便能进去。” 领头人见怪不怪,撇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解释了一句:“新入宫当值的?多见几次就知道了。这是慈宁宫那位身边唯一说得上话的,代那位行使掌宫之权,在宫中,雀枝姑姑的行动代表的就是那位的意思。” 小侍卫懵懵懂懂点头,想着这是个厉害的人物,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上,不敢再说些什么。 芷扬宫内,雀枝进入齐雅韵的寝宫前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唤了一句:“郡主安康,奴婢雀枝,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商议绘本。” 门刷的一下就打开了,齐雅韵衣衫不整,看起来有点羞愤:“闭嘴,别讲话,说那么大声做什么,快进来快进来。” 雀枝抿嘴偷笑,还有事要同齐雅韵商量,故没有讲话,只是应了一句诺便进了寝殿。 齐雅韵关门后收起了故作的羞愤,懒散地说了一句“随意”后便扑到榻上,继续躺着看话本,不太想主动和雀枝搭话。 雀枝见怪不怪,微微一笑,声音温和有礼:“绘本娘娘看过了,觉得少了些注解,娘娘说省得麻烦他人,郡主自己写的绘本自然知晓何处该加注解,让奴婢带着这几本绘本来寻郡主,劳烦郡主稍作修改,娘娘说了明日便要见到新修订的绘本。” “做不到,别压榨我,”齐雅韵压根就没有在意这个事情,在床上慢慢翻了个身,看起来很不想说话,“这是我自愿做的,缺了注释我补便是,但告诉秦……咳,太后,若是她想着让我一日之内赶出来,就别想着要了。” 雀枝垂眸,心中有了计较,并不介意齐雅韵的随性无视,毕竟这位就是这么个主,太后都管不了。 “郡主的话奴婢会带到的,”雀枝弯着眼,看起来真的不在意齐雅韵的出言不逊,她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郡主今日可是见到了泽年殿下?” 齐雅韵轻嗤一声,算是知晓为何这种算不上雀枝的职责的事情她要自己跑一趟。 齐雅韵坐起身来,放下手中的话本,抬起头盯着略微弯着腰的雀枝,声音娇纵又冷淡:“雀枝,我不是你手下那些人,这次配合你做局,不过是因为这和我的计划没有冲突罢了。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件事是你背着秦太后做的。秦太后可是向来将这种事情视做背叛的,你猜猜看,她若是知晓此事,会如何处置你?” 雀枝笃定开口:“奴婢相信郡主不会这么做,郡主的计划奴婢不知,但奴婢要做的事已经结束了,若是娘娘责问起来,郡主也不必担忧奴婢会出卖郡主。” “哦?看起来她是真的不知道。”齐雅韵才不在乎秦寻雪知不知道她的计划,初见时秦寻雪便知道她心不纯,故意将周泽年送到她面前。齐雅韵在意的只是,雀枝还真敢背着秦寻雪算计周泽年。 “容我提醒你,雀枝,”齐雅韵似笑非笑,“无论你存着什么心思,到底有多么忠心耿耿,到底是为了秦太后好还是为了什么,她对周泽年确实存在些奇特的态度,至少我从没有见过她把黑骑卫给秦家之外的人,连死去的齐峥都没有这个资格。你敢算计周泽年,秦太后指不定要怎么动怒。” 雀枝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只是不卑不亢行了礼:“不劳郡主费心,奴婢做此事,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慈宁宫,太后坐在高台之上,神色莫辨。良久,太后冷笑一声,将薄薄的纸张揉碎,声音冷淡:“谢十七,销毁这份情报。” 守在身边的年轻暗卫骤然出现,沉默而恭敬接过揉成一团的情报,什么也没有问。 第29章 润瑾 周泽年虽被齐雅韵的话折磨得很是痛苦,但学堂还是要上的。 天气没有那般炎热后,精力充沛的小老头王太傅每日早早候在勤政殿外,等着为小皇帝讲解课文和教学国策。小皇帝哪里敢让德高望重的王太傅在殿外久候,那些文官真的会进谏暗戳戳指责小皇帝不懂礼数,不敬师长。小皇帝倒是不怎么在意不敬师长的名声,但这些文官讲到后头总是会绕到太后头上,指责太后教养无方。 小皇帝:??!!骂谁呢?干嘛骂朕母后?哪里来的脸? 太后一党在教育皇嗣的问题上向来不能做声,因为小皇帝还真是由太后扶上位亲自教导的,他们确实不占理。秦太后则表示身上的黑锅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左右皇帝日后做出实绩这种风言风语也会消声灭迹。但小皇帝不能忍受别有用心的人借着他的名头给母后泼脏水,所以就算每日都被王太傅抓着问各种国策问得头都大了,小皇帝也从不退缩,硬着头皮顶上,倒也做得不错。 太后:居然还可以这样吗?下次要不然找个中立的官员试试? 不过太后也只是想想,她从来没有计划要小皇帝一瞬间长大,不期望小皇帝能在十岁前担起整个大齐。太后只希望他能好好长大,不要辜负每一个年龄的自己。……当然该抓着学的时候还是要抓着学,比如看着头疼的大字一定要练,谁来求情也没用。要不然太后也不会让云夏备下一条乌黑的戒尺。 小皇帝齐不齐到底懂不懂秦太后的良苦用心先且按下不提,但周泽年倒是被折磨得同小皇帝一般痛苦。 王太傅是一个身体康健的小老头,年轻时就相信拥有强健的体魄可以让不爽的对手闭嘴的真理,和秦明远因相似理念还成为了忘年交。王太傅一直勤奋锻炼,身子骨很是硬朗,小皇帝和周泽年都痛苦地想过,王太傅估摸着还能再为大齐奋斗个十几二十年。王太傅很是怕热,故夏日里学堂的时间较短,但最是炎热的七月已然过去,日子过得很快,这几日大周使臣来访后便是中秋,天气凉了不少,王太傅恢复了往日的教学时间,若是小皇帝上午有早朝,便单独寻周泽年授课,从最基础的四书五经开始讲到君子六艺,发现周泽年除了写得一手好字以外确实什么都没有学后,王太傅的表情就有些微妙,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你真是老夫见过最惨的皇子”几个字。 王太傅也不是没有从最基础开始教导过学生,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可不是说说而已,王太傅一生都热衷于教导他人成材,无论王公贵族、平民百姓,也无论耄耋老人、垂髫稚子,故王太傅自然能耐下性子从最基础的声韵开始教导。但在开了一段时间的小灶后,王太傅发现周泽年无论在哪一方面都颇有天赋,非常惊喜,惊喜到……给周泽年又加了不少课程,打算揠苗助长。 周泽年……还能说什么呢?这是先生的厚爱,旁人哪里能得到这样一位全能的大师事无巨细的指导?这种甜蜜的负担周泽年真的承受不住,但他还是扛下来了,并且像是在同小皇帝竞争似的,小皇帝今日的策问被王太傅夸奖,明日周泽年便能在教学中另辟蹊径,得到王太傅不留余力的教导和夸奖。 被迫竞争起来但并不乐在其中的小皇帝:……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朕真的好生气啊啊啊! 前段时日,周泽年确实很热衷于暗戳戳和小皇帝竞争,毕竟小皇帝面上总是亲热地唤着“泽年哥哥”,但在三位伴读到来后一直尝试为难于他。周泽年不是傻子,活在吃人的深宫中让他对他人情绪万分敏感,小皇帝虽擅长博得他人好感但终归是年岁小,其他人看不太出来但周泽年门清,但周泽年寄人篱下也不可能做些什么揭露大齐的君王,更何况太后明摆着是知道但纵容的态度,那是找死的行为。周泽年只能以这种暗戳戳的方式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但这几日周泽年被雅韵郡主一句话打破了游刃有余的生活,变得心浮气躁了起来,这几日都未曾有精力同小皇帝竞争。王太傅看出了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但什么也没有发问,只是在他偶尔的教学走神过程中瞪了他好几眼,怒其不争。精力并不怎么充沛的周泽年尝试跟上王太傅的教学,但屡屡以失败告终,王太傅最近心情也很是不佳。 当然,小皇帝作为一个五岁的幼崽,精力充沛。除了改奏折和写大字还没有什么事情能令小皇帝瘫成一团。这段时日小皇帝同三个年纪相似的伴读熟络了起来,成立了打击周泽年小分队。眼看着周泽年这几日状态不好,小皇帝很是高兴,打算伙同三个伴读尝试在周泽年魂不守舍的状态时激怒他,也屡屡以失败告终就是了。小皇帝愁眉苦脸,闷闷不乐。 小皇帝:好气真的好气。朕就说他有大问题。 周泽年这几日尝试从小皇帝嘴里套话,找到一点关于玄德帝的样子。但小皇帝多精明,在敏锐察觉到周泽年可能是在套话后便一直不接茬。小皇帝只是笑眯眯的:“八皇子要是好奇,为何不亲自去问问母后?朕确实知道些什么,但那些事情没有母后的允许,只会烂在朕的肚子里。” 小皇帝的话证明,太后和玄德帝之间的故事和其他人口中的版本有出入。很有可能,真实的故事比起那个耽于情爱的版本要更加血腥。 周泽年若有所思,想着大抵还是要去见一见关在芷扬宫的齐雅韵。 走神的周泽年并没有看见王太傅不赞成的目光,小皇帝幸灾乐祸但却被王太傅点起来考问策问。 小皇帝:!!先生你看看旁边的周泽年啊为什么要点朕?! 被突如其来的王太傅的提问折磨的小皇帝像是霜打的茄子,看起来很是难过,三位伴读中和他关系最好的谢然是个桀骜不驯的大孩子,虽然已经八岁了但依旧不甚尊敬师长,不敬皇权。小皇帝身边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敢同他称兄道弟的世家子弟,觉得分外新鲜,也默许了谢然的僭越。而太后的态度是,幼崽有自己的交往方式,不必过于拘束,完全是纵容的态度。 谢然悄悄凑到捂着脸暗自神伤的小皇帝身边,避着正在给周泽年开小灶的王太傅,用气音同小皇帝悄悄说:“陛下,不要难过,我今日来得早,把王太傅的戒尺藏起来了,大周来的那个的书也悄悄放在后头书架的隐蔽处了,找起来很困难,陛下就等着看他被骂。” 小皇帝有些震惊地放下手,悄悄离谢然远了一点。他该怎么告诉自己的小伙伴,勤政殿周围全是太后派来的暗卫,还有一部分是周泽年手上的黑骑卫呢?还有,云夏习武,就算是这种距离他也能听见啊!! 小皇帝为自己的小伙伴默哀,决定先和小伙伴绝交一会,免得被迁怒。 而王太傅,今日没空收拾调皮捣蛋的谢然。王太傅虽无实权,但建立了不少私塾,不少京都中不少官学还会请他去讲学,王太傅虽已经极少再收徒,但一辈子都在讲学的他自然不会拒绝将毕生所学传授给更多人,临近这一年的秋闱,不少京都学子求贤若渴,王太傅近些时日颇为忙碌。 而答应太后给周泽年取表字之事便一拖再拖,太后知晓每次秋闱前王太傅都很是忙碌,也并未急着催促他,但王太傅自然不可能忘了此事。且不说表字对男子而言有多么重要,光是这些时日教导周泽年,王太傅便越发喜爱这个谦逊有礼的弟子,想着若是表字取得太过匆忙,怕是会委屈了周泽年。 周泽年这段时日被齐雅韵的话折磨了好些时日,根本就没想起太后当日许下的众多承诺其中的一个表字。 对周泽年而言,表字并非是很重要的事物。当年活在深宫中,中宫皇后因着母妃的缘故一直打压他,对他所受欺压视而不见,虽说后来碍于朝堂上大臣请愿将他送入尚书房,但在尚书房教导习文的先生是太后的人,周泽年自然不可能从尚书房中学到什么。 所以表字于他,只是一个新的名称罢了。周泽年真的不甚在意。 但王太傅却不这么认为。王太傅神色肃穆,看起来颇为在意为他取表字一事:“冠而字之,敬其名也,若是有名无字,旁人该如何称呼你?表字可不是随意的事,不少端方君子的表字代表其品行,老夫也盼望着你能学有所成,不负期许。” 周泽年正色:“泽年牢记先生教诲。” 王太傅对周泽年悲惨的过去多少有点了解,太后并未瞒着他,或者也是存着几分靠着周泽年过去的经历打动易伤春悲秋的王太傅的心思,而王太傅也正如秦太后所料,为着周泽年过去悲惨的经历扼惋。 王太傅摆摆手,不甚在意地扶起意图行礼的周泽年,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子,语气带笑,甚是欣慰:“此次取字并非正式取字,不必行礼。待你行了及冠礼,老夫自会当场为你加冠取字。” 周泽年顺势起身,不卑不亢:“泽年谢过先生。” 王太傅笑眯眯的,感受到周泽年对取字一事有了期待,不再如同前些日子那般魂不守舍,心下满意不少。 小皇帝悄悄探头,王太傅站在周泽年桌前,提起桌上的狼毫笔,写下草书“润瑾”二字。 狼毫笔质地较硬,本不适合初学习字者,周泽年确实缺失了习字的教导,但他坚持使用狼毫,王太傅沉思片刻,最后应允了。 周泽年有些怔愣地盯着纸上的两个大字,王太傅擅写草书,笔走龙蛇但便于辨认,“润瑾”二字其实很好辨认。 “《说文》中有言道,‘泽,光润也’。‘泽’其本义,乃润泽、洗涤之意,以此引申,可表心思灵敏、聪慧出尘。又因水润泽大地,亦可得出博爱、无私、善良之意。故取一个‘润’字与之辉映。给你取名的人,大抵是盼望着你能健康成长,长命百岁的。但老夫对你的期望可不止单单长命百岁。如同‘瑾’这一字,是老夫的期望,望你同周公瑾一般,有所成就。” 王太傅言语肃穆,娓娓道来,默默凑上去的小皇帝打算原路逃跑,被王太傅抓个正着。 小皇帝对上王太傅的眼神尴尬一笑,王太傅瞪他一眼但什么也没有说。 周泽年低着头,盯着力透纸背的两个大字,有些说不出话来。 周泽年的名字是母亲所起,大周皇室这一辈的皇子是泽字辈,轮到他时,当年宠冠后宫的沁妃一锤定音,要取名为“泽年”。周泽年并不知道名字的含义,佛口蛇心的皇后确实阻断了他所有成长的道路,他仅仅是识字,但不解其意。经由王太傅稍微一解释,周泽年才逐渐了解了母妃当年的期望。 ——她只盼着,他能好好活着,无需大富大贵,无需争权夺利,只需要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周泽年回过神来,起身微微躬身行礼,言语恭敬:“润瑾谢先生赐字。” 王太傅满意地点点头,兴致高涨地想要让周泽年写一遍自己新得到的字。 周泽年也不推辞,提起狼毫便写下正楷“周润瑾”三字,周泽年现在还在学最基础的的楷书,但王太傅教导后,周泽年的楷书进步飞快,把被大字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小皇帝远远甩在后头。 王太傅看着那几个字很是满意,再一扫旁边拼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皇帝,脑袋一疼,怒其不争:“陛下,您都练了好些时日了,怎么这正楷大字一点长进都没有?” 小皇帝知道躲不过去,尝试跑偏话题:“太傅,取字是只能及冠取吗?女子可以取字吗?” 太后执掌大齐政权后,不少被困于内宅碌碌一生的女子被允许走出家门,经商从商。太后这几年推行了女学,但不少世家很是抵触,做出的最大让步仅仅是派家中旁支去女学上学,平民百姓倒是好些,太后给的奖赏颇为丰厚,不少家中困难的女子都入了女学。 王太傅明明知晓小皇帝是在转移话题,但并没有揭穿他,反而认真回答了小皇帝的问题:“大多男子都是及冠礼上由德高望重的长辈赐字,我大齐的女子自然也会在及笄礼上由长辈赐字,只不过……唉,少了些罢了。” “那,”小皇帝眼神发亮,“母后也有吗?” 王太傅神情微妙:“娘娘?娘娘是有取字的,只不过嘛,娘娘的字是自己取的。……若是日后陛下有胆量,可以自己问问娘娘。” 小皇帝:“……朕不敢。” 周泽年没怎么注意两人的交谈,他满心喜悦地盯着纸上的“周润瑾”三字,由衷地笑弯了眼,心情大好,决定原谅今日谢然因无知的所作所为。 “真好。” 第30章 探月 慈宁宫今日备下的点心依旧很符合周泽年的胃口,松松软软的桂花山药绿豆糕甜而不腻,是周泽年很喜欢的糕点之一。作为绝不委屈自己的代表人物,太后娘娘宫中的小厨房里的厨子自然是顶尖的,做出来的点心自然也比御膳房平常的御厨要好上一些。周泽年这些日子日日往慈宁宫的跑的好处很是明显,最大的好处就是让太后习惯了他每日都会来慈宁宫,习惯了每日同他聊一会。而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慈宁宫的小宫女和小黄门都对他很是熟悉,太后特许大周质子入慈宁宫无需禀报于她。 朝是不必日日都要上的,但奏折是要日日批阅的。今日的奏折有点多,小皇帝能处理的倒也不多,太后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处理,直至夕阳西下,月上枝头。 等到太后抬头时,雀枝已经小心翼翼地在殿中点上了蜡烛,夜明珠和蜡烛的灯光交相辉映,满室亮堂。 奏折批得差不多了,太后脑子里想着大周使臣来访一事,随口问了一句雀枝:“已经是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戌时已经快过了。”雀枝隐藏在灯光未能照到的地方,声音恭敬,带着几分隐秘的担忧,“娘娘可要用膳?泽年殿下还在偏殿候着,莫不然奴婢先行让泽年殿下回宫?此时确实太晚,但奴婢想娘娘日理万机,泽年殿下定会体谅您,不会多说什么。” 太后没有应声,抬起手揉了揉额角,雀枝会意走上高台,站在太后身后轻轻为太后揉着太阳穴,缓解太后的头疼。 太后缓了一会,声音罕见的有点犹豫:“八皇子……一直在偏殿候着?将近两个时辰了,他没什么反应吗?” 雀枝迟疑着开口,带着几分不确定和不可思议:“泽年殿下一直待在偏殿,并没有不满的情绪,只是多让小厨房上了几盘桂花山药绿豆糕,除此之外,泽年殿下今日一直是带着笑在偏殿侯着的,并无什么其他的举动。” 秦寻雪轻轻笑了一声,看起来心情愉悦:“前几日八皇子向哀家力荐小厨房的桂花山药绿豆糕,说甜而不腻,清新自然,融合了桂花的香、山药和绿豆的软,他甚是喜爱。拿去给齐不齐尝过了,齐不齐似乎也很喜欢这个糕点,只是不好消化,吃不得太多,还有些伤心。” 雀枝:“看起来泽年殿下和陛下倒是口味相似。” 太后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什么,神情柔和下来:“齐不齐今日已经用过晚膳了吗?” 雀枝想了想云夏那边递过来的消息,顿了一下才回答:“云夏公公亥时遣了小黄门来问,娘娘是否移步膳厅用膳,奴婢见娘娘还在批奏折便拒绝了,刚刚云夏公公传了消息来,陛下已经用过晚膳了,现在正在练习今日王太傅留下的大字。” 太后静静地应了一声,闭上眼休息着。雀枝一边按着一边问道:“娘娘不必担心陛下,陛下执政也有一两年了,自然是清楚的。眼下娘娘要在意的是……” “晚膳在偏殿用,多备一双碗筷,留八皇子用膳。”不等雀枝说完,太后突然开口打断雀枝的话,声音冷淡,“雀枝,哀家知道你没有坏心,全心全意为了哀家好,但有些事情,哀家只是不去追究,不代表哀家什么都不知道。跟齐雅韵合作,图什么,与虎谋皮吗?这次便算了,若有下次,哀家绝不轻饶,你可明白。” 雀枝一惊,手上的动作一顿,脑子一白,瞬间跪了下来,语气惶惶不安:“娘娘息怒,奴婢只是怕娘娘被大周的质子蒙蔽。”也不叫泽年殿下了。 太后并不想深究此事,冷淡地应了一声,声音温和了下来,似是对此事真的不是很在意:“哀家不打算罚你,去准备晚膳。” 雀枝知晓太后是不打算深究此事,她明白这对生性多疑的太后而言已是极大的恩宠。雀枝眼中含泪,低低应了一声诺,退了下去。 偏殿中的周泽年不知道不远处的慈宁宫主殿暗流涌动,他只是在苦恼糕点的问题。桂花山药绿豆糕虽然好吃,但这种糕点不止幼崽吃多了会不舒服,大人吃多了也会。偏偏周泽年今天很开心,只看得上那盘桂花山药绿豆糕,其他的甜点一点都没有动。 小宫女布膳前雀枝派了一个小黄门问过了他的意思,周泽年今日还没有见到太后,自然是不可能不应下这一次的晚膳的。 周泽年起身出了偏殿,布膳的小宫女们动作都很快,安静无声但不过一会就准备好了,膳食布置好后,周泽年并未等候太久,穿着素丽宫装、头上只顶着一只凤钗挽着发的太后便款款而来,微笑着招呼他入座。 太后今日虽批阅了整整一日的奏折,略显疲惫,但太后正是年轻貌美的年纪,即使略显疲态,但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能显出的只是几分愁绪,看起来不再那般具有攻击性,温和无害了不少。 至少这几日因着齐雅韵的话忧心忡忡的周泽年就被太后罕见的模样狠狠击中,连带着这几日的忧虑都消散不少。 太后在知道齐雅韵主动寻了周泽年的那一日就得知了此事一事,也差不多清楚齐雅韵到底同周泽年说了什么。太后最开始只是对雀枝背着她与齐雅韵谋算一事震怒,但冷静下来后倒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周泽年。纵容当年为平定大齐动乱,是秦寻雪自己主动要求齐雅韵传些谣言出去,为自己安上“爱而不得铤而走险”的黑锅,但秦寻雪其实并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云淡风轻。 她确实恨透了齐峥,连带着将自己的名字和齐峥放在一起都觉得很是恶心,但谣言传出去后确实让大齐很快稳定了下来,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掌权的男子能接受一个为爱痴狂、为此掌权的太后,但不能接受一个野心勃勃、暗中布局、心计深重的太后。何其可笑。 太后忍着恶心,一直没有遏制这个传言,因为她知道,那些世家大族还没有连根拔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和盘根错节的大世族硬碰硬,太后就会一直忍着,知道有能力一举掀翻大世族。 虽说是这样,但当齐雅韵将这个谣言传到周泽年面前时,秦寻雪没由得产生了几分烦躁。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总觉得这件事不该让周泽年知晓。 烦躁的秦寻雪今日一直在处理各种政务,罕见有些情绪低落,看起来温婉但只有自己知晓自己内心的烦躁。 周泽年察觉到太后神色不对,但今日周泽年心情很好,难得有些不想看他人脸色抑制自己的情绪。 周泽年弯了弯眼,看起来真诚又温和:“娘娘,今日先生给泽年起了表字。” 秦寻雪一怔,突然笑出了声。 周泽年:“……?可是泽年说错了什么,惹得娘娘笑话不成?” 秦寻雪笑着摇头,头上的凤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晃得人移不开眼。 秦寻雪坐了下来,也没有动筷,轻轻巧巧地发问,看起来很感兴趣:“哦?取了什么表字?” “润瑾,”周泽年虽不明白秦寻雪为何发笑,但自己今日确实高兴,莫名就是不怎么害怕秦寻雪动怒,“润取自泽的本意,瑾则是取自公瑾,盼望泽年能有所成就。” 秦寻雪脑中想着王太傅好像和过去一样,虽富有文采但不是很会取表字,面上不显,只是露出真挚的笑:“恭喜八皇子。” 周泽年微笑:“多谢娘娘。”看起来并不怎么真挚就是了。 “说起来,”太后似是不经意接话,“哀家也有表字。” 大齐女子取表字的少,虽说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取表字,但大世家中给家中女儿取表字的都是少数,更不用说没有及笄礼的秦寻雪。但秦寻雪还是自己给自己取了表字,不屈不挠,终于成为了如今万人之上的太后。 周泽年从王太傅不经意提起过去之事时听闻,太后并未办过及笄礼。但周泽年并不会不识抬举去询问太后为何未曾办过及笄礼却有表字。 周泽年露出愿闻其详的神情:“泽年很是好奇,娘娘的表字是什么。” 秦寻雪淡淡漾出一个笑:“哀家的表字,八皇子确定要听?这世间可没有几个知晓哀家的表字。” 话都到这里了,周泽年本应该住口,不再发问。秦太后的话很是微妙,既是很少有人知晓的表字,他一个别国质子怎么能知晓? 但周泽年并未犹豫,微微一笑:“都已经发问了,娘娘怎么还吊泽年的胃口?” 秦寻雪挑眉,心中倍感有趣。今日的周泽年似乎褪去了温和谦逊的外壳,稍微露出真实模样的自己。 “探月,”秦太后外头,凤钗微闪,看起来夺目耀眼,“哀家表字,为探月。” 昔年丞相府。 秦寻雪出生在一个冬日,十五岁的秦寻雪一点都不期待自己的及笄礼,待到及笄礼那一日,便是她成年出嫁的日子,钦天监算过了,那是宜娶嫁的好日子,玄清帝赏赐下来的各种东西都已经进了她的私库,马上十五的秦寻雪有些冷酷地想着,黑骑卫又可以更新一批武器了,真是一件喜事。 齐峥那个骗子前几日迎了谢琳芸入东宫,除了规模不能同太子妃一样,倒是一点也没有委屈她。 雀枝打探得一清二楚,连齐峥布置了什么样的婚房都了如指掌,点的龙凤蜡烛,燃了一夜。 秦寻雪无聊地想着,齐峥那个王八蛋现在身体居然还可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下去的毒能发作,让她搞死齐峥自己上位。 秦寻雪倒是没什么对新婚的羞涩,也没有恐惧,不过是换一个地方谋罢了,对秦寻雪的影响也不大。 婚事全程由皇家操办,秦寻雪只要同提线木偶一样出门,上轿,进门就好了,都不用动脑子,算是计划里面最轻松的一环。 不需要动脑子的秦寻雪很不习惯,坐在书桌前乱涂乱画,把一张洁白的纸画得乱七八糟后,秦寻雪烦躁地把狼毫丢开,很是烦躁。 “小姐,”雀枝欲言又止,“要不然出去走走?” “不想动,这几日府中的下人见到我就躲,我才不愿意出去走走。” 皇家的新妇婚前不能出家门,秦寻雪被困在家中好几日了,愈发烦躁。 雀枝也不知道怎么劝小姐,自家小姐烦躁的原因很简单,她找不到算计的对象,很是难受。 雀枝:不懂但觉得小姐很厉害。 秦寻雪趴在雀枝换上的干净白纸上,猛的坐了起来:“老王是不是说 及笄对女子而言同样重要,他觉得女子也应该取字?” 前段时间被气走的王先生最后还是心软,在秦寻雪还能见人前温声告诉她,无论是谁都可以取字,不必自暴自弃,也不必认为自己没有资格拥有未来。 秦寻雪:我觉得老王会错了意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雀枝不解,但尽职尽责回答了小姐的问题:“确有此事。” 秦寻雪灿烂一笑:“决定了,我要给自己取一个表字!” 虽然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这般开心,但只要小姐开心起来雀枝就开心:“小姐要给自己取什么表字?” 秦寻雪拿起被自己丢在一旁的狼毫,毫不犹豫地下笔,写下两个大字——探月。 雀枝:“小姐,这么快的吗??” 秦寻雪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兴奋劲过去了后,秦寻雪的神色冷淡了下来。 “探,对应寻;风花雪月,月对应雪。感谢薛姨娘取的名字,倒是让我毫不费力地取了表字。” 雀枝住嘴,不敢对在秦寻雪雷区上的薛姨娘发表任何看法。 秦寻雪冷淡地盯着纸上的两个大字,秦寻雪的字大气又有锋芒,未曾学过娟秀小楷的少女锋芒毕露,看起来斗志昂扬:“我必将,扶摇直上,摘星揽月。” 第31章 使臣 “算起来,大周的使臣也快到皇宫了。” 太后寝殿,披着微湿长发的太后坐在铜镜前,在摇曳的烛光下未施粉黛的脸清新自然,妍丽非凡,温柔的烛光中和了太后身上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那张过于明艳的脸带来的攻击性,现在的太后看起来温柔平和,倒是真有了几分神仙妃子的模样和意味。太后用手撑着头,微微闭着眼,姿态很是放松。 小宫女轻轻为太后擦拭着头发,太后轻轻挥了挥手,小宫女感知到太后的意思便退了下去,留下雀枝候在殿中。 雀枝今日刚刚被敲打过,看起来有些紧张:“大周使臣五日前便入了京,向宫中递了文书求见陛下。但陛下并不是很愿意见到大周的使臣,昨日才下定决心,今日已经让云夏公公安排下去了,召大周使臣明日进宫觐见。” 太后应了一声,看起来有些苦恼也有些不耐:“我也不想同大周的使臣打交道,去岁是我一人召见的,很是恶心,还打算同大齐联姻,求娶一位公主。谁去联姻?我能杀的都杀了,能削官削爵的都削过了,齐峥本就没什么姐妹,他那几个哥哥的女儿我从不允她们入京,老实本分的我都封了郡主分了小块封地给她们,哪里来的公主联姻。” 大周的皇帝确实是个奇葩 ,送了儿子过来为质之后每年都派使臣来大齐,名号就是朝见大齐,但年年都派皇子随行,年年在想着怎么同大齐联姻。但问题是玄清帝本来就没有几个女儿,齐峥本来就没有几个姐妹,还都是野心勃勃想当皇太女的那种,齐峥自然不可能留着她们,要不然就是囚禁在庵里,要不然就是杀了。活下来的那几个都在庵里,若是放出来同大周联姻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秦寻雪才不想自找麻烦。老实本分的大齐王室都被分出去了,留在京中为质的那些个世子郡主自然不能联姻,大周的皇帝是知道大齐没有联姻人选的,还孜孜不倦派皇子来求娶公主,让太后很是不耐。 太后:这种不可能的政治联姻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吗?为什么大周的皇帝还在坚持!! 雀枝憋住笑,但声音微颤,显然是没能憋住:“小姐,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呀,哪里是真的想要联姻,不过是意在您呀。这些年大周的使臣都是年轻俊美的大臣,大周皇室向来美貌,连随行的皇子模样也很是俊俏,年年都是不一样的俊美皇子,联姻是假,试探您倒是真。” 太后轻嗤一声,看起来颇为不屑:“你仔细想想,这几年大周来的大臣和皇子,有哪一个比八皇子好看些?” 雀枝一时语塞,看起来有些无语。您前些年根本就没有见过大周送来的质子好吗! 但不得不说,饶是她再看不惯周泽年也不得不承认,周泽年那张脸确实好看,面若好女,病弱但不干瘦,虽说在大周时基本上没有进过学堂,但文质彬彬,行动之间自带文人风骨,看起来温温柔柔毫无攻击性,令人心旷神怡,将那张俊俏的脸发挥到了极点。 当年还是不受宠的三皇子的玄德帝齐峥虽然和大周八皇子长得极像,但齐峥一生下来,母妃便被算计离世。无论是幼崽时期还是长大后,齐峥总是神情郁郁,看起来满是算计。齐峥不像玄清帝,反而更像大周公主怡妃。明明是相似的脸,但齐峥是美艳的,而大周八皇子是俊雅的。齐峥母妃去的早,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受宠的皇子,成日躲在角落里不引人注意,整个人看上去邪气一些,待到日后名声鹊起依旧改不了那种邪性,但他学会了伪装,看起来风流倜傥,因此也是京中不少贵女的心上人。 昔年,秦寻雪总是在薛姨娘脸上看到这种充满算计的神情,自然不会对同样满腹算计的齐峥有好感。即使往日当小树苗养着后来长开了,齐峥的脸很对秦寻雪的胃口,秦寻雪也很不喜欢齐峥。比起这种满腹算计的类型,秦寻雪无论哪个年纪都很容易被温和儒雅,天真无害的类型吸引。因为在旧日里,给她唯一温暖的秦夫人就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作为太后,秦寻雪这种偏好自然不能为人察觉,免得有人投其所好,秦寻雪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有极高道德水准的人,在那些应下的愿望之外,她真的会为了心动的人改变计划。 而雀枝之所以会这么担心,就是因为她察觉到,自家小姐似乎对大周的质子朦朦胧胧产生了计划之外的感情。这不应该,也很容易出事,雀枝一点都不想小姐的计划出现不可控的因素,所以先前才会想方设法阻止周泽年向太后靠近。太后说自己会注意分寸,自有计划,雀枝是不信的,但作为贴身宫女,太后在宫中的“爪牙”,雀枝自然不会反驳太后。雀枝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小姐的侍女,雀枝明白小姐打心眼里把她当成家人,自然不会太过苛责。但雀枝明白,自己只能是侍女。 太后放过了她这一次的逾矩,但雀枝明白太后的意思是,她不能再去对泽年殿下动歪脑筋,不能再有类似事件发生。 “你看,你都觉得这群人里面没有人比八皇子好看。”太后托着腮,浅色的寝衣面料舒适,微微贴着太后的身子,寝宫中的冰块还留着一些,消去了几分残暑的炎热,太后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笑眯眯地盯着旁边的雀枝。 雀枝无奈:“小姐莫要打趣雀枝了,雀枝知错了,雀枝不该私自联系郡主,擅作主张向泽年殿下传话。” 明明是很隐蔽的事情,小姐看起来却心知肚明,雀枝想,宫中到底有多少小姐的眼线呢,纵使是被信任的自己,也没有资格窥见全貌啊。 太后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看起来很是开心:“好了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日后也会烂在这里。你继续说,今年随大周使臣来访的那位皇子是谁,是前些年来过的还是新皇子?” 雀枝犹豫了一会,终是道:“安插在大周的黑骑卫消息,大周今年派来的皇子,是大周皇后的嫡出幼子,四皇子周泽珂。这位是大周皇室里难得被封王的皇子,封号为端。今年二十有三,未立正妃但有两个侍妾,是大周嫡长子二皇子的支持者,据说泽年殿下在大周皇宫时经常被端王带着侍从欺负。” “哦?还是八皇子的仇家?”太后兴致盎然,看起来有些感兴趣,面上露出兴奋的笑。 “……按奴婢探听到的消息,当年沁妃死后泽年殿下失去庇护,这位四皇子是明面上对泽年殿下出手最多的皇子,二皇子似是对此事毫不知情,大抵是四皇子的想法。”雀枝并不明白太后为何兴奋,但她知道此刻不能揣测太后的心思,只需把收集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知太后便可。 太后拉长声音应了一声,声音里面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明面上?我可从不相信什么明面上的事。多灾多难的八皇子过去的日子过得很差啊……倒是像齐峥,但齐峥好歹还有我护着,可怜的八皇子只能自己一个人长大,被可恶的秦太后强取豪夺,成为被困深宫的脔宠。” 雀枝:好耳熟感觉在哪里见过。 雀枝略有无奈:“……小姐还记恨雅韵郡主呢,这几日雅韵郡主除了见泽年殿下一面外便什么也没做,放过雅韵郡主也放过奴婢。” 后面两句话出自齐雅韵胎死腹中的话本,太后看过了,除了和她本人毫无关系,其他倒是齐雅韵的正常水平,写得很是香艳,洗脑能力一流。太后看了都怀疑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对齐峥爱而不得所以把周泽年当替身。……然后反应过来的太后狠狠拆了齐雅韵的小金库。 秦寻雪笑了起来,笑容明媚,声音笑得有些微颤:“说起来齐雅韵京中还有一个规模很大的书坊?齐雅韵可是还没有受到教训呢。安排人去捣乱,敲打敲打。” 雀枝无奈应了一声诺,提醒秦寻雪:“小姐,现在在说大周使臣来访的事情。” “大周的使臣是吗?”太后微微扬起头,声音倨傲,“陈世灏守在边疆,秦景盛也马上归京了,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若是有什么心,想着去联络世家大族,先杀了再说。”看起来丝毫不在意是否会引起动乱。 “……罢了,战争起来为难的还是百姓,没必要。”雀枝还没有说话,秦寻雪似是从高涨的情绪中反应过来,声音冷淡了下来。 秦寻雪盯着镜中的自己,面无表情,不再笑着的太后锋芒毕露,显得格外阴森冷淡。 “派黑骑卫盯着,严加看守,若是私下联系了谁,直接拿下。”秦寻雪略有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靠在椅子上姿态疲惫不堪。 雀枝静静地应了一声诺,看出来小姐情绪不佳。 “……查过了大周派来的端王曾经折辱过八皇子?也好,让他自己去见见故人,出出气。”秦寻雪向来看不惯大周年年送皇子来,倒也不是不能自己做些什么手脚出出气,但此次来的是曾经欺侮周泽年的皇子,卖他一个好让他狐假虎威出个气也好。 “周明帝又不是傻子,”秦寻雪冷嗤一声,看起来意味不明,“往年与使臣同来的皇子,莫不是年岁尚小便是连个通房都没有的。我往大周安插了探子他自然也会往宫中安插探子,我这般大张旗鼓表现对八皇子的特殊,我可不信他不知此事。看起来,四皇子大抵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 雀枝一点就通:“小姐的意思是,今年随使臣到访的皇子是四皇子并非是巧合?是大周那位有意算计?” 秦寻雪闷笑一声,听起来毛骨悚然:“谁知道呢?算起来,明明是年岁最小的皇子随使臣来访,他偏偏派了四皇子来,谁知道周明帝在想些什么呢?无论怎么样,他敢把自己的嫡子跟着使臣一起派过来,还是一个不想争权夺利的皇子,本身就很有问题。” 雀枝神色严肃,小心做了个手势,问道:“小姐,要不要……”在使臣来访的路上使些绊子? 秦寻雪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秦寻雪可以自负地说,周明帝就等着她动手呢。 “不必。他送出来的人,自然要好好利用他的价值咯。”秦寻雪勾起一个不怎么美好的笑,阴气森森的,“按原计划进行便是。” 雀枝收回手,看不清神色,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诺。” 遥远的大周皇宫内,周明帝居住的宫殿内灯火通明。 已过不惑之年的周明帝生了一副好皮囊,即使年岁渐长也未损半分风流倜傥,反而因着在皇位上坐的时间越长越神秘莫测。 周明帝的发妻出生于大周世族姜氏,前些年宗室变革,姜家和其他大世族一样元气大伤,但姜皇后沉得住气,一句好话都未曾替姜家说过。最后如她所料,周明帝也并未对无功无过的姜家多加责难,姜家沉默了下来,不似前些年那般活跃。但二皇子周泽凯依旧是朝中众皇子中立太子呼声最高的那个。周明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字不提立储之事,但也没有干涉野心勃勃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 周明帝撑着头,闭着眼听面前大周铁卫首领汇报那几个活跃的皇子这些日子又做了什么。听到二皇子周泽凯在接触户部尚书的女婿后,周明帝睁开了眼,眼神锐利:“他还真敢把手伸到户部去。” 铁卫首领半跪着,一言不发。 周明帝冷哼一声,似是不打算深究此事:“朕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拉拢到户部的老狐狸。……派去大齐的使臣如今见到秦太后了?” 铁卫首领恭敬回话:“回陛下,还未见到秦太后。端王陛下有意拉拢此次派去的使臣,新任的状元郎沈佳彦。” 周明帝眉头一皱,旋即松开,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声音带笑:“还真是兄弟情深啊。但状元郎可不是给他们留着的,若是被拉拢了,那朕的阿年该怎么办。” 铁卫无论何时听到周明帝意属八皇子为储都觉得万分震惊。身为周明帝的亲兵,他不敢去猜周明帝想了什么,也不明白周明帝为何意属八皇子。但铁卫只会忠心地执行周明帝的命令,毫不僭越。 周明帝挥了挥手,铁卫首领会意上前一步。周明帝声音轻快:“秦太后对阿年很好,朕自然要投之以桃,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这便是要放弃四皇子了。铁卫首领低头领命,声音坚定:“属下领命,绝不负陛下所托。” 周明帝颔首,铁卫首领告退。周明帝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喃喃自语:“阿沁,你肯定要怨朕,但只有这样,朕才能为阿年谋一条生路。大齐的太后,若是能达成交易,不过是一件死物,给她又何妨?” 第32章 礼部 大周的周明帝铆足心思算计自己的儿子和大齐太后时,远在大齐的小皇帝却在痛哭流涕写大字。 云夏看着边哭边写大字的小皇帝默默无言,只有这种时候,小皇帝才会卸下那些和年龄不符的伪装和算计,真诚地表达……自己对大字的讨厌和痛苦。 今日王太傅布置的大字很多,恰逢明日使臣来访,太后体恤小皇帝,今日大发慈悲无需小皇帝批阅奏折,小皇帝一高兴,信誓旦旦说小憩一会便把大字写了,他自己会算好时辰,云夏无需唤醒他。云夏虽然怀疑小皇帝的自制力,但小皇帝冲着他撒娇卖好,云夏一心软便答应了下来,但谁曾想小皇帝午间小憩时直接睡过了头,云夏察觉到了想去唤醒小皇帝,结果根本叫不醒。 云夏:……陛下,你完了,真的。 后来小皇帝昏睡不醒的事情还闹到了太后面前,太后急匆匆地走进勤政殿后头小皇帝的寝宫,一只手提起小皇帝整个幼崽,声音阴恻恻的:“齐不齐,醒了吗?” 结果就是,被母后吓醒的小皇帝再喜提几张大字。 按理来说太后也没有心狠到加很多张大字,但王太傅近日要求变高,写错了需一整张重写,云夏不忍直视地面上那堆纸张,默默为小皇帝点蜡。 折腾到小皇帝平日里休憩的时辰后小皇帝才堪堪写完,还在长身子的幼崽不能熬夜,这是太后的死命令。 小皇帝早就困了,午间小憩并没有让嗜睡的幼崽减少对休息的渴望,他梦游似地写完了大字帖,迷迷糊糊地扑到了柔软的龙床上,倒头就睡。 云夏无奈扶额,还是尽职尽责帮小皇帝换上干净柔软的里衣,替小皇帝盖好被子,想着明日还是要同太后说说,不能拿训练齐峥的方式训练自家幼崽。 梦里都在写恐怖的大字的小皇帝今日还是要起来上早朝。早朝上,趁着朝臣低下头无人启奏的空隙,小皇帝悄悄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随后捂着嘴,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害怕被人看见。在珠帘后的太后本不知道小皇帝做了什么,但小皇帝抬起手捂住嘴的动作实在太明显,坐在身后的太后稍微想想就知道小皇帝大抵是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举动,掩耳盗铃罢了。 太后向来不管这种事情,小皇帝的礼仪全权交由管教嬷嬷教导,这件事朝野皆知,太后可不管那些说她教导无方的言官,长了眼的都知道此事她不管。 但现在,太后微微蹙起眉头,美艳的眉眼之间染上几分愁绪,看起来有些不解。可是王太傅的大字真的布置多了?怎么齐不齐这么累?要不然让八皇子劝劝,让小老头少布置一些? 丝毫不记得昨日自己怒气冲冲也给小皇帝布置了几张大字。 因着没有人敢抬头去看高台之上的太后,太后心安理得地在吵闹的朝堂上发着呆,忧心小皇帝的教育问题。 今日早朝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车轱辘话,与大周接壤的郡县怎么治理,与边疆夷族的摩擦怎么解决、打还是不打,秦大将军正在返京述职的路上还带了新婚妻子、入京后该如何处理…… 等等,太后精神一震,出声打断了下面争论不休的大臣,声音带着几分兴味:“戚爱卿,定远大将军都未曾给哀家上归京的折子,哀家很是好奇,爱卿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提起定远大将军入京该按何等规制办理的是礼部的礼部司郎中,主管礼制制度的部门长官戚郎中。 戚郎中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面上总是带着万年不变的笑,性格却与外表截然不同,是个性格强势的官员。但现在,戚郎中总是挂着笑的脸此刻有些挂不住,向上首的太后行礼后,戚郎中面上冒出冷汗,看起来有些畏惧太后。 戚郎中心里止不住的后悔,他以为定远大将军已经给太后上了折子,才会露出些痕迹来,但仔细想想,他可从未听闻过有人知晓定远大将军的行踪,怎么他就刚好察觉到了呢。戚郎中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及此事,声音有些抖:“启禀太后,微臣,微臣只是对定远大将军归京一事略有耳闻,昨日上午边疆的驿站传来消息,七日前定远大将军便已准备回京,清宁郡主也会随行。” 戚郎中主管大齐境内所有驿站,自然知晓边疆驿站的事情,但问题是,定远大将军都还未曾到驿站,戚郎中是如何知晓此事的?这可算是天大的逾矩。 太后冷笑一声:“倒是大将军的作风,上次同夷族的八万骑兵交手,若非他出其不意,只身一人绕到夷族大本营后方烧毁粮草结束战斗,指不定要持续多久。定远大将军真是有勇有谋,算无遗漏。” 看似是在夸奖定远大将军有勇有谋,兵行险招,敢为人先,但在场谁不是同太后相处多年,看得明明白白,太后这是罕见地真动了气在阴阳怪气定远大将军。三年前,秦将军还未封定远大将军,边疆夷族召集八万骑兵来势汹汹,前线战事吃紧,秦将军瞒着当时的主帅——德高望重的老元帅顾北候,只身一人一骑绕到夷族大本营,烧毁所有粮草,迫使夷族投降。 此事传到朝堂之上时,当年功高盖主的顾北候卸甲归田,把手中调教得相当好的边疆几万兵力转移给秦景盛。 高坐龙椅后的秦太后隔着珠帘,看不清神色,却罕见地笑出了声:“顾北候倒是比你们识趣得多。” 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谁也不懂秦太后为何这么说,也不懂为何秦景盛立下汗马功劳,足以抵了违抗军令的罪行,秦太后却足足压了三月才册封秦景盛为定远大将军。 如今,在场地位最高的陈阁老闭上了嘴,悄悄从争吵中抽身,看起来心有余悸,似是回忆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并不想掺和进太后和亲兄长的争斗之中。戚郎中是陈阁老的门生,但陈阁老打了一个寒颤,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无数次怀疑自己的门生为什么总是能踩到太后的雷点。 一直犯困的小皇帝捂住自己的嘴,清醒了不少也不敢招惹母后,悄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戚郎中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王尚书欲哭无泪,不明白礼部为什么总是这么点背。上次朝堂之上太后明着发火还是因为礼部掺和进了秦丞相离京一事,上一位礼部尚书为秦丞相求了情,上奏太后,仗着太后才刚刚坐上那个位置不久出言不逊,明里暗里指责太后大逆不道,不配为后。然后……礼部尚书直接被黑骑卫抄了家。 当年还只是侍郎的王尚书一脸震惊地被抬上了礼部尚书的位置,战战兢兢,深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被抓走。因为王尚书知道,虽然那位礼部尚书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但太后第一个拿他开刀,很难说和礼部尚书为秦丞相求情一事无关。 王尚书是上一任礼部尚书被抄家后才走马上任的,并不是太后的人,和王太傅是远房表亲,行事一直很小心。王尚书一直很尊敬王太傅,秦太后总是戏称王尚书为“小王尚书”,因为王太傅当年也做过礼部尚书。但小王尚书上任五年,一直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完成自己分内之事,从不越过太后行事,凡是大事皆要请示太后,待到太后下了旨意,小王尚书才会准备各项事宜,力图太后满意。但小王尚书怎么也没有想到,戚郎中竟然越过他 探听到定远大将军归京一事。这件事小王尚书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小王尚书一脸痛苦,暗中祈祷自己不会被太后迁怒。 太后还真的不想迁怒王尚书。礼部尚书不是她的人,但为人确实很小心,从不参与党派争斗,为官十载几近升迁却从未站过队,这几年用下来也很顺手,太后觉得没必要换人,自然不会迁怒于他。 但面前的戚郎中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太后目光沉沉,大殿中气氛压抑,无人敢开口说话。 太后手指上戴着银制的护甲,上面暗刻祥云花样,很是素雅。太后轻轻用戴着护甲的手指敲着独座的扶手,看起来很平静。过了好一会,大殿中才响起太后的声音,戏谑又暗带威压:“戚爱卿,莫不是哀家未曾说过,若是有边疆送来的消息,要直接送到哀家案上,无需过礼部的审?” 戚郎中额上的冷汗流了下来,显然是记得这一茬的。戚郎中磕磕绊绊地开口为自己辩解:“娘娘恕罪。昨日消息送来已是很晚,微臣未曾找到合适的机会向宫中送这份消息,想着此事归礼部司主管,便擅自拆开了消息,便打算今日早朝告知太后娘娘,望娘娘恕罪。” “怎么会没有合适的机会呢,”太后停止了敲扶手的动作,语气不再阴冷,反而染上几分毛骨悚然的笑意,声音轻佻温和,“戚爱卿不长记性吗?若是需要传消息给哀家,直接唤一声黑骑卫便是,蹲在爱卿家中的黑骑卫会带着消息来找哀家的。怎么?戚爱卿不记得上次被抓的情景了吗?” 戚郎中脸色彻底惨白,朝中不少大臣的脸色也微微发生变化。即使在最喜怒无常的玄清帝统治时,喜怒无常的掌权者也未曾同面前的太后一般,大张旗鼓放任黑骑卫扩张,毫不掩饰她派了人监视每一个大臣的事情。 如今,黑骑卫的权利比暗卫可要大得多,大臣若是犯事,黑骑卫便能先斩后奏,先抓走大臣,代表太后指令行事。这些事朝臣心知肚明,但太后还是极少将此事放在明面上说,难得像今日这般嚣张地表示,我就是派了人监视你们。即使不明白太后为何将此事放在明面上,但太后掌握了生杀大权,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而太后口中的“上次被抓”,指的是戚郎中去年被诬陷贪污时,太后越过刑部和大理寺,传令给暗中守在在戚府的黑骑卫,在戚郎中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将戚郎中关押,封锁戚府,保护和囚禁戚郎中的家眷。 戚郎中一直对此事印象深刻,因为当年他被抓时,黑骑卫不知是从家中那个犄角旮旯里面走出来的,手起刀落,打晕他将他丢进牢房里,不给任何交谈的机会。黑骑卫如此冷酷的行事风格,给备受煎熬的戚郎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即使刑部和大理寺联手查出真相,戚郎中洗刷冤屈,太后将戚郎中放了出来,为表安抚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但戚郎中从此惧怕黑骑卫也是事实,岂敢劳烦黑骑卫。 上首的太后沉默良久,手中的银色护甲摘了又戴。最后,她轻轻发出一声笑声:“戚郎中,哀家最后问你一次,消息是昨日传来的吗?” 戚郎中脸色灰白,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每日送来的消息这般多,他只是在赌太后和黑骑卫不知此事。 但现在看来,他赌错了。 戚郎中沉重地磕了一个头,头紧紧挨着地面,声音沉闷:“微臣,但凭娘娘处置。” 看起来,戚郎中已经明白为何太后今日突然发难了。 太后自然不会为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处置戚郎中,今日发难不过是想起前些日子黑骑卫查到,戚郎中把驿站的消息偷偷传给了白家为首的大世家罢了。 太后可以容忍戚郎中无伤大雅的小错,当初贪污那件事戚郎中手上也不完全干净,但太后权衡之下还是放过了戚郎中,面上只说黑骑卫办事不当,丝毫没有迁怒戚郎中的意思。 但勾结世家一事已经踩到太后的底线了。这些年太后殚精竭虑,不过就是为了瓦解百年世家独大的局面,她可以容忍朝臣各有所谋,但不能容忍朝臣同世家勾结。 太后撑着头,轻轻一笑:“哀家哪里懂这些,交给大理寺审理便是。若是审出戚郎中无罪,倒是哀家的不是。” 戚郎中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惶惶,但也明白这是太后给他的一次机会。 戚郎中叩首谢恩:“微臣,谢娘娘恩典。” 敏感的朝臣敏锐察觉到,太后大抵不是为着瞒而不报发怒,但并非所有人都知晓戚郎中勾结白家一事。 朝堂上,出身世家知晓些什么的官员背上冒冷汗,心中骇然,不敢说话。 小皇帝笑眯眯地坐在前头,代表着皇室的威严,也意味着他不会驳斥太后的话。 第33章 召见 坑死一个礼部司的戚郎中后太后放过了可怜的礼部尚书,决定给礼部尚书小王尚书一个更加听话的手下。至于是听谁的话?自然是太后的。 恶趣味的太后无视欲哭无泪的小王尚书,眼神在朝堂之上巡视一圈,看起来很是开心。武官倒是好一些,知道太后今日发难不是冲着他们来的,都老神在在地站着,不看太后倒也不紧张。文官就不一样了,他们是真的害怕太后发难。隔几月早朝太后便会揪出来一个或者一批别有用心的文官,太后娘娘心情好时,只点出来但不发难,但这也并非绝对,前几月太后得知植阳五年内治理得极为不错,一高兴就直接薅了一个官员,换上自己的人。……太后娘娘偶尔也会把自己的人从位置上薅下来换人上去,这几年朝堂官员变动虽然没有玄清帝时期那般频繁,但官员的压力还是很大,毕竟太后的性子,至今没有一个朝臣摸清楚了。谁也无法分清,太后心情是好是坏,今日的惩罚是重是轻,谁手上没有几件肮脏的事呢? 看够了朝臣战战兢兢的模样,太后兴致缺缺,轻笑一声结束了今日的早朝,遣礼部派人领大周使臣入宫觐见。 戚郎中久久跪着,低着头不曾有一句辩解之言,看得不少心中有鬼的朝臣内心忐忑不安。但不少文官还是松了一口气,有些不道德地想,感谢戚郎中的无私付出,同僚感激不尽。 礼部尚书小王尚书原本也狠狠松了一口气,但听到太后今日要召见大周使臣时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小王尚书暗自祈祷,希望今年的大周使臣不要第一日便犯蠢让他难做。 大周的使臣年年都是年轻俊美才识出众的青年男子,带头的总是大周的适龄皇子,大周的使臣年年都说想要求娶大齐公主,但朝堂中见过大周使臣的便知道,大周派来的那些俊俏男子大多是给太后准备的,虽然太后一直都不感兴趣,但大周的周明帝一直没有放弃“美男策略”,乐此不疲。今年甚至派了大周新晋的状元郎沈佳彦前来,不知是何心思。 今年派来的皇子是大周的四皇子周泽珂,已被封王的少数几个皇子,封为端王。端王是周明帝的嫡出幼子,是大周皇后舍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娇娇儿,自幼被皇后含在嘴里捧在手心。 大周的皇后姜氏是有名的温婉美人,一心向佛不沾荤腥,即使出生高门已为周明帝生下两个皇子,却依旧善待宫中的皇子公主,经常开仓放粥救济百姓,在大周民间声望极高,大齐百姓在秦太后刚刚上位那些日子没少把性格恶劣难懂的秦太后同大周慈悲为怀的姜皇后做对比,不过大周战败后民间这股子传言便消声灭迹,随着大齐这些年不断繁盛,百姓都少有怨言。秦太后对姜太后的态度却很微妙,因为在知晓大周皇室中还存在周泽年这种可怜兮兮的皇子后,对着基本抓不出错处的姜皇后有了一些全新的认识。这位被传成菩萨一样的姜皇后,似乎不是什么真正的菩萨心肠啊。 而被姜皇后被娇宠长大的四皇子据说是个性格恶劣的主,至今还是孩子心性,虽被封王有两个姜皇后塞到房中的侍妾却并无正妃,连个侧妃也不曾有。已经调查过端王在大周的事迹的小王尚书一度无言哽咽,想着这样顽劣的端王不知能否熬过太后的“指点”。小王尚书无声叹气,认命地去寻大周使臣,领着使臣一行人去往三清宫。 三清宫在勤政殿东北角,曾是大齐一位重道教的皇帝为礼贤道士专门修建的宫殿,靠近着勤政殿,后来的皇帝都不再重道教,这座宫殿便专门用以接待外邦使臣。三清宫外饰质朴,带有不少道家的元素,但做了接待外邦的宫殿后便会因外邦使臣的身份而改变宫殿的外饰。好比此次接待的便是大周皇室,因着大周以黑为尊,便主要用的是代表庄重的黑色装饰物,华贵明亮。为表重视太后还从私藏里挑了几件很是精美的掐丝花瓶,精致却又大气,一进门便能看到那几个颇为漂亮的花瓶。 至少大周的端王殿下周泽珂进门时便只先看见了漂亮的掐丝花瓶。 周泽珂是大周皇后的幼子,上面有一个嫡出的兄长,正值壮年的周明帝自然不可能那么早立下太子,即使嫡出长子已经野心勃勃。端王对皇位没什么兴趣,但身为皇后之子,他爱戴兄长,一直想着如何为兄长拉拢朝臣扩大势力,是难得的有兄弟情的皇室子弟。但端王殿下还是一个纨绔,有着纨绔子弟的通病,喜欢收集华而不实的宝物,甭管懂不懂行,只要是入了他眼的都要收入囊中,例如这个精巧的花瓶。周泽珂眼底浮上几分趣味,已经将最漂亮的花瓶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作为友邦,区区一个花瓶,应当不会吝啬?抱着这样的想法,周泽珂已经将这个花瓶视为自己的私藏,怎么看掐丝花瓶怎么满意。 大周今年领头的使臣是去年的状元郎,年仅二十五的沈佳彦,大周难得相貌俊美的状元郎,当初年纪不大的沈佳彦身穿红袍、帽插宫花,骑着高头骏马,在皇城御街上走过时,不少贵女都朝他扔了花枝手帕香囊,甚至有公主求到周明帝面前要沈佳彦做驸马,但大周的驸马不能入朝为官,此事周明帝自然不曾应允。 这样才华出众的状元郎不过短短一年便展露锋芒,被周明帝亲自指派,代替前些年的使臣,带出使大齐。沈佳彦站在周泽珂身旁后一步处,恰到好处地勾起唇,一派温润。 沈佳彦出发前曾被周明帝秘密传召,此刻的沈佳彦,倒是真的很想见到大齐的太后。 太后还不知道远道而来的客人看上了她珍藏的花瓶,打算理直气壮开口朝她讨要,还有一位使臣对她充满兴趣。 此刻的太后,依旧坐在珠帘后面,不似前头那般喜怒无常,她轻轻地撑着头,烦恼小皇帝不愿意同她一同去接见大周使臣。 自太后宣布退朝后,陈阁老本有事要奏但察觉到太后心情似乎不好,权衡之下选择了离开,这样一来勤政殿的朝臣都离开了,现在留在勤政殿的都是小皇帝的亲信。小皇帝坐在勤政殿的地上,死死抱住柱子不愿意松手,泪眼汪汪:“嘤嘤嘤,母后让小王尚书去接见大周的使臣好不好,齐不齐不想去见他们,大周的使臣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齐不齐不想再见他们了。而且,大周的人看起来都好可怕,比如大周八皇子。” 太后懒得同小皇帝争论这种事情,都这种时候了小皇帝还是没有放弃给太后上眼药,试图给大周质子抹黑。 太后不惯着他,起身离开珠帘后的椅子,来到死死抱住柱子的小皇帝面前,蹲下身敲敲小皇帝的脑袋,声音慵懒:“要母后提醒你,是齐不齐自己昨日下了旨让大周使臣今日入宫的吗?” 齐不齐:??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齐不齐昨天下令同意时可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反感。云夏负责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需要接见的使臣的信息。他可是听说了,今年随使臣到访的皇子是大周出了名的纨绔,性格恶劣,刚愎自用,母后最是讨厌这样的人。 但秦太后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小皇帝也不好开口问太后是否在意大周今年来的皇子是个纨绔的事。 小皇帝满腹心思却不敢表露,不情不愿回想起自己昨日确实应下了今日召见大周使臣后才慢吞吞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乖乖巧巧:“母后,朕可以走啦!” 秦太后应了一声,起身抚了抚华丽的宫裙,不慌不忙地开口:“走,雀枝,去做你该做的事。” 雀枝应声:“诺。”随后离开了勤政殿。 小皇帝好奇探头,看着雀枝离开的背影,还是没忍住问了秦太后:“母后母后,雀枝姑姑要去做什么?” 秦太后不看他,反问一句:“自个走去三清宫还是派个轿撵来?” 小皇帝被带偏:“母后怎么去朕就怎么去。” 秦太后脱下今日为会见大周使臣而特意戴上的护甲,单手牵起小皇帝的小手,慢慢走着:“那便走过去。” 小皇帝“噢”了一声,跟上太后有些缓慢的步子。 阳光正好,鲜红宫墙亘古不变。从两人背后看,太后微微弯了腰牵着小皇帝的手,一派温和美好。 “母后,你还没有告诉朕到底为什么要遣走雀枝姑姑。” “不是什么大事。雀枝去找个人罢了,消不了多少时辰。” “找谁呀,朕可以知道吗?” “话真多。等会就知晓了。” “嘤嘤嘤好……” 慈宁宫位于皇宫西侧,处于深宫,从勤政殿去慈宁宫还是有些距离。而雀枝正是要前往慈宁宫附近的未宁殿,按太后的吩咐请泽年殿下一同前去三清宫。 周泽年听闻雀枝来了的消息有些意外,他扬了扬眉,不动声色:“去请雀枝姑姑进来。” 福德应了声,转身出门,不一会后头便跟着一个人一同进来,正是雀枝。 雀枝满脸喜色,向周泽年道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周泽年有些意外:“敢问雀枝姑姑,泽年何喜之有?” 雀枝拍了拍自己的嘴,喜笑颜开:“瞧奴婢这嘴,一高兴就忘了事。昨日娘娘得知大周使臣来访,今年随行的是大周的四皇子端王,算起来可是您的亲兄弟。娘娘念着殿下孤身一人在大齐,定然是怀念故国的,此次便特许殿下前去三清宫一同接见大周使臣。” 周泽年一怔,骤然起身:“今天来的,是四皇兄?” 雀枝将周泽年算不得惊喜的表现尽收眼底,但她却像丝毫未曾察觉似的,言语间依旧是浮夸的喜悦:“自然。殿下可要随奴婢前去?还是要准备些什么?” 周泽年定了定神,扬起一个温和的笑,看似和平常无差:“不必,泽年这便随雀枝姑姑前去三清宫,哪有让娘娘等泽年的道理。” 雀枝笑意加深:“殿下请。” 另一边的三清宫。 勤政殿离三清宫确实不远,即使小皇帝年岁尚小,步子算不得大,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太后目光落在高大的宫殿悬挂的匾,上书“三清宫”三个大字,气派敞亮。轻笑一声,太后收回目光,示意大气不敢出的小黄门通报。 得了令的小黄门如蒙大赦,高声提醒道:“太后娘娘到——陛下到——” 等了好一会的周泽珂顶着沈侍郎不赞成的目光不敢坐下,只能悄悄懈怠了一会,便听到外头小黄门的通报,精神一震,收拾好自己,扬起一个真挚的笑,静候大齐的秦太后。 首先看见的是一片正蓝色的裙角,上绣明亮的金线,雍容华贵却不过于死板。大齐的秦太后算起年岁来,不过二十出头,正是花一般的年岁,自然不喜那些个过于庄重的颜色。随后望去,便是身姿挺拔修长的女子,头上戴着几支流苏金簪,上面镶着几颗硕大的珍珠,这样夺目的饰品却生生被那张过于明艳的脸压了下去,一眼望去只能见到那张脸,其他的反而都成了背景。 沈侍郎轻咳一声,周泽珂反应过来,这般盯着大齐的太后很是失礼,他有些慌张地低下了头,想着这般明艳的美人倒是罕见。 秦太后牵着小皇帝,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使臣团身上,只是冷淡地走过跪了一地的人身旁,也没有在意只是行了一个躬身礼的周泽珂。直到坐上上首的皇宫椅,太后戴上了银制的护甲,她才朝小皇帝颔首。 小皇帝会意,稚嫩的声音软乎乎的,甜到人心坎里去:“诸位使者请起,来者便是客,来人,赐座。” 下首的使臣齐声谢恩,周泽珂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沈佳彦上前一步,芝兰玉树的男人眉眼带笑,眼如点漆,一双眼深不可测。 沈佳彦言语温润,语气不急不缓:“大周户部侍郎沈佳彦,见过秦太后,娘娘千岁。” 秦太后眼中露出几分趣味:“竟是这般年轻的侍郎?难得见着户部侍郎出使大齐。” 沈佳彦滴水不漏:“微臣仰慕陛下,自然听从陛下吩咐。”暗指此事由周明帝安排,他一概不知。 秦太后笑了笑,顶着小王尚书欲哭无泪的眼决定放过沈佳彦,转而盯着旁边穿着华丽的周泽珂。 周泽珂一直悄悄注意着秦太后,见秦太后眼神望过来,便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沈佳彦面前,拱了拱手:“见过太后,在下周泽珂,大周四皇子端王。” 难得听到这位不趾高气昂自称“本王”。沈佳彦半躲在周泽珂身后,垂着眼这般想。 秦太后不在意这些,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声音不似刚刚兴致盎然:“倒是难得见到端王殿下。来者是客,不必如此紧张。” 周泽珂眨了眨眼,眼神无辜清澈,言语自然亲昵:“娘娘这般说了在下倒是想厚着脸同娘娘讨要些东西。” 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秦太后难得见到这样胆子大的,突然就多了点兴致:“说说。” 周泽珂笑容灿烂:“今日入三清宫,在下见门口那对花瓶极为合在下眼缘,倒是想厚着脸向娘娘讨要。” 秦太后的脸一瞬间冷了下来,有些冷淡地想着,还是让八皇子收拾了他。 第34章 兄弟 周泽珂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和周明帝不怎么像,自然也和周泽年不像。 当年大周战败时,秦寻雪并未和周明帝有过交手的机会。当初的谈判太后也并未参与,她只是提了那个近似无礼的要求,想着无论结果如何都能获利。出乎她意料的是,周明帝毫不犹豫地应允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太后觉得周明帝应的太果断,倒是别有用意。在周泽年被送来大齐前,秦寻雪让安插在大周的探子调查了周泽年。太后当年并没有全信调查到的信息,还计划着往人身边安排监视,如今却莫名不想往周泽年身边安排人。 面前的端王殿下继承了素有美人称呼的姜皇后的美貌,自然也是一副好皮囊,最是勾人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看起来清纯无辜,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人时万分真诚,倒是容易让人产生几分罪恶感。 而周泽珂来之前便被母后耳提面命,不得招惹大齐的秦太后。端王殿下自然不可能在喜怒无常的大齐太后面前表现出自己倨傲自大的一面,他努力表现得清纯无辜,微微低下眼眸。端王殿下很会发挥自己的外貌优势,他看起来很委屈,声音更加委屈,不似男声低沉,反而有些稚嫩:“娘娘,本王只是觉得那花瓶颇为巧妙,便心生喜爱,想要厚着脸皮向娘娘讨要些长得差不多的花瓶,只想着带回去放在本王的小金库里,绝无冒犯娘娘的意思,还望娘娘海涵。若是因此让娘娘同大周有了嫌隙,那本王可就成了千古罪人。本王向娘娘赔个不是,还望娘娘见谅。” 能在皇宫中活下来的哪个不是人精,就算是被大周皇后娇宠长大的端王周泽珂也并不是真正倨傲的傻白甜,他是接受过完整的皇室教育的,自然懂得如何对上位者说话,懂得如何与他国的皇帝和掌权者交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倨傲是周泽珂的一层面具,也是他能自由行动的保护伞。 候在一旁的小王尚书松了一口气,感谢上苍这位端王殿下不是傻白甜。大齐皇室会见他国使臣时都需要礼部官员在场,一言一行均会被记录下来,这种程度的会面自然是需要礼部司派人来盯着的,但礼部司的一把手刚刚被太后打入天牢接受大理寺的调查,此次太后还来了兴致,要亲自召见大周使臣,这种时候小王尚书怎么可能派其他人盯着,自然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了。小王尚书自然希望太后能收敛些,但……太后一向不在意各种规矩就是了。 太后一听这个话术就知道周泽珂是在模糊重点,消除前面讨要花瓶给自己留下嚣张跋扈的印象。坦白说,周泽珂这张脸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嚣张跋扈,无辜又清纯。据大周的探子来报,周泽珂向来很擅长利用这张脸的优势为自己牟取利益,在大周这些年,那几个争夺太子之位的成年皇子里头,周泽珂一向以纨绔出名,在大臣中风评不算好,连带着对颇有贤名的周泽珂的兄长也持观望态度。但真正接触他的臣子会因为他这张脸和温和谦逊的态度被迷惑,从而对先前的偏见感到愧疚,大周不少臣子就是因为这样的套路倒向周泽珂皇兄的阵营。这个套路周泽珂可谓屡试不爽。 但周泽珂现在面对的是大齐的太后,他对这位喜怒无常的掌权者很是陌生,周泽珂并不自信自己能用这个套路打动秦太后,只是寄希望于自己那张看起来很真诚的脸。毕竟就算是他父皇,偶尔也会被这张真诚的脸骗过。 太后还真就不吃这一套,也不会被这张看似真诚的脸迷惑。太后多年来同不愿意习文写大字的小皇帝斗智斗勇,什么撒娇讨好卖可怜的套路没有见过。周明帝执政平平,难得有机会罢免官员,也难得诛大臣的九族,自然很少见到大臣痛哭流涕的模样。但秦太后不同,她的上位满是腥风血雨,整个朝堂都基本上经历了大清洗。也有被判处有罪的大臣痛哭流涕倾诉自己的悲惨过去,颇为真诚,妄图博取冷心冷肺的太后的同情。但太后知道,有些看似真诚的脸下包藏祸心。 太后明明看透了一切,却只是扬起一个客套疏离的假笑,很是虚伪:“哀家自然不会责怪端王,也自然不会因怀疑大周的诚意。不过,这花瓶并非是哀家的私藏,前些日子哀家已经把这个花瓶赏赐给八皇子了,此番拿出来还是借用了八皇子的藏品。若是八皇子不介意,这花瓶送给端王又如何。” 八皇子?周泽珂挑起眉,似是有些不解,不明白只剩下一个小皇帝的大齐皇宫里怎么还会出现一位八皇子。 看出了周泽珂的迟疑,端坐高台的太后撑着头,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开口:“说起来也巧,八皇子今日的晨练大抵是结束了。如今他乡遇故人,这故人还是自家兄弟,对八皇子而言自然是件好事。哀家已经遣人去召八皇子来三清宫。端王殿下无需着急,稍候片刻,先用用茶。这可是哀家的私藏,上好的君山银针,用的是白鹤井的泉水,平日里哀家可是舍不得拿出来的,今日也算是接待贵客。”说得极为好听,但实际是因为太后不喜欢黄茶,但忽悠忽悠大周的端王还是可以的。 周泽珂瞳孔微缩,有些掩盖不住自己的情绪。兄弟?八皇子?周泽年?周泽珂其实是被“兄弟”二字惊到了,他其实花了一会才想起来八皇子是谁。自周泽年离宫那日起,周泽珂便早早认定周泽年必死无疑,自然无需多费心思。眼下,周泽珂判断会早早死在大齐皇宫的八皇子并没有死去,看这架势仿佛已是秦太后跟前的大红人。秦太后提起八皇子时言语亲昵,很是亲近,看起来周泽年颇得太后宠信。一个异国的皇子,能做到这个地步,是极为恐怖的。 周泽珂心中暗暗警惕起来,开始想着该如何面对自己不知立场的兄弟。周泽珂比周泽年早两年出生,周泽年并非大周皇宫中最年幼的皇子,但在沁妃死后,没有庇护的周泽年自然是大周皇宫中最好欺负的皇子。周泽珂少年时期确实领着皇亲国戚和大臣之子们欺辱过周泽年,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周泽珂是高高在上的端王,少数几个封了王的皇子,身边围着的都是大周的官员或者皇室中掌有实权的宗亲,自然很久未曾“自降身价”,亲自做些什么对付一个人。以至于,此刻要他回想过去对周泽年做过的那些陈年旧事倒是有些困难。 他甚至想着,这个兄弟不知是否能拉拢到身边为兄长效力。 正在这么想着,却听见身后小黄门高声通传:“泽年殿下到——” 身后响起玉石轻响,有人不急不缓信步而来,一派自然。身穿一件月牙色长衫的男子在他身旁站定,微微拱手朝上首的太后行礼,语气温和自然:“泽年见过娘娘。” 周泽珂不敢看太后,悄悄斜过脸去看身旁五年未见的兄弟,只见着线条利落的侧脸,脸上带着极为温和无害的笑,身姿挺拔但有些消瘦,似是大病初愈不过几日。 上首的太后轻笑一声,坐直了些,对着来人说话时语气温和了不少:“八皇子何必多礼,哀家此番让你前来,不过是想着让你同兄长叙叙旧,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意有所指。周泽珂皱眉,不明白大齐的太后为何说出这种话。但他隐隐约约察觉到,身旁的男子态度疏离,似是不太愿意靠近他。 周泽年在太后开口后倒是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她调查了他过去在大周的生活,明白他同周泽珂之间存在嫌隙,要他效力做些什么,既是为自己出气,但更多的是折辱大周使臣。 若是周泽年心中还念着大周,自然不可能在大齐的太后面前下了周泽珂的面子,兄弟间的嫌隙自然不必放在敌国掌权者面前。但周泽年心中早就已经没有了大周,自离开大周那日起,所有对大周的柔情和幻想全部消失殆尽,他满腔仇恨,自然需要宣泄。 感谢秦寻雪给的机会。大逆不道的周泽年心中直呼太后姓名,面上却挂着温和的笑,语气自然:“礼不可废。” 第35章 先生 漂亮美艳的太后离开了三清宫,顶着云夏不赞成和小皇帝可怜兮兮的眼神潇洒离去。小皇帝不打算留下来看热闹,但他需代表皇室留下。小王尚书没把事做绝,他会同使臣交流此次来访的安排,小皇帝只是需要留下来盯着大周的质子和端王罢了。 嗯,根据目前这种剑拔弩张的程度,小皇帝觉得自己在只是为了不让他们俩打起来。 自觉任务深重的小皇帝绷着小脸,紧紧盯着周家两兄弟。周泽年知晓太后已经离去,心下一松,似笑非笑地盯着周泽珂,语气略带嘲讽:“四皇兄果然还是这么令人厌恶。”说话更加直白了些,周泽珂碍于小皇帝在,不敢多说些什么,敢怒不敢言,憋屈得很。 秦寻雪懒得看大周皇室的笑话。作为曾经敢同素有暴虐名声的玄清帝博弈的女子,她自然看不上这些小打小闹。她看得清清楚楚,周泽年今日只不过是想言语上羞辱周泽珂,更像是一种直白的试探。重头戏还在后头呢。 “希望我送出去的黑骑卫能被好好利用,可别让我失望啊。”秦寻雪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像是喃喃自语。 雀枝听得清楚,但雀枝装聋作哑,选择充耳不闻。 雀枝: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 心情不错的太后娘娘理所当然地打算去找乐子。想起今天在朝堂上欲哭无泪的小王尚书,秦太后微微一笑,打算去找还在宫中的王太傅聊聊天。 王太傅本是应当午时后入宫的,但今日晨时王太傅早早入了宫教导周泽年习文,直至早朝结束,故王太傅如今还没有离宫。太后体恤王太傅,将王太傅安排在一座宫殿中休憩,待到下午讲学时直接到勤政殿便可。 太后高兴地摆了摆手,雀枝上前,太后兴致很高:“雅韵郡主今日还待在芷扬宫中?让黑骑卫看好了,别让雅韵郡主偷偷溜出来。雀枝,王太傅在哪座殿中?王太傅难得留在宫中,哀家可得好好见见王太傅。” 雀枝心中为王太傅默哀。为大齐鞠躬尽瘁的王太傅今日怕是又得被气出病来。希望今日太后娘娘不要上去就用“爱称”称呼王太傅。 “太后娘娘到——” 静坐在案台前观赏孤本的王太傅听到小太监的通传两眼一黑,笃行命数的王太傅真诚地想着今日出门前应当卜算一卦,觉得万分晦气。 秦寻雪难得寻回几分少女时期的稚气,牵起裙摆快速进入殿中,站在王太傅面前一两丈处,眉眼弯弯,语气真挚:“见过王先生。” 一瞬间,王太傅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个飘满柳絮的春日,穿着浅粉色罗裳的少女眉眼弯弯,未曾长开却初现妍丽的眉眼很是温柔,带着几分雀跃和好奇,也是这样搂着罗裙笑着对他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说“见过王先生”。 王太傅并未怔住太久。人生阅历丰富的王太傅不会被这种偶尔闪现的回忆影响,王太傅只是放下手中的孤本,略微颔首,避开了太后的那句话:“娘娘万福,老臣算不得娘娘的先生,这声先生,老臣实在担待不起。” 玄清帝特许这位肱股之臣无需对皇室行礼,王太傅自然有端坐的资本。 秦寻雪对没有影响到王太傅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几经风雨起伏的老人要是能被这样一句话影响到,那才奇怪。这更接近于一种试探,秦寻雪想着,若是能影响到王太傅那便是赚了,影响不到也不算亏。 太后轻嗤一声,兴致突然就淡了下来。太后抚了抚衣裙,低着头并未看王太傅,声音略带挑衅:“老王这些日子身子如何?” 这算是王太傅和秦寻雪之间独特的称呼。当年,还是大周权势顶端的秦丞相特意寻了忘年交王太傅来教导秦寻雪,本不再收女学生的王太傅碍于情面,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前去教导但不收秦寻雪为徒。那些日子,被封太子妃却还并未入东宫掌权的秦寻雪难得在王太傅面前放下了算计,一心一意想着今日课上该用什么话为难王太傅。 每日王太傅授课之时,秦寻雪都会同王太傅因意见不合吵起来,吵得最严重的时候秦寻雪丢了那么多年的温吞假面,放弃恭敬的“王老”称呼,直接拍着桌子站起来叫“老王根本不懂得教书育人”。当然,王太傅也被她气得脑子发昏,难得直接地评价秦寻雪——“秦家女愚不可及,孺子不可教也”。 后来,王太傅因为一些原因,被气到离开秦家,向秦丞相请辞,但当日接待他的是温柔的秦夫人。秦夫人惶惶不安,上了茶便委婉地问着可是自家孩子不够聪慧。 王太傅犹豫好些时候才告罪说秦二小姐天资聪颖,老朽愚钝,与二小姐没有师徒缘分。 嗯,是的,王太傅最后还是说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只为保留秦寻雪在秦夫人面前的形象。当年还未及笄但工于算计的秦寻雪从未在秦夫人面前表露一丝一毫,王太傅也不想揭穿她,便只是找了个托辞便不再去往秦家。 但这个称呼算是保留了下来,待到秦寻雪坐上太后之位,王太傅最终还是默许了秦寻雪对他的称呼,如今的秦太后还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在王太傅面前用这个听起来就没大没小的称呼。 王太傅同秦明远是忘年交,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去教导秦寻雪。但秦明远和秦家其他人都唤他一句“王先生”,只有秦寻雪唤他“老王”。 王太傅心梗一瞬,但想起来确实是自己默认了这个称呼,平常秦寻雪不想挑事的时候也基本上不会这么称呼他,一般叫“老王”都是有不好的事情在等着他。 王太傅瞪眼:“太后娘娘自重。” 第36章 薛家 “娘娘,他同旁人有何不一样吗?”王太傅轻叹一声,觉得秦寻雪的行为确实有点不像她。秦寻雪其人,锱铢必较,工于心计,她向来是付出一毫要从他人身上薅下一厘来,哪里像如今这般又是疗伤又是送宫殿又是替周泽年费心费力找先生,似是不求什么回报,完全不像是秦寻雪能做的事情。 瘫成一团的秦寻雪趴在案上,盯着手里把玩着的陶瓷茶杯,轻嗤一声,抬头看着上方端坐的王太傅,另一只手撑着头,广袖滑下,露出戴着白玉镯的手臂,说不清玉和手臂哪个更白些。秦寻雪靠在手臂上,声音慵懒:“哦?王太傅何以见得?” 王太傅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就有点心梗,但他也明白,作为太后的秦寻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没有遮掩地表现自己有些厌烦和摆烂的情绪了,一时间反而有些心软。纵使他总是说着秦寻雪算不得自己的弟子,终究还是嘴硬心软罢了。 王太傅怒其不争:“你自己说说,当年为玄德帝争夺太子之位时,你可有这般积极?可有这般不求回报?” “谁说我不求回报。”秦寻雪舒服地眯了眯眼,美人笑颜如花,看起来心情不错。秦寻雪想,好久没有像这几日一样快乐了。 “你求了什么回报?”王太傅一阵头疼。 “王太傅,你说现在什么也没有的周泽年能给我什么?我现在有权有势,能打动我的无外乎就是那么几样。”秦寻雪歪了歪头,语气戏谑,不怀好意。这还是秦寻雪第一次唤周泽年的名字,她向来只称周泽年为“八皇子”,疏远又有距离,但此刻,鬼使神差的,这三个字在她嘴里转了一圈,轻飘飘地说出了口,倒是烫得舌尖有些发烫。 秦寻雪冷淡地想着,这是为何呢。 王太傅面无表情:“你若是真能看上他,也算是一种报应。” “嘁,没意思。”明明有意往权色交易那方面引了,但王太傅一点都不上钩,真是无趣。 王太傅又开始头疼了。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不省心的太后鞠躬尽瘁,着实有些受不住。 “总不可能,太后娘娘又拾起了幼时偏好植树的爱好?大周的质子也不符合年纪啊。” 王太傅是从当年还没有同秦寻雪决裂的秦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的。秦寻雪幼时还没有被薛姨娘摧残前,是秦夫人的娇娇儿,秦夫人宠她宠到要做什么都答应她,有时连亲生女儿秦静芷都要靠边站。年幼的秦寻雪幼崽很喜欢玩种树的家家酒游戏,同龄幼崽都是她的小树苗,包括别有用心的齐峥。 “我一直在养着齐不齐的。”秦寻雪噌的一下坐直了,看起来很想同王太傅分享自己的小树苗。 “……够了,我不想听。”王太傅无言哽住,看起来很是无奈。一个正值天真烂漫年纪的幼崽,被她养的满腹算计,虽然稚嫩但依旧不容小觑。王太傅不明白,算起来秦寻雪总共也没有养过几个幼崽,但为什么养过的幼崽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对周泽年很好,是因为他能带来的东西比想象中多得多。”秦寻雪撇嘴,察觉到王太傅抵触的情绪,觉得王太傅不懂自己种小树苗的快乐,但最后还是同王太傅解释了一嘴自己的想法。 “臣洗耳恭听。”王太傅完全不相信秦寻雪的鬼话。 “哎呀,王太傅无需这般焦虑,这般试探不过是觉得我对大周的八皇子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情绪,比如情爱,对吗?”秦寻雪拿着茶杯伸了个懒腰,看起来颇为不在意。 “不过王太傅倒是不必担忧,毕竟,薛家女可从来学不会爱人。”秦寻雪随手一抛,陶瓷制的茶杯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王太傅一惊,低头看去精致淡雅的茶杯已经碎成了很多块,上面墨竹的花样也碎的七七八八了。 江南薛家,在被太后疯狂针对前,借助姻亲关系已然成为很是庞大的大世族,但薛家女基本上从不嫁离江南,只因那一句“薛家女不懂情爱”,不少薛家旁支的女儿因此被牵连,婚姻悲惨。 王太傅脸色一变,看起来并非很想谈及此事。但片刻沉默后,王太傅还是开口:“……你还是在意这件事,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意。这是极没有根据的谣言,只是薛家出了……哎。” 连王太傅都对那个名字讳莫如深。 秦寻雪轻笑一声,恶劣开口:“怎么,薛皇贵妃的名字这般难说出口吗?我倒是觉得还好,毕竟,朝中至今还有不少人将我和那位传奇的皇贵妃进行比较呢。” 薛皇贵妃,谥号贤淑皇贵妃,但这位张扬跋扈的皇贵妃和贤淑可没有半点关系,嚣张跋扈的薛贵妃曾经仗着齐太祖的宠爱为所欲为,因早年自己伤了身子无法有孕,虐杀宫女,诅咒皇嗣,给不少妃子灌红花,还干涉国政,她不屑伪装,坏的明目张胆。朝中怨声载道,齐太祖为安抚朝臣,稳定江山,不得已杀了她,一条白绫便让这位绝代佳人香消玉殒,但薛贵妃算无遗漏,在临死前便安排了人,于她身死后散布自己的遗书,其中有一句“薛家女不懂情爱,本宫只是单纯厌恶陛下,但确实动不了陛下,故而只能虐杀那些陛下看上的宫女,折磨那些陛下宠爱的嫔妃。陛下又何必何必装作深情款款的模样,惹得本宫直犯恶心”。 用词嚣张,在写给齐太祖的遗书中还是自称本宫。那封遗书的内容通篇揭露齐太祖的薄情寡义,同时告诉齐太祖他被自己耍了。据说当年齐太祖拿到那封血书时红了眼,喃喃自语说着“朕辜负了她,朕从未懂过她”这样的话。就是这样疯狂的女子,在秦寻雪看来是临死前还要恶心齐太祖一道,但最后齐太祖还是亲自封了她为贤淑皇贵妃,力排众议给了“贤淑”的谥号,同葬皇陵。 作为经历过薛贵妃时期的老人,那位张扬跋扈的贵妃在王太傅心中算不得什么坏人。齐太祖是一个好皇帝,但并非良人。好在薛贵妃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烂虾配臭鱼,两人搭伙还是可以的。谁知道齐太祖会直接对她下死手呢? 第37章 兄长 周泽年在小皇帝八卦的星星眼中很是冷静,他想着,为何秦寻雪这么早就离开了。是的,在互通表字后,周泽年终于从太后口中知道了秦太后的本名是秦寻雪,一个很是清冷的名字。从那以后,周泽年在心中默念太后时,便只称呼为秦寻雪。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毕竟那是大齐的太后,但周泽年却在想着,到什么时候能直呼太后的名字你呢。同时,前几日周泽年顶着雀枝诡异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套出了秦太后的年纪,竟是同他一般大,也就是说当年秦寻雪提剑刺杀玄德帝时不过及笄一年,是花一般的年纪。 周泽年明明面对着少年时便一直想要踩在脚下的“兄长”,脑子里却满是秦寻雪的模样。他,真的很想知道,当年一个人调动一整个黑骑卫包围皇宫,在玄德帝登基不过月余便独自一人提剑杀入勤政殿的秦寻雪是什么模样,那时的秦寻雪,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是真如雅韵郡主所说的那样,因爱生恨所以一定要杀了玄德帝吗? 周泽年隐隐约约觉得,秦寻雪不是这样的人,即使大齐百姓都认为秦寻雪对玄德帝爱而不得,决定得不到便毁掉,前些日子还有小宫女说漏嘴,传言世家大族间流传着他是秦寻雪一手调教出来的玄德帝替身的流言,但周泽年觉得,秦寻雪不是这样的人,她看起来无欲无求,看起来喜怒无常,但实际上可能并不是这样的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周泽年就是有这种感觉。他固执地相信着,总有一日能见到真正的秦寻雪是什么模样的。 周泽年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刺够了周泽珂,便只是带着温文尔雅的笑,转身朝上方端坐的小皇帝拱手行礼:“泽年本想着带四皇兄去泽年如今的住所转转,但未宁殿在深宫之中,若是四皇兄去了,怕是有损陛下的圣明。” 小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虽然他依旧很不喜欢周泽年,但是大周今年来的使臣胆敢开口讨要属于他母后的藏品,自然是更加惹齐不齐厌烦的,齐不齐巴不得他们闹出些什么来。大齐这几年顺风顺水,太后执政以来天灾极少,最挑剔的言官也没办法苛责太后,大齐在这种条件下蒸蒸日上,百姓富足,兵强马壮,秦景盛正值开疆扩土的年岁,是大齐最大的保障,小皇帝一点都不害怕起了战火大齐会输。 虽然可能会辛苦百姓一段时日,但若是能吞并大周也是极好的。……就是这个计划是小皇帝想的,他都不敢告知太后,用脚想都知道注重民生的太后不愿意起纷争,若是真让太后知道了这个可怕的计划,小皇帝怕是又要多练几张大字,把民生两字刻在脸上。 只敢怂怂地在头脑中构建黑暗计划的小皇帝长长叹气,声音软糯,露出属于幼崽傻兮兮的笑:“朕不知母后同不同意。泽年哥哥你是知道的,后宫不归朕管哒,那是母后管理哒。” 甩锅的手段一流,甜甜地叫着“泽年哥哥”但什么承诺都不肯给,小皇帝果然还是那个内里黑不溜秋的小汤圆。也不知道秦寻雪是怎么养幼崽的。 被太后遣返的雀枝在回来后便站在小皇帝身后同云夏一起充当小皇帝的左膀右臂。 周泽年遗憾叹气:“看起来,四皇兄不能去看看泽年在宫中的生活了,真是可惜。” 雀枝无语,无视一直给自己使眼色的云夏,心中流泪。真不是她故意不让的,她前几日才得罪了太后,哪里还敢为难周泽年,如今周泽年摆明了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真的要端王同去未宁殿的想法,虽然她确实代表着太后,也确实可以现在就同意端王去未宁殿走一圈,但这背后的代价是得罪周泽年,同时得罪太后,雀枝虽然知道太后不会真的同她离心但是还是不愿意让太后头疼,于是雀枝选择对云夏的暗示视而不见。 第38章 离宫 周泽年用了令牌离宫这一件事传到太后跟前时,太后正好收到了秦景盛送来的回京的折子。 随手回了一句“允了”,太后眸光沉沉,手上还拿着朱笔,手指微微弯曲,太后的手指抵着下巴,看起来有些倦怠:“去了哪?” 太后语气平淡,没有责备和质问的意味,看起来只是轻描淡写问了一句而已,对秦寻雪而言,这是她自己给出的令牌,自然要做好被使用的准备。 “回娘娘,泽年殿下去了大周使臣下榻的驿站,似是去寻了大周的端王。黑骑卫和暗卫派了人跟着,但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保护的,皆无法进入驿站,大周今年派了不少高手保护端王,黑骑卫和暗卫不愿同他们起冲突,一时僵住了。后来,泽年殿下说无碍,他不过同端王说几句话便离开,出宫并非主要为了端王。” “无需紧紧跟着,若是有什么话不方便他们听,离远些也无碍,只要保证八皇子的安全即可。”太后听到一半便兴致缺缺,明目张胆出去找周泽珂,必不可能是要做些什么,说不定被威胁的还是周泽年自己,太后可没这个心思看这种乐子。 雀枝低着眉眼,很是恭顺:“诺。” “八皇子可有说,去过驿站后还需去哪?”太后本低下头重新批阅奏折,似是想起来什么,再次抬起头发问。 雀枝低着头细细想了会,语气肯定:“泽年殿下说,今日会先去书市看看古籍,淘淘孤本,午膳前,泽年殿下会前去王府拜访王太傅。” “哦。无碍,左右是去拜访王太傅,从哀家私库中取出玉质茶杯一套送去给八皇子,告知他王太傅很是喜欢这种玉质的器具。也算是登门拜访的礼节,这种时候,光是古籍和孤本是不够的,运气再好也淘不到几本合适稀缺的孤本,若是寻常古籍和孤本,王太傅可不缺这些。” 雀枝飞快在脑中盘算送哪一套茶杯比较好,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娘娘待泽年殿下未免有些太好了,又是为泽年殿下寻了入学的机会又是为他求字求宫殿名,如今还要为他送出去一套娘娘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玉质茶杯,奴婢只怕泽年殿下不领情,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好意,奴婢觉得不值。” 太后轻笑一声:“雀枝还是看不惯八皇子啊。这很正常,哀家能理解。其实哀家这般作为,也不仅仅是为了日后布局。……就当哀家难得任性一回,哀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雀枝欲言又止,但她看出太后这些日子笑的时候确实变多了,往年的太后,总是独自一人端坐高台,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只有雀枝这种日日陪在太后身边的人才知道,太后只是为了承诺而活着,她还是找不到活下来的意义。 但周泽年的出现至少让太后平静的生活出现了一丝波澜,日后秦家全部归京后太后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面对各种阴谋诡计,雀枝实在不忍心剥夺太后这一点点的快乐。再者,经过太后敲打后,雀枝再不满意周泽年,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并不会动手。 太后见雀枝不讲话也不介意,她只是想着,待到大周的使臣来访结束后,便想个法子给周泽年封个王。封号是什么呢?逸还是懿呢? 第39章 冷战 遥远的边疆。 秦景盛收到太后批准回京的奏折时已经过了好几日,饶是快马加鞭,边疆离京城也太过遥远。 将军府书房内,贺温娅窝在一旁看话本,秦景盛今日不用带兵,便在书房坐着处理些政务。收到奏折后,秦景盛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用朱笔批阅的两个大字,一时间有些想笑。 敏锐察觉到秦景盛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贺温娅悄悄抬头,看见秦景盛手上拿着一本奏折,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觉得无聊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看自己的话本。思绪慢慢飘回昨日。 贺温娅是贺家的独女,养在边疆的女子其实同男子没什么区别,照样能顶天立地撑起一番家业,贺家的产业遍布全国,贺家不少铺子都是贺温娅接手管理着的,收成也还不错。但贺温娅不是什么勤勤恳恳的姑娘,她一向信奉能在规定时辰内完成任务便好,其他时间要及时行乐,快乐生活。昨日赶着晚上的时辰洗漱后便在书房呆了好几个时辰,没有时间和心上人亲热的秦景盛很是怨念,身上的怨气都快凝成实体了,但最后秦景盛还是心疼自家小姑娘,帮着算了几个铺子的收成和分红。忙完之后,贺温娅实在熬不住了便倒头就睡,秦景盛再怎么气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还是好好抱起贺温娅回了房。 第二天贺温娅早上起来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时整个人都有点蒙,但清醒后看到旁边躺着的秦景盛便知道是他抱着自己回来的。贺温娅微微一笑,本来打算同秦景盛亲近一会,没想到秦景盛因着昨日的事生了闷气,见她醒了便一言不发起身洗漱,先去晨练后便径直去了书房,一句话也没有同她说。 贺温娅全程都是懵懂的状态,她不明白为何秦景盛突然便生气了,但离开府邸前,秦景盛还不忘小声吩咐侍女备下她昨日想要的小菜,看起来倒不是完全不在意她。 贺温娅呆呆坐在床上,摸了摸下巴,看起来有些痛苦。她问身旁刚刚进来的贴身侍女:“绿芽,你说姑爷为什么生气?” 秦景盛是一个好将军,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令敌人闻风丧胆,但下了战场,在贺温娅面前的秦景盛性子其实真的很好,偶尔还会露出一些与大将军气质不符的可爱性子。……比如总是因为一些事情自己一个人难过生气,但难过后总觉得冷落了她,心里过意不去最后还来哄她。 贺温娅养在边疆,见过大漠的风沙,性格大大咧咧很是直接,她心思没有那么细腻,她是真的理解不了秦景盛那些过分温柔的心思,但她会尝试去理解,去了解,去哄着自认为自己不需要被哄的秦景盛。 唤作绿芽的侍女脸圆圆的很是喜庆,此刻绿芽的脸上也满是痛苦与忧愁,看起来还有些恍惚:“小姐,答应奴婢,下次不要再把事情堆在最后一日做完可以吗?奴婢帮您算那些账目算得现在眼前还全是钱币的模样。” 贺家从不苛待下人,像是这种随着贺温娅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只要效忠于贺温娅,便会请先生来教她们识字断文,还会教基础的算术,若是有天赋的,便会提拔起来做个管事,绿芽于算术一事上颇有天赋,但绿芽效忠于贺温娅,不打算离开自家小姐去做什么管事。就算贺温娅嫁了人,绿芽也一直唤贺温娅“小姐”,秦景盛也不打算纠正这个称呼,那是贺温娅的人,他不需要过问。 贺温娅有些尴尬地扬起一个笑,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秦景盛可能生气的原因。 “该不会,是因为我昨日拉着姑爷算了一晚上的账姑爷生气了。” “啊?”绿芽是个忠心耿耿的侍女,但绿芽年岁小,还未经历过男女情事,虽然觉得有点不对但她想着自家小姐那么聪明一点是对的。 绿芽脸上露出着急的神色,有些紧张地催促着小姐:“那,小姐要不要去找姑爷赔不是啊?” 贺温娅托腮,摇摇头:“说了姑爷估计会告诉我,他没有生气叫我别多想,等到他恢复了,自然也不会告诉我为什么生气,一贯如此。” “那怎么办呀小姐。”绿芽是真的为小姐着急,两人欢喜冤家吵吵闹闹这么些年,但绿芽基本上都没有察觉到,这还是绿芽第一次知晓原来小姐和姑爷会闹别扭。 “走一步算一步。”贺温娅倒是不怎么着急,她和秦景盛相互哄了对方好些年,自然知道如何处理这种看起来有些严重的小事情。 贺温娅伸了个懒腰,看起来并不是很担心:“先起来用膳,再去书房蹲姑爷,我就不信了,他今日还能忍着什么话也不同我说。” ……然后直到现在,贺温娅都看完一本话本,拿起一本游记来看,秦景盛还是闷闷地不愿意同她说话。 贺温娅有些头疼,她倒也不是不能同秦景盛先开口说话,但今日进了书房后秦景盛一如既往给她备下了话本和瓜果糕点,还往她常常躺着的贵妃榻上加了一个柔软的垫子,一看就是今日准备下来的,贺温娅心都软成一滩水了。但贺温娅还没有开口,秦景盛便召了副将进书房议事,贺温娅只能绕到屏风后面的贵妃榻上坐着。 摆上屏风到不是什么不得见外男,只是贺温娅平日里看话本姿势总是奇奇怪怪的,怎么舒服怎么来,有时看上去总是有些不雅,为了维护脸皮薄的贺温娅的面子,秦景盛才摆了一个屏风在书房中,方便贺温娅舒服地躺着。 贺温娅:好气啊一定是故意的。 贺温娅好几次从屏风后绕出来打算同秦景盛搭话,秦景盛便召了人进书房议事,有些事颇为重要,贺温娅听得但是她不愿意听,便会绕出书房出去走走,待到人走了再进去,秦景盛又会召新的人进书房议事,反反复复如此,弄得贺温娅有些恼火,干脆拿了本话本出来,坐在外头的椅子上看话本。 好不容易不召人了,太后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便到了。秦景盛打开后便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贺温娅很好奇又不愿意上前看,前头的事情弄得贺温娅有些委屈,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让秦景盛不舒服了,要这么折磨她。 秦景盛余光一直盯着贺温娅,早上后气便消得差不多了,发现自己逗妻子逗得有些过了头,秦景盛见好就收,拿着奏折走上去揽住贺温娅的肩,看起来很是温柔。 秦景盛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柔情似水的意味:“阿娅,是我不好,不该对阿娅耍脾气,阿娅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第40章 碎片 五年前,大齐皇宫的一个深夜。血腥味飘荡在大齐皇宫上空,但整个皇宫都静悄悄的,夜深人静,仿佛是平常日子。 秦景盛独自一人千里奔袭,直奔京都皇宫,一路上的黑骑卫并未阻拦,反而通通放行,秦景盛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他打开朝霞宫的宫门,血腥味扑面而来。身着白衣满身是血的秦寻雪提着一把青色的剑,听到声音,及笄不到一年的少女缓缓转过身看向殿门口,在她背后的,是满身是血的齐峥躺在血泊中,而齐峥身边的谢琳芸顾不得脏污,呜咽着趴在齐峥尚有余温的尸体上哭泣。 秦寻雪淡淡地笑着,一如当年七月十六那日站在月光下的模样。秦寻雪脸上溅到了一点血,不知是哪个死于她剑下的亡魂的血。她动作有些缓慢,缓缓勾起一个有些癫狂的笑,似哭似笑,一如当年:“许久未见了哥哥。你看,哥哥,最后你又来晚了一步啊。” 秦景盛一怔,他猛然跪下,低着头,心中绞痛,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阿寻,阿寻,你看看我,我是哥哥,别这样,别这样,这不该由你来做,把剑给哥哥,哥哥会承担一切。” 秦寻雪摇摇头,并没有哭:“来不及了,哥哥,我是罪人,也是功臣。你看,最后我还是完成了他们的愿望,我已经做到了自己答应下去的所有愿望。哥哥,我好难受啊,你说,我还有活下去的理由吗?” 秦寻雪眼神空洞,视线缓缓移动到手中的剑上,她的头脑不太清醒,薛姨娘留下的痕迹太重,她至今见血还是不能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秦寻雪有些出神地想着,死了就好了,一切都能结束了,她不用再去算计什么人,也不必再被人算计。听起来是很划算的一件事啊…… 趴在齐峥身上的谢琳芸动了,她有些费力地站了起来。背对着她的秦寻雪听到声响,缓缓回头,歪了歪头,有些好奇:“我已经答应了你,用暗卫的执掌权换一个他死得痛快的权利。你还需要什么?有什么可以和我交换的吗?” 谢琳芸是大世家的嫡女,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文文静静,但见过谢琳芸的人都知道,谢家幼女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子,若非爱上齐峥,她不会甘愿困在深宫之中。 谢琳芸刚刚失去爱人,但她脑海里却一直很冷静地在分析现今的情形。诚然,齐峥是一个合格的爱人,但不是合格的君王,他从不是玄清帝临死前期待的那个能带着大齐走向复兴的君王。对秦寻雪来说,他甚至是一个骗子、一个小偷。 谢琳芸努力擦干脸上的泪水,她尝试着扯扯嘴角,但并没有成功。于是她放弃了虚假的笑,直截了当地开口:“阿寻,算起来,你也还欠我一个愿望?” “谢琳芸,”秦寻雪无悲无喜,声音冷淡,像是不化的寒冰,慢慢开口,“你背叛我的时候起,你就失去了我许诺的愿望。是什么让你产生了,我如今还欠着你一个愿望的错觉?” 谢琳芸曾经也是秦寻雪幼时的玩伴,那时的谢琳芸比面若观音的秦静芷还要照顾她,是第一个宠着她陪她玩家家酒的幼崽,俨然一副贴心好姐姐的模样。后来……只能说物是人非。 “我可以镇守皇陵,成为兄长在你手上的把柄,保证兄长不会叛变,”谢琳芸像是料到秦寻雪会这么说,她提出了另一个秦寻雪难以拒绝的条件,“我用这个条件,换一个愿望。” 秦景盛隐隐约约琢磨到了什么,跟着劝道:“阿寻,先听听她的愿望是什么再做决定也不迟。” 若是寻常时候的秦寻雪可不会答应,她自然能看出来这两人似乎瞬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但现在的秦寻雪见了太多血,反应有些迟钝,她想了一会,最后应了下来:“说说看。” “陪着小瑞长大,待到他能独当一面时,若是还没有找到为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再来思考离开的事情,那时谁也不会拦着你,好吗?”谢琳芸诞下皇子不过月余,尚在襁褓之中的小皇子取名为“瑞”。谢琳芸知道,秦寻雪大抵是同玄清帝达成了什么协议,她对皇位无意,自然会选择立齐峥唯一的血脉为帝。谢琳芸在拿自己的亲生骨肉赌,赌秦寻雪今日会心软。 秦寻雪细细想了一下,想起那个不过一小团的孩子,然后想到谢琳芸的要求,随即冷笑一声。这个要求其实有些过分,谢琳芸的话模棱两可,独当一面的标准是什么?是算无遗算?是临危不惧? 但即使是攻于算计的秦寻雪也做不到算无遗漏。比如此刻,本应守在外头的秦景盛直奔谢琳芸的朝霞宫,前途无量的秦将军放弃了边疆布置了多年的局,甘愿为她背黑锅,愿意背上弑君的名号。 秦寻雪面无表情:“谢贵妃,你有些贪得无厌了。” 秦景盛接着开口:“十年可以吗,阿寻?你也还欠着哥哥一个愿望?” 秦寻雪有些烦躁:“秦景盛,你凑什么热闹?我的计划里面本没有你,你只需坐镇京都外,待到我诛杀齐峥的消息传出去,你再入京臣服,此事便同你无半分干系。但现如今,可是有不少大臣看见你快马加鞭赶往皇宫?我说过你无需入局,我自会处理好一切,你偏是不听,非要入宫,不单单破不了局,还把自己困在了局里,得不偿失。现如今还有一个解决的计划。” 秦景盛直觉不对,但他在秦寻雪停顿后问题脱口而出:“什么计划?” 比起当年出嫁时还没有张开的自己更加美艳些的秦寻雪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癫狂的笑,美艳又惊人:“秦将军,现在,杀了我,诛杀我这个乱臣贼子,自立为王,改大齐为大秦,一切都会得到解决。” 秦景盛一怔,发现秦寻雪这些年只是很好地隐藏了自己那些黑暗的想法,实际上还是那个颇为向往死亡,找不到存在意义的小姑娘。 第41章 舅舅 谢逸低着头站在慈宁宫外的阴凉处,微微发着呆。 今日谢逸本该待在暗卫营中处理公务,他虽挂着兵部的职,但形同虚设,兵部中不少官员都知道他身份特殊,不少人猜测他是太后身边的暗卫,只是塞进兵部走走仕途,没有人敢问到太后面前探听消息,也省的他再另找借口。 谢逸本计划着今日去见妹妹,即使谢琳芸不能离开皇陵,谢逸可以偷偷去见谢琳芸,这一事太后是默许了的。但戌时,宫中突然派人来寻他,说太后娘娘要他去慈宁宫述职。 谢逸虽不理解但还是吩咐人去通知了谢琳芸一声,直接离开暗卫营去往慈宁宫。待到谢逸匆匆忙忙戴上面具从暗卫营赶到慈宁宫外,却得知了今日小皇帝来陪太后用膳的消息。 谢逸在慈宁宫外停住脚步,默默找了一个阴影处将自己隐藏在暗处,放空了思绪。 暗卫首领极为特殊,真算起来谢逸也无需惧怕太后,但谢琳芸以自己的性命要挟,要他听命于太后,谢逸因此屈于太后之下,这些年下来倒是也习惯了太后时不时发疯找他。谢逸其实很想进去,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小皇帝了,因着上次犯浑没听太后的命令,小皇帝生气了好一阵子,谢逸不敢单独见小皇帝。纵然从身份上算起来,他是小皇帝的舅舅,但他现在是暗卫的首领,是没有资格同小皇帝同座用膳的。 ……当然,谢逸也不敢进去面对喜怒无常的太后。要知道太后疯到一定程度是会直接提起剑砍人的。 想起过往的一些事,谢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打住自己脑中的回忆,安慰自己这些日子没干什么蠢事,世家大族那边也好好地盯着了,太后又不是不讲道理,今日大抵是没什么事的。纵使是这么安慰了自己,但谢逸还是默默压低自己的存在感,想着不知道多久太后和小皇帝才能用完晚膳。 慈宁宫膳厅内。 雀枝从殿外匆匆走入,礼仪却还没有丢,行礼后上前汇报:“禀娘娘,谢首领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奴婢劝过谢首领进殿等候,但谢首领执意要在殿外候着,奴婢无法,只能先行回来。” 秦寻雪轻嗤一声,已然明白谢逸打的什么主意。旁边埋头吭哧吭哧吃饭的小皇帝听到了对话,待到母后笑了一声后才抬起头,有些疑惑母后为什么发出了这么嘲讽的声音。 太后已经用完膳了,见小皇帝腮帮子鼓鼓的模样心情大好,今日依旧没有戴护甲的秦寻雪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小皇帝的腮帮子,小皇帝即使害怕疼也不敢躲,怕母后难过打算自己憋回去眼泪,但发现母后今日戳上来的时候倒是不怎么疼,顿时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 小皇帝悄悄观察,发现母后常年用来戳他的那只手指上的指甲已经变得很短了,戳他也不会疼了。 小皇帝忍不住哇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 太后轻轻笑了一下,轻声笑骂了一句:“就这点出息。” 小皇帝嘿嘿一笑,用脸蹭了蹭太后的指腹,分外依赖太后:“母后对齐不齐最好啦!” 太后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用膳时可别蹭,蹭到油了怎么办。” 小皇帝:“呜呜呜母后已经开始嫌弃齐不齐了吗?齐不齐真是大齐最可怜的小孩呜呜呜。” 太后才不吃他这一套,懒散地收回了手指,声音漫不经心却不容质疑:“用完膳后走慈宁宫正门出去,若是没见到谢首领便在门口稍候一会,他大抵会自己上前同你打招呼。齐不齐想怎么称呼怎么称呼,不愿称呼他一句舅舅便不叫。” 谢逸不愿进慈宁宫的原因倒是很好理解。虽说如今皇室暗卫听令于太后,待到小皇帝能独立掌权,暗卫的指挥权总归还是要归还小皇帝的。小皇帝被秦太后教养着,在秦寻雪面前模样乖巧可人,撒娇卖好。秦寻雪也乐得陪小皇帝维持天真可爱的假象,从未拆穿过小皇帝。但单独面对谢逸的小皇帝是极为冷淡的,秦太后从不掩饰小皇帝的身世,秦太后前些年小皇帝刚刚懂事时便把小皇帝身世揉碎了告诉了小皇帝,是小皇帝自己不愿意认谢琳芸为生母,不愿意承认谢家是自己的母家,自然不会认谢逸为舅舅。 谢逸知晓小皇帝的态度定然是不能告知谢家的,谢家知晓此事定然会闹起来。虽说谢逸是谢家家主,但谢家那些个族老一直不安分,责备谢琳芸不能狠下心杀了秦太后自己掌权,如今还野心勃勃想着扶持小皇帝上位掌权。谢逸还未能完全掌握谢家,自然不敢冒这个险。小皇帝冷眼旁观,无所谓谢家的态度。秦太后给了他极大的自由,只要他快乐便好,若是谢家惹怒了小皇帝,秦太后自然会出手收拾谢家。谢逸出于这层考虑,也不敢让谢家知晓此事。 既然太后不屑于隐瞒小皇帝的出身,自然也不会对谢逸亲近小皇帝多加阻碍。换言之,整个宫中唯一对他亲近小皇帝没有敌意的只有太后。小皇帝本身都对他抱有很大敌意,总觉得他不怀好意想着如何伤害自己的母后。只有在太后出面的情况下,小皇帝才会不情不愿但绝对配合地和他交谈,不谈公事反而只是话些家长里短。而这些简单的家长里短反而是谢逸最缺少的。 若是谢逸随着雀枝进了慈宁宫,那么小皇帝自然不会刻意去找他。但站在宫门口就不一样了,太后知晓他的意思,自然会安排小皇帝路过时同他说几句话。谢逸想,几句话便够了。 秦寻雪净了手,撑着头见着小皇帝大口大口吃完小碗中剩下的饭菜,想,倒也卑微。 秦寻雪漫不经心地拿着帕子给小皇帝擦脸,这种事情向来轮不到她来做,今日起了兴致便从候在一旁的云夏手中接过了帕子,糊在小皇帝脸上。 小皇帝一边想接受母后难得的亲近,一边觉得母后这个擦脸的方法会让他脸疼。 小皇帝唯唯诺诺:“母后,要不然齐不齐自己来?” 秦寻雪似笑非笑:“哦?齐不齐确定要自己来?” 小皇帝正襟危坐,接受到来母后话里隐藏的威胁之意,乖乖把脸伸前些,语气讨好:“母后,齐不齐好啦!” 秦太后动作说不上熟练,但也好好擦完了脸,小皇帝娇嫩的幼崽皮肤上微微泛红,但实际上小皇帝并不痛。 秦寻雪将帕子放在桌上,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今日王太傅布置的大字可是写完了?” 小皇帝明白母后在赶人,但提起功课还是有些幽怨:“母后,您明明可以不说的。” 秦寻雪微笑。 小皇帝认怂:“齐不齐马上跟谢逸聊完然后去写大字!” 秦寻雪:“……我说的称呼里可不包括直呼其名。齐不齐,谢首领好歹是你的长辈,虽然齐不齐是皇帝,但也要尊孝道。” 小皇帝不可置信,瞪大了眼,难得出声质疑太后:“母后在跟齐不齐谈孝道?齐不齐还以为母后不喜欢这套理论哎。”毕竟秦太后可不像会被世俗礼教约束的人。 秦寻雪理直气壮得仿佛直呼父兄名姓的不是她本人:“修身治国平天下,自然要尊敬长辈。” 小皇帝:“……”原谅他,这个话他真的夸不出来。 秦寻雪不在意小皇帝的态度,捏了捏小皇帝肉嘟嘟的小脸,理直气壮:“去见他。平心而言谢逸并未做错什么,他只是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没什么坏心眼,是真的为你好。”秦太后从不因着小皇帝年岁小便敷衍他,高高在上的秦太后过去的岁月里也是从这个年岁摸爬滚打起来的,她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并非真的不懂事。 小皇帝撇嘴,勉强点头答应去见谢逸,嘟囔着说:“但齐不齐不觉得谢首领是好人。他……” “去。”秦寻雪打断小皇帝的话,轻轻推了小皇帝一把。 小皇帝咽下嘴里的诋毁,眉眼弯弯朝太后一笑:“齐不齐走啦。” 秦寻雪牵着他往膳厅外走去:“哀家正要去偏殿。” 站在偏殿门口目送小皇帝离开,雀枝站在秦太后身后低眉顺眼:“娘娘今日召谢首领进宫,大抵不只为了一件事?” 秦寻雪不在意雀枝语气中的试探,痛快承认了:“给个甜枣才能让谢首领心甘情愿为我做事。” 雀枝提醒:“今日本是谢首领探望皇陵那位的日子。” “我记得,不必提醒我,”秦寻雪没回头,笑着抬头望向枯黄的树叶,漂亮妍丽的脸分外夺目,“谢氏大抵是不愿意见着自家哥哥的。可惜了,本能为我所用,却为了一个齐峥甘愿困于皇陵一生。愚蠢。” 雀枝腹诽:明明是娘娘下的命令。 雀枝不知旧情,当年的真相除了几个当事人外谁也不清楚,不止雀枝,连传谣言都齐雅韵都是自己猜测的,只不过猜的准确些。 秦寻雪不欲再纠结此事,利落转身走向偏殿,不忘吩咐雀枝:“待到谢首领聊完,接引着来偏殿见哀家便是。” 雀枝福身:“诺。” 小半刻钟后,雀枝接引着谢逸往偏殿走去,待到在殿门口站定,雀枝通传后,听见秦太后冷淡地应了一声,才领着谢逸进了偏殿,随后退下。 谢逸行礼:“太后娘娘千岁。” “如何。”秦寻雪今日在清算后宫送来的账本,手中拿的是一只狼毫,忙碌的秦太后养成了一心二用的能力,总是一边处理政务一边算计他人。 谢逸知道秦太后问的是什么,不由得苦笑一声:“陛下的态度还是很坚决,不愿去见……谢皇太妃。”齐峥死后朝中大臣吵着要给谢琳芸也起封号,毕竟是皇帝的生母,但谢琳芸婉拒了,秦寻雪觉得这应该让小皇帝亲政后给自己的生母封号,便只是草草封了一个皇太妃的名号。 秦寻雪嗤笑一声,语气嘲讽:“死心。我死之前,齐不齐大抵是都不会同意去见谢琳芸的。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我也就再多活五年。” 谢逸沉默,偏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良久,谢逸才挤出一句话:“娘娘不要开这种玩笑。”谢逸不清楚秦寻雪和秦景盛之间的约定,但他确实能察觉到秦寻雪看着大齐强盛起来后,眼神越发冷淡空洞,在周泽年出现前,她对世间万物的兴趣在慢慢减弱,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再留下她。 秦寻雪绕过这句话,仿佛只是无心之言:“齐不齐今日能心平气和同你谢首领交谈已是难得,谢首领何必再强求些别的?” 谢逸定了定心神,把刚刚秦寻雪分外危险的话压在心底,弯着腰抱拳:“多谢娘娘。但娘娘今日召属下入宫,大抵不是为了增进属下同陛下的关系。” “自然不是。”秦寻雪随手将账本上一处打了圈,这才舍得施舍给谢逸一个眼神:“确有一事要谢首领去做。除谢首领外,哀家可不放心他人去做。” 谢逸半跪着,闭上眼缓了缓,不知秦太后是何意但还是接着秦太后的话头说了下去:“属下惶恐。” 秦寻雪盯着谢逸,语气冷淡强硬:“云夏可告知了,八皇子明日要去白家旁支的事?哀家要谢首领一路相护,不得有误。” 白家这几年动作不断,秦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等着白家露出马脚再一举歼灭。但就谢逸了解,白家旁支似乎没有参与进去。谢逸自然知道周泽年明日的行动,不止云夏安排了黑骑卫,谢逸也安排了人。 谢逸满肚子疑惑,但最后谢逸只是应了下来:“属下遵命。” 秦寻雪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账本:“若是想试探他,大大方方试探便是,哀家允了。只要人活着便成。” 谢逸笑着问道:“娘娘这意思是,不论手段?” 秦太后没理谢逸显而易见的试探:“谢首领统领暗卫多年,自然知道分寸,对吗。” 谢逸:“……属下遵命。” 第42章 再见 郑蕴颠簸了一路,终于在夏季的尾巴赶入了京城。 郑蕴入京的日子恰逢谢逸入宫述职,护送他的暗卫得了命令,入京前寻了郑蕴,告知他太后吩咐过了,今日入京不必去觐见太后,稍作歇息几日,待到休整好后,工部自会派人来寻他。 郑蕴生得不算俊秀,但胜在气质脱俗,眉眼秀气,白白净净很是讨人喜欢。此刻,听闻暗卫的话,郑蕴没做他想,只是微微颔首,朝着暗卫开口,言语真挚:“多谢侍卫大哥,这一路多亏有侍卫大哥守着,我才能平平稳稳地到了京都。” 暗卫不欲与他纠缠身份的问题,将错就错抱拳行礼:“职责所在,大人不必多礼。” 郑蕴笑了笑,放下了马车的帘子。暗卫手中握剑,神情警惕:“马上就要入京了,都机灵点。” 好在入京前短短一段距离什么也没有发生。郑蕴认真谢过护在身边的侍卫,打算先回郑府看望自幼抚育他长大的祖父郑阁老。 但一入城门,郑蕴神情发生了变化。他微微睁大眼睛,看起来有些震惊。秦静芷带去植阳的贴身侍女沙溪站在路边翘首以盼,看见他后激动得朝他招手,在沙溪的身后,有着几个身着黑色戎装的侍卫,统一带着沉重冰冷的面具,身上带着肃穆冷凝之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郑蕴压下眼中的深思,一手掀着帘子一手朝着沙溪挥手,声音温和:“沙溪,过来。” 沙溪年岁不大,是当年山鹊叛逃后才到秦静芷身边的,是个忠心耿耿但性子活泼的小丫头,秦静芷在植阳的五年间,性子活泼的沙溪让她的生活变得有趣不少,故秦静芷从未约束过沙溪,郑蕴家规森严,七岁起侍女便入不得他的院子,在植阳五年家中侍女皆由秦静芷管着,只对这个陪在秦静芷身边的小丫头有些印象。 前几日京城下了雨,湿热的天地上还有些积水。沙溪小心翼翼提起前些日子夫人给她置办的新罗裙的裙摆,快些跑到老爷面前,守在周围的侍卫并没有阻拦。 沙溪行了礼,低着头不看郑蕴:“见过老爷,夫人收到您的信,知晓您今日能回京,高兴得起了个大早,在半闲居设了宴为您接风洗尘。夫人在府中等着您,怕您找不到回府的路,特意遣沙溪来城门口候着。老爷可要随奴婢回府换件衣裳,同夫人一同去半闲居?” 半闲居是京中最大的酒楼,至今已有百年历史,是京中颇有名声的酒楼,无论什么日子都极难定下厢房,可见秦静芷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可明明,在信中他隐晦提示过今日归京后打算去拜访祖父。郑蕴深思,难不成,这是太后的意思? 郑蕴拿不准,但他知晓自己对这种阴谋算计可没有自家梓潼敏锐,若是今日阿芷不愿让他去见祖父,定然有她的道理。 无条件相信妻子的郑大人很快说服自己,冲沙溪点头,温声道:“若是各位侍卫大哥有要务在身,自可先行离去,下官自行前去下官的府邸。” 首领模样的暗卫微微一笑:“郑大人这是什么话,太后娘娘的懿旨可是让属下安全将大人送到府邸,岂敢半路离开?郑大人的府邸在何处?属下自然会将大人送到。” 沙溪出门前被夫人叮嘱过,若是老爷回来时有人执意跟着,要送老爷回家,不必在意也不必抱有敌意,尽管告知府邸在何处便是。 沙溪:到我发挥的时候啦! 郑蕴不知道秦静芷口中的府邸在哪,但沙溪知道啊。沙溪在郑蕴开口前雀跃开口:“在城西!勤王府周围!门口有一棵大树!” 勤王是宗室里的老亲王了,是玄德帝的叔祖父,辈分很大,但没什么野心,太后上位前连夜进宫劝过一次,结果出来后便闭门谢客,深入简出,最近很喜欢在门口和其他宗亲一起下棋。勤王府是可以用来做地标的存在,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内有花园假山小溪流,雅致简约,周围全是安分守己年岁比较大的宗亲。是秦太后难得留给宗亲的这么大的府邸。 郑蕴有些诧异,恍惚地想着以他的官位能住在这种地方吗? 但侍卫仿佛并不意外,只是点点头便动身前往府邸。 第43章 未见故人 玄清帝还未曾封齐峥为太子时,深秋时节一个晦暗的雨天。大滴大滴的雨珠从翘角的屋檐上滚落,速度很快,串成一串串珠帘,寒冷入骨。秦寻雪戴着面具,一身黑衣,低调地躲在勤政殿外候着,抬头看着雨帘发呆。 齐峥随着其他兄弟一同离开勤政殿时依旧在相互针对,每个人都笑里藏刀,每个人眼中全是掩盖不住的野心。 秦寻雪尽职尽责扮演齐峥的侍卫,在殿门口站直,举止并无逾矩,对着每一位参与夺嫡的皇子恭敬行礼,挑不出任何差错。 齐峥嘴皮子向来利索,这些年秦家悄悄在他身后站队,让他硬气了不少,这种嘴上交锋自然从无败绩。但他现在还要藏拙,不能被那些人精似的兄弟发现自己占了上风,同时还要能让皇位上的父皇看见他的长处,着实有些痛苦。今日和往常一样,若是有了些许胜利,齐峥便会隐藏自己,像个老好人似的躲在一边,看他人争吵,伺机观察自己的兄弟们最近的动向。 玄清帝召见这些个参与夺嫡的皇子们也不为着什么大事,喜怒无常的皇帝从不期望他们兄友弟恭,反而很喜欢看他们兄弟针锋相对的模样,齐峥看透了玄清帝的想法,早早表演完了自己的那份后便躲了起来,一言不发,直到如今离开勤政殿。 一眼望见秦寻雪,齐峥面不改色,同其他皇子打了招呼,匆匆离开,不知被哪个兄弟绊了一脚,跌跌撞撞,似是不敢深究,懦弱无能,惹得身后一些个皇子不屑冷哼,齐峥低着头一言不发。 秦寻雪冷眼看他表演,退后半步站在他身后,面具遮住了一切神情。 皇子们都熟悉进宫和离宫的路,无需小黄门引路,派到皇子身边的暗卫目的是保护,玄清从不阻止皇子间起冲突也不怕他们别有算计,他只怕皇子们死在皇家之外的阴谋算计里,故暗卫普遍都武功高强但不善窃听消息。雨天也很少见到小黄门在勤政殿前伺候,见着四下无人,齐峥站直了身子,脱去怯懦的外壳,走得很快。 “怎么不是云夏而是你?”齐峥边走边问,似是无意发问。 宫中有暗卫守着倒是安全,不带自己的守卫倒也无碍,但按照惯例大齐的皇子觐见父皇可以带一个护卫入宫,守在殿外。平常秦寻雪总是将薛云夏借给齐峥当护卫,再不济也是黑骑卫的小队长,也不知这祖宗为什么今日要自己前来,着实难猜。 不到十三的秦寻雪还没有长开,但身姿修长,戴了面具谁也不知道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也没人知道,就是这样的小姑娘,搅弄风云,覆手为雨。 秦寻雪稳步前进,她习武多年自然跟上齐峥有些快的步伐,声音慵懒:“不乐意?” 齐峥扶额:“你如今还是个小丫头,能做些什么?况且,你是秦家的二小姐,若是让皇兄皇弟他们认出来,不说谋算怕是会出现问题,就是你的声誉也会受损。”好似在为她担忧。 秦寻雪冷冷一笑,不领情:“你怕谢琳芸误会?齐峥,你眼中的小丫头现在就可以一剑捅死你。左右不过是换个皇子扶持,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自打秦寻雪同齐峥合作以来,她便直呼齐峥姓名,越来越疯。 “……别发病,若是我死了,小琳怎么办,她还等着我娶她呢。”齐峥丝毫不怕秦寻雪的威胁,毕竟两人现在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然言语随意,一点都不害怕。 面具之下,秦寻雪冷淡一笑,雨声很大,掩盖住了秦寻雪冷淡的话语,齐峥并未察觉,以为秦寻雪没有说话,便继续快步向前走去,丝毫不在意秦寻雪能不能跟上,似急着出宫去见什么人。 秦寻雪握着手中沉重的黑剑,目光沉沉,稍微一猜便知齐峥这个蠢货今日怕是约见了谢琳芸。但那位的意思可是,娶秦家女才能登上太子之位。 秦寻雪勾唇,生出几分幸灾乐祸来,漫不经心地想着,到时候看看齐峥会不会为了权势抛弃谢琳芸呢?这可真是让人期待。 快离开勤政殿前的回廊时四下无人,连远处都小黄门都找了地方躲雨,离两人很远,其他皇子和齐峥走的不是一个方向,倒是方便了秦寻雪。秦寻雪静静停在回廊屋檐下,抬起头看雨帘。 齐峥察本在向前走,察觉到后头的人似乎没有跟上,齐峥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站在檐下的黑衣少女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抬头看着雨,伸出手似是想要去接落下的雨滴。 齐峥一脸不耐,却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还是冲上去抓住她的手,一把甩了回来:“你的身子,若是碰了雨指不定要闹什么毛病。你出来假扮守卫一事定是没有告知秦夫人的,若是病了我才不会帮你掩瞒,你等着被秦夫人唠叨。”秦寻雪虽习武多年,身姿矫健,一身剑术出神入化,但身子虚弱无比,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但年年换季都要生一场大病,请了不少神医、太医,都说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皆断言她活不过二十。 秦寻雪不看他,但手却乖乖收了回来,不再尝试去够近在咫尺的雨滴。 “我曾经有过一个故人,她同我说过,这种珠子似的雨滴滴在手上很舒服,等我身子好些了可以去试试,”少年时期的秦寻雪倚着屋檐下高大的柱子,手中提着剑,声音冷淡,如珠玉落下,“六皇子,猜猜看是谁。” 齐峥本不欲搭理她,但秦寻雪手腕一动,露出一截刺眼的白色刀刃。小小年纪就知道威胁他。齐峥暗中翻白眼,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但语气还是有些嫌弃:“秦寻雪,我同你自幼一同长大,你若是有故人,我怎么不知道?” 秦寻雪闷闷地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被这个自大的回答逗笑了,波澜不惊的眼中居然还带了几分笑意:“怎么没有?齐峥,你真的了解我吗?” 齐峥神色冷了下来,语气难得尖锐:“秦寻雪,我们合作也有这么些年了,纵使你气我恼我怨我骗你,但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不愿意也得愿意,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我可不是你兄长,自然不会惯着你。就算我真的不了解又能如何,只要我们都能达成目的,不就够了吗?” 秦寻雪倚着柱子,似是不生气:“齐峥,你有什么计划我不在乎,什么骗我的事现在也不重要,我只是想让你猜猜,我的故人是谁,仅此而已。” 秦寻雪性子冷淡,鲜有这般固执的模样,等到人认了死理,那便难办了。齐峥发现秦寻雪罕见地又固执了起来,有些头疼地拍了拍头,他明白今日若是答不出来大抵是过不去了,便随口问道:“什么样的故人?” “一位,死去的,和你有关的故人。”秦寻雪神色放空,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她稍微抬起面具,露出带着笑的下半张脸。常年病着的少女皮肤白皙,下巴尖尖的,能看出来最近胃口不佳,脸上挂不住肉。她的声音轻轻的,隐在雨幕中,明明听得不太真切,却又准确无误地落入他的耳中。 “……”齐峥扶额,想着这可真是一个指向很明确的目标。 秦寻雪转头望向他,难得大发善心给了提示:“算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你的人了。” 齐峥:“……难不成是我父皇?” “答不上来吗?”秦寻雪想一出是一出,听到齐峥的答案后兴趣突然就弱了下去,“我就知道,你真是一个差劲的儿子,齐峥,居然把玄清帝当做最亲近的人,无药可救。” “……秦寻雪你不要得寸进尺,”齐峥一点就通,瞬间就想明白了秦寻雪口中的故人是谁,即使很是惊讶却也还是被她颠倒黑白的能力气笑了,“故人?哪里来的故人?莫说其他的,我母妃怎么可能见过你,还同你是故人?怕不是胡编乱造想让我发怒?”指向太过明显,齐峥难得聪明。 京中谁人不知,六皇子齐峥性格温吞懦弱,唯独容不得旁人诋毁母妃怡妃半分。平日里,莫说他被其他皇子言语羞辱,若是公侯家的子弟出言不逊,这位怯懦的六皇子也只是温吞地赔着笑,看起来从不生气。唯独上次,大皇子出言侮辱怡妃,素来以老好人形象示人的齐峥瞬间便冷了脸,直接一拳揍了上去,和大皇子在勤政殿中打了一架,即使跪在勤政殿前几日也不曾松口道歉。此事最后以玄清帝一句不痛不痒的“玩闹”定了性,谁都看出来玄清帝有意偏袒,此事才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但从那以后,谁都不敢再在这位六皇子面前提起怡妃,生怕惹怒六皇子。毕竟如今的六皇子可无所畏惧,身后空无一人,被咬上一口也不知是福是祸。 秦寻雪却不怕他,目光不屑,直勾勾地盯着他,有些固执地开口:“你猜猜看,我凭什么会接纳你?齐峥,我说过,我很喜欢你这张脸,不要不识好歹弄坏了这张脸。” 齐峥恍然大悟,想起秦寻雪这些年似乎总是盯着他的脸发呆,看起来怀念又温柔,他还警惕地想过是不是秦寻雪脑子抽了对他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早在真相揭露时他们就已经决裂,秦寻雪出现那种近乎怀念的神情确实可怕。 齐峥这些年越长越像怡妃,如今秦寻雪提起母妃似是她的故人,虽然觉得很扯但似乎是能说得通为何这些年秦寻雪总是神色怀念地盯着他看。 纵然秦寻雪这般说了,齐峥依旧满腹怀疑:“按理来说,你不可能见过我母妃,你不是在诓骗我?” 秦寻雪盯着他,露出的小半张脸上勾起一个分外嘲讽的笑,似是在讥笑齐峥的愚蠢:“哦。” 齐峥:“……秦寻雪你这样是肯定嫁不出去的!” 秦寻雪见他恼怒的模样更是开心:“这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大事。嫁不嫁的出去并不重要,况且,我是秦家的女儿,就算再蠢笨再丑陋,也会有人为了利益求娶我。……怡妃娘娘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当初明明答应我跟我走,离开这座吃人的宫殿的,都怪那个无情无义的……” 最后几个字并未说出口,隐没在雨声中,一点点被风吹散。 齐峥不知秦寻雪和母妃竟有这样的过往,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信。 秦寻雪盯着他,似是要从这张脸上看到什么人:“不信也没关系。” 齐峥疑惑:“什么意思?” 秦寻雪微笑,摘下面具,不顾齐峥露出分外惊恐的表情,随手将面具丢入水中:“因为梦快醒了。” 话音刚落,慈宁宫的秦太后睁开眼,天光微亮,朦朦胧胧。 秦太后揉了揉眉心,嗤笑一声,心情似是不错。 秦太后扬声唤了一句:“雀枝。” 雀枝掀起帘子,探头望去:“娘娘今日醒的早了些。” “因为梦见齐峥了。”秦太后随意开口,忽视瞬间僵硬的雀枝,捧着脸笑意盈盈,难得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憨感,“醒来想到他已经死了,倒是颇为高兴。今日免了齐不齐的大字,晚上召八皇子来用膳,有点想……了。” 那个名字说得很轻,雀枝没能听清,但秦寻雪并不想重复,只是麻利起身更衣,变成利落的秦太后:“哀家出去走走,不需要跟着。” 雀枝低头为娘娘整理衣物,闻言并不惊讶地应了一声,吩咐人拿上娘娘素日用惯的剑,嘱咐道:“如今天气冷下来了,娘娘练一会剑便是,身子热起来来便好。” 秦寻雪选择性忽略雀枝的话,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周泽年来:“哀家有给八皇子安排夫子教导习武吗?” 雀枝暗自翻了个白眼,不明白娘娘昨晚梦见了玄德帝为何如今还能毫无芥蒂地念叨着周泽年。但作为娘娘的身前的大宫女,雀枝还是尽职尽责地为娘娘扣好衣裳,一板一眼回答:“前些日子泽年殿下身子才好了起来,娘娘体恤殿下,一直未曾安排夫子教导习武。” 秦寻雪点点头,手中接过了两人合力举起的黑剑,分外轻松。为了练剑,秦寻雪只穿了一身利落的胡服,高高束起长发,意气风发。 秦寻雪整理着护甲,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待到秦将军回京后再行商议。” 雀枝惊骇,却也知道娘娘的想法不容改变,故只是低着头,应道:“诺。” 第44章 青烟 是夜,周泽柯换上一身侍从的衣服从驿站悄悄离开,让周明帝派来的几个高手护在周围,确定没人跟着后还是谨慎地七拐八拐,悄悄前往京都白家名下的一座酒楼。 京都的酒楼夜晚正是热闹的时候,自太后执政以来,青楼花街皆有不少被取缔,至少京中的花街和青楼皆被取缔,那些被逼无奈想学些什么的姑娘,太后为她们另外安排了出处,不必再靠着卖笑卖身活着。但还有不少姑娘不愿离开,太后也没有强求,不少酒楼里面就养着这样的姑娘,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京都夜晚巡视的侍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这种你情我愿的事。 白家虽是大世家,朝中也有不少官员出身白家,但白家暗地里经营着好几家酒楼和铺子,维持着世家的体面。而白家名下的酒楼中便有一栋这样的酒楼,夜晚灯火通明,世家子弟对这种事情心照不宣。秦太后虽然很讨厌世家,但目前还没有能力同世家硬碰硬,她还是会对世家行一些方便,比如这种不太合规的酒楼,京中不少世家子弟求刺激就会到这种酒楼里来,只要不强迫酒楼中的女子,太后便不会管,若是闹出什么事,便直接由京都府尹处置。 白家的酒楼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自然明面上不会同白家挂钩,即使不少京都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这是白家的酒楼也不会揭穿,而白家主管酒楼的人只将这栋酒楼取名为青烟酒楼,意味深长。 酒楼后有一条小小的暗道,不少京都的世家子弟会走这条昏暗的小道进入酒楼,选上一个私密的厢房召楼中看上的姑娘进去。为了做这种生意,酒楼上层的厢房隔音效果很是不错,故周泽珂虽然有些看不上这种酒楼,但还是同意了白家人在这里见面的请求。 周泽珂走进昏暗的小路,拉低了自己的帽檐,不少世家子弟家中管得严,但难免有想要寻刺激的时候,只要不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一般都怕同窗或好友知晓自己去过这种地方,遮挡身形的客人也有不少,周泽珂混在其中,倒也不算显眼。 周泽珂:也不觉得很开心。 即使围着面纱也倍感尴尬的周泽珂现在就是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白家人在青烟商议大事,明明有更加隐蔽的地方,为什么要选在这种满是风尘味的酒楼里。大周尊贵的四皇子对白家人生出几分厌恶来,甚至有些怀疑他们投诚的忠心。虽然明白这种想法似乎有失偏颇,周泽珂自然不敢说他比土生土长的白家人更熟悉大齐太后,但选在这种地方多多少少让不算真正的纨绔子弟的周泽珂有些恼怒。 周泽珂捂紧了帽檐和面纱,有些阴恻恻地想着,白家人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需要重新评估这次合作了。 白家:好大一口锅。 待到进了青烟酒楼,便有机灵的小厮迎上来,周泽珂有些不耐:“青山楼外楼。”这是同白家的暗号,青烟酒楼今日特意派小厮在暗道门口候着,自然是在等他。 小厮脸色一变,赔着笑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位贵客三楼请。” 周泽珂不看小厮,冷淡地捂住了面纱,语气很是冷漠:“带路便是。” 小厮唯唯诺诺,引着周泽珂往楼上走,察觉到这位似乎不太愿意他搭话,便只是引着周泽珂上了楼,一路上一言不发,最后停在一个隐蔽的厢房前。小厮轻轻敲了敲门,门内的人急忙开门,露出一张带着面具的脸。 带着面具的男子微微颔首,向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子请。” 在这种鱼龙混杂的走廊上自然不能暴露周泽珂的身份,周泽珂心中明白但还是略有不满,一言不发进了房间。 小厮是在白家说得上话的侍从,他冲着面具人摇摇头,暗示今年大周来的皇子很不好说话。 面具人眼神凝重,微微点头后便关上了门,留他和周泽珂两人在房内。但面具人知道,大周侍卫就躲在暗处,只要他稍有异动,大周的侍卫就会手起刀落,让他人头落地。 周泽珂并不想摘下面纱,但白家的面具人先行一步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年轻温文尔雅的脸。那张清俊秀气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眼明亮清澈,看起来格外真诚,平易近人,是极为容易获得他人好感的类型。 面具人摘下面具后将面具放在了桌上,朝着周泽珂行了一礼,温和开口:“白家白木熙,见过端王殿下,既是要同殿下合作,自然要显些诚意,殿下若是不愿摘下面纱倒也无妨。” 周泽珂嗤笑一声,似是看穿了他简单的激将法,但想着白家已知晓他是谁了,那便没必要戴着面纱,还是轻飘飘地摘下了面纱,露出了那张颇为漂亮真挚的脸。 白木熙滴水不漏,并未抬头看周泽珂,反而低着头,待到周泽珂亲口说出一句随意的“坐下”后,白木熙才笑盈盈地抬起头,坐了下来,正大光明地看着他这些日子的合作者。 周泽珂眼中浮现几分兴味来,面前自称白木熙的男子着实有趣,倒是让他消散了几分对白家的不满。 第45章 情报 大齐的秦太后其实不是性子沉闷的人,只有二十一的太后放在哪个朝代都极为稀少,更何况是这种大权在握的年轻太后。但秦太后也算不上什么脾气很好的人,旧日里相识的纨绔子弟哪个提起当年的秦寻雪都噤若寒蝉。饶是当年不算惹眼的秦家庶女,在贵女圈里默默无闻,处处被京都最优秀的贵女秦静芷压着,但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秦寻雪目光落在了京都最让人看不起的纨绔子弟身上,饶有兴致地想着该如何融入这些纨绔子弟。 后来,家中底蕴丰厚的纨绔子弟渐渐成熟,不少人都收敛了年少时沾染上的恶习,接手了家族事务,人模狗样。但他们都深深惧怕着秦太后,秦太后手上,有着无数他们当年或被引诱、或是自愿做的恶事。证据确凿,抵赖不得。午夜梦回,不少已经有身份有地位的世家子都会被睡梦中秦太后恶意满满的脸惊醒。可以说,秦太后手上任何一件事拿出来都足以毁了他们,但当年的秦家庶女他们都拿捏不住,更何况是如今手握实权的太后呢?他们只能自欺欺人的想着,太后大抵看不上他们这群酒囊饭袋,说不定早就忘了过去的那些事。 秦寻雪高坐皇宫椅,把玩着手中成色不算很好的玉镯,绿松石的料子自然算不上顶好的,手中的镯子水头可不算足,顶死了也只是一块二级青玉,就算是行外人也能看出这镯子可配不上太后的身份,但秦寻雪却吩咐雀枝用心保存,不得有半分损失。 盘完玉镯后,秦寻雪将玉镯放回金丝楠木的饰品盒,吩咐雀枝好生保管,撑着头小憩了片刻,待到雀枝回来,秦寻雪伸了伸腰,手抬起来举过头顶,露出手上带着的成色极好的白玉镯,不过一瞬便收回了手,白玉镯只能算是一闪而过。 雀枝低眉顺眼,似乎不曾看到秦寻雪手腕上的白玉镯。雀枝恭敬地向太后汇报:“启禀娘娘,郑夫人送了庚贴,望今日您能召见她。泽年殿下不知怎的,今日突然来访,说什么都不愿去偏殿候着,要来主殿寻您。” 秦寻雪似乎并不意外,撑着头的秦太后微微一笑,眉眼间的笑意使得面若桃花的脸变得妍丽非凡,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惊讶:“八皇子今日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慈宁宫,倒是打了本宫一个措手不及。罢了,晚些回郑夫人的庚贴,告诉郑夫人未时后来慈宁宫寻哀家。……郑蕴既已归京,好戏是时候开场了,不是吗?” 雀枝全程未曾发表任何一字的观念,只是低着头回应了秦寻雪:“诺,奴婢这就去安排小黄门接引泽年殿下入慈宁宫。” 候在慈宁宫门口的周泽年正在等待秦太后的传唤。周泽年手心冒汗,他用力掐了自己的手掌心一把,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不然周泽年很怕自己刚刚走进慈宁宫就会昏过去。 第46章 反常 送走了恍恍惚惚的周泽年,秦寻雪微微一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雀枝态度微妙,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有些不甘心地开口:“娘娘,这般轻易拉大周的人参与娘娘精心布置的计划,是否有些……草率?奴婢不是质疑娘娘,只不过是担心那些大人会不满。” 那些大人指的是秦家参与计划的人和其他一些知晓此事的朝臣,如告病在家的郑阁老和远在边疆的陈世灏。 秦寻雪此刻心情不错,即使知晓雀枝在关心中存了些其他的心思也并未点破,只是扫了她一眼,言语温和:“雀枝在担忧什么?哀家并非无的放矢,八皇子有他值得信任的地方,好比,周明帝会为了他做很大的让步,哼哼。” 雀枝虽是秦寻雪的贴身大宫女,却不止是宫女,她更像是秦寻雪在外的一种代表,更像是实际上的女官。但大齐还不设女官,秦寻雪虽有意也只能作罢。正因着雀枝身上背负着秦寻雪的期待和其他任务,所以雀枝不能时时刻刻都陪在秦寻雪身边。这几日雀枝在忙着给太后的机会布局,一边要和谢逸和云夏沟通各项事宜,保证参与计划的朝臣的人身安全,一边还要调整宫中侍从的分布情况,让心有反意的世家有机可乘,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太后看着觉得雀枝比她还累,便停了她在自己这边伺候的时辰,从黑骑卫里临时选了一个手脚麻利的女侍卫守着。 本身就无需什么侍从的太后适应良好,但雀枝却不怎么适应,还有些惶恐不安,害怕太后自此疏远了她。好在后来发现只是虚惊一场,但雀枝这几日确实不在秦寻雪跟前伺候,倒是不知大周的使臣在夜黑风高的日子秘密找过太后,向秦太后表明了自己背后的周明帝要做些什么。 雀枝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同周明帝扯上关系的,却见秦寻雪弯了弯眼,似是极为开心:“不明白也无妨,雀枝只需知晓,哀家同周明帝做了个交易,稳赚不赔,况且,哀家是真心觉着八皇子是个可造之材,不过顺手造个人情的事,日后可有大用处。” 雀枝无语望天,不敢提醒太后在周泽年的视角里秦寻雪可不是为了什么利益才帮他的,他现在还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玄德帝的替身,但就雀枝今日看来,周泽年似乎放弃了纠结这件事,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让雀枝看了都忍不住打寒颤。 显然,太后并没有想到这一茬,她只是想着,脸好看性子也好,她自然会耐心地对周泽年咯! 雀枝看着一脸理所当然的秦寻雪,默默咽下了话,想着还是召郑夫人进来骂醒娘娘。 待到秦静芷入了殿,行了礼后,秦寻雪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秦静芷似乎不像第一次见秦寻雪那般紧绷,不知是在京都呆了好些日子的缘故还是郑蕴归京的缘故,总之秦静芷今日显得落落大方,像极了当年熠熠生辉的秦家大小姐。 秦寻雪最讨厌她这副模样,同嫉妒什么都无关,只是因为秦寻雪知道这副看似疏离高贵的模样是因着针对她练出来的。 第47章 阴谋算计 周泽珂自从那日联系了白家后便一直按兵不动,计算着什么时候计划才能开始。按照白家派来的接头人的意思,大抵是要从秦太后的母家下手。 秦太后的出身无论在大齐还是大周都算不上什么秘密,向来不屑遮掩的太后虽不喜秦家,但终究还是未曾抹去自己出身秦家的事实。秦太后的过去自当年大周在边城战败后便已经摆在周明帝案上了,此次出使大齐,周明帝特意将有关秦太后的过去的情报交给了他,加上白家白木熙送来的情报,足以让周泽珂清楚地知道,秦太后的过去似乎很是不堪,就连现在的位置都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些年还一直打压大齐的世家,也难怪以白家为首的世家会忍不住想要推翻太后,挟天子以令诸侯。 大周的世家可没有大齐的世家那般嚣张,大周的世家被周明帝按得死死的,一点反叛的念头都不敢有,周泽珂虽然也很是看不起大齐的世家,但毕竟要同他们合作,便也未曾表露半分。 根据父皇和白家给的情报来看,秦太后似乎很是厌恶处处压她一头的姐姐秦静芷,虽说如今秦静芷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府夫人,而秦太后已经是大齐高高在上的太后,按理来说秦太后不应当再厌恶或嫉妒秦静芷了。但据白木熙给他的消息来看,秦太后似乎还很是厌恶嫡亲姐姐,要秦静芷快马加鞭回了京都折辱她,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白木熙却说,这确实是太后娘娘会做的事。 周泽珂此时才对大齐太后的喜怒无常有了更直观的认识。这位太后娘娘,比起他权衡利弊的父皇来说,是个相当随性而为的掌权者,偏生实力强劲,谁也不敢对她有所不满。 周泽珂想,是个很奇怪的人,看起来无懈可击,仔细一看全是弱点。 周明帝并未让他带走那份情报,他只是粗略地看过了一遍,只记得一句“喜怒无常,对照仪公主所出玄德帝爱而不得,怒而弑之”。 周明帝收走情报后,高坐龙椅上,垂眼看他,言语淡漠又微妙惺惺相惜:“大齐的太后,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子。” 周泽珂当时还不以为意,只觉得周明帝有些过于紧张了,但如今秦太后三番五次给他下马威,倒是让周泽珂心中多了几分真实的忌惮。 周泽珂听过了白木熙讲述白家准备的计划,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秦静芷和……他愚蠢的弟弟。 周泽珂有些残忍快意地勾起唇,那张温和无害的脸变得有些割裂,似人非人,有些森冷阴暗。 饶是他确实不记得过去对周泽年做了些什么,但他身边的人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稍微回想一下便可知晓。如今周泽年在他面前,仗着秦太后的偏爱,有恃无恐威胁他、讽刺他,倒是让他产生了几分屈辱之意,不然周泽珂也不会这么早联系白家。 周泽珂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后便怎么看周泽年怎么不顺眼。不过是个贱婢生下的小废物,一朝得了势便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惹他不快。 周泽珂阴森森地想着,事情办成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周泽年给他下跪。 周泽珂想,如今他也可以利用白家给的资料膈应周泽年。不管秦太后是不是真的将周泽年视为玄德帝的替身,他如今这一切都是靠着那张同玄德帝有几分相似的脸得来的,只要想办法在太后和周泽年面前提起玄德帝,便一定能恶心到周泽年。 畅想该如何膈应不听话的周泽年的端王殿下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白家给的资料中重点提了一句,秦太后最是厌恶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玄德帝。 第48章 诸事平安 周泽年并不知道两个针对他的阴谋算计正在同时开展,甚至还会牵扯到秦寻雪。此刻,周泽年还在仔细查阅着太后遣人送来的那些情报。 大齐的纨绔子弟其实不多,世家并行的情况下,多的是明里暗里的竞争,若非真正的天之骄子,可得不到家族的资源和关注。那些纨绔子弟大多都是家中长辈娇宠,不指望他们能考取功名在掌权者面前留名的嫡系,当然也有旁系,但是不多。 当年同年少时的太后一同打马过街的纨绔子弟不少已经成家立业,只有少数几个已经被家族放弃,一事无成。要是周泽年想要做些什么,那些曾经是纨绔且不堪大用的世家子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满腹阴谋算计的周泽年目光沉沉,倚着贵妃榻,姿态随意又风流,一张漂亮的脸上却浅浅勾起一个冷淡的笑,赏心悦目。 福德觉得自家殿下自今日从慈宁宫归来便有些不同,似乎更是冷淡了些,也似是掌握了什么。并未在大周受过什么很好的教育的小太监懵懵懂懂,看不出自家主子有什么变化,但由衷地觉着,现在的殿下比起当初初到大齐时的满身死气要好上许多。 但这话可是不能同殿下说的。殿下当年离宫,周明帝满眼不舍,姜皇后面上戚戚,说是送殿下来大齐为质,日后定然会接回殿下,但谁不知道,这不过是场面话罢了。当年的殿下形骨消瘦,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面上带着谁也看不透的浅笑,但福德看得真真的,殿下的眼中全是死气,触目惊心。 如今,殿下却能倚着贵妃榻浅浅笑着,生机勃勃,福德由衷地感慨,时过境迁,殿下终于获得了机会。连带着,福德自然不能再带着固有偏见去看给予殿下众多机遇的秦太后。 ……虽然秦太后大抵是不会在意他一个小太监的看法罢了。 周泽年可不知道福德在想些什么。此刻,他有些苦恼地想,即使这几年大齐京都内的纨绔子弟算不得多,但仔仔细细看下来竟还是有几十人。他要找一个打入大齐经济的突破口,自然不能随便选一个人,可能还需要几日时间。 “还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周泽年轻笑一声,知道太后是在刻意考验他。秦寻雪会不知道哪个人是最好的突破口吗?不可能不知。但秦寻雪只是将这份情报送予他,其他什么也没有透露,摆明了要他自己抉择。 若是选对了,自然算是通过了秦寻雪的考验。若是选错了……周泽年握紧手上的情报,却不敢在上头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不能选错,错了便万劫不复。”周泽年喃喃自语,这话落入候在一旁的福德耳中,福德神色一凝。 但秦寻雪还真没有这个意思,这确实是冤枉她了。秦寻雪向来不会把希望寄托于无法掌控的人身上,当初弑君的计划她都打算一人完成,可见一斑。虽说她对周泽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态度,但这次送情报过去顶多算是小打小闹。秦静芷那边的布局才是大头,虽然被秦静芷骂“见色起意,脑子不好使”,但秦寻雪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只是拿这件事给周泽年练手罢了,给全名单不过是为了让周泽年对这些未来有可能成为他的垫脚石的世家子有所了解。她才不会如周明帝所愿让周泽年早早随着大周使臣回国,好不容易有个人入了她的眼,还很是有趣,向来霸道的秦太后怎么可能轻易放人? 若是周泽年选错了人倒也不打紧,只需到她面前同她知会一声,她自然会给出正确的人选。秦寻雪对周泽年能选对人一事没有太大期待,周泽年才上了多久学堂?若是指望他一次性选对人,那秦寻雪这个太后也不必当了。 秦寻雪的想法并没有传递给周泽年,多年习惯将事情独自一人解决的秦太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加上她相信周泽年大抵是能理解的,便没有多加解释。反而给难得暴躁的秦静芷单独解释了一番,安抚了心神不宁的秦静芷。当然,秦静芷信不信她是不管的。 这就导致了乌龙。 秦寻雪以为周泽年最多一日便能给出选中的世家子的名字,但足足等了五日也不见周泽年前来。 秦寻雪:怎么回事?? 已经等了好几日,有些不耐烦的秦寻雪高坐殿中,手指不规律地轻轻敲着桌子,罕见地流露出几分真实的情绪,惹得雀枝频频投来担忧的目光。 秦寻雪也不懂自己在焦急些什么。明明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她也没有必要过于关注周泽年的进程,手上还有不少奏折需批阅,但秦寻雪就是莫名产生了几分烦躁之意。 不会爱人的薛家女有些茫然,甚至产生了杀死这个扰乱自己心绪的存在的想法。但想起自己前期已经在周泽年身上投下太多心血,日后布局还需要用上周泽年,秦寻雪停止了这个危险的想法。但实际上,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否是真的想要对周泽年动手。 “雀枝啊。” 有点发呆的雀枝一激灵,侧身行礼:“娘娘,奴婢在。” “你说,我要不要杀死八皇子?”秦寻雪撑着头,摘掉了护甲的手指修长圆润,温润如玉。 秦寻雪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毕竟在太后眼中,杀掉一个敌国的质子算不得什么大事。 雀枝压下眼中的错愕,有些不解地开口:“娘娘可是真心的?” 秦寻雪没动,声音慵懒:“怎么会这么说?” 雀枝恭敬地低着头,没有看秦寻雪:“以往娘娘要谁的性命,可不会这般问奴婢,都是动了心思便遣了黑骑卫去拿下那人的人头。娘娘这般问,便是自己也不清楚?” 秦寻雪:“倒是敢揣测起哀家的心思了。” 雀枝才不怕她,嘻嘻一笑,有些无赖地开口:“都是娘娘宠出来的。” 秦寻雪被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心中的阴郁散了不少。 “得了,就会逗哀家开心。去找云夏,让他派盯着八皇子的那个黑骑卫过来述职。”秦寻雪不在意雀枝突然抬起头露出的错愕眼神,“哀家又不是死的,他派了人去哀家能不知道?无需在意,哀家并非要罚他。” 雀枝垂眸,遮住眼中的惊骇,作为太后手中的人,她还是不能看明白太后手中到底掌握多少底牌。但作为太后的贴身宫女,她从不质疑太后。 故雀枝只是恭敬回话:“诺。” 但还不得雀枝出门,殿外便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小黄门,跪下来说话:“娘娘,泽年殿下已至宫门外。” 秦寻雪一怔,旋即笑出来声:“正念叨着这不就来了?宣八皇子入殿。” 雀枝眼见着本来不大高兴的秦寻雪瞬间精神了起来,眼神冷了下来。她很少见到这样的小姐,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她自然有法子为小姐把人抓起来,关起来,但周泽年身份实在敏感,作为大周送来的质子,雀枝根本无法绕过太后无处不在的眼线对周泽年下手。 即使很气,雀枝也依旧勾起一个笑,笑着调侃秦寻雪,不易察觉地试探着:“一听到泽年殿下到了,娘娘倒是心情好了起来,如此,奴婢也不必去找云夏了,真是好事一件。” 秦寻雪轻瞥了雀枝一眼,面上带着笑,眼里却满是冷漠:“雀枝不必试探哀家。你忘了?你可是哀家一手教出来的人。” 雀枝一哽,明白秦寻雪不欲多说,只能恨恨应了一声“诺”,心中对周泽年的不满愈发多了起来。 周泽年随着小黄门走入殿中,轻声道谢后才向上首端坐的秦太后行礼:“泽年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秦寻雪细细打量了周泽年一圈,冷不丁开口问:“八皇子脸色如此苍白,可是这些时日都未曾休息好?” 周泽年轻咳了两声,掩下翻涌而上的恶心感。面色苍白的男子微微一笑,面如好女的脸并未因此损坏半分颜色,反而因着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病弱美人之感。周泽年轻声开口:“这几日入了秋,天气凉了不少,大抵是夜间受了凉,已经请太医看过了,开了几副药,眼下正在用着,身子已然好了不少,倒是难为娘娘费心了。” 轻轻几句把这件事情带了过去,周泽年接着开口说正事:“泽年不负娘娘所托,精心选了好些时日才敢确定是哪位公子。” 第49章 封王 周泽年起身告退后,秦寻雪端坐高台,神色平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笑出了声。 “雀枝,”秦寻雪语气怀念,“他和齐峥一点都不像,倒是比齐峥更像怡妃。” 秦寻雪并未压低声音,周泽年并未走远,他身旁的小太监福德步履一顿,看得不太真切。 雀枝大惊:“娘娘!”平日里没什么人说说也就罢了,如今可是在正殿,泽年殿下都还尚未走远。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秦寻雪拿起案上未看完的奏折,“别大惊小怪的,齐峥死了多少年了。” “这么拿泽年殿下同先帝比较,终究不合礼法。”雀枝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心中的惊骇。 秦寻雪抬头,殿中已无周泽年的身影。旋即,她低下头看着奏折,言语随意:“雀枝不觉得,哀家该给八皇子一些甜头吗?毕竟……此事还是因雀枝你而起的。”说到最后一句,秦寻雪言语带笑,微微偏头看了雀枝一眼。 雀枝:“……娘娘如此记挂雀枝,雀枝可真是感动不已。”很是阴阳。 秦寻雪确实宠她,这样同她说话还不被记恨的,整个大齐雀枝是独一份。 秦寻雪不恼,抬手示意雀枝上前,雀枝乖乖上前,然后被秦寻雪弹了下脑袋瓜。 雀枝捂着头,控诉道:“娘娘!雀枝又不是陛下!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雀枝!” 秦寻雪轻笑,转回去看奏折:“好了好了,这招有点拙劣了。” 雀枝悻悻然,一下就被娘娘看破自己在转移话题了。 “奴婢知道娘娘心中对奴婢当初联合雅韵郡主做的事还有不满,”雀枝正色,“但娘娘若说未曾给过泽年殿下甜头,倒是有些言不符实了。” 秦寻雪挑眉:“听起来雀枝很是不满?” 雀枝“哇”了一声,很是浮夸:“奴婢哪里敢对娘娘不满。” 秦寻雪轻笑一声:“好了好了,哀家自有分寸。雀枝以为,哀家给了八皇子很多?” 雀枝一根一根手指掰着:“给泽年殿下请太医看着,每月三次把脉,当初宫中的妃嫔有孕才有此等待遇;一个质子不送去宫外管着,娘娘还让泽年殿下在宫中常住,未宁殿多大一个宫殿,泽年殿下一人独住。王太傅亲自收徒,送泽年殿下孤本做礼,况且如今还将黑骑卫十队让渡给给他,您这又是送人又是送东西的,这还不算多?” 秦寻雪似是恍然大悟:“原来哀家已经送出去那么多东西了。” 雀枝小鸡啄米点头:“是的是的,娘娘已经送了很多东西出去了,无需……” 秦寻雪:“再多送一点也无妨。” 雀枝:“……再送???娘娘!” 秦寻雪无视雀枝目瞪口呆的模样,微微一笑:“怎么?” 雀枝沉默,发现太后表面上发问,但眼神中却满是冷淡和坚定,即使有心再说些什么,雀枝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满意地见到雀枝“主动”同意了,秦寻雪眉眼弯弯,美艳的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雀枝觉着,哀家该给些什么甜头给八皇子?” 雀枝木着脸:“娘娘给个提示。”很是摆烂。 秦寻雪轻嗤一声,但心情不错,大发慈悲给了提示:“如今雀枝还是称呼八皇子为泽年殿下?” “泽年”二字说的缱绻温柔,太后念人名向来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之感。 雀枝明明知晓此事却还是忍不住想把这两个字从太后嘴里删去。 但雀枝还是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雀枝:“娘娘可是想着,该给泽年殿下封个王?” 秦寻雪浅笑:“雀枝意下如何?” “且不说大周皇子在大齐封王是多么荒谬的事,”雀枝木着脸,明白这话太后不爱听但她必须说,“娘娘该如何说服大臣同意?该用什么理由给泽年殿下封王?” 大齐律法规定,封王定然需要封地和一定功绩,大齐封王的宗亲很少,更多的是异姓王。但周泽年作为大周皇室,若是在大齐封王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大臣们不得以死明志? 秦寻雪自然不会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她放下手中已经批阅好的奏折,撑着头看向雀枝:“哀家也正在为此事烦恼着。” 雀枝:原来是压根没有想好吗!! 雀枝无语:“……娘娘,您如今做的事情,雀枝越发看不懂了。” 秦寻雪默然一瞬,有些茫然。旋即,她轻笑一声:“雀枝,哀家算不得什么好人,不过是个封号,哀家自然能给出去。” 雀枝:娘娘你这样很像无理取闹。 秦寻雪自然不是真的想给周泽年封王,虽说她向来不顾及礼法,但此事若是成了便会动摇大齐根基。她只是想着,该给周泽年些实际的东西,让他心甘情愿背弃周明帝。 秦寻雪看得真切,周泽年满目野心,满腔仇恨,自然会想着回到大周,争权夺利。大周动荡对大齐而言是件好事,她自然会推波助澜。 但自周明帝密令沈佳彦接触周泽年后,秦寻雪窥见这位看似冷酷的大周皇帝内心似乎有些别的东西,虽说秦寻雪如今还不能看破,但她敏锐察觉到,若是周泽年日后得知周明帝拼命掩盖的真相后,事情大抵会发生极大转机,到那时,周泽年是否可控便不得而知。 秦寻雪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她必须要加重砝码了。 第50章 气急败坏 秦寻雪给秦静芷的宅子坐落在王室宗亲那一片,秦静芷当初买下这座府邸时只是想着,这宅子坐落在此处,大隐隐于市,是狡兔三窟中最难找的一处。 ……但秦寻雪想把她自己花钱买下的府邸赐给郑蕴,当做“郑府”。 秦静芷冷笑:“好算计。” 郑蕴听到这件事后瑟瑟发抖,不敢讲话。他哪里敢说些什么,几年不见,善于算计的妻妹变得更深不可测。郑蕴自幼养在郑阁老膝下,一心只读圣贤书,只想着考取功名为百姓做些事,京中的各种阴谋算计自有郑阁老为他遮挡着,同秦静芷成婚后,秦静芷的算计也多,但秦静芷真的爱他,哪里会将这种事情放在他面前讲,此次得知秦寻雪的计划时他都吓了一跳。更何况用秦静芷的钱赏赐他的这种操作,郑蕴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秦静芷在房中踱步,看起来有些焦急。郑蕴弱弱发言:“娘子可要用茶?这是我从祖父那要来的,上好的普洱,顺顺气顺顺气,何必同妹妹计较。” 郑蕴与秦静芷成亲后,便只是称秦寻雪为“妹妹”,明明那时秦静芷同秦寻雪的关系已经很是紧张了,但不知为何还是同意了这个称呼。 秦静芷剐他一眼:“你懂什么!我自然不是为了一间宅子同阿寻置气。” 左右房中无人,秦静芷这般亲昵地称秦寻雪一句“阿寻”倒也无碍。秦静芷最厉害的时候,手中握着不下十几间宅子,自然不会为着秦寻雪为着这样一间宅子算计她而生气。 郑蕴虽知晓世家的底蕴,对此还是很是震惊。但郑蕴也知道此刻不是发问的好时机,便只是扶着秦静芷坐下,小心发问:“一间宅子确实不值得让阿芷同妹妹生气,那阿芷在气些什么?” 秦静芷顺着郑蕴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缓了缓才开口:“我算是知道阿寻这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了。绣衣阁重建后,我安排人去查了这几年京都发生的事,桩桩件件触目惊心。她同世家几番博弈才有了如今安稳的局面,我自然是心疼的。若非当年我一意孤行,一定要嫁你,这些事本该是由我担起的。” 这是秦静芷的一块心病。她当年算计起秦寻雪毫不手软,如今回想起来倒很是痛心。 郑蕴默然。他自幼养在祖父身旁,兄弟阋墙的事情从不会发生在他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嫡幼孙身上,故郑蕴性子单纯了些。秦静芷也没想着告诉他那些阴谋算计的事,郑蕴对秦家姐妹之间的事不是很了解,自然也无法理解姐妹之间怎么能处成她们这般疏离的模样。 郑蕴倒是不觉得秦寻雪心思如何恶劣。离京前,其实秦太后召见过郑蕴。那时秦家人都被困在秦府,作为秦家唯一能自由出入的人,秦景盛闭门谢客,谁也不见。那种情况下,满心焦急的郑蕴被太后召见。那时还只是皇后的秦寻雪很是忙碌,京中动荡不安,但百忙之中秦寻雪还是抽出时间见了他一面。 勤政殿中还残留着几分血腥感,随意坐在龙椅上的女子神色淡淡,手中朱笔不停,并未抬头看他:“植阳那处缺个知府,郑大人要去吗?好好考虑,植阳偏远,郑夫人自然会随着去,不为自己也为郑夫人想想。” 郑蕴跪在殿中,毫不犹豫叩首谢恩:“臣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隐隐约约听见上首的秦皇后轻笑了一下,但声音很轻,似是他的错觉。 秦静芷不知此事,郑蕴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也没有想着告诉秦静芷。 此刻,郑蕴也只能干巴巴地劝了一句:“如今妹妹也算是熬出头了。” 秦静芷叹气:“哪里熬出来了。她如今可是打算着将世家连根拔起,世家在大齐盘踞近百年,盘根错节,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我既然已经应下,便会不留余力助她成事。” 郑蕴为妻子摇旗呐喊:“阿芷最是厉害!” 秦静芷被他逗笑,随即想到了什么,眉眼冷淡了下来:“她身边那个大周的质子终究是一个大患。” 郑蕴回京不过几日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他本是不信的,毕竟他也算是看着秦寻雪长大的,若说秦寻雪有多喜欢齐峥,他倒是没看出来,自然也犯不着为了齐峥找个替身。 但秦静芷的态度有些奇怪,郑蕴有些震惊地想着,该不会妹妹真对玄德帝情根深种? 秦静芷拧他耳朵:“想什么呢,阿寻那个性子自然不可能会爱上玄德帝,自然也谈不上把大周八皇子当替身。我说八皇子是个大患,是因着阿寻的态度极为奇怪。她被薛姨娘养得锱铢必较,当年玄德帝算计她,让她站队为薛姨娘的计划添砖加瓦,她后来不就坑死了玄德帝?但如今,连一直握在手中的黑骑卫都能给出去,又是送这送那的,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郑蕴……还真不觉得秦寻雪是什么锱铢必较的人。真锱铢必较的小气鬼哪里会舍得放秦静芷离开京都。 但这话自然也是不能说给秦静芷听的。他向来顺着秦静芷,难得出现偏差也会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感觉出错了,毕竟秦寻雪同阿芷生活的时间更长。 郑蕴顺着秦静芷的话头:“但妹妹不也把黑骑卫一队让渡给你了?” 秦静芷:“他同我有可比性?!” 说错话了。郑蕴乖巧坐着,知道自己踩了秦静芷的痛点,顿时不敢讲话。 秦静芷深呼吸,正打算同郑蕴理论一番,便听见有人在外头说话:“郑夫人,宫中有加急情报。” 秦静芷神色一凛:“进来说。” 山鹊推门走了进来,面上还是覆着黑色的面具,看不清神色。她动作迅速地行礼:“见过郑大人,郑夫人。” 秦静芷姿态随意:“说。” 皇宫中的情报本不会报到秦静芷处,但她留了私心,还是往宫中加了探子,山鹊听令于她,并未有所表示。 “娘娘有意,为大周质子封王。”山鹊声音淡淡,似只是说了些平常的话。 第51章 刁难 已然入秋,大齐京都多风沙,不少行人在街上都围着头纱或是带着斗笠。 为掩盖自己的身形,周泽年也拿了一个黑色的斗笠,低调地上了早早候在宫门外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内别有洞天,素丽雅致,一看便是太后喜欢的风格。昔年元宵节,秦寻雪带着小皇帝偷偷溜出宫门时使用的便是这架马车。后来没完全瞒住朝中大臣,被郑阁老和陈阁老知晓了,念念叨叨了整整好几日,逼得太后不得不答应日后不再偷偷带着小皇帝出门,才被两位肱股之臣放过了。但这架马车自此便搁置了下来,如今周泽年获得了自由出入宫门的令牌后,秦寻雪倒是大方地将这架马车赏赐给了周泽年,方便他出入宫门。 周泽年上了马车后才发现马车上还坐了个人。黑着脸的暗卫首领今日未戴面具,端坐在马车上,面无表情。待到有人掀起马车的帘子,他警惕地转了头望过去,见是周泽年,也没给个好脸色,不冷不热地唤了声“八皇子”便抿紧了嘴,不肯再主动和人说一句话。 谢逸满腹怨气,满心不愿。前些日子太后召见,要他贴身陪着周泽年,确保他的安全。若非是太后下的死命令,谢逸发誓他不会靠近周泽年一步。 周泽年掀起帘子见到谢逸时也是一怔。早在觐见太后时,秦寻雪得知他今日要去见白家旁系如今的掌权者后,便有些面色古怪地表示,会派人跟着保证他的安全。 秦太后手中未曾放下朱笔,头也没有抬起,语气罕见有了几分底气不足:“八皇子身子还未好全,黑骑卫不一定护得住你,哀家另外遣了一位武功高强的官员护着,待会出宫便能见着。” 周泽年张口欲言又止,几乎要忍不住说出福德善武的事,但最后还是谢了恩,与太后简单说了两句便离开了,在福德控诉的眼神中终究是休息了一日才决定离宫,拿上令牌便直奔宫门。 如今面前面色不善的男子有一张俊秀的脸,似是多年未见阳光,一张脸白得病态,满身肃杀气,似是手上沾了不少人命。 周泽年并未见过谢逸,他只从黑骑卫口中得知过,如今暗卫的首领是小皇帝生母的哥哥,出自谢家,素日总是戴着玄铁面具,在兵部挂有虚职,但朝堂中鲜有人知晓其身份。不知为何,周泽年心中笃定,面前的男子大抵是暗卫,或许还身份不低。 周泽年微微一笑,仿佛浑然不知谢逸态度轻慢:“不必多礼,敢问阁下可是是娘娘派来的?” “谢逸,兵部任职,不过是个小小侍郎。因着身手不错,得太后信任,奉太后之命,前来护卫八皇子。” 周泽年似是深信不疑:“此番多有劳烦,泽年在此谢过谢侍郎。不过出身谢家的兵部侍郎,还真是少见。” 雀枝代太后传的令可不仅仅传到后宫,前朝也知晓太后已下了不准再轻慢大周八皇子的令,但被大齐的臣子称自己为“八皇子”终究是有些别扭。周泽年心中认定了面前男子的身份,但并不想揭穿他,反而有些惊讶于秦太后会派暗卫首领来。是单单为了保护,还是为了监视? 少见?谢逸冷笑,明白周泽年大抵是看出来他的身份了,在这点他罢了。据说太后分了一支黑骑卫小队给周泽年,向他开放了除秦家和皇室以外的所有资料,作为暗卫首领,他自有手段得知周泽年打探了些什么。 周泽年似乎没有听见谢逸极为明显的一声冷笑,反而微微笑着,坐在了离谢逸遥远的一端。 谢逸控制住心情,似是不经意问道:“恕微臣斗胆发问,殿下这些日子不待在宫中陪着娘娘,为何突然出宫?殿下这是要去……?” 谢逸的话很是直接,就差没有把“我就是来找茬的”几个字刻在脸上了,明摆着有恃无恐。 周泽年维持着脾气很好的假面,挂着温和的笑看了过去,真切温柔:“算是娘娘交给泽年的任务,倒是不方便透露,还望谢侍郎见谅。” 谢逸一滞,堪堪回忆起秦太后交给他的任务是寸步不离守着周泽年,如今周泽年拿出太后的名号压他,作为兵部的“小小侍郎”,他自然是不敢接着往下发问的,不免有些泄气,闭上了嘴。 周泽年见好就收,出言安抚谢逸:“谢侍郎武功高强,年纪轻轻便已是兵部侍郎,位高权重,深得娘娘宠信,日后必有大造化。如今娘娘大材小用,派谢侍郎来守着泽年,倒是让泽年心生惶恐,惶惶不安。” 说着客气话的男子端坐一边,嘴上说着“惶惶不安”,面上却带着得体的笑,似是笃定谢逸不会撕破脸皮自爆身份,如今身份调转,有恃无恐的人变成了他周泽年。 谢逸冷哼一声,不冷不热:“借殿下吉言。”若他只是一个侍郎,自然担不起这一句“位高权重”。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这句话是嘲讽也是恭维。谢逸是看明白了,大周这位八皇子不见得人淡如菊,莫名对他敌意颇深。但巧了,他对这位“魅惑太后”的大周质子也没什么好感。 谢逸意有所指:“殿下可真得娘娘宠信,这架马车还是工部定制的,娘娘异常喜爱却只用过一次,如今倒是将这架马车送给了殿下,可见娘娘当真宠信殿下。这份恩宠,便是连两位阁老都比不得。” 周泽年不接茬,只是笑笑,眉眼弯弯但露出几分乏累:“泽年这几日忙着解决娘娘留下的任务,好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了,前些日子太医来看过了,倒是劝我多休息些。” 谢逸憋屈:“……路程遥远,殿下可要休息一会?”谢逸是知道周泽年要去哪里的,他前面只是想诈周泽年一下,装作不知罢了。如今这话便是暗示他身子不爽,不要多言。 周泽年也听出了谢逸知晓目的地,但他并没有揭穿谢逸,只是微微颔首:“有劳谢侍郎。” 随后,周泽年当真在谢逸面前缓缓闭上了眼,怀中抱着一个舒适的抱枕,微微仰起了头,靠在了马车上,一派惬意。 谢逸难得和小皇帝的心情达成一致,觉得大周八皇子确实是个祸害不能留着。周泽年这人,明明一搭话便看出了他是暗卫首领,明明知晓有权直接向太后进言,若是他隐晦地暗示太后几句,指不定会让太后厌弃周泽年。但他看起来有恃无恐,直接尖锐,看上去一派温文尔雅,但实际上言语尖锐地像是见了什么仇人,好似笃定太后不会因为他说些什么厌弃自己,倒是敏锐得让人心惊。 谢逸闷笑一声,倒是不怎么厌恶面前的人了。左右太后的偏爱已经摆在明面上了,他又何必再为着过去的破事为难毫不知情的新人呢?再者,太后不见得需要他做些什么。 谢逸想通后便放过了自己,抱着手中的黑剑倚着马车,姿态随意但丝毫未曾放松。此次出行可没有瞒着谁,若是京中那些个世家知晓了周泽年离开了宫中,难保有愚蠢的人自投罗网。 白家旁支说是旁支但其实离京都不远,出了城门再行一两里便是白家祖宅,白家旁支便镇守白家祖宅,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白家这种颇重规矩的大世家自有自己的行事法则,轮不到外人议论纷纷。 周泽年此次便是要去白家旁支所在的白家祖宅,见白家旁支现今的家主,白家主家现任家主的堂侄子白羡扬。 周泽年误打误撞选中了人后心思便定了下来,松懈不少后便很容易感到疲惫,加上他知晓太后敢派暗卫首领来便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再不济也有寸步不离的福德会保护他,多重保障下周泽年懈怠了不少,马车做了减震处理,道路平缓时人坐在其中倒是感受不到马车正在前进,这般合适的环境让周泽年睡了过去,但依旧保持着几分警惕。 于是,当外头传来不轻不重但极为威严的男声后,即使未曾听清说了什么,倒也让周泽年骤然清醒。 外头的男声听不出喜怒,影影绰绰的车帘看不清外头的人到底是谁,只能看见外头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魁梧,就是隔着帘子雾里看花,却也让人觉得此人身上带着极重的压迫感。 来者不善。周泽年握紧了拳,朝谢逸递过去一个眼神,但谢逸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反而直愣愣地盯着外头看不清的人影,神色有些紧张。 周泽年还没有琢磨透谢逸为何这般紧张,便听清楚了外头男子再一次的问话:“马车里头的是谁?”语气不急不缓,气定神闲,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这架马车闲置后,太后觉得这架马车需要拿出点皇室的派头来,便吩咐人改造了一下外头的装饰,虽依旧低调但上绣皇室图腾,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皇室的马车。外头男子看起来不似寻常百姓,自然也认得出这架马车是皇室中的,只是不知这般理直气壮的发问是为何。 周泽年脑子转得飞快,想着外头这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恐怕谢逸的身份都在他之下。 但周泽年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谢逸便掀了帘子走了出去。此刻正在城门处,已是将近午时,鲜有人进出,一架马车停在城门口倒也不算堵路。 周泽年不解,但身子比脑子快,也随着谢逸走出了马车,见到马车外的男子时便是一怔。 面前坐在高大骏马上的男人身形挺拔,刚正不阿,气宇轩昂,独自一人却威风凛凛。他身后的城门守卫皆恭敬行礼,不敢直视他。但周泽年愣住倒是不为别的,只因面前的男子生得和秦寻雪有几分相似,而他身后的城门守卫皆称他一句“秦大将军”。 周泽年想,太巧了,莫不是面前的人便是秦寻雪的兄长,镇守边疆多年、素有战神之名的定远大将军秦景盛? 接下来谢逸的行动更证明了他的想法。谢逸先他一步出来,却等到周泽年站定后才朝着坐在高大骏马上的男子略一拱手行礼,神色恭敬温和,不复刚刚马车上那般冷漠倨傲:“谢家谢逸,见过秦大将军。” 秦景盛挑眉,没想到会在这见到谢逸,还并非是暗卫首领的身份,单单只是“谢家谢逸”。 他也只是微微颔首,作为一品武将,他自然无需对谢逸行礼,便只是道了一句:“原是谢家家主,怎的在太后的马车上?” 秦景盛拦车的理由很是简单,这架马车是太后托他找了手下的人做的,送来京都前反复检查过了的,自然认得出这架只供太后和皇帝使用的马车。而秦太后自登上那个位置,若非大事从不离京,秦景盛入京时见到这架马车出现在城门时才会觉着奇怪,才会拦下。 谢逸拱手,依旧行着礼:“微臣奉娘娘懿旨,护送大周八皇子去往白家祖宅。” 秦景盛想到昨日阿芷送来的那封密信,神色冷淡了下来,目光落在谢逸身后半步的男子身上,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审视。 周泽年听了一会,倒是明白面前这人便是那位声名在外的秦大将军,正好听到谢逸说起此行的目的,便抬起头去看秦景盛,却对上了秦景盛满是审视的眼神,不免一愣。 秦景盛看清楚那张脸时忍不住向后仰,心中想,真像。周泽年这张脸确实同齐峥有六七分相似,那双眼睛格外像齐峥,也……格外像早就香消玉殒的那位怡妃娘娘。 秦景盛知道些秦寻雪和那位听说性子并不好的怡妃娘娘之间的事的。怡妃自生了齐峥后身子便很快衰败下去,终年都是一副病容,我见犹怜。而周泽年如今身子还未好全,更胜似怡妃几分。 秦景盛想,当初要是知道秦寻雪如今敢干出这种事情,他定然会拦住她那些荒谬的想法。 但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秦景盛微笑,飞快收起了眼中的狠厉,也不看周泽年,利落地下了马,朝两人走过来,在周泽年面前站定:“若是多秦某一人,不会对殿下的计划有什么影响?” 周泽年暗暗心惊,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秦景盛。但他面上却温和地笑着,无视谢逸欲言又止的样子,言辞恳切又惊喜:“怎么会?秦将军请。” 完蛋了。谢逸不忍直视地闭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点背。他心中暗暗祈祷秦太后知晓此事后不要迁怒于他,毕竟他怎么敢和秦景盛对上。那可是,不止武力值胜他一大截,脑子也转得比他快得多的秦景盛啊。 第52章 白家纨绔 周泽年身子不爽,他前头用来呛谢逸那些话并非全是假话,他前几日一直在查阅那些个情报,很是紧张,身子便有些衰弱,福德吓得不敢离开他半步,遣小黄门去请了太医来。 太医说他忧思过度,身子还未好全,好在底子恢复得不错不会轻易染上风寒,叮嘱他要早些休息,不要劳累。还给他开了几副安神的药。 周泽年面上笑着应下了,昨日见过太后回了未宁殿后便用了药,早早便睡下了。但他还是紧绷着,明明用了安神的药却也睡得不太安稳,今日确实有些乏累。 刚刚强撑着精力应付了秦景盛已是强弩之末,此刻有些头疼,但他不可能要马夫调转车头回宫,他已经以自己的名义下了庚贴,自然不能退缩。今日也不过是来试探白家旁支家主是否可控,费不了太多心神。 若非今日突然碰见提前回京的秦景盛,他大抵是会同谢逸相安无事地度过这段路。但眼下,秦景盛也坐进了马车,极为宽敞的马车坐下三个成年男子绰绰有余,但秦景盛看不惯谢逸也看不惯长得和齐峥很像的周泽年,一直沉默不语,倒是让空间里多了几分焦灼。 秦景盛在从军前可是秦家嫡系最有封侯拜相潜力的人,秦家人向来工于算计,在他入了军营后,不仅仅擅长行军打仗,还颇为擅长探查人心。 作为明晃晃的太后一党,他向来不喜欢只忠于皇帝的暗卫,连带着也不喜欢作为暗卫首领的谢逸。当然,谢逸这个人也有被秦景盛厌弃的理由。当年玄清帝未立太子,看上秦家女,意属秦静芷为皇子妃。但秦静芷向往自由,哪里肯嫁皇子,为此还搭上了秦寻雪的婚事和自由。 谢逸心悦秦静芷,但他明白,作为被玄清帝忌惮的两大家族嫡系,他和秦静芷断然不可能联姻。也不知谢逸当年怎么想的,居然曾登门拜访,给出过一个方案——他和秦静芷脱离本家,自立门户,但他还是暗卫首领,作为皇帝手中的暗刀活着。 秦静芷在屏风后听见此事便是冷笑一声,拂袖离去。秦丞相不管这件事,只有秦景盛听了一耳朵,一听这个方案便极为生气,大骂他愚不可及,把谢逸赶出了秦府,还责令秦静芷不许同他往来。秦家嫡系的姑娘,哪里有为了个男人同母家断绝关系的说法。……秦寻雪不算,她可不是为了个男人要和秦家断绝关系。 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的秦寻雪知晓此事还专门找了秦静芷,嘲讽她遇人不淑,愚不可及。……当然后面知晓秦静芷从始至终都只心悦郑阁老家的嫡幼孙后,秦寻雪也对着秦静芷赔礼道歉了。 姑且按下此事不提,此后秦静芷同郑蕴成亲,秦寻雪弑君上位掌权,谢逸被迫听从秦太后的命令,足足五年,秦景盛和谢逸之间并无什么很大的纠葛。谢逸和他的目标是一致的,虽说谢逸并非心甘情愿地听从于秦寻雪,但这几年下来谢逸的态度其实已经缓和不少,自幼学的忠君爱国刻在心头,察觉到太后掌权后非但没有夺取权利反而真的尽心尽力教导小皇帝,倒也心甘情愿地听从秦太后的命令。 谢逸作为暗卫首领,原先只能听令于皇位上坐着的人,如今为着大齐江山稳固听令于秦太后,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做出了很大的让步,秦景盛再是不满也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秦景盛眼神从谢逸身上移动到另一边,眼神冷淡地上下打量着周泽年,极为露骨,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冷待。 周泽年在这种过分直白的眼神下自然是睡不着了,他确实精神不济,脑中还在盘算着待会到了白家祖宅该如何面对白慕扬。 本是他下的庚帖,因着如今住在宫中,太后建议他在小皇帝召见臣子的肃合殿会见白慕扬。但不说擅用小皇帝接见大臣的宫殿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太后的名声摆在那,白慕扬本身便极为害怕太后,怎么可能入宫,这可是要在太后或是陛下面前过明路的。虽不知为何大周质子要来给自己下庚帖,但白慕扬着实害怕遇见太后,委婉表示能不能来白家祖宅,倒也合了周泽年的意。 秦景盛的眼神虽直白,带着浓烈的恶意,但周泽年敏锐地察觉到,与其说挑剔冷淡,倒不如说这是一次试探。想明白后,周泽年便算不上害怕或惶恐,有些疲惫地合上了眼,似是不在意秦景盛。 说起来,秦景盛明明是大败大周,让他沦落此地的人,但知晓秦景盛身份的第一瞬间,周泽年脑中想的却是,秦景盛似乎是大齐秦太后的嫡亲兄长。 倒是疯了。周泽年暗骂一声,觉得自己魔怔了,虽说秦寻雪确实给了他很多好处,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对秦寻雪存了些什么心思,若说各有所需,秦寻雪可从来没有向他要过什么。他也确实不太在意大周的死活,但见到秦景盛这种威名在外的大将军,他第一反应想的却是同秦寻雪挂钩的事,着实有些魔怔和难堪。 秦景盛观察了一会,倒是对周泽年有了初步的了解。先前离京还有好几十公里,他便得了阿芷送来的密信,说阿寻像是疯了一样,居然计划着在大齐为大周质子封王,不给封地但规格同亲王一致,理由还是一句随意的“促两国和平”。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的秦景盛离大齐京城还有好些距离,不明白自家妹妹发什么疯,但心中担忧的秦景盛还是选择自己一人先行奔赴京都,才有了今日遇见周泽年一事。 当然,再怎么生气也未曾忘了同贺温娅说他要先行离开,同行的清宁郡主也知晓了此事,一向温温柔柔的长辈难得黑了脸,不顾自己身子骨还未好全,便要同他一起骑马入京,最后还是被贺温娅劝住了。 想到贺温娅,秦景盛不禁露出温和的表情,周泽年闭着眼未曾察觉,但一旁的谢逸却看得真真的,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秦景盛控制好自己的思绪,面上的温柔很快消失。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给大周质子封王之事。他需要知晓,到底是秦寻雪自己想要为大周八皇子封王,还是这位八皇子做了什么,蛊惑了秦寻雪。……虽说秦景盛并不相信秦寻雪会被蛊惑,但还是要试探周泽年。 秦景盛细细打量着周泽年。面前这位大周的八皇子似是被自家不省心的妹妹喂了不少好东西,养得有了几分金贵的模样,穿的是上好的料子,身上佩戴着的玉佩一看就是秦寻雪从自己的私库里挑出来的,品种极好。能让向来抠抠搜搜的秦寻雪掏出一块这么好的玉佩,倒是让秦景盛高看他一眼。 秦景盛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人大抵是大病初愈,大抵是被人欺负过,少时过得大抵算不得好,如今就算秦寻雪拿着珍贵的药材养着,也难免有些病恹恹。如今这人身子还未好全,面色苍白,神情疲惫。秦寻雪久病成医,自然也能看出来周泽年身子还未好全,但她还是放任他奔波劳累。倒是有些辜负了秦景盛从秦静芷那听来的故事,让人摸不着头脑。 秦景盛细细打量了一会,渐渐的眼神也不再那般露骨,反而扶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又看的一清二楚的谢逸心惊肉跳,很是害怕。 “去见白慕扬?”秦景盛冷不丁发问,声音不带嘲讽和冷漠,像是随口一问。 周泽年缓缓睁眼,似是有些头昏眼花,缓了缓,压了压太阳穴后才笑着开口:“回将军,泽年此行确实是为了白家旁支现任的家主白慕扬,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那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秦景盛眼睛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言语淡淡,“如今虽说接了他早逝的亲爹的位置,被迫收敛了习性成为了白家旁支的家主,但我要提醒你,这人骨子里就是烂的,不值得深交。”在秦景盛眼中,白慕扬是个烂人,是个比齐峥还要烂的人。 周泽年诧异于秦景盛的善意提醒,不明白为何对他颇有敌意的秦景盛会出言提醒。 “阿寻……秦太后当年,曾经同这个纨绔打过交道,虽说拿住了些把柄,但总归拿捏不住他太久,他这样的人,可不会为了过去的事情痛哭流涕。”秦景盛还在说,“虽不明白为何太后会让你去接触这样的烂泥,但我还是要提醒你,短期内可以和他达成些同盟,但若是深交,只会惹得一身腥,日后还得太后给你收尾,得不偿失。” 原来是担心他坏了太后的名声。周泽年笑意真诚了些,算是看明白了秦景盛护短的性格。饶是如今人人都惧怕喜怒无常的秦太后,恐怕在大将军眼里,秦寻雪依旧是他乖巧可人的妹妹。 但周泽年只是笑着回了话:“大将军多虑了,此事便是娘娘交代给泽年的任务,娘娘给了泽年些白慕扬的把柄,用来同白慕扬周旋。泽年自然知晓白慕扬不是可以深交之人,不过是短暂地利用罢了,若是察觉不对,泽年也会及时收手,不会玷污了太后的名声,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致太后不仁不义的境地。大将军无需担忧。” 秦景盛听完后轻嗤一声,倒是和秦寻雪有些像:“她连这都告诉你了。” 稍微想想就知道,周泽年口中的“把柄”大抵是当年她随着京都那些纨绔,不动声色地引导他们做的蠢事。但在秦寻雪出手前,白慕扬身上就已经背着不少人命,秦寻雪倒是没来得及对白慕扬做些什么,只是拿捏了一些人证物证,也足够为难白慕扬了。 只是这种致命的情报,秦景盛可从未从秦寻雪那里得到,都是他自己去探查或是阿芷探查到的,他如何还是不知阿寻将那些个证据藏在哪里,但大周八皇子却是胸有成竹,大抵是阿寻将情报告知了他。 思及此 秦景盛的心情一下就差了起来。饶是他真的不相信秦寻雪会因为齐峥对谁好,明白此事必然另有隐情,也有些恍惚,想着难不成阿寻这次是真的动心了? 周泽年可不知道这几句话对秦景盛造成了多大的冲击,谢逸不曾同秦寻雪一同长大,自然是不太了解秦寻雪的性子的,他只是不认同秦太后将这种情报无条件告知周泽年,并不了解这对秦寻雪有多难得,堪称反常。 秦景盛盯着周泽年,眼中黑浪翻滚,想着能不能下手先杀了周泽年再去找秦寻雪告罪。……虽然知道这个草率的计划自然成不了,但生平第一次做出此等草率计谋的秦将军还是很难受。 周泽年无惧地望过去,眼神真挚:“将军这般盯着泽年,可是此事有什么不妥之处?” 秦景盛古怪地笑了一声:“自然没有,我只是觉得殿下很厉害,难得见到有人能得到太后这般宠信,连太后身边的雀枝都是因着多年伴驾才得到太后几分信任,殿下真是得了滔天的富贵。” 谢逸:将军你身上的酸味都快冒出来了好吗!哪里有将皇室子弟同宫女比较的! 周泽年却不在意秦景盛拿雀枝同他类比,反而在听到“宠信”二字时心口一紧,涌上酸涩之感,竟是听见咚咚的跳动声。他当然知道秦寻雪有多宠信雀枝,将自己的家生子带来皇宫中,破例封为执掌六宫杂事的女官,全权交由她一人负责。在秦将军是眼中,短短月余,秦寻雪对他的信任,竟然能同多年主仆情分的雀枝一样吗? 周泽年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松动了,眉眼展开了些,头晕似乎也消退了些,甚至能露出一个真情实感的轻松笑容:“这是泽年的福气。” 秦景盛暗道不妙,他本意是想嘲讽周泽年,但如今周泽年似乎从这些话中提取到了别的意思,似乎……更想亲近秦寻雪了? 秦景盛:做梦!离阿寻远一点! 第53章 见面 离马车不远处的白家祖宅。 白慕扬不是很想见自家堂兄,白家嫡系的白木熙。他自幼便同白木熙不对付,见了面都是他单方面出丑。但白木熙是如今白家嫡系家主的左膀右臂,是白家最重要的人之一,手中掌握着白家大半力量,旁系不少人都极为信服他,就连他这个旁系家主都是当年被白木熙供上去的。若是没有白木熙,就没有他这般年轻的白家旁系家主。 故白慕扬最后还是接见了自己突然到来的堂兄,就在泽年殿下拜访之前。太后懿旨,谁敢再轻慢称周泽年一句“质子”?若无封号,定然是要恭敬地称一句封号的。 英俊的男子今日穿了一身白衣,风流倜傥,朝着他眨眨眼,一双眼多情似水:“青玉,别来无恙。” “……别叫的这么亲密,”白慕扬声音冷淡,不太愿意靠近白木熙这个骚气的男人,“见过堂兄。” 白慕扬的字是“青玉”,是白家德高望重的族老定下的,望他成龙,振兴旁系。虽然当时白慕扬已是满京都闻名的纨绔,甚至气倒了作为旁系家主的亲爹,“白慕扬”三个字已然成为了不忠不孝的代表。如今白木熙提起“青玉”两字,倒是让他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去,脸上有些难堪。 白木熙手中的扇子一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狐狸一样的眼,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白木熙只遮住了一瞬,立马将扇子合起来,眼中没什么情绪,他不甚在意白慕扬的排斥,言语自然亲切:“不必拘谨,今日嘛我只是过来走走,不代表白家。” 白慕扬木着脸,不信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一句话。他可隐隐约约察觉到白家嫡系似乎在做些什么大事,白慕扬只想守着亲爹留下来的东西,并不想参与白家嫡系的计划中。左右他一直低白木熙一头,倒也习惯了,算不得难受。 白木熙不在意堂弟的冷漠,在堂屋内走了一圈,眼尖地看到今日换了新的花,是应季新鲜的桂花枝,闻起来颇为清淡雅致。 白木熙眸光一闪。他来白家旁支的次数不多,但每次白慕扬见他都不情不愿的,哪里还会想着往堂屋里换上应季的花。今日旁系大抵是要来客人了,来头还不小。 白木熙走上前,点了点那个雅致的花瓶,说话时带着笑:“难得啊,慕扬见我时居然换了花,还是新摘下来的桂花枝,看来是精心选过的。” 大齐可不讲究用名贵的花卉待客,这是因着太后喜好素雅,倒也算不上喜欢名贵的花卉,若是在殿中召见臣子,也大多用新鲜的时令花卉插在花瓶中,倒是在世家和朝臣间掀起了一阵用时令花卉招待贵客的风潮,狠狠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开支。 白慕扬在白木熙开口时僵硬了一瞬,对上白木熙了如指掌的眼神便有些自暴自弃,直接便招了:“今日泽年殿下要来拜访,用的可是秦太后的庚贴,我哪里敢不重视。估摸着一刻钟后便能到,堂兄可要先离开?”放在平日里白慕扬可不敢明晃晃地赶人,但比起狐狸一样的堂兄,他更害怕背后站着太后的泽年殿下。 白木熙挑眉,倒是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前些日子白家才代表心有反意的世家和大周端王达成合作,端王给出的条件之一便是找机会折磨或者直接下手杀了周泽年,白木熙沉思后可是代表白家应了。 白木熙想,倒是个好机会。 但思索片刻后,白木熙还是没有做些什么,他只是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靠近了些,扬起手中折起来的扇子敲了敲白慕扬的肩,真情实意:“那我倒是来得不巧了,眼下泽年殿下马上便到了,我就不多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要是慕扬有兴趣,可以来本家找我,我爹可是一直很惦记你。” 白慕扬沉下脸,厌恶白木熙这个时候提起本家家主,但他这些年确实沉稳了不少,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语气还是有些生硬:“堂兄慢走,眼下还要处理别的事,慕扬便不送了。” 白木熙不介意,打开扇子摇着扇子走出了白家祖宅,却在走出门后,脸上的笑消失殆尽。 一直候在外头的小厮迎了上来,恭敬地为白木熙掀起马车的帘子。 白木熙声音冷淡肃杀:“留两个轻功好的在这,听听今日白慕扬会和大周八皇子讲些什么,务必完完整整把话传回来,不得有半分闪失。” 小厮低低应了一声,白木熙走上马车,倚着马车低笑了一声:“有趣极了,不知道能听到些什么。八皇子啊八皇子,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54章 所谓毒药 秦景盛站在白家祖宅外头,抬着头看天。谢逸站在他身后半步,低调地隐藏着自己的身形。 “谢大人,你如今是兵部侍郎,不是什么通缉犯,”秦景盛没有看他,语气冷淡中带着几分调侃,“怎的尽喜欢往暗处躲?不敢见人?” 作为见不得光,常年处理大齐黑暗面的暗卫首领,谢逸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便是活在阴暗处,越少人注意到他对他越有利,虽说在兵部挂了虚职,但兵部的同僚都习惯了他不在兵部,默认他是太后的亲卫。谢逸不曾解释过,毕竟亲卫比暗卫更不起眼些,便于隐藏身份。 谢逸落在秦景盛后半步,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将军说笑了,卑职可不适合活在光下。” 在外头说话总是要谨慎些,谢逸说话间并未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隐晦地暗示秦景盛,点到为止。 秦景盛没看他,依旧仰着头看天空,声音怀念:“京都的秋日还是这般舒适,边疆倒是没有这么舒适的环境,已经五年没回来了,如今看起来倒是变化很大,娘娘确实殚精竭虑,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谢逸:“……大将军言之有理。” 即使再不信任秦寻雪,谢逸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性子确实乖张,喜怒无常,但秦寻雪上位五年间带领大齐走过风雨飘摇的时期,平衡政党,压制世家,提拔清流,减少赋税,减轻百姓的压力,推行女子学堂,无所不为,顶着巨大压力带领大齐走上正轨,这才不过是短短五年。 秦景盛轻笑:“她总是这样,最是嘴硬心软。” 谢逸:“……这我确实夸不出口,将军对娘娘的信任有些太过了。” 秦景盛手中提着剑,他这种上战场的人最擅长的其实是长枪,但入京前他并未带上顺手的长枪,反而提了一把玄铁黑剑入京,自上马车起便一直紧紧握在手中。 此刻,听到谢逸的话,秦景盛将手中的黑剑换了一只手,转过头看着他:“已经过了五年了,谢首领。” 谢逸一惊,仔细探查确保周围无人后,他才压低着声音回了话,略带不赞同:“如今在外头,将军还是谨慎些的好,这话要是被谁听了去,对我很是不利。”察觉到周围无人,谢逸自然便没有那么客气了。 秦景盛:“大世家不都知晓这一届的暗卫首领出自谢家吗?谢家嫡系如今只有你一个堪当大用的,哪里会不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谢逸轻叹:“将军,有些时候不必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秦景盛拉回话题:“当年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这些年,娘娘是怎么想的?”当年的十年之约谢逸是知道的,甚至可以算得上见证者。他因着嫡亲的妹妹自请看守皇陵,永不入世一事最开始很是厌恶太后,一度想着若是太后想毁约他定然会助她一臂之力,但这些年冷眼旁观下来,谢逸倒是觉得秦太后不该这么早离开。 谢逸犹豫了一会,还是打算如实回答:“娘娘这些年似乎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太在意计划实施得如何,但在意百姓是否受苦受难。性子倒是一如既往恶劣,和陛下相处时格外恶劣,但也更有人气一些。” 秦景盛倚着墙,一身黑衣穿得挺拔正气:“倒是同我想的分毫不差。” 谢逸:“恕我直言,娘娘这些年似乎还是一直不太想着如何活下来,当年的药……毒确实有效,娘娘这几年的身子好了不少,即使是冬日也未曾再发病过。只是娘娘从未考虑过要解毒,雀枝劝过几次后便不敢再劝,连雀枝都不敢劝,我哪里有资格劝娘娘。” 秦景盛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我有预感,这些日子便会有转机发生。” 谢逸:“……你指的不会是里面那位?” 秦景盛惊讶:“为什么不是?难不成执掌暗卫多年的谢首领压根不知道,昨日秦太后可是想着要为八皇子封王,还早早便让王太傅备下好些合适的封号,只待合适的机会此事便能成。” 谢逸瞳孔一缩,不敢相信地上前一步,声音微颤:“这消息可属实?这不可能,无论哪个王朝,哪里有为别国皇子封王的先例?娘娘再是不在意朝中大臣,也断然不能做出此等大不敬的事,将军莫不是听错了?” “是阿芷飞鸽传书给我的消息,”秦景盛知道,任何有脑子的人得到这个消息的反应都是下意识的否认,但秦静芷断然不可能传假消息来,“谢首领是知道的,阿芷的情报有多可信。” 谢逸闭眼,独自一人消化这个过于炸裂的消息。那可是大周的皇子!怎可在大齐封王? “将军可是得知此事才提前入京?”谢逸缓了一会,接着朝秦景盛发问,“按暗卫的消息来看,秦将军最早也要明日才能入京。” 秦景盛轻笑:“何必试探我,我就是为了此事入的京,本打算直接入宫觐见娘娘,但既是有缘碰上了便随八皇子走一段,保证他的性命。” “将军对娘娘可真是上心,”谢逸的语气阴阳怪气的,“也不知将军夫人作何感想。” 秦景盛礼貌微笑,言语狠厉:“谢逸,我此次提前入京是告知了我娘子的,她也觉得荒谬,要我即刻入京,你莫要在这阴阳怪气。” 谢逸看不惯秦景盛,更直接一点就是除了秦静芷,秦家没一个人他看得上。谢家同秦家的关系本就紧张,皇室绝不能容许世家联合,加上谢家也确实同秦家不对付,倒是歪打正着安抚了皇室。谢逸不喜秦家,但当初秦寻雪想背着秦景盛对秦家下手,打算来个先斩后奏时,他却极力阻拦,不惜冒着掉头的风险,也要劝阻秦寻雪收回命令。 这件事只有太后和他知道,远在边疆的秦景盛当然不知道秦家差点遭遇灭顶之灾,他只知道谢逸陪着秦寻雪多年却还是对秦家抱有偏见,觉得秦家人冷血自私。但他和谢逸敌对了这么多年,倒也摸清楚了些事情,自然不会对谢逸的话有什么很大的反应。 谢逸不欲与他纠缠这件事,他问道:“若是只这一件封王之事,倒是不值得你快马加鞭赶来京都,想必是有别的事要同太后娘娘商议。说说,有那些是我能知道的。” 秦景盛滴水不漏:“谢首领想听什么?” “别装傻,我这些年经历的勾心斗角比你想象的要多,”谢逸面无表情,一阵风吹起他的衣角,一身黛青色的长衫穿在他身上却格外冷清,“前头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知无不言,现在,秦将军若是想从我这得到些什么,自然也需要付出些代价。” 秦景盛敛了笑,神色也冷了下来,颇有战场上冷面阎王的风范:“谢首领,这些事情并非你一人知道,又何必故作高深呢?” “将军如今问我,便是知道问别人有暴露到太后娘娘面前的风险,将军大抵是不想让娘娘知道的?”谢逸突然笑了,语气不带什么嘲讽,却字字诛心,“将军如今,还是娘娘最信任的哥哥吗?” 气氛陡然僵住,秦景盛眼神一厉,死死盯住谢逸,语气阴森:“谢首领非要这么说话吗?” 谢逸无所畏惧,直接迎上了秦景盛的目光:“太后娘娘可曾在奏折外给将军写过一封家书?可曾为将军寄过一件衣裳?可曾唤过将军一声兄长?” 前头因着职责所在,但又实在不喜周泽年,谢逸自然要避开秦景盛的锋芒,自然不会开口触秦景盛的霉头,但如今周泽年不在,他自然可以无所畏惧地开口。 秦景盛却突然撤了情绪,变回了冷淡的模样:“说这么多无法是想让我动怒,我认输便是。说说,我想知道这些日子娘娘究竟对大周八皇子有多纵容。” 果然是冲着周泽年来的。谢逸心下了然,绕了这么大一圈,结果还是没能绕过去。 谢逸并非是不能说同周泽年有关的事,太后那边未曾下过保守秘密的命令,算无遗漏的秦太后可不会忘了,大抵是默认的态度罢了。 第55章 鲤鱼池边 大齐皇宫,慈宁宫。 今日无需上早朝,但太后还是早早便起来了。昨日里王太傅布置的功课算不得多,小皇帝喜笑颜开写完后来找太后用了膳,看着太后面色算不得好,便主动说要帮太后分担一些奏折。 太后自然同意了,一早便将奏折送去了勤政殿,早上起来后照例练了一段时间的剑,今日还忙里偷闲,去了御花园逛逛。 ……然后就在鲤鱼池边上碰见了如今还赖在芷扬宫的齐雅韵。 秦寻雪:晦气。 但齐雅韵可不觉得晦气,秦寻雪自幼不信任他人,如今成了太后,活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被无限关注着,唯独晨练时她严厉禁止随从跟着,倒是让齐雅韵撞上了。 齐雅韵摊手,表示自己确实不是处心积虑想接近她:“你是太后,自然清楚我不可能探听到你的行踪。况且,我以为你今日还是窝在慈宁宫里批奏折,哪里想到你今日会来御花园的鲤鱼池边上喂鱼。” 秦寻雪坐在鲤鱼池边上的椅子上,倚着栏杆,将手中的饵料丢下去,红色鲜亮的鲤鱼一拥而上,她弯下腰去拨弄水,长长的发丝顺势垂下。秦寻雪并不看齐雅韵,声音平静:“称呼又错了,哪天被教养嬷嬷知晓了,雅韵郡主大抵是要被压着重新学礼仪的。倒是能和齐不齐一起,呵呵。” 齐雅韵咬牙:“周围没人,秦寻雪你至于吗?” 秦寻雪这才抬起头看她,一双眼中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倒是让齐雅韵有些恍惚,恍然间仿佛见到了过去还未曾和她决裂的秦寻雪。 但秦寻雪还是那个讨人厌的秦寻雪,她一开口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哀家就是人证。” 齐雅韵:“……你狠。瀚王嫡女齐雅韵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秦寻雪满意的点头,看着齐雅韵憋屈的样子开心极了:“平身。” 秦寻雪只是逗弄齐雅韵,倒也不想把人惹毛了,于是审时度势的秦太后见好就收,手还在拨弄着一池清水,话锋却一转,说了件齐雅韵关心的事:“瀚王最多再犟上几日,就会松口答应封齐永橡为世子。你那个心思歹毒的继母怕是要疯了,大抵还是会慌不择路对齐永橡动手。我已经派人提醒了齐永橡,叫他小心着些。” 秦寻雪只是想戏弄齐雅韵,但作为唯一同她一同长大的玩伴,齐雅韵对她而言可不是什么需要因着身份地位分尊卑的人。先头只能算是对齐雅韵算计她 齐雅韵听了这些话,只是冷笑一声,对继母了如指掌的她才不会相信那个被她吓破了胆的女人胆敢对她弟弟下手,大抵是有人气疯了打算借刀杀人。 齐雅韵站在秦寻雪身旁,突然坐在她身边,也像她一样伸出手拨弄着清水,秦寻雪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但到底还是没有赶人离远一点。 齐雅韵靠得近了些,声音没有放得很大,如同她们未曾决裂前一样,漫不经心全盘托出:“小罗氏前些年在封地被我收拾过了,哪里敢对永橡出手,我亲爱的庶妹倒是可能出手,她可没有被打怕,老东西护着她,在封地我没有那么多人手,倒是让她有了机会。但如今可是在京城,她掀不起多少风浪来。若是敢对永橡下手,我定然会叫她知晓,我这些年只是脾气软,手段还没软。” 瀚王的继室是玄清帝赐婚,瀚王封地聃阳大族罗家的庶出长女,因是继室便被称作小罗氏,外人看起来只觉得温婉可人,善待原先的瀚王妃萧氏留下的一双儿女,但实际上是一个精于算计手段狠辣的主。齐雅韵和齐永橡幼时可没少被小罗氏折磨,瀚王又偏宠小罗氏的一双儿女,若非齐雅韵自己成长起来,逼着小罗氏弃了管家权,齐雅韵不知死在小罗氏手上多少回。 秦寻雪想起这些陈年旧事,但还是对齐雅韵说自己这些年脾气软下来这件事不做评价。 秦寻雪应了一声,看起来是真的好奇:“你就不担心你被关在宫中,齐永橡被欺负了?我早就说了他性子太软,难以成事,不如把他丢到边疆去,让秦景盛磨一磨他。” 秦寻雪已经很久未曾叫过秦景盛一句“兄长”,齐雅韵知晓他们之间那点破事,自然不会去触秦寻雪霉头。 齐雅韵有些不耐烦,扬起水就打算往秦寻雪脸上泼,还没有动手就被抓个正着,悻悻然放下手,顶着秦寻雪威胁的目光,回答了她的问题:“永橡可精着呢,在聃阳这些年都是他照顾我,和老东西周旋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势力大多在京都,也不知道永橡什么时候在聃阳拉起来一批属于自己的人,势力已经发展到了让老东西忌惮的地步,这才想着让我那个不成器的庶弟封世子。真是可笑,因为害怕我和永橡杀了他,就可以置聃阳的百姓于水火之中,要我说就该杀了他……” 秦寻雪不轻不重开口制止齐雅韵:“话重了,雅韵。纵然你再不喜欢瀚王,他也是你亲爹,若是这话被有心人听去,你会很危险。倒是齐永橡,确实很有趣。” 齐雅韵闭上了嘴,不言不语,倚着栏杆看着秦寻雪。秦寻雪只盯着鲤鱼,并没有看她。 齐雅韵轻嗤一声,开口:“这边什么时候加了栏杆,这么矮的栏杆能防着谁?” 秦寻雪似笑非笑:“防傻子掉下去,毕竟曾经有人小时候掉进去。” 齐雅韵:我就多嘴提这么一句。 齐雅韵幼时,瀚王还没有离开京都时曾带她进宫觐见玄清帝。她在宫中见到了宠臣秦丞相的一双嫡出子女和怯生生躲在秦夫人身后的秦寻雪,对秦寻雪一见如故,带秦寻雪去当时没有围栏的鲤鱼池边上喂鲤鱼,结果一个不小心直接掉了下去,身体健壮的齐雅韵没事,但生生给身子不好的秦寻雪吓得生了一场大病,好些时日不敢靠近水池。 想起被压去道歉的自己,齐雅韵脸都绿了,磕磕绊绊转移了话题:“怎么今日这么悠闲?不用批奏折?” 秦寻雪懒得揭穿她,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讲:“齐不齐会批阅的,这些时日的奏折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让齐不齐练练手也好。” “你还是这样,”齐雅韵有些无语,“对自己在意的人和事分外宽容,对齐不齐也是,对……周泽年也是。” 秦寻雪扶额,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努力绕过那些自己的不想提的话题了齐雅韵还是能准确提起,顿时心累,决定戳齐雅韵的痛处:“你非要提这些的话我就得跟你算账了,莫名把人带到我面前做什么,带来了便算了,雀枝脑子糊涂了你也糊涂了?好端端的在周泽年面前提齐峥做什么?倒是惹得他心神不宁好些日子,我给出去那么多东西作为补偿。”自打上次在王太傅面前叫过一遍周泽年的名字后,秦寻雪就习惯了叫他的名字,有些时候还会叫他的字“润瑾”,只不过秦寻雪从来没有在周泽年面前这么叫过就是了。 齐雅韵默默开口:“我觉得那些东西是你自己想给的,别赖在我和雀枝头上,我不给你背锅。” 秦寻雪死亡凝视:“我说了我不喜欢齐峥,你还要我说多少次。” 齐雅韵不知她和怡妃的过去,一厢情愿认为她真的爱惨了齐峥,当年和谢琳芸关系也不错的齐雅韵还很是纠结,觉得齐峥这种人渣为什么会这么抢手。自她杀了齐峥后,便在齐雅韵心中留下了“爱而不得”的形象,即使后面勉勉强强说服齐雅韵,但齐雅韵还是觉得齐峥对她而言确实有不一样的意义。 秦寻雪解释过两三次后便开始不耐烦,最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直接放弃解释。 齐雅韵也没说信还是不信:“无论如何,在你看来,如今的周泽年是怎么样的?对他可有不一样的看法?” 秦寻雪细细想了想,微微一笑:“我告诉了他我的字是追月。” 齐雅韵两眼一黑,成功被带跑:“你……你!你简直是疯了!” 大齐官宦人家都知道,秦太后嫁予太子齐峥时正正好及笄,那是钦天监选了好久才选出来的好日子,是最适合婚嫁的日子。问题是,那天正好是秦寻雪及笄的日子,秦丞相不知是碍于祖训还是什么原因,不曾提前给秦寻雪过及笄礼,故而不少人都猜测,秦太后没有取字。齐雅韵是少数几个知晓内幕的人,她知道皇室的狗屁命令,也知道秦寻雪拒了王太傅给她取字的好意,坐在她的小院里就把字给取了——追月,听起来不太美好,寻常人家的女儿字里带个月字也是寄托着美好意愿的,只有秦寻雪取了个“追”字,当年确实震惊了小小年纪的齐雅韵。 大齐女子的字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秦寻雪嫁给齐峥后都没让齐峥进房,怎么可能告诉齐峥她的字。秦寻雪向来不在意所谓世俗礼教,但她似乎也未曾告诉过哪个男子自己的字,如今才短短几日,秦寻雪就把自己的字说了出去,自然会让齐雅韵感到很荒谬。 齐雅韵:“疯子。” 秦寻雪不在意地坐直了身子,这才正眼看着她:“不过是个字罢了,告诉他又何妨?” 齐雅韵死死盯着她,似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你是故意的,故意给周泽年错觉,让周泽年觉得,他对你而言是特殊的。” 秦寻雪可有可无点头:“或许。” 齐雅韵不解:“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责罚我和雀枝?你若要是真心要让他误会,借我的嘴不是多几分说服力?” 秦寻雪本不欲理会,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回话:“我也有些不明白我在做什么,我确实分得很清楚,周泽年就是周泽年,不是所谓齐峥的替身。你和雀枝的谋划总是想着把他同齐峥扯到一块去,我不喜欢这样。再者,你之前放出去的那些个谣言如今还在京都中流传,你让我怎么放心让你去做。” 齐雅韵:有点心虚。 当年齐雅韵大肆宣扬秦寻雪和齐峥之间的爱恨纠葛,有的没的都添油加醋加上去了,后面齐雅韵自己都控制不住流言的发展,好在秦寻雪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为难于她。 齐雅韵理不直但气也壮:“我后面不是又写了话本吗!不是你不让我发出去吗!” 秦寻雪:“你还有脸说话本!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莫名其妙把人带到我面前来,美其名曰和齐峥长得像,我收下了人也好好养着了,但我从未想着要把他当成谁的替身,只想让他心甘情愿为我所用。为了这个目的,我又送礼又找人,你倒好,一声不吭给我来了个大的,联合雀枝去人面前说齐峥和他长得像,这不是成心气我!” 齐雅韵:“……??秦寻雪你不识好人心!我还不是为了你!” 秦寻雪抱胸,一点都不信齐雅韵的话:“为了我?亏你想得出这种鬼话。” “是真的!”齐雅韵靠近她,面上露出几分焦急,“你不知道,周明帝看不上如今留在大周的任何一个皇子,他意属周泽年为帝。若是你拿下了他,那大周宝库里的那个东西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你的毒……” “齐雅韵!”秦寻雪怒斥一声,止住了齐雅韵的话头,“我的事轮不到你来做主。再者,聃阳可不与大周交界,你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嗯?连我安插在大周皇宫的人都得不到这么隐晦的消息,你是怎么得到的?” 齐雅韵一顿,若无其事:“我有我的消息来源。” 秦寻雪冷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秦静芷告诉你的。你哪里有探听情报的能力,不必遮遮掩掩。不过如今你还和她有联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齐雅韵警惕:“你别又发疯,我只是想知道你对周泽年持什么态度罢了,别往我头上扣帽子。” 秦寻雪懒洋洋地挥手,起身打算离开:“我挺喜欢他的,识趣,好看,有能力有野心,是个不错的棋子。” “只是棋子?”齐雅韵逼问,但也不指望从秦寻雪嘴里得到答案。 但没想到秦寻雪突然转头看向她,初升的阳光洒在半边脸上,明媚的少女脸上露出几分真实的笑,语气很轻,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现在是,以后嘛,我也不敢说。” 随后,秦寻雪转身离去。 齐雅韵怔住,站在原地,眼神落在鲤鱼池中鲜亮的鲤鱼上,突然笑了起来。 “太好了,阿寻。” 第56章 郡主封号 心情不错的太后孤身一人回了慈宁宫,雀枝迎了上来,语气有些担忧:“娘娘今日可是遇着什么事了?怎的今日这个时辰才回宫?” 秦寻雪摆摆手,并不在意,也并不想回答。秋日里早些时辰出去有些微凉,但秦寻雪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玄色衣裳,干净利落但不蔽秋风。雀枝扶上秦太后的手,察觉到秦太后的手有些微凉,顿时有些吃惊,忙着让宫人拿上一件披风来给娘娘披上,怕娘娘着凉了。 秦寻雪没拦着,雀枝自幼随她长大,见过她秋日里咳血的模样,待她自然比起旁人来说小心翼翼些。饶是秦寻雪寻了法子,让身子好起来了也不能抵消雀枝心中的惶恐,但对秦寻雪而言,左右不过是添件衣裳,若是能让雀枝心安些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往主殿中走去,顺从地披上披风的秦寻雪姿态随意,雀枝看出来娘娘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不免高兴了起来。 雀枝替娘娘披上披风,退回娘娘身后半步,随着秦寻雪一同走入主殿,嘴上却并没有停:“今日不少奏折都被云夏公公带去了勤政殿,如今陛下才刚刚起身,秋日里王太傅身子算不得好,布置的功课少了不少,云夏公公说会监督陛下先练大字再批奏折。” 秦寻雪点头,心思却没有落在这上面,反而有些漫不经心,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瀚王那边怎么样了?” 雀枝一顿,不明白娘娘为何突然提起瀚王,但也老实回了话:“瀚王如今还在京中,不敢离京。瀚王妃这些日子担忧自己的儿子,整日里求佛念经,不理家事,瀚王嫡长子接到黑骑卫送去的消息,倒是沉得住气,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瀚王未曾立世子,大齐王室通常不会那么早立世子,像是齐雅韵其实也本不该那么早就被册封为郡主,但因着是玄清帝御赐,便算不得争议。 “就看齐雅韵那个庶妹争不争气了,”秦寻雪开口,语气玩味,“若是她争气些,齐雅韵也不用再在宫中住那么久了。” 雀枝垂眸,明白这是娘娘的下一步计划,容不得她插嘴。 秦寻雪对齐雅韵的庶妹齐雅雯没什么好印象。说起来,齐雅雯也不能算是庶出,毕竟小罗氏在原先的瀚王妃萧氏病倒后,连萧氏的头七都没过就迫不及待想入主瀚王府,做瀚王府的女主人。而玄清帝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极为疼爱齐雅韵这个侄女,却还真的把小罗氏扶正了。如此一来,小罗氏的一双儿女自然也是嫡出了。但奇怪的是,玄清帝不认小罗氏的一双儿女为嫡出,只封了齐雅韵为郡主,虽没有封号,但也十足十是为齐雅韵撑腰。 秦寻雪: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懂玄清帝在想什么。 玄清帝这个皇帝确实让人看不透,他是个既有远见的皇帝,却也是个极为荒诞的皇帝,饶是秦寻雪这种众人嘴里的疯子都不甚明白玄清帝某些政令存在的意义。 秦寻雪勾勾手,雀枝会意屏退宫人,默默上前。 秦寻雪语气含笑,话却很恶劣:“若是齐雅雯下不了狠手,派些人帮帮她,倒是不能让她察觉到是宫中的人,但还是要留点显眼的痕迹。齐雅雯可不是傻子,若是单单善妒,被小罗氏教养得不好,可不值得齐雅韵绕那么一大圈求到我头上来。” 过去的岁月里,齐雅雯因着针对齐雅韵也曾经向秦寻雪示好,暗示庶出有多艰难,但秦寻雪从不认为嫡庶有别,毕竟她被薛姨娘折磨多年,只有秦夫人一人护着她。齐雅雯不敢得罪她,即使憎恨她也不敢动手,故秦寻雪对齐雅雯的印象还停留在——看似貌美温和的小白花,但切开就是食人花。 秦寻雪想,以前齐雅韵不敢做的事情,都是她替齐雅韵做的,如今替齐雅韵做起这种坑害他人的事也算是顺手。 雀枝没有提醒娘娘,她已经和雅韵郡主关系破裂多年的事实,只是笑着应下了这件事,保证会找到合适的人选。 秦寻雪摸摸雀枝的头,语气温和:“辛苦雀枝了。” 雀枝一怔,秦寻雪却向前走去,没有停顿。雀枝发愣地摸了摸刚刚娘娘抚摸过的地方,眼眶微红,喃喃自语:“娘娘还是和从前一样啊。奴婢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会需要这种奖励呢?”说着这样的话,雀枝却狠狠擦了擦脸,抹去脸上不小心流下的眼泪,快步跟上了秦寻雪。 秦寻雪坐上高台,似是不经意开口:“算起来,雅韵郡主得封郡主多年却没有个像样的封号,着实有些可怜。让内务府那边先准备着雅韵郡主的封号,待到齐永橡封了世子,哀家便一同下旨,给瀚王府添添喜气。” 雀枝从刚刚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虽不明白太后为何要给雅韵郡主添封号,但从不质疑太后决定的她下意识应了下来,反应过来后才犹豫着开口:“但玄清帝时,玄清帝便不给雅韵郡主封号,娘娘这么做也不知前朝会不会反对。” 秦寻雪轻笑一声,不意外雀枝会这么说:“玄清帝不敢,是他权衡利弊想得太多。这可不代表哀家不敢,不过是一个郡主的封号,哀家还是给得起的,雀枝倒是不必担忧。至于前朝的那些官员,不足为惧。毕竟,秦明远已经快到京都了。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谁还会在意一件小小的封号之事呢。……再者,哀家从不在意朝臣的态度。” 玄清帝时期的世家手中掌握的权力堪比皇室,萧氏虽出身贵族但比不得罗氏手中的实权,罗家掌管着瀚王封地的冶铁权,这种权力都能被世家掌握,可见大齐皇室的辛酸。在这种情况下,罗氏铁了心要嫁给瀚王,玄清帝权衡利弊后自然会同意,还会风风光光的大办,只能委屈自己最为疼爱的侄女了。就算后来罗家上交了冶铁权,但罗家实际上掌握的权力还是很大,玄清帝虽有心为齐雅韵撑腰但总归要考虑大齐,自然只能封齐雅韵为一个无封号的郡主。 但秦寻雪可不同。她是大齐最肆意的太后,她掌握了大齐所有的权力,世家那些个疯狗都要为她让步,忌惮她三分。如今世家的权力都被削弱得差不多了,她答应玄清帝的事情也该推进到下一步了。 雀枝敏锐地从这些话中察觉到太后大抵是要对世家做些大动作了,忠心耿耿的忠心侍女极为惊喜:“若是这样,奴婢倒是要提前恭喜娘娘了。” 秦寻雪笑了笑,心情似是不错:“八字没一撇的事,说得早了些。” 雀枝眼神坚定:“娘娘所愿,皆能成功。” 秦寻雪并没有接话。 雀枝也不解释,站在秦寻雪身后为她磨墨。 本是温馨的一幕,但突然闯进来的黑骑卫打破了难得温馨的瞬间。 雀枝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死亡凝视黑骑卫,心想:没什么大事你就完蛋了。 下首的黑骑卫不知雀枝姑姑的内心活动,只是递上了手中的情报,声音低沉:“禀告娘娘,这是秦将军处的黑骑卫紧急传回来的消息。” 秦寻雪神色突然就冷了下来,露出几分凉薄之意:“呈上来。” 然后开开心心回宫的秦寻雪就听闻秦景盛只身一人入京的噩耗。 秦寻雪语气微颤,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唤了雀枝上前:“雀枝,我没有看错,黑骑卫递上来的信里写的是什么?哀家不敢看,快拿走。” 雀枝:娘娘确实很紧张,要不然称呼也不会变来变去的。 秦寻雪疑惑,真的很疑惑不解:“秦将军不是说还要几日才能入京吗?清宁郡主也给哀家递了信,说路上风沙大,大抵还要几日才能入京,怎么今日秦将军就骑着马入了京?” 清宁郡主对秦景盛有恩,作为唯一活得很滋润还能自由选择封地的郡主,她对秦景盛的牵制力和贺温娅应当不相上下,怎么两个人都牵制不住他?是的,秦太后已经知晓了嫂嫂的名讳,但发现这个嫂嫂比自己还小几岁,很是嘲讽了一番兄长。 黑骑卫不敢隐瞒,据实汇报:“据说秦将军是接了一封信后便匆匆赶往京都的,连将军夫人都没有带上。” 秦寻雪倍感不妙,总觉得秦景盛应该是得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才会匆匆入京,而现如今边关有陈世灏守着,也未曾听闻出什么大问题,再者,若是边关出了问题也不可能直奔皇城。 秦寻雪捂住头,呻吟出声,很是无力:“倒是昏了头才想这种事。” 雀枝以为娘娘是在指责秦将军擅自归京一事,下意识应和了一声:“将军确实昏了头,怎么能丢下将军夫人和清宁郡主独自回来呢?” 秦寻雪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黑骑卫还是跪在下头,未曾接话也未曾离去。 秦寻雪平静了些,声音冷淡:“秦将军独自一人擅自归京,秦将军的夫人是何种态度?清宁郡主又是何种态度?一一道来,不必隐瞒。” 黑骑卫应了一声诺,紧接着说出了守在秦将军一行人身边的黑骑卫查到的消息:“将军夫人和郡主刚开始知晓此事时也很是震惊,清宁郡主拿着拐杖的龙头抽了将军一顿,警告将军擅自归京定然会被言官进谏。但将军很是焦急,连秦四离他们很近都未曾发觉。将军说了几句话,但秦四他们听得不太真切,只见着将军将那张纸条展开传阅了一番后,将军夫人和清宁郡主便态度大变,催促将军速速归京,听到这里秦四就被秦将军抓包了,其他信息倒是听不太清楚,只看得出将军夫人和郡主都想着要把秦将军送到京城来。” 黑骑卫中有不少分支,安排去监视秦家人的是秦太后早早便培养的亲信,编号为第八小队,太后都给他们赐了名字,但任务中还是用代号示人,因着是秦太后的亲信,便赐了“秦”为代号首字,以数字为序,安排在秦景盛身边的便是这支黑骑卫,昨日值班的便是秦四,轻功算不得好的一位。 秦太后平静下来,从这几句话中窥探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信息。清宁郡主是玄清帝时期的老人了,因着救过玄清帝后伤了身子,得玄清帝感念,便被封郡主,是自选封号和封地的独一位,是她杀死齐峥后第一位示好的皇室。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子身子不好失去了不少情绪,难得见到她这般失态。 “看来,秦将军拿到的大抵是极为重要的情报。”雀枝见娘娘沉思,开口提醒。 “往京中来的,那便是京中传出去的消息。”秦太后挥了挥手屏退了送来情报的黑骑卫,似是有所触动。 “京中?京中如今哪里有什么消息能让秦将军丢下……咳咳,独身一人骑马归京?”雀枝不解。 秦寻雪嗤笑一声,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被这样的消息打乱了:“无论是什么消息,他归京一事是过了明路的,京中那些个世家定然要拿着这种小事做文章,让郑蕴准备准备,也该是时候让他为大舅子做点事了。” 武官无召归京是件大事,即使秦景盛是递了奏折过了明路的,但秦寻雪有预感,秦景盛此次孤身一人归京的理由或许会很荒谬,也不知能不能让朝中那些个大臣信服。 秦寻雪本无意那么早启用郑蕴,她这些年在京中也培养了不少言官,真打起嘴仗来也不会吃亏,但如今秦景盛提早入京一事打乱了她的计划。 秦寻雪想,好在还在掌握之中。 雀枝应了一声:“诺。” 秦寻雪摆了摆手,示意雀枝下去吩咐人准备着:“今日的奏折都在齐不齐那,我今日倒是得空了,不必在我身边伺候着,去。” 雀枝一听便知娘娘是要自己缓一缓,便也没有出言要留下,行礼告退。 秦寻雪突然出言拦住了雀枝:“八皇子如今到哪了?” 雀枝:真不想回答。怎么这种事情发生了娘娘还有精力过问那个该死的大周质子。 面上,雀枝一派温和:“泽年殿下如今已经出了宫往白家祖宅去了,按娘娘的吩咐并未加派黑骑卫,反而让谢首领跟着,但两人出宫时的气氛有些微妙。” 秦寻雪应了一声:“意料之中。但谢逸总是要习惯八皇子的存在的。毕竟日后两人也是要共事的。” 雀枝惊骇:“娘娘!” 秦寻雪冷眼扫过去,似笑非笑:“雀枝可是有疑问?” 雀枝对上秦寻雪的眼神,心中不甘但也收起了面上的惊骇,讪笑着退下。 秦寻雪独自一人待在殿中,良久后才喃喃自语:“这样做的话,权势有了,但也没几个人会对他有好感了。呵。” 第57章 福德 周泽年今日和白慕扬交谈得还算顺利,即使白慕扬忌惮他手上的东西,害怕周泽年拿那些把柄大做文章,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被他言语中想象的美好的未来所打动。 白慕扬沉思片刻,似是还在犹豫,周泽年加码:“娘娘有意培养亲信,若是白家主愿意加入,娘娘说不定会……” 周泽年的话只说了一半,并未明说秦太后能为他做些什么,很是吊人胃口,但白慕扬确实上钩了。 白慕扬意动,微微一笑,看起来气血不足的脸做这种示好的神情有些狰狞,但周泽年面不改色,甚至回以一个温和无害的微笑。 白慕扬声音有点哑:“殿下怎么保证商铺能顺利开展?就草民所知,太后极为反对世家与……官宦勾结经商,若是日后殿下,有朝一日回了大周,草民该如何是好?” 周泽年:很好还不是完全的傻子。 周泽年听太后提起白慕扬时略带不屑,说他只是一个看碟下菜的小人,不值得深交,没什么脑子,吓吓他便能拿下他。之所以是目标,不过是因为白慕扬出身京都最古老的世家之一的白家旁支,是如今白家嫡系家主的侄子,自己还是京都旁支的家主,手上掌握的权力很多。 但周泽年和白慕扬几番交涉下来,敏锐察觉到白慕扬确实害怕秦太后,神态也是畏畏缩缩的,但说话间总是能切中重点,也不见得是太后口中完完全全的废物。 才上过几周学堂的周泽年目光炯炯,伸出手去握住了白慕扬的手,吓得白慕扬差点把手缩了回来,却还是生生忍住。 周泽年察觉到了白慕扬的抵触,不动声色,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泽年自然不会坑害白家主。莫说泽年能不能回去,若是能,留下的生意自然是拱手让给合适的人。” 白慕扬听出了周泽年话里的意思,笑了笑,尝试抽出手,周泽年握的算不得紧,轻轻一用力便挣脱了。 “不知殿下认为谁合适?” 周泽年滴水不漏:“自然是能做生意的人,太后娘娘自有定夺。若是白家主能做出些成绩来,倒也能在娘娘面前露脸,自然也就是合适的人选。” 白慕扬听出了周泽年话中的暗示,倒是果断应了下来:“这件事草民答应了,还望殿下莫要食言。再者,白慕扬代表的只是京都白家旁系,和白家嫡系无关。” 周泽年挑眉,发现白慕扬似乎不太喜欢白家嫡系,倒也很奇怪。难不成白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周泽年并未探究,因着和他的计划并不冲突,故周泽年只是心中记下这条讯息,面上露出一个感动的笑,真情实感对白慕扬表示欢迎:“泽年定然不负白家主所托。” 白慕扬不置可否:“都是为娘娘效力,殿下言重了。” 打完官腔的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再提及前头周泽年用来威胁白慕扬的那些个污点,仿佛周泽年只是来寻求合作伙伴的。白慕扬确实害怕太后,也害怕太后手中的把柄,他躲在白家祖宅多年,不问世事,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害怕太后哪一日想起他来就完蛋了。 哪知还有这样的惊喜找上门来。白慕扬含着笑目送周泽年离开,转身后面色便猛的沉下来,但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捂紧了衣裳,淡淡吩咐下人关上门。随着有些斑驳的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关上,这一片土地重新归于寂静,毫无人烟气。 另一边,周泽年正在走向停在白家祖宅外的马车。秦景盛没有露面,除了白慕扬领着人和周泽年入了白家祖宅后他离开了一会马车,其余时候他都窝在马车上没有挪窝。抓完房梁上形迹可疑的人交给谢逸后,只看了一眼谢逸便神色一变,带着人匆匆离开,故如今和周泽年一同回京的只有秦景盛一人。 周泽年掀起帘子,秦景盛抱胸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睛没有看他,却在周泽年开口前精准掌握时间,主动开口询问:“你身边那个小太监有点意思,武功很高,但娘娘还不知道?” 周泽年心一紧,本来明媚的心情急转直下,却还是维持着笑没有露馅,语气疑惑,仿佛真的不知道秦景盛说的是什么:“将军说的是哪个小太监?可是福德?这倒是有些奇怪,毕竟福德自幼伴泽年长大,亲如兄弟,若是福德会什么武功,泽年怎么可能不知。若是福德有什么问题,或是冲撞了将军惹得将军不快,还望将军明示。” 秦景盛并未解释什么,只是闭着眼回话:“殿下可以不承认,但倘若我告诉娘娘,直言进谏殿下身旁的小太监有问题,殿下你说,娘娘会信谁?” 赤裸裸的威胁。以秦寻雪多疑善变的性子,周泽年不敢赌,赌秦太后是否会探查福德的特殊之处,赌太后知晓后是否放过福德。 周泽年卸下了笑,面无表情的时候那张艳丽得不似男子的脸格外冷漠阴森,一眼望去反而容易忽略过于女相的脸。周泽年轻笑一声,从未卸下过过分温和的面具的人如今亲手拆下了自己的假面,声音冷淡:“将军想要什么。” 秦景盛这才睁开了眼,瞥他一眼,露出满意的笑:“这才对嘛,成日里笑得那么虚伪做什么,和以前的阿寻一模一样,看着就讨厌。” 阿寻。周泽年垂眸,莫名就被这两个字击中,满腔怒火也消减不少。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是谁,大齐唯一掌权的太后高高在上,却无人知晓她过去曾有过这么一个温情的小字。况且,秦景盛亲口认证,他和秦太后幼时有几分相似,不过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倒是让周泽年心下滚烫。 “阿寻”两个字在他嘴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被咽了下去,落在心上,默默长出一颗小芽。谁也不知,小芽最后会长出什么来。 秦景盛将周泽年的眼神变化尽收眼底,却没有出言提醒。刚刚看似脱口而出的“阿寻”两字其实是一个试探,如今看来结果不错。 秦景盛见好就收,松了口,承诺不会告诉秦寻雪:“就我看来,你身边的小太监是个好苗子,虽是野路子但实力高强,到他那种地步所谓正统已经不再重要了。能找到这种人来给你当侍从,殿下着实厉害。” 即使知晓福德很厉害,但因着周泽年自己不是习武之人,自然不明白福德有多厉害,只觉得福德是个武功高强的小太监,是母妃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但如今秦景盛这么一说,倒是让周泽年对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秦景盛接着说:“没必要告诉娘娘你的小太监有多么厉害,这对她而言顶多算是隐瞒而并非欺骗。只要娘娘还没有对你失去兴趣,这在娘娘眼中就不过是件小事,她会无限地优待你,包括你的小太监。大齐宫中的所有暗卫和黑骑卫都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不必担心。不过我去说这件事意义就不太一样了。作为交换,殿下同我一同入宫觐见娘娘,我则帮殿下保守秘密,如何?” 周泽年自然知道这算是一个合适的买卖,他能瞒住福德的奇特之处,出于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秦景盛不能独自一人觐见太后,需要他一同陪同。 而周泽年……今日还真的想见见太后,这对他而言也算不得是吃亏的事。 于是周泽年重新扬起微笑,应了下来:“将军这般坦诚,泽年甚是感动,不能辜负将军的信任,自然要陪将军走这一趟的。” 秦景盛:鱼儿上钩了!! 周泽年自然不知道秦景盛是连夜赶回京中的。如今秦景盛支走了唯一知晓他本不应该现在入京的谢逸,而秦景盛自然知道,因着打破了太后的计划,太后定然会召见他,也定然会动怒。 秦景盛此番入京可没有瞒着谁,是走了明路的,在城门口递了路引的,他的行踪现在大抵已经到了太后案上了。若是秦景盛一人去面见太后,指不定要承受多少怒火,毕竟抛去了兄妹情意的秦太后可不认秦景盛为兄长,秦景盛一次又一次擅自打乱计划,尚且是泥人还有三分塑性,更何况脾气算不得好的秦太后。 这种时候就要拉上一个垫背的。秦景盛笑眯眯的,看不出内心藏着一肚子坏水,反而对着周泽年温声细语,尝试打探些消息。 “殿下如今可是没有封号?这可真是稀奇。”大齐也有过积贫积弱的时期,也曾屈辱地送皇子到他国为质,但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做的,比如给质子封王,给一个荣耀的封号。所以做皇子做到周泽年这么憋屈的份上,还是秦景盛头一次见。 周泽年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笑了笑,声音很轻:“父皇很少封王,大周皇室中难得有皇子有封号,泽年的四皇兄能第一个封王倒是很令泽年惊讶。” 第58章 阴谋酝酿 齐雅雯兜着兜帽,低调地进了酒楼,并未带上任何一个侍女。如今瀚王府一团糟,谁也没有在意到本就不在瀚王府的她悄悄来到了酒楼。 如今,瀚王因着秦太后的手段不敢做些什么,连她好不容易鼓动的那点反叛之心也因着打压烟消云散,竟是已然写好了请立齐永橡为世子的奏折,虽还在犹豫,但齐雅雯知道,父王将折子递上去不过是时间问题,他等不起也不敢等。她的母妃?齐雅雯冷笑,原先手段狠辣的女人在生下她不成器的弟弟后愈发丧失了勇气,在受挫后便不敢对齐雅韵下手,也不敢对成长起来的齐永橡下手,整日里就知道吃斋念佛,不问世事,想着倚靠满天神佛能救回她的废物弟弟,当真可笑。 齐雅雯想,若是真有慈悲为怀的神佛,在她诚心诚意祈祷,想要一个未来却被齐雅韵截胡时,怎么没有哪个神佛怜悯她呢?当真可笑。 齐雅雯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她所要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来谋划。这一点倒是和太后很像。齐雅雯当初接近秦寻雪,不单单是因着她是齐雅韵的手帕交,还因着她能看出,那个看似唯唯诺诺不起眼的庶女,其实内心和她一样。 说回如今的事。这家酒楼是齐雅雯曾经利用过的一个商贾所开,那人对她还留有旧情,但作为商贾,他知道自己越不过门第之别,在知晓齐雅雯出身皇室后,即使心中艾慕却不敢逾矩,齐雅雯乐得自在,借用着一切好处却从不给回应。 如今这家酒楼是她常来的酒楼,有一个专门给齐雅雯用的厢房,齐雅雯常常在此会见一些人,隔着屏风,从不逾矩,既保全了世族未婚女子的体面,也算是给酒楼的东家留下遐想,算得上滴水不漏。 一个皇室未出阁的女子,孤身一人来见外男已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如今她见的,还是敌国的皇子,若是让人看见,指不定要说些什么闲话。但齐雅雯如今算是被逼上了绝路,不得不求见大周端王。 齐雅雯有自信,端王会来见她,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她已经是大齐太后的敌人。那日大周使臣来访她也有所耳闻,据说周泽年狠狠奚落了一番端王,碍于太后的手段,端王面上没有发作,回了驿站便没有忍住摔了东西。看起来,端王也记恨上了太后。作为齐雅韵最大的帮手,端王憎恨秦太后,便是对她有利。 在齐雅雯眼中,这位大周的端王算不得谨慎,但已经是齐雅雯如今能找到的最好的合作伙伴。 而端王也不负所望答应了见面。 齐雅雯进了厢房,摘下了兜帽,露出自己那张分外娇弱的脸,看起来就让人萌生呵护的欲望。齐雅雯从不避讳使用这张脸去获得一些好处,即使隔着影影绰绰的屏风,她也能最大程度地利用这张脸为自己牟取利益,让男人为她神魂颠倒。在齐雅雯眼中,无论是什么人,也无论男女,都不过是她向上爬的工具罢了。她无往不利,偏偏在秦寻雪那吃了亏,丢了势在必得的郡主之位,如今还因着齐雅韵的原因,马上就要失去对瀚王府的掌握。 一身嫩黄色衣裳的少女面露狰狞,破坏了本身具有的那份弱柳扶风的氛围,但如今四下无人,这个样子也没有被别人看去。 齐雅雯想起当年在宫宴上所出的丑便难以控制情绪。她差一点就要赢了,偏偏玄清帝偏心,偏偏秦寻雪要横插一脚,偏偏齐雅韵学会了伪装,偏偏她的父王劝她要忍。自那以后,齐雅雯便处处弱齐雅韵一头,这让她这种骄傲的人怎么能甘心。 齐雅雯冷笑一声,瞬间变了神情,坐在屏风后的窗边,影影绰绰的屏风只露出一个漂亮的剪影,莫名招人喜欢。这是齐雅雯找到的最合适的角度,屡试不爽。 至少周泽珂进厢房时,第一眼见到屏风上的人影时有被惊艳到。即使大周也有不少女子勾引他,想坐上端王妃的位置,但周泽珂一直兴致缺缺。如今只不过是一个清瘦漂亮的人影,便让周泽珂起了兴趣,着实难得。 屏风后的人察觉到似是有人进了厢房,转了头望过来,似是惊喜地起身,盈盈一拜,声音娇媚带着钩子:“瀚王次女齐雅雯,见过端王殿下。” 周泽珂挑眉,对屏风后的人更感兴趣了些:“原是齐小姐。”既然未曾称自己是郡主,便说明未曾得封,算不得郡主,称一句小姐便可。 齐雅雯微微一笑,手一扬,屏风上露出一截白藕似的小臂,惹人心猿意马,但瞬间便缩了回去,似是无意。 “殿下请坐。”齐雅雯的声音柔柔的,似是流水,叮叮咚咚但不惹人厌烦。和秦太后不同的是,齐雅雯更喜欢倚靠别人的力量成事,故她惯来会使用这种伎俩,似是而非又疏离。 第59章 面见太后 从白家祖宅到皇城算不得远,不过一会便能见到巍峨的巨大建筑,朱红色的建筑色调算不得温和,远远看去满是肃杀感。周泽年常年生活在皇城中,大周和大齐同出一源,这种建筑的风格都相差无几,倒是不觉得不适。 但秦景盛常年处于边疆,习惯了自由散漫的风。他已经有五年未曾归京,自父母“流放”江南,一母同胞的妹妹被迫离开京都,他和秦寻雪之间的关系一落千丈,失去了家的秦将军自然无需再归京。如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但见到巍峨皇城时,还是忍不住喃喃自语:“到底是怎么样的约定,能让你心甘情愿困在最不喜欢的地方……” 周泽年算不得耳聪目明,他身子向来弱,大周那些个皇室子弟中就他未曾习武,秦景盛的声音很轻,加上他刻意掩饰,即使同在一架马车中也难以听清。即使听到了秦景盛说话,也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几个词,听不太清,也串不起来。 周泽年盯着秦景盛,眼神冷淡,心中暗暗盘算,直觉告诉自己,大抵是件重要的事,要想法子得到那个消息,不惜代价。 秦景盛自然不知有人惦记着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今日未得传唤便直接入宫面见太后,已是很不合规矩,心下自然生出几分紧张之感。倘若他不入宫面见太后,自然会滋生出许多事端。 但秦景盛已有很久未曾见过小妹——如今的大齐太后。当初决裂时秦景盛做得算不得好,强迫秦寻雪应下承诺后并未狠下心说什么重话,但他接下来便是不留余力为家人安排一切,倒是伤了秦寻雪的心。 那时的秦寻雪丢了剑,面色满是疯狂,却独自坐在高台上,声音冷淡又疲惫:“秦将军觉得,我一定会对秦家赶尽杀绝吗?你可曾感受过我的痛苦呢?罢了,多说无益。” 秦景盛扪心自问,他前些年确实对秦寻雪算不得好,他本来有无数次机会从薛姨娘手中救下小小的秦寻雪,让她健康正常地长大,却只是因为秦静芷的一面之词对秦寻雪抱有偏见,来迟一步,只见证了秦寻雪的痛苦,却也未曾感同身受。他确实尝试弥补,但秦寻雪说得没错,来晚了就是来晚了,没有理由推脱,况且……秦寻雪并非他的第一选择,他的选择里,有家人,有大齐,也有万千将士。 秦寻雪也知道,对世间不抱有期待的少女从不相信自己会是谁的第一选择,她明白秦景盛作为大齐将军,身上背负着很多东西,她不会是第一选择,也永远不可能是第一选择。秦寻雪强硬地把权势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相信任何人,为着一个约定振兴大齐,从不抱怨但也越发喜怒无常。 秦景盛想,是他对不起自己的妹妹,没能救她反而将她推入深渊。 远在慈宁宫的秦寻雪并不知道秦景盛已经开始忏悔了,如今冷静下来的秦寻雪已经过了最开始生气的时候,满心都是权势的秦太后权衡利弊后,想着还是需要责骂一番秦景盛,作为一个将军无视君主命令,擅自行动,着实不靠谱了些。 至于秦景盛的想法,秦寻雪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冷心冷肺的秦太后早就不在意所谓的亲情了。如今的秦太后早已过了想要哥哥哄着的年纪,自打秦寻雪知道秦景盛为了秦静芷一番话冷眼旁观她的痛苦后,她就不再奢望来自秦景盛的亲情。秦寻雪甚至能冷静地想着,该什么时候唤一句兄长才能博取同情,获得最大的利益。 秦寻雪是利益至上的人,如今和玄清帝的约定排在一切之上,大齐的利益便是她追求的利益。 秦太后今日得了空,起了兴致要作画,在宫中的桂花树下坐定,缓缓落笔,旁若无人。宫中侍从皆不敢叨扰,怕娘娘的画不小心就作废了。 以至于到了慈宁宫门口,秦景盛和周泽年并不能第一时间得见秦寻雪。 雀枝匆匆赶往慈宁宫宫门口,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即使见着两人相伴而来也未曾露出丝毫惊讶的表情,扬声道:“奴婢见过秦将军,见过泽年殿下。可是要一同求见娘娘?” 秦景盛颔首,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多年未见,雀枝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雀枝差点破功。秦景盛总是将自己放在大家长的地位上,自诩看着她和娘娘长大,如今这话要是放在任何一个京中公子口中都算是调戏,但秦景盛还真没那个意思,单纯感慨雀枝已经长大了罢了。 雀枝:“将军这话别当着娘娘的面说,奴婢好不容易劝着娘娘消了气,您这话一出定然要惹祸。”不知不觉就被拉近了距离。 秦景盛微微一笑:“多谢雀枝提醒。我今日确实是来觐见娘娘的。” 周泽年勉强压制住自己忍不住探究的心情,冲着雀枝温柔一笑:“泽年今日也是来求见娘娘的,劳烦雀枝姑姑通报一声。” 雀枝顺势接话:“这倒是来的不巧了,娘娘今日起了兴致,在院中作画,将军是知道的,娘娘素日里作画向来不喜人打搅,大抵还需一会,但先进宫倒也无妨。” 周泽年颔首,抢在秦景盛前开口:“想来娘娘今日定然是要先召见将军的,泽年不便打搅,先行一步在偏殿候着。”说着便轻车熟路去往偏殿。 秦景盛伸出手,语气算不得好:“殿下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同秦某一同面见娘娘?” 周泽年状似惊讶:“将军已有多年未曾归京,如今觐见娘娘不见得有些话是泽年能听的,泽年自然要避着。”周泽年不是傻子,一路上权衡后,周泽年笃定秦景盛不会告发福德,前头提起福德,大抵是不敢单独面见太后,为了让他陪着觐见太后,周泽年可不认为秦太后会因着他在收敛几分,还可能被迁怒。秦景盛好歹占着个兄长的名分在,自然不会惹得太后厌弃,但他可不行,他是敌国的质子,怎么可能去赌太后的心思呢? 秦景盛咬牙:好,很好,被摆了一道。 周泽年似是真情实意,微微行礼,笑了笑:“泽年先行一步。”随后轻车熟路走向偏殿。 秦景盛冷笑一声,看着周泽年的背影有些咬牙切齿:“雀枝当初下手还是不够狠了。” 雀枝:…… 雀枝无语哽咽,她哪里敢搭话,娘娘如今还在为着这件事生气,就算内心很是赞同秦将军的话,但雀枝也只能扬起一个勉强的笑,声音勉强:“秦将军随奴婢往这边走。” 秦景盛没纠结这件事,随着雀枝往殿中走去,默默无言。 秦寻雪确实在作画。昔年里薛姨娘什么都没有教会她,难得对她回以笑脸,大多数时候总是折磨她,取她身上的血用以研究。但薛姨娘很喜欢作画,江南薛家还没有出事时,作为薛家出了名的才女,薛姨娘由名家指导,画功优秀,只不过薛姨娘入了秦府后,画的所有画在画成后便会烧毁,从不留下。秦寻雪的画从未得过薛姨娘指点,体弱多病的女人从不在意血脉亲情,但据王太傅说,她的画有薛姨娘的风骨。 ……当真可笑。 今日画的是一幅鲤鱼图,秦景盛进来时画正好是结尾了,秦太后轻巧收了手,言语冷淡:“将军不必多礼,寻个椅子坐下便是。” 秦景盛行礼的手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微微一笑:“谢娘娘。” 秦寻雪随意地应了一声,最后收了笔,一幅水墨鲤鱼图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雀枝自然地上前替娘娘拿起画,递给后头小心翼翼候着的小宫女,低声安排她们小心处置后挂在宝库中。 安置好一切后,雀枝才冲着净手的秦寻雪弯了眼:“娘娘的画技是越来越好了,这鲤鱼真是跃然纸上,像是活了似的。”随后附在秦寻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便退回原位,等待秦太后的命令。 秦寻雪不置可否,挥了挥手,雀枝会意领着侍从们退了下去,独留秦景盛同秦寻雪二人留在院中,同时安排侍卫守在院子周围,不得靠近。 秦景盛喉咙发涩,抿着嘴不知是否要先开口告罪。 秦寻雪净了手后便坐在桂花树下,倚着皇宫椅,戴上了一个玉质扳指,轻轻摩挲着扳指,声音平静:“秦将军不打算说些什么?” 这便是给他机会解释了。秦景盛心下一松,明白事情还有转机,秦寻雪并没有一下子定死。 秦景盛尝试先出卖秦静芷:“娘娘大抵是知道,郑夫人手中是养着一批信鸽的?” 秦寻雪颔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扳指,语气听不出情绪:“山鹊告诉我了。郑夫人这批信鸽养了好些年?大抵养了七八年了,也算是老信鸽了。” 秦景盛冷不丁开口:“只养了六年,并非是所谓的七八年。” 秦寻雪看着他,还是琢磨不透是语气:“秦将军倒是清楚。怎么,如今提前归京一事和郑夫人养的那些个信鸽有关?” 秦景盛微笑:“这批信鸽是用来同微臣和秦……大人通信的,准确些来说,是同亲近之人通信用的鸽子。娘娘原先也有一只,但……往事不可追。” 秦寻雪转动扳指的动作一顿,随即放下手,倚着皇宫椅,姿态随性又冷淡:“这么说来,秦将军是因着听到了什么消息,不顾新婚妻子阻拦,抛下身有顽疾的清宁郡主和新婚燕尔的妻子,独身一人直奔京都?” 秦景盛:到底是谁在传他不顾妻子阻拦要孤身一人奔赴京都啊!!! 秦景盛还是忍不住为自己正名:“此番提前入京,微臣是同夫人商议后才骑马归京的,算不得抛下夫人,况且侍从都在队里,不会有危险。” 秦寻雪轻笑:“我说你抛下了。” 秦景盛憋屈:“微臣听令。” 秦寻雪并不打算为难秦景盛,也只是心有郁气才出言讽刺了几句。现下秦景盛既然认了下来,这件事便这么翻了篇。 “听雀枝说,”秦寻雪说起另一件事,言语玩味,“将军是同八皇子一同入宫的?”谢逸还未归京,秦寻雪给了周泽年极大的自由,云夏确实派了人去盯着周泽年,但秦太后只是偶尔过问,并不强求。故而对于周泽年身边的事,秦寻雪是掌握不准的。 秦景盛虽不解为何秦太后不知周泽年的情况,却还是老老实实回话:“入城时正巧撞上了,见他身边只有谢逸一人便跟了上去。” “白家确实早有异动,今日他和白家旁系的家主谈话时白家派了人盯着,被我抓了送给谢逸了,审审便知。” 秦寻雪颔首,不热不冷:“也算是将功抵过。” 秦景盛头疼,不知这算哪门子的功,但也顺着话讲下去:“郡主和夫人不日便能入京,清宁郡主很想娘娘。” 秦寻雪一滞,语气缓和了不少:“难为郡主还惦记着我。这件事在我这就这么算了,知道了什么我也不追究了,但今日你独自入京一事自然被不少人看着了,大抵三日后的早朝会被言官弹劾,去找秦静芷,郑蕴现已归京,让他写个折子替你辩护。将军该怎么做,不必让哀家来教?”最后一句话是以太后的身份对臣子的命令,容不得秦景盛拒绝。 秦景盛觉得越发看不懂秦寻雪了,换做从前她可是容不得丝毫隐瞒,锱铢必较。但如今,秦寻雪好似真的不在意他到底知道了什么,只是求一个简单的结果。这种变化也不知是好是坏。 秦景盛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抱拳低头,声音坚定:“臣听令。” 秦寻雪似是不在意,接着开口,语气有些森冷:“让我猜猜,秦将军大抵是试探过八皇子了?” 秦景盛:“……” “哦,那便是了,”秦寻雪言笑晏晏,似是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就一直这样便好。” 秦景盛:真看不懂你要做什么。 明明给予了无人可匹的优待,却又让他抱有偏见看待周泽年,饶是习惯了秦寻雪的喜怒无常,秦景盛还是没能搞明白秦寻雪到底要做什么。 但最后,秦景盛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将此事应了下来。 秦寻雪挥了挥手,将手上的玉扳指丢给秦景盛,语气随意,像是真的不甚在意秦景盛先前犯下的错:“退下,兄长。” 秦景盛猛然握住玉扳指,留有余温的扳指温热滚烫,烫得他有些握不住。但秦寻雪已经去往偏殿,面前的雀枝笑得客气:“将军,请。” 第60章 桂花满城 周泽年一直在偏殿候着。今日来的时候算不得晚,太后的小厨房不知他要来,并未备下什么甜点,但小厨房那边还是尽可能快地准备好了简单但美味的小糕点送上来,是符合时节的藕粉桂花糖糕和桂花糖栗粉糕,吃起来有些甜腻但周泽年却很是喜欢。 周泽年喜欢秋日里的桂花香,也喜欢各种桂花做的糕点,小厨房那边这些日子倒是了解了不少周泽年的喜好,知晓他爱甜食也喜爱桂花,收集了不少桂花做糕点。太后的小厨房其实代表着秦太后的意思,其他人可没有这种待遇,秦太后直白地表示,只有他一人可以得到这种待遇。 被明晃晃偏爱的周泽年并未迷失在这份优待中,如今太后的偏爱看似没有条件,但保不准日后便会有条件,周泽年自然不敢懈怠。 今日听闻秦太后打算给他拟定封号,在大齐给他封王时,周泽年本能觉得惶恐不安,他不明白为什么秦太后厚待他到此等地步,若是真的只将他看作玄德帝的替身,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呢? “隔着很远便闻到桂花糕的香气,但八皇子怎么一口未动?是今日小厨房做的糕点不符胃口?” 周泽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轻轻捂住了胸口,似是有些难受。 秦寻雪一怔,快步上前扶着周泽年的肩,抓得算不得紧但稳住了周泽年的身形,声音有些细微的颤:“八皇子可是心口疼?可要唤太医前来?” 周泽年摇头,语气有些微弱:“大抵是今日忙碌了些,身子还未曾完全养好,无需传唤太医,泽年稍微缓缓便是。”小模样很是可怜。 秦寻雪顺着他的意思,但手却未曾离开周泽年的肩。今日为了作画秦寻雪摘了护甲,作画的时辰有些长,身上沾染上了些清幽的墨香。心口疼得脸色都有些发白的周泽年此刻却不合时宜地想着,这墨香倒是很适合秦寻雪。 待到周泽年缓过神来,秦寻雪不动声色地撤了手,绕过周泽年坐在了圆桌的对面,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担忧,是疏离但又关心的姿态:“八皇子回去还是要召太医看看,怎的突然就心悸了,让哀家好是担忧。” 周泽年面色还是有些白,语气带着几分幽怨:“若非娘娘突然出声,泽年才不会被吓到。”比起秦寻雪疏离的状态,周泽年倒是亲昵了许多,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即使身为男子,但因着那张现今梨花带雨的面容倒也不突兀。 秦寻雪倒是有些恍惚,很久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般肆意开口,不带讨好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虽说秦寻雪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但素有喜怒无常的名声在外,大臣、世家和宗室都惧怕她,加上秦寻雪刻意维持着冷淡暴虐的形象,谁敢在她面前这般说话?周泽年显然是个例外。 周泽年倒也是下意识这么开口,当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脸色更是白了几分,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找补,就听见太后轻笑一声,难得从秦太后的语气中听见温柔的意味:“此事确是哀家的错,但八皇子这般不注意自己的身子,日后定然还是要心悸的。” 周泽年微怔,旋即顺着秦寻雪的话头干脆认错:“泽年昨日晚间想着要去见白家旁系的家主,倒是有些紧张,未能睡好,今日才会犯了心悸的毛病。泽年素日里可从不心悸,娘娘可要信泽年呀。” 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软,仗着自己那张脸为所欲为的周泽年显然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和小皇帝有多像,才能让秦太后软了神色,低低地应了一声。 秦寻雪轻笑一声,语气一直很温和:“今日的事做得怎么样了?可是谈成了?”秦寻雪并未让黑骑卫去探听周泽年和白慕扬聊了什么,今日被兄长气昏了头的秦寻雪最后还是没有派人出去寻找兄长,也没有安排黑骑卫守着周泽年。她说服自己,不过是想看看大周的质子能做到什么地步罢了。真正的想法也只有太后自己知道了。 周泽年弯了弯眼,语气雀跃:“泽年不负娘娘所托,成功说服了白家主加入其中。”随后悉数告诉秦寻雪自己是如何说服白慕扬的。 秦寻雪听完后笑意更深:“八皇子做得不错,倒是没让哀家失望。” 周泽年心中滚烫,却也不不忘开口提醒秦寻雪:“不过今日和白家主交谈时,白家主似是很抗拒和白家本家扯上关系。娘娘,白家主难道不是白家本家扶上去的吗?” 秦寻雪目光沉沉,声音却依旧满是鼓励:“白家本家,都是疯子,八皇子日后还是少同他们接触的好。” 第61章 秋风 天气乍然变冷,京中风沙不小,不少贵族人家都烧了地暖,秦静芷不耐寒,绣衣阁总部——现在叫郑府的地方自然烧着地暖。 “过几日大抵是会热起来,”郑府书房中,郑蕴手中拿着一卷书,微微偏头看向半开的窗户,雕花的实木窗户处秦静芷披着披风,“但这几日冷得紧,阿芷还是要小心着些。” 秦静芷望着天,伸出手接了一只信鸽,漫不经心解开绑在信鸽腿上的小纸卷,一边关上了窗一边向郑蕴走来。 “这种天气还是受得住的,没什么烧地暖的必要,倒是阿蕴太紧张了。”秦静芷解开了披风,放在了椅子上,手上秘密的情报就顺手放在了桌上,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开口。 郑蕴自然地放下手中的书,替秦静芷放平了披风。闻言他也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伸手拿起了书桌上的书卷,轻轻敲了敲秦静芷的头,算不得重,反而带着亲昵的意味:“去岁还在植阳时,也是乍暖还寒的秋日,阿芷说无需地暖身子受得住,结果不过一日便得了风寒,如今哪里能叫我放心。”秦静芷的身子其实算不得差,但秋日里最是容易受凉,手脚冰凉是常有的事,夜里郑蕴把她抱在怀中都要好些时候才能捂暖。 秦静芷自知理亏,转了话题:“这是爹爹用来联系我的信鸽带来的消息,我还没看呢,阿蕴要同我一起看吗?” 郑蕴归京后一直没有得到秦太后的召见,但雀枝秘密地亲自来了一趟,带来了太后的意思,让他安心待在家中即可,不必多想,只是有些必要的计划,怕波及到他惹得秦静芷不悦。 秦静芷自知瞒不住,最后还是顶着郑蕴怀疑的眼,咬着牙告知了自己的过去,颠覆了郑蕴眼中知书达理的秦家嫡女的形象。但郑蕴其实很淡定,甚至很快接受了一切,如今秦静芷倒是也能不避着他处理绣衣阁的事务。 郑蕴却摇摇头,拿起手中的书卷,眨了眨眼,温润如玉的脸上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这是阿芷的任务,我怎么能看?岳丈大人难得动用信鸽传书,想来定是极为迫切的事,阿芷还是早些打开看看的好。” 郑蕴向来知道秦静芷是个很厉害的女子。当初秦静芷求着要嫁给他时,不止京中艾慕秦静芷的男子很惊讶,就连郑蕴自己都很惊讶。毕竟在大世族面前,即使他是阁老的嫡孙也不够看。但秦静芷也艾慕他这件事倒是鼓舞了郑蕴,他年少时仰望的太阳落在他身边,他自然是高兴的。郑蕴并非傻子,自然知道秦静芷不似表面上那般无害。去到植阳后,蛮夷之地的百姓不信朝廷,是阿芷陪着他出谋划策,陪着他走过低谷,他从不想着抢夺属于阿芷的功劳,但阿芷却说万万不可让秦太后知晓她的贡献。即使不明白,但郑蕴还是尊重了阿芷的想法,如今再一次归京,听到了关于秦静芷的过去,他似乎明白了秦太后似乎有意牵制阿芷。 如今阿芷再度展露自己的锋芒,郑蕴是高兴的。他喜欢这样耀眼的太阳,喜欢这样耀眼的阿芷。即使活在暗处,也依旧难掩锋芒。 见到郑源眼中亮晶晶的信任,秦静芷心下一软,却还是开口澄清:“阿蕴,我不是太阳,永远不是。” 郑蕴不与她争辩,眼睛依旧亮晶晶的:“阿芷是我的太阳。好了,该看岳丈大人的信了。” 秦静芷:……拙劣的转移话题。 第62章 宝玉相赠 今日秦寻雪罕见地起晚了,时辰尚早才不过寅时,但相比起秦寻雪日常的时辰来说要晚上一些。 不喜他人打扰的秦寻雪向来无需人唤醒,今日莫名起得晚了些,披着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只着了一件白色的丝绸里衣,呆呆地坐在床上,出神地想着些事。 秦寻雪抬起手捂着额头,散乱的长发从肩头滑下,她捞了一把额前的长发,随手将长发往后摆弄后才唤了一句雀枝。 雀枝诺了一声,推了门进了太后的寝宫,寝宫中烧着地暖,不喜花香的秦太后宫中并无什么花香,只有莫名的淡淡的馨香,不浓烈却不可忽视。 雀枝是一人进来的,其他候在外头的侍从手上端着为太后梳洗所备下的物品,沉默无言。 雀枝小心翼翼掀起厚重的龙凤连珠帐,秦寻雪不信任他人,这种事情雀枝从不假借人手,向来是自己做的。 华丽的龙凤连珠帐中的太后娘娘盖着绣有凤凰样式的被褥,一身白衣亮的显眼,黑发红唇,美得触目惊心。秦寻雪抬眸,手还保持着捞起头发向后的状态,阳光透进来后便放下了手,眯了眯眼睛看向雀枝,第一句话却是一个冷淡又笃定的问题:“秦明远归京了,对吗?” 雀枝一惊,手上还未曾挂起来的寝帐差点掉下来。缓了缓后,雀枝将寝帐挂了起来,没有否认:“奴婢正打算今日告知娘娘此事呢。秦大人前几日便带着秦夫人入了京,在娘娘您安排的那座宅子里。秦夫人很喜欢那座宅子,据黑骑卫来报,这几日晚间休憩似是没被梦魇着,睡得很踏实。” 雀枝自然是挑着些好话同娘娘说。秦夫人这些年总是做梦惊醒,请了大夫看过,只说是被梦魇着了,要调养身子,但这么些年在江南似乎也没有养好,还是很容易半夜惊醒。如今一归京住进秦寻雪安排的宅子便好了起来,倒是好事一件。 秦寻雪轻笑一声,好似心情不错:“那个宅子倒是符合阿娘的胃口,我选的自然是不错的。” 秦寻雪对秦夫人的态度远没有外界揣测的那么痛恨和厌恶,作为秦家唯一一个护着她的人,即使后面为了亲生女儿秦静芷放弃了她,但秦夫人对秦寻雪而言还是不同的,心情好时,她还是愿意依赖地唤秦夫人一声阿娘。但这个称呼绝对不会出现在秦夫人面前。纵使恨意早就随着时间流逝烟消云散,但秦寻雪午夜梦回还是会想起被抛弃的绝望,一遍又一遍啃噬着她的心。秦寻雪很迷茫,不明白爱与恨为什么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雀枝接话:“秦大人倒是有些受不住周边市集的吵闹,昨日倒是没怎么睡好,但今日还是往宫中递了折子。” 秦寻雪静静地应了一声:“今日要处理的奏折算不得多,替我准了秦明远的折子,派人请他入宫,但无需那么早往我宫中带。” 雀枝虽然不解其意,但对娘娘的信任还是占据了上风,明白娘娘绝不是有的放矢,雀枝应了一声:“诺。” 秦寻雪还坐在床上,曲起一只腿,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撑起头,歪头看着雀枝,语气随意逗趣:“雀枝可要猜猜看,是谁越过你给哀家上报了这件事?猜对了也没有奖励。” 雀枝无奈:“娘娘!” 秦寻雪笑嘻嘻的,摆明是打算问完才召人进来洗漱。 没办法,雀枝只能动着脑想到底是谁送来了情报。雀枝猜测,秦太后大抵是从云夏那得知的情报,能越过她上报太后的人可不多,云夏便是其中之一。但这样的话就太过明显了,可不值得太后牺牲时间来逗她。 雀枝顿了一下,想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娘娘,该不会是郑夫人?” 第63章 露出马脚 周泽年近些时日忙着完成秦寻雪布置的各项任务,但同时也未曾落下任何一节王太傅的课,日日到的很早,若是下雨还会早些时候到,王太傅很是喜欢周泽年这么勤勉的态度,但被迫早到的小皇帝倒是恨得牙痒痒,每次同母后用餐时都会暗戳戳告状,但效果不强。 周泽年向来是个会利用自己身上优势的。往往前脚小皇帝刚刚在秦寻雪面前给他上眼药,后脚周泽年便会低着头低声细语地告诉秦太后他只是想在王太傅那多学些东西,毕竟这二十多年来他从未有过接近名师并被倾囊相授的机会,自然要好好珍惜。 末了,周泽年眼眶微红,声音略有哽咽:“泽年知道先生是娘娘请来教导陛下的,泽年也不敢奢求多学些什么,若是惹得陛下不悦,倒是泽年的不是。日后泽年会晚些到的,还请娘娘恕罪。” 偏生秦寻雪这段时日对周泽年的纵容多了不少,美人垂泪倒是让冷心冷肺的秦太后软下了心肠,好言好语安慰了周泽年一番,宽慰周泽年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在意皇帝的态度。 雀枝在秦寻雪身后一脸麻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殿中弥漫着一股子茶香,仔细闻一闻却什么都闻不到。倒是可怜陛下,同这么一个人对上了。自打上次伙同齐雅韵为难周泽年一事被太后知晓后,纵使并未被惩罚,但雀枝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是埋在心中,面上不敢对周泽年有半分为难。可惜小皇帝也是被太后宠着长大的,就算小皇帝再怎么为难周泽年,太后也只是会不轻不重说一句顽皮,连惩罚都不会有。 但这件事传到小皇帝耳中时还是让小皇帝很是生气。作为秦太后一手带大的幼崽,比起其他人而言他向来是秦太后最亲近的人,理所当然的,小皇帝也最亲近太后。 但如今周泽年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平衡,秦太后一直和小皇帝说周泽年只是用来牵制大周的工具,但小皇帝虽然还是幼崽,但作为皇室的幼崽,他自然不是傻子,自然能从秦太后的一举一动中揣测出,母后对大周的质子存了不一样的感情。 小皇帝坐在勤政殿中的龙椅上,圆圆的脸上带着一点小肥膘,看起来肉嘟嘟的。但此刻,小皇帝学着母后的样子,用手托着腮,一脸严肃的端坐着,惹得后头站着的云夏止不住地扶额,语气无奈:“陛下今日又是怎么了?” 小皇帝面色严肃,语气很正经:“云夏,你说大周的八皇子是不是自带什么迷魂药呀,怎么把我无敌聪明美丽的母后迷得团团转,一点都不体谅朕了,朕不再是母后的小棉袄了。” 云夏即使习惯了小皇帝时不时的发病也有点无语。他是看着自家表妹长大的,也已经习惯了自家表妹养出来的幼崽总是有些奇怪的设定。但如今小皇帝这么笃定周泽年有问题,还是这种离谱的理由,还是让云夏倍感荒谬。 云夏稳住心神,决定先顺着小皇帝的话再找时间告诉太后此事:“陛下以为该怎么做?” 小皇帝猛的一拍桌子,在云夏的凝视中又乖巧坐下:“云夏不能告诉金嬷嬷哦,齐不齐会被罚的。”金嬷嬷是宫中多年的老人,主要负责礼仪教导,在这位铁面无私的嬷嬷眼中,还没有成长为合格的君王的小皇帝自然是不能做拍桌子这种无礼至极的举动的。 云夏无奈,但还是应了下来。 小皇帝乖巧坐下,也不学母后托腮了,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计划,越说眼睛越亮,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后狠狠深吸了一口气,最后仰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云夏:“这个计划怎么样?” 云夏:“……恕奴才直言,这件事若是娘娘知晓,陛下少不得一顿打。” 秦寻雪虽疼爱小皇帝,但该动手时也绝不手软。 小皇帝心虚了一瞬间,但很快恢复理直气壮的样子:“到时候周泽年露出马脚了,朕将功抵过,母后当然不会罚朕!” 云夏面露怜悯,最后还是忍住说真话的冲动,想着给小皇帝一个教训也好,便只是笑着应了一声。 第64章 物归原主 小皇帝和周泽年之间的事最后还是闹到了太后面前。云夏哪里敢瞒着秦太后,小皇帝作妖前便派人通知了娘娘,但不知为何秦太后一直没有行动,直至小皇帝和三个伴读一同被王太傅罚抄后才遣了人来,却只传唤了小皇帝和周泽年,三个伴读却送出了宫,郑家子郑廷却并未送回已经“病好”的郑阁老身边,反而送到了前些日子才回京的郑蕴府上。 秦静芷来接的人,郑蕴还在为着秦景盛起草奏折,很少参与党羽之争的郑大人愁容满面,写得很痛苦。秦静芷见他这么难受,自顾自包揽了太后送来的可能别有异心的郑家表弟。 秦静芷面上微笑,内心骂人。 按下秦静芷那一头的事,慈宁宫偏殿中静得出奇。秦寻雪午时前便将今日的奏折全批了,秋日里各处都没什么大事,奏折上总是歌功颂德的奉承话,秦太后只需批个“阅”字便是,颇为轻松。轻松至极的秦太后今日午膳后小憩了会便坐在慈宁宫中的桂花树下看书,今日看的是一本水利相关的书,闻着桂花香的秦太后难得耐下性子,放下那些个阴谋算计,心平气和拿起书卷来看。 云夏遣人说起小皇帝有些阴毒的计划后,秦寻雪并未表露什么不满,反而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遣了雀枝在暗处盯着,吩咐待到事情发展到一定地步后便把人带来,如今下了学,雀枝便带着人来了慈宁宫。秦寻雪轻飘飘瞥了一眼,见小皇帝惴惴不安的模样倒也没说什么,周泽年罕见的没有露出标志性的温和微笑,反而冷着脸,高贵冷淡不似平常,那张漂亮的脸的优势就出来了。 秦寻雪没说什么,只是吩咐雀枝带两人去偏殿待会,她手中的书卷还有一章节便能看完。 秦寻雪神色淡淡,兴致缺缺的模样:“领了人去偏殿,不许留人伺候,只消看着人便成。” 雀枝揣测,娘娘看起来似是不在意,但这话的意思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雀枝还未曾应话,周泽年便转身走向偏殿,步子快了些,身上佩戴着的玉环叮当作响,透露出主人心中有气。 小皇帝自知理亏,不敢向着太后撒娇卖好,只敢可怜兮兮地向母后投去一个委屈试探的眼神,但显然母后现在的心思不在他身上,接收不到信号。小皇帝蔫了下来,嘟着嘴耷拉着脑袋走向偏殿,一步一回头。 雀枝犹豫一会,心中不忍,尝试替小皇帝说好话:“陛下年幼,自然还没能掌握脾气,娘娘倒也不必为了这种事情朝着陛下生气。” 秦寻雪从书卷中抽身,抬起头望向雀枝,琥珀色的眼眸在残阳下晶莹剔透,但目光中的寒意也很明显,逼得雀枝低下了头,不敢看娘娘。 秦寻雪并未放下书卷,看了雀枝一会便低下头看书,声音冷淡得要命:“我从不反对齐不齐做什么事,唯独毒一事,他碰不得。云夏那边也不必领罚了,让他这段时间彻查,到底是不是郑家子出的主意。齐不齐要是被这种货色忽悠了,也枉费我这么多年的教导。” 雀枝默然,不太明白娘娘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于是便试探着开口:“陛下对泽年殿下出手,娘娘不生气?” 秦寻雪没看她:“雀枝,最近你试探我的次数有些多了。” 雀枝一惊,行礼认错:“娘娘恕罪,雀枝只是关心娘娘,并无冒犯娘娘的意思。”即使雀枝是秦寻雪多年的侍女,也无法理解秦寻雪有时为何会因着一件小事而动怒。 “我知道,”秦寻雪冷淡打断雀枝的话,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跪着的雀枝,“下去。” 雀枝诺诺退下,院中只留下了秦寻雪一人,她翻动着书卷,似是沉浸其中,不甚在意周围的一切。 静的可怕的偏殿中只留下小皇帝和周泽年两人,周泽年神色愠怒,深深呼一口气才冷静下来,压制住心中的暴虐情绪。这些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周泽年才差点中招,差点就中了毒。因着过去在大周皇室中被太多人暗算,周泽年很是痛恨毒,小皇帝这事算是让周泽年在太后面前撕下了温和的假面,但周泽年恃宠而骄,莫名觉得太后不会偏袒小皇帝,反而会向着他,这才是他敢给太后甩脸子的原因。 小皇帝心中恐慌,想到刚刚母后分外冷淡的脸,眼中含着一包泪。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计划非但没让周泽年暴露,反而还让自己和小伙伴们受到惩罚。按理来说,小皇帝自己准备的毒是没什么毒性的,那是云夏找来的既能让周泽年出丑恼怒却又不会致伤致命的毒,怎么就变成了要命的毒药呢?小皇帝并非想不明白,但他不敢想,不敢去怀疑谁。 周泽年冷眼旁观小皇帝纠结,嘴角露出几分冷笑,看起来颇为不屑。但摸到手臂上的玉镯后,他稍微定了定心神,想着今日大抵是要把这玉镯物归原主,戴回娘娘手上。 周泽年不合时宜地脸上发烫,想着他戴过再给秦寻雪戴,太过亲昵。 第65章 醒悟 秦寻雪握紧了白玉镯子,最后只是笑着收下了镯子,温声吩咐周泽年小心着回去,待到周泽年退下后,她猛的转身面向雀枝,脸色冷得吓人,语气里满是煞气:“出宫,去秦静芷府上,让秦明远自己一人去秦静芷府上见我。若阿娘知道了,让他一个人滚回江南去。” 雀枝屏气凝神,不敢触太后霉头,但此刻出宫确实不合规矩,雀枝硬着头皮劝了一句:“娘娘,此刻稍微有些晚了,若是出宫怕是不妥……” 秦寻雪盯着她:“我什么时候说是走明路出去了?” 雀枝颤颤巍巍,不敢讲话,心中默默为自己祈祷:娘娘饶了我。 最后,位高权重的秦太后还是大摇大摆坐上了马车,旁若无人地出了宫,雀枝站在云夏身旁,目光萧瑟,像是被秋风吹得有些冷了,打了一个寒颤。雀枝眼里含着泪,不明白为什么娘娘不愿意带上她。随后转头看向一边的云夏,欲言又止。 怕引火烧身的云夏默默向边上走了一步,离远了一点。 雀枝语气萧瑟:“云夏公公记得为娘娘遮掩痕迹。” 云夏:“……别带上咱家。咱家可不像雀枝姑姑一样得娘娘宠爱,娘娘这般大张旗鼓的,便是有自己的目的,咱家只要拦住这个消息别传到老夫人那便成了。”云夏保持了原先的习惯,一直守在秦寻雪身边的暗卫首领还是习惯称呼秦夫人为老夫人。 雀枝幽怨:“云夏公公是会站队的,明明早就察觉到了娘娘对泽年殿下态度的转变却不提醒我,让我白白挨了一顿骂。”显然还在记恨当初云夏背着她告状的事。云夏留下的痕迹算不得多,但还是被雀枝抓到了些手下人的把柄,自然还是知道了原来秦太后还有暗处的力量掌握在云夏手上。 云夏装傻:“咱家可不知道姑姑在讲些什么,娘娘对泽年殿下的优待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雀枝冷哼:“云夏公公还是想想怎么让陛下高兴起来。” 云夏憋屈:“……陛下的事哪里是咱家能过问的。” 扳回一城的雀枝很是开心,哼着小曲回了慈宁宫,把云夏丢下自己一人离开了宫门口。 云夏叹气,不明白这种堪称傻白甜的侍女秦太后为何还要留在身边。 雀枝站定,抬起脚转身看向云夏,扬起了一个森冷的笑,倒是有些神似太后:“云夏公公,此次投毒事件娘娘不打算追究,但公公出了多少力,公公心知肚明,就不必让我再多说什么了。旁的太后可不管,只有一点公公记住,在太后腻味前,不要招惹周泽年。” 云夏一怔,心底泛上几分寒意,但雀枝说完后便转身离开,速度很快,本就无意追逐的云夏转瞬就被雀枝抛在后头。云夏低着头,自言自语:“啊,还是被娘娘发现了啊。” 看起来,雀枝可不是真正的傻白甜。也对,太后身边哪里有傻子。 “是时候去找郡主聊聊了……” 另一边的秦静芷府中。此刻这件宅子已经挂上了“郑府”的牌子,明明因着秦寻雪打算赐这座宅子给郑蕴才遣了人送来这副牌匾,但秦寻雪本人并不喜欢称这座宅子为郑府,固执地称其为“秦静芷的府上”,矛盾又奇怪。 秦静芷本是不知秦寻雪要来,但山鹊匆匆赶来,面色焦急:“郑夫人,娘娘在来这的路上了,还有秦大人也要求见您。” 秦静芷面上微笑,心中暗骂。 第66章 心意 奇怪。周泽年手上握着黑色的棋子,一人独坐在一盘残局前,半天未曾落下一子,微微出神。 前几日秦太后斥责小皇帝后,小皇帝到底是不敢再招惹他了,但与之对应的是秦寻雪的态度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那日递出玉镯时他分明看见了秦寻雪眼中难得的惊愕,但瞬间就消失不见,只见着秦寻雪眉眼含笑,把玩着玉镯,似是很喜欢。但直到他离开,秦寻雪也未曾带上玉镯。 而从那天以后,秦寻雪的态度便奇怪了起来。 周泽年在送玉镯前隐晦问过王太傅送镯子在大齐可有什么意义,王太傅说大抵是未婚男女之间定情时,男子会送一个镯子给女子。但平常而言,送镯子更多是祝福平安健康的意思。 周泽年不明白秦大人为何要迂回地让他送镯子给秦寻雪,但权衡后周泽年还是决定送出去。他忽略王太傅所提到所谓未婚男女之间送镯子作为定情信物的事,坦坦荡荡将玉镯送给了秦太后,也告知了秦太后镯子是秦大人给的,看似问心无愧,但周泽年在送出去后还是有些耳朵发烫。 ……然后秦太后最近的态度突然就冷淡了下来。倒也不是冷淡,他手中的权力依旧,秦太后还是愿意傍晚召他去慈宁宫坐坐,为他备下喜爱的糕点,也还是会撑着头听他说话,随意聊些什么。但周泽年能明显感觉到秦寻雪远没有原先那般亲近他。秦寻雪会卡着点将他送出慈宁宫,再不留他在宫中用膳,她也不再过问他的计划,好几次周泽年都察觉到秦寻雪有些怔愣地盯着他,却在他望过去时不动声色转开目光。周泽年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周泽年说不出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变贪心了。秦寻雪第一次见到他并把他从淤泥中救出来后,周泽年满心都想着要努力讨好太后,要努力在大齐皇宫中活下来。后来,他得到了那么多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却更加贪心地想得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和人。 周泽年落下一子,黑色的棋子被紧紧握在指尖,衬得那双修长的手愈发漂亮白皙。周泽年松开手,棋子落在棋盘上并未发出什么声音。落下黑子后,周泽年变换身份,再度变为白棋执棋者,尝试破解王太傅留下的残局。周泽年拿起一颗白子,面上一派认真,看似在考虑着该如何走下一步,实际上是在想些狼子野心的事。 周泽年嘴角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心里却滋生出几分黑暗的想法。周泽年可不像秦寻雪一般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在阴谋算计上无往不利的秦太后于情爱一事上颇为糊涂,周泽年却不一样。即使玄德帝像是一根刺一样令周泽年如鲠在喉,但野心勃勃的周泽年才不会逃避。他能坦坦荡荡地承认,他就是生出了其他的心思,就是对秦寻雪心生爱意,难以掩饰自己的心飘向秦寻雪。 这并不是什么难想明白的事。自幼时母妃去世后,周泽年独自一人苟延残喘,像只被迫低头的野兽,警惕着一切,也从未有人对他产生亲近。对秦寻雪生出几分旖旎的心思其实不难理解,在母妃逝世前,周泽年是体会过母妃全心全意的宠爱的,即使母妃逝去后他被其他人百般折磨、羞辱,周泽年也一一忍下,但他心智坚定,自然明白在无权无势的情况下,他要做的便是苟活下来,若是命没了其他的都是空谈。但在秦寻雪注意到他后,形势却大有不同。在秦太后堪称绝对的偏爱下,周泽年手中有了实权,和白家的合作也在不断进行,秦太后对他格外放心,他试探过小皇帝,知晓京中为质的皇室中只有盯着他的黑骑卫并非是太后直接派来的,这便是说明,秦寻雪给了他极大的自由。周泽年心中滚烫,他忍不住捂住心口,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 “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周泽年心中这样想。 世人皆道秦太后喜怒无常,肆意妄为,豢养男宠,也就是他。但周泽年看得分明,秦太后并没有将他视做男宠,反而恪守礼节,从不僭越,做得最亲密的事不过是那日他被惊吓到了,秦寻雪上前为他顺气。秦寻雪分明不懂情爱。那么,前些日子听到的所谓秦太后深爱玄德帝的传言是真的吗? 周泽年冷笑,最好是假的。真算起来,其实周泽年才是不在意礼教的那一个。他长于宫廷,却从未受过一日的皇室教育,周明帝以所谓保护之名践踏他的尊严,对他视而不见,周泽年在这样的岁月中被磨去棱角,也被磨去了所谓的礼义廉耻,也做不到所谓心系百姓。所以他才会果断拒绝周明帝培养他成为太子的计划。且不说他有没有能力背负大周的命运,他不甚在意百姓的死活,若是他上位了,大抵会直接向大齐宣战,拼个你死我活才满足。他尚存一丝理智,也着实厌恶周明帝,才会放弃优渥生活,果断拒绝周明帝。周泽年日常还是伪装得很正常的。他手上没有权势,自然看不出他的疯狂。……况且秦寻雪做起事来也确实有些疯狂,掩盖了他行事算不得正常的事实。 “去找找雅韵郡主。” 第67章 疯狂 白府坐落在城东的小市附近,虽说白家扎根京都百年,但他们从未挪窝,反而以白家主家的府邸为中心建造了一圈府邸,如今提起京城东市,谁都会惊叹一句京都白家的府邸做得最是气派不过,雕梁画栋,假山流水,白玉满地。近些年秦太后对世家的打击很是疯狂,白家不得已要避其锋芒,断尾求生,主动上缴了不少真金白银才得以喘息。为着不惹秦太后心烦,白家低调了不少,连带着白府的装饰也质朴了不少,只不过比起边上百姓的房屋来说还是颇为华丽夺目,很是碍着太后的眼。 如今白家的家主表面上还是白木熙的父亲,但实际掌握了点权力的都知道,白家主背后真正出谋划策掌握大权的是白家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白家主的嫡长子白木熙。白木熙自幼便是白家这一辈中的佼佼者,本有望考取状元功名,但为避秦太后锋芒,他佯装不喜功名利禄,留恋情场,荒废大好年华,给了白家主家一直被他压一头的青年才俊出头的机会,如今那位青年才俊高坐朝堂,是明晃晃的太后党,却代表着大世族的利益。 白家不少人惊叹他的手笔,却也忌惮他的疯狂。有人甘愿成为他的棋子,追求功名利禄。白木熙来者不拒,但是代价有大有小,左右扯不到他身上,做事向来肆无忌惮的人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虽完成了求到他面前的人的愿望,但代价也大的可怕。 这样的人其实一开始并未进入云夏和谢逸的监视视线中,毕竟秦太后上台后不止白家一个大世家受到限制,世家留在朝堂上的人一少再少,白木熙出手前朝堂上的局势便是各个大世族家最多只有一人能身处朝堂之上,其他的要不然就找个理由下了牢狱,要么侥幸捡回一条命却被外派,不定时能归京。郑蕴当年也是因着这样的原因不能在京中为官,即使郑阁老出身清流。在这种情况下,白家选择顺从秦太后的政令,似乎无可厚非。 但秦寻雪还是注意到了白木熙。在白木熙尚未知晓的时候,秦太后便对白木熙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仅仅是因为秦寻雪幼时曾尝试诱导他走入歧途但白木熙一次都没有上过当。白慕扬好歹是真实的纨绔,当年秦寻雪混迹在京都三教九流的圈子里,在同白慕扬搞好关系后,白慕扬某次和秦寻雪一起喝酒时甚至提过自己过于优秀的表兄,言语嫌弃却又难掩幸灾乐祸:“白木熙是世界上最古板的人。他自幼被灌输所谓家族为重的思想,日后若是有谁要对家族不利,他能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恶心你。” 秦寻雪想到这一茬便主动联系了谢逸,要他命令手下暗卫去调查白木熙,还真的调查出来什么。 “疯子。”秦太后是这么评价白木熙的,这种评价在不太正常的太后嘴里是难得的夸赞词,也表明太后眼里这人都分外棘手。 第68章 赏菊宴 微垂的眼睑遮住了眼中无穷无尽的欲望,周泽年嘴角依旧挂着温和无害的笑,简单的阐述今日陪着白慕扬去镖局被看不起后,召出黑骑卫让对方吓破胆的事情,惹得太后轻声笑了笑。周泽年眉眼弯弯,看起来单纯无害。 秦寻雪一顿,却又若无其事地撑着头看向周泽年,强迫自己问心无愧。自在秦静芷府邸见过秦明远后,秦寻雪便有些别扭。她不肯承认在拿到玉镯时脑子里转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定情信物,也不肯承认自己对周泽年别有所图。秦寻雪是多年的执棋者,她自然知道对棋子产生别样的情绪是不好的兆头,但先前她可以掩耳盗铃装作不知,心安理得安慰自己周泽年只是棋子,一时的心软和神思不属不会影响所有计划的进行,她理所当然地躲避着自己内心的悸动和奇特想法,顺利地告诉自己周泽年只能是“玄德帝的替身”,不会有别的身份别的想法。 ……但秦明远简单地用一个玉镯打破了所有的假象。秦明远用一个玉镯直白地试探她到底是不是问心无愧,是否真的别无他想。结果可想而知,秦寻雪难得落荒而逃,难得生出难堪的心思。 但就算这样秦寻雪还是不愿意去细想她对周泽年这么好是为了什么。她逃避一切有关情感的事实,用一句简单的“薛家女不懂情爱”掩盖所有异样。秦寻雪有些摆烂地想着,反正也活不了多少年了,想不明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秦寻雪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作为高高在上的太后,尊贵的身份同时意味着绝对的枷锁,秦寻雪日理万机,强迫自己置身政务,但对周泽年每日拜见依旧默许,从不拒绝,但到了时辰便会让雀枝送周泽年回未宁殿,绝不允许周泽年再留下用膳,便是将特权重新收回,但做得算不得明显,不知为何,秦寻雪有些怕周泽年伤心。 ……其实还是想得明白的,秦寻雪面无表情地想。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呢,只是愿不愿意承认罢了。 周泽年不知秦寻雪内心的挣扎,试探着提起了齐雅韵当日所提的要求:“娘娘,再过些日子便是观赏菊花的好日子,往年大周皇室都会在这几日选些青年才俊进宫赏菊,以显皇恩浩荡,也为适龄男女牵桥搭线。” 秦寻雪挑眉,眼神意味深长,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八皇子的意思是,哀家也可以办一场赏菊宴,为京中适龄男女牵桥搭线?” 周泽年含笑点头,平日里对秦太后情绪变化分外敏感的人今日似是没看出秦太后话语中的抵触,没停下话头反而接着说了下去:“前几日泽年去见了见雅韵郡主。” 秦寻雪一怔,有些讶异他和盘托出此事。秦寻雪确实未曾主动往周泽年身边安排暗卫盯着,送给周泽年的那支黑骑卫也再不过问,但齐雅韵处她安排了不少黑骑卫盯梢,不制止齐雅韵的日常活动。周泽年去拜访齐雅韵的那一日便有黑骑卫前来报告此事,秦寻雪只是应了一句但并未过问,哪知周泽年今日自己提起了此事。 周泽年笑着开口提醒秦太后:“雅韵郡主还未成婚。” 秦寻雪:???她不是说自己不嫁人??? 第69章 假意试探 芷扬宫中。 雀枝恭敬行礼,看不出两人私交过深,端的是一副公正的模样。 雀枝抬起头冲着倚着贵妃榻的齐雅韵笑了笑:“奴婢见过郡主。” 齐雅韵姿态随意,微微歪头:“雀枝姑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娘娘今日又要做些什么?怎么找上我了?” 齐雅韵说话很不客气,但作为如今宫中唯一同秦太后有交情的皇室,齐雅韵说话时候的底气很足,笃定秦寻雪不会为难她。 雀枝听了齐雅韵颇为大逆不道的话也并未有所表示,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郡主慎言”,便表明了来意:“娘娘今日要来芷扬宫用晚膳,奴婢特意前来布置打点。” 齐雅韵挑眉,生出几分荒谬的感觉:“秦太后今日要同我一起用晚膳?这倒是前所未闻。”昔日她还没有做那么多蠢事时,秦寻雪也极少同她一同用膳,也不知今日是抽了哪门子风,居然要同她一同用膳。 雀枝依旧带着温和恭敬的笑,温和开口:“娘娘今日指名要郡主一同用膳,自然需要郡主留下来。” 齐雅韵嗤笑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让雀枝自行布膳,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招呼宫中的小宫女同她一起走。 齐雅韵微笑:“既是面见太后,我自然要收拾一番的,哪里能衣衫不整就见娘娘?雀枝姑姑自便,我先去梳洗一番,娘娘到了自然会前来迎接娘娘。” 雀枝福了福身:“恭送郡主。” 齐雅韵:“……就在一个宫中倒也不必恭送。” 雀枝抬头,眼神懵懂。齐雅韵冷哼一声,知道雀枝还在生气,倒也没再说些什么,直接走了出去,身后的几个小宫女慌忙朝雀枝行礼后跟上了齐雅韵。 小宫女上前了些,悄悄问郡主:“郡主,娘娘来芷扬宫所为何事呀?” 齐雅韵斜着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害怕?”小宫女并未见过秦太后,只是听过一些秦太后的传言,宫中向来传言秦太后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是最难伺候的主,小宫女害怕是正常的。 小宫女小小声开口:“有一点。” 齐雅韵轻笑,言语间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她不是什么坏人也并非不好相处,今日来我这,大抵是为着……呵,一个男人。”前些日子才见过周泽年,今日周泽年去见了秦寻雪,秦寻雪便要在她现在居住的芷扬宫中用膳,她哪里还能不明白。 小宫女年岁不大,一入宫便被安排来服侍齐雅韵,齐雅韵看她顺眼倒是从不为难她,小宫女自然亲近齐雅韵也不怕她。此刻,小宫女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满是好奇:“呀!是谁呀?” 齐雅韵止住话头:“是你不该问的人。” 小宫女瘪嘴,但明白郡主既然这么说了便有她的道理,想开了后便跟上了齐雅韵的步伐,为齐雅韵梳妆打扮。 秦寻雪到芷扬宫时齐雅韵正好结束了梳妆打扮,容光焕发来迎接秦寻雪。 齐雅韵虽被秦寻雪关在宫中,但秦寻雪不会在吃穿用度上克扣她,此刻齐雅韵一身漂亮的亮蓝色宫装,娇俏的脸上一点红妆,整个人容光焕发。结束了一天政务的秦寻雪一身黑气,见着齐雅韵这般快活满腹难受,却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齐雅韵入座,齐雅韵毫不客气坐下,言笑晏晏:“雅韵有些累了,便先坐下了,娘娘不会怪我?” 秦寻雪不理会她听起来有些挑衅的话,吩咐雀枝带着人出去,独留两人坐在膳厅中用膳。 齐雅韵整个人一松,有些埋怨:“你早些说独留我们二人用膳,我哪里还需要忙活那么久。” 秦寻雪微笑,直奔主题:“你前几日见过八皇子了。” 齐雅韵无语:“秦寻雪你的脑子里面能不能腾一块出来给我。别一来就是周泽年,我忙活了这么久不能先吃口东西吗?”齐雅韵不跟着喊八皇子也不尊称“泽年殿下”,只是简单直呼其名,料定秦寻雪不会动怒。 秦寻雪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倒也不为难齐雅韵:“我先前用了糕点,倒也不算饥饿,先用膳。” 齐雅韵挑眉,手指划过嘴唇,鲜红指尖衬得那副面容越发娇艳:“我记得你不喜欢糕点?” 秦寻雪撑着下巴,漂亮的脸上露出几分冷笑:“人是会变的。” 齐雅韵暗自腹诽:不信。 秦寻雪看出她眼中的怀疑和八卦,不欲理会她却听见齐雅韵发问:“是大周的质子?我听说了,你可是吩咐小厨房,他喜欢什么就做什么。” 齐雅韵眼神狡黠,语气夸张:“让齐不齐知道了得多难过呀!我们的太后娘娘,怎么偏心至此?”往年齐不齐闹着要小厨房做些什么都要到秦太后面前去走一遭,秦寻雪对吃食很是谨慎,初次听闻周泽年能自由使用小厨房倒是让齐雅韵颇为惊讶。 秦寻雪冷眼见她表演,慢慢悠悠开口,满是威胁:“再说一句便让人撤了这一桌子的饭菜。” 齐雅韵拦住:“别别别,我不说了便是,踩到痛处了?我这就用膳,梳洗打扮的时间太长我现在还饿着呢。” 秦寻雪垂眸,假装没有听见齐雅韵那句话,今日来此用膳用的还是她平日里用的玉箸,玉箸上雕着水仙花。秦寻雪低着头看着玉箸,待到齐雅韵开始夹菜时才抬起玉箸用膳,慢条斯理,用的不算多。 齐雅韵:“……我果然还是讨厌跟你一起用膳。”秦寻雪因着年少身体不好,秦夫人立下的规矩便是细嚼慢咽,对比起来齐雅韵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秦寻雪:“闭嘴。” 齐雅韵:“……真凶。”齐雅韵哪里敢多说半句不是,如今身在宫中,就算她笃定秦寻雪不会对她做些什么也不可能肆无忌惮地说话惹人嫌。 秦寻雪却不甚在意齐雅韵,反而想起八月十六那日在冷宫同周泽年一同用膳那日,周泽年指尖苍白,动筷时即使优雅却也能看出来有几分谨慎。……和齐雅韵很不一样。 齐雅韵见她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也没什么胃口了,随意往桌上一放筷,抱着胸一挑眉:“我用好了。” 秦寻雪:“不再吃点?” 齐雅韵轻嗤一声,不甚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属于郡主的那份娇蛮显露无疑:“任谁对面坐着一个娘娘这样的人也会吃不下。” 秦寻雪目光幽暗,也不再多说些什么,接着刚刚的话问了下去:“八皇子主动来找你,所为何事?” 齐雅韵眸光一闪,想到自己和周泽年聊的内容略有心虚,却丝毫不显,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娘娘既已知泽年殿下的表字,为何还称泽年殿下为八皇子,不免有些太过生疏。” “你的称呼不也是变来变去的?”秦寻雪不接茬,把话题抛回去,大抵猜到这件事是周泽年告诉她的,话语间不免带上了几分嘲讽,“从直呼其名到质子殿下,如今又变成了泽年殿下,看起来郡主是该好好学一学礼仪了,教养嬷嬷们定然很高兴。” 齐雅韵叹息,都这样了还要遮遮掩掩,居然还没有开窍,难不成那句传言是真的?薛家女真的不懂情爱? 齐雅韵自然不想再见到教养嬷嬷,那都是深宫里面杀人于无形的狠人,齐雅韵每次见到教养嬷嬷都头疼。于是齐雅韵老老实实回答了秦寻雪的话,不敢再提起称谓一事:“泽年殿下不过是来找我随便聊聊,问我当日为何要为难他,是不是故意的。” 秦寻雪自然知道两人谈话的内容不止这么些,开门见山问道:“为何要办赏菊宴?你在聃阳五年都未曾起过嫁人的心思,不过困在宫中一月有余便想着要找个如意郎君?” 齐雅韵自然知道瞒不过她,便早早想好了说辞,滴水不漏:“白家有问题,我需要借此机会接触白家。齐雅雯暗中接触过白家家主的嫡长子,白木熙可不好对付。我曾经和他打过交道,那是个跟你一样的疯子。” 秦寻雪冷笑:“说事便说事,没必要踩我。” 齐雅韵嘿嘿一笑,装傻充愣:“哪里有,这话我可没有说到周泽年面前去,只是说白木熙当年对你有意。” 秦寻雪猛然坐直,神色森冷:“你说什么?”秦寻雪生了一张妍丽非凡的脸,笑起来灿若繁星,如今久居上位,不笑时便自带威压,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若是旁人自然会被这副模样的秦寻雪给吓到,自然会掂量着说话,秦家人对她有愧自然也会看她脸色,但齐雅韵哪里会怕她这副模样,即使当年闹掰也有她的原因,但齐雅韵理直气壮,从不心虚。 故而齐雅韵只是笑着开口:“你不知道吗?白木熙当年风头正盛,前途无量,在贵女圈是颇为热门的郎君人选,偏偏夺嫡关键时期在白家本家传出来一条消息,说白木熙要为了秦家庶女放弃功名利禄,聘礼和八字都已备下,却被白家家主拦下家法伺候,被关在祠堂里足足修养了一个月,出来便听闻你和玄德帝定婚的消息,落魄至极。” 齐雅韵的消息来源一般可靠,她既然敢这么说便是拿到了十足的把握。 秦寻雪扶额,难得有些头疼,却也冷笑一声,语气还是很冷:“怕是别有所图,我当年在京中可算得上籍籍无名,他凭什么看上我,简直可笑。……我说的不是这件事。为何要将这件事告知八皇子?” 齐雅韵笑嘻嘻的:“谁知道呢。告知八皇子不过是为了理直气壮邀白木熙入宫,白木熙如今也是适婚年龄,也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娶亲。在八皇子眼中,我和你势不两立,我算是是背叛者。” “你本身就是背叛者。”秦寻雪毫不客气,揭开横在两人之间多年的隔阂,语气嘲讽冷淡,“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齐雅韵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指尖刺得手心很疼,靠着疼痛,齐雅韵勉强找回理智,明白秦寻雪这是故意在激怒她。 于是齐雅韵开口:“为着你的目标,为着你当年应下的承诺,这是一个好机会,你不会错过的。” 秦寻雪淡淡开口:“你不是会为着我的计划无私奉献的人,齐雅韵,你还在骗我。” 齐雅韵握紧了拳,眼眶慢慢变红,她咬着牙回应:“秦寻雪,我是大齐皇室,你知道这人意味着什么,我和你见过一样的悲剧,我这不是为了你,是为着大齐江山永固。” 秦寻雪定定盯着齐雅韵好一会,齐雅韵不肯移开目光,直直望过去。良久,秦寻雪耸肩,向后一靠,那张妍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我从没有说过,雅韵郡主不配为皇室。哦对了,告诉雅韵郡主一个好消息,你离京前呈上来的折子我看过了,挑了一些合适的政策在京都实施了好几年,效果不错,我已经拟定了圣旨,不日便会推行新政,恭喜雅韵郡主,得偿所愿。” 齐雅韵一怔,猛然想起多年前赌气留给秦寻雪的折子,一条条策略均踩在世家底线上,均是为了黎民百姓,更准确来说是为了穷苦女子,这些个策略唯有秦寻雪才能实施。她本不抱希望,没想到秦寻雪已经在京都实施多年,如今还要推广出去。 齐雅韵蜷缩了手指,呐呐开口:“我以为你不会在意我的折子。” 秦寻雪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否认她当年确实打算一把火烧了的事实。 “后面我想了想,还是徒手从火里捡了出来,”秦寻雪说起此事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的事,全然不顾齐雅韵瞪大的双眼,“烧毁了不少,但好在我大抵是知道你要做什么的。如今看来成果倒是不错。” 徒手去火里捡东西确实像是秦寻雪会做出来的事,藐视生命的人做什么事都不稀奇。齐雅韵垂眸,不知是喜是悲。秦寻雪一心求死时,还曾把自己关在一栋楼里用火烧,若非秦夫人发现怕是早已如愿。 秦寻雪接着说:“赏菊宴可以办,毕竟已经答应了八皇子,但齐雅韵,你记住,别动什么歪心思,也别拿八皇子做饵,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齐雅韵还沉浸在秦寻雪火烧自己的壮举中,陡然听见这段话有些恍惚,发现秦寻雪不是藐视生命,是藐视自己的生命,何其恐怖。 反应过来,齐雅韵应了一声:“自然,我同八皇子无冤无仇,自然不会害他。” 秦寻雪冷笑,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起身离去:“到哀家练剑的时辰了。” 齐雅韵起身行礼:“恭送娘娘。” 第70章 一件往事 白木熙最终拿到了请柬,甚至是秦太后亲手写的,是难得的簪花小楷,娟秀小巧。白木熙拿到请柬时便狠狠怔住,他观察秦太后多年,知晓秦寻雪自幼时起便是学的草书,秦寻雪无需参加科举自然不曾学过台阁体,偏好隶书和草书,白木熙在入了朝堂的堂兄处见过秦寻雪在奏折上批的字,不算很长的批语却洋洋洒洒,刚劲有力,飘逸自在。 白木熙盯着那张布满娟秀字体的请柬,眼神滚烫。这是给他的请柬,和旁人无关。 齐雅雯今日找了个理由溜了出来,到白家本家见他,恰巧碰见白木熙收到请柬的模样。 齐雅雯瞥了一眼请柬,闷笑一声,语气恶劣:“白公子莫要感情用事。”两人之间只是合作关系,齐雅雯不低白木熙一头,也不必假惺惺端着善良美好的假象,说话自然更不客气些。 白木熙不理会她,捂着请柬贴在心头,露出陶醉的笑,俊秀的脸上罕见露出了真实的笑:“据说娘娘写了好几张这样的请柬,名字是内务府随机填的,我使了些手段好不容易拿到了娘娘亲手写的请柬。说起来,齐小姐的嫡姐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提出了让太后手写几份请柬的想法,倒是深得我心。”能拿到秦太后亲手写的请柬自然算是荣宠,表面上是秦太后写好后,由内务府随意填写名字。但这殊荣的人选大都都是固定的,簪缨世家和朝中新贵自然能获得些。白木熙在内务府插入探子了,可见世家势力有多大。但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探子却用来获得一张算不得重要的请柬,齐雅雯都不知道怎么吐槽白木熙。 齐雅雯见不得别人夸齐雅韵,此刻只是嘲讽一笑,温婉可人的脸上出现一个怨毒的笑:“那白公子留在宫中的人有没有告诉你,是大周的八皇子提起要办赏菊宴,秦太后才决定要写请柬的?白公子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的请柬是八皇子求来的——” 白木熙冷眼看过去,齐雅雯被这个颇为阴狠的眼神望得心中一颤,不得不住嘴。 白木熙心中怨恨,但却丝毫没有破坏这张请柬。他细细抚摸着请柬,望向请柬的眼神很是温柔,似是透过这张请柬看着谁:“那又如何,唯有我收到了这张请柬,这是不争的事实。况且,娘娘大抵还不知大周的质子对她的情感。既然娘娘不懂情爱,待到事成之后,我要把娘娘接回来,好好养着,日子长了她自然会明白我的心意。” 变态。齐雅雯暗自想着,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也不明白白木熙为何对秦寻雪执着至此。但齐雅雯审时度势,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最好时机。白木熙前些日子甚至为了秦寻雪,不惜放弃对白慕扬的掌控。那可是白木熙布置了多年的一颗棋子,说放弃就放弃,可见秦寻雪在白木熙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白木熙捂着那张请柬,今日心情颇为不错,缓了一会才有空问齐雅雯今日为何来白家:“不是说没必要来见我吗?有书信联系便够了。” 齐雅雯懒得理会突然变脸的白木熙,自打白木熙调查到她曾经为难过秦寻雪后便一直是这副模样。要她说对比起来秦寻雪都算是正常人。 齐雅雯温声道:“公子此番进宫,可有办法给雅雯安排一个位置?” 白木熙吩咐人拿上一个镶嵌着珠宝的檀木箱,内里铺着绸缎,小心翼翼将请柬收了进去,收好后才转过身看向齐雅雯,眼神冷淡:“哦?齐小姐要去做什么?据我所知,齐小姐是有婚约在身的,娘娘说了此番赏菊宴是为着未婚男女准备的,齐小姐去了算什么?” 齐雅雯一阵牙酸,不懂一张请柬为何要用此等宝箱锁着,却也在白木熙话音刚落时便接上了话茬:“自母妃失势后,与我联姻之人便心生退意,前些日子齐永橡得了陛下下的旨,亲封世子,那家人怕被齐雅韵报复,便上门退了婚,故如今我并无婚约在身。再者,我前些日子搭上了端王,端王应允会为我做些事。” 白木熙挑眉,看起来是真的很惊讶:“大周的端王?居然还真的被你拿下了?真不愧是齐小姐。如此一说,齐小姐怎么不去找端王帮忙?” 当初听齐雅雯说她已经联系上端王时白木熙倒是不怎么惊讶,那位端王向来爱美人,不似他传出去迷惑众人的消息,白木熙仔细调查过了,端王周泽珂是真的喜好美人,如今一直未成亲也是因着此事。齐雅雯算不得什么顶尖的美人,胜在眉眼干净素雅,性子温和。在政变前,齐雅雯也算不得京中顶尖的美人,无论是秦家女还是齐雅韵,都能压她一头。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说秦寻雪这种流着薛家血脉的明艳美人,秦静芷这样温婉贤淑的贵女也是京中难以匹敌的存在,齐雅雯自然是比不过的。但齐雅雯本身长得确实美丽,清新脱俗,只是比起齐雅韵来说逊色不少。 当初和齐雅雯达成合作后,白木熙听闻齐雅雯计划搭上端王时只是随意应了一声,并不抱有希望。毕竟端王作为大周皇室,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就算对齐雅雯这张脸有意思,也不可能提供太多的东西。但如今听齐雅雯的话,似乎端王许诺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思及此,白木熙浅浅笑了笑,似是真情实感为齐雅雯感到高兴:“齐小姐能力出众,果然能拿下端王。” 齐雅雯冷笑,看出白木熙的客套和敷衍,但虽说是合作,如今她还有求于白木熙,只好笑着回答道:“端王不是我的目标,若是他真的求娶于我才是不妙,秦太后定然会为着所谓两国交好遣我去联姻,这样的结果可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瀚王府的一切。” 白木熙挑眉,想起合作那日见到的野心勃勃的齐小姐,眸光一闪:“齐小姐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继承瀚王府的想法吗?恕在下直言,这个想法还是过于激进了些,就算齐小姐不喜自己嫡亲的弟弟,大不了事成之后找个机会让令弟意外死亡,从旁支中过继一个孩子继承瀚王府,齐小姐获得梦寐以求的郡主之位,也同样能掌握瀚王府。” 齐雅雯摇头,坚持自己的看法:“世家多的是像白公子这般想法的人,如今太后都能掌权,凭什么我不能成为瀚王府的掌权人?白公子莫要忘记,当初可是您自己答应了我的,要帮我拿下瀚王府主人的位置。” 白木熙有些头疼。他当初并不知道齐雅雯的意思是要自己做瀚王府的主人,白家只想着把小皇帝和太后拉下来,找个年幼好掌握的皇室子弟上台掌权,挟天子以令诸侯。但齐雅雯的意思可是要同天下男子作对。秦太后这些年为女子争取了不少权益,撼动了大齐百年来男子为尊的格局,自然惹得不少男子不快,才给了白木熙可乘之机。但齐雅雯明明投靠了世家,却野心勃勃想着颠覆世家维持的男子为尊的秩序,倒是为难白木熙。 到底白木熙还是存在些理智的,到最后也未曾给齐雅雯肯定的答复,只是说了句尽量将她安排进此次的赏菊宴中,但尽量不要出现在齐雅韵的面前,以免惹得齐雅韵不快出些什么事。 齐雅雯也不指望白木熙今日能对她想要继承瀚王府作出什么答复,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齐雅雯选择果断离去,起身福了福身,准备告辞。 白木熙颔首,却是提了另一件事:“即使不想联姻,也可以试着和端王多接触,他不是什么草包,说不定能做出什么对齐小姐有利的事。对了,齐小姐记得联系郑十三,郑十三如今做了陛下的伴读,心野了不少,手上还有些事没传达给在下,需要齐小姐敲打敲打。” 齐雅雯应了一声:“此事我会处理,希望白公子所言不虚。” 白木熙微笑,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自然。” 另一头的皇宫,慈宁宫中。 秦寻雪难得将齐雅韵和周泽年两人一同唤来宫中,简单见了一面后,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虚伪和防备。但周泽年显然比齐雅韵更懂得如何讨太后欢心,人来的时候还带上了自己这些日子临摹秦太后的书法所写的狂草,轻轻放在秦太后面前,眉眼弯弯,先声夺人:“娘娘看看,这是泽年这些日子照着娘娘给的那份草书写的最好的一份,斗胆献丑,还望娘娘指点几分,泽年想着是否能写得更好看几分。” 齐雅韵看在眼里,不屑一笑,这人当真是一门心思扑到秦寻雪身上去了,不过不知者无罪,秦寻雪哪里会教导人练字,就连齐不齐都是王太傅教的,哪里能得秦寻雪亲自教导。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秦寻雪当真走上前来,仔细端详了周泽年送上来的字帖,眼里带着几分细微的笑意:“八皇子进步神速,我算不得什么大家,自然给不了什么建议,但若是八皇子想学草书,我自然能替八皇子寻一个合适的夫子专门教导。” 周泽年不知秦寻雪从不教导人练字一事,闻言有些失望,三分的失望表现了十分,还偷偷观察着秦寻雪的反应。 齐雅韵冷笑,装,接着装。 秦寻雪……还真就吃这一套。沉思了一瞬,秦寻雪笑道:“不过今日八皇子可以留下在哀家殿中练会字,倒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 周泽年眼睛一亮,失望之色瞬间褪去,眼里虚假的笑意真实了不少:“泽年多谢娘娘。” 齐雅韵抹了抹身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不明白都已经偏心到这种地步了秦寻雪为何还这般迟钝,到底还是应了那句传言。齐雅韵轻咳一声,将秦寻雪的注意力拉过来,还没等秦寻雪说话,她便自顾自坐下,开口:“说,找我什么事。” 周泽年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满,眼眸沉沉,但秦寻雪却毫不在意,招了招手也让周泽年坐下,随后问齐雅韵:“你可记得过去齐雅雯说过,她要做瀚王府的主人?” 齐雅韵漫不经心:“记得。我当然记得。她要做瀚王府的主人我没意见,但瀚王府的一切不是老头子的一切,还有我母妃的一切,我不屑于和她抢些什么,我只是不能容忍她抢走属于我母妃的东西。” 瀚王在迎娶原先的瀚王妃前是不起眼的诸王之一,没什么野心,畏畏缩缩的,故而玄清帝也未曾把人放在眼里。是瀚王妃一点点建设了瀚王府,让瀚王封地聃阳中的百姓归顺瀚王。齐雅韵自然不可能让后来者分走属于她母妃的一切,加上齐雅雯所使的手段算不得光明磊落,齐雅韵心中厌烦,下手才狠了些。若是齐雅雯安分一些,她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秦寻雪装作未曾看见齐雅韵眼中迸发的杀意,饶有兴致笑了笑,语气很愉快:“错了。我们都想错了。” 齐雅韵皱眉:“什么?” 秦太后的语气疯狂:“她可不是要她那上不得台面的胞弟成为瀚王世子,她要的就是瀚王府。” 齐雅韵一怔,稍微一想便理解了秦寻雪的意思,不由得笑出了声:“哈?我的好妹妹居然和我存着相同的想法,我原先想着,若是永橡成长不起来,便是杀了老头子自己顶上,把永橡一直护在羽翼之下也不是不行。没想到啊没想到,齐雅雯居然也是这么想的。” 周泽年撑着头,眉眼温柔地盯着秦寻雪,他向来聪慧,从这只言片语中亦然能知晓两人之间说些什么。如今男子为尊的思想还是主流,但向来不在意礼教的周泽年如今满心满眼都是秦寻雪,听到这些话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终于明白了秦太后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泽年漫不经心地想,若是能让秦寻雪开心,做些什么颠覆此间世人的看法也不是不行。 秦寻雪感叹道:“若非她笃行世家,倒也能成为好友。” 齐雅韵冷笑:“死心,她可不精通阴谋算计,只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你看不上她的。” 秦寻雪点点头,眼里带着笑,绝口不提从黑骑卫处查探到齐雅雯和白木熙勾结的消息,转而提起了为何唤两人来:“赏菊宴要办,自然要个彩头,我让内务府送了册子过来,你们选选,哪个作为魁首。” 齐雅韵微笑:“容我提醒你,一般这种宴会会选人做魁首。” 秦寻雪摇头:“哀家的规矩便是规矩,哀家说花是魁首,那便只有花是魁首。” 齐雅韵眼角抽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吐槽,便被周泽年抢了先开口:“既是赏菊,自然应当以花为魁首,娘娘此番选花作为魁首,自然是合适的。” 齐雅韵:……我就多余在这里。 周泽年眼神真挚,紧盯着人时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人,格外深情。但秦寻雪反应淡淡:“自然。” 齐雅韵:白说了。 好不容易选完魁首,齐雅韵识趣告退,走到正殿门口时忽然心有所感,转过头看了一眼殿中,周泽年落在秦寻雪身后半步,两人一同走去后头的书房,似是秦寻雪说了什么,周泽年弯眼笑了笑,真挚温润,漂亮的脸上泛起红晕,美得惊人。两人的距离有些近了,但向来最在意旁人接近她的秦寻雪丝毫不觉,默许了周泽年有些僭越的举动。 齐雅韵面无表情地收回眼,觉得这还需要她助攻简直是有病,大步离开。 第71章 宴席 总之最后赏菊宴还是办成了。秦太后知晓齐雅韵别有所图后便不愿接手此事,小皇帝年纪又不大不善此事,周泽年更是对举办宴会一窍不通,最后这件事还是落在了齐雅韵身上。 齐雅韵作为京中唯一得封的郡主,生性张扬,当年小罗氏想着夺取瀚王府的掌家权,施加不少压力,放出流言说雅韵郡主不善掌家。但齐雅韵生生扛下来了,在瀚王府中举办过大大小小的宴会,愣是一点差错都没有出,连京中最熟知宴会礼仪的秦静芷都叹为观止,自愧不如。这种不大不小、给青年男女组织的宴会自然难不倒齐雅韵。同时,秦太后见着周泽年似乎对此有兴趣,一并将人派了过去,帮着做些小事。齐雅韵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拿秦寻雪没办法,只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带着周泽年了解各种细节。 秦寻雪面带微笑看着宫中忙碌的景象,心情很是不错。小皇帝手中捧着茶杯,语气深沉:“娘娘已经好久没这么笑过了。郡主是第一个。”这语气一听就不对,抑扬顿挫,像是在模仿什么。 秦寻雪假笑,扯了扯小皇帝肉嘟嘟的脸,语气凉凉的:“又看郡主给你的话本了?还是郡主又给你说书了?果然还是太闲了。再加三张大字。” 小皇帝:“嘤嘤嘤。” 伴随着小皇帝苦哈哈写大字的身影,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周泽年也确实从齐雅韵处学到了不少东西,同时并未放松学业,像是不会累似的,拼命汲取养分。 赏菊宴定在九月二十那日,正巧是需上早朝的日子,恰逢汛期,秦太后这几日政务颇为繁忙,便让齐雅韵代为主持宴会,地点定在了御花园,嘱咐过得了空便会来御花园看一眼。御花园内本就种着不少时令花卉,如今为了这赏菊宴自然是选了不少清雅的各色菊花摆在园中,远远望去赏心悦目。 齐雅韵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的坠丝宫裙,从秦寻雪的私库里取了一副蓝宝石面首搭这条新得的裙衫,面容娇俏,一点红色花钿点在眉心,眉目含春,惹人怜爱。齐雅韵的身份摆在那,是玄德帝唯一认可的堂妹,是玄清帝唯一御赐的郡主,找遍如今的皇室宗亲里也没见几个比她身份更高的年轻皇家子弟了,自然是担得起一场普通宴会的。 赏菊宴定在辰时,算不得早,但受邀的贵女和公子都早早便做好了入宫的准备,毕竟秦太后久久不办宴会,除了每年万寿节和除夕家宴,难得有机会入宫。被邀请的青年男女均颇为重视此次宴会。不少人先前都打听过了,此次宴会只有适龄男女,况且还是由年二十四、适龄未婚的雅韵郡主操办的宴会,稍微有点脑子的就知道这次赏菊宴的目的是什么。 虽说雅韵郡主“被困宫中”,看起来无权无势,但如今雅韵郡主嫡亲的弟弟齐永橡已经被封瀚王世子,明眼人都能看清秦太后的态度是保护而不是关押,自然明白如果能娶到雅韵郡主,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抱着这样的心思来的郎君不在少数,就算没有旖旎的心思也是想着接触接触雅韵郡主也是好的,也有不少贵女想着借此机会了解京中的郎君,为自己谋一个好亲事。 齐雅韵看在眼中,能见到每个人眼底的贪婪与算计,倍感无趣但作为东道主她必须在场主持,于是便端着颇为得体的笑站在原地,等着人来行礼。 是的,作为郡主,即使是她主办的宴席,也无需她起身迎客,齐雅韵的性子向来高傲,自然不可能低头,五年未归京但京中仍然有她的传言在流传,故而即使齐雅韵端的一副高傲模样,也没谁心生不满。 周泽年上午无需上课,站在一个角落里见着齐雅韵这般迎客,即使没有操办宴会的经历但依旧有些疑惑,不免开口说了出来:“居然可以这样吗……” 突然听见旁边有男子温润开口,言语温柔:“自然不能像雅韵郡主这般迎客,倒不如说整个大齐,独独雅韵郡主这般迎客才不会惹人说闲话。” 周泽年眼神一闪,面上波澜不惊,微微偏头,见着一人身着温润的白色长衫,用一支白玉簪子挽起长发,眉眼弯弯,一张俊秀的脸满是笑意。 那男子微微一笑,手中的扇子一打便合了起来,冲他拱手行礼,抬起眼笑着道:“在下白家白木熙,见过泽年殿下。” 周泽年幼时备受欺凌,吃不饱是常有的事,刚见到秦太后时算不得高挑,只是消瘦,但如今被秦太后细细养了好些时日,像是挺拔的翠竹,猛然拔节,如今站在白木熙面前,一眼望去也不知哪个更高挑些。 周泽年定定盯着白木熙好一会,脑子里转过齐雅韵那句意味不明的“白木熙可不简单”。 白木熙也不低头,行礼后便站直了身子,笑眯眯地盯着周泽年。两人站在一个角落里,不引人注目但周遭气氛凝重,显得格外突兀。 至少面前站着不少人的齐雅韵看见了。唯恐天下不乱的雅韵郡主眯着眼笑了笑,娇艳的脸分外漂亮,惹得上前攀谈的郎君面上微红。齐雅韵低声道了一句“有趣”,声音不大却还是惹得郎君侧目,齐雅韵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到了满园的菊花上去,面不改色,不再看那个角落一眼。 周泽年没盯着白木熙太久,毕竟这样审视郎君过于失礼。周泽年微笑,看不出情绪,声音平静:“原来是白公子,久闻白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翩翩君子,有翡如玉。” 白木熙手上的扇子收了起来,另一只手握紧了扇子的另一头,顺势接话:“哦?殿下久居宫中,居然听过在下?倒是稀奇。” 周泽年微笑,心中一动,假意试探道:“是太后娘娘向泽年提起过白公子,夸赞白公子是白家中难得的聪明人。”原话是白家除了白木熙以外,其他人不足为惧。 白木熙嘴角上扬,笑意真实了一些,言语真挚:“能得太后这般夸赞,是在下三生有幸。” 周泽年还是笑着,眉眼温和,一张明艳得妖异的脸生生被这样温和的笑意压住,显出几分淡雅脱俗来。 周泽年似是不经意开口:“泽年听到了些有趣的传言,据说白公子很会讨女子欢心?” 白木熙轻笑,眼中露出几分勾骇人的意味,明明举止皆无变化,但气氛突然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白木熙收起笑意,神色淡淡,还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言语间是十足的纨绔做派:“那些传言都当不得真,不过在下确实更乐于跟美人打交道,若非家父以死相逼,这什么赏菊宴在下是自然不会来的。在下出手阔绰了些,自然更讨女子喜欢些。” 周泽年笑意不达眼底,却跟着应了一声:“原是如此,看来讨人欢心也是一门学问。” 白木熙好奇,朝着周泽年走近一步,亲昵地揽上周泽年的肩,丝毫不在意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仿佛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周泽年并未抵触,偏头望过去,见着白木熙好奇的眼,语气温和:“白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泽年说?” 白木熙嘿嘿一笑,低着声音道:“在下对殿下一见如故,殿下这般问在下,可是有心仪的女子了?” 周泽年状似为难:“这……” 白木熙拉着人往更偏的角落里走了几步,示意身后的婢女不必随同,周泽年也朝福德颔首,示意无碍。 白木熙放开周泽年,心痒痒地问道:“殿下若是有心悦的女子,问在下算是问对人了,上到八十,下到八岁,没有在下拿不下的人。殿下尽管放心,我这人嘴严着,定然不会乱说。” 周泽年:“……”有点太夸张了,竟然分不清他是演的还是真的能做到。 周泽年轻叹一声,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咬咬牙,想到自己想从白木熙处求些经验,这才犹豫着开口:“白公子可曾听过现如今京中的流言?” 白木熙疑惑:“殿下指的是……” 周泽年闭眼,似是有些羞耻,略微偏头,露出绯红的耳垂:“泽年是娘娘的……脔宠的传言。” 白木熙嘴角的笑一僵,眼里漫上无尽的暴虐之意,他盯着周泽年的侧脸,却瞬间变回那副无害淡雅的模样,言语惊讶:“这,这居然是真的吗?!” 周泽年有些羞涩,摇摇头:“自然不是。” 白木熙眼中的阴霾稍稍褪去,却在听到周泽年下一句话时差点忍不住冷笑出声:“但娘娘对泽年确实极好,不但为泽年寻了先生,还日日召泽年去慈宁宫伴驾,泽年确实对娘娘产生了些不一样的情愫,白公子可莫要说出去。” 这话又没有旁人知道,算不得什么证据。白木熙不是傻子,两人才认识不过短短一刻,周泽年这般和盘托出本就不合常理。白木熙自然察觉到周泽年的话大抵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也不知真假,但他依旧忍不住心中的暴虐情绪,一想到自己视为所有物的太后身边总是伴着周泽年,他压了好一会才压住那些个阴暗的想法。 白木熙装作惊讶的模样,略微惶恐:“在下自然不会告诉旁人,不过殿下,娘娘的事情在下可不敢揣测,殿下不如另寻高人?” 周泽年也不失望,只是收拾好心情含笑望向白木熙,略一拱手行礼:“是泽年唐突了。宴席才刚刚开始,花开的正好,白公子可以去赏赏花,换换心情,这件事,白公子还是当做不知道的好。毕竟,泽年也对白公子一见如故,只将此事告知了白公子。”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白木熙面上微笑,心中厌弃周泽年拿自己说过的话堵自己:“自然,在下自行离去,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周泽年点头,状似无意开口:“今日御花园中,有一株娘娘钦点的魁首,白公子可以猜猜看。泽年便不掺和了,毕竟这魁首是泽年和娘娘一同选的,若是泽年参与进来,倒是无趣了。” 白木熙微笑,咬碎了牙:“多谢殿下提点。”他早晚要弄死周泽年。 周泽年站在角落里,看着白木熙远去的背影,心情舒畅。是这人自己上前搭话的,可不是他先动的手,到时候娘娘若是问起来他也占理。 福德走上前来,低着头告知周泽年:“殿下,刚刚白公子脸色似乎算不得好。” 周泽年闷笑一声,姿态随意,拍了拍自己刚刚被白木熙碰过的肩,语气冷淡:“不打紧。”索幸他要传达给白木熙的消息已经传达到位了,也已经试探完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白木熙是什么反应,全然不重要。 “真是可笑。”周泽年从暗处走出来,站在阳光下,抬着头眯起眼看不算刺眼的日头,语气森冷,“他怎么敢呢,怎么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人呢。” 另一头,白木熙走得很快,身后的侍女有些跟不上。旁人都是带侍从来,就连莫名受到邀请的白慕扬都是带的小厮,唯独白木熙带了侍女来,摆明了自己沉溺女色,要京中的贵女看不上他。 侍女追的有些难受,忍不住在人少的时候叫停了他:“白公子,我……奴婢有些跟不上了。” 白木熙站定,侧身冷眼望去,语气冷淡:“齐小姐,慎言。” 齐雅雯:你自己都不慎言好吗!! 请柬秦太后那边卡得死,白木熙这人不愿为了她动用留在宫中的势力,正巧白木熙早早便打算带个侍女去坐实沉溺女色的纨绔形象,便令她假扮侍女,带着人进来了。 齐雅雯微笑,稍作修饰的脸不会让人想到瀚王府上的二小姐,除非极为熟悉的人——比如齐雅韵,不然是认不出她的。齐雅雯开口,转移话题:“公子似乎有些心浮气躁?” 白木熙想起周泽年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些,他低头,忽而打开扇子,遮住了脸,留下一双满腹怨念的眼在外头:“周泽年,呵,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罢了,不足为惧。” 齐雅雯:“……白公子高兴就好。”并不想对白木熙自欺欺人的行为做什么评价。 白木熙调整好心情,收起了扇子,抬腿走向人群,步子算不得大,恢复了那副淡雅的模样:“走,去找找秦太后备下的魁首。” 第72章 玉镯 秦太后来时宴席已经步入尾声,齐雅韵端坐上首冷淡地举着酒杯,慢慢转着但一口未饮。 齐雅韵百无聊赖,这场宴会本就不是为着她准备的,她不过是为了帮周泽年试探秦寻雪才提出了举办宴会的借口,秦寻雪明明知道她别有所图但还是恩准了这场宴会,如今戏台子确实搭好了,但秦寻雪都不愿出场,齐雅韵纵使有心但也无力。 现在正好进行到了行酒令的环节,不少青年才俊铆足心思对答如流,妄图吸引齐雅韵的注意。有人为了权势,有人为了美色,有人为了钱财。在场有不少京中有权有势的大家族的小姐,不止是求娶雅韵郡主,若是能借此机会求得一桩满意的婚事也好。没有人记起当年刁蛮难伺候的雅韵郡主是什么模样,如今这个温和无害的雅韵郡主覆盖了过去的记忆,正如齐雅韵所料。齐雅韵善于利用舆论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明白她多年未曾归京,曾经刁蛮刻薄的形象已经被不少人忘记了,为了日后行事方便,齐雅韵煞费苦心塑造了一个高高在上却温婉可人的形象,似是平易近人,又似是高不可攀。 秦寻雪听到齐雅韵的打算时,并没说反对或是赞同,只是说了一句轻飘飘的“胡闹但无伤大雅”,略带讽刺。 齐雅韵冷哼一声,决定原谅秦寻雪颇为阴阳的回应。齐雅韵转头望向下首端坐的白木熙,眼神挑剔。也不知是什么傻子,不止对秦寻雪这种疯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居然还想着和她野心勃勃的妹妹合作。自从她从秦寻雪处得知齐雅雯的想法后,一边惊叹要不是为敌她们或许能成为知己,一边想着也不知道到时候是谁为难谁。期望白公子能坚持自己一贯的水准,别让齐雅雯从白公子手上讨了好才是。 这样想着,齐雅韵不动声色地略过蒙着面纱的女子,不去深究为何这人的身形和她庶妹极为相似,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此人。 站在白木熙身后的人松了一口气,无论齐雅韵认没认出她来,只要没有揭穿她,便是意味着齐雅韵不在意此事。 齐雅韵的目光落在另一旁手中拿着帕子小心捻起一块冰皮糕点的周泽年,倍感绝望。白木熙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为什么你还在想着吃糕点啊!怎么感觉只有自己在为周泽年的感情问题出力啊!她是来搅局的好吗! 齐雅韵恨铁不成钢,不明白这种嗜甜如命的人是如何入了厌恶糕点的秦寻雪的眼的,虽说秦寻雪是个很难理解的主,京中能揣测到秦寻雪意思的人也没几个,但就齐雅韵对秦寻雪的了解,这人根本不会委屈自己,她们之间关系还没有那么别扭的时候,齐雅韵在她面前吃糕点都不行,理由是她看着碍眼。 齐雅韵想起那些抓马又头疼的往事,差点端不住自己的神情。周泽年察觉到齐雅韵在看他,有些疑惑地望过去,用眼神示意她的同时还不忘往嘴里塞一个糕点,比起当日满腹算计的模样来说现在有些过于单蠢了。 齐雅韵心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以为周泽年是个傻子的时候,周泽年告诉她事实不是这样的。如今她好不容易接受了周泽年是个聪明人的设定时,周泽年又突然露出这样愚蠢的一面。 齐雅韵微笑,果断转过头不看周泽年,仿佛刚刚只是轻轻一瞥,并没有别的意思。 周泽年:……我还是觉得郡主脑子不正常。 好在这种氛围没有持续多久,御花园占地很大,在建造皇城时齐太祖有个宠妃很喜欢花,为了让那位宠妃高兴,在建造皇城时齐太祖刻意扩大了御花园的范围,建造了不少歇脚的凉亭,比起大周的御花园要大上不少。齐雅韵面无表情的想,真巧,她恰好记得那位宠妃是姓薛。 如今这些个郎君和小姐们都被安排在御花园的凉亭附近,今日是个难得的晴日,但日头算不得大,凉风习习,很是舒适。齐雅韵感慨,除了各位郎君高谈阔论的声音有点太大了以外,一切都很美好。 在发出这种感慨后,突然齐雅韵便听闻小黄门尖锐的声音:“陛下驾到——太后娘娘到——” 齐雅韵:终于来了,再不来人都要走光了。 白木熙眼神一亮,马上起身随着众人行礼。白木熙是真的很期待见到秦太后,他其实是看不上周泽年的,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和周泽年周旋,在这个对他而言颇为无聊的宴会上坐上那么久,不过就是为了见秦太后一眼。 与旁人不同,在众人忙着起身行礼的时候,周泽年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未能吃完的糕点,起身后也并未顺势行礼,反而走上前去,紧跟在齐雅韵身后走到秦太后跟前,这才拱手行了礼:“泽年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齐雅韵疑惑不解,不敢开口却在心中发问:?你跟上来做什么? 很显然周泽年不能回答她心中的疑问,秦太后也不能。从早朝下来后,秦太后回慈宁宫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今日却罕见地戴了一只银步摇,上面镶嵌着几颗珍珠,素雅却华贵。小皇帝也换了一身日常的衣服,选了件嫩黄色的小衣裳,穿在稚子身上备显机灵可爱。 小皇帝牵着母后的手,道了一句平身后跟着母后的步伐小跑着走上了正前方的位置,端正地坐下,坐在母后身旁。齐雅韵和周泽年跟在身后,伴随着一片寂静站在了小皇帝和秦太后身旁。秦太后扫了一眼周泽年,并未对其跟随一事出言阻拦,于是这人便在她身后半步站定,惹得雀枝不能跟着,眼睁睁看着周泽年占据了她的位置。 站在人群外,同样被雅韵郡主占据了位置的云夏拍了拍雀枝的肩,语气凝重:“节哀。” 雀枝冷笑一声:“你也节哀。总有一天我会狠狠在娘娘面前参他一本,一定。”云夏微笑点头,很是敷衍。 视线转回宴席上,即使小皇帝依旧不喜周泽年,也明白这场宴会是齐雅韵备下的,自然不会扫兴,反而兴致勃勃询问着齐雅韵如今进行到哪个活动了,似是很感兴趣。 齐雅韵一一解答,没有丝毫不耐。齐永橡比齐雅韵小几岁,自幼便带着自家幼崽长大的齐雅韵谈不上喜不喜欢幼崽,只是觉着因着血脉相连,应当对小皇帝好,所以尽职尽责讲解。 秦寻雪将一切尽收眼底,随口吩咐了句“众卿随意”后便撑着头看着小皇帝同齐雅韵交流,不插话也不甚感兴趣,仿佛来此只是为了陪小皇帝。 秦寻雪撑着头的那只手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如今,那光洁的半截手臂上戴着一个颇为透亮的玉镯。 齐雅韵扫过秦寻雪,没对她不算工整的坐姿有什么评价,毕竟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受世俗教化约束的主。唯一让她惊讶的是,不知为何秦寻雪今日戴着的玉镯不是平日里那个。 周泽年的眼神也落在了那个玉镯上,先是一怔,随后便是毫不掩饰的笑意。虽说这镯子并非是他取得的,但秦大人将这个镯子赐予他,并告知他要以自己的名义送给秦太后。如今秦太后愿意戴上这个镯子,便证明秦太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周泽年垂眸,想着,宴席结束后去问问。 白木熙随着人流就坐,目光灼灼,始终没有从秦太后身上移开。站在他身后的齐雅雯轻咳一声,提醒白木熙注意些,这可算是冒犯圣颜。 白木熙依依不舍地收回眼神,随意拿起桌上的玉杯,心中想着比起上次除夕家宴,秦太后消瘦了不少,也不知是因着前段时间贪污一事还是因着八月十六伤神。真不会养人,怎么就瘦了呢。 上首的齐雅韵正巧讲到宴席如今最重要的流程——猜出太后选定的魁首。 秦太后做事向来简单直接,明明是心照不宣用来牵桥搭线的宴席但她就是要点题,说是赏菊宴便一定要选一株花作为魁首。宴席有为青年男女举办的活动,从其中选一个魁首也不是不行,但秦太后可不管这些,她早早便遣人寻了齐雅韵和周泽年,选出了一株魁首。 小皇帝嘴张得大大的,眼里写满了惊叹。即使小皇帝从没办过宴席,也知道选一株植物作为魁首有些草率。……毕竟赏菊宴只是幌子,目的是给雅韵郡主挑选夫婿啊! 但秦太后的眼神一直盯着这,小皇帝哪里敢多说什么,干笑着开口:“哇,听起来很有意思。” 秦太后轻笑一声,故意道:“听着了?陛下既然觉着这活动有趣,日后可以多办办。” 小皇帝:“……好哦。” 齐雅韵背着众人,悄悄瞪秦寻雪一眼,周泽年站在一边还未开腔,便被齐雅韵抢了话头:“诸位今日可见着满园的菊花了?娘娘可是答应了,谁能最先找到其中最漂亮的那一盆,娘娘便会应允一个愿望。”这可是秦寻雪自被背叛以后许下的第一个愿望。 听到秦寻雪能应允一个愿望,周泽年先是眼睛一亮,接触到齐雅韵凝视的眼神后可惜地摇摇头,眼里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遗憾,遗憾自己没资格同宴席中的客人一起竞争娘娘的愿望。 齐雅韵:你都已经可以称呼宴席中的宾客为客人了,就不要再在意一个可有可无的愿望了好吗!! 听到齐雅韵说秦太后能许诺一个愿望,宴席上坐着的不少宾客都起身去欣赏那些菊花,千姿百态,各有长处。谁也不知秦太后喜欢什么样的花,这位从不曾透露自身喜好的太后捉摸不定,猜起来很是困难。 白木熙自然也对那个愿望感兴趣,在秦寻雪还不是太后,只是陪着白慕扬胡闹的纨绔时,他听自己不成器的表弟提过,秦寻雪对信任的人会给予一个许愿的机会,基本上不曾违背。白木熙有些贪婪地想着,他要得到这个愿望,不择手段。 秦寻雪端坐高台,轻笑一声,声音算不得大,语气冷淡:“要赌一赌吗?哀家赌最后白家的郎君能找到魁首。” 齐雅韵应了一声:“我也觉得是白木熙能找到魁首。毕竟,这赏赐对他而言颇为贵重呢。” 小皇帝:“???所以可以告诉齐不齐,姑姑和母后在说什么吗?” 齐雅韵摸摸小皇帝的头,语气怜爱:“有时候不知道才是好事。” 周泽年低眉顺眼,冷不丁开口提醒:“娘娘,有人过来了。” 齐雅韵变脸,忽然就戴上了温和的假笑,端的一派淑女模样。 来人正是白木熙。这人如今过来面见秦太后,身后并未跟着今日随从的那个侍女,一袭白衣,端正温和。白木熙领着几个小黄门端着一盆颇为艳丽的粉色牡丹菊前来,微微朝着秦太后拱手行礼,随后才向小皇帝行礼:“白家白木熙拜见娘娘,娘娘千岁,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秦寻雪挑眉,常人见着她和齐不齐一同出现时,总是按照规矩先拜见齐不齐再拜见她,难得见到人先拜见她的。 秦太后饶有兴致,向前探去,似是对人起了别样的兴致:“白家的人?长得不错,竟是先拜见的哀家?” 秦太后不留情面点出了自己的小心思,但白木熙并不惊慌,反而浅浅微笑:“还望陛下恕罪,自前些年千秋宴上见过娘娘一面,在下便对娘娘心生仰慕,情不自禁先拜见娘娘,倒是坏了规矩,还望陛下饶恕在下。” 白家是大世家,就算是白身也鲜少有人自称草民,白木熙这番话中规中矩,算不得出格。周泽年笑意不达眼底,感情真的是冲着秦太后来的。 小皇帝:哇哦,看起来这人是想要做母后的入幕之宾诶。 小皇帝甩掉脑袋里那些对他这个年纪的幼崽而言不太合适的想法,嘿嘿一笑,抢在秦寻雪开口前说了话:“白家郎君可是找到了魁首?” 白木熙见秦寻雪兴致缺缺,似是不在意他这番话,掩下眼中的失落,微微颔首,示意身后的小黄门将那株艳丽的牡丹菊端上来,温声道:“在下寻遍御花园,才找到这株堪称魁首的牡丹菊,还请娘娘和陛下过目。” 秦寻雪眼中泛起笑意,赶在两人之前开口:“便是这一株了。说说,白家小郎君想要什么?”白木熙长秦寻雪几岁,但如今秦寻雪是太后,这种偏调侃的话在秦寻雪嘴里说出来反而不奇怪。 白木熙眼神一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第一次便选对了。但白木熙确实想要这个愿望,便微笑着开口:“娘娘,在下能许愿的范围很大吗?” “哦?口气不小。”秦寻雪撑着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皇宫椅,“说来听听。” 白木熙眼中略带疯狂,最后归于平静,只是笑着开口,温润如玉:“在下想着,想要多见娘娘几次。” “这不是什么难事,”秦寻雪笑盈盈的,“若是想见哀家,尽管来皇宫便是,禁军不会多加阻拦。” 周泽年眸光一冷,忍住想要动手的欲望,冷静地握拳,让自己平静下来。 白木熙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多谢娘娘。” 第73章 横生暧昧 日头渐渐落了下去,宴席结束后自有内务府的人收拾御花园,秦寻雪今日得了空,支开了人慢慢走着,身旁只有周泽年陪着。 雀枝也是被支开的人之一,过去都是雀枝陪着秦寻雪静静地走着,心中难免郁结。雀枝带着不算真挚的微笑送齐雅韵回宫,使劲安慰自己不要生气,齐雅韵一眼便看出雀枝心中的气愤,却是幸灾乐祸,道了一句“节哀”。 雀枝瘫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奴婢还是多谢郡主了,毕竟这是奴婢今日听见的第二句节哀。” 齐雅韵察觉到雀枝心情不佳,便识趣住嘴,抬头望向前头转弯走向另一边的秦寻雪和周泽年,眯着眼,故意道:“这背影看上去倒是一对璧人,雀枝又何必对八皇子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呢?总归是个掀不起风浪来的玩意,就当太后养了个解腻的玩意又如何,况且我看你家娘娘也不一定吃亏,雀枝不必如此嫌恶,养个男宠也不错。再说了,你家娘娘孤孤单单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个感兴趣的,又何必多加阻拦呢。” 雀枝微笑:“郡主慎言,需要奴婢提醒郡主,质子是如何遇见娘娘的吗?再者,娘娘可不是抱着养个小玩意的心态养着质子的,待到质子成长起来,奴婢怕他危及娘娘。”雀枝还是信得过齐雅韵的,即使齐雅韵和秦寻雪闹掰,两人之间也不存在什么隔阂。如今,雀枝毫不避讳称周泽年为“质子”,难以掩饰心中的厌恶。 齐雅韵轻笑:“雀枝还是同从前一样,对你家娘娘过分保护。明明比你家娘娘还小上一岁,怎么天天操着老妈子的心?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天天跟老妈子一样板着个脸?不必担忧,你家娘娘不是傻子,真耍起心眼来世间哪里有人配和她相提并论,何必操这份心?若是八皇子真存了什么反叛的念头,你家娘娘自然有对策。况且,呵,八皇子不一定有那么大的野心。” 就齐雅韵看来,如今周泽年最大的野心,便是生出了几分想要完全拥有秦寻雪的妄想,多么可笑。秦寻雪是谁,那是薛家最后的血脉,是敢于手刃君上的狠人,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再者,秦寻雪愿不愿意活着还是一件极为不确定的事。依着齐雅韵对她的了解,秦寻雪这些年看起来毫无异样,但她算了算这些年推行新政的速度有些快了,改革是伴随着流血和牺牲的,秦寻雪似乎想把细水流长的改革道路激进地在几年内完成,靠着手上战无不胜的黑骑卫暴力镇压世家,压不住太久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齐雅韵轻叹一声,想起过往毫无生气的秦寻雪,心中不免酸涩,她对着赌气不愿说话的雀枝道:“祈祷这位大周来的八皇子能为你家娘娘带来些改变,不然——” 齐雅韵拖长声音,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完,雀枝明明想听,却不好意思发问,眼睁睁看着齐雅韵走进芷扬宫,并留下一个问题:“问问秦寻雪,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出宫。” 另一头的两人还在不紧不慢地散步,秦寻雪顾及着周泽年并未习武,并未走得太快,但周泽年身体修长,步子比她大些,又不能越过秦寻雪去,只能委屈地放慢了步伐,配合着娘娘慢慢走着。但周泽年真心想着要和秦寻雪多待一会,自然不会有半分怨言。 秦寻雪丝毫不察此事。无论是秦家庶女、不到半年的太子妃,还是如今高高在上的秦太后,秦寻雪从来都无需体恤他人,她自然也不精通于察言观色,向来自在随性惯了的人不通情感,擅长各种算计但不懂如何和人相处。 秦寻雪不紧不慢走着,路上的小宫女和小太监远远见到秦太后的身影,便会低头行礼,不敢直视圣颜,也不敢冲撞秦太后,自然会战战兢兢绕道而行,足以窥见秦太后在宫中的地位和名声。 秦寻雪向来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但莫名心中一动,笑着侧过头,对着周泽年开玩笑:“八皇子看,他们好像都很怕我。” 周泽年认真地盯着秦寻雪,语气认真,眼中只有秦寻雪一人的身影:“泽年从不认为娘娘可怕,是他们并未接触娘娘,才会惧怕娘娘。” 秦寻雪微笑,并没有被这一番真情实感的话打动。秦寻雪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很容易便能分辨出周泽年这话是出自真心,但她并不会因为这和旁人不同的看法而感动。秦寻雪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周泽年别有所图,自然会上心不少,也自然会给出不少特权,她自然受得下这一句“不可怕”,也不愿多解释几句。 秦寻雪神色淡淡,说了一句“有心了”便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聊起另一件事:“前段日子给八皇子调养身子的太医来给我请平安脉,我便顺势问了问八皇子的情况,得知八皇子的身子如今已经好了不少,至少体内多年累积的余毒已消,与常人无异。”这余毒自然是下在大周皇宫内的,那是周泽年的敌人,不是秦太后的敌人。 周泽年颔首,看起来丝毫不在意所谓的“余毒”的来源,眼神还是紧紧盯着秦太后:“泽年这些日子身子确实利索了不少,这还得多谢娘娘请来太医为泽年医治。多亏娘娘心善。” 秦寻雪并未推脱,反而顺势应下这句夸奖,接着刚刚的话头讲下去:“既然如此,看来是时候进入下一个阶段的调养了。太医建议哀家给八皇子找个夫子教授武艺,八皇子意下如何?” 当秦寻雪自称“哀家”时往往代表不容质疑之意,说着“意下如何”但自然是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故周泽年只是微微颔首,笑着说:“泽年年幼时见过皇兄习武,但姜皇后认为泽年身子弱不适合习武,便搁置了下来。如今泽年身子好了不少,竟也有学习武功的一日,泽年心中感激,也自然是愿意的。” 秦寻雪微笑:“不过是习武罢了,我送给八皇子的黑骑卫可比习武的机会要重要得多。” 不一样的。周泽年心中想着,这怎么能一样呢?黑骑卫代表着的是野心和试探,如今秦太后愿意找人教授他习武,代表着信任啊。 但面上,周泽年一派诚恳:“娘娘所言极是。” 秦寻雪也不知看没看出来周泽年态度的游离,只是继续讲了下去:“夫子我已经为八皇子找好了。” 周泽年被勾起一点兴趣来,兴致勃勃:“娘娘找的夫子是谁?” 秦寻雪笑眯眯:“正巧定远大将军这段时日都在京中,赶巧让他教导你习武。去演武场练练便是,最近的演武场离皇宫不远,后日起每隔一日秦将军便会在演武场等着八皇子,还望八皇子不要迟到早退。” 周泽年一僵,看着秦寻雪笑眯眯的模样难得生出几分无奈的情绪来:“娘娘这般做,可是得了大将军的首肯?” 秦寻雪有一瞬间的心虚,但马上说服了自己,理直气壮:“不重要,皇帝已经下了圣旨,算算也已经到秦将军府上了,如今他从也是从,不从也是从,没区别。” 这便是瞒着秦将军了。周泽年轻叹一声,从未见过这般生疏的兄妹,竟然还要一纸圣旨来决定。……皇家的兄弟姐妹可不算,自打大周百年前出现了公主也可为帝的先例后,皇宫中人人都是竞争对手,好在周明帝后宫本就没几个公主,不然还了得。 周泽年祈祷,希望秦将军知道要来教自己武术后不要生气。 秦寻雪罕见心虚,这事她确实做得不太地道,但抛开事实不谈,秦景盛还是有错,他错在提前入京,错在提前去见周泽年。如今安排秦景盛去教导周泽年也算是一种惩罚,秦景盛即使不满也会因着理亏应下。想到此处,秦太后愉快地接上另一个话题:“今日见过白家的白木熙了?” 真刺耳。周泽年微笑,怎么能让这个名字出现在太后嘴里呢,真是晦气。 但周泽年还是老实回答了秦寻雪的话:“回娘娘,先前见过了白家的郎君,性子很平和,不像传言中那般轻浮,好似也不重女色。” 秦寻雪颔首,并不意外:“因为白家的郎君,的确不重女色。他的眼里只有家族兴旺和世家不容撼动的地位。”这是秦寻雪第一次将世家和她所代表的皇权之间的争议明晃晃地表现在周泽年面前,毫不掩饰。 但周泽年的重点跑偏,腹诽白木熙心里明明还觊觎着秦寻雪。 周泽年很快接上了秦太后的话:“那么,白家郎君不得不防。不过泽年还有一事不解。既是如此,娘娘为何还要应允白家郎君随时入宫的请求呢?” 秦寻雪侧身,头上戴着的银簪发出细微的响声,引人注目。但什么也比不得秦寻雪突然绽开的温和的笑,勾魂夺魄:“给他机会做些手脚罢了,八皇子可是觉得白家郎君拥有和你一样的权力了?不,这不一样。八皇子是独一无二的,是独特的。” 周泽年被这几句话砸得晕晕乎乎的,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秦太后之口。秦寻雪得神情很真挚,但笑瞬间便收了回去,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哀家的话是真心的。”空气安静了一瞬,慢慢泛上几分奇妙的焦灼和黏腻。 周泽年心中酸胀,紧紧盯着秦寻雪,嗓音暗哑:“娘娘可知,这些话代表着什么意思?” 秦寻雪站定,语气居然略有不解:“这些话难不成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哀家待字闺中时,母亲便是这么告诉我的。” 其实并没有。秦夫人宠爱她,但秦寻雪上头还有一个秦静芷拦在前头,哪里能听到“独一无二”这种话。在秦寻雪及笄前两人便闹掰了,秦夫人自然是不会对她说这些话的。所以,这些话是莫名出现在秦寻雪脑子里的,她只是看着周泽年,心中便有这些想法,于是便脱口而出。没人教她何为情爱,没人告诉她该如何表达喜爱,但如今两人独处时,她感受着手臂上沾着体温的玉镯,即使觉得不合时宜,秦寻雪还是将那些话说了出来,但察觉到氛围似乎变得有些捉摸不定,纵然是精于算计的秦太后也不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于是匆匆找了个借口堵上周泽年的嘴。 周泽年没信秦寻雪的话,纵然秦寻雪眼里满是真挚,但周泽年是谁,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怎么会察觉不到秦寻雪态度的不自然。 周泽年眉眼弯弯。啊,看来不是他一个人一头热啊,真好啊。 为了维持秦太后的尊严,周泽年并未戳破秦太后如今的谎言,反而顺着秦寻雪的话说了下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娘娘能这么说,泽年很开心,颇为感激。” 秦寻雪皱眉,总觉得周泽年话里有话,但因为心中装着别的事,故而最后秦寻雪并未计较。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下去,一路无言。宫中种着不少高大的枫树,深秋季节落在地上铺成鲜红色的一片,踩在上头沙沙作响。因着秦寻雪随口一句“枫叶铺在地上看着不错”,内务府便刻意保留了落在地上的枫叶。 御花园离慈宁宫和未宁殿算不得远,纵使周泽年心中万分不舍,但未宁殿近在咫尺,今日秦寻雪的话让他心头滚烫,纵然还有几分遗憾,但也足够满足了。 故而在福德匆匆上前朝秦寻雪行礼后,周泽年便招了人站在自己身后,自觉和秦太后分了开来,轻声告辞后转身走向未宁殿。 秦寻雪眼神冷淡,站在原地盯着人进了殿中,却不想周泽年突然回头,还未曾收拾好脸上的倦怠之意,便看着人朝她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娘娘今日戴着的镯子,分外好看。”语罢,人便进了殿中,身后的小太监不敢看秦太后的表情,匆匆关上了殿门。 秦寻雪有几分怔愣,手也抚上了温热的玉镯,半晌,轻笑一声。 第74章 夜访 是夜,慈宁宫。 白日御花园的热闹景象转瞬即逝,阖宫又恢复一片寂静,看起来颇为寂寥冷清。但秦寻雪很喜欢这种寂寥冷清的状态,她生性喜静,不喜热闹,总是冷冷清清,独自一人面对风暴。如今宫中寂静一片,倒是分外令她安心。今日宫中未曾安置夜明珠,宫殿中不时有小宫女走过,手中皆提着精巧的灯笼,便是行走也未曾发出什么声响,整座宫殿静悄悄的。 寝殿中,梳洗完的秦寻雪披着微湿的长发,坐在梳妆台前,姿态随意,手中举着一个透亮的玉镯。宫中一直为她梳妆打扮的侍女轻轻为她擦拭着长发,因着同秦寻雪熟稔些,便轻笑道:“这可是娘娘新得的玉镯?” 秦寻雪应了一声,许是烛光微晃,昏黄的烛光下显得人温和了不少。周遭寂静,秦寻雪的声音也温柔了下来:“难得见你对玉器感兴趣。” 侍女笑着说:“奴婢哪里了解玉器,不过是看这玉镯晶莹剔透,很是漂亮,再加上娘娘难得这般珍惜一件玉器,这才斗胆这般问娘娘。” 秦寻雪一怔,轻轻放下玉镯,略带好奇:“哀家很珍惜这玉镯?” 侍女一顿,不小心扯到娘娘的头发,惹得秦寻雪轻嘶了一声,侍女连忙跪下认错,秦寻雪摆摆手,示意侍女不必这般紧张。 侍女这才站了起来接着说下去,手上更加小心了些:“奴婢难得见到娘娘把玩玉器,娘娘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玉镯都有好些年头了,但娘娘极少这般把玩它,反而只有戴着的时候才会套在手上,比起一件玉器,更像是饰品。但这玉镯不同,娘娘还看着它笑了呢。” 秦寻雪摩挲着玉镯,有些放空:“哀家为着一个玉镯笑了?当真是不可思议。”突然,秦寻雪想到宴席后周泽年临走前那句含笑的话,忍不住耳朵一热,一只手抬起来捏了捏耳垂,深吸一口气才平静了下来。 侍女不明所以,但聪明地选择不去过问,待到秦太后的长发干得差不多了后,便福身准备离开秦太后的寝宫。 秦寻雪却拦住她,问了一句:“雀枝呢?” 侍女低眉顺眼:“雀枝姑姑未曾跟着娘娘回慈宁宫,好似是跟着云夏公公一同出宫去了,穿了一身斗篷。”养在秦寻雪身边的宫女都不简单,面前的侍女确实负责秦太后的梳妆打扮好些年,但也掌管着宫中的情报。雀枝更为自在些,作为秦家的家生子,她是秦寻雪最信任的下属,基本上同家人无异。 秦寻雪应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侍女得令退下后,寝宫中变得寂静非常。 秋季的夜总是微凉的,秦寻雪不喜束缚不喜有声响,总是喜欢赤着脚行走在寝殿中。因着入了秋,秦寻雪的性子说一不二自然不会改,雀枝担心秦寻雪着凉,便在慈宁宫的寝宫中铺了一层厚重且柔软的毛毡垫。秦寻雪赤着脚从梳妆台走向床榻,手上还拿着玉镯,明明是冰凉的物件,却莫名烧得手心滚烫。秦寻雪又想起今日周泽年说的那句话,觉得自己莫不是疯了。不过是一句话调笑的话,她前头和周泽年单独相处时也不是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为何如今周泽年才说了一句她便心神不宁? 秦寻雪想不明白,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布局处理,这种事情让她分神已然很难得,故而秦寻雪想不明白,最后也只是将此事抛之脑后,心中盘算起白木熙到底能用作哪一步的棋子。还没静下来想一会,便听见寝殿紧闭的大门前忽然传来人声,隔着一扇门听不太真切,但秦寻雪耳聪目明,还是认出了那是雀枝的声音,便唤了一句雀枝,随意道:“进来便成,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门外的雀枝脸上带着假笑,死死盯着面前的周泽年,笑里藏刀:“泽年殿下,天色已晚,虽说娘娘是太后,统领全宫,但毕竟男女有别,殿下还是外男,住在后宫本就有失体统,若是夜访娘娘的事被人知晓了,岂不是坐实了殿下是娘娘养的脔宠的谣言?还望殿下莫要为难奴婢,早些回去才好。” 外头传得再难听也只是说一句“男宠”,唯独齐雅韵用了“脔宠”来形容周泽年,雀枝没上过学堂,也知道这并非什么好词,便借来用了。 周泽年衣着整齐,坦坦荡荡,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摘下了帽子,如今手上也提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灯笼,光却很亮,照的那张脸分外妖艳。明明很讨厌周泽年,但雀枝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确实漂亮,明明有准备却还是会被这张脸晃了神,不免有些咬牙切齿。 周泽年懒洋洋的,似是一点都不介意雀枝的话,道:“这是自然,泽年当然不会进入娘娘的寝宫,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雀枝:那你来慈宁宫做什么! 雀枝冷笑,忍不住出言嘲讽:“那殿下如今来这是做什么?你们一个个是干什么吃的,夜已经深了,殿下身子还未好全,怎么能在夜晚时分出门呢?” 阴阳怪气的,最后那几句话虽是对着身后伺候的侍从说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雀枝这是在指桑骂槐。明明秦太后得到的消息都是周泽年身子已经好了大半,但雀枝还是阴阳怪气地说周泽年身子不好,不知是嘲讽还是捉弄。 周泽年面不改色,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雀枝姑姑息怒,是泽年自己要来的,只是想隔着门同娘娘说几句话罢了,还望姑姑莫要责怪他们。” 雀枝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的门内传来娘娘冷淡的呼唤,只好转过身,纵使知晓娘娘看不见也还是行了礼才开口:“回娘娘,泽年殿下来访。” 周泽年也跟着拱手行了礼:“见过娘娘,泽年深夜来访确实冒犯,但泽年只是忽然得了消息,认为该直接告诉娘娘,便斗胆前来,泽年斗胆猜测娘娘大抵是不方便见泽年的,打算只在门外说几句话便走。”其实这只不过是个借口,确实有要事相商,传达给雀枝也可以,但周泽年就是要试探秦寻雪的底线和态度,他笃定就算今日见不到秦寻雪也不会被厌弃。 空气静了一瞬,忽然看见寝宫的门从内被两个小宫女拉开,雀枝理解娘娘的意思,心有不甘但还是转过身,朝周泽年行了一礼,不情不愿:“泽年殿下这边请。” 周泽年挑眉,不敢相信秦太后今日真的愿意见他。无论从身份还是世俗伦理上来说,秦太后本不应该这个时候同意召见他,但秦太后就是默许了此事,简直难以置信。 但在这以外,周泽年内心还有几分欣喜,从雀枝的态度可以看出,旁人定然是不能这个时候还能面见秦寻雪的。也就是说,他又一次突破了秦寻雪的防线,往前走了一步。 周泽年微笑,眸光温和,回想起傍晚和秦寻雪在宫中漫步时秦寻雪的态度,觉得让秦寻雪开窍一事指日可待。 雀枝可不管周泽年是什么态度,冷漠地扫了人一眼,已经把人看作死人了,但因着娘娘的话不敢轻举妄动,纵然心中有再多愤懑,雀枝还是让开了一步,做足了谦卑的姿态,戴起了兜帽,低着头向周泽年行礼:“泽年殿下先请,奴婢还有要事需处理。” 待到周泽年进入殿中,雀枝眼神一冷,示意寝宫中的小宫女们不要合上门,她马上便进去。开门的小宫女们会意,轻轻颔首,立于门侧,沉默无声。 门外恢复了一片寂静。 寝宫中,周泽年向左边转去,绕过小门便是一道珠帘,有小宫女上前行礼,为他掀起一片珠帘。在珠帘后还有一个极为厚重的屏风,绕过屏风便是秦太后的床榻。影影绰绰的屏风后,秦太后只着了一身白色里衣,松松垮垮的,站在床榻前,衣摆微微曳地,身姿修长冷淡,看得不太真切。 秦太后背对着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周泽年已经进了寝宫,微微低着头,似是在想些什么。 周泽年垂眸,并未多看几眼,反而谦卑地弯腰行礼,眼神也只是落在屏风的边缘,不敢看秦太后:“泽年见过娘娘,深夜来访着实突兀,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秦寻雪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寝宫中进了人,语气很温和,仿佛刻意拉开了距离,端着太后的架子问话:“八皇子不必多礼。不过深夜来访确实有些唐突,是何等重要的事,需要八皇子深夜造访哀家的寝宫?” 年仅二十的秦寻雪坐在太后的位置上已有五年,她御下有方,知道什么样的神态和语速能给人施加威压,产生距离感。对周泽年她从不这样,或者说她很少在朝堂之外端着这副模样,纵使是当初初见,秦寻雪也是慵懒的、漫不经心的。但如今这副模样,倒是很唬人。 周泽年心下一沉,感觉自己前头还是太乐观了,如今秦寻雪好似要和他拉开距离,这不对。 还没等周泽年说些什么,秦寻雪便自顾自坐在了床榻的边缘,语气也温和了下来,仿佛刚刚那番话只是错觉:“八皇子说说,为何深夜造访?” 周泽年定了定心神:“回娘娘,是同郑家十三子有关的事。”心中暗叹他这些日子怕是小瞧了秦寻雪,能稳坐太后之位手握大权之人怎么可能是等闲之辈,纵使是女子之身也不能看轻半分。 周泽年见秦寻雪不说话,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前些日子娘娘让泽年警醒着郑十三,泽年便向郑十三周围派了些人盯着,今日夜间见着郑十三独自一人进了白家名下的茶庄,随后便有一女子和他相见。据观察的那位黑骑卫所言,那是瀚王家的幼女,雅韵郡主的庶妹,两人并未交谈多久,但泽年认为兹事体大,冒昧深夜来访,还望娘娘见谅。” 秦寻雪不语,周泽年也不再多言,静静站在原地,等着秦寻雪说话。 雀枝从外头进来时寝宫中冷漠沉闷的空气微微一滞,雀枝像是未曾察觉到寝宫中的气氛,雀枝也站在屏风前头,朝着秦寻雪行礼:“娘娘。” 秦寻雪坐在床榻边,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道:“都进来。” 雀枝一怔,却是先行一步,走到周泽年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泽年殿下这边请。” 周泽年随着雀枝绕过厚重的屏风,察觉到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心下有些疑惑但转瞬即逝。周泽年走近了秦寻雪,在不过十步有余的位置站定。周泽年不敢看人,眼神只敢落在秦寻雪雪白的裙摆处,却骤然看见秦寻雪赤裸白皙的双足,猛然闭上眼,随后将视线落在地上,不敢触及秦寻雪半分。 秦寻雪并未察觉,她闭着眼有些昏昏欲睡,今日见了太多人,纵然没做什么也让她极为不舒服,身心俱疲。一直没回话不仅仅是因着周泽年骤然来访,还因着状态不佳,不愿答话。 待到雀枝站在自己身旁,秦寻雪这才问了话:“这个消息确实重要,但还不足以让八皇子深夜来访,故而,哀家想知道,为何八皇子偏偏要这般匆匆来访。” 周泽年闭眼,沉思片刻,最后还是低着头应了话:“回娘娘,泽年有私心。如今来见娘娘不仅仅是为了禀告郑十三一事,还因着泽年想见娘娘,便寻了个借口来了。” 雀枝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心里觉得万分荒谬。不是,就这么说出来了,你是觉得自己有几条命面对盛怒的娘娘? 秦寻雪也被这人过分直白的话惊得微微挑眉,旋即走下来,顶着雀枝不赞同的眼神在人面前站定。周泽年闭眼,不想在心意未被察觉时冒犯秦寻雪。他深夜来访是僭越,但直视女子裸露的双足是登徒子行迹。 秦寻雪并未动怒,不论是谁都没对她说过什么“想见她”这种荒谬的话,避她如蛇蝎的倒是见过不少,如今也算是倍感新鲜。 并未觉得自己被冒犯的秦寻雪愉快地笑了笑,声音温和了下来:“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若是八皇子想见我,随便找个时候来见我便是,不过,还是不要深夜造访的好。”便是打算轻轻放下此事了。 周泽年不敢看人,却不得不睁开眼谢恩,眼神飘忽不定,不敢落在人身上:“谢娘娘。” “时辰不早了,”秦寻雪微笑,转身走向床榻,“此事哀家知晓了,八皇子做得不错,不过八皇子请回,明日再来商讨此事。” 雀枝比周泽年反应更快:“泽年殿下请,娘娘精神不济,需要休息了。” 周泽年罕见感谢雀枝这般厌恶自己,再多待一会他真的会受不住。明明是自己想要试探娘娘的心意,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啊…… 第75章 目标一致 好不容易等周泽年走了,秦寻雪脑子昏昏沉沉的,舒服地往床榻上一躺,为自己盖好床褥,蹭了蹭柔软的被褥,打算休息了。 雀枝把人送走后,回来见到这般惬意的自家小姐,却气的不行,上前把秦寻雪从床上拉起来,动作幅度大了些,露出了内衬里没能擦干净的血迹。 秦寻雪也不生气,只是淡淡斜了雀枝一眼,看起来生人勿扰,但因着紧紧抱着床褥倒是温和了不少。秦寻雪不带什么嘲讽意味地开口:“倒也大胆。” 雀枝:“……娘娘赎罪。”娘娘向来极为纵容她,但类似把娘娘拽起来这种过于冒犯的事情雀枝一般不会做,今日着实是被气昏了头脑才做了。 秦寻雪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手指敲着床沿,还是那副平淡的模样:“今日背着我做什么去了?怎么身上还沾了血?可是云夏叫你做的?” 即使雀枝有问题要问娘娘,在此之前她需要老老实实回答娘娘的问题:“是黑骑卫传来的消息,秦将军打探到了当初江南贪污一案逃走的那个官员的消息,竟然就藏在京中。云夏便带着奴婢去了那个官员如今的住宅,上次让人跑了,云夏谨慎了不少,奴婢也检查过了,确定未曾留下一个活口。” 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下掩藏着那个官员几十条人命。两年前江南贪污一案闹得极大,汛期堤坝在夜间坍塌,淹死了不少平民百姓,哀鸿遍野,传到朝堂之上已是好几日后。秦太后震怒,雷厉风行罢免了京中的涉事官员,工部尚书那几月都不敢单独见秦太后。地方的官员斩首的斩首,抄家的抄家,唯独有一个算不得起眼,但负责采购的官员逃走了,仿佛人间蒸发,怎么也找不到。黑骑卫首领和衙门的官员跪了一地,颤颤巍巍进言此事,秦太后冷笑一声,要他们不惜代价把人找到,就地处决。 找了整整两年,黑骑卫没找到人,还是秦静芷回京重建了绣衣阁后才找到了人。虽说是秦景盛告知的云夏,但以秦寻雪对秦家兄妹的了解,唯独秦静芷擅长打探情报,哪里可能是秦景盛打探到的,不过是因着秦静芷如今的身份不做好,加上她向来不愿沾手这种阴私的事,便借了秦景盛的名头把消息递给了云夏。倒是过分谨慎了。 秦寻雪挑眉,对此事心知肚明,但还是对雀枝出手一事有些惊讶:“那也是云夏该做的事,雀枝,这可不是你管辖的范围。” 雀枝掌管皇宫内政,纵然不合祖制,但秦寻雪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都很正常,况且明面上还是秦寻雪掌管着皇宫。这种涉及贪污的大案一般是由云夏手下的第八队黑骑卫处理,只有处理不了的时候云夏才会亲自动手。黑骑卫本就靠着暗杀在大齐立足,一般也用不着云夏。雀枝自幼同秦寻雪一同习武,自然也不是什么三脚猫功夫,后头还跟着她一同和云夏习武,擅长隐匿身形,云夏前头想把人讨了去黑骑卫,顶着秦寻雪杀人的目光才遗憾作罢。秦寻雪不喜欢把雀枝放到危险的地方去,宫外的事一般不会要雀枝做。 雀枝嘿嘿一笑:“娘娘不知,这官员极为大胆,不仅藏在京中,还塞了家中女眷入宫,不知如何避开了奴婢,将几人藏在偏僻的宫中做扫地宫女。秦将军讲此事一并告知了云夏公公。云夏公公查清了此事,发现确有此事,才问奴婢是否要同行,一同处理此事。奴婢想着今日晚膳前娘娘大抵无需奴婢伺候,算了时辰是能在晚膳前赶回来,便答应下了下来。奴婢先去杀了那几个女眷,以免遗患无穷,之后才随着云夏公公一同去的那官员隐匿之处。哪知赶到那才发现,那官员家中竟是藏了不少高手,即使带了不少人,但处理起来还是麻烦了些,便耽误了时间,只能在这个时辰赶回宫中,幸好奴婢戴着面具,也没人认出奴婢来,娘娘且先放心。” 雀枝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这几个时辰里做了些什么,她随着秦太后,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往上走,自然不会惧怕杀人,下手干净利落,也不怪乎云夏眼馋。 秦寻雪见她气色还不错,就是先前被周泽年气的脸色有些发红,便放下心来,最后问了一句:“无碍,换件衣裳休息去。对了,可是有什么事要禀报,还是有什么疑问要问我?” 雀枝想起来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切,有些替自家娘娘委屈:“娘娘为何要让那登徒子进寝宫?奴婢刚刚看得真切,他一进来就盯着娘娘看了好几眼,眼睛都直了,纵使娘娘不在乎所谓的清白,但这样被男子看去也着实有些不好。” 秦寻雪:“???你等等,他并没有看我。我一直盯着周泽年,他全程低着头,盯着地上能看见什么,怕不是只能看见我的裙角。” 雀枝不听,坚信周泽年是个好色之徒,贪图自家娘娘美色。秦寻雪这种向来不在意虚名的人都有些无语哽住,但最后还是没有出言为周泽年辩解。毕竟秦太后只是于男女之情一事上不太开窍,对情报的处理能力还是一顶一的。周泽年汇报的事固然重要,但也没有到一定要夜访她的寝宫的程度,很容易便能看出周泽年别有用心,不过是秦寻雪不愿拆穿罢了。 想到此处,秦寻雪倒也没阻止雀枝骂周泽年,强撑着困意听雀枝骂了好一会,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因着困得有些受不住了语气软软的,不似平常冷淡的那副模样:“好啦好啦,不是什么大事,去换身衣裳睡去,今日无需守夜,听话呀雀枝。” 雀枝很久没见娘娘这副模样了。秦寻雪因着在娘胎里就气血不足,幼时极为嗜睡,后来虽说调养好了,动脑子算计起人来也毫不费力,但一日内见得人多了,夜间便容易犯困,一犯困便迷迷糊糊的,说话依旧条理清晰但较平日而言要温柔不少。 雀枝很容易就被这样的娘娘可爱到了,语气也不由得轻了下来,静静应了一声诺,便见着娘娘歪了身子栽倒在床褥间,无力抬手让她拉上帷幔。 雀枝乖巧上前,为娘娘拉好帷幔,计划着让培养的小宫女先守着夜,她先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再来为娘娘守夜。 另一头的未宁殿。 周泽年倚着床榻,想起惊鸿一瞥见到的散着长发的秦寻雪,当时他心跳加速,不敢多看一眼,只觉得这样的秦寻雪依旧妍丽但多了几分温柔。 周泽年温柔地想着,他果然很喜欢秦寻雪。 比起秦寻雪更加坦诚且对感情更难能看清的男子微微一笑,想着大概要逼着秦太后向前走一步了。选谁好呢,是自己愚蠢的哥哥还是更难掌控但却是太后眼中钉的白木熙呢。 周泽年微笑,在心中构思好了新计划,怀着好心情入睡了。希望今晚是个好梦。 第76章 大闹一场 京中这些日子出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清宁郡主归京了,还有一件便是大周来的使臣在大街上打了人。准确来说不是使臣,而是大周来的皇子端王,被科普其身份的百姓无不感到惊讶,旋即而来的便是愤怒。大周和大齐的关系可算不得好,尤其近些年两国交战不断,虽有大周使臣年年出使大齐,但总体而言,不少百姓都仇视大周来使。偏偏打人的还是大周的皇族,一下子就激发了民愤,要京都府尹给个交代。 而被打的人身份也并不普通,正巧是清宁郡主从边疆带回来的家臣,和清宁郡主有十多年情分的侍卫清风。清宁郡主是大齐历年来最为亲民的郡主,饥荒之年能亲自开棚布粥的大善人,这样的身份地位,也无怪乎百姓群情激愤。 这件事闹得很大,毕竟发生在京中最繁华的思越街上,不少百姓都见着了端王无故打人的情形。本是不少百姓听闻清宁郡主归京,自发来迎接郡主,虽只见着郡主坐着的马车,场面也极为热闹温馨。却见端王一人冲上前,抓着最前头的清风的领子,看着像是练家子,瞬间便卸了清风手上的剑,下手颇为狠毒,拳拳到肉,触目惊心。 在马车中的清宁郡主听到外头的惊呼后立马便掀起了帘子,见到此景气得两眼发昏,年纪本就大了,差点便昏了过去。还是一同入京的将军夫人果断遣了人去寻周围的侍卫,同时利落地跳出了马车,拔剑挡在两人之间,制止了端王无缘无故的施暴。 这事可不是什么小事,最终闹到了京都府尹那去。因着两方身份都颇为特殊,府尹难得见到这般案子,颇为头疼。清风虽没被打多久,但因着端王下手颇狠,伤势看起来触目惊心。京都府尹请了京都回春堂里最好的外伤大夫来为清风治疗,纵使是见多识广的大夫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叹道难得见到人短时间内能被打成这副模样的。 大夫的诊断结果一出,昏了又醒的清宁郡主捂着胸口,保养得当的脸上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指着一脸无所谓,甚至略带挑衅的端王,手一颤一颤的,嘴里念叨着:“小娅,把我的剑拿来……” 贺温娅拉住清宁郡主,瞪了端王好几眼,却还是安抚道:“郡主,消消气消消气,我已经派人通知了娘娘,娘娘定然会还清风一个公道,不必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不值得不值得。” 而宫中的娘娘,秦太后早在秦家的侍卫送来情报前,便从黑骑卫口中得知了此事。 向来胜券在握的秦太后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放下了手中的奏折,难以置信,有些怔愣:“端王当街行凶,打的还是清风?清宁郡主最信任的那个清风?” 黑骑卫跪在地上回复:“千真万确错不得的,正巧清宁郡主归京,因着不少百姓心中挂念着清宁郡主,当时街上有不少人,都见着端王突然冲上来打了人,若非将军夫人拦住了,怕是真的会出人命。” 秦太后随意将奏折丢在桌上,语气算不得好:“将军夫人,呵。端王一个人冲上去打的人?蠢货。” 黑骑卫听出秦太后此刻心情不佳,小心翼翼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还是尽职尽责回答:“按属下看到的来说,便只有端王一人,但端王下手极狠,像是冲着要人命去的,短短几瞬便把人打出血来了。” “下手确实挺狠。”秦太后捏了捏鼻梁,略感疲惫,放弃了手上未能批阅完的奏折,站起身来走下高台,身后长长的裙摆摇曳在地上,华贵又明艳。 秦寻雪径直走过跪在地上的黑骑卫,语气冷淡的布置了任务:“待会秦将军的侍卫得了令入宫,你前去接引。之后让京都府尹把人安置到三清宫去,吩咐宫中太医备好药,待到清风入宫便为他诊断。陛下那边也知会一声,至少云夏要知晓此事。其余的事情便与你无关了,会有人接手。” 黑骑卫应了一声。黑骑卫人数算不得少,却也没达到军队的规模,但其中每一个人拿出来都能独当一面,唯独被太后收入麾下,做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任务。站在殿门口的雀枝默默扫了黑骑卫一眼,跟上了娘娘的步伐。 秦寻雪绕去寝殿,雀枝忍不住发问:“娘娘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周泽珂不是傻子,”秦寻雪冷静分析,“当街行凶等同于自杀,他这么做定然是有恃无恐,或者是做局,引我或是引清宁郡主入局都是有可能的,这种毫无头绪的局才是最为可怕的,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局已经做了,哪里有不入局的道理。” 秦寻雪笑笑,看起来有些疯狂:“雀枝,要变天了,看看这位大周的皇子能做些什么,能不能搅动京中的局势了。京中好久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过去都是我在做,过于没意思了,如今居然有人想要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件大事,我自然要去看看咯。” 雀枝:……果然一提起这种混沌混乱的事情娘娘就会兴奋。 雀枝含蓄提醒:“这样会不会破坏娘娘的计划?” 秦寻雪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一副被雀枝的问题取悦到了的模样:“若是不能破坏我的计划那有什么好玩的?端王啊端王,不要让哀家失望啊。” 雀枝捂脸,倍感绝望。完蛋了,娘娘又疯起来了,谁能拦一拦啊!! 秦寻雪闲庭信步,确定清风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后便漠不关心,转身回了寝殿,打算换一身明艳的宫装迎接许久未见的清宁郡主。 雀枝弱弱发言:“娘娘,奴婢觉得清宁郡主现在还在为清风的事情焦灼,不一定能注意到娘娘穿什么衣服。” 秦寻雪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继续吩咐着:“清宁郡主一行人大抵还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入宫,遣人告知陛下三清宫来了人后便去三清宫对付着,哀家稍候便至。哦对了,如今八皇子在哪?” 雀枝警醒,觉得应该告诉娘娘这个时辰周泽年大抵是有事做的:“泽年殿下如今正在未宁殿中练字,这几日正巧在练草书,写的不算很好,王太傅算不得满意,故泽年殿下一直在练习着。” 秦寻雪:“哦,在宫中便成,此事说到底也是他兄长惹出来的祸事,让他再练半个时辰便去三清宫候着。通知了驿站那边吗?大周的使臣也传唤进宫中,让他们早些入宫,不得有误。” 说着便已经到了寝殿门口,候在寝殿外的小宫女行礼,为娘娘推开殿门。秦寻雪缓步走入寝宫,见雀枝未跟上来,便回头轻声唤了一句:“雀枝?” 雀枝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一激灵,应了一声:“诺,奴婢这就派人通知。娘娘稍候,浴池马上便好。” 秦寻雪嗯了一声,露出一个轻松惬意的笑:“说起来还是该感谢端王,日日批阅差不多的奏折,太枯燥了,端王这么一闹倒是便宜了我。” 雀枝轻叹,清风受过比这更为严重的伤,也熬过来了,这种不致命的伤自然算不得什么。雀枝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心中念叨了一句罪过。 按下秦太后这头不表,不远处的未宁殿内,周泽年正在练草书,拿的是从秦太后那处讨来的亲笔草书做参考,神色分外温柔。 听到小黄门来报他愚蠢的兄长当街打了清宁郡主的侍卫,京都府尹不敢擅自做主,娘娘便把人全请到宫中来亲自处理一事后,周泽年挑眉,有些讶然。在听到娘娘要他一同去三清宫时更是惊讶,但他想着娘娘自然有自己的深意,便应了下来,答应半个时辰后去三清宫。再者,周泽年也很想看看他的兄长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第77章 做局 秦寻雪到时三清宫的偏殿中热闹非凡。三清宫本身就是用来招待使臣的,因着事件特殊,秦寻雪便只是开了偏殿,虽说是偏殿但因着当初建起来并非为了招待外邦使臣,而是为了给道士居住,故而偏殿其实比主殿小不了多少,自然是能够容纳得了这么些人。让侍从引着人进了偏殿,秦寻雪并不想着避开冲突,反而让人集中在一个时间段里,饶是偏殿不小也吵吵闹闹的,比起早朝时起争执的情形差不了多少。 秦寻雪眯眼,笑了笑,眼底的兴奋让人胆战心惊。雀枝不敢看秦寻雪,但因着了解秦寻雪,自然知道这种情形只会让秦寻雪兴奋不已,一时恨不得冲进去让人闭嘴。 明智地选择早些找太后一同前往三清宫的大周八皇子走在秦寻雪身旁,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并未落后太后半步,反而亦步亦趋,娘娘走到哪个位置人便在哪个位置,看得雀枝更是头疼不已。 周泽年比太后高些,似是扫了太后一眼,无意间窥见了太后眼中的兴奋,微微一怔,并未被人察觉。但因着扫了那一眼被太后抓包,秦寻雪抬起头望着周泽年,似笑非笑:“八皇子近些日子倒是越发胆大了,放在几月前,哪里敢这般看着哀家。” 着重说了“哀家”二字,提醒周泽年注意身份,她是大齐的秦太后,不容僭越,不容藐视。 雀枝大气不敢出,周泽年却丝毫不怕,还在试探秦寻雪的底线:“泽年并非藐视娘娘,不过这样看起来,娘娘倒是天真可爱。” 雀枝:???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你在说谁天真可爱?大齐的秦太后?骨子里留着狡诈的秦家血脉的秦太后? 雀枝自认为对自家娘娘有些过分紧张,觉着自家娘娘哪里都好,不是外头人眼里那般面目可憎。但雀枝都尚且不敢用“天真可爱”一词形容秦寻雪,过于昧着良心了。现今周泽年却面不改色,字字真诚,仿佛他眼中的秦寻雪就是天真可爱的。 秦寻雪轻笑,似乎对周泽年的评价接受良好:“纵使八皇子这么说,也并未取悦哀家。哀家最恨有人俯视哀家,八皇子可明白?” 这话半真半假,秦寻雪虽生得高挑些,但比起不少男子还是矮上一头,若是素日里要同哪位官员交谈,少不得低一头的情况,自然不会真的在意。如今说给周泽年倒是有另一番意思,意味深长,别有深意。 周泽年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弯了弯眼,同时半蹲着同秦寻雪讲话:“泽年愚钝,娘娘可是这个意思?” 秦寻雪伸出手,却兀的停在空中,一个漂亮剔透的白玉手镯滑落,秦寻雪并未掩饰,但也并未触碰周泽年:“站直来便是,哀家还不至于这般小气,自然会原谅八皇子这一次的僭越,不过日后可要小心着些。” 周泽年眼神一暗,是真的有些看不懂秦寻雪了。她毫不避讳,夜间衣衫不整见他,手上也戴着自己送出去的玉镯,但态度却落落大方,似乎只把这玉镯当做普通的玩意。……虽然送的时候周泽年也确实把这玉镯当做谢礼,但如今他回过神来,倒是品出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前些日子问起秦寻雪为何戴着玉镯时她甚至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但如今秦寻雪手上戴着玉镯,却毫不在意地展示给他,似乎在秦寻雪眼中,这玉镯和其他饰品无异。周泽年心中陡然升起几分不甘,不明白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有几分明悟的秦寻雪怎么又变回原先的模样,但最后却只是笑着回了一句“多谢娘娘”。 暗自完成一次交锋的两人各怀鬼胎,这一次秦寻雪占了上风,也算是从上次被周泽年调笑后扳回一城。扬眉吐气的秦寻雪笑意盈盈,心中同时构思着两个针对不同人的计划,各有各的阴损之处。 雀枝眼见着两人之间的氛围瞬息万变,还是搞不明白不过短短几日,怎么她就被娘娘和大周的质子隔开,插不进嘴了呢。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雀枝落后一步跟在娘娘身后,压低声音道:“端王似是有恃无恐,最早便到了三清宫中侯着,大周的使臣心急如焚,也早早便到了三清宫。但端王似是和领头的使臣沈大人不合,两人半句交谈都没有,沈大人一直板着脸没说话,似是极为生气和焦急。但端王调戏了给他端茶的小宫女,最后惹得沈大人一句骂。” 周泽年似乎不在意本就名存实亡的兄弟情谊,他只是没想到沈佳彦竟然真的打算同周泽珂划清界限,要知道凡是周明帝亲自点的状元都是周明帝看上并且重点培养的人才,通常而言,这些人的态度便是周明帝的态度。这么看来,如今周明帝似乎是打算放弃周泽珂,转而培养他了。 周泽年面上不显,内心冷笑,以为这种小恩小惠就能收买他吗,就能抹平过去的不闻不问带来的创伤吗?做梦。若是被秦太后捡到之前,周泽年还会思考着是否需要回去膈应姜皇后也膈应那些伤害过他的皇子和二世祖们,但自打被秦寻雪养着后,周泽年就没想过要回去。秦太后能给的东西比周明帝能给的要多的多,况且如今他还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自然不会如同沈佳彦所料一般,先假死再跟着回大周。他是大周送来的质子,若无秦寻雪的首肯,是回不去大周的。周泽年判断,如今留下来对他才是最有利的,再不开窍的人也总会被打动,周泽年知道秦寻雪不会主动开口赶自己离开,自然有恃无恐,乐得待在大齐,只是苦了沈佳彦,野心勃勃但碰上了他,怕是得不了周明帝的重任了。 秦寻雪听后只是点点头,随意说了句“倒也还不是蠢货”,也不问其他,站在偏殿门口不起眼的地方,抬手制止了通传,侧耳听了几句,得知如今人都已经来齐了,朝周泽年粲然一笑:“八皇子殿下,戏台子已经搭好了,可要随我一同上台揭开这一局?” 第78章 螳螂捕蝉 “京都的天,马上就要变了。”眉目含情的女子倚着窗,透过漏雨的小窗向外望去,眉眼温和。 “太后娘娘打算做些什么?”郑蕴一早起来便见着秦静芷倚着窗颇为耐心等待的模样,如今还是忍不住发问。今日午时阴着的天突然就下了雨,秦静芷不让人关窗,反而耐心坐在窗边,舒服地吹着风。 秦静芷笑着回头,眼神有些狡黠:“可不是太后娘娘要做些什么,我使了些手段,如今娘娘可不能再脏了手了,这件事可不是由娘娘那边出手,如今在等着结果。” 郑蕴有种不祥的预感:“……你做了什么,娘娘知道吗?” 秦静芷一僵,看天看地不看他,不敢回话。郑蕴一看秦静芷这副态度就知道要糟,他扶额,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他甚至还能平静地问话:“是忘了,还是觉得娘娘压根不会同意你做的这种破事?” 郑蕴的话音着重落在了“破事”二字上,温和好脾气的人难得有些生气,气自己可能护不住妻子。 秦静芷:“也不是什么破事,只不过清宁郡主要受些心灵上的折磨,不是什么大事,真的我发誓。”秦静芷过去做错了事一般都会赌咒发誓,她不敬鬼神,但郑家敬重鬼神,连带着郑蕴也敬重鬼神之说,秦静芷从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即使她不敬鬼神,也会为着郑蕴敬重几分,故而每次赌咒发誓的时候都是真心的,郑蕴也能放心不少。 郑蕴并未放下心来,反而被秦静芷嘴里提到的“清宁郡主”惊吓到,颤颤巍巍开口:“是监管定远大将军驻守边疆的清宁郡主吗?阿芷,你别吓我。”说到最后两字,郑蕴语气带着几分哭腔,显然是吓得不轻。 秦静芷:“……我说不是你信吗?好就是清宁郡主。” 选清宁郡主下手的原因很简单,那是唯一能劝住秦寻雪的皇室宗亲,是唯一在过去黑暗岁月里对秦寻雪伸出手拍掉她身上灰尘的皇室。即使秦寻雪在登上太后之位后便直接把清宁郡主送出了京城,但据秦静芷猜测,清宁郡主大抵和她一样,都不愿被困在京中,所以秦寻雪才会揽下迫害宗室的名声,直接将清宁郡主送出京去。按照秦静芷对秦寻雪的了解来说,像清宁郡主那般不可多得心有城府但不愿算计的人,淡泊明志,过于温和的长辈形象一直都是秦寻雪孺慕的模样。秦静芷只是想看看,秦寻雪如今会不会为了清宁郡主对周泽珂动手,想看看一个故人对秦寻雪的影响有多大。毕竟时隔五年,她需要一个机会了解秦寻雪到底变了多少。 “现在只需要等着宫里传消息出来便是,”秦静芷眉眼温柔,温和无害的模样下隐藏的是漂亮的食人花,她伸出手去接了从屋檐落下的雨滴,眉眼含春,娇艳美丽,“希望娘娘不要让我失望,毕竟……我们之间还有约定呢。” 该让父亲来一趟了。秦静芷心虚地忽视如今还在重塑自己三观的郑蕴,忽然想起来自己答应秦寻雪的事。 另一头的皇宫,三清宫。沈佳彦第一个拜见了秦太后,视线微微划过站在秦寻雪身边的周泽年,却并未表露出丝毫意外之意,倒是让秦寻雪高看了他一眼,定性为善于蛰伏的伪善之辈。 沈佳彦身姿秀美,一张脸也很漂亮,比起周泽年毕竟还是逊色几分,但胜在姿态优美,秦寻雪竟然诡异地从一个男子身上看出了扶风弱柳的感觉,放在沈佳彦身上却不显得奇怪,只觉得有名士之风,只可远观。大周可不尚扶风美男,反而因着周明帝重武,大周男子普遍偏好魁梧高大的身材,连带着文官也盛行此风,这种情况下脱颖而出的沈佳彦自然是有真材实料才能让周明帝钦点为状元郎,委以重用的。 周泽年眼神一暗,难得见到秦寻雪这般打量一个人,他知道秦寻雪眼中并没有欣赏,反而隐隐透露着兴奋。谈不上为什么,周泽年总觉得秦寻雪的目光很是微妙,便在心中原谅了沈佳彦的僭越,丝毫不觉得自己这般赤裸裸盯着秦寻雪也算是僭越。 秦寻雪无视周泽年灼热的目光,随意扫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人,懒散地走上高台,坐下后才冷淡地开口:“平身,说起来当初也是在三清宫,哀家第一次接见了沈大人。不过当日只顾着与端王交谈了,倒是没察觉到沈大人也是人中龙凤。” 周泽年并未随着秦寻雪走上高台,雀枝顺理成章跟上去,路过周泽年身旁时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全是敌意。周泽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面带微笑地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打量着沈佳彦。 沈佳彦顶着周泽年死死盯着他的目光,淡定地起身,拱手行礼后才温和回话:“在下惶恐,娘娘谬赞了。” 谁听不出来这是一句客套的话,周泽年自然也听得出来这不过是句场面话,他自然不是为着此事迁怒于沈佳彦,毕竟秦寻雪是太后,说过的场面话可比这多的多,没必要为了这么件小事置气。但周泽年还是想起周明帝年年送年轻俊美的官员出使大齐的事,不由得气结,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秦寻雪投去一个饶有兴致的眼神,不明白周泽年为何冷笑但还是低声道了一句“安分些”,这才转过头来安抚沈佳彦:“沈大人年纪轻轻做到使臣,自然是能力出众的,不必过于自谦。” 语罢,视线在地上跪着的人身上扫过一圈,笑意盈盈地道了一句平身,并未看周泽珂一眼,反而率先同清宁郡主搭话:“多年未见郡主,郡主风采依旧,倒是哀家老了不少。”丝毫不提端王纵街伤人一事。 坐在太后这个位置上说这句话自然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秦寻雪今年不过二十,正值妙龄,比起五年前年岁自然增长了不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太后如今神采奕奕,胆大些偷偷直视过太后圣颜的,无一不被那张过分妍丽的脸震惊,哪里担得起一句“老了不少”。 至少陪在清宁郡主身后的贺温娅是被震惊到了,不明白明明年轻貌美的太后为什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即使和自己有多年情分的忠仆无缘无故受了重伤,但受召入宫前清宁郡主还是回了一趟郡主府,换了一身得体的宫装,这才入宫。清风早在太后的懿旨送到衙门时便被接入宫中,由宫中太医接着治疗,在梳妆的过程中清宁郡主听闻了清风无大碍的结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隐察觉到不对,静下心来想了想觉得未免太过凑巧,向来谨慎的清宁郡主唯恐自己卷入了什么局,不免小心了不少。 就算听到这种有些古怪的话,清宁郡主依旧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娘娘说笑了。” 秦寻雪也不是真心招惹清宁郡主,只是随意带过了一句,却还是未曾说起端王在闹市伤人一事,转而抬起手隔空点了点站在清宁郡主身后的贺温娅,温和道:“这便是秦将军的新婚夫人?上前来让哀家看看。” 有些慈爱得过分了,过分到和年纪有些不相符了。雀枝面无表情地想着,觉得该隐晦提醒娘娘戏过了。 贺温娅从秦景盛那听说的秦寻雪和面前这人分外不同。在秦景盛的眼中,他的庶妹多智近妖,眉眼冷淡,常年像是含着冰一样冷漠,不对任何人和事物感兴趣,重承诺但狡黠,是个算不得正面形象的姑娘。 但端坐高堂的秦太后并非是秦景盛口中那样。她面容美艳,眉眼温和,看似被困在一身华丽的衣裙中,但任谁都能看出秦太后姿态随意,桀骜不驯。这样的人,哪里是秦景盛眼中的模样? 见着这样的太后,贺温娅因端王闹市伤人而悬起来的心渐渐落回实处,莫名产生了一点心安的意味。 贺温娅眼睛亮亮的,很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眼看着便能让人心情愉悦。秦寻雪眼中的笑意真实了些,便见着贺温娅从清宁郡主身后走了出来,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腼腆笑了笑,嗓音软软的:“臣妇贺温娅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秦寻雪微笑:“当真是个聪颖可爱的,难得秦将军喜得这样一位夫人,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多大的好事才能同贺小姐成亲。”秦寻雪除了阴阳怪气的时候,无论对哪位臣子的妻室都不会称呼其为谁的夫人,还是称呼其出阁前的姓氏,潜移默化之下朝堂之中也渐渐接受了秦太后独特的叫法。 贺温娅一怔,随即弯了弯眼,心直口快:“自臣妇嫁人以来,鲜有人再称呼臣妇为贺小姐。” 秦寻雪温和摇头:“无论嫁给了谁,贺小姐一直都是贺小姐,并不会因着嫁给了谁就变了身份。”除了甘愿舍弃秦家大小姐身份的秦静芷。 贺温娅有所动容,清宁郡主若有所思,欣慰地笑了笑,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正在改变整个大齐,手段算不得温和但实际做出的事可不小。 贺温娅眼睛依旧亮亮的,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再次向秦太后行了礼,言语愉悦:“臣妇知道啦。” 知道了些什么倒是没说,秦寻雪点点头,重点放在另一件事上:“还是要让教养嬷嬷去将军府教一教贺小姐规矩,免得被人看了笑话去。”秦寻雪不在意旁人的流言蜚语,但她不能容忍自己做不到最好,连带着对他人的要求都严格了不少。 贺温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拒绝也没有正面同意,只是说了句自己会勤加练习便退了回去。 秦寻雪目光沉沉,但面上还是带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灿烂明媚,看得周泽年心惊胆战。他若有所思地回想着秦寻雪和贺温娅的对话,察觉出秦太后几分不留痕迹的示好。这倒是稀奇,难得有人需要秦寻雪示好,就连大将军在秦寻雪这也碰了一鼻子灰。 周泽年端坐下方,手搭在膝头上,指腹摩挲着长衫,面上不显心中阴沉。 贺温娅察觉不到殿中的风云变幻,她只是想着秦太后可真是个好人,她可要多亲近亲近秦太后。 被称为好人的秦太后不在意贺温娅在想些什么,待到这一番对话下来殿中的气氛缓和不少,但殿中唯有一人未曾被秦太后问话。 被按在地上的端王一言不发,听到秦寻雪一个一个问了话也并未抬起头。虽说他当街无故打人性质恶劣,但作为他国使臣和皇子,就算性质再为恶劣,秦太后也不会过于严惩他,毕竟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周明帝知道后也只会象征性发发火,毕竟他曾经在大周也做过强抢民女被状告到御前的事,被盛怒的周明帝拉下去打了个半死,但在禁足之后,他还是大周唯一的端王,无可替代,有恃无恐。怀着这样的心态,端王执行起自己的计划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秦太后命人押着他入了三清宫,一路上因着他是大周使臣也并未为难他,端王猜测这是秦寻雪的意思。如今跪在地上,周泽珂傲慢地想着,这片地太凉了,但反正也跪不了多久,装装样子便是。 谁知道秦寻雪发什么疯,问了一圈跟此事无关的人,反而将他排在外头,憋屈的很。 周泽珂满脸不耐,抬头却见着周泽年一直盯着他,目不转睛。今日周泽年换了一身丹青的长衫,衬得那张脸越发美艳,像是精怪小说里勾引人的妖精,雌雄莫辨。但此刻,周泽珂却只注意到周泽年眼里化不开的冷意,似是在责怪他为何要出现在秦寻雪眼前惹得秦寻雪为难。 周泽珂:……真是不理解。 殿中气氛缓和后,秦寻雪才慢慢悠悠把事情绕回来:“宣太医入殿。” 清风被安置在太医院的院子中。本朝的太医院建在前朝后宫之间,算不得大但设备齐全,清风一个侍卫住在宫中恐怕惹得人弹劾,秦寻雪便把人安置在太医院的院子中。 如今,秦寻雪嘴角的笑意冷了下来,眼中像是淬了毒,她的声音不大,独独身边的雀枝听了个仔细:“好戏开场了。” 第79章 黄雀在后 作为大齐百年来唯一掌权的太后,秦寻雪并非是端坐高堂、从不走入百姓的主,相反,为着当年应允玄清帝的话,秦寻雪关注百姓,也曾在稳定朝堂之初,微服私访,不顾百官阻拦,一意孤行去过最凶险的战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是比秦景盛还要莽撞些。当年还不懂皇权到底意味着什么都秦寻雪见过了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也见过了万民齐哭,痛骂她的场景。秦寻雪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她只是性格扭曲并非铁石心肠,自然还是会被这种场景伤到心。 自打那以后,秦寻雪殚精竭虑,不止是为了对玄清帝的承诺,也是为着黎明百姓,她平定叛乱,恢复经济,斩杀贪官,稳定边疆,发展船运,大齐在她手上蒸蒸日上,她不敢松懈,却也要防着明枪暗箭。 秦寻雪并不在意清风的伤,那是清宁郡主多年的护卫,并非是她的。听起来薄凉了些,但非亲非故的,秦寻雪也确实没必要为此感到悲痛欲绝。如今照顾清风的太医也已经入了殿,清风的伤太医院评过了,只是看起来伤的严重但仔细养几月便能恢复,清宁郡主自然会照料着。再者,对秦寻雪而言,清风不过是黎明百姓中的一员,她痛恨有人拿大齐百姓做幌子刁难她,但对天生情绪感知能力很差的秦寻雪而言,怪物只会抓住一切机会肃清叛乱,利用一切可以被利用的人和事物达成自己的目的。 心中百转千回想了那么多,秦寻雪面上不显,撑着头姿态算不得很好,但因着身姿修长、眉眼舒缓反而透露出几分风流的意味,莫名让人脸红心跳。 至少周泽年无意瞥了一眼便快速移开了眼,不敢再看上头一眼,被遮住的耳垂鲜红,低着头缓缓呼吸。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雀枝微笑:……我真的要找个时候收拾质子一顿。 秦寻雪不知这一切,眼神略过贺温娅,冲着站在殿中的黑骑卫点点头,大周的端王便被压着跪在了殿前,黑骑卫下了狠手,跪下去的时候声音很是沉闷,但周泽珂一言不发,甚至挑衅地抬头直视端坐高台的秦寻雪,眉眼阴郁冷漠,很是不服气的模样。 秦寻雪前倾了些,语气有些玩味:“端王殿下如今可还想要哀家的花瓶?”谁也没料到秦寻雪会问这句话,一时间跪在底下的周泽珂怔住了,围观的人员也微微皱起眉头,有些疑惑不解,不明白为何秦寻雪突然提起花瓶。但秦寻雪自然是不会多加解释的,秦太后行事诡谲是满朝皆知的事,谁敢问她?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周泽珂才到大齐多久,哪里知道秦寻雪的路子?当日召见大周使臣,秦寻雪也并未同他多说几句话,反而是找了他看不起的弟弟过来奚落他,中途秦太后便离了三清宫,直到他们离宫也未曾出现,相当离经叛道,偏偏大齐如今正值鼎盛时期,周明帝要他忍耐,要不然周泽珂自然不会想着搭上世家。 周泽珂面上的不屑还来不及收回,便被秦寻雪一句无厘头的话逼得有些错愕,两种情绪夹杂着出现在脸上,分外滑稽。至少忠仆被无缘无故欺压的清宁郡主扬起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微微露出点笑意来。 周泽珂僵硬了一会,抿着唇拒绝回答秦寻雪的问题,语气生硬:“娘娘若是为了戏耍本王才召本王入宫,倒是不必如此。” 黑骑卫上前贴在秦寻雪耳边说了几句话,秦寻雪依旧漫不经心地倚着皇宫椅,神色平静得有些吓人。听完黑骑卫的话,秦寻雪并未有什么情绪波动,冷淡挥了挥手让黑骑卫退下,这才舍得给跪在下首的周泽珂一个眼神:“端王这话倒是冤枉哀家了。哀家不过是想起当初端王很是喜欢哀家库中一对花瓶,这才发了问。若是端王想要,哀家自然会割爱。” 周泽珂警惕抬头,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戒备和不信任:“谢娘娘,但本王不需要。” 秦寻雪轻叹一声,显而易见的有些遗憾:“真是遗憾呢。”若是周泽珂应下了,事情倒是简单不少。她总能找到个借口派黑骑卫砸了送出去的花瓶,再翻出些微不足道的事为难大周的使臣。结果周泽珂莫名变聪明了,不愿意接着她的花瓶了,真是可恶。 第80章 秦家家主 住在东市好些日子都无所事事,分外悠闲的秦家原家主——秦明远突然受到了秦太后的传唤,来的人还是伺候秦太后的家生子雀枝。 雀枝眉眼带笑,但言语冷淡:“奴婢见过秦大人。传娘娘指令,召秦大人两日后入宫觐见,届时奴婢会派轿子来接大人,大人只消在门口候着便是。” 为何是两日后?秦明远不动声色,笑着问了句别的:“敢问雀枝姑姑,是下官一人前去,还是……”带上谁不言而喻,偌大一个秦府就秦明远和秦夫人两个主子,秦明远如今刻意发问,便是替秦夫人问的。 雀枝被秦明远一句“雀枝姑姑”惊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但还是端着从秦寻雪处学得的高深莫测的模样,神神秘秘开口:“娘娘心里记挂着夫人,但大人是知道的,娘娘如今身居高位,身不由己,自然不能由着性子见夫人。若是大人能解决这个问题,娘娘说不定会很高兴呢。” 秦明远似笑非笑,知道雀枝这是唯恐天下不乱,但为着妻子他还是朝着雀枝略一拱手,言语真挚:“谢过雀枝姑姑。”着重念了“雀枝姑姑”几个字,听不出戏谑之意,显得格外真挚,但雀枝就是浑身不舒服。 雀枝感觉有些被恶心到了,再多想着替娘娘出气的想法也不了了之,匆匆朝秦明远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 秦明远站在秦府门口,静静看着雀枝远去,回头看了一眼大门上的牌匾,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跑偏,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宫中遇见的周泽年。 就他得到的消息来说,周泽年如今在秦寻雪心中占据的分量神秘莫测,即使秦明远不喜秦寻雪,不肯承认这是自己的血脉,倒也因着秦夫人对秦寻雪分外好而对其关注过几分。秦家家主的眼力比生性温和的秦夫人毒辣得多,他一眼便看出秦寻雪对情绪感触不明显,只是笨拙地模仿别人的模样,隐藏在人群中,是标准的薛家女模样,也是薛姨娘和他如愿以偿得到的试验品。 薛家女不懂情爱并非是一句简简单单的玩笑话,作为大齐渊源最深厚的家族,当年薛家虽然没落不少,躲到江南去了却还是被玄清帝忌惮,设法抄了家,薛家血统里确实流淌着些东西,足以让人眼红。如今秦寻雪能做到让大齐休养生息,稳步发展五年有余,秦明远一点都不意外。并非所有流着薛家血脉的女子都能称之为薛家女,能被称为薛家最后血脉的秦寻雪自然有过人之处。 但如今,阴晴不定的秦太后突然找到了小玩偶,细心对待,要什么给什么,宠溺非凡,秦明远倒是恍惚间想起了几分秦夫人的模样,当年秦夫人捡回破破烂烂的小姑娘,一点点将她养成金贵非凡的模样,如今秦寻雪的举动倒是和秦夫人当年别无二致。但因着是大齐最尊贵的秦太后,秦寻雪做起事来总是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也就导致了些其他的后果。秦明远看得真真的,那大周的质子,眼里对权势的渴望还不如提到秦寻雪名字时亮。秦明远想,完蛋了,大周的质子惦记着的可不是权势,是比权势更加可怕的东西。 秦明远觉得可笑又荒谬,还生出了几分搅弄风云的意味。但秦明远不会主动去说去做,若是秦夫人知晓他私下对秦寻雪出手会不高兴的。为了秦夫人,秦明远会忍耐。 但如今秦寻雪主动邀他入京,性质就不一样了。秦明远愉快地跨过门槛,走入秦府,身后的小厮关上了厚重古朴的朱门,整个府邸重新归于寂静。 若是能说动周泽年,让他代为开口,让夫人入宫,那是再好不过了。秦明远微微一笑,在见到倚着长廊抬头看天的秦夫人时收敛了笑。 秦夫人扫他一眼,对他今日会见了谁并不感兴趣。放在平日了秦明远识趣些,便会自己主动转身离开,但如今,秦明远走上前一步,温和开口:“娘娘召我入宫。” 秦夫人一怔,难得正眼看秦明远一眼,隐隐有些激动:“娘娘可还说了些什么?” 秦明远沉默一会,秦夫人见他沉默倒也明白了,情绪低落下去,兀自倚着长廊的柱子,放空着思绪,让心情不至于那般糟糕。 秦明远还是低声开口安慰秦夫人:“如今小雪是太后了,自然身不由己。我会尽力说动小雪,找个时候召夫人入宫觐见,不过,夫人还是不要抱太大期待的好。”秦寻雪当年和秦夫人闹掰的根源在于秦家人隐隐约约的排斥,秦静芷和秦明远哄骗了秦夫人,也哄骗了秦寻雪,两头都骗,才导致整个秦家分崩离析,简直是自己作的。 为着自己当年留下的苦果,也为着秦夫人,秦明远势必要让秦寻雪单独见一次秦夫人,解除两人之间的隔阂。 第81章 作死行为 周泽年不知为何还会在宫中见到秦明远。秦太后不认秦明远为父,秦明远的态度也很是冷淡,故而周泽年对秦明远算不得尊敬,心中也只是冷淡称呼秦明远的名姓,没有半分尊敬长辈的模样。毕竟秦寻雪也没开什么好头,她上不敬天下不尊地的,哪里是会对血缘上的父亲尊敬的样子。 抱着这样的心态,在见着秦明远时周泽年只是行了一个拱手礼,温和但疏离冷淡:“见过秦大人。” 今日无需早朝,秦明远被人领着来了勤政殿,也不知有意无意,小黄门将秦明远引到了王太傅授课的偏殿中,独留两人站在殿中面面相觑。如今时辰尚早,小皇帝无需批阅过多的奏折,故而并未起床,如今还赖在床榻上哼哼唧唧不肯起来。在秦明远来之前,勤政殿中只有周泽年一人,就连太监宫女都不在勤政殿中。 秦明远并未掩饰自己的诧异,或者说他就是有意让周泽年察觉到他不太赞成周泽年待在勤政殿中。周泽年对情绪的感触颇为敏感,加上秦明远无意遮掩,他第一时间便察觉出了秦明远的不赞同,但周泽年并不慌张,将手中抱着的古籍放在自己的书桌上,如玉般的手骨骼分明,做起动作来行云流水,看着赏心悦目。 周泽年微笑,但语气却冷了不少,似是有些不耐:“泽年因幼时并未能在大周学到些什么,求学心切,娘娘感念泽年急切的心情,故允了泽年与陛下一同学习,这偏殿我自然是什么时候都能来的。哦对了,秦大人有所不知,泽年早晨起得早,便会来这温书学些古籍,大抵都是这个时辰,因着不喜人打扰,便不会留人在殿中。” 桩桩件件都解释得极为清楚,条理分明且有理有据,细细想来却全是在警告秦明远不必做这副神情给他看,他能在这都是秦太后允许的,若是有什么意见只管找秦太后去,笃定他根本不可能去找秦太后。 牙尖嘴利。秦明远垂眸,嘴角漾出一点冷意。看起来倒是不好忽悠,也不知答应秦夫人的事能不能借着周泽年的手做到。念及此,秦明远微微有些头疼,想到那些个世家拉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说这些年在秦寻雪的手段下他们过得有多苦。秦明远表面上同情内心却在嘲笑他们,此刻对上周泽年倒是有些无力感。 周泽年见他站在勤政殿偏殿,难得好心提醒秦明远:“秦大人,若是迷路了泽年可以找人带大人去该去的地方,若是未曾走错,大人可是有何要事?” 秦明远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恭敬敬朝周泽年略一拱手,言语真挚:“不瞒殿下,娘娘前些日子派了雀枝姑姑到下官寒舍宣旨,要下官觐见娘娘。如今人领着下官进了宫中,除非引路的公公带错了路,下官便是未曾走错地方的。” 周泽年若有所思,却扬起真挚的笑,言语间带着几分自责之意:“泽年平日里来殿中娘娘都是知道的,但若是有官员来访便会提前告知泽年,今日许是当值的人忘了此事,倒是泽年的不是,还望大人见谅。” 周泽年说着自责的话,脚下却像是扎了根似的动也不动,摆明了自己不想走,还打算和秦明远再聊聊。秦明远倒是无所谓,毕竟他沉浮官场多年,可不是周泽年一个毛头小子能对付的人。 第82章 奇迹 慈宁宫偏殿内一片死寂。偏偏造成这种局面的人还不自知,眉眼弯弯看着秦太后,声音温柔得能够掐出水来:“娘娘意下如何?” 雀枝站在秦太后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周泽年,想着大周的质子还真是得娘娘宠信呢,都提出这种作死至极的想法了,娘娘居然没有立马让人进来把人擒住,当真是奇迹。 时间倒流回几刻钟前。 秦寻雪今日召见了秦明远,简单说明了秦静芷做的蠢事,让他管好自己少不经事的女儿。秦明远毫不意外秦寻雪会知晓此事,他只是诧异秦寻雪居然这么早就知晓了秦静芷的计划,这让他不得不再次审视秦寻雪的势力到底有多恐怖。即使靠着薛家背地里留下来的那些东西,短短五年间能发展到这种地步,也着实可怕。 让满腔愁绪的秦明远离了宫,时辰还不算晚,秦太后端坐高台,今日穿了身朱红色的衣裙,艳而不妖,勾魂夺魄。 闲来无事的秦太后高声唤了一句“雀枝”,得令了的大宫女款款走入殿中,恭敬行礼后才开口:“娘娘唤奴婢是……?” “八皇子可是下了学?”秦寻雪知晓时辰尚早,却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雀枝面不改色,脸上扬起分外真挚的笑:“这可真是巧了,今日王太傅下学下得早,泽年殿下如今已经在未宁殿中了。” 秦寻雪应了一声,漫不经心但是语气带笑,似是有些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欣喜:“那可真是凑巧。让人去请八皇子来偏殿,我现在想见他。”最后几个字说得颇为自然,在秦太后的视角里,这仿佛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简单到仿佛是在说“让八皇子来陪我用膳”。雀枝心下轻叹,明白即使娘娘对周泽年确有其他心思,但只要没有人点破,娘娘便不会察觉到这种偏爱和纵容背后到底是何等意思。也不知道是好是坏。雀枝这样想着,却笑着应了一句“诺”便退了下去。 今日因着王太傅情绪高涨,小皇帝和周泽年早早便下了学,王太傅留了个功课,让两人分别以不同主题作诗一首,秦寻雪向来只重阴谋诡计,对诗词歌赋嗤之以鼻,从不认为哪个政权能靠着诗词歌赋吹出来的盛世走向繁华,但王太傅是老派的先生,即使认同秦寻雪的理论,也从不认为诗词歌赋无用,坚持君子六艺,秦寻雪最后还是妥协了,让王太傅按照自己的想法授课。 周泽年虽说未曾上过几日学堂,但他对任何书籍来者不拒,这几月下来看过的书不知几何,本身就分外聪颖,一首诗自然不成问题。 早早便完成了一首七言律诗,周泽年这几日练的草书颇为漂亮,行云流水自然不用多说,连王太傅看完都说他极为有悟性,不过短短月余便进步神速,叹惋他不能早几年跟着自己习文。周泽年顶着小皇帝幽怨的视线笑着应下了王太傅的夸奖,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殿中挂着秦太后所给的那幅草书,那才是真正的行云流水,笔走龙蛇。 倚着官帽椅无所事事的周泽年发着呆托腮 ,思绪一点点放空,手中的书一页未翻,显然心不在焉。 今日王太傅免了日日都需练的大字,周泽年今日得空,拿了一本和水利有关的书继续看着,但因着今日早晨遇见了秦明远,心里总是想着秦明远说的那些话,难以平复心情,自然也难以将一本精讲水利工程的书看下去。 他放空着思绪,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要不然去求见娘娘。周泽年这般想着,正好试探着说出这件事。 正这样想着,就听见书房外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分外耳熟,像是……雀枝?周泽年不动声色,手中的书慢慢举了起来,眼神重新落在了书上,看似极为认真。 今日还有些日头,周泽年就坐在窗边看书,姿态随意,一袭水墨色的衣裳衬得人俊美非凡,周身气度高贵,压下了那张过于漂亮的脸带了的旖旎氛围。 福德静静进了书房,声音沉闷:“秦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有事找殿下。” 周泽年无奈笑笑:“福德,你该称呼秦太后一句娘娘。” 福德不语,摆明了拒绝的态度。他对秦太后的印象还是很差,自然不肯唤一句娘娘。 周泽年有些头疼,但也不想着勉强他,反正福德话少,也不会主动凑到秦寻雪面前去,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让雀枝进来。应该是娘娘有事要找我。”周泽年温声道,福德领了命,转身出去了。 第83章 差点开窍 是夜,芷扬宫。 齐雅韵早早便梳洗了,如今时节已至霜降,算不得暖和,但齐雅韵自幼习武,自然不惧寒冷,如今身上只着一身白色里衣,散着长长的黑发,倚着宫门,眉眼冷淡地望着突然拜访的秦寻雪,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笑:“娘娘今日怎么深夜造访?可是查岗?倒是令我防不胜防。” 一身红裙的秦寻雪今日一人来的,手上提着一个精致大气的灯笼,另一只手上却提了一个玉制的酒壶。明明是肆意潇洒的模样,但秦寻雪神色淡淡,竟是有几分糜烂颓废之意。 听到齐雅韵的话,秦寻雪抬头望过去,扯了扯嘴角,眼睛很黑,声音也很轻:“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不欢迎我?” 齐雅韵挑眉,察觉到秦寻雪兴致不高,倒是难得见到这人毫不掩饰颓废的模样,极为稀奇。夜晚的芷扬宫前挂着两个对称的宫灯,在漆黑的夜里泛着莹莹的光,照得灯下的美人朦胧优美。 齐雅韵很好奇,谁能让秦寻雪露出这样的神情。于是齐雅韵笑着开口:“娘娘说笑了,整个大齐都是娘娘的,这皇宫自然也是娘娘的,娘娘来访,倒是让芷扬宫蓬荜生辉了。” “别说客套话了,让我进去,小雅。”秦寻雪今日心情着实算不得好。这几日同齐雅韵亲近了不少,抛开当年的事,两人之间还是能心平气和地相处的,如今心中堆着事,故而秦寻雪对齐雅韵的态度也不复日前那般冷淡,也能肆无忌惮出口说出这样近乎亲昵的话。 齐雅韵一怔,默默咽下还未说出口的话,侧身让人进了宫,慢秦寻雪一步跟在人身后。齐雅韵其实很不喜欢人这么叫她,瀚王为显示小罗氏也是瀚王府的主人,给她和齐雅雯取了相似的名字。“雅”字二人皆用,齐雅韵膈应得要命但瀚王坚持,齐雅雯的名字入了玉牒,齐雅韵厌恶非凡却也毫无办法。世间唯有一人称呼她为“小雅”齐雅韵不会生气,便是秦寻雪。 秦寻雪走得算不得快,一只手提着灯笼慢慢悠悠走着,宫中本就没什么伺候齐雅韵的宫女,如今见到秦寻雪皆惶恐地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齐雅韵温声吩咐宫女们今夜无召不得入芷扬宫,待到人都退了下去这才转过头来看秦寻雪,这人却已经慢慢悠悠在院子中的小桌旁落座,仰着头看她,眼睛依旧黑沉沉的,但语气很温和:“小雅,坐。” 恍然间,齐雅韵想起了过去月圆夜下,坐在桂花树下姿态懒散,同样仰着头看她的秦寻雪。那时的秦寻雪年纪还不大,即使满腔阴谋算计也有天真的一面,带着懦弱虚伪的面具躲在人后,因着秦家兄长维护秦丞相不管不问得以深夜溜出秦府,凭借一身轻功悄无声息落到她院子里,仰着头眉眼弯弯,眼神亮晶晶地举着酒杯,语气兴奋:“小雅,坐,喝酒!” 那样鲜活的形象最终被面前冷淡微笑的秦寻雪取代,一身红裙耀眼夺目,刺得齐雅韵心口发疼。 齐雅韵默默坐下,秦寻雪没准备酒杯,大抵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喝酒。齐雅韵扯出一个笑,语气温和了些:“娘娘想要做些什么?” “你不能喝酒,”秦寻雪语气肯定,“你在聃阳受的暗伤还没好,不能喝酒。今日备下的竹叶青,你不能喝。” 齐雅韵扶额,察觉到秦寻雪在来之前大抵是喝了酒,也不知喝了多少才能喝成这副模样,她在聃阳确实受过伤,虽说命悬一线,但这明明都是一两年前的事了,秦寻雪也不知记了多久,居然印象深刻,即使喝了酒还是牢牢记着此事。看起来,秦寻雪远远没有面上那般痛恨她啊。 齐雅韵的声音彻底软了下来:“好好好,我不喝,所以娘娘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秦寻雪今日来之前确实在宫中喝了不少,但神智还是清醒的,听到齐雅韵的话,秦寻雪开口:“有要事相商。” 第84章 见怪不怪 秦寻雪没醉。齐雅韵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秦寻雪的酒量不至于那么差,当年未曾寻到毒药调养身子时,秦寻雪尚且背着秦夫人偷偷饮酒,仗着秦景盛传授的一身武艺无所畏惧,上房揭瓦无恶不作,偏偏这人在秦夫人面前装的一副好模样,每次出了事便推到她身上来,因着齐雅韵年长秦寻雪几岁,饶是因着她是瀚王嫡女秦夫人不会多加责备,但眼中的不赞同如有实质,满的都快溢出来了。若非秦寻雪对情感不太敏锐,被秦静芷阴了一道,齐雅韵不知还要替秦寻雪背多久的黑锅。 想起过去那些个啼笑皆非的事,齐雅韵的神色柔和了不少。不得不说即使秦寻雪不通情感,但她对情感的利用简直是难以理解的准确。就像秦静芷,也像她自己,明明知道秦寻雪冷心冷肺,但还是会被她流露出的一点点情绪而感染,不自觉回忆起过去,从而心软。如今即使被坑得可能要和当年并称“京城双姝”的秦静芷对上,齐雅韵即使知道这怕只是秦寻雪计划的一部分,也不会对秦寻雪生出半分怨怼。 “呵呵,”齐雅韵倚着桌,借着月光端详着秦寻雪留下的那个玉壶,晶莹剔透,看起来是极好的料子。秦寻雪爱玉,京中却无人敢投其所好,盖因秦寻雪阴晴不定,谁都不知道送礼讨好秦寻雪能换来些什么,不确定性太大,谁也不敢赌。故宫中的玉制品不是大齐皇室中流传下来的,便是秦寻雪自己找的。这漂亮的玉壶简朴大气,一看便不是大齐皇室钟爱的模样,齐雅韵稍微一想便知这是秦寻雪的私藏,看她的样子大抵是颇为喜爱的,就是不知为何留下来,也不知是单纯遗忘了,还是专程留给她的。 齐雅韵刚刚被秦寻雪坑了一把,心情却诡异的还可以,毕竟比她更惨的是大周的质子,至今还不敢告诉秦寻雪自己的心意,如今被她这么一打岔,若是秦寻雪要把对周泽年的情感理解成爱慕之情,那可真的是地狱难度。 “不过想想也是。”齐雅韵才不管秦寻雪是否是有意留下这玉壶,懒散地提起玉壶,悬空一斜,有酒水从细细的小口中流出。齐雅韵咂咂嘴,感觉今日的竹叶青没当年的好喝,入口有些辛辣了,不然她这么擅长饮酒的人怎么会流下眼泪呢。 “秦寻雪不懂情爱,但她可是太后啊,大周的质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大齐的太后表露心意。”齐雅韵仗着四下无人,一张嘴张口就来,随手擦掉了挂在脸上的泪珠,恢复了那副随心所欲,目下无人的模样。 “这可真是好笑,”齐雅韵想起了周泽年当日的豪言壮语,忍不住笑出了声,“敌国的质子爱上了皇宫里无所不能、对他关怀备至的太后娘娘,这么曲折离奇的事,可比京中流传的酸腐话本有趣得多呢。” 上次见到这种故事,还是在梁山伯与祝英台里,但至少两人心心相印。齐雅韵提着壶耳,微微晃着,眼里满是嘲讽。至少梁山伯和祝英台是真心相爱的,死后化蝶固然过于艺术化,但比起如今像是单相思的周泽年来说还是高端不少。 抱着这样幸灾乐祸的心态,齐雅韵起身入了殿中,一步步晃着关上了寝殿的大门。“也不知道明日是怎么安排的,真就让我直面秦静芷?有趣。” 第85章 见证 忽视针锋相对的齐雅韵和秦静芷,慈宁宫内一片肃静。纵然秦寻雪允了周泽年颇为僭越的提议,派雀枝去秦家如今的府邸寻了秦夫人入宫,但隔阂在两人之间的屏障还是摆在那里,如今慈宁宫中只留下两人,秦寻雪低着头,倒也没有摆太后的架子,反而像是什么做错了事的小孩,低着头不敢看秦夫人。 秦夫人入宫后见着太后并未行礼,这是秦夫人独有的待遇,秦寻雪本就不太在意这种世俗礼教,但当年为了立威,刻意显现自己颇为在意所谓的太后身份,除了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帝,皇室宗亲中即使是辈分最大的见着秦寻雪都要行半礼。在这种情况下,秦寻雪力排众议,不要秦夫人对她行礼,秦寻雪上位后,秦夫人留在京中的时日不长,但一众夫人皆下跪,唯独秦夫人站得笔直的模样还是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精忠至今还流传着秦夫人才是秦寻雪生母的传闻。 秦寻雪其实算不得痛恨秦夫人,纵然秦静芷使得秦夫人误会她,秦夫人在她出嫁后便推倒了她院中的那棵树,但秦寻雪看得分明,秦夫人对她是极为纵容的,推倒那棵树也不一定是秦夫人的本意。那是领着她从小小的幼崽成长到及笄的母亲,秦寻雪不通情爱,但并非白眼狼,她看得真真的,秦夫人对她视如己出,高门养出来的贵女气度非凡,也从不苛待庶出子女,反而温厚宽容,视如己出。这样的秦夫人秦寻雪自然是恨不起来的,但当年还是个小姑娘的秦寻雪可想不到那么多,她固执地认为自己被背叛,一气之下将秦夫人送出了京都,却在午夜惊醒,总是想着母亲温暖的怀抱。 秦寻雪抿了抿唇,她如今领着秦夫人坐在偏殿中,并未坐在高台上,反而有些局促地坐在了秦夫人对面,分坐在门的两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泽年提起让秦夫人进宫自然不是他自己能想出来的,稍微想想秦寻雪便猜的八九不离十,知道是秦明远想的主意。就算秦寻雪对周泽年宠爱非凡,在秦夫人的事上秦寻雪还是会犹豫几分。秦寻雪不知道这是秦明远自己的主意,还是秦夫人想要入宫见她一面。权衡之下,秦寻雪最后还是应下了。 如今,笑意盈盈的秦夫人穿着诰命夫人的华服,戴了一套颇为华丽的红宝石面首,保养得当的脸上满是笑意,若非周身气度非凡,旁人很容易将人错认了去,当做年岁不大的……新丧寡妇。秦寻雪想起黑骑卫传来的消息,说在江南时有不少不怕死的,因着秦夫人基本上不和秦明远一同出现,将秦夫人当做来江南赚钱年轻貌美的寡妇,想要娶秦夫人。秦明远气得恨不得把人杀了,但碍于秦夫人不明不白的态度只能作罢。秦寻雪勾唇,想到秦明远吃瘪的模样就想笑。 秦夫人打量着秦寻雪,轻叹一声,一双总是含情的眼里现在满是心疼:“娘娘这几年抽条了,但也消瘦了不少,可是又没好好用膳?雀枝怎么办事的,净让我不放心。”秦夫人的话很是亲昵,不过短短一句话便把两人之间五年的隔阂尽数消除。 秦寻雪一怔,有些心虚地想着这些年确实忙起来就忘了用膳,若非有几次连她这种体质都撑不住差点晕厥过去,才被雀枝发现了,强压着她好好用膳,说不定她早就实现了饿死自己的目标。 但这话秦寻雪自然是不能同秦夫人说的,秦夫人把她从皮包骨养成亭亭玉立,自然是心疼她的。 第86章 陈年旧事 “我想见见那个孩子。” 未宁殿,书房。 秦夫人找上门时周泽年正在书房内对着秦寻雪近些日子送来的草书沉思,他总觉得秦寻雪最近写的字更龙飞凤舞了些,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把这些字帖送去给王太傅一观。 王太傅看一眼便知秦寻雪近些日子心不静,一脸嫌弃地让他拿开,别脏了他的眼。王太傅还让他这些日子别盯着秦寻雪的字练,近些日子的字帖质量都算不得上乘,他如今已然无需拿着秦寻雪的字来观摩,应当去寻些大家的草书来学。纵然有些可惜,但周泽年明白王太傅是为了他好,最后也老老实实应了一句“好”,便抱着字帖回了未宁殿。 正在考虑是否要厚着脸皮找秦寻雪要些大家的字来观摩,突然间,周泽年见福德便闯了进来,却只是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还未等周泽年发问,便听见温和的女声响起,平和温柔,似是能包容一切:“命妇未递庚帖便擅自上门叨扰,还望殿下见谅。” 周泽年:?总觉得这话好熟悉。 周泽年审视地抬头望去,却撞进一双温柔淡雅的眼中。一位身着诰命夫人品级的华服的夫人款款而来,头上戴着一副华丽的红宝石面首。这种过分艳丽的颜色一般人可压不住,但面前的夫人眉眼温和,超凡脱俗,此等大俗大雅的宝石戴在身上也不显繁琐,反而凸显得夫人更为沉稳温和,通身气度非凡,不必多说什么,一眼便知是多年养在富贵人家的女子。 秦寻雪不常召京中贵妇入宫,联想到前些日子他颇为冒昧,擅自掺和进了秦家事务里去,稍微想想便知,面前气度非凡的贵夫人便是秦寻雪的嫡母,京中最年轻的一品诰命夫人,秦夫人。 周泽年想起来,秦寻雪当初漫不经心地说,为了给秦夫人一个诰命,她让如今的东省巡抚秦大人多当了几日的丞相,晚了几日罢免他。一看便是秦寻雪会做的事。 周泽年瞒下眼中的沉思,他是大周送来的质子不假,但身份上来说,他依旧是皇子,自然无需对秦夫人行礼。但秦夫人是秦寻雪的长辈,他从齐雅韵那里得知,秦寻雪不敬兄姊,不敬生父,唯独敬重将她抚养长大的秦夫人。 念及此,周泽年拱手作揖,以晚辈身份行了礼:“大周八皇子周泽年,晚辈见过秦夫人。” 秦夫人细细打量着周泽年,在周泽年行礼后并未躲避,完整受下了这一礼后,才上前一步,将人虚扶了起来,眼里满是笑意:“殿下请起,这倒是折煞命妇了。” 周泽年摇头,温声开口:“秦夫人乃是一品诰命夫人,亦是娘娘的长辈,泽年是晚辈,自然要对夫人行礼。”重点强调了“娘娘的长辈”一事。 秦夫人了然,微微一笑,眼里是真实的满意:“殿下知书达理,自然是好的,但殿下贵为千金之躯,臣妇哪里受得起这一礼。” 周泽年虽然觉得“知书达理”这个词形容他很是奇怪,但并未出言反驳秦夫人,反而引着人往软榻上坐了下来,福德虽然木讷,但见着自家殿下这般尊敬这位夫人,便机灵地上了茶。 周泽年在秦夫人落座后才落了座,坐在秦夫人身边,隔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距离,双手将茶奉给了秦夫人,态度真挚,语气亲昵自然:“晚辈对夫人行礼是真心的。夫人有所不知,泽年早早便没了母妃,如今见着夫人,倒是生出几分一见如故来,总觉着能在夫人身上见着母妃的模样,夫人莫要推辞。” 这话倒是不假,沁妃出身医药世家,懂医术同时通佛性,周泽年的母妃在被姜皇后害死前,周明帝的宠爱冠绝后宫,不尊佛教的大周皇宫中,唯独沁妃的宫中供奉着佛堂,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禅香。秦夫人周身气度温和,身上还带着终年不散的禅香,清幽致简,和他记忆中的母妃确实极为相似。 秦夫人一怔,心中百转千回地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轻轻抚上了周泽年的脸,指尖有些薄茧,微微发烫:“殿下这些年大抵是过得极为辛苦的,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若是殿下的母妃泉下有知,大抵也是极为欣慰的。” 秦夫人心知肚明,一个母妃死去的皇子在宫中得有多难熬,就如当初的玄德帝,纵使哄骗了年岁不大的小雪,在宫中的日子好过了些,也依旧受人白眼,缺衣少食。况且秦夫人对大周如今的姜皇后的本性有所了解,那是个佛口蛇心的女子,也不知道周泽年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活了下来。即使来了大齐,但就秦夫人对小雪的了解,她不爱玄德帝,自然不是真的要周泽年来大齐做些什么,不过是趁机折辱大周罢了。可想而知,周泽年在大齐的日子也不好过。纵然秦寻雪已经及笄多年,但在秦夫人眼中,秦寻雪还是那个要她看着的幼崽,自然会想着要替人收尾。 第87章 过去将来 秦静芷进到慈宁宫偏殿时秦寻雪正闭着眼假寐,一张艳丽至极的脸没什么表情,比起平日里更为温和不少。 秦家姐妹皆习武艺,但秦静芷师从大家,学的是光明正大的剑术,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秦寻雪最初的武功是秦景盛教的,秦景盛光明磊落,原先教的自然也是正统的武功,但自打薛云夏领着黑骑卫到了秦家后,便是薛云夏教秦寻雪习武,也不知往哪条路上教的,学的软剑,诡谲多变,一身轻功无人能敌。 秦静芷的轻功算不得多好,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加上今日随着秦夫人入宫,撑着世家贵族的体面,戴了一身金饰,再淑女的人走起来也会叮叮作响,难免会被秦寻雪察觉。但秦寻雪即使察觉到有人进了殿中,也并未睁开眼,反而用葱白纤细的手揉着太阳穴,一副平静的模样。 待到人走近了些,秦寻雪这才睁开了眼,眼里没什么情绪,一派冷漠:“郑夫人这是做什么?” 秦静芷镇定自若地福了福身,笑着回话:“臣妇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今日随着母亲入宫,想着还是要拜见娘娘,如今母亲去了未宁殿,臣妇自然要来拜见娘娘。” 秦寻雪“嗯”了一声,微微歪着头看人,一只手还搭在太阳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语气平静:“绣衣阁建得如何了?” 秦静芷猜到她会问这件事,早早便准备好了回答,滴水不漏:“已经重建得差不多了,若是娘娘哪日得了空,可以看看绣衣阁这些日子收集的情报。” 秦寻雪笑了笑,眼里的冷漠消失殆尽,似是不在意此事,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何必如此生疏?阿姐可是和齐雅韵吵完了?” 亲昵得有些过分了。秦静芷心中这般想,暗暗心惊,知晓事出反常必有妖,大抵是要出事。但秦静芷面上却丝毫不显,身份也自然地从臣子转变为秦家阿姊,言语间亲昵了不少:“雅韵郡主对我确有不少误会,但不至于吵起来,只能算是辩论了几句,阿寻可别拿我寻开心了。” 秦寻雪笑笑,手放了下来,没接秦静芷的话茬,自顾自说了下去:“阿娘去找大周的八皇子了,说起来阿姐还没有见过八皇子?这世界上居然有人能和齐峥眉眼那般相似,但周身气度却完全不同,倒也真是新奇。” 秦静芷确实未曾见过周泽年。当年大周战败,将周泽年送来大齐时她已经随着郑蕴离了京,前些日子秦静芷入宫觐见秦太后时,即使宫中有传言大周质子这张脸极有意思,即使心中有疑虑,但周泽年还在调养身子,秦静芷也没那个身份去见人一面。 秦静芷早早便知道那人和玄德帝长得极为相似,不然齐雅韵也不能传出所谓替身的谣言,她也不会针对周泽年布局,还胆大包天地扯上了清宁郡主。 秦静芷还没有开口说话,秦寻雪突然发问:“说起来,阿姐可听说了前几日大周使臣端王当街伤人一事?还牵扯到了清宁郡主,京都府尹不敢处理,最后闹到我这来了,这才了结了此事。” 秦静芷面露后怕,语气略为不解:“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哪里能不知道这件事。说起来,端王入京后,我远远见过端王一面,看起来是个有教养的皇子,怎么像是疯了一样,胆敢当街伤人,还恰好伤到了清宁郡主的家仆?” 秦寻雪盯着秦静芷好一会,眼神很平静,秦静芷不解,一副无辜的模样,跟着望了回去:“阿寻怎么这般盯着我?可是有什么话要对阿姐说?” 秦寻雪轻笑一声,真情实感为秦静芷高兴:“只是觉得阿姐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这可真是件好事。” 和过去一样,秦静芷还是擅长在幕后搅弄风云。过去,秦静芷汲汲营营,在京中混了个好名声,任谁提起来,都称她为京中最纯白无瑕的贵女,秦寻雪第一次听闻这个说法时便笑得直不起腰来,也可见秦静芷从不沾手腌臜事。这一点白木熙倒是和秦静芷有几分相似。可惜,有秦静芷珠玉在前,倒是显得白木熙的手段有些不够看。纵然没有十足十的证据,但秦寻雪知道,此事必然有秦静芷的手笔,而白木熙技不如人,如今被算计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秦静芷自然知晓秦寻雪是在试探她,但既然秦寻雪并未把话说清楚,她自然能装无辜,将话题转到另一件事上去:“阿寻说笑了,我这些年风吹日晒的,自然变了不少。反倒是阿寻,养在皇宫里,看起来一点都没变。说起来,阿娘回京后一直没离开东市,和过去一样很喜欢市井气。” 秦寻雪眉眼温柔了不少:“那便再好不过了。看起来,宅子是送对了。” 秦静芷将秦寻雪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酸涩不已。纵然已经过去了好些年,但秦静芷还记得秦寻雪被迫和秦夫人决裂的模样,初现艳丽模样的少女不哭不闹,甚至表情都没怎么变化,身上还穿着秦夫人给她挑的桃红色衣裙,朝着她粲然一笑:“秦小姐,你赢了。” 秦静芷回过神来,将话题重新落到了周泽年身上,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周的八皇子我还未曾见过,只听雅韵郡主提过,八皇子和玄德帝长得极为相似,眉眼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阿寻,阿姐了解你,断不可能是为了玄德帝把人留下,带在身旁好好调教。阿寻,你实话告诉阿姐,你可是要做什么?” 秦寻雪轻笑,言语间满是愉快:“阿姐问得有些迟了呢……” “我想做什么,阿姐不必知晓,只需明白,八皇子从来不是齐峥的替身,他是独一无二的周泽年。” 秦静芷这回是真的惊讶了。秦寻雪是什么人,往小了说是不通情爱,往大了说就是冷心冷肺。当年秦寻雪和齐峥的婚姻本质上便是一场博弈,是一场秦寻雪和那位的博弈。秦静芷看得清楚,秦寻雪继承了薛姨娘的冷漠,她不在意所谓贞洁,不在意齐峥心有所属,她遵循着薛姨娘的意愿,拼了命地往上爬,齐峥也不过是她的跳板。纵使那时秦静芷还并不知晓秦寻雪想要弑君的惊世骇俗的计划,也笃定这两人定然走不长远。这两人,一个心悦他人,一个心中全是权势,貌合神离,表面夫妻罢了。 秦寻雪自然是天生的权谋怪物,是薛姨娘养出来的平复薛家的底牌。即使最后薛家并未平反,同薛姨娘的预想有所偏差,但秦静芷不得不承认,薛姨娘的目的已然达到,秦寻雪是标准的薛家女模样,和那位大齐史上最有名的皇贵妃一样,不会爱人。 故秦静芷从未想过能在秦寻雪嘴里听到这样维护和偏爱的话。她不免有些心惊,重新审视了周泽年在秦寻雪心中的地位:“阿寻的意思可是,当真对八皇子上了心?” 秦寻雪歪头,眼里是真挚的冷漠和好奇:“阿姐为何觉得,我对八皇子上了心?” 秦静芷抿了抿唇,还是没抑制已至唇边的一声叹息:“倒也无事,阿寻还不明白吗?八皇子身上哪里存在值得阿寻做这么多的地方呢?” 秦寻雪神色自然:“我也并非全无所图,我要他策反大周,要他兵不血刃助我拿下大周,统一两国。” 大周和大齐根出同源,两百年前分裂后,双方战争不断,彼此虎视眈眈,都存着吞并对方的心。秦寻雪给自己留下的时间不算多,她答应了秦景盛便会好好活到五年后。即使没有这个约定,秦寻雪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毒药石罔医,也没几年好活了。纵然有传言说大周皇室存在秘药能解百毒,但秦寻雪并不想要所谓的秘药。被愿望驱使的怪物失去了前进的理由,停了下来,百无聊赖,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偏偏又因着见过慈悲的人,被迫生出一颗心,忍不住想要为大齐做些什么。 秦静芷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她从不知秦寻雪的心中藏着这么大的野心,也不秦寻雪早早开始布局准备吞并大周。秦静芷从不怀疑秦寻雪的能力,秦寻雪是薛家女,能从秦家不起眼的庶女到大齐唯一的太子妃,再到百年间未有的权势最胜的太后,这本身就能说明她的能力。 只不过…… “这个计划,是什么时候定下的?阿寻,不要忘了,八皇子可不仅仅是八皇子,他还是大周的八皇子,身上流着的是大周的血。” 秦寻雪轻笑一声:“阿姐何必知道的这么清楚呢?我都不计前嫌,好心告知阿姐我的计划了,又何必再探听些细节呢?” 这便是不愿说了。秦静芷想到这些日子绣衣阁探听到的秦寻雪的所作所为,眼神复杂,心中百转千回,倒也没能想起齐雅韵的警告,脱口而出:“阿寻,你可曾觉得八皇子对你而言是特别的?他对你而言真的只是棋子吗?” 秦寻雪敲着桌的手顿住,似是有些不解:“阿姐从何听说的?周泽年于我而言自然算不得棋子,我是想要借着周泽年的手毁了大周,但我并不想伤害周泽年,说不出来为什么,大抵是因为他是特殊的?” 秦寻雪不通情爱,这种近乎表明心意的话她说得坦坦荡荡,但就是过于坦荡,秦静芷便摸不准秦寻雪是否真的对周泽年动心。 “那他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秦静芷步步紧逼,难得有些咄咄逼人。 秦寻雪眼神一冷,到底是因为今日见着秦夫人心情不错,还是好脾气地回话:“阿姐这是何意?” 秦静芷骤然回神,喉头一动,嗓子有些干涩。她自然是知道秦寻雪不通情爱的,也拿不准若是让秦寻雪知晓了周泽年的心思,到底会导致什么后果。 故秦静芷沉默了下来,最后也只是轻叹了一声,回忆起齐雅韵说的话,将此事含糊带了过去:“不过是不知阿寻为何这般偏爱八皇子罢了,难不成真是因着那张酷似玄德帝的脸?” 秦寻雪冷笑一声:“齐峥他也配?阿姐忘了当年齐峥做的蠢事了?” 秦静芷闭眼,觉得今日自己转移话题的方式不太对。秦静芷不愿回忆过去齐峥做过的那些事。诚然,齐峥满腹野心,也确实有能力,但架不住他满脑子情爱,分不清主次。当初玄清帝明示秦家女在夺嫡一事上至关重要,他却还是顶撞玄清帝,要娶谢琳芸为妻。 秦寻雪高高在上,眼里泛起真实的厌恶:“齐峥先是欺骗我,达成合作后还打算毁约,这种恶心的人,哪里值得我为一张酷似他的脸留下周泽年?” 秦静芷并不知道秦寻雪过去和怡妃见过面,故而只能想到齐峥那张脸。见到秦寻雪这般厌恶,不似作伪,也不好再问下去,心中评估了秦寻雪的耐心,权衡下觉着再问下去秦寻雪的耐心怕是要直接告尽。 天气算不得暖和,秦寻雪今日加了一件靛蓝色的小坎肩,但内里却还是一件薄薄的宫裙。如今秦寻雪大抵是有些不舒服,不欲唤人进来,便抬起手揉着太阳穴,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上头戴着一个透亮的玉镯,看起来很新。 秦静芷一怔,想起来前段时日阿爹神神秘秘来了她府上,说是要在她的府邸中见阿寻一面,问是为何也不说,只是说送了件礼物给阿寻。 秦静芷本是不信的,但如今见着秦寻雪手上挂着的那个玉镯,有些迟疑发问:“阿寻,怎么不见你戴着素日里戴着的那个玉镯?如今这个可是阿爹送的新玉镯?水头倒是很足。” 秦寻雪抬眼看她一眼,将手臂向前一递,将衣袖挽起了些,露出那个泛着青色的玉镯,笑眯眯开口:“很漂亮,这可不是秦明远送给我的,这是八皇子送给我的。” 秦静芷顿感不妙:“阿寻可知道,八皇子送镯子给你是何意?” 秦寻雪满脸不在乎:“不过是表示感激的玉镯,阿姐不必这般紧张。” 秦静芷扯了扯嘴角,觉得好悬没让阿娘看见阿寻手上的镯子。若是看见了,阿爹就不要着能回去了。 秦静芷一阵头疼,后悔当初觉得无所谓,便没让秦寻雪接触这种事情,如今解释起来分外麻烦。秦静芷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心中为周泽年点蜡。 第88章 最后试探 秦静芷并未多说什么,在殿中坐了好一会,一言不发。秦寻雪乐得清闲,因着今日要见秦夫人,昨日夜里她难得失眠,如今见过了秦夫人,那股喜悦感渐渐淡去,涌上来的便是深深的困倦之意。如今秦静芷不说话了,倒是省的她再去算计人,故而慢慢闭上了眼,意识慢慢放空了些,竟是不知不觉撑着头睡了过去,呼吸浅浅。 秦静芷即使不看人也知道秦寻雪如今入睡了,不由得露出一个浅浅温和的笑。阿寻难得在她面前这般放松,自从她当年不懂事,撕破了脸皮后,秦寻雪对她竖起了满身尖刺,防备又冷漠。时间淡化不了刻骨铭心的伤害,但到底是留下了些痕迹,她理解了阿寻,阿寻也不再那般戒备她。 秦静芷就那样端坐在下方,静静抬头看着秦寻雪。阿寻这些年过得很苦,难得好好休息片刻,不必让人来打搅。偏殿门外站着的雀枝察觉到殿内没了声响,悄悄探了头进来,见着秦静芷转过头来,手指竖在唇上轻轻示意她。雀枝抬头望了望上头,见着姿态放松,靠着椅子小憩的秦寻雪时微微一怔,但随即会意,转了身并未靠近殿内,向外走了两步,知晓自家娘娘对声音极为敏感,遣侍从往外走了几步,吩咐人注意着些,若非要事不得靠近偏殿。 机灵些的小黄门和雀枝关系好些,大着胆子靠近了雀枝,贴在雀枝耳边小声问话:“雀枝姑姑,若是秦夫人来宫里找娘娘,奴才们可要拦着?” 雀枝顾及着殿内的娘娘,声音也放得很轻,但语气很笃定:“若是秦夫人来了,告诉秦夫人娘娘休息了,秦夫人自然会谅解的。” 雀枝看得真切,秦夫人如今能去寻大周八皇子自然是得了娘娘首肯的,既是如此,便证明娘娘和秦夫人之间至少已经说开了些什么,日后秦夫人少不得要多进宫陪陪娘娘。秦夫人自娘娘幼时便对娘娘疼爱有加,便是亲生的女儿有时也比不得娘娘,这样的秦夫人自然不会计较。 小黄门喏喏应下,见没人打算再问些什么,雀枝便把人都遣散了,让人小心着些走动,别惊扰了娘娘,侍从自然是无所不应的。 未宁殿书房内,秦夫人和周泽年聊了好一会,谈话也正巧接近尾声。秦夫人眼睛比谁都尖,她是大家族里细心培养的世家女,自然对情感通透,一眼便看透了周泽年对自家小雪的情感,也知晓自家孩子压根不通情爱。 秦夫人看得长远些,虽说她归京的时日算不得久,但她眼见着秦明远将自己从江南千挑万选的玉镯转手送给了周泽年,周泽年最后以自己的名义送给了小雪。这件事是在她的默许下进行的,毕竟她看小雪手上那个成色算不得好的玉镯不顺眼也很久了。成色倒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那玉镯是薛姨娘留下的东西,着实碍眼。但她也只是想着试探试探,没成想小雪当真收下了玉镯,今日还戴在了手上。 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一种暗示。毕竟,小雪真挚地痛恨着薛姨娘,但也从未放下薛姨娘,那个玉镯是对薛姨娘的凭吊。秦夫人不是没想过换下那个玉镯,但小雪的态度极为坚决,秦夫人只能作罢。没想到峰回路转,最后竟是周泽年让小雪摘下了玉镯。 这便足以证明,周泽年对小雪而言是特殊的。 秦夫人目光中的笑意真实了不少,越看周泽年越满意。大齐对女子的束缚比大周要深些,底蕴丰厚的大齐留有不少大世家,世家本身就代表着权力,也束缚着女子。但秦夫人自幼便无拘无束,吴家不束缚她,自由生长的秦夫人从不觉得自家的孩子需要为玄德帝守寡,若是小雪有看得上的,你情我愿的话,养着当男宠也不是不行。 第89章 要喝酒吗 “要喝酒吗,大周的八皇子?” 秦静芷和秦夫人离开的时辰算不得晚,但命妇入宫有时辰限制,秦寻雪是不在意这些的,但秦夫人恪守礼节,不愿让那些敌对秦寻雪的文官抓到把柄节外生枝,便卡着时辰离开了皇宫。临行前秦夫人命人取了自己在江南这些年酿的桂花酿,既有酒的清香又有桂花的香甜,且并不醉人,即使秦夫人知晓秦寻雪如今的身子和常人无异,但自幼养大的孩子在秦夫人眼中还是瘦弱的,自然是酿了桂花酿送给了秦太后。 秦寻雪目送秦夫人和秦静芷远去,怅然若失。齐雅韵看在眼里,眼神微微一闪。纵然秦寻雪总是以怪物自喻,但齐雅韵明白,有七情六欲的人怎么能算是怪物呢?不过是对情爱算不得敏感罢了。齐雅韵微笑,仍然不打算对周泽年施以援手。倘若他能让秦寻雪通情爱,传言便不攻而破。 齐雅韵站在秦寻雪身后一步,周泽年则站在了秦寻雪的身边。早在周泽年自然地站在自己身边时秦寻雪便偏头看了人一眼,但周泽年态度过于自然,秦寻雪便只是轻笑一声,默许了此事。 如今,秦夫人和秦静芷的身形渐远,秦寻雪并未假借他人之手,自己接下了秦夫人递过来的桂花酿,如今提在手中,微微抬起手来看了一眼,便偏过头朝着周泽年扬唇一笑:“要喝酒吗,大周的八皇子?” 是夜,未宁殿的外头站着脸色很不好的福德和雀枝,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雀枝先是一愣,随即扬起一个善意的笑,福德偏过头不看她,冷哼一声抱着胸假寐。 雀枝假笑:果然该把人给灭了。 未宁殿的小院内并未留人伺候,先前便说了,秦太后不是什么能被束缚住的主,她厌恶规则,不反对享乐但自然也不会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着。如今她心血来潮想找周泽年喝酒,便是只带了雀枝一人前来。就算带了人来也不要雀枝伺候在身边,反而把人留在了殿外,自己一人进了未宁殿。 此时,秦寻雪饶有兴致地绕着小院走了一圈,周泽年站在院中的小桌旁略有羞涩地笑了笑,似乎对自己这个过于清贫的院子有些羞愧。 “内务府克扣八皇子了?怎么这院中什么都没有。” 周泽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娘这般宠信泽年,内务府自然不可能短了泽年的吃穿用度。不过是因为先如今已是深秋季节,万物凋敝,没必要违背本性,让不合时宜的东西出现。” 秦寻雪眼里闪过几分兴趣,最后却是什么都没问。两人站得算不得远,如今秦寻雪对周泽年的态度轻松随意了不少,随意将手中提着的桂花酿丢给周泽年。周泽年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却听见秦太后轻嗤一声,调笑着开口:“如今看来八皇子确实需要练练武功了,下盘颇为不稳啊。赶巧明日秦将军便会入宫,去练武场学些东西。” 周泽年勉强笑笑,君子六艺中自然要会骑射,进而演变为习武。当初在大周皇宫里,姜皇后假惺惺派了人来教他习文,却有意无意拦着不让他习武,福德不能出手,故而过去被学了武的兄弟压在地上揍也是常有的事,姜皇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去,她从不过问。 所以初次听闻秦寻雪有意让他习武一事时,周泽年是极为高兴的。不过这夫子的人选轻轻松松便定下了秦将军,周泽年还是有些笑不出来。 秦寻雪似是感受到了周泽年有些抵触的情绪,稍微一想便明白周泽年大抵是抵触和秦景盛相关的事,不免有些失笑。本不欲多说什么,但莫名其妙的,秦寻雪想起了秦静芷试探的那句话,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开口:“八皇子可知,我的武功最开始便是由秦将军教的?这也算是师出同门了,指不定八皇子还要唤我一句师姐。” 周泽年一怔,脸上发烫,深呼吸了一下,这才压下了脸上的热意。他有些磕磕绊绊地开口,语气有些甜腻:“娘娘说笑了。” 第90章 练武 最后,一次好好的喝酒以秦寻雪醉酒告终。 秦寻雪倒不是不胜酒力,秦夫人酿的桂花酿算不得多醉人,喝到后头秦寻雪起了兴致,跟周泽年道了一句稍候,便仗着自己轻功了得翻墙而出,没惊动任何人,取了一壶竹叶青回来。 彼时,秦太后一身漂亮的红衣,坐在墙头上提着酒,在月光和灯笼下眉眼弯弯,桂花酿不醉人但上脸,向来处变不惊的秦太后脸上泛起红晕,美得动人心魄。 秦寻雪坐在高墙之上,看起来已经喝了不少酒。周泽年低声哄着:“这天算不得暖和,上头风大,娘娘可要下来?” 秦寻雪晃着酒壶,摇摇头,眉眼倦怠,调侃出声:“莫不是八皇子想要喝竹叶青才这般说?不成不成,太医院那边说了,你不能喝烈酒。” 周泽年无奈,语气却温和,甚至带了些不自觉的笑意:“娘娘说笑了,上头风大,若是雀枝姑姑知晓了可怎么办。” 秦寻雪脸一垮,孩子气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并未发出半分声响,悄无声息。 “不能告诉雀枝哦,”秦寻雪眨眨眼,褪去大齐太后的身份,秦寻雪也不过二十,正是天性活跃的时候。 周泽年微笑,眼神很温柔,不动声色离人站得近了些,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和人面对面站着了,从远处看去,仿佛把人圈在怀里。 秦寻雪低着头看手中的酒壶,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却飞快消失,笑盈盈地站在周泽年的保护范围内,并不躲避。 见人似乎没反应过来,周泽年压制心中的窃喜,低头看着秦寻。大齐的秦太后抬着头看人,但眼神却并未落在他身上,仿佛在看着天上的月亮。周泽年心中一动,想起秦寻雪的表字,几乎抑制不住想要触碰秦寻雪的欲望。但最后,周泽年只保持这个距离不到几息,往后退了退,保持了一段距离,让开了一步,温声道:“娘娘可还要喝酒?请。” 秦寻雪这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笑着应了一声,眼神还是亮晶晶的,但似乎不是很清醒,扯着人宽大的衣袖便落了座,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一壶清香的酒。 “这是清酒,说是清酒但酒味极淡,连陛下都能喝上一些,八皇子不必担心喝醉或是喝了身子不适。我问了太医,太医说了可以适量饮些清酒。”秦寻雪笑着开口,将玉壶推向了周泽年,晃着自己手中的竹叶青,对着壶口便喝了一口,姿态豪迈,但因着这张脸过于妍丽,这种姿势秦太后做起来却带了些勾人的意味。 周泽年喉头动了动,也不知是对这清酒起了兴趣还是怎么。 最后,周泽年还是没怎么喝酒,只是支着头看秦寻雪喝酒,明明没怎么喝酒,但周泽年总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不久,秦寻雪便有些醉了,倚在小桌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秦寻雪酒品很好,即使醉了也不会闹,也不说话,只是乖乖地呆坐着,看起来比平常迟钝不少。周泽年今日能和秦寻雪待在一起这么久,已然知足了,故而在察觉到秦寻雪似是醉了后,他也并未做什么逾矩的行为,即使真的很想要触碰秦寻雪的脸,最后也只是克制地触碰了秦寻雪的发尾,转瞬便收回了手。 周泽年低着头,轻叹一声,最后起身去寻了雀枝进来。雀枝听闻秦太后醉了后并未诧异,反而意味深长看了周泽年一眼,眼里的冷漠和厌弃不加掩饰。 雀枝扯了扯嘴角,最后也只是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殿下该庆幸,自己今日没做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雀枝扶着秦太后离去,秦寻雪乖乖起身,窝在雀枝的肩膀上,乖巧得不像话。雀枝朝周泽年点头:“奴婢告退,还望殿下恕奴婢不能行礼。” 周泽年温和一笑:“泽年自然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雀枝呵呵,提醒了一句:“殿下莫要忘了明日要去练武场见秦将军。” 周泽年微不可闻僵了一笑,笑容虚伪了一些:“自然。”真是烦人。 未宁殿的大门缓缓合上,福德一直未曾开口,待到雀枝离开后才进了殿中,候在周泽年身后,像是一道影子。 周泽年提起玉壶,倒了一杯清酒给自己,秦寻雪在时他并未饮酒,如今人走了,他反而来了兴致,端起小小的玉杯品了酒,从唇边溢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好酒。” 第91章 交易 结束今日的训练时周泽年已经站不直了,被养得如同贵公子一般的人前些日子还躺在床上调养身子,加上并未接受过这种训练,实在有些受不住这种强度,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完全不在意所谓的形象了。 秦景盛居高临下,眼里全是轻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加练的话为难周泽年,只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嫌弃,带着些追忆开口:“娘娘当年刚刚开始习武时也不过六七岁,跟我的佩剑差不多高。当初……发生了些事,娘娘变得不再那么爱笑,总是板着一张小脸,练武的时候极为粗暴,拿着木剑都能把木桩劈成两半。” 周泽年确实很累,但听到秦景盛的话还是心中一动,眼前慢慢浮现小小的秦寻雪提着一把不算锋利的小木剑一下下砍着木桩的身影,忍不住温和了眉眼。周泽年擦了一把汗,纵使是深秋时节,这么高强度的训练后周泽年还是出了不少汗,里衣也被汗浸湿了。 周泽年坐在地上,抬头望着神情冷漠的秦景盛,知晓秦将军还在为了上次留他一个人面对秦太后一事恼他,倒也不甚在意秦景盛的冷脸,毕竟此事是由秦太后吩咐的,秦景盛就算再不满也不会惹秦太后动怒,自然会好生照料他。 周泽年微笑,一张脸因着训练强度过大泛起红晕,显得有气色了不少,也显得这张面如好女的脸更加勾魂夺魄。 “秦将军可要和我做笔交易,稳赚不赔。” 周泽年声音算不得大,如今练武场上还有不少人,即使顾及着秦景盛不敢上前,但都是习武之人,难免会有人耳听八方,听见他说话,故而周泽年放轻了声音,脸上全然是无辜的表情。 秦景盛闷哼一声,眼神很冷。作为镇守边疆多年的大将军,秦景盛从来不是什么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将领。在他成为凶名在外的定远大将军前,他就已经是秦家本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只是后头弃文从武罢了,自然不是傻子。 秦景盛眼神紧紧盯着周泽年,冷淡地开口,并未压低声音,笃定周围的人都听不见:“哦?殿下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周泽年不答,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是今晨从勤政殿传出来的消息:“听说娘娘今日罢免了好几个户部的大臣,泽年听说,是这几位大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六部里基本上都是秦寻雪一手提拔上去的人,秦寻雪虽然喜怒不定,但总有人侥幸从秦寻雪的高压下活了下来,也难免有人坐在位置上坐久了便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惹得秦寻雪侧目,动动手指便处置了人。 秦景盛虽不关心文官那边,但刚刚从早朝下来,他自然是不会忘了刚刚发生的事。虽不理解周泽年为何提起这件事,但秦景盛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件事。 “将军可知道,他们勾结了大周,想要毁坏粮草呢。”周泽年笑眯眯开口,丝毫不觉得这种话说出口有多恐怖,也不觉得这件事会造成多大的恶劣结果。 秦景盛看在眼里,心中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总觉得这副模样在谁脸上看到过,是谁呢…… 还没等秦景盛想起来,周泽年接着开口了:“这件事是泽年领着手底下的黑骑卫查出来的,索性发现得早,没造成什么损失。将军要不要和我合作?或者,将军夫人需不需要和泽年合作?” 第92章 脑子不好 周泽年光明正大找上门来的时候齐雅韵刚刚用过早膳,心情舒畅,本来看什么都没好的心情在见到周泽年之后烟消云散。 穿着一身墨绿色镶边白衣的大周八皇子手中抱着几卷书,看起来刚刚从御书房出来,嘴角挂着温和真挚的笑,和外头的世家公子没什么两样。齐雅韵一阵牙疼,想起秦寻雪交给自己的任务,特别想关门送客。 但周泽年人都已经到了芷扬宫,便意味着秦太后默许了此事,纵使满腹怨怼,齐雅韵还是冷着脸上前,不冷不热开口:“泽年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芷扬宫找本郡主?”一如既往娇纵的模样。纵使齐雅韵这些日子在外打造了一个温婉贤淑的郡主模样,让同样走小家碧玉温柔小白花路线的齐雅雯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但介于周泽年第一次见她,雅韵郡主便拿着鞭子打算抽人,故齐雅韵并未掩饰真实的自己。 周泽年微笑,眼里是真挚的笑意:“今日读完这几卷书时辰尚早,想起来泽年还未谢过郡主上次助我一臂之力的事,故而绕了个远路来芷扬宫见见郡主。”周泽年并未掩饰自己的目的,坦坦荡荡,但齐雅韵可不信周泽年只是为了一句虚无缥缈的“感谢”跑来找她。他们这种人,面热心冷的,这种天大的人情可不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谢谢便能掀过去的。 齐雅韵冷淡应了一声,满是审视的态度:“殿下客气了。如今谢也谢过了,娘娘交给本郡主的要事还未完成,招待不周,还望殿下见谅。” 周泽年眼神并未躲闪,反而点点头,仿佛未曾听出齐雅韵言语中的逐客之意,眉眼弯弯,不顾齐雅韵的阻拦走进了芷扬宫内:“说到要事,泽年确实有一事相求。” 齐雅韵忍不住背着人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却不打算说出来,转身进了内室,态度也算不上很好:“进来。” 周泽年眉眼间的笑意深刻了些,这些日子在大齐皇宫里,他仿佛又张开了些,眉眼依旧艳丽,面若好女,但多了几分锋利,任谁第一眼看过去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女子。 齐雅韵皱眉,没仔细想,只觉得周泽年莫名长得不一样了些,看起来和齐峥越来越不像了。 周泽年随着齐雅韵入了内室,随意落座,齐雅韵也懒得跟他计较这件事,扬了扬下巴:“说。” 周泽年好脾气地开口,内容却极为犀利:“泽年这些时日多读了些书,心中便一直有一个疑问。郡主看起来似乎既不厌恶娘娘,也不厌恶……玄德帝,为何当初与郡主初次见面,郡主便视泽年如蛇蝎,还罕见地扬了鞭呢?”齐雅韵被困宫中有些时日了,即使周泽年不得多见齐雅韵,但也能看出面前的女子和当初初见时扬鞭要收拾他的模样有很大出入。 齐雅韵并未给人上茶,芷扬宫内伺候的宫人并不多,如今都在外头。齐雅韵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垂眸吹着漂浮在茶水上的碎叶,兀得笑出了声:“我当是什么大事,不过便是这样一件小事,值得你从御书房过来找我。告诉你也无妨,若非如此,殿下这辈子都没办法在太后面前露脸。” 周泽年惊愕抬头,齐雅韵步步紧逼,不太在意他的态度:“你不知此事也正常,毕竟秦太后心思诡谲,能参透的人很少。殿下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回京?为什么太后对我择婿一事颇为纵容?这可不仅仅是因为我是大齐唯一一个玄清帝并非因着宗制亲封的郡主,还因为秦太后本身就打算让我成婚。猜猜看,秦太后先前想定的那个倒霉蛋,是谁呢?”当初京中世家里,秦寻雪算是最小的那个,纵使是齐雅韵也比她年长上几岁,如今自然也已经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 周泽年眼神一凛,不敢相信秦太后会这么疯狂,但齐雅韵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就是她用好些个大周城池换回来的大周质子呀,是她未曾见过一面的大周质子啊。” 周泽年眼神一沉,告诉自己这都是过去的事,不必为此牵动情绪。 齐雅韵说到兴头上,兴致勃勃:“所以我要让秦太后见你一面。我才不想嫁给大周的质子,听起来就很晦气,不但不符祖制,还像是吞了什么一样难受,亏得秦太后想出来这么个膈应人的想法。” 周泽年没找到插嘴的空隙,齐雅韵便话头一转:“好在让殿下见太后一面的计划成功了。你留在了宫中还得到了太后的宠信,太后找到了新的乐趣,我可以自己选择夫婿,这可是三赢的好局面,殿下应该高兴才是。” 周泽年:……还真高兴不起来。 秦寻雪的心思看起来不好猜,但还是有一定逻辑在里面的。齐雅韵作为大齐皇室中仅存的适龄郡主,朝中保皇派自然要留下她,甚至还会在她的婚事上大做文章,直指秦太后。在这些日子里,周泽年了解到保皇派人数众多,其中还分成两派,一派颇为激进,自然容不下秦太后掌权。秦太后也不知为何容许了这样的党派存在在朝堂上,给的权力还不小。 这样的党派自然有能力合起伙来上奏雅韵郡主的婚事。纵使齐雅韵万般不愿,还是放弃了在封地混得风生水起的日子,老老实实随着瀚王归京,然后就听闻了秦太后有意将她指给大周质子的噩耗,简直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齐雅韵没见到秦太后的人,就已经气得七窍冒烟了。面见太后之前,齐雅韵被愤怒的想法烧昏了头脑,决定赌一把让秦寻雪见周泽年一面。 这便是初见一事的始末了。周泽年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这么草率的展开,但确实看明白了这位大齐郡主内心大抵是不愿嫁人的。 周泽年倒也不存在什么被利用所以恼羞成怒的想法,细细想来,当初他也并未真的被打,还因祸得福见到了秦太后,被人带回了慈宁宫,无尽的宠爱源源不断,纵然有些别扭,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再去追究也没必要了。况且,不管齐雅韵如今说的话有几分真假,周泽年早已猜到,齐雅韵当初大抵,是存着算计他的心思的。 强行压下心中的百种情绪,周泽年还能笑着开口:“如此说来,还真是该感谢郡主。毕竟我们,相看两生厌。” 齐雅韵挑眉,难得见到周泽年把这种厌恶的情绪摆在表面上,也难得见着一直戴着伪善面具的人掀起虚伪假面的一角,虽然惊悚,但也弥足珍贵。齐雅韵暗暗提防着。事出反常必有妖,齐雅韵可不认为在求她办事时都不会变脸的人会因为这样几句不知真假的话破功。 ……即使齐雅韵说的还真的就不是完整的真话。 齐雅韵如临大敌,不自觉紧绷了些,收起了刚刚嘲弄的笑:“殿下说得这般客气,倒是显得我小肚鸡肠了。” 周泽年温和笑笑,并未因齐雅韵略带嘲讽的话语影响,攻守易势,如今轮到周泽年说话了:“泽年确有一事相求,还望郡主看在先前算计了泽年的份上,施以援手。” 齐雅韵有些理亏,但这一点理亏并不至于让她答应周泽年的话。 齐雅韵是玄清帝放在眼皮子底下养大的孩子,比起其他皇族而言更早接触算计和权谋,如今周泽年眼里明晃晃地写满算计,让齐雅韵一时间沉默下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齐雅韵想,这种态度真的适合求人吗,莫不是脑子不好? 第93章 何为爱慕 我果然还是疯了。 齐雅韵心虚至极,都不敢看秦寻雪一眼,假装看天看地不看秦寻雪。 秦寻雪今日得了空,还没想好今日是练剑还是练字,齐雅韵便风风火火闯进了慈宁宫,顶着雀枝要杀人的眼神,闭上眼,视死如归喊出来了一句话:“周泽年逼我的,他说让我求你让秦将军的夫人入宫单独见你一面!” 齐雅韵想了一夜还是觉得有诈,秦寻雪对她那么不信任,怎么可能任由周泽年三番五次接触她还不找她麻烦,齐雅韵自认在阴谋算计一事上比不过秦寻雪,昨夜翻来覆去一夜未眠,最后心一横直接冲到秦寻雪宫中,对着人直接说出了一切。 齐雅韵根本不敢看秦寻雪如今是什么表情。秦家就是一笔烂账,谁掺和进去都很难看,周泽年不知者无畏,自然敢提出那个堪称僭越的提议。但齐雅韵和秦寻雪是什么交情,她敢到秦寻雪面前说秦家,那就是找死。虽说稀里糊涂答应了周泽年,但齐雅韵又不是傻子,哪里敢直面秦寻雪的愤怒,自然要把周泽年搬出来。 秦寻雪盯着齐雅韵死死拉住她袖子的手,毫不留情一甩,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衣袖,这才谴责着开口:“齐雅韵,你的礼仪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是大齐的郡主,理应端庄……” 齐雅韵打断:“没人,别演,别说得好像你很在意这种虚礼一样。” 秦寻雪微笑:“我当然不在意,但你冲上来拉我的衣袖我就很在意了。” 齐雅韵垮脸,一张娇艳的脸上苦大仇深:“你就是针对我!” 秦寻雪和齐雅韵自幼便是这种相处方式,就算隔阂依旧,但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并不会改变,旁人看起来觉得惊悚,但雀枝接受良好,面无表情赶着侍从离开了慈宁宫,退出前朝秦寻雪微微颔首,秦寻雪扬了扬下巴,示意自己无碍,放心离去。 秦寻雪转身,声音慵懒,似是不在意齐雅韵刚刚说的话:“陪我下盘棋,好久没和郡主一起下过棋了。” 齐雅韵冷笑:“不要说得好像你很擅长下棋。”秦寻雪比不得秦家精心培养的秦静芷,属于琴棋书画样样都通但样样不精通,薛姨娘只来得及教她阴谋算计,故而秦寻雪算不得多擅长下棋。 秦寻雪不理她:“我这些年略有长进,连王太傅都夸我进步神速。” 我觉得他是懒得应付你才乱说的。齐雅韵心中这么想,但却不敢让秦寻雪知晓,故只是跟在秦寻雪身后进了殿中,一边还在问她的打算:“你不生气吗?大周的质子妄图干涉你的计划,你不应该刁难他吗?” 秦寻雪察觉到齐雅韵话语中的调侃之意,并未停留,领着人走到靠窗的棋盘旁,坐在了黑子一侧。 “哦?雅韵郡主还惦记着哀家的事?就是不知道郡主如今是否,还惦记着云夏呢?” 齐雅韵一僵,嘴硬:“谁惦记云夏?反正不会是我。跟你有关的人和事都不值得我惦记。” 秦寻雪闷闷地笑了笑:“哦,我还以为郡主一见薛郎误终身呢。” 齐雅韵黑脸,咬牙:“你闭嘴。” 齐雅韵多年前确实爱慕薛云夏,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笑起来却很明媚的薛家子。薛家人都有一副好皮囊,薛云夏也不例外,情窦初开的少女娇纵蛮横,打遍京中无敌手,却输给了闺中好友的小暗卫,也是好友的兄长。 点到为止的比试,那人嘴上说着告罪,眼里却满是狡黠,出手狠辣,求生本能锻炼出的体魄自然和她这种贵族不一样,不过十招,齐雅韵便匆匆落败,不仅输了比试,还输了心。 甚至跑秦府的次数耶多了起来,齐雅韵说着找秦寻雪,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妄图找到隐藏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里的薛云夏,还对秦寻雪说出了“一见薛郎误终身”这种话。秦寻雪一脸冷漠,甚至有心情呵呵一笑,笃定她不过是见色起意。 ……结果齐雅韵还真的喜欢了薛云夏好多好多年,直到薛云夏作为大齐秦太后的黑骑卫而死,直到宫中多出一位面容白皙英俊的云夏公公。 第94章 不必试探 齐雅韵最后还是输了。秦寻雪确实不精通下棋,但齐雅韵下得也很差。 隔着馥郁的茶香,云雾缭绕下秦寻雪的表情看不太真切。落下最后一子,秦寻雪倚着宽大的皇宫椅,长长的衣袖渐渐垂落。秦寻雪微微一笑:“居然赢了呢。” “……”齐雅韵发誓她没有放水,她只是今天心里想着事,神思不属,才会输给秦寻雪的。一定! 秦寻雪坐直,一举一动皆为优雅典范,宫中最严苛的教养嬷嬷看了都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秦寻雪伸出手,慢慢收拾着棋局。这种事本不该由秦寻雪来做,她是金贵的太后,日理万机,朝政皆要过一遍她的手。但秦寻雪做事向来随心,她愿意收拾棋局,就没有人敢劝。齐雅韵了解秦寻雪的脾气,自然不会劝,只会跟着人一同收拾棋局,不由得也坐直了些。 满室寂静中,秦寻雪突然发问:“你说,周泽年要你来找我。” 齐雅韵:“你居然还记得。” 秦寻雪手一顿,抬头冲齐雅韵露出一个标准的笑:“郡主方才说了些什么,哀家好像没听清。” 齐雅韵:“……对,周泽年要我来找你,让我求你让你嫂嫂进宫觐见。”齐雅韵向来不敢踩秦寻雪的雷点,因着最近见秦景盛和秦寻雪的关系有所缓和这才敢试探。 秦寻雪当真没对齐雅韵这般称呼贺温娅有所反应,反而若有所思:“那孩子是叫什么?贺温娅吗?” 齐雅韵挑眉:“娘娘这么称呼嫂嫂,便是提前了解过了?” 秦寻雪对贺温娅的印象倒是不错,如今齐雅韵过于直白的试探也没有惹得秦寻雪发疯。她甚至极为自然地点头,手上已经快收拾好了棋局中的黑子:“自然是调查过的。安排在秦景盛身边倒是不值得我去调查,但这孩子要接触清宁郡主,我自然要调查一番。动静大了些,秦景盛知道了,还惊动了清宁郡主,传了密信给我,说这孩子是个极好的,不必担忧。” 齐雅韵见她一口一个“孩子”,倒吸一口凉气:“更正一下,你的这位嫂嫂只比你小上一岁,没必要称呼为孩子,听得我膈应得紧。” “和年龄无关,”秦寻雪的眼神很黑,“那是个很单纯的孩子。” 齐雅韵不欲和她争辩此事,见她快收拾好了也加快了速度:“心情不错?那就给个准话,我好回去回话。” 秦寻雪心情不错的时候态度再坏她也能接受,但这种情况一般不多见。但前头齐雅韵刚刚自揭了伤疤,还难得输给了她,秦寻雪心情自然不错,要不然也不可能闲下来挑棋子。故而齐雅韵大胆发问,赌秦寻雪今日好说话。 秦寻雪小心收好棋子,微微抬眼看齐雅韵:“快些收拾了。怎么?雅韵郡主又跟人做了什么交易,竟是如此关心此事?” 齐雅韵嗤笑一声,将手中的一把棋子丢进棋盒中,向后扬去,抱着胸仰着下巴看人,姿态娇纵,优雅的表象碎了一地:“给个准信,快点。” 秦寻雪垂眸,似是不被齐雅韵的话影响。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漫不经心地替齐雅韵将白子收了起来,吩咐刚刚唤进来的小宫女将棋盘端下去,换了一壶茶水上来。待到小宫女行礼退下后,秦寻雪这才抬眼看了人一眼,眼神冷了下来:“齐雅韵,不要得寸进尺。” 齐雅韵冷笑,口不择言:“我至少不像某个胆小鬼一样只会躲起来逃避事实。就算我莽撞,我至少做了,不是吗,娘娘。” 齐雅韵难得语气这么尖锐,上次这么尖锐,还是秦寻雪杀了齐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如今话都说出口了,齐雅韵破罐子破摔,打算把周泽年的老底全掀了:“你明明知道,周泽年对你……” “容后再议。”秦寻雪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漫不经心却不容置疑,明明语气不是很严格,但齐雅韵还是闭上了嘴。 第95章 想见一面 最后秦寻雪还是同意了贺温娅入宫觐见一事。秦寻雪眉眼淡淡,看不出几分真实的情绪,微微勾唇一笑,手上端着茶盏,齐雅韵恍惚间从那张脸上看到了悲天悯人的情绪,旋即甩甩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赶出了脑袋。 秦寻雪垂着眼,静静地看着茶盏中清透的茶水,语气很平静:“哀家应下这件事,不过是为了安抚秦家,和郡主无关,更和周泽年无关。郡主不必把此事揽到自己身上,也不必担忧什么。只要记得,哀家说过,要在年关前让世家抬不起头来。” 齐雅韵想起秦寻雪那个毁灭世家的计划就一阵头疼,她哪里不知道世家这些年行事小心了不少,但依旧还是秦寻雪的眼中刺。齐雅韵不知该怎么劝,几次张口,最后只能干巴巴问了一句:“一定要弄死世家吗?” 秦寻雪没看她,下完棋后整个人都冷漠了不少,说话也很冷淡:“那么,郡主希望哀家做些什么?保住世家的荣光吗?保住世家的地位吗?郡主该知道的,从哀家登上这个位置起,代表的就不再是世家,代表的是皇权。” 明明代表的是那些个平民百姓。齐雅韵腹诽,秦太后出身世家,偏偏是世家的叛徒——薛家仅存的血脉,虽说薛姨娘确实没教秦寻雪什么好东西,唯独让她看到了世家把控下的平民百姓,生了一颗看似阴晴不定实则慈悲的心。纵然秦太后说着自己代表着皇权,但仔细推敲这几年下达的各个政令,轻赋税,不重徭役,靠着喜怒不定的脾气和越发神秘的黑骑卫镇压世家,百姓安居乐业,唯独她自己一双眼越来越冷。 齐雅韵肯定,若是秦寻雪找不到理由活下去,待到世家一事尘埃落定后,秦寻雪定会剑指大周,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同归于尽的蠢事来。齐雅韵抿唇,眼里满是冷意。纵然她不觉得周泽年这种伪善的性子配得上秦寻雪,但如今看来,唯独周泽年能拨动秦寻雪的情绪,她只能放手一搏。 ……毕竟,齐雅韵只想要秦寻雪好好活下去。 齐雅韵顺着秦寻雪的话:“年关前解决?看来娘娘确实布局了许多年了。但世家盘踞大齐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娘娘可是有十足的把握,能覆灭世家?” 秦寻雪有些不耐,本来今日心情不错,但齐雅韵这几句话问下来,让她从心底里生出几分厌烦来。秦寻雪也是人,纵然她总是称呼自己为怪物,但她清楚地知道,薛家女并非怪物,是活生生的人,不能做到毫无波澜。 突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秦寻雪有点想见周泽年。这样想了,秦寻雪便这么做了。秦寻雪猛然站了起来,眉眼弯弯,到底还是存了几分良心,先回答了齐雅韵的话:“我不用覆灭世家,我要的,是完全为我所用,为皇室所用的世家领头羊。至于什么时候,就定在今年的秋猎。说起秋猎一事,因着齐不齐年幼,已经好些年没办过秋猎了,还是该办办。况且,慢慢削弱属于世家的权力,那可不是我做的事,是齐不齐该做的事。好了,哀家今日乏了,郡主先退下。” 齐雅韵挑眉,不知该先震惊秦寻雪打算重新准备秋猎一事还是该吐槽秦寻雪明明打算出门却敷衍至极地说乏了的事实。吐槽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后齐雅韵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甚至,为了维护秦太后的话,齐雅韵还逼真地露出了担忧的神情:“娘娘还是要保重凤体的好。” 秦寻雪敷衍地点头,先齐雅韵一步离开了慈宁宫,甚至用上了轻功。 目睹一切的齐雅韵差点气背过去,咬牙切齿:“秦寻雪,感情我的一腔好意都喂了狗。” 第96章 遐想 贺温娅接到太后的懿旨时刚刚才睡醒,上午齐雅韵刚刚找过秦太后,晌午后懿旨便送到了秦将军府上。 贺温娅在边疆时便有午后小憩的习惯,如今入了京,作为大齐手握重兵的定远大将军的夫人,贺温娅自然收到了很多拜访的庚帖和宴会的邀请函。但秦景盛心疼她,贺温娅一贯是无所谓的态度,秦景盛便自作主张拒了不少庚贴,贺温娅这些日子难得空闲,领了秦景盛的好意打算好好休息几日,再端着将军夫人的架子出去跟各位夫人们好好拉扯拉扯。 抱着这样的心思,贺温娅这些日子倦怠了不少,秦景盛向来宠着她,偌大一个秦府就贺温娅一人掌管,自然是说一不二的,这些日子贺温娅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天真娇憨的贺家大小姐被家人宠着长大,自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的,故雀枝选了个不算晚的时辰,亲自来访时,贺温娅才堪堪起身。 秦景盛今日要去训练京中近卫,早早便离了府,清宁郡主受了惊,需静养些时日,贺温娅觉着无聊,本来打算午间小憩一会便是,但不知不觉睡了好些时辰,侍从前来通报宫中来了人时贺温娅才惊醒,叫人好生招待着宫中来的使臣,急匆匆收拾了一番,却不敢怠慢,故还是花了好些时间。 雀枝坐在花厅中,一身寻常女官的制服平平无奇,但头上戴着的那支玉簪看起来颇为不凡,在不算亮堂的花厅中依旧熠熠生辉。自打太后喜玉一事传出去后,大齐的玉比金银贵重了不少,但秦太后不喜有人送她玉器,故而玉器虽有溢价但不严重。雀枝头上那支看起来就颇为贵重的玉簪不过是寻常她用着的那支,但拿出宫去,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这玉簪也相当于一项身份的证明,告知世人身份的器物。 就如贺温娅,匆匆赶到花厅时,还未平复心情,便看见了坐在花厅中的宫女,一身普通的靛蓝色衣衫制服,唯独头上的玉簪一眼看过去便知极为名贵。 贺温娅倒吸一口凉气,心下暗道不妙,总觉得来者不善。 雀枝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飘在茶水上的浮渣,嘴角挂着冷漠的笑,想着,到底是要看看大少爷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就算清宁郡主为人做了担保,但作为秦太后的“爪牙”,雀枝自然也有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雀枝清楚地知道,自家小姐大抵不算排斥大少爷,既然视做家人,那便不能随意对待了。 如今在花厅也候了好些时辰了,但雀枝倒也不急,她作为太后跟前唯一说得上话的大宫女,比起旁人来说自然要更沉得住气些。 正侯着呢,便听娇俏地女声在门口响起,算不得突兀也不会吓到人,是算准了音量这才开了口的:“让姑姑久等了,我先给姑姑赔个不是。一点心意,还望姑姑不要推辞。” 说着,便有人自花厅门口走进来,一身花团锦簇,喜庆但不夺目,这位将军夫人虽在边疆长大,但看起来白皙可人,一看便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姑娘。 贺温娅不紧不慢地走进了花厅中,说着话便从手上脱了个金镯子和玉镯下来,不由分说塞进了雀枝的手里,容不得雀枝推辞:“姑姑可是太后身前伺候的人,哪里能等上这么久,确实是我的不是,这是一点小小赔礼,不成敬意,还望姑姑收下,就当让我心安了。” 雀枝垂眸,眼神很冷,但转瞬抬起眼看着贺温娅时眼里却带上了温柔的笑意,手上却只收了一个金镯子,不动声色地将玉镯推回去,言语带笑:“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奴婢不过等了一小会,哪里值得夫人这般自谦,倒是让奴婢惶恐不安了。将军保家卫国,夫人不必自谦,奴婢再等会也是等得起的。” 第97章 跪拜 召见贺温娅之前,秦太后召见了周泽年。端坐高台的秦太后并未板着脸,反而笑意盈盈,眼里满是笑意:“八皇子请坐。” 周泽年笑着向秦太后行了礼,手中还抱着几卷书,身上的书卷气息很浓,一身低调的青衫穿在如青松般挺拔的人身上不显寒酸,反而平添了几分风骨。周泽年这些日子长开了不少,一张漂亮的脸确实多了几分棱角,一眼看过去仍然会让人惊叹他的美貌,但不会再有人夸一句“貌若好女”,只会惊叹一句英俊少年郎。 秦寻雪微微皱眉,总觉得如今的人和最初见到时不一样,眉梢眼角都挂着万年不变的温润笑意,但就是生生将自己和齐峥分了个干净,明明还是那张脸,但秦寻雪已经没办法再在那张脸上找到属于怡妃的模样。神色几经变幻,最后秦寻雪的眼神还是冷静了下来,掩盖住眼中的疯狂,压下心头过于暴虐的想法,笑着道:“今日召见八皇子倒也不为着什么,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定远大将军的夫人便要入宫觐见哀家。” 周泽年一怔:“娘娘可是要泽年陪着召见秦夫人?” 秦寻雪低头端起茶盏,浓香扑鼻,秦寻雪的眼神落在泛着淡淡的黄色的茶汤上,掩饰眼中的冷漠,语气却还是温和的:“哀家打算同秦夫人话些家常,自然无需八皇子在场。如今召八皇子前来,只是想着到底是八皇子亲自促成此事的,还是要同八皇子交个底罢了。” 周泽年轻叹,明白齐雅韵到底还是说了此事由他一力促成。自秦太后救起他后,秦太后给了他不必跪拜的权力,故周泽年已经很久未曾跪过谁了。但此刻,周泽年起身,跪在太后面前,低着头叩首:“泽年有罪,望娘娘恕罪。” 秦寻雪端坐高台,冷眼望去,眼里的笑意消失殆尽,她就这样看着周泽年跪了下去,不加阻拦,也不开口劝阻。 在大齐,无论是谁都不会轻易行跪拜礼,就算是面见天子,平民百姓也一般不会行跪拜礼。加上秦寻雪不太喜欢有人在面前跪来跪去的,她的规矩便是规矩,律法改了又改,现在已经极少有人会这般跪在她面前了。周泽年如今行了跪拜礼,已经是极为重大的情况了。 但秦寻雪就这么受下了这一跪,冷淡地看着他跪着,语气也不再温和:“八皇子为何要跪?又何错之有?” 说着何错之有,但这语气却完全不是这样啊。周泽年心下叹息,却明白秦寻雪这是给了他解释的机会,于是周泽年低着头,保持着跪拜礼的姿势,语气依旧温和,没有半点被斥责的委屈:“秦夫人是边疆富商之首的贺家嫡女,手上掌握着不少消息和门路,娘娘让泽年自己建立一个商业王朝,但泽年认为多道多助,失道寡助,想着召秦夫人入宫,找个机会好好同秦夫人聊聊开通商路一事,但还未来得及同娘娘明说。因着害怕娘娘怪罪于泽年,便打算借郡主之手令秦夫人进宫。泽年并非瞒着娘娘,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罢了。……毕竟秦夫人也算是娘娘的娘家人,如此算计秦夫人,泽年心中有愧。” 今日当值的大宫女站在秦太后身后目瞪口呆,她受雀枝教导,自然也看不上周泽年,但如今周泽年这番话下来,让她产生了怀疑,觉得泽年殿下似乎,好像,没有姑姑嘴里那般面目可憎。 秦寻雪在周泽年开口后便一言不发,抿了一口浓茶,清醒了不少。齐雅韵来找她的时候猜测周泽年是想掺和进她和秦家那些破事里,饶是她对周泽年再特殊,秦家也是她的雷点,自然不会轻易让周泽年触碰。但如今周泽年给出的理由却完全不同,听起来一心为着她。 秦寻雪也没说信或是不信周泽年的话,并未沉思多久,便温声道:“如此看来,倒是我冤枉了八皇子。八皇子一心为了我,我却还在怀疑八皇子,着实不应该。” 秦寻雪并未说怀疑什么,周泽年也顺势而下,温温柔柔地开口:“泽年心中别无他想,一心为了娘娘。” 这话说得暧昧,但秦寻雪没听出来,反而漫不经心地想着该如何顺着周泽年给出的思路坑贺温娅一把,随口说了句“起来”,便不打算说些什么。 周泽年顺势起身,惊呆了秦寻雪身后的大宫女。她虽比不得雀枝姑姑在娘娘心中的分量和地位,但作为娘娘入宫后接受的第一批忠心耿耿的老人,她也是知道些内情的,无非是泽年殿下蠢到想要掺和进秦家的事,惹得太后震怒。但先前也并非没有人想要从秦家的事上下文章,但秦太后从不给这些人机会解释,秦太后暴虐、阴晴不定的名声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来自对这些人过于严苛的惩罚和不听辩解的态度。 故如今秦太后愿意给机会让泽年殿下解释已经很是难得,如今秦太后还打算轻轻放下此事,仿佛是不可能的事,但就是这么发生了。 周泽年垂眸,掩饰眼中得逞的笑意,他并非前几个月初次接触大齐的质子,手中拥有一支全能的黑骑卫,加上这些日子他的商铺建设颇有成效,手头宽裕了不少,也自然打探到了许多属于秦太后的消息。 周泽年可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有在不动声色地让秦太后知晓他的好,也在一步步试探秦太后的底线。他并非不知道秦家是秦太后的逆鳞,在接触齐雅韵后,在齐雅韵隐晦的提醒下得知秦太后并非外界探知的那般和秦家老死不相往来,便也是真的存着希望解决秦家一事的想法。但如今一事,是计划的一部分,也是试探的一部分。试探秦太后对他的容忍,试探秦太后对秦家的态度,也妄图让秦太后知晓他的心意,更加妄想着秦太后能发现自己的异常。 虽说结果算不得好,但也在周泽年控制之内。周泽年微笑,下次还是要再做些准备啊。大逆不道的大周质子想着,看起来秦太后似乎真的不喜欢人跪她,但对周泽年而言,跪秦太后,他倒是心甘情愿。 第98章 茶香四溢 贺温娅提起裙摆,小心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偏殿,眼里带着毫无恶意的好奇和天真,一看便是被家人和夫君一直宠着的模样。 雀枝领着人进了偏殿,微微福身行礼,言语间颇为恭敬,但细细听去只能听到一片冷漠:“秦夫人稍候,娘娘稍后便至。” 贺温娅莞尔一笑:“有劳雀枝姑姑一路领着我进宫了。” 雀枝福了福身:“秦夫人客气。”言罢,也不等贺温娅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贺温娅若有所思,看起来太后宫里的大宫女比起诰命在身的夫人也差不了多少,嬉笑怒骂全凭心意。贺温娅笑笑,眼里带着几分兴味,总觉得秦太后大抵是个极为有趣的人。 贺温娅站在偏殿中央,并未随意坐下,毕竟是面见太后,若是在太后到来之前落座,未免太过失礼。 正放空着思绪等人,便听外头传来小黄门的通传声音:“太后娘娘到——泽年殿下到——” 贺温娅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门口,渐渐的,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颜色算不得鲜艳的黛紫色宫裙雍容华贵,穿在过分纤细的身子上也很合身,竟是撑起了这身衣裳。再抬头望去,一张过分艳丽的脸便映入眼帘,任谁见到这张脸都会觉得,世间无人可匹敌。贺温娅眼里冒出小星星,觉得秦太后果然和自家夫君说的那样,一眼误终身。 秦寻雪的心情算不得好,前头刚刚和周泽年交谈一番,本打算让人在会面结束后再和贺温娅见面,却不知不觉被人晃了心神,一不小心就答应了同行。这很不对劲。 秦寻雪不得不正视这件事背后的原因,但还未等她细想,便见着面前一身诰命服饰的小姑娘夸张地行礼,眼睛很亮,声音很甜很乖:“臣妇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周泽年微微眯起眼,总觉得只见过一面的秦夫人对他敌意很大呢。纵使他还只是大周的质子,但如今仗着太后的“宠爱”,朝野上下谁不给他三分薄面,称他一句“泽年殿下”。即使周泽年并不在意此等虚名,但秦夫人这种特立独行的做法还是让人侧目。 秦寻雪微笑:“贺小姐不必多礼。如今哀家召贺小姐来,只打算话些家常,不必紧张。当初秦将军与贺小姐在边疆成婚,哀家这个做妹妹的不在场,到底是心有不安。前段日子端王当街打人一事,哀家确实见过了贺小姐,但场面混乱了些,不适合话家常。故而选了个好日子召贺小姐入宫小叙。”秦寻雪还是唤她一句“贺小姐”,将贺温娅和秦夫人的身份分开,显得亲昵不少。 贺温娅连忙摆手:“娘娘不必向我解释的,能得到娘娘的召见,是我三辈子,不不不,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小姑娘年岁不大,比起秦寻雪还小上一岁,天真灵动,语气慌乱起来也不讨人厌。至少秦寻雪弯了弯眼,不算好的心情欢快了不少。 周泽年微笑,很好,看出来为什么对他抱有敌意了。 贺温娅往太后身后望去,似是惊讶地捂住了嘴,然后才向周泽年行礼,动作敷衍了不少:“见过泽年殿下。先前见到娘娘,娘娘的光芒太盛,让阿娅移不开眼,竟是未曾注意到泽年殿下也在,真是不应该。还望泽年殿下宽恕阿娅这一次。”听起来倒是很真挚,但配上过分敷衍的动作就有了其他的意味。 周泽年笑眯眯的,仿佛未曾注意到贺温娅的敷衍,只是说话时朝着秦寻雪,并未看贺温娅一眼:“贺小姐不必担忧。娘娘光辉太盛,除了陛下走在娘娘身旁不会被掩盖住,谁人站在娘娘身旁不是黯然无光?况且,泽年不过蒲柳之身,能得娘娘宠信,妄称一句‘殿下’,已然知足,自然不会奢求什么,贺小姐多虑了。”周泽年随着秦寻雪一同唤贺温娅一声“贺小姐”,但语气嘲弄,但又带着淡淡的忧愁,茶香四溢。 贺温娅叹为观止,觉得秦景盛玩不过大周八皇子实属正常。 秦寻雪斜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轻嗤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胡闹”,随后意味深长地看向贺温娅,笑意不达眼底:“贺小姐自由随性,倒是让哀家羡慕,困在宫里的人,总是会被些东西束缚住手脚。”听起来是赞扬,但贺温娅觉得秦太后的话里另有深意。 还没等贺温娅想明白,秦寻雪便走上高台坐了下来。慈宁宫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偏殿,如今这个偏殿只有花厅大小,却布置得和主殿无异,依旧是高台上一个位置,下首摆了两排皇宫椅。 周泽年紧跟在秦寻雪身后半步,路过贺温娅时微不可闻地闷笑一声,略微不屑。周泽年在秦寻雪下方最前端的位置落座,贺温娅不甘示弱,在另一边落座,笑盈盈地盯着周泽年,眼里的笑很真实,但也很吓人。 比齐雅韵要难缠些。周泽年想。齐雅韵虽然性子娇纵了些,但光明磊落,纵然善于操控舆论,但因着自己本身看不上齐雅雯的阴损手段,基本上都是明着算计人。但贺温娅不一样。即使只打过一次照面,但周泽年觉得,能坐上将军夫人位置,让边疆的秦家军心甘情愿认下秦夫人位置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傻白甜。秦寻雪大抵也看出来了,但因着如今这次会面以来,贺温娅的一举一动倒也算是符她胃口,对人宽容了不少。这可不太妙啊。周泽年微笑,心里却在想着等会该如何让贺温娅让利。 秦寻雪将一切尽收眼底,冷淡地想着希望周泽年能说到做到。心头还想着该给周泽年封什么王,并不耽误秦寻雪吩咐小宫女给人上茶,给贺温娅上的是正山小种,给周泽年上的却是碧绿的碧螺春。 周泽年抬头望向秦寻雪,端着西湖龙井的秦太后眨眨眼,深藏功与名。 周泽年无奈一笑,明白秦太后看出了他和贺温娅的明争暗斗,在这点他呢。 第99章 楚楚可怜 结束了胆战心惊的会面,秦太后并未多留贺温娅,反而笑着望向刚刚开始便一言不发,看起来温婉可人的周泽年,言语温和:“哀家召贺小姐入宫,不单单是为了哀家自己。” 贺温娅精神一震,眨巴眨巴眼,总觉得有种预感成真的荒谬感。 秦太后端坐高台,姿态随意,却不容置疑:“八皇子求着哀家想见一见贺小姐,说是有要事同贺小姐相商。哀家见八皇子一片真切,便心软应了下来,还望贺小姐给哀家这个面子,同八皇子交谈一二。” 贺温娅垂眸,不过几息便给出了回复,依旧是娇俏可人的模样,似嗔怪道:“娘娘何必这般客气,阿娅是大齐的子民,感念娘娘这些年为大齐做出的一切,若非娘娘这些年做出的政令,就没有如今繁荣昌盛的大齐,边疆苦寒,不少东西在边疆都活不下来,蛮夷虎视眈眈,若非娘娘为边疆修建城池,我们哪里能有如今的日子。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娘娘可千万不要同阿娅客气。” 这便是应下了。秦寻雪表情有些怔愣和松动,这些年她端坐高堂,不敢看众生百态。纵然这些年地方官员传上的消息皆道百姓感念娘娘的付出,但这终究可能是为了政绩说的违心话,秦寻雪不敢全信。如今贺温娅这一番话倒是击中了她的内心。秦寻雪上位时一颗心空茫茫的,害怕自己做不好愧对百姓,又怕自己做得太温和压不住世家。她不止是为了和玄清帝的赌约背负起一个王朝的命运,还是因着她真的看过流离失所,看过万民齐哭,看过太多太多的痛苦,才生出那么一点微弱的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的心。 周泽年低眉顺眼,却也注意到了秦太后表情的变化,不由得眼里泛起嘲讽之意,明白最后贺温娅还要恶心他一回。但同时,周泽年也不明白为何秦寻雪会被贺温娅这些话打动,他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就算是被送到大齐来他也未曾真的深入了解过百姓,不明白自己的王族身份到底代表着什么。他不屑皇权,不屑权势,但他明白只有拥有权势,才能拥有他想要的一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周泽年是才是面热心冷的那一个。 秦寻雪回过神来,轻声笑了一下:“贺小姐还真是,深得我心。” 贺温娅乖巧笑着:“能让娘娘开心,是阿娅的福气。” 秦寻雪越看人越满意,但不经意对上周泽年温和但有些惶惶不安的眼神,他悄悄看着贺温娅,露出几分羡慕但卑微的神情。明明知道这人大抵存了几分演戏的成分,但秦寻雪心中的天平早有偏向,今日雀枝也不在身旁,终究还是心中一软,看着周泽年温声道:“哀家确实很喜欢贺小姐,但如今还是八皇子的事更为重要些,哀家还要去见陛下,你们在殿中交谈便是,若是结束了自然有人送贺小姐出宫。” “至于八皇子,”秦寻雪起身,走到周泽年身边,还未等人起身行礼,便抬手将人按回了座椅上,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身下繁复的裙摆摇曳生姿,秦寻雪露出一个略带邪性的笑,勾魂夺魄,“八皇子若是想和哀家用膳,便早些谈完。” 周泽年眼睛一亮,刻意装出来的几分阴郁和羡慕瞬间消失,抬着头亮晶晶的看着秦太后,满是期待地开口应允:“泽年自然想要和娘娘一同用膳。” 很好。秦寻雪的笑意深了些,并未看贺温娅一眼,看起来并不打算留人用午膳。贺温娅垂眸,掩饰住眼里的冷漠,起身恭送太后后,这才转过身倨傲地打量了周泽年一圈,嗤笑一声:“大周的八皇子,可真是好手段。” 第100章 过去一瞥 小皇帝木着脸,仰着小脑袋不肯看秦寻雪,气呼呼的,眼里含着一包小小的泪,像是炸毛的小猫。 秦寻雪有些头疼地捂住头:“齐不齐,听话。母后早些时候已经答应了八皇子,要同八皇子一同用午膳,不能留在勤政殿陪你用膳,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小皇帝气呼呼的,圆乎乎的小脸上露出气愤的神情,硬气地不看自家母后,小声地哼了一声,却不讲话。 秦寻雪觉得棘手极了。这些日子她忙着处理周泽珂留下的破事,多次召见齐雅韵和周泽年,唯独没想起跟小皇帝交流什么感情,确实疏忽了对小皇帝的照顾和关心。纵使雀枝几次提醒,但小皇帝那边贴心传话,说若是母后忙碌,倒也不必时常去看望他。秦寻雪哪里看得出齐不齐话里的幽怨,拿着雀枝递过来的书信理直气壮,这些日子除了四日一次的早朝,基本上未曾见过齐不齐,也未曾注意到齐不齐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的失望越来越多,如今见了面更是忍不住生了气。 秦寻雪自知理亏,但她向来不会哄人,原先秦寻雪忙起来也会顾不得齐不齐,但齐不齐能自己哄好自己的,从不让她担心。雀枝和云夏隐晦提醒过她,这样养幼崽是不对的,幼崽需要陪伴,不能漏下这一重要环节。秦寻雪虽然答应得好好的,但一忙起来就会忘了这回事,齐不齐也并非正常幼崽,分外能忍耐,生生忍了好些年才爆发,已经很出乎云夏的预料了。 小皇帝听到母后硬邦邦的话更加委屈了,吸吸鼻子想把眼泪憋回去,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幼崽的眼泪很多,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连成线。 秦寻雪慌了神,齐不齐平常撒娇卖好的时候可不会如同现在这般哭,半真半假撒娇时也会嘤嘤装哭,总是可怜兮兮的,但齐不齐真难过时,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 秦寻雪蹲下来,漂亮的衣裙落在地上占了一大片,将闹别扭的小小幼崽圈在怀里,语气算不得多好,但很温柔:“齐不齐可是觉得母后这些日子和旁人走得近了些,觉得自己在母后心中算不得最重要的那个?” 秦寻雪扬手,雀枝会意递上一张素净的帕子,秦寻雪边柔声安慰着担惊受怕的幼崽,边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看起来倒真有几分慈母的样子。 但秦寻雪的话却算不得温柔:“齐不齐,你是天子,不能为了母后的喜怒哀乐而难过,你是天子,该是所有人都看你眼色而活。” 齐不齐张嘴,软乎乎的声音也掩饰不住悲伤和愤怒:“但对齐不齐而言,母后才不是旁人。” 秦寻雪敷衍地点点头,将齐不齐脸上的脏东西都擦了个干净,齐不齐也觉得丢脸,吸吸鼻子并未再落泪。 秦寻雪捏捏幼崽的脸,轻叹一声:“越不过你去的,放心。今日本打算单独和八皇子用膳的,但齐不齐都哭成小花猫了,母后怎么舍得让齐不齐一个人用膳?云夏,带陛下去收拾收拾。要记着,批完今日的折子才能去慈宁宫,同母后用晚膳。” 齐不齐眼睛一亮,弯着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心中柔软,对周泽年的憎恨也减轻了几分。 云夏静静地应了一声,还未从太后手中接过小皇帝,便听见秦寻雪似是无意的发问:“说起来,这段时日哀家召见了雅韵郡主,问了问雅韵郡主可有哪个看得上的郎君,谁知雅韵郡主却告诉哀家她不愿嫁人,只想等一人。云夏可知,她在等着谁?” 云夏收回了手,端着一成不变的笑回应娘娘:“回娘娘,奴才不知。” 薛云夏和齐雅韵的故事是老套但冤孽的,大齐最娇纵的郡主爱上了秦家见不得光的暗卫,不管对方怎么婉拒,铁了心要嫁给他。可惜横在两人之间的不仅仅有门楣之差,还有血海深仇,薛家因王室而覆灭,少年时期的薛云夏背上背负着的可不止一个小小的秦寻雪。况且,薛云夏并不喜欢齐雅韵,他被当成黑骑卫首领培养长大,未曾见过所谓情爱,自然不通情爱,这终究只是齐雅韵一厢情愿罢了。 如今薛云夏只是云夏,是大齐皇帝身前最得宠爱的大太监,是掌管所有宦官,还手握黑骑卫的实权宦官。秦寻雪先前同雀枝开玩笑说,唯独云夏不行,也是因着齐雅韵的缘故。 纵使秦寻雪看得通透,从不觉得两人有什么可能,但齐雅韵既然没死心,以齐雅韵的手段,便无人能动云夏。 话说回来,前些年秦寻雪和齐雅韵还没有闹得那么僵时,聊起云夏,齐雅韵说过没有爱也无所谓,想着春风一度也是好的。 即使秦寻雪不通情爱,但也知道这个想法和主流背道而驰,但秦寻雪向来是个心眼长偏了的,对齐雅韵的想法倒是格外纵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为齐雅韵早就对人下了手,前几日召人来聊择婿一事,却意外得知齐雅韵连云夏的手都没摸到,甚至还没敢对云夏下手。唯恐天下不乱的秦太后自然不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 已经被顺毛的小皇帝舒服地窝在母后怀里,死死抓住母后的衣裙。秦寻雪把人搂紧了些,并未放下小小的幼崽。齐不齐鲜少有这种被母后抱在怀里的机会,自然是不会那么轻易离开的,现在听到了云夏过去和自家姑姑有一段,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却兴奋地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求知若渴。 云夏皮笑肉不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突然就转到他身上来了。无视边上幸灾乐祸的雀枝,云夏咬牙切齿:“娘娘今日为何突然提起此事?郡主乃是千金之躯,奴才哪里敢揣测郡主的想法。” 秦寻雪搂着小小的齐不齐,微笑:“啊——没事,只是前段时间为了郡主择婿一事召开了赏菊宴,这几日闲下来召了郡主前来问话,但郡主说心中还未空出来,不敢耽误别人。” 云夏垂眸,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只露出半点愁绪。云夏本就生得白净,一张脸自然是好看的,要不然齐雅韵也不能看上他。如今带着几分忧愁的模样当真让人心中生出几分心疼。但他面前的是秦太后,一个冷酷无情的太后。 小皇帝小声嘟囔:“母后闲下来都不知道来找齐不齐。” 秦寻雪好笑地捏了捏小皇帝的脸,语气略微无奈:“小傻子,闲下来不过是句推辞。” 小皇帝长长地“哦”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云夏,眼里写满了八卦:“所以云夏云夏,姑姑是在等你嘛?” 云夏轻叹:“陛下还小,娘娘莫不如先让雀枝姑姑带着陛下出去。” 连“雀枝姑姑”都叫上了,着实是服了软。雀枝会意,看了一眼秦太后,秦太后抱着小皇帝,并没有打算松手的意图。雀枝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手,装作没听出云夏话里的意思。 小皇帝摇头晃脑:“云夏,母后说了我可以听哦!” 云夏不说话,盯着秦寻雪。秦寻雪耸耸肩,最后还是妥协了,把小皇帝放了下来。小皇帝有些不情不愿,但最后还是没闹,乖乖从母后身上跳下来。 雀枝上前打算拉着小皇帝往外走,但小皇帝趴在秦寻雪膝头,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母后母后,待会用晚膳的时候我可以坐在母后身边吗?离母后最近的位置!” 秦寻雪一眼便知小皇帝打着什么样的心思,但想着前段时间警告过了小皇帝,也该给小皇帝个甜枣了。 便应了一句,用手戳了戳小皇帝鼓鼓的腮帮子,语气含着笑:“若是批完了奏折便去慈宁宫等着母后,见到八皇子不要生气,不要动歪心思,他……没你懂得多。”懂得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小皇帝:收回前面的话,现在的大周质子依旧很讨厌! 但面上,小皇帝只是捂着被母后戳过的地方,冲着母后甜甜一笑,看起来乖巧可人:“齐不齐知道啦。” 小皇帝牵着雀枝的手慢慢走出了勤政殿的小宫殿,秦寻雪坐在椅子上,眉眼冷淡倦怠。 “说。” “奴才实在不知该和娘娘说些什么,”见小皇帝已然离去,云夏利落跪下,言语恭敬却不怎么真实,“若是娘娘怀疑奴才有异心,大可直接找证据便是,何苦要这么为难奴才,也连累了郡主的名声。” 第101章 撞上 因着勤政殿的用途极为广泛,所以勤政殿其实很大。秦寻雪找到小皇帝的地方是勤政殿的一个小书房,平日里小皇帝并不会在此处批阅奏折,只是今日心情不好故而在小书房内待着。 此刻,雀枝正牵着小皇帝的手走向小皇帝平常用来批阅奏折的大书房。 突然,小皇帝顿住,雀枝顺势停下,半蹲着和小皇帝平视,语气温和纵容:“陛下怎么了?” 小皇帝狡黠一笑,黑乎乎的眼里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雀枝姑姑,朕想去慈宁宫了。” 雀枝:总觉得陛下不怀好意。 雀枝耐心地回复小皇帝:“陛下,娘娘说过了,只有陛下批阅完了奏折,奴婢才能陪陛下回慈宁宫。” 小皇帝盯着雀枝,语气漫不经心,倒是和秦寻雪有几分相似:“我批阅完了呀,晌午前便批阅完了。” 雀枝皱眉,以往小皇帝可不会这么早完成奏折的批阅,通常要到晚膳后,天都暗了下来,没办法再拖下去的时候才会在云夏的监督下,不情不愿地把今日该批阅的奏折批阅了。 雀枝不觉得小皇帝会说谎,但也不敢相信小皇帝今日这么早便批阅完了一天的奏折,便温声问道:“陛下怎么今日早早便完成了奏折的批阅,可是有什么事要做?” 小皇帝弯了弯眼:“姑姑说错了一件事。”雀枝怔住。 小皇帝还在笑,一双眼却黑得深不见底:“并非是独独今日我早早便批阅了所有的奏折,而是这些日子,母后没有来找我的每一日,我都早早批阅完了所有的奏折。” 雀枝不寒而栗,撞进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发现小皇帝今日的所有举动都可能并非是偶然的。小皇帝早早便想好了一切,每一日都在等着娘娘去找他,每一日都在等着先前那一幕的上演。他独自一人守着一颗孤独的心,耐心等着唯一能触动他的人前来。和当初的秦寻雪何其相似啊。 雀枝惊觉,小皇帝不像谢氏皇贵妃,不像玄德帝,反而很像娘娘。 转眼间,小皇帝恢复了平日了乖巧可人的模样,朝着雀枝撒娇,话里却蕴含深意:“雀枝姑姑,这件事只有云夏知道哦,现在还多了雀枝姑姑呢。雀枝姑姑不要告诉母后哦,齐不齐还想做母后身前的乖小孩哦。” 雀枝不敢看陛下的眼睛,亦然不敢回话。小皇帝也不强求,只是继续说道:“雀枝姑姑也不喜欢大周的质子,也背着母后做了不少事,我们相互保密好不好呀,雀枝姑姑。” 雀枝抿唇,知道小皇帝怕是早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政治怪物,但为着娘娘甘愿伪装成一个“正常”的幼崽。 雀枝低头,朝小皇帝抱拳行礼,并非以秦太后身前的大宫女身份行的礼,而是以掌管宫中多载的首领身份行礼:“诺。” 小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转而缠着雀枝带他去慈宁宫见周泽年。 雀枝有些为难:“陛下,恕奴婢直言,若是在慈宁宫内为难泽年殿下,娘娘怕是会动怒。” 小皇帝摆摆手:“我当然不会对泽年哥哥动手呀,我都答应了母后,哪里能出尔反尔呢。我只是想要去见一见秦将军的夫人,顺便见见泽年哥哥。毕竟天天在课堂上都能见着泽年哥哥,也不算新鲜了。” 一口一个“泽年哥哥”,说得好像两人关系很好似的,听得雀枝心惊胆战的。雀枝确实不懂小皇帝打算做些什么,但她有预感不能让小皇帝就这么去见将军夫人,会出大事。 雀枝极力阻止:“娘娘若是知道陛下私自去见了将军夫人,会生气的。” 小皇帝满不在乎:“就说我早就批完了奏折,去慈宁宫去早了不小心碰上了就是,母后才不会怪我。” 雀枝:……???居然觉得陛下说得很对是为什么。 小皇帝笑得乖乖巧巧:“再说了,母后怪罪起来齐不齐会说都是自己要去的,不会怪到雀枝姑姑身上的。” 雀枝心一软,明知小皇帝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但自幼照料着长大的孩子,情分哪里可能因着一件事便断的干干净净。再者,雀枝知道娘娘自然不会怪罪,小皇帝也肯定会为了自己说过的话挡在她身前,最后迷迷糊糊的便带着小皇帝去了慈宁宫,正好便撞上了领着贺温娅出慈宁宫宫门的周泽年。 第102章 冤孽 “怎么?郡主不来?”秦寻雪似笑非笑,不看云夏,语气调侃。 云夏:“……娘娘,慎言。”他顶着秦寻雪欣慰的目光去找了齐雅韵,但很显然雅韵郡主也不想掺和进秦寻雪和小皇帝之间。 云夏闭眼,脑海里浮现离开芷扬宫前的画面。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红衣的齐雅韵半躺在贵妃榻上,染着红色豆蔻的手指在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她轻轻挥手,召云夏上前来。 云夏本就被秦寻雪的话扰得心神不宁,多年的谨慎小心一朝丢了,如今鬼使神差,见着周围没人,竟是真的凑上前去,定定地盯着齐雅韵。 齐雅韵有些诧异地挑眉,旋即笑了起来。她生的漂亮,一张脸娇俏可人,做起这种肆意妄为的神情来竟是更为勾人。齐雅韵戏谑一笑:“怎么?云夏公公竟是开了窍?打算和本郡主春风一度了?倒也不是不行,毕竟……是人都会有需求的,更何况公公还不是真的……小太监。” 说到最后,齐雅韵抬手,指尖暧昧地划过云夏的眉眼,落在凸起的喉结处,轻轻打转。 云夏不动声色拉开了和齐雅韵的距离,将齐雅韵作乱的手握住,旋即松开,转瞬即逝:“郡主自重。” 齐雅韵轻嗤一声:“别装模作样的了,若真的无意于我,你真能被秦寻雪胁迫?云夏公公,骗骗不通情爱的太后娘娘也就罢了,别把自己也给骗过去了呢——” 齐雅韵的声音拉得很长,说完后还故意拍了拍贵妃榻边上的空位,语气暧昧不定:“本郡主的床榻之上,随时欢迎云夏公公。” 云夏狠狠闭眼,狼狈地转身,将齐雅韵的笑声甩在身后,匆匆赶了回来。 秦寻雪还在勤政殿等着云夏回来。她自然是希望云夏今日留在芷扬宫的,毕竟齐雅韵惦记着人多年,若是能睡上一睡,事情便迎刃而解了,她多年的夙愿一旦达成,什么事情不能做? 但秦寻雪了解齐雅韵,知道她不会勉强云夏,云夏又……跟她一样不知如何对待情情爱爱,自然会落荒而逃。 秦寻雪眯着眼看神思不属的云夏,差不多猜到以齐雅韵的性子大抵是讲了什么调戏云夏的话。五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齐雅韵在民风开放的聃阳学了些什么回来。 终究是一段孽缘。秦寻雪轻叹一声,见着外头已然算不得早的时辰,已经点起了灯,猜测贺温娅大抵是已经离宫了,算算时辰齐不齐和周泽年大抵也已经撞上了,有些头疼。 但秦寻雪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自己放任的结果。纵然前头不知齐不齐早早便批阅完了奏折,她也打算拖延着时间回慈宁宫,打算先让两人对上后再回去。 云夏立在堂下,缓了缓心情,将自己从面红耳赤的情绪中强行抽离,便见到眼神飘忽不定的秦太后似乎有点……蔫掉了? 云夏:这一定是我的错觉。 秦寻雪叹气,知道不能再逃避了,便起身,路过堂下的云夏,轻飘飘开口:“替哀家掌灯,回宫了。” 第103章 怪物 齐雅韵一进慈宁宫,秦太后的寝宫,见着四下无人,便脱下了厚重的外衫,飞身扑到舒服的贵妃榻上,一点形象也无。 随后走进来的秦寻雪也懒得制止她,轻嗤了一声:“就这点出息。” 齐雅韵舒服地赖在贵妃榻上不肯起来,听到这话也不反驳,反而笑嘻嘻的回话:“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这种阴雨天最适合的便是躺在榻上什么都不想,多舒服。” 今日是个阴雨绵绵的天气。大齐秋季不算多雨,但也总有雨季,如今便是阴雨绵绵的雨季,深秋的寒意透过厚厚的衣裳透进骨子里,难受极了。 秦太后这几日也换上了厚重的衣裳,换下了钟爱的红裙,换了一身嫩绿的小马褂,鲜艳欲滴。 作为从不委屈自己的代表人物,这种阴雨天坐在空旷的主殿确实难受,秦寻雪早年身子算不得好,到了秋季,一旦开始转凉就需要往屋子里添火炉,不然便容易着凉受冷,高烧不退。秦夫人心疼得要命,纵然每年都比去年保暖做得好,但不知为何秦寻雪总要大病一场。秦夫人每年都要因着这件事哭肿了眼,直到两人关系破裂,秦寻雪主动吞下薛姨娘留下的毒药。 自那以后,秦寻雪的身子好了起来,但那种刺骨的寒意终年不散,雀枝也担心得紧,故而寝宫早早便备好了地龙,也早早便摆好了火炉,寝宫中温暖如春。但除了寝宫,秦寻雪并不打算让雀枝插手,故而寝宫之外,一切照旧。 但秦寻雪才不会委屈自己,如今主殿中太冷,便让人搬了奏折来寝宫,放在书桌上,打算在寝宫中处理奏折和政务。恰好齐雅韵今日死皮赖脸闹着要进她寝宫,想着自己也在寝宫,便同意了此事。 秦寻雪慢条斯理地脱下了小马褂,内里穿得还是一件薄薄的衣衫。齐雅韵看在眼里,百无聊赖,随口问道:“那个毒药,还是让你有了点变化。” 秦寻雪轻笑:“变化不是很明显吗?”因着薛姨娘拿她的血做药引,培育出的毒药亦是良药,让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甚至一身轻功更加出神入化,世间再无敌手。秦寻雪曾经颇为畏寒,无论春夏秋冬,都裹着厚厚的衣裳,缩在秦静芷身后,甘愿做秦家不起眼的庶女。但自打秦寻雪服了毒药后,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齐雅韵闷笑一声,慢悠悠地想着,那是因为没人敢触碰她。 若是有人敢碰秦太后的手,便能感知到,看起来身子康健的秦太后,内里亏空得厉害。夏日里一双手冷得要命,天气凉下来倒是暖和不少,但比常人的体温要高上不少,一摸便知不对劲。 齐雅韵也是偶然得知此事的,但她并未张扬,只是替秦寻雪保守着这个秘密,即使两人闹掰也闭口不言。 齐雅韵甩掉脑子里的想法,舒服地眯了眯眼,盘算着周泽年是否可信。于情于理,齐雅韵都不该将秦太后身患绝症一事告知大周的八皇子。但不知为何,齐雅韵有种预感,若是告知周泽年此事,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秦寻雪不知齐雅韵在想什么,见人不接话也不恼,坐在书桌前,将朱笔沾满,便打算批阅奏折。 却听见齐雅韵冷不丁开口:“总觉得周泽年养在身边后,你的性格稳定了不少。” 秦寻雪笔尖一顿:“有吗?” 秦寻雪当真未曾察觉此事,不过这也正常,秦寻雪唯我独尊惯了,坐在太后的位置上久了,饶是她对权力没什么欲望,也确实享受了权力带来的好处。谁会触掌握实权的太后的霉头呢? 齐雅韵哼笑一声,姿态随意地抱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头靠在抱枕上,语气愉悦:“哦?秦太后不会不知道自己原先在朝臣心中是个什么形象?阴晴不定,狠厉无情,为了推行政令倒是搞倒了不少人,简直就是个无情无义的疯子。” 秦寻雪并未对这样的评价做出什么反应,或者说,秦寻雪压根不觉得这些词算什么坏话。秦寻雪从没奢望长成窈窕淑女的模样,那是秦夫人的愿望,不是她的。前些年因着答应了秦夫人,便尽力而为。但这个愿望最后被秦夫人亲手打破,自那以后秦寻雪如薛姨娘所愿,不再抗拒黑骑卫,阴谋算计无所不为,是合格的怪物,前期行事手段过于稚嫩,留下一点马脚被玄清帝察觉,最后才有了那个赌约。 对这样的秦寻雪来说,这些词语反而是一种夸赞。 秦寻雪握着朱笔,冷淡地批下刻薄的判词,同时回应了齐雅韵的话:“居然没人称呼我为怪物?当真是可惜。” 齐雅韵扶额:“阿寻,只有玄清帝觉着你是怪物,我从来不这么想。” 秦寻雪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我也觉得我是怪物。” “呸呸呸,”齐雅韵坐直身子,“这种不吉利的话少说啊。” 秦寻雪笑了笑,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齐雅韵也不在意,兴致勃勃发问:“我说真的,阿寻,你不知道吗,你把周泽年养在身边后,情绪稳定了很多,就算那天罢免了不少官员,但朝中上下我都没听见多少反对声。” 秦寻雪这才舍得抬头看她一眼:“秦静芷跟你说的?” 齐雅韵啧了一声:“你前头还亲昵地唤她一句阿姐来着。” 秦寻雪停笔,将奏折丢在一边,抬头看着齐雅韵笑:“这很重要吗?” 齐雅韵:“……不重要。消息确实是从秦静芷那里偷来的。” 算了算也就是秦夫人入宫那一日。秦寻雪没深究此事,齐雅韵却不敢掉以轻心,秦寻雪这种把阴谋当做家常便饭的人才不会轻而易举放下防备,不过是做个样子给她看的。 齐雅韵抛下这件事不谈,转而提起另一件事:“阿寻,你今年真打算组织秋猎吗?我说,齐不齐人都没弓高,你打算怎么让他开场?射只兔子?这不得被后人笑话死。” 大齐的秋猎并非每一年都举行,传统便是让皇帝在秋猎刚开始时射出第一支箭,一般都会准备一头猛兽,若是射中了便代表着来年的好运。大齐的君主自然通君子六艺,每一任皇帝都是骑马射箭的一把好手,鲜少有射不中猛兽的情况。前几年因着小皇帝年岁不大,秦寻雪驳回了所有想要举办秋猎的奏折。这些人之中不乏试探她是否有意取代小皇帝的人。 前几日早朝时秦寻雪宣布了要举办秋猎的决定,打了文武百官一个措手不及,让秦景盛麾下的秦家军负责守卫,兵部和礼部负责准备。 因着秦寻雪这番动作,不少朝臣都在猜测今年秦太后是不是要自己骑马进入狩猎圈射出第一箭。 小皇帝如今年方五岁,自然不能骑马上前射出第一箭。但秦寻雪手上握着朱笔,拿起另一个奏折,语气随意:“不会的。开场时,我会让秦将军带着齐不齐射出第一箭。” 齐雅韵挑眉:“你真不打算掺和进这件事?秦景盛是忠臣,你就不是了?背着天大的骂名,还不打算澄清吗?” 秦寻雪驳斥了进言取消秋猎的奏折,语气懒散却不容置疑:“这不重要。” 齐雅韵气急,触及到秦寻雪疲惫的模样最后还是噤了声,慢吞吞趴了回去,闭口不言。 秦寻雪身上背负的罪名罄竹难书,独一件弑君便百口莫辩。在那之后,不少世家做过的脏事一件件堆在她身上,秦寻雪的思维很简单,把人都杀了便是,这也就导致了大齐不少百姓确实受到了秦寻雪颁布的政令的恩惠,但仍旧惧怕秦太后的名号。 齐雅韵啧了一声,觉得完全没必要,但又劝不动秦寻雪。待到小皇帝重掌大权后倒是极有可能为秦寻雪翻案,但这还有好些年,秦寻雪为何不能自己翻案?齐雅韵想不明白。她善于利用舆论,自然明白舆论对人的影响有多大,秦寻雪当然也知道,但这人我行我素,竟是丝毫不在意。 齐雅韵无语凝噎,在榻上滚来滚去的,收到秦寻雪警告的眼神后这才坐正了,乖巧地掏出一卷游记,示意她会安静看书。 但没一会,齐雅韵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叫了起来,惹得秦寻雪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耐烦的意味:“又想要问什么?” 齐雅韵捂脸,总觉得这话不该由她问,但期期艾艾了一会,齐雅韵还是问出了口:“往年大周来使不会停留那么长时间?你打算把人留到什么时候再商议贸易往来事项?大齐历史上留的最久的使臣也不过是秋猎前后便离了大齐,你到底怎么想的?” 秦寻雪放下手中的朱笔,今日她该批阅的奏折已经批完了,剩下只需送去给小皇帝便是。 秦寻雪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抬头望着外头的细雨,并不作答,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却是对着门口的雀枝说的:“今日王太傅大抵不进宫,晌午齐不齐会来我这用膳,不必把这些奏折送过去了。” 候在外头的雀枝静静地应了一声“诺”,转而唠唠叨叨地合上了门,嘴里念着“风大娘娘不要受凉了”。 齐雅韵:“……雀枝还是同从前一样,跟你的老妈子似的。” 秦寻雪不置可否地笑了声,回答了齐雅韵的话:“大周今年的使臣很有意思,领头的沈佳彦是大周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官员,手上握着官盐赋税,是周明帝钦点的状元郎,不入翰林直接入了户部,和那几个夺嫡的皇子都保持着距离,直接听令于周明帝。偏偏是这样的人出使了大齐,还暗中和周泽年取得了联系,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齐雅韵眯眼,顿悟:“大周的皇帝好像不太满意那几个夺嫡的皇子啊。” 秦寻雪微笑:“不知道为何,周明帝看上去很是看重周泽年,偏偏又把人送到大齐为质多年,不闻不问。” 齐雅韵握紧了手上的游记:“你是说,周泽年才是周明帝看重的那个?简直可笑,大周那几个皇子公主抢皇位抢得头破血流的,怎么,周明帝是打算让周泽年坐收渔翁之利吗?不过,万一你不放人回去,直接杀了人呢?” 秦寻雪缓缓开口:“这便是为何大周今年的使臣留在京都多日了。周泽珂察觉到了不对劲,他当街伤人,目的之一便是留在大齐。沈佳彦单独找过我,说,大周的皇帝有笔交易要和我做。” 齐雅韵的脑子有些转不动了:“等等等等,他能有什么交易同你做?不是,端王脑子不正常,打人入狱是他留下来的方法吗?” 秦寻雪最后并未将周泽珂下狱,但也将人控制了起来,连带着也限制了大周来的所有使臣。 “他要的也不仅仅是要留下来,更多的是要大周使臣受限,”秦寻雪端起了茶,“告诉你也无妨,沈佳彦尝试接触周泽年好几次了,不知为何周泽年不愿接触他。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能有什么头绪。”齐雅韵暗地里戳了戳抱枕,面不改色地说谎。还不是为了不让你厌弃他。 秦寻雪托腮,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这可真是可惜,要是周泽年接触了沈佳彦,我还能借题发挥。” 齐雅韵微笑:真让你借题发挥了,周泽年哪里还有机会留在你身边。该说不说,周泽年真是好算计。 “对了,既然听了这么多,总要替我做件事。” 齐雅韵警惕:“我就知道。你先说打算让我做什么,我再想想要不要答应下来。” “不是什么大事,”秦寻雪挽起袖子,到一旁净了手,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一句话便把齐雅韵惊在原地,“传个谣言罢了,闹得越大越好——大周端王因着恋慕将军夫人,对清风痛下狠手。” 齐雅韵:“……” 秦寻雪眨眨眼:“怎么了?” 齐雅韵扯出一个笑:“这两者有关系吗!!!你为什么要给自家嫂嫂造谣啊!!!” “贺小姐知晓此事,她同意了,”秦寻雪一句话堵住了齐雅韵的悲愤,“秦景盛知不知道倒是无所谓,你只管传话出去便是,后头秦景盛找上门,你只管把事情往我头上扣便是。” 齐雅韵扶额:“好好好,说不过你,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把事情全推到你身上去。” 外头的雨声渐大,秦寻雪抬头望向窗边,没关紧的窗透出几分萧瑟寂寥,她看着阴沉沉的天,反而微微一笑:“真是个好天气呢。” 第104章 九曲红梅 又和秦寻雪扯了会皮,齐雅韵成功赖到小皇帝来陪秦寻雪用膳的时辰,顶着小皇帝谴责的目光泰然自若,厚着脸皮留在膳厅里陪秦寻雪用完了午膳。 待到用完午膳,小皇帝发现齐雅韵好像还不想走,有些急了眼,窝在秦寻雪怀里朝齐雅韵张牙舞爪:“雅韵姑姑还留在母后宫里,是有什么事吗?母后接下来的时间都是齐不齐的!” 秦寻雪一只手抱着小皇帝,另一只手拿着齐雅韵今日带来的游记。游记写得很好,引人入胜,秦寻雪一看便知是齐雅韵写的。听到小皇帝的话才舍得从游记中抽身,给了齐雅韵一个眼神:“怎么还在我宫里?我以为你今日还要去找周泽年。” “啊哈哈哈哈,没有啊,”齐雅韵僵硬地笑着,眼神飘忽,“我跟八皇子又不熟,干嘛要去找他。” 秦寻雪轻笑:“哦?雀枝,送郡主过未宁殿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撑着伞去便成,不用麻烦雀枝。”齐雅韵摆烂,也不问秦寻雪是怎么看出来她要去找周泽年的,拿起放在门口的油纸伞便冲了出去,一点郡主的架子都没有。 小皇帝悄悄搂着自家母后的腰,嘿嘿一笑,正为着有和母后独处的时间感到高兴,却听见母后过于冷淡的声音自头顶响起,内容让他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哪个嬷嬷教的规矩,竟然敢在宫中疾行。到底是被宠坏了,在聃阳待的久了些,连规矩都忘了。说起来,齐不齐的规矩似乎也未学完?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齐不齐和雅韵姑姑一起同教养嬷嬷们学些礼仪和规矩。” 齐不齐嘤嘤嘤:“母后不能这样,都是雅韵姑姑不懂事,齐不齐懂事,齐不齐不学。”开玩笑,宫里养着的教养嬷嬷们都是玄清帝时期便在宫中伺候的老人,苛刻严厉,真让她们动起手来管教,他得掉一层皮。 秦寻雪戳戳小皇帝气鼓鼓的圆脸,眉眼弯弯,看着小皇帝稍显稚嫩却依旧精致的眉眼,内心却不合时宜地想起和小皇帝有几分相似的周泽年。秦寻雪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总觉得周泽年如今好像长得更好看些,和齐不齐不像,更和怡妃不像。 抛开这个古怪的想法,秦太后残忍开口,一锤定音,打破小皇帝最后一丝幻想:“不行,老老实实跟教养嬷嬷们学礼仪,一个月后,我会亲自考核你和郡主的礼仪。” 呆滞的小皇帝捂着耳朵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秦寻雪才不管,给候在一旁的雀枝使了个眼色,雀枝会意拿上了那堆秦寻雪批阅完了的奏折,一板一眼道:“这些奏折是陛下今日需批阅完的奏折,娘娘批阅过了一遍的是这些,其他的都没有批阅,要陛下您自己看。” 小皇帝闭眼,不愿接受事实。他只是想要和母后多待一会,并不想要批奏折啊!!! 另一头浑然不觉噩耗即将来临的齐雅韵正走在算不得大的雨幕中。用过午膳后雨便小了不少,像是极为细小的细针一样落下,软绵绵的。齐雅韵伸出手接雨,感受细微的雨水落在手掌心的感受,太过轻飘飘的雨没什么重量,慢慢汇聚,惹得手心一片湿润。 齐雅韵转头望向慈宁宫的墙头,看着雨滴汇聚在尖尖的屋檐上,从瓦片上慢慢滴落下来。齐雅韵想的却是旧日里见过的秦寻雪的模样。过分寂寥的白衣少女面上很是冷淡,倚着朱红的柱子,伸出手去触碰从屋檐滴落的雨珠,空洞无神的眼里突然就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一滴再普通不过的雨珠被她视若珍宝地捧在手心中,似喜似悲,让人看了无端生出几分心疼的情绪。 齐雅韵轻叹一声,觉得自己前头嘲笑雀枝是老妈子说的有些早了,她又何尝不是呢?齐雅韵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恶劣的烂人,不过是困在世俗礼教的皮囊里的恶鬼,要不然也不能被秦寻雪吸引。她只见过一次秦寻雪那样过分寂寥的模样,疯子向来是得体冷漠、运筹帷幄的,压抑着作乱的本性,看起来高高在上无所不能。但就是那样一副寂寥的模样,让齐雅韵心疼至今。 简直就像被下了毒一样,怪不得江南薛氏,人人得而诛之。齐雅韵撑着油纸伞,慢慢悠悠走在雨里,心中的想法却堪称恶毒。 未宁殿离慈宁宫着实算不得远。不过走了一会,便见着未宁殿的大门。今日是个雨天,天色阴沉,宫中本来就没几个主子,如今自然也没什么人在宫中走动。未宁殿的主人想着大抵不会有谁会来访,便早早合上了大门。齐雅韵也不恼,毕竟她本就不打算知会周泽年一声,只是想着路过便进去说些事情,故也算不得恼怒。 今日出来齐雅韵并未带着任何一个宫女。前头她初次入宫带着的侍女是瀚王安插在她身边的探子,齐雅韵早就知晓但不屑于处理。因着齐雅韵不在意一个探子,秦寻雪查出来后便擅自替她处理掉了,动手的是雀枝手下的宫女,下手狠辣,是齐雅韵看了都要道一句何必如此的程度。 当年齐雅韵同秦静芷并称京都双姝,两人走的是两个极端,秦静芷是京都最纯白无瑕的茉莉花,齐雅韵则是骄傲热烈的牡丹花。这名号可不仅仅是京中的郎君评判的,京中不少贵女也是认可的。齐雅韵性格张扬热烈,在过去,她打马过街,总是带着一群侍从,好不威风。但秦寻雪不喜这般作风,齐雅韵自然不会去触她霉头,如今在宫中常常只带着几个小宫女,也莫名养成了自己一人独行的习惯。 左右宫中潜藏的暗卫多了去了,虽说谢逸看不惯秦太后,但作为暗卫首领他是极为合格的,宫中跟个铁桶似的,除了那些个秦寻雪有意放进来的各家探子,宫中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丝毫不夸张地说,宫中多年前的暗道,秦寻雪都一清二楚。 齐雅韵自己上前敲门,里头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赶来开门,见到齐雅韵时便高声呼道“见过郡主”。齐雅韵点了点头,问了一句:“我是来找泽年殿下的,若是泽年殿下方便见我,烦请公公前去通报一声。”齐雅韵本不必这般客气,但为着这些日子营造的淑女形象,齐雅韵自然要为自己造势。毕竟宫中很安全和八卦是否能传出去又不冲突,宫里的消息依旧有很多人打探,重赏之下必然有人会漏几句出去。 那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一边说着“郡主折煞奴才了”,一边遣了人去找未宁殿中管事的福德,自己引着齐雅韵往花厅走去,待到齐雅韵进了花厅,接过了伞后,便安排人上了热茶,替齐雅韵暖暖身子。这小太监并不喧宾夺主,待到齐雅韵进了花厅后便识趣地离开了花厅,只留齐雅韵在花厅中候着。 福德并未来接引齐雅韵,这人对齐雅韵的意见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哪里会来接引齐雅韵。齐雅韵暗中把这笔账记在了周泽年身上。福德是周泽年身边患难与共的小太监,若是周泽年真的对她心无芥蒂,福德怎么可能是这个态度?故而,齐雅韵推断,周泽年如今同她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他内心对秦太后的感情压过了对她的厌恶,故而装装样子罢了,并不压抑福德的厌恶,不过是隐晦提醒她,过去的事他并未忘却。 还真是记仇。齐雅韵哼笑一声,心中摇摆不定。这人看起来也并非良配,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齐峥一模一样的垃圾玩意。 抱着这样阴暗想法的齐雅韵才刚刚坐下喝了两口茶,便见着周泽年一人撑着一把青伞款款而来。 这人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长袍,依旧绣着雅致的银白竹叶滚边,腰间系着玉带,看上去斯文儒雅,一派清贵公子的模样。因着地上积了些雨水,便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撑着漂亮的青伞,伞面微微倾斜,遮住半张脸,只露出漂亮的下半张脸。一眼望去,身后的红墙衬得人愈发修长俊美,走在茫茫雨雾中,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 齐雅韵啧啧了两声,并未说什么。周泽年入了花厅中,不紧不慢收了伞,朝她浅浅一笑,拱手行礼。 “见过郡主,”周泽年的声音清浅,笑容和熙,对齐雅韵突然到访一副接受良好的模样,“不知郡主今日突然到访,所为何事?怎么郡主一人来访,宫中的宫女怎么不跟着?” 齐雅韵放下手中的茶盏,示意人先坐下。待到人坐下来后,这才开口:“倒也不是为着什么,我一个人出来走走,刚刚才从娘娘那头出来,同娘娘用过午膳,出来后路过未宁殿,便想着进来见见泽年殿下。” 周泽年点点头,并未有什么很大的反应,动作行云流水地为齐雅韵泡了一壶新的茶水。茶水滚烫,晕染出一片馥郁的香气。 齐雅韵随意地倚着椅子,目光并未落在周泽年身上,眼神幽深,落在精致小巧的紫砂壶上,语气平静:“洞庭碧螺春?倒是会喝。” 周泽年浅浅笑了笑:“泽年近些日子跟着王太傅学着如何品茶,拿了些好茶回来打算细细品鉴。郡主来得赶巧,倒是碰上了好时候,王太傅可说了,他的茶可不是谁都给的。” “小老头还是和以前一样,”齐雅韵说话比秦寻雪还大胆些,确实在聃阳生活的时间长了些,端着郡主的架子也端不长久,“他偏爱碧螺春,能给出来的自然都是好货。” 周泽年并不答话,提起茶壶为齐雅韵倒了一杯茶,双手奉上:“郡主请用茶。” 齐雅韵也不客气,顺势接了过来,细细品了一会,开口却是另一件事:“今日见殿下自雨中而来,倒是让我想起了娘娘过去的模样。” 给自己倒茶的动作轻轻一顿,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给自己倒了七分满的茶水后,周泽年这才开口:“郡主此言何意?” 明艳夺目的少女狡黠一笑:“没什么,这可是肺腑之言。若是殿下撑着伞在娘娘面前走上一遭,何愁娘娘不动心?” 周泽年礼貌假笑:“郡主慎言。” 并未多言,齐雅韵只是笑笑,随口评价了几句:“比起碧螺春我还是更喜欢胎菊陈皮。太后?娘娘不喜黄茶,不喜绿茶,最是喜欢九曲红梅。” 说到最后,明艳的少女捂着嘴笑得有些恶意:“殿下可知,那也是玄德帝最喜欢的茶。”这其实是谢琳芸最喜欢的茶,早年间这茶还是谢琳芸带给秦寻雪的,齐峥不过是为了博美人一笑投其所好罢了。 周泽年表情不变,语气却冷淡了下来:“郡主若是来说这些诛心的话,那泽年便要送客了。” “当然不是,”齐雅韵见好就收,“你这些日子可曾出宫联系过谁?” 周泽年有些警惕:“郡主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泽年吗?” 齐雅韵无语凝噎:“我怀疑你做什么,只是从秦寻雪那里听了些东西罢了,你爱回答不回答。”装不下去的齐雅韵毫不客气,直呼太后大名,看起来嚣张跋扈,倒是有那日初见的风范。 周泽年这才放下心来,温和回话:“这些日子倒是不怎么出宫去,只是同白家旁系的家主白慕扬有些书信上的往来。不过郡主,娘娘从不过问泽年的私事,对泽年极为放心,郡主如今问话是何意?” “白慕扬是个聪明人,”齐雅韵不回话,她向来如此,只挑自己想回答的话说,“不过白木熙压着他,他出不了头。如今秦寻雪要打压世家,白慕扬是个合格的合作伙伴,但不能深入合作,日后你们会有冲突。” 话锋一转,齐雅韵猝不及防地发问:“猜猜看,你什么时候能回去呢?大周的八皇子。你还不知道,秦寻雪打算为你在大齐封王,同我的封号一并赏赐下来。恭喜你,成为第一个在大齐封王的异国皇子。” 第105章 封王在即 花厅中一片死寂,只听见外头的雨声渐渐大了起来,衬托着室内的气氛更加沉默。周泽年抿着唇,脸上虚假温和的笑意消失不见,显然是被这个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 齐雅韵也不催他,嘴上说着不喜碧螺春,却还是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七分满的茶水,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给足了时间让周泽年反应。 过了小半刻,周泽年似乎终于回过神来,扯了扯嘴角,觉得还是笑不出来,同时倍感荒谬,说话的时候都有些发颤:“娘娘的厚爱泽年承受不起,郡主莫不是在同泽年开玩笑?哪里有异国皇子在大齐封王的道理,兴许是郡主听错了也说不定。” 齐雅韵欣赏够了周泽年惊慌失措的模样,眉眼舒展开来,显然非常愉悦:“这是秦寻雪金口玉言说出来的,我没必要骗你,若是不信你可以自己问去。说起来也是好笑,秦寻雪早几个月便有这个想法,明明你才是封王的人,是这件事的主人公,却没有人知会你一声,真是有趣极了。” 算起来秦寻雪差不多把人接到身边后便计划着给周泽年封王,连最可能反对此事的小皇帝和王太傅那头都说服了,但独独没告诉最该知晓此事的周泽年。这件事确实很疯狂,待到朝中大臣知晓此事定然会疯了一样上奏。纵然秦寻雪不打算给周泽年封地,但独独封他国皇子为异姓王一事便不可能让京官同意,这件事若是成了,定然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况且,周泽年长着一张和齐峥极为相似的脸,因着此事言官不知上了多少奏折,要秦寻雪处置了周泽年,让他早日回国。 也就是秦寻雪是个疯子才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她特立独行,不在意世俗流言,坚定不移做着自己的计划。那些个上了奏折的官员里,能力出众者,秦寻雪便让王太傅和小皇帝轮流谈心,劝说不要在意此事,还真就安抚了不少官员。但能力不行的便没那么幸运了,被赶出京都的不在少数,左迁地方,永不入京都为官。期间有人想借此作乱,秦寻雪直接找出来,杀了好些人,杀鸡儆猴,前些日子在朝堂上杀人也是为了稳固地位,让世家倍感压力。秦寻雪此人没什么道德感,冷漠极了,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做过太多坏事,哪里会有什么怜悯之心,能对大齐百姓仁慈是秦夫人和……不知名的恩人教出来的。 秦寻雪打算为周泽年封王一事还没有传出去,若是京官知晓此事,肯定会据理力争,包括太后一党的官员。他们只是依附太后生存,但这种过于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也并不会附和太后。严格说起来,这些人和太后只是互利互惠,都是有真材实料的,并非全是溜须拍马之辈。 齐雅韵能想到的周泽年自然也能想到,他握紧双拳,指尖紧绷,指节有些发白。周泽年喉咙发涩,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值得娘娘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吗?”周泽年面上流露出几分茫然,纵然周泽年对秦寻雪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但他自己也明白,两人之间隔着巨大的身份差,不单单是因为他是大周的质子。他是大周的皇子,纵然他厌恶这个身份,厌恶大周,但他身上鲜明地烙印着大周来者的身份。就算他只想着做秦太后的男宠或者见不得光的情人,愿意抛弃大周皇子的身份,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秦寻雪却并不觉得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反而想要给他一个正当的身份,这份过于重大的礼物,来得猝不及防,把他砸的眼冒金星,在担忧的同时,周泽年不敢承认自己心中还在窃喜。 齐雅韵也不知是否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只是笑着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殿下若是担心,何不去问问秦太后的想法?要我说,娘娘对殿下向来有问必答,从不隐瞒。你掺和秦家的事,娘娘都并未同你置气,足以说明你对娘娘而言是特殊的。”秦家的事就是一笔糊涂账,纵然和秦寻雪有多年交情,齐雅韵轻易也不会掺和进去,只有周泽年一而再再而三踩在秦寻雪的雷区上还能活下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真算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周泽年却连眼皮都没有掀起来,即使心中思绪混乱也没有上齐雅韵的当,语气很是嘲讽:“郡主大抵是不想让泽年在大齐封王的,碍于某些原因不好对娘娘说,自己不愿让泽年封王。故而打算借着泽年的话,让娘娘打消这个念头。泽年确实觉得自己德不配位不配在大齐封王,但这是娘娘的决定,泽年选择尊重娘娘的决定。” 齐雅韵翻白眼,暗自腹诽,说得那么好听,实际上不过就是不想忤逆秦寻雪的命令。齐雅韵……自然也不敢忤逆秦寻雪的命令。秦夫人入宫那日,齐雅韵曾经隐晦提醒过秦夫人,秦寻雪打算给周泽年封王。得知此事的秦夫人自然是极为震惊的,不说大齐已经多年未曾出过异姓王,周泽年地身份始终让人如鲠在喉。故而秦夫人在见到人之前对周泽年的印象算不得好,也答应了在见过周泽年后考虑让秦寻雪收回成命。哪知秦夫人见过周泽年一面后便对人改了观,心疼不已,还说秦寻雪的决定是自己做的,她无权干涉。 齐雅韵敏锐看出秦夫人对周泽年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过于良善的夫人甚至愿意原谅当年伤害过她的薛姨娘,自然会对周泽年这种身世看起来楚楚可怜的皇子心软。齐雅韵倒也算不得失望,毕竟秦夫人是秦寻雪面前唯一说得上话的秦家人,若是周泽年不想着讨好秦夫人才奇怪。 最后,齐雅韵也只是轻叹一声,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殿下当真以为娘娘什么都不懂吗?我要殿下去问问娘娘可不单单是为了封王一事。” 秦寻雪又不是傻子,几次三番地偏心到让人为之侧目,哪里会真的毫无察觉呢?但秦寻雪向来习惯自欺欺人,只要不点破她就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当初和秦夫人决裂是这样,和玄清帝的第一次见面是这样,和谢琳芸闹掰也是这样。 幽幽一叹,也不管周泽年如今是什么态度,齐雅韵最后还是建议了一句:“殿下若是做好了准备,不妨问问娘娘,也算是得偿所愿。” 这话说得不算明朗,但周泽年就是听懂了齐雅韵的意思,她在暗示他,秦寻雪大抵是知道了什么。 垂下眸,周泽年抿了一口茶,发出舒适的喟叹:“纵然郡主所言是真又如何,挡在泽年身前的,可不止世家大族和世俗礼教。” 若是心意已定,她自然会为你拦下很多事情。这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后齐雅韵还是没有说出口。 大齐骄傲的郡主犯了愁,她比秦寻雪通情爱些,要不然也不能年少时便心悦云夏。但她对云夏的感情复杂不少,也不适用于这两人。还要为着听了秦寻雪几句计划为人卖命,就算将军夫人同意了这种过于离谱的谣言,世道对女子终究更严苛,这种话传出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秦景盛猜出来是她传的谣言,提着剑找上门来,齐雅韵都不知道上哪躲。 纵然心中犯了愁,齐雅韵还是尽职尽责地为周泽年出谋划策:“秋猎前后你的封王礼便要举办了,秦寻雪打算在封王那天同时为你行加冠礼,由王太傅为你加冠。若是你想要去问娘娘,记得要在秋猎前去问清楚。” “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只是传话的,秦寻雪要是知道是我给你传的话不知道要怎么折磨我。” 周泽年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扬起唇微微一笑:“那么,郡主为何要告知泽年此事呢?若是郡主不曾告知泽年,待到及冠礼那日泽年自然也会知晓此事,毕竟娘娘若是瞒着泽年自然有其深意,郡主为何要打破这种虚假的和平呢,是想要泽年装作不知,还是要让泽年失去圣心呢?” 撕开面上过分温和的表象,周泽年露出内里一点黑色的心思,一双眼黑得吓人,仿佛装着全天下最腌臜的事。 齐雅韵一怔,突然捂着脸低低笑出了声,从一点细微的笑声开始,笑得越来越大声,到后头毫不掩饰的张狂地笑着,周泽年始终沉着眼眸端坐在齐雅韵身前,没什么情绪地盯着齐雅韵。 齐雅韵笑够了,捂着肚子擦了擦眼角的水渍,有恃无恐,直呼其名姓:“周泽年,你敢让大齐最尊贵的太后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吗?你敢吗!你敢让她知道你并非什么都没有的小可怜吗,你敢让她知道我们背地里的交易吗!” 气氛突然变得紧绷,仿佛再多说一句话便能点燃这过分紧绷的气氛。 齐雅韵眉眼间染上几分戾气,她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她当初为难周泽年并非临时起意,除了那个半真半假的借口外,自然还有别的原因。周泽年在她面前不加掩饰,可不仅仅是因着讨厌。相互厌恶的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因着有件事只能周泽年做才会对人多加忍让,周泽年早早察觉到她态度有异,偏偏有恃无恐,齐雅韵哪里能忍受有人踩在自己头上? 周泽年盯着齐雅韵的双眼,扯出一个冷淡的笑,手一扬做出了送客的动作,若是个识趣的自然会离开,但齐雅韵可不是什么识趣的,她还有话要说:“泽年殿下,如今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自然不会流到外头去,对吗。” 周泽年扬起一个漂亮的笑,言语平静:“泽年自有考量。” 听到这话,齐雅韵反而笑了起来,倍感愉悦:“说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殿下的生辰是什么日子。” 齐雅韵的语气太过平静,似乎前头一触即发的气氛只是错觉,如今她眉眼弯弯,漂亮肆意的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宛如做给外头人看的淑女形象。 周泽年眼里含着几分忌惮,却也温和了眉眼,看齐雅韵的茶杯已经见底,还提起茶壶动作轻缓地给人倒了杯茶。随后,周泽年柔声道:“泽年的生辰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生在冬月初九,那年恰好是大雪的前一日。郡主要知道泽年的生辰做什么?” 冬月即是十一月,那时大齐短暂而又冰凉的秋日已经结束,早早步入了严寒的冬日。在冬月里,大齐都城会下不少场雪,白雪皑皑。 微微眯着眼笑的女子想起一片雪白的皇都,清浅地笑了笑,单手托起茶杯递向唇边,抿了一口后悠悠开口:“倒是个好日子,冬月里京都会下不少雪,一片洁白。王太傅过去教导我时,总是喜欢在雪停了后带着我们去采雪,用采到的雪水烹茶,他说格外清冽但我可一点都尝不出来,还要配合着夸这茶水清冽香甜。哦?问我为何要问你的生辰?想起来便问了,秦太后的生辰在酷暑,但娘娘的生母给她取名时却取了个雪字,倒是有趣。” 明艳美丽的女子勾唇一笑,像是在引诱着周泽年坠入深渊,偏偏有关秦寻雪的消息周泽年不想错过,此刻屏住呼吸,翘首以盼。 齐雅韵不负所望,声音很平静,却也接着往下讲了几句:“殿下可知,娘娘的生母是罪臣之女,被玄清帝赐给了秦大人,这种身份秦大人还是抬薛姨娘做了良妾。娘娘出生后,取名一事都是由薛姨娘自己做的,还上了族谱,也不知是宠爱还是无视。” 薛姨娘的身份并不光彩,薛氏皇贵妃一直是大齐皇室的禁忌,连带着薛家也被忌惮。齐雅韵并不知道为何秦大人要抬薛姨娘做良妾,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她也并不清楚,但秦寻雪过得如何这是有目共睹的。 齐雅韵起身,打算离去。临走前还是给沉思的周泽年留了句话:“娘娘生于盛夏最炽热的日子。若是有心,能留到那个时候,殿下可以尝试着为娘娘做些什么,她从不肯过生辰,陛下都不能劝服,连带着那一日都是禁忌。我期待着殿下为娘娘带来改变。” 第106章 沈佳彦 “回陛下,大周的质子拿了娘娘的令牌出了宫,直接去了京中最大的酒楼飞云阁,包了一个厢房,见了乔装之后的大周使臣。是带头的那个,大周如今的户部员外郎沈佳彦。” 昏暗的灯光中,漂亮得像瓷娃娃的小皇帝呆呆地坐在床榻上,黑骑卫今日有事要处理,云夏忙得不可开交,离了宫去处理要事,如今便是谢逸入宫在他身边当值。原先谢逸是候在外头的,但本该睡下的小皇帝突然把人唤了进来,问了问周泽年的去向。谢逸虽不明所以,但因着暗卫始终效忠陛下,便如实答了。 小皇帝确实有些困了,昨日见过了母后,今日便被安排了教养嬷嬷教导礼仪,和雅韵姑姑面面相觑,欲哭无泪也还是好好完成了教养嬷嬷的教导,小模样乖巧可人,看得人心软无比。但教养嬷嬷们可不会因此心软,这样乖巧的后果就是小皇帝今日早早便困了,强打着精神批完了奏折,游魂似的被伺候的小太监们洗涮了一番,便飘飘欲仙地躺倒在床上。 本打算好好休息,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努力睁开迷迷瞪瞪的的眼睛,唤了谢逸进来,询问了周泽年的去向,倒也真的收获不小。 小皇帝的脑子一团浆糊,晃了晃小脑袋,捏了捏自己白嫩嫩的小臂,强行让自己清醒了不少,思考了一下周泽年为何要夜会大周的使臣。 看着小皇帝迷迷糊糊,却强撑大人的模样,谢逸心头一片柔软。再怎么说小皇帝身上还流着谢家的血,是他嫡亲的妹妹十月怀胎生下的幼崽,谢逸自然心疼不已。即使已经知道小皇帝并非是表面上那般温和无害的幼崽,但如今这副模样过于可爱了些,谢逸有些忍不住温和的笑,不敢触碰天子,却也温声哄着小皇帝先休息:“陛下可是精神不济,可要先休息?大周质子那头自然有暗卫和黑骑卫的人盯着,若是陛下想要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待到明日睡醒了,精神头好些了,属下自然会事无巨细告知陛下。陛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这般强撑着勉强自己。” 小皇帝都快睁不开眼了,却还是摇摇头,语气很轻,像是梦里说出来的话:“不行……母后没在周泽年身边安排黑骑卫盯着……谢首领……舅舅,盯着他,不能让他伤害母后……” 谢逸一怔。小皇帝确实困得很,迷迷糊糊间叫了谢逸一句“舅舅”,这自然是秦寻雪耳提面命的结果,却依旧让谢逸心尖一颤,软得一塌糊涂。 即使小皇帝对秦寻雪的维护之意溢于言表,但谢逸依旧为着那一句“舅舅”神魂颠倒,待到哄着小皇帝入了睡,小小的幼崽东倒西歪地躺在榻上,谢逸小心翼翼上前给幼崽掖了掖被褥,确保小小的幼崽夜间不会受凉,低声吩咐了守在殿中的小太监注意些,这才转身出了皇帝的寝宫。 今日依旧是个雨天,深秋的夜间,雨算不得大但很冷。谢逸裹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和黑夜融为一体,沉默地站在门口为小皇帝守夜。 心中还在回味着小皇帝那句软得不行的“舅舅”,还没回忆够,便被下属打断:“启禀大人,我们安排的跟着泽年殿下的人被殿下手下的黑骑卫发现了,这可是娘娘的意思?我们可要将人撤回来?” 谢逸被打断了有几分恼火,但如今这话却让他想起另一句被他无意识遗忘的话。秦太后竟然未曾在周泽年身边布置黑骑卫,这简直是一件惊悚的事。就算是他估计也被秦太后监视着。但谢逸笑了笑,竟然透露出几分幸灾乐祸和冷漠来:“无所谓,让人接着跟着,答应了陛下的事总是要做到的。你记住,即使那支黑骑卫如今掌握在周泽年手中,但那依旧是娘娘的黑骑卫,最后也只会听令于娘娘。所以,不必担忧,接着跟着便是。” 下属似懂非懂地点头,谢逸摆了摆手,下属会意退下。谢逸倚着柱子,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真好……”这孩子有在好好长大,今日这样唤他一句“舅舅”已是难得,谢逸也不奢望什么,只想着把这件事写下来送到皇陵那去给妹妹看看。 想到终身被困在皇陵的妹妹,谢逸的眉眼间露出几分烦躁之意。纵然谢琳芸是自愿去看守皇陵的,他也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但谢逸还是不免对秦太后有几分怨言。那是他嫡亲的妹妹,自幼看着长大的妹妹。 还没等脸上的阴郁之色散去,身前便闪过一个鬼魅一样的身影,一身白衣的秦太后撑着一把素白的油纸伞站在他面前,伞面上还滴着雨水。秦太后浅浅一笑,手指竖在嘴唇前比了一个禁止的手势,拦住了想要行礼的谢逸。 谢逸脸上的阴郁之色暴露在秦太后面前,但秦太后仿佛未曾看见,只是一手提着一把黑剑,站在他面前,轻轻开口:“陛下睡下了?” 谢逸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纵然秦太后做了不必行礼的手势,他还是微微拱手行礼,声音压得很低:“见过娘娘,属下刚刚哄着陛下睡下了。” 秦寻雪点点头,随手将素白的伞收了起来,丢到谢逸怀里,上头沾染的水渍轻而易举地弄湿了谢逸身前一大片。偏偏秦寻雪还没有半分歉意,眉梢眼角挂着不走心的笑,似是惊讶开口:“呀居然弄湿了谢首领的锦衣,哀家可真是不小心。” 谢逸皱眉,不愿陪秦寻雪演戏,但还未开口,便听着人声音凉凉的:“说,跟着人去了哪。” 秦寻雪轻功了得,但她向来不会探究小皇帝的事。今日兴致起了便绕过了雀枝,撑着一把素白的伞便出了宫,仗着无人能找到她便肆无忌惮。勤政殿她并未进去,只听见了谢逸说跟着人。秦寻雪本不愿发问,但谢逸谈起周泽年时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听得秦寻雪一阵烦躁,最后还是出现在了谢逸面前。 谢逸一顿,在隐瞒和如实相告之间挣扎了一下,最后顿悟,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回娘娘,泽年殿下如今在飞云阁夜会大周来使沈佳彦。” 秦寻雪挑眉,倒是在她意料之中。 紧接着,谢逸却说:“据暗中的暗卫来报,是殿下主动约见大周使臣。”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秦寻雪忍不住笑出了声,想起殿中的幼崽浅眠,又噤了声,只愉悦道:“倒是让他打动了人。” 这话的意思是秦寻雪早知有此事。谢逸敛下眼中的锋芒,恭敬地提着秦太后素白的伞,未曾开口。 大齐最尊贵的秦太后倚着殿外的柱子,丝毫不在意这身白衣是否沾染灰尘,她的语气很平静:“不必在意,但既然陛下让你安排人跟着,那便跟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伞便送你了,别着凉了。不必安排人暗中跟着,他们跟不上我。” 明明是秦太后让人衣衫湿了一片,却仿佛极为关心地说了一句“不要着凉”,着实嘲讽。 谢逸却不曾有半分怨言,只是静静地应了一声“诺”,倒也未曾挪动半步,手上当真提着秦太后丢过来的伞。以他的身份,自然还没到可以询问秦太后要去做什么的地步。 “有空去皇陵见见谢贵妃,你也好久没见过自家妹妹了。”秦寻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几息之间人便消失不见,徒留谢逸瞪大了双眼站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 半晌,谢逸捂着脸,呜咽出声。 另一头的飞云阁。 外头飘着些细雨,容貌艳丽的男子倚窗而立,屋内烧着地龙,暖和不少。 大周使臣沈佳彦沉默地站在周泽年身后,语气凝滞:“臣以为,殿下如今愿意召见臣,是想通了,愿意同臣回大周,结果殿下是打算拿臣寻开心?” “沈大人,”周泽年站在窗边,转过头来看着沈佳彦,眼里的厌烦和冷漠丝毫不掩饰,撕开温和的表象,露出了内里的黑暗,“从始至终我都未曾生出过半分归国的想法,大人因何愤怒?大周于我而言,是一座坟,一座吃人的坟,纵然在大人眼中,秦太后只是利用我,但我依旧感念着秦太后救我离开大周的恩情。如今我不会想着回去,原先是这么说的,如今我还是这么说,我的想法没有半分偏移,还望大人见谅。” 言语间透露着谦卑的态度,说话的语气却很是倨傲。沈佳彦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四年,作为周明帝手中的利剑,自然能听出周泽年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倦怠。 沈佳彦想起周明帝给的任务便一阵头疼。虽说大齐秦太后答应了会送泽年殿下回国,但条件是要殿下心甘情愿地回去。如今沈佳彦看来,殿下依旧憎恨着大周。偏生殿下的怨恨有迹可循。 作为周明帝的心腹,沈佳彦自然能了解到一些宫廷间的秘事和往事。大周八皇子的事在大周皇室间可算不得什么秘密。昔日,盛宠的沁妃去世后,八皇子便被周明帝厌弃,在宫中那位姜皇后手中艰难地活着,这十年间难免被蹉跎为难,甚至险些丧命。周明帝似乎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皇子,直到大周战败后才知道宫中有这么一个皇子,匆匆将人送到大齐为质,讨秦太后欢心。 谁看了不说一句惨。平心而论,沈佳彦也觉得周明帝此事做得槽点颇多,但作为周明帝的剑,沈佳彦压抑住自己的想法,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周明帝的任务。前些日子见八皇子时沈佳彦狠狠碰壁了,如今八皇子主动约见,沈佳彦自然而然误以为周泽年改变了想法,满腔欢喜的来了,却听着八皇子一顿宣泄的话,自然头疼不已。 “不说这件事了,”沈佳彦退了一步,恭敬开口,“殿下如今单独找臣,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臣商议?” 周泽年轻笑一声,觉得这人还算识趣,倒也顺着沈佳彦的话头顺势而下,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是想着前些日子四皇兄在街上伤了人,被娘娘拉出去打了一顿板子,心中心疼不已。前些日子我不得空便未曾找过沈大人。如今我闲下来了,便想着见一见沈大人,聊一聊闲话,也问问我的四皇兄最近在做些什么。” 大周皇室哪里来的兄友弟恭。沈佳彦暗自腹诽,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脑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如实相告:“自打那日大齐太后责罚后,端王殿下便一直待在驿站中未曾出门,拒绝任何人打扰,故臣并不知端王殿下近况如何,还望殿下见谅。” 这倒是实话。周泽珂那日是被人抬回来的,秦寻雪让人下了狠手,丝毫不顾及那是大周正儿八经的亲王。偏生驿站建在西市,熙熙攘攘皆是大齐百姓,秦寻雪甚至没抬个轿子,周泽珂狼狈的模样被人看了个十成十,回了驿站便吼着让所有人都滚出去,留了自己从大周带来的心腹和医师在房内,连颇得周明帝圣心的沈佳彦都不肯见。 周泽年挑眉,虽然多年未见周泽珂,但他知道这人可不是什么蠢人,当街伤人已是愚蠢至极,如今还做这种可能会得罪沈佳彦的蠢事,也不知道是另有打算还是被人下降头了。 但这和周泽年可没什么关系。 “确定四皇兄这些日子都在驿站房内养伤?” 沈佳彦微微蹙眉,仔细回想,语气略带不确定:“这……端王殿下确实未曾出过房门,但也没人能保证端王殿下一直在房内。臣安排的人进不去端王殿下的房内,臣不敢妄言。” 这就有趣了。周泽年笑了起来,心中想着四皇兄果然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还是得看着,若是做了什么不利于秦寻雪的事,那还了得。 这般想着,周泽年却并未向沈佳彦表露半分,只是浅浅笑着送客,沈佳彦不明所以,但也拱手行礼后打算离去。 “沈大人,”周泽年突然唤他。 沈佳彦转头望去,倚着窗沿的男子容貌艳丽,光影斑驳下的脸多了几分妖异。他勾起唇浅浅笑着,眼里却满是死寂和冷漠。 “切记,不必隐藏见过我一事。” 第107章 旧日篇章 周泽年回宫后并未让人来接引。 今日宫中不知为何灯火通明,夜间也很是明亮。往日里宫中可不会这般亮堂,倒也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夜间行走在宫中的人可算不上多,雀枝掌管宫中账务,自然毫不客气把灯灭了不少。如今这条路上灯火通明,仿佛有人在刻意等他。 周泽年出宫并未瞒着任何人,是走了明路的。他大张旗鼓告诉所有人,他今日夜间就是离了宫去见了人,坐等有心人上钩。 出神地盯着一盏外头围了圈花边的灯笼,周泽年想着,也不知有心人有没有上钩。 走过后宫第二道宫门崇德门,周泽年撑着一把漂亮的银色暗纹的黑色油纸伞,纵然时辰已晚,但周泽年并不急着做什么,宫中宵禁时辰已过,虽有不少侍卫在宫中巡查,但都认得他这张脸,便不会多问。周泽年慢慢走着。 今日出宫时,福德知晓他今日要出宫后,本是要跟着一同去见沈佳彦的,但最后,周泽年起沈佳彦是周明帝跟前的人,还是决定自己一人独去。福德无法,只是说天气凉了要替他加衣,周泽年却只是加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外头遮风,便提了伞出门去了。 同样是黑色的斗篷,谢逸身材高大硬朗,因着身处暗卫首领的位置,处理过太多阴私事,眉眼间总是浮着几分阴郁狠厉之色,看起来生人勿近。这样的人本身便适合黑暗,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倒也不突兀,反而阴郁冷漠。 周泽年则不一样。他是皇室养出来的,纵然姜皇后不喜欢他,因着沁妃的原因忌惮怨恨着他,下了不少毒手,但作为素有贤名在外的皇后,为了维持贤后的名声,姜皇后惯来会做人。纵然对周泽年恨之入骨,但姜皇后确实未曾克扣他什么,日常里和其他皇子吃的用的都差不多,下了毒手也不会查到自己身上。内务府分给他的东西只能说品质比不得其他皇子,但分量总是差不多的,但周泽年手上是否有那么多,就和姜皇后无关了。 就算在大齐为质五年,秦寻雪不闻不问,下人们胆大克扣周泽年的份例,但周泽年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温和无害仿佛普度众生。纵然这些日子里,周泽年被秦寻雪养得有了些肉,跟着王太傅好生学着,也晕染了几分谦谦君子的模样,但身材还是有些消瘦,穿上这一身黑色的斗篷,温润但撑不起,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至少秦寻雪是这么认为的。 周泽年踏进崇德门时雨已经小了很多,只是飘着些细微的雨丝,落在脸上也不扎人。秦寻雪便是这时出现的。 灯火通明的崇德门下,提着一把剑的白衣女子故意发出了些声响。 秦寻雪前头隐匿着身形跟着人从前朝进入了后宫,即使多年未做过这样的事,但因着是跟着云夏学的轻功,天下无人可及,也并未生疏,一路以来未曾被任何人发现,包括黑骑卫和暗卫。许是觉得这样跟着没意思,秦寻雪提前一步到了崇德门。 回未宁殿就这么一条路,这是周泽年的必经之路。秦寻雪倚着厚重的宫门等着周泽年来,因着把伞丢给了谢逸,不欲回慈宁宫听雀枝唠叨,也为了方便隐匿身形,这一路上,秦寻雪并未撑着伞,也未穿着斗篷。如今,身姿纤细的秦太后穿着一身算不得厚重的白裙,猫着腰躲在屋檐下。崇德门虽厚重,但依旧挡不住飘扬的雨丝。她仰着头,静静看着细细的雨慢慢飘落在地上,一只手提着一把玄黑长剑,另一只苍白的手伸出去触碰雨丝,不像什么大权在握的秦太后,更像是浪迹天涯的侠女,漂泊半生,寂寥孤独。 周泽年才练了不过十几日的武功,自然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声。秦寻雪远在几丈之外便听见了周泽年有些虚浮的脚步声,心中想着秦景盛还是练得不够狠。待到人走到面前,秦寻雪才仰着头望去,手依旧轻松地握着收在剑鞘中的黑剑,微微一笑:“好巧,八皇子这是从哪里回来的?” 周泽年瞳孔一缩,并未被人吓着,先注意到的是秦寻雪略显苍白的唇。秦寻雪确实习武,也未曾荒废武艺,身子也确实比起旧日里好了不少,但也只做到了与常人无异,比起习武之人还是差了不少,单说武功算不得好的齐雅韵,身子都比她好上不少。秦寻雪今日离开慈宁宫的时间有些长了,因着施展轻功不便,于是并未穿上厚厚的外衣,只穿了一件不算厚实的白裙,纵然这件白裙上面绣着漂亮的木槿花,但它依旧只是一件轻薄的衣裙,遮不了什么风。 周泽年抿唇,判断了秦寻雪如今大抵是受着凉风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一边说着“得罪了,还请娘娘恕罪”,不看秦寻雪的脸色,一边撑着伞走近秦寻雪,强硬地把伞塞到秦寻雪手里。 秦寻雪不明所以,但因着纵容惯了周泽年,还是放下了接着雨丝的手,顺势将黑伞接了过去,撑在两人头顶,瞬间,两人便被困在了同一片伞下。宫中的伞做得都算不得大,这把黑伞很符合秦寻雪的审美,漂亮神秘但依旧还是一把普通的小小油纸伞。算不得大的伞,要是要躲雨便只能贴近些,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贴近,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秦寻雪有些不习惯,微微皱眉,但还是没离开这把伞,看着周泽年漂亮的侧脸,不由得屏住呼吸,总觉得这个距离有些太近了。 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把伞呢,不过是淋雨罢了? 秦寻雪有些疑惑地盯着周泽年专注的侧颜,心中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还没等秦寻雪反应过来,周泽年便利落地解开了系在身上的黑色斗篷,洁白无瑕的一双手在昏黄灯下愈发秀丽。周泽年神情专注,像是在对待稀世之宝,半分也没触碰到秦寻雪,却把黑色的斗篷披在了秦寻雪身上。低下头认真地给人系好后,周泽年假装没注意到秦寻雪有些过分炽热的眼神,才接过了秦寻雪手上的伞,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把秦寻雪笼罩在黑色的油纸伞下,但保持了一个能让秦寻雪轻松些的距离。 秦寻雪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系上了斗篷。周泽年身姿修长,好吃好喝地养着,比秦寻雪高了不少,在他身上刚刚好的斗篷披在秦寻雪身上便大了不少,有一部分拖在地上,沾了一点雨水。但这斗篷前头还披在周泽年身上,同时也沾染了周泽年身上温暖的气息,温暖柔和。 秦寻雪回过神,抚摸了一下身上暖乎乎的斗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倒也真是僭越。” 无论对未出阁的小姐,还是对如今大齐的秦太后而言,这个举动都过分僭越了。 周泽年却很镇定:“还望娘娘恕罪,泽年忧心娘娘的身子,见娘娘脸色苍白,便自作主张为娘娘披上了斗篷,若是娘娘要责罚,泽年也无怨无悔。” 看起来很乖觉。但周泽年知道,秦寻雪要真的觉得僭越,哪里会说出来,怕是还没碰到秦寻雪分毫便已经被拿下赶出去了。 周泽年眨眨眼,带着几分笑意:“不过娘娘这般宠爱在下,倒也不会真的责罚在下?” 连称呼都变了。这人说完这话后有些羞涩地将头转向了一旁,露出的半只耳朵微微发红,显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镇定自若。 但秦寻雪却没什么感情地点点头,对这种过分亲昵的话反应过分迟钝了些,没能听出周泽年话里的试探和亲近之意:“这倒是实话。斗篷确实很暖和,这次便算了。前些日子教养嬷嬷们教导陛下时,八皇子该去看看,跟着学些规矩总是没错的。” 倒也没听出什么责怪的意味,听起来只是随口一提。大周和大齐根出同源,礼仪大体上并无什么很大的差别,但大齐自玄清帝时在宫廷里多了很多不必要的规矩,秦寻雪改了些自己不喜欢的,如今简易了不少。周泽年先前在大周时没学的规矩在大齐学得差不多了,也只是学得个形似,还没学神态,但王太傅会慢慢教导,此时提起教养嬷嬷们不像是真的要周泽年去学,不过是提醒周泽年不要越矩。 但秦寻雪逾矩的时候可多了。周泽年心中这样想,却并未表现出,只是弯着眉眼笑着应了一声,状似无意问道:“娘娘似乎很尊敬教养嬷嬷们,但又好像不在意教养嬷嬷们遵守的规矩?泽年斗胆一问,这是为何?” “尊敬?倒也并非如此,不过是在我被齐峥丢在宫中自生自灭时,教养嬷嬷中有人救过我一次罢了。”秦寻雪轻巧提起了一件往事,态度自然,万分凶险的往事在她口中听起来简单得很,众人避讳不及的往事在她眼中不过是些寻常的小事。 周泽年第一次在秦寻雪口中听到齐峥的名字,那个短短在位一月有余,死于秦太后剑下的玄德帝。以“德”为谥号,何其讽刺。 第108章 探究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了几日,这些日子雨下得久了些,秦太后忧心水患,倒是忙碌了不少。 周泽年这些日子也忙碌了起来。先是周泽珂看上了将军夫人的留言在京中四处流传着,秦景盛还没找到谣言是从那里传出来的,隐隐有所猜测但不敢去问秦太后,故而这段日子心情不佳,练起周泽年来也狠上不少。周泽年这段日子练武时总是水深火热的,但也咬牙坚持了下来,这段时间身子总是酥麻疼痛的。 王太傅那头也在让他练大字,顺便教授君子六艺中的中的乐。王太傅是大齐最着名的大家,无所不精通,君子六艺对他而言手到擒来。早年间,王太傅的一篇檄文便千金难求,为了躲避狂热的求文者,王太傅出走京都,游历大齐的名山名水。有段时日,王太傅居住在一片普通百姓居住的区域,有穷困潦倒的乐人不知其身份,倒在王太傅门前。 王太傅感慨其遭遇,挥毫写就一篇华丽的词,极尽词藻,哀艳凄凉,王太傅并未自己出面,而是让家仆把这篇词传给了这位乐人。那位乐人靠着王太傅所做的词,名噪一时。后来这件事被传了出去,倒是被传成一段佳话。 但当一同学习六乐和其他乐曲的小皇帝将这件如今还在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告知王太傅时,王太傅却哼笑一声,神色也算不得多好。 小皇帝察觉到王太傅的神色有异,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小心翼翼凑到王太傅跟前:“太傅,我说错话了吗?” 王太傅手上拿着一支长箫,听到小皇帝的话时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有些沧桑:“我不愿见那位乐人就是害怕有朝一日被其他文人知晓,但那位乐人为了获得更多的名声,最后还是想方设法找出了我的身份,大肆宣扬此事。之后我不得不搬离了那个地方。” 哇哦。小皇帝眼里满是八卦得到满足的喜悦,但还是假模假样地安慰了王太傅几句,被人精似的王太傅看出来了,罚小皇帝多练几日大字。 是的,小皇帝的大字还没练完。连落后好些年才习文的周泽年都已经开始练台阁体和草书了,小皇帝还在练最基本的大字。这些日子小皇帝好好地被周泽年看了笑话,一边是王太傅加重的练字帖,一边是秦太后安排的教养嬷嬷们铁面无私的训练,这样高强度的训练,让小皇帝圆乎乎的小脸都消瘦了不少。那三个伴读跟在小皇帝身后也有几个月了,即使是被秦太后提醒要重点关注的郑廷也和小皇帝关系不错。其中和小皇帝关系最好的便是性格桀骜的谢然,这些日子小皇帝受的苦他都看在眼里,他甚至悄悄告诉小皇帝他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可以帮他写大字。 小皇帝十分感动,也十分心动。纵使王太傅放言不会再收弟子,但多年教书育人,王太傅自然狠不下心来不真的教这几个孩子些什么。故而谢然他们仨其实也有功课要做,比小皇帝要少上不少。毕竟谢然只是桀骜,不是傻子,王太傅这种大儒自然值得童子尊重。 故而小皇帝真的让谢然帮他代了一天的大字。然后……就被周泽年告了黑状。倒也算不得黑状,只是在他交上功课时状似无意地指出有哪些地方好似不对,然后王太傅自然发现了谢然代笔一事。毕竟谢然年纪不算大,纵然确实写得像极了小皇帝平日里的字,但还是有些破绽,王太傅教导幼童多年,自然能看出来。 最后,两人都被不喜舞弊的王太傅罚抄大字一百遍。小皇帝咬牙切齿,对着周泽年直瞪眼。 周泽年一脸淡定,冲小皇帝微微一笑,处之泰然。小皇帝牢记母后的话,打算把人当空气,一口一个“泽年哥哥”叫得很欢但却丝毫不靠近人。周泽年倒也不在意,只是心中记挂着那日秦太后嘴里的“往事”,本打算旁敲侧击问问小皇帝,却已经把人得罪了个彻底,小皇帝拒绝透露半分有关秦太后的事情,笑得露出小虎牙,典型的幸灾乐祸。 “泽年哥哥要是想知道母后的过去,为何不亲自问问母后呢?”小皇帝如是说。 “我问过了,娘娘说若是想知道何不问问陛下和秦将军。”这是面无表情的周泽年的回答。 小皇帝大惊失色,一张嘲弄的小脸上挂不住笑,颤颤巍巍指着人“你”了半天还是一句话都未能说出口,指着人太久了还被王太傅看见了,当场没说什么,但转告了教养嬷嬷们,然后小皇帝就被狠狠批评了一番。 小皇帝:……朕不是天子吗!!怎么连拿手指人的权力都没有!! 气呼呼的小皇帝不敢把这件事告到母后那去,但凡有一点了解秦太后的人都知道,秦太后的禁忌便是秦家和过去之事,纵然大家都知道一些事情,但没有人敢到秦太后面前问上一句。周泽年倒好,直接问了秦太后,还好好活着,这简直是一件格外惊悚的事。 小皇帝酸溜溜地想,这种偏爱就连他都没有。 偏偏这人还没有半分被偏爱的自觉,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跑到他面前来问一句秦太后的过去,小皇帝自然很是不爽。 第109章 反向流言 齐雅韵咽口水,明明是在繁华的朱雀街上,齐雅韵却遍体生寒,不敢看目光如炬的秦景盛,躲在笑眯眯的贺温娅后头装死。 齐雅韵闭眼,心中一万次后悔自己为什么憋不住要出宫,此刻面对秦景盛,她哪里敢说话。深呼吸好几次,她才小心翼翼开口:“我发誓,这流言不是我想传出去的,是……” “齐小姐,”贺温娅笑眯眯开口打断齐雅韵的话,亲昵地挽上人的手臂,暗中用力提醒齐雅韵这是在大街上,“许久未见齐小姐,阿娅甚是想念,不如找个酒楼,让我夫君请客,我们好好叙叙旧。” “好好好,当然好,”齐雅韵回过神来,讪讪笑了笑,暗骂自己被秦景盛的气势吓破了胆竟然差点在街上喊出来,但她还是补充道,“我们可以在大堂里叙旧,那里人多我安心。” 重点提了一句“人多”。 贺温娅失笑,倒是觉得雅韵郡主果然和清宁郡主所说一样,率性自然。 “齐小姐放心,有我在身旁呢,夫君不会为难齐小姐的。”贺温娅向齐雅韵保证,这才让人继续安下心来同她一同去酒楼中。 作为另一方的秦景盛没什么意见,只是冷哼了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到底还是没对齐雅韵说些什么。只不过因着做了坏事不敢看秦景盛,心虚至极的齐雅韵一路上都躲着秦景盛,贺温娅夹在两人之间眉眼带笑,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待到进了贺家名下的一家酒楼,贺温娅亮了令牌表明了身份,三人便被掌柜热情邀请上了最高的那处厢房,齐雅韵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拼命摇头。 “这么高,我等会跑都不知道往哪跑,贺小姐,可否换个低点的厢房。”齐雅韵可怜兮兮地盯着贺温娅,妄图改变这件事。 贺温娅微微蹙起眉来,一张可爱娇俏的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那领路的掌柜看主家这般神色,面露难色地停了下来。 秦景盛嗤笑一声,语气硬邦邦的:“我还不至于对齐小姐做些什么,请齐小姐放心。阿娅请齐小姐去最高处的厢房,齐小姐去便是了。” 齐雅韵:你这么说话我很难不怀疑你要打我一顿。 最后,齐雅韵想着秦景盛碍于秦寻雪的面子大抵还是不会对她出手,硬气了起来,仰着高傲的头,面上露出几分娇纵的神色:“那便是了,还请贺小姐带本小姐上去。” 贺温娅会心一笑:“带路。” 掌柜高兴地应了一声,引着人往上走去,热情地招待了贺温娅一行人。待到菜上齐了还上了一壶新丰酒,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待到人退了下去,贺温娅才柔柔地向齐雅韵福身行礼,声音婉转悠扬:“定远大将军夫人贺氏,见过雅韵郡主,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郡主恕罪。”秦景盛是小皇帝亲封的大将军,特许人不必向皇室行礼,但秦景盛见着皇室成员一般都会行礼,如今心中憋着气,倒也不曾给齐雅韵行礼。 “贺小姐快快请起,”齐雅韵这种称呼人的习惯是和秦寻雪学的,连忙把人扶起来,言辞恳切,“方才我差点在街上表露身份,幸亏贺小姐提醒我,我才没暴露自己的身份,哪里来的得罪一说,这话倒是折煞我了。” 秦景盛不言不语地抱胸,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社交,没由得想起自家小妹,不免脑子一疼。 待到两人结束了虚假又真切的社交后,两人已经发展到互称小字的关系了,贺温娅唤齐雅韵一句“小雅”,齐雅韵回她一句“阿娅”。 到后头两人都笑了起来,说着这小字倒是极为相似,也是极有缘分的。 秦景盛:……等会,我怎么记得齐雅韵最讨厌别人称呼她“小雅”来着? 这确实是事实。齐雅韵这人最痛恨别人和自己有一样的东西,齐雅雯和她一辈都恨得牙痒痒,自然不喜欢别人称呼她为“小雅”。 但如今她有意同贺温娅交好,故而透露出示好的消息,自然能接受贺温娅唤她一句“小雅”。 按下此事不表,秦景盛皱眉,温声哄着贺温娅用膳:“阿娅,平常这个时辰已经用午膳了,如今再想和郡主聊下去也不成,还请郡主见谅。我夫人自幼身子算不得好,一旦不按时用膳便会腹痛难忍。” 贺温娅眼神示意秦景盛:我什么时候有这种毛病了? 秦景盛权当没看见,拿起公筷为人布菜,十足十的温柔:“这是阿娅素日里最爱的菜。” 齐雅韵识趣,便开口:“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用膳。” 秦景盛露出一个微笑,带着几分得逞的意味。 总算是堵上了齐雅韵这张嘴。 秦景盛不喜齐雅韵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在过去,秦寻雪没暴露前秦景盛一度认为是齐雅韵这个京中有名的纨绔带坏了他乖巧可人的小妹。即使后来发现自家小妹好像本来就是个黑心的也不曾改变自己的想法。 第110章 僭越询问 三日后。 承德门转角处,齐雅韵闲庭信步走在回芷扬宫的路上,远远见着一袭宝蓝色圆领长袍的人影,腰间挂着一条玉带,斯文儒雅,似是在专门侯着谁。 脚步一顿,齐雅韵倍感不妙,总觉得周泽年是在等着她,心中盘算了一番莫名心虚,便放轻了脚步慢慢挪走。 ……但还是被发现了。 周泽年微笑着拦住齐雅韵,眉梢眼角都是虚伪至极的假笑,齐雅韵望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短短五日内经历同样的事情整整两遍。 周泽年眉眼稠艳,带着几分倦怠和冷意,抬眼望过来仿佛夹带着霜雪。这一身宝蓝色的衣裳旁人可能镇不住,但周泽年白得有些病态,生生压住了这件过于明亮的衣裳。齐雅韵打了个寒战,不明白离上次见面不过短短五日,这人怎么又变得好看了好几分,好像和齐峥又不像了很多。 周泽年扯着嘴角,扯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看起来和平常并无两样,但齐雅韵就是看出了几分狠戾之色。 “郡主今日可有空,到未宁殿同泽年一叙?”纵然周泽年神色再柔和,那张脸也过分艳丽和锋利,带着几分孤冷之意,偏偏除了秦寻雪以外,只有齐雅韵看出了此事。 轻叹一声,齐雅韵无奈开口,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我自然是有时间的,殿下走。” 周泽年并不讶然于齐雅韵的识趣。这人看着嚣张跋扈,做事随心所欲,但她行事自有一套准则,如今理亏自然会乖乖跟着。 不合时宜的,周泽年又想起了秦太后,那人高高在上,眉眼冰冷,看起来只渡自己,不渡凡人。实际上也差不多,秦太后也随心所欲,但秦太后的随性是有底气的,她是大齐唯一的太后,是当之无愧的权力顶端,不必向任何人低头。周泽年虚虚握住拳心,指尖滚烫,想起秦寻雪在伞下微湿长发,和滚烫的手心。那个氛围太过暧昧,偏偏秦寻雪的眼神坦荡,让他手足无措,甚至忘了自己要问什么,落荒而逃。 齐雅韵才不管周泽年在想什么,她有些心虚地想着谣言大概不会传得那么快,因着并不清楚秦太后对自己再次大肆宣扬男宠一事的态度,齐雅韵都没敢让自己平常惯用的谣言班子传谣,另外找了些不相关的人将这件事传了出去。不知为何秦太后还没找上门来,反倒是周泽年来势汹汹地找了上来。按理来说这种草台班子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将这件事传到秦太后耳朵里,更不会这么快传到周泽年耳朵里。 百思不得其解的雅韵郡主灵机一动,总觉着此事没那么快传遍京都,随即有了几分信心,觉得周泽年此番找上来并非为了流言一事。 念及此,齐雅韵理直气壮了很多,走起来也有了几分底气。 却听见周泽年轻飘飘开口,将人打击得萎缩了回去:“白郎君今日入了宫,也不知为何来寻了泽年,告诉了泽年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据白郎君所言,近来京中盛传,大齐最尊贵的那位娘娘养了脔宠,隐隐约约听闻是大周的质子,百般讨好只为博美人一笑。真是一件趣事,不是吗,郡主。” 齐雅韵咽口水,欲哭无泪,却还是硬着嘴狡辩:“真的吗?我最近都没怎么出宫,自然不知此事。” “泽年居然有朝一日也能扮演话本里的祸国妖妃,哦不对,充其量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脔宠,”周泽年的声音依旧很温柔,但听得齐雅韵心中害怕,“当真是多谢郡主了。” “……我说不是我传出去的,殿下会相信吗?”齐雅韵默默站在原地,痛苦地闭上了眼。开玩笑,要是单单周泽年一人知晓她当然不会害怕,问题是谁能确保手段诡谲的秦太后不知此事? “呵,”周泽年微笑,转头看着齐雅韵,意思很明显,“白家郎君倒是有兴致来问我,到底是不是娘娘养的小玩意。” 第111章 不甚在意 最后这件事还是传到了秦寻雪耳朵里。此事刚刚在京中传开,秦寻雪便知道了这件事。但秦寻雪却并未寻齐雅韵的麻烦,或者说,秦寻雪不甚在意此事,甚至还推波助澜,让此事传得更广了些,齐雅韵知晓此事的时候简直叹为观止,同时更捉摸不透秦寻雪对周泽年到底有没有想法。 远在郑府的秦静芷也愁的不行。她先前在周泽珂和白木熙的事上推波助澜被秦寻雪警告了,好不容易老实了一阵子,这几日突然听说京中流传着大周来访的端王心悦定远将军夫人,绣衣阁将这个消息递上后秦寻雪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觉得这种离谱的流言到底是怎么传到京中去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相信这种过于离谱的留言!! 为自家兄长默哀了一会,秦景盛便自己找上门来,满身黑气要秦静芷帮他找到是谁传了这般离谱的流言出去。 ……最后查到是齐雅韵时秦静芷并不意外。就这种传谣能力而言,大齐没有第二个能比得上齐雅韵的人。 然后再之后便是齐雅韵被胁迫着传了秦寻雪和周泽年的流言。期间秦静芷均未现身参与此事,秦景盛说起是如何拿到消息的,也只是含糊其词地说了一句秦家军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一如既往,秦静芷从不会脏了自己的手,更不会让郑蕴沾染半分。如今京中什么流言蜚语都未曾传到郑蕴耳中半分,包括前头她答应告知郑蕴的,和谢逸的那些个流言。 郑蕴刚刚归京一月有余,被秦寻雪安排到了工部挂了个五品的闲职,本打算给个实职,但因着秦静芷说她打算等事情平息了,和郑蕴回去,不希望郑蕴在中央任职。秦寻雪冷眼盯着人许久,最后冷哼一声答应了。 如今郑蕴也算是个闲散的小官了,挂着工部的职领着一点俸禄,每四日上一次早朝,比起在地方时可轻松不少。 至于日常花销,倒是不怎么愁。秦静芷手上掌管的可不止一个绣衣阁,如今的秦家只是本家没落了,但秦明远当初为秦静芷订婚时,便求得了玄清帝的首肯,给了最高规格的嫁妆。不说别的,光是田地便给了四十顷,铺子给了十几间,堪比公主的嫁妆。 郑家虽是清流,但嫡幼孙的婚事,郑阁老总是要拿出个态度来的,回礼也颇为丰厚,田地铺子给的和秦家相差无几,纵使两人久久不在京中,但郑阁老心中记挂着郑蕴,即使对秦静芷颇有微词,但还是派了人去管理田地和铺子,秦明远便未曾插手此事。 故而如今秦静芷养个绣衣阁还是养得起的,纵使秦寻雪小气,除了山雀手下那支黑骑卫外,什么也没给,但秦静芷也能在短短月余便拉起一支堪比巅峰时期的细作队伍。 故在幕后推着秦寻雪的流言传遍京都也不是什么难事。秦静芷倒也没什么坏心思,她只是想着试探试探秦寻雪的态度,却忘了这人过去为了平息弑君带来的影响,不惜自毁名声,将自己塑造成对齐峥求而不得的模样,恶心了自己也平息了百姓的惶恐。 毕竟政变染上点桃色便变了味道,对百姓而言,只要不打到自己面前,谁做皇帝并非那般重要。 世俗对女子本就苛刻,纵然是对女子要求不算严苛的大周,也不能对女子比男子更严苛些,更何况常年被世家掌管着的大齐。贞节牌坊曾是对女子最好的赞扬,对寡妇要求颇多,要她恭敬守节,要她孝敬亡夫公婆,要她为已死的夫君守节。 秦寻雪却不然。当年同已是太子的齐峥成婚前,王太傅被请来授课,本就没教导她什么,甚至当王太傅教学《女训》时,秦寻雪公然烧书,惹得王太傅摔门而去,当晚就同秦夫人请辞,不做秦寻雪的夫子。不知秦夫人是如何说服王太傅的,最后还是留下来教了月余才被气走。 总之,秦寻雪离经叛道,她不敬世俗礼教,不在意世俗压在女子身上的枷锁,视贞洁为寻常物件。若是旁人传出和男子的流言,大抵是要被家中禁锢,或是以死保全名声。但秦寻雪偏不,她就要告诉世人,就算她不没有所谓的贞洁名声,她也可以是大齐百年来唯一掌权的太后。只要有绝对的权力,那么便不会有人在意那几句似有非有的流言。 这就是秦寻雪的行事风格,信奉绝对的权力,倒也不是说不对,只是说薛姨娘是这么教她的,只来得及教她看见人间百态,还没来得及教她何为小爱。 第112章 秋棠封 今日是十月十六,一个难得的大晴天,虽然因着已是秋日,纵然白日里有了日头,但还是颇为寒冷。 白日里万里无云,夜间也是如此。浑圆的月亮高悬于天空之上,照在东市秦府的院子里,一片冰凉。秦府的院子今日并未布置多少照明的灯笼,反而只留了几颗夜明珠充当灯笼,清浅的颜色不会影响月光,反而让月光更加显眼。 秦夫人备好一壶酒,秦明远帮着备下的,没备烈酒,只备下了一壶适合女子的秋棠封,是秦夫人在江南自己酿造的,味清而不淡。 还没在院中多留一会同秦夫人一同赏月,秦夫人便瞪着秦明远让他早些离去。纵使心中再委屈,秦明远还是老老实实离开了院子,连带着把周围的暗卫和侍卫都撤走了一部分。 秦夫人静静坐在院中的圆桌旁等了一会,便见衣诀飘飘,眉眼漂亮美艳的秦太后身上穿着一身简朴的白衣,翩然而至,弯着腰低着身子看着秦夫人,手抵在玉制的酒壶上,眼睛弯弯的很乖巧:“阿娘是在等着我吗?” 秦夫人笑了笑,轻声唤她:“倒是奇了怪了,我家院子里哪里来的偷酒喝的小偷?哦,原来是小雪。” 秦寻雪难得有几分娇憨,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恃宠而骄:“我怎么就是小偷了?阿娘可真是讨厌,明明是阿娘自己备下的酒,在这等着我,却还要怪我自己找过来?” 秦夫人剐她一眼,倒也没什么责怪的意思,语气清浅温和,带着分外明显的纵容:“还好意思说?哪家正经的小姐归家是飞檐走壁的?明明有门偏偏不走,偏要避着人走墙上来,哪里不是小偷?若非我今日备下了酒,小雪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回来见我。” 秦寻雪说不过秦夫人,也不欲在这件事上和秦夫人纠缠,拿起酒壶,掀起上头的壶盖便闻了闻,眼睛一亮:“是阿娘自己酿的秋棠封!” 秦夫人点点秦寻雪的额头,笑骂了一句:“狗鼻子。” 秦寻雪捂着额头,想着原来未曾剪掉指甲戳齐不齐竟然是这么痛,怪不得齐不齐每次都泪眼汪汪的。 这世间唯独剩下一个秦夫人敢这么对秦寻雪,秦寻雪提着酒也不恼,笑得开怀:“阿娘酿的酒自然是天底下最好喝的酒。” “就你会说话,”秦夫人真的很开心秦寻雪这么说,“你爹才不会在意我酿的是什么,不过我也不会给他喝就是了,这秋棠封可是单独酿给小雪的,谁都不能喝。” “也不知道哪里学的,一个姑娘家家的却喜欢喝烈酒。就算现在的身子和从前比好了不少,小雪也不能总是喝烈酒。雀枝可是跟我说了,你这些年用膳倒是规律了不少,但就是戒不掉酒,还让我多劝劝你。” “要我说呀,就算是女子,喜欢饮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你的身子又算不得好,哪里受得了饮太多烈酒。这秋棠封比宫中特供的竹叶青来说味道清淡不少,酒性也没那么烈,我酿了不少,若是喜欢明日让人来取便是,那竹叶青可断然不敢再喝了。” 秦夫人的话很密,秦寻雪插不上嘴倒也不急,倒了一杯酒饮了一口,舒服地眯着眼听秦夫人讲话,一直笑眯眯地点着头,即使听到秦夫人对秦明远的称呼时也没生气,甚至没做反应。 雀枝可真是个叛徒。秦寻雪笑眯眯地点着头,心中这般给“出卖”自己的雀枝下了定义,却也还是答应了秦夫人少饮烈酒,同时应下了过两日让雀枝亲自来取秋棠封的事。 恶劣的秦太后重音放在“亲自”二字上,秦夫人了解她,自然能听出言外之意,狠狠瞪人一眼,敲敲秦寻雪的小脑袋,语气无奈:“雀枝也是担心你,别为难人家。” 第113章 心悦 “昨日明明是十五,夜里我却去找了一趟周泽年。”一身白衣的秦寻雪端坐在秦夫人面前,因着秦夫人在最后还是放弃了端起酒壶饮酒的举动,老实拿起秦夫人备下的鎏金银杯,上面刻着精致小巧的蔓草,一看便知是秦夫人喜欢的花样。 秦夫人信佛,这几日在吃斋饭,自然不会饮酒。她含着笑望着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眼里满是宠溺和纵容。 在秦寻雪提起昨日时,秦夫人眼中的笑意微微一滞,似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但旋即,秦夫人掩下眼中的心疼,秦寻雪没察觉到,她正在端详那个漂亮的银杯,似是发现了什么,有些惊奇地“咦”了一声。 “这不是我前些年送给阿娘的那一套酒具中,一对银杯中的一件吗?算起来也有七八年了,阿娘居然还留着。” 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件礼物是送给秦夫人的生辰礼,那时秦寻雪已经和秦夫人决裂,她带着黑骑卫住在秦夫人单独划给她的小院里,默默无闻地谋划着惊天动地的计谋。即使已然和秦夫人决裂,秦寻雪却还是偷偷给秦夫人送了一套漂亮的银制酒具,鎏金蔓草,足够漂亮,却藏在其他礼品后,不敢让秦夫人看见。 按理来说,秦夫人自然是不知道是她送的,但如今秦夫人挑了银杯出来,那便证明秦夫人知晓了那副酒具是她送的。 秦夫人越过圆桌摸摸自幼在她膝下长大的孩子的头,语气温和纵容:“那能怎么办呢,阿娘只同小雪说过想要一副酒具,偷偷藏在那么下面,让徐管家查验了名单,只有这副酒具没上名单,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可怜见的送的。” 秦寻雪握着银杯的手微微一顿,明明是被拆穿了,心里却分外开心。 秦夫人只一会便收回了手,继续了刚刚秦寻雪未曾说完的话题:“十五那日,我记得小雪是不喜人打扰的,怎么主动去找了大周的八皇子?可是他做了什么事,要小雪亲自去找。” 秦寻雪的眼神在秦夫人的手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圆桌上的酒壶上。她为自己添了酒。 “是啊,明明十五对我而言是个很不好的日子,为什么还要去见他呢,好奇怪。”眉眼艳丽的太后今日并未穿着繁复的宫装,一身简单的素白长裙曳地,偏生腰身玲珑有致,一身简单的白裙也衬得人恍若神仙妃子。 此刻,这张未施粉黛却美艳至极的脸上罕见露出几分茫然来,似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费解,轻轻晃了晃头,头上戴着的珍珠银簪在月光下泛着浅浅的白光,衬得那张脸愈发素白光洁。 “我明明可以不管他的,我确实喜欢那张脸,阿娘是知道的,那张脸长得真像怡妃娘娘……”秦寻雪急切地说着,探身去看秦夫人,秦夫人安抚地将手覆在人手上,示意人平静下来。 秦寻雪反手握住秦夫人的手,语气中满是茫然。 “可是他长得越来越不像怡妃娘娘了,我明明可以将他赶出宫去,将他和其他的质子放在一起的,我明明可以不在意他的,可以让别人欺负他的。可是我把黑骑卫给出去了,我让他住在未宁殿,我让王太傅教他习文,我告诉了他我的字是追月,我还打算为他封王。” “阿娘,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明明不需要给出那么多东西的,我只要拉拢他便是,我只要利用他便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阿娘,阿娘,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到最后,秦寻雪的声音略有哽咽,她不通情爱,但她不是傻子,就算一开始没察觉到问题,但在齐雅韵锲而不舍的暗示下,她总是能察觉到一些问题的。 这些事情秦寻雪本可以自己憋在心中,慢慢处理的,但秦夫人的语气太过温和,态度太过纵容,秦寻雪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小时候无论做错了什么事,秦夫人都会为她兜底,都会为她解释,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秦夫人一直仔细地听着,最后坐到了秦寻雪身边,让秦寻雪正视她的眼睛,语气还是很温和,丝毫不在意秦寻雪话里的信息有多大,也不震惊于秦寻雪已经给了周泽年那么多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秦夫人只关心,她最心疼的小女儿差点就要哭了。 秦夫人安抚地用指腹蹭了蹭秦寻雪的脸颊,声音温和,带着几分镇定人心的能力:“小雪,阿娘很高兴见到你这个样子。小雪不知道,齐峥是个野心勃勃的,他心里还装着别人,自然不是良配。当初小雪拿自己的婚约做赌注,要嫁给齐峥时,阿娘很心疼你。如今,小雪能有心悦之人,阿娘很高兴。” 秦寻雪怔住了。 第114章 何时知晓 “哟,这不是大齐的太后娘娘吗,怎么做起了翻墙的勾当?” 抱着胸站在慈宁宫墙角的红衣少女见着墙头上出现一点白色,毫不留情嘲讽出声,也没怎么控制声音。 “怎么,做贼心虚怕被人看见?” 轻轻一点落在墙头上的秦寻雪扫了她一眼,倒是笑了起来。 “倒也存着这般心思。赶巧,我正打算明日寻郡主来慈宁宫一叙,倒是没想到郡主也在等我,既是如此,便是有缘,可愿随我到宫中一叙?” 秦寻雪翩翩然一跃,落在齐雅韵面前,没发出半分声响,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出尘如谪仙。 齐雅韵挑眉,略有诧异,目光在人脸上转了一圈,微微皱眉。 “去见秦夫人了?怎么还哭了?” 秦寻雪前头伏在秦夫人膝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双眼微微泛红,本打算避着雀枝入了寝宫,好生休息一晚当做什么事都未曾发生。偏偏赶巧遇上了不知为何守在她宫墙底下的齐雅韵。 左右也是打算召齐雅韵来聊些事情的,倒不如趁着现在心情激荡把事情说开了好。 齐雅韵虽不知秦寻雪如今找她做什么,但也敏锐察觉到秦寻雪今日见着她的状态过于平静了些。往日里再怎么相处,秦寻雪的眼中都藏着极为深刻的倦怠和冷漠。用齐雅韵的话来说,明明只是个凡人,眼里却装着众生和悲悯,同时又容不下任何人,更容不下她自己。 秦寻雪自称“怪物”已经是很多年的事了。第一次提起这件事的秦寻雪,当时还养着小小的齐峥,明明比齐峥还小上几岁有余,却认真地蹲在人面前,对着嚎啕大哭的小皇子皱着圆圆的小脸,满是认真地说:“我们都是怪物,我会保护你,帮助你。” 最后一次,是她和秦寻雪决裂前,这人提着那把厚重的黑剑,尖厉的剑锋直指她的咽喉,偏偏这人眼角泛着红,看起来比她这个被威胁的人还要易碎。当时已经坐在太后的位置上两月有余的秦寻雪眼角泛着漂亮但不正常的红,声音平静到冷漠,一字一顿砸在齐雅韵心上:“小雅,我们回不去了。明明是你答应的我,最后却还是反悔了。” “我就是怪物,就是活不下去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逼着我活下去呢?这可真没意思。” “齐雅韵,雅韵郡主,扪心自问,你真的算是我的同类吗?” 简直触目惊心,戳得人心口发疼。 齐雅韵回过神来,无奈地拉着人往殿内走去,声音有点抖,但被很好的掩饰住了,只听得出话中极为明显的嫌弃之意:“你这副模样让雀枝见着了可就要出大事了。好在我先前支开了人,如今殿中只有几个守夜的小宫女。” “我就知道你今日要溜出去见秦夫人。堂堂大齐太后,见自家嫡母还要遮遮掩掩的,滑天下之大稽。 “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今日会宿在秦府,怎么,是在秦夫人面前哭过了心中羞怯,便先回来了?还是秦明远做了什么?也不知为何,我一边猜着你不会回宫一边却在这里等着你,大抵是周泽年的直觉。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也不知道为何,前几刻钟周泽年来找过你,也被我支走了。但我可没瞒着他,你今日出宫去见秦夫人了,他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的,倒是新奇。 我本来不打算在这守着的,但周泽年麻烦雀枝转告你他今日来过时,我在旁听了一耳朵,他好像很笃定今夜你会回宫,我想着试探一下他所言真假,便在这蹲着了。” 齐雅韵叽叽喳喳讲了很多话,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秦寻雪一言不发地听着,未曾发表半分意见。 第115章 意料之外 “……”齐雅韵屏神,盯着秦寻雪一言不发。 秦寻雪微笑着盯着人,眉眼精致艳丽,此刻笑意发自内心,一张脸明艳动人,晃得人眼眶发热。 齐雅韵:……算了,真是欠她的。 齐雅韵最后只是轻叹一声,言语间略带疲惫:“我知道不该在你面前说这种话的,但我还是要说,秦夫人可真是的,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秦寻雪眯眼:“所以你果真有计划,和谁一同计划的?雀枝还是……” 齐雅韵干笑,心下却一片清明。齐雅韵看出来,秦寻雪并非真的要找她麻烦,这话也是她故意透露出去的,如今试探发现秦寻雪好像真的不甚在意,倒是放下心来。 齐雅韵夸张地叹了一声,语气略微酸涩:“还能有谁?明知故问。雀枝那般厌恶周泽年,到底哪里看出来我会同雀枝合作?人放在你眼皮子底下,你的手段这些年长得越来越快了,我要是真和雀枝有了什么计划,你定是瞬间便能知晓,何必这么问呢?话又说话来,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察觉到自己的心意的,毕竟,薛家女不通情爱。终究还是秦夫人说得太早了。” “不许说我阿娘,”秦寻雪拍她,“我阿娘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娘,你不许这么说她。” 齐雅韵:“……秦寻雪,你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吗?快说,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占据了她的身子,快滚出来!!” 秦寻雪轻轻笑了一声,眉眼间又出现了齐雅韵万分熟悉的倦怠,倒是找回了几分熟悉之感。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我就想这么说了。” 秦寻雪摩挲着今日戴在手上的玉扳指,语气很平静,分外心酸的话在她口中仿佛只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那时,我的阿娘,还不是我的阿娘,我是养在薛姨娘院里吊着一口气的庶女,连哭都是一种罪过。” 齐雅韵骤然握紧了拳。 “薛家女不通情爱?真是个好说法,若是真的便好了。不过是被迫收敛了心,被迫安上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不断谋算以求一条贱命,但还要找个高高在上的理由让自己的行为变得合理罢了。薛家女,呵。” 秦寻雪压下喉中翻涌而上的血腥气,仿佛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房子里的事情就在昨日。她想起薛姨娘那张慈眉善目却疯狂的脸,想起同她极为相似的眉眼,一阵反胃。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秦寻雪很快压制住自己的情感,又变回了那副万般倦怠提不起兴致的模样,偏偏眼角微微泛着红,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气质被消减了不少,平添几分脆弱和坚强,让人看了只能生出心疼的想法。 齐雅韵猛然听了一嘴秦寻雪不堪回首的过去,再看一眼秦寻雪此刻分外脆弱的脸,心中涌上无限的心疼之意,连秦寻雪说了什么都没听见,只呆呆地点了点头,答应了某件事。 待到齐雅韵反应过来时,她懊恼地捂住自己的头,窝在臂弯中声音闷闷的:“你故意的。” 秦寻雪笑眯眯的:“这算什么故意的,小雅听了我的过去,总要付出点代价。” 这招秦寻雪百试不厌。对她抱有愧疚的人太多了,只要素日里运筹帷幄的她露出一丁点脆弱便能让心中有愧疚的人慌了神,甘愿为她做许多事。 秦寻雪确实不喜暴露自己的过去,在很多情况下,主动暴露自己的过去相当于自揭伤疤,不仅化脓疼痛,还是暴露自己的弱点。好在如今的秦太后对生的渴望已然消去,过去的那些个破事也无法再像过去那般扰乱她的心神。故而对于如今的秦寻雪而言,虽然还有些微不足道的负面影响,但如今谈起不堪回首的过去其实简单了不少,轻描淡写,必要时候还能当做谈判的武器,稍微表露半分伤心,便能哄着人肝脑涂地,为她付出一切。 第116章 骑马 很不对劲。秦景盛眯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站在不远处亭子中的秦寻雪和齐雅韵。这还是秦景盛第一次,在宫外的演武场见着一身骑射装的秦寻雪。 今日的齐雅韵依旧张扬,穿了一身漂亮的枣红色胡服,站得笔直,英姿飒爽,直勾勾地望着演武场中的马场,眼神很是热切。一旁的秦寻雪却有些懒散地倚着长长的柱子,一身素白色胡服穿在身上,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着白玉的黑色腰带,更显人身姿修长。偏生这人姿态慵懒,挽着一个简单利落的高髻,发间插着一支古朴的黑色发簪,露出了艳丽不羁的眉眼。 秦寻雪倚着柱子,没个站相,遥遥冲着秦景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倒是没什么倦怠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跃跃欲试。 秦景盛:???这还是他总是不愿来练武场的小妹吗? 秦寻雪当初还是个小小的幼崽,在秦夫人膝下撒娇卖好时,仗着秦夫人的宠爱,偷着懒不愿跟着秦景盛习武。秦夫人疼她,有时候一不小心就答应了包庇秦寻雪。偏生秦明远追得紧,押着秦寻雪跟着秦景盛习武,纵然秦景盛疼爱两个妹妹,但习武一事他向来不会马虎。这两千娇万宠长大的姑娘万一遇上什么不测,还有个防身的手段。故秦景盛其实很严苛,但秦寻雪总有办法找到理由逃跑,偏偏秦夫人护得紧,秦景盛还找不到理由责备她。 纵然心中满腹狐疑,但秦寻雪可不止是秦景盛一人的小妹,还是大齐最年轻的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值得他走上前去抱拳行礼,姿态恭敬: “臣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秦寻雪站起身来,眉目含笑,看起来今日心情当真不错。 “怎么,本郡主这么大个活人站在这,将军竟是看不见吗?” 还没等秦寻雪说话,齐雅韵便先开了口,言语之间挑衅意味十足。齐雅韵可是做好了准备才来的,秦寻雪和她已经有了约定,齐雅韵无需再惧怕秦景盛的威胁,毕竟秦景盛人生几大信条之一,便是不对秦寻雪的盟友下手。 露出一个邪恶的笑,齐雅韵扬起自己高傲的头颅,狐假虎威,仗着秦寻雪在场,料定秦景盛不敢多做什么,打算一雪前耻。 秦景盛充耳不闻,依旧对着秦寻雪维持着行礼的动作,一言不发。 齐雅韵这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免有些气愤。还没等她开口向秦寻雪告状,便听见秦寻雪懒懒散散地开口,明明还是那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言语中却是十足十的冷漠和不容置疑:“秦将军请起。今日郡主是陪哀家来的,自然是哀家的人,总归要护着几分的。” 这话说得简单,秦景盛却从这话中听出几分不同的意味来。秦寻雪说着要护着齐雅韵,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替齐雅韵出头的打算。这便是证明齐雅韵和秦寻雪已然达成了什么协议,两人已然算是盟友。这话里警告意味十足,便是说明秦寻雪知晓了两人之间的那些个勾当,如今这话说出来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那个流言在京城传的很广,甚至身子终于好起来的郑阁老都在朝后求见秦寻雪,暗中提醒秦寻雪不要因小失大。秦寻雪面上倒是没什么,随意呛了郑阁老几句,警告郑阁老,她还是大齐的太后,打发了郑阁老。转头,秦寻雪就直接把这件事告知了绣衣阁。这个消息通过秦静芷传过来的时候,秦景盛其实是有几分心虚的,但秦静芷叫他别怕,秦寻雪并非要为难他。 眉眼温柔的女子倚着窗,温柔地叹了一口气,对自家兄长说话时言语间颇为无奈:“哥哥,这是阿寻同郑阁老的陈年旧怨,怪不到你头上,哥哥只管放心去演武场便是。” 秦景盛自然信任自己的妹妹,终究还是昂首挺胸地走进了演武场,不过一个时辰,便遇上了一身胡服的秦寻雪。 秦景盛轻叹一声,他在这种事情上敏锐得可怕,自然能看出来秦寻雪这便是要他表态,不要再为着齐雅韵传阿娅谣言一事同她计较了。 “郡主吉祥。”秦景盛总是很容易对自家妹妹心软,率先服了软。 “见过秦将军。”齐雅韵也不是傻子,能看出来秦寻雪并不想偏袒谁,她只是要他们表面上风平浪静便是。 毕竟这也算是她履行了诺言。 心思根本就不在我身上!!! 齐雅韵背着身,背地里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却正巧对上了秦景盛也不算和气的表情。微微收敛表情,齐雅韵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秦景盛大抵是把这笔账记在她身上了。 果不其然,秦景盛朝她一笑,眼底的狠辣毫不掩饰。趁着秦寻雪远眺时,他悄悄做了个口型,眼里满是恶意:“这笔账,我记下了。” 齐雅韵觉得,自己真的好冤。阖宫上下,独她一人知晓,秦寻雪今日为何要来演武场。这人如今的心思都在周泽年身上,或者说在验证自己是否已通情爱一事上,自然心里就装不下她同秦景盛之间的恩怨,但秦景盛哪里知道? 被迫含泪背下一个巨大黑锅的齐雅韵压下心中的怒火,狠狠在周泽年身上记了一笔,面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显得有些恐怖。 秦寻雪收回眼神,轻轻瞟她一眼,不明白齐雅韵为何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但秦寻雪如今心思确实不在两人身上,心思转了一圈没察觉什么不对劲,多留了个心眼但没当场戳破。 远远望了望广阔的演武场,秦寻雪笑着问话:“今日秦将军教八皇子些什么?可是骑射?” 秦景盛回神,点点头:“回娘娘,殿下本不该如此早开始学骑射,他底盘还不算很稳,骑马于他而言还是有几分吃力。但殿下坚持今日要学骑射,上马试过了倒也像模像样,臣便同意了让殿下骑着马多走几圈。” 秦寻雪点点头,轻描淡写开口:“真巧,哀家也起了兴致。雀枝已经去牵哀家的追鱼了。” 第117章 追风赤骥 鲜少有人知道大齐的秦太后也是驯马的一把好手。她并非生于草原,只同秦景盛习过一遍,便无师自通学会了驯马,无论多烈的马,不消半月余,她便都能驯服。 五年前,爱马的清宁郡主偶然得到一匹烈性难驯的追风赤骥,心中喜欢却实在驯服不了,甚至生了在混乱的京都寻一把驯马的好手帮着驯服这匹追风赤骥的想法。这事兜兜转转让秦寻雪知晓了,本就为着朝中诸事为难的秦寻雪一丢朱笔,丢下焦头烂额的雀枝和云夏便一施轻功,去了清宁郡主府上,约定若是秦寻雪在半月之内驯服了这匹算不得温顺的追风赤骥,清宁郡主便要领着秦景盛守在边疆,无召不得归京。 清宁郡主半信半疑地让人带走了追风赤骥,不出十日便得知秦寻雪已然驯服了这匹桀骜的骏马,纵然有心留在京中为秦寻雪镇压诸侯,但秦寻雪强硬至极,让秦景盛带着人奔赴边疆,双向监视。 骤然回忆起一段往事,秦寻雪倒是不像过去那般排斥了,甚至还笑眯眯地问了秦景盛一句追风赤骥的近况。 秦景盛木着脸,想起那匹只听清宁郡主的话的名马,怔愣了半刻才扯出一个堪称狰狞的笑:“娘娘居然还记得此事吗?还要臣提醒娘娘,那匹马原先是臣的吗?” 秦寻雪豪不心虚地望回去,眼睛亮晶晶的:“将军这话可是同我生分了,当初可是将军自己说的,不过是一匹马罢了,怎么可能越过我们之间的情分去。” 秦景盛:……当初他还真的说过这种浑话。 这件事还有一个算不得光彩的前因,那是发生在秦寻雪登上太后之位不过几日的时候。 秦景盛刚刚劝过秦寻雪好好待在太后之位上不要寻死,两人闹得不是很愉快。年轻貌美的秦太后和秦景盛本就算不得好的关系一度降至冰点,几日后秦寻雪却突然找上门来,开口便直接了当地问他近些日子是否收到下头人送来的一匹追风赤骥。 年轻气盛的秦景盛纵然劝服了自家小妹好好活着,但心中不免郁结,一边觉得自己没能照顾好秦寻雪,觉得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一边又忍不住对秦寻雪的固执生出几分埋怨来,觉得秦寻雪不该对所谓的承诺和愿望固执至此,哪里有比自己的生命重要的事。 故而秦寻雪找上门来的时候秦景盛的态度分外奇怪。心中还是郁结,但面上却告诉秦寻雪,他是她永远的兄长,两人不必那么生分,不过是一匹追风赤骥,只管拿去便是。秦景盛也没解释这匹追风赤骥是他自己好不容易从域外商人那抢来的好货,只看到秦寻雪想要便送了出去。 当时的秦寻雪毫不客气地笑纳了这匹追风赤骥,转头就找了个看不出身份的人将这匹马卖给了分外爱马的清宁郡主,套得人答应了同秦景盛一同去边疆。待到秦景盛查明一切后,差点没气背过去。 第118章 阁老谏言 周泽年难得见到秦寻雪放松的一面,不知为何,他总觉着秦寻雪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 这究竟是为何呢?大周的质子坐在马上,随着马儿的走动微微起伏。他与秦寻雪并肩而行,侧着脸看秦寻雪,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掩饰住眼底过分显眼的贪婪,周泽年看上去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对着谁都能露出一个漂亮温和的笑,亲和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秦寻雪对情绪算不得多敏感,但因着心思诡谲,总归是能猜出几分他人的心思,屡试不爽。 如今周泽年的演技算不得很好,稍显稚嫩,前头因着她从未将男女情爱放在心上,总是看不懂周泽年眼中过分高涨的渴望之色,如今被迫开了窍,倒是能猜出几分周泽年的心思。 秦寻雪转头,盯着周泽年,嘴角扯出一个高深莫测但还算温和的笑,言语竟是显得有些暧昧:“如今我也算悟出了些道理,待到训练结束后再说给殿下听。” 周泽年皱眉,心中倒是有些震撼。作为大齐独一份掌握实权的太后,秦寻雪向来懒洋洋地唤他一句“八皇子”,如今竟是称呼他一句“殿下”,显得尊敬疏远了不少,但话又说话来,秦寻雪哪里需要尊敬谁?话里的暧昧都快溢出来了,周泽年对情绪的感知本就敏锐,如今更是不知所措,难得瞪圆了一双眼,倒是显得有几分像小皇帝。 周泽年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也并非蠢人,他自然能看出秦寻雪态度的转变,但他思来想去也不知秦寻雪为何今日如此亲近他。 周泽年面上倒是毫无异样,很快收拾好了惊讶的情绪,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言语也很是亲昵:“泽年得娘娘荫蔽,自然该听娘娘的,娘娘若是悟出了什么道理,愿意告知泽年,那便是泽年的福分。不过,倒是鲜少听见娘娘唤泽年一句‘殿下’,泽年哪里担得起娘娘这句话。娘娘贵为大齐太后,何必称呼泽年为‘殿下’?泽年惶惶不安,思来想去倒是觉着,娘娘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直呼泽年名姓,泽年很是愿意同娘娘亲近。” 悄悄转头望向不远处的齐雅韵,那人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之上,远远盯着这一块,嘴角扯出一个略带嘲讽意味的笑。齐雅韵一言不发,见着周泽年悄悄望过来,倒是没说什么,拉着缰绳转过头往另一头去了,显然是因着场合不对不愿显示出半分和他相熟的模样。 周泽年虽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无语凝噎,心思重新放在了秦寻雪身上,错过了秦寻雪洞悉一切的眼神。 秦寻雪张口欲言,却见不远处的小黄门匆匆赶进马场中,秦寻雪一拉缰绳,稳稳立于小黄门面前,端坐在有些焦躁的马儿之上,手轻轻抚着鬃毛安慰马儿,声音冷淡了不少,显然是兴致缺缺:“说,何事一定要拦着哀家才能开口?” 小黄门老老实实行礼,声音有些抖:“奴才是伺候在陛下跟前的,陛下差奴才来请娘娘,说是郑阁老做了件错事,陛下不知如何定夺,还望娘娘前去勤政殿。” 秦寻雪挑眉,心下有了几分猜测。 眉梢挂着几分烦躁,秦寻雪难得露出几分焦躁的神色,纵然很快便收敛了情绪,但周泽年看得很真切。 周泽年还未曾开口,秦寻雪便抢在前面开口:“泽年训练结束后可还需做些什么?若是无事倒是可到慈宁宫同我用膳。” 第119章 庇护 “郑阁老说说看,”秦寻雪端坐高台,居高临下,言语冷淡,轻轻敲着檀木桌,眼神冷漠,“昨个早朝不是刚刚见过,为何如今使了手段,唤我过来,还是为了前几日的事?” 秦寻雪身旁的小皇帝瑟瑟发抖,小心把自己缩成一团,妄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郑阁老作死可不能带上他,这些日子,他好不容易才能同母后相处,才不能让郑阁老破坏了去。 小皇帝放缓呼吸,在母后看过来时露出一个讨好卖乖的笑,秦寻雪的眼神很冷淡,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继续盯着下方坐着的郑阁老,空气都因此冷了下来。 郑阁老身份摆在那儿,自郑阁老入仕以来便殚精竭虑为了大齐,是坚定不移的保皇党。不说别的,就单单说荒唐的玄清帝时期,他都敢冒死谏言,不顾玄清帝震怒都要拦下修建行宫一事,可见其刚正不阿。郑阁老劳苦功高,是玄清帝时期的老人,算起来自然是三朝元老,纵使秦寻雪和郑阁老之间有不少过节,但面子上总要过得去,赐个座自然是要的。 如今,头发花白的郑阁老坐在加了软垫的皇宫椅上,锐利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秦寻雪,不卑不亢,也不闪避,迎着秦寻雪的目光回话,声如洪钟,一身浩然正气:“回娘娘,臣今日听闻娘娘离宫,去了演武场,自然是为了前几日之事而来。恕老臣直言,娘娘如今还是大齐的太后,外头的风言风语娘娘自然也有所耳闻,那大周的质子自然是外男,如今却住在后宫之中,不成体统,还望娘娘将其迁出后宫。” 郑阁老端得一派正直,秦寻雪却一眯眼,冷笑一声,言语之中的厌恶毫不掩饰:“我若是不迁呢,郑阁老打算做什么?和从前一样吗?” 郑阁老端正坐姿,神情严肃:“娘娘是大齐的太后,臣自然不敢对娘娘使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但纵然舍了这一条命,臣也要让大周的质子迁出后宫。” 气氛一触即发。小皇帝大惊失色,朝站在阴影处的云夏使眼色。却见着向来好脾气的云夏抱胸,眼神阴沉,嘴角挂着嘲弄的笑,看起来也很看不惯郑阁老,也笃定郑阁老不会为此付出性命。 小皇帝默默收回自己伸出去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把自己缩成一团。小皇帝确实是个合格的掌权者,但秦寻雪和郑阁老之间的陈年旧怨他并不清楚,只知郑阁老只认皇权。秦寻雪向来疯狂,并非什么公私分明之人,但因着当初答应了玄清帝,即使看不惯郑阁老,到底也没对郑阁老做些什么。但如今郑阁老仗着她再三忍让,公然同秦寻雪叫板,秦寻雪却不会惯着。 小皇帝张大嘴,悄悄偏头看母后。秦寻雪好似并没有被郑阁老的话影响到,依旧轻轻敲着檀木桌,轻但是清晰可闻。 她静静地盯着郑阁老,良久突然笑了出来:“郑阁老劳苦功高,自然是我大齐的功臣,若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让郑阁老命丧于此,后人不知要如何评价哀家。” 郑阁老神情依旧严肃,他了解秦寻雪,纵然秦寻雪心思难猜,但他年岁摆在那,经历过更加疯狂的玄清帝掌权时期,比起旁人自然更能揣测秦寻雪心中所想。如此,他自然能看出秦寻雪罕见把不满摆在了明面上,似乎就是做给他看的,似乎就是要明晃晃告诉他——她秦寻雪护定了周泽年。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郑阁老皱眉,对周泽年的厌恶如有实质,已经溢出来了。 “说起来,倒是许久未曾见到郑太守归京述职了。”秦寻雪手头停下了敲击的动作,言语温柔了不少,眼见着郑阁老的神色骤然阴沉了下来,这才笑了出来,语气中的恶意消减不少,如同只是唠家常,“也不知是锦州太远,还是不愿归京。” 郑家是清流,比不得世家在朝中盘根错节。郑阁老在朝为官多年,教养了不少子孙辈,如今也有好些同乡和旁支亲戚在朝为官,但郑家本家有能力的可算不得多,除了一个郑蕴,便只有郑阁老的嫡长孙郑奕如今在朝为官。这郑家嫡长孙又嫡又长,自然被过分在意嫡庶之分的郑阁老寄予厚望,举全族之力培养,同样也是养在身旁悉心教导的。 这郑奕也不负众望,科举当年是甲等第八,入了翰林院,不过月余便被提拔到户部,还在玄清帝面前露了脸,前途无量。郑阁老清流之首,自然不能在玄清帝眼皮子底下做结党营私之事,但当时的户部尚书自然会卖已是太傅的郑阁老一个面子,对郑奕照顾几分。 这样前途无量的郑家嫡长孙却在某天,和郑阁老大吵一架自请离京。若不曾犯错,京官一般不会外调,纵然京官外调也是为了更好地右迁。但郑奕不同,他铁了心要留在地方当官,郑家所有人都劝过了但收效甚微。当初此事甚至惊动了玄清帝,派了人领着郑奕入宫促膝长谈,最后却亲自定下了将人送去西北,从县令做起,十年内倒也做到了顺府太守。 该说不说,虽然玄清帝是个喜怒无常的掌权者,但鲜少滥杀无辜,还善于用人,洞察人心。要不是和秦寻雪博弈的过程中栽了,如今心甘情愿认输。 打那以后,郑奕已经很多年没回过京中述职了。纵使郑阁老处态度软化不少,一封封家书寄过去也不见回信,郑奕是个死脑筋的,他认定的事情难得更改,这点郑阁老心知肚明,但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哪里能不心软呢。 但郑阁老的心软可换不回已然离去的郑奕。加上这些年,郑奕归于太后麾下,秦寻雪有意庇护,郑阁老只能从西北归京述职的地方官员处获得一些郑奕的近况,不得再见自己自幼养到大的嫡长孙一面。 郑阁老脸色很难看。他握紧了梨花木扶手,深呼吸好几口气这才平静了下来,对上秦寻雪颇为戏谑的眼神。 “如今臣只说大周质子居于宫中一事,还望娘娘莫要牵扯上他人。”郑阁老还是有本事的,他居于官场多年,自然能看出秦寻雪简单的激将法。 但秦寻雪可不是为了激怒郑阁老才说起这件事的。当初郑奕向她投诚时,郑阁老已然在朝中公然反对她掌权,哪怕秦寻雪漫不经心地将一柄长剑横在他脖子上,郑阁老也梗着脖子不肯让她上朝,看起来忠心为主,即使他已经见过了玄清帝的密信。 秦寻雪当时本就烦躁,秦景盛和谢琳芸莫名其妙的态度让她倍感烦躁,留在大齐皇宫也并非她愿。加上当时江南水患传来,郑阁老还挡在身前不让她下旨,秦寻雪是真的动了杀心。 是还未离京的秦景盛拦住了堪堪见血的剑,呈上了郑奕的信,以虎符投诚,拥护秦寻雪上位。 郑阁老接到郑奕的信后,整个人抖得厉害,秦寻雪冷眼看着,这人顶着文人和言官的压力,颤抖着跪下,高呼“太后娘娘千岁”。 这件事过去许久,秦寻雪却依旧能记起郑阁老怨毒但又不得不臣服的神情,看起来可并非全无私心,也并非外头看起来那般是清流一派的领头人。 秦寻雪不欲与他纠缠周泽年的事,也不喜有人对她的事指手画脚。 做好了快刀斩乱麻的决定,秦寻雪无视郑阁老的话,言语犀利:“阁老可知,郑奕听闻郑蕴归京一事,心中惦记着这同样在朝中为官的弟弟,打算归京述职?眼下马上就是年关了,若是多留几日与家人团聚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全看郑阁老怎么选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谁不知郑奕是秦寻雪麾下的,作为太后,若是秦寻雪愿意留人,那郑奕自然可以在京中留到年关之后。 郑阁老闭眼,心中悲凉。他确实有私心,配不上清流之首的名号,但在过去他确实一心为了大齐鞠躬尽瘁,要不然也不能得玄清帝宠信。 偏偏人老了就会想起过去的事,想起那个养在膝下多年的孩子久久未曾归家。秦寻雪确实拿捏了他,他确有私心,不值清流之首的称号。 郑阁老长长叹了一口气,睁开眼望向秦寻雪的眼里满是苍凉:“娘娘何必庇护那大周质子至此?” 郑阁老坐镇朝堂多年,手上处理过很多事,倒也真没留下什么把柄,可见为人谨慎。秦寻雪和郑阁老也并非不死不休的关系,只是因着过去一些事情不能成为同盟,两人都死死盯着对方打算拉下来罢了。 郑阁老此生唯二宠爱的两个嫡孙都站在了秦寻雪身边,忠心耿耿。秦寻雪自然能拿这两人拿捏他,不过哪里需要用在这种小事上。 郑阁老是真的不解:“难不成娘娘,当真对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偷偷装作不存在的小皇帝此刻也竖起了耳朵,偷偷听母后会说些什么。眼中露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冷漠和嘲弄,小皇帝心想,是啊,母后到底是不是真的对那不该存在在皇宫里的蛀虫生出了几分想法?若是真的,那真的该找个合适的时候把人杀了。 秦寻雪不知小皇帝心中黑暗的想法,只是漫不经心点点头,没否认也没承认:“不算什么大事,总归是可以好好利用的人,庇护几分又有何妨?纵然真生了别的心思,那也不是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阁老还是慎言的好。” 郑阁老面色平静,早有所准备似的,在秦寻雪话音刚落后便接了话:“娘娘心中装着大齐,自然是我大齐百姓之福。若是郑奕能在京中多留几日也是好事,毕竟他扎根西北多年,能带来的价值可能比娘娘想得要多得多。” 这便是让步了。郑阁老向秦寻雪俯首称臣,为了自己的私心。秦寻雪倒是不怎么意外,甚至可以说在提到郑奕时便已知此事会轻易翻篇。 至于郑奕一事,秦寻雪轻轻地哼了一声,面上挂着轻松惬意的笑,满口答应了下来:“哀家自然明白,阁老这话倒是提醒了哀家,确实该让郑奕在京中多留些日子,和家人团聚。” 这便是以太后地身份答应了此事。郑阁老紧绷的心情一松,身子也放松了不少,倚着靠背的皇宫椅,还没说话,便听见秦寻雪漫不经心地投下一个惊雷似的消息:“哦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郑阁老。哀家欲封大周八皇子为王,到时候还得麻烦郑阁老在朝上帮哀家说几句话。” 郑阁老被这个消息砸得头昏眼花,下意识去看旁边的小皇帝,小皇帝木着脸,脸色很不好,但并没有几分惊讶之色,看起来是早就知晓了此事。 郑阁老猛的站了起来,一阵头晕。秦寻雪朝云夏使了个眼色,云夏会意上前扶着郑阁老,不动声色朝人输送了点内力,防止郑阁老厥过去。 秦寻雪笑眯眯的:“怎么,阁老可是有话对哀家说?” 郑阁老抬起手,颤颤巍巍指着秦寻雪,猛的吸了一口气,差点栽下去,偏偏因着前头云夏做了准备,要晕不晕的,显得有几分滑稽。 郑阁老瞪了云夏一眼,他自然认得云夏,也知道大抵是云夏捣的鬼。他甩开云夏扶着他的手,见倒不下去,便中气十足开口,这回是真的带了几分死谏的意味,带着破釜沉舟之意:“还望娘娘,收回成命!” 秦寻雪料到郑阁老的反应,没觉得紧张反而笑了出来:“陛下那头已经过了圣旨了,哀家命郑奕归京的懿旨也已经盖好了凤印,郑阁老可想清楚了?” 自秦寻雪掌权以来,太后凤印倒是有了堪比国玺的分量。但她承诺,自她以后,后宫无人能有此等权力。 郑阁老眉眼坚毅,板正地跪了下去,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声音很沉闷:“若是娘娘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那么老臣斗胆,请娘娘收回懿旨。老臣不能愧对玄清帝,亦然不能愧对百姓。” “……行,”秦寻雪出乎意料的痛快,“倒是没想到你还存着几分良心,我还以为这些年的锦衣玉食已经蚕食了你的良心呢,呵呵。” 郑阁老睁大了眼。 “封王而已,给他一个封号,没有封地,没有食邑,我要的不过是一个封王的封号,告诉大周的周明帝,这人已经是大齐的人了,他还敢要回去吗?” 郑阁老不明白,但既然提及周明帝,那么这件事必有玄机。郑阁老闭眼,缓缓叹了口气。 “连陛下都斗不过娘娘,老臣何必废这个力气呢……”郑阁老叩首,“娘娘千岁。老臣告退。” 这便是应下了。郑阁老佝偻着腰起身,彻底转投秦寻雪。过去的那些过节自然不能消除,但如今,郑阁老恍然想起了当年他从田间走向大齐政权中心的一路。 “懿旨已经快马加鞭送去西北了,”秦寻雪冷不丁开口,成功看到郑阁老身形一僵,“郑阁老放心,哀家答应的事,自然会实现。” 郑阁老默然:“……谢过娘娘。” 第120章 为难 把郑阁老忽悠着离开勤政殿,心中却在叹息送出去的懿旨也不知何时能到郑奕处。秦寻雪确实早有让郑奕归京的想法,可不单单是为着周泽年。世家小动作不断,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前段时候黑骑卫探查到,白家的人通过齐雅雯,搭上了郑阁老。世家想要搭上郑阁老她不意外,郑阁老最后答应下来秦寻雪也不意外,唯一意外的是,中间人竟然是齐雅雯。看起来,齐雅韵看不上眼的妹妹这些年长进了不少,不过刚刚从封地回来,便助世家在京中掀起不小的波澜。 郑奕确实是牵制郑阁老的武器,当初那人已是西北太守,走投无路,托人拼死一搏,以郑阁老的秘密投诚时,秦寻雪本不想同意的。无他,郑阁老本身就让她恶心,郑蕴同秦静芷结亲就已经够让她膈应郑家人的了,郑奕并非最优选,若非这人还答应三年内稳定西北,秦寻雪才生出几分兴致来,把人收入麾下。 敲打过郑阁老了,接下来就到瀚王了,如今恶心的事和人倒是越来越多了。秦寻雪笑眯眯地想着,眉眼温和,看不出半分这人当初黑暗至极的模样。 眼见着时辰尚早,秦寻雪转身望向望天望地,偷偷逃走的小皇帝,轻叹一声蹲在人面前,戳了戳小皇帝软乎乎的小脸,语气略有无奈:“郑阁老哪里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我过来。齐不齐,你要真心想要拦着他,这消息岂会传到我面前来?说,到底是为着什么事?” 这些年,宫外一直有流言,说大齐如今的秦太后,蛇蝎心肠,是捧杀小皇帝,如今小皇帝接触政权,不过是一场假惺惺的阴谋,是想要借此堵住世家和朝臣的嘴。实际上,小皇帝手中并无多少权力,只是个傀儡,大齐的朝政一直把持在秦寻雪手中。在这种传言里,秦寻雪贪恋权势,不愿放手。 这种离谱的谣言是齐雅韵传流言的时候发现的,让人找到了源头直接解决了传出此等猜测的人,特意留出了破绽,让人误以为是瀚王府的势力,居心歹毒。 与这种猜测不同的是,秦寻雪从未管控过小皇帝手中权力的增长,甚至在千秋节时,她便当众把暗卫的令牌归还了小皇帝,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暗卫虽掌控在秦太后手中,但实际上已经是小皇帝的私军了。故而这种离谱的流言秦寻雪其实不必理会,但齐雅韵深知若不控制,日后怕是会酿成大祸。由玄清帝暗中培养的大齐暗卫自然不会差,甚至比起一般都私军来说要高上一大截。但秦太后手中的黑骑卫是薛家百年来呕心沥血养出来的私军,喂养的可是江南富庶财产的一大半,在某些地方,暗卫自然比不得黑骑卫。但暗卫营中有不少善于打探消息的能手,小皇帝手中的权力其实很多,自然能洞察京中的一切。 也是因着早早归还了大齐暗卫,黑骑卫不善探听消息,秦寻雪才会想着把秦静芷叫回来。齐雅韵也不知为什么,善于传谣但总是不善打探消息,让人恼火至极。 说回郑阁老一事。 小皇帝手上掌握着暗卫,云夏也候在身旁,若是小皇帝真心不想让秦寻雪知晓郑阁老入宫觐见一事,要想瞒个一时半会也不是不行。但偏偏小皇帝大张旗鼓地让候在勤政殿外的小黄门来寻了秦寻雪,便是明晃晃地告知—— “齐不齐不想让母后和泽年哥哥待在一起,这便是理由。”齐不齐轻轻撑地,站了起来,黑白分明的圆眼就这么严肃地盯着秦寻雪,分明有些紧张,却依旧完整地说完了自己的想法,毫不掩饰,也不敢错过秦寻雪的反应。 “倒是学乖了,竟是换了称呼。”秦寻雪倒是猜到了原因,心下早有定夺。刚刚送走了烦人的郑阁老,秦寻雪心上的阴郁清扫了不少,如今看着这样假装严肃,实则可爱无比的小皇帝自然笑眯眯的。 上手揉了揉小皇帝肉嘟嘟的小脸,秦寻雪并未怪罪他,转而耐心地问起了小皇帝的意见:“齐不齐真的很不喜欢大周八皇子吗?为什么呢?” 云夏微笑:真是难得娘娘会询问陛下的意见,这可真是一件…… 还没等到云夏心中的欣喜散去,小皇帝睁着无辜的眼睛,言语天真残忍:“泽年哥哥和齐不齐长得太像了,齐不齐不喜欢,一直不喜欢。若非母后说留着泽年哥哥有用,齐不齐见到泽年哥哥的第一眼就想要让云夏杀死他。泽年哥哥躲在宫中不知名的角落里,无人知晓他长着一张和齐不齐很像的脸,那便不是什么大事,算了便算了。可是如今,母后把泽年哥哥带到齐不齐面前来了,齐不齐知晓了,那泽年哥哥就留不得。母后不是说,齐不齐是天子吗?万人之上,能掌握生杀大权。齐不齐要谁死,谁就不能活。齐不齐讨厌和别人一样,纵然是一张相似的脸,母后,这不是母后说过的话吗?” 站在一旁的云夏眼角微微抽搐,总觉得小皇帝这番话让王太傅听着了大抵是要罚抄五百遍大字的。秦寻雪这人没学过礼义廉耻,空学了一副爱世人的模样,但本质上还是冷血的。当年王太傅受秦景盛所请,教即将出嫁的准太子妃仁政时,云夏便躲在墙头上看着,眼瞅着人把王太傅气得匆匆离去。 时间倒回日头很足的盛夏,一身轻薄粉色纱衣的少女倚着凉爽的矮榻,舒服地眯着眼,感受着房中不断散发凉气的冰块带来的舒爽。翻身从屋顶上下来的云夏不像什么杀手,也不像见不得光的暗卫,英姿飒爽,正是翩翩公子的模样。 隔着珠帘,云夏问她:“为何不学?姨母当初还没教完的便是这些。” 秦寻雪闷笑一声:“让她自己从地底爬上来教我啊。只教我些阴谋诡计,让我做谋士,没想到,我有机会碰到那个位置啊……” 云夏闭眼,把那副过分阴狠的模样从脑海中散去,总觉得这件事还是得让王太傅来教,让秦寻雪来教果然是会出问题的。 秦寻雪长长的“啊”了一声,一如云夏所想,真没觉得小皇帝这番话有什么问题。 “况且,”小皇帝理直气壮,“泽年哥哥并非大齐子民!齐不齐不需要对他有什么同情怜悯之心!” 云夏忍不住闭眼,倍感绝望。这还圆上了。 秦寻雪当真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对候在一旁一脸绝望的云夏使了个眼色,纵然云夏心中忧虑,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秦寻雪,拱手行礼后便领着候在殿中的小黄门鱼贯而出,殿中只留下小皇帝和秦寻雪两人。 秦寻雪拉着人坐下,捏了捏小皇帝的脸,成功得到了小皇帝控诉的眼神,但秦寻雪并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惹得小皇帝泪眼汪汪。 “我今晚同周泽年一同用晚膳。”秦寻雪轻巧丢下一个话题,惹得小皇帝炸了毛。 “母后!怎么能同泽年哥哥用膳不带上齐不齐呢!”小皇帝的抗议才刚刚开始,却被秦寻雪捏住了嘴,强行让小皇帝住了嘴。 “我都能看出来,他近些日子和你长得越来越不像了,到底哪里生出的这种离谱的理由,要为难他?” 第121章 桂花糕点 今日的慈宁宫倒是热闹了起来。雀枝急匆匆地迎上前,即使步履匆匆也不失半分礼仪,一看便是秦寻雪调教出来的人。齐雅韵苛刻地打量了好几眼,最后也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只能略微有些不爽地“嘁”了一声。 雀枝不明所以,但知道自己大抵是什么地方招惹到了齐雅韵,但如今雀枝可没空理发病的齐雅韵,一心落在了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周泽年身上,微微朝人福身行礼,今日的态度比起前些日子来说倒是好上不少:“泽年殿下这边请,娘娘特意叮嘱奴婢,为殿下备下了藕粉桂花糕。因着殿下喜欢桂花制的糕点,娘娘特意让人收集了不少桂花,若是殿下日后想吃了,吩咐御膳房一声便是。” 齐雅韵挑眉,倒是第一次听雀枝在她面前提起周泽年嗜好甜食一事。 这可真是有趣。齐雅韵轻笑,眼里满是算计。秦寻雪可不爱甜食,这人当初被薛姨娘一块甜腻腻的糕点骗到地下室,备受折磨,自打那以后便不再碰甜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非常。 偏生周泽年好似不知此事,秦寻雪总是会为他备下不同的糕点,他习以为常,倒也冲着雀枝颔首,示意自己已然知晓此事。 “有劳雀枝姑姑了。”周泽年的话很是温和。前头在演武场训练后周泽年出了一身汗,自然先行回宫换了一身衣裳,如今穿了一身佛头青的素面长袍,腰间一条黑色的腰带,上头挂着一个青色的香包。周泽年头上只束着一只碧玉簪,看起来风流倜傥,比起前段时日的书生做派来说更显风流,不再那般弱不禁风。 雀枝还是看不惯周泽年这人,但也依旧会被这人过分漂亮的脸晃了神,毕竟不知为何,自打周泽年跟着秦景盛习武以来,那张脸越长越漂亮,原先本就艳丽,如今身上带上了几分锋芒毕露的少年气,更加蛊惑人心。 雀枝不知为何恍惚了一下,心中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怪不得娘娘会被周泽年迷惑,见到这张脸谁不迷糊。 旋即,雀枝嘴角微微抽搐,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好在这个过分离谱的想法未能影响她太久,在宫中已经算是个人精的雀枝并不会被太多事情影响,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产生此等想法。 心中警惕了些许,雀枝面上却丝毫未曾显示。雀枝转过身朝着望着落日的齐雅韵行礼,纵然心中想着,敷衍几分便是,但最后,雀枝还是唤了齐雅韵一声“郡主”。 齐雅韵可不知雀枝心中所想,只是若有所思地把眼神放在花厅前的那几盆花上,似是不经意发问:“这花可是娘娘要的?如今天气寒冷,倒也显得有几分人气。” 雀枝顺着齐雅韵的眼神落在摆在花厅外的几盆花上,眼神几分变化,最后也只是笑着道了一句干巴巴的“郡主眼力不错”。显然是不想讨论这几盆花。 齐雅韵眯眼,听出了雀枝话中的抗拒 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也没接着问,就信步走进了膳厅。 第122章 震惊 到底最后雀枝还是没和齐雅韵吵起来。两人躲在后殿中小心聊了会,雀枝从齐雅韵奇怪的态度中窥见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纵使心中满腹疑问,但到底还是没问出来,在外头的小宫女唤她之前,雀枝推开门走了出去,外头阳光只剩少许,依旧照得满室生辉。但深秋的残阳照在人身上不留几分温暖,反而让人遍体生寒。 雀枝推开门,手还放在门上,冷淡地回眸,盯着齐雅韵,勾起一个算不得温柔的笑。 “还望郡主记住,奴婢手上还有郡主的把柄。若是郡主想要对娘娘不利,奴婢可就要以下犯上了。” 齐雅韵有些恍惚,正对着残阳的她眯起了眼,像是想要好好看清楚雀枝的模样,但雀枝说完后便直接离开,齐雅韵只见着雀枝利落离开的背影。 齐雅韵怔愣在原地半晌,轻轻笑出了声:“雀枝和从前比起来算是精神了不少,我以为你养不活的,结果倒是养得不错。”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像是在对谁说似的。 无人回应。齐雅韵也不急,慢悠悠开口:“当初你造反的时候,雀枝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她不敢对往日的好友下手,你把人眼睛蒙上,说别看,提着剑帮她了结了一切。打那时起我才知道,你好像也会心软。小姑娘到底是长大了,放在过去她哪里敢这般同我说话,还是你教的好。” 房顶传来一声冷笑,未曾换下一身胡服的秦寻雪从房顶翻身而下,身上依旧不染尘埃,端得一派自然。 “你早知我在此处,还故意说那些话给雀枝听。” “怎么?”齐雅韵装作不懂,面上一派疑惑,“雀枝不能知晓这些事吗?她都帮你处理了多少腌臜事了,哪里不懂这些事。” “我自然知道她懂,”秦寻雪似乎总是这样,洞悉一切但依旧不服世俗礼教,“我没打算瞒着她。只是郑阁老同我之间的恩怨可不是这么轻易能解决的,让她知道耶没什么用。齐不齐好歹能为我做些事恶心他几分,雀枝要是要对郑阁老动手,那便要越过谢逸和云夏去,才能接触郑阁老。偏生她性子急了些,大抵是听不进去道理的,听不得劝,固执得很。” “倒是难得见你这么在意谁,”齐雅韵调笑,“莫不是你对雀枝的上心程度比起周泽年而言高上不少?这倒也不意外,毕竟这人是陪在你身边多少年的老人了。” 秦寻雪认真摇头,盯着齐雅韵的眼神很坦然:“我知道这是不一样的。雀枝和阿娘一样重要,但周泽年和他们都不一样。” 本来只是想混淆一下视听的齐雅韵一阵头疼。她本以为秦寻雪前些年未曾通情爱,知晓自己对周泽年的心思有异后会茫然,但这人在秦夫人那开导后倒是超出她预料的坦然,似乎不觉得这样的心思有什么问题。 太过坦然的态度让齐雅韵这种如今还在和云夏纠缠不清的人不知所措了。齐雅韵扬起一个虚伪的假笑:“你现在让周泽年留宿你的寝宫,我觉得成功的可能极高。” 秦寻雪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了过来,眼里写满了真挚的疑惑:“为何要他留宿我的寝宫?不过说起来,当初确有几次他深夜造访,纵然觉得奇怪但我最后还是让人进来了。” 第123章 简单试探 绕到周泽年面前去,小皇帝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一派天真可爱。 “泽年哥哥昨日在课堂后得了太傅的赞扬,太傅说泽年哥哥的字写得比我好得多啦,云夏告诉我的嘿嘿。” 周泽年心中警惕,不知小皇帝为何要在秦寻雪面前提起此事。 “陛下过誉,泽年不过是同娘娘学了几笔草书罢了,还没能学得娘娘的神韵,太傅不过是勉励泽年罢了,这话当不得真的。” 秦寻雪提着镶金的玉杯坐在上首,没什么仪态地晃着玉杯,并未多言,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猜到小皇帝怕是有坏心眼,但不想着阻止反而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坏事。 齐雅韵今日选了个秦寻雪身旁的位置坐下来,不过是普通的晚膳,用不着遵守什么礼教约束。此刻,齐雅韵将秦寻雪的动作和神情尽收眼底,看得一阵无语。 齐雅韵想,这动作让教养嬷嬷看了去,也不知道是谁挨骂。秦寻雪见不得她姿态随意,自己却不顾世俗礼教,只想着自己舒适。偏生这人从不在意教养嬷嬷的话,我行我素惯了,仗着那张脸好看,做起来非但不显不成体统,反而因着轻松随意,带着几分风流意味。当年微服私访的时候,甚至吸引了些不该有的地痞流氓。这可真是可恶至极。 更可恶的是,纵然小皇帝知道秦寻雪不在意教养嬷嬷的态度,明明自己被教养嬷嬷管得严苛,天天皱着个脸不敢对教养嬷嬷们说些什么,但却依旧为秦寻雪打掩护,简直是贴心小棉袄。 齐雅韵想,齐峥要是知道自己唯一的幼崽,还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跟心上人的幼崽,这么敬重秦寻雪,会不会气得从地下爬出来。 打了个寒战,齐雅韵被自己恐怖的想法恶心到了,随即移开眼不看秦寻雪,也不想看周泽年,于是又移开了眼,便正好对上了云夏不忍直视的眼神。云夏对上她的眼神后一愣,齐雅韵却好似看不见云夏僵硬的脸色,反而朝云夏眨眨眼,提醒他考虑一下她的话。云夏本就算不得好的脸色更加差了,转开了眼不看她和小皇帝。 嘁。齐雅韵也移开了眼,为云夏还不心甘情愿让她睡这件事感到愤怒。 事件中心的两人并未注意到场上过分奇怪的气氛。小皇帝是满不在意的,他满心都是前头从母后处听得的似是而非的话,纵然明白周泽年对母后而言分外特殊,但依旧忍不住自己想要把人大卸八块的心。 小皇帝面上还是甜甜地笑着,往周泽年身上一扑,钻进了人的怀里,语气甜腻腻的,好似在冲着周泽年撒娇:“泽年哥哥那里学的这么谦虚,王太傅才不会轻易夸谁呀!泽年哥哥的字写得就是很好!” 这话怪怪的,似是夸赞又不像是什么赞叹的话。放在往日里周泽年自然能听出来,但小皇帝向前这么一扑,便扑进了周泽年的怀里,惹得周泽年浑身一僵。他怀里的幼崽全身都很软,周泽年过去可没什么机会接触这般软乎乎的幼崽。在大周时,他被大周众人嫌恶,旁人见他都会在背后低声念叨一句晦气,哪里会让他接触自家的幼崽。况且,如今周泽年怀里抱着的,可是大齐如今最金贵的幼崽,金枝玉叶养着长大的,自然会手忙脚乱。 小皇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狡黠一笑,声音依旧甜腻腻的:“所以,泽年哥哥可以教齐不齐写大字吗?求求泽年哥哥了,齐不齐才不想再被太傅骂孺子不可教了嘤嘤嘤。” 秦寻雪提着玉杯的手微微一顿,瞬间想通小皇帝这番举动是做给谁看的。想明白后,秦寻雪毫不掩饰,露出一个冷淡的笑。 “打的是这个鬼主意啊……” 秦寻雪的声音算不得大,至少除了她身旁的齐雅韵,无人听见了秦寻雪的声音。齐雅韵转过头看她,不明白秦寻雪话里的意思,但觉得小皇帝此番行事有几分坏不到点上,眼里写满了无语:“你养出来的孩子是这副德行?坏又坏的不彻底,看看这说的什么话。” 这话倒是不太对。候在秦太后身后的雀枝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有些时候还是不要只看表面的好。 说回小皇帝刁难周泽年一事。 谁都知道教小皇帝写大字是个痛苦的差事,前些日子,清宁郡主入宫同秦寻雪商议端王伤人一事的后续时,恰好见着小皇帝愁眉苦脸练大字的模样。素日里一派端庄的清宁郡主看过后,不信佛的人都直呼“阿弥陀佛”。周泽年若是应下了此事,倒是折磨至极。坐在这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小皇帝不过是想要为难周泽年。 偏生周泽年还真不能拒绝,他如今还是大周的质子,若是胆敢拒绝大齐唯一的陛下的命令,小皇帝便能找到理由翻脸。纵然委婉推辞,小皇帝铁了心要他陪着,周泽年哪里有拒绝的份。如今在座的,唯有一个秦寻雪能拒绝小皇帝的话,小皇帝赌的便是秦寻雪会不会为着周泽年开口。为此,小皇帝绞尽脑汁选了一件看起来算不得多大的事,既不会让秦寻雪觉着他是刻意刁难,也不会折磨不到周泽年。前头秦寻雪说的那句“鬼主意”,便是明白了小皇帝的意图。 正如齐雅韵所料,周泽年明显僵住了,思索后才开口想要拒绝小皇帝,但话还没说出口小皇帝就在他怀里打滚,佯装哭泣开口:“呜呜呜齐不齐真是大齐最惨的小孩,泽年哥哥想要拒绝这么惨的齐不齐吗?” 周泽年一僵,感受怀里几乎要抱不住的小皇帝,不知如何开口了。 正当事情僵持住的时候,秦寻雪冷笑一声,倒是没掩饰声音,一传到小皇帝耳朵里,便成功惹得周泽年怀里的小皇帝也浑身一僵。 “回来坐着。”秦寻雪声音算不得多温和,倒也没什么责备的意味,只是很平静,却压迫感十足,“这并非是什么大事,若是八皇子去盯着了,云夏倒是没事做了。再者,这可是齐不齐自己的功课,哪里有让人盯着的道理。” 云夏:……虽然是自己的差事,但是总觉得这话不对劲。 云夏垮了脸,对上秦寻雪的眼神,难得有些挂不住笑。秦寻雪轻笑一声,倒也没过分为难云夏。 小皇帝悄悄从周泽年怀里抬起头,对上母后洞悉一切的眼神,秦寻雪的话满是纵容,却不容他拒绝:“回来坐着,再不回来,母后身旁的位置该给谁呢?给雅韵姑姑?” 小皇帝哑然,灰溜溜跑回母后身边,明白母后大抵是知道他为什么要弄这么一出了。 哎。小皇帝张开嘴,啊呜一声吞下母后递过来的小白菜,有些哀怨地想着不该试探母后的,居然压着他吃青菜。 秦寻雪捏着玉箸,轻飘飘向呆愣愣的周泽年投过去一个探究的眼神,示意人不必拘谨。 前头被小皇帝冲到怀里的举动弄得脑子转不动的周泽年回过神来,朝秦寻雪微微一笑,温润如初。 “真能装。”齐雅韵嘟嘟囔囔的,声音算不得大,仗着周泽年未曾习武听不见她的声音倒也没怎么过分掩饰。 坐在身旁的秦寻雪扫她一眼,藏在桌下的腿轻轻扫了她一下,语气冷淡:“食不言寝不语。” “……你还在意这个?”齐雅韵不可置信。 “如今在意了,”秦寻雪微笑,“大齐境内如今最尊贵的雅韵郡主不愿嫁人,也不愿出宫,打算和陛下住在宫中一辈子?那便要守宫中的规矩,收一收懒散的天性。” 说的是“陛下”而非她自己。 “……你讲讲道理,”齐雅韵没刻意压低声音,“如今永橡已经是世子了,那瀚王府不就是我家了吗?要不是你扣着我,我现在就能回瀚王府。” 秦寻雪慢条斯理咽下口中的食物,抬起眼看着她,眼里的嘲讽倒是显而易见:“据我所知,瀚王如今身子强健,倒是瀚王妃小罗氏身子衰败了下去,瀚王如今已经抬了第四房良妾入府了?那些个良妾同瀚王妃斗得个天昏地暗的,如今瀚王府确实都留给了瀚王世子,但世子都不回府沾染这些晦气事,甚至郡主的好妹妹都不怎么在府中呆着,因着雅韵郡主确定要这个时候回去,去染上一身腥臊?” 罗家把希望都寄托在了齐雅雯身上,如今的瀚王妃不过是个弃子。也难怪那些良妾敢仗着瀚王的偏心骑到瀚王妃头上去。王妃可是入了宗牒的,历来便没有这种活腻了的,敢骑到王妃头上去。如今良妾们行事这般明目张胆,大抵是瀚王找了些好拿捏的,故意闹给秦寻雪看的,借此替齐雅韵出气,向秦寻雪投诚。 偏偏齐雅韵只觉得一阵恶心。过去,如今的瀚王妃也是这般在她母妃面前耀武扬威的,如今情景重现,她只会觉得瀚王太恶心。 “兵行险招,结果是步臭棋。”秦寻雪见她面色不断变化,便知齐雅韵想通了一切,最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留下了这样的话评价瀚王。 “……果然不能提他,倒胃口。”齐雅韵冷笑,“好了好了你赢了,太后娘娘果然算无遗漏。那可否召永橡入宫一趟,我想见见他。已经好些月没见着永橡了,也不知那孩子如今有没有瘦了些。” 小皇帝弱弱举手:“齐不齐可以帮忙的,若是母后召见瀚王世子,王室宗亲会害怕的,真的。” 秦寻雪召见瀚王世子对那些个王室宗亲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讯号。皇室里难得有心眼子不多的,秦寻雪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前些年才打压过他们,一个个召进宫中敲打,不服气的甚至体验过秦寻雪飞快出鞘的的剑横在脖子上的感觉。 若是秦寻雪下旨召见瀚王世子,被秦寻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的探子将这件事传给王室宗亲们,大抵是要把人吓破胆的。 秦寻雪望过去,仔细打量了小皇帝一番:“我同意了吗?” 小皇帝紧张地坐直了。齐雅韵翻白眼,还没开口,便听见坐在那头的周泽年温柔开口:“若是娘娘不同意,郡主怕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齐雅韵:显着你了。 小皇帝反应过来,仗着自己如今还没吃多少东西,往秦寻雪怀里一钻,秦寻雪嫌弃地啧了一声,到底是没松开手,牢牢将小皇帝抱在怀里。小皇帝嘿嘿笑了两声,在秦寻雪怀里转了个身,光明正大地坐在秦寻雪怀里看着桌子边上的人。 “过些日子,”秦寻雪也没反驳周泽年,声音倒是温柔了下来,难得一见的温柔惹得齐雅韵频频侧目,“这些日子齐雅雯不安生,但你的好弟弟也没闲着,假意投诚去见了白木熙。” “呵,齐永橡。”齐雅韵咬牙切齿地开口,“就知道这么久没联系我肯定是在背着我偷偷谋划些什么,真是出息了。” 周泽年垂眸,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齐永橡的名字,听起来这人不仅仅是齐雅韵嫡亲的弟弟,和秦寻雪的关系也还不错。看起来,该让白慕扬给白木熙使点绊子了。 轻松定下了这个简单的目标,周泽年抬头悄悄望着秦寻雪,眼底满是温柔和渴望。 怎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呢,明明可以让他自生自灭的,明明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管的,为何要把他拉起来,为何要帮助他? 轻而易举压下眼中的贪婪情绪,周泽年看起来还是温润的模样,眼中的笑意很真实,就这样悄悄看着秦寻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齐雅韵聊着,其实也没用多少晚膳。 突然间,被秦寻雪抱在怀中的小皇帝对上了周泽年的眼神。周泽年眼神一顿,正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却见着小皇帝露出小白牙,满是恶意地朝他笑笑。 这次轻易放过了,下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哦。小皇帝愉快地想着,转身窝进了秦寻雪怀里,不看周泽年,也并未提醒秦寻雪。 第124章 坦白 各怀鬼胎的众人倒是在秦寻雪的威压下好好用完了晚膳。待到出了膳厅的门,才惊觉时辰已经很晚了。 秦寻雪已经很久没这么好好休息过了。她那天翻了墙头去找秦夫人都是白日里处理完西北战场动乱一事后才去的,满身疲惫。 今日召见郑阁老能准确无误地戳中郑奕一事,也是因着前些日子提前过西北动乱一事,派在西北的将领是太后一手提拔上去的,自然能镇住西北战场,让秦寻雪好好喘口气。 今日并非一时兴起去的练武场,是秦寻雪处理了不少政务后才空出一日的时间来见周泽年一面。 作为大齐的太后,无论秦寻雪想不想,她肩上总是背着大齐众人的命运,半分也松懈不得。如今,她能抽出时间分给政务之外的事,也算是极为重视周泽年了。 无论周泽年知不知晓自己在秦寻雪心中的分量,这件事都不会改变。 齐雅韵换下了一身胡服,如今是深秋时节,马上便要入冬了,日头也算不得温暖,如今天色黑了下来,更是寒冷非凡。 齐雅韵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坎肩,敏锐察觉到小皇帝想要对秦寻雪讲些什么,牢记秦寻雪前头说过的计划,便绕过其他人一个健步冲上去,精确地捂住了小皇帝的嘴。 小皇帝被堵住了嘴,出不了声,只能从齐雅韵指尖露出几声不成语调的细碎呜咽。 小皇帝眼神控诉齐雅韵的暴力行径,但齐雅韵没什么良心,心安理得地捂住人的嘴,笑眯眯凑到小皇帝跟前,语气温和:“齐不齐的大字练完了吗?今日姑姑有时间,让姑姑陪着你练会大字。你母后忙着呢,别去打搅她。” 小皇帝:谁要你陪!!!我要母后陪!!! 小皇帝眼神中的惊恐和愤怒确实很明显,云夏抽了抽嘴角,觉得小皇帝罪不至此。齐雅韵是什么人,哪里认真听过一堂课,练过一张字?希望明日王太傅拿到陛下的大字后不要气得厥过去。 这边小皇帝愁云惨淡,那边秦寻雪朝雀枝使个眼色,示意雀枝去盯着齐雅韵别做得太过分惹恼了小皇帝。 雀枝忧心忡忡地盯着一直站在娘娘身旁的周泽年,觉得此刻走开有些奇怪。但娘娘的命令自然是要遵循的,即使满腹狐疑,雀枝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齐雅韵,跟着齐雅韵一起拎着小皇帝回了勤政殿。 支开了自己身边的人,秦寻雪冲着周泽年眨眨眼,语气狡黠:“八皇子可要同我单独在宫中走走。” 周泽年微微皱眉,察觉到秦寻雪今日的所作所为皆有几分刻意引导的意味在里头。看起来不明显,但周泽年并非什么傻子,自然能看出来。至于为什么,周泽年还不明白。但总会了解到的。 不知前头是不是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周泽年这么想着,却是兴高采烈地应了下来,让福德先行回未宁殿,孤身一人随着秦寻雪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第125章 镖局 “今日倒是个好日子。” 沉默着走了好一会,秦寻雪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 但周泽年却一下就了解了秦寻雪的意思,即使心中还是对为何要出来走走这件事抱有疑虑,但他还是笑着接了话:“前些日子京都下了好大的雨,今日突然放了晴,自然是好日子。” 秦寻雪“嗯”了一声,倒也没说对或不对,说完这句话后便沉默不语,自顾自走着。 “娘娘可要听听泽年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周泽年打破了沉默,眉眼温润。秦寻雪却有些出神地想着,这人在她面前好像一直是这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见过他惊愕的模样,却鲜少见他脸红发怒的模样。就前些日子他夜会沈佳彦回宫那夜,因着她穿着单薄,这人看起来也是略有薄怒,却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神情,体面地往后退一步,道了一句“泽年多有得罪”。多得体,多温柔。秦寻雪漫不经心,竟是生出了几分想让人在她面前发怒的想法。 旋即,秦寻雪心中否定了自己的话,她又不是什么有特殊癖好的人,周泽年在她面前端着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不正好吗?不需要过分在意他的想法,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收拾好心情来见她,体面得体,无需过分关注,纵然是一副假面又如何呢? 许久之前,秦寻雪就察觉到,周泽年并非面上看上去那般温和无害,或许过去他真的温润,但如今这副温润的模样不过只是表象,他内里早就黑透了,和秦寻雪这般肆意妄为,但为了一个计划可以骗过很多人的“乱臣贼子”很像却又不像。 明明已经说服了自己,周泽年端着一副假面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何,秦寻雪心中还是非常不爽,总觉得有种被隐瞒的不适感。但这人偏偏是周泽年,她不愿责罚,也不愿苛责。才刚刚生出几分不爽之感,秦寻雪便为他想好了开脱的话,像是个没什么诚意的叛徒,反复横跳。这可真是难办。 秦寻雪出神地想着,却依旧能够一心多用,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心中想着周泽年的事,一边还能听着周泽年说这些日子到底进步了多少,最后得出这人确实是个可造之材的结论。 怎么办呢,秦寻雪眼神有些空,她前头可是答应了周明帝,要把人还回去的,但如今她动了私心,不想让周泽年归国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娘娘,泽年说完了,”周泽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秦寻雪回神,发现这人离她太近了些,俯下身子凑到她跟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什么等夸赞的宠物,“幸不辱命,泽年手下的那支黑骑卫也有了很大的长进,想来也是时候还给娘娘了。” 秦寻雪没拉开距离,就这么撞进了周泽年亮晶晶的眼里,原先没被秦夫人点破前还没什么,如今倒是呼吸都错了一拍。 “不必归还,那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罢了,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支黑骑卫,对泽年来说,可是如今手上唯一敢用的人?前段时间收服的那个镖局让谢逸帮你整顿整顿,镖局里面什么人都有,你不一定用的惯。谢逸懂这些,直接去暗卫营找他便是,问起来便说是我的主意,他自然便会随你去的。” 周泽年事无巨细,将自己和贺温娅合作后发生的事都告知了秦寻雪,没什么重点,只是把想告诉秦寻雪的话都说了一遍,这种重要的镖局,得到的也不过只是轻描淡写提了几句“手下如今多了几个可用之人,收服了一个镖局”。 但秦寻雪可不会放过这么件事,便多吩咐了几句。 第126章 秦寻雪 谈了些简单的事,也渐渐走到了冷宫处,一切都刚刚好,但秦寻雪突然就失去了勇气,这很反常。她前头算计得很好,但郑阁老的出现打乱了所有的计划。按理来说,秦寻雪不至于没有备选方案。以往做任何计划时,秦寻雪都会设置许多应对突发情况的备选计划,但在询问周泽年心意这件事上,秦寻雪并不打算做任何备选方案。 原本是想着随心而动,但真的站在冷宫的土地上,真正面对周泽年时,秦寻雪突然就丧失了问出口的勇气。这很反常,秦寻雪从未生出过这种类似恐惧的情绪,她向来冷心冷肺惯了,不在意他人想法,只想着拼命往上爬。纵使是秦夫人,也只能为计划让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寻雪是没有感情的,也无怪乎面对周泽年时她总是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微不可闻的不知所措。 这种情绪对秦寻雪而言是新鲜的,是基本上不可能存在的,她没有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反而兴致勃勃,饶有兴致地想,这就是恐惧吗。 周泽年对秦寻雪的情绪一无所知。但秦寻雪莫名引着他来到冷宫,倒是出乎他意料的。 冷宫其实是个偏僻的院落,原先住着不少被废或者被厌弃的妃嫔,秦寻雪觉得这里凉爽后便把人迁到别处去了。院落年久失修,雀枝怕秦寻雪不舒服倒是好好修整了一番,翻新后本该起个新的名称的,但秦寻雪不在意此事,小皇帝又事事以秦寻雪为先,最后这件事还是搁置了下来,雀枝不敢取名,便还是口口相传,称为冷宫。 这件事倒不是什么难打探的事,秦寻雪的性格如此,慈宁宫本是历届太后居住的宫殿,秦寻雪搬进去前就嫌弃这名字不好听,但最后到底还是没改成。 周泽年脑中弯弯绕绕想了这么一圈,最后却是弯眼笑了笑。 果然,秦寻雪是个怕麻烦的人,但作为最大的麻烦,他被秦寻雪捡回来好好养着,算不算是一种偏爱和特别呢? “……我欲封你为王。” 这句话在耳边轻轻炸开,周泽年惊愕回眸,对上秦寻雪分外真挚的眼神。纵然早就从齐雅韵处知晓这个消息,但周泽年其实并不信任齐雅韵的话。这件事本就惊世骇俗,他国皇子在异国封王,任谁听起来都是可笑的言论,纵然齐雅韵信誓旦旦,但周泽年内心其实还是把这些话当做笑话来听的。 但如今,秦寻雪就站在他面前,抬起眼看着他,眼里满是真挚。她低声但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欲封你为王,谁也阻挡不了我,周泽年,待到封王结束,你想要听听,关于秦寻雪的过去吗?” 周泽年瞳孔微微缩紧,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都喉咙有些发涩,好一会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干涩得不像样:“娘娘想要告诉我些什么?为何要为我封王?” 周泽年罕见自称“我”,自他进入秦寻雪视野内后,他一直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的内心,从不自称“我”,如今许是被震撼了,也许是被秦寻雪的话触动了内心,撬动了本就不断动摇的心。 秦寻雪坐在冷宫院子中的小圆桌旁,抬头望着天上高悬的月亮,眉间挂着轻松的笑意。 “我本来有些紧张,如今说出这第一句话后,好像不怎么紧张了。” 周泽年被这句话砸得头晕眼花。秦寻雪说,她在紧张。这对向来胜券在握的秦太后来说,简直是一句不可思议的话。 第127章 相救 齐雅韵抬头,盯着墙头上的周泽年欲言又止。 “……秦太后的轻功不是秦景盛教的,是云夏教的。秦景盛的轻功算不得好,你如今学的,……也不算好。看,下不来了,你等会,我去找云夏过来,他这个时辰大抵是没有差事在身上的,正好。” 齐雅韵感到头疼。自打她抱着玩玩的心态掺和进秦寻雪和周泽年之间的事后,她总是头疼。 但感谢周泽年,她有机会去找云夏了。齐雅韵微笑,满意了。 坐在墙头的周泽年倒也没反驳,轻轻笑了笑,齐雅韵突然从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看出来几分狡黠,这可真是荒谬至极。 齐雅韵甩甩头,将这种不可能出现在周泽年脸上的神情从心里甩出去,却听见墙头上的人温柔开口,字字诛心:“郡主还是先行离去的好,我算好了,待会娘娘就会经过这里,到时候娘娘会把我救下来的。” “……打的什么主意?!让娘娘把你救下来??”齐雅韵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人还真是胆大敢说。 周泽年坐在高墙之上,微微眯眼,看起来心情不错。 “正是如此。” 齐雅韵:“……好,很好。” 也不打算劝了,距离那个奇怪的骑马日已经过去了一旬,也渐渐冷了下来,齐雅韵至今都不知道秦寻雪和周泽年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周泽年好像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 还是秦寻雪太纵容他了。齐雅韵这样想着,打算绕路直接离开。 “但郡主依旧可以以此为由,去找云夏公公。”周泽年还在远眺,却也这么提醒齐雅韵,“慢些过来便是,郡主还能多和云夏公公相处些时间。这也算是报答郡主前些日子提醒泽年,娘娘要为泽年封王一事。” 齐雅韵眼睛一亮,却迅速了解到周泽年话中的重点,警惕了起来:“谁告诉你我和云夏的事了?秦寻雪?还有,秦寻雪已经和你聊过封王这件事了?我还以为这个胆小鬼还会再拖些日子。” 周泽年皱眉:“不知郡主为何要这般侮辱娘娘。不过郡主和云夏公公的事并非是娘娘传出来的,是陛下那日神神秘秘拉着泽年和三位伴读一同,说了这件事。” 这还真不是周泽年为了替秦寻雪掩饰胡编乱造的。还真是前几日小皇帝冰释前嫌,拉着他和其他三位伴读,神神秘秘躲着王太傅,小声地说了这件事。期间,武功高强什么都能听见的云夏就候在不远处,脸都绿了。虽然不知为何小皇帝突然同他冰释前嫌,但前些日子刚刚与秦寻雪达成约定,连带着周泽年看小皇帝也顺眼不少,自然也就欣然接受了小皇帝的示好,无视了云夏杀人的目光。 齐雅韵露出一个狰狞的笑:“齐瑞——” 齐雅韵跟着秦寻雪,基本上都是称呼小皇帝为“齐不齐”,如今罕见地叫大名了,可见齐雅韵的愤怒。 挑完事的周泽年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坐在高墙之上,事不关己的模样。 齐雅韵狠狠瞪了上头的周泽年一眼,倒也没牵连周泽年。她到底是善于传流言的,自然不算在意是否有人知晓她倾心云夏一事,但小皇帝这般大肆宣扬,还是让她有几分不爽。 纵然再不爽,齐雅韵还是在临走之前回应了周泽年的话:“胆小鬼?那可不是什么侮辱她的话,这可是事实。她就是胆小鬼,待到日后你就会知道,如今就算是解释了你也不明白。” 在秦寻雪眼中,她自己是无坚不摧的,冷漠无情的,但站在旁观者角度的齐雅韵看得真切,她很容易胆怯。拿秦夫人一事来说,明明有很多次和秦夫人和解的机会,已经站在秦夫人门前了,她就是会踌躇不前,在敲门前逃似的离开,不敢见秦夫人一面。 说这样的人冷心冷肺,倒是玷污了这个词。但这些话可不能告诉秦寻雪。她不会承认的,也不会给齐雅韵开口的机会。所以才说她是胆小鬼啊。齐雅韵叹息,总觉得自己苍老了很多。 只留下这么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话,齐雅韵便施施然离开去找云夏了。如果她猜的没错,那人最近是在躲她。 周泽年前些日子才刚刚练了武,扎马步的阶段已经过去了,秦景盛说他底子薄,还是要多扎马步,但已经可以开始教一些简单的武功了。前一天教的便是轻功。正如齐雅韵所说,秦景盛的轻功算不得好,是正常水平,绝对比不上秦寻雪,但教一个周泽年绰绰有余。 周泽年才刚刚学了一日,便能跃上高墙,已然不错了。只是,他光学了如何上来,却还没学怎么下去。这不就赶巧了吗,秦寻雪轻功卓越,周泽年可是算好了的,她马上就要路过这条路了。 第128章 善毒 秦明远入宫的时辰算不得晚,恰好是午膳前一个时辰,秦寻雪还在慈宁宫正殿批阅奏折的时辰。 昨日早朝后,秦明远已经向宫中递过庚帖了,以秦夫人的名义,但秦寻雪依旧拒绝见秦明远,无论秦明远强调,他有多么重要的事想要同秦太后商议。 雀枝昨日被迫劝过了娘娘。她是秦府的家生子,当初是作为陪嫁丫鬟一同入了东宫,再随着秦寻雪进宫的,雀枝身契是在秦寻雪手上的。但她父母的身契都还在秦明远手上,当初秦府落败,雀枝父母对秦明远忠心耿耿,自然不会离开秦府,秦明远也咬死不愿放了两人的身契,秦寻雪舍了很多,要为她拿回父母的身契,但二老自己不同意,加上秦明远不肯放人,最后雀枝也只能向父母磕三个响头,跟着秦寻雪入了宫。 秦明远手上拿捏着雀枝父母的身契,自然是能威胁到雀枝的。但毕竟也是忠心耿耿的家仆,秦夫人用惯了,秦明远也不会对两人下毒手,威胁雀枝帮他办事时也不会选什么很难的事,向来做的便只不过是帮着向秦寻雪传话这种小事罢了。 雀枝昨日好不容易劝服了秦寻雪,勉强答应见秦明远一面,但秦寻雪不待见秦明远也并非一日两日了,这次是让身边的另一个刚刚提拔上来的大宫女去接引的,名唤鹂雀的宫女是个面善、年岁三十的宫女,但还没到称为嬷嬷的年纪,见着秦明远时,说话算不得算不得敷衍,但也不算热切。 但鹂雀面上对着秦明远倒是端着个笑脸,看不出任何异常,甚至还低声提醒秦明远:“秦大人,娘娘今早去见了泽年殿下,心情不错,若是小心说话,娘娘未必不能听进去。” 看起来是个知晓过去内情的宫女。秦明远了然地点点头,声音平静:“敢问鹂雀姑姑在宫中已经多少年了?” 鹂雀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发问,端着那张笑脸笑笑:“奴婢可担不起秦大人这一句‘姑姑’,奴婢在这宫中已经有二十个年头了,先前伺候过的贵人里,伺候最久的是玄清帝时期的怡妃娘娘。承蒙娘娘厚爱,将奴婢从冷宫提拔出来,伺候在娘娘跟前,如今奴婢已是极为满足。” 怡妃的人啊。 秦明远了然:“果然还是个念旧情的孩子。” 鹂雀面上不变,低声提醒秦明远:“若是大人有事要同娘娘商议,还是不要这么说的好,娘娘这些年武功精进不少,若是被娘娘听见了,大人今日所求之事大抵是成不了了。” 秦明远闷闷笑了一声,语气玩味:“娘娘跟前的人大多厌恶我,独鹂雀姑姑不同,看起来还是明些事理的。” 鹂雀微笑。如今两人已到正殿门口,鹂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秦明远自行进去,语气也敷衍了一些:“娘娘批奏折时不喜人伺候在御前,独独雀枝姑姑能进去,奴婢是进不去的,还请大人见谅,自行进殿。” 秦明远目不斜视,语气冷了下来:“怡妃身边的人,她也敢用。” 鹂雀低头垂眸,恍若未闻。 “到底是心太软了,”秦明远素来善用软剑,封喉不见血,单挑起来甚至连云夏都要退让半分,如今入宫卸了剑,但通身的气度倒是还在,如今鄙夷地盯着人,眼底的冷漠清晰可见,“我认得你,那个善用毒的小宫女如今也是大宫女了,只怕娘娘,驾驭不住你。” 被骤然戳破了身份,鹂雀绷紧了神情,气氛突然间焦灼了起来。 “为难我宫中的宫女做什么。”秦寻雪的声音突然从殿内传出来,略带不耐,“若是有事要禀报,直接进殿同我说便是,为难我宫中的人算什么本事,秦明远,你越活越回去了?” 还没等秦明远说话,殿中的太后似是有些不耐:“秦大人打算让哀家请你不成,自己进来。鹂雀,不必候着了,去忙你的。” 鹂雀神情一松,匆匆对秦明远行了个礼,不待秦明远反应,逃也似的离开了正殿。 秦明远压下眼里的探究,神态自若地走进了正殿。作为能在心眼最多的玄清帝时期揣测圣心的秦丞相,秦明远自然不可能认为今日鹂雀前来指引是无意的,大抵是秦寻雪又在试探些什么。 果然还是不愿意同这种心眼太多的娘娘打交道。全身上下全是心眼的秦明远如是想。 待到入了正殿,秦明远才发觉殿中暖和得不像话。秦寻雪身子比常人孱弱些,如今寻了毒药调理了身子,勤于习武也不过与常人无异,雀枝早早便在殿中烧起了地龙,秦寻雪如今只穿了一件翠色的襦裙,头上戴着翠绿的玉簪,一只手拿起一本奏折,腕上的玉镯隐隐可见。秦寻雪年岁本就不大,如今一眼看过去和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差不了多少,偏偏周身气度雍容华贵,若非那张脸过分妩媚,还撑不起这身鲜艳的衣裙。 如今,这人半撑着头,没什么仪态地倚着身后的椅子,听见声响抬眼望过来,眼里满是不耐。 “微臣拜见娘娘,娘娘千岁。”总觉得秦寻雪单独面见他的时候总是过分冷漠。秦明远这般冷静地想着。 秦寻雪静静地盯着秦明远看了一会,没找到什么错处,随意找了个理由发作:“今日秦大人面见哀家怎么穿了官袍?以阿娘的名义下的庚贴,穿官袍怕是不妥。” 真是没事找事。秦明远微微弯着腰行礼,心里这么想着。他今日要是穿着常服来,秦寻雪就该说他为什么不穿官袍了。 但秦明远最后还是低声告罪:“是微臣思虑不周了,还望娘娘见谅。” 认错的速度太快,秦寻雪没地方发作,有些不爽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接着为难秦明远,到底也是用着顺手的人,就算两人之间还有隔阂,但因着秦夫人的缘故,秦寻雪也懒得和秦明远闹得那么僵,只是轻声应了一声,看起来懒洋洋的,将手上拿着的奏折放下,示意雀枝将这些奏折送去勤政殿给小皇帝。 这便是支开人的意思。雀枝会意,抱起不算多的奏折冲着秦太后微微屈膝行礼,便告退了。期间并未看秦明远一眼,无视得很彻底。 待到雀枝离去,秦明远神态一松,漫不经心开口:“真敢留着鹂雀?那可是怡妃娘娘从大周带过来的人,前些年你都不闻不问的,如今为何把人带到身边来?为了大周的那个质子?” 鹂雀的来历有些说头。那是照仪公主从大周带过来的陪嫁宫女,看起来不显山露水的,实则善毒,当初没少替怡妃做些阴私的事。在怡妃倒台前,鹂雀被怡妃赶出了自己宫中。如今秦寻雪启用鹂雀,不知作何心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秦寻雪否认了,“不过是身子里的毒最近有些不受控,让她过来帮我调理调理。毕竟这药是怡妃娘娘给的,鹂雀是最清楚不过的那个。她胆子不大,你吓到她了。” 秦明远瞳孔微缩,语气沉了下来:“你从没说过,那药出自大周皇室。” 无人知晓这药来自大周皇室。秦明远只知,秦寻雪身上的药是薛姨娘死后才服下的,先前薛姨娘管得紧,不准她用这种药,宁愿眼睁睁看着她大口大口吐血,迅速衰败下去也不准她服药。 当初的秦明远冷眼旁观,他一心想着薛姨娘和玄清帝之间的赌注,想着该如何登上权力的巅峰,没见着秦寻雪愈发冷漠的眼,也没见到薛姨娘死后她过分冷静的模样。 他只看见,在薛姨娘离世后不到半月,秦寻雪身子突然就好了起来,与常人无异,甚至掌握了黑骑卫,设法拉拢了齐峥,有了和玄清帝对峙的资本。 秦寻雪依旧撑着头看着他,眼里的笑意聊胜于无:“好了好了,秦大人,这并非什么重要的事。如今看来,服药对我,对你,对大齐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何必装作心疼的模样恶心我呢。” 秦明远垂眸,声音很冷:“娘娘莫不是看错了。” 秦寻雪闷闷地笑了一声,很短促,若非殿中过分安静,秦明远也捕捉不到这嘲弄的笑。 “秦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哀家没空和秦大人兜圈子,说说,秦大人不惜动用雀枝都要入宫见哀家一面,到底所为何事。”轻巧地揭过过分沉重的话题,秦寻雪转头提醒秦明远为何入宫,神色自然。 秦明远却不依她,先问过了自己想要问的话题:“当初娘娘同内人说,药没有问题,对娘娘而言无任何不良作用,甚至可以称得上得偿所愿必备的良药。如今,娘娘为何要找鹂雀,调养身子。若是娘娘不肯告知微臣此事,明日娘娘便会见到内人的庚贴。” 秦寻雪眉眼间的倦怠仿佛要溢出来了,倒也没动怒,也不知是不屑还是真的不在意。 “秦大人,装作不知此事很难吗?哀家已经过了渴求父母之爱的年纪了,从前大人不是做得很好吗,为何如今反倒犯了糊涂?” “知晓了又能如何?不知晓又能如何?如今我心情好些,秦明远,我劝你早点把话说完。”说到最后,秦寻雪的态度彻底冷了下来,端坐在高台垂眸望着秦明远,眼里是十足十的冷漠,“无论你是否要告诉阿娘,我的态度都不会变,你自己掂量掂量哪件事更重要。” 秦明远抬头,迎上了秦寻雪冷漠的眼。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妥协了:“到底是长大了。” 秦寻雪冷淡得紧:“说正事。” 对亲缘关系十分淡泊的秦寻雪自然看不出秦明远如今的态度是为何,但她跟着秦明远学到的最多的,便是利益至上,她不欲深究秦明远态度为何转变,只简单盯着秦明远能为她带来什么。 秦明远到底是如她所愿,绕开了秦寻雪不愿提及的话题,也答应了不告知秦夫人。 沉默一会,秦明远似乎下了决心,语气肃穆不少:“娘娘当真要封大周质子为王?无论朝中多少人反对?” 秦寻雪的神色骤然沉了下来,她向后一靠,哼笑了一声,语气嘲弄:“秦大人不是早就知晓此事吗?何必再来问哀家?” 秦明远默然。秦寻雪这些年看起来没什么野心的模样,汲汲营营地经营着大齐,除了从不委屈自己外,到底没为谁要过什么。她甚至自断退路,拖垮秦家本家,流放薛家,不止为了泄愤,还是为了堵上朝中大臣的嘴。 秦寻雪如今也并未明确在朝中提起此事,不过是借着郑阁老的手传了些消息出去,他此番这般肯定,是从秦静芷那得到的消息。 秦寻雪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沾染了体温的玉镯还是比体温要低上一些。 “哀家想知道,秦大人是否能信守诺言,为哀家推进此事的进程?” 秦明远经过刚刚那一遭,心里惦记着秦寻雪身上的毒,把入宫前想好的说辞吞了下去,直愣愣地对上了秦寻雪的眼:“微臣自然是站在娘娘这边的。” 纵然秦明远如今只能算是地方官员,但秦明远在成为大齐的丞相前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了,朝中不少都是他的门生,秦寻雪并未将这些人赶尽杀绝,有才能的还提拔上来了,无论是否是太后一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明远在朝中的势力还是深不可测。秦寻雪当初是算准了秦夫人会心软,才能逼着秦明远放弃权势,老老实实在江南待了五年。如今同意秦明远归京,本就是为了激起些水花,但秦寻雪压得紧,如今秦明远还没有显露几分真正的实力。 没想到,埋在朝中的人第一次启用是为了帮大周质子在大齐封王。秦明远叹气。 “你阿娘知道你疯到要给大周质子封王吗?”秦明远答应下来后,许是仗着如今谈到的是秦夫人,说话不客气了许多。 秦寻雪一僵,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忽然,她眼睛一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秦明远。 很好。秦明远闭眼,倍感绝望。 “你阿娘本就没打算同我和好,我若是说了这件事,你阿娘能不能让我进府都难说。” “那是你没用,”秦寻雪态度也毫不客气,“阿娘不会生气,只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同阿娘说。” “……”秦明远一脸不可置信。 “罢了,”秦寻雪退了一步,“你可以在宫中多留些时辰。” 秦明远垂眸,思索片刻,终于是答应了下来。 多留片刻?呵呵,等着。秦明远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第129章 心存死意 聊完时正好是午膳的时辰,秦寻雪显然没有留秦明远用膳的想法,一扬下巴,示意秦明远自己识相点离开她的宫中,自己在宫中走走。 秦明远失笑,但也知道此刻笑出来秦寻雪指定要动怒,便微微拱手行礼,向秦寻雪行礼告退:“微臣告退。” 前来送他出宫的还是鹂雀,到底是在吃人的宫中活了多年的老人,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如今来接引他时神态自然,笑盈盈的为秦明远领路。 秦明远却没有立刻出宫。离开慈宁宫后,秦明远站住了,前头接引的鹂雀仿佛知晓他要说什么,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神色慌张:“奴婢对娘娘别无二心,还望秦大人明鉴。” 鹂雀当初伺候在怡妃跟前,那个做过一段时间宠妃的女子通透得吓人,不奢望帝王之爱,自然过得舒心。玄清帝宠爱一个人时当真会把人捧到天上去,当初的怡妃是宠妃里最特别的那个,甚至有自由出入勤政殿的权利,也见过秦明远几次,那时的秦明远还不是大齐的丞相,不过还只是尚书,却依旧得到眼光毒辣的怡妃一句“深不可测,莫要与之为敌”的评价。 鹂雀真如秦寻雪所言,是个心思单纯的,纵然在宫中活了多年,学了些趋利避害的本能,但心思还是单纯了些,可见当初怡妃真的把身边的人护得很好。故而鹂雀对秦明远其实有印象,也记得怡妃对秦明远的评价,自然会很害怕秦明远。 秦明远虽不知为何鹂雀如此惧怕他,但这倒是符了他的心意,省去了不少威逼利诱的过程,他乐得轻松,便顺势问了下去:“我不会为难姑姑,不过是想问姑姑些问题,若是姑姑愿意解答一二,自然感激不尽。” 鹂雀低着头:“大人请问,若是奴婢能说的,自然知无不言。” “我只想知晓,娘娘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这问题如惊雷般在鹂雀耳边炸开,她甚至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看起来万分恐惧。 “娘娘,娘娘的身子,……没,没什么问题。”鹂雀不擅长骗人,说出的话磕磕绊绊的,一看便知是假话。 “可是娘娘不让你说?”秦明远的态度很平静,他甚至半蹲下来,正视着跪在地上的鹂雀,却不曾让人起来。 鹂雀的态度有些躲闪。 “……娘娘并没有说,这件事不能说,但既然娘娘未曾主动告知大人,那便是说不得。”纵然再害怕,鹂雀还是把话说清楚了。 秦明远若有所思。若是什么大毛病,太医院那边至少会有点动静,他安插进去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证明大抵不是什么很大的毛病。 “那我换个问法,”秦明远微笑着开口,态度很自然,“娘娘还能活几年?还是前些年诊断的五年吗?” 鹂雀僵住了。她不敢回话,也不敢不回话,只能轻轻低下头,小幅度地摇摇头。鹂雀的声音很低,微不可闻:“娘娘大抵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秦明远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怎么会,她不是说那副药不会对身子有太大影响吗?” 鹂雀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那药本是无害,但娘娘这些年殚精竭虑,本就没什么想活下去的欲望,身子会衰败下去是迟早的事。如今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也不过只是表象。大周确有密宝,准确来说是另一味完整的药,但娘娘都不愿活下来了,就算拿到了秘宝也无济于事。” 鹂雀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娘娘是多好的人啊,为什么老天就不愿给好人一条活路呢。” 秦寻雪是好人?死在她剑下那些亡魂可不认。心中这般嘲弄地想着,秦明远却并未反驳鹂雀的话,秦明远也并未有多少沉重的心思,只要有解药便成。 “那可不一定,”秦明远笑了笑,神神秘秘开口,“你家娘娘不一定不想活下来。” 鹂雀不解抬头,秦明远却已经站起来了,不看她,微微仰头,示意她起身带路:“劳烦姑姑带路,带我去未宁殿见大周的质子。” 鹂雀大惊失色:“大人,娘娘的意思是让奴婢送大人出宫,如今背着娘娘找泽年殿下,娘娘怕是会动怒。” 秦寻雪只同秦明远说了让他在宫中多活动些时辰的事,不知为何并未告知鹂雀。 “无碍,”秦明远漫不经心,没多解释,他从一开始就看出秦寻雪不怀好意,“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一人一力承担,无需害怕,你只管引路便是。” 鹂雀犹豫了一会,到底是不敢违抗秦明远。秦寻雪因着怡妃的缘故,对鹂雀倒是很和善,要不然也不能得到鹂雀一句“好人”的评价。 心中的天平有了倾斜,鹂雀战战兢兢带着人去了未宁殿。此时正好是用午膳的时辰,但周泽年却并未在膳厅,还留在书房内看书。 福德拦在书房门口,虎视眈眈,眼里满是警惕。即使他见过秦明远身边的宫女,认得那是秦寻雪宫中的大宫女,但他依旧十分警惕,对秦明远的忌惮大于一切。福德不欲打扰书房内的周泽年,便压低了声音:“秦大人来得不巧,我家殿下如今在书房内,吩咐过了不许人打扰,大人还是请回的好。” 秦明远却不理他,高声唤道:“微臣见过泽年殿下,今日微臣入宫拜访太后娘娘,心中惦记着殿下,向娘娘求了个恩典,还望殿下见微臣一面。” 这纯属是扯淡了。秦寻雪见他烦,即使让步让他在宫中多待些时辰,也没同意让他去见周泽年。不过如今秦寻雪还在宫中,消息并未传出来,如今身旁还站着鹂雀,使得秦明远的话显得更加可信几分。 福德略有迟疑,纵然他厌恶秦太后,但依旧能看出秦太后对自家殿下的意义非凡,秦明远这话算是踩到了福德的三寸,他不敢轻举妄动,即使心中恼怒秦明远此等流氓行径,倒也没把人赶出去。 站在一旁的鹂雀此刻倒是面不改色地看着秦明远借着秦太后的名义扯虎皮,心中盘算着秦明远到底所为何事。 外头不过僵持了一会,便见着书房的门轻轻打开,露出内里一身浅蓝色长衫的周泽年。 周泽年未曾露出半分被打断的恼怒和郁气,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在深秋转初冬的时节依旧让人如沐春风。 他的声音很轻,却也传到了秦明远耳朵里:“不知秦大人来访,泽年有失远迎。外头天寒地冻的,秦大人快快请进,恕福德招待不周。福德,去取一壶热茶来,用上回娘娘给的白毫银针。” 福德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诺”,向秦明远做了个请的动作:“秦大人这边请。” 周泽年先行转身回了书房,秦明远也不甚在意,顶着鹂雀的诡异的眼神把人留在外头,吩咐鹂雀不必在外头候着他,到了出宫的时辰再来寻他便是。 鹂雀一怔,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屈膝行礼道了一句“诺”,便转身离开了未宁殿。福德紧盯着鹂雀的背影,若有所思。 书房内。 秦明远跨进书房后,福德便从外头关上了书房的大门。房内的地龙烧的火热,比起秦太后宫中的地龙有过而无不及。周泽年没说话,站在书案前将自己前头差一点未能写完的功课展开,低头整理着。 秦明远也不急,就这么打量着周泽年的书房。未宁殿的装饰很华丽,有不少是从秦寻雪的私库里拿出来的金玉器物。书房内倒是好上不少,素雅别致,但摆在书房门口处的屏风也并非俗物,秦明远粗略一看,便知这是玄清帝时期摆在宠妃宫中的屏风。 看起来,周泽年对她而言倒是特殊得紧。秦明远眼中含着笑,真心实意为此感到高兴。 他的确不是什么慈父,也对因着赌约生下来的秦寻雪没什么感情,但秦夫人疼惜她疼惜得紧,比起亲生的儿女也无甚区别。故而,秦明远爱屋及乌,到底也分了几分心思在秦寻雪身上,不然当初也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势,退守江南。 如今,秦寻雪好不容易对人提起了点兴趣,秦明远自然也会高看周泽年几分。只不过,秦明远的眼神很挑剔,他不明白他凭什么入了秦寻雪的眼。 周泽年不知秦明远心中所想。他慢吞吞地收拾了书案,待到福德敲门进来布了茶具,这才同秦明远一同坐下,眉眼艳丽但却温和:“秦大人久等了。先生昨日为泽年布置的功课有些多了,昨日还去见了秦将军,才需今日补些功课,秦大人见笑了。” 他前些日子刚刚同王太傅学的茶艺,动作行云流水,分外优雅。 即使秦明远心中还在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到底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如今同齐峥相像的那部分眉眼愈发模糊,眉眼艳丽,锋芒毕露,神色却温和如初,矛盾又融合。 秦明远应了一句:“殿下言重了,倒是微臣此次来访过分唐突,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周泽年扯了扯嘴角,露出温和无害的笑,不打算同秦明远兜圈子,说些冠冕堂皇的客气话。 “秦大人不必客气,”周泽年把茶杯双手奉上,声音温和,“泽年在宫中并无要事,大人来访并非唐突。不过泽年倒是好奇,大人今日入宫,可是为了拜见娘娘?为何还要来泽年宫中?” 秦明远垂眸,单手接过了茶杯,品了一口才慢悠悠开口,吐露一个算不得秘密的秘密:“殿下可知,娘娘过去的身子极为孱弱,无论哪位名医都断言她活不过及笄。” 周泽年面色一沉,骤然探听到秦寻雪的过去,却是这样一个过分悲伤的消息,他的胸口就仿佛被什么堵住了,透不出气来。 秦明远没注意周泽年的神态,但还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闷闷地笑了一声:“不过,当初娘娘拿到了怡妃娘娘从大周带来的毒药,延续了生命。” 周泽年的神色却依旧很凝重。 “大周的……毒药?既是毒药,从何能救人一命?” 秦明远将茶盏放在桌上,徐徐道来:“殿下竟然不知?大周皇宫里独一份的毒药,名唤杜瑶引,与之相对应的那味毒药,名唤渡鸦解。” “杜瑶引倒不是什么罕见的毒药,无色无味,若是正常人服用了,不至载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但娘娘不一样,她本就是药蛊里养出来的。” 说到这,秦明远也不解释,耐心等到周泽年似是恍然大悟想起了什么,这才慢悠悠接着开口:“若是娘娘愿意告知殿下,这件事娘娘自然会说,微臣可不敢妄议太后娘娘。” 周泽年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没发出什么声响:“秦大人为何突然要将此事告知于我?想必也并非别无他求。” 周泽年的母妃在被周明帝纳入后宫前,是大周独一份的女医官,掌管着大周皇室的一些辛秘,曾同他隐晦提起宫中曾有哪个妃子用过一种毒,使得另一个妃子悄无声息死在一个夜晚。偏偏下的毒时间久远,差点没抓住真凶。 如今秦明远这么一提,周泽年倒是想起来了。虽然母妃未曾提起那种毒的名字,但八九不离十就是同一种毒。 秦明远为何愿意告知此事呢?为何偏偏是觐见秦太后之后便要见他?周泽年不知道,也不打算绕圈子。 秦明远笑眯眯地,丢下一个惊雷似的消息:“若无杜瑶引,娘娘活不过及笄,但有杜瑶引,娘娘也活不过二十五。太后本就不愿活着,薛家女都是这样。不过是多活了十年,于她而言也是一种折磨。” “微臣本不愿强求娘娘活着,但内子大抵是想要娘娘活下来的。如今微臣得知了个消息,太后这些年为了大齐操劳至极,大抵没有几年好活了,不知是三年还是两年,终归是没几年了。” 秦明远说话的态度十分漠然,提起秦寻雪时,仿佛并无亲缘关系,提起秦寻雪时也只道一句“薛家女”。 周泽年并不知何为“薛家女”,他只觉得秦明远这副模样碍眼极了。 但窥探到的秦寻雪的故事更让他心口泛疼,咽下去的茶水仿佛泛着苦味,让他嘴里一片苦涩。他看得真切,秦寻雪并不在意权势,她甚至愿意在将他救出不到月余,便送给他一支黑骑卫,看不出半分对权势的渴望,反而活得倦怠又冷淡,笑起来的模样也有些冷漠和疲惫,仿佛世间没什么勾得起她的兴趣。唯独这几日,秦寻雪的笑好似是发自内心的,周泽年还没来得及为这种改变而感到惊喜,就被秦明远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他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睁开眼看着秦明远,笑意温和但不达眼底:“或者说,我知道这些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秦明远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殿下这话便见外了。不过微臣确有一事相求。内子还不知此事,殿下可愿同微臣出宫,去见一见内子?” 第130章 出宫 午膳后,慈宁宫。 鹂雀小心翼翼迈进了主殿中,被扑面而来的滚烫热气覆了一脸。 秦寻雪不在平常坐的高台之上,她站在主殿的西北角,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幅寒梅傲雪微微出神。 鹂雀在秦寻雪背后站定,轻手轻脚行礼,声音也很轻:“鹂雀见过娘娘,今日娘娘可要针灸?” 秦寻雪没回头:“秦明远什么时辰离的宫?” 鹂雀低头,怯懦开口:“秦大人方才一刻钟前离的宫,还带上了泽年殿下,奴婢不敢问,还望娘娘恕罪。” 秦寻雪兴致缺缺,没什么反应地应了一声:“我就知道他要带周泽年出宫。” 鹂雀见秦寻雪话里似乎早有预料,大着胆子开口问:“娘娘可是早就想好了一切?” 秦寻雪这才转过头来看她,似笑非笑:“哦?鹂雀问的是什么?是我早就料到秦明远要带着人出宫,还是指什么?” 秦寻雪对鹂雀确实多有纵容。鹂雀是怡妃从大周带过来的宫女,鹂雀之于怡妃,正如雀枝之于她。因着过去怡妃的恩情,秦寻雪对鹂雀自然多有纵容。鹂雀原先不叫鹂雀,这个名字是到了秦寻雪身边后,为了掩人耳目取的。秦寻雪待鹂雀当真不错,也无怪乎鹂雀会固执地认为秦寻雪是个很好的人,哪怕她亲眼见着了宫变。 鹂雀没察觉到秦寻雪有什么责备的意味,一边将针包放下,一边诚实地回应秦寻雪的话:“娘娘,奴婢在宫中活了很多年,自然不是蠢人。若娘娘真不想让奴婢对上秦大人,若真不想让秦大人知晓娘娘圣体抱恙,哪会让奴婢接引秦大人。若是娘娘真不想让秦大人接触泽年殿下,哪会说秦大人可在宫中多留些时辰。” 鹂雀只是脑子直了些,并非真的蠢笨,稍后想清楚了自然便知晓这一切都太过巧合,怡妃留她在身边多年,鹂雀自然也是有脑子的,自然能明白这一切都在秦寻雪的算计之中。 秦寻雪却没说话。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就这样转过身来,坐在西北角的书桌前,任鹂雀挽起她薄薄的衣袖,闭着眼一言不发。 鹂雀唠唠叨叨的:“纵然殿中烧着地暖,娘娘也不可只穿着这么单薄的衣裙,身子依旧会受不住的。娘娘最近可是总觉得冷?那便是身子变差了。得亏雀枝姑姑不知此事,娘娘还让奴婢瞒着雀枝姑姑,瞒着所有人,自己却不珍惜自己的身子。” “今日之后大抵是瞒不住了。”秦寻雪闭着眼,声音很平静。 鹂雀一惊,扎针差点扎错了穴位。 秦寻雪睁开眼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手臂上的针眼,又冷静地合上了眼:“小心着些。” 鹂雀“诺”了一声,本就轻柔的动作更是小心了不少。 好一会,鹂雀才忍不住发问:“娘娘这话是何意?” “怪不得怡妃娘娘提起你时总是带着几分无奈,”秦寻雪低低笑了笑,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未曾因着被人探究心思而动怒,反而耐心地解释了几句,“鹂雀,这并非是你该探究的事,这里面的事太复杂了,知道得越多对你越不利。好了,施完针便出去,让我独自待在殿中便是,去帮雀枝准备些东西,大抵明日,宫中便会接到阿娘的庚贴,总不能匆匆忙忙见阿娘。” 鹂雀垂眸,真如秦寻雪所说的那样不再过问,施针:“诺。” 此后,殿中一片寂静。秦寻雪闭着眼小憩,她本不该如此放松警惕,但她确实有些累了,鹂雀武功不高,纵然命把握在鹂雀手中,但秦寻雪对怡妃身边的人总是很信任,对她而言,这条命本就不重要,多活了这么些年已然足够,若是死在鹂雀手中,倒也算是偿还了怡妃的恩情。 鲜少有人知道,鹂雀会出现在秦寻雪身边,并非是秦寻雪强求的。是鹂雀跪在她面前,求秦寻雪给她一个施针的机会,让她帮秦寻雪延缓一点时间,让秦寻雪能多活些时日。 那日,秦寻雪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鹂雀,眼里一片死寂。她的身子到底是怎么样的,她自然有分寸,瞒不过鹂雀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纵使并未什么想要活下去的想法,但秦寻雪还是答应了鹂雀。 就这样,慈宁宫中空气都静谧了下来,来往宫人皆静声屏息。 恰逢雀枝匆匆忙忙赶回慈宁宫,冲进书房却只见着沉睡的秦寻雪和一旁小心翼翼施针的鹂雀。 雀枝收敛了动作,站在旁边静静地盯着鹂雀施针,待到治疗结束,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人拿上针包同她出去,她有事和鹂雀说。 怪不得说瞒不住了。鹂雀垂眸收拾粗细不一的针,姿态自然。 只望雀枝姑姑知晓真相后,还能撑得住。鹂雀心中叹惋,到底是找不到破局之法。 另一头的秦府。此刻刚好是午膳结束的时辰,周泽年站在热闹的东市长街上时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秦明远并不在意周泽年的神情是否有异,只在前头大步流星地走着,也没管周泽年是否跟了上来。 东市长街此刻倒是热闹非凡,大齐有宵禁但此刻是午时,自然人多些。纵然已至深秋,再过几日就入了冬,长街上却依旧有不少人,热热闹闹的,一片繁荣。 周泽年虽有出宫的令牌,但他很少到这种地方来,他要合作的大多都是世家的旁支和高官,纵然收了个镖局,但周泽年很少踏足镖局所处的西市,也鲜少这般直接接触最真实的百姓生活,一时间,他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有些茫然。 秦明远走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周泽年没跟上来,他回过身去找周泽年,见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满是人间烟火。 秦明远心下了然,周泽年生于宫廷长于宫廷,自然鲜少接触此等百姓的生活,再看他眼中没有半分嫌弃,看起来是被这种人间烟火气打动了。 怪不得能讨夫人喜欢。秦明远漫不经心地想着,对周泽年的好感倒是多了些,便破天荒地解释了两句:“这是大齐皇都最热闹的东市,不少百姓都居住在东市,这条街上没什么权贵,做生意的倒是不少,殿……公子待会要是想逛逛,倒也不是不行。” 到底在江南待久了,差点忘了机警起来。秦明远自嘲地想着,却发现周泽年好像并没有在意他的称呼。 “秦府居然坐落在闹市之中吗?”周泽年的声音低低的,若有所思。 “内子喜欢热闹,那位便赏了这么个宅子给在下做府邸,还望公子莫要见笑。”秦明远解释了一句。 “秦夫人……喜欢热闹?”周泽年的话略有迟疑,看起来有些不敢置信。他那天见到的贵夫人,一副端庄典雅的模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居然是喜欢市井气的吗? 秦明远失笑:“对,内子很是喜欢人间烟火气,公子是觉得有何不妥?” 周泽年摇头:“这样便很好,劳烦大人带路。”竟是什么都没表达。 秦明远含笑应了一声,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秦府。 秦夫人领着一众侍从,向周泽年微微福身行礼:“妾身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金安。不知殿下来访,还望殿下恕妾身招待不周。” 秦明远早些时候遣人回秦府知会了秦夫人一声,但时间太短,纵然秦夫人依旧准备好了一切,但作为贵夫人,她还是觉得秦明远这种莫名其妙带着人回府的行为难以理解,便也懒得看秦明远一眼,专心致志地陪着周泽年在府内走了一圈,最后到了谈话的茶室。 秦明远也不介意,他知道若是自己告知秦夫人,秦寻雪命不久矣的事实,秦夫人定然会怨他当年做得太过决绝,还会怨自己当年没能察觉到秦寻雪的不对劲,还同秦寻雪置气。即使是周泽年开口,他也免不了要被秦夫人记恨。 但秦明远还是见不得秦夫人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宁愿秦夫人恨他,也不肯见到秦夫人自责的模样。 第131章 不该看 周泽年回宫前到底还是如愿以偿从秦夫人处得知了些秦寻雪过去的事。 秦夫人坐在香气馥郁的水雾后,为他倒了一杯香醇的冻顶乌龙,声音缥缈悠远。 “殿下若是想知道,妾身便讲些娘娘不会主动提及的过去……” 六年前,大雪飘扬的冬日。 秦寻雪半坐在飘雪的台阶前,坐在屋檐下望着天上飘落的雪,百无聊赖。 这是齐峥的府中。大齐的皇子及冠后,便会搬出宫中,由皇帝赏赐一块地作为府邸,齐峥已经及冠一年,如今府邸倒是像模像样的,背地里受着秦家恩惠,比起那些个背后有母族支撑的皇子也差不了多少。 那时,还没有人注意到尚且还未及笄的秦寻雪,秦静芷还是京中最有名的贵女,相比之下,谢琳芸就默默无闻了不少。 说到这里,秦夫人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对上周泽年的眼:“谢家谢琳芸,是如今的暗卫首领谢逸谢大人嫡亲的妹妹,秦家和谢家并称京都两大世家,作为谢家嫡女的谢琳芸却很是低调,没什么坏名声,也没什么好名声。这位谢小姐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陛下的生母谢氏皇贵妃,离那尊贵的皇后之位仅有一步之遥。” 周泽年若有所思:“但泽年同陛下交谈时,陛下好似不甚在意自己是否为谢家血脉。” “陛下是娘娘养大的,此种态度倒也正常。”秦夫人垂眸,也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抿了一口,察觉茶水似乎不再滚烫,便将茶水倒了,换上了新的滚水,“陛下是知晓自己的血脉的,但就如同殿下所说,陛下不尊先帝,不敬生母,倒是和娘娘一个样子。” 周泽年蹙眉,猛然发觉自己接触到了秦寻雪黑暗的过去的冰山一角。 “若是殿下想知道这些,还是亲自去问娘娘的好。如今娘娘虽还唤妾身一句‘阿娘’,但妾身同娘娘之间还是有些未完的旧账,说起来倒是惭愧。若是娘娘知晓妾身擅自告知殿下这些事,怕是会动怒,还望殿下见谅。” 保证了自己不会乱说后,周泽年哄得秦夫人眉开眼笑,接着向下讲。 秦寻雪今日本不想来齐峥府上的,但今日云夏有事,不能替她走一趟,她又不信任旁的黑骑卫,最后还是怀着满腔愤怒到了齐峥府上。为了避人耳目,她是翻了墙进来的,齐峥府上养着的那些个侍卫都未曾发现她,云夏安排在齐峥府上的暗卫倒是有几个发现了秦寻雪,但他们都认得秦寻雪,自然不会乱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秦寻雪接近了齐峥的院子,也忘了提醒秦寻雪如今齐峥的院子里还有别人。 待到秦寻雪轻轻一点,落在齐峥院子中时,便察觉到不对劲。 如今院子里一个侍从都没有,仿佛是齐峥刻意支开了人。院落中的房子里隐隐传来女子的轻笑和娇嗔,秦寻雪歪头,不理解但瞬间便认出了这是谢琳芸的声音。 唔,真是大胆至极,看起来外头对这位大小姐的评价还是不太可信啊。秦寻雪这般冷漠地想着。这位谢小姐如今还是未曾出阁的闺阁小姐,却胆子大到敢私会大齐皇子,真是吓人。 她捂紧了自己出门前被雀枝唠唠叨叨披上的白色大麾,没觉得自己来找齐峥的举动也很奇怪。随意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秦寻雪默默等着两人调情结束。 第132章 算计 那日周泽年回宫时已晚膳的时辰。秦寻雪倚着高大的宫门,懒洋洋地抬起头看着他,眉眼间全是显而易见的笑意,星星点点,遮都遮不住。 身后的雀枝一脸无语,却还是乖乖站在秦寻雪身后,朝他露出一个冷笑。 “见到我的阿娘了?”秦寻雪歪着头冲着周泽年笑,眉眼温柔舒展。她鲜少这么笑,褪去了秦太后高高在上的外壳,倒是让人恍惚间想起,如今大齐的秦太后堪堪二十。 不止周泽年,连雀枝都鲜少见着秦寻雪这般温柔娴静的模样。 雀枝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秦寻雪露出这般温柔的模样。 周泽年却觉得无论秦寻雪是什么模样都是她,倒是比起雀枝要沉稳些。 他走上前去,并未对秦寻雪行礼,声音温柔低沉:“泽年今日确实见着了秦夫人。” “啊……毫不意外。”秦寻雪笑了笑,“秦明远惯来不敢对阿娘说这些话,把你拉过去做苦力倒也正常。” “秦大人倒也没有这般不堪。”周泽年难得为秦明远说了句好话。 秦寻雪今日能在宫门候着他,便是证明此事均在秦寻雪的掌握之中。周泽年并未有半分被算计的愤怒,旁人算计他,他自然睚眦必报,但若是秦寻雪算计他,不说是否能报复回去,能不能报复回去,他也生不出半分想要报复秦寻雪的心思。 秦寻雪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难得有几分娇俏:“他向来会收买人心,不过我也不敢同阿娘说。” 周泽年想起秦明远说的话,心头一沉,但他知晓此刻不是问话的好时机,还是等到和秦寻雪坦白那日再说。 秦寻雪转身往宫内走,周泽年扫雀枝一眼,示意她后退给他让个位置。 雀枝假笑着退下,眼里仿佛含了刀子想要刀了周泽年。 但周泽年哪里会在意雀枝的想法,甚至挑衅地回头望了雀枝一眼,转头跟上了秦寻雪的步伐,甚至不是跟在秦寻雪后方半步,而是跟在秦寻雪身旁,高大的身影衬得秦寻雪莫名娇小了些。 ……虽然秦寻雪也算不上娇小。 两人边走边聊着些什么,从王太傅的授课聊到秦景盛的轻功,聊到练武一事上,周泽年隐晦说着想让秦寻雪指点他练习轻功,秦寻雪没说什么,只道有空便去练武场看看他。若是要练轻功,可以让云夏教他。 脚尖轻轻点地,秦寻雪身轻如燕,跃出去一段距离,眉眼含笑转过来望着周泽年,语气也温和:“八皇子可要同我回慈宁宫用膳?” 夜晚,慈宁宫。 梳洗完的秦寻雪倚着贵妃榻看齐雅韵拿过来的游记,有大宫女为她擦拭半干的长发,动作轻柔。 雀枝处理好宫中事务后,才入了寝殿中觐见秦寻雪。 雀枝看了一眼为秦寻雪擦拭长发的大宫女,那宫女会意,行礼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寝殿。 秦寻雪没抬头,声音很平静:“说,怎么了。” “小姐,秦夫人给宫里递了庚贴,明日要拜见娘娘。” “无事,让阿娘来便是。”秦寻雪翻动书页,神情倦怠,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模样。 雀枝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低声道:“自打那日夜间小姐去见了秦夫人,小姐见着泽年殿下时笑的时候多了起来。” 秦寻雪稀奇地抬头:“我原先不也很喜欢笑吗?我又不是什么冰块,怎么不会笑。” 秦寻雪只是喜怒无常,又不是什么冰山美人,她会笑,不过总是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意味。 雀枝欲言又止,最后咬咬牙开口:“小姐最近笑起来,是因为真的开心,而不是因为要算计谁。” “我挺喜欢算计人的,算计人的时候我也很愉悦。”秦寻雪轻飘飘一句话堵上了雀枝的嘴。 作为为了延续薛家女的血脉而诞生的秦寻雪自然是天生的权谋怪物,算计是她天生的本领,对她而言,阴谋算计是家常便饭,算不得多喜欢,也不会多厌恶。 第133章 盛装 又是一日早朝。 早朝的时辰较早,天蒙蒙亮,因着渐入初冬,起了些雾气,显得宫中愈发寒冷。纵然勤政殿中有着地龙和火盆安置,但勤政殿太大,终归还是有些凉意从地底往身上钻。 但秦太后可没有这种烦恼,甚至穿得花团锦簇,抬头望去便眼前一亮。秦寻雪今日难得穿了身大红丝裙,一头乌黑的长发低垂着挽了个低低的发髻,戴着凤凰衔珠金钗,腰身玲珑,身姿婀娜,一张娇艳的脸略施粉黛便显顾盼生辉,眉间一点朱红,貌若冠玉,当真有几分妖后的架势。 偏偏堂下无人敢看她一眼,心中祈祷不要被秦寻雪注意到。按过去的经验,秦太后装扮得愈发美丽,心情不一定也美丽,甚至可能是恶劣糟糕的。 太后的宝座在龙椅后头,但今日秦寻雪起了兴致,搬到小皇帝的龙椅边上,斜斜地坐着,没什么淑女风范,倒也没人敢要求她做什么天下女子之表率,纵然派来看管小皇帝的教养嬷嬷皱起了眉,到底也没说话。 小皇帝穿着一身黄袍,悄咪咪往母后身边坐了一点,见教养嬷嬷皱着眉但没说话,胆子大了一点,仗着早朝还没开始,便悄悄同母后说话:“母后今日的裙子真好看。” 秦寻雪贵为大齐太后,自然不可能在穿上被人短了去。但秦寻雪素来不在意这些,喜欢轻便简易的衣裳,素日里穿着颜色浅淡的衣裳,难得见到她穿着这么鲜艳的衣裳。 秦寻雪轻飘飘扫他一眼:“坐好了,莫不是礼仪还没学够?” 小皇帝嘿嘿笑了笑,乖乖坐直了,也不看教养嬷嬷是什么反应,紧紧盯着秦寻雪,有些紧张。 秦寻雪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身上的红裙,捻了捻布料,话里藏着深意:“算是战袍,我也觉得这身衣裙很漂亮。” 当初弑君时,秦寻雪也不曾穿过这么鲜艳的颜色,她并非钟情白衣,毕竟沾上了血,白衣也极难清洗干净,她还曾因此被雀枝唠唠叨叨过。 如今不知为何听了齐雅韵的鬼话,换了一身鲜少穿着的大红衣裙,好像不是穿给堂下的大臣们看的。秦寻雪想,她有点想让周泽年看。 这个想法有些恐怖。纵然确定了对周泽年的心意,但秦寻雪不通情爱,对此一知半解,齐雅韵至今都还没能睡到云夏,所以秦寻雪也不怎么信任齐雅韵的话。偏偏这种事情她不想去问秦家兄妹,说不出来为什么,即使他们是秦寻雪身边唯二会爱人的人。故而秦寻雪不算多了解情爱,她懵懵懂懂,随心而动,找了些话本来看,却觉得话本里面的主角比她还奇怪。 用齐雅韵的话来说,明明就差捅破窗户纸了,也不知为什么还能别扭成这副鬼样子。 偏偏如今,秦寻雪生出了想让周泽年看看她今日这身漂亮的装扮的心思。 纵然秦寻雪不通情爱,也听过“女为悦己者容”这句歪理。往日里她心情不佳时就会盛装出现在大臣们面前,随机挑选几个近些日子做得不好的大臣,言语折磨几分。 如今,秦寻雪这般装扮了,却并未生出几分折磨人的心思,反而有些想让周泽年看看,想看周泽年的反应,这对秦寻雪来说有些不在掌控之中,她难得有些慌了神,不知所措了起来。 第134章 毒打 芷扬宫外头,齐永橡畏畏缩缩不敢进去见人。若是往日,他未曾知晓秦太后已然告知阿姐他做过的事,他定然会飞奔进去扑在阿姐怀里。 但小皇帝本着看热闹的心态,笑眯眯地告了密,说阿姐已然知晓他做了什么,他如今哪里敢去见阿姐一面。 偏偏齐永橡身后的小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嚷嚷着:“雅韵姑姑!齐不齐来啦!小象也来啦!” 齐不齐没大没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齐永橡大他好些年头,偏偏齐不齐不肯叫一句“表叔”,只肯叫齐永橡的小名,教养嬷嬷不在时总是乱叫,齐雅韵看着开心便默许了此事。 当然,秦寻雪不知此事。 齐永橡心头一紧,还没做好面对齐雅韵的准备,便被齐不齐叫破了身份。 芷扬宫中,有小宫女从内打开芷扬宫的大门,露出了端个小板凳笑眯眯坐在门口的齐雅韵。 齐永橡痛苦闭眼:完了。 偏偏小皇帝不知齐雅韵这副模样有何不同,还热情洋溢地冲齐雅韵招招手,蹦蹦跳跳的:“雅韵姑姑!” 齐雅韵目露凶光:很好,这可是齐不齐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秦寻雪找不到理由责备她! 转瞬,齐雅韵换上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起来有些过分慈祥:“齐不齐可要在姑姑宫中玩会?姑姑有话要对小象说,怕是顾及不到齐不齐。” 齐不齐在芷扬宫门口顿住脚步,本能地觉得危险,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把一直不肯向前一步的齐永橡推前去,干笑着打算开溜:“齐不齐突然想起来今日还有奏折没批阅,可不能让母后等急了,齐不齐这就回去批奏折,不打搅姑姑和小象叙旧啦。” 说着,齐不齐冲着一言不发的云夏使眼色,示意他掩护自己逃走。云夏抱胸,微微挑眉,还没说话,便对上了齐雅韵笑眯眯的眼,略微一顿,轻轻一点地,悄无声息绕到齐永橡身后,手上使了点内力,轻飘飘把人推进了芷扬宫中,深藏功与名。 齐雅韵眨了眨眼,心中叹惋没抓到小皇帝,但云夏能把齐永橡抓进宫中来,已然是意外之喜了。 齐永橡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推进了宫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芷扬宫的宫门合上,小皇帝在宫外笑得憨厚乖巧。 关上了门,小皇帝才敢喊话:“雅韵姑姑,母后叮嘱啦!不能下死手!午膳要带着完整的小象去未宁殿用午膳!不要忘记了哦!母后会生气的!” 关上门后,齐雅韵脸上的笑消失殆尽,但听到齐不齐的话,齐雅韵还是带着笑回应:“知道了。让娘娘放心,一定是完——整——的——” 说完,齐雅韵耐心地等了一会,待到外头没声音了,这才坐在小板凳上板着脸,面无表情地望向齐永橡,声音像是淬了冰似的:“齐永橡,你胆子可真大,我们算算账,说说你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齐永橡:“……阿姐,阿姐,别掏棍子!我可以解释的!真的——” 随后是一阵鸡飞狗跳。 蹲在墙角的小皇帝瞪大了眼,捂住自己的嘴,像是小仓鼠似的,嘻嘻笑了几声,没发出声音来。 云夏略有无奈,倒也没拦着小皇帝此番不算正人君子的行径。 小皇帝听了一会,确定齐永橡挨了一顿毒打后才满意地小心起身,让云夏带着自己离开了芷扬宫附近。 云夏的轻功也很好,没发出什么声响,悄无声息带着小皇帝离开了芷扬宫附近。 小皇帝哼着不成曲的调子,一蹦一跳地走着。没有教养嬷嬷跟着,他行动起来也更随性。 “走,去见母后。” 第135章 嫡庶有别 郑阁老一下朝便绕过了黑骑卫回了郑府。到了他这个地位总是有不少人巴结讨好的,故而纵然郑家还担着个清流之首的名号,但郑阁老府上可算不得什么清流。 今日早朝时,秦寻雪金口玉言,应下了郑奕不日便能归京一事,也算是了却他一桩心事。 郑奕的父亲是郑阁老的嫡长子,当初郑阁老还未声名鹊起,便恰逢征兵,他的嫡长子背负起了郑家的名额,早早便上了战场,马革裹尸,嫡长媳身子本就算不得好,因着知道这个消息,受不住打击便也随着嫡长子去了,留下小小的郑奕,被郑阁老抚养在身边。 对郑奕,郑阁老是有亏欠的,因而秦寻雪可以借着郑奕的名号拉拢郑阁老,偏偏秦寻雪因着郑阁老支持“嫡庶有别”的言论,差点当不上这太子妃,自然不会对郑阁老有好脸色。 郑府内,郑老夫人吩咐着侍从替郑阁老宽衣,室内一片温暖,地龙烧得火热。郑老夫人是郑阁老未曾考取功名时的妻子,风雨同舟多载,也是看着郑奕长大的。 简单同郑老夫人知会了一声郑奕将要归京一事,郑老夫人便红了眼。 她喃喃自语:“好,好,十年了,小奕终于愿意回来了。” 郑阁老也是感慨万千:“想不到最后还是秦太后出的力。” 说到秦太后,郑老夫人似乎一下就清醒了过来,欲言又止,却又不知从何开始说,也怕惹恼了郑阁老,最后化作一句沉重的叹息。 郑阁老换下了朱红的官袍,早朝太早,秦太后并不会持续太久时辰,故而现在用早膳也算不得晚。但郑阁老一出来,便听见郑老夫人很是明显的一声叹息,到底是有着多年的夫妻情分,即使是相敬如宾也相处了很多年,稍微一想便知郑老夫人心中所想,左右不过是秦太后出身一事。 郑阁老皱眉,多年嫡庶有别的想法已经深深扎在他的脑海里,纵然大齐民风还没有到那种过分压抑的地步,但他这些年一直上奏,妄图压制庶出,早就惹得秦太后不喜了。 到最后,郑阁老还是解释了几句:“我同秦太后之间,本无根本的冲突,近些年我默许世家的动作太大了些,娘娘可能不愿再容忍了,到底是出手警告了我,但如今小奕能归京,证明我同秦太后还是有的谈的,不必担忧。” 郑老夫人坐在餐桌边,幽幽叹了一口气:“若是如此,倒不值得我这般担忧了。但你何必得罪娘娘呢?世家的利益与你有何关系?犯得着为了世家得罪娘娘吗?娘娘这些年做的事,你我都看在眼里,世家到底在计划着什么,你也不是不清楚,为何要助纣为虐?” 郑阁老笑呵呵的,装傻充愣:“我自然不是为了世家的利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闻言,郑老夫人并没有放松,眉头反而更加紧锁。她幽幽叹气,满是惆怅:“嫡庶之别终究有那么重要吗?我亦然是庶出的女儿,你到底为何执着于此事,甚至不惜得罪娘娘?” 郑阁老强行转移话题:“我有分寸的,不必担忧。你看这鳜鱼如何?早膳怎么会有鳜鱼?” 郑老夫人倒也没深究了,郑阁老不愿说,便证明不能说。朝堂上的事诡谲多变,知道了未必是什么好事。 纵然心中满腹狐疑,但两人还是若无其事地用完了早膳,便有小厮来报白家来了人,已经在书房侯着了。 第136章 贵妃 站在慈宁宫的墙头上,齐雅韵叉腰看向下面的秦寻雪,笑得张狂自信:“哈,没想到,我又来了!” 秦寻雪诧异挑眉,难得从那张漂亮的脸上看到了无语的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住现在把人赶出宫去的念头,到底还是破功了,声音阴森森的:“齐雅韵,我慈宁宫的大门是开着的,给我一个你一定要走墙头上的理由,要不然我现在就去找金嬷嬷过来。” 金嬷嬷是齐雅韵幼时教导她礼仪的嬷嬷,是当初玄清帝父皇在位时便留在宫中的老人,也教养过玄清帝的礼仪,是个严苛的嬷嬷,不惧秦寻雪的强硬手段,最近在教养小皇帝的礼仪。活在宫中五十载的老嬷嬷最是在乎淑女仪态,连秦寻雪见了都要绕着走,齐雅韵最怕的教养嬷嬷就是金嬷嬷。 听到秦寻雪的话,齐雅韵面上的嚣张笑容微微一僵,默默从墙头上一跃而下,撇了撇嘴,看起来有些愤懑:“我这不是怕被别人看见吗,今日小象才入了宫,我来见你一事要是被有心人看见了,大肆宣扬怎么办。” “……哇,好贴心。”秦寻雪面无表情地夸赞了一句,但语气里的嘲讽丝毫不掩饰,“齐雅韵,你记不记得,我今日的午膳是同你,瀚王世子,齐不齐和周泽年一同用的。” 秦寻雪大张旗鼓地告诉宫中众人,今日齐永橡入宫便是由她指使的,让人把消息传了出去,惹得宫外一众人鸡飞狗跳。秦寻雪知道这个消息时笑得前仰后合的,前来汇报的谢逸面无表情地垂头,但显然不能理解秦寻雪的恶趣味。 这件事齐雅韵不知,但她稍微一猜便知道秦寻雪到底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动些手脚的,偏偏齐永橡这个臭小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什么事都瞒着她,就算被她收拾了一顿也咬死不松口,齐雅韵也着实无奈。 齐雅韵嘿嘿一笑,神神秘秘靠近秦寻雪,压低了声音:“阿寻不觉着这个场景分外眼熟吗?” 记忆里,有个一身红色衣裙的少女偷偷爬上秦寻雪的小院的墙头,站在墙头上叉着腰,张扬狂妄,不可一世:“阿寻,本郡主带你出去玩呀!” 秦寻雪一顿,显然是有记忆的。她叹了一口气:“不记得了。” 齐雅韵挑眉,也并未深究此事,反而朝着秦寻雪身旁警惕的雀枝挥挥手,示意她带着周围的侍从下去,她有事同秦寻雪单独说。 雀枝嘴角一抽:总觉得我最近被排除在娘娘身边的时候越来越多了,果然还是该一个一个赶出宫去吗。 虽然心中这么吐槽着,雀枝还是知晓轻重缓急的,她转过头看向秦寻雪,秦寻雪却只是冷笑一声,没回应雀枝的眼神。 齐雅韵:“求你了阿寻,我真的有事要同你商议,让雀枝离开一刻钟,就一刻钟,我说完就自己溜回芷扬宫去,我保证不会被人看见,除了黑骑卫。” 秦寻雪宫中自然是信得过的人,她向来不喜欢被人监视,即使知晓有时候卧底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监督,但秦寻雪很少让这种人近身,周泽年被带到她身边后,秦寻雪就再也没干过让奸细近身的事了。故而慈宁宫其实很安全,齐雅韵算准了这件事才有恃无恐。 齐雅韵的武功自然能保证她说的话能做到,纵然秦寻雪对齐雅韵要说的事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示意雀枝离场,她要和齐雅韵单独聊聊。 待到雀枝离开,周围的侍从也离开后,齐雅韵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大大咧咧的开口:“听说你终于把要为周泽年封王一事在朝堂上提出来了?你怎么说服的郑奕归京,郑阁老欠你个人情,都不说话了,那老头居然不跟你唱反调,还有点不适应。” 秦寻雪坐下来,兴致缺缺:“你要是打算跟我说这些废话,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第137章 皇陵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十月三十,夜。 皇陵离京都算不得远,甚至有专门的守灵人,谢琳芸被安排在那里是因着她自请为玄德帝守陵十年,秦寻雪自然是不会劝的,甚至推波助澜让谢琳芸亲口告知谢逸此事,保谢逸乖乖听话。 秦寻雪并不讨厌谢琳芸,即使谢琳芸背着她同齐峥勾搭上了,秦寻雪也不讨厌谢琳芸。那是在她被秦静芷厌弃后,第一个站在她身边的人。 秦寻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纵然谢琳芸跟着齐峥一同算计她,但谢琳芸已经受过教训了,到底是有着过分重的恩情,秦寻雪对谢琳芸的存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她不太出阁,就算立了永不入世的诺言,秦寻雪也能容忍她在皇陵外活动。 可谢琳芸同白木熙互通信件一事已经踩在秦寻雪的底线上了。 朴素的马车内,秦寻雪披着纯白的大麾,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齐雅韵在她身边呆滞地缩成一团,不敢说话。 她敬畏地看着低声同秦寻雪说话的周泽年,目露敬佩。 好小子,真是个人物,秦寻雪这么明显动怒的情况下,还敢上前去找死,要不是秦寻雪本身对周泽年的偏爱过多,齐雅韵还真的不觉得周泽年能活下来。 周泽年不知为何秦寻雪要带上他,也不知目的地是哪,秦寻雪说来,他便跟着上了马车。 如今见秦寻雪眉头紧锁,很是烦躁的模样,倒是极为罕见。秦寻雪向来是胜券在握的,现在她眉眼间也没什么忧虑的意味,只是有些烦躁,看起来并不担忧事情的发展,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周泽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寻雪,平日里秦寻雪是感受不到的,但不知为何,秦寻雪今日极为敏感,瞬间便察觉到了周泽年的目光。 她转过头来,盯着今日裹着一身狐裘,但依旧有些消瘦的周泽年,语气算不得好:“八皇子为何这般盯着我?” 周泽年却并未有被抓包的自觉,轻轻浅浅笑起来,漾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乖巧又真挚:“娘娘看起来心情不好,泽年有些担忧,不免出神了些,还望娘娘见谅。不过娘娘若是有什么心事,倒是可以说给泽年听,泽年会尽力而为,替娘娘排忧解难。” 一席话说得温柔又有些许委屈,看起来当真满心满眼都是秦寻雪。 齐雅韵呆滞:居然就这么说出来了吗!! 秦寻雪生活在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里,倒是鲜少有人会这般直接地表达情绪。秦寻雪一怔,即使心中还装着事,却也被这句话震惊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好懂。周泽年面上笑得一派纯良,内心的想法却算不得阳光。娘娘真是个好懂的人,直接说出关心就好。 秦寻雪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神色冷静了下来:“无碍,左右不过是些小事,八皇子不必忧虑,我自己能解决。” 齐雅韵:……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架马车上!秦寻雪你是会张嘴解释的人吗!! 第138章 生母 从皇陵出来后时辰尚早,谢琳芸裹着宽大的黑袍,看不出身形,沉默地站在秦寻雪身后。 周泽年和齐雅韵在外头的小屋里等着,见到秦寻雪和她身后裹着黑袍的人的时候都愣了一下,周泽年率先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迎了上去,眼底的温柔很是明显:“娘娘现在可要回宫去?” 谢琳芸抬头,被黑纱蒙着的脸望向周泽年,先是一怔,然后笑了笑。纵然如今周泽年已经长开了不少,和齐峥相似之处算不得多,但谢琳芸爱齐峥至深,纵然过去了五年也依旧记得齐峥的模样,自然能看出来,周泽年和齐峥的眼睛很像。 谢琳芸开了口,声音闷闷的:“阿寻要去见一见阿铮吗。” 秦寻雪没回头,手上提着的剑却已然横到了谢琳芸的脖子上。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的剑,锋芒毕露。 秦寻雪鲜少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谁,眼里满是恶意的嘲讽:“谢琳芸,我答应让你离开皇陵,是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不是让你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的。” 齐雅韵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皇陵。她偏头看向身边的周泽年,却见着这人眼睛很亮,看起来有些痴迷。 齐雅韵:……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和你们格格不入。 谢琳芸却没什么反应,还伸手推了推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接触剑锋的那只手便被锋利的剑划破,渗出了些鲜血,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些渗人。没推动剑身倒也毫不意外,很是自然地放下了手,这才抬起头看向秦寻雪。 “我以为,你带着这人来见我,是对阿铮还留着些情意。”谢琳芸的声音很平静,纵然刚刚划破了手,也未能推动剑半分,但她看起来真的不在意。 “认识一下,”秦寻雪没收剑,声音慵懒,“这位是大周八皇子,周泽年,马上就要在大齐封王的八皇子。你要是有空,就帮我想个封号。” 谢琳芸:…… 许是被这个消息震惊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谢琳芸的动作呆住了,她放下了手,任由手上的血一滴滴落下。 周泽年也震惊于秦寻雪这般介绍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有齐雅韵,更加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着秦寻雪这个疯子过来。 局面僵住了好一会,秦寻雪却丝毫不觉尴尬,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上头还带着水头很足的玉镯。秦寻雪的剑一直横在谢琳芸脖子上,但这人丝毫没有掌握他人命运之感,神色淡淡,百无聊赖。 突然,周泽年上前,握上了秦寻雪提着剑的手,声音低低的:“娘娘,这人便是陛下的生母,谢氏皇贵妃?” 秦寻雪一怔,得亏手稳并未显露半分,顺着周泽年的力道收了剑,显得有些呆呆愣愣的。 周泽年受王太傅教导,纵然对秦寻雪存着些旖旎的心思,倒也恪守礼教,鲜少做这种僭越的举动,连给秦寻雪披上披风都要说一句“得罪娘娘了”,如今先伸出了手,确实震惊了秦寻雪。 周泽年却不察秦寻雪的震惊,他只是觉得秦寻雪面前的女子好像是在故意激怒秦寻雪,秦寻雪分明看出来了,却还是顺着这女子的话头提了剑,有些奇怪。到底是要有人破局的,周泽年也没想那么多,只是见着露出的那个玉镯,鬼使神差地握上了秦寻雪的手。 秦寻雪收了手后,周泽年便悄无声息地松开了秦寻雪的手,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秦寻雪扫他一眼,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谢琳芸自打周泽年上手将秦寻雪的剑从她脖颈上移开时,这才正眼看了周泽年,她细细打量着周泽年,被黑纱遮住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神情。 竟然能拦下阿寻的剑,真是稀奇。 谢琳芸抢在秦寻雪开口前说了话:“先帝已然故去,妾身如今不过是一介白身,殿下不必多礼。妾身确实曾是先帝的贵妃,但如今也只是为先帝守陵的守灵人罢了。殿下若是不嫌弃,可唤妾身一句琳芸。”语气似忧似怨,露出的一双漂亮的凤眸里满是忧愁,很容易便让人心软。 齐雅韵睁大了眼,不敢置信谢琳芸这都敢勾搭。谢琳芸当年能在玄清帝都不同意的情况下入主东宫,差点骑到秦寻雪头上去,看起来还是有点东西的。她真的没有注意到秦寻雪和周泽年之间奇妙的氛围吗?不可能的。 齐雅韵靠墙抱胸,总觉得有好戏看了。 偏偏秦寻雪并不顺着谢琳芸的话走,她用衣袖擦了擦剑上的污渍,丝毫不在意身上染上的污血,见剑刃光洁如新,自顾自收起了剑,将剑随手一抛,丢进了周泽年的怀里。 周泽年正打算回话,猝不及防收了一把剑,有些手忙脚乱。今日秦寻雪带着的并素日里用惯的那把玄铁黑剑,带的是一把淡青色的长剑,剑柄呈现凤凰的形状,凤凰衔着一颗淡蓝色的宝石,耀眼夺目。此剑名曰青雀,是秦寻雪从大齐宝库里找出来的,据说是大齐开国名将的第一把佩剑,那名将是大齐开国皇帝玄阳帝的莫逆之交,这把剑便被要了过来,收入大齐宝库之中。据说,那位名将出自薛家,但谁也不知真假。 这把剑算不得重,也只能算是入门级别的剑,许是玄阳帝念旧,好好收藏了起来,倒也保存良好。秦寻雪才不管什么圣人遗物,用起来顺手便从宝库里拿了出来。毕竟她又不是大齐皇室的后代,要真是薛家的剑,秦寻雪用起来就更没什么压力了。 此刻,周泽年拿着剑,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好好地抱着剑,歪头望向秦寻雪,显得有几分无辜清纯。 齐雅韵一阵头疼:完蛋了,习武之人哪里会把随身的佩剑丢给别人,秦寻雪真是个疯子。 秦寻雪不善用剑,十八般兵器中她最擅长的是双刃,双刃近身倒是好作战,但她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好似不愿让人知晓此事,故而秦寻雪离宫基本上剑不离身。 谢琳芸也略有诧异地看着秦寻雪,语气有些迟疑:“阿寻,可是把剑丢了出去?这可真不像你。” 秦寻雪闷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冷淡:“你要是还想跟我回宫见你的兄长和齐不齐,就把嘴闭上,这人不是你能沾染的,懂吗?” 周泽年眼睛一亮,乖乖抱着剑,眼里全是亮晶晶的欢喜,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这并非他第一次被秦寻雪这般维护,但无论第几次听,他都很喜欢秦寻雪维护他的模样。 真想把阿寻藏起来。周泽年的眼里全是痴迷,此刻的想法和远在京都的白木熙不谋而合。 秦寻雪才不知道周泽年脑子里有什么黑暗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她尚且还不能理解何为喜欢,把谢琳芸放出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对付白木熙,还打算和谢琳芸聊聊,她到底喜欢齐峥什么。 毕竟在秦寻雪眼里,齐峥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是个很合格的工具人。 当初齐峥入主东宫,成亲后秦寻雪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掌管东宫一切。偏偏齐峥第二日便迫不及待抬了谢琳芸进门,虽许的是侧妃之位,但开的是正门,十里红妆,比起前一日迎娶太子妃也差不了多少,足以见其诚信。 只可惜,那场婚宴上只有两位“新人”是开心的。秦寻雪那日穿了一身白衣,倚着东宫游廊的柱子发呆,觉得玄清帝应该会气到把弹劾齐峥的折子都摔了。好无趣。齐峥这辈子也就勇敢了这么一次,真是可笑。 来往的宾客算不得多,毕竟谁也不敢得罪秦谢两家,谢逸背着谢琳芸出门的时候脸都是黑的,秦寻雪看得真真切切的。故而秦寻雪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总有人为了情情爱爱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纵然秦寻雪对权势和感情都不感兴趣,但她并非不会权衡利弊,并非不知权势的诱人之处,齐峥拼死拼活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帝王之位。结果为了一个谢琳芸,不惜违抗玄清帝。 若非秦寻雪和玄清帝之间有约定,齐峥的太子之位能不能留下来也未知。或许,正是因为齐峥知晓她和玄清帝之间有约定,这才敢许诺谢琳芸。 再怎么说齐峥也是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但也没超出秦寻雪的计划。谢琳芸怀上齐峥的长子的时候秦寻雪比齐峥都还高兴,这就意味着,齐峥这条命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了。 在秦寻雪眼里,齐峥是个哪里都烂的人,偏偏谢琳芸爱惨了齐峥,两人之间互相许下海誓山盟,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秦寻雪听得真切,也觉得可笑。 就算如今知晓自己对周泽年存了些不同的心思,她也不觉得自己会像谢琳芸那般,赌上一切去求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分。 如今,秦寻雪抬头望向谢琳芸,做了最后的警告:“若是想见陛下,你最好安分一点。谢氏,你的兄长为了你当初的滔天大罪,如今还是不能离开暗卫营。” 齐雅韵默默翻白眼。好大一口锅。谢琳芸当初什么也没做,甚至为了让齐峥安稳下葬不惜献上齐不齐,到了秦寻雪嘴里,好像是谢琳芸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再者,谢逸不愿离开暗卫营,那是因着小皇帝年幼,还未在暗卫营中挑选自己的贴身侍卫。毕竟谢逸只是在暗卫营办公,又不是被困在了暗卫营。 偏偏谢琳芸当真对谢逸心怀愧疚,谢逸当初确实是为着她受限于秦寻雪。 如今,谢琳芸缓过神来,低低地应了一声:“阿寻,我知晓了。如今,阿兄过得如何?” 秦寻雪瞥一眼齐雅韵,示意该她说话了。 齐雅韵:……怪不得带我来,原来是让我来给人洗脑来了。 齐雅韵清清嗓子,上前一步,拉着人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同人交谈了起来,声音很低,秦寻雪没刻意去听,反而转身上了马车。 周泽年犹豫了一会,随即随着秦寻雪一同上了马车,低着眼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想问些什么?”秦寻雪倚着窗,神色冷静。 秦寻雪不擅长察言观色,但不代表她是傻子,周泽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在谢琳芸面前说,这便是有话要同她单独说。正好她带着齐雅韵来也存着让齐雅韵利用谢琳芸对谢逸的愧疚的心思。纵然说服了谢逸闭嘴,但谢逸自然不会配合她利用他嫡亲的妹妹,齐雅韵来做这件事刚刚好。 “娘娘……为何要带上我?”前些日子同秦寻雪谈过后,周泽年便自然地改了自称。此刻,这人听到秦寻雪的话,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悲怆和不解,看起来十足十地惹人怜爱。 秦寻雪没什么坐像地倚着窗,抬头望着周泽年,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你觉得我为何要带上你?” 周泽年抿唇,略有几分犹豫:“刚刚那位……夫人,看起来很是风流,但这位夫人既然能替先帝守陵五年,自然不能是面上看起来那般轻浮。娘娘带着我来,莫不是想要刺激,试探她?” 秦寻雪哼笑一声,声音中没什么嘲讽的意味,偏偏让人听了不舒服:“不错,倒是想得和齐雅韵一样。” 这便是不对了。 周泽年垂眸,略有不解。 “没什么理由,”秦寻雪突然开口,掀起车帘望外头,见着齐雅韵好似已经给人说得差不多了,她已经见着谢琳芸在抹眼泪了,这才慢悠悠开口,“我带上你,没什么理由。前头出来的时候,心里总是郁结着,但带上你,好像就没那么难受了。” 秦寻雪的话坦坦荡荡,说着话的时候视线从外头转到了周泽年身上,眉眼带笑,似乎很愉悦。 周泽年猝不及防被这句话击中,怔愣住的同时心上漫上无尽的喜悦,仿佛听见有什么在耳边炸开,心跳如雷。 偏偏秦寻雪说完后,齐雅韵大大咧咧一掀帘子,带着谢琳芸毫不客气地坐上了马车:“好了,我和贵妃谈完了,该回宫了,我要……” 话没说完,转头便对上了周泽年阴冷的目光,齐雅韵话一顿,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大抵是破坏了周泽年的好事。她心下一寒,默默拉着谢琳芸往边上坐了点,好在马车很宽,容得下她这么干。 谢琳芸的眼睛还红着,一看便是刚刚哭过了。但她敏锐察觉到马车中氛围的奇怪,眼神在秦寻雪和周泽年身上流转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阿寻,你好像有弱点了。 第139章 迷糊 回去的时候已是深夜,雀枝前来接引秦寻雪一行人时,见着秦寻雪身后裹着宽大黑袍的人影时面不改色,还低声唤了一句“谢小姐”。 谢琳芸了解秦寻雪的习惯,她断然没有称呼女子为谁的夫人的习惯,雀枝唤她一句“谢小姐”,自然是秦寻雪的主意。 谢琳芸没有多言,只是低低回应了一句:“多年未见,雀枝看起来倒是长大了不少。” 昔日要躲在秦寻雪身后的小丫头,如今走出去也能独当一面了,这让谢琳芸有些许恍惚。 秦寻雪没注意两人之间的交流,她有些困倦,倒也没忘记同周泽年商议明日的计划:“明日不是早朝的日子,八皇子可有时间同我出宫去?” 齐雅韵凑上前来,厚着脸皮将自己加入进秦寻雪和周泽年的对话间,问秦寻雪自己能不能也跟着去。 秦寻雪笑眯眯看着她:“我明日打算去郑蕴府上,找秦静芷聊聊,说不定秦景盛也在,还要去吗?” 齐雅韵张大了嘴:“你这都算是把秦家人都拉进来了,为何还要带着周泽年?你终于还是疯了吗?” 秦寻雪:“齐雅韵。” 齐雅韵闭嘴:“我不说了。” 周泽年看够了齐雅韵插科打诨,这才上前回了秦寻雪的话:“泽年自然是能陪着娘娘去的,不过娘娘是打算带着泽年去见……郑夫人和秦将军?” 秦寻雪望着他,语气很平静:“有些事要同他们商议,与你也有些关系,去见见他们也无妨。” 那便是为他封王一事了。 周泽年眉眼弯弯,笑着应了下来,不显半分疲倦:“恭敬不如从命,泽年自然是愿意的。不过,陛下那头……” 秦寻雪扬了扬下巴,看起来有些困顿,声音黏黏糊糊的,听起来不如平日里那般威严清冷:“不必担心,有谢琳芸在,出不了什么事。” 周泽年见秦寻雪这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心下一软,正要说话,却见着齐雅韵拦在他面前,语气似笑非笑:“娘娘既然倦了便早些回去歇着,这边雀枝和我会替娘娘好好收尾的。……不过既然明日谢琳芸要去见齐不齐,那云夏能借给我吗。” 雀枝正在和谢琳芸说着些什么,但注意力一直在秦寻雪这边。听到不远处齐雅韵提起她的名字,偏头看了一眼,对上了齐雅韵的眼神。即使不明所以,但雀枝还是冷着脸点了点头,交代身边候着的小宫女领着谢琳芸去早就收拾出来的偏殿歇息,这才走上前来,发觉现场的气氛有些僵持住了。 秦寻雪早年间身子不好,秦夫人便强制安排了秦寻雪的作息,离了秦府后便是雀枝在盯着,雀枝陪着秦寻雪从动不动就吐血的那段时光中走过来,自然也格外注意此事,故而早就已经是秦寻雪该歇息的时辰了。向来规律的休息时间被打破了,秦寻雪确实困得迷迷糊糊的,只来得及应下把云夏借给齐雅韵一事,便有些困不住地趴在了齐雅韵的肩头,看起来乖顺得要命。 周泽年的注意力全在秦寻雪身上,他从来不知,有人能把天真和残忍融合得这么好。况且,这人还长在了他心尖上。此刻,秦寻雪迷迷糊糊地靠在齐雅韵的肩头上,他有些嫉妒地想着,为何不是靠在他身上。 齐雅韵半揽着秦寻雪,有些好笑地想着,但凡在场有一个秦寻雪不信任的人,她都不可能这么安心地睡下去。 齐雅韵抬起眼,撞入周泽年深沉黝黑的眼,神情却很冷静。 该不该告诉周泽年,他温柔风雅的表象早就露出了马脚呢?齐雅韵恶劣笑了笑,还是算了。秦寻雪这种人,就算看穿了本质,也还会毫无保留地偏袒周泽年,还真是绝配。 雀枝不知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看见了迷迷糊糊的秦寻雪,心疼得紧,连忙将秦寻雪从齐雅韵手上接了过来,招呼着人把秦寻雪送进寝殿去。 齐雅韵拦住了雀枝,声音低低的:“娘娘不喜欢别人碰她。” 雀枝自然知晓此事,瞪了齐雅韵一眼,声音也压得很低:“奴婢自然会让娘娘殿中伺候的宫女带着娘娘进殿。” 齐雅韵耸肩,很好,雀枝没领会她的意思,真是可惜。 第140章 莫雪 秦寻雪到郑蕴府上正好是巳时,她今日挽着垂挂髻,头上只别着两条淡黄色的绸带,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外头罩着一件纯白的大麾,手上还拎着一串鲜红的冰糖葫芦,看起来天真娇憨,一派小女儿做派。 秦寻雪今日来访是未曾提前告知秦静芷的,但她提前告知了秦明远今日要到郑府用午膳,也不知道秦明远怎么说的,秦静芷竟然未曾察觉她要来的事,小厮开门见着她时狠狠吃了一惊,虽不认得秦寻雪的模样,但看这身打扮便知秦寻雪非富即贵,一时间有些迟疑。 周泽年站在秦寻雪身后半步,默默呈现一种保护的状态。 秦寻雪恍若未曾察觉,听到小厮问她为何而来,一时间玩心大发,眉眼弯弯,声音娇俏:“我是秦家的远房亲戚,原先住在静芷姐姐旁的宅子里,不过自打静芷姐姐离京后便断了联系。虽断了联系,但我心中记挂着静芷姐姐,如今听闻静芷姐姐归京,想着挑个好时候来拜访一二,劳烦管事通报一声,就说莫二小姐莫雪求见。” 说着,秦寻雪眨了眨眼,看起来就像是天真无邪,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 “这是我未成婚的夫婿。”秦寻雪这般介绍周泽年。 周泽年瞪大了眼,却瞬间收拾好心情,含笑望向那个小厮,眼里满是真实的笑意:“有劳这位管事了。” 小厮信了几分,这种世家里的大小姐要是没个知根知底的男子陪着,鲜少会自己出门。 吩咐两人稍候,小厮便转身进了府邸内,前去秦静芷的院里通报了一声。 秦明远早早便到了郑府,他和秦静芷间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相反,因着秦静芷是秦夫人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秦明远对秦静芷向来是疼爱有加的。当初秦静芷算得上是下嫁,秦明远发了好大一通火,最后还是耐不住秦静芷的苦苦恳求,捏着鼻子答应了这桩婚事。 故而,每次秦明远来访,郑蕴都会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秦明远拉去操练,他又不是自幼习武,自然比不得秦明远的身手,偏偏郑蕴不愿让秦静芷插手此事,每次被秦明远看见就是借着练习武艺的借口狠狠操练。 如今,郑蕴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秦静芷的院中只有秦家父女两人。两人正在茶室中品茗,就听见小厮前来通报外头来了个莫小姐。 秦静芷挑眉,放下手中的茶盏,望向对面若无其事的秦明远,心下了然:“看起来,爹爹今日要来我府上,可不仅仅是为了一顿午膳。” 秦明远淡定地品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开口,微笑:“若是我提早说了,你怕是连门都不会让我进。” 秦静芷在不涉及秦寻雪的话题时总是表现得很镇静,也会温和唤他一句“爹爹”。偏偏秦寻雪不仅仅是秦夫人的心魔,也是秦静芷的心魔,她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几分怨恨在的,这些秦明远都知道。 秦静芷很容易便猜出今日来访的这位“莫小姐”便是秦寻雪,她向来不会用和本名无关的化名,这名字一看便是秦寻雪的风格。 秦静芷从秦明远这套不出什么话,倒也不怎么失望,转而望向小厮:“可是莫小姐一人来的?” 小厮恭敬回话:“回夫人的话,这位莫小姐还带了她的未婚夫。” 第141章 坏话 秦寻雪回宫前,又去挑了串糖葫芦,塞到周泽年怀里,凑到人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阿年尝尝,这是我大齐最好的糖葫芦。” 周泽年配合着咬了一口已经递到嘴边的糖葫芦,眉眼温和,艳丽的眉眼都软了下来,声音轻轻的:“很好吃。” 雀枝:…… 雀枝轻咳了一声,见自家娘娘抬起眼来望着她,面上还带着笑,内里却寒冷无比:“雀枝怎么在这?” 雀枝木着脸:“回娘娘,按照惯例,但凡娘娘未曾带着奴婢出宫,奴婢都会来宫门口接娘娘。” 雀枝的眼神里写满了控诉,秦寻雪却淡定自若:“我不是让你去盯着谢琳芸吗?怎么擅离职守?” 周泽年默默接过秦寻雪手上的那串他咬了一口的糖葫芦,打定主意要做背景板,别让雀枝找到理由往他身上引话题。 雀枝眼睁睁看着那串糖葫芦到了周泽年手上,不免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倒是和齐雅韵有几分相似。 偏偏这两人都未曾捅破窗户纸,雀枝还只能顺着娘娘的意思,装作对此毫不知情的模样,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雀枝心里这般苦涩地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完整地回答了秦寻雪的话:“谢氏正在慈宁宫内,前头谢氏去见过了陛下,没聊多久,两人便不欢而散,不知谢氏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陛下动了好大的怒,娘娘可要去见见陛下?” 秦寻雪倒是能猜到谢琳芸说了些什么,偏偏那些话她能说,谢琳芸可说不得。不说小皇帝是否认谢琳芸为生母,单就当初她为了齐峥舍了齐不齐一事,便是两人之间跨不过去的鸿沟。 秦寻雪笑了笑,转身望向周泽年,看起来丝毫未曾被谢琳芸早早回了慈宁宫一事所扰。 秦寻雪眨眨眼,她今日这一身衣裳本就俏皮可爱,秦寻雪有心假装天真无邪的世家小姐,许是还没有转变过来,看起来当真让人心动。 偏偏这人嘴里的话不容置疑:“阿年能否替我先去见一见齐不齐?我有些事要先去见谢琳芸,一会便成,随便聊些什么,别让他沉浸在谢琳芸的事上便成,替我知会他一声,晚上我会陪着他一同处理政务。” 说是商议,但要求都说得很明白,周泽年知道,自己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但周泽年心中一动,讨价还价:“晚上泽年……我也可以陪着娘娘吗?娘娘知道的,为了陪着娘娘,我还有些功课没完成。” 这话说得暧昧了些,但秦寻雪神色自若,周泽年也摸不准秦寻雪到底有没有听出来,心下有些忐忑。 “在勤政殿?”秦寻雪挑眉,笑得灿烂开朗,半点破绽也没有,一张漂亮的脸让人移不开眼,“若是齐不齐同意,倒也无妨。” 雀枝木着脸:陛下同娘娘还有着母子名分,你周泽年算什么东西也敢凑过去要娘娘陪着?简直不要脸。 偏偏这话不能当着娘娘的面说,雀枝只能寄希望于陛下不要同意。 ……不同意才是最有可能的! 周泽年却笑了笑,一脸笃定:“那娘娘,晚上勤政殿再会。” 语罢,周泽年转身往勤政殿走去,候在旁边的小黄门忙不迭地为周泽年引着路。 说话倒是不客气了不少。雀枝愤愤地盯着周泽年的背影,咬牙切齿。 第142章 花灯节 “我带你出去,去见见花灯节的灯,可好?” 秦寻雪昨日睡得晚了些,午后回宫同谢琳芸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便让人回了偏殿中。谢琳芸回宫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整日蒙着宽大的黑袍,看不清脸,加上五年内又消瘦了不少,身形与当初差距不小,若非见着那张脸,谁也认不出那个路过的低调黑袍人是玄德帝的皇贵妃谢氏。 随口打发了谢琳芸,秦寻雪窝在寝殿不愿挪窝。她昨日夜间休息的晚了些,迷迷糊糊间也不知说了什么,但早晨清醒过来便记得七七八八了。今日齐雅韵还不放心地跑过来,再问了一遍今日云夏能否同她两人单独待着。 秦寻雪确实有些疲惫。她周旋于各方势力之中,虽依靠着黑骑卫暴力镇压各个世家,但光有武力自然拦不住那些成精的老狐狸,自然是要算计着走下去的。好在秦寻雪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最擅长的便是算计。 只是偶尔她也会有些乏困,只想一个人待着,不欲想这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偏偏昨日也未能休息好,如今本想让雀枝将奏折拿到寝殿中来,最后也没唤雀枝进来。 算了。秦寻雪这样想,总归夜间要去找齐不齐,到时候再处理政务。 这样心安理得地想着,秦寻雪昏昏欲睡,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未曾唤人进来,自己卸下了头上的绸带,散下了比绸缎还要顺滑的黑色长发,脱下了外头的大麾,没什么形象地扑在床榻上,蹭了蹭柔软的床褥。 这一套动作做下来,秦寻雪确实已经有些困不住了。她想,雀枝会来唤醒她的,睡一会,就只睡一会,醒来之后再处理那些陈年旧事,再料理世家,再整理自己的心。 秦寻雪就这样沉沉睡去,期间雀枝悄悄进了寝殿一会,没靠近秦寻雪。秦寻雪眠浅,鹂雀施针时也是使了巧劲才让人安心睡下的,雀枝不敢赌,靠近后秦寻雪会不会醒来。 雀枝确实心疼自家小姐。大齐的命数本就不该背负在自家小姐身上,那是属于薛家和大齐皇室的责任,只有黑骑卫承认了小姐的身份,薛家残留下来的那些个东西都不认小姐是薛家人,这份责任,哪里属于小姐? 偏偏小姐被一份赌约绊住了手脚,也不知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姐心甘情愿留了下来,放缓了步子,不再追求死亡。 也不知此事是好是坏。雀枝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关上了寝殿的外门,心里一边冷静地想着。 雀枝自然是希望自家小姐能好好活着的,但对自家小姐来说,活着并不一定是件好事。雀枝不认同小姐说自己是被欲望和愿望驱使的怪物,但她不得不承认,小姐好像一直在为别人活着。 这太痛苦了。连雀枝都有好好活下来的目标,但秦寻雪没有。 雀枝有些茫然,陷入了拉扯之中。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看着秦寻雪这般了无生趣地活着,也不能接受秦寻雪死去。那么,周泽年好像还是有些重要。 雀枝眼里划过阴霾,她想着从小皇帝处的小黄门传过来的消息,不知周泽年怎么说服了陛下,竟然应允了夜间一同做功课的请求。 纵然再不愿承认,但雀枝还是发现了,周泽年对小姐是特殊的。 要不要放下对周泽年的计划呢?雀枝陷入了茫然。 第143章 计谋 谢逸气势汹汹找上门来的时候,秦寻雪正计划着何时带小皇帝出门去放河灯。 谢逸带着滔天的愤怒而来,无视了拦门的雀枝,仿佛愤怒的狮子,快步踏进主殿中,气势汹汹站在秦寻雪案前,连礼都未行,便压抑着怒火开口:“秦寻雪,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代替小妹,留在暗卫营任你驱使,待到你放权归去之后便还小妹自由。我好好留在宫中,五年里从不违抗你的指令,背弃世家做你的走狗,谢家家主的身份名存实亡。你却连答应我的条件都做不到,又为何要让小妹离开皇陵!秦寻雪!你就是没有心的怪物!” 刚到门口的雀枝瞳孔一缩,她最是厌恶有人唤自家小姐为“怪物”,偏偏碍于身份不能开口,只能愤愤地看着谢逸,用眼神刀他。 秦寻雪神色淡淡,面对谢逸的指责显得格外冷漠。她摆了摆手,示意门口的雀枝不必担心,退出去便是。 之后,秦寻雪也未曾起身,只是抬起头看着人,眼里没什么表情,气定神闲地看着谢逸,眉梢眼角带着轻松愉快的笑意:“瞧瞧,我们的谢大首领被气成什么样了?居然不顾身份就这么闯进了哀家的殿中。呵呵,谢首领,好大的气性。不过哀家很久没听人这么叫哀家了,倒是有几分怀念。” 谢逸死死盯着秦寻雪,他听出了秦寻雪话语里的敷衍之意,甚至避重就轻,只指责他不顾礼教,甚至不愿提起自己的小妹。 谢逸深呼吸,单膝跪在秦寻雪面前,右手握拳贴在胸口,纵然心里还有万分愤怒,声音却冷静了不少,但带着几分哽咽:“臣谢逸,拜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臣今日,擅闯娘娘宫殿,自愿领罚,但求一见……谢氏皇贵妃,还望娘娘成全。” 谢琳芸没被封为生母皇太后,因为齐峥死得早,小皇帝还未掌权,秦寻雪像是忘了这件事一样,把人送到皇陵后也没说起此事,纵然世家很是介意此事,但当时的秦寻雪杀疯了眼,谁敢自寻死路在她面前提起此事。于是,此事便搁置了下来,谢琳芸便只是玄德帝的皇贵妃谢氏。 秦寻雪撑着头,嘴角挂着轻松的笑意:“皇权到底还是有用的,怪不得无数人争相夺取那个位置。” 谢逸低着头,没对这番话发表任何看法。他沉默着,等待秦寻雪的命令。 秦寻雪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纵然是私闯太后宫殿这种大罪,她也不欲惩罚谢逸:“不是什么大事,谢首领不必这么担心,请罚倒是不必了,雀枝下手没轻没重的,若是伤得重了些,哪里能安心为陛下做事?你是陛下的人,哀家自然不能让谢首领在哀家这挂了伤。” 雀枝掌管后宫多年,善刑罚。谢逸在慈宁宫犯的罪,自然最后是要落到雀枝手里。秦寻雪向来不在意雀枝用了什么法子,如今若是谢逸领了罚,不免要落到雀枝手里。雀枝比她还听不得“怪物”二字,饶是谢逸习武多年,也不见得能完好无损地走出后宫。 谢逸不在意秦寻雪的话,很是固执地开口:“若是能见皇贵妃一眼,臣受些责罚又如何。” 秦寻雪长长叹了一口气:“何必呢谢首领?你想见她自然没什么问题,她不一定想见你啊。” 第144章 曲线救国 周泽年出了宫。 他和秦寻雪有赌约,以一支黑骑卫为赌注,要他在离开大齐前,建立一支独独属于他自己的势力,能够同箜阁齐名。这当真是不小的挑战。 偏偏秦寻雪当初一脸笃定,说他定然能做到,周泽年不小心便被蛊了魂,稀里糊涂应了下来,隔天打开寝殿的大门便见到院子里一队的黑骑卫,乌压压的一片,压迫性十足,他院里的小宫女小太监都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 还真是秦寻雪的作风,霸道张扬得紧。周泽年坐在马车上,想起当初那副场面便忍俊不禁,轻轻笑了一声,手上攥着一本游记。 坐在周泽年身边的谢逸一脸冷漠,他前脚刚刚从慈宁宫出来,便顶了躲着齐雅韵的云夏的班,跟着周泽年一同出了宫,就为了保他平安。 谢逸不知周泽年为何笑出了声,但不妨碍他的视线落在周泽年手上紧紧攥着的游记上。 谢逸冷不丁开口:“殿下手上这本游记,可是娘娘宫里的?” 周泽年本想无视谢逸,耐不住谢逸一脸坚定的看着他。周泽年想起今日从慈宁宫出来时满脸隐忍悲愤的谢逸,心中一动。 “谢首领好眼力,”周泽年温和地笑了笑,眼里满是真挚和惊喜,“不知谢首领是如何看出来的?” “阖宫上下,”谢逸的语气有几分嫌弃,但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周泽年的话,“独独娘娘宫中有这种名不副实的游记。虽名为游记,内里的内容却极为大胆复杂,因着是专门印着给娘娘看的,故而在每一张书页上都有印记,很容易便分辨出来了。” 周泽年不见任何特殊反应,抬起书卷仔细端详了一会,翻看着注意到每一张书页的左上角有一个不甚明显的记号,看起来极为像海棠花。清楚后,周泽年也并未惊讶,只是点点头,反应平淡:“原是如此,有劳谢首领赐教。” 谢逸冷哼一声:“不过是些极为简单的事罢了,不必多言。……我有一事想问问殿下。” 周泽年眼里的笑意深了一些,语气依旧温和:“谢首领但说无妨。” 若是平日里,谢逸这种在世家阴谋里长大的嫡出子自然能看出周泽年笑得有多假,眼里有多少算计。但如今,谢逸刚刚被嫡亲的妹妹不欲与他相见一事打击到几欲落泪,心情低落,心里还有不少疑问,满腹愁绪,自然观察不到周泽年不对劲的情绪。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谢逸并未掩饰自己的焦虑,甚至没怎么套话,直接开口便问:“殿下前几日,可有一晚随着娘娘一同出了宫去?可是去见了……谢氏皇贵妃?” 谢逸这话说得不算肯定,但语气却很是笃定。后宫确实牢牢把握在雀枝手里,但作为大齐皇帝培养多年的暗卫,谢逸掌握的暗卫自然也把控着宫中。况且秦寻雪并未瞒着谢逸自己出宫一事,反而在出宫前便同他达成了约定,窥见周泽年一同出宫自然不是难事。 周泽年心下了然,也算不得有多惊讶,反而有一种终究是来了的感觉。 周泽年嘴角的笑意很真实,语气略有不解:“正是如此。不过谢首领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谢逸语气有些急,偏偏不能对周泽年动怒。谢逸尚且存着几分理智,他前头在秦寻雪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纵然秦寻雪今日心情不错不欲同他计较,但雀枝可不一定。如今秦寻雪不让雀枝动手,保不齐哪天秦寻雪心情不好了,雀枝便把此事往秦寻雪面前一放,他的下场可想而知。故而,周泽年是万万得罪不得的。 谢逸压低了声音,纵然心中急切,但语气恭敬:“自然是娘娘允许了的,臣掌管宫中多年,这种小事倒也不算什么。若是殿下有兴致,可否应允臣一件小事?” 第145章 放手 “……”秦寻雪冷静地盯着面前的云夏,好半天没说话。 云夏也沉默着,低着头不敢看秦寻雪。表面上,云夏还是很冷静的,但实际上,云夏默默低下头,不敢看秦寻雪一眼。 “你是说,”秦寻雪敲了敲书案,语气倒还平静,“为着齐雅韵追着你一事,你让谢逸代你陪着周泽年出了宫?很好,很好。” 云夏:“……”最后那几个字都咬着牙说出来了就不要嘴硬了娘娘。 云夏虽统领黑骑卫,认秦寻雪为主,但实际上他们之间更像是合作的关系,不过因着云夏素日里总是恭恭敬敬的,看起来和雀枝无异。 但因着云夏曾经有一个薛家子的身份,真算起来云夏是秦寻雪的表兄。虽说云夏主动舍弃了薛家子的身份,但秦寻雪并不会简单将云夏看作任何一个属下。故而放在平日里,这不过只是件小事,说不定秦寻雪对他和齐雅韵的纠葛还乐见其成,推波助澜。 但如今,周泽年显然要越过云夏,在秦寻雪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是不能随意对待的人。 云夏尝试解释:“按理来说,我要是想着躲……雅韵郡主,陪着泽年殿下出宫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郡主说了,若是我敢随殿下出宫,她定然是要捣乱的。……到底是我招惹了郡主,还望娘娘莫要怪罪她。” 前头云夏还想着把事情解释几句,但越说越好像把事情扣到齐雅韵头上去,云夏并非全无担当的人,自然不会做这种宵小之辈所为,故而最后还是把事情全揽在了自己身上,把齐雅韵摘了出去。 秦寻雪莫名冷笑了一声:“清醒一点,你云夏是这么无私奉献的人吗?当局者迷,都是流着薛家血的人,你是什么样的我能不清楚?若非那人是齐雅韵,你怎么样也不会往自己身上揽。换作旁人,早就被你吸干了血。” 秦寻雪一针见血。她在自己的感情里兜兜转转,但她从来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她察觉到自己对周泽年的情感有异,便会立即行动,不断试探自己和周泽年。如今云夏万分纠结的模样她看在眼里,不管云夏自己清楚与否,她是看得真切。 “说什么碍于身份,”秦寻雪语气嘲弄,“若是真的不愿,谁能强迫得了你似的。若真的不愿,你不会给齐雅韵希望,兜兜转转,除了齐雅韵,哪里还有人要你这么小心对待?薛云夏,别把自己也骗了。”叫的是云夏的本名,提醒云夏他不仅仅是大齐皇帝面前的宦官,还是背弃薛家的薛家子。 云夏肩膀一塌,沉默了一会。 “娘娘说的是,”好一会,云夏才开口,语气有些自嘲和痛苦,“可是娘娘,如今我是宦官,怎么能和郡主有任何瓜葛呢?娘娘,有时候,得到不一定意味着满足。” 秦寻雪有些吃惊地张开了嘴,然后又闭上了,最后呐呐开口:“我不太明白,你知道的,我对情爱一事,算不得多通透。” 云夏垂眸,单膝跪下,行的是臣子礼仪:“娘娘无需懂这些事。” 秦寻雪是大齐最尊贵的太后,纵然不通情爱,也并非什么大事。 秦寻雪摇头:“不,还是要懂一点的。……不过眼下有件更要紧的事,大周使臣求见,不知来意。本打算让鹂雀去接引的,但我担心她被套话,雀枝不愿见大周的使臣,你若是能做好,先前的事便一笔勾销。” 这便是退让了,不再深究的意思。云夏右手握拳,按在胸口,带上了属于黑骑卫的黑色面具,只留下一双眼在外头,语气沉闷:“臣定不负使命。” 第146章 忠臣 被秦寻雪一阵恐吓的沈佳彦步履虚浮地走出了慈宁宫,正好见着了一身官袍的郑奕。 作为一郡太守,地方三品大臣,郑奕算得上年轻有为,纵然西北苦寒,郑奕这些年更显几分沧桑,但同时也增添了几分威严,扫一眼过来满满都是压迫感,自然不是沈佳彦此等才进入官场的年轻官员能比得上的。 沈佳彦虽不认识郑奕,但大周和大齐根出同源,他还是认得清郑奕身上那件紫色孔雀补子的官袍,自然明白这人身份显贵。 沈佳彦虽为户部侍郎,但大周的侍郎和大齐比不得,大周的侍郎是五品官员,自然低郑奕一头。饶是此刻未在大周境内,沈佳彦还是下意识绕了路,不欲对上郑奕。 偏生今日引着郑奕入宫的是雀枝。这等小事本轮不到雀枝来做,但秦寻雪拿到郑奕的庚贴时便一阵头疼,郑奕性子刚正不阿,若得重用自然是忠臣,但郑奕谏言向来直白,不怕得罪人,更不怕得罪秦寻雪。若非郑奕实力够硬,身份摆在那里,秦寻雪还真不愿意见他。 再者,郑奕是秦寻雪为小皇帝挑选的阁老候选人,待到小皇帝再大些,自己掌了权,把郑阁老从内阁里赶下去,郑奕便能调回京中,做个礼部尚书。再熬上几年,政绩有了年岁也到了,自然能顺顺利利入内阁。这是秦寻雪为小皇帝选定的肱骨大臣,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偏偏这人如今还要磨砺,要不然连秦寻雪见了都头疼。 故而,秦寻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雀枝去接引郑奕,不仅仅是为了表现自己对郑奕的厚爱,还是为了让郑阁老安心。 如今,雀枝远远的便见着被戴着漆黑面具的云夏接引着出宫的沈佳彦,不由得一怔,转而移开眼神,不去看沈佳彦和云夏,却不留痕迹地将郑奕引着往沈佳彦那边走。 雀枝看不惯周泽年,自然也看不惯已然向周泽年投诚的沈佳彦。雀枝碍于娘娘的面子,不会对周泽年动手,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利用别人给周泽年的人使绊子。 雀枝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引着郑奕往慈宁宫走着,边向郑奕解释着朝中近些年的局势,点到为止,让郑奕自己去琢磨。 突然,雀枝停下了脚步,十分惊讶地对上了云夏的眼神,屈膝福身行礼:“奴婢见过云大人。” 郑奕本绷着脸,还在想着朝中的局势,随着雀枝而停了下来。听到雀枝的话,他骤然抬起眼,望向云夏,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漆黑眼瞳,暗暗心惊。 但郑奕迅速调整过来,板着脸朝云夏点点头,拱手道:“五年未见,云大人风采依旧。” 云夏:“……五年了,郑大人依旧这么会说话。” 云夏也不想让郑奕知晓沈佳彦的身份,故也并未主动开口介绍身后的沈佳彦的身份,只是道:“这位是今日觐见娘娘的贵客,娘娘让我护送这位贵客出宫,先行一步,还望郑大人见谅。” 郑奕点点头:“云大人慢走。” 雀枝还想说些什么,云夏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成功止住了雀枝张开的嘴。 第146章 忠臣 被秦寻雪一阵恐吓的沈佳彦步履虚浮地走出了慈宁宫,正好见着了一身官袍的郑奕。 作为一郡太守,地方三品大臣,郑奕算得上年轻有为,纵然西北苦寒,郑奕这些年更显几分沧桑,但同时也增添了几分威严,扫一眼过来满满都是压迫感,自然不是沈佳彦此等才进入官场的年轻官员能比得上的。 沈佳彦虽不认识郑奕,但大周和大齐根出同源,他还是认得清郑奕身上那件紫色孔雀补子的官袍,自然明白这人身份显贵。 沈佳彦虽为户部侍郎,但大周的侍郎和大齐比不得,大周的侍郎是五品官员,自然低郑奕一头。饶是此刻未在大周境内,沈佳彦还是下意识绕了路,不欲对上郑奕。 偏生今日引着郑奕入宫的是雀枝。这等小事本轮不到雀枝来做,但秦寻雪拿到郑奕的庚贴时便一阵头疼,郑奕性子刚正不阿,若得重用自然是忠臣,但郑奕谏言向来直白,不怕得罪人,更不怕得罪秦寻雪。若非郑奕实力够硬,身份摆在那里,秦寻雪还真不愿意见他。 再者,郑奕是秦寻雪为小皇帝挑选的阁老候选人,待到小皇帝再大些,自己掌了权,把郑阁老从内阁里赶下去,郑奕便能调回京中,做个礼部尚书。再熬上几年,政绩有了年岁也到了,自然能顺顺利利入内阁。这是秦寻雪为小皇帝选定的肱骨大臣,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偏偏这人如今还要磨砺,要不然连秦寻雪见了都头疼。 故而,秦寻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雀枝去接引郑奕,不仅仅是为了表现自己对郑奕的厚爱,还是为了让郑阁老安心。 如今,雀枝远远的便见着被戴着漆黑面具的云夏接引着出宫的沈佳彦,不由得一怔,转而移开眼神,不去看沈佳彦和云夏,却不留痕迹地将郑奕引着往沈佳彦那边走。 雀枝看不惯周泽年,自然也看不惯已然向周泽年投诚的沈佳彦。雀枝碍于娘娘的面子,不会对周泽年动手,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利用别人给周泽年的人使绊子。 雀枝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引着郑奕往慈宁宫走着,边向郑奕解释着朝中近些年的局势,点到为止,让郑奕自己去琢磨。 突然,雀枝停下了脚步,十分惊讶地对上了云夏的眼神,屈膝福身行礼:“奴婢见过云大人。” 郑奕本绷着脸,还在想着朝中的局势,随着雀枝而停了下来。听到雀枝的话,他骤然抬起眼,望向云夏,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漆黑眼瞳,暗暗心惊。 但郑奕迅速调整过来,板着脸朝云夏点点头,拱手道:“五年未见,云大人风采依旧。” 云夏:“……五年了,郑大人依旧这么会说话。” 云夏也不想让郑奕知晓沈佳彦的身份,故也并未主动开口介绍身后的沈佳彦的身份,只是道:“这位是今日觐见娘娘的贵客,娘娘让我护送这位贵客出宫,先行一步,还望郑大人见谅。” 郑奕点点头:“云大人慢走。” 雀枝还想说些什么,云夏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成功止住了雀枝张开的嘴。 第147章 筮宾 周泽年回宫时没碰着沈佳彦,只碰着了沉着脸往外头走的郑奕。 前几日才在街头见过了这人,周泽年自然对郑奕还有几分印象。他还记得,那日在街上遇见郑奕,这人一脸严肃,转头见着秦寻雪一身俏丽的鹅黄色衣裙时,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脸。 回慈宁宫的路只有这么一条,周泽年自然避无可避。但周泽年还没开口,郑奕神色莫测地打量了他几眼,冷哼一声后还是向周泽年躬身行礼:“见过质子殿下。” 身后的雀枝:……好好好,郑大人真是耿直得很。 周泽年一顿,突然明白秦寻雪那日见着郑奕一脸不可名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如今他是太后面前的大红人,更有传言说他是太后的脔宠,旁人再怎么不屑,迫于秦寻雪的威名也会干巴巴唤他一句“泽年殿下”,再不济也是一句语焉不详的“殿下”,郑奕倒好,上来便直呼他“质子”。 周泽年自然看着了雀枝略带讥笑的神情。前朝阻碍不断,秦寻雪好似不太急着为他封王,如今他以质子之身,能自由出入宫闱,靠的是秦寻雪独一份的宠爱。纵然秦寻雪已然将一支黑骑卫赠与了他,但旁人哪里知晓此事,面上恭恭敬敬的,心底里自然还是看不起他的。这些时日秦寻雪要替他封王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大齐百姓自然不肯。刚刚归京的郑奕也有所耳闻,匆匆进宫向秦寻雪讨一个说法,结果不尽如人意,自然对周泽年没什么好脸色。 很难不说郑奕这句“质子殿下”不是故意的。但郑奕是西北一郡太守,正三品的大官,比起周泽年一个他国的质子,身份上自然要高出不少。纵然周泽年心中不满,也不可能多有为难。 但周泽年却并无半分不满,甚至笑着扶起只行了半个礼的郑奕,含着笑开口,温柔淡定:“这位大人是……?” 装的一副不认识郑奕的模样。 郑奕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周泽年:“臣郑奕,西北南郡太守,见过质子殿下。敢问质子殿下可有字?” 周泽年皱眉,难得露出几分不快的神色。他的字是早些时日王太傅起的,叮嘱他不必外传,秦寻雪正在为他筹备盛大的及冠礼,到时候他会亲自为周泽年加冠。届时,王太傅会告知参加及冠礼的众人周泽年的表字。 还未等周泽年开口婉拒,郑奕便不耐烦开口:“娘娘让臣在殿下的及冠礼上做筮宾,还有另一件不便告知殿下的事也需臣处理了。故臣才有此一问。” 周泽年睫毛一颤。筮宾,是及冠礼上协助主宾的赞者,一般也是德高望重之人。郑奕的身份可能还不够高,但他是太后一党,还是郑阁老的嫡长孙,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南郡太守的身份。他是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代清流的领头人。 这些话都是秦寻雪让身边的黑骑卫告知他的。周泽年确实还在学四书五经,甚至还未接触国策。但他自幼活在算计里,比起旁人对此等阴谋算计要更敏锐些,自然轻而易举地想明白了郑奕在他的及冠礼上做筮宾的意义。 这是秦寻雪给的承诺和保证,亦是明晃晃的偏爱。 周泽年不由得有几分脸红心跳。 “润瑾,”周泽年抬头,对上郑奕的眼,语气很是肃穆,“王太傅为我取的表字是润瑾。” 第147章 筮宾 周泽年回宫时没碰着沈佳彦,只碰着了沉着脸往外头走的郑奕。 前几日才在街头见过了这人,周泽年自然对郑奕还有几分印象。他还记得,那日在街上遇见郑奕,这人一脸严肃,转头见着秦寻雪一身俏丽的鹅黄色衣裙时,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的脸。 回慈宁宫的路只有这么一条,周泽年自然避无可避。但周泽年还没开口,郑奕神色莫测地打量了他几眼,冷哼一声后还是向周泽年躬身行礼:“见过质子殿下。” 身后的雀枝:……好好好,郑大人真是耿直得很。 周泽年一顿,突然明白秦寻雪那日见着郑奕一脸不可名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如今他是太后面前的大红人,更有传言说他是太后的脔宠,旁人再怎么不屑,迫于秦寻雪的威名也会干巴巴唤他一句“泽年殿下”,再不济也是一句语焉不详的“殿下”,郑奕倒好,上来便直呼他“质子”。 周泽年自然看着了雀枝略带讥笑的神情。前朝阻碍不断,秦寻雪好似不太急着为他封王,如今他以质子之身,能自由出入宫闱,靠的是秦寻雪独一份的宠爱。纵然秦寻雪已然将一支黑骑卫赠与了他,但旁人哪里知晓此事,面上恭恭敬敬的,心底里自然还是看不起他的。这些时日秦寻雪要替他封王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大齐百姓自然不肯。刚刚归京的郑奕也有所耳闻,匆匆进宫向秦寻雪讨一个说法,结果不尽如人意,自然对周泽年没什么好脸色。 很难不说郑奕这句“质子殿下”不是故意的。但郑奕是西北一郡太守,正三品的大官,比起周泽年一个他国的质子,身份上自然要高出不少。纵然周泽年心中不满,也不可能多有为难。 但周泽年却并无半分不满,甚至笑着扶起只行了半个礼的郑奕,含着笑开口,温柔淡定:“这位大人是……?” 装的一副不认识郑奕的模样。 郑奕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周泽年:“臣郑奕,西北南郡太守,见过质子殿下。敢问质子殿下可有字?” 周泽年皱眉,难得露出几分不快的神色。他的字是早些时日王太傅起的,叮嘱他不必外传,秦寻雪正在为他筹备盛大的及冠礼,到时候他会亲自为周泽年加冠。届时,王太傅会告知参加及冠礼的众人周泽年的表字。 还未等周泽年开口婉拒,郑奕便不耐烦开口:“娘娘让臣在殿下的及冠礼上做筮宾,还有另一件不便告知殿下的事也需臣处理了。故臣才有此一问。” 周泽年睫毛一颤。筮宾,是及冠礼上协助主宾的赞者,一般也是德高望重之人。郑奕的身份可能还不够高,但他是太后一党,还是郑阁老的嫡长孙,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南郡太守的身份。他是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代清流的领头人。 这些话都是秦寻雪让身边的黑骑卫告知他的。周泽年确实还在学四书五经,甚至还未接触国策。但他自幼活在算计里,比起旁人对此等阴谋算计要更敏锐些,自然轻而易举地想明白了郑奕在他的及冠礼上做筮宾的意义。 这是秦寻雪给的承诺和保证,亦是明晃晃的偏爱。 周泽年不由得有几分脸红心跳。 “润瑾,”周泽年抬头,对上郑奕的眼,语气很是肃穆,“王太傅为我取的表字是润瑾。” 第148章 大火 “娘娘召臣进宫是为了一件事。” 周泽年的生辰在冬月初九,是个寒冷的日子。秦寻雪生于一个盛夏,薛姨娘却为她取了一个带着“雪”的名字,不知意义为何。 如今正巧是冬月初二,距离周泽年的生辰不过七日有余。宫里倒是没什么动静,齐雅韵这些日子追云夏追得紧,没什么碰到周泽年的机会。 王太傅早早便知晓了他的生辰,这几日笑眯眯的,说自己已经为他备下了生辰礼,只消期待便成。 小皇帝最近看他格外不顺眼,连秦寻雪的警告都没放在心上,仗着这些日子谢琳芸在宫中看着,阴着下手的次数多了起来。虽说大部分时候云夏都能及时发现并制止,但云夏显然是护着小皇帝的,自然不会将这件事捅到太后面前去。王太傅对此倒是乐呵呵的,甚至还有空悄悄指点了小皇帝几次,虽然后面被周泽年凝视的时候悄悄移开了眼,但王太傅显然没有被抓包的自觉,甚至觉得这是对小皇帝的一种锻炼,还来找周泽年说不必每次都躲过去,要给幼崽一点自信。 周泽年:……总觉得不怀好意。 王太傅如今的态度其实很奇怪。先前他被领到王太傅面前,王太傅简单考问了些学识后便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材,纵然小皇帝面上带着笑,但王太傅看穿了小皇帝的恶意后,还是私下提点过小皇帝不能做得太过分。但如今,王太傅对小皇帝纵容了起来,纵然对他的才华还是很喜爱,但是周泽年总觉得这些日子王太傅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些别的东西。 周泽年不懂,但周泽年觉得不能问王太傅。 不说王太傅,其他三个伴读同仇敌忾,就算是最沉默寡言的郑廷对他的态度都微妙了起来。 周泽年托腮,望着外头皇城的第一场初雪,屋内地龙烧得暖和,火炉里噼里啪啦响着,周泽年偏爱这种原始的手段,总是能让他想起在大周皇宫时躲在破旧的冷宫里捡着柴火挣扎着活下去的时候。 周泽年抚摸着自己的手,嗤笑一声,眼底全是浓郁的黑气。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黑雾,不能接近的模样。 其实,若非秦寻雪在夏日里捡到了被齐雅韵折磨的他,周泽年是已经做好了一把大火烧死自己的打算。 他并非不想报仇,但日复一日待在大齐皇宫里,见不到大齐执掌权力的秦太后一眼,每日被那些个小喽啰蹉跎,他该如何爬起来向周明帝,向姜皇后,向他的好兄弟们复仇呢? 那是他在大齐的第五个夏季,他本打算在第五个秋季燃起一场大火,用火证明自己来过,也最后用自己的性命将周明帝一军,给秦太后一个出兵攻打大周的理由。 在大齐五年,当时的周泽年还是熟悉这位阴晴不定的秦太后的手段,纵然是他死在了大齐皇宫,这位娘娘大抵也有办法歪曲事实,把罪名扣到大周头上去。 可是世事难料。他被秦寻雪捡起来了。 第148章 大火 “娘娘召臣进宫是为了一件事。” 周泽年的生辰在冬月初九,是个寒冷的日子。秦寻雪生于一个盛夏,薛姨娘却为她取了一个带着“雪”的名字,不知意义为何。 如今正巧是冬月初二,距离周泽年的生辰不过七日有余。宫里倒是没什么动静,齐雅韵这些日子追云夏追得紧,没什么碰到周泽年的机会。 王太傅早早便知晓了他的生辰,这几日笑眯眯的,说自己已经为他备下了生辰礼,只消期待便成。 小皇帝最近看他格外不顺眼,连秦寻雪的警告都没放在心上,仗着这些日子谢琳芸在宫中看着,阴着下手的次数多了起来。虽说大部分时候云夏都能及时发现并制止,但云夏显然是护着小皇帝的,自然不会将这件事捅到太后面前去。王太傅对此倒是乐呵呵的,甚至还有空悄悄指点了小皇帝几次,虽然后面被周泽年凝视的时候悄悄移开了眼,但王太傅显然没有被抓包的自觉,甚至觉得这是对小皇帝的一种锻炼,还来找周泽年说不必每次都躲过去,要给幼崽一点自信。 周泽年:……总觉得不怀好意。 王太傅如今的态度其实很奇怪。先前他被领到王太傅面前,王太傅简单考问了些学识后便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材,纵然小皇帝面上带着笑,但王太傅看穿了小皇帝的恶意后,还是私下提点过小皇帝不能做得太过分。但如今,王太傅对小皇帝纵容了起来,纵然对他的才华还是很喜爱,但是周泽年总觉得这些日子王太傅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些别的东西。 周泽年不懂,但周泽年觉得不能问王太傅。 不说王太傅,其他三个伴读同仇敌忾,就算是最沉默寡言的郑廷对他的态度都微妙了起来。 周泽年托腮,望着外头皇城的第一场初雪,屋内地龙烧得暖和,火炉里噼里啪啦响着,周泽年偏爱这种原始的手段,总是能让他想起在大周皇宫时躲在破旧的冷宫里捡着柴火挣扎着活下去的时候。 周泽年抚摸着自己的手,嗤笑一声,眼底全是浓郁的黑气。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黑雾,不能接近的模样。 其实,若非秦寻雪在夏日里捡到了被齐雅韵折磨的他,周泽年是已经做好了一把大火烧死自己的打算。 他并非不想报仇,但日复一日待在大齐皇宫里,见不到大齐执掌权力的秦太后一眼,每日被那些个小喽啰蹉跎,他该如何爬起来向周明帝,向姜皇后,向他的好兄弟们复仇呢? 那是他在大齐的第五个夏季,他本打算在第五个秋季燃起一场大火,用火证明自己来过,也最后用自己的性命将周明帝一军,给秦太后一个出兵攻打大周的理由。 在大齐五年,当时的周泽年还是熟悉这位阴晴不定的秦太后的手段,纵然是他死在了大齐皇宫,这位娘娘大抵也有办法歪曲事实,把罪名扣到大周头上去。 可是世事难料。他被秦寻雪捡起来了。 第149章 再遇 冬月初三,是个宜出行的日子。 清晨天还没亮,周泽年便穿上了一身墨色的大麾,带上遮风的斗笠,单独一人低调地出了宫。 坐在高高的墙头上的秦寻雪提着一把白剑,慢悠悠地晃着小腿,撑着头轻轻一笑。 出了宫,周泽年并不急着去目的地,反而慢慢悠悠拐了个弯去了东市,还在东市买了一个热乎乎的烧饼,就当是垫了肚子。 同时,在路过包子铺的时候,周泽年见笼屉里的包子又大又圆,热气腾腾,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忍不住又买了两个大肉包,拿油纸包着,咬一口下去全是馅,又香又嫩。 周泽年眯眼,觉得自己行走在人间烟火中,不同于大周皇室的勾心斗角,也不同于大齐皇宫的清冷,东市里全是大齐的普通百姓,他们忙忙碌碌,为生计奔波,却让他觉得分外温暖。 周泽年还在东市上偶遇了郑奕和郑蕴两兄弟。郑蕴先发现的他,远远便朝他拱手作揖。郑奕随意扫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在幼弟好奇的视线下勉勉强强对着他略一拱手。 周泽年看着好笑,倒也没想着避开这两人,自然上前攀谈了两句,得知郑家两兄弟今日并非相约出门,只是在东市遇见了便顺路走了一段。郑蕴是出来替自家娘子买东市的羊肉汤。 郑蕴对周泽年的感观倒是不错,毕竟在自家娘子的计划里并没有周泽年的踪迹,上次在自己府上见着周泽年时,这人温润优雅,举止得体,自然让郑蕴心生好感。 秦寻雪传谣言的计划如今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秦静芷同谢家家主有染一事隐隐盖过了周泽年要封王的消息,郑蕴如今却仗着没什么人知道他的模样,光明正大出了门,给自家娘子买心心念念的羊肉汤。 郑蕴笑着开口:“东市西北角有一家专门卖羊肉汤的铺子,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已经有好些年头了。早些年我家娘子还住在京都时,冬日里就爱这一口羊肉汤。他们家的羊肉汤香味浓郁,没有膻味,早膳时用着就些炊饼啊烧饼啊都是极好的,我家娘子惦记这口味道惦记了好些日子。周公子若是得空,倒是可以试试。” 这种小事本是可以让下人跑一趟,但秦静芷逗弄郑蕴,要他亲自去买羊肉汤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郑蕴脸就慢慢红了起来。 周泽年若有所思。 郑奕冷眼旁观,未曾开口说话,一直板着脸,眼里全是对周泽年赤裸裸的审视。 周泽年在这种目光下却神色自若,甚至笑着同郑蕴交谈了好一会,从羊肉汤谈到秦静芷身上,再谈到诗词歌赋,郑蕴同周泽年越聊越投机,越聊越觉得两人之间有不少相似之处,眉眼间的笑意便愈发明显。 突然,郑奕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小蕴,不是说要给弟妹买羊肉汤吗?想必弟妹如今还在家中等着你的羊肉汤?” 郑蕴一拍脑袋:“哎呀,我差点给忘了,阿芷还在家中等着我的羊肉汤呢!” 郑蕴朝周泽年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语气诚恳:“周公子,今日我有急事要先行一步,改日来我府上,我好好招待您!” 第149章 再遇 冬月初三,是个宜出行的日子。 清晨天还没亮,周泽年便穿上了一身墨色的大麾,带上遮风的斗笠,单独一人低调地出了宫。 坐在高高的墙头上的秦寻雪提着一把白剑,慢悠悠地晃着小腿,撑着头轻轻一笑。 出了宫,周泽年并不急着去目的地,反而慢慢悠悠拐了个弯去了东市,还在东市买了一个热乎乎的烧饼,就当是垫了肚子。 同时,在路过包子铺的时候,周泽年见笼屉里的包子又大又圆,热气腾腾,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忍不住又买了两个大肉包,拿油纸包着,咬一口下去全是馅,又香又嫩。 周泽年眯眼,觉得自己行走在人间烟火中,不同于大周皇室的勾心斗角,也不同于大齐皇宫的清冷,东市里全是大齐的普通百姓,他们忙忙碌碌,为生计奔波,却让他觉得分外温暖。 周泽年还在东市上偶遇了郑奕和郑蕴两兄弟。郑蕴先发现的他,远远便朝他拱手作揖。郑奕随意扫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在幼弟好奇的视线下勉勉强强对着他略一拱手。 周泽年看着好笑,倒也没想着避开这两人,自然上前攀谈了两句,得知郑家两兄弟今日并非相约出门,只是在东市遇见了便顺路走了一段。郑蕴是出来替自家娘子买东市的羊肉汤。 郑蕴对周泽年的感观倒是不错,毕竟在自家娘子的计划里并没有周泽年的踪迹,上次在自己府上见着周泽年时,这人温润优雅,举止得体,自然让郑蕴心生好感。 秦寻雪传谣言的计划如今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秦静芷同谢家家主有染一事隐隐盖过了周泽年要封王的消息,郑蕴如今却仗着没什么人知道他的模样,光明正大出了门,给自家娘子买心心念念的羊肉汤。 郑蕴笑着开口:“东市西北角有一家专门卖羊肉汤的铺子,是一对老夫妻开的,已经有好些年头了。早些年我家娘子还住在京都时,冬日里就爱这一口羊肉汤。他们家的羊肉汤香味浓郁,没有膻味,早膳时用着就些炊饼啊烧饼啊都是极好的,我家娘子惦记这口味道惦记了好些日子。周公子若是得空,倒是可以试试。” 这种小事本是可以让下人跑一趟,但秦静芷逗弄郑蕴,要他亲自去买羊肉汤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郑蕴脸就慢慢红了起来。 周泽年若有所思。 郑奕冷眼旁观,未曾开口说话,一直板着脸,眼里全是对周泽年赤裸裸的审视。 周泽年在这种目光下却神色自若,甚至笑着同郑蕴交谈了好一会,从羊肉汤谈到秦静芷身上,再谈到诗词歌赋,郑蕴同周泽年越聊越投机,越聊越觉得两人之间有不少相似之处,眉眼间的笑意便愈发明显。 突然,郑奕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小蕴,不是说要给弟妹买羊肉汤吗?想必弟妹如今还在家中等着你的羊肉汤?” 郑蕴一拍脑袋:“哎呀,我差点给忘了,阿芷还在家中等着我的羊肉汤呢!” 郑蕴朝周泽年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语气诚恳:“周公子,今日我有急事要先行一步,改日来我府上,我好好招待您!” 第150章 獒犬 见过了沈佳彦,一直候在周泽年身旁抱胸的郑奕躬身告退,摆明了是来监视周泽年的。 但郑奕既是太后一党,且同郑阁老之间有不小的隔阂,那么便是盟友,周泽年自然不会多加记恨为难他。 周泽年不会为难郑奕,并不意味着他对郑奕没有不满。饶是周泽年看起来再温和不过,对上郑奕这种一根筋的臭脾气也有几分恼意。 故而,在郑奕躬身告退时,周泽年并未多加挽留,只在人步子迈出门槛时冷不丁开口,语气倒是含着笑:“大人如今要走了?我还打算去见四皇兄,倒是可惜了。” 郑奕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下去。 他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周泽年,似乎要从那张漂亮的脸上盯出花来。周泽年倒是无所畏惧,含着笑同郑奕对视,没怎么注意身旁眼里满是惊骇之色的沈佳彦。 好一会,郑奕率先移开了眼,语气沉沉的,但显然是做了让步:“此乃殿下家事,臣自然不能随殿下去。如今臣便先行告退了。” 也不等周泽年回话,郑奕的眼神落在沈佳彦身上一瞬,轻哼一声,很是不屑的模样。旋即,郑奕转身离开了驿站,好似并不在意周泽年是否会同沈佳彦再说些什么。 周泽年含着笑站在原地,没躬身,只是拱手行礼,抬高了声音,朗声道:“恭送郑大人。” 郑奕脚步一顿,旋即加快了脚步,看起来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周泽年闷闷地笑了一声。 他身后的沈佳彦神色却并不轻松。刚刚郑奕那一眼里满是赤裸裸的警告和轻视,好像……已经认出了他。 沈佳彦眼神晦涩,面上有些发白,心底里漫上几分恐惧,但他强撑着镇定,站在周泽年身后悄悄打量着周泽年。见周泽年若有所思,好似并未注意到他,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沈佳彦张了张嘴,好像想对周泽年说些什么,但最后,沈佳彦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沉寂了下去,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殿下真的要去见……端王殿下?端王殿下这些日子沉寂了不少,但还是不准亲信以外的人见他一面,出门都戴着斗笠,这些日子神出鬼没的,臣作为臣子,自然不敢妄言揣测。” 只是不敢揣测,而并非不知周泽珂的行踪。 周泽年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深深看了沈佳彦一眼,语气莫名:“沈卿在大齐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然足够。” 这可不是沈佳彦扎根的大周,而是万事万物都在秦太后掌控下的大齐皇都,沈佳彦作为户部侍郎,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然让他感到惊讶了。 该说,不愧是周明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吗。周泽年笑得温润,心底却满是算计。 沈佳彦不知周泽年的意思,但语气依旧恭敬温顺:“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殿下谬赞。” 周泽年摸了摸下巴:“沈卿不必自谦,亦不必紧张。我此番来不止是为了同沈卿商议些事,还是为着和四皇兄交流感情。” 能有什么感情。沈佳彦暗自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甚至笑得更加温顺了:“殿下心中记挂兄长,自然是好事。……可需臣先去通报端王殿下一声?端王殿下与臣同在一府,但在另一间宅子里。若是贸然到访,恐怕有些失了规矩。” 周泽年长长地“啊”了一声,冲沈佳彦摆了摆手,语气随意:“不必这么麻烦,四皇兄早知我要来访,我直接过去便是。沈卿不必陪着,我独自一人前去便是。” 沈佳彦:“……诺。” 第150章 獒犬 见过了沈佳彦,一直候在周泽年身旁抱胸的郑奕躬身告退,摆明了是来监视周泽年的。 但郑奕既是太后一党,且同郑阁老之间有不小的隔阂,那么便是盟友,周泽年自然不会多加记恨为难他。 周泽年不会为难郑奕,并不意味着他对郑奕没有不满。饶是周泽年看起来再温和不过,对上郑奕这种一根筋的臭脾气也有几分恼意。 故而,在郑奕躬身告退时,周泽年并未多加挽留,只在人步子迈出门槛时冷不丁开口,语气倒是含着笑:“大人如今要走了?我还打算去见四皇兄,倒是可惜了。” 郑奕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下去。 他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周泽年,似乎要从那张漂亮的脸上盯出花来。周泽年倒是无所畏惧,含着笑同郑奕对视,没怎么注意身旁眼里满是惊骇之色的沈佳彦。 好一会,郑奕率先移开了眼,语气沉沉的,但显然是做了让步:“此乃殿下家事,臣自然不能随殿下去。如今臣便先行告退了。” 也不等周泽年回话,郑奕的眼神落在沈佳彦身上一瞬,轻哼一声,很是不屑的模样。旋即,郑奕转身离开了驿站,好似并不在意周泽年是否会同沈佳彦再说些什么。 周泽年含着笑站在原地,没躬身,只是拱手行礼,抬高了声音,朗声道:“恭送郑大人。” 郑奕脚步一顿,旋即加快了脚步,看起来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周泽年闷闷地笑了一声。 他身后的沈佳彦神色却并不轻松。刚刚郑奕那一眼里满是赤裸裸的警告和轻视,好像……已经认出了他。 沈佳彦眼神晦涩,面上有些发白,心底里漫上几分恐惧,但他强撑着镇定,站在周泽年身后悄悄打量着周泽年。见周泽年若有所思,好似并未注意到他,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沈佳彦张了张嘴,好像想对周泽年说些什么,但最后,沈佳彦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沉寂了下去,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殿下真的要去见……端王殿下?端王殿下这些日子沉寂了不少,但还是不准亲信以外的人见他一面,出门都戴着斗笠,这些日子神出鬼没的,臣作为臣子,自然不敢妄言揣测。” 只是不敢揣测,而并非不知周泽珂的行踪。 周泽年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深深看了沈佳彦一眼,语气莫名:“沈卿在大齐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然足够。” 这可不是沈佳彦扎根的大周,而是万事万物都在秦太后掌控下的大齐皇都,沈佳彦作为户部侍郎,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然让他感到惊讶了。 该说,不愧是周明帝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吗。周泽年笑得温润,心底却满是算计。 沈佳彦不知周泽年的意思,但语气依旧恭敬温顺:“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殿下谬赞。” 周泽年摸了摸下巴:“沈卿不必自谦,亦不必紧张。我此番来不止是为了同沈卿商议些事,还是为着和四皇兄交流感情。” 能有什么感情。沈佳彦暗自腹诽,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甚至笑得更加温顺了:“殿下心中记挂兄长,自然是好事。……可需臣先去通报端王殿下一声?端王殿下与臣同在一府,但在另一间宅子里。若是贸然到访,恐怕有些失了规矩。” 周泽年长长地“啊”了一声,冲沈佳彦摆了摆手,语气随意:“不必这么麻烦,四皇兄早知我要来访,我直接过去便是。沈卿不必陪着,我独自一人前去便是。” 沈佳彦:“……诺。” 第151章 商议 冬月初四,在下了学堂后,周泽年终于见到了这些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齐雅韵。 齐雅韵自然不是主动来寻的他,反而是来勤政殿堵云夏的,若非云夏这些日子躲她躲得太过过分,齐雅韵也不会想着来勤政殿堵人。 云夏这些日子躲齐雅韵躲得勤,有齐雅韵的地方必然没有他,但如今齐雅韵拦在勤政殿门口,小皇帝跟秦寻雪学得唯恐天下不乱,笑嘻嘻看着齐雅韵拦着他,并未多加责怪。云夏退无可退,三位伴读低着头不敢说话,饶是最是调皮捣蛋的谢然亦然不敢对上齐雅韵。 王太傅今日有约,下了学堂便早早离去,如今殿中自然没有镇得住齐雅韵的人,云夏心一横,正要走出去,却听见清脆悦耳的温润声音,如同天神降临的周泽年上前一步,拦在云夏身前,语气温和:“郡主让泽年好找。” 齐雅韵外头罩着一件猩红的大麾,本是姿态懒散地倚着柱子,站得不算正,看见了小皇帝身后的教养嬷嬷不悦皱起的眉头后,默默站直了。 随后,齐雅韵才将目光投向了周泽年,语气有些慵懒,但总归是正经了些:“泽年殿下何出此言?” 周泽年拱手,腰间的玉环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他的语气自然温和:“自然是有事同郡主商议,可否请郡主移步未宁殿,未宁殿中早已备下白茶,静候郡主到来。” 齐雅韵不悦地皱了皱眉,到底是想起了和周泽年之间的约定,纵然多有不耐,也决定先勉强放过云夏,先随周泽年走一遭。 云夏站在周泽年背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莫名。他自然并非惧怕齐雅韵,只是心中还有些没想明白的事,如今不欲同齐雅韵相见,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躲着齐雅韵。秦太后乐得看他们两人纠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的躲避,也默许了齐雅韵在宫中上蹿下跳找他。这些日子齐永橡悄悄来宫中找过齐雅韵好几次,亦然不得见齐雅韵。 云夏自然是苦恼的,齐雅韵今日找上来他自然有几分慌张,但如今周泽年挡在他身前,云夏却生出了几分莫名的不舍。 但终归是感激周泽年的。云夏想,下次娘娘若是要他护卫周泽年,他勉为其难拼尽全力。 周泽年自然不知云夏内心所想,他面上挂着温润的笑,内心却想着能不能借着齐雅韵见到秦寻雪。自打上次秦太后召见沈佳彦后,周泽年便不得秦太后召见,若非赏赐流水一般进了未宁殿,周泽年手上还握着一支黑骑卫,他都要惶惶不安,以为秦太后厌了他。 周泽年压下心底的暴虐和冷漠想法,深深呼吸一口气,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齐雅韵若有所思,轻轻笑了笑,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小皇帝左看看右看看,没见到自己想要的情景,有些失望,但他敏锐察觉齐雅韵的态度有几分不对,但他不知缘由,有些抓心挠肺。 齐雅韵微笑:“走,殿下。” 周泽年也扬起一个微笑,语气温和,但莫名让人觉得他就是在挑衅齐雅韵:“郡主这边请。” 小皇帝:……好气哦,怎么没有人在意朕这个天子!! 站在小皇帝身后,比起小皇帝高上半个头的郑廷先前一直恭恭敬敬低着头,他向来守规矩,看起来比其他两位伴读要默默无闻不少。如今,他悄悄抬起头盯着周泽年同齐雅韵离去的背影,眼里满是算计和怨毒。 第151章 商议 冬月初四,在下了学堂后,周泽年终于见到了这些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齐雅韵。 齐雅韵自然不是主动来寻的他,反而是来勤政殿堵云夏的,若非云夏这些日子躲她躲得太过过分,齐雅韵也不会想着来勤政殿堵人。 云夏这些日子躲齐雅韵躲得勤,有齐雅韵的地方必然没有他,但如今齐雅韵拦在勤政殿门口,小皇帝跟秦寻雪学得唯恐天下不乱,笑嘻嘻看着齐雅韵拦着他,并未多加责怪。云夏退无可退,三位伴读低着头不敢说话,饶是最是调皮捣蛋的谢然亦然不敢对上齐雅韵。 王太傅今日有约,下了学堂便早早离去,如今殿中自然没有镇得住齐雅韵的人,云夏心一横,正要走出去,却听见清脆悦耳的温润声音,如同天神降临的周泽年上前一步,拦在云夏身前,语气温和:“郡主让泽年好找。” 齐雅韵外头罩着一件猩红的大麾,本是姿态懒散地倚着柱子,站得不算正,看见了小皇帝身后的教养嬷嬷不悦皱起的眉头后,默默站直了。 随后,齐雅韵才将目光投向了周泽年,语气有些慵懒,但总归是正经了些:“泽年殿下何出此言?” 周泽年拱手,腰间的玉环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他的语气自然温和:“自然是有事同郡主商议,可否请郡主移步未宁殿,未宁殿中早已备下白茶,静候郡主到来。” 齐雅韵不悦地皱了皱眉,到底是想起了和周泽年之间的约定,纵然多有不耐,也决定先勉强放过云夏,先随周泽年走一遭。 云夏站在周泽年背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莫名。他自然并非惧怕齐雅韵,只是心中还有些没想明白的事,如今不欲同齐雅韵相见,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躲着齐雅韵。秦太后乐得看他们两人纠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的躲避,也默许了齐雅韵在宫中上蹿下跳找他。这些日子齐永橡悄悄来宫中找过齐雅韵好几次,亦然不得见齐雅韵。 云夏自然是苦恼的,齐雅韵今日找上来他自然有几分慌张,但如今周泽年挡在他身前,云夏却生出了几分莫名的不舍。 但终归是感激周泽年的。云夏想,下次娘娘若是要他护卫周泽年,他勉为其难拼尽全力。 周泽年自然不知云夏内心所想,他面上挂着温润的笑,内心却想着能不能借着齐雅韵见到秦寻雪。自打上次秦太后召见沈佳彦后,周泽年便不得秦太后召见,若非赏赐流水一般进了未宁殿,周泽年手上还握着一支黑骑卫,他都要惶惶不安,以为秦太后厌了他。 周泽年压下心底的暴虐和冷漠想法,深深呼吸一口气,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齐雅韵若有所思,轻轻笑了笑,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小皇帝左看看右看看,没见到自己想要的情景,有些失望,但他敏锐察觉齐雅韵的态度有几分不对,但他不知缘由,有些抓心挠肺。 齐雅韵微笑:“走,殿下。” 周泽年也扬起一个微笑,语气温和,但莫名让人觉得他就是在挑衅齐雅韵:“郡主这边请。” 小皇帝:……好气哦,怎么没有人在意朕这个天子!! 站在小皇帝身后,比起小皇帝高上半个头的郑廷先前一直恭恭敬敬低着头,他向来守规矩,看起来比其他两位伴读要默默无闻不少。如今,他悄悄抬起头盯着周泽年同齐雅韵离去的背影,眼里满是算计和怨毒。 第152章 疤痕 “山鹊今日归宫述职,若是得了空,倒不如上她那打探些消息。” 冬日里的慈宁宫总是温暖如春。雀枝总是怕冻着秦寻雪,地龙总是烧得火热。秦寻雪近些日子着了些凉,总是轻微咳嗽着。她不欲见周泽年,倒也有这个原因在。 山鹊不常归京述职,她如今已是黑骑卫小队长,领了命在秦静芷身边伺候着,名为合作,实为监视,自然不能常常伴在秦太后左右。 召见山鹊自然不必在正殿之中,今日外头飘雪,亦然无需早朝,秦寻雪罕见犯了懒,故而选择在寝殿召见山鹊。 山鹊挑了些重要的事告知秦太后,殿中太过温暖,她摘下了漆黑的面具,露出一张带着半边狰狞伤疤的面孔。 纵然如今室内温暖,但秦寻雪还是披着一件雪白的大麾,半倚在铺上了软软的坐垫的贵妃榻上,手肘抵着贵妃榻旁的扶手——自然也被雀枝贴心地安排人包裹上了柔软的皮毛。秦寻雪半撑着头,三千青丝未曾绾起,从肩头一直滑落到贵妃榻上,纵然外头披着一件暖和的大麾,难得犯懒的秦太后内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隐隐绰绰,看不真切,横生暧昧。那张漂亮美艳的脸上如今带着几分倦怠和慵懒,看起来同平常的世家小姐没什么两样,分外勾人。 山鹊低着头不敢看秦寻雪,纵然秦寻雪平日里威严过剩,旁人自然不敢窥见圣颜,但她们这种贴身伺候在身边的自然知晓,秦太后素日里总是不自觉流露出过分美艳但不自觉的神情,懵懂但又勾人。偏偏秦太后又喜怒无常,总带着神秘莫测的勾人意味,分外撩人。 山鹊想,当年未出阁时,若非比起一身皮囊,秦太后更享受博弈算计的过程,不知要有多少京都男子为之倾倒。 “回去,”秦太后的声音冷淡,听起来今日心情一般,听不出喜怒,“告知你的新主子,冬月初九记得入宫,莫要忘了此事。” 山鹊一滞,心里涌起莫大的恐慌,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给秦太后磕了一个响头,不敢起身,语气沉闷:“自打山鹊跟了娘娘起,山鹊便只是娘娘的人,不会有别的主子。” 秦寻雪盯着跪在地上的山鹊,眼里没什么情绪,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看得清一切,但不愿沾染半分。 “哦,是旧主。”秦寻雪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反而让山鹊更低下了头,不敢看秦寻雪半分。 “娘娘……自打属下被烧伤了一张脸,被娘娘救下后,便不再是过去的山鹊了,是黑骑卫里一开始只有编号的小侍卫,也是如今堂堂正正把名字赚回来的山鹊,”山鹊的头依旧抵着地,声音如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语气却很是坚定,“山鹊的名字是娘娘给的,如今的山鹊,是只认娘娘为主的山鹊。” 秦寻雪闭眼,向后微微一扬,靠在贵妃榻上,语气倒是温和了些,显然,山鹊的话在她意料之中:“起来。” 山鹊叹息,总觉得自家娘娘的疑心病又重了不少。 秦寻雪不知山鹊想了些什么,合上眼靠在贵妃榻上,语气懒散了不少:“旁的也没有什么了,早些回去,帮哀家盯着郑夫人便是。” “……若是有人拦着你,若是你愿意,可以把我们之间的事,说给他听听。”秦寻雪语气有些犹豫,难得有几分迷茫,“若是不愿提起,转身离开便是。我亦然不知此事是对是错,但如今我告诉自己,这是对的。” 山鹊垂眸,从地上利落起身,虽不明所以,但恭敬告退。 “娘娘所愿,便是山鹊所为。” 另一头的周泽年不知齐雅韵离去前意味深长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出了未宁殿,正巧碰上了从慈宁宫出来的山鹊。 如今下着鹅毛大雪,如同柳絮一般轻飘飘的雪落在地上,积成厚厚一层。 山鹊今日一副标准的黑骑卫装扮,外头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因着京都下了雪,便带上了斗笠,面上戴着一个漆黑的面具,一眼望过去满是肃杀之气。 周泽年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遮挡着风雪,听见有人行走的声音,抬起伞望过去,见着一身冰冷的山鹊踏雪而来,身后的慈宁宫开着门。 周泽年若有所感,望向慈宁宫里头,裹着雪白的大麾的秦太后站在宫门处,对上他的眼神,浅浅露出一个温和但冰凉的笑。 毫无征兆,周泽年被这个寻常的笑击中,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遥遥冲着秦太后躬身行礼,抬起头却见着慈宁宫大门紧闭,山鹊站在他面前,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清神情,语气很是沉闷:“山鹊见过泽年殿下。山鹊自知殿下有话要对山鹊说,此番天寒地冻,可否进殿下的未宁殿商议?” 周泽年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神色没怎么变化,依旧温和有礼,不曾因她黑骑卫的身份害怕,也不曾因此轻视于她,反而礼数周全,吩咐候在身后的福德为她引路。 山鹊善探听消息,纵然秦太后说黑骑卫不善探听消息,那也只是同秦静芷比,纵然山鹊如今并非秦静芷手下的侍女,但比起旁人来说还是有几分优势在的。 山鹊上次在郑府见过周泽年,一身青衣的男子风姿卓越,眉眼艳丽却不失英气,偏偏温和有礼,使人无意间忽视了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这样的人自然值得山鹊多加警惕。 作为太后手中最锋利的剑刃,黑骑卫自然不受待见,偏偏山鹊此刻看出周泽年此番并非虚情假意,心中更是警惕了几分。 未宁殿离慈宁宫不远,走几步便是未宁殿。因着太医说周泽年自幼落下的毛病还没好全,自然需要贴心照看着,故而太后塞进未宁殿伺候的都是些心细的宫女太监,忠心于太后。按理来说这对周泽年这种来自大周的质子而言等同于变相的监视,但周泽年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前头秦太后已经赐给他一支黑骑卫,如今再派人监视他其实是得不偿失的,纵然没有此等原因在,周泽年也敢笃定秦太后不屑于做这种事。 说得不好听,便是秦太后未曾将他放在眼中,但周泽年显然不认为秦太后是这么想的,他只觉得,这些被秦太后差遣来伺候在他跟前的人,自然是真的心细,也真的尽心尽力在照顾他。 如今,山鹊进入未宁殿的主殿便觉得浑身滚烫,偏偏周泽年体寒,这般热气对他而言也不觉得热,山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靠近了门口,不再往里走。 第152章 疤痕 “山鹊今日归宫述职,若是得了空,倒不如上她那打探些消息。” 冬日里的慈宁宫总是温暖如春。雀枝总是怕冻着秦寻雪,地龙总是烧得火热。秦寻雪近些日子着了些凉,总是轻微咳嗽着。她不欲见周泽年,倒也有这个原因在。 山鹊不常归京述职,她如今已是黑骑卫小队长,领了命在秦静芷身边伺候着,名为合作,实为监视,自然不能常常伴在秦太后左右。 召见山鹊自然不必在正殿之中,今日外头飘雪,亦然无需早朝,秦寻雪罕见犯了懒,故而选择在寝殿召见山鹊。 山鹊挑了些重要的事告知秦太后,殿中太过温暖,她摘下了漆黑的面具,露出一张带着半边狰狞伤疤的面孔。 纵然如今室内温暖,但秦寻雪还是披着一件雪白的大麾,半倚在铺上了软软的坐垫的贵妃榻上,手肘抵着贵妃榻旁的扶手——自然也被雀枝贴心地安排人包裹上了柔软的皮毛。秦寻雪半撑着头,三千青丝未曾绾起,从肩头一直滑落到贵妃榻上,纵然外头披着一件暖和的大麾,难得犯懒的秦太后内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隐隐绰绰,看不真切,横生暧昧。那张漂亮美艳的脸上如今带着几分倦怠和慵懒,看起来同平常的世家小姐没什么两样,分外勾人。 山鹊低着头不敢看秦寻雪,纵然秦寻雪平日里威严过剩,旁人自然不敢窥见圣颜,但她们这种贴身伺候在身边的自然知晓,秦太后素日里总是不自觉流露出过分美艳但不自觉的神情,懵懂但又勾人。偏偏秦太后又喜怒无常,总带着神秘莫测的勾人意味,分外撩人。 山鹊想,当年未出阁时,若非比起一身皮囊,秦太后更享受博弈算计的过程,不知要有多少京都男子为之倾倒。 “回去,”秦太后的声音冷淡,听起来今日心情一般,听不出喜怒,“告知你的新主子,冬月初九记得入宫,莫要忘了此事。” 山鹊一滞,心里涌起莫大的恐慌,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给秦太后磕了一个响头,不敢起身,语气沉闷:“自打山鹊跟了娘娘起,山鹊便只是娘娘的人,不会有别的主子。” 秦寻雪盯着跪在地上的山鹊,眼里没什么情绪,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看得清一切,但不愿沾染半分。 “哦,是旧主。”秦寻雪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反而让山鹊更低下了头,不敢看秦寻雪半分。 “娘娘……自打属下被烧伤了一张脸,被娘娘救下后,便不再是过去的山鹊了,是黑骑卫里一开始只有编号的小侍卫,也是如今堂堂正正把名字赚回来的山鹊,”山鹊的头依旧抵着地,声音如同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语气却很是坚定,“山鹊的名字是娘娘给的,如今的山鹊,是只认娘娘为主的山鹊。” 秦寻雪闭眼,向后微微一扬,靠在贵妃榻上,语气倒是温和了些,显然,山鹊的话在她意料之中:“起来。” 山鹊叹息,总觉得自家娘娘的疑心病又重了不少。 秦寻雪不知山鹊想了些什么,合上眼靠在贵妃榻上,语气懒散了不少:“旁的也没有什么了,早些回去,帮哀家盯着郑夫人便是。” “……若是有人拦着你,若是你愿意,可以把我们之间的事,说给他听听。”秦寻雪语气有些犹豫,难得有几分迷茫,“若是不愿提起,转身离开便是。我亦然不知此事是对是错,但如今我告诉自己,这是对的。” 山鹊垂眸,从地上利落起身,虽不明所以,但恭敬告退。 “娘娘所愿,便是山鹊所为。” 另一头的周泽年不知齐雅韵离去前意味深长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如实出了未宁殿,正巧碰上了从慈宁宫出来的山鹊。 如今下着鹅毛大雪,如同柳絮一般轻飘飘的雪落在地上,积成厚厚一层。 山鹊今日一副标准的黑骑卫装扮,外头裹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因着京都下了雪,便带上了斗笠,面上戴着一个漆黑的面具,一眼望过去满是肃杀之气。 周泽年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遮挡着风雪,听见有人行走的声音,抬起伞望过去,见着一身冰冷的山鹊踏雪而来,身后的慈宁宫开着门。 周泽年若有所感,望向慈宁宫里头,裹着雪白的大麾的秦太后站在宫门处,对上他的眼神,浅浅露出一个温和但冰凉的笑。 毫无征兆,周泽年被这个寻常的笑击中,有些晕晕乎乎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遥遥冲着秦太后躬身行礼,抬起头却见着慈宁宫大门紧闭,山鹊站在他面前,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清神情,语气很是沉闷:“山鹊见过泽年殿下。山鹊自知殿下有话要对山鹊说,此番天寒地冻,可否进殿下的未宁殿商议?” 周泽年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神色没怎么变化,依旧温和有礼,不曾因她黑骑卫的身份害怕,也不曾因此轻视于她,反而礼数周全,吩咐候在身后的福德为她引路。 山鹊善探听消息,纵然秦太后说黑骑卫不善探听消息,那也只是同秦静芷比,纵然山鹊如今并非秦静芷手下的侍女,但比起旁人来说还是有几分优势在的。 山鹊上次在郑府见过周泽年,一身青衣的男子风姿卓越,眉眼艳丽却不失英气,偏偏温和有礼,使人无意间忽视了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这样的人自然值得山鹊多加警惕。 作为太后手中最锋利的剑刃,黑骑卫自然不受待见,偏偏山鹊此刻看出周泽年此番并非虚情假意,心中更是警惕了几分。 未宁殿离慈宁宫不远,走几步便是未宁殿。因着太医说周泽年自幼落下的毛病还没好全,自然需要贴心照看着,故而太后塞进未宁殿伺候的都是些心细的宫女太监,忠心于太后。按理来说这对周泽年这种来自大周的质子而言等同于变相的监视,但周泽年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前头秦太后已经赐给他一支黑骑卫,如今再派人监视他其实是得不偿失的,纵然没有此等原因在,周泽年也敢笃定秦太后不屑于做这种事。 说得不好听,便是秦太后未曾将他放在眼中,但周泽年显然不认为秦太后是这么想的,他只觉得,这些被秦太后差遣来伺候在他跟前的人,自然是真的心细,也真的尽心尽力在照顾他。 如今,山鹊进入未宁殿的主殿便觉得浑身滚烫,偏偏周泽年体寒,这般热气对他而言也不觉得热,山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靠近了门口,不再往里走。 第153章 拜见阁老 冬月初五,搞清楚了为何大周不举行秋猎的周泽年第一次见着了郑阁老和陈阁老,这两位在整个大周政权中都举足轻重的肱骨大臣。 昨日在慈宁宫门口远远见过了秦寻雪一面,再想到齐雅韵神神秘秘的模样,周泽年心中笃定,秦寻雪仿佛在谋划些什么。 偏偏周泽年不能问。阖宫上下对他守口如瓶,只有云夏碍于周泽年昨日帮了他一把,悄悄透露了一句:“殿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便是。” 这便是默认了秦太后做了些什么。 坐在书案前,周泽年托着腮,百无聊赖,罕见有几分消极和懈怠,但今日的课程已经讲述完了,王太傅纵然牙疼地发现周泽年身上带上了几分秦太后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欲言又止地转身,离开了勤政殿。 三位伴读陆续离去,年纪最大的谢然偏偏最有一颗游侠心,被小皇帝忽悠得天上地下最是厌恶周泽年,路过倚着书案的周泽年时还冷哼一声,摆明了看不上他。 周泽年并不介意稚子的逾矩,毕竟万事万物起源都是小皇帝,纵然和小皇帝之间有再多的矛盾,碍于秦太后的面子,两人颇有默契地选择了更加温和的方式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纵然效果一般,但也效果显着。至少如今,小皇帝也只会冷冷盯着周泽年不说话,鲜少做些什么恼人的小举动了。 待到殿中只余下小皇帝和周泽年两人,就连云夏都悄悄退了出去,周泽年这才佯装惊讶抬头看着小皇帝,嘴里满是不走心的假话:“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单独留下泽年,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泽年商议?” 小皇帝:……好虚伪的人!!! 被戳破心思的小皇帝自然不会想让周泽年好过,故而小皇帝嘿嘿一笑,语气甜腻腻的,话却很是扎心:“听闻泽年哥哥好似好些日子没得母后召见了?真是可怜,母后昨日还召齐不齐去宫中考问功课,不像泽年哥哥,不得见母后。听说泽年哥哥求见母后好几次了,都不得见母后,可真是可怜呢。” 周泽年微笑,看起来丝毫没被小皇帝的话打击到,但语气明显带着几分不快:“陛下圣明,娘娘召见谁便是谁的福气,是泽年没有福气。不过既然泽年都顺着陛下的心意留了下来,陛下又何苦讽刺挖苦泽年?不如坦率些,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小皇帝挑眉,若是成年了做这个动作自然有几分压迫感,偏偏小皇帝一张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圆乎乎的,做这种动作带上了几分憨厚可爱的意味,让周泽年看了只想发笑。 “既然泽年哥哥都这么说了,”丝毫没察觉到周泽年态度游离的小皇帝也不想绕圈子了,语气也正经了些,“此番留下泽年哥哥,不过是想让泽年哥哥陪齐不齐去见两位阁老。” 周泽年抬起头看着小皇帝,一只手还托着腮。不同于其他人,他做起这个动作是带着几分潇洒肆意,没什么慵懒的意味,反而像是伸个懒腰的狮子,带着几分压迫性。 小皇帝目光沉沉,不知为何,总觉得周泽年如今神秘莫测了起来。 但小皇帝自然不能露了怯,便直勾勾盯了回去,等周泽年一个答复。 “为何是我?”周泽年懒得同小皇帝再绕圈子,语气有些不耐。 “自然是为着为泽年哥哥封王一事来的,”小皇帝的语气却没有变,依旧是甜腻腻的,熟悉之人一听便知此刻小皇帝一肚子坏心眼,“泽年哥哥真的不去见见他们吗?” 第153章 拜见阁老 冬月初五,搞清楚了为何大周不举行秋猎的周泽年第一次见着了郑阁老和陈阁老,这两位在整个大周政权中都举足轻重的肱骨大臣。 昨日在慈宁宫门口远远见过了秦寻雪一面,再想到齐雅韵神神秘秘的模样,周泽年心中笃定,秦寻雪仿佛在谋划些什么。 偏偏周泽年不能问。阖宫上下对他守口如瓶,只有云夏碍于周泽年昨日帮了他一把,悄悄透露了一句:“殿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便是。” 这便是默认了秦太后做了些什么。 坐在书案前,周泽年托着腮,百无聊赖,罕见有几分消极和懈怠,但今日的课程已经讲述完了,王太傅纵然牙疼地发现周泽年身上带上了几分秦太后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欲言又止地转身,离开了勤政殿。 三位伴读陆续离去,年纪最大的谢然偏偏最有一颗游侠心,被小皇帝忽悠得天上地下最是厌恶周泽年,路过倚着书案的周泽年时还冷哼一声,摆明了看不上他。 周泽年并不介意稚子的逾矩,毕竟万事万物起源都是小皇帝,纵然和小皇帝之间有再多的矛盾,碍于秦太后的面子,两人颇有默契地选择了更加温和的方式解决两人之间的问题,纵然效果一般,但也效果显着。至少如今,小皇帝也只会冷冷盯着周泽年不说话,鲜少做些什么恼人的小举动了。 待到殿中只余下小皇帝和周泽年两人,就连云夏都悄悄退了出去,周泽年这才佯装惊讶抬头看着小皇帝,嘴里满是不走心的假话:“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单独留下泽年,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泽年商议?” 小皇帝:……好虚伪的人!!! 被戳破心思的小皇帝自然不会想让周泽年好过,故而小皇帝嘿嘿一笑,语气甜腻腻的,话却很是扎心:“听闻泽年哥哥好似好些日子没得母后召见了?真是可怜,母后昨日还召齐不齐去宫中考问功课,不像泽年哥哥,不得见母后。听说泽年哥哥求见母后好几次了,都不得见母后,可真是可怜呢。” 周泽年微笑,看起来丝毫没被小皇帝的话打击到,但语气明显带着几分不快:“陛下圣明,娘娘召见谁便是谁的福气,是泽年没有福气。不过既然泽年都顺着陛下的心意留了下来,陛下又何苦讽刺挖苦泽年?不如坦率些,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小皇帝挑眉,若是成年了做这个动作自然有几分压迫感,偏偏小皇帝一张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圆乎乎的,做这种动作带上了几分憨厚可爱的意味,让周泽年看了只想发笑。 “既然泽年哥哥都这么说了,”丝毫没察觉到周泽年态度游离的小皇帝也不想绕圈子了,语气也正经了些,“此番留下泽年哥哥,不过是想让泽年哥哥陪齐不齐去见两位阁老。” 周泽年抬起头看着小皇帝,一只手还托着腮。不同于其他人,他做起这个动作是带着几分潇洒肆意,没什么慵懒的意味,反而像是伸个懒腰的狮子,带着几分压迫性。 小皇帝目光沉沉,不知为何,总觉得周泽年如今神秘莫测了起来。 但小皇帝自然不能露了怯,便直勾勾盯了回去,等周泽年一个答复。 “为何是我?”周泽年懒得同小皇帝再绕圈子,语气有些不耐。 “自然是为着为泽年哥哥封王一事来的,”小皇帝的语气却没有变,依旧是甜腻腻的,熟悉之人一听便知此刻小皇帝一肚子坏心眼,“泽年哥哥真的不去见见他们吗?” 第154章 司寇 冬月初六,宜嫁娶。有人求到太后面前,要了个恩典。 好些日子前,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端坐高堂,秦太后轻嗤一声,盯着下首巍然不动的白发老者,心平气和开口:“找哀家去你家小儿子的婚宴做什么,哀家的名声摆在那,若是哀家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宾客。萧国公还是三思的好。” 被称作萧国公的须发皆白的老人微微一笑,端坐在不算宽大的皇宫椅上,语气一派从容:“只要娘娘无惧,老臣又有何惧?不瞒娘娘,小子的新妇很是推崇娘娘,若是娘娘亲临寒舍,自然能为这对新人增光添彩。” 京都有四大家族,无论从学识底蕴,还是朝官人数,都算得上是世家之首,其他世家豪强无不心悦诚服。但这四家自然也有强弱之分。在秦太后搅乱京都一池浑水前,秦谢两家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两家互不相让,争权夺势,权势最大的时候,连皇室都要避其锋芒。白家礼贤下士,不如孟尝君门客三千,但白家主家内门客众多,且家中底蕴丰富,代代有善于经商之人,不可谓不强盛,真真算得上富可敌国。偏偏白家世代家风严谨,低调谨慎,连最是喜怒无常的玄清帝都没办法从白家拔下些什么来,自然可以窥见其实力。这也是白木熙敢于私下鼓动大齐世家谋反的倚仗。而这最后一家,便是面前这位萧国公背后的萧家。萧家是京都的旧世家,素来不争不抢,以老好人的模样示人。萧家的底蕴是丰富的,但年轻一辈总是参差不齐,好在萧家善于联姻,站队很是厉害,靠着联姻和非凡的政治灵敏度牢牢占据了四大家族的席位,经久不衰。 如今来请秦太后亲临小儿婚宴的便是京城萧家主家的掌权人,世袭爵位的萧国公,也是世家中最早投靠她的那个 ,丝毫未曾辜负审时度势的“美名”。 萧国公素来低调,他虽是最早投靠秦太后的世家掌权人,但却是和秦太后最有距离和分寸感的世家掌权人。在秦太后斩杀玄德帝的那日,当时还只是侯爷的萧国公当场叛变,助秦太后一臂之力,才换了一个国公的位置。旁的世家,诸如谢家和白家,有家中小辈在朝为官,显得和秦太后亲近几分,但萧家是四家中唯一有世袭爵位的,自然不能那般高调。除了在秦太后八月初替小皇帝选伴读时,萧国公给秦太后上了一张奏折,推荐了自家嫡长孙外,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朝了。 此番,为了自家小儿的婚宴,萧国公突然找上来,本就不算正常。但秦寻雪便是擅长阴谋诡计的,如今对上萧国公,纵然不解,但也算不得紧张。 “司寇去不就成了?何必一定要哀家亲至?哀家又不是不知,那位小姐最是崇拜萧司寇。” 大齐如今的司寇萧缙出生京都四大家族的萧家,是萧国公与早逝的原配的嫡出长子,是如今那位成亲的萧国公的小儿子嫡亲的兄长,亦是小皇帝三位伴读之一的萧洛白的生父。这位萧司寇也算得上离经叛道,没有一点萧家人的长袖善舞,铁面无私。这位萧司寇算是秦太后一手提拔上去的,在还不是司寇前就极为擅长审讯,以手段狠辣闻名,传闻不管多硬的骨头,落到他手上都讨不了一点好。这样铁面无情的人却遇上了自己的此生挚爱——白家养在白家老夫人名下的那位白家庶女,称得上一句所谓的“铁汉柔情”。虽说萧家善联姻,但作为嫡出长子的萧司寇的婚事自然马虎不得,白家庶女的身份不算差,但萧国公不欲沾染上白家,又不想因着此事同自家儿子离了心,自然多有推辞。 偏偏萧缙跪到萧国公面前,求着要娶白家庶女,颇有一副非卿不娶的架势,逼得萧国公很是为难。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秦寻雪通过黑骑卫知晓了此事,见着有趣,推波助澜了一把,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缘。本不欲张扬,大家不知怎的最后还是被发现了,从那以后,萧司寇对她心存感激。 故而秦太后掌权后,他甚至比世家都要快向她表示臣服,表示任由差遣。当然,这人也确实好用,秦寻雪用着顺手,便把人提到了司寇的位置上,掌京都刑狱,下手比黑骑卫还狠毒,连秦太后这种人见了都要道一句“罪过”,可见其手段。 第154章 司寇 冬月初六,宜嫁娶。有人求到太后面前,要了个恩典。 好些日子前,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端坐高堂,秦太后轻嗤一声,盯着下首巍然不动的白发老者,心平气和开口:“找哀家去你家小儿子的婚宴做什么,哀家的名声摆在那,若是哀家去了,哪里还有什么宾客。萧国公还是三思的好。” 被称作萧国公的须发皆白的老人微微一笑,端坐在不算宽大的皇宫椅上,语气一派从容:“只要娘娘无惧,老臣又有何惧?不瞒娘娘,小子的新妇很是推崇娘娘,若是娘娘亲临寒舍,自然能为这对新人增光添彩。” 京都有四大家族,无论从学识底蕴,还是朝官人数,都算得上是世家之首,其他世家豪强无不心悦诚服。但这四家自然也有强弱之分。在秦太后搅乱京都一池浑水前,秦谢两家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两家互不相让,争权夺势,权势最大的时候,连皇室都要避其锋芒。白家礼贤下士,不如孟尝君门客三千,但白家主家内门客众多,且家中底蕴丰富,代代有善于经商之人,不可谓不强盛,真真算得上富可敌国。偏偏白家世代家风严谨,低调谨慎,连最是喜怒无常的玄清帝都没办法从白家拔下些什么来,自然可以窥见其实力。这也是白木熙敢于私下鼓动大齐世家谋反的倚仗。而这最后一家,便是面前这位萧国公背后的萧家。萧家是京都的旧世家,素来不争不抢,以老好人的模样示人。萧家的底蕴是丰富的,但年轻一辈总是参差不齐,好在萧家善于联姻,站队很是厉害,靠着联姻和非凡的政治灵敏度牢牢占据了四大家族的席位,经久不衰。 如今来请秦太后亲临小儿婚宴的便是京城萧家主家的掌权人,世袭爵位的萧国公,也是世家中最早投靠她的那个 ,丝毫未曾辜负审时度势的“美名”。 萧国公素来低调,他虽是最早投靠秦太后的世家掌权人,但却是和秦太后最有距离和分寸感的世家掌权人。在秦太后斩杀玄德帝的那日,当时还只是侯爷的萧国公当场叛变,助秦太后一臂之力,才换了一个国公的位置。旁的世家,诸如谢家和白家,有家中小辈在朝为官,显得和秦太后亲近几分,但萧家是四家中唯一有世袭爵位的,自然不能那般高调。除了在秦太后八月初替小皇帝选伴读时,萧国公给秦太后上了一张奏折,推荐了自家嫡长孙外,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朝了。 此番,为了自家小儿的婚宴,萧国公突然找上来,本就不算正常。但秦寻雪便是擅长阴谋诡计的,如今对上萧国公,纵然不解,但也算不得紧张。 “司寇去不就成了?何必一定要哀家亲至?哀家又不是不知,那位小姐最是崇拜萧司寇。” 大齐如今的司寇萧缙出生京都四大家族的萧家,是萧国公与早逝的原配的嫡出长子,是如今那位成亲的萧国公的小儿子嫡亲的兄长,亦是小皇帝三位伴读之一的萧洛白的生父。这位萧司寇也算得上离经叛道,没有一点萧家人的长袖善舞,铁面无私。这位萧司寇算是秦太后一手提拔上去的,在还不是司寇前就极为擅长审讯,以手段狠辣闻名,传闻不管多硬的骨头,落到他手上都讨不了一点好。这样铁面无情的人却遇上了自己的此生挚爱——白家养在白家老夫人名下的那位白家庶女,称得上一句所谓的“铁汉柔情”。虽说萧家善联姻,但作为嫡出长子的萧司寇的婚事自然马虎不得,白家庶女的身份不算差,但萧国公不欲沾染上白家,又不想因着此事同自家儿子离了心,自然多有推辞。 偏偏萧缙跪到萧国公面前,求着要娶白家庶女,颇有一副非卿不娶的架势,逼得萧国公很是为难。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秦寻雪通过黑骑卫知晓了此事,见着有趣,推波助澜了一把,成就了一段美好的姻缘。本不欲张扬,大家不知怎的最后还是被发现了,从那以后,萧司寇对她心存感激。 故而秦太后掌权后,他甚至比世家都要快向她表示臣服,表示任由差遣。当然,这人也确实好用,秦寻雪用着顺手,便把人提到了司寇的位置上,掌京都刑狱,下手比黑骑卫还狠毒,连秦太后这种人见了都要道一句“罪过”,可见其手段。 第155章 一见钟情 新娘子是东部世家程家家主的庶长女程意书,在东部素有才女之名,虽是庶出,但东部向来开放,程家现如今的家主一视同仁,程家的主母也是个慈悲心肠的,无论嫡庶都视如己出,把家中子女教养得很好,其中程意书更是其中翘楚,雅秀脱俗,满腹诗书。 但秦太后只惊叹于萧国公的手能伸得这么长,连东部的世家都能搭上,还成就了一段美满的姻缘。一时间,秦太后看萧国公的眼神就不对了起来。 萧国公:“……娘娘莫要再逗弄老臣了。” 秦太后要来,自然要对在场的人知根知底,自然知晓这段姻缘是萧家幼子自己求来的。本朝文人还是有游学的习惯的,及冠后便会去往外地游学,萧家幼子萧暇选的便是东部。因着萧暇出生萧家,自然免不了要去拜见当地的世家,纵然他一身文人傲骨,但既然出生世家,必然要担起一些责任。 这两人便是在程家举办的宴席上一见钟情的。 “阿年可相信一见钟情?” 回忆到这,秦太后猝不及防问了一句身旁人的意见,萧国公却不敢抬头望去,这人便是秦太后留在宫中的大周质子,亦然是引起轩然大波的封王事件的“太后脔宠”。 秦寻雪从不纠正两人之间从没有任何关系的事实,她默认了这一谣言。 自己并不知为何得见太后的周泽年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外头罕见罩了一件白狐毛镶边的白色披风,因着还未行及冠礼,便只是拿着一支素色的木簪将长发挽起,一派君子端正,举世无双的模样。 明明是秦太后和萧国公的对话,但周泽年一直伺候在秦太后身旁,秦寻雪无需他避让,便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 秦太后先前解释今日婚宴的主角是如今相遇的,自然是讲给他听的。即使并不知秦太后会毫无征兆地提问,但周泽年脑子里还是思索着,故而当秦太后冷不丁提问时,周泽年也并未惊慌,反而有些从容不迫的意味,让萧国公高看了一眼,觉得这人大抵没有传言中那般魅惑主上。 ——对审时度势的萧国公来说,如今掌权的是秦太后,那么萧家的主上便是秦太后。 周泽年的声音很轻,但语气笃定:“我相信这世间自然是有一见钟情之事的,感情一事本就神秘莫测,有人日久生情,有人一见钟情,有人为小事所感动,亦然也是生了情意。故而一见钟情大抵是存在的。” 今日的秦寻雪是以秦太后的身份来的,今日穿了一身湘红色的宫袍,衣角上坠着细碎的小珍珠,行走间摩挲有声,若非是宫中之人,自然也不敢这般装饰衣衫。精致的红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木槿花,细致的金线勾勒形状,精致雍容。原先都是绣着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但秦太后喜木槿,宫中绣娘自然也跟着换了花样。秦太后这些日子偶感风寒,自然身材消瘦了些,如今这身显眼的宫袍反而衬得人腰身纤细,扶风弱柳了不少。 今日在眉间点了一朵花钿的秦太后显得肃穆不少,偏偏没个正型,带着银制护甲的左手单手搭在周泽年掌心,护甲冰冷但秦寻雪的指腹温暖。秦寻雪笑得狡黠,歪着身子凑到周泽年面前,萧国公自觉看天看地,宣称有事,先行退了下去。 周泽年不动声色离远了些,语气有些无奈,恪守君子礼仪,任谁也看不出他掩藏至深的渴望和痴迷。 “娘娘这般逗弄阿年做什么。”周泽年语气无奈,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宠溺和温柔,一点点试探秦太后的底线,“如今可不是在宫中。” 秦寻雪笑笑,眼睛亮晶晶的:“阿年真的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呀。纵然阿年说得是真的,但也不是今日这两位新人的情形。” “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联姻的幌子罢了。” 第155章 一见钟情 新娘子是东部世家程家家主的庶长女程意书,在东部素有才女之名,虽是庶出,但东部向来开放,程家现如今的家主一视同仁,程家的主母也是个慈悲心肠的,无论嫡庶都视如己出,把家中子女教养得很好,其中程意书更是其中翘楚,雅秀脱俗,满腹诗书。 但秦太后只惊叹于萧国公的手能伸得这么长,连东部的世家都能搭上,还成就了一段美满的姻缘。一时间,秦太后看萧国公的眼神就不对了起来。 萧国公:“……娘娘莫要再逗弄老臣了。” 秦太后要来,自然要对在场的人知根知底,自然知晓这段姻缘是萧家幼子自己求来的。本朝文人还是有游学的习惯的,及冠后便会去往外地游学,萧家幼子萧暇选的便是东部。因着萧暇出生萧家,自然免不了要去拜见当地的世家,纵然他一身文人傲骨,但既然出生世家,必然要担起一些责任。 这两人便是在程家举办的宴席上一见钟情的。 “阿年可相信一见钟情?” 回忆到这,秦太后猝不及防问了一句身旁人的意见,萧国公却不敢抬头望去,这人便是秦太后留在宫中的大周质子,亦然是引起轩然大波的封王事件的“太后脔宠”。 秦寻雪从不纠正两人之间从没有任何关系的事实,她默认了这一谣言。 自己并不知为何得见太后的周泽年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外头罕见罩了一件白狐毛镶边的白色披风,因着还未行及冠礼,便只是拿着一支素色的木簪将长发挽起,一派君子端正,举世无双的模样。 明明是秦太后和萧国公的对话,但周泽年一直伺候在秦太后身旁,秦寻雪无需他避让,便一直听着两人的对话。 秦太后先前解释今日婚宴的主角是如今相遇的,自然是讲给他听的。即使并不知秦太后会毫无征兆地提问,但周泽年脑子里还是思索着,故而当秦太后冷不丁提问时,周泽年也并未惊慌,反而有些从容不迫的意味,让萧国公高看了一眼,觉得这人大抵没有传言中那般魅惑主上。 ——对审时度势的萧国公来说,如今掌权的是秦太后,那么萧家的主上便是秦太后。 周泽年的声音很轻,但语气笃定:“我相信这世间自然是有一见钟情之事的,感情一事本就神秘莫测,有人日久生情,有人一见钟情,有人为小事所感动,亦然也是生了情意。故而一见钟情大抵是存在的。” 今日的秦寻雪是以秦太后的身份来的,今日穿了一身湘红色的宫袍,衣角上坠着细碎的小珍珠,行走间摩挲有声,若非是宫中之人,自然也不敢这般装饰衣衫。精致的红袍上绣着大朵大朵的木槿花,细致的金线勾勒形状,精致雍容。原先都是绣着国色天香的牡丹花,但秦太后喜木槿,宫中绣娘自然也跟着换了花样。秦太后这些日子偶感风寒,自然身材消瘦了些,如今这身显眼的宫袍反而衬得人腰身纤细,扶风弱柳了不少。 今日在眉间点了一朵花钿的秦太后显得肃穆不少,偏偏没个正型,带着银制护甲的左手单手搭在周泽年掌心,护甲冰冷但秦寻雪的指腹温暖。秦寻雪笑得狡黠,歪着身子凑到周泽年面前,萧国公自觉看天看地,宣称有事,先行退了下去。 周泽年不动声色离远了些,语气有些无奈,恪守君子礼仪,任谁也看不出他掩藏至深的渴望和痴迷。 “娘娘这般逗弄阿年做什么。”周泽年语气无奈,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宠溺和温柔,一点点试探秦太后的底线,“如今可不是在宫中。” 秦寻雪笑笑,眼睛亮晶晶的:“阿年真的信所谓的一见钟情呀。纵然阿年说得是真的,但也不是今日这两位新人的情形。” “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联姻的幌子罢了。” 第156章 清宁 虽不知萧国公居心何在,但这场婚事办的倒是声势浩大,京都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派了人来国公府,萧国公甚至请动了清宁郡主。 萧家幼子如今及冠不久,虽已经过了乡试,有了举人的身份,但到底还未曾在朝中任职,便还是住在国公府里。 程氏在京城并无半点根基,程家主母一开始怕程意书远嫁受了委屈,好生刁难了萧暇一番,偏偏程家家主心意已决,萧暇也应允考取功名后会搬离国公府,自己开府后府中权力全都交给程意书,萧国公那头还许诺了带着程氏家族里脑子活络的子弟扎根京都,拜京中大儒为师,许了不少好处,让程意书在京中不至于毫无亲属。 秦寻雪第一次听说时,除了感叹萧国公惯来会做人外,还眯着眼,略有诧异:“萧国公原来是这么为子女考虑的人吗?” 如今,身为大齐掌权人的秦太后其实不必这么早亲临,但秦寻雪对婚宴一事毫无概念,当初同齐峥的婚宴其实有些儿戏,到底是做给世族的一场戏,秦寻雪也没怎么在意。此后齐峥迎娶谢琳芸的那场婚宴她更不可能去了,即使她觉着齐峥荒唐可笑,被情爱糊了脑子,但齐峥此番举动还是打了她的脸面,秦寻雪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 秦寻雪是真的很好奇,一场正常的婚礼是什么模样的。故而今日早晨,秦寻雪起了个大早,早早拉着不知情的周泽年来了国公府,一身大气的宫袍显示了自己的身份,惹得众人战战兢兢,萧国公匆匆赶来,好声好气请着人到了厢房中先歇着,也就错过了后头来的清宁郡主。 在知晓秦太后早早到了后,一头银丝一丝不苟盘起的清宁郡主微微皱眉,但对上萧国公的眼神时,清宁郡主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滴水不漏:“有劳国公亲自跑这一趟,倒是我怠慢了,竟是不曾听到娘娘来的消息。可否容国公禀告娘娘一声,说我欲求见娘娘。” 这便是自然把萧国公摆在了臣子的位置上。萧国公看起来不曾对此表现出任何不满,甚至谦卑向着清宁郡主行了礼,笑着开口:“郡主这话可真是折煞老臣了,不过是替郡主传个话,可算不得什么大事。” 清宁郡主又同萧国公你来我往说了些客套话,最后萧国公先行一步,去了东边的厢房找秦太后。转身时,萧国公挂着笑的脸突然就沉了下来,他冲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人盯着旁的人,莫要闹出什么大事来。 萧国公此人的行事风格,说好听便是审时度势,说不好听便是见风使舵,但他当真疼爱自己早逝的发妻生下的最小的儿子,在此等重要的日子,自然容不得半点差错。 即使有心人想借着这场婚礼做些手脚,萧国公也是不会答应的。 “希望那些个世家懂点事。”萧国公这么想着。萧国公诱使秦太后早早来到国公府,自然也存了些借着秦太后的势镇场子的想法——秦太后本身的名声就足够让不少蠢蠢欲动的小世家铩羽而归了。 不仅能举办一场毫无波澜的婚宴,还能顺带洗清一些秦太后的名声,甚至给秦太后创造一个单独接触大周质子的机会,简直一石三鸟,萧国公觉得自己是最忠心不二、最能替秦太后排忧解难的臣子。 第156章 清宁 虽不知萧国公居心何在,但这场婚事办的倒是声势浩大,京都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派了人来国公府,萧国公甚至请动了清宁郡主。 萧家幼子如今及冠不久,虽已经过了乡试,有了举人的身份,但到底还未曾在朝中任职,便还是住在国公府里。 程氏在京城并无半点根基,程家主母一开始怕程意书远嫁受了委屈,好生刁难了萧暇一番,偏偏程家家主心意已决,萧暇也应允考取功名后会搬离国公府,自己开府后府中权力全都交给程意书,萧国公那头还许诺了带着程氏家族里脑子活络的子弟扎根京都,拜京中大儒为师,许了不少好处,让程意书在京中不至于毫无亲属。 秦寻雪第一次听说时,除了感叹萧国公惯来会做人外,还眯着眼,略有诧异:“萧国公原来是这么为子女考虑的人吗?” 如今,身为大齐掌权人的秦太后其实不必这么早亲临,但秦寻雪对婚宴一事毫无概念,当初同齐峥的婚宴其实有些儿戏,到底是做给世族的一场戏,秦寻雪也没怎么在意。此后齐峥迎娶谢琳芸的那场婚宴她更不可能去了,即使她觉着齐峥荒唐可笑,被情爱糊了脑子,但齐峥此番举动还是打了她的脸面,秦寻雪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 秦寻雪是真的很好奇,一场正常的婚礼是什么模样的。故而今日早晨,秦寻雪起了个大早,早早拉着不知情的周泽年来了国公府,一身大气的宫袍显示了自己的身份,惹得众人战战兢兢,萧国公匆匆赶来,好声好气请着人到了厢房中先歇着,也就错过了后头来的清宁郡主。 在知晓秦太后早早到了后,一头银丝一丝不苟盘起的清宁郡主微微皱眉,但对上萧国公的眼神时,清宁郡主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滴水不漏:“有劳国公亲自跑这一趟,倒是我怠慢了,竟是不曾听到娘娘来的消息。可否容国公禀告娘娘一声,说我欲求见娘娘。” 这便是自然把萧国公摆在了臣子的位置上。萧国公看起来不曾对此表现出任何不满,甚至谦卑向着清宁郡主行了礼,笑着开口:“郡主这话可真是折煞老臣了,不过是替郡主传个话,可算不得什么大事。” 清宁郡主又同萧国公你来我往说了些客套话,最后萧国公先行一步,去了东边的厢房找秦太后。转身时,萧国公挂着笑的脸突然就沉了下来,他冲着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人盯着旁的人,莫要闹出什么大事来。 萧国公此人的行事风格,说好听便是审时度势,说不好听便是见风使舵,但他当真疼爱自己早逝的发妻生下的最小的儿子,在此等重要的日子,自然容不得半点差错。 即使有心人想借着这场婚礼做些手脚,萧国公也是不会答应的。 “希望那些个世家懂点事。”萧国公这么想着。萧国公诱使秦太后早早来到国公府,自然也存了些借着秦太后的势镇场子的想法——秦太后本身的名声就足够让不少蠢蠢欲动的小世家铩羽而归了。 不仅能举办一场毫无波澜的婚宴,还能顺带洗清一些秦太后的名声,甚至给秦太后创造一个单独接触大周质子的机会,简直一石三鸟,萧国公觉得自己是最忠心不二、最能替秦太后排忧解难的臣子。 第157章 恃宠而骄 “我以为你不会陪着我胡闹的。” 秦寻雪的语调上扬,高坐墙头上,丝毫不在意一身过分华美的宫袍,头上的金钗随着她的动作叮叮作响,很是好听。她晃着腿,丝毫不像高高在上的秦太后,反而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憨,和有恃无恐。 ……如果她坐的不是国公府的墙头的话。 清宁郡主抬起头,昨日一场大雪,墙头的雪被早早清除了,今日日头一晒倒是丝毫不显,树梢上的雪却没扫去,压得国公府内的树低下了树梢,刚刚出了一点墙的树枝就在秦寻雪身侧,远远看去如同褪了色的水墨画。 清宁郡主笑了笑,语气纵容:“娘娘在上头呆了多久?” “啊……是我先问的问题?先回答我的问题,清宁郡主。”秦寻雪神情自若,眉飞色舞,带着几分朝气蓬勃的笑,不似关在宫中那般总是兴致阑珊,美得惊心动魄。 清宁郡主抬头看着秦寻雪,神色平静,语气带着几分诱使和纵容:“娘娘坐在墙头上做什么,如今臣同泽年殿下已然结束了交谈,娘娘不如先从墙头上下来。臣这般仰望娘娘,总觉得脖颈酸痛。”清宁郡主驻守边疆,自然是有武职在身的,称一句“臣”不为过。 秦寻雪盯着清宁郡主好一会,一言不发,随后转头望着刚刚从厢房里头出来的周泽年,没回答清宁郡主的话,反而对着周泽年开了口:“可要去见见萧国公的小儿子?那是个不错的男子,值得结交。……可以离萧缙远一点。” 在萧国公面前说起对这两人的评价,秦寻雪也没有半点遮掩。 萧国公:……虽然我也觉得自家长子有点问题,但也不至于得到一个离远一点的评价。 周泽年抬头望着秦寻雪,知晓这是有意支开他。前头和清宁郡主稍微聊了聊,周泽年心里还装着事,本想着自己好好捋一捋,但秦寻雪难得说谁值得结交,周泽年不免有些好奇,故而还是决定去见见今日的新郎官。 在离开前,周泽年抬着头,望着坐在墙头的秦寻雪,略一拱手:“上头还是凉了些,娘娘身子还未好全,不如早些下来的好。” 话倒是不怎么含蓄,甚至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娇纵,偏偏秦寻雪纵容他纵容得厉害,听到这些话也没生气,甚至歪头想了想,然后一跃而下,站在清宁郡主面前,语气平静:“下来了。” 清宁郡主微笑,不惯着她:“胆子大了。” 秦寻雪一僵,旋即端着太后的架子进了厢房。萧国公对清宁郡主同秦太后的关系倒是有几分了解,很明显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这是针对秦太后的风雨。故而,萧国公很有眼见力地带着周泽年前往前厅去同萧家人认识。毕竟,周泽年能劝动秦太后,便不止是养在身边的脔宠了。 随着周泽年同萧国公远去,萧国公府上的下人也自觉离开了这一片。表面上,这间厢房附近只有清宁郡主同秦寻雪两人,但清宁郡主知晓,暗处不知有多少黑骑卫虎视眈眈。 “比起五年前,娘娘到是长进了不少。”清宁郡主先声夺人,语气平静,但不管秦寻雪有没有发话,她先坐在了秦寻雪的对面。 秦寻雪也不在意清宁郡主有些逾矩的举动,歪了歪头,倒是先说了个不相关的话:“追风这些日子身子好些了?不知能不能再为郡主效力。” 第157章 恃宠而骄 “我以为你不会陪着我胡闹的。” 秦寻雪的语调上扬,高坐墙头上,丝毫不在意一身过分华美的宫袍,头上的金钗随着她的动作叮叮作响,很是好听。她晃着腿,丝毫不像高高在上的秦太后,反而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憨,和有恃无恐。 ……如果她坐的不是国公府的墙头的话。 清宁郡主抬起头,昨日一场大雪,墙头的雪被早早清除了,今日日头一晒倒是丝毫不显,树梢上的雪却没扫去,压得国公府内的树低下了树梢,刚刚出了一点墙的树枝就在秦寻雪身侧,远远看去如同褪了色的水墨画。 清宁郡主笑了笑,语气纵容:“娘娘在上头呆了多久?” “啊……是我先问的问题?先回答我的问题,清宁郡主。”秦寻雪神情自若,眉飞色舞,带着几分朝气蓬勃的笑,不似关在宫中那般总是兴致阑珊,美得惊心动魄。 清宁郡主抬头看着秦寻雪,神色平静,语气带着几分诱使和纵容:“娘娘坐在墙头上做什么,如今臣同泽年殿下已然结束了交谈,娘娘不如先从墙头上下来。臣这般仰望娘娘,总觉得脖颈酸痛。”清宁郡主驻守边疆,自然是有武职在身的,称一句“臣”不为过。 秦寻雪盯着清宁郡主好一会,一言不发,随后转头望着刚刚从厢房里头出来的周泽年,没回答清宁郡主的话,反而对着周泽年开了口:“可要去见见萧国公的小儿子?那是个不错的男子,值得结交。……可以离萧缙远一点。” 在萧国公面前说起对这两人的评价,秦寻雪也没有半点遮掩。 萧国公:……虽然我也觉得自家长子有点问题,但也不至于得到一个离远一点的评价。 周泽年抬头望着秦寻雪,知晓这是有意支开他。前头和清宁郡主稍微聊了聊,周泽年心里还装着事,本想着自己好好捋一捋,但秦寻雪难得说谁值得结交,周泽年不免有些好奇,故而还是决定去见见今日的新郎官。 在离开前,周泽年抬着头,望着坐在墙头的秦寻雪,略一拱手:“上头还是凉了些,娘娘身子还未好全,不如早些下来的好。” 话倒是不怎么含蓄,甚至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娇纵,偏偏秦寻雪纵容他纵容得厉害,听到这些话也没生气,甚至歪头想了想,然后一跃而下,站在清宁郡主面前,语气平静:“下来了。” 清宁郡主微笑,不惯着她:“胆子大了。” 秦寻雪一僵,旋即端着太后的架子进了厢房。萧国公对清宁郡主同秦太后的关系倒是有几分了解,很明显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这是针对秦太后的风雨。故而,萧国公很有眼见力地带着周泽年前往前厅去同萧家人认识。毕竟,周泽年能劝动秦太后,便不止是养在身边的脔宠了。 随着周泽年同萧国公远去,萧国公府上的下人也自觉离开了这一片。表面上,这间厢房附近只有清宁郡主同秦寻雪两人,但清宁郡主知晓,暗处不知有多少黑骑卫虎视眈眈。 “比起五年前,娘娘到是长进了不少。”清宁郡主先声夺人,语气平静,但不管秦寻雪有没有发话,她先坐在了秦寻雪的对面。 秦寻雪也不在意清宁郡主有些逾矩的举动,歪了歪头,倒是先说了个不相关的话:“追风这些日子身子好些了?不知能不能再为郡主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