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女天师在权谋文里除魔卫道》 第1章 洞房花烛,亡者手书 (脑子寄存处) 私设如山,杠精远离。 …… 洞房之夜,新娘独坐床沿。 杜蔓枝端正地坐着,手捏一把山水团扇,满眼惊愕。 扇面上有她最熟悉的字迹,是收养她的白婆婆最擅长的簪花小楷。 可是,白婆婆已经去世八年了! 「在蜡烛燃尽之前做出回答:是谁逼死了小枝」 「答对,生」 「答错,死」 杜蔓枝有个不为外人知的秘密,她天生阴阳眼,能看见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这给她的社交生活带来严重不便。 但是作为白婆婆纸扎铺的唯一继承人,在她和阴间客户打交道的时候,这双眼睛又格外好用。 她看见这扇子周围阴气缭绕。 真是白婆婆的魂魄写的? 那……原因呢?婆婆生前最疼爱她,而且是寿终正寝,不会回来害她的。 这是哪,为什么她会穿着喜服坐在这儿,不是应该在铺子里做那件超豪华纸扎四合院吗? 发生了什么事……完全没印象。 她的记忆有一段空白。 白婆婆的字迹说,要在蜡烛燃尽之前回答问题。 杜蔓枝看向屋里仅有的一对蜡烛。 那是用料最扎实的龙凤花烛。 据说正宗的龙凤花烛能烧整整一夜,烧到第二天中午的也有。 保险起见,她要尽量在天亮之前给出正确答案,到时候再谈下一步。 首先要弄清楚,小枝是谁? 杜蔓枝把房间检查了一遍,和古装剧里的婚房差不多的布置,没发现特别的东西。 奇怪的是门窗紧闭,她从室内打不开。有点像这几年流行的那个什么……密室逃脱? 场景没有异常,线索应该在她本人身上了。 杜蔓枝捏着团扇一边想一边转竹柄,忽然觉得不太对。 她摊开手掌。 这不是她的手! 她从小在纸扎铺学艺,剪贴拼扎,样样都做,一双手反复受伤又愈合,留下细密的疤痕,后来再怎么保养都没能彻底祛除。 眼前这双手,手型跟她相差不大,也有干活留下的茧子和伤痕。 但是,这样天然水嫩的皮肤状态,是青春期少女特有的。 它不属于二十六岁的杜蔓枝。 她又对比了其他部位,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她的身体! 扇面上出现了新的字迹: 「你就是小枝。」 杜蔓枝扑到梳妆台前。 这次她看得仔细,铜镜里照出浓妆艳抹的巴掌脸,抛开厚重的新娘妆,五官隐约能对上她的轮廓,这是她高中时期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她穿越了? 难道说,这是其他世界的另一个她? 龙凤花烛适时地爆了一个小火花,似乎在提醒她,时间有限。 冷静,冷静下来! 杜蔓枝心说一声得罪,便开始动手在这具身体上找线索。 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囊吸引了她的注意。 它气味很重,说不清是香还是臭。正常的香囊哪会塞得这么满,针脚线都要炸开了,一定有问题。 她从头发里拔了一根尖簪,把香料一点点勾出来。 勾到一半,滚出一颗气味令人作呕的药丸! 杜蔓枝亲眼看见簪头和它接触的地方飞快变色,她脸色也变了。 有毒。 香囊里塞满各色香料,为的就是掩盖这颗毒丸! 假设她是小枝,香囊是在身上找到的,这颗毒丸是截至目前危险度最高的道具,小枝会不会是死于服毒? 然而原话问的是:“谁逼死了小枝?” 婚房里只有她,没有第二个人。要想找到答案,她还得等其他人出现。 杜蔓枝把香囊小心地原样封回去。 这里太安静了,新郎和喜婆都没有要出现的意思,她这个新娘子,被独自关在寂静的婚房,好像被所有人遗忘了。 杜蔓枝主动出击,把窗户纸戳破一个洞。 向外看,是个古色古香的大院子,墙根和廊下加起来有十几个精壮守卫。她很希望这里是影视城,可惜,无论她怎么看都没找到拍摄器材。 突然,洞那头出现了一只漆黑的瞳孔! 杜蔓枝心里一突。 瞳孔消失了。 片刻后,一个年轻姑娘从外面打开房门,漆黑的眼珠滚了滚,准确地找到她的位置。 “千岁爷在前厅与各位大人议事,今夜不会过来了,夫人现在就寝吗?” 这是刚才在窗外和她对视的人。 对方称她为夫人。 “千岁爷”指的就是新郎。 杜蔓枝在哪遇到过这个称呼,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 她捶了捶发胀的额角。 想证实她的猜测,也不难。 她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丹朱。” 很好。 把这些信息汇到一块,杜蔓枝完全明白了。 她前阵子看完一本爆款小说。 书里有个大反派,官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兼司礼监秉笔太监和西厂提督,三重职位加身,权势滔天,人称九千岁。 九千岁倚仗皇帝提拔才有发达的机会,可他嚣张顽固,数次驳回内阁的决策,惹得皇帝不快。 为了敲打他,皇帝暗示皇后挑出一个毁了容的低等宫女,以八字相合为借口,把小宫女赐给九千岁当对食,美其名曰:冲喜。 小枝就是那个倒霉催的冲喜新娘。 她,杜蔓枝,穿书了。 …… “夫人?” 杜蔓枝心不在焉:“嗯?” “将扇子放下,奴婢为您净面更衣。” 杜蔓枝把团扇放在梳妆台边,随口问道:“扇子上的字好看吗?” “夫人说笑了,扇子上并没有字。” 果然,只有她能看见白婆婆的字迹,因为那是阴气所化。 龙凤烛比之前短了一个指节,距离交卷时间近了一步。 解锁一个新人物——丹朱。 杜蔓枝有预感,她会带来新的线索。 丹朱不是普通的丫鬟。 她的人设是易容高手,九千岁信任她,让她管理机密档案。她还管着一个秘密作坊,专门为西厂密探生产人皮面具。 丹朱拆完首饰又帮她卸妆,突然惊疑道:“你的脸……” 脸怎么了? 杜蔓枝还没开口回应,突然脑中响起机械音: 【穿书者,您的随机金手指已送达!】 【代号007:跨界直播】 【通过直播积累人气值,可兑换惊喜礼品】 【请主播严格遵守直播规则,违反规则三次,直播间将被收回】 【是否开始直播?】 第2章 金手指,跨界直播! 跨界直播……杜蔓枝理解到的字面意思是:把她在这本书里的举动,呈现给外界的人看。 然后她可以获得所谓的人气值,再用人气值兑换东西。 听起来不错。 机械音播报完毕,面前多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半透明图案: 一只闭合状态的小眼睛。 随着她移动视角,眼睛图案也跟着动。 她的视网膜好像变成了一整块屏幕。 杜蔓枝猜测,如果有观众在直播间和她互动,她可以用肉眼看到他们发的弹幕,不需要经过其他媒介。 如果是这样,就很贴合她的处境。 她不可能像户外主播那样,端着设备一边走一边跟观众互动。如果她身上出现了现代高科技产物,一定会被九千岁的人收走,她还会被抓去盘问。 所以,金手指还挺会替她考虑的。 也许它有一定的智慧。 试试能不能沟通。 杜蔓枝在心里回应:先不开直播,我想看看有哪些可以兑换的礼品。 【是否开启个性化推荐?】 个性化? 好啊。 她倒要看看这东西有多了解她。 然后就打脸了—— 它,果然,很了解她! 杜蔓枝现实里的职业是纸扎匠,只做阴间客户的生意。 她天生可以看见阴物,能和客户精准沟通需求,而且心灵手巧,经她这双手做出来的东西,在地下基本上都能成为风靡一时的爆款。 偶尔也会帮土豪解决各种灵异问题,可以说她副业是天师,不过,战斗不是她强项。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开纸扎铺最不缺这些,大把的金银撒出去,到处都有她的帮手,解决问题当然有效率。 最近有灵气复苏的迹象,玄门人士总体还是隐藏在普通人接触不到的地方,资源有限,大家都很卷。 年轻小辈出来混,如果身上的好东西超过两件,就说明师门对他非常厚爱了。 在这种前提下,再看这奖池,杜蔓枝的震撼可想而知。 池子里灵气浓稠。 基础的是各类纸扎材料,宝葫芦,雷击木,八卦镜,五帝钱……都是一眼看去质量上乘的好东西; 往上是中品符咒,令旗,玉如意,三清铃,钟鼓螺磬等;还有紫光灿烂的上品雷火符,四棱法尺,七星剑…… 后面那一排排仙气缭绕的法衣就更不用说了,末法时代哪还有这种好东西啊。 最上面的也是终极大奖,没有灼目的光效,乍看只是黑黝黝的绳子,可那是阴司的勾魂索哎! 白婆婆生前心心念念这东西,如果生人手握勾魂索而不受惩戒,就可以持证上岗,穿梭阴阳两界! 如果是高级勾魂索,还有类似导航的功能,拿着它,天下就没有找不到的魂魄。 换句话说,要是她得到了这个,只要白婆婆没转世,她们一定能见到。白婆婆去世时她在城里上学,没赶上最后一面,是她最大的遗憾。 杜蔓枝默默下了决心。 开直播。 一定要播! 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拦着她播! 她长了个心眼,先问直播要遵守的规则包括哪些。 眼前浮现出一片小字。 【规则1:每周有效直播时长不低于28小时,观众人数为0时,视为无效直播】 【规则2:主播在直播期间入睡,视为本次直播已终止,请重新启动直播间,否则不计入直播时长,不产生人气值】 【规则3:禁止主动透露当前世界的存在,禁止与观众讨论当前世界的构建逻辑】 【规则4:禁止威胁或辱骂观众。观众蓄意破坏直播间良好秩序时,主播有权使用黑名单功能,阻止该观众访问直播间】 【规则5:谨慎播放可能对观众造成严重不良影响的内容,如血腥、色情、暴力犯罪行为等,请主播及时使用马赛克功能】 杜蔓枝悟了。 她把这五条规则简化了一下: 1、平均每天直播四小时,有人看才算数; 2、不准直播睡觉; 3、不能主动说起穿书的事,观众随便猜,反正她不认; 4、对衣食父母们态度好点。遇到喷子别吵架,直接拉黑; 5、保护我方观众。 明白了,问题不大。 …… 杜蔓枝深吸一口气,默念,开始直播。 刹那间,眼睛图案从闭合状态变成睁开! 右上角多了两行小字—— 本周有效直播时长:0 当前观众:0 杜蔓枝被奖品勾到砰砰乱跳的心脏已经平静下来,直播间早期会很冷清,她也预想到了。 眼下最重要的其实不是直播。 奖品固然都很有吸引力,但她首先要把悬在头顶的死亡之剑摘下来——蜡烛燃尽之前,找到这具身体死亡的真相,化解这场杀劫。 杜蔓枝想了想,把直播间标题改成: 《真人剧本杀——是谁杀了小枝!》 接下来,就是等待有缘人了,集思广益,说不定能带给她启发。 做完这些,她才看向丹朱:“你刚才说我的脸怎么了?” 丹朱专注地盯着她的脸。 沾湿的热帕子多次上脸擦洗,卸去厚重的妆粉,脸上逐渐显露出大块凹凸不平的深色疤痕。 杜蔓枝对着镜子,眼睁睁看着全程的变化,她一直很平静。 书里说过小枝是毁过容的小宫女,她对这一幕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是美是丑,不过一具皮囊,死后又不作数,所以她才不会自卑难过什么的…… 直到丹朱在她脸上使劲掐了一把,拈下一块碎渣,嗅了嗅,表情难辨。 “夫人,往后您住在西厂……不用再往脸上涂泥巴了。” 杜蔓枝还没反应过来,她补了第二刀。 “马粪也不可以。” 杜蔓枝瞳孔地震。 不是,你要不要认真听听你在说什么?! 马什么?什么粪? 【哈哈哈嚯嚯哈哈,这台词绝了,小姐姐真豁得出去啊】 杜蔓枝的视野中飘过这行小字。 这么快就来观众了。 第一天当主播,有点紧张,她还不知道怎么跟观众互动呢,总不能对着空气说话。 还有刚才的马粪……她心情有点复杂。 丹朱动作很利索,很快就帮她清理干净了。 铜镜里照出白皙精致的一张巴掌脸。 丹朱感慨:“你有这等姿容,竟然不惜自毁名声,藏在二公主的花房做个低等杂役,可见是不想出风头的……无端被卷进这场风波,也是可怜。” 杜蔓枝眨了一下眼。 二公主? 新线索,来了。 第3章 去西边走走 丹朱提到的二公主,是这本书的重生女主。 小枝竟然是女主宫里的人,她还真没想起来。 杜蔓枝只记得九千岁早期娶过妻,那姑娘,婚后第二天就死了。 理论上应该有三个人知道她的死因。 验尸的仵作。 下令压下消息的九千岁。 重金买通仵作的女主。 女主打听过九千岁那位冲喜对食的事,之后还利用她的死,暗地里做了一些针对西厂的安排,让九千岁损失不小。 杜蔓枝左思右想,很确定书里真没说过小枝是怎么死的。 那就是一个没正式出场的背景板路人,一个被女主用来偷偷打击西厂的工具人。她的死因,女主知道,作者知道,读者不知道。 这就很尴尬了。 她必须站在小枝的角度,去观察,去经历,去思考,找出那个逼死她的凶手。 看着镜中这张脸,杜蔓枝想,这里还有一个疑点。 模样周正的奴才,通常更容易讨贵人喜欢,除非是善妒的妃嫔和美貌的宫女,因为她们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存在竞争关系。 小枝为公主做事,不存在雌竞,她为什么要扮丑? 杜蔓枝快速回忆剧情。 …… 女主,大乾嫡公主湛舒华,前世被迫和亲,为异族首领生下一个儿子。孩子两岁病逝,后来她年迈的丈夫也死了,她被继子霸占,日子苦不堪言。 临终前,湛舒华听说了一件令她无法相信的事: 她远在大乾的皇妹,以女子之身,登基了! 湛舒华重生后,认定上辈子是皇妹害的她,决定设计皇妹去和亲。 她努力讨父皇欢喜,暗中招揽人才,还挑拨她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争夺太子位。 大乾皇室的男丁死的死,废的废,湛舒华趁皇帝病重,逼他写下立皇太女的诏书,登基为帝,开任用女官之先河,青史留名。 书里的湛舒华不是美人设定,她并没有遗传到元后的美貌,只能算清秀佳人。因此老皇帝虽然怀念元后,对这个女儿却没有太多的偏爱。 湛舒华前世被继子的宠姬欺负得很惨,重生后也不喜欢太美艳的女人,觉得她们是雕了花的朽木。 …… 看起来找到了原因,杜蔓枝又一想,不对啊。 现在湛舒华刚重生不久,小枝扮丑不是最近才开始的,如果很多年前就这么做,说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在女主宫里活下去…… 杜蔓枝想得入神。 丹朱瞥她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种质地油润的香膏,用指腹蘸取,自然地伸向她的脸。 杜蔓枝心里一咯嘣。 “这是什么?” 她故作好奇,飞快地伸出食指,把丹朱指尖的膏体抹得干干净净。 有奇怪的香气,膏体并不滋润。 不可能是用来护肤的东西。 她只闻了一点点就觉得头发晕。 要么是迷香,要么……她想起现代某些娱乐场所可能会有的一种违禁品,听话水! 杜蔓枝一脸厌恶,迅速躲开,用帕子疯狂擦手。 “好难闻的味道,我不喜欢这个!” 反正她的态度摆在这了。 小枝再怎么出身低,现在也是丹朱的女主子,总不能逼着主子接受一款她讨厌的香膏。 丹朱顿了几秒,果然把盒子收回去了。 “夫人九岁入宫,在花房里从来都以伪装示人,如今已有八年了……明珠蒙尘,实在可惜。好在今后有西厂撑腰,可以堂堂正正见人了。” 杜蔓枝皮笑肉不笑,“谢谢哦,其实我就这样挺好的,不出去见人也没事。” 天地良心,她说的可是真话。 她住在纸扎铺,没事懒得出去,手里有订单的时候要埋头工作至少一个星期,她连店铺大门都不开,等着客人们自己穿墙进来。 “……” 天都被聊死了。 过了一会,丹朱从镜子里观察她神色,可能觉得她情绪平复了,开门见山问道: “夫人如此美丽,为什么要藏着不让人看呢?” 杜蔓枝突然想起一段原身的记忆。 百花缭乱的小花园里,一个玉雪可爱的女童被绑在长凳上打,一直打到棍子都断了,坐着的公主才喊停。 原身藏在灌木丛后面不敢动。 公主孤身路过她藏身的地方,用很轻的声音嘀咕了一句:“最讨厌这些仗着好看到处勾人的贱人……” 那时候公主也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人都走完了原身才出去。 长凳上那个小宫女的腰骨被打断,身上脸上都是血迹,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 女主,湛舒华。 一个让她待在这个躯壳里本能地感到厌恶的人。 小枝害怕她,杜蔓枝不怕。 不但不怕,她还想试试能不能给这本书换个女主。 湛舒华前世听见的不是皇妹继承大位吗?说明并不是非她不可。 而且湛舒华和西厂是天然对立的关系,她要夺权,就必须扫开障碍物。 前期西厂在明,公主在暗,西厂吃了不少闷亏,包括提督夫人的死也被湛舒华利用,成为刺向西厂的矛。 那么,就让西厂的人提前警惕。 “因为……公主容不下美貌的女人。”杜蔓枝轻轻说道。 丹朱微愣,很快就赞同地笑了出来。 “是这道理,公主看似宽容淡然,骨子里最是狡猾小气,这事我也略有所知。要是让她早早地见了这张脸,夫人也许没机会被送来西厂,恐怕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说到底,是小枝运气好,也够聪明谨慎。 公主不美,所以身边从来不用美貌侍婢,得罪她还有被打死的风险。 为了活到岁满离宫的那一天,小枝趁着刚进来大家都不熟悉她,开始扮丑。 每天把调制的糊状物敷在脸上,对外说是小时候得过的怪病,原先治好了,现在又不行了。 本来以为这就安全了。 不料正是因为她“毁容”,皇后在宫里寻找冲喜的人选,很容易就选到了她——他们把她推出去恶心九千岁,让她成了这本书里权力斗争的第一个牺牲品。 …… 杜蔓枝眉心微蹙。 她怀疑毒丸也是女主给的。 制作香囊的布料粗糙磨手,可见小枝生活困苦。 一个低等宫女哪弄得到毒性太强的药材呢?香囊里除了毒丸,还有各类珍贵香料,这些不可能是小枝的东西! 假如是嫡公主湛舒华,准备起这些,轻轻松松。 至于小枝是不是九千岁害的,不像。 西厂精通刑讯,把她往诏狱里一丢,还怕问不出实话吗?丹朱一口一句夫人,刚才试图对她用药而不是动刑,就是不打算明着撕破脸。 应该也是丹朱背后那位的意思。 团扇上浮起一行字: 「提交答案:湛舒华?」 杜蔓枝下意识否了。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女生的直觉! 扇面上开始书写新的内容。 一笔一划尽显悠然,让她想起小时候学认字那会儿,白婆婆捏着小楷笔坐在右边,笑得一脸慈祥。 杜蔓枝眼眶微热。 回望这一晚上的曲折,心里有点堵。 她想跟信得过的人说说话,也不知道在这世上还能跟谁说。 杜蔓枝掩去情绪,从镜子里看了一眼龙凤花烛。 那行小楷字很快写完了: 「去西边走走,多看,多问。」 她意识到白婆婆在引导她发现什么,答案需要她出去找。 字是殷红的。 这趟很可能有危险。 第4章 水下,大凶 【主播没搞错,看这么久才卸了个妆,剧情介绍都没有,看不懂啊】 眼前冒出这行字,杜蔓枝回过神,才想起来直播间一直开着。 当前观众:0 她唯一的观众退出去了。 计数一跳——当前观众:1 【哇哦,漂亮小姐姐!这是剧本杀吗,标题里的小枝是谁】 这是新来的观众了,不是最开始那个。 杜蔓枝顺着他的猜测,尝试用意念回复他:“小枝是我扮演的角色。” 她的回复和观众发言的颜色不一样,是灼灼的金色,在大屏幕顶端悬浮了长达十秒才消散。 【哈哈,还有工作人员专门回复呢!你们剧组服化道挺专业啊,真舍得投入】 右下角跳出一行提示: 观众“千舟”为您送上棒棒糖(礼物)10个,自动兑换为人气值10点。 10点人气,可以在奖池里兑换一份原料纸了。 杜蔓枝忍不住勾起嘴角。 真不错。 不用开口就能跟观众互动,再也不怕自言自语被当成神经病了! 她先和名叫“千舟”的观众道谢。 转头就对着丹朱做出头晕的样子,表示想出去透透气。 丹朱答应得很爽快:“西边有锦鲤池,水上新修了一座望月亭,我陪夫人去赏月,如何?” 听说是西边的,杜蔓枝欣然点头:“就去那儿。” 路上,她把一些剧情设定添加到直播间描述里,让观众知道故事的大致背景,就当是在表演剧本杀。 不然她也没法解释说自己是穿到书里了,会触犯规则的。 直播间里景物变幻,仿佛有好几只摄像头紧随人物的行动轨迹,尽职地跟拍到庭院。 出侧门不远是曲折的朱红长廊,夜幕下的林叶是乌黑的,沙沙作响,透出阴森的鬼气。 廊下过来几个黑影。 近了,灯笼照出他们的穿戴。 精工刺绣的龙首鱼形在胸前熠熠生辉。 为首的青年穿着和别人不一样的大红色,剑眉星目,四肢修长,冷峻的视线才一锁定她们,他单手撑栏杆轻轻一跃,人已经停在正前方。 杜蔓枝在打量他,弹幕先惊呼起来: 【起猛了,看见活的锦衣卫了!】 绣春刀,飞鱼服,锦衣卫的经典穿戴。 大乾是一个架空王朝,一些设定参考了历史上的大明,书里的西厂和锦衣卫关系紧密,在这里遇到他们也不奇怪。 看他这身大红官服,想必是九千岁的义子,锦衣卫总指挥使,赵铁。 “赵大人?”丹朱朝廊下一瞟,见是几个毛头小子押着一个青衣宫女。 “这是要送去水牢的?” 赵铁:“是二公主宫里的人,不必惊动诏狱,我自审问,还请丹朱姑娘行个方便。” 丹朱从腰间解钥匙的动作一顿。 “二公主?” 她下意识看向杜蔓枝。 赵铁疑惑:“这位是?” 杜蔓枝默然地想,要是你干爹肯认我这个挂名老婆,你就是我的好大儿。 丹朱示意他去前面说话。 夜风隐约吹来“公主”、“夫人”等词汇,杜蔓枝就没挪过脚,原地打量那个被押着的宫女。 宫女也盯着她,越看越惊讶,终于脱口而出:“小枝?” 赵铁耳力何等敏锐,大步走来:“有人密报,此女在夫人出嫁前一日去过花房,交给夫人一样东西,还传了一句话。” 锵——绣春刀出鞘。 刀刃压着宫女的喉咙,血线迅速滑进衣领。 赵铁冷冷道:“是你自己说,还是本官替你说?” 宫女吓得紧闭双眼,牙齿打颤:“我说,我跟小枝说……” “正经女儿家,岂能辱没于……九千岁,洞房之夜,他,他若强迫于你,可用这毒药保全……清白……” “清白?呵。”赵铁反手用刀面击在宫女的脸颊,硬生生震碎她半口的好牙。 他额角抽动,强忍着当场砍了她的冲动。 “你分明说的是,辱没于阉人之手!” 宫女疼得晕了过去。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对她表示同情,哪怕是现代穿来的杜蔓枝也没有。 她可以确定毒丸的来源了。 二公主,湛舒华。 …… 公主在小枝出嫁前差人送药,引导小枝为保名节而服毒。 这事被西厂眼线撞见,举报了,才会让她在这个时间点遇到赵铁拿人去水牢。 …… 被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杜蔓枝坦然地拿出香囊。 “毒在里面,我没打算吃,本来想亲手交给千岁爷定夺,他没来,就请丹朱姑娘暂时帮我保管。” 丹朱面色稍缓,让他们把宫女拖走,收起香囊:“夫人还想去散心吗?” 当然要的。 没想到赵铁也跟了上来。 说好听点是保护她们。 其实就是疑心没消,靠近了才方便观察她。 杜蔓枝能理解他的做法。 小枝扮丑是事实,藏毒也是事实,她还是皇家特别选出来的。一身的疑点,换了她在西厂这个立场上,也会怀疑小枝是美人间谍,不防不行的。 …… 三人到了锦鲤池。 说是池,实际上比一般的人工湖还要宽敞。 一条宽度足够三人并排行走的石桥直通水心的赏月亭。 杜蔓枝端详片刻,突然严肃起来。 “你们不要往前走了,我自己去!” 丹朱一愣:“为什么?” 赵铁反应更直接:“不行!” 夜幕下,杜蔓枝的双瞳愈发黑亮。 这水月交融的好景色,在她眼中是另一幅样子:此地阴气冲天,水中深埋的怨气搅动不止,露出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 可以肯定,水下有大凶之物! 团扇嗡地一震,她垂眸看去。 「度过此劫,岁岁平安。」 …… 杜蔓枝强拉着他们两个退回桥头,才走两步就被突然到来的雾气挡了路。 更糟糕的是这两个人不信任她,都不愿意配合。 拉拉扯扯间,错过了突破封锁线的最后几息机会。 杜蔓枝无奈地松开手。 “唉,你们就不能信我一点吗,这下迟了。” 锦鲤池周围的阴气结界已经成型了。 水下的凶物没出来,是因为没到时候,要是从水里露头了,这里肯定要见血。 小枝这具身体一点修为都没有,看来必须请外援。 杜蔓枝又想,不能让这两个人继续怀疑她了,如果他们等一下执意干扰她,这个局没法破。 她可不想刚穿过来就英年早逝! 答题不答题的,先把这关过了再说。 于是,她张口就来。 “你们不知道啊,我进宫之前其实追随过一位云游仙师,仙师给我开了天眼……我敢用全家人的命发誓,这水里绝对有古怪!” 丹朱:“什么古怪?” 她指指头顶:“我看得出来这水里有东西,今天是月圆之夜,邪魔作怪,所以我们三个必须团结一心,否则就要一起死在这了!” 不等他们再问,她先发制人:“这里死过人吗?” 丹朱跟她一对视,不知不觉就老实地说:“三年前,有个女疯子投水而死。” 杜蔓枝摇头:“三年?肯定不止。再往前有吗?” 赵铁却看向水的上游。 那里赫然是一道陈旧的巨型铁栅栏。 他面无表情道:“死在水牢里的算不算?” 丹朱一僵:“这……恐怕就,不好细数了。” 这时,水下传出尖细的笑声。 阴气倒卷,显化出两条森冷的青蟒,朝他们立着的地方绞杀过来。 第5章 凶手找到了 杜蔓枝拔下簪子狠狠刺进食指。 血一冒出来,她掐着指腹就往赵铁眼皮上递。 “别躲,我在给你开眼!” 赵铁扭到一边的头,半信半疑地侧向她。 温热的血在眼皮上还没干透,周围暗了,赵铁一抬头,正对上四只灯笼大的眼睛。 那是两个狰狞的青蟒头颅,血口里的獠牙还挂着黏液。 赵铁:!!! 那一刻顾不得多想,绣春刀出鞘。 他刀已挥出,才意识到两者的体型差距,不料,肉眼可见的猩红煞气从刀上迸发出来,月牙形红光迎向青蟒的巨口。 一刀,斩断獠牙! 青蟒的虚影被煞气所伤,猩红却没有停歇,朝着蟒的腹部坚定前行,又开了一道创口,没有血流出来,原来是虚影! 二蟒痛嘶着退后,头在空中,而巨尾在水下交缠,像是双头蛇。 赵铁挡在两个姑娘前面,挥刀是下意识反应,其实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这是何物?” 杜蔓枝掐算过了,叹气道: “有人在水下做了养尸地,这个局适合滋养阴魂,距离那东西破局出来,大概还有一个时辰……放蛇是怕我们下去破坏养尸地。” 杜蔓枝推着丹朱,面朝他们来时的路,严肃地吩咐道:“想办法找到死亡名单,我要知道死者的名字,越早越好。”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小枝最后接触的那家伙不是人,而是水下这只恶鬼! …… 恶鬼出来一般要么是找替身,要么找寄身。 小枝服毒而死,不是为了保全什么清白。 是因为知道自己会死,不愿意让这具鲜活的身体被鬼占了! 杜蔓枝必须弄清楚那只鬼的名字,还要保证她能在鬼的手里活下去。 等她对着扇子把正确答案说出去,头顶悬着的利剑才能真正消失。 …… 赵铁忽然说:“水牢名册我见过一次,在捞尸人那里。” 丹朱看不见阴气显化的怪物,急得直跳脚:“你们……你们别闹了,走啊!” 杜蔓枝沉下脸,露出与巴掌小脸不搭的气势。 “那东西在底下躺一年,抵外面十年苦修,今天注定该它出来见光,你出去还能帮上忙,不走,留下来等死?” 赵铁坚毅道:“我断后,你们一起走!” 根本不是谁断后的问题,这事不解决,麻烦早晚会跟过来,到时候八成还是死。 杜蔓枝:“我学过驱鬼法门,你能应付阴蟒,所以我们两个必须留下。” 丹朱熟悉地形,人脉又广,出去跑腿再合适不过。 “出去之后安排一群青壮,把这一带围起来,所有人都要佩戴见过血的兵器,最好是断头刀。遇到可疑的东西,就地格杀! “以赏月亭为中心,三百米外,请四尊雷部神仙的神像,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刚才说的这些,越快越好,找到名单不要耽搁! “如果找不到我们,你就大声念名单让我听见。 “丹朱姑娘,我和赵大人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说完,她把人重重地推向桥边。 丹朱爬起来,只见桥上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夫人和赵铁的身影。 她往前走,发现再怎么走都无法越过桥边的第二棵树。 如此,她越发信服,默念着那些叮嘱,转头就跑。 …… “小丫头,我本想等你入梦再去取命,你倒是先送上门来了,真是懂事。” 四周泛起一道成熟的女声,飘移不定。 杜蔓枝唰唰撕了几片内裙,挤着指尖血在布片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反问:“我们有仇吗,干嘛非找我?” 好消息,凶手自己招认了。 坏消息,她答不出对方的名字。 刚才尝试着对团扇默念,提交答案:水鬼。 团扇根本没动静,答案错误。 那个声音发出熟悉的尖笑:“非也,我们不但无仇无怨,还有一段缘分呢。” “哦,那还真是孽缘。”杜蔓枝说。 水鬼却想让她死个明白。 “接你的花轿从我家门口过,鸳鸯盖头被风吹到我手里,我才注意到,好一个极品容器!不如咱们换一换,你来我家住,换我去岸上快活快活,哈哈哈!” 果然是馋她身子,呸! 杜蔓枝迅速画完一张避水符,说:“你不就是想找替身吗?我这小身板弱得很,经不起你折腾,用不长的。” 水鬼不说话。 她开始给水鬼画饼:“要不这样,你放我们出去,我给你送别的祭品,再给你安排个超级无敌耐用的替身,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跟我不相干。” 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只要她今天没事,改天一定想办法弄死这东西! 说话间,赵铁又击退青蟒两次。 周围越来越阴冷,空气潮得可怕。 那种黏糊糊的难闻气味,会让人联想到海鲜市场的臭鱼烂虾、断电冰箱里烂到脱骨的头颅、雨水浇湿的坟前纸灰、与溺亡尸体一起纠缠腐烂的水藻,还混着魂灵特有的土腥气。 杜蔓枝被自己的想象力创到了。 此时的月色更加明亮,整个湖面银闪闪的,就像每逢清明时分,铺子里成堆成堆等着拿去烧掉的银元宝。 猛鬼出笼的时间越来越近。 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水鬼不接受画饼,冷笑:“更耐用的替身?我是死了,不是傻了,你这么好的阴时生人,用你的身子最是隐蔽,这都送上门了我怎么能放过?” 水流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能看见漩涡底下用白石搭的阵,中间一具锈蚀的铁棺材,周围还有十几具破破烂烂的木棺。 青蟒攻击频率频繁起来,赵铁应对得吃力。 他刀上的煞气红光并不是无止境的,肉眼可见地逐渐稀薄。 杜蔓枝咬牙。 小枝身体里没有她的修为,她想请外援,首选是本地的阴差。 阴差也不是好请的。 她手里什么道具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除非…… 【发生了什么,我就下楼纳个外卖啊,主播你这,现在直播间也能玩科技狠活了??】 观众“千舟”很震惊,错别字都没改就发出去了。 那个,是蟒蛇没错? 帅到遭人恨的锦衣卫小哥眼睛在滴血,受伤了?卧槽好刀法,把蛇打回去了! 哎,现在的直播间特效已经这么高级了吗,这不比贺岁档的神话剧还来劲? 千舟是个做事随心的人,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办到的,但是屏幕里这种效果完全值得他花钱了——鼠标点到礼物区,上去就是一组爱心巧克力! 在杜蔓枝的视角,他送的不是巧克力,那是和平与希望,是完全让她无法抗拒的…… 整整三百点人气值! 有救了。 小伙子,你配享太庙! 第6章 无常现身 她直接去奖池里兑换了一刀白纸,一袋元宝纸,竹刀和剪刀各一把,一支毛笔,一瓶公鸡血和一盒朱砂……刚好把所有人气值用完。 手起刀落。 一张张白纸被裁出合适的大小。 十指翻飞。 成品是一片片纸人和纸马,看似单薄,却极具神韵,好像把它们摆起来就能奔跑跳跃。 千舟惊呆了。 【不是,主播你这,什么情况?刚才还空空的,你从哪变出这么多东西!神仙啊!】 哪变的? 这可都是你贡献的人气值啊。 杜蔓枝眨眨眼:“嘘,不是神仙,简单变个魔术。” 她迅速把公鸡血和朱砂粉末混合调制,用毛笔蘸了,想了想,提醒道:“等一下会有限制级画面,如果你有高血压心脏病之类的,我就打马赛克。” 千舟年轻力壮,可受不了激。 【我腰好肾好,哪哪都好,今天你必须让我感受一下到底有多限制】 杜蔓枝嗯了一声,提笔,专心为纸人描画眉眼。 深水旋涡,白纸灯笼,锦衣卫大战青蟒,以及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姑娘,坐在一堆纸人纸马中间,用血颜料画脸…… 千舟头皮发麻,这场面,说不怕是假的。他又舍不得退出去,狠狠嗦一口红油小面,用辣意催发的朦胧视线,往屏幕里一看—— 纸,纸马活了! …… 杜蔓枝起身抖抖裙摆。 因为材料只有纸,没有骨架,而且时间有限,她做得也简单,将就着能用。 纸马比纸人更费材料,这是求援用的,细节必须认真做,不能错。 她把先前画的避水符塞进马肚子,防止成品一碰水就毁了。 纸马开过眼,画过魂,洁白虚影正是一头高大健壮的骏马,对她很亲昵。 杜蔓枝拍拍它的头:“等着,有你表现的时候。” 纸马虚影昂首,抖了抖雪白的鬃毛,只等她一声令下。 杜蔓枝在小臂上划了一刀,手指蘸血,开始写信。 她不确定这边的阴差认不认简体字,特意画了简易地图,想了想,还在右下角添了几个胖嘟嘟的大元宝。 杜蔓枝把血书系在纸马前腿上,拍拍马臀,小家伙兴奋地一溜烟跑出去,十几米后渐渐隐去。 这个操作重复了几次,等她送出第五匹求救的纸马,失血的晕眩感也上来了。 她脚底打晃,由衷地感慨,人啊,还是应该有个好身体。 尤其是她这样需要放血的。 身板不够结实,血都不够用,关键时刻可怎么办啊! 目睹赵铁再一次挡住青蟒,气息不太稳,杜蔓枝叹气:“赵大人,这事是我对不住你,等事情解决了,我还你。” 赵铁本来不会踏进这里,是因为她才误打误撞被留下的,还尽心尽力护着她,她不欠人情债。 赵铁一愣,冷淡道:“不用说这种话,你是我义父过了门的新妇,只要他肯认你,我姓赵的一定不让你死在我前头。” 杜蔓枝知道他对九千岁忠心耿耿,点点头:“那我出去一定好好感谢他。” 赵铁不置可否,再次挥刀斩去。 她又剪了一些纸人,挨个往肚子里塞了简易版避水符,放它们去帮赵铁分担压力。 这还不算完事。 活动活动酸胀的十指,杜蔓枝开始折元宝。 与鬼魂交易,纸钱是最直接的货币,但是市面上那种粗制滥造的黄纸不行,必须要打过印的才能流通。 压印的工具一套要5000人气值,她兑换不起,于是选了一袋裁好的元宝纸。 纸元宝好在不用盖印,折出来一烧就管用。 杜蔓枝还没学走路就陪着白婆婆折元宝,是老熟练工了,一叠叠元宝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她正经手艺人,轻易不上战场,大后方才是她充分发挥能力的地方。 现在就看那几只纸马能不能把信带到,城隍老爷,快来管管事! 可惜,她求的还没应,时辰越近,水鬼闹出的动静越大。 那青蟒,像打了鸡血的大青藤,疯狂舞动上身,打得赵铁只能防守。 水下一声声闷响,十几具破烂的棺材接连报废,每个棺材都爬出一具灵活的腐尸,丝毫不受水压束缚,几个呼吸间已经爬上岸。 尸体是半白骨化的,骨爪一用力,迎上去的纸人就被扯得稀碎,它们目标很明显,直奔杜蔓枝! 杜蔓枝在生死关头找回了童年时期的爬树本领,三两下攀到树顶。 眼看着三只腐尸围拢在树下,白骨爪疯狂刨树干,木屑乱飞,她额角渗出冷汗。 赵铁那边也不乐观,同时被四只腐尸围攻,被挠出的血印子有青紫色在蔓延。 忽然阴风四起。 纸人们原本还在努力拖着其他腐尸,这时突然不动了,只会瑟瑟发抖。 当啷。 清亮的铁索撞击声直入灵魂深处。 杜蔓枝差点哭出来:来了! 前方多了两道长长的虚影,一黑一白,头戴高帽。同样是森冷的鬼魅气息,他们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有问题,找警察! 杜蔓枝扯起嘴角,好,没亏了她放的那么多血。 阴差出面,自然不同凡响。 左边那个将铁链一甩,瞬间化成十几份,被锁住的腐尸散发出浓重的黑烟,抽搐着倒地,很快就再也不动了。 有的尸体把烂嘴一张,吐出一团魂魄,还没升空就被阴差锁下来,一个也没落。 杜蔓枝跳到赵铁身边:“赵大人,火折子带了吗?” 赵铁深深望了她几秒,沉默地掏出火折子。 “谢了!” 杜蔓枝把枯枝落叶拢成一堆点燃,把折好的元宝抛进去。 这边一烧完,空地上立刻出现了金灿灿的元宝堆! “好成色啊。” 头戴白色高帽的阴差飘了过去,用惨白的手指拈起一枚元宝,放到嘴边深吸一口,眯着眼正要咬下去,被同伴一把拦住。 “咳。”黑帽子朝着那边的活人斜了个眼神,提醒他注意阴间公务人员的形象。 白帽子遗憾地放下,抽出一块染血的布片:“小姑娘,这是你写的?” 黑帽子惜字如金:“看不懂。” 白帽子安慰他:“不是你的错,缺的笔画太多了,这丫头不识字。” 杜蔓枝:“……” 第7章 送你个礼物 白无常惨白的手指一交错,白多黑少的眼睛写满了暗示。 杜蔓枝心想,好嘛,简体字不通用,要钱的动作在哪都行得通。 她把更多纸元宝抛进火里,编出一套好听的说辞。 “今有水鬼作祟,幸有二位官差相助,小女子不胜感激,特意备足金银,二位千万不要推辞。” 白无常喜笑颜开:“好说,好说,你这丫头手艺确实不错,要是都像你这么讲究,破钱山也不会越堆越高了!” 破钱山,阴间着名景点。 上面烧去的纸钱要是品相不达标,鬼都不肯用,就会被丢去破钱山,那里相当于一个专门放假币的垃圾站。 别的不敢打包票,杜蔓枝敢说,她的作品绝对没有去破钱山观光的那一天,这是对手艺人最大的羞辱! 收了元宝,就该商量着办事了。 黑无常对着沉寂的水面数道:“小鬼王,一;厉鬼,十三;伥鬼,二十六……养尸地不算。” 白无常笑眯眯道:“单这小鬼王就值得我们打点同僚了,小姑娘,得加钱。” 杜蔓枝揉着酸胀的手腕:“我折这些元宝,花不到半炷香时间。” 白无常眼睛一亮,话锋顿时转了。 “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交个朋友,我叫秦风,做了四十多年无常,从紫禁城到最南边的老城隍庙,这一片我最熟……” 黑无常的脸显见地更黑了,揪住同伴后领就走。 “姑娘,以后常联络,记住啊,我,秦风……” 两道身影先后跃入水中。 赵铁表情古怪:“这就是……” 杜蔓枝眼疾手快捂了他的嘴,阴差的耳朵灵着呢,傻大儿,坏话可不准当面说啊。 民间传说里,名气最大的勾魂使者是黑无常范无咎和白无常谢必安。 这二位底下还有数不清的阴差,他们通常模仿范爷和谢爷的打扮,统统都叫黑白无常。 像是刚才的秦风,就是常年在京都这一片活跃的白无常,碰到她用纸马送去城隍的血书,他就来了。 正经战斗职业已经入场,她这纯纯手艺人,还是别上去给人家拖后腿。 有这时间,多给阴差大人筹备元宝,她初来乍到,靠这门手艺打开门路呢。 两位下去之后,水下先是安静了一会,大概是谈判彻底破裂了,动静越来越大。水鬼放出来骚扰的青蟒也退了回去,在水下跟无常缠斗。 纸人们在岸上被震得东倒西歪。 杜蔓枝实在头晕,挪到石狮子旁边靠着,有一个没一个地折元宝。 赵铁盘腿坐在她前面。 雪亮的绣春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坑坑洼洼,沾着难闻的尸血,他用衣服擦拭着,表情难以分辨。 “赵大人,你说,九千岁容得下我吗?”杜蔓枝问。 赵铁反问:“为何不能?” 杜蔓枝想着小枝的经历。 “我知道你们怀疑我,觉得我是给皇帝老儿卖命的。可我不是,我只盼着二十五岁就能出宫,哪怕我扮个男人,去乡下开个纸扎铺子,也不至于饿死。” 看着这一地堪称精致的纸元宝,赵铁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手艺活做到这份上,到哪都能混口饭吃。 在宫里生存却要看人脸色,还有丢命的风险。 丹朱告诉他,她为了不被二公主赶出去,宁可在花房里藏着不出头,甚至用泥巴和粪便做伪装,被嘲笑了很多年。 寻常小姑娘可没有她这份聪明和狠劲。 “义父不杀无辜,但他愿不愿意放你走,我说了不算。”赵铁看她的眼神始终保留一分怀疑,“你年纪轻轻,怎会有如此娴熟的手艺?” 小枝不到十岁进宫。 宫里不准烧纸,宫人之间互相举报,她不可能有机会练习。 杜蔓枝淡定地说:“入宫之前学的,我只会这点手艺,怕忘了,以前做梦都要折个千八百遍呢。” 赵铁摸摸眼皮上干涸的血迹:“那……” “我天生就能看见它们,用我的血当媒介,要是我愿意分享能力,你也能看见。”杜蔓枝主动解释。 毕竟才在一起经历过生死考验,赵铁再怎么起疑,也不可能把话说绝了。 “没想到宫里还藏着你这样的……奇才。” 杜蔓枝抿嘴一乐,忽然想起,九千岁最喜欢招揽奇人异士,待遇好着呢。 比起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挂名夫人,她觉得,还是跟他做上下级比较自在。 大反派活到倒数第二章才下线,武功第一,生命力顽强,对下属也好,而且,有她这个知道剧情的人在呢。 重生女主做事不厚道,竟然想要她的命,她还偏就要跟紧反派,要玩就玩大的,把女主光环拆个稀碎! 想到这儿,杜蔓枝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不知道你义父肯不肯收我,要是以后有查不清的无头案,我去帮你们招魂,一问就明白了。” 赵铁的眼睛瞬间亮若星辰! 现实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空地上多了几道长长的身影,都戴高帽,有的拿哭丧棒,有的摆弄镣铐。 根据秦风和他同伴的说法,水里那只大鬼已经到了小鬼王的程度,需要打点同僚才能拿下。 这些,是他们叫来的帮手。 有自来熟的阴差已经凑到元宝堆旁边,捡着零散的往兜里揣。 杜蔓枝给他们烧了一堆新的,承诺事后点香上供,招待饭食。 他们满意了,先后跳进水里。 月亮爬到最高点时,阵眼的铁棺炸开,一具体型瘦弱的女尸跳出来,一个照面就掏了秦风的胸膛。 白无常阴阴一笑:“雕虫小技。” 一群阴差操家伙围上去,不一会儿就把她锁了,用铁链捆成肉粽子,嘴都张不开,魂魄更别想跑出去。 被铐住的水鬼还不死心,血眸直勾勾盯着杜蔓枝。 杜蔓枝笑着朝她挥手,上去对阴差们又说了几套好话。 他们被哄得高兴,顺手把水鬼布的结界戳破了,露出了桥那边拼命跑来的丹朱。 丹朱手上还抓着一个小册子。 杜蔓枝一喜! 夜幕之中,人头攒动,阴差解决了腐尸和青蟒,没让它们跑出去残害无辜的人,这些手持凶器的青壮年就派不上用场了。 但是冥冥中有天地正气锁定了这片区域。 杜蔓枝知道,她叮嘱丹朱去布置的雷阵已经成了。 她朝水鬼嫣然一笑:“以后没机会再见了,我送你个礼物。” 第8章 她的名字 闷雷声持续到天亮才结束,整片水域被犁了无数遍,棺材全都炸得稀碎。 杜蔓枝要了供桌和贡品,狠狠地跟神灵告了一状,再借那四座雷尊像引来这场雷霆浩劫。 这就是她送的饯别礼。 你馋我身子,我找阴差抓你。 不止抓你,我还当面毁了你家鱼塘。 女鬼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杜蔓枝不清楚,反正她是挺快乐的。 瓜分了元宝堆的阴差也很快乐。 小鬼王级别的大家伙一出世就被抓个现行,回去论功行赏的时候,他们会更高兴。 度过了女鬼这一关,还有一道劫。 她要答出女鬼的名字,再看白婆婆会说什么。 丹朱带来了水牢的死亡名单,他们三个带出去的灯笼早就被水浇湿了,别人倒是带了火把,就怕火星子落下来把死亡名册烧出窟窿。 杜蔓枝把小册子护在身前,快步回到婚房。 龙凤花烛还有一个手掌高。 丹朱跟在后面匆匆进门,杜蔓枝不太熟练地点起灯,抬眼望见她,露出笑脸。 “丹朱姑娘快坐下歇歇,你今晚来回奔波,辛苦了。” 丹朱确实累坏了,爽朗地席地而坐,不像之前那么冷淡戒备。 “夫人真是给了我好大的惊喜。” 杜蔓枝能感觉到丹朱这么说话不是阴阳怪气,因为共同经历过怪事,她们关系亲近了一点。 尽管没有亲眼看见,但是有赵铁作证,丹朱也开始对她表现出友好。 杜蔓枝开了个玩笑。 “唉,我也想低调做人,可惜啊,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你看看,连鬼都馋我身子,不展示一下实力看来是不行了。” “……” 丹朱没见过像她这么说话的人。 不害臊,人也挺有意思。 杜蔓枝占了屋里最亮堂的位置专心看名册。 册子是从后往前记的,清楚地罗列了死者的姓名籍贯、性别、所犯何事、熬刑记录、死亡日期等。 她看了两页就直接翻到最后,却发现…… “只记了这十年间的?前面的呢?” 杜蔓枝有点急了。 她需要那个女鬼的名字。 那东西至少有一百二十年功力,吃亏在被养尸地束缚着,好不容易到点了,才获得自由就被一群阴差围着揍,想不输都难。 养尸地里待一年,修为等于外面十年。 换句话说,女鬼的死亡时间至少在十二年前。 册子里没有她的名字。 之所以不直接问那女鬼,因为女鬼图她身体没得到,还被阴差带走,一定对她心怀憎恨,不会说真话。 那边阴差拿了女鬼下去,总要走个流程,费点工夫才能撬开嘴。等他们递答案来,她早凉了。 手册上找不到,她只能去问阳间的知情人。 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捞尸匠效力于西厂,此前这是东厂的驻地,自然没有记载。你想知道什么,我或许可以解答。” 杜蔓枝惊讶地站起来。 顺着云纹皂靴向上看,灯烛照耀下,先是那人锦袍上的刺绣闪了她的眼,之后才注意到他白璧无瑕的面孔。 好家伙,素颜比化过妆的男明星都能打。 杜蔓枝愣了一下,余光扫到丹朱迅速爬起来行礼,试探着问:“九千岁?” 那人微微颔首,在她旁边落座。 中间仅隔着一只小案几,他身上的檀香味丝丝缕缕地飘向她。 杜蔓枝少有跟活人坐得这么近的经验,有点不适应,往后缩了半个身位,目光落到水牢死亡名册,又落到那柄团扇…… 忙活了一晚上,离答案这么近的时候功亏一篑,让她怎么甘心?这么想着,就不跟他扭捏了。 “我想知道,铁棺里那具女尸,生前叫什么名字?” 这话问得突兀。 然而九千岁何许人也,他的情报机构都开到敌国去了,今夜的事情发生在他老巢,他知道每个细节。 否则仅凭丹朱的面子,不可能把她叮嘱的事办得又快又好。 果然,对方从容地接道:“你想知道她哪个名字?” 杜蔓枝又愣了:“有几个?” 九千岁笑笑,自斟一杯热茶吹了吹,娓娓道来。 “那女子是前朝宗室,我朝开国之君对她的长辈加以优待,她也是从小锦衣玉食当个主子养大的,没料到后来拧了性子,竟然妄想复国。 “为此,她不惜杀了懦弱的嫡亲兄长,扮作他的样子去谋反。 “这时,她叫陈循。 “陈循失败被捕,东厂的人率先发现她是女儿身,东厂提督被她迷惑,帮她瞒天过海,用一具死尸充作陈循。而她,成了提督的侍妾。 “这时,她叫婉月。 “她出身高贵,容貌端丽,腹有诗书又温驯讨巧,侍奉了四个月,提督夫人暴病而死,她成了新夫人,后来还入宫做了皇子的乳母。” 听到这里,杜蔓枝发现了不对劲:“她生孩子了?” 东厂提督是九千岁的手下败将。 十年前,东厂还没被西厂吞并呢,那个提督也是太监,怎么能让那女人怀孕?婉月去宫里当乳母,她哪来的母乳? 九千岁抿了一口茶:“红杏出墙。” “……” 精彩。 总而言之,那个女鬼生前很会搞事。 先是前朝贵女,再是叛军首领,侍妾,提督夫人……她不止拿捏了东厂提督,还勾搭了当时的锦衣卫首领和闲散王爷。 最牛逼的是,她化名如月,跟酒醉的皇帝躺了一夜,被皇帝当成今生难得的知己。 就在她差点当上宠妃的时候,东窗事发。 几个男人的修罗场落到她身上,她把水牢里所有刑罚熬了一轮,还亲眼看见自己那个父不详的儿子被凌迟……死的时候怨气冲天。 她死后怪事频发,那些男人怕了。 “他们请到清凉观传人,商议的结果是布阵困住厉鬼。我不知那道人怎么布的阵,只查到水牢一夜之间少了十几个死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九千岁总结:“想必是个邪阵。” 杜蔓枝沉默了。 铁棺里锁的是那个女人,周围的木棺共计十三口,对应着水牢里少的死囚,也就是上岸攻击她和赵铁的那些腐尸。 除了这些,黑无常还数过几十个伥鬼,大概是死在水牢里然后被女鬼拘魂的倒霉蛋。 什么邪门歪道,困是困住了,可是硬生生搭了个养尸地啊。 如果是那个道人当时能力不够,用阵法暂时镇压再请长辈来解决,这种做法勉强可以理解。 最怕的是他从一开始就故意养鬼,等着时间一到再来验收成果…… 算了,不想那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先过了自己的劫再说。 杜蔓枝瞥一眼龙凤花烛。 故事不长,蜡烛只降了半个指节。 “所以,她本来叫什么?” 九千岁说:“前朝国姓是陈,女儿家的闺名不外露,不过我听说她乳母醉酒之后叫过她的乳名,兜儿。” 乳名,不知道算不算正确答案呢。 杜蔓枝伸手去拿团扇,顺便送上夸夸:“千岁真是消息灵通。” 她只问名字,他直接曝料生平,人还怪好的嘞。 “你以为我是用什么由头扳倒了东厂……”九千岁轻轻道。 “现在该聊聊你的事了。” 他转过头。 墨瞳映着她虚假的笑脸。 “夫人,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第9章 你已经死了 常穗穗是正在享受假期的大学生,她关注的电竞职业选手刚刚下播,她意犹未尽,在一排排直播间里找代餐。 忽然一个侧脸吸引了她的注意。 文学作品里说的“面如冠玉,鬓若堆鸦”,大概就是这样了。 他在品茶,纤长的手指捧着一只白瓷杯,把普普通通的瓷杯衬托得好像玉做的精品。 麻麻,他太好看了!您在互联网上的第2023个女婿出现了! 常穗穗的鼠标比她反应还快,已经诚实地点了进去。 咦,剧本杀? 好怪,再看一眼。 不过这一男一女的衣服都很讲究,尤其是那身男装……常穗穗的外婆是苏绣大师,她是有眼力的,那绣工完全不比外婆的手艺差。 柔和的烛光下,两位主角好看到没死角,关键是特别有cp感! 常穗穗一口气截了几十张美图才反应过来: 他俩怎么都不说话啊? …… 【不懂就问,你们在拍默剧嘛?】 id是“穗穗不早睡”的观众发了一条新弹幕。 杜蔓枝看见了,内心叹气。 她喜欢和打直球的人来往,可是九千岁这一记直球,她有点接不稳。 理智告诉她不要发散思维。 可她想着那句话,脑子里总有一只大胖橘在叭叭:爱妃,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啊呸…… 杜蔓枝觉得自己有罪。 她亵渎了眼前这张漂亮脸蛋! “夫人,很难回答吗?” 九千岁含笑望着她,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 “你真是小枝吗?” 唉,他还是问了。 杜蔓枝能猜到,手握精明人设的大反派,看了今晚那些动静之后,很难不怀疑她的底细。 真正到这个地步她才知道,小说里经常用来形容大人物的所谓气场,那种压迫感,是真实存在的。 她故作轻松:“每个人都有秘密,有没有可能,虽然我看上去是个不值一提的小宫女,其实我有仙人指路?” “一个能见鬼、能调动阴差、能引来天雷的,不值一提的小宫女?” 他冷冷地看着她。 “听说你遇到过云游的仙师,既然有仙缘,为何不跟着去,反而入宫任人欺凌,甚至嫁给我这个阉人。” 杜蔓枝挠头。 遇到仙师,这是她当时为了不让赵铁和丹朱接着拖后腿,临时编出来的瞎话。 撒了一个谎,就要圆无数个谎。 她接着编:“仙师说我尘缘未了,指点我来京都,我迷迷糊糊就进了宫,从前的事也记不清了。” 所以也别问她怎么认识的仙师,更别问她家乡和家人什么的,问就是一律记不清。 九千岁不说话。 杜蔓枝对着他的建模脸大胆开麦:“不过自从见了千岁,我就明白了,也许仙师指的尘缘,就在这儿!” 九千岁微怔,意识到她在调戏他,不怒反笑。 “照这么说,你缺的是一段姻缘?” …… 杜蔓枝想了想,认同了这个说法。 她莫名其妙成了小枝。 在这本书里,这间婚房就是她的出生点,她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新娘。 她本来不情愿,但是如果对方正好有一张让她一看就高兴的脸,而且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那她其实也不介意跟他保持长期友好关系。 但她不愿意被困在后院当摆设。 要是既能跟他友好发展,合作共赢,又能不被夫人这个称呼束缚住,那就太妙了! …… 九千岁最后的笑意散去。 “我给不了你姻缘,你本领神异,不如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是什么命格,我克尽亲族,你也想变成尸骨山里的一堆吗?” 他负手而立,凤眸淡淡地瞥向她。 杜蔓枝略微犹豫:“……那,好。”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平时看起来和普通人没区别。 当双眸变成纯黑色,低阶鬼怪容易把她认成更高级的同类,而高级的鬼怪会当她是香饽饽。 所以杜蔓枝很注意控制,不会让这种状态轻易流露出来。 然而,当她认真盯着九千岁的时候,眼睛开始不受控地发热,幽光从瞳孔深处蔓延到眼白。 这双天赐阴阳眼竟然直接启动最大功率! 透过那层姣好的皮囊,看到莹白的骨骼,鲜活的内脏,再到更深的灵魂。 她逐渐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怎么会这样! 浓郁的黑雾把他的魂魄挡得严严实实,煞气冲天,她仿佛听到酆都城里的万鬼嚎哭声! 这人……真是个活人吗? 说他是鬼王夺舍的容器她都不会觉得意外。 她答应认真看清楚,就不会轻易撤退。 杜蔓枝咬紧牙关,尝试看穿黑雾。 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伴随着精神力消耗过大的晕眩,两相叠加。 终于,在她窥见雾后面的一角时,超出了这具身体的极限。 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常穗穗懵了。 她嗑cp正在兴头上。 这两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演技,那种谈话中自然表露的张力——对视,谈话,一举一动,让她看得浑身发热,恨不得昭告天下: 我,找到新粮仓了! 鼠标点在礼物区,差一步就要表达心意的时候,屏幕,黑了…… “不是不是,我糖呢,我的粮呢!” 常穗穗不死心,点了好几下,得到的信息只有: 该主播已下线,关注该主播,下次开播早知道~ 哼,就想骗我关注。在最紧张刺激的时候下播,跟断章狗有什么区别啊! 她气哼哼地点了特别关注。 关页面,打开论坛开始编辑。 “家人们谁懂啊,刚发现一对超配的古装cp……” …… 被第一位女观众寄予厚望的杜蔓枝,已经忘了还有直播间这回事。 她也不知道随着她的昏迷,直播间自动黑屏。 她沉浸在一个和亲人团聚的好梦里。 “婆婆,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杜蔓枝趴在老人膝头,使劲蹭了蹭。 她是独当一面的杜老板,在这儿,只是会缠着婆婆要糖吃的小姑娘。 白婆婆和生前一样慈眉善目,清瘦的脸颊有几块老年斑,银发带着老式桂花油的香气,鬓角一丝不乱。 她轻轻抚摸小姑娘的后脑。 “乖乖,婆婆不在家,让我乖囡受欺负了。” 杜蔓枝撇撇嘴:“才没有,谁能欺负我,我好着呢!店里生意也没变差,我做的东西它们都抢着要!” 白婆婆眼神更难受了。 “乖囡,我留信告诉过你,不要谁的生意都做,你呀,怎么就不听话呢?” 杜蔓枝茫然。 “什么信?我没收到啊。我有认真选客户的,手里沾过人命的那些,我从来不接……” 白婆婆痛心疾首:“傻子,你死了,已经被恶鬼害死了!这是我给你求来的第二条命!” 第10章 女青鬼律 仿佛一道惊雷撕开云雾。 杜蔓枝僵在原地久久没出声。 传说,人的魂魄离开躯体之后,会在人世间游游荡荡,逐渐遗忘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 白婆婆一语道破。 于是她缺失的那段记忆回来了。 那天她在纸扎铺通宵制作,只差最后一点就能交单,没想到铺子里来了不速之客,交涉不成,那恶鬼露出了真面目。 “它和今天的女鬼一样,都想占我身体。”她喃喃道,有些苦涩,“阴时生人在它们眼里,就这么好……” 白婆婆轻拍她纤薄的背,耐心哄她:“你小时候,我讲过一个故事,小儿持金过闹市,还记得吗?” 杜蔓枝闷闷地说:“记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小孩子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带着巨额钱财出去,就容易被抢。 婆婆是想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 可她和那个小孩子有多大区别? 遇到强敌,她一样没办法保护自己。 她体质特殊,高阶鬼怪如果占了她的身,阴阳随心转换,它们可以在世间行凶作乱,不容易被阴间查出踪迹,因此能逃脱阴司的惩罚。 “我的身体是不是已经……” 白婆婆慈善的眉眼间泛起狠厉:“敢在我铺子里伤人,它进得来,出不去!只是可怜了你……孩子,这是你的劫啊,谁也不能插手。” 杜蔓枝猛地抬头:“那婆婆你!” 给她求来的第二条命是什么意思? 要用什么来换? 白婆婆笑着:“不怕,婆婆积过许多善行,后来遇到好前程啦!囡囡别替我担心。婆婆也许只能来这一次,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记住。” “嗯!” “你是小枝,小枝也是你,她是你在这个世界的投影,跟你有一样的体质和命格。” 杜蔓枝才注意到,白婆婆身后远远地站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姑娘,和她少女时的模样相似。 “小枝?” 小姑娘含泪对她点头。 一张嘴却流出黑血。 白婆婆叹息:“我想给你找一条生路,找到小枝的时候,她已经服毒了。” 杜蔓枝有满肚子疑问。 白婆婆忽然考她:“先回答我,你找到问题的答案了吗?” 杜蔓枝不太有底气地答:“陈,兜儿?” …… 九千岁讲了女鬼的经历。 陈循,是她借用哥哥的名字。 婉月,是东厂提督给她的名字。 如月,是她自己起的化名。 想来想去,最贴合的答案,只能是被乳母泄露的小名:兜儿。 白婆婆一脸欣慰:“这关,你过了。” “我……”杜蔓枝盯着泪汪汪的小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借尸还魂了?” 白婆婆:“陈氏女被关在水下十二年,尸身和魂魄都被养成极好的材料。她既想要小枝的纯阴体质,又不愿意自己的身体被人拿去利用。 “她想故技重施,先夺舍小枝,再用提督夫人的身份蛊惑西厂提督,使其成为裙下臣,好去报复当初把她封在水下的邪道。” 白婆婆招呼小枝过来。 “小枝宁死不屈,用毒药毁了纯阴体的生机,陈氏女计划失败,露了破绽,城隍召令阴吏把她捉走,京都恢复太平,这是原先的命线。” 杜蔓枝敛眉:“可是我来的时候,小枝还活着。” 白婆婆:“我在事发之前说服了小枝,再接应你过来。往后你就用她的身子好好活一次。” 杜蔓枝明白了。 她能接受穿书的结果,为什么不能接受穿书节点的变更? 时间一变,事情就不一样了。 只是,小枝…… “这孩子可怜,我带她回去投个好胎。你放心,这是小枝的心愿,她喜欢你的世界。” 小枝用湿答答的袖子把嘴角黑血擦掉,抿着嘴对她笑,还大着胆子伸出手,捏捏她的手掌。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感激和憧憬。 她是真的讨厌这个世界,迫不及待要跟白婆婆走了。 可是杜蔓枝心里难受,小枝亲自把身体送给她用,她就得到了小枝的大部分记忆,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小枝没有错,凭什么一辈子都在被安排? 题目问的是谁逼死小枝,在杜蔓枝看来,可以填进去的人不止一个—— 皇帝,庸碌无为,嫉贤妒能,为打压内阁而提拔九千岁,又为打压九千岁而迫害宫女; 继后,在后宫几千个人里挑出小枝,推她上喜轿; 再往前数,把小枝弄进宫的人算不算凶手?欺负小枝的宫人算不算凶手? 嫡公主湛舒华,面善心黑,提供毒药,想拿小枝这条命做文章,让西厂失利; 陈兜儿,生前不堪,死后作恶,让小枝最终选择吃下那颗毒丸。 如果这是剧本杀,无疑是最烂的“一人一刀”剧本。 谁都有害人的动机,谁都出过手。 哪个才是凶手呢?要按时间线算,在死者咽气之前,最后动手的那个一般是标准答案。 是谁逼死她? 是这个吃人的封建时代,是他们这些特权者对穷人的压迫,对贫民女儿的歧视。 …… 杜蔓枝高兴不起来。 她本来不欠小枝什么,却成了可耻的获利者。 这导致她很想为小枝做点什么,那团说不清是什么的火焰在她心口堵着。 白婆婆一手把她带大,太了解她的情绪了,默默转移话题。 “囡囡,你身上系着一段情债,知道吗?” “什么?”杜蔓枝诧异,眼前忽然飘过九千岁的脸,“该不会是,他?” 她想到了在黑雾后面窥见的东西。 “我看见好大一块黑色石头……他是石头成精的吗?” 白婆婆乐了。 “他又不是孙悟空。” 杜蔓枝心事重重地摇头:“我还感觉到很浓的阴气,很凶,他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逃出来的。” “不是那回事,你听我说。” 白婆婆握着她的手,“他本体是一块中空的神石,娲皇补天把这一块弃下来不用,落到酆都山,一住就是千万年。你想啊,他是空心的,周围有什么,他就是什么。” 酆都山是万鬼聚居之地,最不缺的就是阴气,煞气,凶戾之气…… 哪怕是一块石头在大染缸里待这么久,也得染成一块黑心石头! 杜蔓枝没绷住,笑出声。 “呃……那他来头这么大,我怎么会欠他债呢,婆婆,我一个普通人,没那么大的能量啊。” “酆都山有三层,最下层有一座青宫,是女青居住的地方。我讲过女青的故事?” 发现白婆婆态度很严肃,杜蔓枝瞬间乖巧,她记性好,流畅地背诵道: “太上道君赐鬼律八卷,收录鬼名三万六千种,劝众人严守禁戒以免冒犯诸鬼,念符咒、呼鬼名,均可治鬼、避鬼。 “女青执掌玄都鬼律,掌司法定刑考校功过,有镇伏万鬼之力。” 话音刚落,她感到手掌刺痛。 “哎呦。” 白婆婆松开她,金光闪烁后,在她掌心留下一个浅浅的书卷烙印。 做完这个,白婆婆变得虚幻了。 “婆婆,这是什么东西?” “女青鬼律的投影!”老人怕没时间叮嘱她,语速陡然加快。 “你和神石有一段姻缘劫,你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全凭你心意!顺其自然,不要为爱所苦。 “青宫已经空了,婆婆运气好,得到女青传承,把鬼律的投影留给你护身! “但是你记住,这个世界的青宫传承没断,这边的女青鬼律是有主的,神女要是不认可你,投影就会消散! “这东西消耗太大,不到生死关头不要用!婆婆还给你要了别的,那个直播,你可以好好利用它。 “囡囡,生而不易,不求飞黄腾达,只要你每天高高兴兴……” 第11章 和观众的第一次正式互动 白婆婆离开了她的梦境。 小枝的魂魄也走了,去她向往的另一个世界。 杜蔓枝在原地想了很久。 她没想过要和谁白头偕老,甚至不愿意为男人花时间。 所以,去他的姻缘! 她只要每天吃好睡好,开心就享受快乐,不开心就哄自己开心,别的就都顺其自然! 她希望小枝可以投到好人家,去享受高科技时代的种种便利,被家人无条件宠爱着,再也不用卑微地伺候谁,只要做个健康快乐的小公主。 …… 从梦中醒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透支的感觉已经过去了,感觉整个身体充满活力。 金色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窗户纸,照到她床前,天已经大亮。 金色…… 杜蔓枝下意识看向手掌心。 光洁一片。 白婆婆把女青鬼律的投影送给她防身。那投影,在梦里呈现为金色烙印,现实里看不出来。 她摸了摸。 软乎乎的掌心肉现在冰凉凉,硬邦邦,好像皮肤底下嵌入了金属片。 左手感知不到冷暖变化,掐着也不疼,好在不影响活动。 这只手还比之前灵活了,更接近她穿书之前的身体素质。好像是鬼律对它寄宿的地方不太满意,顺手帮她强化了一下? 她被这个想法逗笑了。 女青鬼律共有八卷,在她的世界里遗失了后两卷,前六卷也有很多古文字已不可考。 总体来讲,后人看来,会觉得它更像一本志怪类的趣味古籍。 而在白婆婆给的投影里,它是完整的。 只需要付出一点念力就可以把它翻开。 她在记载鬼怪的文字上稍作停留,烙印上方就会浮现出那个鬼怪的形貌。 如果是青宫的正牌传承,使用者确实能通过它沟通女青的神力,达到消灾解厄、赏善罚恶的效果。 完整的鬼律不止是一本典籍,它由三清赐给天师张道陵,作为道家律文,从出现的那一天起就是规则的化身。 一方面提醒人类不要冒犯鬼怪; 另一方面,它也限制了鬼怪侵扰人类。 女青鬼律的内核是呼名治鬼。 意思是只要使用者能唤出该鬼的真名,就能借用规则之力使其退散。 而在持有传承的人手里,它还有其他用法——诵读女青的真名,向她借力镇鬼,甚至可以请神降身! 杜蔓枝默默记住这些信息。 …… 女青是三清尊神的使者。 有个冷知识,仙侠古装剧里经常提到的天条其实又名《女青天律》,是专门约束神仙的律令。而鬼律约束的对象主要是鬼怪。 由此可见,女青早期的神职是和司法相关的,地位相当显赫。 然而随着道门教派的新旧交迭,凡间思想的层层禁锢,女性神灵荣光没落,逐渐成为男性神仙的附庸。 女青在史料记载中渐渐沦为墓葬神,消失于生人视野。 白婆婆那边是末法时代,众多神灵湮没于历史洪流,青宫也断了香火。 可是这边不一样,女青还在啊! 杜蔓枝捏着手掌心,左右张望,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贼。 她要是用了这投影,青宫的主人即刻就会感应到,她从来没供奉过女青,还是异世界来的魂魄,这……不好交待啊。 鬼律的层次太高,消耗太大,她真怕一启动就把自己抽干了。 所以这个只能在生死关头派上用场。 好消息:得到一块实打实的护身符。 坏消息:大概率只能用一次。 杜蔓枝哭笑不得。 但她很快高兴起来。 活着就是好事。 抛开烦恼,迎接新的一天。 …… 穗穗不早睡:【主播主播,上次怎么突然断线了,大美人今天没跟你一起播啊(急)】 杜蔓枝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大美人是指九千岁。 她哪知道那人的动向。 她住在人家的地盘,现在能吃到一桌热气腾腾又品类丰富的早饭,还要感谢千岁爷做人慷慨。 今早,杜蔓枝打开直播间不到五分钟,观看人数就神奇地达到了260人! 看了弹幕才知道,在她昏迷断联的时候有个观众去论坛自来水,说在这个直播间看见神颜了。 内娱无代餐! 美到冒泡,不看亏死! 这不,一接到她的开播消息,好奇宝宝和杠精齐聚一堂。 夸过她的素颜之后,剩下的当然就是期待男方出现了。 昨晚去赏月亭,她只有一个观众,千舟。 多亏了千舟送的那些礼物,自动转化了310点人气值,然后被杜蔓枝兑换成一堆材料,做出纸马纸人,及时请来阴差把女鬼陈兜儿解决了。 杜蔓枝最想感谢的就是他。 今天千舟不在。 来的是一群被颜值吸引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活泼。 偶尔有杠精发言,很快就被她们叽叽喳喳的聊天弹幕淹没了。 可可布丁:【诶嘿嘿,真有这么好看的素人小姐姐,对了主播,你成年了吗】 杜蔓枝:“成年了,长得嫩。” 南德歪瑞古德:【小姐姐你是在拍网剧吗,我姐说现在网剧过审太难,他们导演都想直播拍戏了,金主爸爸不让】 这条弹幕很长,给了杜蔓枝很大的启发。 昨晚她随手改的剧本杀标题还挂着没动呢。 不过真正紧张刺激的限制级内容只有千舟一个人享受到了,“穗穗不早睡”是后来进直播间的。 在常穗穗的视角,她和九千岁的互动,更像她们比较熟悉的古装网剧,他们两个分别是男主角和女主角。 总而言之,她们把这个直播间当成哪个剧组的网剧试点了。 杜蔓枝也没解释,看着外面阳光这么好,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出幺蛾子。 今天的直播就用日常凑凑时长。 想到就做,她把直播间标题改为: 《古代生活日常:今天早餐吃什么》。 杜蔓枝回忆着她看过的主播是怎么互动的,深呼吸,展开笑脸。 “宝宝们早上好,还没到大美人出场的时候哦,委屈大家先来看一场吃播。 “给大家看一下,今早是四道点心加一汤一粥,闻起来都不错哈,你们一般早餐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 这顿饭还没吃完,观众已经跑了一半。 杜蔓枝认真复盘了一下,觉得肯定不是因为她直播效果太差。 相反,她从昨天到现在才吃到第一顿饭,吃相太香了,勾得观众肚子饿,一个个在直播间放完狠话就去觅食了。 穗穗不早睡:【房间里都看不到器材,拍得还这么清楚,你们剧组好专业!不过这到底拍的什么剧本呀,没看懂】 杜蔓枝擦着嘴角:“没有剧本,就是随便播一下古代日常,像今天就比较轻松,有时候可能会……有点吓人。” 穗穗不早睡:【还是没懂,小姐姐吃完饭打算去干嘛呢,不会只有吃播qwq】 杜蔓枝瞥一眼院子。 她之前试过能不能出去,守卫拦着不让出院门。 “今天不出门,我来教大家做纸扎。” 哈?是我幻听了吗……常穗穗坐在屏幕前,迟疑地打出一个问号。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呢,主业是纸扎匠……对,扎纸人啦,纸马啦,丫鬟小厮啦,车马轿子大房子。” 【……】 【???】 【?当我打出这个问号,不是因为我有问题……】 杜蔓枝一脸平静,接着说。 “还有个副业,支持远程看相,手相面相都可以,看过的人都说准。 “不过我这里暂时收不到私信,需要大家活跃一点,直播间热度升到二级可以开通私信,热度三级开通连线聊天哦。” 第12章 笼中之鸟 弄明白她的意思,直播间里不多的观众明显退了一批。 杜蔓枝表情没变过。 去留随意,都是缘法。 国人对白事有忌讳,哪怕是年轻人,看见自家楼下搭起灵棚,别人披麻戴孝又哭又唱,这场面一般人都会有点不舒服。 猎奇的人是少数。 正常人没有需求就果断避开,这才是现实。 白婆婆生前开纸扎铺,刻意选在靠近农村的荒僻郊区,前面紧挨着公路的是修车店、饭馆和烟酒杂货,那几家都不乐意跟她们来往。 杜蔓枝一周岁左右被原生家庭抛弃。 因为她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妈妈”而是“姐姐”。 但她上面没有姐姐。 家里房子是捡漏来的法拍房,上任房主在争执中误杀了女朋友,女孩成了地缚灵,离不开那栋房子,杜蔓枝看见的姐姐就是她。 亲生父母尚且接受不了女儿有阴阳眼的事实。他们为她选了新的归宿——做了几十年白事生意的白婆婆。 一孤一寡,正好适合凑一家。 …… 杜蔓枝把餐盘送去小厨房。 胖厨子本来无所事事,见她进来,瞬间弹到干净的案板后面,装作很忙的样子。 九千岁下过令,不让这些人跟她多嘴。 杜蔓枝还感觉到有人监视她。 好在他们没那么变态,只要她回房,他们就不盯了。 这一天,她充分践行了可持续发展: 收到观众的礼物; 礼物转化人气值; 用人气值兑换纸扎材料,做成品; 再收到礼物…… 为了不被这群显微镜女孩发现疑点,她选择的手工区是一张垂着桌布的大圆桌。 意念一动,兑换的材料自动堆在桌底下。 等她要用的时候,掀开桌布把东西提上来,就像事先准备了材料一样。 …… 折纸其实是比较枯燥的事。 尤其是她一直在折元宝。 东西再怎么精致,几百上千个做下来,也就没有新鲜劲了。 她暂时不会换别的,因为元宝是给那群阴差的谢礼,事前承诺过人家了,必须赶工,欺瞒鬼神是要遭报应的。 穗穗不早睡:【谢谢主播,今年清明我必让太爷爷感受到我的孝心!】 杜蔓枝诧异这个颜粉居然能坚持到现在。 “冒昧地问一句,太奶奶在世吗?” 穗穗不早睡:【不在了哦,我从来没见过她,怎么啦】 杜蔓枝点头,一本正经:“没事,下回教你折点别的,有好事别忘了带太奶奶一份。” 大家笑成一团。 忽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千舟:【昨天突然有急事出门了,主播……你们没事?】 他问得委婉,只有当事人听得懂。 杜蔓枝:“谢谢关心,我没事,赵铁伤了胳膊被送去看大夫了。” 女生们纷纷问赵铁是谁,是不是大美人。 “不是哦,另一个人。” 她们开始关心她和谁是正牌cp——如果她选赵铁,能不能把大美人分给大家? 杜蔓枝:“……” 谢邀,给不起,告辞。 千舟:【奇怪了,这个直播间为什么没回放,其他的都有啊】 南德歪瑞古德:【放弃,兄弟,我们都找过八百遍了,真的没回放】 冰冰芒果奶昔:【我找客服报错,她居然跟我说该账号不存在!刚吵完架回来,气死我了】 不存在很正常。 跨界直播是白婆婆给她争取来的福利。 它在人类社会是一个大bug,他们能在网上发现她的直播间,在哪个直播平台都可以。 其实这个直播间没在任何一个平台注册过。 通俗点讲,就是黑户。 杜蔓枝及时转移话题:“想不想听故事啊,我这儿有好多灵异故事,保证原汁原味哦……” …… 软禁生活过了七天。 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元宝制作机。 好在无聊的沙雕网友并没有完全放弃她。 他们沉迷在她直播间里当个无情的计数工具,数她一分钟最多能折多少个元宝。 感谢他们的无聊,她这周的直播时长不用愁了。 第八天,她等到熟悉的阴风阵阵。 白无常秦风来了,把她烧过去的元宝往怀里一搂,乐颠颠地飘走。 他那件白色阴间制服,装了成山的元宝都没见它鼓起来,好像机器猫的大口袋,让杜蔓枝羡慕了好久。 丹朱也来过,告诉她最近外面不太平,有人想抓西厂的错处,可能会对她出手。 总之,把她护在院子里是无奈之举,希望她谅解。 杜蔓枝哦了一声。 丹朱问她生活上有什么需要。 她想了想,吃喝穿用都不缺,开口要了一套小儿开蒙的认字书。 这是为了检验一下这边的字她认识多少。 当天晚上,九千岁来了。 他还带来了她要的书。 赵铁打腐尸的时候受过伤,清创剜过肉,吊着一只胳膊跟在后面,另一只手拎着字帖和文房四宝。 这么有诚意的出场,她怀疑这是来赔礼道歉的。 毕竟在九千岁的视角里,他让她看他命格,把她弄晕了,还拘禁了一个星期。 …… “听说你想习字,给你挑了一些,来看看合不合用。” 杜蔓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阵,她终于听出他的来意。 “宫里想见你。” 她心知肚明:“那不是想见我,是想见提督夫人,就这事,千岁爷自个儿决定不就行了?” 九千岁轻扣桌面,端详着她,忽然让赵铁出去。 “你上回,昏睡之前……看见什么没有?” 杜蔓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过身不瞅他,免得被美色动摇心志。 “什么都没看见。”看见也不告诉你。 九千岁:“当真?” “嗯。” 他沉默了一小会,显然不信。 “赵铁从不撒谎,他说你神异非凡。你的身世,西厂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天眼之说,在你家乡也有流传,或许正是你年少离乡的原因。” 天眼? 是说阴阳眼。 白婆婆说,小枝和她体质相同。 听九千岁的意思,小枝的家人应该也是忌讳这个,把小枝卖了,那孩子后来才会进宫当奴才。 “所以你不可能什么都没看见。” 他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俯身。 “凭你的能力,天下之大,均可去得,近几日你被困在这里,如同笼中之鸟,这样的日子,你想过一辈子吗?” 言下之意,如果她执意跟他结缘,这种生活就不是短短七天而已了。 杜蔓枝抬眸,意外地寻到他眼中的诚恳。 “你是在为我考虑?” 大反派竟然这么好说话。 也是,他给自己人的待遇一直都不错,所以直到原着大结局都没几个手下愿意背叛他。 “如果是想劝我离开这儿,隐姓埋名,找个好人家把自己嫁了……那我就当你今天没来过。” 她轻轻勾起唇角,漂亮的瞳孔里并没有笑意。 “我给自己选了一条很好的路,千岁爷,想不想听听?” 第13章 碰瓷,重生女主懵了 “我给不了你姻缘。” 九千岁老话重提,怕她缠着不放似的,抢先拒绝。 杜蔓枝无语,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跟他解释。 “首先,你命格带煞,我阴时生人,你克不着我。” 他先是一惊,然后放松了些。 杜蔓枝其实考虑过,关于他俩的那个姻缘劫,她该不该说。 又想,她初来乍到,什么也没有,别人看她就是个被推出来冲喜的小宫女。 而他是可以干政的权宦九千岁。 她要是上去就跟人说:“嗨,哥们,我俩有宿世姻缘哦!” 那不就像登月碰瓷一样? 谁信啊。 “其次,我也不是非要和你纠缠不清,这个提督夫人我也不想做。所以,还是先听听我的主意。” 九千岁正色道:“请说。” “我的计划第一步,给自己换个身份。” “什么身份?” “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不想做笼中之鸟,提督夫人这个位置被多少双眼睛盯着,不自在,我也不想去应付达官贵人之间的虚伪客套,还有什么皇家召见……呵呵。” 明知道西厂这边怀疑她是间谍,宫里还想见她,是嫌九千岁没暴怒? 还是怕她死得不够快? 杜蔓枝:“良禽择木而栖,我现在无依无靠,想给自己找个栖身之地,但不是以嫁人这种方式,这样说,能明白吗?” 九千岁沉吟道:“你不喜欢依赖别人,但是短时间内,你不得不依赖。” 她嗯了一声,“我想凭自己本事混饭吃,不想靠着性别讨饭吃。” 他眼里闪过一道微光,赞赏道:“很不错。” 杜蔓枝:“我能通灵,能辅助你们查案,这样够不够进西厂?” 她不太想在早期暴露太多,所以只提了最基础的能力。 如果他说不够,她再考虑加点别的。 这对她来说,是一次和大boss面对面交流的求职机会。 谈得拢,她就上他这条船,在他和女主开战的时候见缝插针。 谈不拢,她自请下堂呗,临走前要他一笔遣散费,找地方隐居,把身体素质提高了再出来活动。 …… 九千岁的表情从赏识到错愕。 “你……想进西厂?” “没错。” …… 西厂不是太监的天下。 属官如掌刑千户、理刑百户,是由锦衣卫长官担任的。 底下是精英锦衣卫和各司人马。 除此之外还有遍布四海的探子、安插在市井的眼线,其中不缺女人和小孩。 九千岁乐于招揽奇人异士,他的女下属不少。 可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主动跑来跟他说,她要加入西厂! 这种事,放在这个时代,就很炸裂。 杜蔓枝非常能理解,她在挑战他的接受能力。 类比一下现代,假如有个十六七岁的高中女生,突然死活不愿意读书了,要去打工创业。 围观群众那种又麻又想骂人的心情,现在的九千岁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 他想说她身世清白,模样秀致。 不如去民间找个良配,白头偕老,三代同堂。 好过跟着他,被世人耻笑。 却想到她不愿嫁人。 也是,被困在后宅,可惜了她的本事。 …… 想说她为何偏要待在他身边? 进了西厂,以后见面打交道的次数还能少? 又想到她并不愿做他夫人,说这种话,倒是显得他自作多情。 …… 还想找借口说他不养无用闲人。 可她生来一双天眼,能与鬼神交易,并非凡人。 …… 最后实在无话可说。 九千岁胸口憋闷,拍桌轻叱她一句:“荒唐。” 杜蔓枝知道,这事已经成了一小半。 她笑眯眯地凑上去。 一缕乌黑发亮的头发从耳侧滑下来。 他心头微痒,想伸手把它放回去。 “千岁爷,听过神仙下凡渡劫的故事吗?” 他微微一怔,刚才没注意听,隐约记得有个神仙下凡? “嗯……”他含糊道。 “假如,我就是那个来渡劫的,假如,大乾前后几十年的事,都被记在司命星君的话本里……你猜,大乾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歪头看他,有种不自知的俏皮。 清亮瞳仁里照出他线条分明的侧影。 杜蔓枝心想,要是他敢信,她就透露给他一点剧情,好让他早作准备。 然而九千岁不知为何移开了眼。 “嗯?”她换了个位置。 他还是不看她。 语气竟然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只差把答案写在脸上了,小神仙,不知有何指教?” 杜蔓枝突然不想说了呢。 人的本性就是爱犯贱,她巴巴地把答案送上去,人家反而不稀罕,不当回事儿。 不过没关系啊。 反派boss的血条很长的,他要到大结局的前两章才下线。 以后等他吃到亏了,再想起今天她说过的话…… 嘿嘿。 总有他把重金双手奉上,求她开口的那一天。 她话锋一转:“我原本是想熬到二十五岁,天高任鸟飞,没想到那皇帝老儿跟你斗气,把我陷进来了。” 她在提醒他,小枝受的是无妄之灾。 九千岁早有准备。 “我在青梧巷买了个三进宅院,你若不想留在是非之地,明天就搬过去,房契和下人的卖身契一并给你,风波平息之后我派人送你离开。” 放在后世,这就是二环四合院啊,有钱难买! 还附赠管家、司机、保姆和厨师…… 谁听了不想赞一句老板大气。 杜蔓枝不舍但坚定地摇头:“我不要这个。” “我就想要一个新身份。” …… 她要堂堂正正地加入这个时代。 她要拿这条命去坑湛舒华。 她要让算计过小枝的人一一付出代价。 这是她能为小枝做的事,也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愧疚,轻轻松松地去走后半程路。 …… “假造户籍而已,不难办,你求的只怕不仅这一件事。”他说。 杜蔓枝双臂交叠在桌上,趴上去,侧头和他对望,露出难得的柔顺,眨了眨眼。 “千岁爷,帮我一把,我想在宫里用小枝的身份死掉。 “以后再也没有提督夫人,只有一个慕名投奔的江湖人。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只知道她有个特殊的本事——能、见、鬼。” 她唇角轻扬,眼睛弯成柔和的月牙形状,像两块夹着糖心的酥心软糕。 “我真的很想留下。” …… 让我留下。 我会帮你逆天改命。 最后半句被她藏在喉间。 她含笑望着他。 清纯,妩媚,柔顺,期许,与一身难驯的傲骨。 很矛盾,又让人很想去探究她的心是怎样与众不同的奇妙世界。 这个举止轻浮的家伙……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心脏微妙地急跳了几下。 一种故人重逢的感觉,让他莫名发怯。 “嗯。” 他绷紧表情,淡淡地应下了。 留下她也无妨。 他今天敢答应她,就能承担之后的一切后果。 …… 宫道上,铃铛叮当。 内侍们远远听见动静,就知道是老祖宗来了。 九千岁是少数能在宫里纵马的人。 他最宠爱一匹四蹄雪白的黑马,名唤乌云踏雪。 马腿上系了四个硕大的黄金铃铛,好认。 今天就稀奇了,向来高傲的踏雪竟然在拉车! “听说是皇后娘娘下令……老祖宗的对食从宫里出嫁,民间娶妻三日回门,这都七日咯,再不来,那是大不敬啊。” “我听说,那宫女先前是伺候公主的,粗鄙丑陋,像个黑炭头,能把人吓昏过去!” “啊呀,这,怎能如此羞辱老祖宗……” 老祖宗不觉得被羞辱了。 他只觉得眼睛有点疼,鼻子有点痒。 “有劳,把脸转过去些。”九千岁屏住呼吸,艰难开口。 杜蔓枝扮回小枝出嫁前的样子。 易容大师丹朱亲手为她调出一份易容膏。 她脸上这些干涸的糊糊,不是泥巴和马粪,形状与气味胜似马粪。 习武之人的五感比普通人敏感,九千岁还是书里的武力天花板,跟伪装过的她同坐一个车厢,也是难为他了。 “其实你可以去前面骑马……” “夫妻同坐一车,更显鹣鲽情深。”他咬牙道。 杜蔓枝恍然大悟:“噢,这样等我死的时候,你在宫里大闹一场,那就更合理了!” 说的什么话,怎么把生死挂在嘴边?童言无忌,百无禁忌……九千岁转过脸: “你别跳错地方才好。” 他们谋划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 就是假死。 只不过地点特殊了点。 她提了各种死法,唯一得到他认可的是投水溺死,因为御花园里有个景观湖,底下有密道。 …… 皇室把小枝当玩物送出去。 世人都认为太监在那方面有虐人的怪癖。 那么,她作为被“欺负”了整整七天七夜的懦弱老实人,选择趁着回门的机会,在宫里寻死。 这样也很合理,对。 …… 杜蔓枝跌跌撞撞地下车,把一个受尽苦难的委屈小媳妇演得淋漓尽致。 九千岁先去见皇帝。 她去后宫见皇后。 到处都有接应的宫人暗示她怎么走。 七拐八绕的,最终,她在御花园的池塘边见到一个全身裹着气运光环的小金人! 可算找到你了! 女主湛舒华,重生回到妙龄少女的时期,穿戴华贵,五官清秀,眉眼间隐约可见与年岁不符的沧桑和冷漠。 旁边站着一个文静少女,看打扮也是达官贵人家的女儿。 “公主殿下!” 一嗓子把她们都叫愣住了。 杜蔓枝狠掐大腿,憋出两汪眼泪,扑到亭子里哭诉。 “公主救命啊,这日子没法过啦!” 湛舒华:??? 第14章 再唤无常 按理说,小枝遇到公主,应该恭恭敬敬,自称奴才。 可是杜蔓枝当了二十多年的现代人啊。 对着一个曾经引导小枝自杀的黑心莲,她的膝盖比脊梁骨还硬,实在打不了弯。 杜蔓枝用余光观察着湛舒华。 这位嫡公主不怎么高,甚至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 看看旁边那个伴读贵女,人家脸颊红润饱满,还有婴儿肥,反而金尊玉贵的公主脸颊凹陷,一脸苦相。 这是为了悼念早逝的元后,湛舒华在宫里经常吃素斋,人就很清瘦,不符合京都人的审美,几乎是靠穿戴和仪态在撑着她公主的身份。 湛舒华一开始没认出这是谁,看见她脸上色泽恶心的那层易容,下意识后退。 杜蔓枝的假哭更大声了。 小时候她跟白婆婆去办丧事,经常有家庭花钱请专业的哭灵人,哭声越响,心意越诚。 她看了几天就学会了,把白婆婆气得够呛。 好多年没哭过,这次属于专业对口,她呜呜咽咽地哭着,还把袖子揭开让大家看她胳膊—— 细瘦的胳膊满是交叠的鞭伤和烫伤,衬着枯白的底色,触目惊心! 当然,也是丹朱给她画的特效妆。 …… 在场的嬷嬷和宫女都面露不忍。 公主的伴读又惊讶又同情,看她打扮也不像宫里的人,想起最近的流言。 “你莫非就是那位提督夫人?” 听见“提督”这两字,杜蔓枝夸张地颤了颤。 侧面证实了少女的猜测。 湛舒华脸色微变。 她的贴身宫女前几日被锦衣卫带去调查,到现在还没消息传来,送毒药的事恐怕藏不住。 不过看这丫头一身的伤,估计九千岁也只把她当个小玩意,应该……不会为了这个丑丫头出头? 伴读竟然当场落泪,小声说:“你这伤,他怎么能打女人呢……” 小姑娘不懂男女之事,嬷嬷是懂的,把她拉开并提点道:“颜小姐心善,只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旁人不好多嘴的。” 颜小姐。 杜蔓枝知道了。 是女主的第一个伴读,颜老太傅的嫡孙女。 剧情里,就在女主重生之后没多久,颜小姐为了捡一支发簪滑到水里,大病一场,烧成了小傻子。 女主上门探望她,认识了颜家长子,也就是书里为女帝登基苦心竭力、至死都是单箭头的深情男配。 杜蔓枝醒悟了,这位颜小姐根本就是给女主和男二搭线的工具人! 真造孽啊,好好的小姑娘就给安排傻了。 湛舒华躲到人群后面。 正如嬷嬷说的,无论九千岁私底下怎么对小枝,那都是闺房秘事,没婚配的女孩子怎么好意思伸手?更何况她不得宠,九千岁却是父皇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她不想太早闹僵。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杜蔓枝冲上去拽她,一边假哭一边求她救命,真是肝肠寸断,从希望哭到绝望。 湛舒华被逼无奈,只能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众目睽睽之下,可怜的提督夫人惨遭拒绝,错过最后一点希望,眼里顿时失去了光彩,悲痛地大声说: “公主曾经送来毒药,叮嘱奴才要留清白在人间,奴才无用,药被他们搜走了……如今已经没法回头,就此别过!” “哎!” 众人都被她抛出的重磅消息惊呆了,谁也没想到颜家小姐竟然会来拉她。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掉出栏杆。 杜蔓枝感受到胳膊上的重量,心道不好,怎么还跟下来一个? 她在水下反手抓住颜小姐。 颜小姐灌了一嘴水,人还是清醒的,瞪圆了眼,似乎不理解: 你刚才还悲痛寻死呢,怎么突然这么冷静了,力气还这么大?? 那么问题来了。 颜小姐为了救她才落水的,于情于理,她不能让这个小姑娘死在这儿。 可是,要怎么保证颜小姐上去之后不乱说呢? 杜蔓枝正发愁,眼角闪过一道银光。 是颜小姐头上的簪子,被水流带到她手边。 她一把握住! 对了,满头珠翠里,这根银簪是最朴素的一个。 这种便宜货,不应该出现在京都贵女的发髻里啊——私相授受? 颜小姐的紧张和焦急被她看在眼里。 杜蔓枝醒悟了,这就是剧情里导致颜小姐落水的簪子! 对她意义不一般! 杜蔓枝心里说着抱歉,果断把银簪揣进自己衣服里,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什么都不许说,不然簪子就别想要了! 在那一瞬间,颜小姐想通了很多疑问。 她点了头。 杜蔓枝把人带到浅水区,用力托举,直到少女被岸上的人拉住。 落水剧情改变了,人在水下还不到一分钟,应该不会像原着里那样烧成傻子……杜蔓枝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还会有后续。 上面乱成一团,她听见湛舒华命令侍卫下水救人。 时间紧急,她要赶紧去找密道了。 …… 杜蔓枝本来想跟系统兑换一个氧气瓶,看看价格竟然要三千人气值! 她没舍得换,游到暗处露出口鼻,深吸一大口气,再扎下去,游到另一头的山壁,在水草最多的那片区域沿着石头摸索。 摸到一块不正常的凹陷。 是密道洞口! 杜蔓枝连游带爬,穿过密道上了岸,憋得眼冒金星,歇了一会又原路返回,用水草和假山石把洞口遮上。 这条密道,据说是前朝皇室留下的逃生通道之一。 九千岁在这里准备了干柴、小炉子和棉被。 不得不说,这人做事真的靠谱! 杜蔓枝弄起火堆,裹着棉被舒服地眯起眼。 暖意催人睡。 她又忍不住好奇,外面什么情况了? 九千岁会根据她的“死”怎么临场发挥嘞? 重生女主会受罚吗? …… 得不到答案就心里痒痒。 她灵机一动,兑换了元宝纸和线香,凑到火上把香点起来,默念秦风的名字。 念到第五遍时,脖子后面好像被谁吹了冷气。 杜蔓枝没动。 她又不傻。 一回头,肯定撞见一张惨白发青的大脸盘子。 她把叠好的元宝往火里一送。 冷气自然消失了。 抬眸一看,白无常秦风捧着一大块沉甸甸的金元宝,冲她龇牙咧嘴地笑呢。 “杜姑娘,有事找我啊?” 从前说她是不识字的小丫头,现在是客客气气的杜姑娘。 都是她用元宝换来的地位!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哪个世界都行得通! 杜蔓枝乌溜溜的瞳仁一转,盯准了他腰间那捆勾魂索:“秦哥,秦爷,商量个事呗,带我上去看看?” …… 一个大元宝解决不了的事,一百个大元宝肯定能行。 秦风看着筹码层层累加,心痒难耐,终于对她下手了。 勾魂索一动,生魂离体。 杜蔓枝整个人一轻,飘起来了! “准备好了吗?”秦风嘿嘿笑,“走着!” 两个魂魄一前一后地朝着乾清宫飘去。 第15章 愿她早登极乐 小枝从二公主的花房被接到皇后面前,又被皇后送去西厂。 今天回门,回的是皇后的宫门。 皇后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突然有内侍进来耳语几句,她噔地站起来。 “什么,落水了!还没捞出来!哎哟我的华儿啊,你怎么闯了这么大的祸啊!” 她手捂心口,呼吸急促地软在嬷嬷怀里,嘴里还喃喃喊着华儿。 秦风往下扫了一眼,习以为常。 “别看了,装的,动不动就嚷嚷什么心疾犯了,根本没病。” 无常每天在自己片区出公差,吃瓜赶在第一线。 杜蔓枝飘过去看,牌匾写的长春宫,是皇后住的地方。 皇后是续娶的继后,和元后是堂姐妹,她养过元后的嫡公主。 湛舒华嘴上叫她母后,其实应该算小姨,这种代抚养的关系在皇家很常见的。 继后生龙凤胎的时候不顺利,心疾就是这么留下来的,她靠这个借口在书里躲了不少麻烦事。 只需要一个眼神,嬷嬷们就知道怎么配合她。 “娘娘心疾发作了,快去请太医啊!” “什么,公主去乾清宫跪着了?这可如何是好……” “哎呀快闪开,耽误了太医给娘娘看病,你们都不想要脑袋了?!” 皇后难受得直哼唧,还强撑着要去为公主求情。 没走两步,又倒了。 好一阵兵荒马乱,谁还顾得上什么公主不公主。 上面飘着的一人一鬼看得津津有味。 “三,二,一,倒!左边!” “我猜右边……嘿嘿,你输了,加个元宝!” “小事情。” 等他们飘到乾清宫,湛舒华已经跪得满头冷汗,一副诚心认错的样子。 秦风上去就是一个侧躺,把她藏匿在眼底的恨意看得一清二楚,阴笑道:“这丫头,憋着坏劲呢!” 杜蔓枝知道女主睚眦必报。 “小枝”在湛舒华面前投水自尽,连累她要来给九千岁赔不是。 她赌的是皇帝会看在她生母的面子放过她,可是跪了半天,门都没进去。 这心情能好吗? 巧了,杜蔓枝也是记仇的人。 从一开始,重生女主就把小枝当棋子,根本没想让小枝活! 就算穿来的杜蔓枝开局就捏着鼻子投奔女主,兢兢业业地做个双面间谍,她也很难活到大结局。 所以她选择加入反派阵营,坚决不让女主上位! 能坑就麻利地挖坑,碰上剧情了能改就改。 这本书里本来就没有她的生存空间,她只能凭自己的能力翻盘逆天。 …… 杜蔓枝冷眼旁观了一会,飘进大殿。 九千岁也是跪着的,背脊笔直,袒露着一张无悲无喜的俊脸。 他双目低垂,不似普渡众生相,却是催命的修罗。 大殿上有他的座椅,他偏要跪。 谁都能看出他的不爽。 他在等一个答案。 有人抬来一具滴着水的担架。 只见九千岁颤抖着手掀开白布,露出女人杂乱如水草的湿发,磕出一个血洞的额头,紧闭的双眼……他强忍悲痛,把一缕乱发捋到她耳后。 “嘿,我跟你说,数遍整个紫禁城,这小子是最会演的。”秦风乐滋滋地说。 在场的人只听说提督夫人丑陋,一看女尸脸上有大块痕迹,就确定是她了。 尸体上殿,大不敬。 然而面对这样的九千岁,就没人敢指责了,怕他当场发疯。 杜蔓枝凑过去一看,女尸额头的血口子竟然不是特效妆! 他从哪弄来的尸体? 秦风认出来了:“这个啊,昨夜我和老莫去勾的魂,看见头上这口子没,她那酒鬼男人推的,桌角都撞碎了,后半夜才咽气。” 杜蔓枝沉默了。 酗酒,家暴,类似情况在现代依然存在,但是会上新闻,男人会被谴责,弱势者可以寻求法律保护。 这里是大乾。 女孩比现实里的她还年轻,僵硬地躺在担架上,脸上糊着厚厚的易容膏,当众展示伤口,被人议论。 秦风:“生死有命,她又不是你害的。你要假死,总得弄个真尸体来顶包,你需要,她有,这不正好吗?” 杜蔓枝摇头。 这里的人不会懂她在难受什么。 “往好处想想,别看这姑娘才十七岁,家里已经有个一岁多的女儿了,你那夫君买下她的尸体,花了不少银子呐。” “……”什么玩意?跟谁买? 如果是把钱给那个家暴男,她今天就去找那个狗比,先套麻袋打一顿,再把钱抢过来! “那倒不是,那人哪舍得给她花钱,将尸体拖去义庄附近扔了,对外说她与人私奔。义庄本打算一卷草席带去乱葬岗,被你家千岁派人买下,又给她娘家扔了银子。” “还有她那女儿,已经抱回娘家了,总不能让孩子跟着不靠谱的爹饿死在家里。” 秦风语气很肯定:“她要是有机会见你一面,保准感激你们!” 杜蔓枝这才松了口气,大反派还挺会做事的。 …… 人证一个个带上来。 就连刚醒的伴读颜小姐都被扶过来了,一五一十地说了杜蔓枝投水之前的情形。 皇帝脸色越来越黑。 “有人说,那女子投水之前指认我儿赠药给她,可有此事?” 事关公主的名誉,颜小姐犹豫不语。 九千岁红着眼,摸出一只陈旧鼓胀的香囊。 “陛下明鉴,正是此物。” 太医检测了,确实是剧毒,而且是前朝宫廷秘药。 药方和核心原料只能在大内找到,种种线索指向殿外跪着的湛舒华。 “可恶!” 皇帝摔了一堆东西,火气才消点,余光瞥见九千岁的死人脸,情绪又波动了。 “让那孽障进来!念在元后的情面上,朕允她当面辩白。” 在杜蔓枝看来,这就是大龄儿童的叛逆心理。 本来皇帝也觉得女儿不该干这种事,是她做错了。 可是一看九千岁在等着他训女儿,他偏偏就想网开一面——哎,你在前朝让我不痛快,我也不能让你称心如意。 九千岁其实也不是太明白。 他想不通杜蔓枝为什么要找二公主的麻烦。 他从来没把那个瘦弱寡言的嫡公主放在眼里。 不过,他看起来是皇室的一条忠犬,可他无偏差地厌恶所有大乾皇室成员。 她已经开了头,他不介意为她结这个尾。 抢在湛舒华进来之前,九千岁开始表忠心。 先感激皇帝在他微末之时提拔重用; 又感激皇帝多年以来对他的信任; 最后感激皇帝体恤他孤身寂寥,特意赐他良配。 良配……嗯…… 众人下意识看向那具疑似在水下撞到石头、不知道是撞死还是溺死的、惨不忍睹的女尸。 就连被感激的皇帝本人都忍不住嘴角抽搐。 …… 三重感激的帽子齐刷刷一扣,九千岁的忠臣人设立住了,皇帝也彻底被架在火堆上: 人家那么感激你指婚,你女儿逼他老婆去死。 现在人没了,怎么办! 湛舒华能在原着里坐上龙椅,脑子当然不笨,进来一听就明白了——这阉狗,嘴上说的是感激,其实他在逼着父皇修理她啊! 湛舒华当机立断,跪倒在尸体前,挤出眼泪。 “女儿有罪,不该轻信小人之言,误以为掌印并非良配,更不该多事为小枝筹谋,女儿知错了!” 湛舒华拔下金簪,快而狠地划过侧脸。 白玉地砖上绽开了点点红梅。 湛舒华披散着头发,抬起脸,直勾勾盯着上方的父皇。 “以血为证,女儿不敢再犯,自请禁足为提督夫人抄经祈福,愿她早登极乐!” 杜蔓枝:6。 第16章 系统升级,观测气运 皇帝本人都惊呆了。 他盯着这个曾经满心期待得来的女儿。 湛舒华和元后不太像,但是她仰着脸的角度,像极了他第一次见到的元后。 那天他攀在围墙上,元后被他一吓,花篮脱手,落了一地的红梅…… 泣血的湛舒华和她正在重合。 这是他们夫妇俩当年那么渴望的孩子…… 皇帝代表这个王朝的最高意志。 当他心里有了偏向,这件事的结果就出来了。 …… 湛舒华划完脸就当场虚弱晕倒,被抬回去禁足。 皇帝专门拨了两名太医去治她的伤,根本没提抄经祈福的事。 九千岁眼底滑过一丝讥嘲。 在这些上等人的心里,只不过是死了一个宫女,怎么配得上皇帝的女儿亲自为她抄经? 颜小姐经历过公主自毁容貌的惊心动魄,回过神,目光忍不住在女尸周围游移,一直盯到担架被人抬走。 秦风促狭地挤过来:“她总是盯着那尸体,莫非,她对你有意?” 杜蔓枝给他个白眼自己体会。 颜小姐盯的可不是尸体,她在找那根银簪! “没那回事,别瞎琢磨。戏都演完了,咱们也回去。” 颜家人在这本书里是出了名的信守承诺,颜小姐果然没把水下的乌龙事件说出去。 抽空把银簪给她还回去。 杜蔓枝对这个诚心想救她的女孩,还是有些愧疚和好感的。 至于女主的举动,她只能夸一句聪明人。 面子伤了,里子有了。 前世,湛舒华十六岁那年,敌军压境,大乾准备不足,见情势不妙,决定先送银钱,再选一位公主和亲,换他们退兵。 原定计划是把一位郡王的女儿封为公主。 在这节骨眼上,女主出事了…… 嫡公主名节受辱是大事,皇帝怒不可遏,给她的选择是要么自尽,要么和亲。 湛舒华不愿死,于是以和亲开启了她屈辱的后半生。 她是带着记忆重生的。 再看她刚才的做法—— 禁足,毁容,可以让她合理地窝在自己宫殿里,躲掉将来的议亲或者和亲。 进可暗中发育,谋位谋国; 退可装病假死,民间隐居。 长期考量,其实她赚了。 杜蔓枝能想到的好处,九千岁也应该能想到。 只是这一时期的他还没意识到呢,有太子和皇子在前面,这里竟然还有一位重生的皇女也在肖想那把龙椅! 杜蔓枝想,她会让他早点发现的。 那毕竟是共同的敌人。 她飘回御花园密道,路上看见被一顶软轿抬回去的湛舒华,血黏着发丝糊了半张脸,人是清醒的,眼神是含恨的。 湛舒华只不过是暂时蛰伏。 这次一点小伤,按不死她的。 她付出毁容的代价从麻烦里脱身,乍一看还是亮闪闪的小金人,其实女主光环已经在淡化了。 杜蔓枝默默想,或许自己该抽空收买几个野鬼,天天去湛舒华梦里蹦迪。 免得她养伤期间过得太无聊。 …… 回到自己身体,炉子里只剩下余烬,她裹着棉被也止不住冷意。 “哈啾!” 杜蔓枝打了个寒颤,却勾起快乐的笑容。 她不后悔今天的举动。 小枝,害你的人已经开始倒霉了,你安心投胎去。 …… 可可布丁:【啊啊啊——主播你是我的神!】 冰冰芒果奶昔:【信女一生积德行善,看见极品帅哥是我应得的!prprpr】 穗穗不早睡:【你们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是绝对不能怀疑我发掘神颜的能力】 杜蔓枝:“……” 假死成功了,她终于有心思开直播了。 观众们陪着她在密道里七拐八绕,走到出口,一片漆黑,原来已经月上柳梢。 她想过会有人接应。 结果来的是九千岁本人。 一群颜控当场狂欢! 一轮又一轮的礼物砸下来,人气值转化的提示在这几分钟里密到停不下来。 要命,拜财神爷都没这么灵验的! 杜蔓枝看他的眼神都快不纯洁了,都说他是活阎王,她看这明明就是活财神啊! 穗穗不早睡:【求个官方认证,你们是什么关系!】 南德歪瑞古德:【一组爱心巧克力换一个正确答案】 巧克力背后的人气值固然很吸引她。 杜蔓枝也知道她们想听的答案是什么。 但她不想骗人。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九千岁。 片刻后,表示主播发言的金色弹幕在上方浮现:“最开始是新婚夫妇的关系。” 【啊啊啊!!我没猜错!!!】 “我们不是自愿结婚的。” 【懂,契约夫妻,先婚后爱!我直接嗑爆!】 她挠头:“已经断了哈,以后就不是夫妻了哦。” 【……那以后你们是什么关系qwq】 杜蔓枝一脸认真。 “上下级关系,我给他打工,他给我发钱。” …… 【办公室恋情也不是不能嗑!饭饭,香香】 …… 疯了,这群人都疯了。 …… “你今晚为何总是看我?”九千岁说。 马车轻快地疾驰在石板路上,哒哒的声响极有节奏感,车厢里的滚灯轻轻跳动,照着他线条优美的侧颜。 杜蔓枝很诚实:“你好看。” 下一秒,她就被团起的书卷结结实实地敲了一下。 “哎……” 九千岁一派沉稳端方:“不敬夫子,活该。” 杜蔓枝打了个哈欠,随口开启阴阳怪气模式:“不是不是,教我认几个字就叫夫子啦,等你把我教出师了,我不得叫你老……” 坏了。 嘴瓢了。 弹幕狂欢:【老公!!!】 【这声老公我替你叫了,有朝一日,别忘了跟你异父异母的姐妹分享小作文】 【有朝一“日”就很灵性】 杜蔓枝:“……” 说好的颜控聚会,一个个跟没开过荤似的。 要是她还在现代,高低得散个财。 请异父异母的姐妹们一口气点十个男模长长见识。 九千岁挑眉,认真问她:“老?我很老吗?” 【快,大声告诉他:不老!超美!巨帅!原地出道!】 杜蔓枝深吸一口气,把目光从弹幕上移开。 “不老啊,所以今晚我住哪?” …… 车停了。 丹朱穿着一身家常衣服在巷口等着她,脸上换了一张面具。 杜蔓枝是靠身高和体型认出她的。 巷子倒数第二家是丹朱的私宅。 今晚就住她家客房。 明早起来,她会用这具身体的本来面目,去西厂异士堂报道。 当然还需要丹朱这双妙手帮忙修饰,避免有心人发现她和小枝的身材完全一致。 九千岁乘坐马车离开,一排排弹幕都在跟他深情告别:老公慢走!老公再见! 杜蔓枝:就,你们开心就好? 忽然,直播系统提示她,热度超标,直播间已经自动完成升级。 多了两个功能。 一个是观测气运。 目标只能是直播间里的观众。 原先的弹幕只有白色基本款,升级之后就有色彩了。 气运最好的是紫,其次是红。 不高不低就是白,由低转高是粉红。 最差的情况,是乌漆嘛黑。 不幸的是,直播间里刚好有一个。 黑色弹幕弱弱地浮上来: 【我来迟了,最近事情多,没注意到这边开播】 观众“千舟”为您送上爱心巧克力一组。 杜蔓枝凝视那条弹幕,似乎一瞬间穿过了时空阻隔,看见对面那人摇摇欲坠的命火。 “不,你来得刚好。” 千舟:【啊?】 “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不太舒服。” 在其他观众眼里,自从千舟出现,主播平静的表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怜悯,担忧。 “你近期气运低迷,如果不及时处理,可能会有丧命的风险。我没猜错的话,你家最近差点办丧事,破财,和生意伙伴翻脸,还有长辈突然重病,对吗?” 第17章 真假少爷(上) 弹幕沉默几秒,炸开了花。 【主播在表演隔空算命?】 【进来看帅哥的,感觉不太对味,再看看……】 【虽然喜欢主播小姐姐,但是这个……没凭没据就这么咒人家,不太好】 这些是比较温和的质疑。 另外有一些潜伏在直播间没走的黑子,他们说话就比较难听了,骂她装神弄鬼都是轻的。 杜蔓枝对这种程度的抹黑没什么感觉。 她从头到尾都很淡定,目光平静而真诚。 “千舟,你是第一个认真看我直播的人,之前你帮过我,这次我想还给你。别管我是用什么办法知道的,总之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请你相信我。” 在众人的千呼万唤里,千舟终于回应了。 【抱歉主播,我刚才打电话跟家里核实……我母亲确实检查出胃癌,病检报告刚出来,是早期】 可可布丁:【我重复一遍——主播,你是我的神!】 穗穗不早睡:【容我冒犯哈,兄弟,长辈突然重病这一条是对上了,那前面说的……】 在座的都是年轻人,记性不算差。 主播给出的结论是气运低迷,有性命之危。 还说过他家差点办丧事,破财,跟生意伙伴翻脸。 千舟犹豫一阵,回应道:【都对上了。】 杜蔓枝并不意外。 因为直播系统升级的第二个新功能是跨界透视。 操作起来也不复杂。 注视某条弹幕时,专注凝聚心神,可以短暂地获取该观众的影像。 观众给她送过的礼物越多,牵扯越深,产生的感应力越强,获得的影像效果就越清晰。 刚才,她看见了现实里的千舟。 通过面相,可以大致看出他命中注定的劫难。 而且运势已经黑到这份上了,要是过不去这一关,他压根就没有以后。 所以不需要太考虑时间段,她只要挑出他一生中会造成重大转折的事情,把它们放在一起说,八成是不会错的。 她不喜欢把话说死,总该留点余地,看他还有心思看直播,所以她用的是不太确定的“差点”。 结果全中。 这对千舟来说不算好事。 幸运的是,她在。 上次度过陈兜儿那关,多亏了千舟的礼物给她提供原料,她欠他一次救命之恩。 黑色弹幕颤巍巍地浮上来:【主播,我该怎么办?】 他肯信,那就还有救。 杜蔓枝想了想,问:“你有弟弟妹妹?” 【有,弟弟比我小十岁,在读高中。】 “最近差点出事?” 【是的,上次我看直播的时候被电话叫走,就是因为我弟差点跳楼】 观众的注意力都被这两人的一问一答吸引了。 他们眼里的弹幕都是默认白色款,为了不影响第一时间吃瓜,选择双手离开键盘,专心看千舟怎么说。 杜蔓枝这会儿已经进了客房,没找到笔墨纸砚,幸好桌上有茶壶,她上手一掂,半满,倒进杯子里还是温热的。 “你报一下八字,我详细算算。” “要姓名和出生年月日,最好精确到小时,总共四个人的——你父母,你,还有你弟弟。” 想到许多年轻人就算记得父母生日,也不一定知道时辰,她补充道:“如果不确定父母的,先把你们兄弟俩的给我。” 千舟一一照做。 她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 半晌,蹦出一句话。 “你弟弟,应该不在人世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语气最激烈的当然是千舟:【不可能!我亲自上天台把他拉下来的,刚才打电话他还在我爸身边呢】 杜蔓枝淡淡抬眸:“我说的是你亲生弟弟。” 千舟差点没转过弯,好一阵才抖着手打字:【你是说,我弟弟被人冒充了?】 穗穗不早睡:【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家一开始就把孩子抱错了?】 杜蔓枝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姑娘反应挺快。 也可能是因为这几年真假千金文太火了。 底下很快有人跟风玩梗:真假少爷竟在我身边! 杜蔓枝解释道:“是这样,你弟弟的八字很好,正常来说,他不会跟家里起冲突,也不会给家人添麻烦,总之是很旺你们的。” “但是,他的命格被别人顶了。” “顶替他的这个人会害你事业不顺,孤苦流离,现在有父母为你挡灾,等到他们倒下了,下一个就是你。” 她有一点还没说,如果千舟和那人频繁接触,顺序也可能会发生变化,导致他提前送命,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也说不定。 有黑子自作聪明:【这题我会,上次天桥底下的骗子说我乌云盖顶,全家死绝,除非花钱请他化解,哈哈哈,主播编得一套一套的,下一步就是要钱了】 千舟没觉得她是骗子。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接近一个很不美好的真相。 好不容易冷静一点,他回道:【我创业三次都失败,总共亏损一千万,确实……每次都和弟弟有关】 【一千万!富哥v我50看看实力】 【劝楼上别当显眼包,一点都不好笑】 千舟:【大师,那我亲生弟弟在哪】 他对她的称呼变了。 杜蔓枝叹了口气,“他就在你身后。” 【????】 【什么灵异专场,笑死,你们两个串通演戏的,还挺像那回事】 【不是演戏……千舟这个账号我看一个学长用过,他家超有钱的,在宁城看过楼的应该都知道钱家啊】 【宁城,钱家,创业失败三次的富二代……钱舟学长?】 千舟在屏幕那边大口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真的觉得今天有点冷。 回过神,他担心弹幕上的质疑会惹恼了神秘主播。 连线按钮是亮的,他直接申请连线。 杜蔓枝通过了。 千舟是个憔悴的年轻男人,五官底子不错,但是眼圈青黑,眼白布满了血丝,周围散着几个外卖包装,都很符合他创业失败之后的摆烂状态。 在他身后不远处,置物架的阴影旁边,静静地立着一个瘦削的黑影,像是不敢靠他太近,也不愿打扰。 【钱舟学长!】 千舟开口道:“对,是我。大师,请问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时,有人用钥匙扭开了他公寓的门。 少年个子不高,打着扎眼的耳钉,挑染银发,纹过眉,全身上下全是大牌货,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叛逆小少爷。 “哥,吃饭了吗,妈让我给你带一份家里熬的海鲜粥,她说早期胃癌不用担心,能治好……” 这个人一露面,客厅里原本很安静的黑影突然狂躁起来,霍然转向门口。 第18章 真假少爷(下) 紧闭的窗帘无风自动。 吊灯闪烁,音箱发出不规律的杂音。 杜蔓枝看着千舟凝固的脸色,心知他已经猜到了。 只是千舟没看见,黑影忍无可忍,走向那个尖脸薄唇的少年! 杜蔓枝的声音从音箱里传出: “你要在你哥哥面前杀人吗?” 黑影尖利的长指甲停在少年颈部前方,不到两个拳头的距离,犹豫地缩了回来。 少年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挠挠冰凉发痒的喉结,回味刚才那句话,表情不太自然地说:“哥,追剧呢?快把粥接过去啊。” 他以为那是电视剧里的台词。 千舟脸色很难看,布满血丝的双眼红得几乎滴血。 “钱景时,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学校惹事了?” 少年心虚地视线下移,把海鲜粥袋子放在桌上,看见他的笔记本屏幕才发现是直播界面,还是连线状态! 他显然很意外,和千舟一点也不像的单眼皮三白眼骨碌碌地滚动。 “钱景时!”千舟低喝。 他在少年心里还是有些权威的,少年略微慌乱,强行辩解:“没有啊,不可能,哥你听谁胡说八道。” “如果没有,你为什么会站在天台上?上次我不问是不想当众伤你自尊心。你用跳楼威胁爸妈了,对不对?” “你闯了祸,想让他们拿钱给你摆平,是不是!” 最了解你的人要么是敌人,要么是家人。 被千舟说中真相,少年更慌了。 可他第一反应不是认错,而是虚张声势地发怒。 “你是我哥,怎么连你弟弟都不信啊,成天就会听别人造谣!你们要是嫌养我麻烦,我出去流浪总行了!” 在少年一米外,黑影垂在两侧的长指甲再次暴涨。 杜蔓枝看着仍在抵赖的少年,冷冷地揭露道:“钱景时,是吗?你抢了别人的名字,还在他上门认亲之前,抢先害死了他! “上次在天台,因为你哥哥及时出现,他放过你一次。可是你满嘴谎言,死不悔改!这次是你主动送到他手边的,你猜猜,这样下去,他能容你到几时?” 少年吃惊地后退,色厉内荏。 “说什么呢,少在这胡扯啊,就你们这种江湖骗子,你爹见得多了!是不是看我哥有钱,你就专门来挑拨我们兄弟感情!” 千舟暴喝:“你闭嘴!” 结结实实的一耳光,打碎了少年最后的侥幸心理,他眼底染上怨毒,“钱舟,你打我?” “一个鸠占鹊巢的坏种,本来应该有多远滚多远,可是你蓄意谋杀别人家的亲生儿子……”杜蔓枝顿了顿,“千舟,你先冷静,劝劝你弟弟。” 千舟:“我没他这样的弟弟!” “我说旁边那个,亲生的。” “……” 杜蔓枝劝道:“小伙子别冲动,假如你和这个冒牌货同一年出生,那他年满十八,已经可以追究刑事责任了,明白我意思?” 黑影将看不清五官的脸转向屏幕,似乎听进去了。 “你哥人品可靠,你带他去找证据交给警方,害你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哪里都有坏人,他在阳界犯错,就按阳界的法律治他,等他到了底下还要再治一次,别着急,慢慢看。 “你本是枉死,可你如果对他动了手,就坏了规矩,反而害得你没法投胎,何必为一个垃圾毁了自己的前程呢?” 黑影握紧拳,显然还是气不过。 杜蔓枝指示他回头看看墙上。 千舟在单身公寓的客厅里挂了一张全家福。 照片是在幼子出生前拍的,一家三口看起来很幸福,少年千舟将耳朵靠近母亲圆鼓鼓的肚皮,对着镜头比耶。 这张全家福其实是一家四口,包括此时被怨气裹挟的黑影。 “你爸妈还年轻,这年头鼓励生二胎三胎,你要是好好做功德,也许还有希望续上跟他们的缘分,到时候你有爱你的父母、疼你的哥哥,他们会陪你重新长大。” 千舟听出她的意思,双手在这片区域摸索着。 “小景,听大师的话,别干傻事,你好好的,我只认你这一个弟弟……”说到后面他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本来是安抚,不知不觉带进了真心。 少年被他这副中邪的样子惊呆了,音箱里那个好听的女声更像追命号角,客厅里阴风盘旋,他慌忙冲向大门,“神经病,谁要陪你们在这演戏,老子什么都没做!” 【实名表示不信他是无辜的】 【不信+1】 【+】 【大白天给我整得后背凉,可我什么都没看见啊,众筹一瓶牛眼泪让我开开眼】 杜蔓枝无奈,千舟曾在直播间里看见灵异事件,说明她这边的鬼怪是可见的。连线到那边是现实世界,大白天的,普通人很难看见原型。 千舟摸索到黑影的位置,手表瞬间蒙上一层水雾,他能感觉到刺骨的冷,指尖却是一片虚无。 这是他们全家盼了九个月的小宝贝,结果,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大师,能不能请你帮帮他,我还有钱,要多少我都给!” 不是钱的问题。 问题是她回不去,她在那边已经死过一次了。 杜蔓枝悄悄问了系统,确认私信功能已经开通。 “这样,我发给你一个地址,你去找一个姓林的人,把这事告诉他,他如果问是谁让你去的,你就说,白家纸扎铺的杜老板找他还人情了。” 千舟再三道谢,连刷了六个璀璨烟花。 杜蔓枝注意到他按过110,可能是在掂量报警抓人和帮弟弟安魂哪个更重要,最后发了一条信息,拿着地址匆忙出门了。 黑影对着屏幕深深鞠了一躬。 杜蔓枝叮嘱他不要乱跑,乖乖等着,就主动切断了连线。 【钱景时不是好东西,我表妹跟他在一个学校,被他烧过头发,那块头皮现在还是秃的,要是早点知道他是假少爷就好了,唉!】 杜蔓枝看见这条弹幕:“你们没报警?” 【报过啊,我舅缺钱,钱家舍得花钱,和解了,就剩我跟表妹生闷气】 【惯犯!熊孩子都该剐】 【钱家真6,拿假货当个宝,自己儿子都不知道被抱哪去了,大儿子还被坑了一千万,笑】 【希望这不是剧本,是的话,期待后续】 第19章 飞来横财 【我捋一下过程,真少爷想去认亲,假少爷怕被揭穿,害死真少爷,然后假装跳天台,逼着真少爷的父母花钱摆平……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yue了,符合我对某些富二代的认知】 【好奇钱家的态度,千舟肯定站真少爷这边,就不知道他爸妈怎么想】 【最精彩的难道不是真少爷鬼魂跟着回家吗,刚才还差点找凶手索命嘞!笑死,又是富二代想进圈发展哈,千舟哥哥演技不错,未来可期】 【学长不是那样的人!】 【都21世纪了别搞那些迷信的,主播,我就问钱景时害了真少爷是真的吗,你敢说真,我现在就去报警,要是我因为报假警被抓了,你等着】 杜蔓枝淡淡地说:“报。个人建议,问问他们学校有没有失踪的贫困生,应该是七天内遇害的,他周围有水泥。” 总有杠精刷存在感。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人在现场?还是想红想疯了?】 可可布丁:【谁会拿人命开玩笑,为了直播效果还专门杀个人祭天,真当法律是摆设?脑子用不上可以捐,不谢】 杜蔓枝看着弹幕上争吵不休,既感激女孩对她的维护,又很遗憾直播规则不支持她自己怼回去。 她清咳一声,不冷不热地说:“我知道这些,因为我有眼睛,会看。” 真正的钱家小少爷是横死的,怨气冲天,可他跟着千舟却没有伤人,能听得进话,自我意识清晰,在鬼魂里也是很罕见的情况。 自控能力强,动手能力也不会差。 等到七天回魂夜,凶灵寻仇,必定见血。 简单反推一下,魂体上没看见血光,就说明他死后还不满七天。 透过重重怨气,她看见一个瘦弱的男孩,脸型酷似全家福里的少年千舟。 他穿的校服被血浸透,袖口洗得发白,有多处缝补痕迹。 全身多处骨折,疑似高空坠落。 肢体被切割,面部被划花,口鼻耳道都灌注了水泥。 综上,抱养他的家庭经济条件很差,他的失踪没有引起校方重视,死因多半是坠亡,而他的尸体,很可能藏在水泥里。 至于是谁做的,跟刚才惊慌逃走的假少爷肯定脱不开关系。 只要千舟及时切断他的经济能力,他跑不了太远,是这个案子最好的突破口。 穗穗不早睡:【我相信这是真的,主播你能不能再透露点细节,我报案的时候一并说】 又是一个要报案的……杜蔓枝想了想,把自己看见的情况和猜测一一告诉她。 死者已矣,能把尸体找出来早日安葬也是大功一件。 让凶手接受法律的制裁,可以消解那孩子的怨气。 她指点千舟去找的林姓朋友,真名林榕,祖上也是捞阴门的,他办事可靠,陆续收留过几个跟真少爷一样身世凄惨的厉鬼。 林榕如果愿意把真少爷收在身边,带着他多做好事,说不定真能帮他早点转世。 至于他投胎前的怨气怎么化解,那就要看钱家人的态度和钞能力了。 说到底就一句话: 假少爷越惨,真少爷越容易消气。 千舟那六个璀璨烟花砸下来,直播间在短短几分钟里涌入了大量用户。 发现弹幕都在讨论什么真假少爷、水泥藏尸,新来的观众出于好奇都在询问,老观众和黑子争执不下,场面堪称群魔乱舞。 杜蔓枝累了,轻轻说了声晚安,下线。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里站在校园树下,对面有个俊秀的校服少年一脸感激地朝她鞠躬。 她伸手扶他,理所当然地摸了个空。 掌心忽然浮起女青鬼律的金色烙印,如同一只眼睛,光线在少年和她身上接连扫过,渐渐淡去。 …… 次日清晨。 杜蔓枝睁开双眼,躺着没动。 升级后的两个功能当天就实测了,好用。 千舟的黑色弹幕引出了钱家真假少爷风波,给直播间带来极其可观的流量。 单单只算千舟的那场璀璨烟花,就给她带来了六万人气值的收入,再加上零零总总的小礼物,现在账上总共有七万出头。 杜蔓枝对着奖池思考许久。 阴时生人的体质容易被大鬼盯上,她怕遇到偷袭,于是先换了一道护身玉符,花费四万; 考虑到小枝的身体素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升的,还换了一道剑符,花了两万三。 最后留几千人气值备用。 安全有保障之后,杜蔓枝盯准了奖池里的小乾坤袋。 袖里乾坤是道家仙术,这里的小乾坤袋是标准的储物法器,内部空间有三个立方,价格是三十万人气值。 理论上这个数还要攒很久,除非再有钱家这种豪门在她面前出事……呸,可不能咒人啊。 “夫……咳,枝枝,你起来了吗?”丹朱在门外叫她。 杜蔓枝跳下去把门打开。 丹朱开始是叫她夫人,现在假死成功,身份改了,称呼必须改。 她提议和过去的“小枝”区分开,就成了枝枝。 在现代她都是用真名的,自从接了白婆婆给的鬼律投影,更加意识到名字的重要性,就决定把全名保密,防止意外中招。 洗漱完毕,杜蔓枝扎了个高马尾,用发冠和簪子固定。 乍一看像翩翩少年郎,近看五官才知道是个玉雪精致的姑娘。 丹朱递给她两个半圆形状的藤球,中空的。 “……”杜蔓枝尴尬。 丹朱爽朗地笑着:“垫上,可要记得缠紧些,别让那群眼尖的混球看出来了。” 小枝长期营养不良,胸前一马平川,个子也小,看着就像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丹朱是为她考虑,怕她在异士堂因为年龄被人看轻了。 给她的鹿皮靴也是特制的,穿上立马高了一截,走起来还挺稳当。 把窄腿裤一圈圈压紧,扎进靴子里,这是江湖女子惯常的打扮,野外行走可以防蛇虫,而且打斗起来不怕一抬腿就走光。外面那层下裙与其说是外衣,不如说是一种装饰。 丹朱还给了一把防身匕首,削铁如泥。 京都大街上不许佩戴刀剑,短匕倒没什么。 只是丹朱特意提了一句,这是九千岁的吩咐。 杜蔓枝表现得很领情,郑重地把它挂在腰带旁边。 如此,一个神采奕奕的年轻女侠就新鲜出炉了。 “千岁爷定了规矩,我们西厂的人要是分管地界不同,不准窜来窜去,我只能送你到异士堂门口,后面就要你自己走了。” 杜蔓枝:“自然,丹朱帮了我这么多,我已经很感激了。” 两人说着话,异士堂就到了。 第20章 初识异士堂 大乾对民间组织的管理一向严格,权贵招揽门客一般不多于十人。 九千岁的异士堂遍布各地,加起来总共多少人,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为了不背上意图谋逆的罪名,权势滔天如九千岁,也不会把异士堂的牌子明晃晃地挂在门上。 他在京都三教九流混杂的贫民窟里建了一座客栈。 跑江湖的、唱曲的、卖艺的、捞阴门的,甚至是滞留的流民都可以住进来,到处闹嚷嚷。可要说它乱,其实人家是乱中有序,粗犷自然。 丹朱悄悄告诉杜蔓枝:“这里面也不是什么客人都接的,地方越乱,消息跑起来越快,必须把口子扎紧了,懂?” 懂,就是这客栈只给自己人住嘛。杜蔓枝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抬脚绕开门口的烂菜帮子。 客栈大堂只有一个人看场,掌柜在翻账本,桌椅堆在边上,谁要用就自己拆一套下来,但是多数人懒得折腾,或蹲或站,吃完就出去了。 角落的大头侏儒贪看邻桌的俏徐娘,半个窝头从嘴里掉出来。 瘦高男人路过,头也不转地挽起腰带下半截,用劲风抽飞了窝头。 侏儒嘻嘻一笑,飞身起来用口衔住,落地无声。 一来一往,两边都显露出不俗的身手。 但是等他们一出客栈的门,就都成了其貌不扬的穷苦百姓,精气神全收住了,像一根根晒蔫的菜干。 据杜蔓枝悄悄观察,不少房客易容了。 从丹朱嘴角眉梢里藏不住的愉悦来看,他们戴的面具肯定是她那个作坊生产的。 啧,果然是进了西厂密探的老巢。 丹朱去柜台要房间,从袖子里露了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向对面表示是自己人! 掌柜看向杜蔓枝,诧异地想,居然这么年轻! 昨晚听说今天有位真材实料的异士来报到,没想到是这样干净漂亮的小姑娘,眉眼很是面善,莫名的讨喜。 在杜蔓枝眼里,就是掌柜对她和气地一笑,一种在看自家后生晚辈的包容感。 不料掌柜开口说:“姑娘,外间客满了,加五十个钱,给您挪去后面开个单院儿。” 杜蔓枝了然,这不是要钱,而是确认过她的身份了,允许通行——往后走才是真正的异士堂。 丹朱把沉甸甸的钱袋拍给他。 “掌柜的,我这朋友初来乍到,可别让她受人欺负了。” “得嘞,小喜鹊哪去了,过来接贵客咯!” 许多道目光无形中聚集在她身上。 杜蔓枝本来若无其事,下一秒目光凝固——小喜鹊……小,喜鹊?! 这名字多可爱,谁能想到,出来的是个铁塔一样粗壮的大汉,腰围比她四条大腿加起来粗! 喜鹊大兄弟笑容憨厚:“客官,里面请!” “……” 杜蔓枝揉着震得生疼的耳朵。 真是一般人消受不起的热情啊。 丹朱在柜台目送她离开:“要是在这儿住不惯,还住回我家去!” …… “人到了?”九千岁问。 密探答是。 要是杜蔓枝在现场就会发现,这是早上用腰带抽了窝头的瘦高个。 他没别的本事,就是人高,腿长,跑得快,脑子里印满了大街小巷怎么抄近道。 所以是白天报信的不二人选。 九千岁很清楚那群异士的性格:“她第一天去,没受什么刁难?” 密探说:“属下听见是小喜鹊带的路,想必是从力堂经过,今日当值的是牛大力。” 九千岁唔了一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娃娃,力堂确实不会为难她。牛大力,这人怎么说?” 密探答:“此人愚孝至极,妻离子丧,老母暴毙,为此遍寻感召鬼神之术,已近癫狂,接连逼走三位道人、两位相士和一位巫医。” 九千岁露出笑意。 密探提出是否暗中帮助杜蔓枝,被他驳回了。 “今天该那牛大力跌个跟头,拭目以待。” …… 杜蔓枝跟着小喜鹊从后院其中一个门出去,进了一片街区,与前街一样杂乱,细看却让她发现了端倪。 整条街都是卖力气的。 三家铁匠铺,两家木器行,此外有补鞋的,凿石头的,磨豆腐的,给小船敲钉的…… 路中间还有个显眼包,他在表演胸口碎大石! 小喜鹊憨憨地打招呼:“大力叔叔早!” 显眼包是个络腮胡子,回头看见他领着的女孩,好看是好看,瘦得跟没吃过饱饭似的,故意逗他,“喜鹊儿,你带个姑娘来,要和我们比力气?” 小喜鹊忙摆手:“不比,不比!” 他恍如初醒,回头问她:“姐姐,你会什么啊?” 杜蔓枝也懵了。 她才发现喜鹊大兄弟好像智力有问题,不然怎么管她叫姐姐? 络腮胡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破本子撕了一页给杜蔓枝,旁边有人送来蘸了墨的竹杆毛笔。 “姑娘,填完再走,不识字就你说我写。” 杜蔓枝最近恶补大乾的繁体字,基本能看懂。 这一看,好嘛,有入职表格内味了。 最上面问的是姓名,籍贯,年龄,家庭关系。 底下的比如擅长什么,从前为谁效力,借谁关系来的异士堂。 杜蔓枝会认字,不太会写,就说:“我是灵媒,通灵相面都会点,今天是丹朱姑娘送我来的。” 她故意没说自己擅长制作冥器。 兑换来的护身玉符和剑符主要是防鬼怪,防不了武力值高于她的活人。 纸扎匠的一双巧手何等珍贵,必须精心保护,这具身体短期内没有自保之力,她得留一手。 反正她的能力在赵铁面前露过,大老板也是知道的,到了异士堂,只要让别人知道她能和鬼魂沟通,这在封建时代就已经很够用了。 牛大力那对铜铃似的牛眼瞬间亮起来。 “通灵?你能通灵?!” “嗯。” 他忽然夺过纸:“你不准走,大师,你教教我,我……” “牛大力,你又发疯了!” 杜蔓枝默默退到墙角,看着两个相似度超过60的络腮胡打成一团。 一只小手轻轻拉她袖子。 哦,是大堂里那个掉了窝头的大头侏儒。 侏儒滑稽地笑着,露出缺了半块的门牙,“你说你是灵媒,是懂过阴术,通鬼神语,请仙家上身,能驱邪祈福的?” 杜蔓枝觉得话不能说太满。 “略懂一二。” 侏儒嘎嘎直乐:“那你快走!牛大力死了老娘和儿子,赶跑了婆娘,得了失心疯咯,他吓跑六个灵媒,你是第七个!” 第21章 牛家诡事1 哪里有打架,哪里就有围观群众。 牛大力人如其名,是个拳拳带风的大力士,另一个翻版“牛大力”似乎力气不如他,胜在机敏狡猾,四两拨千斤,勉强也能打个势均力敌。 两人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 墙角里被众人围着的杜蔓枝已经把故事捋出头绪了。 牛大力是公认的大孝子,老家发洪水,他带着瞎眼老娘和老婆孩子来到京都的亲戚家避难,先做王府护院,因为天生一把好力气,九千岁慧眼识才,挖他到异士堂。 他本来家庭美满,可是搬进来才住了半年,先是老娘得了重病,再是儿子掉进护城河,好不容易捞上来也成了小药罐子。 更奇怪的是,他在外面一切正常,可是回到家就会火气特别大,三两句话就要跟劳累一天的妻子吵起来。 夫妻情分就这么吵见底了。 “先是他儿子病死,大娘受不住打击也走了,家里就剩他们夫妇俩过日子,可他竟然说牛嫂背地里苛待他老娘,照顾儿子不周到,是害他孤苦伶仃的罪魁祸首!” “是啊,他居然把牛嫂赶出去了!” 众人七嘴八舌,没一个提牛大力好的,都说他疯了才会赶走发妻。 而且牛大力到处请人通灵,非要见老娘和儿子最后一面。 家底都被骗光了,谁劝都没用。 “这人只长力气,不长脑子,牛嫂这么勤快的好女人,跟他一起过日子那是他的福气,不知道惜福,呸。” “这两年他变了路数,给不起那么多银两,就死缠烂打要给人当学徒,还说愿意把他每个月的钱粮都挪给师父。” “他也不想想,鬼神之术是谁都能学的吗?人家凭什么把看家本事传给他,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粗?哈哈。” “可不是,缠跑了好多人。” 杜蔓枝指着跟牛大力打架的另一个络腮胡:“他是谁?” 侏儒说:“那是他堂弟牛大荣,早年间跟老爹一起来到天河口扛货,牛大力来投奔他家那会儿,老爹早没了,就剩这个堂弟自己带着女儿过。” 提到牛大荣,众人挤眉弄眼。 也许他的风评还比不上牛大力。 “听说牛家姑娘快嫁人了,牛大荣是来筹嫁妆银子的!” 众人都看向杜蔓枝。 杜蔓枝眼珠一转,想通了其中关窍。 堂弟扑出来的时机那么巧,刚好打断了牛大力的话。 那是因为牛大力手里太漏财,堂弟怕借不到钱啊! “你们觉得牛大力会找我通灵?” 侏儒纠正:“他不可能不找。” 旁人都劝她。 “姑娘,你年纪轻,要是上面有师父,找你师父来应付他,要是没有师父,你走得越远越好……那头蠢牛固执起来就是疯狗,小心伤着你!” 杜蔓枝心想,走?她才不走呢。 牛大力无非就是想和他死去的亲人见一面。 一老一小都是普通老百姓,还是这几年才死的,八成滞留在地府没有投胎。 这事不难办。 她觉得可以作为入职考核。 关系到以后她在异士堂的地位和待遇问题…… 这第一枪,她要打响。 另外,牛大力这家也有点意思…… “你们别打了。”杜蔓枝笑吟吟地招呼道,“牛大力,你的事我接了。” 一句话,牛大力喜出望外,挨了一拳还在傻乐:“真的?!” 他堂弟牛大荣却急了:“你这小丫头又是从哪蹦出来的骗子,骗到这儿来了,敢拿我大伯娘和侄儿开玩笑,我可不饶你!” “你敢对大师无礼!” 两兄弟再次打成一团。 杜蔓枝:“……” 这时,有个端庄秀丽的妇人端着一盆衣服走过来。 牛家兄弟打得热闹,她看也不看,只是诧异怎么有个没见过的小姑娘在这。 杜蔓枝听见有人叫她牛嫂。 侏儒解释:“牛嫂脾气好,洗衣做饭是一把好手,那时她走投无路,要去跳护城河,掌柜的找人把她拉回来了。” 杜蔓枝瞬间就懂了他们为什么集体骂牛大力。 单身汉扎堆的地方,有个相貌不错的女人专门给他们洗衣做饭,放在任何朝代,这都是相当不错的单位福利啊。 牛嫂听了她的事,也来劝她别自找麻烦,言辞相当激烈: “他就是一摊甩不掉的臭狗屎!” 杜蔓枝看看牛大力,再看牛嫂。 其实这两人有很深的夫妻缘分,理论上应该和和美美地过一生。 他们命里有一儿一女,是四代同堂的好命数。 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她开眼一看。 夫妻俩眉间有着如出一辙的黑气。 牛大力的更严重。 她看见好运从他们身上抽离,缓慢地飞向远方。 ——他们的气运被盗了! 杜蔓枝人生地不熟,不确定是谁下的黑手,所以不会贸然说出结论,只说可以帮忙找一找牛家大娘和孩子的魂魄。 牛嫂眼圈发红。 “姑娘,我盼着你是有真本事的,若是我儿在那边缺什么,他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求你一定要告诉我!” “那是当然。” 杜蔓枝要了一间没有窗的屋子,进去合上门,熟练地兑换金箔纸开始折元宝。 屋里温度骤降。 两只惨白的手从地里伸上来,隔着鹿皮靴环住她脚腕! 她眼皮都不带动的。 “秦爷啊,吓人好玩不?” 白无常秦风爬起来正了正帽子,一本正经地说:“好玩儿,吓不着你就不好玩,下次我换一个。” 你还想有下次? 杜蔓枝故意把所有金箔纸用完了才点火,馋得他全程在旁边转圈圈。 “这次我是想找两个人……” “找人?什么人?不行不行,我们只管鬼,不管活人。” 秦风一脸肉痛……刚到手的大元宝,他就要还回去了吗? 杜蔓枝面无表情:“找两个死人。” 秦风瞬间喜笑颜开。 “报上名来!” …… 牛家堂兄弟在街上打到精疲力竭,被人拉开了。 看客们等得心焦,终于看见那扇门打开,露出少女白净标志的素颜。 杜蔓枝的目光越过牛大力,落在后面眼神飘忽的牛大荣身上。 “兄弟俩都在啊。” 她的笑容,在有心人眼里怎么看都有说不出的古怪。 “大娘说,她走得突然,确实有几句话没跟你们交待清楚。” 牛大力将近一米九的大块头,一听这话,居然当场哭了! “我娘呢?我娘她还说啥了?” 牛嫂更关心儿子,踮脚朝屋里探头:“昌儿呢,我的昌儿来了吗?” 杜蔓枝没答话。 她在人群中扫到一道铁塔似的身影——小喜鹊珍惜地舔着一块糖糕。 “小喜鹊,你把牛大荣按住带进来,姐姐给你买糖吃!” 闻言,悄悄撑起身子准备离开的牛大荣瞬间弹起来,撒腿就跑! 第22章 牛家诡事2 “进去!” 小喜鹊把牛大荣推进那间没有窗的小屋。 然后,他对着杜蔓枝露出标志性的憨厚笑容。 “姐姐,我要吃糖……” 杜蔓枝不确定他到底是几岁的智力。 本来打算忙完了去街上给他买吃的,可他追问得紧。 于是她把手伸进小包,只花了个位数的人气值就换到一包二百克的冰糖,摸出三四颗递到他掌心里。 唐朝向古代摩揭陀国学到了砂糖制作技术,发展到明代,出现了脱色砂糖,也就是白砂糖,此后,人们再用白砂糖制作冰糖。 冰糖在大乾的普及率不高,但它不算是跨时代的产物,贵重,但不是神迹。 她让小喜鹊在屋里吃,吃完再给。 小喜鹊或许不懂她的谨慎,却也知道糖的珍贵,生怕被别人抢走了,一口气塞进嘴里,快活地呜呜叫。 铁塔般的身躯死死挡住小门,断了牛大荣唯一的逃跑路线。 审判,开始了。 杜蔓枝提前准备了三种道具。 分别是:绣绷子,拨浪鼓,布枕头。 牛嫂痴痴地拿起拨浪鼓,轻晃着,她想儿子。 牛大力盯着的是绣绷子。 这是刺绣必备的东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 用竹圈子绷紧绣布,一针一线,绣的是家用,熬的是心血。 牛家的顶梁柱出事之后,母亲日以继夜地在灯下刺绣,熬瞎了一双眼,这是牛大力一辈子最愧疚的事。 夫妻俩看不见的是,他们与桌上的物件产生接触之后,两道虚影便在他们身边凝聚成型了。 皮肤青白的瘦弱孩童,虚抱住母亲,一声声唤着娘亲,得不到回应。 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生前不能视物,魂魄却不受躯壳的限制,她复明了,此刻正贪婪地用视线描摹牛大力的模样。 同样是母与子。 孩子的依恋,母亲的不舍,交织成一曲哀歌。 反观堂弟牛大荣。 他身边是空荡荡的。 可他情绪波动是最大的。 两条阴魂,再加上白无常秦风的存在,让这间小屋温度直降,接近冰窟。 牛大荣心虚,背后发了汗,在阴魂包围里愈发觉得寒冷,几乎不间断地握着拳头打颤。 “牛大荣啊,还记得你的大伯娘是怎么去的吗?”杜蔓枝笑吟吟地问。 他一进门就在偷看那只枕头。 刚进这扇门的时候,他抱着侥幸心理决定不说真话,什么灵媒,不过是跟以前那些神棍一样,都是骗钱的贼把戏! 直到见了那枕头。 深藏的黑暗记忆刹那间复苏了。 “她又瞎又病,当然是病死的!” 杜蔓枝依旧在笑,眼底冰冷:“哦,是吗?” 牛大力脑子缺根筋,牛嫂却不傻,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向这个向来让她觉得恶心的家伙。 “莫非……娘的死是有人故意为之!” 杜蔓枝指着枕头问她:“眼熟吗?” 牛嫂点头:“像是娘生前用的那个,你这个枕头,针脚比我手艺好。” 那是因为机器走线,仿古配色,她花了二十点人气值才弄到相似度这么高的道具。 “你把它拿给牛大荣看看,说不定,枕头还会开口说话呢。” 杜蔓枝胸有成竹地指挥道。 “听说你丈夫常常怪你虐待婆母,大言不惭地说你是凶手。可我觉得,如果枕头会说话,它一定会告诉你们,谁才是害死你婆婆的真凶!” 话音刚落,枕头从桌上立了起来! 牛大荣吓得猛退一大步,后背撞到小喜鹊坚硬的肌肉,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被弹向桌子。 好巧不巧,他的脸就卡在枕头里。 窒息感扑面而来! “唔,唔唔!” 他胡乱扒拉,而枕头就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抱住他头颅。 老人阴森缓慢的语调在他耳道盘旋着: “大荣,放过我……求求你……” “我不想死……饶了我……” 仿佛回到那一夜,他趁着堂兄夫妇在忙活孩子的丧事,偷溜进大伯娘房间,那老不死的,瞎了眼睛却有一对灵光的耳朵,竟然听出了他的脚步声…… 牛大荣青筋暴起:“不是我,我没杀人!唔唔,唔!” 杜蔓枝走到他身侧,坏心地朝他耳朵吹了口气。 “她临走前,跟你现在一样,觉得很憋闷。 “她说她想不通,你生下来的时候,你母亲奶水不够,她帮着奶过你啊,为什么自己奶大的孩子竟然会想要她的命呢?” 牛大力红了眼,抡拳就上:“王八蛋,是你害了我娘!拿命来!” 牛嫂从背后死死抱住他。 “牛大力你个蠢猪,他死了能把娘换回来吗?你该送他去官府,该让他去游街,让他没脸见乡亲父老,在牢里受罪,秋后问斩!” 牛大荣已经快被一只枕头缠死了,呜呜声越来越低,眼看着就要给老太太偿命。 杜蔓枝拍手。 白无常秦风嘻嘻一笑,解开法术。 枕头变回柔软普通的样子。 脱离禁锢的牛大荣瘫坐在地,腥骚的液体顺地蔓延。 他两眼直勾勾仰望堂兄,突然惨笑着捶地:“不公平,世道不公平!” 牛嫂厌恶道:“哪是世道不公平,是人心不平!娘在世的时候,哪怕一块干馒头都要分给你哥俩一人一半,我们吃稀粥和菜糊糊,你怎么对她下得去手!” 牛大荣崩溃地大喊:“你个破落户懂什么!我们牛家,差点就出了一位将军呐!凭什么只有你们家继承了阿爷的好力气,我和我爹就什么也没有!” 杜蔓枝不想自己脆弱的小身板被误伤,更不想沾到他抛洒的异味液体。 她默默退到小喜鹊身后。 你一颗,我一颗,分吃那包冰糖。 秦风打量着这对兄弟的眉眼,恍然大悟:“姓牛,原来是那家!” 杜蔓枝低哼:“嗯?” “我当年见过他们爷爷呢。”秦风回忆道,“他是定国公手下的猛将,确实是力大如牛啊,还差点封了将军,可惜了……” “然后呢?”她好奇地追问。 秦风摊手:“定国公退隐,他的部将死得七七八八,军功不一定惠及家人,别连累到全族就算好的了。” 牛家爷爷那力大如牛的天赋,遗传给长房的大力父子俩。 牛大荣父子没沾上边。 本来父辈已经没了,哥俩一样是平头老百姓,牛大力举家来投奔的时候,他心里应该是很畅快的。 谁能想到人家那么快就翻身了,从王府护院到西厂幕僚,钱也不缺,粮也不缺,他怎能不眼红? 牛嫂那句话说得好。 是人心不平。 “可我还是没明白,你恨你堂兄,大可以去对付他,怎么挑别人下手?” 杜蔓枝余光飘向那个瘦成皮包骨的孩子,浑身青白,看着可怜。 “你侄儿也是你害的吗?” 第23章 牛家诡事3 最要命的罪都认下来了,牛大荣回过神来,左右逃不过,多说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无力地说:“不是我,是治他的大夫。” 牛嫂狠狠揪住他:“你说清楚,我的昌儿是怎么没的!” 牛大荣嘴角却露出阴冷的笑意。 “你儿子是跌进河里才染的病,按着风寒的方子治,九死一生,那大夫眼神不好,抓错一味药,一天三顿喂他七天,肯定治不好了。” 杜蔓枝插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牛大荣轻嗤:“他家铺子就在我家巷子口,我亲眼看见了。” 牛嫂愤恨至极,一双在皂角水里泡肿了的手越收越紧。 “你看见了?你怎么不说?为什么不说?!昌儿是你亲侄子,你再怎么恨他爹,也不能任由庸医害了他一条命啊!” 牛大荣挣开她:“我为什么要说?你们两个缺心眼,非要拿白花花的银子去填那个死药罐子,我可不傻,明知道救不活还救,白糟蹋钱!” 小喜鹊嚼糖块的动作停了,挠头想想,啐了牛大荣一口黏痰。 傻子都知道人命比银子重要。 有的人智商正常,却故意当个睁眼瞎。 杜蔓枝:“那是牛大力赚的银子,爱给谁花就给谁花,跟你有什么关系?” 牛大荣理直气壮:“他们大老远来投奔我,吃我家的,住我家的,不该给我钱?” 牛大力按住他就是一巴掌:“老子没给吗,是你自己贪酒,好色,有东西就拿去当铺,攒了钱就输进赌坊,要不是你闺女被员外家小公子看上,你连女儿都卖了!” 牛嫂也甩给他一巴掌。 “他家玉儿的娘就是让他给卖了!之前有个愿意嫁来照顾玉儿的瘸腿姑娘,打听到这事,人家连夜退的婚,我都没好意思跟你说!” 一顿夫妻混合双打,牛大荣在地上扭得像条肥壮的蛆。 杜蔓枝等他们发泄过了才开口。 “所以你趁着牛大力夫妇在为昌儿办丧事,人多眼杂,溜进大娘房里偷钱,被叫破之后你狠心闷死她,伪造成大娘伤心去世的假象,是吗?” 牛大力听不了这话,顿时又来了力气,差点把他当场打死,最后是牛嫂强忍着恨意拦住了。 等到牛大荣大笑着认下这事,杜蔓枝打开门。 大头侏儒举着墨迹未干的纸,笑嘻嘻地邀功:“都记好了,一个字都不差,大师要不要过目?” 杜蔓枝摆摆手:“我就不看了,在场的各位都是人证,还得麻烦大伙一件事,把这家伙扭送官府,供词就一并交上去。” 小屋门口进去一些阳光,吓得牛家老太太搂着昌儿,慌忙退到黑漆漆的角落。 冤情已经说清楚了,凶手伏法是早晚的事,他们祖孙再也没有逗留在阳世的理由,一个喊娘亲,一个哭儿子,哀求秦风多给宽限一会。 秦风晃着锁链:“行了,都别哭,能让你们上来探亲,那还是看在这位姑娘的面子上,别给咱们找麻烦!” 哪是看在我面子,是财神爷的面子才对!杜蔓枝无语。 “你们祖孙俩在这里待久了,伤的是自己,不如回去滋养魂魄,等候转世的机会。” 大头侏儒和门口的人一听就来了精神,探头进来看来看去,今天的事可是上好的谈资啊。 牛大力和牛嫂更是张开双手到处摸索。 “啰嗦。”秦风跟这种眷恋人间的魂魄接触多了,早就掌握了经验,一把将祖孙俩收过来。 “我先走啦,有事再联系!” “秦爷!”杜蔓枝忙叫住他,“能不能给他们安排托个梦?” 秦风腾出一只手,朝她搓了搓手指。 杜蔓枝:“……我懂。”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给得够多,很多问题就不是问题。 牛家夫妇期冀的眼神紧紧盯着她。 “我娘……” “昌儿……” 杜蔓枝退到小喜鹊后面:“都别吵吵,你们晚上早点睡觉,没准能梦到想见的人。” “多谢大师!” “别谢,我是看不惯烂人,可我也不是白办事的,这是我在这边第一次开张,免单,你们抽空把道具的账结了就行。” 杜蔓枝指指桌子。 拨浪鼓,绣绷子,枕头,还有最重要的金箔纸,加起来一百多人气值。 相当于十几个观众送的礼物。 或者折算成现代的十几块钱,其实也不贵。 放到这边,就简单换算成一天的饭钱。 秦风带着祖孙俩回去了,牛大力拖着牛大荣去衙门,围观人群都跟着去了,只剩牛嫂抓着拨浪鼓抹眼泪。 杜蔓枝走到她身边,“牛嫂,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你们家原本一切都好,住在牛大荣家都没影响你们一路向上的运势,一换住处,怎么反而事事不顺呢?” 牛嫂愣在原地。 …… 异士堂提供食宿,每家拥有一个独门小院,能力越高,住宿条件越好。小院明面上要通过客栈租赁,其实钱在掌柜手里转一转,又回到他们手里了,粮食也是同样的给法。 牛大力把老婆赶出院子之后,掌柜怕牛嫂孤身一人想不开,给她安排了洗衣做饭的杂活,让她住在客栈,每天忙碌不休,等她过了那一阵果然好多了。 牛嫂是读书人的女儿,家道中落之后嫁给庄稼户,骨子里有几分清高倔强,两人的夫妻关系还在,但她宁死不回头。 她不回去,牛大力也懒得换锁。 牛嫂找掌柜要来备用钥匙,领着杜蔓枝进去。 还没来得及排查一遍,牛大力竟然回来了。 “你们怎么进了我家?” 他站在院子里,语气很冲,几乎看不出不久之前还是对她感激涕零的样子。 杜蔓枝拈着一只巴掌大的暗红色诡异人偶,朝他扬了扬。 “站在那别动,等我忙完再告诉你真相。如果你敢中途过来搞破坏,我保证,以后你夜夜入梦也见不到你娘。” 他不是大孝子吗,那就抬出他老娘来治他。 牛大力果然瞬间乖巧。 杜蔓枝找到灶台,牛嫂生火,合力把暗红人偶丢进去烧了。 第24章 牛家诡事4 刹那间,一股刺鼻的腥味冲天而起,呛得她们只能暂时先退出厨房。 人偶是用粗布做的,从针脚炸开的地方能看出里面只塞了几团稻草,很容易烧干净。 杜蔓枝隐约听见有人嚎叫。 仔细一看,人偶七窍流血! 叫声好像只有她能听见。 细想就明白了,偷了牛家气运的幕后黑手肯定住得不远,他把镇物和自身炼成一体,这么做,效果翻倍。 但是,镇物被破坏,那人就要承担双倍反噬! 她第一反应是找来烧火棍,把炉火挑得更旺了。 等到人偶烧成灰,牛大力强压愤怒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茫然起来。 “不气了?感觉头脑清醒了?想不明白为什么想发火?”杜蔓枝连环发问。 这头憨牛显得很迟疑:“……昂。” 牛嫂盯着火焰,挺直的背脊一下子垮了,眼神沧桑而悲痛。 “压胜之术……我儿,死得冤呐。” 历朝历代都有擅长压胜术的工匠,以木匠居多。 鲁班书中就记载过许多压胜招数,通常是通过在房屋内摆放特定的镇物,达到祈福或诅咒的效果。 好的压胜之术能使人丁兴旺,福运昌隆,惠及子孙后代。 反之就是重病,破产,刑拘,减丁,家破人亡。 所以说,上千年来,人们请工匠来家里做工,都要好吃好喝地招待,就怕得罪了有本事又心眼狭窄的。 如果匠人在隐秘处藏了东西,这家早晚要出事。 刚才她找出的人偶,埋在进入院门的第一块土砖下。 效果是使人暴躁冲动,易生口角之争。 人偶通体暗红,因为用动物血浆浸泡过,是用兽性取代人性,压住人的理智思考的能力。 一旦这家人在口角纠纷里见了血,诅咒就会缠在他们身上,终生跟随,效果不再局限于这个院子。 牛嫂抱着拨浪鼓又哭又笑。 儿子病逝时的伤心是一回事,现在知道他落水生病的根源,等于把她的心又活生生剖开一次。 杜蔓枝没劝。 劝也没用,不如让她发泄。 相处虽然短暂,但是看得出来,牛嫂是越挫越勇的性格,像一根韧性极强的竹子,打不倒她的挫折只会让她更强大。 况且,这是一位极度思念儿子的母亲,为了等到昌儿的托梦,她一定能走出去。 …… 杜蔓枝取得夫妇俩的同意,先后在支撑柱里剖出女鬼图,在堂屋枋柱里找出特制小棺材,在梁楣中挖到白虎像。 此外还找到破斧头,断锯子,奇怪的杂物若干。 找完最后一件,院子一角已经摆满了不吉利的东西。 她叹气:“你们家这是得罪谁了?” 牛大力一开始还气得发抖,到后来已经开始打寒颤了,他一个只会卖力气的莽汉,哪曾见过这样精妙又阴毒的招数? 他咬定自己没有仇家。 杜蔓枝让他把掌柜请来。 掌柜见多识广,一看地上的东西,再想想牛家人的遭遇,一下子明白过来,同时他对杜蔓枝也是刮目相看。 真本事,这是真本事。 传信人的那句真材实料,衬起她来,简直是说少了啊。 “大力兄弟来之前,这里住的是另一家,五口人先是死了公婆,剩下三个也是怪病缠身,遍寻名医救命去了……这家旁边,住的是周木匠!” 一行人又去了隔壁。 周木匠早已搬离,院子荒废已久。 牛大力在前面推开堂屋的门,风吹动浮尘,屋里飘起一块巨大的物件! “画,是女人的画像!” 周木匠仿佛猜到了这间屋子有一天会被人闯入,他挂了一幅长达两米的泛黄画像,代替他迎客。 掌柜辨认过画中女子的面容,沉沉地叹了口气:“这是旁边那家的娘子。” 杜蔓枝若有所悟,轻轻吐出两个字。 “情杀。” 木匠爱慕邻居的妻子,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用厌胜之法诅咒他们全家。 那家人或许没想到是他做了手脚,他们要去找名医,就搬走了,正巧脱离了屋子的诅咒。 不知情的牛大力一家住进去,厄运就开始了。 掌柜痛悔不已。 “是我害了你们啊,要是安排你们住在别处,或者早些排查清楚……” 牛嫂擦干眼泪,将沾到泪水的拨浪鼓擦拭干净,收进怀里,“与掌柜的何干,住在哪一户是我们全家商议决定的,该受什么劫难也是命里定下的,我认。” 牛大力怒吼着撕碎了画,木匠留下的几件笨重家具被他砸了又砸。 见此,杜蔓枝让他回他自己家去,指挥他亲手把镇物一样一样填进炉膛。 火焰熊熊燃烧。 每有一件东西扔进火里,她耳边都会响起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 次日,灵媒的名声在异士堂传开,牛家厌胜之术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此外,京都还发生了一件奇事。 城东有一户人家,白日里一道惊雷劈进他家院子,家里惨叫声不断。 他家围墙太高,院门太结实,等到邻居们好不容易破门而入,只见那人倒在地上,全身上下烧得没一块好皮。 他吐着血水,半句话都没留就咽气了。 死状极其惨烈。 用坊间传言来说,就像做了坏事,遭报应了。 那是个独居的富户,前几年发家买了不少地,靠着收租吃喝不愁,只是一直没娶妻。 据知情人说,那人发家之前住在京都最穷最乱的地方,姓周,做过木匠。 杜蔓枝又看见气运流动的轨迹。 这次是从城东方向,飞快地倒卷回异士堂。 天道好轮回。 偷了人家的东西,总要连本带利还回去。 …… “好了,故事讲完了,你们还想听什么?”杜蔓枝微笑着问。 最开始开直播的时候,反正没观众,她也无所谓把灵异事件播出去,要不是那次开播认识了千舟,没准她第一天晚上就落地成盒。 现在关注她的粉丝多,怕把人吓着,影响不好,有时候就不开了。 她把刚碰见的事整理一下,当成午夜故事讲给观众听,快乐地收了一波礼物。 忽然,眼前跳出一条紫色弹幕。 哟,是谁运势这么好? 杜蔓枝定睛一看。 林家大帅比:【杜老板,杜大师,最近在哪个影视城发家致富呢,也带带小弟我啊】 贱兮兮的语气,姓林,还自称帅比? ——林榕! 第25章 你到底在哪个平台注册的 时隔多日,杜蔓枝终于遇到一位熟人。 他乡遇故知,心里的激动就别提了。 可她一直牢记着直播规则。 【规则3:禁止主动透露当前世界的存在,禁止与观众讨论当前世界的构建逻辑!】 林榕可以随便猜。 说她在影视城?小事情。 他猜她在空间站都行。 杜蔓枝却不能明确说出自己在哪里,否则就会判定违规。 三次违规将失去跨界直播的权限。 她不想失去白婆婆为她争取来的机缘,因此始终自觉遵守规则。 杜蔓枝避而不答,只是笑着招呼他。 “林大师,近来可好啊,上回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林家大帅比:【瞧您这话说的,杜老板难得托我一回,还不办得漂漂亮亮?兄弟俩都在我旁边呢,待会一起吃火锅,给你加个座?】 火锅啊。 还真有点馋。 不知道大乾有没有辣椒,有的话,她也想弄个自制小火锅。 林榕说的兄弟俩是千舟和钱家真少爷。 她知道他一定会接下这单。 跟交情无关。 其实她是林榕的债主。 当今玄学界,遍地是穷逼。 尤其是林榕这样的,靠祖传技艺混饭吃的散人,他背后没有宗门支撑,又不像她这一脉可以用冥器收买鬼怪。 请他办事的收费不低,可他开张赚来的钱通常留不住,大部分都拿去买材料和法器了。 之前合作过几次,他还欠她不少尾款呢。 钱家不缺钱,接了这一单既能获利,又能打进真正的富豪圈子,林榕死都舍不得错过这种好机会。 南德歪瑞古德:【主播主播,这是你朋友吗,是不是千舟去请的大师啊,我感觉他好年轻】 可可布丁:【一人血书,求真假少爷后续!】 冰冰芒果奶昔:【+1】 穗穗不早睡:【附议。】 爱发言的还是这几位。杜蔓枝心想,她们今天都肯乖乖听故事,没闹着要看九千岁,太好了。 当事人千舟亲自出场。 【多亏大师指点,林大师收留了我弟弟,我们计划先在道观里住两个月。那件事我已经让管家报警了,目前是我父亲在跟案情进展,因为母亲近期可能要做手术,希望知情人暂时帮我们瞒着她,谢谢大家】 一只肥啾:【我不太懂,为什么要在道观住,鬼不是怕道士吗?】 杜蔓枝解释道:“他怨气太重,在城市里生活的话难免影响到周围的人,所以要先化解,达到普通人能承受的标准就好了。” 【是要念经给他听吗?好像有点残忍……】 杜蔓枝:“嗯,过程可能不太舒服,但是对他未来有益。” 她了解林榕,这货不爱隐居清修,就喜欢打扮得跟花孔雀一样走街串巷,白天找美食,晚上逛酒……美其名曰:入世修行。 你让他远离商业圈,比剐了他还难受。 真少爷以后跟着林榕,应该很少离开城市了,万一误伤普通人,他俩都要加一笔罪孽。 所以一定要让真少爷记住那个不伤人的界限。 这次林榕肯为了真少爷去山上住两个月,还她人情的可能性比较大。 另外,瞅瞅他这紫红的弹幕色。 千舟的钱包肯定没少出血。 …… 不出所料。 林榕接下来就跟她大肆吹嘘。 开封菜宅急送,大厨私房菜,只要想吃,随时点; 闲来无事,去陪玩区找萌妹连麦打游戏; 衣服不够穿,品牌店送来当季新款。 说是住在道观,其实多数时间是在钱家的林间别墅,吃喝玩乐样样不愁。 山上信号本来有点差,但是在钞能力面前,那都不是事儿。 关键是千舟这大把钞票撒出去,花得心甘情愿,还生怕伺候他不到位。 杜蔓枝看着一排排的恰柠檬。如果林大师哪天出门被人套麻袋揍了,一定是他自己作的。 有人上次就想问千舟了。 为什么他那么容易相信主播的话,而不信自己养大的弟弟? 千舟沉吟片刻。 【不瞒大家,其实我很早就觉得弟弟和我们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太对,但是血型没问题,父母都觉得是我多疑了。我从他枕头上取过头发,检验结果表明,是亲生的】 那不可能,杜蔓枝抿了一口茶:“除非他早有准备,那根头发是你弟的,被他故意放在枕头上等着你去拿。” 千舟最初发弹幕的时候,给她的感觉是热血小青年。 经过真假少爷这件事,他的措辞就变得书面化了,沉稳得就像换了个人。 事教人,一教一个准。 千舟:【是的,这次我用他键盘里的头发重新做鉴定,确实没有血缘关系……至少在两年前,他已经知道他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他甚至一直都知道我真正的弟弟是谁】 弹幕纷纷表示太可怕了,不敢想象。 一只肥啾:【你们家这是养肥了一头白眼狼王啊】 千舟:【几年前我旅行途中遇到一位摆摊算命的老大爷,他说我家硕鼠吞金,有损家运,不及时驱逐会导致人员伤亡,悔之晚矣。我当时年轻气盛,不但不信,我还骂了他】 杜蔓枝:“嘶……” 老天爷给过你改命的机会,你是玩命往外推啊。 林家大帅比:【悔之晚矣。】 杜蔓枝提醒他:“对金主爸爸客气点。” 林家大帅比:【没问题,上座上座,我给你俩一人倒杯热可乐】 他插科打诨,其实是想给千舟转移懊悔的情绪。 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弹幕迅速开启复读机模式。 穗穗不早睡:【喝可乐不加冰?异端,叉出去!】 可可布丁:【喝可乐不加冰?异端,叉出去!】 南德歪瑞古德:【喝可乐不加冰?异端,叉出去!】 “……” 千舟:【谢谢大家安慰,我真的很庆幸那天点进这个直播间,不然我们家一直被坏人蒙蔽,情况可能更糟……我父亲很痛心弟弟的事,他让我必须回公司工作,但是我计划第四次创业,和直播有关,已经在谈了】 林家大帅比:【翻译一下,咱们家主播很快就是有金主的人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杜蔓枝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懂了,钱大少要收购蜂鸟直播!】 【啊?不是千影直播?】 【啊?不是柠檬直播?】 【啊???】 杜蔓枝:麻了。 她是黑户。 但是没关系。 经过不懈努力,只要她红了,黑户一定会走到阳光下,被她亲爱的观众宝宝们鞭尸。 【所以说,主播你到底在哪个平台注册的?】 灵魂一问。 杜蔓枝微笑,深呼吸。 “有点急事,先下了哈,大家下次见。” 【啊????】 第26章 和离吧,渣男 紧急下播后,杜蔓枝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银月溜到床头,她忽然想开了。 跨界直播系统是她的机缘,她一没违反规则,二没坑蒙拐骗,最多不过是被人发现她的直播间是个互联网bug。 有什么好怕的,他们能吃了她吗? 杜蔓枝心平气和了。 梦里似乎又看见鬼律投影在她掌心露出金光,一闪而过。 …… 异士堂提供的是一座独栋小楼,带阁楼和小院。 二楼还有精巧的露台。 杜蔓枝选择这一户,最先看中的是院子里那个小水塘和石桌石凳。 等到来年夏天,雨打莲叶,景色肯定漂亮。 这些搞情报工作的人啊,人均八百个心眼子,明面上的事绝不落人口实。丹朱当时在柜台递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子,拜托掌柜多照顾。 于是掌柜带着杜蔓枝多看了几套,最后才定下这里。 后来他带人来送米面菜肉,悄悄把钱袋原封不动地给她了。 打开一看,一叠银票外加五十两碎银,还有丹朱那间私宅的大门钥匙。 合着那钱不是收买掌柜的,而是寄存在柜台的专属包裹,怪不得丹朱让她住不惯就回去……她真是,又感动又想笑。 异士堂还给她做了一块纯黑令牌,正面刻着“蜃”,反面刻着“灵”。 “灵”是她报出去的特长兼职业,灵媒。 至于“蜃”,这就要提一提异士堂的构造了。 在她见过的人里,牛大力和小喜鹊都是肌肉猛男,外功强悍,归属于力堂; 大头侏儒狡黠灵活,身法轻灵,归属于敏堂; 还有四海闻名的西厂密探,其中佼佼者,归属于隐堂; 而她这种靠玄学手段吃饭的民间神婆,进的是蜃堂。 听说蜃堂的同僚都是五花八门的神棍,人前人后都要保持神秘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她一个都没见过。 总体来说,杜蔓枝的入职体验还不错。 美中不足就是刚搬进来,百废待兴。 就拿吃饭这件事来说。 她会做饭,可是一楼厨房还没打扫出来,调料只有上一户留下的小半罐盐。 昨天,她选择去客栈大堂吃现成的。 点一盘酱肉,要几个硬面饼,自己动手把肉捣碎填进去,简易版肉夹馍就做好了。 把剩下的面饼带回家,晚上饿了就生火烤一烤,饼皮焦香酥脆,在齿间化开还有淡淡的麦香和甘甜。 之前兑换的冰糖还剩一些,她用匕首把面饼剖开,夹着糖再烤,隔着饼皮咬下去嘎吱嘎吱的,糖块微微融化,流蜜的感觉。 咕噜。 想起昨晚的面饼,杜蔓枝饿了。 她跑下楼打了一盆清凉的井水,把手帕沾湿往脸上一放,凉气直冲天灵盖,燥热一扫而空,舒坦! 正闭着眼,忽然闻到香气。 杜蔓枝从门缝看见那人穿着素色裙子:“是牛嫂吗?” “杜大师今天没去前头吃饭,我想是大厨房做的饭菜不够精细,正好,眼下是螃蟹最肥的时候,我做了个蒸螃蟹,配着黄酒吃最合适不过。” 一开门,牛嫂谦恭地提起食盒,看她的眼神充满感激和敬意。 她眼皮微肿,挂着硕大的黑眼圈,可是面容红润有光。 像是遇到什么喜事,整个人都想开了。 估计是昌儿昨夜托梦了。 牛嫂左右看看,把食盒放在石桌上,掏出用手绢包着的几串铜板,说要酬谢她。 杜蔓枝哪好收这钱。 她让牛家夫妇给道具钱,其实只打算要一天饭钱而已。 现在异士堂包了她的食宿,牛嫂还特意做好吃的送上门,太有心了。 除了肥美流油的蒸螃蟹,底下还有炸鱼饼、脆黄瓜、绿豆糕,裹着厚厚米油的杂粮粥,香气扑鼻。 最让杜蔓枝惊喜的是那道黄瓜! 它竟然用了辣椒! 牛嫂搓着手解释:“这是外邦传来的番椒,食之辛辣开胃,我试种了一些,做腌菜时放上少许,滋味不错的,大师尝尝?” 杜蔓枝用筷子挑了一点放进嘴里,果然是辣椒。 味道和后世有差别,不过有比没有强。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她的小火锅很有希望嘛! “我喜欢这个,要是有多余的辣……番椒种子,我也想种来试试。” 牛嫂很高兴,表示晚上就送来。 这时,牛大力来了。 杜蔓枝再次拒绝收钱。 牛大力转头却去了牛嫂身边,笑得讨好,求牛嫂跟他回家。 真好笑,人是他自己赶出去的,现在知道来求了,早干嘛呢。 杜蔓枝吃着饭,有点好奇这对夫妇接下来的走向。 他们有夫妻之缘是真的,然而世上多的是把缘分生生耗尽的怨偶。 牛嫂一退再退,男方把她逼到墙边。 退无可退,也忍无可忍了,她用力一推。 没想到她会突然反抗,牛大力趔趄着诧异道:“你想作甚!” 牛嫂吐出两个字:“和离。” 这句话在她心里憋得太久,不吐不快! 妇人盯着熟悉又陌生的丈夫,心里话源源不断地往外蹦。 “牛大力,当年我爹病重时,你跪在床前发誓会好好待我,会攒钱供昌儿读书,可是我爹刚走不到三天,你就让你舅舅住进我爹的空屋! “我不答应,你说我嫁进牛家就要为你们家做牛做马,要孝敬长辈。舅舅有了着落,娘才能安心,娘安心就是我们家最大的幸事。” 牛嫂笑得嘲讽:“那是你亲娘,是你亲舅舅,你若有能耐,只管自己卖力气去替他们盖房,你们抢我爹的房子做什么?” 牛大力讷讷道:“你我夫妻一体,岳父既已离世,那空屋放着也是浪费……” 女人牙尖齿利,不客气地怼道:“那是我的娘家,我爹没儿子,你舅舅搬进去算什么,孝子吗?披麻戴孝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去?” “你!” 牛大力下意识扬起手掌。 杜蔓枝重重咳了一声。 他僵硬地把手放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那可是昌儿的舅公,怎能乱了辈分?” 牛嫂:“你倒是有脸和我提昌儿?昌儿落水那天你在哪?若是你早些跳下去救他,他或许不会病得那么重! “家里的药一直是我亲自抓,亲自煎,你却嫌我偷懒打盹,我一个人照顾两个人,没睡过一夜踏实觉,我不该累,不能累?我照顾他们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牛大力脸上闪过心虚:“我……我知道你照顾娘和昌儿辛苦,抓药煎药,我不是接过来了吗……” “那你为什么没发现昌儿的药不对?” 牛嫂颤抖着挺直背脊,强忍住泪水,不让自己露出软弱。 看似轻飘飘一句话堵死了牛大力的所有狡辩,可这一刀扎的何尝不是她自己? “我真后悔,后悔答应让你煎药,后悔为你生儿育女,害得昌儿来世上白受一遭苦难……早知今日,就算吊死在房梁上,我也不会嫁给你。” 牛大力在她惊讶的目光中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翠云,我晓得之前对不住你,我凶你骂你,那都是因为中了厌胜之术,不是本心啊!你信我一回,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你再生个儿子,我保证把他照顾得好好的,绝对不会……” 杜蔓枝听到这,嘴里的蟹黄都不香了。 她搁下筷子。 “牛大力,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让人给你生儿子,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啊?” 封建时代,涉及皇室的玩笑是不能乱开的。 这话她顺口就说了,牛大力不敢接茬。 “外面都说你是大孝子,说你侍奉老娘特别体贴恭顺,可我听着,你娘病重的时候你也不在啊,抢媳妇的功劳换自己的名声?” 这不是经典的孝心外包吗? 牛嫂眼神鄙夷:“可不就是。” 杜蔓枝轻嗤。 “这孝子做得真轻松,娶个听话的媳妇儿,随便动动嘴皮子,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就有人替你把脏活累活干了,传出去还都是你亲力亲为,也不知道你娘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脸红。” 直到这时,牛大力的羞愧才是真实的。 “我娘,让我好好跟翠云认错,她说翠云是好姑娘,人前人后从没亏待她……” 杜蔓枝拍拍手。 “所以你现在是想接她回去,好让她人前给你长脸,人后好好伺候你,再抱个胖儿子,为你们牛家劳碌一生……最后,她连亲爹留下的老房子都要不回去?” 牛大力忙说:“我这就写信让舅舅把房子腾出来!” 那栋老屋是牛嫂憋了多年的心结。 她啐道:“不用你白做功,过去我处处忍让只因为我是牛家媳妇,今天我就要和离,往后我和你再无瓜葛。届时我就一纸诉状,告他强占我家房屋和良田,自然有衙门为我主持公道!” 牛大力百般恳求不成,反而这把火越烧越烈。 左边是被他赶出门一心和离的妻子; 右边是为他那冤死的老娘和儿子主持公道的灵媒。 哪个都惹不起。 牛大力只能暂时熄火。 “大师,这样,我有急事先走,您住在这条街上,以后有什么力气活需要人做的,只管叫我。” 他走后,牛嫂才用袖子揩眼泪,不好意思地撑起笑脸。 “让您看笑话了,我命苦,选错了路,如今后悔也晚了。” 杜蔓枝重新拿起筷子:“不晚!你四肢健全,在客栈做事人人都夸你麻利,出去做事肯定也会吃喝不愁,你要是不想被他纠缠,换个工作呗。” 牛嫂,不,或许该叫她本名了,丁翠云。 “没这么简单。”丁翠云苦笑。 “您看掌柜的留我洗衣做饭,可曾给过我一分工钱?都是用衣裳和吃喝来抵的。我是牛家妇,要是没有他牛大力按下手印的契书,做工是没法做的。” 杜蔓枝脱口而出:“什么玩意?” 女人出去打工,还要丈夫按手印? 这个世界疯了! 她猛然想起原着的大结局。 重生的公主终于登基为女帝,颁布的法令有一条:妇女可以自由外出工作。 天下女子欢欣鼓舞,高呼万岁。 哈,那能不高兴吗? 需要当家男人允许才能出去赚钱,这哪是女人,明明就是家里养的生产工具啊。 好比牵了别人家的牛去耕地,用别人家的驴去拉磨,可不就是应该征求主人同意? 工钱,当然也是给主人的啦,和驴子牛马有什么关系。 杜蔓枝气得这顿饭再也吃不香了。 “我有办法拿到他的手印!” 她说完又自己摇头。 “不行,光是手印还不够,他听他老娘的话,如果是他娘托梦叫他和离……” 丁翠云更懂得昔日枕边人的心思。 “娘在世时他是孝子,娘和昌儿都不在了,他更想要女人和后代,他不会放我走的。”女人勾起唇,“不瞒大师,其实我是故意激怒他的。” 杜蔓枝惊愕地看去。 对方的眼底一片死寂。 电光火石间,杜蔓枝忽然明白了。 “你想死在他手里?” “是,我太想昌儿了,我不知道他多久能去投胎,差一天我想陪他一天,差一年就陪他一年,昨天能在梦里和他说话,我好高兴! “可是我贪心,我想天天都能和他见面说话。 “昌儿软弱,我怕他在底下被欺负,吃不饱穿不暖。我本来想悬梁自尽,又听说,自尽的人去不了地府……” 杜蔓枝:“……所以你故意刺激牛大力当众行凶,这样你不仅能去陪你儿子,还能让他吃官司。” 丁翠云低眉顺眼,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是。” “……” 捋出头绪了。 因为冲突正好发生在她家,她喷了牛大力,偏偏她是牛家的恩人——这两人刚吵出火星子,被她给浇灭了。 杜蔓枝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事啊。 “你觉得只要下去陪儿子就行了?别忘了你在阳间无亲无故,你活着还有人惦记昌儿,你走了,谁惦记你?到时候你们娘俩抱团,都是被欺负的小可怜,毕竟连个给你们烧纸的人都没有。” 丁翠云懵了:“啊……” “你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怕你儿子没吃没穿,给他烧啊!怕他被欺负,你找我啊!” 杜蔓枝默念着不气不气,就当日行一善。 趁丁翠云陷入深思,她逼着丁翠云答应这段时间跟在她身边。 客栈那边,她会和掌柜的说一声,不用去了。 丁翠云就在她这儿帮忙收拾屋子,还有洗衣做饭,两人份的活肯定比之前轻松。 包吃包住。 工钱不给。 但是她会努力促成丁翠云和牛大力和离,还会定期联系昌儿托梦。 等到丁翠云恢复自由身,就不用在这边做事了。 这么一安排,丁翠云当然千恩万谢,当天就收拾了一个小包裹搬进来,带着杜蔓枝感兴趣的一盆辣椒苗。 她住一楼,一下午的时间就把其他房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 这要是在现代,杜蔓枝真想劝她开个家政公司。 …… 傍晚,杜蔓枝从外面回来,摸着袖子里那根银簪。 这是她在宫里跳水之后勒索来的,为了不让颜小姐乱说话。 现在她已经从小枝的身份里假死脱身了。 所以,要怎么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把簪子还回去? 路过客栈大堂忽然听说了一个消息。 颜小姐病重了。 第27章 还簪 怎么会这样! 杜蔓枝心事重重地回到家。 丁翠云把饭菜端上石桌招呼她来吃,见她闷闷不乐,就问她在为什么事发愁。 “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杜蔓枝琢磨着措辞。 “我认识她是用的另一个身份。现在我手里有一件她的东西,对她意义很重要,我想尽快还给她。” 丁翠云听出来了:“大师不希望那位朋友知道您现在的身份。” “对,而且,我听说她病了……” 颜小姐生病是剧情里注定的。 但是情况不一样啊。 剧情里,颜小姐是为了捡簪子掉进水里,烧成一个傻子。 因为杜蔓枝穿进来,剧情有了变数——颜小姐并不知道她故意去重生女主面前碰瓷,纯粹是好心想救她才被带下去。 杜蔓枝那天把她托上岸了。 按理说,泡在水里总共就那么点时间,温度也不低,应该不至于病得很重。 然而颜小姐…… 也许,她高估了古代贵女的身体素质? 又或者,剧情不放过这个给女主和男二牵线的工具人? 还有一个她最不希望的猜测——颜小姐该不会是因为惦记这支被拿走的银簪,病情才加重了? 本来她是想先在异士堂安顿下来,然后召几个小鬼,把东西悄悄放进颜小姐房间,事情就结了。 人家现在病着,气虚体弱。 万一颜小姐被阴气一催,上路了…… 想想都造孽啊。 “唉!” 丁翠云是知恩图报的人,当即说:“那我去送。” 杜蔓枝摇头。 颜家是书香门第,外人拜访一定要有名帖,普通人会被拦在门外。 就算让颜家下人把银簪送进去,被其他主子知道这件事,颜小姐可能不好解释。 她记得颜家庶女跟颜小姐关系不好,天天盯着她挑错,万一栽赃个私相授受的罪名,颜小姐不病死也能被气死。 丁翠云:“大户人家的女眷每隔一阵子要做新衣裳,如果跟在制衣坊的人后面,混进去应该不难……就怕进去了不知道怎么找人。” 想了想,丁翠云建议她去找客栈掌柜。 杜蔓枝不解:“为什么?” 丁翠云放低音量,跟她细细解释。 原来,掌柜表面上在经营客栈,租赁房屋。 其实他是西厂接头人,还是京都异士堂的负责人。 情报和资源在他手里过一道,再分配出去。 除了从他手上接任务赚贡献点,异士堂成员还可以用贡献点做很多事: 向他购买情报; 兑换资源; 发布任务; 请他见证私人交易等。 贡献点不够用的话,用钱也可以。 简而言之,客栈掌柜等于这里的功能型npc。 杜蔓枝恍然大悟:“可以请人把东西送进去!” 丁翠云连连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您看敏堂,个个都是轻功高手,夜间潜行则是隐堂的看家本事。您那位朋友如果只是寻常官家千金,这事就难不倒他们。若是家里有朝廷大员,护院多,就稍微棘手些。” 颜家老太爷是两朝太傅,他为官清正,家里肯定不会养那么多人。 “我现在没有贡献点,钱不知道够不够。” 杜蔓枝打算先请掌柜给估个价,要是她付不起,就去找丹朱赊个人情,以后赚了钱慢慢还。 丁翠云本来想说,您现在是蜃堂货真价实的活招牌,万一他们就有求您办的事呢?见她没那个意思,以为高人不轻易出手,就不提了。 杜蔓枝忽然瞥见她右边脸上有红红的巴掌印,微恼,问她:“牛大力来过?” 丁翠云摸摸脸,很淡然。 “来过,街坊们都向着我,他没办法,走了。” “我去找他。” 丁翠云劝阻道:“大师,我听说,他要去跟回春医馆的老大夫要赔偿,拿到钱之前他不会再来了。” “医馆?” 杜蔓枝想,该不会是那个开错药把昌儿治死的…… “昌儿入梦和我说过,他不怪老大夫,伯伯人好,常给他买糖吃,他还说生病太难受,现在不难受了。” 丁翠云眼圈又开始泛红,朝她一礼。 “大师,我想明白了,一定好好活,昌儿在那边才能过得更好!” 杜蔓枝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外人说千道万,比不上逝去亲人的一句话,大概也是一物降一物。 正吃着饭,有人敲门。 杜蔓枝想去开,被丁翠云死死按住。 敲门声从规律到急促,后面几乎是撞门了,夹杂着啜泣声。 “谁啊?” 丁翠云平静地给她夹了一筷酱黄瓜:“牛大荣的闺女。” “……” “牛大荣下了狱,他女儿的婚事听说要办不成了,她来找我求情,想让我给牛大力吹枕头风,让牛大力管她的嫁妆。” 杜蔓枝本来还有点担心,不知道那个姑娘以后怎么过,听到后半句忍不住笑了。 杀人犯的女儿,跑来要求受害者的妻子吹枕头风? 丁翠云把和离的诉求摆在台面上了,那姑娘却想让她回去跟牛大力好好过日子,不然这枕头风怎么吹啊? 这三观,简直炸裂。 丁翠云经历过丧子之痛,牛大荣之女的嘴脸再怎么丑陋,也伤不着她的心。 “随她怎么样,我这辈子都不待见姓牛的。” 杜蔓枝二话不说,竖了个大拇指。 饭后,她去找掌柜的。 他听完她的要求,捋着长须沉吟道:“太傅颜家的小姐么,是嫡出的那一位?” “你要送什么东西给她?” 她摸出用手绢包着的银簪。 左右无人,小黑屋里只有一盏不太亮的油灯,掌柜在灯下认真看了又看,指腹摩挲着簪身的一块模糊印记,神情渐渐严肃。 “你从哪得到的这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看掌柜是个挺亲切的中年人,他一绷起来,活生生给她一种面对军训教官的感觉。 杜蔓枝默了默,实话实说:“颜小姐头上。” 掌柜也沉默了。 “这事……来,跟我走。” 他绕到杂物堆后面,拉起一道地窖门,露出黑幽幽的洞口。 杜蔓枝吃惊:“去哪啊?” “见一个人。” “哦,来了来了……” 她嘴上应着,假装鞋子不合脚,低头整理的时候,用铜钱简单给自己卜了一卦。 ——吉。 那没事了,走。 第28章 桃花符 掌柜带她穿过漫长曲折的地道,来到故事开始的地方。 西厂。 到了这里,她连猜都不用猜了,接下来要见的是谁? 当然是她又爱又恨的那一位。 说一个很尴尬的事实:她就算讲十个午夜故事,收获的人气值都比不上某人在她直播间出场十分钟。 流量密码九千岁。 少女收割机九千岁。 所以,她远远一看见那道侧影,毫不犹豫地把直播间打开了。 【主播,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粉丝吗qwq】 杜蔓枝微微一笑:“记得,还给你们争取了福利。” 全方位无死角的漂亮脸蛋就在她面前。 虽然有过一段奇奇怪怪的露水姻缘,但是当着掌柜的面,两人很默契地选择不认识。 掌柜简单介绍杜蔓枝,说这是新加入蜃堂的灵媒。 杜蔓枝顺着他的称呼对九千岁行了个见面礼:“督主。” 九千岁颔首:“何事?” 见到她拿出的银簪,他微显诧异,“进来说话。” 只见桌面上一字排开,竟然有十几根款式相同的银簪,簪身的模糊印记都差不多。 啊这,从义乌进的货? “你也去看看。” 他揉着额角,无知无觉地又吸来一堆礼物。 杜蔓枝盯着几分钟里疯狂攀升的直播热度,恰柠檬,她其实也不难看啊,只不过是营养不良还没长开…… 掌柜在一排银簪旁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杜蔓枝心想,入职考试第二弹? 她刚靠近,一缕极淡的花香飘过来。 紧随其后的是森冷之气。 那熟悉的土腥味和腐骨味,她当场哕了,退后几步,开眼一看。 “桃花符!” 九千岁:“何为桃花符?” 【哇,今天是按剧本走的吗?好像很新颖】 【到底什么味啊,这么冲?】 杜蔓枝来之前刚吃饱喝足,被熏得胃里翻滚,手背突然触到温热的东西,原来是一杯香喷喷的花茶。 她抓起来就灌,半杯茶进肚了,意识到不对。 反派大boss亲手倒的茶……嘶,跟断头饭似的,不太吉利。 现在跑出去找个地方吐掉? 也来不及啊。 【有欢喜冤家内味了】 【不行我磕不动,小姐姐好看是好看,太幼了啊呜呜呜】 杜蔓枝清清嗓子:“你们听过配阴婚吗?” 她指着桌面。 “这种桃花符是专门给死人结阴亲用的灵符,簪子应该是中空的,里面藏了符纸。” 九千岁折断其中一支,纤细的黄纸卷掉了出来,正如她所言。 他似漫不经心,又留意着她的神色变化,“中了桃花符的人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十几支银簪在灯下反射光芒,好像把女人朝着绝路上撵的一把把利剑! 杜蔓枝胸中猛然翻涌出一股不平之气。 好不容易压下去,她冷冷地开口:“如果这些符是同一个人做的,类似的事,督主应该见过。” “此话怎讲?” 杜蔓枝吐出两个字:“选妃。” “如果不及时处理,这些女孩的魂魄会被接去,成为死人的新娘,尸身也是夫家的,要么放她们离开,要么家宅不宁。” 室内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是锦衣卫指挥使赵铁。 他捏着同款银簪,闷头汇报,“礼部侍郎家的三小姐房中也搜到……” 见到她在,赵铁及时刹车。 杜蔓枝听得很清楚:礼部侍郎。 还真让她说中了。 制作桃花符的幕后之人,胃口不小,真是按选妃的标准在挑新娘。 十几个受害者恐怕都是京都贵女。 颜小姐该不会也是他的目标? 杜蔓枝沉思着,这两天一直带着它,有桃花符的话,她早就发现了。 九千岁抬手一道气劲弹开了簪尾。 空的。 “唯独颜小姐的这支,没有符纸。”他若有所思。 杜蔓枝刚想说话,就闻到比桃花香更淡的幽香,从他手里传来。 她在白婆婆的藏品里闻过一次。 这是第二次。 怕不准确,她特意靠得很近,在他们狐疑的眼神里—— “是犀角香。” 九千岁、掌柜和赵铁全都闻不出来。 赵铁有借她血液开天眼的经历,下意识说:“又是阴间玩意?” 杜蔓枝:“……” 九千岁和掌柜面面相觑:“……” 犀角香的主料是犀牛角,用特殊技法取下犀牛角,配合其他材料以秘法制香,能通阴阳。 一位闺阁千金,把藏有犀角香的银簪戴在头上,珍而重之,她想见的是谁? 杜蔓枝原本只想把簪子还回去。 现在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她连续认出桃花符和犀角香,在九千岁的邀请下,加入了这个临时搭建的专项调查组。 …… 算上颜小姐,目前有十八个少女藏有银簪。 无一不是官宦人家的千金。 她们有的订了婚约,有的还在相看,年纪差不多,而且都没出阁。 中了桃花符,典型症状是神志不清,白天昏睡不醒,如同僵死之人。 夜半时分,她会去镜子前面梳妆打扮,一切妥当之后,入梦,等待心爱的新郎来跟她约会。 丫鬟想拉她们回去休息,可是她们力大无比,要七八个婆子才拉得动。 有一个平时就泼辣大胆的姑娘,被母亲问急了,脱口而出,说她要去宫里做妃子了,不要耽误她的好前程! 西厂其中一项职能是替皇帝监视百官。 官员家里出了怪事,既然遮掩不住,索性求告到御前。 案子到了西厂,九千岁有义务出动人马去处理。 银簪怪事牵扯太广,一认出她这支簪,掌柜就迅速把她带来了。 “其他人那里是桃花符,只有她的是犀角香,杜姑娘怎么看?”九千岁问。 杜蔓枝想了又想,确定书里没提过颜小姐的过往。 “犀角香的功效,说白了,就是让活人见到日思夜想的亡魂。 “其他小姐都知道这个银簪不是自己家的首饰,必须藏起来不让人发现,只有颜小姐随身戴着,可见她心里有一个极度思念的魂魄。 “我得到银簪,可以用来要挟她帮我隐瞒。如果是把犀角香注入银簪的那个人呢?拿捏了她的需求,就能让她做更多事!当务之急,是通过颜小姐,找出那个人。” 意见相同,九千岁眉眼舒展,“那人躲在暗处用邪术控制京都贵女,依你之见,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杜蔓枝:“他是替那个死人给她们下聘的,收了他的簪,中了他的符,接下来当然是新郎迎亲。” 第29章 上下一心,联合执法 天色渐晚,锦衣卫大规模出动,路人慌忙避到墙根给他们让路。 嗅到大事发生的气息,百姓们迅速回家紧闭门窗,免得惹事上身。 四面寂静时,街上出现了一群奇装异服的人。 有的着高冠执罗盘,有的撑着招魂幡,有的牵狗摇铃,有的背着沙沙响的虫笼,各不相同,但是画风一致。 离得近还能听见他们低声讨论。 “听说要抓一个用邪术窃玉偷香的贼,也不知道他盯上的是哪家。” “一家可不止,我听说他专门对公侯之家的千金下手,要不怎么请得动督主出面?” “不好办呐……蜃堂名列前十的高手全都不在京都!寻常小贼也就罢了,今天这个,我们恐怕不是对手。” “嘻嘻,不是来了个姓杜的灵媒么,艺高人胆大,天塌了有人家顶着,你怕什么?” “姓杜,叫什么啊?” “嘻嘻,那可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名字哪能让你知道?她以为给牛家办了一回事就能名扬京城,哪天见了鬼爷爷,指不定要躲着呜呜地哭呢!” 举着招魂幡的白脸瘦子阴阳怪气,矛头直指根本不在这群人里的杜蔓枝。 啪! 一片落叶,快准狠地拍在招魂幡上。 那人没在意。 第二片叶子就是拍在他脸上了。 “哎呦!” 白无常秦风嘻嘻笑着:“让你学秦爷说话,让你编排大师!” 杜蔓枝转过头:“不是禁止用法术对付普通人吗,秦爷,小心犯错误啊。” 秦风露出阴恻恻的笑脸:“不过是一阵风碰巧把叶子吹掉了,什么法术,我怎么没看出来?” 杜蔓枝需要他帮忙的事还多着呢,也跟着装傻。 “啊对对对。” 阴差不是天天都有空的,之所以每次她都能把秦风召唤过来,无非是因为他有个靠谱的好搭档,还有一群同样缺钱的阴差同僚。 把工作匀一匀就能多一笔横财,他们当然乐意帮她。 “秦爷,兄弟们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秦风:“要是有,我能不告诉你?别忘了这一片是秦爷常待的地方,万一出了大事,我们也逃不掉被问责。” 说着话,杜蔓枝脖子后面一凉。 她用余光瞥见一双脚尖绷直的黑靴子,头皮微微一麻以示尊重,往前走几步才回头招呼他。 “黑爷也来了啊。” 跟秦风搭档的黑无常飘在半空,给了她一个淡漠的眼神:“莫逢春。” 杜蔓枝从善如流:“莫爷。” 所以说,这波是阳间警察(锦衣卫)和阴间警察(阴差)联合执法。 目标:抓出那个用桃花符害人的家伙。 她把前面那些蜃堂成员看了个透,只能说靠不住,好在有黑白无常在身边。 今夜是迎亲吉时,错过这次就要再等一个月。 她猜测神秘的鬼新郎会派花轿来接新娘。 然而鬼新郎不一定是制符的,最有可能是人鬼合谋。 锦衣卫分批包围了各个府邸,火光相接,又有精壮青年的阳气形成屏障,能够尽量拖延接亲的时间。 他们做惯了抄家灭门的活,这还是第一次执行保护任务。 别说里面的人能不能理解了,锦衣卫都不理解自己是来干嘛的。 …… 颜府。 杜蔓枝拿出事先准备的写有她八字的纸人,包住头发和指甲一起烧了,默念隐身咒。 “……行是路边草,座是路边藤,逢鬼鬼不见,逢神神不知……天与我机,隐遁元神……” 秦风在前面啧啧地看热闹。 “吵起来咯,颜太傅回乡迁坟,正好今天提前回来了。” 颜府家丁先是喊来了管家,现在是二老爷在和赵铁交谈,不过赵铁说话风格是冷硬派的,把二老爷气得直跳脚。 杜蔓枝念完冗长的隐身咒,从他们身后穿过。 她并不是真的隐身,而是用了障眼法。 活人看不见她但可以触碰到她,灵体看不见她但可以感应到气息,因此要注意避让,还要在关键时刻闭气,才能真正做到人鬼都不见。 赵铁从风速的改变察觉出不对,感到有人在他小臂掐了一把,他略微松弛,知道她已经借着开门的机会进去了。 夜幕中的颜府灯火通明,但是映在杜蔓枝和二鬼的眼里,府里处处笼着一层黑气,就连空气都附着了一股发黏的香烛味。 黑气最重的是侧后方。 一座精致的水边小竹楼。 杜蔓枝看向二楼窗户:“在那!” 只见一个双腿模糊在黑雾里的男鬼攀在窗边,朝着屋里贪婪地大口吸食着。 秦风和莫逢春当场怒了。 孤魂野鬼都敢光明正大地吸人气,真当阴间没王法! 他俩一出手,十几秒就终结了战斗。 杜蔓枝撬开门跑到二楼走廊。 男鬼被勾魂索捆成了一坨粽子。 一脸吸多了上头的痴迷神态,哈喇子流一地,根本问不出头绪。 秦风刚才没注意屋里住的是谁,现在好奇想去看,被恪守礼教的搭档死死拽住。 杜蔓枝熟练地烧了个大元宝把他安抚住,自己进去掀开床帐一看。 果然是颜小姐。 可怜,这才几天不见,文静圆润的少女变得面黄肌瘦,活像灾荒年间的饥民。 颜小姐梦里也不踏实,额头沁着汗水,左右翻身,嘴里喊着: “娘亲,别走……” 普通人看她一脸病色,只当她落水受惊,不会往别的地方想。 可在杜蔓枝看来只有一种解释。 她是被吸走了大量精气,而且魂魄不全。 “这么惨?也不像跟歪门邪道合谋的同伙啊,我看她像被骗了。” 秦风听这描述,推了一把莫逢春。 “这颜家小姑娘的娘,你记得是怎么死的吗?” 莫逢春:“难产,血崩。” 杜蔓枝:“她在梦里呼喊母亲,而不是什么情郎,可见那人之前调查过她们所有人——颜小姐被老太傅亲自教导,不会轻易被迷昏头脑,所以那人就用她母亲当钓鱼的饵……” 犀角香通阴阳,能打动颜小姐的,一定是能让她见到早逝的颜家夫人。 因此她对银簪格外在意,昼夜不离身。 莫逢春难得发表意见:“他们不打算迎娶颜家姑娘,而是要吸干她,让她病死。” “嗐,醒了。”秦风一鞭子抽向两眼朦胧的男鬼。 “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速速道来!” 男鬼乍一看见两个戴着黑白高帽子的无常,吓得差点维持不住形态。 一张嘴,舌头竟然是整齐的切面。 他被割了舌头! 第30章 丧尸围城? 想想颜小姐的惨状,杜蔓枝不可能同情他。 “不会说话?那就写!” 男鬼天生畸形,微驼背,头大身子短,麻子脸还一边大一边小。 他可怜巴巴地摇着头,又把手伸出袖筒,只见一双手齐腕而断!腿只有一半,膝盖以下都是黑雾。 杜蔓枝:!!! 她也遇到过残疾人变的厉鬼,因为他们生前被欺负得太惨了,心灵扭曲,再抱着深重的仇恨或执念而死,魂魄会更加强大。 好家伙,第一次见到残缺成这样的。 “……这怎么办到的?” 莫逢春脸色更黑,咬牙切齿道:“阳寿未尽,尸身被毁,生魂做成不阴不阳的役鬼,躲过了生死簿,即便被抓到也审不出东西。” 杜蔓枝只记得最后一句:抓到也审不出来。 那就是没用。 秦风虚空一爪,从男鬼心脏里抓出一个符包。 “借个火。”他语气极冷。 平时他见钱眼开,那种贱兮兮的笑脸完全见不到了,可见是动了真怒。 杜蔓枝用火折子引燃一片纸递过去。 秦风把符包烧了。 刹那间,无形之火从男鬼脚下升起,痛得他张牙舞爪,缺了舌头的嘴张到最大。 不过几个呼吸,整个鬼烧得干干净净。 烧纸的火还没吹熄,竹楼外的黑气流速陡然加快! 一人二鬼就像站在旋涡眼里,伸手不见五指,更看不清外界的情况。 这也是障眼法,俗称鬼遮眼。 莫逢春皱眉:“你冲动了。” 打草惊蛇。 死了个不堪一击的男鬼是小事。 惊到背后的主使人,跑了就不好抓了。 秦风恶狠狠道:“老子最恨人炼制生魂,见一个杀一个,谁都别想跑!” 杜蔓枝摸到窗户边,目力催发到极致,于黑气之中找到一处异常:“我可以带路!”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行动。 一个用阴力覆盖她全身。 另一个朝她脚下吹气。 “走!” 她轻飘飘地浮到离地十米之上! 路上看见蜃堂的同僚,其中一个身上带有蛊鬼的气味,蛊虫在周围查探情况为他引路,径自朝着竹楼去了。 可是竹楼的危机已经解除了,他去也是白跑一趟。 其余蜃堂成员还不如这个养蛊的。 一个个在颜府里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还差点被家丁发现。 很快到了马房。 杜蔓枝双脚一落地,忽然一道黑影斜斜地撞向她。 她避得及时,没被撞到,不料被那东西杀个回马枪! 软棍抽在她后臂,破了隐身咒。 那东西窜到柱子上攀着,居高临下瞪着她,竟然是只龇牙咧嘴的红眼猕猴! “……” 杜蔓枝摸摸泛疼的胳膊,合着她是被猴子抽了一尾巴。 也不奇怪,古代人养马,喜欢在周围放一只猕猴,一般是母的,认为母猴的尿液能避免马瘟。 西游记里孙悟空作为一只公猴,被封为弼马温,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还在记恨这件事,应该有这方面的原因,瞧不起谁呢,把他当母猴了? 眼前这只母猴浑身毛发暴涨,眼睛射出寸长的血光,显然不再是普通动物。 杜蔓枝拔出匕首。 她为阴差引路,是因为她这双眼睛不止能看破阴阳,还能看穿一部分障眼法。 但是她身体素质跟不上。 里面情况不明,不确定要对上什么类型的敌人,她还不如在外面守着。 至少这只猴子她还是能解决的。 她冷静道:“这里我来应付。” 母猴厉叫一声扑下来。 杜蔓枝灵活地闪过,反手一匕,狠狠扎进母猴背部! 匕首由丹朱转交,是九千岁私人赠送的入职礼物,削铁如泥,顺着母猴前扑的惯性在它背后拉出巨大的伤口,几乎不受阻碍。 尸臭味的鲜血差点洒在她手上。 她一脚踩住母猴的脑壳,嘟囔道:“吃什么长大的,臭成这样……” 母猴还想回头咬她脚腕,被她一脚踢飞,追上去割断喉咙,绕后又是一刀,干脆地削下猴头。 即便如此,断成两截的尸身还在追赶她。 她绕到运粮车侧面,待猴身到面前,将其撞翻,沉重的车轮稳稳压住了它,抽搐几下就不再动了。 猴子的头从角落里射向她。 她用匕首一拦,剧烈撞击震裂了虎口,而猴子的两排利齿咬住刀面,粘稠的腐血从嘴角哗哗流下,眼中的红光一点点消散。 死透了。 “好身手。” 莫逢春竟然全程在一边,秦风不见了。 见过了她制伏母猴的过程,莫逢春明显高看她一眼,不再把她当成只会用钱收买他们的小人。 “过奖,学过一点防身术。” 杜蔓枝喘着粗气,忽然发现匕首有好多豁口。 尤其是猴子咬过的地方,涎水混着母猴血,顺着豁口嗤嗤向内腐蚀着。 她忙拽了一把干草过来擦拭。 心疼。 匕首是好东西,可惜不长命啊。 簌簌,簌簌。 异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咚咚的脚步声,莽撞而无序。 颜府内部盘旋的黑气开始疯狂地寻找活物,从七窍灌注进去。 她听见人体被撑破的爆炸声。 即便撑破了肚皮,也不影响他们……不,是它们,爬起来了! 它们瞳孔灰白,摇晃着站起来,流着涎水嗬嗬地寻找目标。 杜蔓枝:“……” 不讲武德,说好的权谋文呢,怎么还有丧尸围城啊! 被挠了会不会感染啊? 莫逢春吹气把她送到房顶,塞给她一块冰凉的石头:“屏息,凝神。” 她照做。 围向马房的人群缓缓走进灯光下,都是颜家下人,循着她的气味来的。 可她捏着“石头”一闭气,它们就失去了目标,在原地打圈。 粗略一数,有三十多个尸人顺着下人房到马房之间的道路围过来,后面嗬嗬声还在增多,逐渐混为一股强悍的力量。 她发现黑雾只针对这片区域,浓度在渐渐变淡。 尸人只想要血肉。 后面的尸人挤不到她这边,就会去害颜家人。 她摸出信号筒朝天发射。 片刻后,高墙那边架起长梯,一排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已经就位! 敏堂的大头侏儒轻功好,飞掠到她身边:“大师,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尸人嗅到他的气息,疯狂涌来。 前面的摔倒了,后面的就踩着同伴爬。 杜蔓枝观望着愈发稀薄的黑气,心想,应该不会再蔓延了。 “先别管是什么,弓箭手把它们打掉,其他人别下来!” “得嘞。” 大头侏儒也朝上发了信号,道了声得罪,圈着她去高墙上。 羽箭齐发,狂躁的尸人一个个被钉住。 敏堂高手时不时进去观测情况,调整作战区域。 然后是力堂,穿戴着全身式盔甲下去清扫战场。 杜蔓枝坐在颜家后门的顶上,手也不闲着,不停地给纸人开眼。 赋予灵性的纸人蹦蹦跳跳,很快就遍布颜府,成为她延伸出去的眼睛。 她找到秦风和莫逢春了。 …… 他们对面是一排骏马,气势巍峨,衬得二人十分渺小。 她看得分明,那些本质上都是纸马。 秦风扫开纸屑,对面又冲来一排,他恼了,这时自己身后传来哒哒的清脆蹄声。 好马! 如果说对面是军队制式马匹,跑来助阵的这些就是万里挑一的宝马良驹!一个照面就冲散对面的阵型,让对方难以维系。 幻境破。 白无常扯着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出来。 也许是故意报复,这动作就像牵马似的,他嘴角疯狂上扬。 抓到了? 杜蔓枝松了口气,身体轻飘飘地往下滑。 第31章 跟美人贴贴 忽有檀香味飘来。 一股力道轻轻扶住她下滑的身体。 杜蔓枝勉力抬起脸,对上一双澄澈幽静的眼眸。 他没束冠,也许出门前刚沐浴过,墨色长发在晚风里轻晃,衬得一张脸如同一碰就碎的白玉。 美!强!破碎感! 不得不说,九千岁的人设戳爆xp。 她的小心脏狠狠地往上窜了一下。 美色误我! “你怎么样?”九千岁目光落在她被血缓缓渗透的袖子。 那是她自己割的。 目的是用她的血和纸人建立联系。 “还行……” 她在他眉头微皱的时候果断改口,老实地说:“头有点晕。” 原身长期营养不良,底子差,贫血是跑不掉的。 而她穿进来之后没了修为,从前只要念咒打手印就能解决的事,现在必须放血,进一步加剧了贫血症状。 “这里不干净,你去找药堂的人包扎。” 九千岁出手敏捷,在她身上点了几个穴道,伤口的流血速度明显减慢了。 “哇哦。” 杜蔓枝就着他的点穴手法打算吹一波彩虹屁,顺便夸夸中华医术博大精深,嘴里就被塞了一小块东西。 她下意识抿了抿。 软糯绵甜,有细碎的硬物,新鲜桂花蜜和清甜的米香,应该是撒了干桂花的蜂蜜蒸米糕。 她咀嚼着米糕,视线搜索到他另一只手托着的油纸包—— 震惊!大反派随身带小零食! 甜口的! 高冷boss的形象不知不觉塌了一角。 杜蔓枝飞快咀嚼以补充体力,又觉得纳闷。 古代人也知道贫血头晕该补糖? “拿着。”他误以为她没吃够,把整包米糕都塞进她手里。 “……” 杜蔓枝决定虚伪地表个忠心:“多谢督主赏识!” 隐约觉得他转身的时候白了她一眼,啊,看出她在敷衍了? “不愧是你,看上的男人都与众不同。”秦风好奇地飘到旁边。 他的勾魂索绷成一条直线,另一头捆着两眼呆滞的瘦老头。 后者轻飘飘被拖行,宛如痴呆的老狗。 杜蔓枝歪头:“……这谁啊?” 九千岁:“嗯?” 秦风:“以前没见过这人,带回去审审。我进去的时候他在哭儿子呢,恨我恨得要命,被我抽了魂魄才老实。你再看看,他长得眼熟不?” 她定睛一看。 瘦老头长着一张大麻饼脸,头大,腿短,一双手臂长得出奇。 这种明显不合比例的身材,他们今晚刚遇到一例。 “像,太像了!”她疯狂点头。 秦风在竹楼烧掉一个男鬼,从外表看,男鬼死的时候应该是二十多岁。 这老头胡子拉碴,看起来有五六十。 不过古代的中下层男人普遍显老,他真实年龄很可能是三四十。 正好是两代人。 外貌,年龄,哭魂的时间差,都对得上。 所以说,那个吸食颜小姐精气的残废役鬼,很可能就是眼前瘦老头的儿子! 父子联合作案,一个当场击毙,一个抓回去审问。 理论上,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秦风提醒她:“他四周还有不少东西,你抽空去看看,这家伙跟你干的是同一个行当。” 九千岁见她对着周围的空气点头,明白了:“你在和朋友说话?” “对。” 杜蔓枝齿间还残留着糕点的清香,也不能白吃人东西,她大方地扯开袖子,作势要蘸血给他。 九千岁眼神十分抗拒。 她问:“要跟他们打个招呼吗?” 他犹豫了一下,“嗯。” 许是月色撩人,许是斯人太过惊艳,或者是今夜的反派格外地平易近人,又或者旁边的两位鬼朋友给她壮了胆…… 杜蔓枝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把袖子放了回去。 在他疑惑的眼神里,她垂下手,借着长袖的遮掩,纤指偷摸着伸进他的袖子里,捉住他小指! 血液在管道里蹦蹦跶跶,来自他们俩的两股波动隐约在合二为一。 扑腾,扑腾。 难以形容她的动机和心态,应该是色胆冲破了理智。 她突然就明白直播间女粉的心情了。 就想跟美人贴贴! …… 九千岁在书里有个江湖风云榜第一的马甲,不可能躲不开她的突然袭击。 可他根本没有躲的意思,只是用不解的眼神默默打量她。 “你……” 杜蔓枝赶紧打断他:“别说话,抬头看!” 秦风把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捧腹大笑:“好好好,不愧是你!” 莫逢春黑着脸把搭档拽到后面,沉稳地与九千岁对视。 九千岁乍一看见两个无常,很新奇。 随即指着后面的瘦老头,问出和她之前一样的问题:“这是谁?” 秦风才张嘴,瞥见他们袖子底下鼓起的一团,又是一阵挤眉弄眼,开口哈哈哈。 九千岁:“……” 杜蔓枝:“……” 维护阴间公务员形象,吾辈义不容辞!左边是搭档,右边是案犯,莫逢春一手掐住一个,干脆利索。 “告辞。” 飞沙走石过后,三道身影消失无踪。 在九千岁似笑非笑的凝视中,杜蔓枝默默把手收回去。 “其实,我是觉得……” 他低嗯一声,眼里几乎写着: 你接着编,我在听。 “那个……其实开眼也不一定要用我的血,有肢体接触也是可以的。 “你那么好看,干干净净的,我呢,刚从里面出来,浑身都是灰,再把血弄到你身上,弄脏了多可惜……对?” 她牵他之前可是特意擦过手的! 不解释还好,她一顿瞎扯不知道触到他哪块逆鳞,对方态度明显转冷。 “哼。” 拂袖而去。 杜蔓枝:??? …… 蜃堂成员是最晚入场的。 当先那位果然是杜蔓枝最看好的蛊师。 其他人也知道他有真本事,隐隐以他为首。 他们在尸山血海里泼洒各种奇奇怪怪的材料,又唱又跳,比过年的才艺表演热闹多了。 看着挺唬人,其实屁用没有。 杜蔓枝坐在高墙上看他们闹腾,期间回了蛊师一个礼貌性的微笑。 蛊师跃上门楼,用不太熟练的官话问她:“你是新来的?为什么你不下去?” 好像没有恶意,他很年轻,眼神很符合热门视频里提到的清澈而愚蠢。 但她不喜欢和这个蛊师近距离接触。 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不太招人喜欢。 她也不那么喜欢虫子,还不如跟鬼朋友们一起玩。 “我啊,我从那儿上来的。” 杜蔓枝指指之前站的马房棚顶,顺便展示了被母猴血腐蚀的匕首,故意放大音量。 “可惜了这把神兵啊,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要不是随身带着它,我这小命都要丢在尸人堆里啦。” 九千岁站在不远处观望底下的情况,耳尖微动。 他听见了。 杜蔓枝心里给自己比个耶。 邀功,卖惨,达成! 表忠心,套近乎,计划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督主大人千万不能忘了她身先士卒的功劳。 要是能派人帮她修一下这把好用的匕首,那就更好咯。 “报——尸人已除,请督主下令!” 九千岁轻轻甩袖。 颜家后门轰然倒地。 他找到墙头上的杜蔓枝:“杜天师,劳你带路。” 第32章 养尸阵 带路,好说。 正好她也想去现场。 秦风特意叮嘱她去看,就说明那里有值得一观的东西。 杜蔓枝蹭到九千岁旁边,小声哼唧:“不生气了?” 九千岁默默侧身,云淡风轻中透着不想说话。 气还没消? 哎,男人心,山间雾。 她是真没摸清楚他在不高兴什么啊,算了。 地上的尸人横七竖八躺着,一个个都像被羽箭扎穿了的刺猬,尸血可以轻易没过鞋底。 最方便的是用轻功飞过去,九千岁叫了个敏堂高手过来背她,还提醒那人别碰到她刚包好的伤口。 人还怪好的嘞。 杜蔓枝心里感慨一句可以。 她一个穿来的现代人,都觉得他这句叮嘱格外体贴。真是他的忠心下属听见这种话,估计已经被他暖到冒鼻涕泡了。 要不人家能当大领导呢,这心术。 …… 马房后面是一座大仓库,也是黑气的源头。 仓库后间那三分之一是空置的,成了神秘老头的据点。 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现场就像被飓风犁过,弥漫着呛人的纸灰味。有的锦衣卫提着空水桶,刚把角落的火扑灭。 瘦老头被勾走了魂魄,身体就躺在纸灰和碎屑里。 九千岁眸光一厉,拦住她:“你别过去。” 杜蔓枝盯着老头的尸体,它在小幅度颤动。 颜府里盘旋的黑气灌注给家丁,家丁就成了尸人,黑气越分越稀薄,最后那点全都聚在老头的尸身里。 赵铁带着锦衣卫小跑进来,也许是提的灯刺激了它,或是浓郁的阳气使它不安,瘦老头的尸身疯狂抽搐,直接跳进尸变的最后阶段。 杜蔓枝摸出一把雷火符,这是今晚最大的开销,她备用的几千人气值都见底了。 “都退后!他要尸变了!” 她迈出一步,衣角却被九千岁拉住了,挣不开。 众人没注意到这里,只是满脸惊骇。 然而督主和指挥使都没发话,锦衣卫不敢退,只是抽刀对准尸体,马步稳住下盘,一群人绕着尸体谨慎地转圈。 瘦老头鼓鼓的腮帮子扭曲开裂,露出獠牙,指甲暴涨,弹起身,朝着最近的锦衣卫咬去! 赵铁飞身一脚重重踢在它侧脸,那沉闷的声响,仿佛他踢到的不是人的骨肉,而是一块铁板。 赵铁落地:“义父!” 九千岁沉稳地下令:“杀。” 就等他这句了! 瘦老头的尸化来得迅猛,却挡不住锦衣卫一拥而上。 十几把绣春刀卡进它坚硬的表层,数次拉扯,一点点拆开皮肉,露出乌黑的骨骼,将它钉在原地。 赵铁挥动一把巨型斩首刀,一刀砍下它的头。 杜蔓枝默默把符纸收回包里。 事实证明了,对付低级鬼怪,身体素质够硬才是王道。 有他们在前面,她连冲上去扔符纸的落脚之地都抢不到。 九千岁终于放开她衣角,“杜天师,本座有个疑问,尸人之祸,因何而起?” 杜蔓枝早就打好了腹稿,她不打算说瞎话,因为九千岁的接受能力很不错。 “马房这片区域被人布置了养尸阵,阵眼在这间仓库里。我们路上杀了一个吸食活人精气的役鬼,可能是这人的儿子……他暴怒之下,想跟我们同归于尽。” 瘦老头也会纸扎术,他对阵无常,甩出几批纸马军团,显然用的是纸扎术里的赋灵之法。 比不上白婆婆传授她的技艺精妙,胜在手熟,也能透出几分灵韵。周围还有十几驾半人高的普通纸马——他还没来得及给它们开灵,就被秦风勾走了。 “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 老纸扎匠竟然躲在这里操控养尸大阵。 她以为幕后黑手应该在准备迎亲才对……毕竟,她就是为了打断仪式才进来的。 现在这个结果,就像蓄满力气的一棍子挥错了方向,总觉得对方应该有后招,可是摸不清头绪。 九千岁静静听着,他注意到她的眼型很好看,漆黑瞳孔映着灯笼的火光,温润的红唇一开一合,让他想起童年时在塞北种下的一盆花。 那是一株从京都带去的娇贵名花,在塞北的干冷气候里它意外地没死,看上去贫瘠瘦弱,却永远生机盎然地向上生长。 “督主?你在听吗?” 他回过神,“嗯,我派人守在各街巷,如有异常就用烟花汇报。” 外面夜空澄净,除了颜府差点变成尸人的屠宰场,京都其他区域似乎一派太平。 自古以来结婚就很讲究时间,错过今天,再想迎亲最快也要下个月。 杜蔓枝:“如果今夜不是迎亲吉时……难道他们的目标只是颜家?” 九千岁:“颜老太傅高风亮节,门生众多,很少就朝政坚持己见,从未听说他有什么仇家。” 杜蔓枝也知道,颜家的风评从故事开头保持到大结局,而且剧情里没提过尸人的事,颜府只是重生女主和深情男二产生互动的一个普通场景而已啊。 不会是她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一扇翅膀,剧情和世界观都出问题了! 九千岁似乎想到什么,沉吟道:“如果天底下有谁在恨颜家,或许……” 脚步声打断了这场讨论。 赵铁:“颜府下人的住处与其他院落之间有铁门相隔,别处平安无事,可惜这些人……” 这些家丁是作恶的尸人,也是可怜的受害者。 可惜发现得太迟了。 养尸阵,顾名思义是针对尸体的。 最开始它伤不到活人,除非活人在里面生活久了,阳气受损,魂魄不稳。 这个过程至少要一年半载,越往后,受损越不可逆转。 所以在今夜之前,这一片的家丁其实已经无限接近行尸的状态了。 他们能走,能说短句子,思维模式单一,饮食上偏爱生肉,这时候如果及时发现还有一定几率能救回来。 然而阵法暴动,被煞气疯狂催生的尸人彻底丢了魂,它们会循着新鲜血肉的气味,追杀距离最近的活物。 头一个就是她! 此外,尸人诞生就是阴差办事不利的强有力证据,除非捉到罪魁祸首,将功赎罪。 最坏的结果是整个颜府被尸人屠杀一空,那么,出这趟差的秦风和莫逢春,没法跟上面交代。 这是鱼死网破的打法。 瘦老头在玩命报复他们。 他甚至在魂魄离体之前把自己献给大阵,成了刚才大家看到的僵尸。 “又是养尸……”九千岁沉思。 西厂水下的女鬼陈兜儿,被困在养尸地里十二载,炼成了小鬼王。 如今,又在颜府发现了至少一两年前布下的养尸阵…… 很难不怀疑这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伙人做的。 “咦?” 杜蔓枝在瘦老头一开始躺的地方捡起一本书。 “怎么了?” 她翻动纸张,熟悉又陌生的线条,无疑都是做纸扎的分解图。 “宫殿、龙椅、龙袍、玉玺……”杜蔓枝又震惊又佩服,“这老头,还挺不嫌麻烦的哈。” 纸扎匠的业务里当然包括做房屋。 但她从来没见过设计皇宫的。 一个原因是用料太多,设计繁琐,工时太长。 另外,现实里的皇宫是给天子住的,在阴间建个皇宫给谁住,换句话说,谁配住?寻常鬼魂不敢用,也拿不下那么大的地基,所以不会找她下这种订单。 离谱的是,老头画得很认真。 他还动手做了。 锦衣卫从无头尸身的口袋里搜出一块压扁的折纸,被杜蔓枝上手还原,是正方体模型。 如果不清楚这是什么,看看底面就知道。 红线绘制的玺印草图…… 传国玉玺。 杜蔓枝抓获了灵感:“玉玺……皇帝……桃花符,选妃……” 她脱口而出:“他在给死了的皇族送祭品?” 九千岁捧着草稿图翻看,神色莫测。 赵铁举着一只厚厚的草人过来:“发现了这个。” 其实是两个草人叠在一起的,因为尺寸一致,乍一看只有一个。 叠在后面的草人背上有生辰八字,属于一个24岁的男人,名叫崔盛。 把它用力扯开,露出前面那只草人的背,八字模糊不清,隐约分辨出一个“陈”字。 九千岁抬眸,她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兴味。 “巫蛊之术?” 杜蔓枝:“这个……其实可以理解为换命。” 她指着清晰可见的崔盛两个字。 “看,这个人的八字更清楚,所以是把别人的命换给他。” “去查查崔盛。”九千岁吩咐下去。 “看这里,”她压低嗓音,“被换的这人姓陈,会不会,是陈兜儿的陈……” 也就是前朝皇室的陈! 九千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刚才那些话,别说出去。” 当然不会,她目前阶段只认他一个大老板,为了信誉和小命,绝不让情报外流。 查人是西厂的拿手绝活。 是与不是,先顺着这个崔盛查一查。 “你那两位朋友,”他略微犹豫,“如果他们有线索,可否……” 杜蔓枝秒懂。 想跟阴差共享线索,不愧是情报头子。 只要钱给够,她不认为秦风会保密。 但她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 九千岁:“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老板大气! 有他这句话,她的报销流程就开通了一半,至少能省出兑换材料的那部分人气值了。 杜蔓枝想,回去就给秦风点香,问问情况。 颜府的祸患清理了,人也抓了,可是瘦老头不开口,还是不知道桃花符和犀角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算计。 就凭他这本纸扎草稿图,她觉得这事还没完。 隐隐约约,听见一道缥缈的啜泣声: “救我……” 谁在说话? 她一定听过这个声音…… 颜小姐! 外面有人喊:“不好了,大小姐不好了,快请大夫!” 颜府面积很大,马房位置偏,被尸人惊醒的人还是少数。 最早被管家叫到正门的是颜家二老爷,当时西厂和锦衣卫的人还只是包围颜府,后来马房出事,直接出动了弓箭手和异士堂,吓得二老爷赶紧派人去请颜老太傅。 那是悄悄进行的,老太傅还没出来呢。 这下不一样,传信的仆妇从竹楼一路狂奔,没过多久,全府都被惊动—— 颜小姐快不行了。 …… 第33章 你拉我干什么 颜小姐在人群中徘徊,她在这片建筑中间走了一会儿了,来来往往的人有着她熟悉的面孔。 她能喊出每个人的名字,却想不出和他们一起创造的任何回忆。 而且所有人都有事情忙,没人回应她。 她茫然地伸出五指,透明的,双脚在人形和白雾之间切换,像晨露一样轻盈,也许很快就会像露水一样消失。 颜小姐觉得自己忘了很多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怎么还不回去?” 颜小姐愣愣地回过头找发声的人。 来人穿戴简洁,头发扎得很高,脚踩一双很少有女子穿的鹿皮靴,还用黑色面巾遮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对幽黑清亮的瞳仁。 “你……在和我说话?” 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杜蔓枝用最凶的语气吓唬她:“你是生魂,赶紧回你身体去,你想魂飞魄散吗!” “这……”颜小姐苍白柔弱得像一朵被暴雨摧残的娇花,“什么是生魂,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不知道该去哪……” 见过离魂的,没见过离魂之后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的。 杜蔓枝拿走了她的簪,欠了因果,不然也不会踩进这滩浑水。 来都来了,就把这事管到底。 “你跟着我走。” …… 杜蔓枝把颜小姐的生魂引到二楼卧室。 床上躺着的颜小姐心口几乎没有起伏了,现场一片混乱,甚至没人注意到她。 杜蔓枝念完还魂咒,到生魂背后狠狠一推—— 走你! “哇啊啊啊!”生魂惊慌大叫,反手死死拽住她。 “哎不是,你拉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的身体!” 杜蔓枝一嗓子没压住声,把其他人的注意力引来了。 “哪来的野丫头,敢在颜府放肆!” “她这是什么打扮,一点淑女的样子都没有,伤风败俗!” “大夫到了没有,快来人救救大小姐啊!” 五大三粗的妇人把她围在中间,让她说清楚来历,不然就送官府。 生魂还在拉着她哇哇大叫,因为被床上的另一个自己吓坏了,死活不愿意往前走。 然而咒已经念完了,无形的拉力扯着她们俩,谁也甩不开。 杜蔓枝在剧烈疼痛中勉强解释说:“我是西厂提督手下的灵媒,你家小姐离魂了,我送她回来……” 穿戴最好的仆妇一愣,抹着眼泪开始嚎。 “我可怜的小姐啊,哪里来的生人都敢来败坏你名声呐!什么离魂,你分明就是趁乱进来偷东西的女贼!还不把她绑了!” 杜蔓枝:“……” 生魂:“救命啊救救我,有东西在拉我!” 服了,这老六。 杜蔓枝快撑不住了。 这波就算是她重出江湖技艺不熟,挖坑埋了她自己。 “……要不,我给你们表演个元神出窍。” 话音未落,她软倒在地上。 妇人傻眼了:“她,真没气了?” 其他人互相推来推去,终于有个女人哆嗦着上去摸了一把,更慌了。 “没了,真没了,手都不暖和了!” “我的老天爷呀!” …… 杜蔓枝麻木地看了一眼生魂。 生魂呆愣地回望她,再看看地上躺着的她:“哇啊啊啊,有鬼啊!!!” 就不该来救你这小傻子。 杜蔓枝恨铁不成钢,拽着她飘到床边,二话不说就是塞! 还魂咒的牵引力,加上她在后面使劲推搡,生魂尖叫着被吸回去了。 她才松了口气。 众人围着她的“尸体”不知从哪下手。 正要回去呢,冷不丁的,从颜小姐身体里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手,紧紧抓住她! 走失的生魂回到熟悉的躯壳里,等于找到了根,力气贼大! “你撒手!”杜蔓枝喊。 生魂呜呜咽咽哭着,死活不放,“我怕,里面好黑,我害怕……” 咒语念了太久还没完全还魂,从颜小姐身体里传来的吸力骤然加倍! 杜蔓枝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眼,发现自己被困在一具缩小的身体里。 这么细嫩白净的手,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肯定是颜小姐的身体。 活动活动手脚,很灵活,确信是她在控制这具身体,那么,颜小姐呢? “呜,我在这里……” 杜蔓枝把脸一拉:“你拉我进来干什么,真不怕我夺了你的身份?” 颜小姐沉默了一会,爆哭变成小声啜泣,说话竟然斯文起来了: “这位……义士,方才我思绪一片混乱,惊惧之下,慌不择路,实不该连累你至此,望你海涵。” 这是正常的颜小姐,不是那个傻乎乎只会哭的生魂状态。 应该是刚恢复记忆。 她今天有叹不完的气:“你醒了就好。” 情况有点尴尬。 一具身体里塞了两个灵魂,她明显强于颜小姐,于是她成了主宰的那个。 而颜小姐作为原主人,只能委委屈屈地看着她控制身体。 “这里是……” 杜蔓枝:“看得出来,不是你住的竹楼,我们应该是入梦了,想想办法出去。” 颜小姐惊讶:“怎会如此?” 还不是因为你非要拉我进来,你的身体认不出哪个是主人了啊! 她不想说话了,控制着短手短脚的身躯跳下去开门。 血红色的天空,浓云蔽日,鬼气森森,一派不祥之兆。 这里是颜小姐的深层梦境。 她身体短小,所以是童年时期的噩梦。 颜小姐在这个梦境里一定有害怕的事物。 杜蔓枝猜测,如果能弄清楚颜小姐当时最害怕什么,她当着颜小姐的面战胜它,或许可以离开这个噩梦。 行与不行,试试再说。 她先尝试沟通系统看能不能兑换道具,好不容易联系上,各种噪音,就差没明白地告诉她,该系统不在服务区…… 算了,靠自己。 刚才的房间很小,院子萧索,一个下人都没有,不像是一个世家嫡女的待遇。 她们好像被人遗忘在这个院子里。 “你好好回忆一下,这个梦是什么时候,接下来会怎样?” 颜小姐本来难以启齿,被吓了几次终于认命,问什么答什么。 原来,这一天是颜家大夫人的生产之日。 天上的不祥红云,是产房里端出的一盆盆血水,是颜夫人身下浸透了几床被褥的液体,是畸形男婴被摔死时的鲜血和脑浆,是凶手戴着的价值连城的鸽子血宝石戒面…… 它们汇聚在年幼的颜小姐眼底,化成这里越积越厚的血色晚霞。 第34章 噩梦 不妙。 杜蔓枝想,她是能通灵,又不是能治百病。 颜小姐的生母是难产死的,血崩,别说是古代这么差的医疗条件了,放在现代医院都难办。 而且梦境里这么浓的鬼气,八成在某处藏着一个大家伙,有没有可能,就是颜夫人死后化成的厉鬼? 她直截了当:“你在这个梦境里的执念是什么?是不是怕你娘和弟弟死?” 颜小姐略微迟疑,应了一声嗯。 “产房在哪边,我去看看。” 如果是颜夫人的鬼魂在那边,她作为颜小姐,就是绝对安全的。 当她顺着指示跑进那个院子,颜夫人的尸体刚被抬出来。 骤然一股狂风掀开白布,露出女人涨得发紫的脸。 颜夫人紧抱着一个颅骨变形的男婴,母子俩的尸体连在一起,大概分不开了,男婴开花的后脑勺正对着大门口。 情状过于惨烈,杜蔓枝看着都有点不适。 转念一想,假如颜小姐亲眼目睹这一幕,也许这就是她恐惧的源头? 杜蔓枝朝那边跑去,血迹蜿蜒到鞋底,在青砖上留下两排残缺的脚印,一个个印记好似缺了半边脑袋的骷髅骨。 男婴靠在母亲怀里,柔软的头骨被摔得变形,血迹和浆液沿着骨骼边缘描出纹路,如同对凶手的无声控诉。 “娘!弟弟!” 颜小姐的惨叫声突然炸裂整个识海,杜蔓枝猝不及防,脚底一滑! 一眨眼功夫,她竟然又回到了最初那间小屋! 什么玩意?还带重置的? 为什么回到初始状态,她哪里做得不对? 是不该靠近尸体? 还是…… 想到那声惨叫,杜蔓枝真的烦了这个拖后腿的:“你听好了,待会如果我不叫你,你别睁眼,也不许说话!” 她索性把威胁摆上台面。 “大不了我们一起困在梦里!等你阳寿耗尽,阴差来勾你的魂,肯定会顺道解救我出去。 “我是为了救你才落到这地步,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阴差助我另找一具身体还阳,可是你害我一条命,死后必定受苦! “我不怕在这耗时间,该怎么做,你自己想清楚。” 这一次,杜蔓枝跑出了跟死神抢命的气势。 然而当她跑到产房外,明明时间比上次缩短很多,尸体依然在她停步的那一瞬间抬出来。 “……” 不信邪了,再来! 杜蔓枝像一颗炮弹撞向抬尸体的仆妇,狠狠摔倒在颜夫人身边。 在她们的尖叫声中,轮回重置! 第三次,她二话不说就跑。 风吹开白布,角度和幅度都和前两次一模一样,树叶的哗哗声好像在嘲笑她做了无用功。 到了这时她不得不承认,颜夫人母子的死,在梦境里是必然发生的。 这次没靠近。 任由仆妇们把尸体抬走,她找了个杂物间躲着,安静思考。 那个婴儿和正常男婴一样健壮,可他尾椎底下有一条肉乎乎的尾巴,长度直抵小腿肚。 封建时代,谁家都不敢让人知道自己家里有个怪胎,越是高官贵族,对名声就越看重。 她问颜小姐:“谁摔死了你弟弟?” “是老夫人,他的亲祖母。” 颜小姐是长房嫡女,那同样是她的亲祖母。她选择用老夫人这个称呼,可见恨透了摔死弟弟的凶手。 杜蔓枝又问:“她怕这件事传出去影响颜家声誉?” “不止,这就是她自己造的孽!她不敢让祖父知道,谎称弟弟生下来就是死婴,还说我母亲难产是因为身体太弱。” “为什么是她造的孽,她做了什么?” 颜小姐含恨道:“她气恼我母亲生不出嫡长孙,不知道给她灌了多少汤药,那么多从民间找来的偏方,是她把弟弟吃坏的!” 杜蔓枝拧眉,她想起类似的事了。 上世纪有一伙骗子到处兜售转胎丸,承诺不生男孩当场退款。 原理是在孕晚期把大量雄激素注入产妇体内,生出的婴儿就有概率呈现出男孩的身体特征。 这种药造就了大批的两性畸形婴儿,等那些家庭意识到自家孩子是假的男婴,骗子早就拿钱跑路了。 老夫人一心让儿媳怀孕生子,好不容易盼来的孙子却是这样……那条尾巴就像一记巴掌,扇在她的老脸上。 心虚气恼之下,她当场摔死男婴,还想掩盖罪证。 再说颜夫人。 杜蔓枝看见她瘦得几乎脱相,体弱应该是真的,而且那是一个体格结实还多了条尾巴的婴儿,生产难度加倍。 辛苦生下的孩子被当场摔死,剧烈刺激促使她大出血,至死没能和女儿好好告别。 …… 杜蔓枝不知该评价什么。 “那……你父亲呢?” 提到他,颜小姐一点也不伤心:“病逝了,弟弟是遗腹子。” “你祖父,颜老太傅,他也不管吗?” “祖父南下督学负责科举事宜,不在京中,此时府里是老夫人独大。” 杜蔓枝还是觉得不对,那些人抬尸体的时候根本不合丧葬礼仪。 “你母亲的娘家也不来人吗?” “母亲出嫁时也是名门之后,后来外祖获罪,满门抄斩。外嫁女虽得幸免,可是再无人能为母亲出头。” “……” 杜蔓枝心里堵得慌。 她知道父系社会的女人地位不高。 以前知道她们苦,是通过书本和影像资料了解到的。 婚嫁生产是她们避不开的坎,生个孩子就像去了一次鬼门关,有的人平安度过,有的就撒手人寰。 之前认识的牛家媳妇,丁翠云,她倒是把独子昌儿养到那么大,可是中了隔壁木匠的压胜术,儿子没了,她差点没挺过来。 生而不养,生而养之,左右都是受苦。 当杜蔓枝处在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王朝,从少数几个女人身上,她已经看见了无数个被迫害的女人的缩影。 她忽然想为那么多女性同胞做点什么。 因为她享受过现代女性的种种福利,还幸运地死而复生,享受着第二条命,她有点见不得别人在苦难里熬油。 该从哪下手呢? 还没等她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梦境里的时间线加快了。 她用颜小姐的身体经历了一场大病。 没有哪个正经主子来看过一眼,只有几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轮流照顾。 老夫人不肯拨几个靠谱的嬷嬷过来。 因为她听说颜夫人出嫁前有个青梅竹马,怀疑孙女不是颜家的种。 杜蔓枝:我tui! 闭门养病。 呵,病没好,她人都快饿死了! 好在时间线再次提速。 颜老太傅提前回京。 那一天,杜蔓枝注意到万里血色长空第一次露出一线阳光。 老太傅以雷霆之势,做了三件事。 一是把偏执疯癫的发妻关进佛堂。 二是奏请宫中派人过来,为儿媳办了一场隆重的丧礼。 三是他把年幼的颜小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杜蔓枝:“这些都是真的?” 颜小姐沉默一会才说:“母亲是罪臣之女,丧事办得简陋……其他是真的。” 哦。 所以,宫里派人操持葬礼只是颜小姐的美好愿望。 她的愿望在梦里具现化了。 也就是说,颜小姐的意愿可以改变梦境。 “那你快想想让我们出去啊!” 颜小姐小声解释:“我想了,可是出不去。” …… 光阴流转。 杜蔓枝的手腕被掐住,竹鞭挥出漫天光影,白嫩的手心渐渐鼓起来。 “贪玩懈怠,罚你将论语抄写一遍,一个笔画都不准错!” 颜老太傅放下竹鞭,背着手缓缓走出书房。 她吹了吹掌心,不疼,还觉得挺有意思。 老太傅很生气的时候,眼珠子会蹦出眼眶。 而且他头顶冒着三寸高的火焰,身后是两米长的披着鳞甲的粗壮尾巴。 杜蔓枝盯着大尾巴在地上拖拽的痕迹:“你想象力还挺丰富。” 颜小姐羞耻得无地自容。 “你弟弟那条尾巴,是真的吗?” 她一愣:“自然。” “你害怕弟弟的尸体,对吗?” “……是。” “你也害怕督促你读书练字的颜老太傅,所以他在你梦里长了一条尾巴,生气的时候会冒火。” “……” “现实里他让你练字,罚你抄书,要你背四书五经、女则女训,你知道是为你好,全都忍了。” 杜蔓枝露出不解,用蛊惑的语气说: “可是,这里是梦啊,既然不喜欢,为什么我们还要继续忍下去?” 颜小姐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反抗才有出路?” “不试怎么知道,你安心等着。” …… 杜蔓枝其实很感激颜太傅抓着她读书识字。 那可是跨越两个朝代、熬死三位皇帝的老太傅啊! 她一个刚来大乾的半文盲,能被国内顶尖教育大咖一对一全天候授课,全年无假期,这叫什么? 瞌睡遇枕头了不是吗? 苦是苦了点,可这是外面多少学子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好不好! 老太傅,得罪了。 教导之恩以后再报。 杜蔓枝抓起一把墨迹未干的废纸,把太师椅拖到门边。 颜老太傅身高一米七五,再算上火焰的高度,轻松超过门高,所以,他走过去的时候在门顶上留了一点点火星子—— 以前也是这样的,不过火会自动熄灭,从来没让书房着火。 而她赶在熄灭前,用废纸取到了火种。 先烧论语,再抓着论语的书脊把字帖和毛边纸点燃。 杜蔓枝露出奇异的微笑。 火势从书房蔓延。 下人匆忙救火。 还有人告状说火是大小姐放的! 她听见颜老太傅在后面怒吼,而她已经在混乱中逃离火场,直奔颜夫人生产的那个院子。 颜小姐语气透着惊慌:“你……为什么来这边?” 杜蔓枝淡淡地说:“你不是一直戴着那支犀角香的银簪吗,怎么,不想见你母亲了?” “你怎么知道?!” 杜蔓枝也想知道颜小姐到底了解多少。 她从如何发现银簪有问题、顺藤摸瓜搜查颜府、马房的养尸阵,又说到尸人作乱被当场射穿。 颜小姐听得惊心动魄,连说不可能,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因为你给歹徒提供了藏身之所。我怀疑他们有报复颜家的理由,而你递了刀!看来,你跟他一样恨颜家啊。” “不是这样的!他说他没有儿女养老,无家可归,我见他可怜,才答应让他住进家里……银簪是他给我的报酬,说是能让我梦到想见的人……” 杜蔓枝记下她的供词,却不相信她全然无辜,耸肩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生病?那老头确实没有儿子,因为他儿子先一步做了鬼,夜夜去你闺房,吸你精气。” 颜小姐震惊了。 她接着说:“你想见的人,我猜是你的母亲。我带你亲自去见。” 颜小姐:“……不要!” 由不得她了。 这回一定要出去! 杜蔓枝揭开院门上的符纸和门神画像,狠狠推开木门! 门一开,邪风阵阵。 尸体当初遗落的血迹干涸在砖缝里,凡是能被目光扫到的地方,到处贴着落了灰的陈旧黄符。 符纸被吹落在地,卷成一团废渣,纸团即将碰到她鞋子时竟然诡异地转了个弯。 嗯,看得出来,女主人相当欢迎她。 院子里还有歪倒的供桌,法器是锈蚀的,说明这里做过法事,没成功。作法的人落荒而逃,甚至不敢回来收拾东西。 “颜夫人走得很不安心,她舍不得离开你太远,于是你祖父请人超度她的魂魄。” 杜蔓枝逐渐验证自己的猜测。 颜小姐一开始很害怕,格外抗拒。直到院门开了,她只剩沉默。 “一边是生你养你的娘亲,一边是给了你第二次生命还悉心教育你的祖父,很难选,对不对? “可是有句话说,死者已矣,生者奋发,你终究选择了颜老太傅。” 杜蔓枝捡起黄符卷成的纸团儿,用力扔出墙头。 “这个院子封了很久?” 颜小姐:“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杜蔓枝在院子里漫步,脚尖点点其中一块青砖。 “我之前就很纳闷,为什么我在这里一摔,故事就要重新开始?为什么我赶到这里,只能一次次看见尸体刚被人抬出来? “那是因为,你内心已经接受了颜夫人母子已死的事实,你默认她死了,当然就改变不了。 “因为你选择前程,刻意不去想母亲和弟弟的惨死,所以你觉得对不起他们,你心虚,愧疚,难过……你想见她,却不敢见真正的她。 “你厌恶太傅逼你学这学那,其实是你人微力薄,你离不开他。哪怕他在你梦里会变成怪物,可你知道,他疼你,不会真正伤害你。 “反过来,你觉得如果你母亲还在,她一定会责怪你,恨你不敢为她讨个公道。 “这个被封印的院子,才是你不敢踏足的噩梦之源!” 第35章 黄粱一梦,收获满满 颜小姐被戳到痛处,惨笑两声。 “是,我是心虚愧疚,我为了一己私利,连亲娘都不认!那个老疯婆子活着的时候,每逢年节我还要去佛堂给她请安,每去一次我都觉得对不起我娘。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啊!如果做不成一个合格的颜家嫡女,我连给娘做安魂法事的银子都攒不到! “这些年我背过的书、写出的文章、临过的字帖,比宫里所有皇子加在一块还要多!可是天家问起来,我却只敢说—— “虽有祖父教导,奈何天资愚钝,只记得寥寥几本书罢了…… “世人何其可笑,既想要娶个聪慧持家的女子,又怕我们懂得比他们多,衬得他庸碌无能。 “我这辈子注定要做皇子妃的,说不定是太子妃,所以我的一言一行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我必须腹有诗书,我必须贤德尔雅,我必须善良大度,我必须困在府邸里相夫教子度过余生……谁会在意我想做什么样的人? “去年,我终于攒够银子,想请大师超度我娘,谁料那信使还没走出一里路就被叫了回来。祖父把我关在佛堂反省了三天三夜,因为我险些把家事泄露给外人……” 颜小姐痛诉这些年遭遇的不公,一会哭,一会笑。 情绪激动之下,她的魂体在旁边显出了形貌,阴影里的女人看着她,忍不住掩面而泣。 “都是骗子,他们都骗我,说好了只要我足够优秀,能为颜家延续荣耀,他们就为我娘请封……可是怎么可能呢? “我娘身上流着前朝宗室的血,外祖家一天不平反,她身上就戴着罪,就凭我那个只会伤春悲秋的爹,她怎么能有诰命?!” 杜蔓枝向她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养尸阵的事还没出结果,她不能轻易共情一个嫌疑人。 “你恨颜家吗?” 颜小姐沉痛地摇头:“我恨我是颜家人,可我终究受过祖父教诲之恩。” 言下之意,她是认命的——身为颜家女,必须嫁入皇家为媳、为皇室血脉开枝散叶的命。 她毕生所学,不输给同龄的男子。 男子可以在朝堂指点江山,可以在沙场整兵列阵。 而她必须在后宅安分守己。 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成为皇家宗妇,为天下女子做表率,在史册里作为丈夫的陪衬被记上寥寥几笔,真名都不能留。 杜蔓枝看向院落的幽深处,“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颜小姐诧异:“你在跟谁说话?” 回应她的是一道纤瘦的身影。 妇人显现出生前最美的样子,云鬓花颜,气质高华。她朝颜小姐伸出手臂:“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颜小姐愣在原地。 她当然认得妇人的容貌。 最近才见过,很多次。 她不知道的是,犀角香能通阴阳,前提是死去的那人在黄泉,而且还没转世。 颜夫人是恶灵,盘踞人间,从来没到过黄泉。 犀角香并不能把她送进女儿的梦。 “那只银簪对你其实没效果,这些天你在梦里看见的人,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杜蔓枝让开位置,不妨碍人家母女相见。 “这个才是你娘,不是梦境里的幻象,她是真的。” 颜小姐掩面退后,不敢和母亲对视,“怎么会……为什么……” 颜夫人同样不敢靠近,怕吓坏她,求助的眼神投向杜蔓枝。 那就只有中间人来解释了。 杜蔓枝眼里的颜夫人可不怎么好看,死时的凄惨已经见过了,再看她脑后翻滚的红云,顿时了然。 “你去找老夫人索命了。” 颜夫人先看了一眼女儿,发现女儿怔愣的眼底竟然也有期待,她启唇一笑,坦白说了。 “老虔婆逼我夫君考功名,害得他郁郁而终。欺凌我在前,杀我孩儿在后,我死之后她竟然变本加厉,疑我清白,还险些饿死我女儿! “他们请法师镇压我,可惜来了两伙都是半吊子货色,我便趁机上身去烧了她的佛堂!” 颜小姐恍然:“她被浓烟呛坏内脏,病了两三年才去……” “便宜她了。”做母亲的表示十分遗憾。 在天师圈子里,纵容恶灵复仇是不合道义的,但是因为颜老夫人的恶行,对于她的下场杜蔓枝觉得挺解气,不过…… 她惋惜地看着妇人:“你索了她的命,罪孽要加一大笔。” 颜夫人很洒脱:“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只是可怜我的呦呦,独自在人间遭了许多罪。” 听见母亲柔声唤出自己的乳名,颜小姐抽噎:“你不怪我吗……” “傻姑娘……” 颜夫人将她虚搂在怀里,哼起柔婉的小调,阴力不吝惜地灌输给颜小姐的生魂,帮助她稳固身形。 颜小姐平静下来,左右寻找什么,“娘亲,弟弟在哪?” 杜蔓枝懒散地靠在廊柱上,“反正不在这儿,这是你的深层梦境,普通魂魄进不来的,估计你弟弟已经投胎去了。” 那个男婴很无辜,但愿他下辈子托生成一个健康的孩子,别再因为畸形的外表丢了命。 颜夫人微笑:“我确实舍不得他随我吃苦,承大师吉言了。” 颜小姐:“那我娘……” 杜蔓枝笑笑。 “你娘是进来躲阴差的,她害过人,上过通缉令,做鬼肯定不能太嚣张。她换个伤不着你的方式陪着你而已。所以你就别琢磨什么对不起谁了,多干点实在事。” 她直视颜小姐,明示道: “比方说,你可以完完整整地告诉我,那个老头是谁,他怎么搭上你的?银簪是不是经你的手传给其他人?你对他的计划总共知道多少? “案子已经到了御前,关系到颜府所有人的存亡。要是处理得不及时,还有十七个家庭要给姑娘们办丧事……你这么年轻,以后几十年,总不能背着良心债度过?” 颜小姐摇摇欲坠,半透明的面孔青白交加。 “我说,我都告诉你。” …… 算起来也是孽缘。 前阵子在御花园,杜蔓枝纵身一跳,把好心拉她的颜小姐带进水里; 今天在颜家竹楼,她好心送颜小姐的生魂还阳,一不留神,反被拉进梦境。 扯平了。 九千岁邀请她调查银簪案,这事如果办得漂亮,一定能大大提升她的身价。 在深层梦境里,她帮颜小姐见到生母,解开心结。 借着颜小姐的身份,她享受过老太傅的一对一贴心教学。 书法上的进步是最大的。 四书五经治国之策,她都认真听了,受益匪浅。 女则女训之类的就只是装装样子,好在老太傅看出来她的厌恶,不逼着她背。 她虽然被颜小姐拖过后腿,有过不快,但是算一算收益就知道了,这趟没白来! …… 还有一个相当意外的收获。 颜夫人。 用颜夫人的原话说,她在梦境里洗练身心多年,如今内心安宁,不再被过往仇恨困扰,只想以后也有机会多见见女儿,看她长大,定亲,送她出嫁。 杜蔓枝当时就猜出了她的打算。 “你想跟着我?” 颜夫人笑着应是。 天师在外行走,哪能不收兵马,颜夫人确实是优质股,做功德补罪过也是一条出路。 她答应了。 本来发愁怎么把颜夫人带出去,也许是感应到她想收服对方,手掌心的鬼律金光闪烁,一股吸力强势地收走了颜夫人。 颜夫人:“……” 颜小姐:“……” 杜蔓枝:“……走?” 母女俩的心愿都实现了,噩梦不再是噩梦,天上红云飞快地退散,呈现出水洗过的湛蓝天空。 歪倒的供桌与地面撞出笃笃的响声,是大地在摇晃。 四周的景物在摇晃中变得模糊。 眼前一线光芒却越来越明亮。 “哎哎,眼皮动了,她是不是活了?” “大小姐也醒了,快去禀报啊!” …… “你说要去顺手做件好事,区区半个时辰,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九千岁很不解。 杜蔓枝侧躺在车厢里,耷拉着眼皮。 消耗了太多精力,还经历了漫长的知识洗礼,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个三天三夜,多说一个字都嫌累。 刚才出了梦境,她以生魂状态出现在颜小姐的卧房。 离魂的时候她原地一死,吓得一群人不敢乱动。 她顺利地在角落找到没了气的身体。 来,给大家表演一个当场复活! …… 颜老太傅到底是被惊动了。 他听说这个小姑娘是解决尸人的先锋军,声称来送颜小姐的生魂还阳,又见孙女果然度过生命危险,脸颊红润,好像被渡了仙气似的。 老人家见多识广,接受能力也很强。 他认定杜蔓枝是哪位世外高人的小弟子,这趟是入世修行的。 哪怕她明确表示没有师承,人在西厂,为九千岁效力,老人家坚信她年纪太浅,被人骗了,误入歧途…… 那温柔和善的谆谆教诲,听得她头皮发麻。 回忆起梦境里为了练出一手能看的字,她不知道挨了多少手板,隔三差五就能气得老太傅喷火。 现在老太傅态度和煦,她反而格外不适应。 好在九千岁派了一个女下属去颜府内院接人,她歪在小姐姐身上装晕,被小姐姐看出来了,人家是憋着笑把她背出来的。 依稀记得老太傅最后一句说,过阵子要带着颜小姐登门道谢。 可别,可别再教育她回头是岸了啊! …… 杜蔓枝在马车一上一下的颠簸里似睡非睡,感觉背后有道目光在注视她。 她惦记着有话要跟九千岁讲,意志力又在甜美梦乡的边缘打转。 他以为她睡着了,摇着头,把锦面薄衾挪过去给她,喃喃低语。 “你是真给我长脸……我都十来年没得过太傅一个好脸色了。” 杜蔓枝眨眨眼。 十来年前,他应该是个翩翩少年郎? 一个青涩版的大漂亮,含着两包眼泪被太傅打手板……她噗嗤一下,被自己的脑补笑出声。 九千岁一愣,给她添被子的手还没收回,俊脸闪过一丝赧然。 “出息了,在这装睡!” 杜蔓枝爬起来灌了杯浓茶强行提神,把颜小姐关于银簪案的供词一五一十说给他听,然后原地躺下。 真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回真睡了,晚安!” 九千岁拧眉。 该说她不拘小节?不……应该是放松。 敢在恶名昭着的权宦面前安心睡觉的人,她是第一个。 他带着疑惑端来她喝剩的残茶,闻了闻。 难道茶里有东西,把脑子喝出毛病了? 第36章 绿茶小狗的战书 曾经有一项研究说,人的大脑具有在睡梦中梳理知识的功能。 如果你需要它辅助你学习,那就在睡前把知识装进脑袋,简单回顾,安然入梦,知识就会自然而然地在你睡梦中自动搭建起记忆库,越记越牢。 杜蔓枝曾经觉得这种理论纯粹是胡说八道。 直到她迷迷糊糊地被人推醒,嘴里正含糊地念到: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丹朱抱臂在床边站着,眼神很怪。 杜蔓枝:哦豁,人设又崩了! 小枝是没读过书的文盲啊! 她灵机一动,假装没看清人,哭丧着脸说:“祖父,我知错了,这就去把书再抄一遍……” 丹朱一脸懵。 “什么书?什么祖父?” 杜蔓枝恍若初醒,拍拍脸:“太好了!我回来了,终于不用再被颜老太傅逼着学习了!” 丹朱:??? 于是,杜蔓枝简单讲述了她送颜小姐还魂的一系列事件。 主要是说她在梦境里如何被老太傅管教的。 半点没提颜老夫人干下的腌臜事。 至于最后是怎么离开梦境的,她说,因为忍不住烧了老太傅的书房,被打醒了。 丹朱:“……”你可以的。 这样,她多出来的学识和书法就过了明路。 丹朱又羡慕又同情。 被颜老太傅教过的学生,最差的都是一方名士,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机遇。当然,吃的苦头也不一般。 杜蔓枝发现身上衣服被人换过。 丹朱及时说是自己帮换的,这都睡了两天了,再不换衣服还不臭了啊。 “两天?我睡了这么久?” 杜蔓枝惊讶过后,找到和她上一套衣服放在一起的钱袋,要把丹朱家的钥匙还回去。 异士堂分配的房子住着挺舒服的,就不考虑搬回丹朱的私宅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茅草窝。 而且家里还有丁翠云在等她回去,她答应要帮人家和离来着。 银子她就暂时留着了,非要给丹朱打借条,等她拿到蜃堂的俸禄,手头宽裕点再来还钱。 丹朱本来不让,见她一再坚持也只好答应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门口。 杜蔓枝两天没吃饭了,饿得浑身发软,鼻子抽动几下,觉得晚风里有若隐若现的淡淡花香。 奇怪的是,习武之人的感官应该更灵敏才对,丹朱却说没闻到。 “不会,挺好闻的,还有点熟悉……” 她循着味走到院子里,或许是风吹散了味道,香味在院子中间断了。 “有点像桃花香。”杜蔓枝咂嘴说。 丹朱笑她这小馋猫的模样。 “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桃花,如今是桂花开得最好。你若是想吃桃花糕,来年我让厨房做给你尝尝。” 杜蔓枝挠挠头,忽然注意到这个院子她是来过的,后知后觉地惊讶道:“我这两天住在这儿?” 丹朱眸光促狭。 “不然你还想住在哪?千岁爷办差的地方,除了内院可就只有下人房能住人了,岂不是辱没了你的身份?” 杜蔓枝尬笑:“可,可这不是婚房吗……” “不碍事,反正从头到尾也只有你一个人住过,囍字一揭,跟寻常房间一个样儿……对了,有件事我还得恭喜你呢。” “啊?” 丹朱击掌,院子两边聚集过来一群青年。 左右各五,加起来就是十个。 全是劲装打扮,身材够劲爆,五官都在清秀以上,气质是如出一辙的冷峻,齐刷刷地朝她见礼:“大师好。” 杜蔓枝凭她在现代熏陶出来的阅人经验,可以肯定,这绝对都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八块腹肌小狼狗。 难道说,这些都是组织上安排给她的私人保镖?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什么意思?” “千岁爷吩咐他们跟着你,除了在西厂,或者有高手在场的情况下他们不用步步紧随,平日里就带着,月钱走公账,不用你操心。” 好大一块馅饼,香得她有点迷糊。 “这当然好,不过……为什么?” 自从脱了提督夫人的壳子,丹朱和她相处就越来越随意了。就像现在,丹朱用食指轻戳她脑门,不客气地取笑: “还不是因为……众所周知我们杜天师身娇体弱,大破尸人阵的辉煌战绩还没传完,后脚就当场晕倒,被人给背回来的。 “千岁爷夸你是蜃堂的一员猛将,又怕你在睡梦里被刺客一刀割喉,可不得派人过来精心保护着?” 杜蔓枝:“……”瞧不起谁呢! 谁身娇体弱了! 决定了,忙完这一阵就把身体训练提上日程,她要补充营养,好好锻炼。 先定一个小目标: 把漂亮的六块腹肌练回来! 丹朱安慰她:“其实你也别太难过,经此一役,千岁爷也发现了,蜃堂这些人呐,实在是……” 杜蔓枝回忆着那群人的事迹: 在颜府的鬼打墙里疯狂迷路,撞得鼻青眼肿; 养尸阵里他们姗姗来迟; 在被羽箭钉死的尸人堆里无效地跳大神…… 嗯。 “来得迟,玩得花,动静大,雨点小。” 她才不给业务能力不靠谱的神棍同僚留情面。 这评价,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但是她想起一个人。 蛊师,是有真本事的。 那天晚上的大美人太抢镜,以至于她对蛊师的脸没太多印象,只记得年纪挺轻,眼神透着清澈的愚蠢,但是让她不舒服。 “蛊师?他今天还来拜访过你。”丹朱语出惊人,“可你一睡就是两天,他挺不甘心地回去了,说是改天再来讨教。” 杜蔓枝微怔,心头升起抵触。 她说不清原因。 蛊师明明没得罪过她,她第一印象也不差,为什么会抵触这个人? “哦……” 丹朱打开了话篓子:“他代号就叫蛊师,真名不知,人是一年前来的,不像寻常年轻人那么喜欢出风头,听说只是埋头做事,扎扎实实地稳在蜃堂第十一位。” 杜蔓枝耳尖微动。 丹朱:“这次出事的时机很不巧,蜃堂前十的高手都不在,数他位次最高,不过我看他比起你,还是差一些,可见他师承不如你小时候遇见的那位云游仙长。” 其实哪有什么仙长,瞎编的。 她最擅长的是白婆婆教的纸扎术。 至于作为天师去处理异常事件,最开始她是靠贿赂野生大鬼当打手,或者砸钱跟闹事的鬼魂谈判。 后来跟同行们交换常识和一些通用法门。 所以说,正经地论起实力和眼界,她只能算业余天师。 白婆婆说她在这边会平平安安,这才几天就出了一堆麻烦事,当个咸鱼的梦想看来也不太好实现。 杜蔓枝很惆怅。 她开始计算自己有哪些底牌。 跨界直播的大奖池?里面有不少法器和防具,好像没看见秘籍,抽空问问系统,但愿有而且别太贵。 身边的危险还是存在的,这就需要她有事没事多开直播,不能只想着混最低时长了。 开播多,礼物多,人气值高,她才能换到更多保命的好东西,免得下回出现什么应付不了的情况,哭着喊救命都没用。 然后是鬼律投影,对于现在的她,它是生死关头才能用一次的核能大杀器。 目前充当容器,收纳了颜夫人。据说里面很适合阴物修炼,所以她想多招募精英兵马,把他们塞进去自己强化。 除此之外,可以考虑增强身体力量和敏捷度,找工匠打造软甲和称手兵器,学习古武,内外兼修。 总之,路还很长。 …… 杜蔓枝挺好奇。 蜃堂的排名是怎么算的? “这个简单,每个月去掌柜那里领任务,挑自己有把握的做,根据完成的任务数量和难度来计算,排名是两个月一换。 “要是这次的银簪案被你查明白了,我看下个月就该办一场庆功宴,祝贺你跻身前十咯……” “姐姐你说这种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房顶上插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嗓音。 丹朱脸上一僵,不太自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谁啊? 杜蔓枝寻声看去。 头顶翻下来一道修长的身影,是个表情很委屈的白净少年。 要不是眼角有一道疤痕,他活脱脱就是一个缩小版的赵铁! 他眼巴巴地盯着丹朱,那感觉好像恨不得把她纳入身体,一分钟也不分开。 这酸溜溜的语气,这浓烈的气氛,这拉丝的眼神。 杜蔓枝仿佛误入了小情侣久别重逢的现场,觉得自己挺多余。 她想溜。 少年忽然哼了一声,用包着白布的手去扯丹朱袖子,拖长了声调。 “姐姐,我才离京不到一个月,你竟然找了个新欢,真羡慕她如此娇弱瘦小,不像我,只能努力长得又高又壮,这样才能好好保护姐姐~” 茶香四溢! 杜蔓枝:“噗!” 少年:“你笑什么,没见过我这样又好看又厉害的……” 杜蔓枝飞快地接:“没见过你这样纯天然的极品碧螺春。” “碧螺春?那不是茶叶的名字吗?” 杜蔓枝眼神真挚:“重点是前面的纯天然和极品,我在夸你。” “……嗯?真的?” 少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依然对她敌意满满。 “你是谁,凭什么跟姐姐这么亲近,莫非你有磨镜之好!” 杜蔓枝:“噗!” 梅开二度了属于是。 磨镜这个词呢,流传度不算太高,与它相对的是龙阳之好,这个就被很多人熟知了。 少年是在怀疑她和丹朱有一腿。 丹朱不可置信地抽出袖子,怒斥:“混账,你脑子里成天装了什么东西!” 少年很机灵,见她这反应就知道坏事了,赶紧捂着手背哎呦哎呦地喊痛。 他确实带着伤回来的,血渗透白布,弄得丹朱一阵慌乱。 杜蔓枝把她拉过来:“这位是?” 丹朱低低道:“赵大人失散多年的弟弟,名叫云骁,流落江湖时学了一手赶尸术,如今排在蜃堂第十,你要当心……” “好姐姐,不过数日不见,你竟只顾着提醒别人当心,却对骁儿的伤势视若不见……” 少年眼神幽怨地撕开白布,把伤口扯得鲜血淋漓。 刚才还在喊疼,现在撕起来好像没有痛感一样。 杜蔓枝目瞪口呆。 可是丹朱就吃这一套,赶紧回去好声好气地哄他去换药。 少年顿时眉开眼笑。 什么伤啊痛的全都不是事儿。 果然,恋爱脑才是第一绝症啊。 杜蔓枝本来只是看个新鲜。 没想到,云骁临走,还朝她脚边射来一柄乌黑的十字飞镖,骄矜地扬起下巴: “我记着你了,姐姐说你能跻身蜃堂前十,岂不是想把我挤出去?这次的银簪案我也参加,我们就来比一比,看看谁配留在蜃堂!” 丹朱:“云骁你!” 嘿,小绿茶还想咬人了。 杜蔓枝问他:“输赢怎么算,谁来评定?” “那就由我来评。” 九千岁沙哑的嗓音很好认。 云骁在他面前突然乖巧,甚至在他经过时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督主好。” 九千岁瞥他:“杜天师是本座的故友,与丹朱并无干系。你要同她比赛就好好比,别弄出什么不上台面的手段,否则本座定不轻饶。” 故友?她怎么不知道。 云骁乌溜溜的眼珠一转,确定了和他的丹朱姐姐不是那种关系,整个人泛着喜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好好比,一定,一定。” 杜蔓枝并不愿意随便自作多情,可是被他光明正大地袒护,滋味也还不赖。 她站在十个未来保镖前面,笑得很开心:“多谢督主。” 九千岁回望她,目光从每个保镖脸上一一扫过,神情没多大变化,偏偏让她冒出一种多云转阴的预感。 “丹朱。”他薄唇微启。 被点名的丹朱肃穆道:“在。” “多准备些面具,给他们换着用。” 丹朱有点懵,他们是来做护卫的啊,又不是密探,有这个必要吗? “……是。” 杜蔓枝遗憾地想,她的专属狼狗们,从明天起就见不到真容了吗? 那她必须趁着现在多看看啊…… “杜天师。” 她盯着五官最出色的护卫小哥哥不舍得放,“哎?” “随我去前厅。”九千岁顿了顿,“崔盛的事已经查到了。” 第37章 银簪案内部讨论会 “我也要去,我也要听!” 云骁举着血淋淋的手,嚷嚷着要跟去前厅。 他刚向杜蔓枝下过挑战书,一听到银簪案有了线索,哪忍得住被对手抢在前面? 丹朱面无表情地在他背上捶了一下: 你去哪?去个屁! 小绿茶顿时老实了,可怜兮兮地抽着鼻子:“姐姐,骁儿疼……” 杜蔓枝用脚尖踢踢被他撕了扔在地上的白布条,故意提醒:“哎呀,谁掉的东西?到处乱扔,不爱护环境哦。” “你!” 云骁迅速赶在丹朱脸色变化之前伏低做小,哪还有之前那嚣张疯癫的样子。 杜蔓枝朝他做了个鬼脸。 冷不丁瞧见九千岁上扬的嘴角。 她才发现这人也不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有热闹的时候,他明明也看得挺开心。 他们是一前一后到的。 赵铁已经在前厅坐着了,先起身跟九千岁问安,又客气地跟她说了两句话,眼神就一直往后面瞄,想必是在等云骁出现。 这平时瞧着挺不好说话的,骨子里竟然是个弟控。 九千岁见她埋头傻乐,投来疑惑的眼神。 杜蔓枝凑过去用气音说:“一物降一物。” 云骁动了心,被丹朱吃得死死的。 赵铁在失散多年的弟弟面前,恐怕也没家庭地位。 九千岁轻敲桌面:“饿不饿?” 议事厅风格冷肃,座位只有三个,他占上首,赵铁坐一个,还给她留了一个。 正好在她面前有个托盘。 一盘冒着热气的糕点,一杯花茶。 糕点是撒了干桂花又淋上蜂蜜的加强版蒸米糕。 杜蔓枝下意识看看胳膊。 上次她在颜府为纸人开灵,给自己开刀放血,头晕目眩,他投喂的就是蒸米糕。 她不好这口,偶尔吃吃也不错。 饿了两天,只要是能入口的东西全都香香! 这次的糕点做了改进,糕体中间填了糖心,吃起来齁甜的,嗓子发痒。 “咳,咳咳……”她赶紧灌了几口茶。 他翻动案宗的动作停顿,似不经意问起:“不合口味?” 赵铁悄悄观察他们的互动。 “还不错,就是没想到这么甜,呛着了。你很喜欢吃米糕?上次还随身带一包……” “从前在宫中当值,没空吃饭,偶尔赶上也吃不到热乎的,索性自己带些糕点,饿的时候吃一块。”他平淡地解释。 “这个抗饿,比那些花糕豆糕实在。” “……那我上次是吃了你的口粮?”她半开玩笑道。 九千岁回她一个看憨憨的眼神。 赵铁没让话落在地上:“以义父如今的地位,想几时用膳就几时吩咐。随身带着点心,大约是习惯了,忆苦思甜罢了。” “说到哪了?哥,我错过了多少?” 云骁一团火似的冲了进来。 看见杜蔓枝,他顿时精神来了,冲到她面前,公孔雀开屏一样拼命炫耀缠在手上的黄丝绢。 “丹朱姐姐的绣工何等精湛,她竟然舍得拿出这块手帕,亲自为我包扎~” 云骁:快看!她超爱我! 杜蔓枝就不惯着他,一脸惋惜。 “这么好的手帕,沾染了血迹也太可惜了,丹朱看了还不心疼死!云骁啊,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好心,记得要帮她洗到一点点脏污都看不见,这样才好还给人家哦~” 云骁的孔雀大尾巴撑不住了,“啊?” 完了完了,这怎么洗得干净啊。 这孩子,太好玩了,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啊,杜蔓枝哈哈大笑。 既然人到齐了,她迅速把剩下两块米糕混着茶水一起下肚,讨论会开始。 还别说,真有开会的气氛,她默默把托盘藏到身后。 “崔家父子长相奇特,只要从入城记录里查到籍贯,找他们同籍的人打听,就能得到许多消息。”九千岁把密探交来的卷轴传给距离最近的赵铁。 “崔盛,男,二十四岁,河间府人士,生父为海利县杂耍班主崔博原,生母流民,因形貌奇特丑陋,崔盛数次参加科举被拒。” 赵铁用手划拉着字句,接着念。 “七年前,颜太傅途径河间府,崔家父子当街拦轿,要求给予崔盛科举资格,太傅不得已,当众诵读《大乾律》中对考生的要求。此事流传甚广,崔家成为笑柄。” 简单说,都是颜值惹的祸。 想在大乾当上公务员,不仅要思维敏捷,口齿流利,外貌和仪态也必须拿得出去。 最起码的,五官不许乱飞,四肢必须匀称,不能弯腰驼背,出门不至于吓哭小孩子。 而崔盛恰好是个驼子,头大身子短,麻子脸还长得不一般大。 他读过书,被书院委婉劝退,不推荐他去考试。 被太傅当众拒绝,又被街坊邻居挤到家里奚落了一天,他自尊心受不了打击,半夜找了个歪脖子树把自己吊上去了。 杜蔓枝:“死了吗?” “被崔老头拉回去了。” 崔盛一次没成功,换着法子折腾了几次。最厉害的一次,人没死,房子烧了。 崔老头索性让崔盛跟着他的杂耍班子到处跑,读书识字就算不去科举,记账也靠得上。 然而崔家父子在一次表演中得罪了县令,这条路也堵死了。 杜蔓枝反应过来:“等等,崔老头是杂耍班子的,他不是纸扎匠吗?” 九千岁:“崔盛的祖父是做纸扎的,生出一个畸形的儿子,逢人就说这个行当晦气,非五弊三缺之人做不得,只教儿子走投无路时以此糊口。” 杜蔓枝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摇头,因为崔盛父子的丑陋怪异,那是基因遗传有问题,跟纸扎匠这个行业没关系。 点头,则是因为崔老爷子的理解没有错。 五弊是鳏寡孤独残,三缺是福禄寿。一般是说算命先生的,其实捞阴门的多少都沾点儿,谁也别笑话谁。 “哦……那他们得罪县令,之后就不在当地了呗?”杜蔓枝等不及地问,“纸扎玉玺,还有图纸里的其他东西,都是谁让他做的?” 九千岁挑眉:“你觉得是别人找他做的,而不是他自己想做?” 他的意思是,崔老头死了儿子,完全可以是做给儿子用的。 杜蔓枝脱口而出:“崔家没有帝王命啊!就算做了这些东西,他们哪用得起?” 九千岁沉默了。 她也沉默了。 四目相对。 都想到那天的换命草人。 赵铁:“如果……崔老头想把别人的帝王命,换给崔盛……” 云骁不知前情,完全插不上话,急得抓耳挠腮,“什么帝王命,大乾皇帝不是好好待在宫里吗,从哪又冒出一个?” 赵铁拿出两个草人,背部朝上。 字迹清晰的是崔盛。 模糊的是陈姓的某人。 云骁快言快语:“姓陈,帝王命,是说前朝投降的那个? “也不对,废帝已经降了,就不算正经的帝王命!可是前朝已经灭亡,哪还有能当皇帝的人……” 他着急表现,顺着这个思路苦思冥想,非要找出被换命的陈某人是谁。 杜蔓枝:“还是顺着他们父子的经历说,刚才说到得罪县令,接着又发生什么事,崔盛是怎么死的?” 赵铁:“一说是风寒,一说是重伤,也可能是生病之后被打死的。” 杜蔓枝接过卷轴。 密探提到一个事发点,是西郊的破庙。 崔家父子四处流浪卖艺,途中崔盛染病。他们赶着驴车路过破庙,被一群强盗乞丐抢走了拉车的驴。 崔盛拖着病体和他们理论,反被暴打一顿,崔老头到处讨不到钱,只能看着儿子不治身亡。 崔老头埋了崔盛。 此后他开始以纸扎技艺谋生。 直到三个月前,崔老头忽然搬进京都,住在金豆胡同的一间破屋里。 杜蔓枝拧眉:“三个月……” 九千岁:“有何不妥吗?” “嗯,记得颜府的养尸阵吗,要把活人转化为尸人,需要一定的时间。崔老头最后操控阵法强行催化尸人,可以缩短一部分时间。 “但是在此之前,阵法应该已经存在半年到一年了。” 那时候崔老头还没进过京。 布置养尸阵的人不是他。 “颜小姐跟我说,她的马车碰伤崔老头,所以送他去医馆治腿。又听说他唯一的儿子被强盗打死,孤苦无依,没人照顾,颜小姐心软,答应收留他在颜府养伤。” 赵铁:“然后他赖着不走?” “不是。”杜蔓枝沉思,“可能是把颜府摸透了……他明面上离开,其实偷偷回去了。” 狼一回头,必有理由。 要么报恩,要么报仇! “颜老太傅拒绝给崔盛考试的机会,绝了他翻身的路,崔老头想报复颜府!”赵铁揣测道。 “不无可能。”九千岁认同这个想法,“崔盛滞留人间,是谁把他做成了役鬼?崔家父子身后还有主谋。” “……” “藏有桃花符的银簪共计十七支,颜小姐却是例外,倘若此举是为选妃,颜小姐不配参与——可以视作他对老太傅拒绝让崔盛考试的报复。” 九千岁顿了顿,“除了这等心胸狭隘之人,老太傅应该没有别的仇家,如果有,大概是前朝余孽。” 因为颜太傅曾经是前朝重臣,颜家倒向大乾开国君主,其他人纷纷加入,给大乾省了不少事。 草人身上的“陈”也是证据之一,主谋一定和前朝有关。 杜蔓枝接道:“我们赶到竹楼的时候,崔盛的鬼魂正在从颜小姐身上吸食精气,让他这么吸下去,颜小姐活不过一个月。” 真怪啊,哪来这些个幺蛾子。 原着剧情里的颜小姐只是烧成傻子,这从哪冒出来的崔家爷俩,他们是想让她死啊。 “还有……我看见的崔盛,比这上面说的惨多了。” 她指着密探送来的卷轴。 “这里只说他被打之后慢慢病死,可是崔盛的鬼魂舌头被割,手脚被砍——他不能说,不能写,意味着无法伸冤……这不是病死鬼该有的样子。” 九千岁靠着太师椅,颈部绷起优美的线条,缓缓道:“那就有意思了。他的魂魄跟在崔老头身边,父子之间却不能沟通,是谁断他喉舌手脚,此举是在隐瞒什么?” 崔家父子身后有一个重要的隐形人。 杜蔓枝深有同感,仅凭一个半路出家的老纸扎匠,做不出这一系列布置,换命草人一出,就像崔老头和那个人起内讧了。 崔盛那里是问不出东西的,当天就被一把火烧干净了。 一切疑点,系在崔老头身上。 他死了。 阴差押着崔老头魂魄的场面,九千岁也看过了。 杜蔓枝迎着他征询的目光,轻轻摇头。 就拿约朋友吃饭这件事来类比,如果在场的还有其他人,至少该跟那个被约的朋友提前说清楚,这是尊重。 九千岁得到回应,微微颔首。 “今天就先到这里,你们可以把卷宗抄录一份带回去研究,不要让消息外露。” 他特意看了云骁一眼。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哪怕是丹朱姐姐问我,我一个字都不说!” “你最好是。” …… 讨论会暂歇。 杜蔓枝回到住处,第一时间点香,默念秦风的名字。 没动静。 她又试着念莫逢春。 等了一炷香左右。 给他们准备的金元宝已经叠起一座小山包,黑无常莫逢春才匆匆赶到,死白的脸色略显疲惫。 似乎明白她想问什么,莫逢春抬手止住:“崔老头的事你得问秦风,他去别处轮值,最近没法回应你,还有件事你必须格外留心。” “什么事?” “你托我们抓的小鬼王,她越狱了。” 杜蔓枝:! 第38章 生存大危机!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陈兜儿生前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热衷于游走于不同的男人之间,借力搅动风云。 她一直想结束大乾的统治,凭一己之力完成复国壮举。 最开始她杀了嫡兄,取代嫡兄的身份去起义,这点可以看出她不愿居于人下,是个骨子里藏着傲气的叛逆少女。 她日渐成熟娇艳,把众人玩弄于股掌,终于遭到反噬,死后还被情人们找人镇压,来路不明的道人把她填进水下的养尸地。 闭关十二载,陈兜儿本来可以冲破束缚了,可她贪心,非要抢小枝这具阴时生人的身体。 穿来的杜蔓枝为了自保,召唤阴差把她围殴一顿带走。 可是现在,陈兜儿越狱了。 杜蔓枝已经脑补到她满脸恨意杀过来的场面了。 危! …… “事情就是这样,我是来通知你一下,最近乱子多,我们阴差也是人手紧缺,你要小心,她很可能来找你。” 莫逢春看她脸色不好,安慰道:“如今我除了勾魂,唯一的差事就是抓捕她,你若是有线索,立刻给我们发信号。” “信号要怎么发?” “用我给你的石头,那是忘川石,握住它闭气能在小鬼王面前遮掩一阵,再用人血浇淋在中间的圆孔上,离你最近的阴差会收到讯息赶来。” 原来是私人报警装置吗…… 杜蔓枝原本想请他们吃饭,居然出了这种事。看他忙成这样,她默默烧了元宝把莫逢春送走。 情况很不乐观。 以她目前的身体素质,接近于零的灵气储备,手下寥寥一个兵马,根本不够对付陈兜儿。 上回之所以能拖到黑白无常出现,一是因为赵铁在前面当肉盾,牵制住了陈兜儿放的阴蟒; 二是她的纸扎确实精妙,吸引不少火力; 最重要的原因是,时候不到! 当时养尸地的封印还没彻底解开,陈兜儿在水里困着没出来。她们根本没打过照面! …… 杜蔓枝算算家当: 护身玉符,只够挡一两次伤害,靠不住; 剑符,价格远不如玉符,打普通鬼怪可以,在小鬼王身上多半是挠痒痒; 雷火符一组,不知道能不能烧掉人家几缕头发。 见底的人气值让她没底气。 银簪案也没心思琢磨了。 为了对付一个陈兜儿,动用鬼律投影把自己抽干,伤敌一千,自损两千,她是不太情愿的。 请外援?蜃堂前十的高手只有一个在京都,还是闹着要跟她一较高下的云骁,再往下就是蛊师和那群不靠谱的神棍…… 至于其他什么得道高僧,听说在闭关开超度法会呢。 还是靠自己,尽可能多攒人气值,换点有用的道具。 想到就做,她把十个保镖打发远了,麻利地点开直播间。 穗穗不早睡:【天啦噜,是活的主播!捉!】 一只肥啾:【早起的肥啾有宝藏!杜老板你火了,我说的】 还别说,她开播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热度,观众人数噌噌地往上窜,就没停过。 看了一会弹幕,杜蔓枝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千舟,宁城钱家的大少爷,他家的案子告破了。 受害人尸体找出来了,审讯也很顺利。 真相是这样的: 初中时期,假少爷通过和千舟极其相似的外貌注意到真少爷,他偷了人家头发跟钱家夫妇做过亲子鉴定,确定是亲生的。 高一入学发言,真少爷作为特招的高分贫困生在台上大放光彩,假少爷妒忌,经常带狗腿子霸凌他,最后一次玩过火了,人从高空坠落。 假少爷怕引起父母注意,不敢送他去医院,一不做二不休,制造真少爷离家出走的假象——人被他欺负跑了。 他请钱家夫妇拿钱摆平他原生家庭的时候,也是用这套话术骗人的。 钱家查都没查过,但凡他们看到真少爷的长相,也许早就发现问题了。 假少爷偷偷找来两个家境很差的建筑工人,合伙把重伤濒死的真少爷用麻袋运走,再用水泥,把他活埋进地基! 这是国内首例完全由高中生主导的刑事案件,毁了一个清北好苗子,过程丧心病狂,人物关系更是复杂。 在钱家父子的默许下,这件事上热搜了。 鸠占鹊巢!房地产大亨钱家真假少爷 当真假千金文学走进现实 假少爷杀害真少爷,案件细节已实锤 钱家大公子网遇算命主播,算出亲弟弟遇害内幕 算命主播,真高人还是假噱头? 一系列热搜抓牢了吃瓜群众的心,纷纷给这个直播间点了关注的小爱心。 等了这么久,她可终于开播了。 直播间立即变身互联网一线瓜田! 新来的吃瓜人在弹幕上表示质疑,希望看她露点真本事。 有探案爱好者在讨论真假少爷案的种种细节。 也有乐子人在玩上次的梗,问她到底在哪个直播平台注册的。 杜蔓枝已经看开了。 不在意,不回应。 反正她的直播间不在任何平台,没有人能举报封禁她,爱看不看。 还有不少人自称老粉,刷礼物请她连线帮忙算一算。 杜蔓枝看着源源不断的礼物提示,发现了新大陆! 对吼。 她可以通过观察弹幕颜色,一眼看出粉丝的运势。 还可以根据面相和其他细节给出答案。 打架捉鬼她不太在行,眼力还是不错的啊。 要是再遇到几个像千舟这样轰动全国的案例,她的人气值就再也不愁了。 等到陈兜儿上门索命的时候,她就能反手掏出一把大杀器,炸她个五雷轰顶! …… 杜蔓枝振作精神:“可以算啊,正好现在有空,要不然我先抽一个幸运观众聊聊天。” 幸运观众,划掉。 应该是运势触底且不一定反弹的倒霉蛋。 弹幕瞬间轰动,问她打算怎么抽。 “很简单,你们发言,我随机点一个。注意每人只能发一条,刷屏的不算。” 她还是笑眯眯很好说话的样子。 “不要尝试骗我哦。” 系统是有记录的,耍诈的一律永久没机会。 话音刚落,她眼前就被各种颜色的弹幕糊满了。 【主播你是全网最靓的崽!】 【这个姐姐我曾见过的,在昨天的梦里(叼花出现)(被打)(哭着求被选)】 【赶紧点我,别逼我跪下求你】 【我从来不信什么算命主播,有本事你给我算一个】 满屏的小字,白的、粉的、红的、紫的…… 气运都紫光璀璨了你算什么命啊,还说最近不顺?凡尔赛,叉出去。 想赚人气值是真的,想把有限的名额尽量用给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也是真的。 终于,她在小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黑色小尾巴。 就决定是你了! 她把这条弹幕挑出来:“求助,请主播看我一眼……名字是,飞天小屁桃?” 第一位幸运观众出现了,弹幕数量急剧减少。 【我酸了,不是装的】 【内幕,绝对是有内幕!就算主播请不到钱大公子那种量级的,请个普通人来配合表演也不难】 就很奇怪。 类似第二条这种质疑她的弹幕几乎没断过,措辞风格也差不多。 感觉像是同一个水军工作室来她直播间搞团建了。 杜蔓枝心平气和:“没请过演员,以后也不会请。谁主张,谁举证,如果你们没有证据,请不要在这里刷一些影响其他观众心情的奇怪言论。” 普通观众苦水军久矣。 “大家适度玩梗,不要刷屏,同一个账号发布太多重复内容的话,那就很遗憾,只能换个账号再来了。” 她是懂得利用直播规则的。 不允许骂人,但是支持拉黑啊。 说着,她把几个刷屏频率最高的观众踢了出去。 在加入黑名单“一天”、“七天”、“一个月”和“永久”里,她毫不犹豫选中最后那个。 “好了,刚才念到的观众,飞天小屁桃,你在线的话扣个1,我们可以先连语音聊一下。” 片刻后,杜蔓枝在一堆不听话的111里找出飞天小屁桃的黑色弹幕。 语音连线,跨界启动! “你好主播,可以听到吗?” 杜蔓枝:“可以,请讲,最近有遇到什么烦恼吗?” 飞天小屁桃的声音是甜脆款,透着一点拘谨和天真,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但声线稍微显得成熟一点。 她估计对方年龄在十六到二十五岁之间。 遇到感情问题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是黑成这样,快有生命危险了。 “是这样的,我和我男朋友同居一年了,因为有结婚的打算,我去找一位大师合八字,我家人都认识他,算命一向很准的,但是大师跟我说…… “他说……我男朋友已经死了三年了!” 飞天小屁桃紧张到接近变声。 杜蔓枝连说了几次放轻松,别怕。 她带着哭腔说:“怎么办啊主播,我不会是遇到什么活死人啊、借尸还魂的怪东西了!” 弹幕都被她逗乐了。 【网络文学受害者+1】 【笑死我了,说了多少遍别把小说当现实,就算他真是个到处乱跑的死人,你都去算八字了,为啥不让大师顺便帮你化解】 飞天小屁桃:“因为……我是偷偷谈恋爱的啊,家里人不知道我有男朋友的。我跟大师说,这个是帮我闺蜜算的啦。” 【那啥,你这都准备跟人结婚了,家里还不知道你谈恋爱?6啊】 【你跟你家人好像不太熟的样子】 飞天小屁桃这才想起来自己没介绍家庭情况。 “从我有记忆以来,就没怎么见过我父母,他们忙着谈生意,后来因为空难去世了,我是被小叔和保姆带大的。” 杜蔓枝静静听着。 “我小叔也很忙,而且,我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办法让他满意,所以我什么也不敢跟他说。” 飞天小屁桃的描述,勾勒出一个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白富美小公主。 她在支离破碎的家庭里得不到温暖和认可,在学校被同龄女生嫉妒和捉弄,由于心理疾病,她退学了。 后来,小屁桃认识了一个阳光大男孩。 他虽然只是甜品屋的店员,但是他乐观向上,成熟豁达,可以给她正面的引导,会在小事上夸赞她,让她过得很开心。 他们谈恋爱了。 小屁桃已经成年,叔叔虽然对她严厉,却没有贪图她父母留给她的遗产。于是她把男友带到自己名下的别墅,同居了一年。 情到浓时。 她想要一个孩子。 …… 【我大四,为实习和论文秃成老狗】 【我工作,又穷又忙,谈不起恋爱】 【她退学,住别墅,包男友,想生随时生】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杜蔓枝开口打断弹幕的调侃。 “这样,你不是刚合过八字吗,能不能发给我一份,你接着说,我边听边算,节省时间。” “嗯嗯嗯,我现在就发!” “还有,我需要提前知会你一下,你的运势很差。或许你听说过千舟的故事,你现在的处境……也许跟他差不了太多。” “啊?!” “好的,我收到私信了,现在开始算。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最好时刻保证自己处于安全环境。如果在室内,可以把门窗反锁,手机充满电,这样随时可以报警哈。” 【跟过千舟连线的老粉表示,这不是演习,重复一遍,不是演习!】 【对,约等于死亡通知单】 【小屁桃能看见吗?千舟刚跟主播连上,凶手就把他家门打开了,你注意安全啊】 小屁桃战战兢兢,语音一直没挂断,大家都能听到门锁咔哒一声。 她松了口气,小声讲述。 “我男友也在家呢,他住二楼,我特意躲在三楼画室说的。 “自从我提出想要一个孩子,他就开始躲我了,我问他是不是不愿意要,或者身体有什么问题,只要他愿意好好沟通,我都是可以理解的。 “他说我想太多,他只是太忙了,没心思。 “可是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可忙的,他辞职半年了!一开始说要考编制,要么在书房不知道忙什么,要么就出去钓鱼还不让我跟。 “每次我一问,他就调饮料给我喝,让我别多想,喝完早点睡。” 小屁桃说着就委屈起来了。 “我想过他可能是恐婚,或者心里有别人,所以我才想算一下他是不是我的正缘,谁知道…… “我现在很害怕,越想越怕,我只是想有个人一直陪着我,想生一个有我血脉的宝宝,怎么会遇到这种怪事呢……” 【细思极恐,这人真的很可疑】 【建议把他给你调的饮料送去检验一下】 【这还结个屁的婚,是人是鬼分不清】 “是人。” 杜蔓枝分析过两人的命数,肯定地说。 她听见小屁桃那边隐约有敲门的声音。 想了想,她闭上嘴,心里默念着想跟小屁桃说的话。 金色弹幕出现在上方,停留了很久,足够让大家看得很清楚—— “报警,你男朋友背过一条人命,把窗户锁好,不然你会有危险。” 那边的咚咚声越来越大。 有个声音在喊话。 小屁桃不敢应,她的声音哆嗦着: “我,我家画室是落地窗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求你别挂我电话,他是不是要进来杀我了?” 坏了。 为了不惊动那人,杜蔓枝特意用弹幕通知小屁桃。 可是这么近的距离,说话很可能被听见…… 那边的小屁桃似乎碰倒了画架,她尖叫一声,拖鞋在地上重重地踢踏几下。 更恐怖的是,短暂的沉默后,画室里滋啦两声,她男朋友的声音通过监控传来: “陶陶,为什么要锁门,你在和谁通话?” 小屁桃吓得手机都掉了:“你说什么?我没,没谁啊,我只是在,跟闺蜜聊剧情……” 男朋友轻轻笑着:“闺蜜?骗子,我说过不要把两个人的事情说给第三个人听,你怎么不听话呢?” “我……” “陶陶,你今天去哪里了,还没来得及吃饭?我做了你喜欢的椰子炖饭,下楼,我们一起吃。” “我,不饿,我不想吃……” 男朋友语气突然一变:“你不来,我可就上来找你了哦,你这么好看,如果用你的脑袋做这道菜,应该也很好吃?” 【身临其境,在怕了】 【救命,快跑啊】 【报警!!!】 小屁桃惊慌失措时,沉稳的女声传入她耳中。 “陶陶,不要慌,你存过物业管家的电话吗,找他们立刻派人过来!” 小屁桃拨通一个号码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堆。 那边的人问不明白她遇到的情况,但是感受到她的恐慌无助,表示马上就到。 没过多久,随着一声玻璃被砸碎的巨响,有人从落地窗跳进画室。 “陶陶,我来找你了。” 第39章 反转,再反转 那人在三楼了! 怎么办? 这是所有人焦心的问题。 如果飞天小屁桃的男朋友是鬼怪,她即便本人无法到场,也可以隔空念咒拖他一段时间。 可偏偏,那是人。 是一个身上半点鬼气都不沾的大活人。 从小屁桃的八字来看,这是逃不掉的一劫,因果纠缠,时时变幻,不好解。 一条人命摆在这,既然连了线,她得尽量保证对方的生命安全。 必须拖到物业的人赶到这栋别墅。 杜蔓枝注意到小屁桃那边申请语音转视频。 她点了同意。 看着屏幕那边摇晃的画面,她反应过来,是小屁桃手误碰到了视频按钮。 镜头对准一只做过精致美甲的手,平摊在地板上,因为恐惧而发颤。 画面里出现了一只穿着杏色皮鞋的脚,无情地踩向那只手! 心态差的人直接闭上眼! 然而并没有骨骼断裂的响动,只有小屁桃的声音在哀求。 “阿亮,不要,求你别这样,我害怕……” 男朋友不答话。 那只鞋子抬高了点,像猫捉老鼠一样,轻轻地拿起又放下。看力道不会带来太大的疼痛,但是很折磨心态,无论是对于当事人还是旁观者。 杜蔓枝叫出小屁桃提供的名字: “张宏亮。” “唔?” 男朋友寻声拿起小屁桃的手机。 和他中性的声音一样,这是一张棱角相对柔和的俊俏面孔。 干干净净,不油不干,没有痘痘也没有胡须,眉毛修成不带杂毛的剑形。 【那个,我开理发店的,通常让我把眉形修这么精致的男人,有一说一都是多个把的姐妹……】 【啥意思?弯装直?骗婚gay?】 【像,不然为啥同居一年都不碰她】 【先别讨论性取向了!这种时候不应该先操心人身安全吗?他一笑我就觉得不怀好意】 【一榔头干爆落地窗,砸烂脑壳想必不难】 男朋友背对那扇落地窗,风从破了洞的玻璃吹进来,两旁窗帘剧烈摇晃。 他是从缺口翻进来的,被玻璃割破了耳垂,血滴滴答答,叠在他那件白衬衫上。 可他一直在笑,让人觉得精神状态不太正常……正常人也干不出爬墙砸玻璃的事。 “哟,你们好啊。” 男朋友对屏幕打招呼。 笑容缓缓拉大到夸张诡异的幅度。 他靠近那扇窗,疑似要去拿榔头,观众的心都提了起来! 风送来他的后半句话。 “……hi……多管闲事的,杂种们。” 他手持小屁桃的手机,在落地窗前做了个热情拥抱大自然的动作。 面对落地窗的窗帘,他显得很有绅士风度,把它们拉到风吹不到的位置。 他甚至耐心地理顺了每一根挂穗。 这让杜蔓枝有不好的预感。 如果对方丝毫不在意即将赶到的物业管理人员,那就说明…… 他根本没打算跑! 联想到对方之前表现出的攻击性,小屁桃的处境更加凶险! 杜蔓枝尝试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装作很好奇,扬声问道:“张宏亮是你同胞兄弟的名字,你每天用着他的名字,别人叫你的时候,你不觉得他在盯着你吗?” 男朋友愣住了。 似乎没想到这件事会被别人说破,他饶有兴味。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丝毫不介意地袒露着正脸,切换到搜索引擎,输入,浏览。 原来这就是钱家真假少爷事件的那个算命主播,最近热度挺高的。 他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算命的?你挺厉害。” 杜蔓枝:“谢谢,我算过,如果那是你的八字,坟头草已经长了三年了。” 男朋友歪着头,勾起奇异的笑容,开心地说:“这话我爱听。” “我还算到,你应该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你们是双生子,一前一后出来的。” 男朋友摇晃食指,目光开始略带轻蔑。 他用中性的声音说:“你算错了哦,我没有弟弟妹妹。” 杜蔓枝自然地接道:“没算错,因为那不是你的八字,你是那个妹妹。” 【我去,逆天反转,妹妹用双胞胎哥哥的身份和女人谈恋爱!】 【同居一年,想要孩子……跟女扮男装骗婚er,要个der的孩子】 男朋友也看见这条了,嗤笑:“你们懂个屁,我骗婚?我还说是她骗我。” 被揭穿了女生的身份,她索性换回自己本来的低沉御姐音。 她身后的女孩正在一点点蹭向门口。 没有人揭穿这一点,都在帮忙吸引假男友的注意。 【不是不是,你骗她把你带回别墅,管你吃穿,你住她房子,开她车,不用工作也有花不完的钱,这怎么还成你被骗了】 人在被恶意指责的时候,更容易陷入自辩的怪圈,这也是拖时间的好办法。 但是与众人的愿望相背离,假男友没有急着辩解,她的目光在画室里搜索。 注意到小屁桃快蹭到画室门口了,她冲上去甩了一巴掌! “说好的丁克,说好的只要陪伴就够了,可以,我答应了,她却得寸进尺!” 小屁桃呜咽着:“没有,我没有……” “没有?忘了吗,当初谈恋爱是你追的我,我说这辈子都不想谈,你就天天去店里缠我,点了单,嫌原料太次,大吵大闹,非要我坐下来陪着你,哄着你。 “你高兴了,会点东西请全场吃个够,可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工资又不会加。 “经理说,你是我们惹不起的大小姐,我要是想保住这份工作,必须把自尊丢了,像狗一样在你脚边摇头甩尾,哄你开心! “女扮男装怎么了,我求你来掺和我的事了吗?啊? “我只想安安分分赚点钱,想学烘焙手艺,想去一个偏远城市,一个人平平淡淡过日子……是你一直在逼我!” 小屁桃泪流满面,“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她似乎不太能理解男友的指责,只会在别人展现出强势一面的时候拼命道歉,神志不清的样子。 很怪。 很难评价这两个到底哪个是正常人。 【我去,这么快就二次反转了】 【说好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呢,合着这情绪价值是被迫提供的啊】 【见过狼求着东郭先生背它的,没见过东郭先生绑着狼进口袋的,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对方情绪越来越激动,说了很多相处细节,感觉像憋狠了。 杜蔓枝对她俩的感情纠葛没太大兴趣,说实话,她只是想赚算命钱,小屁桃在连线之前给过了,现在的变故已经属于售后范畴了。 “咳,既然她要的是一个善解人意的温柔系男友,假如你告诉她,其实你是妹子,那她应该会理解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张宏亮”笑得嘲讽。 “主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拖着我,不让我对她动手,直到有人来救她,是? “你们看看她,存款过亿,每天有家庭医生上门为她检查。她说喜欢自己住,保姆和司机就去住附近另一栋别墅,只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 “她遇到危险,那么多人为她提心吊胆。她是娇花,我是野草,是丢在地上都没人愿意踩的烂草! “我也是女人,对啊,所以你当我没提过吗?不如你来问问她是怎么做的,嗯?” 小屁桃拼命摇头,在镜头前面用手遮住脸,眼泪从指缝流下。 假张宏亮扯了她胳膊两下就放弃了。 她坐在小屁桃旁边,镜头对准自己,展示了一条挂着薄薄肌肉的左臂。 到处是咬痕,抓痕,还有新添的刀伤。 “这里,这里,她咬的。这儿,她抓的。她不会动刀,这几个我自己划的。” 直播间一片震惊。 假张宏亮发泄一通之后,过了情绪亢奋的时段,显得有些疲倦,眼神无光。 “她有病的。” 女孩瞥了一眼拼命捂住耳朵的小屁桃。 “只要我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她就会当场发作,第二天醒来,跟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地来找我,问我是怎么受伤的,这么不小心。 “我试着去外地发展,可她太有钱了,哪个侦探都不会拒绝她下单……无论我跑到哪,不超过两天,她就会笑眯眯地出现,催我跟她回家。 “报警,人家劝我,就当是做好事,不要刺激她就没事了。一开始我也觉得顺着她就好,她玩够了就放过我了。 “可是她想要的越来越多,最后就发展到,她想要一个孩子! “我说我是女人,我给不了,她就认定我和别的女人有来往……没办法跟她沟通,她发作一顿,第二天就都忘了。” 【妈呀,我听着都窒息】 【狠狠地共情了,我前女友也是这德性,不过没她这么重】 【什么性转版巧取豪夺剧本……】 【《重生之我的病娇进狱系女友》】 “你刚才问我叫什么名字?”她笑得更嘲讽,“我没有。”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们说过……我是大山里出来的,在我们村,女孩不配有名字。 “他们叫我宏亮他妹,或者张家大丫。” 女孩无所谓地放下白衬衫的袖子。 “除了被卖进来的,没有女人愿意嫁到我们村。 “别的村子也穷,可是人家知道生个女儿考出去也能赚钱的,比换彩礼划算。 “我比我们村的女孩强一点,我跟张宏亮长得像,他嫌走三个小时山路去学校太累了,我替他去,作业我写,课文我背,考试我考。” 【绝了,家里人不知道吗?】 “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们长得再怎么像,他长了个能传宗接代的东西,我没有,一摸就认出来了。他们无所谓,因为我生下来就是给张宏亮当丫鬟的。 “他在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回家,写完作业,要给家里干活,给他做饭洗衣服,哦,还得教他识字。” 她回忆往事。 难得露出纯粹的快乐。 “后来就高考了,我考了602分呢。” 可惜的是,考卷上的名字是张宏亮。 张家办升学宴,主角是张宏亮。 只有张宏亮。 跟张家大丫没关系。 “托他的福,我是村里第一个离开大山的女孩。因为他除了认字别的都不会,让他一个人去上大学,早晚被学校退货。 “我好不容易出去的,住进大城市,我还读了整整四年书呢!能每天去教室里上课,是我最快活的日子……” 她笑得开怀,接着流下眼泪。 接下来,就该说到她是怎么背上一条人命的了。 杜蔓枝叹了口气:“够了,就到这,姑娘,人活着没有过不去的坎,过了这山,前面也许是大海。” 她之所以这么说,因为画室里有一张放在c位的画,水平却远远低于其他的画作。 画框上方有一行字,是海子的诗。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想,也许那就是对方心底的愿望,在一个海滨小城平淡地过一生。 女孩有些诧异她竟然这么说。 沉默了一阵,她噙着泪,露出略带腼腆的笑容。 “主播,你是好人,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们是我不对。 “我本来不想做犯法的事,是张宏亮嫉妒我被那么多人喜欢……当时我们快毕业了,他要把身份换回来,我说至少让我参加完毕业典礼。 “他怀疑我不打算换了,拿刀恐吓我,他摔了一跤,刀反而扎在他自己身上。 “他求我打120,可我不想救他。 “我……我把刀踩到底了。” “……” 别墅一楼传来喧闹声。 小屁桃曾经拨出一个求救电话。 人终于到了。 小屁桃忽然不哭了,惊恐地扑到男友怀里:“你跑啊,快跑!我不要你被抓!” 女孩垂眸,不理她,只是对着屏幕说话。 “我知道你们没办法帮她报警,你们不知道地址。现在来的应该是物业。我也知道这次我没真正伤到她,就算我被警察抓,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捞我出来。 “可是我好累,不想再玩这个扮演游戏了。” 杜蔓枝忙说:“你不想拥有自己的名字吗?你知道我会算八字的,我给你想一个,好不好?” “不用了主播,谢谢你,下辈子。” 画室外面有人砸门,而她看向破了洞的落地窗。 别墅三楼,加上车库就是三楼半。 头先着地是可以摔死的。 事件反转,直播间里有不少和女孩共情的人,都在劝她冷静点,不要轻生,活着就有希望。 女孩把手机抛向最近的地垫,背影决然。 “放开陶陶!”落地窗外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银丝边框眼镜,银灰色西装,是个相貌偏阴柔的青年。 小屁桃瑟缩着叫了一声:“小叔……” 这就是和保姆一起把她养大的那位小叔。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年轻。 青年不顾危险,踹开玻璃边缘直奔她而去,同时一拳挥向假张宏亮的脸。 “别打!” 小屁桃不知哪来的信念,跳到两人中间,逼停了这一拳。 青年极其痛心:“陶陶,你就这么在乎他?” 女孩显然是认识他的,“吕总,我一直有句话想跟你说,你就当遗言听听。” 青年一怔:“什么……遗言?” “喜欢就去追啊,说句话都不敢,你这嘴长出来就只为了吃饭吗?你不说,我不说,这世上谁还知道你喜欢她,嗯?” “……你!” 小屁桃茫然地夹在最重要的两个人中间,又开始听不进别人说什么了,捂着头蹲在地上喃喃自语。 青年忽然注意到,手机卡在地垫和画架腿之间,屏幕正对着他们,还不断有评论刷新。 他忙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盖在小屁桃头上。 “怎么回事?为什么陶陶手机里会有直播?我出差之前你们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闹成这样,请你给我个解释。” 女孩不想解释。 青年拦路了,于是她走向画室刚被破开的门。 众人盯着她肩膀上被耳垂流血打湿的一大片,不禁退后。 她却看准一个拎着银手镯的安保人员,主动递出双手。 “从来不存在什么好好的。” “好的只有你们,不包括我。” “再见,陶陶。” 第40章 瓜田里上蹿下跳 【给我cpu干烧了,来救人的是小屁桃的小叔?他喜欢小屁桃,叔侄禁忌恋?】 【你们不觉得小叔很眼熟吗?就,刚才,同框的时候……】 其实很多观众都有这种感觉。 小叔比张大丫高出半个头。 除了身高外,两人相似点太多了。 宽肩窄腰的倒三角纤瘦身材,偏中性的阴柔之美,单眼皮,高山根,薄嘴唇,还有略带清冷感的气质。 相似度最高的是侧脸轮廓。 毫不夸张,要是把他俩的侧身照片涂黑了贴在纸上,熟人看了都要迷糊一下谁是谁。 【怎么还有替身文学!不是我说,这姑娘太惨了,我都不敢代入她视角】 【确实是,活得太绝望了,就算她真杀过人,我都想给她投宽恕票】 【呵呵,人家本来改头换面挺成功的,不是你们主播非要把她背过人命的事说出来吗?现在开心了吗?多事】 【知道有些人肠子直,也别在网上到处拉!主播连线的是小屁桃,都算出小屁桃有危险了她还不说,真出事了呢,你们再怪主播知情不报是帮凶?】 【有空打字不如去给自己挂个眼科,从哪看出来张大丫真想杀小屁桃了?她从头到尾就砸了个玻璃,扇了一巴掌,踩手都没用力踩,嚯,作戏骗傻子,还真有人信啊,笑死】 【别吵了都别吵了】 张大丫主动递出双手,反倒让匆匆赶到的物业安保不知所措。 什么情况? 还以为业主有危险呢,这么一看,很明显是同居男友伤得更重啊! 早听说这户的小姑娘精神不正常,家里经常打打砸砸的…… 安保大哥挤出一脸尬笑,把银手镯藏到身后。 看出三人都是住在这片别墅群的熟面孔,现场也没有可疑的外人,大哥想当然地觉得是家庭纠纷,操着一口大碴子味的普通话就打算劝架。 “那什么,小老弟啊,我这给朋友家孩子带的玩具铐子,充场面的,别当真哈哈!你们这咋回事儿啊,小两口闹架啊?” “哎呦这耳朵咋还干破了,你看流这老些血,赶紧上医院去,别闹了!你说你,跟一病人较啥真呐,走!” 两个大哥一左一右夹住张大丫,非要带她去包扎。 劝架的话一串一串的,属实是情真意切。 青年在后面直接看呆了:“你们……” 【笑不活了,东北话平等地创死每一部苦情戏】 【你们都在关心大丫,只有我关心小叔——跟你们说,小叔今年二十八,上回我在峰会拍照就注意到他了,年少多金清冷总裁】 【年少多金我赞成,你看他哪根头发丝能透出清冷了?看似精明的地主家傻儿子,翻人窗户他挺会的】 【你们真不知道他?吕明义啊!千影直播就是他毕业回国那年自己做起来的,后来并给陶氏就越来越拉了】 【陶氏,飞天小屁桃,陶陶?】 当直播间变成互联网瓜田,平时就热衷于在瓜田里上蹿下跳的摸鱼达人们发威了。 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梳理出了吕明义的经历。 亮点在于,他作为陶家的养子,在陶家夫妇空难去世之后如何力挽狂澜,又当爹又当妈,养活着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等一下,妹妹? …… 而此时的张大丫,她挣脱两个安保大哥,冷着脸强调:“我不是跟她吵架,我是真打算杀了她,只不过这次没成功。” “我以前还杀过一个人。所以别耽误时间,你们可以报警抓我了。” 距离这么近,收音相当清楚。 弹幕空白了一瞬然后井喷。 【看出来了,她是真打算自首】 【就是不想活了啊,换谁一直被神经病强制爱,谁都得疯】 【刚才看她胳膊就觉得不对劲了,小屁桃犯病了抓她咬她,那刀伤呢?她都说了是自己划的啊,心理出问题了】 【本性肯定不坏的,听她说话挺有条理的,能读书就觉得满足,梦想是学烘焙去偏远小城定居,这特么……多简单一个人啊,被人给逼成这样】 【关键是她一直就嘴上嚷嚷得凶,都没怎么伤到小屁桃……这有没有学法的,帮帮她啊,钱我出】 【众筹,算我一个】 【我也】 【活的大慈善家耶!都忘了她砸窗户那时候怎么恐吓的?忘了她见死不救,补刀杀了亲哥哥?口供都出来了还想跑,做梦呢】 【吸妹妹血的传宗接代哥?活着也是浪费资源,他自己拿刀扎自己,怪得着妹妹吗】 他们争吵时,警笛声由远到近,停在离别墅很近的距离。 张大丫期待的人到了现场。 她微笑着举起双手迎上去,身影离开直播间观众的视线。 【别去啊!!!】 【哪个狗日的打的110】 在小屁桃惊疑转为愤恨的目光中,“小叔”吕明义心虚地移开眼。 是谁报的警,答案已经很明白了。 小屁桃满脸泪痕,抓起吕明义盖在她身上的西装狠狠一扔,尖叫声直入云霄。 “啊!!!” “陶陶,别这样,你冷静一点……” “你别叫我!我不要阿亮走,我不要!” 她追了出去。 吕明义满眼都是她,自然紧随其后。 留在画室的手机把走廊里的动静收声进来。 有威严稳重的问询,有张大丫如释重负的应答,有安保大哥的求情,间或有报案人吕明义谨慎而简短的解释。 小屁桃的尖叫太刺耳,反复制止无效,应该是吕明义捂住了她的嘴,变成呜呜叫。 张大丫叹气:“陶小姐,你的替身游戏玩够了吗?” “回头看看你不同父不同母的好哥哥,你们两个才是两情相悦,天生一对,就别再来祸害我了,算我求你。” 【这算实锤了吗……但是为啥小屁桃管人家叫小叔?我查了,她父母参加慈善活动收养了吕明义,是兄妹啊】 【本天选吃瓜人告诉你们答案!小屁桃初中时候他俩就在一起了,吕明义在高中部,高考前夕被爆料的,然后他就被打包丢到大洋彼岸留学了】 【啊???】 【请详细说说,今天我们团聚一堂,不为哀悼,只为吃瓜】 第41章 万木春 【后来是他们家矫正力度过猛,女方脑子就出问题了,看过不少医生最后用的催眠疗法,然后她休学回来,就像变了个人哦】 【所以吕明义在她眼里就加辈了?】 【好家伙,吕明义视角也不容易啊,养成系女友未成年,棒打鸳鸯,养父母挂了,他还得回来帮她,不,替她继承家业】 【白拿一个集团还不爽?】 【前女友失忆爱上你的替身,你放弃自家公司为她打理家族企业,她拿你辛苦赚来的分红去养同居男友……】 【放到小说里,这不得虐恋三百回合】 【是双洁,是的】 【同居男友是妹子,洁不洁就各自判断】 …… 杜蔓枝在私信里简单说完情况。 被私信的那人回给她一个“ok”的手势。 在弹幕疯狂讨论小屁桃的家事时,杜蔓枝找到了千舟。 他今天没发言,只是刷了几组价格适中的礼物,消息很快被刷过去了。 她是顺着人气值增加的提示找到他的。 托他帮个忙,给张大丫找个靠谱的律师。 巧了,千舟最近忙着第四次创业,也就是收购直播平台,他的其中一个目标就是千影直播。 千影直播被吕明义带进了陶氏。 他要谈,就得跟陶氏谈。 所以钱家的金牌律师团跟着千舟出差了,住在同一个宾馆。 千舟把没外出的律师都叫下楼,等人集合的时间里打听到吕明义的妹妹住在哪,一脚油门直奔现场。 到那儿,正赶上张大丫被押下来。 她情绪稳定,说话有条有理的,看上去跟正常人没有区别,除了出血量落在白衬衫上显得挺吓人。 但是看过画室的监控录像,谁都不能担保她的精神状态没问题。 小屁桃坚决不让他们把张大丫带走,口口声声说这是她的男朋友,他们感情很好,没有什么家暴,也不可能行凶! 众人下意识抬头看三楼那扇破洞的落地窗,沉默了。 她又叫又闹,逼得张大丫差点当场脱下衬衫自证性别。 后来,千舟跟杜蔓枝转述当时的情形—— 吕明义作为报案人,把发病晕倒的妹妹送去私人疗养院,然后坐在千舟对面纠结了一下午。 他跑去说能不能撤案,这件事就是小情侣吵架,闹着玩的,不算数。 吵架能弄得半边身子都是血? 吕明义:啊,小年轻,玩过头了。 怎么还有女扮男装冒名顶替呢,是怎么回事? 吕明义:这,个人爱好,同性情侣也是情侣,对。 …… 千舟作为旁观者的形容是: 好好一个帅小伙,急出一头汗,憋出一脸褶。 那表情,比吃了翔味巧克力还扭曲。 两家的律师团凑在一起,讨论怎么帮张大丫脱罪。 等到一纸精神鉴定结果拿过来,这次报案最终被定义为乌龙事件。 倒霉的吕明义,因为乱打电话,被叔叔们留堂教育了。 …… 算命主播又火了。 这次跟她一起被卷上热搜的是陶家,吕总接手陶氏以来稳步扩张版图,市值稳压钱家一头。 吕明义一向把养妹的信息保护得很好。 奈何这次是飞天小屁桃主动暴露在公众面前,而且是以一个精神状况不稳定的病娇大小姐形象,对陶氏的公关团队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涉及陶家大小姐的热搜都被压下去了。 千舟私信来问过杜蔓枝的想法,她觉得她这里可以不用管,顺其自然就好。 于是,挂着算命主播的标题转眼间铺天盖地。 全网吃瓜,导致她的直播间关注人数持续上涨。 与此同时,质疑她的人也更多了。 因为这次的事还是没有证据。光凭观众口述可不算数,不在场的吃瓜群众要求他们亮视频。 那天跟了全程的人呢,真的很想甩出视频剪辑来自证。 可是算命主播的直播间就很见鬼。 首先,它没有直播回放。 其次,有些保留了录音或者录屏的机灵鬼,事后剪辑的时候一看,全是空白文件。 要么是高人作法,要么是顶尖黑客。 从算命主播这里实在无处下手,网上的新鲜事更新又快,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 …… 各论坛里,不断有人讨论陶家养兄妹的感情线和未来发展。 有人给张大丫写同人文,为她发起了一个征集好名的线上活动,同情她遭遇的网友热情参与进来。 有人就觉得很不可理喻。 一个亲口承认罪行的凶手,为什么不抓她? 网上那么多人都可以当证人,凭什么法律不能制裁她? 然后……他的评论区就被冲了。 那人气愤至极,宣扬要线下找张大丫当面对质,一定会拿到犯罪证据去告她! 在现实中已经销声匿迹的张大丫,这时候突然上传了一个视频。 视频拍摄于一个建在海边的疗养院。 上有蓝天白云,下有一望无际的深蓝海面,雪色浪花。 张大丫一头随性的短发,戴着茶色眼镜,刚给疗养院的老人分完餐,笑容甜美而洒脱,仿佛脱胎换骨! 眼尖的人已经看出来了:几个人背对镜头吃饭,每个都是浅金色或者棕褐色的头发。 张大丫在国外! 她对着镜头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原来,张宏亮那天被杂物绊倒,刀脱手落地,恰好卡在一块凹槽里,笔直地扎进他胸口! 她不想给他打120。 那一瞬间她只有一个念头,跑出去,就当不知道,让他就这么死在出租屋里! 不会有不利证据的,毕竟她一下都没碰到他。 张宏亮的呼吸越来越弱,他被惯坏了,从小接到的教育是不用把她当人看,只要她不听话就骂,就打。 他用最恶毒的话咒骂她。 而她理智失效,脚尖抵上那把刀的柄…… “门开了,我生理上的父母,背着大包小包山货,特意来参加张宏亮的毕业典礼。” 他们不知道有一种技术叫化妆。 通过化妆和表演,她比成天窝在出租屋打游戏的哥哥更像一个清爽帅气的男生。 看见躺在血泊里的张宏亮,再看一旁站着、脚尖踩上刀柄的张大丫,他们时隔多年又一次把孩子认混了。 听话的女儿该卖出去换彩礼。 不听话又没用的女儿,不能让她的死毁掉张宏亮的前途。 父亲反锁了出租屋的门窗,母亲冲上来按下水果刀,还用力拉扯了十几下。 他们把茫然的张大丫安置在椅子上,亲手处理张宏亮的尸体。 等他们发现躺在地上的死者才是儿子,双胞胎的命运已经调换了。 “我求他们别杀我……张宏亮不能给他们养老,我能,我会去找工作,每个月把钱汇给家里。 “我一直想拥有自己的身份证,但是那天我突然发现,他们从来没给我上户口。 “我骗他们的,趁他们在收拾,我就拿着张宏亮的所有证件跑了,当时如果我想找份好工作养活自己,必须用他的学历和身份证。” 张大丫捋着头发有些无奈:“我逃不掉体检。” 她成了一个拿着无用学历的甜品店店员。 再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我要感谢三个人,分别是那位不知名的算命主播,钱舟先生,还有吕总,他们为我提供过法律援助,心理咨询,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她在没有人认识她的异国他乡,听着海浪,练习烘焙。 这里人人都爱甜食,他们夸她做的中式小点心精致又美味。 她实现了曾经的梦想。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这是我发布的第一个视频,也是最后一个。” “大家帮我取了很多个好听的名字,但是我已经想到了最适合我的,谢谢你们,我希望你们每天都能遇到开心事!” 视频以她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收尾。 人们好奇她的新名字到底是什么。 没有答案。 她再也没在网上出现过。 …… 杜蔓枝看着私信,一个新注册的号给她发来的。 她想了想,会心一笑。 …… “万木春。” …… 沉舟侧畔千帆过, 病树前头万木春。 第42章 青宫宝录 时间回到讨论会当晚。 直播还在继续。 飞天小屁桃的连线窗口里一个人也没有,都去楼下了,而楼下警车的鸣笛声足以把其他动静盖住。 杜蔓枝看着私信框。 它结束在千舟发来的“ok”表情。 这次连线可以说惊心动魄,一波三折,直播效果拉爆。 观众们先代入的是小屁桃视角: 同居男友是在逃杀人犯,他想杀你!他砸开窗户进来,即将对惊恐无助的年轻女孩行凶。 再代入张大丫视角: 被患有精神疾病的白富美死缠烂打,被迫和对方谈恋爱、同居,期间逃跑和报警无效,对方蹬鼻子上脸,最后当场发疯,全网自首,一心只求被捕。 代入“小叔”吕明义视角: 作为孤儿被领养,和未成年的养妹谈恋爱,被养父母送出国,回国发现自己在初恋眼里成了“小叔”,还没开始追妻就要给养父母办葬礼,替她打理家产,看她和别人恋爱同居。 这……就很难评。 【dbq,但我代入的是东北大哥视角——你们有钱人真会玩,昂】 【救命……想到两位大哥我就一点都难受不起来了,甚至想看看他俩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看主播已经这个表情很久了耶……是不是在后悔揭穿张大丫】 杜蔓枝回过神,摇头:“我不在现场,只有用她最在意的秘密吸引她的注意力,把她拉进自证陷阱,她才不会把杀人当第一目标。” 【所以你觉得她真想杀小屁桃?】 【才打了一巴掌而已!换我被病娇缠个一年半载的,我能拿菜刀给她削光头】 【我看她像照着电影演的杀人狂魔】 杜蔓枝拿出一枚铜板。 “你们看这枚铜板有几个面?” 【两个啊,正面和反面】 她把铜板弹上去。 黄澄澄的小铜片在空中打了无数个转,最后被两根手指轻轻拈住。 “可是当它动起来,就不再只有正和反。在我把它拿在手里给你们看之前,我也不知道它会停在正面还是反面。” 张大丫也许想杀小屁桃,也许不想; 也许本来想杀,后来不想了; 也许本来不想杀,后来突然想杀了。 善恶两面,一念之间。 杜蔓枝拈着铜板淡淡地说:“人心也一样。” 这是她们两个人的劫,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可能让结局改写。 至于事情究竟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她说了不算,要交给那边的人和时间。 …… 一场直播赚了三十七万人气值。 杜蔓枝上次看上的小乾坤袋也不过三十万,一次就能买下。 可她不想买这个了。 当初听白婆婆说她会平安无虞,她就偏向于在奖池里找些有趣的稀奇玩意儿。 意识到周围并不安全之后,杜蔓枝只想把自己武装起来。 她问系统有没有能快速增加修为的好功法。 经过多次测试,跨界直播系统像一个新手上路的智能精灵,有智商,但不多。 这样也好,她一个人待惯了,不喜欢有个东西在耳朵旁边吵吵闹闹的,动不动就推销东西。 她喜欢下一个指令得到一个回应,平时不要有存在感是最好的。 系统:【经过检测,与您匹配度99的功法是《青宫宝录》,入门卷仅需10万人气值,是否兑换?】 青宫? 女青所在的酆都青宫? 看描述,的确是的。 杜蔓枝下意识看向左手,白婆婆的鬼律传承就是从青宫遗址里得到的。 现在她手握鬼律投影,再兑换《青宫宝录》来修炼,岂不是等于半只脚踏进了青宫的门?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被这个世界的女青注意到。 她又想,注意就注意。 神女慈悲。 她能与青宫一次次产生联系,说明她应该是有缘之人。 说不定,女青发现她被地府逃出来的恶鬼追杀,一道注视就帮她灭了陈兜儿呢! 短短几个瞬间,杜蔓枝下定了决心。 “我换!” 人气值瞬间缩水,与此同时,一篇金光闪闪的小字浮现在她眼前。 她本来不认识上面的任何一个字,手心突然发热,两处金光合二为一,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洋洋洒洒的一篇入门要诀。 内容牢牢刻在她灵魂里,意到就能领会。 除了少,没毛病。 拿到货才知道,说好的入门卷,真的就只是带她入个门。 初期只要花点小钱就能上车体验,后面再想进阶的话,还得接着氪。 杜蔓枝照着要诀的描述,先试着感应这个世界的气。 火候到了就引气入体。 不愧是匹配度99的秘籍,整个过程顺利得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好在不像某些修仙小说里的设定,这个步骤并没有把她身体里的杂质逼出来。 五感被强化过了。 她的眼睛能看清楚房梁上的一段蛛丝、一根木刺,开启阴阳眼还能捕捉到阴气的流动轨迹。 鼻子能捕捉到空气里的细小分子。 忽然,她听见院子里有轻微的脚步声朝这边走。 有人来了! 杜蔓枝对着胳膊深吸一大口气,确定自己没变臭,皮肤还是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这才安心去开门。 九千岁一袭黑衣,少见地把长发束紧了。 见她提前开门,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杜蔓枝打量着他的箭袖,打扮这么干练:“跟人约架了?” 云骁从他背后跳出来,撇撇嘴说:“你才约架,能被督主放在眼里的对手还没出世呢!赶紧的,走。” 杜蔓枝:“去哪啊?” “金豆胡同!去查崔老头的窝!” …… 讨论会上说过,崔老头进京,利用颜小姐的同情心搬进颜府之前,他住在金豆胡同的一间破屋里。 到了现场才知道,所谓的破屋,其实是胡同深处紧挨着臭水沟的一间废旧茅草屋,空气里残留着丝丝缕缕的异味。 杜蔓枝卷了两个小布条塞进鼻孔。 云骁像没有嗅觉一样坦然走着,抽空投来一个鄙视的眼神。 杜蔓枝:“……你闻不到吗?” 云骁摇响手里的铃铛,四道强壮的黑影将他护在中间,发出混沌的吭声。 “笑话,要是像你这么怕臭,我怎么学赶尸?” 那四道黑影都用厚布包裹着,头罩和面罩之间露出浑浊无光的眼珠子,都是他精心炼制的尸人。 杜蔓枝很敬佩他的胆识,但…… “你闻不到家家户户都有纸灰味吗?” 云骁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第43章 鬼拦路 九千岁虚心求教:“纸灰味,能说明什么?” 话音刚落。 胡同里刮起阴风阵阵。 伴随着吱嘎的响动,夜半三更,一家家先后开了门,平添三分邪气! 前方有黑雾挡住他们的去路,不过几个呼吸,茅草屋就看不见了。 九千岁似有所感,转身回望。 每一家的大门口都亮起两只惨白的灯笼,衬得那些门洞深不见底,像没牙老太太张开的瘪嘴。 周围的腐臭味愈发浓郁,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尸体蠕动而来。 “啊!督主你怎么回头了!三把火啊!”云骁急得直跳脚。 杜蔓枝一听这话就无语。 常言道,人身上有三把火,分别在双肩和头顶,走夜路时越是心惊害怕越不能回头,就怕回头的呼吸把肩膀的火吹灭了,鬼怪就有可趁之机。 云骁学的是赶尸。 但凡他会一点开眼的法门,就会发现九千岁身上一把火都没有。 因为这人的原形是在酆都躺了几千年的空心神石。 要让杜蔓枝说,还是肉体凡胎限制了他发挥。 如果是他本体在这,随便露一点气息出去,保管能把杂毛小鬼吓得跪地认爹。 云骁上蹿下跳,反而被九千岁嫌聒噪,一记眼刀让他闭嘴。 “方才说的纸灰味……” “那个啊,说明附近有不开眼的死鬼在惹事,打一顿就好了。” 杜蔓枝掏出剑符,入门卷刚修完,攒出了一层灵力,她握紧令牌,手中凝出一把、两把、三把幽光闪烁的长剑。 “来,选一把。” 云骁一眼看中了剑的外形,却不好意思拿对手的东西,嘴里挑剔:“你……还好意思让人选,长得都一个样嘛!” 杜蔓枝不惯着他,爱要不要。 她灿烂一笑,挥手间碎了一把。 再递给九千岁一把。 至于他,抱歉,没啦。 “你!” 九千岁目光炯炯:“杜天师……” 知道他好学,杜蔓枝长话短说:“会不会搞破坏?看见什么就砍什么,都是幻象,别怂!” 九千岁似有所悟,朝着最近的白灯笼挥出掌风。 灯笼丝毫不受影响,挂穗都没动一下。 “原来如此……” 他改用剑符扫出一道凌厉的气劲。 惨白灯笼上浮现出一张七窍流血的人脸,哀叫两声,毫无预兆地嘭一声炸开了! 云骁站在正下方,被血浇了一头一脸,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有,可是那一瞬间又腥又黏的感觉,已经把骄傲的少年惹毛了。 他指挥两个尸人护在身侧,另外两个跳上去用爪子撕,用嘴咬,一定要把灯笼弄下来扯个稀巴烂。 都是阴间玩意,谁怕谁! 连续毁了十几个灯笼,地里钻出一颗人头,飘到他们面前磕头:“我认输,认输!你们快停下!” 杜蔓枝不理他,顺着阴气流动的轨迹找,用力把剑尖斜扎进地下,挖出一块小木牌。 小木牌背面用头发绑着一个满是伤痕的纸灯笼,都只有手指大小。 木牌是磕头小鬼的栖身之处。 纸灯笼显然是崔老头的手笔。 他把纸扎和小鬼弄成浑然一体,就成了简单有效的害人邪术,纸灯笼成了催命灯笼。 小鬼磕头更猛了,求她饶命。 杜蔓枝神色很平静,静得云骁都能感觉到她的杀气,“崔博原让你害了多少人?” 小鬼眼角流出血泪,对她哭诉起来。 “上仙明鉴,小人被他拘住,他威胁小人带他那死鬼儿子去吸精气,金豆胡同里的十三条命都是他们父子两个干的,与小人无关呐!” “十三条啊,”杜蔓枝低喃,“也不多……” 小鬼见有希望,再拜倒:“是是,小人劝说过别那么贪心,可是崔老头不愿意啊……” 杜蔓枝看似信了,“这些死了人的家家户户,应该没少准备金银和贡品,你也没少拿。” 小鬼捧出一堆金元宝,割肉似的,强忍着不看,在她面前放下。 “小人跟着崔家父子,确实拿了这些不义之财,这就还,这就……” 小鬼凄楚可怜的表情一变,突然袭向她,张开血盆大口,凶悍地咬向她的脸! 那些金元宝转眼间变成一条条金鳞黑腹蛇,紧随他扑来。 杜蔓枝早有防备,紧握剑符,凝出数把长剑在身前舞得滴水不漏。 金元宝所化的小蛇依旧是障眼法,全被削成一地碎屑。 至于小鬼,喉间多了一条勾魂索,被勒得脚不沾地。 刚才是扮可怜,现在就是真可怜了。 空中浮着一道头戴高帽的黑色身影,阴笑着拴住小鬼,像牵狗一样。 打眼一看,是位眼生的黑无常。 杜蔓枝客气地说:“有劳这位差爷跑一趟了,这只戏鬼藏匿坊间,身带血光,恐怕害了不止十三条人命。” 戏鬼是她对付起来比较有把握的一种鬼怪。 它们诞生于古戏台上,从唱词里学到了人类社会的繁华,藏在戏服里随着戏班子游走天涯。 当戏鬼积攒到足够的素材,就会离开戏服到处游荡,它充分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能把任何地方变成它的戏台,在戏耍中索走看客的命。 而她的眼睛,恰好能看破戏鬼的把戏。 小鬼踢蹬着还在狡辩:“不是我,是崔家……” 杜蔓枝指指双眼:“我像瞎子吗?要是你说的是真话,怎么崔盛身上的血光还没你的脸皮厚?” 她把怀里的剑像投标枪一样甩出去,破了最后几个白灯笼。 幻境如镜面般一碰即碎,露出黑乎乎的胡同原貌。 戏鬼惨叫一声,像被抽了骨头的落水狗,瘫在勾魂索的圈套里,乍一看还以为是吊死鬼。 黑无常拎着戏鬼,挤出僵硬的笑容:“我与秦风是多年好友,往后你也算我的朋友了,叫我老赵就好,什么差爷不差爷,难听。” 同样是朋友,老赵不像秦风把贪财写在脸上,她送元宝就太唐突了。 老赵一甩勾魂索。 “你这个时辰出来,有急事要办吗?刚才忘川石一震,我还当那小鬼王现身了,幸好没通知别的兄弟……” 杜蔓枝并没有催动过那块忘川石,面露疑惑。 “哦,正常。” 老赵解释说。 “我们事太多了,哪有空到处清扫,别看这是天子脚下,藏的腌臜事可多着呢!上面发了一堆石头,遇到不正常的波动就提醒我们去看看,这不就,碰上你了。” 从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热情阴差,他让戏鬼在前面爬着带路,三人两鬼进了崔老头的破屋。 杜蔓枝挑开罩布,露出一段刷成朱红色的纸宫墙! 第44章 一生要强 面前突然出现一双不服气的眼睛。 杜蔓枝淡定地问:“你有事吗?” 云骁:“还记得我和你的比试吗!就从这里开始,看看谁能找到最有价值的线索!” “哦,好。” 一拳打在了棉花里,云骁气哼哼地往前走,没两步就被一座纸扎椅子挡了路。 看得出来他想踢一脚,九千岁在后面清咳一声,他悻悻地把脚收回去。 杜蔓枝抿嘴偷笑,恶人自有恶人磨啊,小叛逆遇上大反派也就老实了。 崔老头这间破屋,外观上已经把家徒四壁四个大字写在脸上。进来才发现,他家东西还真不少。 杜蔓枝看着满地的碎竹片、纸扎骨架和裁开大小不一的纸张……冒出一点不合时宜的亲切感。 反观斗志满满的云骁,他是第一次直面纸扎匠的工作现场,无从下手,忍不住嘟囔:“什么玩意……鬼里鬼气的。” 说鬼引鬼,黑无常老赵把眼一眯,粗壮的舌头从嘴里掉了出来,大着舌头说:“你的这位小朋友……对我们做鬼的很不满啊。” 都气出本相了! 杜蔓枝上去一把按住云骁的后脖子,给九千岁递了个眼神,凶道:“在阴差面前也敢胡说八道,快跟赵大人道歉!” 云骁莫名其妙,挥开她的手:“什么赵大人,我哥没来!” “……”赵铁,出来管管你弟这张嘴。 救不活了,告辞。 九千岁看出名堂了,朝虚空拱手。 “我这侄儿年幼莽撞,口无遮拦,如有冒犯之处,由我这个长辈代他赔罪,这位……” “赵。”杜蔓枝说。 他从善如流:“赵兄若不嫌弃,改日我做东,设酒水美食聊表心意,如何?” 老赵对金元宝没瘾头,一听这话,两眼直放光,跟杜蔓枝打听:“他家境如何,窖中有多少美酒,说话算话吗?” 合着您生前是酒鬼啊。 杜蔓枝想了想:“……应该是算话的。” 九千岁很会听音,听不见老赵说话却能猜到他关心什么,爽快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薄有家资,请赵兄喝个痛快又有何妨!” “好!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老赵高兴得像个二百来斤的孩子。 云骁还在状况外,不停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杜蔓枝不跟他磨叽,现在有灵力就不用放血了,她指尖聚气在他眼皮上轻轻一划,帮他感受来自地下的灵魂冲击。 云骁睁眼,一截挂着黏液的长舌头缓缓垂到跟前,凭着和尸体打交道的经验,他当然能认出这是什么东西,再往上看…… 就对上老赵阴笑着的青面獠牙。 黑色高帽上还有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天下太平! 为防他看不清,老赵甚至贴心地用鬼火给自己这张胖脸打了光。 别说,这效果一级棒,要是请他去鬼屋当npc,保证奖金哐哐领,够他喝到明年。 云骁瞪直了眼。 沉默,是今晚的茅草屋。 杜蔓枝和九千岁面面相觑。 大约五个呼吸后。 “哇啊啊——”云骁往后摔了个屁股墩,大叫:“护驾,护驾!” 四个尸人围到他身边。 奈何老赵是阴魂,在他绝望的眼神里悠哉地穿透尸人来到他面前,再次表演了鬼火打光版的调皮吐舌。 二次受创! “……” 杜蔓枝去掐云骁的人中。 完了一摊手。 “晕过去了。” …… 云骁是被酒香味叫醒的。 第一眼就看见那个讨厌的臭丫头。 她竟然盘腿坐在桌边用手撕鸡腿吃,那油腻腻的一双手……啊,赶紧想一想他温柔体贴优雅大方的丹朱姐姐,还是姐姐最有女人味了! 等等,他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酒,食物,设宴…… 款待谁来着? 云骁一个“啊”字还没叫出声,杜蔓枝眼疾手快用鸡腿塞住他的嘴。 他愣愣地嚼了一口。 呸! 冰凉,还没味。 哪个厨子做的菜,出来挨打! “好吃不?”杜蔓枝笑眯眯地逗他。 其实老赵已经吃饱喝足走了。 鬼吃饭是不会狼吞虎咽的,理论上甚至不用咀嚼和饮用,因为吃的就是一股气,那股气被吸走了,食物就会快速冷却。 看上去食物的外观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人接着拿起来吃,只觉得味道寡淡,难以下咽。 她把老赵吃完的那一份单独放着,顺手抓起来就塞给云骁了。 别怪她,这也是老赵的意思: 这臭小子歧视我们,让他吃两口剩饭,感受一下做鬼不容易! 云骁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赶尸的技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靠着这门技艺走南闯北,虽说有人瞧不起这行当,可是他能让死在异乡的人落叶归根,死者家属肯定把他当座上宾对待,敬着呢。 见过的灵异现象是有过,被鬼贴脸吓唬还是第一回,本来就惊魂未定,醒来还被她耍。 他委屈得红了眼,扭头告状:“叔父……” 然而九千岁抬起微醺的眼,朗声笑道:“云骁啊,看来胜负已分了。” 云骁:“嘎?” 杜蔓枝指他身后。 “这些都是从金豆胡同搬回来的,线索确实有,可你一个都没找到。” 因为他放完话不到五分钟就被吓晕了。 直接杀死了比赛。 云骁扯着九千岁的袖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完一抹脸。 “我不会放弃的,你休想把我挤出蜃堂前十!” 杜蔓枝噗嗤:“我还没进排名呢,你急什么?真有那一天,你再把别人挤出去不就得了。” 云骁不想搭理她了。 …… 崔老头屋里搜出一大堆成品或者半成品纸扎。 这些订单毫无疑问来自同一个人,定制的是一整套皇室用品。 囊括了衣食住行,方方面面。 大件的,比如以纸绢为面、竹木为骨的小型宫殿、龙椅、步辇。 小件的,比如龙袍、冠冕、鞋袜、华盖、文房四宝、花瓶摆件。 还有做废了扔在墙角的半成品,通常比较复杂,其中就有他们见过的纸扎玉玺。 云骁被吓出后遗症了,绕这些东西转了一圈又一圈,硬是没敢上手碰,全程紧闭着嘴。 杜蔓枝从坐垫底下抽出一本记账簿,封面脏污不堪,字迹还算清楚,但是偶尔有崔老头抽风的涂鸦。 “识字不?” 云骁大怒:“瞧不起谁呢!” “好嘞,笔墨纸砚都给您备齐了,整理抄录,下次咱们开会用。” 不等少年反对,她笑眯眯地一指门外。 丹朱托着一盘账本,正候着九千岁,关切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云骁猛地抬高声调:“这就是崔老头家搜出的重要物证!没问题,就交给我了!” 杜蔓枝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永远不要小看男人在心上人面前的正义感和荣誉感。 男人,一生要强! 第45章 宅家摸鱼是最快乐的 杜蔓枝教给云骁一个后世pua哲学:你知道吗,认真工作的男人超级无敌帅! 没多久,他顶着黑眼圈来告诉她,账簿整理完了! 在“老张头”、“赵孙氏”、“王铁柱”这类名字之间,有一个格外醒目的四字人名。 ——龙泉居士! 这个人第一笔订单是一座纸扎小型宫殿,出价,黄金五两! 纸扎,是由竹、木、纸、绢等普通材料糊成的民间丧葬用品,去掉不那么高的成本价,剩下的都是付给手艺人的天价手工费。 以黄金为单位的出价,肯定是有问题的。 崔老头本子上记载的空档期很长,可能是犹豫了很多天,最终接下了这单。 但他没要黄金。 赵铁听着弟弟绘声绘色的讲述,冷峻的脸上浮起一丝……慈爱? 云骁一冷场,他赶紧捧哏: “怎么不要钱呢?” 云骁用手掌取代惊堂木一拍:“他要龙泉居士保他儿子崔盛不被阴司带走,还要给崔盛找个官宦人家,投胎去当正牌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嫡子!” 杜蔓枝其实粗略看过这节。 她要开直播赚人气值,还要做元宝收买阴差,抽不出空。 所以把账簿拿给云骁,好歹给孩子一点参与感,省得他闲得没事又来找她闹腾。 在赵铁暗示的眼神里,她虚伪地捧了一句:“嚯!” 人死之后,黑白无常带着指令来勾魂散魄,但也有一些歪门邪道的法子,比如用纸人、木偶等东西代替活人,蒙骗无常,从而把死者的魂魄留在阳间。 这个单子成立,说明龙泉居士帮崔老头办了事。 但他不知是功夫不到家,还是欺负崔老头不懂——他把崔盛做成了役鬼,那是低人一等的奴仆小鬼。 崔老头能把唯一的亲人留在身边,很高兴。 过了半年,龙泉居士的名字再次出现在记账簿上。 这次他要的就多了,是全套皇室用品。 崔老头明确写了某年某月某日,拒。 他不肯干。 簿上还提到,他考虑这些东西烧下去会不会犯了谁的忌讳,怕引起阴司注意,暴露了他儿子的事。 之后,记账簿上出现了一些字迹潦草的怨言。 “崔盛在金豆胡同挨家挨户偷吃精气,惹到一只精通幻术的大鬼,大鬼把他残害了!”云骁手舞足蹈。 杜蔓枝:“我见到崔盛的时候,他张开嘴没有舌头,伸出手是断腕。另外,金豆胡同,精通幻术……是说那只戏鬼?” “肯定是它!崔老头绝对是恨死了,他接了龙泉居士的活,只求拿下戏鬼给崔盛报仇!” 九千岁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崔盛是谁的役鬼?” 云骁:“当然是龙泉居士,崔老头肉体凡胎,看都看不见,怎么养鬼?” 九千岁沉吟道:“有问题……” “怎么了?” 杜蔓枝给他打比方说:“你拿钱跟人买东西,那人说不要钱,你给我救一只狗。你救了,狗放在那人家里养,东西也给你了。 “第二次你又去找那人买东西,人家不肯卖。直到狗被外面的野狗欺负了,那人来找你,求你为狗出头。” 她顿了顿。 “现在是他拿着你要的东西,求你出手。” 云骁代入龙泉居士的视角:“还有这种好事?” 赵铁补充:“狗已经残废,不能指认是谁伤了它。” “嗯。”杜蔓枝微笑,“所以说,是谁害了崔盛?”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怀疑,是龙泉居士故意设局。 目的就是让崔老头接他第二个单! 云骁突然感觉他在他们中间单纯得像个傻子……气呼呼地坐下。 嚼一口苹果,没味! 云骁震惊:“他又来了?” 杜蔓枝招呼飘着的老赵,把酒壶推过去:“赵哥,来点儿?” 在她左右侧的九千岁和赵铁得到她分享的阴阳眼,都向老赵举杯。 老赵嘬着壶嘴,把戏鬼的供词说了。 戏鬼表示自己惨啊,都是那瘪三假道士造的孽,还把它困在金豆胡同不让走。 死崔老头,动不动就拿屎尿浇它的小木牌。 戏鬼那个气啊,没法进去弄死崔老头,就对胡同里的街坊下手,蛊惑崔盛去吸。 它偷偷把人吸干,再弄个幻术栽赃给崔盛,那崔老头自然会用尽法子帮忙遮掩。傻老头,还不知道他儿子就是假道士害的呢! 果然! 老赵咕嘟咕嘟,哈一大口气:“说是叫龙泉居士!只穿黑衣,瞎了一只眼,背一把铜钱剑。” …… 铜钱剑在月下反射寒光。 黑衣道人疾步如飞,踩着金豆胡同的一串屋檐,一闪身进了崔家破屋。 只见满屋狼藉,只剩些碎纸片和破竹杆。 他订的大件全都不在了! “谁,是谁偷了我为殿下准备的祭品!”他的独眼满是仇恨和怒火。 他去巷道找守门的戏鬼。 只见地上已经被人先一步挖了坑。 坑里躺着四分五裂的小木牌! 戏鬼?没影了。 “啊啊啊!!” …… 京都突然开始搜一个假道士。 说有个瞎了一目的盗贼,假借道士名号招摇撞骗,偷了许多权贵的宝物,他们告状到御前,西厂负责缉捕。 重金之下,举报者众多。 杜蔓枝大清早出去吃了一碗鸡汤小馄饨,回来的时候告示已经贴在墙上了。 群众太热情,把门口挤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她眼珠一转,闻到了带薪休假的契机,转头就回了异士堂! 丁翠云把每个角落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撒种的新辣椒苗也冒头了,一派生机盎然。 银簪案还是没告破。 一时半会也用不上她。 杜蔓枝抱着打工人心态,去找掌柜请了小长假,然后心安理得开启居家摸鱼模式,等候boss召唤再开工。 她给小院做了一圈警戒装置,确保有鬼闯入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为了及时跟阴差报警,她还随身藏了高温消毒过的银针,这样可以随时扎破手指,唤醒忘川石。 宅家是真快乐啊! 她的日常是,早起被丁翠云投喂、修炼青宫宝录; 中午被丁翠云花式投喂、修炼青宫宝录; 晚上的步骤稍微多点。 被丁翠云投喂、直播抽几个不幸运观众给他们看相,赚人气值、继续修炼青宫宝录、神清气爽地睡到自然醒! 一个月下来,她个子长高了,皮肤更白嫩了,目光灵动,四肢敏捷。 而且她一直刻苦练习入门卷,和秘籍的匹配度太高,修行进度太快,导致产生的灵力多于身体容载量。 她先是研究怎么把灵力浓缩,然后每天必须把缩到不能再缩的灵力散出去一部分,避免撑得难受。 托她的福,院里的灵气浓度节节攀升。 丁翠云经常感慨这里有大师坐镇,风水格外养人,住着舒服。 院子里的辣椒苗和各色蔬菜都窜得飞快,两人美美地吃了几顿小火锅,一起嘶哈嘶哈,同步上火。 最近太勤快,直播间再度升级。 杜蔓枝这天晚上刚开播,注意到右下角多了个购物小黄车,顿时愣住。 跨界直播还不够,还想联动跨界配送啊? 好系统,很有追求! 第46章 AAA白家丧葬用品专卖 【主播别发呆,看我看我,老粉提个建议哈,能不能起个正经名字!】 【就是嘞,每次想把你安利给别人都要背一遍数字,再练下去我连圆周率都敢挑战了qwq】 杜蔓枝一愣。 是哦,她好像只改过直播间的名字,从来没碰主播名。 那也就是说,他们一直看见的都是一长串数字啊。 这还愿意一直看她直播还刷礼物,都是真爱了。 她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个人面板。 主播id:名字0e7q “……” 【芜湖,她居然也会尴尬】 【笑鼠了,我替人尴尬的毛病好像突然治好了】 【让一让家人们,我抠好的三室两厅自己长腿走来了!】 【你们都不是真的关心主播,只有我好奇她会改成什么】 【铁粉前排提醒:别用真名,小心人肉!】 杜蔓枝觉得最后一条很有道理。 她兑换了青宫宝录,入门卷像是给想修仙的凡人开辟了一条玄幻道路。 进阶卷她还没兑换呢,它的简介里提到了鬼律。 鬼律的核心,呼名治鬼,可见真名的重要性,对人对鬼都重要。 她倒是不怕被人肉。 她平时深居简出,网友最多只能查到她在哪上过学,和老师同学的合影,写过的论文等,不可能查到更私密的信息。 但如果是某些小心眼的同行对她下黑手,那就不太好了。 这也是她从来只在同行面前自称杜老板的原因。 杜蔓枝:“谢谢提醒啦,那我就改这个。” 【白家丧葬用品专卖……啊?】 【我想起来了,之前有一期主播让千舟去找她朋友帮忙,她说她是白家纸扎铺的杜老板】 【前面不加aaa,我很难认可】 “aaa?这是什么意思?”杜蔓枝虚心求教。 【看出来杜老板不常用通讯工具了,好友名字如果有a打头,就会自动排在前面,aaa在联络表里超级靠前的】 “原来如此。” 她觉得好玩,顺手加上了。 现在就是aaa白家丧葬用品专卖。 她如此受教,让观众们很有成就感,纷纷在弹幕上展示热情。 【aaa万家开锁公司,申请出战!】 【aaa爱驴电动车批发零售,带上我】 【小伙子们别挤,阿姨的刀容易误伤你——aaa大润发专业杀鱼雪姨】 【aaa赤色鸳鸯肚兜专卖,欢迎来电订购!甄学家十级可享受首单】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杜蔓枝揉着笑痛的肚子,趁沙雕网友们沉迷玩梗,她点开了小黄车功能。 没写使用方法啊。 这是要她自己摸索? 那就先找个能卖的东西试着上架一下。 杜蔓枝搜索四周。 家里没添置太多东西,梳妆台前面有一支雕花细木簪,是她吃完小馄饨顺便在街边买的。 她捧着木簪,用意念想象把它放进眼前大屏幕的小黄车里。 系统:【很抱歉,跨界购物车不支持传送不属于您的物品。】 杜蔓枝不理解。 她默默在心底回道:“这是我买的。” 难道是因为用的钱不对? 她还没去领这个月的工资,钱袋里的银子和铜板都是丹朱给的启动资金。 系统:【请选择由您亲手制作的物品。】 杜蔓枝下意识看向她刚改的主播名。 要自己做的才能卖? 她一个纸扎匠,嗯……怎么说呢,它是在鼓励她把丧葬用品卖给那边的活人? 真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需求。 她跟寻常纸扎匠不太一样,一直是跟阴间客户做生意的。 【主播怎么不说话了,今天不算命吗】 杜蔓枝琢磨着该卖点什么,心不在焉地说:“算,老规矩,你们发言,一人最多发一句。” 话音刚落,一道粉红弹幕跳了出来。 【第一次看您的直播,请问多少钱算一次?我可以加价,拜托了】 一个id是“故人归”的观众说。 这不是第一个想用钱换机会的人。 氪金是最简单粗暴的,恰好杜蔓枝也很缺人气值。 不过,她还是会把黑色弹幕的观众排在第一位,能帮一个是一个。 “故人归”发言后,她看了一眼。 凭借直播间第一次升级的跨界透视功能,她可以短暂地获取该观众的状态。 结果令她略微惊讶。 “故人归”竟然就是上次大反转事件里的悲催小叔,吕明义。 他应该是在办公室里,眼镜配西装,依然是一根头发都不乱的精英总裁形象。 但是气色很不好,疲惫里带点沉痛焦虑的感觉。 杜蔓枝:“你想了解哪方面的?” 吕明义连忙打字。 故人归:【我想算姻缘】 从来没为金钱折腰的杜老板,突然露出肯让人插队的苗头,其他观众就觉得不太公平了。 主播收费不高,而且很多时候是看人收费的,谁也不至于出不起请她算一次的钱,主要是被她选中的机会太难求了。 黑子和水军纷纷引战,嘲讽她只喜欢伺候有钱人,看不上普通人给的三瓜两枣。 杜蔓枝对于狗叫只当没看见。 她也没提吕明义的八字,问他:“你想求的是什么结果,现在是遇到什么难题呢?” 故人归:【您看我这名字就知道了,我和初恋感情很深,各方面都很合拍,可以说是灵魂伴侣。用网络上的话说,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遇上对的人】 他另发一条。 【我们是被迫分开的,中间经历过一些曲折,我还是想和她白头偕老,但是我不确定,这样对她会不会不公平?我想知道,将来我们能不能在一起】 穗穗不早睡:【多说点,我爱嗑!】 杜蔓枝:“我懂了。你想算的是,你们和对方是不是互为正缘?” 故人归:【对对,麻烦主播了,我该刷多少礼物?】 杜蔓枝摇头:“你不用算,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你自己已经说出来了。” 故人归:【什么?】 “你们是正缘,经历过坎坷离散,终会有白头的一天。有句话怎么说呢,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中间有种种磨难,你们需要一起去面对。” 故人归:【可是她不记得我们的过去,她失忆了……现在她过得很不好,总是为另一个人难过。我在犹豫该不该让她接受治疗】 第47章 五符全家桶 吕明义取名故人归。 他盼望的故人,是时光里的陶陶。 现在的小屁桃没有他们共同创造的回忆,认定了他是“小叔”,是出于人道主义才照料她的。 对他没感情就算了,甚至因为他管太多,她不愿意跟他多接触。 小屁桃在吕明义眼里,肯定也不是他的女孩。他在等她想起过去,一起创造新的回忆。 她却爱上了另一个人。 一个和他极其相似的替身。 张大丫被警察带走了,小屁桃的状态很不稳定。 她是病人,这时候是否要为她解除当初的催眠疗法,或者对她使用新疗法,取决于她的监护人或者家属。 也就是吕明义。 可他没有直接这样做,而是纠结该不该做。 因为她这个状态,不可能同意治疗。 假设他出于私心选择抹杀小屁桃的意志,治愈后的“陶陶”会不会突然有一天想起这些?她会是什么态度? 吕明义很苦恼。 杜蔓枝也是。 她是做纸扎的,为了赚人气值她已经在直播间改行算命了,现在又有改行情感主播的趋势。 这年头钱也太难赚了。 吕明义一次性说出去这么多,对于看过小屁桃那期的观众来说,他不如直接报身份证号! 【礼貌询问:吕总,是你吗?】 【别说,真别说,那个失忆的初恋就是飞天小屁桃对不对?一波三折的那期!】 【这事还真不能全怪小屁桃,我超爱张大丫那个扮相,她换回女装妥妥的姬圈天菜】 屏幕那头,吕明义尴尬地举起手机。 “是我,注意一下热搜榜,涉及陶氏的热搜要及时降下来……没有?嗯……很快就有了。” 十年创业无人问,一朝舔狗天下知。 霸道总裁当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面对直播间里的各种调侃,吕明义的不回复就等于默认。 然而他的问题还是没解决。 屏幕里,面容白净精致的少女抚摸着木簪出神。 她终于开口了。 “你要不要试试买我的符?” 吕明义:??? 杜蔓枝解释道:“我家长辈自创过一种入梦符,像你们这种情况,如果把入梦符配合连心符使用,你会出现在她梦里,回到你们感情最浓的那个时期。 “梦境内容从她的深层记忆里自动抽取,比如当时你是她男朋友,她梦里就会认定你是男朋友,想不起来之后的人和事。” 吕明义听到这里眼睛一亮。 “梦醒之后,她可能会忘了梦里的事情,也可能记得梦的内容但是只把它当成一个梦。” 【等等等等,太绕了我听不懂】 【就是说,她会梦到他是自己男朋友,然后重温恋爱时期的美好?】 杜蔓枝:“组合符的效力微小而持久,比起那种用新记忆替代旧记忆的催眠方式,这种相对柔和许多。” 她想了想。 “相当于唤醒她之前被替代的旧记忆,每次一点点,聚沙成塔。你在她心里的印象会改变,然后由她自己决定要不要接受你。” 吕明义怕的是什么? 无非是他现在让人暴力替换小屁桃的记忆,让她知道他才是正牌,他们顺利复合了,那以后万一失效了,她想起那个同居“男友”了,又会怎么样? 害,谁还没点自尊心啊——爱不爱张大丫是她的事,他这么替人做决定,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到了那份上,哪怕他们是正缘,追妻火葬场都得拍个少说三十集。 【不靠谱,只是做梦而已啊,就假设有个姐妹失恋了,梦到跟极品帅哥谈恋爱,睡醒就能好了?保证以后不再为渣男痛哭流涕了?】 杜蔓枝也不隐瞒,提前说明副作用。 “这样做的好处是,她会潜移默化地相信你是好人,是相熟的人,她不再恶意揣测你,愿意给你机会去向她展示自己的优缺点,就像……你们重新认识一遍。” 相爱的人不一定始终爱着对方,他们可以在不同的阶段重新爱上对方,无数次。 “坏处是,当入梦持续到一定阶段,她会同时拥有新旧两种记忆,可能会记忆错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就像刚才有人说的,不可能一瞬间就痊愈,她还是会为别人难过一阵子,而且有几率陷入情感拉扯,比如纠结她爱的究竟是哪一个。” 说白了,她只能保证为吕明义提供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最终决定权在女方。 【主播你就直说,用了你的符能不能复合,能的话给我也来一份】 杜蔓枝摊手。 “我就一算命的,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能不能成,什么时候成,都要看他俩造化。而且这符不是谁都能买的,如果你们不是正缘,我没法卖给你啊。” 【尊嘟假嘟,那你帮忙算算我和前夫哥呗】 杜蔓枝定定地看了几秒。 前半句话,她看不懂。 估计又是最近的网络流行语。 “你最近运势很好,这次就把机会让给更需要的人。” 那位观众不纠缠了。 她又说:“红线乱牵,必遭天谴,我只是想卖你们几张符混口饭吃,你们可不能坑我哈。” 【你这是正常带货的态度吗喂,容易卖不出去的啊!有没有学业进步符、一夜暴富符,有的话请给我来一打】 “有学业符,但是暴富不太行哦,一夜暴富的方法都在刑法大全上呢,在座各位可以做好准备了,帮这位朋友一键报警。” 一串“哈哈哈”里又冒出了新需求。 【最近在备考,压力太大了,不管真的假的,我想买一张能保佑我考试顺利的符,有吗?】 “这个可以有。” 杜蔓枝用直播间自带的小工具拉了个投票。 分别是:防病护身符、考试顺利符、生意招财符、斩桃花符。 需要哪种就投哪种。 等她统计好数量再开工。 没想到的是…… 【大师我悟了,要想健康顺利又有钱,一定要先斩桃花!】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 其实是因为白婆婆画过最多的就是这些基础符,她比较有把握啦。 …… 吕明义终于做出了决定。 故人归:【我想好了,抱歉啊主播,谢谢您的提议,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已经等了她这么久,继续等下去也没关系。她现在状态不太好,我不能趁火打劫】 杜蔓枝并不意外。 从面相就能看出来,他对感情忠贞且专一,这样的人舍不得伤害伴侣,是很可靠的男人。 故人归:【我想向您订购有益睡眠的符,可以吗?她最近总是睡不踏实】 “没问题。” 杜蔓枝顺手把“镇恶梦符”补进投票里,还加了一项: 五符全家桶(我全都要)! 【可恶,投早了啊啊啊!】 【话说你们买东西都不先问价的吗?】 【楼上新人鉴定无误,杜老板收费一向平易近人,怕的不是买不起,是抢不到啊!】 杜蔓枝拍拍脑袋:“开业大吉,承惠50元一张,偏远地区加邮费,用礼物结算。” 说话间,投票总数达到她设定的888,自动关闭了。 弹幕上哀嚎一片。 “不要着急,以后还有机会,投过票的朋友关注我一下,待会下播就开始画了,记得私信我地址。” 她也不怕画超了。 看这情形,只怕不够卖的。 开辟了刷人气值的新道路,美滋滋儿! 第48章 老寿星吃砒霜,你嫌自己命太长 这场直播狂赚六十多万人气值。 一半是吕明义提供的。 杜蔓枝一下播就把小乾坤袋兑换出来了。 第一个放进去的就是莫逢春给的那块忘川石。 小乾坤袋是个很精致的宝蓝色小锦囊,只装得下一颗大号板栗,其实内部空间不小的。 她把缎带绕在右手腕上,取用东西更方便。 根据投票结果,杜蔓枝大致分配了五种符的数量。 有句话说,善书者不择笔。 画符也是这个道理。 对于经常绘制灵符的人,用次一点的纸和墨其实不怎么影响效果。 杜蔓枝为了节省人气值,想在大乾买材料。 但她钱包也不鼓啊。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从奖池兑换出一千张基础符纸。 笔和墨是丁翠云找掌柜赊来的,钱从第一个月的俸禄里扣。 当颜老太傅带着孙女登门道谢,就看见他们尊敬的大师正在埋头狂画,袖子和脸上都有墨迹,好像被罚抄书的小孩子。 祖孙对视,都觉得好眼熟。 老太傅:“……” 颜小姐:“……” 杜蔓枝请他们坐下。 颜小姐最近专注养身体,早晚诵读道家经典,现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被崔盛吸走的精气虽然回不来,但是她年纪轻,以后慢慢养着就好。 她康复后可以出门了,祖孙俩今天特意来送礼的。 先上来一箱金,一箱银,成色极好,贫穷如杜天师一瞬间共情了白无常秦风,收钱是真的很快乐啊! 又上来一箱道家文化相关的古籍。 还有各色布匹、成品衣裙、钗环罗帕、家用物件。 压轴的是开坛必备的各种法器。 杜蔓枝一一看过,真是诚意十足。 人家真心送的,推来推去就没意思了,她开开心心地收下。 颜小姐捡起地上掉的一张灵符,眼神很好奇。 来者是客,杜蔓枝主动给他们讲解了每种符的功能和用法。 本以为颜老太傅会反感这些,不过老人家很开明,还拿出钱袋要跟她求购灵符。 “我去找盒子给你们装上,再提给钱的事,这符我可就不给了!” 她送出去一套五符全家桶。 颜老太傅捋着胡须和孙女对了个眼神,颜小姐戴好帷帽去门口守着,把搬箱子的小厮都打发远了。 杜蔓枝:“老太傅有话跟我说?” “大师既然一心追随那西厂提督,老朽不愿多生事端,只是有些事,必须和大师说个明白。” “太傅请讲。” “朝廷有一群小人,常在今上面前搬弄是非,把持朝纲,逼走了诸多清流与栋梁,老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依大师之见,大乾未来国运如何?” 杜蔓枝想也不想:“不知道!” 她没研究过,也不太想掺和朝堂的事。 颜老太傅倒苦水似的,跟她说了大乾的种种弊病。 贪腐横行,结党营私,缩减军务开支,重税,以桑代耕,等等。 救命,就算在颜小姐梦里,老太傅成天逼她背书练字,他也没拿这些东西来难为她啊! 杜蔓枝听得犯困。 直到他取出一份白纸黑字的折页,她瞌睡虫跑了一大半! 这是一封还没装裱的奏折,开头写:“治政之要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 颜老太傅观察出的疾苦,是百姓上交的钱粮。 各地农田质量有高低,加上不可预见的风霜雨雪、地质灾害,作物产量就说不准了。 丰年,百姓收来的粮食留下自家口粮,剩下的一般只够交税; 遇到灾年,交不够,缺量就被记到明年。 一年又一年,累积的欠款让普通农户无力偿还。 颜老太傅提到一例:某户欠下巨额钱粮,全家悬梁自尽! 他主张把往年欠款一笔勾销,减轻农民压力。 杜蔓枝第一反应:老寿星吃砒霜…… 他出发点是很好的,但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无论是贪官还是皇帝,恐怕都希望他别出发了。 这奏折措辞特别刚硬,一点转圜余地都没留。 把这个送上去,就好像言官站在金銮殿上叉腰大喊: 陛下!你听不听我意见! 你不听我就撞死在大殿上! 皇帝:撞,撞完给你追封,这事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 杜蔓枝很委婉:“太傅近期打算告老还乡?” 是不是不想干了? 走之前你想风光一把? 颜老太傅:“……请代为转交给提督。” 呜呼。 一个是清流派老牌代表。 一个是名声臭到底的权宦。 这两人在书里没少吵架,这么要命的把柄他都敢送给九千岁,私底下关系其实不差!你们合伙演谁呢! 杜蔓枝眼珠一转。 “找我?如果我不是诚心为他效力,一状告到御前……” 颜老太傅笑了,把奏疏拿回来缓缓撕碎,眸光沉静睿智。 “大师,这就是我要提醒的事,看来你心里是明白的。” “哈……” “名义上,提督是今上的鹰犬,实际嘛,互相防备,谁也不想玉石俱焚,同样,谁也不想让对方过得太舒服。” 颜老太傅提起未破的银簪案。 “我劝大师及早抽身,回师门寻个庇护,这个案子若是办得好……” 杜蔓枝面无表情:“办得好,皇帝就要招揽我了,提督留我是错,不留也是错。” 留她,就是对抗皇命。 不留,别人会说九千岁手下一定有更多更优秀的人才,不差她一个。 给皇帝办事的人,遇到人才你不上报,还敢私藏?活生生给人递把柄了,没有好果子吃哦。 “大师通透。” 通个屁。 收礼的好心情都让他败光了。 她就想凭本事在大乾争取地位而已。 一天天的,屁事真多,又是想念现代的一天。 …… 老太傅先告辞,颜小姐小步挪过来,求见母亲。 杜蔓枝拍拍脑袋,她用鬼律收过颜夫人,最近沉迷修炼,都把人家忘了。 进到室内,她搓搓左掌。 颜夫人的魂魄在暗处显出身形,神色还有点迷茫,见到闺女瞬间亮了。 “别急,我先给她开个眼。” 杜蔓枝在小姑娘眼皮上一划,刚想说你们聊,忽然意识到—— 这母女俩的眉眼,很眼熟。 “我提个问题……你们认不认识陈兜儿?” 颜夫人迟疑:“您是说,广恩侯之女,世子陈循之妹,在陇北掀起叛乱的那个……” “哎对对对。” 颜夫人羞愧掩面。 “我也姓陈,虽是旁支亲戚,见了面也该叫她一声姑姑。十多年前我入梦劝她收手,她不肯听,后来她被陈衡镇压在东厂,我便不知后事了……” “你等下,谁是陈衡?” 第49章 揭开谜底,猎杀时刻 颜夫人意外递出了新线索。 陈兜儿出身广恩侯府,她上一辈有个庶出的二叔,就是陈衡。 “这个陈衡不读书也不练武,他喜欢研究道家玄术,画符炼丹他都练。有一次炼丹失败,他灰头土脸,站在原地大笑三声,第二天就走了。” 杜蔓枝绘声绘色地重复了颜夫人的话。 九千岁:“去哪了?” “云游四海,寻仙去了。” 广恩侯府是前朝宗室,看重血统,陈衡是女奴生的,当时的侯爷厌恶这个庶弟,坚决要让他的取名按儿子那一辈走。 衡,是跟世子陈循同一辈的字。 杜蔓枝:“颜夫人死得早,她看见了,把陈兜儿镇压在东厂水底下的道士就是陈衡!” 赵铁严肃地纠正:“那块地现在属于西厂。” 不是,大哥,你关注点有问题啊。 九千岁:“为何忽然提起陈兜儿,你对她似乎格外关注。” 杜蔓枝把陈兜儿可能来找她寻仇的事也说了。 云骁当场跳起来,他想摇人来帮忙。 理由是他以后还要和她比试,她不能这么早死! 杜蔓枝十分感动并翻他一白眼。 “昨夜我有位朋友来访,关于银簪案,他审出一些内情。” 她一个多月没见到秦风了。 昨晚他一来就是理直气壮地要钱,据说为了审问崔老头,他在炼狱里熬到现在。 崔老头恨秦风灭了崔盛。 但是熬不过炼狱的刑,他把知道的都招了。 “崔老头请龙泉居士帮他把崔盛留在阳间,是想给他物色一个好胎,比方说,哪个权贵家的夫人要生了,大夫都说是男胎的话,就送崔盛去夺舍。” 几人同时皱眉。 “崔老头一直当龙泉居士是自己人,后来才知道龙泉居士把崔盛做成了役鬼,永远低人一等!崔盛被人气腐蚀得越久,越没可能成功夺舍男婴。 “连着失败几次,崔老头就不怎么信得过龙泉居士了。龙泉居士又找他做皇家冥器,他怕这么多冥器惊动阴司,不愿意。 “不久,崔盛出事,崔老头一直怀疑是龙泉居士干的,但他不敢当面决裂。 “龙泉居士跟颜太傅府上有仇,他让崔老头混进颜家,一是为了主持养尸阵,二是用犀角香引诱颜小姐。 “他们打听到哪些府上有适龄又貌美的千金,就给那些小姐送去桃花符。” 云骁怪叫:“我就纳闷了!都是眼高于顶的京都贵女啊,鬼新郎就这么厉害,能让她们个个都上钩?” 杜蔓枝:“你不懂桃花符的厉害,她们迷恋的不是鬼新郎,是她们各自幻想的人。” “啊?” “她们有的喜欢世家公子,梦见的男人就是翩翩公子;有的喜欢江湖大侠,就梦到她和侠客仗剑江湖;有的喜欢九五之尊,梦里就成了宠妃!” 勾引她们的不是鬼,而是她们内心深处的欲念。 如此,才会沉溺其中。 她们在闺阁里上妆,满心期待,等着情郎来接她们走,却不知道那是催命的符咒。 区区一把银簪,就想买断她们的身体和灵魂! 杜蔓枝满腔怒火,一拍桌,吓得云骁原地起跳。 她深呼吸。 “另外,有个很巧合的事。” 云骁战战兢兢:“啥?” “广恩侯府的世子陈循,小时候拿石头打瞎了他叔叔陈衡的一只眼睛,瞎的眼睛跟龙泉居士是同一边。” 龙泉居士作黑衣道人打扮。 而陈衡恰好痴迷道术。 九千岁:“像是同一个人。” 赵铁直接挑出联系:“陈衡被陈循打瞎一只眼,陈氏就是代兄受过。” 杜蔓枝认定龙泉居士就是陈衡。 秦风在片区巡逻四十多年,他不但记得陈衡这个半瞎的世家庶子,最近几个月还在桐花道附近见过他。 把桐花道走到底,就是崔老头住过的金豆胡同。 …… 赵铁霍然起身:“这一个月把京都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搜出龙泉居士的影子。我记得广恩侯府并未收回,废弃已久,我这就带人进去搜!” 说不定陈衡就躲在里面。 他匆忙走后,杜蔓枝托腮:“可我还是没想明白,他订制那些冥器,给谁用?” 云骁兴致勃勃:“让我猜猜!他想提前烧给自己,死后当个阴间皇帝?” 听者投以关怀智障的眼神。 “怎么了,你们都这么看我。” 杜蔓枝:“人有人的王法,鬼有鬼的规矩。歪门邪道,不送他下油锅算他走运,还想下去当皇帝?崔老头还招认,龙泉居士曾经提过一句殿下!” 他上次离京之前,留给崔老头一个八字草人。 那是用来代替无法到场的鬼新郎,跟十七个新娘结冥婚用的。 崔老头起了歹念。 他要给崔盛和鬼新郎换命。 让龙泉居士也尝尝重要的人被害的感觉! 杜蔓枝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我说完了,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位殿下,你们看呢。” 九千岁翻出卷宗,掐指算了一会,说:“陈衡年幼的时候,前朝还在,应该是某位王爷或皇子有恩于他,让他在其死后仍念念不忘。” 云骁挠头:“谁不知道老陈家枝繁叶茂,封到最后,养活这群皇亲国戚都快把国库拖垮了!想找到这位殿下,不简单哦。” 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出不了答案。 她提供的这些已经很够用了。 杜蔓枝能感觉到,他们对她的重视程度上了一个新台阶。 尤其是明确知道她的消息来源之后,桀骜冲动的绿茶小狗都不太敢挑衅她了。 她对云骁和善地一笑。 云骁下意识朝九千岁那边缩。 九千岁:“先前杜天师说,收了桃花符簪子就是接了聘礼,上个月没有如期迎亲,不知这次……” 杜蔓枝耸肩:“他敢出来,就抓他现行呗。” 她刻苦修炼这么久。 是时候检验一下修炼成果了。 …… 十五月圆。 杜蔓枝算出吉时,西厂联合锦衣卫在各街道安排人手,出动之前人人都喝了她掺过血的符水。 这样,短期内他们都能看见灵界的人和物。 大小伙子们很激动,摩拳擦掌等着立功。 月亮升到最高点,阴力最盛的时候,街上突然刮起一阵怪风。不知哪来的唢呐声,零零散散地传进他们耳朵里。 唢呐开道,森白雾气里走出一队迎亲队伍。 抬花轿的轿夫们惨白面孔上画着两坨花脸蛋,轻飘飘地顺风而行,脚不沾地。 锦衣卫揉揉眼:“纸人抬轿……” 这边发出烟花信号弹。 那边也不甘落后。 几乎所有小队都发了信号,京都上空炸开的烟花一时间连成了片。 十七个新娘,十七个迎亲队。 这次接亲是同时进行的。 异士堂的人戴上面具,伪装成锦衣卫或西厂斥候,全员出动。 当他们各自跟着蜃堂的云骁和蛊师,去大街上围堵迎亲队的时候,杜蔓枝已经顺着阴气的流向,找到了它们的老巢。 第50章 神像破破烂烂,热心小杜缝缝补补 “杜姑娘,前面有座庙!” 戴着人皮面具的护卫回头等候吩咐。 这是九千岁分配过来保护她的十个人之一。 今夜有大行动,她附近没有高手,这些闲置很久的护卫就都跟过来了。 杜蔓枝站在山坡上端详一阵。 “怪了,有妖气……” 一行人趁着夜色轻巧地前进,只见那庙门口两边写着: 五行土德厚, 三才地道深。 原来是一座荒废的土地庙,门前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土。 “有动静。” 一个护卫将耳朵贴在墙上。 庙里淅淅索索,夹着吱吱的怪叫。 护卫苦笑:“看来是太久没人来,里头早就变成老鼠窝了!” 杜蔓枝蹲下观察地上杂乱细小的爪印。 为了活动方便,她出门前特意换了男款劲装,箭袖长靴。 一把加持过的精品桃木剑别在腰间。 小乾坤袋里兑换了一叠又一叠的符咒。 “你们点燃火堆,围住土地庙,别让里面的东西跑了,我自己进去。” “是!” 她翻墙跳进院子,清楚地听见有人哎哟一声。 在黑暗中用阴阳眼一照,有个胖老头蹲在墙根吃东西,被她吓住了,抚着心口直翻白眼。 “呃,呃……” 他乌溜溜的豆眼积满泪花,可怜地朝她求助。 “大爷,吃饭的时候可不能笑啊,你看,噎着了。”杜蔓枝微笑着走近他。 “别急,我来帮你。” 她右手一翻,在他胸腹部连拍三张雷火符! 闷雷声响过三遍。 暴涨的火焰嘭地窜上去,烧着了胖老头花白的胡须,糊臭味顷刻间扩散。 胖老头见她全身只有桃木剑还算上台面,年纪又这么轻,还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道士。 没料到她竟然能空手变出符咒。 甚至都不用念诵! 惊骇之下,胖脸显现出一指长的杂乱白毛! 胖老头张嘴,震耳欲聋的一声“吱”! 滚圆的身体缩水了,有个灰白肥壮的东西猛地一窜,从着火的绸缎衣服底下溜出好几米。 半夜三更在荒废的庙里吃东西,当然不可能是人,那是一只成精的大老鼠! 杜蔓枝用剑挑起他掉在地上的食物。 半根啃剩的小孩指骨! 她心头窜起怒火,提剑向老鼠精逃窜的方向追过去。 才进正庙,铺天盖地的香灰朝她面前扑来。 杜蔓枝迅速后撤但还是吸了一口。 这不是供奉神灵燃尽的香灰,里面不知道添了什么,又臭又呛人。 她扒着外墙猛咳,晚饭都吐干净了。 几只灵智没开的小老鼠过来吃地上的秽物。 她才把桃木剑换成金属长剑,紧接着就来了几十只,几百只…… 太多了。 整个院子里挤满了老鼠,竟无落脚之处,一双双绿豆眼闪着精光,把她围在中间! 庙里有个尖利的声音说: “哪来的无名小卒,敢来寻本大仙的晦气!许久没给我这些孩儿们觅到新鲜吃食,正好有你送上门来!” “想吃我?” 杜蔓枝抹干净嘴角。 她的左手掌心闪烁着淡淡金光。 鬼律克制邪祟,尤其是在她修炼青宫宝录之后,渐渐可以发挥一点它的威力了,比如稳定地注入灵力,可以催发出一个小型护身结界。 鼠群骚乱起来。 沾染过妖气的恶鼠反应更大,反而不如没开灵智的普通老鼠那么英勇无畏,它们默默后退,引起的混乱给了她足够的反应时间。 她从奖池里搜到了需要的东西。 先一口气点了一百个燃烧瓶,再用攀爬勾爪回到最高的院墙上,她痛痛快快地抓起瓶子往下砸! 烧死这群杂毛臭东西! 给它们来点现代科技的震撼! 庙里顷刻间火光冲天! 而杜蔓枝淡定地拿出消防面罩,还用望远镜观察着,看见哪边有机灵的鼠子鼠孙跑出去了,她就指挥护卫堵死它们,戳死它们。 火才烧了不到一小时,里面的老鼠精顶不住了,它奋力冲出火海,一身精心保养的灰白皮毛烧秃了一大半。 “臭道士,欺我太甚!” 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老鼠精,杜蔓枝扬手就是三连燃烧弹。 躲过去了? 没关系,还有从天而降的特制雷网。 网格一沾到皮毛就会稳稳推进,直到扎进肉里,雷电正法,烫得老鼠精痛不欲生。 中西结合真好用啊。 她扬起雷火符:“说,你在替谁迎亲?” 老鼠精在网里再次化为胖老头,用人形对她作揖求饶,以为这样就能勾起人类的怜悯心。 这招他用过。 那些年轻小道士没有一个不上套的。 然而杜蔓枝一道符飞向他白花花的腹下,嫌弃地说:“辣眼睛!衣服都不好好穿,还想让我饶你?” 烧你还差不多! 老鼠精连忙变回去:“大仙饶命,饶命啊!再也不敢了,我只是收了一个道士的钱,替他保管东西,别的我不知道啊!” “保管什么?” “纸人,纸轿,纸马之类的,它们早就走了,接了新娘也不回我这里啊!” 糟糕!陈衡玩的这一手狡兔三窟,太耽误事了。 杜蔓枝把老鼠精收进鬼律空间,托颜夫人看着。 为了验证老鼠精的话,她二度进庙,趁着火没烧进来,快速搜了一圈,果然没找到和鬼新郎相关的线索。 忽然听见一声叹息。 “谁?!” 杜蔓枝转了一圈,没人。 忽然注意到供桌上方,原该是神像的位置被老鼠精占了。 土地公雕像不知道被那群老鼠扔去了哪。 难道是土地公在向她求助? 杜蔓枝顺着哀叹声找出一颗泥雕头颅。 慈眉善目的土地公不仅尘土满面,耳朵都被摔成粉末了。 好好的土地庙,就算是基层神职人员的办公点,它也不该被一只修为平平的老鼠精占山为王啊。 她不理解。 “刚才是您在叫我?” 指尖一凉,竟然是土地公落了一滴泪! 杜蔓枝心一软。 这里没线索,就当她这边白跑一趟,压力给到其他组的小伙伴——反正,赵铁不是带人去搜广恩侯府了吗? 抱着日行一善的念头,她留了下来,找到神像的其他肢体,兑换了长钉子、铁锤、强力胶等,凑合着帮他补一补。 第51章 抓到人了,当场去世 终于把土地公头颅正了回去,杜蔓枝踢开老鼠精的座椅,双手把神像端回原处,客气地上了一炷香。 烟雾升腾中,年迈虚弱的声音再度在她耳边响起:“小友,多谢……” 神灵归位,浩然正气瞬间冲散了庙里的妖风邪气。 外面忽降甘霖,浇灭了院子里的大火,一地的老鼠肉串和燃烧瓶残骸都被看不见的手拨开,汇集到角落里。 “哇……” 神迹,这是真的神迹哎! 杜蔓枝听见身后有钟磬音,回过头,正见土黄光晕如波浪一般在神像周围泛开。 还有一道光柱从天而降,上有仙鹤齐鸣,莲花盛开!暖洋洋的感觉笼罩她全身。 福至心灵。 杜蔓枝喃喃地说出真相:“功德加身……” 常言道,善有善报,她也没想到这能当场就报啊! 功德有什么用,有人说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其实这辈子的运势已经改善了,她如果是直播间的普通观众,现在发弹幕绝对是超正的紫色! 土地公的泥塑神像里走出一道虚影:“小友,今天来这土地庙中,不知有何贵干?” 杜蔓枝诚实地说:“京城里来了个邪道,他用桃花符下聘,今夜同时迎娶十七个女孩!我顺着迎亲队找到这里,可是线索断了。” 土地公掐指一算,核实事情属实,慈眉善目就成了金刚怒目! 他朝夜空发出一道光线。 杜蔓枝对磁场变化很敏感,她觉得整个京都的地面都在轻轻颤动,不禁联想到阴兵过境名场面! “小友莫怕,我已将消息递到城隍了。” 杜蔓枝心想,那可真不错。 说实话,今夜西厂和锦衣卫出动那么多活人去执行任务,很大成分是做给宫里看的,让那些权贵知道他们不是没办事。 她提前准备了符水和符纸,但还是担心他们没经验,在迎亲队手里吃亏,所以双管齐下,给认识的几位阴差都递了信。 可是他们忙着追捕陈兜儿,来不了。 怎么说呢,地方案件找地方,不能轻易出动重案组。 所以她的第三道准备是用纸马传信到城隍庙,只是没法保证城隍老爷什么时候能看见。 这下子走了土地公的人情网,城隍庙当场就点兵了,效率飞快。 杜蔓枝一脸乖巧:“土地爷慈悲。” 土地公知道她着急抓到陈衡,笑眯眯地在她眉心点了一下。 刹那间,以她为中心,方圆一百米、五百米……直到十几里外,视野无限扩张! 仿佛每一寸土地都是她的延伸,上面生存的每一个活物都逃不过她的眼! “默念那人的名字,回忆他的样貌特征。” 她照办。 眼前光影轮转,不过十几个呼吸,自动锁定到一个清瘦的黑衣中年人。 他瞎了一只眼,背着铜钱剑,正是陈衡。 他在夜色中逃窜! 赵铁带人冲了出来,两边只隔不到两百米,却在岔路口中了陈衡的障眼法,跟丢了。 “哎呦!” 太可惜了! …… 陈衡一瘸一拐地走进仙女庙。 那群狗崽子嗅觉敏锐,竟然会去搜广恩侯府,不知是哪路高人在背后指点。 要不是他从小在侯府长大,比谁都熟悉里面的弯弯绕绕,还真不容易脱身! 陈衡途中不幸踩中了锦衣卫布置的捕兽夹,脚腕鲜血淋漓,连拍十几张符咒才跑到西郊,想必那些人追不过来了…… 仙女庙曾经也是香火鼎盛的地方,还不是因为那场地龙翻身,当时的百姓挨个求告,从城隍求到土地,连送子的仙女庙都不放过,结果根本没两样。 陈衡喘着粗气拣个位置坐下,瞥着无头的仙女像一阵冷笑。 神灵没了香火供奉,还是神灵吗? 要是必须有人信仰,神才能显灵实现人的愿望,到底是神在满足凡人,还是凡人成就了神灵? 陈衡曾经为这些奇怪的问题独自思索很久。 就在他今天看见无头神像的那一刻,思维豁然开朗,拍着那条伤腿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就把其他人惊动了。 仙女庙再残破,也为乞丐们提供了居所,这人进来不打声招呼就坐,看他受伤可怜,人们就不问他索要什么了,他还敢打扰别人休息! 陈衡只顾着笑。 愤怒的人群把他抬起来。 一,二,三! 扔他出去! 滚,滚远点! 再敢回来就揍死你! 陈衡抹了一把浇在脸上的雨水,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 一张眉眼如画的面孔跃入眼底。 他伸手在虚空中勾勒,像是神志不清,有些茫然。 靠近一点才能听见气音。 他在念:“殿下……” 杜蔓枝心里一咯噔。 可别咒人啊,你家殿下谁知道是哪路死鬼,她还活蹦乱跳呢! 之前在土地庙被老鼠精算计,她嗓子咳哑了,清咳一声才微笑着开口:“这位大叔,为何不进去避雨呢?” 陈衡在泥水里爬到台阶上,仰面坐下,笑着说:“小子,既然是你主动招我,就该你扶我进去,是不是这个理?” 庙里人头攒动,有人对她喊话,意思是不许进来,敢让他回来就两个一起扔! 杜蔓枝掏出一块银子在手里上下抛动:“要不要?” 身强力壮的乞丐出来了。 她拿出更多碎银:“谁抢到就归谁。” 仙女庙里一个人都不剩了,乞丐们先在台阶底下抢银子,渐渐打出火气,越跑越远。 她扶陈衡进去坐下。 陈衡把受伤的腿先放,另一条腿支撑。 就在即将落座的那一刻,两把匕首同时刺向对方的腰腹! 匕刃相撞! 陈衡眸光冷厉,转换角度再度刺出。 杜蔓枝反应也不慢。 她凭感觉用长剑格挡他的匕首,左手扔了一颗烟雾弹,再用匕狠狠扎穿了陈衡持匕的那边肩膀! 要不是远程武器太贵,她才不想近距离拼刀。 “为什么?”陈衡吸着冷气。 杜蔓枝:“我只想抓你,你却想杀我,怎么有脸问原因?” 陈衡哈哈大笑,用仇恨的目光瞪着她。 “小子,你这双靴子跟锦衣卫那群狗鼻子一模一样,在我面前装好人,怎知早就露了马脚! “你还敢易容成殿下年轻时的模样,你该死,指点你的人也该死!” 杜蔓枝在他另一边肩膀和好腿上各扎一刀,把人绑了,心里很纳闷。 她怎么就易容成那个谁了? 原生态的一张脸啊! 护卫团来迟一步,从她手里接过五花大绑的陈衡。 不料他们还没走出仙女庙,陈衡突然把嘴一张,吐出一团灰扑扑的气。 人就软下去了! “卧槽!” 杜蔓枝下意识摸他鼻息。 我就简单抓个人,你别给我表演当场去世啊! 第52章 美人乡?夺舍了个寂寞 仙女庙外,留守护卫在研究新的信号筒。 西郊离西城门有段距离,浓浓黑夜里,发信号弹是最快的通讯方式。 杜蔓枝用过西厂的发射器,从远处看不够高,也不够亮,她进庙之前已经兑换过一组新年烟花,放在隐蔽处让护卫去取,好让城里派人过来接应。 嘭!烟花升空。 仙女庙上方炸开七彩花束,惊动了京都的不眠之人。 与此同时,庙里新一轮战争已经打响。 陈衡突然断气,架着他的护卫不知所措。 杜蔓枝注意到尸体像充气一般向外扩张,尸爆? “松手,跑!” 她落在最后,边退边兑换。 一抬手,一个个沙袋从天而降。 随着意念调整,越叠越高的沙袋形成“回”字结构,把陈衡的尸体围在中间! 尸身膨胀到最后,连续的闷响。 爆炸产生了一连串冲击波,根本没能突破坚实的沙墙! 杜蔓枝退到最远的一角,她习惯开战之前观察地形,如果爆炸引发了坍塌,这里会形成相对安全的区域。 好在尸爆杀伤力不大,只是……有点恶心。 她从容地撑开伞,挡住了飞溅过来的血雾和少许碎肉。 “这是什么术法?” 似男似女的怪声隆隆响起。 杜蔓枝拧眉搜索一圈,锁定了源头: 仙女像! 神像在高台上摇晃不止,深褐色泥土里钻出蛇虫鼠蚁,还能看见更深层的蠕动的骨架。 所有窗户骤然合拢,跑出去的几个护卫也被看不见的力量强行拽了回来! 门嘎吱闭合,用力拉也拉不开。 一切都在昭示一个事实:仙女庙易主,邪灵诞生! “神明不灵,全赖香火供奉!” “神灵缺位,我就是神!” 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来,又沉闷得像是套在某个壳子里。 亦或者,把仙女庙看作一个活人的话,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它肚子里! …… 护卫团聚拢在杜蔓枝身边。 她听见有人紧张地在咽唾沫。 自从发现了那几堆沙袋的存在,他们投向杜蔓枝的眼神就都不一样了。 原本只知道这位灵媒身娇体弱,需要他们保护。可是她一瞬间就能凭空变出那么些东西! 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护卫们陷入迷茫,甚至冒出一个离奇的猜测: 她不会是从天上来的神仙? “杜姑……天师大人!眼下我们该做些什么?” 杜蔓枝越过众人,提剑走到无头仙女像前,冷冷道:“陈衡,亵渎仙人,该当何罪?” 护卫们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一听这话更奇怪了——陈衡已死,怎么能跟神像扯上关系? 然而在杜蔓枝眼里,无头仙女光秃秃的脖颈上,顶的就是陈衡那颗虚幻的脑袋! 陈衡的独眼仿佛墨海里滴了血,吞吐红芒,一派入魔之象。 他狂笑着,丝毫不为被他舍弃的那副躯壳而惋惜。 “我半生寻仙问道,仙人何曾眷顾我一次!如今我见了这个连脑袋都保不住的仙女,方知世上本无仙! “今日我为神,尔等还不速速下跪!” 杜蔓枝只觉得滑稽。 “半生寻仙,你寻错方向,半生问道,问的是歪门邪道!不修心,不行善,只会用你那些不上台面的邪术琢磨怎么害人,送你去投畜生道都是侮辱了畜生!” 陈衡哈哈大笑。 仙女像里伸出一段又长又白的脖颈,将他的头越顶越高。 乍一看就像给蛇接上了人头。 外面划过闪电,让他稍微停顿了下,而电光已经把他又长又诡异的影子投到墙上。 “快看,那是什么?” “蛇,仙女像里有蛇!” “不对,那是人头!” “有妖怪!” 陈衡的头几乎触到房梁,他居高临下,独眼贪婪地盯紧了她: “供奉我,把你学的术法给我!” 杜蔓枝提剑就砍:“长得丑,想得还挺美!” 她的剑加持过,跟蛇颈一碰就是火花四射。 本应该是虚幻的东西,剑身反回来的力道震得她手疼,好像打在金属上,伤不着他的筋骨。 陈衡咧开嘴,以独眼为中心裂开道道黑纹,整张脸像糊了蜘蛛网,邪性得很! “好,好!小子,是你自己找死!本尊仁慈,点你来做第一个祭品。 “我要让你这些随从倒戈相向,让他们亲手把你拆开洗净,送上祭台!” 陈衡一张口,吐出一股粉红雾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那群护卫的耳孔和鼻孔。 当啷,当啷。 他们露出痴迷向往的神色,手里的武器接连落地,嘴里喊着相熟的姑娘的名字,做出搂抱、亲吻等亲昵的举动。 可他们选择的对象不是别人,就是身边的伙伴! 杜蔓枝嘶了一声,辣眼睛! 大哥们,没事,你们没事! 佛家清静地啊,怎么你们一个个跟逛窑子一样! 嗯? 等等。 杜蔓枝好像突然想通了原因。 从古代到民国,总会有些生活困难的女人,以出家为幌子,在庵堂里接客,相当于暗娼。 难道这座仙女庙以前…… 陈衡也很惊讶:“你们,你们在干什么?起来,去抓人!” 杜蔓枝:……噗。 他愤怒地放出粉色烟雾,超量的,把她围起来。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她还是淡定地站着。 “为什么……” 夺舍仙女像的陈衡十分不解,就算仙女像的威能不怎么上台面,粉色烟雾对别人都有效,她为什么例外? 其实杜蔓枝也看见了。 粉烟里走出一个个套着肚兜、穿薄纱束腿裤的漂亮姑娘,她们朝她挥舞手绢,围在她身边,张口闭口都叫她老爷,公子,少爷。 她无辜地眨眨眼,幻象瞬间消失。 “我,女的。” …… 穿了男装也是女的。 嗓子哑了也是女的! 想打动她,最起码也得准备几个八块腹肌的白发长腿大帅哥! 陈衡差点吐血。 “你的招不灵,现在该我了。” 她手里多了一大桶黑狗血,泼他个猝不及防! 再送他一张老鼠精同款雷网! 仙女像柔软坚韧的脖颈被网子压弯,被迫卷成一团。 雷网紧缩到最后,陈衡那张丑脸就在一段段弯折的脖子中间夹着,挤到变形,独眼充满怒火。 好像忘了什么事。 杜蔓枝一拍脑袋,乐颠颠地兑换了鞭炮,点燃一扔,炸得四面开花! 她堵住耳朵退回角落。 小伙子们被脚边的鞭炮声惊醒,刚才还抱着啃得起劲,近距离看清是同伴,惊恐无比! 他们互相推搡,衣衫凌乱地逃出烟雾。 一抬头,发现她在笑吟吟地看热闹。 “……” 这辈子的脸都在这几分钟里丢尽了! “可恶,可恶!”陈衡在网里拼命鼓动腮帮子。 他转头咬住长颈,大口吞咽着什么东西。 仙女像的彩绘法身一层层剥落,露出干瘪的泥胚。 露在雷网外面的神像双脚长出肉粉色藤蔓,一部分扎进地下,一部分在地上爬行,把遇到的蛇虫吸成干瘪皮囊。 陈衡的脑袋越来越大,蜘蛛网状的黑痕更加深刻,散发着肉眼可见的黑气。 “我要吃了你!” 他吞食了仙女像里最后一点香火遗泽。 接着,顶着陈衡脑袋的女身邪物,把雷网撞开了。 第53章 鬼律初发威,来自青宫的邀请函 陈衡转眼就到跟前。 杜蔓枝来不及想,把小乾坤袋里的符咒一股脑扔出去。 符纸碰上邪物的皮肤,嗤嗤冒出黑烟,灼痛了她的眼睛。 她眯着眼,举剑刺向黑烟里的身影。 一瞬间好像听见白婆婆的声音:“囡囡……” 剑尖微顿,接着以更狠的力度刺进去! “陈衡,你也配假扮她!” 如果陈衡之前的行为是让她不爽,现在他模仿她最在意的人,就只有一个走向了。 弄死他! 杜蔓枝以长剑为桥梁,把压缩灵力注入陈衡体内,轰然爆开。 烟尘散去,陈衡露出嘲讽的笑。 “雕虫小技。” 原来他把仙女像炼成这具新身体,内里是泥巴,外面是藤蔓。 她的剑碰巧捅在藤蔓空缺的位置,然而泥像被藤蔓紧紧缠住,泥巴在里面炸开又聚合,相当于没有受创。 陈衡贪婪的目光定在她右手腕那个宝蓝色锦囊上。 “你能凭空变出东西,靠的就是这个?” 他裂开的腹腔里飞出一条小蛇,口衔匕首,划断了锦囊的束带,藤蔓窜上来抢走锦囊! 杜蔓枝并不紧张。 小乾坤袋是认主的,别人打不开。 而且里面只有邪物无法使用的少许灵符和法器。 还有忘川石一块。 她在放鞭炮之前呼叫过支援,从阴力流动来分析,距离最近的阴差在几里地外,很快就到现场。 抢了个寂寞。 他不甘心,硕大头颅裂开巨口,试图把她吞了! 杜蔓枝寸步不退,人在淡淡光影里,身后出现了一位三米来高、面容模糊却难掩威严气势的女性神灵虚影! 她伸开左掌,神灵虚影也是同样的动作。 “邪道陈衡,走火入魔,残害生灵,窃取香火,当诛!” 四周金光大盛。 难以抵抗的吸力让陈衡本能地挣扎,无数藤蔓死死抓住泥地,他勉强在吸力中保持平衡,但也逃不开。 她在请神! 陈衡快疯了,前所未有的嫉妒! 凭什么,他奔波几十年都没有感应,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凭什么! 他留意到吸力来自她的掌心,一个书册形状的烙印。 才看清它,神灵虚影的双眼闪过乌金神光,他一惊,瞳孔顷刻间流出腥臭的黏液! “啊!!!” 陈衡唯一能用的独眼也瞎了。 杜蔓枝不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神灵化身。 她只当鬼律对邪物的杀伤力太强。 一鼓作气,体内灵气漩涡加速旋转。 她灵机一动,把从陈衡身上吸来的东西也注入鬼律投影: 快吃,吃多一点好干活! 神灵虚影:“……” 陈衡逐渐虚弱,她竟然用他的力量反过来打他! 他分裂出更多藤蔓扎进地下,只要能在吸力里稳住,他就从地下逃跑! 藤蔓碰到地里的朽骨和石块,他看不见,也不管是什么,全都抓上来,扔垃圾一样砸向杜蔓枝。 “孽畜,休得无礼!”衰老却有力的声音勃然斥道。 土地公! 杜蔓枝眼睛一亮。 泥地被土黄神光覆盖,陈衡好不容易扎到深处的藤蔓全被赶了回来。 不仅如此,地面对于他来说,变得比溜冰场还要滑。 归位的土地公隔空发威,他连站在地上的资格都没有。 鬼律投影毫不费劲地把他吸过来。 陈衡是怎么从仙女像里吸食香火的,鬼律就是怎么把他一点点榨干。 杜蔓枝信心大增。 “你的殿下是谁,告诉我,我考虑放过你。” 原有求饶之意的陈衡顿时打了鸡血:“休想!小小女子,竟敢亵渎殿下,我死后必化为厉鬼,夜夜去你梦里索命!” 杜蔓枝:“……” 那你还是死。 运气好,跟你大侄女一个下场。 运气不好,跟那仙女像一个下场。 最后,藤蔓一寸寸干瘪脱落,他的新身体重新变回无头泥像,断成几块普通的泥胚。 …… 鬼律在她掌心吐了口黑气,好像打饱嗝。 陈衡连魂魄都没剩了。 其实杜蔓枝也不太在意他的殿下是怎么回事,问不出来就拉倒。 尘归尘,土归土,前朝都没了,一个死鬼留在人间能翻起什么波浪,真当底下没大佬? 还说她跟那家伙长得像。 那又怎样,就当小枝身上有前朝皇室血脉,跟她杜蔓枝有什么关系? 她来到大乾走一遭,凭自己本事争取话语权,不想凭血脉被人拱着去复国。 手心暖洋洋的。 鬼律的消耗没她想象中那么大,她只付出了灵力和一部分念力,没料到它不但没把她抽干,吸了陈衡竟然回馈她更多! 装不下,根本装不下。 一边压缩一边排放还是装不下。 “系统,有没有能储存灵力的东西!” 系统没让她失望,找出一个阵法模型。 【强效聚灵阵】 杜蔓枝看人气值够兑换这个,赶紧弄出来,左手往上一怼,剩下的灵力正好够把它填满。 “呼……” 鬼律投影冷不丁地冒出金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凡女杜蔓枝,速到青宫觐见。” “……啊?” 庄严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响过三遍。 金光消散。 她陷入呆滞。 这一天还是来了。 青宫,女青…… 大佬不但注意到她,连她从来没跟这个世界的人透露过的真名都知道。 别想了,去了就老实交代。 掌心烙印从书册变成一扇门的样子。 她冥冥中有种预感,只要推开门,她就到了青宫。 …… 杜蔓枝先谢过土地公的帮助,捡回小乾坤袋,把聚灵阵和法器收进去。 一回头,发现护卫们在斗法中承受不住磁场变化,倒了一地。 有几个人可能抗性强,没晕,爬起来一脸崇敬地给她磕头。 她在他们嘴里从杜姑娘变成杜天师,现在升格到杜仙人了。 “……”夭寿哦。 再转过头,一个没见过的白无常缩在角落里。 被她注视后,他捂着半张脸瑟瑟发抖: “你,您是从酆都过来视察的吗?” “……不是啊。” 她好像懂了。 听说地府结构乱中有序,随着宗教文化的变动,冥界的内部职权划分也在碰撞、融合。 比方说,东岳大帝管辖的阴司总部在泰山,酆都大帝的总部在酆都山,地藏王菩萨与十殿阎罗在阴曹地府,外面还有酆都旗下五方鬼帝的分公司…… 这些,全都有纳新的权力。 她应该是随机呼叫到酆都一系的无常了。 酆都和青宫是一对互不干涉的好邻居。 鬼律刚吃饱,气息还没散。 这个红着眼圈的年轻白无常,似乎认定了她是总部下来的特别观察员。 “骗人,不,骗鬼啊!” 陌生无常哭着跑了,生怕晚一步就被记在小本本上。 杜蔓枝:“……” 麻了,以后她不会被所有酆都无常躲着走,还让不让人找队友了! 第54章 你果然是穿越者 出了仙女庙,杜蔓枝身体疲倦,精神却是亢奋的。 那几个护卫在手舞足蹈地讲述什么,不一会儿,越来越多惊疑又略带恐惧的目光向她看过来。 眼前多了一道黑影。 她实在太喜欢这张脸了,一见他就好心情,扬起笑脸:“你来啦。” 九千岁抓着一个不大的包袱,阴沉着脸,将她上下仔细看了又看。 “没受伤?” “没有,只是陈衡……”她有些心虚:“必须把人交出去吗?” 如果他说是,今晚过来支援的人就都有事情忙了。 陈衡离魂,弄出尸爆之后,沙袋里面满是血肉和碎骨头。 现场只能说无比惨烈,不堪入目。 他们需要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还要尽量拼拼凑凑,弄出一个人样。 “放心,此事我已知悉,他们不提就罢了,若要看人,随便交一具死囚的尸体即可。” 九千岁看她的目光不怎么赞同。 “往后再遇到这种事,提前发信号,找个地方等我过来,你不用以身犯险,还有……” “嗯嗯嗯……”杜蔓枝心不在焉,连连点头。 她知道,孤身对付陈衡是有点冲动。 她其实被那根指骨气着了。 老鼠精说,他收了陈衡的东西,所以愿意租借土地庙用来安置迎亲队。 以老鼠精那点道行,敢去抓小孩吃? 那陈衡给他的酬金是什么,还用问么。 不提扫兴的了。 杜蔓枝之前帮土地公归位,续上了土地庙的香火,功德加身,鸿运当头!路上给自己算了好几卦,次次都是吉。 结果也如卦象所示。 她得到了陈衡的全部修为和仙女庙的香火,还有,青宫的注视。 如果青宫想责怪她窃取传承,她会跟陈衡一起死翘翘的。 既然她当时没事,接下来觐见女青,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总体来讲,前途还算光明。 …… 九千岁:“我从京都赶过来,途中遇到满地纸人纸轿,均已破损。听闻各府千金在子时昏迷,丑时苏醒,醒来之后,个个都说是阴差送她们回家。” 杜蔓枝都想给城隍老爷和当地基层工作者起立鼓掌。 什么叫效率,这就叫效率! “这些都与你有关?” “是,也不是。” “愿闻其详。” 她说了今晚的路线。 先去土地庙,被陈衡虚晃一枪。 再是土地公显灵,指引她到仙女庙。 庙里的经过不用她描述,几个护卫都是大嘴巴,恨不得这里人人都知道她有多厉害。 “迎亲纸人是城隍老爷派阴兵解决的,追踪陈衡,是土地公显灵。” 当然也有她的原因。 如果她没帮土地公缝缝补补,陈衡说不定已经得手了。 九千岁:“你是想在折子里写,此事归功于城隍、土地?” 杜蔓枝:“……” 那倒也不必。 等她拿到酬劳,多买几筐好香去感谢二位老爷。 “对了,土地庙为什么破成那样?” 一只化形没多久的老鼠都敢去撒野,长见识了。 九千岁略微思索。 “京都发生过一次地龙翻身。当时大乾军队兵临城下,城内百姓苦于灾害,又被前朝权贵抓去修府邸,粮食短缺,饿殍遍地。百姓因此砸了土地庙,攻陷城门,助大乾占领京都。” 杜蔓枝惊讶:“砸了土地庙?那,几十年没人去拜过了?” “我朝君主祭祀,去的是后土祠,京都百姓也跟着拜后土。土地庙多年无钱修理,今天没塌下来伤着你,已是大幸。” “……” 杜蔓枝一想,土地公的意志一直都在,他不显灵,也不求百姓出手,会不会有自苦赎罪的意思?如果不是出了陈衡这事,又有老鼠精在庙里吃人,土地公也许不会叫她。 九千岁问她:“陈衡已经伏法,银簪案的经过与供词,是你写还是我写?” 杜蔓枝反问他:“有区别吗?” 他怕她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耐心解释。 “你写,功劳在你,我是举荐你的人。陛下沉迷修仙法门,宫内设玉虚宫一座,上有国师一位,下有丹师、符师、卦师若干,你去了也有一席之地。” “我写,功劳在西厂,最多提你只言片语。” 杜蔓枝听懂了:“就是宫里奖赏西厂,你再偷偷给我。” 他颔首:“双份。” 前者是她以后跟皇帝混,名利兼收,去玉虚宫重新起步。 后者是西厂顶替她的功劳,名没有,利有两份。但是她在银簪案里差不多就隐形了。 他把话说明白,是为了让她知道: 不是他故意昧下该给她的东西。 …… 西厂和皇室的间隙日益增大,她夹在中间,容易变成激化矛盾的引线。 杜蔓枝悟了! 她之前想的很好,银簪案告破,她身价大增! 可她忽略了这件事背后还有那些权贵的遮丑心理。 明明是女儿或者孙女出事,可他们只说家里被贼光顾。 只要女孩们脱离危险,只要她们将来还能顺利婚嫁,能给家族带来利益,这就够了。 供词写什么,不重要。 保全所有人的面子更重要。 如果她独自领了这个案子的功劳,身后没有大势力撑腰,可能会有人暗杀她。 因为他们不怕得罪一个平头百姓,只怕她年轻藏不住话。 万一坏了那些千金的名节,一个个大家族精心培养了十几年的妃嫔候选人,就都要作废了。 …… 想通这些环节,杜蔓枝叹气。 “麻烦,皇家和西厂就非要选一个吗?” “你也可以再假死一次。”九千岁凉凉地说。 杜蔓枝举手:“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人在宫里,心在你这里?”身在曹营心在汉嘛。 “……”他怔了两秒,耳尖可疑地泛红,“休得胡言。” “别走啊,我认真的啊!” “你进宫想做什么?”他回过头。 杜蔓枝左右看看,凑过去说了个名字:“湛舒华。” 他欲言又止。 最后避过众人的视线,从包袱里拿出一个东西。 “这是你掉的。” 她一看,是在土地庙临时兑换的夜视望远镜! 刚才用过,可她明明收起来了啊…… 杜蔓枝探查小乾坤袋,大窘! 因为忘川石旁边躺着一块酷似望远镜的石头! 她竟然拿错了! “这个……” “你觉得我不认识这东西,是吗?”九千岁十分平静,轻声说道: “奇变偶不变。” 杜蔓枝瞳孔地震:!!! 他说:“你果然是穿越者。” 第55章 独在异乡为异客 他说:“我在宫里见过小枝,她从来不敢抬头看人,更不会有你这种胆子,屡次……戏弄于我。” 杜蔓枝:“……” 有没有可能那叫调戏?” “你是洞房那一夜出现的?那时我问过你,让你看清楚我的命格再做决定,你始终没对我说实话。” 杜蔓枝支吾道:“我们那时候不熟……” “是,你要为安全着想。后来见你愿意拿出真本事,诚心加入西厂,平日里深居简出,我便没有再提。” “那今天怎么……” “因为你先前并没有拿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他把夜视望远镜塞回包袱里,递给她。 “用你们常说的一句话,这叫物证。” “……” 她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大乾本土生产的东西。 最近露出破绽的,应该是她画符用的纸,其次就是今晚的道具。 她太着急提高做事效率。 太想快点解决这个案子。 太自信她可以及时处理现场的疑点。 太相信这里的土着没见过类似的东西。 …… 现在的问题是: 九千岁对穿越者,持什么态度? …… “你不是第一个穿越者。你也不知道之前的穿越者带来了什么。可是,你在大乾生活也有一段时间了,应该观察过——它和你们的时代相比,有多少相似之处?” 杜蔓枝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有句名言说:凡走过,必留痕迹! 已知,穿越者来过这片土地。 名家诗词歌赋,火药,枪械,水泥,玻璃,香水,香皂,护肤品,杂交水稻,红薯和马铃薯,青霉素和牛痘,报纸和素描寻人法…… 那些穿越小说里常提到的东西,她在大乾根本没看见。 这意味着…… 九千岁深深望着她,“穿越者会带来无尽的变数,他们一身傲骨,不服管教,开口谈的是平等、自由和人权……大乾不需要这些。” 别这样! 杜蔓枝不敢想象。 如果大乾的上层全都抱着这样的想法,穿越者群体会面临怎样可怕的困境!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无力地争辩:“可是,很多东西有利于民生,能让百姓过得更好……” 九千岁目光渐渐沉痛,甚至有肉眼可见的激愤。 “百姓过得不好,那些人的三餐里不会少一盘珍馐,不会少做一件新衣裳!今年最流行的雀羽披风,一件就要数百两黄金,够让边疆将士每餐多加一块肉,每人多做一件冬衣!” 她忽然意识到,九千岁并不认可穿越者无用的观点! 恰恰相反,他站的是底层和士兵,厌恶的是奢靡无度的权贵! 她顾不得思索这个人的身世关联,艰涩地问: “那么,之前的穿越者……” 得不到统治阶层认可,穿越者就算有通天的才华也无处施展……他们,能挣脱一个王朝对普通人的压迫吗? “并不是每一位君王都像开国之君那么开明。她最初欣然接纳了穿越者,他们的加入让大乾高歌凯旋,欣欣向荣,可是……她老了。 “临终前,那位陛下说: “将所有异世之人送上火刑架,所有利民之发明化为焦土; “此后有妖言惑众者,腰斩于市; “窝藏妖众者,断其舌,流放北疆为奴!” 他深呼吸几下,语气恢复平静。 “你眼里的大乾,也许和其他王朝一样处处都有不合理之处,可是它比之前任何一个朝代都强盛。 “百姓能吃上饭,又不至于吃得太饱。 “商户能赚到钱,又不得不服从于官府。 “现在这样,是它最稳定的状态。” 杜蔓枝:“这份稳定也是踩着穿越者的肩膀得来的。” 九千岁语重心长地告诉她:“龙椅上的人往往不愿意听这种话。谁破坏稳定,谁就是他们口中的祸国之人。” 他还说,穿越者的发明总共被销毁了八十九种。 现存的技术或产物,通常在宗室,或者军中。 杜蔓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把望远镜收起来。 用过的烟花筒也被破坏到看不清原样。 …… “在你有能力对抗整个王朝之前,这些东西,注意保存。 “不要步他们的后尘。” …… 怒火在胸腔里激荡。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惊惧。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凄凉。 与世不容的愤懑。 她仿佛看见那些前辈笨拙地试图融入这个世界。 他们怀着改造恶劣环境的热情,贡献出各项技术,以微薄之力聚沙成塔,试图在这个时代留下些什么。 在那些自诩高贵的皇室血脉眼中,他们是跨越时空的智慧使者,也是随时可能煽动力量,推翻家天下统治的害虫! 多数穿越者会和他们的成果一起为帝王陪葬。 史册不会记下他们的名字,其他国家永远不会知道东方技术到底领先了多少年! 她抬起散发着热意的眸,目光倔强。 “可见穿越者在你们眼里不是人,至少不是和你们一样的人,都是会行走的工具……需要的时候尽情利用,榨干价值就全部毁掉,是么? “他们做错了什么? “是给的东西不够多吗? “是没对你们卑躬屈膝吗? “是错在掌握了太多你们没有的理论和科技? “还是从最开始就做错了选择?!” 锦衣卫从休整区域起身靠向这边,尽管知道她有神仙手段,发生冲突时,他们只会坚定地站九千岁。 她觉得讽刺。 就像当穿越者和统治者发生分歧的时候,明明是穿越者更能共情民众,他们可以让民众得到实惠,可是没被榨狠的百姓依然会选择头顶的天,而不是外来的神。 九千岁示意所有人退开。 “说完了?”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情绪有了释放的通道,就不那么难受了。 看过原着的她知道,九千岁入宫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是为了复仇。 主角是大乾公主,而他是反派,因为先天立场不同,他恨的就是皇室和权贵——那些用尽手段维护自己利益、置黎民百姓于不顾的的蛀虫。 是那些蛀虫,对穿越者群体做出过河拆桥的决断! …… 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 “说完了,谢谢你帮我隐瞒,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有什么打算?” “不瞒你说,我之前想——如果我在银簪案里立功,就用赏赐换一座学堂。” “学堂?” “是,女子学堂。我想先让穷人家的女孩入学,教她们基础的生存技能,让她们顿顿吃饱,在明亮的教室里练习针线和织布。教她们读书识字,明白事理,让她们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她还打算后期造出更先进的织布机,帮助女孩们自立门户,别被一些破规矩束缚——已婚妇女出门做工,还要请丈夫按手印,可笑。 她甚至想通过直播间获取更多现代课本,教她们理工科知识。 女孩不一定只能相夫教子,她们也可以学富五车,可以做老师,做诗人,做科学家,做工程师……成为她们从未想过的样子。 九千岁默默听着,直到她说不下去了扭过头,他才说:“学堂有过,被烧了,死了二十个女学生。” “纵火者,也是学生。” 脑袋里嗡的一声! 她颤抖着问:“那个穿越者……” “她占的那具身体是我祖父挚友的后代。我寻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她抓来,本意是保护她,可是她疯了,清醒的时候一心求死,跑出去跳了锦鲤池。” 杜蔓枝想起她遇到陈兜儿的那一晚。 ——水里死过人吗? ——三年前,有个女疯子投水而死。 是她。原来是她! 带着檀香味的手帕靠近她脸颊。 她猛地退后一大步,才意识到眼泪已经滚落腮边。 他的手定住了,眼神有些怅惘。 “抱歉……我有点乱。” 杜蔓枝胡乱擦擦脸。 临走,她忍不住提醒。 “小心湛舒华,别让她羽翼丰满!不然你离死就不远了。” 第56章 繁星难照回头路 杜蔓枝在旷野上吹了半夜冷风。 条条大路通罗马,可她细想来,发现每一条路走到尽头都被堵死了。 堵住她的那道墙叫皇权。 穿越者想把后世的东西堂堂正正摆到台前,必须得到上位者的支持。 他们只在需要的时候才支持。 比如战乱,比如灾荒,比如疾病肆虐。 当这个封建王朝处于平稳运行的状态,顽固派就提出了穿越者无用论。 她大概能猜到那些人是怎么说服皇室的。 比如说:大乾即便舍弃了穿越者提供的所有新鲜东西,也不会损失太多。 比如说:如果让它们继续流动到下层,可能会启发民智,百姓不再安分守己。 再比如:外有异族虎视眈眈,国内再有动荡,外族铁骑入关,大乾危矣。 这三个理由加起来,可以让任何一个保守派皇帝点头。 他们会关闭大部分生产线,少部分转为秘密进行,产品只供给上层和军队。 普通百姓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一次。 所以她在这里生活,始终觉得这就是古人原汁原味的生活。 是她被穿越小说毒害了,忽略了上层社会对外来者的真实态度——惊奇、蔑视、排斥、利用、警惕。 杜蔓枝仰躺在下过雨的湿润草地上,眺望夜空。 星星很亮,照不出回家的路。 别的穿越者可能想回去,可她唯一的亲人做了鬼修,她自己的身体可能都入土了。 她没有回头路,往前走是唯一的选择。 现在还无法对抗整个王朝的集中发力,所以,不能让他们发现她也是穿进来的。 但她也不想一直藏下去。 ——你有什么打算? 杜蔓枝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长而缓,几乎憋到大脑昏沉。 她把所有的压抑、担忧和怒火都留在这片草地上,豁然开朗。 【这辈子,我只想为自己而活,为我想做的事而活。前面有山就把它挪开,前面有海就把它填平,人类的寿命太短,我的一生也许看不见这里的生产力快进到现代,所以……】 制度暂时不能改。 如果大乾必须有一位皇帝。 她绝不希望是湛舒华,因为用后宅计谋得到的皇位一定坐不稳。 大结局定格在湛舒华宣布女官制度的那一天,举国欢庆。 杜蔓枝笃定这是昙花一现。 一个在情郎们之间周旋而被拥护登基的女帝,本质上是没有话语权的。女官制度会给大乾女子争取到喘一口气的机会,然后就会得到激烈的反扑。 故事不会把不好的东西写出来。 童话结局会停在“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会描述他们婚后的一地鸡毛。 【我不要做个窝囊避世的失败穿越者。】 【我要改变这个王朝,让它明白,对内压迫不如对外扩张。】 【我不要再看到女人被肆意欺辱,成为父权社会的帮凶或者生育工具,而我无权解救她。】 她的眼睛映满了繁星的倒影,语速不快却坚定。 “我要造出一个继承我思想的人。” “让她把平等的火传下去。” 杜蔓枝已经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在原着女主的前世,登上帝位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皇女。 从小失去庇护,是在宫廷里跟狗抢剩饭苟到大的,因为最后只活了她一个,所以成了被世家操控的傀儡皇帝。 算算年龄,那个皇女现在还不到十岁。 有皇室血脉,对皇室没有感情。 就像一张白纸,可以涂上任意的色彩。 …… 她带着满身的草籽和湿泥,哼着歌走回仙女庙。 锦衣卫都走了,庙前却有一堆火,一个人。 那人把大氅叠放在火堆对面,迎着火光的侧脸漂亮得惊人。 “想明白了?” 九千岁自然地递给她一根树枝,上面串着两个烤到焦黄的芝麻糯米团。 她自然地席地而坐,接过来吹了吹。 一口咬下去!微烫的肉汁霸道地挤满整个口腔。 “嘶……” 他低笑,扔给她一个竹筒,竟然是凉丝丝的蜂糖水。 杜蔓枝:“……你好像总是随身带着吃的。”出门抓罪犯,弄得跟野餐一样,绝了。 他淡定地说:“很奇怪吗?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个浪迹天涯的大厨。” “……” 杜蔓枝心想,我知道理想和现实有参差,可我没想到这么大啊,您是把大厨的刀工用来砍人脑壳了吗? “你呢?” “我,想当老师。”她顿了顿,“用这边的话,应该是叫先生?” 九千岁摆摆手,咬了一口他那串糯米团,含糊地说:“就按你的叫法,为什么想做这个?” “呃,就……有几个同学喜欢说我没爹没妈,说我是棺材婆从垃圾桶捡来的。他们一见到老师就跑,我那时候小,觉得老师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工作了。” 他略微停下咀嚼,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赵铁说你折的金元宝格外精致,纸马还能传信给阴差。你如果是纸扎匠,在你那边,应该是最厉害的纸扎匠。” 杜蔓枝受得了欺负,受不了这么直球的安慰,不太自在,“那可不,哪天你有需要,我给你做个超豪华系列,其他鬼见了,谁不得羡慕你!” 九千岁一愣,哈哈大笑。 “那我可就提前谢谢你了。” …… 在凶案现场似的仙女庙外面吃过夜宵,她回到异士堂,天已经蒙蒙亮了。 杜蔓枝提着被自己弄上泥水的大氅,正想着回去要不花点人气值,把洗衣液和柔顺剂兑换出来。 忽然发现家门口有动静。 “跟为夫回家去,你赖在大师的家里算什么事啊……”牛大力打了个酒嗝,迷蒙着眼抱上去。 丁翠云厌恶地转身,他就抱了柱子。 他不死心地又黏上去:“好娘子,如今家里就我一个,还换了住处,家里……嗝!干干净净,什么脏东西都没有!” 丁翠云:“你就是最脏的东西,不,你不是个东西!” 众人哄笑中,牛大力丢了面子,怒斥她不守妇道,不懂做妻子应当谦恭柔婉,强拽着她胳膊往家拖。 “放手,你放开!我要跟你和离!” “和个屁!你我夫妻……嗝!夫妻恩爱多年,你还生过孩子!离了我,你能找到更好的?你做梦!” 杜蔓枝冲上去狠狠拍开他的手。 “说话这么臭,出门没洗嘴?滚!” 第57章 一掌,贞烈牌坊碎了 牛大力对她这张脸的印象太深刻了,毕竟是把他死去的老娘和儿子带回来的人啊。 他下意识松手,大着舌头说:“大,大师,你没在家睡觉啊?” 之前牛大力接到任务去外地了,杜蔓枝和丁翠云在家度过了没人打扰的一个月。 现在她熬了一夜没合眼,正打算回家补觉呢,麻烦精又敢上门挑事了! 晦气! 真下头! 杜蔓枝也不跟他废话了:“直说!你要怎样才跟她和离?” 牛大力:“我,我不和离……我就想要个媳妇。” 杜蔓枝:“你想要谁当你媳妇,凭本事去找!她不愿意,你凭什么三番四次过来强迫她? “凭你让你亲娘舅占了她爹的房子? “凭你照顾不周,害死她好不容易养到七岁的儿子? “还是凭你才办完丧事就把她赶出门,让她自生自灭? “牛大力,你多大的脸啊!” 她生气,却始终保留着理智,把其中逻辑关系一一摆开,让围观群众都听得清清楚楚。 蜃堂的人也都是忙了大半夜的,回来沾上枕头没多久,被牛大力吵醒已经够烦的了。 丁翠云住进这条街之后,灶台就是她的小天地,家里只有两个女人吃饭,用不掉那么多水和粮,她经常做些团子送给街坊,结下了一些善缘。 有外人上门挑衅,蜃堂的人顿时放下隔阂,扭成一条心。 “嚯!原来是那个死了老娘就不认媳妇的大傻子啊!跑到我们蜃堂的地界上,你是又想你娘了?” “咱们杜天师年纪虽小,可也不是你能欺负的,快走,别污了人家的门前地!” “还扯什么夫妻情深,真是笑话,人家根本不乐意跟你回去,男人做到这个份上,狗见了你都摇头!” 牛大力不堪受辱,当场怒喝。 “跟你们有啥关系!真当老子不知道,就你们一个个的,除了装神弄鬼啥都不会!再敢聒噪,仔细我牛大力这双铁拳不认人!” 他一拳砸进围墙! 真,砂锅大的拳头! 从墙里拔出来只擦破一点皮,而围墙留下的孔洞至少能填好几个梨子! 留在京都的蜃堂成员,排名都不怎么高,杜蔓枝早在颜府就看清楚了,专业能力拿不出手,身板在铁拳面前脆得跟纸糊的一样。 见到厉害,一般人就不去撩拨这二傻子了。 杜蔓枝定定地看着墙上的洞,突然冒出一个可以一劳永逸的主意。 正要开口,忽然瞥见蛊师正在朝这边走来,她看了丁翠云一眼,意思是:你们认识? 丁翠云小声说:“从没敲开过他家门。” 那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了……杜蔓枝对蛊师总有莫名其妙的抵触感,不想给他欠人情的机会。 她抢先说:“牛大力,你最自豪这一身力气,我就跟你比力气!” 牛大力懵了:“啥?” “要是你输了,今天就跟我去官府,我要亲眼看着你们和离! “你还得保证,从今往后你都要躲着丁家姐姐走,凡是她出现的地方,你牛大力自觉退出两条街!” 牛大力:“……” 蛊师终于挤出人群,用不太标准的官话关心地说:“杜姑娘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怎么能做这么费力气的事,我来替你比!” 他扶着腰间的蛊虫罐子,澄澈的棕褐色瞳孔锁定了牛大力,姿态很放松,撇撇嘴,点评道:“一头不太聪明的蛮牛而已。” 杜蔓枝品着他的神态,总觉得在哪见过。 灵光一闪,这不是云骁常用的表情吗?眼神也像,挑衅的语气也像。 他在模仿云骁! 牛大力在杜蔓枝面前知道收着,却受不住别人的激将法,登时握拳:“比就……” “是跟我比!”杜蔓枝从小乾坤袋里取了一道符纸,在袖子里调整了一下,露出一只白嫩纤细的小拳头。 牛大力眼角抽搐,“这……还是,算了!我怕把你胳膊打折了,千岁爷万一怪罪我。” 杜蔓枝目光极冷,索性也学起云骁的口吻刺了他几句,逼着牛大力答应了她之前的话。 “那你就看好了。” 她踱步走过一段段外墙,众人步步紧跟。 却见她并没有选择任何一段,而是挑中了街头的牌坊——前朝时期就立在这里的一座贞烈牌坊! 当初被表彰的那家人早就不在了,唯独这座石雕的牌坊门楼,始终伫立在原处。 杜蔓枝转了一圈,就看上它了。 她毫无酝酿的意思,一掌拍上外墙。 啪! 清脆的声响,让众人期待的表情僵在脸上。 取而代之的是一言难尽的尴尬。 一片沉默。 丁翠云跑过来捉住她手腕,像一个护犊子的大姐姐,不在意什么比试结果,只关心妹妹有没有受伤。 “手都红了!你跟他生什么气,走,回屋涂药去。” 杜蔓枝轻笑。 最后瞥了一眼这堵没有反应的围墙。 然后任由丁翠云把她拉走。 蜃堂众人只当她脸皮薄才会着急离开,在外人面前也不会说她什么,只是或失望,或憋屈,各自准备回家去。 牛大力鼓足勇气拦住她们。 “是我赢了,大师!以后你不能再干涉我们夫妻的事,我……”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一对牛眼瞪得比铜铃还大。 连续不断的哔啵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从杜蔓枝落掌的那一块开始,石墙内部嗡嗡震颤不止,整座门楼摇摇欲坠! 碎石块不知不觉落了一地,深不可测的裂痕飞速扩散,竟然在泥地上开出一条长达数指的线! 裂痕像有灵性似的,正好停在牛大力砸的那面墙底下。 它们顺着墙根向上继续裂,连成一片又一片! 那个给众人造成极大压迫感的拳印,很快就被裂痕轻松覆盖了。 拳印还是那么大,可它在满墙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裂痕之间,已经变得很不起眼。 若不贴近细看,几乎没人知道那里凹陷了一块。 蜃堂众人无比震惊,反应快的人赶紧喝彩:“好!好!” 其他人反应过来,看她的眼神顿时不同了,跟旁边的人议论: 如此威猛,该不会是请神上身? 也没见她开坛做法,求告上苍,到底是哪路神明对她如此青睐,真叫他们这些人又羡慕,又无地自容! 蛊师的笑容有些扭曲,拍手说:“杜姑娘,神力!” 杜蔓枝从丁翠云怀里抽回手,灵力运转得飞快,她的手掌恢复到莹白如玉的状态。 轻盈,纤巧,看起来柔软无骨的一双手。 那座在风里雨里坚守了一百多年的牌坊,受了她轻飘飘的一掌,下场是寸寸崩塌。 这就对了!杜蔓枝心想,去你的贞烈牌坊! 我就是要吃苦受罪的女人敢离婚! 等着。 人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 这次是她挡住了牛大力的路。 “的确有人赢了。” “不过,那个人不是你。” 杜蔓枝递给丁翠云一个鼓励的眼神。 后者气势磅礴:“牛大力!你我夫妻缘分已尽,你要还是个说话算话的男人,立刻跟我去和离!” “和离!” “和离!” 蜃堂众人满面红光,齐齐响应。 第58章 身入青宫,扫地婆婆的指引 大乾有个类似婚姻登记处的部门,还没到上班点,一群人在门前闲聊。 牛大力被他们围在中间,憋着气面壁静坐。 别人也不理他,各玩各的。 丁翠云跟着杜蔓枝进了对面的小茶馆。 她们自然地沏茶,吃点心,听其他桌的人议论外面那群人是做什么的。 丁翠云已经过了心里那道坎,精神面貌大有不同,一口糕饼一口茶,大声说起自己带前夫哥过来和离的事。 一群人惊叹不已,褒贬不一。 杜蔓枝跟小二吩咐,今天茶馆里凡是支持丁翠云和离的,每桌送一份招牌茶点,账算在她这儿。 丁翠云急了:“诶!这怎么使得,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是托了你的福,哪能再让你花钱……” 杜蔓枝打着哈欠。 “我这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是没你在,我在家一口热饭都吃不上。今天有好事,请大家一块沾沾喜气,丁姐姐就别推辞了。不然……咱们就把工钱结一结?” 当初说得好好的,丁翠云从客栈搬来,帮忙料理家事。因为律法规定没有丈夫手印就不能做工,所以不给工钱,只管吃管住,以及促成她和牛大力和离。 吃住都不差,和离也就是临门一脚的事。 丁翠云当然不好意思拿工钱,在打趣声里红着脸坐下了。 待到日头浓烈,小吏来了,第一件就是他们事。 找来公证人,问起家里还有多少现银。 丁翠云想说不要钱,只求再无牵扯。 杜蔓枝眼疾手快捂了她的嘴。 “我姐姐给他家做牛做马十多年,孝顺公婆,友爱街坊,方方面面没话挑,可他竟然把我姐姐打出门去,存心要逼她去死!分他一半家产应该不过分?” 不但要分家,还要把老家的岳父房子还回来,补上这些年的租金! 再让牛大力保证,以后不许骚扰丁翠云——自退两条街可不是说着玩的! 小吏和公证人都听呆了。 这么多年了,没见过她们这样敢要的,嘀嘀咕咕商量一阵,还查了大乾法和以往的卷宗。 “只要你丈夫无异议,每人按个手印,本官就把和离书给你们。” 牛大力一巴掌拍在纸上,落了红印,扭头就走! 小吏挠头:“既然如此,丁氏,你点两个差役,回去清点家资。” “好,好!”蜃堂成员在外面起哄。 茶馆里跟来的看客开始喊青天大老爷。 丁翠云微弯的腰背挺直了。 她觉得一道束缚多年的枷锁在这一刻化为乌有,竟想不到说什么,只顾着给堂上官员磕头,给公证人磕头,给杜蔓枝…… 杜蔓枝一把拽起她,笑眯眯地点了两个一脸正气的差役。 “快走,丁姐姐,把事情了结,咱们回家好好庆祝!” 单身快乐! 凭丁翠云的能力,努力翻身做富婆,更快乐! …… 掌柜来看过那座贞烈牌坊,碎成这样,也别考虑怎么修了,索性让力堂那条街的石匠和木匠搬回去用。 经此一战,杜灵媒名气又上一层楼。 但不是因为银簪案。 而是因为都知道她一巴掌拍碎了百年牌坊。 大家认定她背后有个隐世宗门,修到极致就能白日飞升! 杜蔓枝:嗯嗯嗯,是是是。 吃过没后台的委屈,她完全不介意给自己糊弄出一个厉害宗门了,日常交往中可以省很多麻烦。 他们以为是请神上身,是神迹,其实一点也不难。 她只是把压缩灵力打进石头里,再用一张引灵符把它引到之前那面墙。 拆迁队的效果就这么出来了。 …… 在差役的见证下,丁翠云从牛家拿走一半碎银,还有大包小包。 东西都请人搬进杜蔓枝的院子,说是暂放一段时间,等她找到房子就挪走。 杜蔓枝:“我这空房子多的是,丁姐姐要是没找到好地方,不着急搬。” 丁翠云擦着汗,大大咧咧地笑开了,眼睛仿佛会发光。 “哪能一直叨扰,我呀,之前就琢磨过,想去东市赁一间铺子做些吃食,如今分了家,钱也够了,到时候我就住在店后面,方便!” 她有想法是好事,杜蔓枝绝对赞成。 也算是当众打了一波小广告,蜃堂众人都说以后去给她捧场。 这边热闹了小半天,终于消停下来。 杜蔓枝烧了一桶热水,沐浴更衣,焚香祷告。 最后在刚铺好的香软床铺上和衣而卧。 轻扣左掌心,像敲门那样有节奏地连敲三下。 耳边响起轻灵的不知名乐器声。 心神越来越平静,她沉入柔和的梦乡。 …… 飘飘荡荡。 脚底传来落地的轻微震感。 杜蔓枝睁开眼,所在之地是宽敞洁净的白色广场。 她摸摸自己,软和的,有呼吸,穿的衣裳是刚换的那套。 不是生魂离体。 身体也来了! 她在广场没看见别人,也没乱走,因为她发现脚下的石板好像雕刻的是连环画。 按顺序看,开始是两位白发老者在论道。 接着出现了连环画的主角,一个清瘦的姑娘,她在老者座下听经,再飞去人间传道,把所着经文传给一个山羊胡道士。 杜蔓枝懂了。 这是女青传鬼律给天师张道陵的故事。 后面是女青在人间退治妖魔的经历,她看得津津有味,不觉时间流逝。 忽然眼前多了一双深青色布鞋。 “咦……” 原来是一位老婆婆在扫地。 她下意识看身后,有影子,不是魂魄。 没有灵力波动,老婆婆应该是人。 杜蔓枝见她慈眉善目,顿生亲切,礼貌地问:“婆婆,请问这里是青宫吗?我第一次来,不懂这里的规矩,您能帮忙指点一下吗?” 老婆婆先指耳朵又指嘴巴,摆手。 杜蔓枝微怔。 不能听也不能说? 聋哑人! 老婆婆放下扫帚,双手虚拢在身前拜了拜,眼神有点抱歉。 杜蔓枝忙扬起笑脸,回拜几下,挥手和她作别。 擦肩而过时,老婆婆忽然拉住她,在自己心口用力摁了几下。 “心?” 杜蔓枝不太明白,认真道谢后走了。 广场是下沉式设计的大圆池,从池底到上面只有一条长长的台阶。 她走完台阶已经气喘吁吁,不料一只脚才迈进门槛,前面突然泼来一盆水! 第59章 没想到吧,我不是来上学哒 杜蔓枝上身后仰,右脚踏前,迅速把重心挪到右边。 虽然躲了正面,她迈进门槛的那条腿还是被泼到了,水从裙面渗到裤子里,凉飕飕的。 她皱眉,拎起裙子拧干。 水没有异味,是清水,里面还有灵力流动。 这种迎人的方式可不算友好。 泼她的少女扔下水瓢,骄横傲慢的绿眼在她身上扫视一圈,对她这身素净的衣服很是轻蔑,啧啧道:“哪来的穷酸……”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 少女满头的珍奇珠翠,衣物奢华繁复,乌发编成十几个小辫子散在脸颊两侧,每一股小辫子都用金线绑成三四段,贵气逼人。 杜蔓枝觉得她的肤色最有意思。 好像电影里的阿凡达。 忽而心里一动,她回头看向广场。 扫地的聋哑婆婆已经不见了。 婆婆对她指心。 是遵从本心的意思吗? …… 少女态度咄咄逼人。 “你是谁家的野丫头,也配跟本公主同一天来娘娘宫中觐见!” 杜蔓枝反问:“你又是哪家的?” 少女嘴里蹦出一长串名词,让人听得头昏脑涨,就像有一万只粤版孙猴子在她面前秀来历。 最后她挑出几个关键词: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是鬼王,他给青宫白干几百年杂活,换青宫给你一个入学的机会?” 啧,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姑娘还没上学就开始搞校园霸凌,这德性,她能在青宫待多久? 至于鬼王到底有多少含金量,这么说。 秦风跟她八卦过,所谓的鬼王,听起来挺唬人,其实就是一些在阴间占山为王的恶鬼首领,没被招安的混混头子,打架的时候他们是前几批炮灰。 随便一数就有好几百个,除了排行前十的,其他鬼王都没什么权势,区别只是实力强点或者弱点。 听出她的轻视,鬼王之女勃然大怒:“凡人,你敢羞辱我父王!” 她手中凝出一条窜着火焰的皮鞭,抽向杜蔓枝的面门。 杜蔓枝身前冒出护罩。 护身玉符为她抵挡了一次伤害。 护罩碎了一层,还有两层。 这一鞭是全力出手,强度只跟普通厉鬼的全力一击差不多。 杜蔓枝知道了她的能力边界,放心地阴阳怪气: “啊哟,你好强的自尊心啊,本来就是你自己泄的底,我帮你把话翻译一下,这就受不了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她做人的时候,鬼王去阳间找她麻烦就是违规操作,一告一个准。 而且她不是这个世界的魂魄,死后多半不入轮回,怕什么鬼王? 遵从本心嘛。 她的内心就是这么纯粹——绝不白站着被欺负! …… 杜蔓枝用压缩灵力凝出剑符,一剑,轻松斩断对方的鞭! “你敢!”少女气得头顶冒火,姣好的容貌变幻不定,隐约露出鬼相。 “你从第一句话就一直是你敢你敢,我不但敢还手,我还敢帮你洗洗脑子!” 她揪住少女一把小辫子,巨力符加持之下,瞬间爆发出几十倍的力气,把她的脑袋按进水桶。 鬼王之女从来没被谁这么对待过,当场傻了。 张嘴想骂她,水面咕嘟咕嘟冒出一串气泡。 杜蔓枝把她的头一按到底。 含有灵力的水瞬间把头顶鬼火熄灭了。 她温和地劝诫:“小姑娘,做鬼要讲礼貌,年纪轻轻别那么容易生气,一生气就冒火,容易秃顶!” 仗着家世,欺负她没后台? 有本事你拿出本事说话,没本事你就在水里憋着! “放肆,区区凡人,竟敢对我家公主无礼!” “放开我们公主!” “你可知我家大王是谁?!” 杜蔓枝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三个侍女,跟这公主肯定是一家的。 瞅瞅她们这身皮,一窝阿凡达! 修为比这个公主还菜,鬼相都藏不住,带出门都怕吓哭小朋友。 “狗叫什么?我管你们大王是谁,反正不是我生的,缺娘教就回家找娘,别到处乱认!” 侍女们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异口同声: “你敢侮辱我们大王!” 杜蔓枝被她们逗乐了:“你们除了问别人敢不敢,还有没有一点新鲜的?” 她手里突然一轻。 却见少女身形缩水,变成一只蓝皮小兽。 皮裙里还掉出一根挂满鳞片的细尾巴。 嚯,东方魅魔就是你? 杜蔓枝好奇地把她从水里拉出来。 少女半死不活,七窍吐水,才看清人就愤怒地龇起犬齿! 杜蔓枝一秒都没犹豫,再次把她填进水桶! 桶里的水先被少女舀了一瓢泼给她,又被脑袋挤出去一小半,现在,高度堪堪不到一半。 头都按到底了,可惜嘴还在外面,不干不净地骂人。 三个侍女持剑上来砍她,破绽百出,被她用剑符一一挑掉佩剑。 掌心金光一闪。 杜蔓枝把鬼律空间里的老鼠精放了出来,“去,咬她们!” 老鼠精被关了一夜才重见天日,贪婪地吸食周遭灵气,身形快速膨胀起来。 它一一扫过她们几个,似乎在判断先向谁下口! 杜蔓枝淡淡地说:“想清楚再行动,机会只有一次。” 她能感觉到,被她击败后关进鬼律空间的妖魔鬼怪,再放出去就别想伤到她了。 因为她一动念就能把它再锁回去。 还可以让它原地爆炸! 老鼠精冲向三侍女,把她们吓得到处乱窜。 其中一个侍女路过水桶,把刚拔出脑袋的鬼王之女撞了回去。 “噗!”杜蔓枝摸出一袋瓜子仁看热闹。 鬼王之女拿出最好的穿戴来入学报到,现在衣服湿了,头发乱了,原形都露出来了,仇恨地说:“我宁蔻,绝对不会放过你!” 杜蔓枝:不但不生气,甚至有点想笑。 众所周知,有一只永远吃不到羊的大笨狼,经常在动画片末尾放狠话: 我一定会回来的! 要是放狠话有用的话,青青草原早就一片羊毛都不剩了。 …… 鬼王之女,宁蔻,哆嗦着兽状的嘴唇。 “你死定了,我父王会为我报仇的……” 杜蔓枝呵呵她:“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也是来青宫觐见的,你记恨我一个普通人有这份机缘,想给我个下马威,让我在娘娘面前失态。” “你怎么不动一动你空荡荡的大脑,想一想,我一个普通人,凭什么能来这里? “我可没你这个好运气,有个愿意为了你白忙活几百年的好爸爸。” 不等宁蔻开始思考,重重宫阙之中闪出一队身着鸦青羽衣的女仙,转瞬间就到面前。 “是谁在喧哗?”为首女仙问道。 杜蔓枝果断上去告状。 她一手拎着湿哒哒的裙摆,另一只手抓起老鼠精的后颈皮。 把事情经过说清楚,当然,也承认了她对宁蔻和三个侍女的反击。 女仙笑容和善:“你就是凡女杜蔓枝?” “我是。” “快随我进来,娘娘说你第一次来,让我带你认认门,往后,你就是青宫的一员小将了。” 女仙话音一落。 卖惨比人家迟了一步的鬼王之女宁蔻,一口气没喘上来,晕在侍女的怀抱里。 杜蔓枝:诶嘿,没想到,我不是来上学哒! 第60章 监察司行走 觐见的流程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杜蔓枝跟着女仙走进宫门,遥望远方的重重宫阙,可是地势越来越低。 “不是去那边?”她指向烟紫色的天边。 女仙掩口而笑:“那是学子修行之所,我们要去的,是酆都山下。” 杜蔓枝醒悟。 女青的办公地点在地下啊。 她们带着她一路向下,飞掠过无数层白玉台阶。 越往下,青宫宝录的灵气团自转速度越来越快,杜蔓枝很快就爱上了“接地气”的感觉。 直到两个古朴的大字出现在眼前。 这才是真正的青宫入口。 “到了,快快整理衣衫,娘娘已等候多时了。” 终于,她在最幽深的房间里见到一尊巨大的白玉宝座。 戴着青玉面具的女子斜倚在宝座上,面具下露出微翘的红唇。 源源不绝的阴气从宝座下涌出,经过她的手,转变为春风化雨般的柔和灵气。 不用介绍,看一眼,就知道她是谁了。 杜蔓枝胆子比较大,她特别留意了女青的穿着,发现了一双极其眼熟的深青色布鞋! 聋哑婆婆! 引路的女仙汇报了广场上方的那场冲突。 女青早就知道了,毫不意外。 “宁蔻……还未入学就惹出事端,遣送回府。既是在青宫挨了打,赔偿事宜就由你出面,顺便把她父亲送来的东西让她带回去。” 那女仙领命退了出去。 杜蔓枝心知肚明,自己是当了一回工具人。 宁蔻炫耀她父亲是什么鬼王。 可杜蔓枝只记得一句,那个鬼王给青宫效劳了几百年。 等于是倒贴呗。 累死累活,给子女换了个入学面试的资格。 而女青并不看好宁蔻,为了避免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就借她的手把宁蔻撂牌子了。 人打回原籍,鬼王上供的礼物也一件没留。 杜蔓枝也不着急开口,宁蔻修为太低,还比不上她这个速成班的,她打架又没吃亏,神清气爽,这就是随心而为的好处。 而且她顺了女青的意。 这不得给她发点小礼品? 女青凝视她道:“你从异界来,那里也有青宫吗?” 杜蔓枝抬起左手,“有,我婆婆离世之后魂游地府,侥幸得到青宫传承,她把这个鬼律投影给我护身。” 女青又问:“后世的青宫是何模样?” 杜蔓枝略微犹豫。 实话总是有点不好听的。 “但说无妨。” 杜蔓枝大胆开麦:“那边是末法时代,神道凋零,婆婆说她看见的青宫空无一人。” 女青却笑了起来:“若是有空无一人的那一日,你家婆婆定是有缘之人,否则该是青宫的东西她一样也拿不走。” “我喜欢说真话的孩子,你得到鬼律,又修了我自创的功法,既是青宫的有缘人,就留下。” 女青虚空画了个图案,念出她的名字。 杜蔓枝掌心的鬼律投影被剥离,里面的老鼠精和颜夫人都从空间里掉了出来。 而女青凝聚出的图案浮到投影之前待的地方。 杜蔓枝试着把颜夫人的魂魄收进去,比用投影的时候反应快,更省力。 这是真正的鬼律! 女青调侃她:“这只硕鼠,莫非是你的见面礼?” 杜蔓枝忙否认,简单说了抓住老鼠精的经过。 碧玉面具后的双眸闪过笑意,女青问她打算怎么处理这只老鼠精。 “它啃过人类小孩的尸体,这是我的底线。” 在老鼠精惊慌恳求的眼神里,杜蔓枝坚定地下拜:“我不想再让它为祸人间,请娘娘指点。” 女青满意地点头:“我传你净化之法一部,这只孽畜就由你亲手净化。” “传宫规四十九条,条条须谨记。” “赐鬼律一部,你日后行走人间,所遇妖魔鬼怪均可收录其中。登入鬼律之众,执意为恶者,可杀。” 杜蔓枝即刻收到了密密麻麻的条款,都是类似惩恶扬善、友爱同门之类的。 如果青宫是一座大型学院,那四十九条就是校规。 鬼律升了一个大版本,以后她可以放心用,以青宫宝录修出的灵力去驱动它,完全是原装配置,不怕被抽干! 还有那种被鬼律收服的坏东西,如果敢对她耍横,她一动念就能杀了它们。 但这只老鼠精不同,它要留下来供她练习怎么净化,相当于女青给她留的课后作业,也许要检查的。 “还有一事。”女青说。 杜蔓枝:“嗯嗯,您说。” “青宫有使徒三千,职责是在各界寻访新的鬼怪,记录到鬼律里,方便约束其言行。 “近日戒律司接到举报,谈及有使徒与外鬼勾结,虚报数目。” 杜蔓枝皱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虚报?” 女青若有所指:“好好的一个人,走火入魔了,短时间里吞下了太多不属于他的力量,刚好让他变成鬼律里从来没记载过的形貌,你觉得,该不该算数?” 啊?好熟悉。 杜蔓枝一瞬间想起了陈衡。 陈衡就是这种情况啊,修道没修明白,走了歪路,魂魄离体去夺舍仙女像,弄得不人不鬼,又吞了香火妄想一步成神。 “娘娘也知道陈衡?”她疑惑地问。 “自然,感应到有人催动与青宫同源又不完全相同的力量,我就捏了个影子,借你的身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另一个任务了。” 女青说:“你是异界之魂,处事公允,往后青宫之人只知你是新晋的使徒,唯独在我这里,你的职位是监察司行走。” 杜蔓枝重复:“监察司?所以,我要去抓那个跟鬼勾结的使徒?” 女青说:“不必强求,只要你在人间多加留意,查证属实,即刻传信于我。我身在此处镇压鬼门,你若求助,只需默念我名,我自会借力助你,必要时也可上身。” 杜蔓枝接收到两个繁复的古文字。 虽然看不懂,但她记住了读音,这是女青的真名。 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安心了。 担心什么陈兜儿寻仇? 她还怕对方不来呢。 女青轻轻挥手,将她送回卧室。 这时候月轮高挂,杜蔓枝听见院子里一连串报警装置发出的响声。 她按住砰砰跳的心口,笑得格外灿烂。 说曹操,曹操到。 陈兜儿来了! 第61章 陈兜儿伏法,为王守陵 叮叮当当的警铃声中断了十几秒,再度响起时,变得稀稀拉拉,有一下没一下的。 一道黑影缓步上了台阶,推开杜蔓枝的卧室门。 月光把她纤长的影子打在床帐上。 呲啦! 刀尖割破了布料,狠狠扎进枕头里。 黑影明显怔住,忙把刀抽回。 一看,刀上一滴血也没有,还挂着半拉白纸,原来是她刺的是一个纸人! 纸人五官画得很滑稽,斜着勾到耳根的笑容,就像在嘲笑她! “可恶!” 此时,一把刻满符咒的长剑已经搭在她肩上。 黑影转过头,皎白月色将这张面孔照得分明,是丁翠云的脸! 杜蔓枝面沉如水:“出来!” 丁翠云,或者说是上了丁翠云身的陈兜儿,发出尖利的笑声。 “我的小天师,今时不同往日,今夜你一个阴差也叫不来,还敢跟我这么神气?” “哦,我没打算叫帮手,对付你,我自己就够了。” 杜蔓枝说的是实话。 今时不同往日,她刚来的时候修为空空,除了最基础的纸扎术,别的招数她也使不出来,只能用快马加鞭和金元宝请阴差出手。 现在她不但修为恢复到从前的一半,还有鬼律在手。 区区百年厉鬼,真的不用放在眼里。 唯一的问题是丁翠云。 陈兜儿是故意上身来恶心她的,要是她没防备,就让她死在信任的人手里。 反过来,要是刺杀不成功,还能让她投鼠忌器,不敢有大动作。 “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口气还不小!” 陈兜儿用着丁翠云端庄秀丽的脸,做了个媚态的舔手腕动作,挑衅意味十足。 “这是你新认的干姐姐?模样倒是有我当年三分标志,可惜她认识了你,这身子我就勉强收下了,来,叫声好姐姐让我听听?” 杜蔓枝能看出来,丁翠云心性坚定,夺舍只是刚刚开始。 她左掌微动,一道袅娜的白色鬼影出现在两人之间。 颜夫人与她心意相通,不等陈兜儿反应过来,已经化作丁翠云早夭的儿子,脆生生地喊道: “娘亲,我回来了,我好饿啊!” 丁翠云的眼神动摇了:“昌儿?” 紧跟着变回陈兜儿怨愤的目光:“哪来的臭娘们,想坏我好事?!” 一声厉喝,惊心动魄! “昌儿”的形态摇摇欲坠,没撑过二十秒就变回颜夫人的样子,惨白着脸退下。 杜蔓枝平静地点点头,表示没关系。 从做鬼的年份看,颜夫人早于陈兜儿。 可是颜夫人为躲避缉捕,借助血亲之间的联系,在颜小姐的深层梦境里躲了十几年,而陈兜儿在养尸地里一年能抵颜夫人十年,早就不在一个量级了。 但颜夫人的幻术已经起到作用——被唤醒的丁翠云意识到不对劲,竭力摆脱控制。 永远不要小瞧一位母亲的爱子之心。 那张脸神情变幻,最终停留在丁翠云的坚毅。 陈兜儿的魂体被挤出去一半,飘在上空,双手狠狠抓住丁翠云的肩膀,大有把她勾出去的架势。 杜蔓枝上前抓住她一只手臂,念道:“陈兜儿?” 对方愤愤道:“滚开,叫姑奶奶什么事!” 杜蔓枝笑了笑:“没什么,叫着玩玩。” 其实那句话就像银角大王持着紫金葫芦:陈兜儿,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鬼律绽开万千金光,咻的一下,把懵圈的陈兜儿收了进去! 颜夫人展颜:“杜小姐愈发厉害了。” 杜蔓枝谦虚道:“哪里,只是最近比较顺。” 好人有好报,感谢土地公提供的刷功德机会。 颜夫人说,升级的鬼律空间可宽敞了,不但灵力充沛,还有专门的囚室。 陈兜儿就是进了囚室,里面一点灵气都没有,还会把她的力量一点点抽出来,供给颜夫人那边。 杜蔓枝一听是这样,“那就先留着她,老鼠精也在囚室里?” 颜夫人说:“都在,一共十间囚室,他俩是一头和一尾,见不着面也说不上话的,您就放心。” 杜蔓枝心里一动。 下一秒,她的魂也被吸进鬼律空间,像个浑身灯泡的小金人一样,把四面八方照得透亮。 囚室里的老鼠精知道自己只是她练习净化之术的教具,不可能活着出去了,所以隔着门对她大骂。 杜蔓枝看着它的尖嘴开开合合。 囚室把噪音屏蔽了,一个字都传不出来。 她笑眯眯的:“大点声儿,听!不!见!” 老鼠精:“……&!” 她出现在陈兜儿那间囚室里。 这位看起来就比较惨。 裙子本来就是半腐烂的破布条儿,在油锅里炸成卷布条儿,还在滴油。 刀山火海把她四肢弄得伤痕累累。 舌头被拔到肚脐眼那么长,就这,人家说话竟然还是清楚的! 杜蔓枝挥手屏蔽她的发言,反正没一句好听的。 鬼律让她在这个空间内无敌,还有各项权力。 比如,搜魂。 她第一次用这个功能,就拿这个两次想害她的女鬼当实验品。 奇怪的是,陈兜儿记忆里竟然有陈衡的身影! …… 那也是一个月圆之夜。 陈衡鬼鬼祟祟地潜入锦鲤池,在水边祭祀,还叫醒了陈兜儿的魂,对她说: 你是陈氏皇族血脉,今朝为我陈朝国君守陵,来日君临天下,必以重臣之位相报! …… 怎么说呢,陈衡的画饼技术其实不怎么样,饼也不够圆。 奈何陈兜儿肯信,甚至一句都没多问。 弄得杜蔓枝有点懵。 陈朝的国君,那不是早就投降了吗?封了侯,醉死在温柔乡,所以世上早就没有陈氏嫡系血脉了。 陈兜儿,在给谁守陵? 带着疑问回到身体,杜蔓枝打算再去锦鲤池看看,她怀疑水底下还有没被发现的东西。 忽然,院子里警铃声连绵不断。 她掐算几下,不好! 七月十四,鬼门大开。 外面到处是飘浮的鬼火,百鬼夜行,整个京都的阴气时时搅动着,磁场混乱极了。 杜蔓枝匆忙跑去掌柜那里,从密道直奔西厂。 今夜的通道格外冷寂,冻得她嘴唇发紫。 当她赶到西厂,只见火把的光芒在黑夜中连成了长龙,无数人围在锦鲤池边。 “发生了什么事?”她走向一脸严肃的赵铁。 第62章 鬼王出世 赵铁说,刚才锦鲤池突然起了大雾,一支巡逻小队在雾里失踪了,加上进去找他们的人,一共是二十八个。 一个老兵说:“刚开始还能听见声,后来怎么喊都不应了,肯定是鬼打墙!” 杜蔓枝一惊:“在水里?” 中了鬼打墙再落水,那不就淹死了? 赵铁解释,不是她想的那样。 现在锦鲤池没多少水了。 自从上次发现了棺材和腐尸,九千岁下令把水源改道,把锦鲤池抽干,填平,全部种桃树。 土和树苗还没运到,就先空着。 巡逻兵是沿着岸边的斜坡掉下去了,生死不知。 “杜天师,有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吗?” “我先看看。” 杜蔓枝开眼观察这一带。 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糕! 这可不止鬼打墙那么简单,分明就是鬼王出世! 上一次锦鲤池出现异象,是陈兜儿的封印即将破除。 她和那么多阴差都来过,谁都没发现,就在那块养尸地的底下,竟然还躺着一只沉眠的鬼王! 为君王守陵,原来是这个意思! 小鬼王和鬼王只差一个字,实力上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那只鬼王也够狡猾,专门挑着鬼门大开的这一天出来,混乱的阴气和磁场变化,尽可能地为其掩盖了波动。 陈兜儿因夺舍被围攻、逃出地府、特意在七月十四上门复仇……整个过程里她嚣张跋扈,耍弄追兵,高调地吸引注意,未尝不是在为鬼王打掩护! 赵铁急切道:“怎么样,能救他们吗?” 杜蔓枝凝视着鬼气森森的雾气,咬牙切齿地说:“能。” 这里被留了一道难题。 一边是刚刚出来还在虚弱状态的鬼王; 一边是鬼打墙里那二十八条人命。 那些巡逻兵还没死,但是底下还有几十只小鬼的气息,要是她去追踪鬼王,里面的人必死无疑! 杜蔓枝扔出纸马去城隍庙传信,又催动忘川石呼唤附近的阴差。 她还放出了颜夫人。 颜夫人是成熟的厉鬼,一出来就被鬼王残留的威压逼得发颤。 “底下的人你能救吗?”杜蔓枝问。 颜夫人玉面发白,对着池子吹了口气。 雾消散少许,露出池底四散的巡逻兵,有的没头苍蝇一般乱撞,有的摔断了腿或胳膊,陷在泥坑里。一团团鬼影在四周窜来窜去。 杜蔓枝正色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一定全力而为,请小姐放心。”颜夫人施了一礼。 赵铁疑惑地转过头:“天师还有旁的事要办?” 她叹气。 “有一只鬼王,往皇宫方向去了。” “什么!” …… 农历七月半又称中元节。道家所谓“中元”为地官赦罪日,民间有祭祀地官和先祖的习俗,有些朝代的皇帝还会在这一天祭拜土地神和先祖。 大乾皇帝不拜土地,由于后土祠正在重新修缮,今年就只在宫中的奉先殿祭祖。 杜蔓枝隐匿身形追向宫门,远远地看见皇宫上方盘旋着黑气,化作一条气势恢宏的黑龙,在空中和一条小金龙搏斗。 那条瘦弱的金龙只有黑龙三分之二长度,是大乾皇宫的龙气化身,显见地露出颓势。 这让杜蔓枝觉得很不可思议。 一个刚出世的鬼王,生前到底做过什么事,才能有这么强的国运在身上! 能把龙气化身压着打,这是帝王命啊。 她头脑飞快运转,想找出应对之策。 忽然,大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露出一辆格外眼熟的马车—— 九千岁! 杜蔓枝助跑起跳,直接落在车顶。 车中的紫衣权宦猛然睁开双眼。 车帘诡异地被一只透明的手掀开,他神色不动,直到她纤细的身影在眼前缓缓显现,才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杜蔓枝简单说了事情经过。 还没等她提出诉求,有人快马加鞭赶来,是赵铁的声音:“义父,西厂有变!” 九千岁沉稳地开口:“详细说说。” 赵铁到近前,发现杜蔓枝也在车厢里,拱手,长话短说。 而杜蔓枝接过话头:“鬼王就在附近,一定不能让鬼王碰到皇上。” 九千岁微怔:“碰到会如何?” 听出他的好奇和期待,杜蔓枝:“……” 知道他和皇帝有仇,但是情势紧急,不允许任何人去计较私仇了。 她试图让他理解:“这只鬼王不是寻常鬼怪,我算到他身上有大气运,可以说是国运,他注定是帝王命。” 九千岁反应很快:“这就是陈衡口中那位前朝的殿下,二龙争一座,他去找宫里那位讨要龙椅了?” “对!” 杜蔓枝握住他的手臂,把能力分给他暂用,让他抬头看清楚。 “他如果是活人,一定会掀起战争,可他已经死了!作为天生鬼王,有资格招揽阴兵,他的兵将正在攻打守卫皇宫的四象之灵!” 她指着宫廷一角,那是正在被众鬼撕咬的玄武之灵。 另外还有吐着火焰在低空盘旋的朱雀之灵,在密集的鬼众之间腾挪扑咬的白虎之灵。 青龙之灵是四象中实力最强劲的一个,它还分出了一部分力量去支援上空的小金龙。 尽管如此,小金龙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今夜百鬼夜行,生前为陈朝战死的守城士卒投入鬼王麾下,如果让他们突进皇宫,让鬼王吸够了大乾君主的龙气,他甚至有可能夺舍君王,到时候如果他下令要你们自裁,你听还是不听!” 九千岁终于变了脸色。 说话间,小金龙哀嚎一声,被黑龙一口咬住腹部。 它匆忙挣扎,化作一道金光闪入宫殿之中,竟是逃了。 黑龙没了对手,并没有转而攻击四象神兽之灵,而是顺着龙气逃遁的缺口窜进去,化作黑光,落向某座宫殿。 “在那边!” 杜蔓枝焦急地看向九千岁。 她不是为了跟鬼王争个胜负,而是拿不准鬼王想做什么,她不想看见生灵流血。 最熟悉皇宫的人就在她面前,有他的加入可以省很多麻烦,但是,他会同意吗? 九千岁干脆地说:“上来。” 他舍了马车,让她趴在自己背上,脚尖连点,越过一重重宫墙与琉璃瓦,很快就到了黑龙降落的地方。 太子东宫! 第63章 太子断臂 太子今年夏天刚过十五岁生辰。 杜蔓枝见到他时,这个少年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 她透过揭开的琉璃瓦片往下观察,太子的肩膀到手臂严重扭曲,已经露出挂着血的骨骼断茬。 九千岁言简意赅:“奉先殿意外失火,太子以身救驾,挡了一根垮塌的房梁……那只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太子是一位年长的庶妃所生,是长子,却非嫡子。 庶妃病逝后,他得到元后的青睐,记在她名下充作嫡子教养。 在皇帝最怀念元后也最需要元后家族鼎力相助的那一年,这个少年被封为太子。 然而,即便是元后亲生的嫡公主湛舒华,在皇帝面前也没太多地位,而太子和那位白月光皇后之间又隔着一层,并不是亲母子。 皇帝的身体日渐枯败,风华正茂的太子即将入朝,父子俩关系就更尴尬了。 九千岁听着皇帝命令太医们倾尽全力救治,目光讥嘲,在杜蔓枝耳侧低语道:“一国之君不能是个残废,这只手如果治不好,太子位子就坐不稳。” 皇帝与其中一个太医对了个眼神,太医微不可见地点头。 杜蔓枝了然。 照这么看,太子的手确实不可能治好了。 在这位东宫之主的身上,她看不见半点真龙气运,反而有一团看不清具体内容的诡异物体,就住在太子的影子里——那不是鬼王的气息,太子从哪招惹了这东西? 杜蔓枝“听见”了他们之间灵魂与灵魂的对话。 昏迷不醒的太子在跟那东西咆哮。 “为什么会这样!你说过我不会有事的,我应该救驾有功得到父皇信任才对!太子之位必须是我的,我绝对不能变成残废!” 他身下的虚影缓缓伸展着黑色触须,瓮声瓮气地说:“任何计划都可能有意外……大不了我赔你一只胳膊,急什么?” 太子半信半疑:“我真的还有救?” 那东西停顿少顷,发出刺耳的嬉笑声:“有救,只要你拿出一百个童男童女,我不但能治好你,还能让你神力无穷!怎么样,换不……呃!” 杜蔓枝满面寒霜,将左手掌心对准了他们。 “一百个童男童女?这么好的胃口怎么不撑死你?”她嘀咕着。 鬼律强大的吸力把那团满是触须的黑色怪物摄进来,塞进一间空牢房。 那东西懵圈地露出本相,是一个黑不溜秋的刺球,“谁?你是谁?放我出去!” 杜蔓枝压根不想搭理它。 她现在没空净化这团刺球,更重要的是找出鬼王! 奇怪的是,刚才在上空落败的小金龙缩小之后围着皇帝打转,伤势迅速恢复,紧随而来的黑龙却不见踪影。 黑龙是鬼王的化身,他一定还在这一片,只是用障眼法遮挡了活动痕迹。 “你刚才一直看着太子,莫非那只鬼王藏在他身上?”九千岁问。 杜蔓枝摇头,转向还在为太子伤势大发雷霆的皇帝,目光一暗。 “我有个办法,能让鬼王吸不到他的龙气。” 第64章 神使登场,忽悠一个是一个 漫漫长夜中,集整个王朝气运于一身的湛氏君主就像一个超高亮度的灯泡,他走到哪里,光环就亮到哪里。 杜蔓枝想的办法很直接。 就是从源头下手。 鬼王匆匆出世,没吃到一口祭品,纯靠身份和气场召集鬼众在这里兴风作浪。为了摆脱虚弱状态,他必须得到有助于快速恢复的东西。 比如天材地宝。 再比如不凡之人的气运。 假设皇帝是一坛香气四溢的佳酿,她就做个玻璃罩把这坛酒封住! 想吃气运? 你吃屁! 杜蔓枝连比划带写,让九千岁明白了她的意思。 九千岁挑眉:“让我帮你引荐?” 杜蔓枝低声说:“我这个办法必须离他近一点儿才奏效。如果银簪案的功劳还不够让他重视我,太子这件事就是我的机会。” 太子还在昏迷,嘴里含糊地嘟囔着:“你别不说话……你出来……本宫救驾有功,岂能……” 为他擦汗的宫人附耳上去,被他的话惊出一身冷汗,恨不得用汗巾堵住他的满嘴胡话,免得东宫上下都要遭罪! 被他深情呼唤的黑色刺球注定不会答复了。 因为刺球正在牢房里横冲直撞,嚷嚷着要杜蔓枝放它出去,再战三百回合。 “怎么样?”杜蔓枝催促道。 九千岁神色难辨:“他现在还不能死,我需要他活着,为我的族人翻案。” 杜蔓枝当即保证:“当然,我不会害他,我只想用他作饵找出那只鬼王!” 达成一致。 很快,她换上一身仙气飘飘的装束,甩着拂尘出现在皇帝面前。 “为何不拜?”皇帝鬓角微白,眉间川字纹明显,这可不是被朝政累出来的,而是因为寻仙无路而烦恼。 “天地君亲师,你排在第三位,而我受神女教导,奉法旨前来,身为神使,为何要拜凡间君王?” 杜蔓枝故意高调出场,抓住了皇帝想成仙的执念,果然勾起他的好奇。 皇帝快步迎来,看看她,又看看九千岁,笑脸底下却藏着疑虑。 杜蔓枝只当不知道,跟他说起今夜有鬼王作乱。 奉先殿失火,祭祖仪式被打断,本来就是很晦气的事。配合着晚风中呜呜咽咽的不祥之音,众人不由地信了三分。 她再命宫人往白玉砖面上泼了一地清水,一挥拂尘,滴血进去。 皇帝一看,水中映出一个个前朝兵将的身影。 其中一个摇着羽扇为兵将助威的文士,竟是被他亲手诛杀的叛徒军师! “啊!”他骇得倒退两步,挥退众人,朝着杜蔓枝深深一拜。 “请神使救我!” 杜蔓枝悄悄松了口气,他信了。 这就好办了。 她从奖池里兑换出一套困龙阵。 七面令旗分别在他身上的大穴点过,把龙气锁住。 最后一步完成后, 阴阳眼里的皇帝不再被光环笼罩,就是一个看起来比较威严的中年男人而已。 “陛下,今夜奉先殿失火,别有内情。”杜蔓枝紧跟着抛出第二个炸雷。 皇帝今夜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 君王多疑,他本来就觉得这场火来得古怪,就连神使都这么说,顿时又气又急:“请神使不吝赐教!” 杜蔓枝指了个方向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陛下,请。” …… 太子寝宫。 十几个太医在外面讨论方案,里间只有一个太监、两个药童,还有之前跟皇帝对过眼色的那个太医在边上发呆。 皇帝沉着脸走到床边,听见昏迷的太子在念叨:“……本宫的太子位保住了,谁还敢跟本宫抢龙椅……我要杀了你们,统统杀了……” 皇帝:“……?”你想杀谁? 杜蔓枝心想,真没见过这么主动坦白的。 皇帝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暗卫团瞬间冒出来控制住在场的人。 寝殿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清楚。 太子的呓语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 良久,铁青着脸的皇帝连夜召集大臣,大有今夜就废了太子的架势。 杜蔓枝默默退到角落,看着东宫的人接连被带走。 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弄醒太子。 等到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杜蔓枝掐断袖子里的香,太子眼皮微微一颤,似乎快要醒了。 她双指成剑,运足灵力在床前接连划了三下。 在杜蔓枝眼里,太子周围始终站着三个浑身是血的少女。 她们双眼和嘴巴都被针线缝住,手腕上系着细长锁链。 链子最终系在太子的手腕上,就像他牵着几条又瞎又哑的小狗。 可她们不是狗,而是曾经鲜活靓丽的三个大活人。 “你……你是什么人?” 安魂香被她掐灭后,太子被伤势疼醒了,乍一看见床边站着一个陌生女孩,大吃一惊。 “竟敢擅闯东宫,来人啊,把这女子给我拿下!” 杜蔓枝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你叫啊,太子殿下,今天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进来。” 东宫的人都被带走了。 愿意说出太子罪行的会被请去西厂慢慢说,拒绝招认的心腹都在外面被杖责。 太子惨白的脸上滑下一滴冷汗。 “圣灵”怎么呼唤也不回复。 深夜里的棍棒击打和哀嚎。 四周静得窒息,平日里围着他嘘寒问暖的宫人现在一个都没出现。 还有这个让他莫名恐慌的古怪女子…… 一切都在揭示一个让他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圣灵”一定出事了! 他和“圣灵”的约定和计划,很可能已经败露了…… 杜蔓枝一把揪住他衣领,并不在意这个动作会让他严重骨折的胳膊雪上加霜。 她指着床边齐刷刷回头的三个少女。 血泪从她们眼缝里缓缓渗出,浸透了凌乱的针线。 “她们穿的都是东宫侍女的衣服,浑身上下没几块好肉,都是你这个畜生下的手!你不但刑虐她们,还锁住魂魄不让她们告状,谁给你的勇气?是那个跟你要童男童女的鬼东西?” 太子再狠辣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她存心要让他看看三个宫女的鬼态,借着肢体接触的机会就把能力共享了。 少年被越靠越近的女鬼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涕泪交加地求饶。 被子里传出一股尿骚味。 杜蔓枝松开他,平静地划断了女鬼们眼皮和嘴上的缝衣线。 “我知道你们有冤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只要留他一口气,我稍后会来为你们超度。” 她转身就走。 身后是太子绝望的惨叫。 第65章 入职,酆都地府 清晨,杜蔓枝迷蒙着眼打开窗,沾到一手湿冷的晨露,让她迅速清醒过来。 玉虚宫大殿里有人开始做早课了,她是被诵经声吵醒的。 大乾尊佛灭道的时候,京都里是一个道士都看不见的。 直到近些年,皇帝想要长生不老,他不信佛家的来世,只想今生成仙。 于是道派重新被捧上云端。 宫里特地修建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玉虚宫,搜罗来一大帮仙风道骨的练气士和炼丹师。 现在嘛,又多了她这个杜撰来的神使。 皇帝或许疑心过九千岁送她进宫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她把调子起得太高了,前面关于银簪案的功劳也就不用再争论。 就按她给的原因——神使发现邪道作祟,随手做了一件功德。 至于什么西厂,什么世家贵族……那些人情往来的东西,和她这个超脱世俗的使者有什么关系? 这让皇帝欣喜若狂,把她奉为座上宾,总想请她去讲经说法,为他的成仙之路添砖添瓦。 杜蔓枝不得不告诉他,她来自酆都山,是青宫之主的使者,从来只修捉鬼降魔之术。此番进宫,她不求人间富贵,只想抓到鬼王回去交差。 这还真不是瞎说的。 女青给她的监察司行走之职,相当于一个隐藏职业,天知地知,别人不能知道。 明面上她就和其他使徒一样,都要到处逛荡,定期给鬼律收录新内容。 抓那只野生鬼王,一是因为这事本来就牵扯到她了,二是京都里只有她一个青宫使徒,责无旁贷。 皇帝遗憾之余,把肃清宫中妖魔的重任拜托给了她。 …… 刚进宫时,玉虚宫众人还看不上她,杜蔓枝把老鼠精和陈兜儿从鬼律空间里放出来,当场净化给他们看。 露完这一手,那些人就都老实了,现在大老远一看见她,都是抢先迈起小碎步过来鞠躬问好。 好笑的是,有几个小道童,甚至把她当成不知道活了多少岁的童姥,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老祖宗。 …… 杜蔓枝抓起竹刀,在墙上第二个正字底下添了一笔。 这是她住进玉虚宫的第九天。 太子先被奉先殿的柱子砸坏臂膀,还得了失心疯,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了。 皇帝自然不会把那个逆子的狂言传出去,因此废太子的原因只是简单一句“难堪大任”,因病而废。 可是众人观察着,发现他对长子似乎半点慈父之心都不剩了——太子对他明明有一份救命之恩,可他别说亲自照顾,就连上门看望都只去过一次。 那夜,东宫的下人在严刑审问里折了大半,里面只留了几个伺候太子的太监,门可罗雀。 虽然没让他们主仆迁走,偌大的东宫也已经有名无实。 那三个东宫侍女很守信,果然给太子留了一口气,只是把他吓疯了而已。 杜蔓枝也信守承诺,帮她们超度,送她们去地府排队投胎。 走的是青宫的快速通道,感受了一下特权阶层的滋味。 遗憾的是,她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天,还是没能把鬼王找出来。 要不是守卫皇宫的四象之灵身上均有损伤,她真要怀疑那一夜的百鬼夜行只是一场幻梦。 “真人,先前拿来的箱子已经装满了,这些灵符……奴婢再找个箱子来?” 玉虚宫派给她的侍女对着桌案犯难。 雪片似的符纸堆了一叠又一叠,昨天刚收拾过,今天又添了许多。 杜蔓枝回过头,温声说:“不用,打扫的时候绕开它们就好。” 这些符都是直播间观众的订单,她习惯画多了再一次性发完。 跨界直播的小黄车会提醒想购买灵符的观众刷礼物,达到数值才能下单。 而她负责把每一个包裹塞进私聊窗口。 完成这个步骤之后,那边就会自动创建快递订单,把东西邮寄到下单的地址,整个过程相当丝滑。 第一批收到灵符的观众已经亲身体验过效果,有他们的正面宣传,直播间销量更上一层楼。 更令杜蔓枝惊喜的是,奖池升级了。 原来的奖池里,终极大奖是一条勾魂索,那是阴间公务员的工作证和制式装备。 升级后,勾魂索被调换到中级池,恰好是她可以兑换到的。 杜蔓枝早就考虑过,鬼律的打击面更广泛,沾上就甩不掉,缺陷是消耗大,需要她不断修炼青宫宝录,把灵力压缩在经脉里作为鬼律的弹药库。 如果她灵力耗尽,鬼律就不一定管用了。 请女青上身是最后不得已的选择,所以她还需要一个备选项。 勾魂索,针对魂魄的大杀器,只需要消耗精神力。而且有这个东西在,沟通城隍就容易多了。她可以共享到阴差之间的消息网,还可以随时让自己离魂,以魂魄形态去打探情报。 “就你了。” 杜蔓枝瞬间清空这段时间的积蓄,手里多了一条黝黑的绳子。 外观似皮革,触感冰凉平滑。 绳子和她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系,似乎永远不会脱手。 【检测到您兑换丁级勾魂索一条,请选择所属阵营】 嗯? 这系统真够智能的啊。 包兑换,还包售后,知道帮她办理入职呢。 杜蔓枝看着光屏里跳出的选项:东岳阴司、酆都地府、阴曹地府…… 后面还有五方鬼帝和无数个城隍。 她抬手就勾了酆都地府。 这些都是正规组织,区别只是老大不一样。 选酆都,倒也不是因为福利待遇有多好,纯粹因为离家近。 用鬼律打开传送阵可以直达青宫,出了青宫没多远就能看见酆都地府的入口,这多省事。 不过系统说这个是丁级勾魂索。 甲乙丙丁,所以说,这东西还有很大的晋级空间。 【勾魂索(丁级)】 绑定目标:杜蔓枝 绑定阴司:酆都 阴差制式装备之一,功能及用法请自行探索。 “……” 行。 她把勾魂索团起来,挂在腰侧。 这下好了,以后再超度怨魂,再也不怕青宫快速通道的额度不够用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杜蔓枝哼着小调去上班。 先把宫里转一圈,检查各处的警戒装置是否完好,有没有邪祟出没的痕迹。 路过御膳房,饿了。 要几个羊肉大葱馅的饼子,一个茶叶蛋,一碗牛奶。 这具身体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呢,要好好补充营养。 吃饱了借半碗清水漱漱口,回玉虚宫。 画符,发货。 等到晚课声响起,杜蔓枝光明正大地缺席,宅在屋里修炼。 侍女端着一盘食物进来,小眼神里有按捺不住的雀跃。 很明显是刚听过一肚子八卦的眼神啊。 杜蔓枝好奇道:“今天有什么新鲜事?” 侍女一愣,先是闭嘴摇头,被她连哄带吓地套路出来了。 原来是太子在东宫发疯,还咬伤了好心去探望他的宁嫔娘娘。 “宁嫔?” 杜蔓枝下意识扫了一眼左手的鬼律图案。 老鼠精和陈兜儿都净化掉了,里面还剩一个被太子称为“圣灵”的黑煤球。 她早就发现搜魂对那团煤球无用,所以用熬鹰的法子对待它。 就这么关着它,等着它开口。 到时候先把来历问出来。 免得小东西背后还有一窝家长,杀它一个,跑来一群……虽然她不怕事,可她更想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办,鬼王还没弄出来呢,就别让其他东西来添乱了。 “东宫落到这个地步,竟然还有人登门探望,看来太子和宁嫔关系很不错咯?”杜蔓枝托腮。 第66章 小妈文学 “宁嫔是东巡路上出现的民间渔女,擅一口凉浦小调,身形婀娜,性情温婉和善,颇似太子生母。” 九千岁是情报专家,简单几句话看起来没说到两人的关系,仔细琢磨起来…… 嗯,有点东西。 杜蔓枝:“我们那边有个词叫小妈文学。” 犹记得她的小妈文学启蒙第一课,还是十年前甄嬛传热播的时候——小巨人三阿哥缠住瑛贵人:“我就那么比不上皇阿玛吗?我心里有你,皇阿玛他老了!” 九千岁不耻下问:“何为小妈文学?” 杜蔓枝噗嗤一乐。 “大概就是,儿子看上父亲的女人?对了,你们这边儿子一般管他父亲的小妾叫什么?” 九千岁老实地答:“名义上叫庶母。宫里通常称的是各自位分,民间就称为姨娘,若是出身低下或者无名无分的女子,就不必称呼姨娘了。” 杜蔓枝笑意微敛。 又是出身。 这逃不开的出身。 九千岁对情绪变化很敏感,他对现代人的平等思想也有了解,大约知道她不高兴的原因,再度把话题拉回宁嫔身上。 宁嫔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一夜露水姻缘,她捂热了皇帝的心。 东巡是国之大事,皇帝在办大事的路上没忍住睡了民女,还能惦记着带她回去给个答应的位分。 无子却晋到嫔位的人只有她一个。 这一切足以说明宁嫔的重量。 她跟太子生母是同乡,又有诸多相似之处。 半大少年多少有点恋母情结,而太子和亲生母亲分离,过继之后没多久又送走了元后,这时,宁嫔出现了。 杜蔓枝很难不怀疑,宁嫔的赤色鸳鸯肚兜是不是挂在太子身上? 九千岁用一把小银刀细细地切肉干,听出她的意思,浅淡的笑纹从唇边漾到眼角:“想哪去了,太子和宁嫔结了干亲,是皇上默许的。” 杜蔓枝不信:“我跟宫女打听过,宁嫔今年只有二十出头,七岁的年龄差,这能叫母子吗?” 九千岁放下小刀,幽幽道:“宫里的太监有的叫我干爹,有的叫我老祖宗。年纪最大的那个,比我年长二十三岁。” 杜蔓枝一口茶差点喷出去,冒犯了,这事你比较有经验。 “在权力和利益面前,很多不情愿都要靠后。” 他言下之意,太子和宁嫔是一对利益搭档。 太子需要一位宠妃帮他试探帝王的心意,必要时,吹吹枕头风。 宁嫔除了宠爱一无所有,她名不正言不顺,又无子,正好通过太子来展现她的温柔宽厚,让前朝臣子别把她骂成祸国妖妃。 “所以太子出事,第一个着急的就是宁嫔。”杜蔓枝顿了顿,“我还是觉得她有问题。” 九千岁的情报网并没有把宁嫔列为重点观察对象,但他相信她的直觉。 “我会让人留意。” 杜蔓枝心里一动:“那倒不用。” 她摸摸腰上的勾魂索,“我刚拿到一件好东西,正好亲自去宁嫔宫里探探路。” 九千岁瞥过那条看上去很普通的黑绳,没多问。 “需要帮手的话尽管开口,最近我住宫里。” 忽然,他眸光如利剑般扫向庭院的角落:“谁?” “别……”杜蔓枝来不及阻止。 草丛里呼吸变重,一阵声响过后,他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泥猴过来。 “你认识?” 宫里的人分三六九等,待遇各不相同,但是想找到一个衣服破成这样的人,还真挺有难度。 杜蔓枝扶额反问他:“你不认识?” 九千岁摇头:“莫非宫墙何时开了狗洞,竟然让外面的孩子爬了进来?” 被抓到的时候,这小孩似乎不怕被人打骂,只顾着把手里的半块饼子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 哪来的小饿死鬼? “稀罕,宫里还有您老不知道的事。”杜蔓枝熟练地给小泥猴倒了杯花茶,解释道,“这孩子是从冷宫跑过来的。” “跑来玉虚宫?” 难怪他吃惊。 如果给皇宫画一张俯瞰图,小孩在地图上跑出了一条对角线,就为了这口吃的。 杜蔓枝是在御膳房遇到她的。 其实也可以说,她住进宫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找到这个孩子。 那时她刚到玉虚宫,被道友们的小鸟胃震惊了。 他们可以没事撑的去学仙人辟谷,她还要长身体呢。 所以大半夜出去偷摸东西吃,撞上了同样腹中空空的小泥猴。 “喝点水,别着急,我给你留了饭。” 杜蔓枝给她顺背,指着一旁板着脸的九千岁说:“这个叔叔也不是坏人,咱们把脸洗洗,让他认清楚,以后就不会吓你了。” 小泥猴揩掉嘴边的碎渣,就着她的手擦洗一番,乖乖抬起头。 人瘦得浑身没多少肉,五官确实精巧可爱,挺翘的鼻梁像极了湛家人。 最出彩的其实是那双眼。 在灯下显现出澄澈空明的湛蓝,镶嵌在银月般白皙光滑的面孔上。 九千岁了然,舒了口气。 “原来是三皇女。” 小孩好奇地问:“你也不怕我?” “为什么怕你?” “人人都说我这双眼睛是妖怪给的,他们嫌我命不好,克母,谁跟我走得近,准没好事!” 九千岁挑眉,看向杜蔓枝,“你没跟她说过我的事?” 杜蔓枝一愣,听出他是半开玩笑的口吻,应该是说命格。 三皇女是西域舞女生的。 血缘关系摆在那儿呢,蓝眼和白皮纯属遗传,克母的说法完全是谣言。 九千岁就不一样了,他那是从本体带来的煞气,一般家庭受不住,克亲是真的克亲。他自己也不希望这样,甚至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她打定主意隐瞒下去,也开玩笑说:“我像那种喜欢说人是非的长舌妇吗?云嘉你来评评理,这个人陷害我,该不该打他?” 湛云嘉,也就是女主的皇妹,女主前世那个捡漏皇位的幸运鹅,现在还是年仅九岁的三皇女。 小孩飞快清扫着桌上的饭菜,闻言,毫不犹豫地停筷,脆生生道:“姐姐是好人,欺负好人的是坏蛋,该打。” 九千岁哑然。 “你可会做买卖,一顿饭收买了一个小打手,我不跟你们闹腾。” 遁入夜色前,他留下一个熟悉的小包裹。 入手坚硬,杜蔓枝将小包一层层拆开,露出一大块嵌着碎桂花的琥珀糖。 她用小金锤敲下一个角,笑眯眯说。 “小云嘉,我们有饭后甜点吃咯。” “好诶!” …… “姐姐,今天还讲蒸汽机的故事吗?” “对,接着讲。” 杜蔓枝一边敲糖块,一边讲蒸汽机,讲工业革命。 很快她就会讲到火药和枪炮。 讲到一艘大船轰开封闭的大门。 湛云嘉不是愚笨到不可救药的孩子,她聪慧敏锐,而且在宫里无依无靠。 不像她重生的姐姐湛舒华那样扭曲刻薄。 这是一根感受过苦难的坚韧小草。 杜蔓枝希望这颗小草迅速成长起来。 …… 良久,小孩打了个响亮而绵长的嗝。 “姐姐,我该回去了,看守和嬷嬷白天看见我不在,会去跟皇后告状的! “最近他们不知收了谁的银子,竟是想活活饿死我……我真想趁父皇召见大臣的时候上去哭,哭到当场晕过去,就不信这事没人管。” 小孩摸着滚圆的小肚皮,澄澈笑容里夹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幸好有姐姐,等我长大了出宫开府,天天请你吃香喝辣!” 杜蔓枝脸色很不好看。 大意了。 书里提过三皇女日子不好过,但她活到成年了,还跟重生女主斗过几回合。 杜蔓枝只当她被克扣用度。 结果是压根吃不上饭! 要不是云嘉聪明知道半夜溜出去找吃的,真像他们希望的那样,白天被皇后派的嬷嬷看着不让出去,还不给吃喝,那就只能饿死在冷宫。 再被安上一个因病夭折的借口,草草安葬。 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还是天生蓝眸的怪小孩,谁会替她翻案? 对一个不到十岁的无辜小孩耍阴招,呸,不要脸! 最有犯罪动机的人无疑是湛舒华。 因为前世就是云嘉登基,被湛舒华记恨上了,这一世她想把云嘉第一个踢出局! 可惜了,变数不止一个。 这次第一个出局的是湛舒华的太子哥哥啊。 杜蔓枝对着湛云嘉看了一会,看得小孩羞涩捂脸。 她准备了一包糖饼,一个水囊,郑重地说:“你先回去,一个字都别说,其他人给的水粮都别碰,我会想办法让你过来跟我一起住。” “真的?”蓝眸腾的一下亮起来,像两颗顶级蓝宝石。 “太好了!” 送走了湛云嘉,杜蔓枝取下勾魂索,学着白无常秦风的动作比划几下,在眉心一点。 半个魂体轻飘飘地荡了出来。 她忽然惊呼,捂住要点。 出来的魂体竟然是无遮挡的! 秦风好像还念过几句咒,应该是变衣服的。 可她不会变啊。 同僚都有制服穿,就她光溜溜地提着勾魂索出去,让别人看见还不笑到明年? 杜蔓枝赶紧缩回去。 夜探宁嫔宫的计划暂时泡汤了,明天跟秦风打听打听怎么弄到衣服。 那今晚做什么? 修炼,再修就爆上限了,不干。 巡逻,白天巡过,四象阵也补好了,至少不会再有外面的鬼怪闯进来搞事。 鬼王藏着不露面,还有一些在宫里住了几百年跟人相安无事的老鬼,没必要特意跟他们过不去。 余光扫到案几底下那叠灵符。 不如,加个播? 直播间的人数直线窜高,杜蔓枝抽到一位“幸运观众”。 “有缘人,说说你的烦恼。” 连上麦,那边传来一道遮遮掩掩的电子音:“主播,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她……是我爸的女人。” 杜蔓枝深吸一口气。 说啥呢,小妈文学在太子和宁嫔那里还没下文,这就跟到她直播间了! 快给大哥递话筒。 说出你的故事。 第67章 疑点重重 有趣的是这位观众的名字。 “翘屁嫩鸭?” 杜蔓枝缓缓读出这几个字,表情复杂。 弹幕画风突变,满屏的哈哈哈彰显喜庆。 千舟:【兄弟你……】 林家大帅比:【直说,我不信你能比我翘】 南德歪瑞古德:【猝不及防被楼上骚断了腰】 一只肥啾:【你们只知道哈哈哈,只有我关心主播!替主播说一句——你这厮,莫不是来消遣洒家的】 杜蔓枝:“……都打住,别把人吓跑了。” 翘屁嫩鸭终于意识到不对,匆忙间把id改成一串无序的字母加数字。 “咳咳。”语音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您好,请问能听到吗?” 【开口必称您和请,纯情男大学生的几率占70了】 【剩下30是电话销售对?】 【清澈少年音!我的爱!】 【眼神说不定也很单纯无害】 杜蔓枝对这届观众的乐子人属性已经充分了解了。 她选择无视他们的调侃。 一键清空弹幕。 然后鼓励翘屁嫩鸭大胆开麦。 毕竟她选人是有技巧的,优先选定气运低迷到一定程度的黑色弹幕。 这位鸭先生,最近绝对有性命之危。 翘屁嫩鸭明显很拘谨,声音刻意压低了,像是怕被家里的其他人听见。 “主播,我怀疑我中蛊了!” 说着,他给杜蔓枝私信发了一张合影。 照片是全家福,有三个大人和一个小孩。 左边显然是一对父子,中年男人相貌儒雅,休闲装,运动鞋,打扮很清爽。 翘屁嫩鸭是他父亲的年轻版,笑容灿烂爽朗,眼神确实很清澈。 他们身后不远处是大学门牌,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同样拉着行李箱的年轻人。 “照片里是我爸和……阿姨,还有阿姨带来的女儿,这是他们送我开学那天拍的。” 父亲右手搭着儿子的肩,左手与一个美貌少妇交缠,而少妇边上还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可爱小女孩。 小女孩似乎不喜欢拍照,阴沉着小脸,大半个身子藏在树荫里,与温暖和睦的家庭氛围格格不入。 杜蔓枝轻呵一口气:“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中蛊呢?” 翘屁嫩鸭默了默,差点哭出声。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就,我以前从来不喜欢这个画风的,不是,我是说……我明明有喜欢的女孩子啊!打算高考完了就跟她表白的,我特意跟她填了同一个学校呢!” 然而高考一结束,他还没来得及去跟小青梅说,就飞快地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人家的女儿都该上小学了! 【青梅不敌天降】 【哪有这么快就移情别恋的,离谱】 【鸭仔的担心有道理啊,有没有可能对方是西南少民……】 【村长严禁我们下蛊了,谢谢!】 杜蔓枝敏锐地问:“你这位继母,是在你高考之后的暑假里出现的?” “对!其实,其实现在还不能算继母。” 在她的引导之下,翘屁嫩鸭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我妈走得早,我爸从一个普通汽修工做到自己开店,拉扯我长大,挺不容易的,我也劝他遇到合适的人就试试看,可这……这也太突然了!” 原来,他爸对照片里的女人是一见钟情。 当时女人拉着孩子站在水边,眼看着就要跳下去。 他爸是钓鱼爱好者,那天独自夜钓,看见这一幕,魂差点吓飞了,钓竿一丢就冲上去拉人。 一问才知道是单亲妈妈带娃,女人因为受不了失业和失恋的双重打击,感觉活不下去了,又舍不得留下孩子在世上受苦。 女人让他别插手,就当今晚什么都没看见。 可他爸是个热心肠,当即表示不行,你这事我管定了! 就这样,他把来历不明的母女俩带回了家。 “我爸在小区里还有一套房,留给我以后当婚房的,他把她们安顿在那里,我考完试才知道这事,一起吃了顿饭,晚上她们就正式搬进我家了。 “她跟我爸没领证,只是在交往。我……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她越来越关注,一会儿看不见她就心痒痒……可她是我爸的女朋友啊! “所以我赶紧申请住校,就特别奇怪,一分开就没事,最近我放假回家住,那种感觉又来了!” 杜蔓枝听到这里,稍微有点拿不准。 因为鬼怪的种类五花八门,能造成这种现象的因素实在太多了。就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照片里,女人带来的小女孩绝对不是活人。 她问:“能说说详细情况吗?” 翘屁嫩鸭:“没问题!” “她人长得好看,性格好,做家务很麻利,就是有点宅,不爱出门,约她出去吃饭都得选晚上。” 只喜欢在晚上外出?杜蔓枝又问:“还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呃,她女儿算吗?那孩子叫楠楠,据说开学上小学三年级,特别爱吃肉,一口菜都不肯吃,尤其喜欢三分熟的牛排。上次在西餐厅吃饭,她盯着牛排的血水发愣,我以为她被吓到,刚想跟她换,她居然左右看看,一口舔干净了!” 喜阴凉,食肉,嗜血。 确实是鬼怪的典型喜好。 “楠楠喜欢玩水,总是占着有浴缸的卫生间,我爸就找人把游泳池清出来给她们用。有几次她们还拉我去游泳,不过我从小就怕水,没答应。” “我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一看见她就心怦怦跳,还总是梦到她……” 说到这里,他噎住了。 弹幕有好事者问他做的是不是那种梦,梦里进展到哪一步了。 “不是,你们,不带你们这样的……” 男孩急得声调高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道悦耳的女声。 “浩,还没睡吗,要不要喝点牛奶?” 杜蔓枝快速回了一行金色弹幕:“戴上耳机,不要喝。” 翘屁嫩鸭是有理智的,他本来就开始怀疑这个女人了,很听话地把耳机接上。 “不用了阿姨,我跟朋友聊天呢,待会就睡!” 晚间万籁俱寂,所有人屏住呼吸,只听见清晰的金属摩擦声。 女人被拒后竟然自己转开了门把手! 第68章 红粉骷髅 “阿姨……”男孩呼吸微乱。 杜蔓枝心念一动,目光穿过光屏,扫见了对方卧室里的光景。 她看见门口有一具潮湿的骨架,骨骼之间挂着湿哒哒的青色黏液,液珠随着它的走动而上下晃动。 白骨的左手端着托盘,右手做了个捋头发的动作,上身刻意前倾。搔首弄姿,俨然是一位相当熟练的街边女郎。 可它偏偏是一具骷髅。 哦,搞错了。 杜蔓枝开着阴阳眼,一不小心把人家原形看破了。 而在翘屁嫩鸭这位当事人眼里,门口的女人身姿曼妙,举手投足间尽是成熟女人的风情。 她身上那条米色针织裙本来就是低领的,还被托盘的一角勾住了,拉出一个巨大的v字。她对此好像一无所知,主动往他面前凑。 翘屁嫩鸭血气方刚,哪见过这样的场面,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女人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软声说:“来,喝点热牛奶,对睡眠有好处的,你最近不是都没睡好吗?” 翘屁嫩鸭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好?” 女人明眸皓齿,细白的手指俏皮地戳向他的下眼眶,指腹在他脸上轻轻打转,“瞧你这黑眼圈。” “快把牛奶喝了。” 几次三番让他喝,傻子都知道肯定有问题啊。 弹幕都急得刷疯了:【别喝!有诈!】 女人的目光即将转向电脑屏幕。 翘屁嫩鸭慌忙站起来,右手在身后摸到鼠标,把页面切换了。 女人若有所思,露出了然的笑容:“我什么都没看见,不会说出去的。” “不是,我……” 翘屁嫩鸭欲哭无泪,他又没看什么不良内容! 他硬着头皮把杯子接过来。 “啊,还有点烫!先放这儿我等会喝,阿姨快回去休息。” 他刚放下杯子,女人柔软的身躯已经附了上来,笑靥如花,“我房间的热水器坏了,能借用一下你的浴室吗?” “……这,不太方便,。” 【孤男寡女,借用浴室?有故事】 【纯情继子,热辣小妈,应该是事故】 【明显是勾引他啊,钓着多金大叔又去撩人家儿子,我咋感觉她失业之前做的就不像正经工作】 【你们想法太简单了,被主播选中的能是普通伦理剧吗,保底也得是个悬疑片,我押五毛,女的不是人!】 观众们这才想起主播的名字,aaa白家丧葬用品专卖,再想想最开始的钱家真假少爷事件,嗯……事情突然变得灵异起来。 【喝了这杯奶,会不会睡梦中被啃成骨头架子……】一条弹幕弱弱地飘起来。 杜蔓枝心想,不喝这杯奶,惹毛了这女人,也许他能当场看见一具骨头架子。 “你先答应她,然后赶快出门,去找你爸。” 【意思是,鸭仔他爸已经遇害了?】 翘屁嫩鸭这时候是看不见弹幕的,只有温和的女声在耳机里流淌,让他莫名地感到安心。 “你爸爸比你安全,如果我没猜错,他身上或者房间里应该有护身的东西,你去跟他待在一起,能保一时平安。” 末尾这句话给他一记定心丸的同时,也印证了他的猜测——女人真的有问题! 如花笑靥映在他眼底,心动依旧,却让他后背发汗,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怪物! 翘屁嫩鸭勉强挤出笑脸:“可,可以啊,你随便用……” 女人飞了个媚眼才走向浴室。 水声刚响起来,翘屁嫩鸭火速抓起手机开溜,直奔爸爸住的楼上主卧。 他用手机连上直播间,刚进门就被爸爸照头拍了一下—— “臭小子,大晚上不睡觉,来我房间看直播?” 他手一哆嗦,误点成视频。 一张中年男人的大脸挤进屏幕。 “你不会是给女主播送礼物了?我看看,哎,这小姑娘,打扮挺有意思哈。” “爸!”翘屁嫩鸭抢回手机,“连着线呢,人家能听见!哎不是,我找你有要紧事,快进去!” 父子俩当面一说,鸭爸果断不相信: 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大米粒还多,能找个有问题的女人回来?你小子可别诬陷好人,人家好心给你送牛奶,还送出事来了! 翘屁嫩鸭急得冒汗,拽着他科普这位主播之前的丰功伟绩。 鸭爸深吸一口气:“姑娘,我儿子年轻不懂事,但是我这人呢,长在红旗下,我从来不信这一套,你们就别联合起来逗我玩了。” 他转向儿子。 “还有你,臭小子,你……” 大概是从来没想过儿子喜欢上自己女朋友的这种可能,男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翘屁嫩鸭指天发誓:“爸!你信我,我真不喜欢她!我中了邪术了我!你得救我啊!” 【笑死,鸭仔拼命自证】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垂死挣扎。】 杜蔓枝淡淡地说:“小伙子,你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转一转。” 翘屁嫩鸭照办。 镜头转到一面墙时,她叫停。 只见墙上左右各悬着一张巨幅照片。 左边是风格很复古的结婚照。 右边是女主人的黑白遗照,照片上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杜蔓枝与她四目相对,看清了女主人眼中的恳求。 她点点头。 “这位先生贵姓?”她问。 中年男人说:“免贵,姓许,言午许。” “许先生,你的女朋友住进家里也有一阵子了,听说她做家务很麻利,打扫卫生的事想必也是她亲自动手?” 许先生回忆了一下,没错。 他儿子小时候被保姆欺负过,家里再也不请家政了,都是爷俩自己收拾。 后来女人住进来,提出用劳动抵房费。 他怕拒绝了会伤人家自尊心,只好答应。 “只有这个房间,她从来没进过。”杜蔓枝看着遗照。 许先生对早逝的妻子感情很深,父子俩忘不了她,她也舍不得他们。 浓厚的执念诞生了一个守护灵,就住在这张遗照里。 这就是那只鬼怪转而从儿子那里下手的原因。 许先生对她是有好感,可他心里还装着故人。 有那个守护灵在这间卧室宣誓主权,女人拿许先生没办法。 “你说这话是真的?我老婆,我老婆她在这里面?” 许先生跑到妻子遗照旁边,想碰,又收回了手,生怕弄坏了。 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把儿子的手机抢过来,连连向杜蔓枝追问细节。 【泪目了,是真爱啊】 【给大家讲个笑话:我这人,长在红旗下】 【从来不信这一套……】 第69章 要帮忙就吱一声 “许先生,你先别激动。”杜蔓枝无奈,但不得不揭穿他的妄想,“我刚才可能表达得不够清楚,你妻子不在这里。” 翘屁嫩鸭,或者说小许,他也着急了。 “可你明明说了,是我妈一直在守护我们啊!” 两张相似的面孔恨不能挤进屏幕。 他们迫切想听到她的解释。 可惜,她给的解释不是他们想要的。 “你母亲是病逝的,魂魄不能无故在人间逗留,更何况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是残魂也早该散了。” 像许家这种情况其实也挺少见,还是白婆婆在的时候带她见识过一例。 守护灵,类似于传统说法里的保家仙,能力又次于保家仙。 简而言之,它是执念的产物,是许家人双向奔赴的执念造就了灵的产生。 许先生颤抖着问:“那我老婆在哪,她到底是不是我老婆?” “她拥有你太太的一部分记忆和感情。” 残酷之处是: “但她不是你太太。” 杜蔓枝冷静地指出:“如果你想,你也可以认为你太太一直在陪伴你们,不过我觉得现在更紧要的问题是……你们家在闹鬼。” 长在红旗下的许先生泄了精气神,闷闷地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爸!” 儿子小许一脸无语,你你你,真是…… 好灵活的标准,好随意的信仰啊! 要说服许先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类人很顽固,认死理。 为人父母者,往往不肯向子女低头,况且这是一场直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杜蔓枝看着父子俩身上的黑气,叹了口气说:“我不喜欢见死不救,但如果我们实在无缘,也不能强求。” 她找到小许的账号,把小许找她算命时的礼物一分不少地退回去。 人气值也减少了同样的数字,对现在的她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并不会心痛。 她的直播热度很高,单是连线这一会儿工夫已经赚了成千上百倍的收益,不差小许给的这点,只是惋惜他的遭遇而已。 年纪轻轻,就要毁在他引狼入室的父亲手里了。 许先生看见她退回的钱,感慨万千,嘴唇动了动,耳朵难堪地红了。 “姑娘……我跟你说句实话。” 杜蔓枝面色不动:“请讲。” “其实我第一眼看见梁梦,就觉得她有点像浩浩妈……后来仔细一看,她家姑娘更像!活脱脱一模一样!” 许先生拿出旧相册,小心地挑出一张老照片。 这是他妻子童年时期的珍贵影像,当时的照片大多是黑白的,小女孩的脸蛋是桃心形,眉眼清亮。 小许把开学时的“全家福”递上去。 两份照片叠放在一起。 许先生喃喃说:“你看看,你们看,简直是一模一样……” 小许在旁边默默点头,“对。” “我那时候就在想啊,会不会真是她投胎转世,托生到梁梦肚子里去了……她小时候不容易啊,爸爸是个二流子,搞大女人肚子就跑了,她跟着她妈,大雪天里四点钟就要出门送牛奶,把膝盖都冻坏了。” 许先生抹了一把脸。 “我就想,要真是她回来了,我得给她补上……我一个人都能把浩浩带大,现在还有梁梦这个大人呢,我俩不领证,我这些年生意做得好,养她们娘俩不成问题。” 杜蔓枝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许先生跟那个自称“梁梦”的女人在一起,竟然是为了人家带来的女儿! 可是…… 【太感人了5555我一脚把老公踹起来,但凡这狗比有许先生的一半良心,我做梦都能笑醒】 【+1,现在看我对象怎么都不顺眼】 【姐妹们先别激动,你们都好好看照片了吗?到底哪像了,我怎么看不出来】 【原配是苹果脸,梁梦女儿是方脸】 【梁梦女儿是低鼻梁,钝鼻头。原配小时候这鼻梁比我都高……这叫一模一样?】 【老许你中蛊了?】 【再说一遍,我们真不会下蛊……】 许先生被弹幕一水儿的质问惊呆了,无措地问:“不一样吗?明明就很像啊,我比过好多次呢!浩浩,你跟他们说。” 小许看了又看,神情渐渐凝重。 他回头瞅瞅母亲的遗照,咽了口唾沫。 “爸……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啊,咱们会不会,中了什么障眼法之类的?” 啪啪。 杜蔓枝给他鼓掌。 还是年轻人脑子活。 她赞同地说:“确实是障眼法,不止这个,你们对她们母女俩那种莫名其妙的好感,也是因为中了招。” 许先生还是没全信,他给自己找补。 “不应该啊!我头回见到她们的时候,天昏地暗的,光是跟梁梦说话去了,我都没注意过小孩长什么样,到了第二天,我才发现她跟我老婆长得像。” 他振振有词。 “她俩住的是我儿子那套房,又没见过我老婆的照片,就算是变脸,那总得知道样子才能变?” 他儿子小许的脑补能力就强多了,脸色发白,“爸你别说了,她们会不会读取记忆啊?我妈长什么样,你心里最清楚啊!” “……”许先生噎住了。 杜蔓枝瞥见主卧的门缝有米色衣服一闪而过,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们看看。 父子俩不约而同,开始聊财经时报。 门外那身影披着浴巾,眼球是与浴巾同色的死白,她身体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贴着门侧耳偷听,入耳的都是股市情报,听着烦心。 没察觉出异常。 今夜的美人计没能留住小许,他又进了老许的房间……梁梦不甘心地扭着腰下楼了。 许先生压低嗓音:“是有点奇怪,她从来不进我这间,一开始说这是我跟你妈爱的小屋,她一个外人不方便进来,后来说她老家那边有忌讳。 “她说,女人不能跟遗照待在一个房间……” 杜蔓枝幽幽地问:“她没进过,怎么知道你房间里有遗照?” 许先生:“……我好像没跟她说过。” 小许被他盯着,僵硬地摇头:“我更没说。” 林家大帅比:【嗨害嗨,我看见你家窗户外面的灯塔了,我在这边吃饭呢,要不要帮忙?要的话吱一声】 林榕? 杜蔓枝扶额,哪儿都有这小子。 千舟给的生意看来没把他喂饱,这又想顺路赚外快,指不定他最近又看上什么贵重物件了。 小许眼巴巴盯着屏幕,弱弱地张开嘴。 “吱。” 第70章 他们发现了 没想到林榕虚晃一枪。 就在小许说出那句“吱”的同时,林榕的弹幕已经浮现出来: 【哈哈我说着玩的,别当真,就这种档次的艳鬼,咱们杜大师一张符拍下去就搞定,我还是接着吃饭】 小许憋得脸通红,到底是求生欲战胜了尴尬:“……主播,我能买你的符吗?” 杜蔓枝想了想:“我没禁止任何人下单,只是你别轻信了林榕那张嘴,任何鬼怪都不能小看,我本人没法到场,所以不能确定哪种符咒的效果好。” 灵符也有种类之分,比如护身符是戴上就生效,有的符却必须由修行之人施加引导,在普通人手里就如同废纸一张。 白花钱,关键是没用。 林家大帅比:【不是我小看她,我是认识她才这么说,她死了最多五年,理论上,不成气候。】 “你认识?” 林家大帅比:【上次见她是五年前了,我那时候赚了一笔大的,跑去当地最贵的别墅区住了一年,她家就在我斜对面】 杜蔓枝起了吃瓜的心思:“那你对她印象还挺深刻。” 小许那张全家福只是在直播间里匆匆一过,别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小女孩身上,观察小女孩和许太太像不像。 唯独林榕在看那个叫梁梦的女人。 林家大帅比:【能不深刻吗?她这面相,你见她一面你也深刻。典型的红颜薄命,从小就没干过几件不缺德的事,祸及子女,真造孽】 在他的描述里,梁梦的形象渐渐清晰。 梁梦是被当地一个富豪包养的,那栋别墅就是富豪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楠楠当然是富豪的女儿。 正如某些观众猜测的那样,梁梦从事过不光彩的职业。 她出身贫寒,长相出色,十几岁就被强行辍学,差点被家里换彩礼。 梁梦被绝境逼出了狠劲,把刀扎进孪生弟弟的后背,人被扎瘫痪了。她趁乱逃跑,临走还放了火,造成母亲和弟弟大面积烧伤。 文化水平低,还未成年,找不到工作的梁梦流浪到发廊,学会用浓妆艳抹掩盖年龄,男人一个接一个换,最后一个人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用上亿的大别墅作金丝笼,把她娇养起来。 杜蔓枝好奇:“你知道得这么详细。” 林榕意犹未尽,又打出一串:【她出名啊!不知道干了啥,把大婆气得从国外杀回来找她算账,保镖站两排,律师请来八个,一笔一笔跟她追讨夫妻共同财产!】 【好家伙,我想起来了,前几年那视频在我们本地群都刷疯了,比电影都精彩,正房老婆长得不比明星差,气场两米八】 【我也有印象,我高中男朋友都纳闷金老板看中梁梦什么,没脑子,长相俗艳不上台面】 【她卖了好多包包衣服去还债,我表姐那年只花两万捡漏一个绝版二手包,怀疑就是梁梦挂上去的】 林家大帅比:【别墅也不给她住了,走的时候只带着孩子和一箱童装,我在楼上听见金太让她滚得远远的,再留在靖遥就让她死无全尸】 杜蔓枝啧啧道:“够刑的。” 林家大帅比:【害,反正人就走了呗。金老板早年落魄的时候全靠老婆娘家给力,他敢整这一出,金太把他甩了,要完钱就飞回去陪儿子读书,金老板跨洋追妻,隔三差五弄个新闻表白,包养的事再没人提了】 梁梦带着楠楠走得很狼狈。 几年后,她们却以鬼怪的身份再次出现,还蓄意缠上了许家父子。 这又是什么原理? 许先生听完梁梦的经历,像被点了穴似的定在原地,握着全家福的手青筋鼓起,抖得几乎站不住。 “是她?怎么会是她?” 小许忙扶住他:“爸,你怎么了?你以前认识她?” 这也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良久。 许先生低叹道:“造孽啊……” 杜蔓枝知道,他眼里看见的梁梦,跟记忆里的梁梦,绝对不是一个模样。 他们肯定认识。 但他在水边看见的不是当年的梁梦。 …… 于是,她指点许家父子用主卧里有限的条件破了障眼法。 小许被全家福吓得嗷一嗓子,整个人窜起来。 “鬼啊!” 画面里巧笑倩兮的美貌少妇,转眼间成了森森白骨! 许先生失了搀扶,恍惚地倒在沙发里,喃喃念着对不起。 “爸!你看清楚,骨头,她全身只有骨头!” 【哎不是,这小傻子,你嚷嚷什么,怕她们听不见?】 【危!】 许先生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响了。 礼貌的三下敲门声。 门外传来清脆的女孩声音:“叔叔,哥哥,下来吃夜宵啊,我妈妈熬了大骨汤,可香了!” 小许对“骨”这个字神经过敏,又是嗷一嗓子,窜回他爸身边。 许先生艰难地转头看看儿子,又看向墙上的黑白遗照。 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汲取勇气之后,他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对门外说: “是楠楠啊,你跟妈妈讲,我们晚饭吃撑了,不饿,马上就睡觉了。” 楠楠甜美的声音陡然低沉:“不饿?” 小许壮着胆说:“对,都不饿。” “不行!妈妈做饭必须吃!” 许先生跟她商量:“我们明早起来吃,再麻烦你妈妈买点鲜面条,早饭就吃大骨汤面,好不好?” 门外认真考虑了一会。 “那好……我下去让妈妈跟你们说。” 她下楼了。 楼梯并没有脚步声。 许家父子脸色难看,任谁知道自己和鬼怪同吃同住几个月,都很难不多想。 梁梦到了,娇声婉转,请他们出去尝尝她的手艺。 傻子才出去,这可是家里唯一的安全屋! 小许火速抓过手机一顿点,把上架的灵符都买了一打,在配送方式上还加钱选了加急特快。 杜蔓枝看着他的操作,提醒他:“……最快也要十二小时。” 就这时效还是因为跨界直播系统的科技与狠活。 “那我们就在屋里待十二小时!” 杜蔓枝补充道:“小心被入梦,你们今夜就不要睡了。” 林家大帅比:【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老许小许,你们之前吃过她做的饭,同一桌吃饭有几次啊,够一个月不?】 父子俩犹豫着点头。 杜蔓枝脸色微变:“她是不是还提过想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你们答应了?” 父子俩惭愧地点头。 “糟糕……”杜蔓枝喊道,“小许报地址,林榕,快出发!” 同吃同住满一个月,亲口承诺身份,守护灵挡不住她了! 现在只能指望离许家最近的林榕。 然而就在此时,门响了四声。 不等人回应,它被一阵强风吹开,门把手断得整整齐齐。 梁梦端着一大碗热汤,面容在白雾中模糊,隐约可见一对死白的瞳孔。 她下巴开合,喉咙里发出令人作呕的痰音,一字一顿。 “怎么不来吃夜宵?” 瞪着死鱼眼的楠楠从她身后走出来,皮肤青白,潮湿的头发无风自动。 “妈妈……他们,好像发现了呢。” 第71章 生死时速 【前方高能,前方高能】 【弹幕护体!!!】 【不知道这个直播间有剧本吗,你们还真信他家有鬼啊,笑死】 【那啥,鸭仔这反应不像演的】 【半个业内人说一句,如果这是拍戏,对面女鬼的妆造绝对是全球顶级天花板……你们懂的】 就在杜蔓枝和林榕私信的时候,已经有很多观众接受了闹鬼的现实,在为许家父子捏一把汗。 也有人趁机带起节奏。 【这能怪谁啊,本来没事的,谁让他非要嗷一嗓子】 【还能怪谁,谁给他们破了障眼法就怪谁咯(微笑)人在房间里苟到天亮还有什么爆点啊,肯定要人为制造转折呗,很容易理解(吐舌)】 【主播是想让许爸别固执才教他们的,她又不知道鸭仔会那么大反应,黑子滚出直播间】 【哦哟,护卫队出动咯,洗,接着洗】 屏幕上吵成一团。 杜蔓枝见林榕不回应,怕错过消息,皱着眉再次清空弹幕后,突然接到林榕的连线申请。 她迅速点了接受。 原来可以三方同时连线。 林榕所在的位置正是该市的标志建筑,恒光灯塔。他一身薄衬衣站在深秋的玻璃电梯里,身边是钱家大少千舟。 两人嘴角还残留着酱汁,刚从餐厅跑出来,外套都没来得及拿。 千舟对应着许家窗外的景物,指着西边说:“应该在那个方向。” 林榕大吼:“快点的,说话,你们住在哪个小区!” 小许全凭本能拽着许先生远离门口,直到后背抵到墙,他猛然回神,大声报出小区名。 “知道了,马上来!” 林榕两人下了电梯直奔停车场。 千舟摔进驾驶座:“安全带。” 林榕手忙脚乱地系上,在导航上鼓捣几下:“放心,八分钟就能到!” 千舟开口:“多了。” 还没从他这句话里反应过来,林榕身躯一震,咣当,撞了后脑勺。 “哎哟我艹!哥们你当这是跑跑卡丁车啊!” 车灯一打,千舟瞥着导航辨认出方向,超跑如黑箭一般疾射向目的地:“卡丁车没开过,我玩的是赛车。” 可以的。 林榕竖了个大拇指,探出长臂从后座捞过来一个背包,清点着待会可能用到的东西。 然而这预计的八分钟,对于和母女双煞面对面的许家父子而言,如同难以跨越的天堑,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小许,先把你妈照片抱下来。”杜蔓枝说。 两人下意识后退的方向,正是挂着遗照的那面墙。 但是照片离地太高了。 小许本来怕得头皮发麻,好在有大师指点,还有救援正在赶过来,他就有了主心骨,强迫自己忘记恐惧,一把抱住许先生的大腿把他举起来。 “爸,快拿!” 许先生额角渗汗,握住两边相框,“嘿!” 有平时锻炼的底子,他双臂肌肉拱起,顺利取下。 遗照的玻璃外壳在灯下反射出白光。 沉甸甸的金属相框需要父子联手才能拿得稳。 照片里的女人没了温柔的笑模样,而是神情肃穆,如同坚盾一般,挡在他们前方。 梁梦死死盯着他们,似乎并不把守护灵的警告放在心上,一手将汤碗向前伸,猩红的嘴角越提越高。 “你们怎么不喝呢,我的汤里干干净净……我可什么都没有放啊……” 许先生脸色难看:“小花,我知道你记恨我,可我是为了救你!” 【老许为什么叫她小花?好土。】 【傻,肯定是老相识,你去骗熟人会用自己真名吗?】 【已知梁梦做过鸡,盲猜老许是她以前的客户】 【这是在拍悬疑短剧?主播在吗,能不能把贵组的化妆师推荐给我?我是《荒村惊魂》的导演,电话是……】 【打广告的叉出去】 大骨汤,骷髅鬼。 杜蔓枝很怀疑,那炖汤的骨头,会不会就是从她自己身上拆出来的? 一般来说,中低级鬼怪到底是什么类型,通过外貌就可以辨别出来。这母女俩呈现在她瞳孔里的原形很有意思。 作为母亲的梁梦之前已经看过了,是一具光秃秃的骨架子,挂着黏液和……水藻。 ——她死在水里! 女儿楠楠大部分还保留着人的特征,只是头发不停地滴水,水流顺着瓷砖蜿蜒前行,渐渐靠近室内两个大活人的脚下。 刻不容缓! 杜蔓枝疾声道:“把她的汤碗打翻,你们去厨房!” 话音未落,她念了一段咒,为父子俩争取动手的机会。 女鬼精神一恍惚,小许已经跑到跟前,一脸视死如归,抬手,从下到上掀翻了她的碗! 腥臭的褐色液体泼了一地,与楠楠制造的水面融为一体。 闯祸了,梁梦似乎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生怕女儿生气的样子。 楠楠不耐烦地发出啧啧声。 无神的瞳孔锁定小许。 正要发难。 林榕那边也有行动了,他用千舟的手机开最大音量,外放《金光神咒》! 兴致到时,他也跟着哼唱起来。 母女俩被声波攻击轮了几遍,身上落下的黏液和水流已经升到鞋面。 屋里比较轻的东西漂在水面上,有灵性一样,追着许家父子跑。 父子俩深一脚浅一脚,拖鞋都被脏水粘丢了一只,好不容易跑进厨房。 小许摔上门,把厨房里所有能搬动的重物都挪过去抵住门。 “把照片挂在门上,守护灵可以帮你们挡一阵。”杜蔓枝指挥道。 “再把燃气灶打开,她们是水鬼,在此处点火也可以拖延时间。” 小许一一照办。 她又问:“你们在几楼,能跳窗吗?” 小许哭丧着脸说:“这是二楼,能跳,但是……底下。” 他把手机对准窗外。 注满水的游泳池波光粼粼,像怪物胃袋里的酸液,期待着他们纵身跃入。 “……” “芜湖,”林榕一直关注这边的情况,“行了,等着哥来救你。” 眼看着没什么能做的了,小许深吸一口气,转头质问道:“爸,你认识她?她们为什么要跟我们家过不去?” 老许本不想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透露往事。 可是到了这一步,他再不说实话,别人怕是会把他当成犯罪分子,要报警抓他了。 “浩浩,其实,她跟你是平辈……你妈妈是她小姨。” 小许愣住了:“啊?” 第72章 妈妈,你不该冲动 “我跟你妈那时候还在靖遥市打工,有一天晚上回家,一看门锁被撬了,没想到根本不是遭贼——家里坐了乌压压一群人,问是不是我们把人藏起来了。” 许先生回忆着当年的事。 梁梦的本名当然不叫这个。 她姓钱,那家人对女孩的名字很不讲究,登记的时候随便起了个“小花”。 结果这个小姑娘一长大,让钱家在当地成了笑话。 她爸钱富贵,和许太太的大姐结了婚,生了一对龙凤胎。 钱富贵偷懒耍滑是惯犯,穷得叮当响,眼看小花长得俏,要把她半卖半嫁给隔壁村的富户。 钱小花不愿意,一刀扎瘫了负责看守她的同胞弟弟,跑了,还放火烧伤了她妈和弟弟。 钱富贵接到同村人的电话,说在靖遥看见小花了。 于是钱富贵拉着一群人追过来。 不知道是谁提起许家夫妇也在靖遥市。 舍不得住宿费又不想露宿街头,一行人就赖在许家的廉租房里不走了。 “你妈跟她大姐差了好多岁,关系不好,看小花可怜,过年回老家就去接济她,平时根本没联系。可他们认定就是我们藏的,要我们交人。” 小许疑惑:“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许先生苦笑:“撬门那天你没在家,之后我们让你在强叔家里住了一个月,忘了?” 彼时的梁梦在靖遥流浪,她那次下手太狠,当然不愿意跟熟人有联系,也不知道许家正因为她而焦头烂额。 那些村民实在找不到人,像蝗虫一样把许家那点积蓄吃光,就回去了。 许家夫妇从此开始留意钱小花的踪迹。 然而直到许太太急病离世,他们都没找到这个人。 “你妈临走前还跟我说小花不容易,让我看见她了有条件就帮一把。我说好,你放心,能帮一定帮……” 许先生沉沉地叹了口气。 “再后来,就是她那事闹大了。” 作为被追讨亿万别墅的小三,化名梁颖的钱小花一夜之间名动全国。 许先生这才知道,他老婆的外甥女竟然就住在他隔壁小区,连女儿都那么大了! “那时候金老板是我的大客户,我太知道他们两口子的脾气了,小花心狠但是脑子不聪明,她斗不过人家啊,真把人惹急了,她和楠楠都没命!”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门板突然巨震,浮现出裂纹。 砰砰,砰! 伴随着声声巨响,细流从裂缝里挤进来,缝隙越撑越大! 刚才搬到门后的重物被震开。 撑开的门缝里贴上来一只泛着红光的眼睛。 底下又有黏糊糊的脏水流淌过来。 楠楠纤细的声音在嬉笑:“你们跑什么呀,要陪楠楠玩捉迷藏吗?” 另一个声音说:“姨夫,你这人真有意思,嘴上对小姨爱得死去活来,可你牵过我的手,抱过我,还差点亲我,那时候你就一点真心都没动吗?” 语气再怎么哀怨,她们破门的力度一点都没放轻,掉下来的木屑顺着水都转到父子俩脚边了! “站到椅子上!”杜蔓枝提醒发呆的许家父子。 她和许先生一个对视,阅历丰富的许先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拖时间! 尽可能拖到林榕赶到! …… 林榕那边却遇到了麻烦。 简单说,许先生早已不是当年住着廉租房的汽修工,他住的是顶尖小区,安保方面当然也是高水准。 千舟的车在门岗外面被拦住了。 哪怕他们说得十万火急,可这两人既不是业主也不是警方,车牌号也没记录,保安说什么都不肯放行。 林榕愤然指着手机:“看见没,业主!你们业主都快挂了,赶紧的!” 保安坚决摇头:“说这些都没用,你说你朋友住里面,那你让他出来接,打电话给我们也行!” 许家父子被困在厨房,肯定出不来。 “我尼玛……电话号码多少!” 希望就在眼前破碎了,小许欲哭无泪。 凭着高考结束后还没归零的记性,他记住保安报的座机号,正要切出去打电话。 屏幕黑了! “……” “……” 林榕有气无力:“不是,别跟我说关键时刻没电了啊……” 【慕名来直播间见鬼,真鬼没看见,今天的功德先笑没了】 【鸭仔一路走好】 【……这跟脱了衣服发现没买套有什么区别】 【区别是一个会死,一个会社死】 夜幕下,高档小区富丽堂皇的门廊和外墙打满灯光,亮如白昼。 千舟盯着小区名字的浮雕沉思片刻,“有了!” 林榕:“啥?” 只见千舟窜到人脸识别探头前方,把脸凑上去。 嘀。 “尊敬的业主您好,欢迎回家~” 欢快的智能语音都显得如此谄媚。 栏杆痛快地放行,一旁的保安目瞪口呆。 千舟回头招呼林榕进来:“我就说这小区耳熟,前年在这买过两套,装修好了一直没住过,幸好之前录的信息没丢!” 林榕神色变幻不定。 万千心情汇集到嘴边就是轻轻的一声艹。 上亿豪宅一买就是俩,你居然还忘了! 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原谅了刚才拦人的保安小哥,因为他们这一刻的表情那么一致—— 狗资本! 世上有钱人那么多,何时能增加我一个! …… “我根本不知道是你……”许先生踩着摇摇欲坠的高脚椅努力辩解。 “你这是欺诈,你用我老婆的脸骗我,就算我心动,那也是给我老婆的,跟你钱小花有什么关系?” 门已经破了。 钱小花和楠楠站在门口。 许先生的话不知怎么触到了她的死穴。 钱小花瞳孔大张,脸上血肉外翻,飞快地褪去,露出底下死白的骨骼,她鬼相毕露! “你老婆,你老婆,张口闭口都是老婆,你们这些臭男人,心里有人还跟我搅和不清,跟婊子处过了又想去跟她们装纯洁,贱不贱呐?” 楠楠皱起小眉毛,扯住妈妈的衣角,像成熟大人一般指点道:“妈妈,你不该冲动,这样就不漂亮了,会把男人吓跑。” 她盯着父子俩,贪婪地舔着下嘴唇,认真说: “惊吓过度的人肉会发苦,就不好吃了。” 第73章 引路符发威,紧急救援 屏幕黑了。 小许与一双绝望的眼睛对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手机是他和外界唯一的联系通道。 这条通道断了。 他将失去大师的指示,也不能给救援他们的人报位置。 两只鬼离他们只有不到四米远。 难道说,今天他们真的要死在这里? 许先生方才太着急,一时失言,却激起了钱小花内心的怨恨。 谁也没想到,这一大一小两个水鬼,母女俩之间占主导的竟然是女儿楠楠! 许先生改变方案,转而对楠楠发起语言攻势: “楠楠,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冬天,你差点被人贩子拉走,是我拦下来的。浩浩哥哥还带你逛小吃街,陪你玩游戏……我们没伤害过你,对不对?” 楠楠不但没被打动,反而冷笑着说:“别装好人了,我要是好好待在别墅里,人贩子根本不可能靠近我。” 理是这个理,许先生碰了一鼻子灰,不懈地辩解道: “孩子,我名下也有空着的房子,只不过它不在靖遥,那时候我想帮你们安顿下来,可是你们不见了……” 楠楠恨恨地瞪着他。 “都怪你这个人多嘴,不然那个老女人怎么会突然回国找我们的麻烦?我爸爸都说我最像他,我才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说好了在车里做手脚,你为什么反悔,你凭什么反悔!” 如果小许的手机还有电量,如果直播间观众听到这些,绝对会惊讶到合不拢嘴。 一个上小学的小女孩,她不但理解透了豪门里的勾心斗角,她本人甚至就是阴谋的主导者! 当她以成年人的口吻发起质问,就连阅人无数的许先生都忍不住愣在原地。 小许有点无法接受:“爸,在车里做手脚是什么意思,你……你帮着她们害人?” 许先生面露痛色。 “浩浩,你听我解释,当时是有人找上我,告诉我当年你妈的手术有内幕!” 小许愣愣地重复:“内幕?” “本来那台手术是稳稳的,可是有人砸钱请走了原定的主刀医生!” “啊!”小许下意识问,“是谁干的?” 要知道,当年许太太的病情来势汹汹,她等不到下一台手术,只能一次,只能那天。 而整个科室里只有一位医生做过这个手术,而且有很大的成功把握。 那个人抢走的不是一次提前手术的机会,而是耽误了许太太的命。 “是金老板!就是他害了你妈,你说我能不恨他吗?” 许先生眼眶通红,双臂搭在儿子肩上,借位对他拼命眨眼。 小许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发力,老爸在抠他身上这件棉外套,眼角还使劲往燃气灶那边翻。 他懂了! 瞥了一眼兴致勃勃看戏的女鬼,小许装作生气,撸袖子,脱外套,抓着外套一下一下砸在大理石台面上,声势惊人! “那你也不能知法犯法啊!小时候你就跟我说,修车不是一门简单的生意,弄不好是要死人的!结果你就这么被人收买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就你一个亲人,要是你被抓了,我怎么办!” 父子反目的戏码,楠楠很喜欢看。 她还拽住了蠢蠢欲动的钱小花,坚决不上去打扰。 变故发生得很突然。 起因是那件外套离燃气灶太近了。 为了抵挡两只水鬼,父子俩几分钟前就在杜蔓枝的指引下转开了按钮。 在小许的奋力挥舞间,外套沾上了火星子,棉质面料迅速被点燃,火光灼灼,亮度一下子盖过了厨房的顶灯。 “啊!着火了,爸!” 小许一脸惊恐,更加用力地甩动那件外套。 热浪滚滚。 母女俩下意识后退。 好,这招管用! 小许眼角眉梢跃起喜色。 还没来得及高兴,火焰已经燎到手腕,疼得他差点松开。 那边的楠楠注意到他的窃喜,猛然发现自己被耍了! “混蛋,你敢骗我!” 什么父子反目,他们根本就是趁机点火! 小许疼得龇牙咧嘴,反正到了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豁出去了! “小不点,就你特么还想吃我,来啊,你来啊!” 他用外套摔摔打打,引燃了更多东西,在二者之间形成一个人为制造的火焰地带!因受热而摇摆的空气里,隐约可见母女俩气到变形的脸。 “撒手!”许先生抢过外套抛入火中,着急查看儿子手臂的伤势,却被小许白了一眼。 小伙子麻利地脱下打底衫,在火上一过,绑在纱窗绳子上,在夜幕中格外醒目。他已经听见动静了,来救他们的人一定就在附近! “林榕快看,那边着火了!”千舟用肘子怼了林榕一下。 副驾驶的林榕把金光神咒开到最大音量,一路不知道遭了多少白眼。 最离谱的是刚才一直在迷路,逼他用出了高价购买的秘密武器。 心在滴血! 前面的二楼窗户里伸出一只男性胳膊,在拼命摇晃那件着火的衣服,瞬间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林榕精神一震! 这哪是着火啊。分明是里面的人在求救,用火光给他们指路呢! “家人们,出来干活了!” 林榕搓搓这个玉佩,拍拍那个葫芦,挨个深情呼唤。 他家祖上讲究的是技多不压身,学得很杂,到了林榕这一代,他脑瓜灵活,很早就摸清了自己的天赋主加在哪个方向——就是养鬼。 自从林榕收服了钱家真少爷,千舟就总是跟他一起行动,同吃同住。 其实是间接在陪自己可怜的弟弟。 黑雾从玉佩里飘出来,借着夜晚的阴气汇聚出人形,正是钱家真少爷。 少年笑眯眯地朝驾驶座挥手:“哥,我先去忙了!” 巧不巧,都姓钱,五百年前没准是一家。 论年份,母女俩稳赢真少爷。 论天分,她俩绑在一起也是被吊打。 厨房里两边都有火,焦味弥漫,让人呼吸困难。许家父子的生存空间被无限挤压,这无疑是一招险棋。 楠楠暴怒了。 愤怒状态下的小鬼头不再跟他们玩猫抓耗子,她一声尖啸,洗菜池的水龙头骤然被看不见的手拧到最大。 水流轰隆隆地泄下,池子里的水位越积越高。 钱小花的白骨面孔长出皮肉,在小许眼里呈现为他喜欢的那个女生,并且朝他羞涩又略带挑逗地一笑。 小许怔怔地朝她走了一步。 他像被控制的傀儡,僵硬地走到水池边,一头扎进去! “浩浩!” 许先生想拉他,那边又是一声尖啸。 池子里伸出一双青白的小手,掐住他脖子往水里拖。 这下,父子俩排排趴好,口鼻被大量自来水注入,呛得直翻白眼! “给脸不要脸的贱男人,让你们陪我宝贝玩,你们还敢反抗!”钱小花口吐腥水,浇灭了蔓延的火。 “什么声音?” 窗外,似曾相识的曲调离她很近。 楠楠咬牙切齿:“金光神咒。” “答对咯,奖励一朵小红花哦~”少年戏谑的笑声传来。 楠楠看见一只拳头越来越大。 那家伙,砸中了她的鼻梁! …… 确实是一朵小红花。 只是颜色没那么鲜艳。 还有点难闻。 真少爷嫌恶地擦擦手背:“小鬼,你可真脏。” 他顺手把快要窒息的父子俩拽出水面,拔萝卜似的。 楠楠见势不妙,眼神却不怎么惊慌。 她们在许家住了这么久,许先生为了讨好她们特意让人清理了游泳池,那满满一池水,就是她们的主场! 母女俩风一般冲向窗口。 跳下去,跳下去! 二鬼在空中撞进一张网,织网的材料是墨斗线。 墨斗,木工专用的传统测量工具,代表规矩正直,量天地之正气,有克制邪祟之效。 林榕特制的墨斗线还用各种驱邪材料浸泡过。 法网一张,铜钱碰撞的响声成了穿脑魔音,楠楠与墨斗线接触的青白皮肤出现一块块烧灼痕迹,她不死心地朝底下的游泳池吸气。 水位快速上涨,几乎要被她吸进肚子里! 钱小花有样学样。 游泳池里突然窜出一个男鬼的脑袋,朝母女俩嘿嘿一笑:“池子不错啊,我先占了!” 林榕摇着铜铃出场,披着拉风的超豪华法袍,欠揍地笑着:“小妹妹,不止你们是水鬼哦,遇到哥哥我,算你今天倒霉。” 楠楠眼角滴血,癫狂厉叫:“不可能!你们怎么过得了我的迷魂阵!” 林榕恍然,对她高看了一眼:“哦,是你布的阵?小鬼,还挺能干的嘛。可惜害过人命,不然就让你跟着哥哥混咯。” 楠楠不甘心:“回答我!” 林榕:“嘘,小点声小点声,吵着路过的孤魂野鬼多没礼貌。” 他在袖子里掏了掏。 “喏,引路符一张,白家纸扎铺独家出售。” 林榕龇起白牙,把符纸展开,对准了千舟的手机镜头,拍着胸膛承诺道:“超级无敌好用!还会回购!” “……” 【我懂!买它!】 【主播主播你在吗,滋儿哇!快上架这个,我要买这个引路符!滋儿哇!】 【谢谢主播治好我二十多年的恐鬼症,麻麻再也不用担心我夜里不敢上厕所了!顺便表白林大师,无美颜都这么帅,啵!】 “承蒙喜爱,纯天然没整过,林某人热爱本职,诚心搞钱,目前没有正式交往的女朋友,宝宝们放心粉我,永不塌房! “接下来再给大家介绍一下咱们杜师傅的功能符系列——” 林榕还想再嘚瑟几句。 “咳。”杜蔓枝打断他:“差不多行了,去看看小许他们需不需要救护车。” 水鬼扑灭了厨房的火,省得打消防电话了,林榕把许家父子搀下来,等120的过程里还在连线互动。 属于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杜蔓枝敷衍他几句准备切断连线。 林榕话锋一转:“你最近到底忙啥呢,上门的业绩都不做,不像你的风格啊。” 他瞥着她身上的锦衣:“真打算进军娱乐圈?” 杜蔓枝歪头:“你猜。” 直播间观众对这个问题早就议论纷纭了。 因为她开直播的背景不定,但每次都穿着时代风格不明的古装,时不时就有古色古香的建筑入镜,有时候还会跟其他人互动。 那些人也不像剧本npc,台词从来没重复过! 给大家的感觉,就像她生活在一个充满变数的真实世界。 直播间只是她用来展示生活的窗口。 那个世界才是她真正的舞台。 林榕成了无数人的嘴替,代他们当面指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你在哪,在干嘛? …… 【得了,两个玄学骗子就把你们耍得团团转,这戏假得不能再假了,接下来肯定会上架那什么引路符,粉丝价8888,傻逼上钩】 【圈子真是越来越卷了哈,你们俩带货之前能不能先把演员放下来,把活人关到渔网里,真亏你们干得出来,网都快弄破了!】 【我关注点可能有点偏,刚才还有人吹高档小区的安保多到位,着火了都没人管吗】 既然有人岔开话题,杜蔓枝打了个哈欠,就不回答了。 “都是剧本,千万别信。” “我直播间的符都是骗人的,根本没效果。” “看见什么不可描述的怪东西,记住了,全是特效妆,我收的礼物还有一半要分给化妆师呢。”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她在阴阳怪气吗】 【这女人好坏,我好爱】 【抱一思啊,我天生反骨,全家福套餐已经下单了,早点安排发货】 林榕思索了几秒,她始终避而不答,看起来就像签过保密合同似的。不过看她状态很好,如果有危险,她应该会求救的。 那就不用担心了。 林榕乐呵呵地比出大拇指:“杜师傅牛b,反向带货第一人!” 小区附近就有一家私立医院,刚才拨的也是那家医院的电话,没几分钟就把许家父子接去检查了。 他们走后,又有人提醒林榕把网放下来,别把演员累着了。 林榕很配合,收起墨斗网之前已经把两只水鬼关进了容器。 观众们睁大双眼也只看见里面空空荡荡,连件衣服都没剩下,纷纷指责他太狡猾! 林榕嬉笑着把墨斗网抖了又抖。 “大变活人不都是这么变的吗?哎呀,都说了是剧本,你们可千万别信啊。” 【嘤嘤嘤你也跟主播学会阴阳怪气了】 【这就脱粉,别问了,爱过】 【我信了这是剧本,所以别停啊,我还想知道老许跟小花的爱恨情仇呢!搞快点!】 杜蔓枝看向林榕腰间的葫芦。 爱恨情仇? 那就要等林榕讲给大家听了。 第74章 电脑有这么好玩吗 林榕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 他凑到千舟旁边,用气音问:“许家,怎么样啊?” 千舟愣了一下,凭自己对这位林大师的了解……他想问的怕不是——许家好不好惹? 换句话说,今天这个瓜他想吃,又不想摊上事儿。 千舟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家继承家产的,他这个圈子里的人一般不轻易跟谁有摩擦。 不过,谁让他阴阳相隔的宝贝弟弟在旁边飘着呢。 真少爷盯着救护车呜呜开走的方向,抓耳挠腮。 跟林榕一样,完全是吃瓜没吃够的表情。 千舟憋着笑,指了指自己开来的车。 “走,一块跟去瞧瞧。” 欧耶!林榕朝屏幕摆摆手:“我们现在出发去医院,保护一下当事人的隐私,后面就先不给你们直播了,有机会再聊啊。” 【吃瓜不带我,记在小本本上】 【一个不成熟的小提议:林大师开个豪门八卦付费群,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一个小秘密,有这种群我能把年费充爆】 【帅比,快看上一条!】 【还有这种好事?举双手支持!】 【为什么只举双手?脚截肢了吗?】 尽管观众们热情挽留,林榕还是坚决断线了,他怕有住在当地的观众从直播间里弄到地址,跑到那家医院去扰乱秩序。 钱小花母女被抓,许家父子脱险。 剩下的只需要抽空请人去家里,做个净化仪式即可。 杜蔓枝给小许的账号私信留言了。 她还推荐了一个跟小许同城的熟人。 从前她为了不把白婆婆的纸扎铺做倒闭,除了提升技艺就是广交朋友,她人虽然不在那个世界了,人脉网一时半会还是稳的,林榕就是一个证明。 【刚才看见主播打哈欠了,今晚不会只抽一个?】 【不是不是,修行人那么厉害还需要睡觉的吗(抽我抽我抽我)】 杜蔓枝笑了。 “我是人,不是神,怎么不要睡觉?修行不是逆天而行,饿了就吃饭,困了就休息,如果违背了人的本能去强求一个结果,那就不叫修行了,叫入魔。” 【这就是你三天播一次的理由吗?】 【休要狡辩,你就是偷懒!】 【快抽下一个!】 “行了行了,说不过你们,下一个。” 她点的第二个幸运观众,老规矩,又是黑云罩顶。 这人也乖觉,送了礼物之后,都不用多问,他自己就老老实实地交待了。 其实,生活中的大多数人,既然到了主动求神问卜的这一步,身边一定已经出现了一些征兆,让他觉得很古怪,无法用常理去解释。 以自己和身边人的经验没办法解决了,才会对外求助。 而在骗子横行的当下,杜蔓枝这个算命主播横空出世,她的爆红,为这类人提供了一条生路。 于她而言也算功德一件。 这位观众遇到的问题,相对比较简单。 他前段时间回了一趟老家。 目的是给他爷爷捡骨。 …… 捡骨是一种传统的二次葬礼。 国内部分地区还保留着这个习俗。 在死者下葬后的一定年数,选个黄道吉日开棺,把骸骨和陪葬品一一拿出来清理,再选个好日子,安葬到一个风水更好的地方。 人们认为这样做可以全一个孝道,同时也有益家族兴旺。 在这位观众的祖籍那边,通常是请专业的捡骨师负责操作,而他作为子孙,要在坟边打一把黑伞,用来接应亡灵。 事情就坏在这把黑伞上。 观众懊恼地说:“我真是脑子有病啊,我把我儿子带去了,这臭小子,让他老实待在宾馆,他不听,偷跑到山上玩什么无人机!” 无人机突然失控,从天而降,砸穿了黑伞,还把这位观众砸伤了,脑袋当场见血,送到医院缝了好几针! 重要的捡骨现场竟然出了这种事!老一辈的人听了都直摇头,太不吉利了。 这位观众的儿子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回程的路上一直是乖乖的。 可他回到家,生活习惯竟然变了! 观众压低嗓门:“是我媳妇先发现的。我媳妇洁癖,那小子跟他妈一个样,进门第一件事肯定是洗手,现在不洗了,人家一进门就喝茶。” 不止是喝茶,还专门用他爷爷生前的搪瓷杯。 咣当咣当,一大杯就下肚了。 “从前他不爱吃姜,菜里哪怕是一丁点姜丝都被他挑出去。现在反过来了!那天我看见他在学校门口买零食,那种老式腌糖姜,也是他爷爷爱吃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细节。 观众觉得很愁。 他那活蹦乱跳的好大儿,一夜之间升辈分了。 活成小老头了! 杜蔓枝想笑,还不好意思笑得太大声。 “你的意思是,怀疑你爷爷的魂魄附在你儿子身上?” 观众说:“对,我就是怕这个!唉,我跟我爷感情一直挺好的,可是毕竟阴阳两隔啊,尘归尘,土归土,他老人家走的时候也没什么遗憾,怎么突然回来了呢……” 他想破天也想不出原因。 不知道老人家想干嘛。 在底下缺衣少食了? 还是单纯想家? 这么些天,看着儿子判若两人,他和媳妇愁得睡不好觉。 想当面问,又怕惊扰亡魂。 想请大师作法,怕寒了老人的心。 可是放着不管,担心对儿子的身体有影响。 左右为难。 今天赶上网红主播上线,他在朋友圈刷到消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过来碰运气。 “也许我还挺走运的,这么多人观看,居然第二个就抽到我了。”观众语气轻松了点。 【知道的事越少,幸福感越高……从这个角度看,他是幸运的】 【你在祖坟旁边被开瓢,还不知道老祖宗想提醒你什么吗?】 【这题我会——血光之灾!】 杜蔓枝抿了一口茶,笑眯眯地指着他身后:“他来了,我在这给你护法,你就放心问,看看他究竟想要什么。” 观众是个三十多岁的圆脸男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后背突然发冷。 谁来了? 他身后的房门口探进来一颗小脑袋,对着镜头眨巴眼。 被发现了。 小男孩与父亲对视几秒,非常老成地背着手走出来。 背部微弓,确实有几分老年人走路的步态。 “这么晚还不睡觉,电脑有这么好玩吗?” …… 或许因为被爷爷拿竹鞭追着打的童年阴影,或许是爷爷鬼上身的心理预期,这位观众下意识蹬着电脑椅往后缩。 小男孩踱到屏幕前。 目光经过桌面的机械键盘,扫到外星人特色造型的机箱,再到男子面前的电竞专用曲面屏。 他眼底的艳羡并不难发现。 小孩子对着神往已久的玩具,都是这样的。 杜蔓枝憋着笑不吭声,等这位观众自己反应过来。 【不是,我怎么觉得这崽是装的啊】 【重生之我成了我太爷】 【好家伙,我小时候怎么没想起来,还能这么玩啊!】 【都别说话,等他先开口】 小男孩板着脸说了一通教科书式的套话。 核心要义只有一个:早睡早起身体好。 观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些话,可不像他没读过书的爷爷能说出来的啊。 其中有几句,不是跟他媳妇唠叨儿子的口吻一模一样吗? 他歪头打量儿子。 被他打量的小男孩一紧张,平翘舌不分,说错一个字。 中断了。 再板起脸来教训他,气势就不对了。 见他这副表现,观众心里已经有数,决定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直接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爷……你有什么想要的,我明天出去烧给你。” 小男孩窃喜,眼珠一转。 “咳咳。”他故作老迈的语气,“底下都挺好,我啥也不缺,就是想你们了,来看看你和小夏过得好不好……” 观众催他:“知道了,还有呢?” 小男孩顿了顿:“嗯……我还想我们小跃,这孩子在学校好努力的哇,写作业又认真,就是上回考试没考好,你让小夏一定别再唠叨了,对孩子要有耐心。” 观众差点气笑了,咬牙切齿地问:“还有吗?” 小男孩深深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真幸福啊!还有这么高级的电脑玩。我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哪有这么先进的东西……” 观众斜着眼问他:“你意思是,你也想来一个?” 小男孩连忙摆手:“不不,也不用那么大的,不好带……我是说,给我准备个平板,我,我好跟老朋友打麻将!” “打麻将?哎呀,这太好办了,我明天就给你定制一套水晶麻将牌,打牌就是要当面玩才热闹啊!我这麻将,保证你牌友见了都夸好,怎么样?” 小男孩语塞:“呃……” 观众话锋一转:“你要平板干什么,是想刷视频还是打游戏啊?” 他从电脑椅上站起来。 高而壮的身躯像一座铁塔,阴影把孩子从头罩到脚。 小男孩终于反应过来了,哇了一声就要跑。 孩子爸爸拽着他的背带裤,把人提溜过来,二话不说,先在肥嘟嘟的侧腰拍了一巴掌。 “我让你平板,敢跟我要平板,你看看自己像不像平板!” “妈,救命啊!你快来啊,我爸要打死我啦!” “还有脸叫你妈,啊?考试考不着分,你回来不说,还敢装你太爷爷,吓得你妈整宿睡不好,掉的头发把下水口都堵了!” “妈啊!” 【妈见打的操作又增加了】 【结局令人舒适】 【代入一下孩子爸妈,低血压瞬间治好了】 连线那边先是男子单打。 孩子妈被惊动之后,问清楚事情真相,就成了女子单打。 男子恭恭敬敬给老婆递了一条陈年竹鞭:“老婆你用这个,小心手疼。” 伴随着鬼哭狼嚎的背景音,男子坐回电脑椅。 “咳,让大伙见笑,孩子不懂事,都是我没教育好,直播间的各位小伙伴,家里有孩子的注意了,别像我一样上当受骗。” 满屏哈哈哈。 杜蔓枝缓缓开口:“太爷爷上身这件事,的确是你儿子骗了你。可这不代表没有别的问题啊。” 男人表情一窒。 杜蔓枝最近在体会道法自然,就像她之前和观众说的,顺其自然,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她今晚已经困了,所以不跟这人卖关子。 “最近得罪人了吗?有人咒你呢。”她说。 男子大呼冤枉,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单位最近接到举报,有家饭馆卫生严重不合格,我去看了,确实不行,还有学生在那吃呢……” 他是按规定办事,却难免挡了老板的财路。 那家饭馆的老板早年间因为跟竞争对手动刀子,去年才出狱,老婆早跑了,他整个人越发地阴沉偏激。 这次又是做生意被人举报。 老板认定有对手搞他。 而上门检查的这位观众,在老板眼里,肯定是被对手收买了。 “我想起来了,他店里供的神像黑乎乎的,也不像正经财神……”男子欲哭无泪,他就上个班,怎么还把自己搭上了呢。 杜蔓枝劝他:“你身上这个诅咒是一命换一命,不是你害了他,而是他自己不想活了顺带拉个你。 “上次给你爷爷捡骨的时候,大概是你家祖先出手护过你一次。所以不要多想,珍惜生命就对了。” 男子连连点头,感谢她开解,又问这诅咒怎么化解。 杜蔓枝摊手:“不用化解,已经破了啊。” 他之前被无人机砸中脑袋,进过一次医院。 这属于诅咒奏效了。 可是他命大,先有祖先庇佑,又有天医妙手,出院就等于重生。 诅咒已经害不着他了。 她指出这件事,只是想提醒这人以后多留个心眼。 他这份工作少不了跟市井小民打交道,要注意方式方法。 “别忘了提醒那个被当成竞争对手的老板,那个人也有危险。” 男子点头:“好!” 想了想。 “那人最近没开张,门口贴告示说回家办事了。我明天去单位找找他电话。” 杜蔓枝又说:“还有店里那个神像,肯定是有问题的,可以跟民宗局反映一下,或者直接去找你们当地的传承比较久的寺庙或道观。” 男子郑重地记下来,又刷了几个礼物才下。 【再抽一个,没看过瘾!】 杜蔓枝懒散地往后一靠:“老规矩,每人发个1,我看看。” 这么滤了一遍,很好,很干净。 没发现黑色弹幕,说明今天互动的观众不算太倒霉。 那她就心安理得地早睡。 这边一下播,私信框忽然连连闪烁。 是林榕。 咦,许家的内幕这么快就探明白了?杜蔓枝忽然来了精神。 第75章 天生坏种 林家大帅比:我原来还不相信世上有天生坏种,现在我信了。 aaa白家丧葬用品专卖:详细说说? 林榕发来一张照片,显然是从病房外面拍的——许家父子惊魂未定,医生在为小许处理手臂的烧伤,许先生把头埋进膝盖里,心事重重的样子。 钱小花母女落在林榕的手里,打个比方,就像野生大螃蟹遇到了水产养殖专业户。 看上去张牙舞爪挺凶狠,可是被林榕养着的那些猛鬼前辈上去一顿围殴,她们再硬的嘴也该撬开了。 根据钱小花交待,楠楠的父亲,也就是包养钱小花的那个富豪,姓金。 这位金老板要能力有能力,要相貌有相貌,在这个城市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一号人物,商圈大佬必有他的排名。 杜蔓枝插了一句嘴:“也就是说,霸道总裁走进现实?” 林榕:“是这个理没错。咱们小花同学呢,风月场上阅男无数,最后在金老板这儿收心了。要我说,估计是金丝雀类型的文看多了,还幻想她就是现实版女主角。” 杜蔓枝:“……所以你看过多少金丝雀文?” 想不到你小子浓眉大眼的,居然好这口。 林榕:“……这不是重点!” 总之,就当钱小花真是女主角,可是金老板并不是她的r right,人家有老婆。 说起金老板的感情史,那就更像虐恋文了。 他暗恋女方多年,终于趁着商业联姻的机会,跟她修成正果,造就了郎才女貌的一段佳话。婚后一年半,喜上加喜,家里添了个大胖小子。 然而生活早已经泼下一大盆狗血: 金老板的老婆心里另有所爱。 他俩的婚前秘密协议第一条就是只谈钱,不谈情。 这个孩子的降生,意味着两家已经拥有一个共同血脉的继承人,合作更加稳固。 这时候,金太太也终于兑现了对娘家的承诺,达成使命,可以全身而退了。 从此他是她儿子的父亲,是她娘家的商业合伙人,是她的挂名丈夫。夫妻俩看上去亲密无间,其实呢,金老板是想再进一步都摸不着路。 老婆要跑啦! …… 看着林榕发来的大段文字,杜蔓枝轻轻松松就勾勒出了三者之间的感情纠葛。 说白了无非是他爱她,她不爱他,他不爱的女人偷偷爱着他。 金老板还经历过一次破产,人在低谷时,是老婆拉着娘家出钱出力,扶他重新站起来。 不过别着急感动,这是有利息的——金太太明确地告诉他,帮他这一次只是希望他以后当个好父亲,能给儿子做个好榜样,其他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金老板的心,啪叽,被踩在脚底。 那就让他化悲愤为动力,搞事业。 然后他这边事业一腾飞,老婆就毫不犹豫带着儿子上了飞机——飞去大洋彼岸,追求她想要的幸福了。 林榕八卦到这里,忽的问她:“你猜猜,金太太为什么突然回来收拾钱小花?” 杜蔓枝想都不用想:“她都已经出去追逐第二春了,这突然回国,肯定是重要的东西被人动了,咽不下这口气啊。” 林榕:“嘿嘿,金老板纯属自作自受了,他拿钱小花当低配版替身!” “嚯!” “你说这人,就是拧巴,既然他想当纯爱战士那就当到底,替身摆着看看就得了,他居然跟人弄出一个孩子!” 钱小花不算聪明人,但是女人往往擅长从蛛丝马迹里找出男人不爱她的证据,个个都是福尔摩斯。她意识到了,原来他爱的有两处: 一是她这张和金太太相似的脸。 二是她和金太太几乎没差别的背影。 金老板对原配的好感,是从童年时期开始积攒的。金太太只愿意跟他生一个孩子,她怀孕的时候,金老板做梦都想要个跟老婆小时候一样可爱的女儿。 她怀的是个男孩。 双方家庭都很满意,太太无所谓性别,金老板大失所望。 这次钱小花怀孕了,检查结果是女孩——女儿?想到童年白月光,金老板狠狠地心动了。 他冒着得罪原配的风险,金屋藏娇,让钱小花安心养胎。 一定,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所以就有了楠楠。”杜蔓枝回忆着,“那孩子,生得一副精明相。” 林榕大为赞同! “要不怎么说基因的力量太强大呢,钱小花作恶多端,又坏又蠢,金老板八面玲珑,头脑精明。楠楠是挑着他俩的优点长的。” 女儿已经生下来了,金老板想打发钱小花离开。 钱小花自然不甘心被踢出局,她知道金老板喜欢这个女儿,还想母凭女贵呢! 一个意外电话,让金太太发现了这对母女的存在。 这不就是瞌睡遇枕头吗?金太太压根不给补救的机会,捏住了丈夫的把柄,当即决定跟儿子在海外愉快生活,分居。 她还追到了爱慕已久的白月光——某知名音乐学院的老师。她的音乐神童儿子拜了白月光为师,专心学琴。 三个人过起了类似一家三口的生活。 …… 林榕憋着笑打字:“金老板能受这委屈?他直接给小花搞了一套大别墅啊,除了不带她见客户,她所有待遇都不输给金太。” 杜蔓枝扶额。 这对夫妻的小学鸡式攀比,把她弄无语了。 照理说,金太太身边有白月光和儿子相伴,爱情家庭双美满,实在没必要跟钱小花过不去。说到底,明明是烂黄瓜男人管不住自己,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也确实没想跟钱小花雌竞。 林榕话锋一变。 “问题是,楠楠长大了。” 被林榕评价为天生坏种的楠楠,跟钱小花一样从小没干过几件好事,而且她更聪明,更会藏。 弄清楚上一辈的纠葛之后,楠楠开始疯狂嫉妒她那同父异母的哥哥。 也就是金太太的宝贝儿子。 “她想弄死那个男孩,这样,叫金老板爸爸的小孩就只有她一个了。” 直接的想法,强烈的动机,还欠缺实施方案。 杜蔓枝有些不解:“那个孩子不是在国外学音乐吗?这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林榕说:“好问题,这就要请出我们的许先生了。” 联想到钱小花母女对许家的恨意,许先生,似乎做过什么让她们很生气的事。 杜蔓枝兴趣愈发浓厚。 她意念回复,在聊天框里转化为文字:“许先生在故事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林榕迅速给出答案。 “背叛者。” …… 那是一个多雨的夏天。 金老板的生活助理再次在约定时间上门。他负责把车开到许先生这里进行检修。 许先生的店面不大,人手也不多,主要干活的还是他这个老板。但是许先生做人敞亮,做事实在,金老板偶然相遇,出于赏识,成了这里的常客。 助理去吸烟区的一小会工夫,许先生身边多了个穿黑色连帽卫衣的口罩男子,跟他说:“许老板,你妻子的那台手术,牵扯到一桩医疗事故。” …… 很多人崇尚公平。 但是当他们走出象牙塔,会慢慢意识到,公平是一架天平,它会往哪边倒,取决于砝码的种类和重量。 钱和权,是占比最大的影响因素。 金太太的娘家,作为这座城市的顶级豪门,这两样都不缺。 他们的态度通过金老板转达,蛮横地抢走了许太太的主刀医生,只为了在一个黄道吉日给自己亲人做手术。 代价是许太太的命。 一个得了急病的普通人的命,就这样被耽误了。 听了这话,许先生惊愤之余,并没有即刻相信,而是亲自走访,掏了一半家底去查。 得出的结论和那人说的一样。 帮他打开人脉的贵人,金老板,一夜之间成了间接害死妻子的凶手。 许先生问神秘人,你想要什么? 神秘人回答他,只要他在某一次检修时,给金老板名下的某一辆车,做点小动作。 “什么小动作?你这是谋杀!你想让我做帮凶,不可能!”许先生断然拒绝。 那辆车他有印象,是金老板给宝贝儿子的生日礼物,平时不开,除非那天金家小公子回国! 神秘人却拿出一张照片,拍的是学校大门口。 许先生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他不照办,儿子就要有危险了。 他装作挣扎不定,打算糊弄过去就报警。 可是对方有备而来——当天晚上,小许回家,头发不知道被谁剪了一块,形成一个歪歪扭扭的s。 s。 死。 许先生一边跟对方打拖延战,一边请私家侦探调查其来历。 线索指向一个人: 住在金老板那座着名金丝笼里的女人。 梁颖。 那是钱小花在风月场的化名。 许先生上门拜访,梁颖避而不见,接待他的竟然是一个小孩。 表面上,楠楠说服了许先生。 实际上,许先生摆了她们一道。 他把自己辛苦搜集的证据,传给了大洋彼岸的金太太。 …… 许先生要保护儿子。 而金太太护犊子的心跟他完全一致。 金太太的视角: 你睡了我的男人,没关系,谢谢你帮我摆脱了不喜欢的人; 你用了他的钱,也没关系,九牛一毛罢了; 你给他生了女儿,无所谓,我有儿子就够了。 可你们居然想害我儿子?! 金太太出离愤怒了。 …… 杜蔓枝听得认真。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原配手撕小三的戏码,从古至今,从未断绝。过去有,现在有,将来大概率还会有。 美女扯头花的场面,有几人不好奇背后的原因?林榕一提起五年前的见闻,立刻就有人想起了那个火遍qq群的财产清算视频。 钱小花和楠楠被扫地出门之前,为了还金太太的夫妻共同财产,把东西卖了个七七八八,走的时候相当狼狈。由奢入俭难,日子难熬。 她们知道是许先生泄了密。 更加戏剧化的是,直到这时,许先生才发现,被金屋藏娇的梁颖,就是他找了好多年的钱小花。 是他妻子临终前放心不下的外甥女。 许先生毁了人家母女俩的登天梯,这会儿再凑上去讨好,肯定是来不及的。 吃了狠亏的母女俩已经一无所有,她们恨许先生背叛,骂他窝囊没骨气,不敢为许太太报仇。 更恨金家夫妇。 她们计划在金太太走之前泼她硫酸。 许先生临时得知这个计划,只觉得这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他用安眠药把她们留住。 本想等她们醒了再耐心讲道理。 母女俩坚决不肯信他,一个不注意,她们就消失在靖遥市了。 …… 杜蔓枝想到一个可能。 金太太不是好相与的人,该不会…… “不是金太太。她们的死因,真是意外。” 林榕告诉她,钱小花带着孩子去投奔一个舔狗旧情人。 舔狗见她不再被金先生禁锢着,以为自己机会终于来了,一路殷勤伺候着,给她们安排住处,还给楠楠办了转学手续。 “记得小许拿出来的那张合影?”林榕提醒她,“照片里楠楠背了一个小书包,她死的那天也背着。” 楠楠是淹死的。 死在别墅附近的人工湖里。 她们的住处位置很靠后,那个湖等于是她们家独享的,周围景物略显阴森,其他住户很少过去,偶尔有人去钓鱼捞虾。 楠楠的描述是滑进水里了,感觉有人推她。 钱小花则说当时没有别人在。 楠楠在放学路上落水,不会游泳的钱小花一着急,抱着侥幸心理下水拉人。 可她不知道湖里有地笼。 “书包浸水,会越来越重,而且被水下的石柱卡了,楠楠没浮上去,钱小花是死在地笼边,尸体一直没人发现。”林榕说。 杜蔓枝说:“也可怜。” 林榕:“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生前不修德行,报应都在后头。这娘俩借了槐树的力逃出湖水,又害了几个人,许先生是第五个被她们迷惑的。” 杜蔓枝:“新仇旧恨,怪不得。” 许家的波折总是跟钱小花有关。 不过这两只水鬼被抓之后,她再看许家父子不再是乌云罩顶状态,说明度过这个劫就会否极泰来。 第76章 阿凡达家族又一个成员 杜蔓枝问林榕:“你打算怎么处理?” 钱小花母女身上有案子,要是给她们一个好结果,对被害人就太不公平了。 不过这事不是她亲自办,具体怎么做还得看林榕的意愿。也许他手里缺打工仔,就把她们留下干活也说不定。 林榕语气轻松,没太当回事:“害,过几天跟网友约了一起登泰山,顺道就带过去了嘛,省事儿。” 杜蔓枝莞尔。 这操作,她熟啊。 主打的就是一个懒人有懒福。 故事听完了,该休息了。 这时,左掌心的鬼律亮了,几行小字映在半空。 半古不白的行文,她看了几遍才明白意思。 有个青宫来的使徒,大概是小头目之类的,现在路过京城,要求当地的使徒去拜见,再给安排个歇脚的地方。 杜蔓枝擦擦眼睛,哦哟,这事挺新鲜。 巡查组来了。 …… “你就是新晋的使徒,叫什么枝的?哼,我可听说了,你前段日子初次前往青宫觐见娘娘,便得罪了陀川鬼王的千金,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给娘娘惹祸的蠢东西!” 听了这话,杜蔓枝就不太高兴了,同时也可以肯定一点:果然是小头目,根本察觉不到女青的心思。 女青才不会把那个陀川鬼王放在心上,也不喜欢鬼王家的小公主宁蔻。 小头目是女性,全身包得严严实实,不止脸上挂着面纱,她连额头都垂了一排锅盖刘海! 太有防备心了,你是什么阴间女明星吗? 杜蔓枝瞥着她眼周的皮肤,忽然发现不对劲。 这熟悉的阿凡达色,前不久才在其他人那里见过。 杜蔓枝不卑不亢:“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小头目白了她一眼:“宁飞鸾!” 杜蔓枝夸张地拍手:“好名,好名!真巧啊,跟那鬼王之女宁蔻一个姓氏呢!” 提到宁蔻,宁飞鸾目光微微闪烁。 ”我叫你一声姑姑是尊敬你,就是不知道宁蔻该叫你什么?” 杜蔓枝紧追着问:“该不会,你们是亲姑侄俩?” 宁飞鸾跟宁蔻一样胸大无脑,禁不起撩,气哼哼地扯了面纱,露出标志性的蓝皮和兽嘴。 “是又如何!你既然当了青宫使徒,就该接受我管辖,谁允许你叫姑姑的,叫我飞鸾大人!” “噗!” 杜蔓枝乐了。 对着蠢人她很难生得起气来,只觉得好笑。 青宫广收学子,不拘族类,只看三点:品性,资质和缘分。 品性是排在第一位的。 宁蔻本来不在名单上,完全是凭着她父亲给青宫跑腿几百年的苦劳,换了个入学名额给她。她不但不珍惜机会,还把公主病的做派带进青宫。 第一天就拿人开刀,选中了看上去最没后台的杜蔓枝。 红楼梦里有句出名的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宁蔻当她好欺负,却不知道这种人最敢拼命,反而被削了一顿,颜面尽失。 更妙的在后头,这件事一出,女青直接把宁蔻退回去了。 那个陀川鬼王想到自己白忙活几百年,嘴巴估计都能气歪。 杜蔓枝轻嗤:“打了小的,来了个老的。” 宁飞鸾在使徒圈子里耀武扬威惯了,哪想到在一个新人面前被这样蔑视,再加上侄女宁蔻跟她添油加醋地告过状,两仇叠加,抽出鞭子就要打人! 杜蔓枝早有提防,灵气运转,轻巧地闪过,双指夹住鞭子末端让她抽不回去,啧啧两声:“不愧是一家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一样的臭德性。” 宁飞鸾大怒:“你竟然敢骂我!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多熟悉的语气啊。 见过作死的,没见过精准作死的。 …… 青宫是一个成熟的机构,它有很多部门。 以宁飞鸾为代表的使徒显然是跑外勤的,负责跑遍五湖四海,把新诞生的鬼怪添加到鬼律里。这是人数最多、规模最大、工作最辛苦忙碌的一群人。 杜蔓枝初来乍到,在外人眼里她也是使徒的一员。 其实她还有另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 女青赐她监察司行走一职。 监察司有权对使徒进行监督和调查。 而且她和其他监察司的人不一样,她没有顶头上司,是完完全全的自由人,有情况是和女青直接上报。 所以说,宁飞鸾拿头目的职位来压她。 绝对是找错人了。 杜蔓枝提着鞭子把怔愣的宁飞鸾拽过来,揪住头发,把头按进澡盆里,右手扬起水瓢,哗啦一瓢水冲下去。 宁飞鸾当场傻了。 “你……咳咳!” 杜蔓枝笑眯眯的,“既然是一家人,不好厚此薄彼啊,宁蔻尝过的手法,我也给你来一遍?” “你……咕噜噜……” “别客气,哎,这点小事不用跟我道谢,不过你来得不巧啊,我这刚从澡盆里出来,水还没来得及换新的,你应该不会介意?”她没去拜见宁飞鸾,后者就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她浴袍还没来得及换呢。 说着,她再次按头。 咕噜噜噜…… 杜蔓枝撇撇嘴,忽然一阵冷风袭来,房梁窜下来一只白骨妖,手持骨刃试图刺杀她。 黄雀在后,窗外恰好飞来一柄黑色短刀,准确地点在白骨妖的行动轨迹上,击碎了它的腕骨。 骨刃落在盆栽里,几个呼吸间,那盆植物枯萎发黑了。 杜蔓枝并不意外骨刃有毒,她诧异的是:“你怎么又来了?” 九千岁跃到面前收了刀,随手卸去白骨妖的浑身关节,让它失去行动能力。 他不经意看见杜蔓枝浴袍底下的纤细脚腕,耳根瞬间一红,忙移开视线,从怀里拿出一袋糖炒栗子。 “小厨房做了这个,趁热给你们送点。” 说是你们,三皇女走没走,他能不知道?杜蔓枝懒得点破,捏了一个栗子出来,指头挤爆果壳,露出热气腾腾的金黄果肉。 果然香甜美味。 她忍不住弯起眼,戳了一指头手边的宁飞鸾,“你怎么不问这两个是什么东西?” 九千岁目光扫过那非人的蓝色皮肤和兽脸,还有被他亲手拆成碎骨架的小妖,眼神平静,薄唇微动。 “脏东西。” 说着,给她递了一条香叶熏过的手巾。 宁飞鸾眼底闪过滔天恨意,反复受辱之后,她小宇宙爆发了。 修为蹭蹭暴涨,呲啦! 她鼓起的衣裙底下嗖地窜出一条带鳞片的刺尾。 蝎子一般的尾后针,疾刺向…… 九千岁? 第77章 那是贵人啊! 杜蔓枝差点被一口栗子肉堵了喉咙:你疯啦!你刺人家干什么? 不是应该冲着她来吗?! 要知道,杜蔓枝这边是随时用灵力护身的,她完全不怕宁飞鸾这一招尾后针。 坦白说,她就是在故意刺激宁飞鸾暴怒,故意引导宁飞鸾动手,最好是下狠手。 因为青宫有规矩,禁止门下相残。 打架原因不论,反正谁先动手就是谁的锅,轻则开除,重则死刑啊。 她前面已经得罪了宁蔻,肯定在他们家的黑名单上常驻了,今天又冒出一个宁飞鸾,索性也解决了。 宁飞鸾拿着青宫的员工牌在外面装腔作势,杜蔓枝就想让她尝一尝被青宫规矩制裁是什么感觉。 眼看着尾巴出来了,尾针也弹出来了——哎,你这是往哪刺呢! 宁飞鸾恨恨道:“我要毁了这个小白脸的容貌,待你们反目成仇,让你尝够心痛的滋味!” “……” 所以说,宁飞鸾以为他们两个是一对? 毁容?自己有这么肤浅吗? 杜蔓枝呆滞几秒,得出结论:对,她就是那么肤浅,她就是爱九千岁这张漂亮脸蛋。 按理说这种时候她应该努力护花。 看样子是不需要了。 “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杜蔓枝怜悯地问。 踢一次铁板还不够,非要踢第二次。 她想给宁家人贴标签了。 一号标签:胸大无脑。 二号标签:爱捏软柿子。 三号标签:并不会辨别谁是软柿子。 “你说……谁是小白脸?” 九千岁缓缓抬起一张瓷白无暇的脸,凝着刀子的眼神投向宁飞鸾。 尾针本该在他的脸上留下难以消除的伤疤,却被一股凝实的煞气挡住,寸步难进。 煞气像饿极了的小嘴,一口一口,吞食着宁飞鸾的尾巴! “啊啊啊——” 这和让她喝洗澡水的痛苦不是一个级别的,满室灌满了凄惨的嚎叫。 宁飞鸾比起宁蔻,胜在有魄力,只见她忍住痛楚一爪切断了尾巴,跟班白骨小妖就不管了,化作半米长的蓝皮小兽独自逃生。 煞气还没吃过瘾,硬是把地上的断尾啃光了才消散,吞来的精华全被九千岁吸收了。 他迷茫,“我……” 杜蔓枝试探:“感觉怎么样?” 他细细体会着:“多了一股力量,和内力不同,我还不能熟练运用,不知道该怎么让它变得更强。” 爱莫能助,杜蔓枝也不知道石头该怎么修炼。 也许是坐在山顶吸收日精月华呢。 “我看见一座青石宫殿……里面有很多女子。” 那不就是青宫吗?杜蔓枝想,应该是他作为神石的记忆,酆都山才是他正宗的快乐老家。 她逗他:“她们漂亮吗?” 九千岁认真摇头:“看不清面目,都差不多。” 靠近他,杜蔓枝觉得经脉微微刺痛,仔细查看,发现是他外露的煞气在作怪。 他的本体在地下躺了太久,吸收的阴煞气息与酆都山同根同源,营造出一个跟青宫相似的环境。 在这种环境里,她的灵气自转速度直接翻了三倍! 一遍遍的冲刷,凝实,压缩,瓶颈摇摇欲坠。 再这么下去,很快就突破到下个阶段了。 杜蔓枝算算人气值,兑换了青宫宝录的后续秘籍。 再看九千岁,她的小心思可耻地动了。 行走的超级加速器啊。 这不比能量石还好用? 男人被她炽热的眼神盯得不自在。 “快把衣服穿好,我先走了。” …… 宁飞鸾逃出玉虚宫,一路撞坏了十几个监控阵法。 她竟然没有离开皇宫。 跑出一段发现后面没人追来,她就近钻入一座宫殿。 “谁把你伤成这样?”温婉柔媚的女声不禁升了个调。 宁飞鸾颠倒黑白:“有个新晋的使徒不服管教,她,她还伙同外人来杀我!呜呜呜,我的尾巴……” 那女声诧异:“竟有此事?你为何不上报给青宫处置?” 宁飞鸾才是暴脾气先动手的那个,哪敢说出实情,只会卖惨。 那女子被她哭得不耐烦了,“那你把她名字报给我,再把小像画来,我帮你出气。” …… 秋末冬来,一层雨,一层凉。 杜蔓枝今天起床,看见厚毛毡似的乌云,顿时不想出门了。 宁飞鸾上门挑事,落下了一只白骨小妖。 她把小妖的关节一一装回去,在它眉心刻了个奴印,用鬼律一压,小妖就成了她的私人物品。 这个小东西在玉虚宫掀起一阵新的风潮,大家四处打听在哪可以弄到这样乖顺又机灵的小跟班。 白骨妖只是一个小收获。 但是经过这件事,杜蔓枝发现了鬼律的一个妙用:盖章! 轻轻盖上就有治鬼的功效,低等级的鬼怪根本抵抗不了。 是收还是杀,只在她一念之间! 如果把这个功效用在画符呢? 杜蔓枝随便扯了半块白纸,唤出鬼律印记,在纸上一盖。 经过测试,这半张白纸完全不输给她精心绘制的灵符! 哪怕没有哪些引导天地正气的玄妙笔画,没有制造出灵气回路,只要规则到位了,废纸都能当符用。 杜蔓枝又做了第二项实验。 她从奖池里弄出了小型复印机和户外电源。 接上电源,复印机没有感情地往外吐符纸,或者说,华而不实的废纸。 她把废纸抓在一起,用掌心在最上方一盖,等待规则力量渗透下去。 这样就得到了一叠可以直接发货的成品。 制作效率大大提升! 因祸得福,她简直爱死宁飞鸾了。 要不是宁飞鸾对九千岁下手,就不会激发煞气护体,她就不会发现那么好用的人形修炼加速器。 要不是宁飞鸾逃跑时忘了白骨小妖,她不会想到用鬼律加固主仆契,也就想不到可以把鬼律用来量产灵符! 这哪是挑事的仇人? 分明是贵人啊! 杜蔓枝沉迷于发掘鬼律的一百种用法,她的碎嘴子侍女又来八卦了。 重磅消息: 帝陵突然降了一场冰雹! 太祖雕像被冰雹打坏了! 大乾建立没多少年,对于终结了前朝腐朽统治的太祖,老百姓们在感情上是很崇拜的。那尊高约几十米的雕像,寄托着无数人的崇敬和哀思。 文臣和武将难得统一意见: 修!一定要好好修! 可问题是,钱从哪里来? 第78章 良策 颜老太傅这几天很发愁。 他历经三朝,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官场沉浮,人心险恶,也是深有体会。冰雹弄坏雕像的消息一传来,他已经猜到事情的走向会是现在这样。 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反对修葺雕像。 可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做那个敢谈钱的出头鸟。 按理说,帝陵是皇家的陵墓,那边遭了灾,相当于祖坟出事,谁家的祖坟就该谁出钱修啊! 可是皇帝身份不同,他家的事,既是家事又是国事。 那就由内阁发指令,户部开支,工部干活。 问题是国库年年都有赤字,支撑别的项目还经常要拆东墙补西墙,这又突然多了一笔意料之外的预算,实在筹不出来了,怎么办。 皇帝再怎么不理朝政,他也没理由不管自家祖宗的事,当天就上朝把一众大臣盘了又盘。 颜老太傅作为臣子之中最擅长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老前辈,作为被皇帝一通好话捧上云端的智囊,这个难题就果断砸在他的头上。 老太傅回了府,茶不思饭不想。 冷不丁的,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只见众多丫鬟仆妇拥着一位身披烟霞色披风的少女,转眼已经踏过门槛。 原来是孙女回来了。 颜小姐远远看见祖父,眼睛一亮,提起裙角快步过来见礼。 祖孙俩聊了几句。 老太傅体恤她外出一趟也该累着了,让她回去休息。 颜小姐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犹豫着,说了一席话。 颜老太傅若有所思:“你把刚才的法子好好说一遍,我仔细听一听。” “诶。” 颜小姐抬头挺胸,特意整理了思路才开口。 “这第一步,要找些能言善道的人,四处宣讲太祖的功绩,另派些官兵给他们充当护卫。百姓们感念太祖恩德,慷慨解囊,便由官兵们将所筹的善款安全带回。这些是百姓的心意,太祖在天有灵,一定欣慰。” 颜老太傅捋着胡须:“嗯,可行。” 颜小姐嘴角忍不住上扬,接着说: “再由祖父出面,说服几位家资丰厚的同僚,这几位大人率先出资,届时,与他们素来不和的大人们不甘落于人后,一定会拿出更多! “还可以带动城中富商参与进来!官府出面允诺他们,只要捐够了金银,就能换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差事。 “京都汇聚各路商贾,加起来富可敌国,如此一来,所得金额不仅能用来修葺太祖像,就是另造一座新的,我看也够用了!” 颜老太傅花白的眉毛之间拧成一个川字。 这妮子,还是单纯了些。 颜小姐眉飞色舞,又说了第三个法子。 “还有,在京城里择一块地方,放出风声去,就说要立一座极高的功德碑!凡是为朝廷捐过款的,于社稷民生有益的有功之人,都能在碑上留名!” 颜老太傅略微思索,赞赏道:“此法甚妙,对于那些一生劳碌只为名的人,就是明钩,他们没办法不去咬这个饵。” 颜小姐得到祖父的认可,喜笑颜开,顿了顿,奇怪地问:“祖父觉得第二个法子不好吗?” “可以用,但是这个口子不该开。卖官鬻爵之事,于长久有百害而无一益。” 孙女不懂,老太傅就掰开揉碎给她讲道理。 “孩子,你想想,只要给了钱,人人都能当官,朝廷就会收容一群连书都读不通顺的酒囊饭袋,这还是小事,可你要知道,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收不住哇。官府都穷到要靠卖官换钱花了,还有什么脸面和威信?以后我们说话,百姓还愿意听吗?” 颜小姐连忙辩解:“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官职,或者只给名头……” 颜老太傅严肃地问:“那你想过这些官职如何定价吗?假如你定一千两白银,外地商贩捐了,还未走马上任,又有京官家的子侄出价两千白银,要他把官位让出来,他让是不让?” 颜小姐:“这……” “再有那千里做官,却是为了一个财字!他花光家底甚至借了债去捐这个官,上任之后一定会千方百计榨出油水,为的是补先前的亏空!补完了亏空,后面就是肥了他自己!” 颜老太傅看着目瞪口呆的孙女,重重地叹气:“你毕竟年轻。” …… “你毕竟年轻,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九千岁擦拭着他的袖中刀,轻声说。 杜蔓枝在他对面坐下:“我年轻,见过的事不一定少,我来说说我的理解,你听听对不对。” “愿闻其详。” “国库空虚,一是因为前朝的国库本来就虚,太祖打进皇宫,大开库门,把里面值钱的好东西都跟功臣一一分了。太祖自己留的这一份进了当今陛下的私库,其余东西在那些公侯世家的库房里,对么?” “不错。” “原因之二,贪腐盛行。本来应该花一份钱干一份活,实际情况是花两份钱干了半份活,还被谎报成至少三份的成本,多出来的银子被层层克扣,都进了蛀虫的口袋。” 九千岁瞥了她一眼,“嗯。” “所以当今那位的意思是,趁着重修太祖像的机会,从世家手里刮出一层油皮,省得动用他的私库。”杜蔓枝说。 九千岁却笑了。 “对,也不对。” 杜蔓枝不恼,好奇地问他:“是哪里不对?” 九千岁指着她来时的方向:“那边是什么地方?” “玉虚宫啊。” “当初修玉虚宫,百官找了各种理由反对,他一怒之下,自掏腰包修了整个建筑群。光是屋顶木料就用了几百万两白银,有一半是从海上运来的,成本……”九千岁轻轻叹气,“惊人呐。” 言下之意,皇帝家也没有余粮咯。 他不是想省钱,是压根就拿不出多余的钱。 …… “我的老天爷,还有这样的事!”颜小姐脱口而出,惊得忘了淑女的形象。 颜老太傅想起当初为了玉虚宫和寻仙问道的事,他反复上奏,还是没能改变今上的想法。 他不禁苦笑。 “你祖父也差点成了撞柱明志的一员啊……唉,不提也罢。你就直说,刚才那几个主意,究竟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别人托你来告诉我的?” “这个……” “说实话。”老太傅把脸一板。 祖父积威深重,颜小姐一哆嗦,老实交代了:“回祖父的话,孙女今日应邀进宫,这些,都是公主同我说的。” …… 祖孙俩对视沉默了许久。 皇帝的女儿不多,把夭折的去掉,活着的只有三位,分别是: 元后所出的嫡公主湛舒华; 西域舞女所出的三皇女湛云嘉; 还有继后那对龙凤胎里的四皇女,因年纪太小,还没正式起名。 其中能被称为“公主”的只有一位,就是湛舒华。 颜老太傅清亮的眼睛里一片了然之色。 先前因为九千岁的对食宫女投湖自尽一事,公主为保清名,不惜当众自毁容貌,陛下顺应她的提议,赐她禁足。 才过了这些日子,公主便耐不住了吗? 太子被废,人心攒动,底下几位皇子还没什么动静,却是公主第一个着急了。 “依你看,祖父该不该帮她?”颜老太傅给孙女出了一题。 颜小姐不但是湛舒华的伴读,还是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 颜小姐和宫女“小枝”有过一面之缘,隐约察觉到湛舒华恐怕做过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动作,但是多年情分,她终究不愿意看见湛舒华过得潦倒,没有皇家公主的尊贵和体面。 她垂着头。 沉默就是她给出的答案。 “你可知道,这件事不是难在筹钱,而是……” 颜老太傅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说:“明日我进宫面圣,为她说情。若是能把公主放出来,就当是还了昭惠皇后的人情。” 颜小姐闻言跪在地上,声如蚊蝇:“多谢祖父。” …… 昭惠皇后早逝之后,成了皇帝心里的一抹白月光,她的母家承恩公府却失去了最大的依仗,没有人高兴得起来。 嫡公主湛舒华年岁渐长,却看不出母亲年少时的风姿,这让承恩公府更加失望,就把宝押在元后抚养过的那个庶子身上。 虽是庶妃的儿子,经了元后的手,再加上承恩公府愿意和他走动,跟嫡子也就没多大区别了。 可是中元节那晚祭祖的时候,传闻说太子救驾有功还伤了身子,转眼间竟然被废了太子之位!承恩公府实在摸不着头脑,几经打听和试探,反而让君王恼怒,找个由头给府上的公子降了职。 这日,天色阴沉,地上还有前一日降的雨,承恩公府的长媳很早就等在宫门外,经过繁琐的流程终于见到了公主。 这一眼,她眼睛一酸差点哭出来。 之前听说公主自毁容貌,她还不敢信,哪有女孩子对自己的脸那么狠呢? 可是少女半张脸蒙着厚重的纱,以前只是清瘦,这下是大病初愈的瘦削,风一吹就留不住了似的。 各自见礼后,湛舒华亲自奉茶,沉静地开口:“舅母今日进宫,家里可有什么闲话?” 承恩公长媳诚惶诚恐地起身接过茶杯:“公主放心,一切都好,母亲她老人家执掌中馈,绝无半句对公主不利的话传出去!” 大舅母不擅口舌,所以湛舒华每句话都问得很直白。 一问一答间,她很快掌握了近期京都里的大小事。 这才开始提诉求。 “舅母,这是给外祖母的家书,劳烦亲自转交。” 承恩公长媳把信封藏进袖袋。 湛舒华又说:“我还想找几个人。” “公主请说。” “我不认识这些人。” 承恩公长媳一脸疑问,不认识的人找来干什么? “我要他们腹有诗书但名落孙山,口若悬河而无处诉说,有治国之策而无治国之能,郁郁不得志,妄想一步登天。” “这……” “舅母,只管把这些话记下来,告诉外祖母和大舅舅。” 承恩公长媳默背了几遍,记下了,又问:“若是找见了这样的人,该怎么把他们带到公主面前呢?” 湛舒华早有准备。 “到时候就请舅母出面,在府里办一场赏花宴,邀请京中贵女共赏秋菊。” 承恩公长媳没反应过来:“公主既是要见外男,又要宴请各府娇客,是否有些不便?” 湛舒华若无其事地说:“本宫先前蒙受不白之冤,禁足期间听说各家闺秀也受了些不明不白的委屈。这个宴,就当为她们去去晦气。” 她不提还好,一说到不白之冤,再联想到前面要找的人,那些标准组合起来,不就是那些无病呻吟的读书人吗? 文人的笔,锋利可比刀剑。被他们盯上的人,恐怕一辈子都要陷在流言蜚语里翻不了身! 公主想用他们来做什么? 承恩公长媳越想越害怕,硬撑着回去把这些话转达完,当天就病倒了,因此错过了夫君和婆母的一番密谈。 …… 对湛舒华这个人,杜蔓枝在最开始就抱有很强的防备心。 她穿进这本书,湛舒华是女主。明知道大结局是湛舒华登基为女帝,她不得不重视。 随着深入观察和探究,杜蔓枝意识到,书和现实是有出入的。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它更讲究逻辑。 在小枝的视角,湛舒华是一个天性凉薄且狠毒善妒的公主,绝对不是什么真善美的化身。 不得皇帝宠爱,没有生母庇护,长相不如皇妹,功课不如皇子……开局拿的就不是事事顺心的好剧本。 但她重生之后就被作者开了挂,总有人才撞到面前等着被她发掘重用。 所以杜蔓枝很好奇,如果切断了湛舒华开挂式的人脉网络,女主还能不能坐上皇位? 杜蔓枝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她不想被困在一个地方。 她的路不在京都,而是应该游走四方,扫尽天下不平事,给千千万万受苦的女人打个样,鼓舞她们站起来。 这还不够,她需要制度上的支持。 所以要有两条路线双管齐下。 一是实际上的,让天下百姓看清楚,女皇也能把大乾治理好,而且比之前的皇帝做得更好。 二是精神上的,用越来越多的真人事例解放女子的思想。 如果她把湛舒华的助力变成三皇女的羽翼,让湛舒华重生后的努力变成无用功,剧情是不是应该如女主的前世那样,该由三皇女登基? 抱着这种期待,杜蔓枝打算集思广益,认真养崽了。 第79章 带你去看热闹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你这一到夜晚就来宁嫔宫里盯梢,也没盯出个子丑寅卯来,照我看,还是算了。” 说这话的是老朋友。 白无常,秦风。 杜蔓枝准备了几车金元宝当学费。 不止从秦风这里学了魂魄离体之后怎么幻化出一身像样的衣服,还得到了阴差的规章制度、轮班时刻表、不能碰的禁忌,等等。 这么说,很多人觉得阴差是个很威风的职业,其实都一样,他们也是苦逼社畜。 现代的老板躺着赚钱之余,还要抽空关心一下员工的身心健康,以免员工带薪拉屎的时候心梗、脑梗,送进icu,顺带把他的公司送上社会新闻。 而阴间老板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996是什么?在秦风的理解里,的确是福报。毕竟他不止全天二十四小时在岗,全年无休,而且连觉都不用睡。 “唉,真羡慕你们活无常,有活的时候才是无常,平时就跟凡人没区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那些破规矩管着。”秦风由衷地感慨。 杜蔓枝心想,那你是不知道真相啊。 她是同时拿着酆都和青宫的两份薪水,干着自己的活,还不耽误她挣着另一个世界的钱,换来好东西在这边用。 不可说,不可说。 说了怕被这些阴差孤立啊。 秦风拽着一个老太监的魂魄,不着急回去,在这里磨洋工。 同样是魂魄状态的杜蔓枝站在树梢上,底下乌黑寂静,一点异常气息也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叹了口气,今晚又白跑了。 她始终觉得宁嫔有问题。 问就是直觉。 秦风说:“宁嫔啊,睡得比谁都早,每次路过她宫里从来没亮过灯。不过我说你啊,怀疑人也该有个根据,像这样成天盯着,她要是有问题,早就察觉到了,难道还露个破绽等着你抓啊?” 杜蔓枝耸肩:“道理我都懂,可是那只鬼王在宫里失踪,太子身上还有那个来路不明的小东西,总觉得宫里危机四伏,我睡不踏实,不如到处看看。” 秦风更纳闷了。 “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接到通缉令了?上面指派你追查了?都没有,那你操的什么心,混混日子得了……学学我,多赚些金银买出身,将来有机会投个富贵人家,这才是正道!” 杜蔓枝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的金银,是从我这里赚走的?” “……好像是哦。” 金主爸爸,恕孩儿冒犯了! 秦风直接开溜。 …… 杜蔓枝有时候会犯犟,那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责任心。 这些阴差是按令办事的,没有指令又没有收益的情况下,休想他们多动一下。 杜蔓枝和他们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行事自由,全凭本心。 她的本心,首先是把自己制造的麻烦解决掉。 中元节那天,陈兜儿跟她拉拉扯扯,为鬼王争取了时间,鬼王又是在她这里追丢了。再加上之前她去过西厂养尸地,并没有看出底下有个鬼王。 至此,将其绳之以法,成了她的执念。 杜蔓枝把神识探进鬼律自带的牢房,调戏了一会小黑球,见它还是不肯招认来历,那就改天再见。 回到玉虚宫,她瞥一眼上空的气,就知道有人来了。 九千岁坐在会客厅的竹几旁,听见里屋的人起来穿鞋,才把食盒里的点心和奶茶摆出来。 这里的奶茶跟现代不一样,不会甜腻,因为它是咸的,有浓重的茶叶涩味,初尝很难喜欢,多喝几遍又觉得离不开了,于是成为她餐桌上的常客。 愉快的夜宵时间。 也是交换情报的时间。 九千岁手下的西厂密探很给力,杜蔓枝从阴差和鬼怪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很精彩。 光与暗,昼与夜,两边的情报组合起来,往往会产生质的转变,直达事物本质。 “湛舒华野心勃勃,你该小心防备。”杜蔓枝冷不丁冒出一句。 九千岁:“若是你一开始就这么说,我不会信。” 杜蔓枝轻嗤:“你爱信不信。”惯着你了还。 “前些日子,老太傅进了几条良策,公主当晚就被解除禁足。次日承恩公长媳进宫探望,是带着家书走的。”九千岁笑着,“想不想知道,她在信里写了什么?” 杜蔓枝白他一眼:“懒得想,反正是跟你有关,你这马上就要被算计的人都不着急,我有什么好急的?” “唉,还想带你去看个热闹,可惜你早出晚归,错过了白天那一场。” 杜蔓枝一愣:“嗯?” 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附耳过来。 耐不住好奇,杜蔓枝凑过去。 带着些许湿润的气息在耳畔软软地扫过,熟悉的檀香顺着两人的衣袖流转。杜蔓枝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到某人腹部以下的位置,只见他一袭紫袍在双膝上绷得笔挺,看不出什么。 额头忽然被弹了一下。 没什么痛感,却中断了所有遐思。 “让你把耳朵递来,你在看哪里?”那人眉眼含笑,眼神却是冷的。 半米的距离就像隔着海沟,海水里漂着破碎的浮冰,一沉一浮。 杜蔓枝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欺身而上,大胆地扣住他下巴。 手感和她想象中一样紧实。 这下颔线,比她创业未成的事业线还清晰。 好个祸水,可惜投了男胎,不然这宫里哪有宁嫔的事? “这是何意?”美人眉眼低垂,无喜无怒。 杜蔓枝舔了舔下嘴唇,专注地打量这张脸:“你要知道,我的端庄持重大多数是装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美人的笑意一闪而过:“你是想说,你也爱这副皮囊?” “是,我最爱它鲜活的样子。” 她不想看他白发苍苍满脸皱皮的丑态。 可是想到剧情里他死时风华正茂,凄惨无比,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杜蔓枝闷闷地移开目光,认真说:“如果有一天你要死了,记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别伤着这具好皮囊。” 九千岁也认真地反问:“等着你来取?” 她不知想到什么,扑哧一声笑了:“是,我来取,把你这张皮剥下来,做成最标致的人偶,每天给我端茶递水,洗衣做饭。” 九千岁摇着头,反扣住她的手。 “当初是你执意换个身份,不愿做我夫人。” 杜蔓枝顺势倒在茶几边沿,指尖穿过他颈侧的乌发,懒散地问他:“反过来呢,不行吗?” 你,做我夫人。 他怔了片刻,缓缓笑开,薄唇轻启。 “休,想。” “……” “承恩公府后日设宴,想去的话,让柳雁陪你。” 杜蔓枝不解。 柳雁是谁? ……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她见到真人。 她站在二楼向下看,赵铁领着一个人穿过玉虚宫的小路。 那女子身高只比赵铁矮了小半个头,四肢修长,飞鱼服,绣春刀,利索的低马尾从锦衣卫官帽后方垂到腰间。 长眉细眼,面容冷峻,她大步行走时,阳光穿过树叶间隙,照亮了小麦色的侧脸。 好家伙。 气质型御姐,纯纯的姬圈天菜啊! 杜蔓枝庆幸自己心性坚定,没那么容易被掰成蚊香。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九千岁打量她移不开眼的模样,再看见两个得意下属,忽然就没那么顺眼了,“哼。” 杜蔓枝莫名心虚:“咳,没你好看。” 话一出口,不对啊,给他顺什么毛,合作伙伴罢了。 天菜小姐姐一进小院,目光搜寻到杜蔓枝,就粘住不动了。那股近乎含着泪的热切眼神,好像只要跟她搭一句话,她下一秒就能当场哭出来。 好怪。 “……我,欠她钱了?”杜蔓枝嘀咕。 九千岁递来五个字:“奇变偶不变。” “嗯?” 杜蔓枝眼睛一下子亮了。 是老乡!! 而且她觉得柳雁身上那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很熟悉。无论行走还是站立都是身姿笔挺的,一个字,稳! 这种气质,她只在一类人身上遇到过。 柳雁在杜蔓枝灼热的回望下,笑了,如春风拂面,冰消雪融。 啪,她双脚并拢。 抬手,敬礼。 杜蔓枝的笑容更真挚几分。 这是家乡的军人,家国有难的时候每次都是他们毫不犹豫地冲在前面。但凡是个有感恩之心的人,很难不对这个职业产生天然的好感。 她撑着栏杆跳出去,落点是柳雁的面前,灵气撑开她的外衣,像一只轻灵又骄矜的白鹤。 这动作让柳雁有些惊诧,下意识伸手想接,可是对方已经轻巧地落地了。 “姐妹,你来这边多久了?” 柳雁不假思索:“再过八天就满十二年了!” 说实话,杜蔓枝想了想,她做不到一口就能答出确切的穿越日期。 或许是因为她并不想回去。在那边的身体已经死了,她也没什么牵挂的亲人。 她猜柳雁在那边有念想。 或者就是穿越那天发生过什么难忘的事。 初次见面,她没有多问,只是问了柳雁穿越那年对应的是现实哪一年,之后发生过哪些全球性的大新闻,还有重大发明之类的。 柳雁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一句。 赵铁望天,估量着时间,提醒她们可以出发了。 杜蔓枝:“承恩公府没给我发请柬,我就这么去,好像砸场子似的。” 九千岁语气闲散:“你进玉虚宫第一天不是得了几套法衣么,全天下绝无仿冒,你穿着去,谁敢拦着不让你进门?” 至于算不算砸场子,那就看承恩公府的老东西心里有没有鬼了。 赵铁说:“这是给他们脸上增光的好事,看戏就是得占个好席位,咱们慢慢看。” 被他们一说,杜蔓枝还真好奇赏菊宴上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那,柳雁跟我一起走吗?” 她想的是,柳雁这身标准的锦衣卫服饰,人前是很光鲜,人后指不定被骂成西厂走狗。 女孩子赴宴赏花,不换一身漂亮小裙子去园子里玩玩? 柳雁解释道:“他们让我贴身保护你,不过我看你身手不差,应该用不着我保护。还有就是帮你认人。” “认人?” “之前的银簪案交给西厂,因为受害人都是女眷,所以基本上是我带队进后院调查,今天赴宴的贵女我应该都见过。” 哇。 穿到古代,以女人的身份拿到锦衣卫编制,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她还能单独带队出任务!厉害了,警花风采! 柳雁没有吹牛。 进了承恩公府,她不但认得所有宾客,还熟悉路线,冷着一张脸挡在杜蔓枝前面,扫清了一群染着脂粉香气的嗡嗡叫的苍蝇。 赏花宴还没正式开启,重量级的主母和嫡公主没有出场,迎宾的承恩公小儿媳拿不准婆母的心思,一时间不敢对这位玉虚宫贵客太过热情,以免落人话柄。 柳雁拉着杜蔓枝七拐八绕,顺着景观林拐进一条小道。 目的地是挨着后院的一处荒废院落,里面有人声。 她们扒着屋顶侧耳听。 一道纤细的女声在吩咐。 偶尔有男人的声音表示听从。 过了一会,两个蒙着面纱的斗篷女先走出去,一前一后,尊卑有序。 柳雁指着前面那个仪态端庄的。 “那是公主。” 其实杜蔓枝能看见那个人的女主光环,是湛舒华。 她嫌玉虚宫法衣碍手碍脚的,把外袍脱下来反系在腰间,跳下去堵了门。 “这些人,都是承恩公府老夫人找来的穷书生。”柳雁在她耳边说。 “你看那几个四十多岁还没考中的,没路费也没脸回家,就在街上支摊子替人抄书写信。” “左边年轻点的那个会画画,在南市有个书画摊,前几天被砸了。” 数了一圈下来,都是不得志的穷酸儒生。 杜蔓枝发现她漏了一个人没说。 而且论长相,他是人群里最显眼的。 年轻书生穿一身皱巴巴的长衫,腰间一把竹扇,发髻里斜插一根纤长的白羽。 他这衣服虽然皱,却不是洗到发白的那种陈旧,衣角用上等丝线绣出大面积的青竹,绣线在昏暗处闪着些许彩光。 “混进来一个装穷的……”杜蔓枝想着女主的侍女吩咐这群人做的事,微微一笑,“这位兄台也是来看热闹的吗?” 第80章 青竹生 书生明显没想到她会找自己搭话,摩挲着扇骨,一时间没有开口。 杜蔓枝注意到这人虽然穿戴像个书生,可他的瞳孔偏棕褐色,头发微卷,五官和中原人也有细微的区别。 个子也太高了。 该不会是外邦来的间谍? 她的念头一闪而过,心想,应该不至于,谁会派个长相这么有辨识度的人来刺探情报?傻了。 书生开腔了:“我来看一个死对头的热闹,要是能在这里见到他,那就太好了。” 杜蔓枝和柳雁都有点恍恍惚惚。 这家伙,一开口就是标准的烤羊肉串味。 是哪个憨批把他弄到这里的?但凡他张嘴说句话呢,谁能信他是读书人?压根没几个字在调上啊。 杜蔓枝用眼神示意柳雁挡着其他书生。 “你的死对头是谁?”她好奇地问。 书生爽快地说:“西厂提督!我知道他就是风云榜上藏头露尾的鸳鸯刀!都说他武功比我高,我不信,我要试试!” “……” 杜蔓枝搜遍了记忆,九千岁的风云榜第一是实打实的,可是书里似乎没有眼前这一号人物,也没听说什么死对头。 难不成又是因为她穿书引起的蝴蝶风暴,触发新角色了? 旁边柳雁在恐吓一个中年文人,面如寒霜,凛然道:“认得我这身衣服吗?” “认,认得……”那人腿肚子开始打哆嗦。 能到京城赶考的书生,已经通过州县考试考上了举人,在他们老家一般是家喻户晓的名人了,无奈始终不上榜,磨掉了志气,成了滞留京都的榆木疙瘩。 他们见过锦衣卫抄家灭族的凶悍劲,深知跟这些狠人讲不了道理,人家问什么,他就得乖乖地答。 “方才那两个人叫你们干什么,我们听得一清二楚,那是宫里的人,她们要你们做的事,说深了就是党派之争!啧,可要小心掉脑袋。” 那人吓得面无人色,直接跪了。 袖子里滚出两个银锭子。 他头也不抬地拾起一个往柳雁手里递。 “不敢了,不敢了,这银子您全部拿去,那事儿我是万万不敢做的呀!” 柳雁眉梢一抖:“银子我不要,我要你当众指认她们,你干不干?” 那人苦巴巴地哀求:“这是要我的命啊!” “是你自己贪心,收了承恩公府的钱主动跟着进府,没人逼着你来。”柳雁实话实说。 其他人嗅出危险,也跪了一地。 除了那个衣上绣着青竹的年轻男人,瞪大了眼好奇地观望。 柳雁:“我只给你们两条路,一是当众指认是谁要见你们,二是送进诏狱,先扒一层皮再画押!选。” 这两条路,一个是有可能事后被承恩公府寻仇,另一个是百分之百被西厂抛尸。 青竹书生插嘴道:“没有第三条路?” 柳雁面无表情:“有,现在就死。” 书生大摇其头:“中原女人,凶残。” “我饿了。”他摸摸肚子,目光四下里一扫,从地上捡起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掉钱的人一脸懵。 银子是承恩公府的下人给他的。 他想用来贿赂这个女锦衣卫,人家不收。 因为书生拿走银子的动作太顺畅,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他误以为书生和她们两个是一伙的,根本不敢吭声。 书生捏着钱认真道别:“我不玩了,吃饭去了,告辞。” “呃……” 杜蔓枝眼睁睁看着柳雁给他让了条道。 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你认识他?” 柳雁点头,“你等我一会。” 料理完这些书生,柳雁发信号叫人过来,吩咐了几句,这才回来跟杜蔓枝说话。 “你仔细看过他衣服上的线吗,西南特有的一种碧玉蚕,把所有碧玉蚕吐的丝攒起来,一年只够搓几千克的线,贵得要死。他头上插的那根毛,圣鸟白孔雀的尾羽。扇子上那个小挂饰,白化骆驼毛做的。” 杜蔓枝点评道:“异域混搭风。” 柳雁接着说:“江湖上有个风云榜,最近一年多了一个神秘来客,绰号青竹生。这个人武功高,轻功好,一身邪门玩意,出手阔绰,疑似西域小国的皇室。” 杜蔓枝想起刚才那书生临出门还不忘薅银子,嘴角微抽:“出手阔绰?西域皇室?” 谁家正经王子会跟穷书生抢一锭掉在地上的银子啊? 柳雁有点尴尬,接着说: “青竹生做事全凭心情,亦正亦邪,他喜欢听人夸他,还喜欢到处踢馆,一次都没输过,最近名气直逼督主。” 杜蔓枝理解:“他那个风云榜第一的马甲,把青竹生引来了。” 柳雁比了个大拇指。 风云榜上的鸳鸯刀就是西厂九千岁,这件事能被对方轻易地说出口,已经说明这个人的背景不简单。 “行了,反正人也跑了,不提他。”杜蔓枝听见前面渐渐喧闹,期待搓手,“看热闹去?” “走!” …… 赏花宴少不了到处盛开的花。 这个季节,梅花还未开,菊花还未落,主题自然地选定为秋菊傲霜。 当然,赏花只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贵女们借个理由聚在一起,聊一聊最近京都的风向,互相交换信息。 比如最近流行什么花色或面料的衣裳,哪家店上了新鲜货样,其中蕴含的信息往往是关于经济变动; 再比如谁家父兄升了官,谁家亲戚外调出京,以此决定谁是被吹捧的对象,谁在接下来一段时间要被排挤到圈子边缘,甚至掉出这个圈子。 今天,被众星捧月的对象只能有一位。 就是承恩公府的外孙女。 金枝玉叶的嫡公主,湛舒华。 公主还没出场时,贵女们已经自发地讨论起来。 颜老太傅进言的良策,尤其是功德碑,对于世家大族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至于捐银子授官职,因为给的只是不入流的杂活编制,世家对此兴趣不大,但是扎根不稳的小家族恰好手头有银子,就想给子孙博个出路。 对于既得利益者来说,那是绝对的好主意。 小道消息说,这几条良策出自公主之口。 贵女们便借着讨论修葺雕像一事,委婉地夸赞起那个献策之人。 逗狗,扑蝶,赏花,品茶,赛诗,诸多项目玩过一遍,众人已经疲惫了。 公主一声令下,少女们移步到戏园一一落座。 锣鼓响起,名角登台。 戏台上唱的是一出“斩奸佞”。 主角是几百年前的一位少年君主。 他十五岁登基,与阴险贪婪的摄政大臣辛苦周旋,在太傅等贤臣的协助下,搜罗出种种劣迹与摄政大臣殿上对峙,当场斩首。 白布淋上鲜血,宣告着这幕戏的终结。 专为女客筹备的赏菊宴上,竟然安排了这么血腥的戏码!用的还不是寻常的红色染料,而是热气腾腾的真血! 载着腥气的风吹向戏台底下,贵女们脸色发白,胆子小的已经哭了,一边哭一边吐。 颜小姐心情最复杂。 不怪她多想,而是这戏里的奸臣和太傅,身份和性格都太鲜明了,很难不让她多个心思。 大乾没有摄政大臣,却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恰好也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傅! 公主安排这一出,是在明示她们什么? 或者说,一个受困深宫的公主,她想要通过她们,向她们的家庭传达些什么? 湛舒华瘦削的面容一派沉静,她当先拍手叫好,命令宫人给戏班子看赏。 戏子很少得到这样丰厚的赏赐,下了台就过来跪地谢恩。 那眉梢嘴角压不住的喜色,多多少少冲淡了怪异的氛围。 机灵的杂役上去收拾道具,把带血的布匹卷到几块破抹布里带走,腥味就被园中的花香渐渐盖住了。 颜小姐目光闪烁,忽的抬手,用帕子掩唇作欲呕状。 湛舒华转过来关切地问:“阿梧身体不适吗,可要喝杯茶润润喉?” 她这样镇定又若无其事,仿佛那出戏和她全然没有关系。 颜小姐觉得心寒齿冷。 九千岁那个对食闹到面前的时候,她怜悯那位宫女的遭遇,又震惊公主真的给过毒药。 进宫探望公主时,她看着公主憔悴成这样,不自禁心软,答应代她传信。 可是当祖父把“良策”背后的厉害关系一一阐明,颜小姐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熟读经典,却欠缺眼力,对朝堂上的事根本看不透彻。 她对湛舒华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和恐惧。 那具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娇小身躯里,就像住进了另一个灵魂,她们不再是有着共同成长经历的闺蜜了,她在公主面前,只是一把好用的刀! 怎么能这样呢,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呢? 颜小姐伏在座椅另一边,一副要吐酸水还吐不出来的样子,难受得红了眼圈。 侍女慌忙过来查看情况,耳畔擦过颜小姐的下巴,隐约听见几个气音: “更衣,走。” 侍女是老太傅专门请嬷嬷来教过的,立刻“不小心”把邻座的茶杯带翻在小姐衣裙上。、 “啊!奴婢知错!” 湛舒华看着她们的表现,双目微眯,似乎在判断主仆俩是不是在演她。 颜小姐红着眼,以更衣为借口退出了戏园。 “大小姐,那边楼上有个锦衣卫,女的!” 颜小姐抬头,和一双含笑的眼睛对了个正着,这是,杜灵媒! 旁边站着一位器宇轩昂的高挑女子,果然是锦衣卫服饰,应该是那位名声在外的柳副指挥使。 杜蔓枝朝她招招手。 颜小姐眼睛一亮,提着湿哒哒的裙角小心地绕到楼梯口。 “大小姐,咱们不去更衣了吗……” “嘘,我去见一位朋友,你在这儿守着。” 楼上的柳雁耳尖,跟杜蔓枝开玩笑:“你才来几天就有好朋友了,我记得是你救过她。” 杜蔓枝摩挲着左掌:“嗯,顺着银簪案查到颜府的时候。后来,她娘一直跟着我。” 柳雁先是一愣,颜小姐的娘,不是死了好多年吗? “嘶。”柳雁猛地想起,这位老乡不是普通人,是能收鬼的天师啊。 楼梯传来欢快的脚步声。 柳雁顿悟,原来不是来见朋友,是小姑娘想妈妈了,眼神柔和了几分。 杜蔓枝关上窗户,在暗处放出颜夫人。 柳雁看不见颜夫人,但她五感敏锐,颜夫人出现的那一刻,她感到屋里起了一阵凉风,眉头再也没松懈过。 母女相见,一阵亲昵的窃窃私语。 这样近的距离,说话声难免传进两人耳朵里。 颜小姐说:“娘,公主这般行事,我心里很不踏实……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把她的话告诉祖父,不该……” 颜夫人回她:“傻孩子,既是已经做了,就不要后悔。你生在颜家,少不得被人算计,爹娘帮不了你,唯有你祖父是你的后盾,你遇事只管去告诉他,他老人家做事一定是有道理的。” 颜小姐连连点头,趁着和母亲碰面的珍贵机会,又提到一个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事,特意强调这是不能跟祖父说的。 “两位姐姐若是有见解,也请不吝赐教。” 杜蔓枝和柳雁点头:“你说说看。” “不是我的事,是我的一位好友。” 颜小姐把窗户掀开一条缝,在人群中指出一个满脸惆怅的女孩。 “她在书斋遇到一个俊俏书生,一见倾心,大着胆子去跟人家搭话。她问下次见面是何时何地。书生说承恩公府。” 现代女生遇到心仪的男生,上去要微信是很正常的事。 在大乾,这就是很大胆的举动,传出去很容易伤到女孩子的名声。 柳雁瞥了一眼:“是刘锴将军的小女儿。” 将门虎女,难怪不拘小节。 杜蔓枝:“可我听说这次赏菊宴只请女客,没有男宾。” 颜小姐苦笑:“就是因为没见到人,她才这么愁眉不展。可是对方不过一介书生,无家世功名在身,行为言谈还有些怪异,我真怕……” 颜夫人做鬼的日子太久了,远离世俗规矩的束缚,说话就豁达:“若是两情相悦也好,既是书生,落魄时得了小姐襄助,发达后明媒正娶,也是一段佳话。” 柳雁开口冷硬:“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女孩子还是要擦亮眼睛,不要冲昏头脑被人拐了。” 她们各自发言完毕,都看向沉默的杜蔓枝。 第81章 恋爱脑是要挖野菜的 杜蔓枝抬起头。 “你的朋友,对那个书生了解多少?他今年几岁,家住哪里,家里有几个人,是种地还是经商,他进京是为了考试吗,有几成把握能考中?” 结果是一问三不知。 只知道是个衣服绣着青竹纹样的高个帅哥。 杜蔓枝和柳雁一个对视,直接对应到了嫌疑人。 青竹生! 刘家小姐只是一个芳心初开的妙龄少女,她被那人的一张脸蛊惑,心就被他带着跑了,哪想得到别的? 颜小姐苦笑:“我本来不该把她的事说出来,可是她最近爱看那种话本子……” “哪种?” “就像柳姐姐说的那样……富家小姐爱慕落魄书生,翻过围墙跟他……私奔。” 看她窘迫的样子,杜蔓枝给了个诚恳的建议:“要不然,你送她一箱野菜。” 柳雁不明白了。 “为什么送野菜?” 柳姐穿越的那一年,挖野菜这个梗还没火。 杜蔓枝挠头,给她们简单解释了这个梗。 记住了,恋爱脑是要苦守寒窑挖十八年野菜的! 有着相同的文化基础,柳雁一点就通。 颜家母女却是第一次听王宝钏的故事,都觉得新奇,问她是从哪儿听来的。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经典文学作品,大乾人没听过,很正常。 “嗐,别问那么多了,你就派人去挖野菜,花钱买也行,随便是有毒的没毒的,好吃的不好吃的,都弄来,编到册子里,跟野菜一起送到她家。” 颜小姐眼神清澈茫然:“这,有什么用呢?” “以后这刘小姐跟陌生人私奔,跟家里断绝关系,在外面穷得没饭吃,乞讨还被人排挤的时候,可以上山挖野菜填填肚子。” 杜蔓枝特意提醒她。 “你亲自上门教她怎么认,再把无毒的野菜煮出来给她尝尝,这样效果最好。” 她还就不信了,锦衣玉食的将府千金,咽得下去那没油没盐、又苦又涩的野菜羹! 颜夫人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小姐高明!” 颜小姐:好怪,但是好想试试看! 屋顶的瓦片响了一声。 柳雁警觉,立刻出去看了,上面没人。 “可能是有猫过去了。”她皱着眉说。 戏园子里又有动静了。 上一场“斩奸佞”演完,后面是经典的墙头马上。 谁知道表演出了点差错,饰演李千金的女子没攀住矮墙,摔下来崴伤了脚,疼得喘不上气。 可是按照规矩,戏一开场,无论刮风下雨,哪怕头顶落刀子,也必须唱完。 公主及时叫停了这一场,让她去休息。 众人都赞公主心慈。 这时候,戏园的高墙外有人声传进来。 承恩公府的戏园和后街只有一墙之隔,一开始大家以为是外面的老百姓在闲话家常,听着听着,不对劲了。 那两个人聊的,是西厂提督的家事啊! 说起那提督夫人之死,坊间早有听闻,只是不敢谈论,免得传进密探的耳朵,全家都遭殃! 一个人说提督夫人是被残害致死的,说西厂九千岁如何凶狠残暴,对她酷刑折磨。 另一个说你这不对,人家明明是服毒自尽。 第一个人就问了,毒从哪里来? 好问题啊。 …… 墙那边的湛舒华脸都快青了,眼底有掩不住的慌乱。 这不是她安排的人! 原定的说辞绝对不是这样的! “是谁在外面胡说八道,把他们抓起来!” 湛舒华用力拍桌,巨大的响声吓得一群贵女噤若寒蝉。 承恩公府的老太君镇定地按住她: “府上这戏园儿放得偏,时常有外人在墙外偷听,听就算了,怎么还捣乱。扰了诸位的兴致,全怪老身招待不周,让诸位见笑了。” 一句外人,一句捣乱。 把承恩公府摘了个干干净净。 反倒是湛舒华的反应,比起老太君的安然不乱,她就像受了刺激似的。 “她心虚。”柳雁说。 杜蔓枝用灵力加强了耳力,虽然离得远,也听见了墙外的议论,很明显是有人故意提起小枝。 她曾经去宫里演了一出假死。 一是方便给自己换个不为人知的新身份,重新开局;二是给湛舒华那颗毒药的回礼。 按她设定的剧本,小枝应该溺死在御花园。 按湛舒华设定的剧本,墙外的人应该把死因推给九千岁。 然而事情没按计划发展。 第二个人否定了九千岁逼死小枝的说法,还扯出了公主和那颗毒药。 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 园子里坐了一群不到十五岁的贵女啊。 对于这群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小女生来说,给伺候自己的下人赐颗毒药当陪嫁,就离了大谱。 哪怕湛舒华说她是怜悯小枝,是给小枝一个选择,让她干净纯洁地离开人世。 她们很难认可。 对于没吃过苦头的人来说,她们只会想: 能活着,谁会想死呢? 进一步会想,那个宫女是哪里得罪了公主吗?是有公主的把柄吗?为什么非得让她去死? 娇客们脑筋转啊转,想不出答案。 锣鼓再度响起。 几个儒生突然出现在戏园里,在众人惊呼中,他们登上了戏台。 为首那个落魄中年书生面色灰败,告诉台下众人。 “我错了!错在不该收承恩公府的定金,有人让我写一个话本子,主角是,是那个提督夫人……” 其他书生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被丰厚的酬金迷了心窍,今天应约从后门进来,听一位姑娘说了详细的要求。 说起来简单。 就是写一个纯真善良的农家姑娘如何进宫做了宫女,如何被同乡太监坑害,献给掌权的大太监当对食,进而被残害致死。 写这个话本的要求是,着重表现大太监的残暴,小宫女的善良。 其中还要有一个代表正义立场的太子殿下,屡次救小枝于水火,可惜没能改变她的悲惨命运。 …… “还多了个太子。”杜蔓枝玩味地说。 柳雁出于职业敏感:“有什么不对吗?” 杜蔓枝摇摇头:“没什么,随口一说。” 这套操作在剧情里出现过。 小枝这条命,对于湛舒华而言,最大的价值就是用来操控舆论,点起一粒星星之火,终有一天它会燎原。 剧情里就是这几个书生接了湛舒华的钱,写了那个恶心人的话本。 这些人感叹世道不公,认为百姓疾苦是因为宦官误国,自己考不到功名也不全是自身的原因,而是权宦把持朝政,打压有真材实料的人——人菜又不认命,只能这么自我欺骗地混日子了。 突然有一天,这几个书生离开了京城。 又过了几个月,他们以小枝为原型创作的话本在南方传开了,尤其在江南学子和富商之间引起巨大反响。 小枝死了,然后火了。 话本被戏班子买去,连天加夜地排练。 通过走南闯北的戏班子,不识字的百姓也开始讨论这出戏。他们将戏中角色投射到现实,夸赞女主角坚贞不屈,宁死也不折辱于太监之手。 作为小枝的旧主,远在京都的公主也搭上了是非分明、大义凛然、品性高洁等褒义词。 谁也不提九千岁。 谁都知道影射的是九千岁。 最后是西厂、锦衣卫和江南诸司联手镇压,这件事才勉强结束。 至于那几个书生,他们卖掉话本当天就携款跑路,估计去哪里隐居做个富家翁了。 这一次,他们没那么好的命了。 …… 湛舒华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你说她不懂政治,可她献的计策结结实实地讨好了世家权贵,让人家心甘情愿而且争先恐后地掏钱。 你说她不懂人心,可她重生回来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操控舆论,藏在暗处跟西厂打舆论战,把九千岁的面子按在地上踩,她这个幕后主使还没被揪出来。 可你要说她聪明,她偏偏对一些东西视而不见。 最近的,就看她周围这些贵女,她们其实各有各的长处。 给她们一个舞台,她们就能发光。 但是湛舒华的重生从来没想过改变她们的处境。宁可不要这些助力,也不让她们和她一起触碰权力。 这就,很难评。 也许重生带给她最大的改变,就是懂得了掌权的必要性。然而没有人教会她该怎么走这条路,只有剧情带着她一路顺风顺水。 如果剧情发生改变…… 如果命运不再偏爱于她…… 事情又会怎样呢? 这一次,书生们还没来得及写那个话本。 承恩公府就像一个被钻得满是洞眼的筛子,湛舒华的家书一送进来,内容当天就被密探递出去了。 是哪个下人负责去找人,几时几分把人带进来见公主,这些都在西厂的掌握之中。 柳雁陪同参加赏菊宴,除了当时说过的两个理由之外,还有一个目的。 她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 戏台上那几个涕泪直流的书生,就是被她逼上去的。 “这出戏,比刚才好看多了。”柳雁冷艳的面孔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当场检阅自己的工作成果,比论功行赏还要让她有成就感。 杜蔓枝配合地鼓掌:“精彩。” 她来之前预想过情景,实际发生的事又比她想象中的有趣。 湛舒华过早暴露在西厂视线里。 她在现场,见证了主角和反派的第一次交锋。 柳雁莞尔道:“现在需要一个身份够高的人出场,不然,这几个人证就要倒大霉了。” 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很容易被诬陷成得了失心疯的狂生。假如承恩公府反应及时,以污蔑皇家的名义把他们拿下,他们的供词就全是不能听的疯话。 “玉虚宫的名头够用吗?” “我看行。” 那就这么办。 “刁奴住手,放开那些无辜的人!” 杜蔓枝一声清喝,白袍翩跹,闪亮登场了。 用颜小姐后来的话来形容,是仙风道骨,凌空飞步,可惜当天的风不太大,没能掀起漫天花瓣,否则就是真仙下凡了! …… 杜蔓枝出面保住几个书生,让他们得以把话说完。 即刻就有一队锦衣卫强势地撞开了承恩公府的大门。 指挥使赵铁亲自带队,在他这张冷脸面前,老太君软硬皆施,半点没讨到好。 几个书生被押走了。 轮到公主的时候,宫里来了一道圣旨和一顶轿子,接走了湛舒华。 杜蔓枝把仙气飘飘的架子端了一会儿就闪人。 那边柳雁跟赵铁交接完工作,约她一起逛街。 “不怕你笑话,我都快二十年没跟女孩子一起压马路了,上回还是上学的时候呢,一转眼的,人就老了。” “胡扯,柳姐青春靓丽,年年十八。” 杜蔓枝看看她身上的衣服,又看看自己,由衷地说: “我觉得,咱第一站应该找个服装店。” 穿着玉虚宫和锦衣卫的制服去逛街,回头率不是百分之百就算她输。 柳雁冒出一句:“这边叫成衣铺。” 行。 她们进的这家成衣铺后面有试衣间,单人的,一边一个。 可是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她刚抱着衣服进去,试衣间里居然多了个大男人! 青竹生跃到她眼前,折扇一开。 呛人的五彩烟雾从四面八方袭来。 刁民,想谋害朕! 杜蔓枝及时封闭感官,调动灵力抵御。 她不怕这个,就担心跟她一起进店的柳雁。柳姐会武功,可是毕竟肉体凡胎,不抗毒啊! “咦?”青竹生挠头,“怎么还不倒……你不倒,我怎么引那个死太监出来……” 正好今天没事,就看这小子打什么主意。杜蔓枝顺势一晕。 青竹生确实轻功出色,扛着她一个大活人在屋顶跑酷,竟然没引起城中百姓的注意。 最后进了一个普通民宅。 青竹生把她撂在贵妃榻上,哼着小调去一边铺开纸。 她侧耳听见笔尖唰唰地滑动。 从笔画的长短和连贯,不是画画,他是在写什么。 好奇,想看。 青竹生就像听见她心声似的,又扔了一个废纸团,气呼呼地出去了。 杜蔓枝捡起一个纸团,尝试解读。 这什么鬼东西…… 字是缺笔画的,句子读不通,语序都不对。 似乎有一点可以肯定。 他,在写小说。 “……” 这个跟父亲三击掌断绝关系的女主角,好像有点眼熟哦。 怪不得,她给颜小姐讲挖野菜的时候,屋顶是不是响了一声? 柳雁还说是野猫,原来是偷听的野人! 第82章 夺笋啦,等瘫子站起来 “你是说,公主重金收买书生,让他们编一个话本,用来诬陷司礼监掌印?” 殿内终年燃着据说可以通神的香料,皇帝的身影在白纱帘幕后面,看不真切,连声音都是缥缈不定的。 密探跪在白玉台阶底下,他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九千岁拢着袖口站在一边,依旧看不出喜怒,幽幽开口: “坊间传闻里,我早已经是个青面獠牙的妖怪,以人肉为食,用少女的血沐浴,再多这一件也没什么,可是……这谣言,不该攀扯到无辜的人身上啊。” 皇帝阴沉着脸,差不多能猜到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如他所料。 九千岁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夫人与我虽相识不久,却如前世故人,两心相系,若非许诺过要为陛下肝脑涂地,便该与夫人去阴间做一对鬼夫妻才是。” 又来了,他又来了! 皇帝默默调整呼吸。 自从那个叫小枝的宫女死了,这人隔三差五就要表现一下他和夫人感情甚笃,可惜夫人去得早…… 类似的话听得太多,修身养性的皇帝都快忍不下去了。 想骂人,忍住!谁让自己女儿逼死了人家新过门的正妻! 是的,没错,直到现在,皇帝仍然认为小枝是个死心眼的倒霉姑娘,认为她是在皇家与九千岁的博弈之中被迫自尽的。 当然,他并不会觉得亏欠了小枝。 宫里养了她那么多年,要她一条命而已。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可恶,他贵为君主,坐拥天下,竟然被一个太监用一条普普通通的人命挟制住了。皇帝一阵气闷,又恼起没事找事的女儿。 他想起一个细节,当即问:“不是说有人在墙外胡言乱语,攀扯我儿毒杀了宫女小枝?造谣的人抓到了吗?” 九千岁慢悠悠地拱手:“回禀陛下,不幸逃脱,还在抓捕。” 皇帝盯着纱帘外面那袭瘦长的身影,窜起一簇怒火。 不幸逃脱? 他怎么觉得是压根没追过! 碰巧在旁边的内阁首辅成了他的嘴替:“是不幸逃脱,还是就地一换衣服,成了西厂的探子?这就只有咱们的千岁爷最清楚。” “千岁爷”这三个字在他的齿间停留了太久。 阴阳怪气,故意引战的架势拉得十足。 九千岁稳稳地说:“这就折煞我了,宋大人门生众多,也该集齐一本百家姓了?在大人您面前,可不敢称这一声爷。” 门生众多,这是内涵自己结党营私? 内阁首辅哪能示弱,再次组织语言杀过去。 好好的君王静修之地,成了他们两个唇枪舌剑的战场。 “够了!”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们。 …… 想当年,他刚登基的时候,也曾对着先帝的灵位立誓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他卷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 可是贪官如野草一般,杀也杀不尽。 他绞尽脑汁,算计着每一笔钱粮,结果微服私访的时候,竟然听见百姓痛骂他是贪官污吏的天,不是百姓的天! 难以形容那一瞬间的心灰意冷。 但是年轻的皇帝还没有放弃。 他想,要扶植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密探机构,对于国之蛀虫,发现一个就杀一个,扒光他们的皮,搬空他们的家! 于是就有了西厂。 当时的他绝对想不到,给出去的权力竟然这么难收! 吞了东厂和锦衣卫之后,如今的西厂已经不是那个乖乖办事的密探机构,西厂提督也不是他一句话就能罢免的了。 还有内阁,本是为湛家做臣子的,他们也在逼他。 这群贪心鬼,小人,蛀虫,佞臣! …… 估量着把他气得够呛,九千岁心情愉悦,话锋一转: “公主年少懵懂,这利用话本构陷他人的毒计,大概不是公主一个人想出来的……” 内阁首辅立刻跟上:“此事尚未查明,怎可断言与公主有关,你的证据呢?” 九千岁自顾自说道:“赏菊宴是承恩公府开的,各府千金是以承恩公府儿媳的名义邀请的,从上到下都是操办宴席的行家,这次竟然出了这样离奇的事,臣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是承恩公府有人刻意挑拨,想让臣与公主乃至陛下,心生不睦?” 他给了个二选一的难题。 要么是公主设计陷害; 要么是承恩公府恶意挑唆。 一旁的内阁首辅还在抓着证据不放,努力把湛舒华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九千岁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证据? 他不缺这种东西,不过那证据是真的还是伪造的,就要看他心情了。 一想到他有可能伪造证据,首辅突然安静下来,暗暗对比起来:承恩公府和嫡公主,孰轻孰重?自己站在哪一边,收益更高? 元后早逝,还夭折了一个嫡子,只有过继的太子勉强算是跟承恩公府同气连枝。 太子转眼间被废。 公主一向不得宠爱。 承恩公中风,至今瘫痪在床,长子庸碌莽撞,次子云游未归,家里连个能挑大梁的男丁都没有。 废了,这一家已经败了啊,至于公主…… “公主带回来了吗?”皇帝冷冷地问。 殿外跑来一个传旨太监。 “回禀陛下,公主的轿子已经进宫了,只是……公主突发急病,口吐白沫,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奴才斗胆,将轿子就近送到太医院,经过诊治,仍然昏迷不醒!” 殿内很久没有人说话。 直到皇帝强压怒火的笑声响起。 “病了?又病了?她倒是会选时候,惹了祸就病倒了!” 很难说他对这个女儿有多少感情。 担心也是有的,可是一时半会,更多的是愤怒,还有不得不跟在后面收拾残局的憋屈。 这股火气很快找到了发泄点。 那就是曾经仗着他对元后的感情,骄横跋扈,屡次给他添堵的老岳丈。 “承恩公病了不少日子了。” 九千岁答:“该有三年了。” 其实这件事之前就聊过,老人现在纯属熬日子,用各种好药吊着命,等着哪天回光返照一过,府上就该挂白布了。 承恩公这个爵位比较特殊,一般是安排给皇后的父亲,如果老的死了,君恩还在的话,可以让儿子袭爵。 他家的长子和次子都是正室生的,从他病后,老太君和孩子们等着他咽气,已经苦苦等了三年了。 皇帝袖子底下紧攥成拳,思绪还没从不好的往事里走出来。 帘幕后面飘出一道指令。 “再派两个太医过去,务必精心照料,朕还等着他重新站起来呢!” 承恩公的病,在那时候的说法叫中风,表现出来的症状有轻有重。 他的情况无疑是严重的那种,现在四肢都不能动弹,眼歪嘴斜,说不出话,顶天了只能不连贯地嗷几声。 像这样的病人,活一天就是受一天的罪,说什么早日康复,那都是唬人的吉祥话,谁信谁是傻子。 想让他重新站起来活蹦乱跳,那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重开一局。 所以皇帝的这句话,论阴阳怪气的程度,他比宋首辅有水平。 九千岁露出舒心的笑容。 他给的二选一,如果皇帝坚决保承恩公府,事就在公主身上,哪怕惩罚只是最简单的禁足,相关舆论也会满天飞,进而影响皇家声誉。 如果皇帝认可这是承恩公府刻意引导,公主因无知而被牵扯进去,那么承恩公府必须认栽。 “狗皇帝果然放弃了承恩公府,公子神机妙算,属下佩服。” 这是九千岁惯用的马车,异士堂联络点的掌柜早已等候在车厢里,满脸激动地恭维道。 “奎叔,以你我之间的关系,就不用说这种虚话了。”九千岁摆摆手,靠坐在软垫里,身体放松下来,笑意愈发浓郁。 “承恩公,承恩公,呵……赵老匹夫一向贪生怕死,不明不白地送他两个太医,他兴许还要赞一句皇恩浩荡!咱们可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被人牵挂着。” 掌柜闻言,虎目若有水光,含恨道:“那个蠢物!当年要不是他临阵反戈,大爷和二爷岂会……” 九千岁将食指置于唇上:“嘘。” 掌柜自知失言,打了一下嘴巴。 “奎叔,承恩公府接连损失了太子、公主和长子,接下来一定会把希望放在次子身上,你务必盯住。” 马车行走在一条无人的小道上。 他语速不急不慢,吩咐得极其细致。 “承恩公与长子都是愚笨之人,他那老妻拼了命把小儿子养得可堪一用,昭惠皇后在世时很少索求什么,只为这个弟弟求了一次前程,没过多久赵二郎就出门云游……想必是在做些机密的事。” 掌柜拧眉:“朝中大小事务都脱不开公子掌握,狗皇帝还有什么机密的事,连你都不能知道?” 九千岁轻吐出四个字:“异世之人。” 掌柜沉默了,显然也是知情的,饱经风霜的面孔覆上遗憾,哽咽道:“假如当年的异世之人还在,今日的大乾会是何等繁荣,边关也不至于频频出事……” 九千岁眸光微暗,左掌搭在掌柜肩上顺了顺,“死者已矣,现在首要的是顺着承恩公府这条线往下挖,找出赵家二郎的下落。” “这几年总有人快我们一步带走穿越者,我们早一天把他们解救出来,就能早些研制出新式武器,届时就会有更多的将士活着下战场。” 他拍拍掌柜:“所以,不要浪费时间。” 掌柜领命离开。 马车直奔承恩公府。 仇人相见,场面比想象中平静太多。 承恩公彻底老了,白里泛黄的头发像过时的绢布,松垮的脖子瘦到只剩一根喉管支棱着,竟然还绑着棉质围兜,这也挡不住他口水横流。 “嗷!”老人斜着眼瞪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九千岁独自走到他床前,鲜衣照亮了这间暮气沉沉的屋子。 “赵老大人,许久不见,可还安好?哦,听说你不但四肢瘫废,记性也不太好,大概认不出我了……我叫常七。” 当然,这是个假名。 承恩公的疑惑,一直持续到对方自报官职,还是不懂这个人来找他做什么。 “来给府上报个喜,陛下听说老大人病情久治不愈,心急如焚呐,特地赐了两名太医,稍后就到。” 承恩公的眼角嘴角一起抽搐,感激与自嘲的情绪都在眼睛里。 不等他感激完,九千岁笑着说: “还有一件喜事,府上的大公子在任上勤勤恳恳,劳苦功高,陛下甚是感动,下旨派他去赣州清除匪患,即日启程。” 承恩公的喜悦凝住了。 赣州是什么地方? 在这时候的大乾,那就正对应了“穷山恶水出刁民”。 普通的刁民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种地的人自己都吃不饱,索性扛着铁器逃进深山,成了盘踞一方的恶匪。 让他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长子去剿匪? 送羊进虎口啊! “呃……嗬…嗬…” “哎,可别急啊,话还没说完,怎么就激动起来了。” 九千岁于是把这几天搜集的情报和供词一一摊在床边,亲切地讲给他听。 承恩公渐渐听明白了。 哪是双喜临门,这是祸及满门啊! 他那精明了一辈子的老妻,和他认为老实巴交的长子,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敢为了公主去招惹眼前这个活阎王! 老人嗬嗬直喘,口水呛进气管里,咳得老脸通红,被子底下的躯干也不老实地抽搐,蹬踹,窜出一股排泄物的异味。 九千岁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笑盈盈的眼。 看着,接着看下去。 苍天有眼,做了坏事是要还的。 “你有个好女婿,跟你一样的无耻。” “二十年前,松风谷一战,你为他做了一回叛徒,雪埋了十万将士的尸骨换来你这个爵位,那时候……想过今天的下场吗?” 承恩公目露惊恐:他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那人用帕子裹着手,掰开他下巴塞了一颗药,逼他咽下去。 九千岁冷眼旁观他无用的挣扎。 一个连进食都困难的废人,这药他别想吐出来了。 “怕什么,这是我专门让人给你配置的好药。” 承恩公瞳孔剧颤:不要! “你的陛下要你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你就……好好享受。” 第83章 鸳鸯刀 民宅。 杜蔓枝放下青竹生抄录的故事,把宅院里里外外包括地窖都看了一遍,没有别人,而且这里连干粮都没多少,不像是常住的地方。 青竹生全程只带着她一个,没去联络什么手下,看来并没有对柳雁下手。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青竹生说的是: 你不倒,我怎么引那个死太监出来? 杜蔓枝差点被他逗笑了。 他凭什么认为抓了她就能引出九千岁? 她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小道消息,假得很,还真有人信。 她在二楼书桌上发现了装订成册的话本,应该是完整的故事。 但是内容很不通顺,错别字成山。 装订册的侧面有书局的记号,这是代装裱业务。 巧的是她见过这家书局,就在成衣店所在的那条街上。 其实,之前在承恩公府吃瓜看戏的时候,杜蔓枝就在盘算青竹生这个人的价值了。 剧情后期,大乾会陷入战乱。 北面、西南和东海三个方向都有冲突,西边因为内乱封锁了商道,吞下大乾一大批物资,也结了仇。 假如这个青竹生如传闻说的那样,出自西域皇室,或许可以通过他提前熟悉西北的局势,必要时,赚他们一笔。 大乾缺银子,而丝绸、茶叶和瓷器这些货物,通常是库存过剩的,完全可以说服皇帝开一条陆上丝绸之路,把外邦的钱倒进来。 这是必须动用很多人力的大宗交易,需要有一国之力做后盾,靠她单枪匹马是办不成的,可是一旦促成了,那将会是一笔天大的功劳。 这笔功劳给谁,收益最大? 杜蔓枝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三皇女。 可惜三皇女年纪还小,赚功劳的好机会,想也知道落不到一个小孩子头上。 不不……她拍拍脑袋,是她想得太早了。 青竹生是个怎样的人,她还没了解透彻呢。 能不能用得上,也是后话。 捏了捏这一册话本,杜蔓枝正好要去成衣店看看柳雁还在不在,到时候顺路去书斋询问一下青竹生的事。 她想得太专注,没发现自己身后的裙摆被人裁走了一小块布料。 …… 皇宫。 九千岁离开后不久,宋首辅顶不住皇帝的低气压,自觉地告退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 皇帝阴沉着脸,从梁上唤下来一个暗卫。 “常七这几个月来很不安分,步步紧逼,莫不是朕当真把他逼急了……”他喃喃道。 这支暗卫是开国君主在世时创立的,传到现在,基本上是二代甚至三代人马了。 眼前这个人就是新的暗卫头领。 全身包在特殊材质的紧身衣里,神秘的黑色面罩上方露出一对缺乏温度的眼睛。 “陛下,属下按您的吩咐,在常七的出生地连续排查,走访上百家,无一人对其出身提出质疑,属下让他们指认画像,一切均无异常。” 有时候,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皇帝瞬间锁紧眉头。 暗卫头领陈述结论:“常七此人,倘若不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其身后必定有一个势力在为他奔波,如此才能假造出这么多的人证物证。陛下,不得不防啊!” 皇帝冷笑。 “防,你倒是说说,朕应该怎么防他?只怪朕当年看走了眼,以为是慧眼识才,结果提拔上来的是个白眼狼!” 常七相当于他选定了剑胚之后亲手打磨出来的利剑。 剑尖所指,诸恶伏诛。 他以为,他们会是一对青史留名的好君臣。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颓了心志,这柄剑也变了。 变成一把双刃剑,出鞘必饮血。 不动便罢,一动,伤人伤己! 暗卫头领跪下宣誓会护他周全。 皇帝对这种话已经听过多少次了,并不怎么领情,长长地哦了一声。 “你的功夫,比起江湖上盛传的鸳鸯刀,如何?” 暗卫头领沉默一阵,艰涩道:“不如。” “朕听闻那个鸳鸯刀与常七,素来有怨。鸳鸯刀,人称侠盗,每回出手都是劫官车去接济百姓,十次里又有七八次是冲着常七的东西下手。这些事,你知道么?” “属下曾与鸳鸯刀打过照面。” “如何?” “不露真容,武功奇高。” “可是这武功奇高的鸳鸯刀,与常七无数次打斗,竟是谁也杀不了谁。朕私下里再三招揽,始终找不到一个愿意为朕除掉常七的英雄好汉,可惜,可恨!” 是的,他想杀了常七。 这个念头常在夜间冒出来和他的理智打斗。 越纠缠,越浓烈。 最初他要的是一把锋利又好用的刀。 现在,他年纪大了,手疼,只想换一把。 哪怕不那么锋利,只要听话,能用,也就够了。 回想着这几年的种种不顺,男人五脏六腑窜起痛意,像醉酒似的,浑身发热,头也疼得发紧。 他一拳砸在桌上,面目狰狞。 “你没看过他的眼神,朕时常觉得……是他想杀了朕!” 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都要死! 暗卫头领略微犹豫,从怀里摸出一个密封瓷瓶,里面有嗡嗡声。 “属下从黑市得到一种奇异的蛊虫,无论对方练的是什么功法,内力有多深,只要他中了这蛊毒,就会从内脏开始融化,直到脏器衰竭,人会活生生疼死。” 皇帝震惊,掀开帘子出来,惊喜地问:“当真?” “只是……这蛊的用法十分险恶。” “细细说来!” “是,这蛊虫必须用人血养到通体金黄,此时表示成熟了,提供血的人要在心里想着仇人的面目,蛊虫应声,事就成了一半。 “接着要想办法让蛊虫钻进仇人的伤口里,只要蛊虫与那人的血融在一起,陛下就可以静候佳音了。” 还以为有多难办,原来只是需要人血,宫里光是伺候人的宫女太监就有近万,随便拉出一个也该够养活这虫子了。 皇帝举起瓶子晃晃,不以为然道:“这么小的器皿就能装得下那只虫,就算养到它成熟,又能用多少血?” 暗卫头领埋头:“据说,有人把他十二岁的女儿全身的血都放干了……也没养成。” “……” 皇帝沉吟道:“这提供血的人,有什么讲究?” “卖蛊虫的人说,自己放血是最稳妥的,其次是血亲。蛊虫一旦进食就会认准那个人的味道,不能再换,期间如果血不够用,蛊虫会绝食而死。” 皇帝想了一会,忽然问: “东宫,最近怎么样了?” …… 那场密谈发生的时候,九千岁并不在宫里。 他出了承恩公府。 忽然有路边乞儿壮着胆子过来,给他送了一封信。 信封上绘制着一长一短的两把刀。 他眉心一跳。 鸳鸯刀! 这是他捏造的江湖身份。 借着鸳鸯刀劫富济贫的名义,他可以把提前准备的财物转移出去,并不只是接济穷苦百姓。 更多的是挪到西北和东南沿海,赠给几个有交情的将领当军费。 所谓的追杀,打斗,实力不分高低……都是演的。 然而,画着鸳鸯刀的信封到了他这里。 显然有人查到了其中的猫腻,认定他和鸳鸯刀就是同一人。 是谁? 他用内力震开信封,在信纸未落地前,运足目力一看。 是一封挑战书。 歪歪扭扭的字迹写明了地点。 伴随着纸张掉下来的,还有一块有点眼熟的粉白色衣料。 在哪见过? 他微微闭目思索。 再睁眼时,杀气大涨。 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 杜蔓枝远远看见柳雁站在成衣店门口,还是那身显眼的锦衣卫官服,双手持着信号筒,正要朝天发射。 “柳姐!” “你去哪儿了?我找遍整条街都没看见你。”柳雁纵身跃到她身边,上下查看一遍,人没事就好。 忽然,她疑惑道:“你这裙子被谁剪了一块?” 成衣店的老板一听就急了:“是我们店的吗?” 杜蔓枝伸头往后看。 “不像是剪的,我一直醒着,都没听见声……掌柜的别嚷了,破的是我自己的衣裳。” 她还没来得及换,青竹生就出现了。 成衣店的那套裙子,在她臂弯里夹着呢。 她进试衣间换上新裙子,结了账,两人趴在树底下研究了一小会,得出结论。 有人用药水在她裙摆上滴了一个圈。 药水溶解了面料,轻轻一扯就能把布撕走,无声无息,当然不会引起注意。 “青竹生……”柳雁脑补了经过,一张素净的俏脸冷起来堪比数九寒天,“这个淫贼,我阉了他!” 杜蔓枝尴尬挠头:“别激动啊柳姐,他没占我便宜,手挺规矩的。” 用现代的话说,大概就是绅士手。 她不提这个还好,柳雁一想到在离自己只有五米远的地方,刚认识的老乡居然被人绑架了,抱着走的! 杜蔓枝真怕她血管气爆了,拉着她就往书局走。 理由是去搜集线索,打听一下某绑匪下次可能在什么时候出现。 书局老板一听她们的描述,笑道:“原来你们找的是他,那个后生,我确实记得。” 接过杜蔓枝带来的装订册,老板随手翻了几页。 “没错了,就是他。” 他指着扉页的一串鬼画符:“看,这是他的别号,为了取个好名,他可是缠了我三天呐。” 两人面面相觑。 “认不出来。” “我也是。” 老板哈哈大笑,指着字挨个辨认给她们看:“青,竹,书,生。” 这里说的别号,相当于后世的笔名,常常被文人墨客署名在自己的文章、小说、字画上,比如五柳先生,桃花庵主,还有写金瓶梅的兰陵笑笑生。 “不过呀,这连字都写不明白的书生,老朽活到这么大,也只见过他一个啊。”书局老板摇着头,“他编的话本我一一看过,一个也没收。” 收了就是砸自己手里。 最让老板看好的就是杜蔓枝手上这一本,是青竹生仿写的小黄书,如果他把缺笔画的毛病改一改,说不定就卖出去了。 “……” 杜蔓枝大为震撼。 一是她才知道古人也看这种书,而且很爱看。老板说有人打着读书的旗号来买,夹在正经书里带走——尤其喜欢买插图版的。 二是,青竹生,一身低调奢华异域混搭风的年轻帅哥,怎么沦落到抄袭小黄书还被拒收的地步了? 一会儿不见,这么拉了? 柳雁握紧绣春刀,大有对方一出现就把他劈成八瓣喂狗的意味。 “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 路两边有不少人兴冲冲地朝一个方向跑。 “你们干什么去?”杜蔓枝抓住一个问。 “前头打架呢,扬武将军府上的小姐又来了,老酒鬼正挨揍呢!” 那人说着话,脚尖时不时踮起来,直勾勾盯着那边。 柳雁说:“扬武将军就是刘锴。” 她们在赏菊宴上隔着窗户看见的小姑娘,颜小姐的那个梦想跟书生私奔的好闺蜜,就是刘锴的女儿。 那边正是承恩公府的方向。 很可能是宴会散场,刘小姐出门,路过这条街,跟一个酒鬼起了冲突。 柳雁瞥着书局的招牌:“我猜,她是有心来这儿碰情郎。” 暗恋期的小心思无非就那么点。 “去看看。” 只见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高举一米来长的酒旗,随手卷起来,以泰山压顶的气势,一下下打向滚地爬的猥琐老男人。 “不敢了,女侠饶命,饶命!” 刘锴之女重重一哼:“我信过你一次两次又有第三次,就算你不知道什么叫一诺千金,至少该听过事不过三,今天我容不得你!” 酒旗猎猎,热烈的底色衬得小姑娘的包子脸愈发红润。 就算她穿着层层叠叠的锦衣罗裙,披帛搭在臂弯里,偶尔阻碍发挥,她站在阳光底下,依然像个即将出征的小将军。 “好!打得好!” 百姓的喝彩声里夹进来一声刺耳的抽泣:“别打了……求求你放过我爹,他再怎么不好,毕竟,是我亲爹,我不能不孝……” 众人看向酒馆里,一个披头散发、薄衫凌乱的姑娘哭着掩住脸,另一只手拉扯衣服,努力遮挡身体。 可是做衣服的面料实在太差。 她一动,腰上反而裂开了。 四面八方,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黏了上去。 第84章 小时偷针,大时偷金 “哎呦,真是不知羞啊……” “别的就不说了,摊上这么一个爹,简直是上辈子造了孽啊!” 杜蔓枝在旁边听了几句,大致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家破落酒馆是父女俩一起经营的,其实主要靠女儿撑着。 这家的女儿从母亲那里学了一手酿酒的好手艺,可是她爹实在不靠谱。 以前有她娘管着还像个人样,娘一走,他就染上酗酒的恶习,每天卖出去的酒还没他一个人偷喝的多! 他偷喝店里的酒也就算了,问题是他喝醉了之后,竟然在有心人递过去的借条上签了大名,按了手印,赖不掉了。 那是一笔卖了酒馆都不够还的巨款。 可怜这家的女儿每天起得比鸡还早,辛辛苦苦,熬成了人们口中的老姑娘,这才给自己攒够嫁妆。 眼看着年底她就要嫁给青梅竹马的小伙子,这下,嫁妆银子全被老爹拿走,还不够还债呢! 坊间有好事的人给老爹出了个馊主意。 让他暗地里开一场拍卖会,明面上是在争抢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其实那坛陈年佳酿只是个幌子。 真正拍的,是他家冰清玉洁的闺女! 杜蔓枝脸色越来越难看。 柳雁五指攥得刀柄咯吱响。 压垮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人群里飘来一道男声: “青天白日的,穿成这样就出来见人了,这要是我女儿,我就一条白绫勒死她,省得给家里丢人现眼!” 将军府的刘小姐火气上头,杏眼一瞪,抬手把酒旗甩到姑娘身上,恰好挡住那片雪白。 “刚才是谁说要勒人的,给我站出来!” 那人倒也是敢说敢当:“我说的,怎么,你还想打我啊?诶,大家来评评理,将军府的千金就能随便打人了吗?” 京都是贵人扎堆的地方,站在楼顶扔块砖头出去,指不定砸中的就是个七品官。 类似刘将军这种没有背景的武将,只能算是中流,远远达不到可以用他名头在城里耀武扬威的程度。 相反,作为中等官员家的少爷小姐,出门在外还要注意谨言慎行,以免得罪了不能惹的人,给自己父亲招来麻烦,全家都要跟着遭殃。 刘小姐可以放心大胆地惩治老酒鬼,那是因为他强迫女儿陪客在先,将酒馆当成青楼,公然行淫,触犯律法了。 至于路人在旁边说句难听的风凉话,因为并没有跟大乾律作对,刘小姐还真不好冲他动手。 那人挑衅地朝她龇牙,仿佛在说: 将军之女?不过如此! “你!”刘家小姐气结,用力跺脚。 柳雁这时硬邦邦地开口道:“她不能打你,你看我能不能?” “锦,锦衣卫来了!” “是个女人!她是那个柳……” 吃瓜群众一下子散开了。 四周鸦雀无声。 锦衣卫给百姓的印象,是皇家鹰犬,雷厉风行,甚至很多时候是蛮横凶狠、不讲道理的。 只要她说一句怀疑谁是外邦的密探,谁身上有案子,即刻就能把人锁走。 绣春刀不必出鞘,已经吓得那人两股颤颤。 酒馆女儿这次没有求情,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向刘小姐表达感激。 眼底更有浓烈的羡慕。 同样是女孩儿,她只能忙里忙外,搬上搬下,累得腰腿酸痛,手指变形……除了酿酒和打算盘,她不会别的,更别说刘小姐这身从小开始练的俊俏功夫。 刘小姐只比她小七八岁,然而从外貌来看,她沧桑得就像两辈人。 酒馆女儿自卑地垂下眼,裹着她抛来救急的酒旗,把身子藏了又藏。 刘小姐不忍:“你……要不你跟我回家?我爹和几个哥哥都爱喝你家的酒,你来我家酿酒!银子多,也没这么辛苦。” 更重要的是,进了将军家,她那个不老实的爹就别想再来坑她了。 酒馆女儿垂泪婉拒。 理由在杜蔓枝看来有些可笑。 她说,父母可以不慈,子女不能不孝。 杜蔓枝耐心地问她:“那你觉得怎样才是孝?” “你伺候他饮食起居,赚钱供他花销,让他不愁吃喝,每天玩乐,直到他的寿命尽了,你给他披麻戴孝,热热闹闹地送走,这样吗?” 酒馆女儿目光黯淡,点了一下头。 杜蔓枝又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熬到他死了,你的人生才能真正开始?” “我的,人生……?” 酒馆女儿茫然地重复。 她从没听过这样新颖的话,即便是她给大户人家送酒时偶遇的教习女琴师,身上也会有被夫君打出的淤青。 年幼时跟母亲学艺,帮母亲和祖母做事; 十几岁时出嫁,为公婆和夫君忙活; 女人嘛,务必要有一儿半女傍身,否则就要为夫君张罗纳妾。当然了,无论家里有没有妾室,她都要围着老老少少一大家子操持终生…… 女儿家,不都是这么过的吗? 她哪有自己的人生? 酒馆女儿由那一句话引出许多思考,记忆里飘出一张张女性面孔,她们的声音叠加在一起,跟她说: 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 酒馆女儿勾动愁肠,未语泪先流。 “我只是比别人晚嫁了几年,我已经没有娘了,也没有兄弟,我不能再没有爹……我跟别人是一样的,求求你们,别把我当怪胎!” “……” 酒馆女儿嚎啕大哭:“我没脏,还没人碰过我,你们相信我!” 她不敢恨老爹拍卖她初夜,也不能诅咒害人的老爹早点去死。 因为她已经把自己拖成老姑娘,如果再被守孝耽搁几年的话,没人愿意等她。 爹不能死。 她还要嫁人,她需要娘家。 柳雁的冷硬在她的眼泪面前化作无奈一叹,在杜蔓枝耳边轻声说:“这里给她们的束缚太重了,你别生气,慢慢来。” 杜蔓枝目光转向老酒鬼。 酒鬼被刘小姐抽肿半张脸,蹲在地上龇牙咧嘴。 注意到有漂亮姑娘在看自己,他无意识地扒拉了一下裤子。 而在杜蔓枝眼里,乌云罩顶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状态。 因为,负责在白天锁魂的一个陌生白无常已经到了,就在人群旁边盯着他。 死亡倒计时,滴答,滴答。 杜蔓枝对他女儿说:“如果你坚持嫁人,最好今天就出嫁。” 因为她爹活不过今天了。 “但是你选的这个新郎心术不正,婚后他会害你小产两次,一辈子没有孩子,你辛苦赚来的钱会被他挥霍一空,你连一口像样的棺材都用不上。 “这样,你还要嫁吗?” 酒馆女儿愣在原地,看着少女清亮有神的双眼,匪夷所思之余,竟然没有质问她的冲动,好像心底有个声音在说这是好人,不会害她。 有人打量杜蔓枝年纪不大,衣饰简洁,也不像是达官贵人家的姑娘。 可这通身的气派,与市井里混饭吃的女子又有着云泥之别。 还有人注意到她是和锦衣卫副统领一道来的,关系好像还很不错,心里就多畏惧三分。 人群里有个声音嘟囔道:“这话真的假的,婚姻是人生大事,哪能这样咒人家呢……” 杜蔓枝瞥着迈出一步的白无常,“我没有咒谁,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阎王要他今天死,酒馆就一定会挂起白布。 想嫁人就得现在去婆家提前报到了,不然就留下操办丧事,依照大乾律法,死者女儿还要守孝三年呢。 酒馆女儿还是不太愿意接受事实,颤抖着问:“你是什么人……” 柳雁抢着回答:“这是玉虚宫的杜真人,陛下待她如座上宾!” 什么光辉事迹都不需要吹,在这个时代,只要说一句皇帝态度是怎样怎样的,大部分老百姓就直接信了。 这就是愚民政策,也是人被长期困在枷锁里造成的条件反射。 柳雁这身官服更是大大增加了话的可信度。 “玉虚宫,那不是在宫里吗,能进去的都是有名的仙长啊!” “我堂哥在宫里当侍卫,他说玉虚宫最近多了一位坤道,地位还挺高!” “啊,陛下都那么礼遇她,莫非是下凡的仙女,能腾云驾雾,点石成金!” 杜蔓枝耳力好,听着他们越扯越玄乎。 等她回过神,周围已经跪了一地。 没有一个人敢直视她的眼,又都在好奇地偷偷看她。 “……” 那个面生的无常也是愣了一下,憋笑。 “……”感觉更尴尬了。 “呼,呼……等一下!” 一个小腿微瘸的青年匆匆赶来,把外衣披到酒馆女儿身上,这才向杜蔓枝抗议。 “这位真人,我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可是你见都没见过我,怎么就敢断定我心术不正?我是做买卖的,这一句心术不正,岂不是专门坏我生意?” 青年又指着酒馆女儿:“我跟她相识十年,知根知底,今年就要成亲了,你怎么说我会害了她?我不服!” 杜蔓枝看了他的面相,淡淡地开口: “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下一步就是偷人了……你还想让我接着往下说吗?” 青年就是酒馆女儿的未婚夫,他拖着瘸腿跑来,平凡而略带憨厚的脸因跑步而泛红,这时更是气愤,大声说:“你可别胡说,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本该最相信他的未婚妻此时默默望着他,似乎在考虑什么。 一个瘸腿的小商贩,注定无缘官途,条件好的人家才不会把女儿嫁给他,他也不愿意娶那些丑女、不祥人和懒婆娘。 酒馆女儿是他目前最好的选项。 他耐心等了这么久,可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青年声音更大:“你有证据吗,没有就别胡说八道!” 他环顾一周,很想得到旁人的支持。 然而事与愿违,出声的是个白发老妪。 “二强子,我老婆子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娘晚生你,把你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从来不让人说你不好,可你仔细想想,当真没偷过东西吗?” 青年一认出她,气势莫名地弱了几分:“大娘,我不记得了……或许是小时候不懂事,得罪过您,您别跟小孩计较。” 老妪冷笑:“鸡蛋,针线,果子……这些东西你拿也就拿了,可你不该贪图好玩,偷走我家老头子的拐杖! “冬日里到处是冰,他出门捡柴,告诉我顺路砍几根树枝回来,好做一根新拐杖,结果……” 青年真想上去堵住她的嘴。 柳雁弹了一块石头,正中他那条瘸腿的膝盖,挡住他,好让老妪把话说完。 “……结果老头子经过你家门口滑了一跤,右边胳膊就再也举不起来了。” 老妪又向人群举了好几个例子。 她还指认青年偷过同窗学子的银子。 他的这条瘸腿,就是在追打中掉到井里摔断的,人也被赶出了学堂。 “报应!这就是报应!” 老妪狠狠地唾他一口,对酒馆女儿说: “好闺女,你能独个儿撑起这家酒馆,凭什么嫁过去便宜他们家?这小子和他那老娘,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何苦啊!” 杜蔓枝赶在青年前头说:“我不认识这位阿婆,看来你倒是认识她,大家可别说人是我请来做假证的了。” 偷针,偷金。 这两样,在白发老妪的嘴里都应上了。 柳雁:“刚才你说他下一步就是要偷人,这是什么意思?再往下说说。” 人群里飘出一句:“偷人,那就是偷人呗,看着憨厚老实,原来一肚子花花肠子!” 杜蔓枝摇头:“错了。” “他偷的,是人的气运。” 青年惊恐地瞪着她,仿佛她是故事里能看透人心的妖怪! 杜蔓枝以指代剑,用灵力隔空割破了青年的上衣。 只见他两边肩头各有一团色泽猩红的刺青! 乍一看花团锦簇,就算被人看见,人家最多也只会嘲笑他几句: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在身上绣花! 杜蔓枝指引灵气附上去。 刺青像热锅遇冷一样,腾起嗤嗤的白雾。 青年想捂住它们,手脚却重得动不了。 他终于发自内心开始后悔:遇到高人了! 雾散后,刺青在人们眼底下发生变化,猩红花朵之中浮现出两张痛苦的女人脸! 酒馆女儿震惊了:“这是……” 杜蔓枝答道:“是他的两个姐姐。” 第85章 陀川鬼王,宁丰台! 杜蔓枝说:“他用邪术拘了她们的魄,养在自己身上,用来滋养运势,姐姐每生一次病就会更加愚笨,衰老。而他,必然会遇到好事。” 酒馆女儿恍恍惚惚。 “怪不得,怪不得他姐姐都是痴痴呆呆的,身体比我爹还差……而他总是捡钱,有大买卖,生意越来越好……” 她被打击得太重,不知不觉吐露了真话。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太可怕了,怎么有这种邪术!” “姑娘,这种人可千万不能嫁啊!” “真人英明,能不能也帮我看看,我今年能发财吗?” “滚边去,别拿你那俗气事来麻烦人家!真人,能给我家大小子看看姻缘吗?” 杜蔓枝:“……” 忽然,有人惊呼:“快看!老酒鬼摔着了,流了好多血!” 听了这话,酒馆女儿还没反应过来,先慌的是将军府的刘小姐。 老酒鬼欺凌女儿,这事并不是秘密,光是刘小姐看见的就有三回了。 这是她第四次为酒馆女儿出头,打得那酒鬼滚地爬。 酒鬼皮实,前几次揍完他,他龇牙咧嘴地哎哟一会,自己就起来拍拍衣服去喝酒了。 这次却不同以往。 可能是起身的时候腿麻了,可能是乍一起来眼冒金星,总之,他摔了。 脑袋正巧撞在腌菜缸的石头上。 众人围上去看时,他头破血流,早已不省人事。 “爹!” 酒馆女儿慌忙扑上去。 “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生哥,快去请大夫来,救救我爹!” 她喊的生哥就是那个未婚夫。 人在遇到困境时,主心骨的作用尤其重要。 刘小姐愣住,想不通地说:“你……你为什么还找他,他不是好人啊。” 酒馆女儿却瞪了她一眼,一句比一句凌厉逼人: “那我该找谁,我能找谁?他是我的未婚夫婿,倒下的这个是我爹!你为什么要打人,今天要不是你,我们一家人可以过得好好的!” 刘小姐被她的指责打懵了。 她受到的教育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所以她会为不熟识的女孩子出头。 自己明明出于好心帮了她,她怎么埋怨起来了? 真的不该管吗? 刘小姐茫然呆立在原地,脑子里塞满问号,生吞了几十块鹅卵石似的,心里堵得难受。 杜蔓枝拧眉默默看着,看出了酒馆女儿疾言厉色底下的心虚和妒火。 刘小姐是好意,也确实帮了她,可她嫉妒刘小姐,被老爹摔破头的场面一刺激,就说出了心里埋着的大实话—— 她宁可在主心骨的陪伴下艰难度日,也不敢想象独自一人去支撑以后的生活。 现场也有看穿一切的人。 还是那位白发老妪。 前面还亲亲热热地叫着好闺女,劝酒馆女儿别进火坑,现在当场翻脸了: “你这闺女,当真是不识好歹!既要清白的身子,又要你爹不挨打。既要嫁个良人,又想当他那些龌龊事没发生过!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什么都想要,怎么不先问问菩萨答不答应!” 路人鼓掌称赞:“好!说得好!” “可是刘家小姐本就不该动手,再怎么着,关上门就是别人的家事,她去掺和什么?看看,让人赖上了?” “这你就不懂了,这个年纪的公子千金啊,上茶馆里听几句江湖大侠的事迹,那就燥得不知道怎么办了!巴不得出点什么事,好让他们出面管一管,扬名呐!” “扬名?人家待会说老酒鬼不是摔的,是让她打出毛病了,指不定她还得上衙门里走一遭!” 杜蔓枝把手足无措的刘小姐揽到身后,不让好事者恶毒的唇舌伤害到这个小姑娘。 她清清嗓子,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她冷眼看着酒馆女儿。 “照你这话说,刘姑娘确实不应该帮你,反正你爹已经收了银子,逼你换了这身衣裳,不如干脆就让事情接着往下走—— “等你陪完客,跟你未婚夫退了婚,把这酒馆改成娼馆,一样是靠你赚钱养家。 “到时候你们父女俩大可以这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他指望你身子赚酒钱,肯定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动你。” 一席话损得酒馆女儿两颊通红! 杜蔓枝拍拍刘小姐的手背,温和地劝道: “听明白了吗?你没错,错的是有些人眼盲心瞎,不识好坏,全身上下嘴最硬。” 刘小姐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湿了眼睫:“……我没错?” “嗯,拔刀相助是美德,只是以后要注意擦亮眼睛,保护好自己。” 毕竟这世上有些人,偏爱守着那份顽固,干着害人害己的事,真的不配让人替她出头。 杜蔓枝又说:“我刚才就提醒过你,要是决定嫁人那你得早点出门,因为今天你爹阳寿已尽,可以准备办白事了。” 她确实说过这话,围观的人都记得的,可是谁能想到是这个意思啊? 杜蔓枝跟那个白无常对了个眼神,拱手。 对方见她果然没有插手管闲事的意思,放松下来,对着时辰打算勾魂。 她对着无人的空气拱手,又让围观人群震惊地对着那里指指点点,个别几个极度信奉鬼神的人已经跪了。 柳雁纳闷:“老头真没得治了?我看他伤得也不重……” 杜蔓枝淡定地解释道: “你从外表看伤,他就只是流点血,再往深点看,顶多就是脑震荡。你再想想,他整天泡在酒缸里,底子能跟正常人比吗? “让他活得久?阎王爷说了,不行。” 果然,等到大夫跑过来。 摸脖子,探人中,翻眼皮。 几处看完,大夫直摇头。 “这人都快凉了,还找我来干什么?救不了,告辞!” 围观百姓瞬间齐刷刷看向杜蔓枝,肃然起敬! “活神仙,真神了啊!” “刚才我听得清清楚楚,仙人说曹老头今天必死,果真就摔死了!” 杜蔓枝跟柳雁耳边嘀咕:“我谢谢他们,没说人是被我乌鸦嘴咒死的。” 柳雁忍住不笑,现在的年轻人说话真有意思。 刘小姐哇的一声哭出来:“他他他,真不是被我打死的?我就用了三成力啊……” 这丫头,反射弧挺长啊。 杜蔓枝就差没拍着胸膛给她担保了。 没关系的,跟那顿胖揍没关系。 好在现在她说什么,百姓就信什么。 白发老妪拄着拐过来开解刘小姐。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几句话就把小姑娘哄好了,眉开眼笑。 她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要请杜蔓枝和柳雁去酒楼吃饭。 “吃饭不着急,以后有机会的,我们都是吃饱了出来的。” 杜蔓枝抽出勾魂索一甩。 跟套马索是一个用法,精准地套中了趁乱想走的酒馆女儿未婚夫。 “想跑啊?哎,刚才是谁嚷嚷着要我还你清白,现在真相我给了,你不心虚你跑什么啊?” 她一秒收起笑脸,狠厉道:“给我过来!” 众人看不见她的勾魂索,只看见青年趔趄着一路往回退,好像是被一只透明的手拽回来的。 “妈呀,神仙显灵了!”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王母娘娘的捆仙绳?” 杜蔓枝差点老脸一红。 过了,真的过了。 你们这么能吹,哪天一个不巧穿越到现代,个个都是职业夸夸师,高薪好就业! 她把青年薅回来,顺手破了他的邪术,把他家两个姐姐缺失的几魄拢起来加固一下,原路退回去了。 刺青被毁之后,底下的皮肉开始抽搐,似海浪翻涌,骤然炸起两团血雾! 雾里睁开两只冷漠的眼睛。 如同邪神俯视人间! …… “大家快看啊!那是什么东西!” “有鬼,快跑啊!” “跑什么啊,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有杜真人呢!她老人家本领通天,还能奈何不了这种孤魂野鬼吗?” 那个东西刚一成型,迎面而来的就是冰冷的四字评价: 孤魂野鬼。 血雾里的眼睛明显呆滞了几秒。 孤魂?野鬼? 在说谁呢,好像是在说我?不可能。 “哈哈哈,这个小鬼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看着挺能唬人,也不怎么样嘛……” “真人,请收了它,为民除害啊!” “收了它,这种邪术太吓人了,可不能再有了!” 杜蔓枝耳边灌满了围观群众的叽叽喳喳。 她的心情却不像他们一样放松。 在她遇到过的所有对手里,这道气息是最强劲的一个,包括七月十四的那只鬼王也比不上它! 这还只是一道虚影,不是本体! 离奇之处在于,她从这道气息里感觉出一些熟悉的东西。 让她想到两个名字。 宁蔻。 宁飞鸾。 没错,就是跟她们极度相似的感觉! 那两个又蠢又坏的女鬼,最大的联系应该是亲缘:她们都姓宁,都爱拿另一个人物来炫耀。 宁蔻的父亲,宁飞鸾的同胞兄弟—— 陀川鬼王! 杜蔓枝调集大部分灵气做了个防护罩,将围观百姓围住,同时也隔离了他们嘈杂的说话声。 “陀川鬼王?”她开口问道。 血雾里那双眼睛缓缓转向她。 雾里的声音嗡嗡道:“卑微蝼蚁,怎敢直呼吾的尊名?” 与此同时,一股威压毫不留情地降下。 杜蔓枝早有防备,三块防身玉符在面前一字摆开,玉符化为粉尘四散,而她只是几缕头发被吹到身后,脸色依然平静。 血雾里的东西这才真正把她放在眼里。 “你是何人?” 出场时唤她蝼蚁,现在才把她当人。 她付出的代价是三块玉符。 虽然玉符兑换起来也不贵,但是毫无疑问,他这种一见面就拿气势压人的装逼作风,让杜蔓枝很不爽。 “我?我是你太奶奶。” 杜蔓枝伸开左掌,鬼律运转。 她这次不是跟他确认,而是直呼其名: “陀川鬼王!” 呼名,治鬼! 四周的人们只见到她嘴唇开合,看不见她左掌托着一道虚幻的大门,它像敞开的门扉,又像一本摊开供人查阅的书。 里面风景变幻,文字流转,一道又一道奇形怪状的身影凝聚又消散。 待它停下时,光影里呈现出一个身高一米七的身影。 蓝皮,凸眼,身后拖着浓黑鳞片密布的兽尾。 旁边一页小字就是这个鬼怪的生平。 ——陀川鬼王,宁丰台! 杜蔓枝心生一股雀跃之情,这说明她对鬼律的了解更深入了。 鬼律有时候就像一本新华字典,她需要看出鬼怪的形态特征,就像对应一个陌生汉字的字形结构; 还要掌握基本的查阅方法,类似于部首查字法; 最后把线索对应到庞大的鬼怪信息库里,找出符合的那个。 搜出来了! 她粗略看过小字生平,准确地叫出陀川鬼王的真名: “宁丰台!” 话音未落,字与画的墨影里探出无数条丝线,条条都精准锁定到那片血雾之中! “青宫鬼律!”远在地下的陀川鬼王大吃一惊。 他竟然连露面一战都不敢,直接攥碎血雾里的虚影,切断了联系。 冷汗顺着令人作呕的深蓝皮肤流下。 “倒霉,倒霉!是哪个蠢货引来了高阶使徒……该死的!混账!” 陀川鬼王在洞府里无能狂怒,打砸了一圈之后,灰溜溜地决定去青宫请罪,顺带打听一下那个能请动鬼律投影的使徒是谁。 地面上的杜蔓枝并不知道他的打算。 她只看见血雾散去,空气里有一股正在散开的阴性能量。 刚才就是这股能量突然窜出来,弄碎了血雾里的虚影。 应该是陀川鬼王的本体出手了。 毁灭证据? 那么,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也要像宁蔻和宁飞鸾一样吗,抱着仇恨,伺机报复? 杜蔓枝脸色不太好看。 她打了宁蔻,出来一个宁飞鸾。 打了宁飞鸾没多久,这又弄出一个宁丰台…… 就你们宁家人有靠山,当她没后台呢? 一回头,柳雁在戳她的灵气防护罩。 杜蔓枝把防护罩撤了,声音才传进来。 “你怎么样,没受伤?”柳雁关切道。 “我没事,放心。”杜蔓枝目光落在青年身上,惋惜道,“可惜了这个人证,我还想从他嘴里问清楚邪术是怎么学来的,这下问不出来了。” 第86章 卑劣的换运术 杜蔓枝大概能猜到,青年多半祭拜过陀川鬼王。 二者之间达成了一种类似神灵和信徒之间的联系。 她更想弄清楚,还有多少人跟他有着一样的遭遇? 陀川鬼王还间接祸害过多少人? 以阴间鬼王的身份在阳间发展信徒,残害无辜的普通人,他这事可大可小,就看地府愿不愿意管。 杜蔓枝又想,以女青娘娘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气,要是知道这事,应该不会容忍陀川鬼王。 那家伙之前给青宫跑腿,多多少少会有狐假虎威的事,他干了坏事,青宫肯定不想给他背锅。 杜蔓枝很快得出结论,应该告状! 把他干的事先汇报上去,等女青裁决。 而且她还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免得陀川鬼王脑子抽了想灭口! …… 柳雁惊奇地打量着青年,他肩膀像被剜了两团肉,留下腥臭不堪的疮口。 而他本人似乎感觉不到疼,只是一脸傻笑,口水流了一地。 柳雁观察得仔细,还看见他眼角和嘴边多了几团皱纹,头上显露出几缕白发。 淅沥沥的水声响起,青年被声音吸引,低头看着自己裤子缓缓变成深色,鞋面也溅上不少带着异味的液体。 他浑然不觉羞愧,还拍手傻乐! 好家伙,柳雁目瞪口呆。 这是直接从青年小伙儿,变成小便失禁的中年傻子了! “他,这是怎么了?” 杜蔓枝如实答道:“反噬,他从他姐姐那里吸来的运势和青春,已经物归原主了。” 周围的人一听,纷纷叫着要送青年回家。 其实都想趁机看看他姐姐。 酒馆女儿先是死了老爹,又看着未婚夫变成这样,悲从中来,仰天哀嚎:“凶手!你们都是逼死我爹的凶手!” 她连跪带爬,扑上来攥住杜蔓枝的衣角,美目挂满血丝:“是你把他们咒成这样的,你把他们还给我,还给我啊!” 杜蔓枝用灵力切断那截衣角,冷漠地问她:“你见过他两个姐姐,当时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酒馆女儿想到了什么,目光躲闪。 杜蔓枝说:“中了换运术的人,明显比同龄人衰老憔悴,缺乏思考能力,让她做什么都不会反驳。” “所以你觉得,就算将来进门要面对两个嫁不出去的姑姐,只要她们听话,就像家里有两个佣人一样,是吗?” 她本来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 可是对方纠缠不休,总要找一个人来赖,她不得不说清楚。 “你爹的死因是长期酗酒,体内器官接近衰竭,不可能长寿,生死簿定了他的死期,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去底下辩驳。这里,没有你要的凶手。” 一位围观的大姐不客气地嘲笑:“妹子诶,你要亲自去阎罗殿问清楚吗?我这刚买的布料,你若用得上,白绫就由我替你做了!” 好事者哄堂大笑。 杜蔓枝做了个止的手势,接着说: “你的未婚夫偷偷信仰阴间鬼王,用邪术害人,你将他看作毕生归宿,对种种异常视而不见。” 酒馆女儿脸一阵红一阵白:“我和他尚未成亲,对他的事并不清楚……” 杜蔓枝冷冷地看着她说: “你把酒馆经营得这么好,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他运势冲天,家里姐姐的样子应该跟他娘一样老了,你见到了,没觉得不对劲?” 酒馆女儿嗫嚅道:“我怕他们说我嫌弃,怎敢多嘴……” 杜蔓枝轻嗤。 “我还说过你嫁给他会是什么下场,你当我是说着玩的?原本你所托非人,一生凄惨,现在你的命数改了,又来找我吵闹。真是大开眼界。” 这就属于借故装疯卖傻了,能赖一个是一个。 真被人挑明了当众说出来,她的羞耻心就回来了,脸红得滴血! 杜蔓枝接着说。 “我曾经有个不靠谱的愿望,希望拯救受难女子于水火,教她们如何挺直腰杆做人,带她们过上自食其力的幸福生活。” “直到我遇见你,才意识到是我天真。” “如果一个人被完整地洗脑了,坚持认豺狼为家人,待我如仇敌,屡劝不改,这种人,我不该再伸手。” “好自为之。” …… 酒馆在这条街开了许多年,终究有好心的街坊帮着张罗丧事,收了老酒鬼的尸骨。 至于酒馆女儿的未婚夫,由白发老妪带路,众人把他送回家。 他的彪悍老娘看见儿子出了一趟门就变成这样,浑身骚臭,口水滴答个没完,连娘都不会叫了! 她整个人化身尖叫鸡,见谁赖谁,揪着衣领挨个问:是不是你把我儿子弄成傻子的! 跟她没过门的儿媳妇可以说是一路人了。 老娘问了一圈,终于把事情前因后果弄明白。 愣了半晌,突然跳起来往后跑: “贱蹄子,原来是你们两个不安分的!” 不一会儿,里面跑出两个年轻女子,一高一矮。 她们双手满是做家务留下的伤痕,都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被肥壮的老娘用棍子追着打。 两个姑娘眉眼相似,年纪更小的那个时不时抓起东西扔过去,不让老娘轻易追到,就像逗她玩似的,气得老娘怒吼连连。 “看,曹家两个妹子都变样了!” “真的吗,从前是什么样?” “瞧见那边的傻子没,就是他那样的!一脸褶子,让干活就干活,没活干就傻站着,就爱嗦手指头。” “哟,这真看不出来,我看两个姑娘都是利索人,就是这打扮……邋遢了点。” 不止是邋遢。 曹家两姐妹穿的都是褪色粗布缝的破衣裳。 补丁叠着补丁,指不定是奶奶留下的旧衣。 围观者啧啧称奇,都说曹家当家娘子太不讲究,哪有这么折腾亲生女儿的。 白发老妪冷笑:“要真是她亲生的,哪舍得这么作践?曹老弟之前娶过媳妇,连生两个闺女,得病走了!” “啊,竟然是续弦!” “那可不,老曹在的时候,姐俩儿最起码能吃上饱饭,过年能做件新衣裳。这亲爹不在了,婚事被后娘糟践没了,人也傻在家里了,硬被拖成两个老丫鬟!” 看客们饱食了一肚子瓜。 女人们看不惯曹家老娘虐待原配女儿的做派,纷纷拉住她。 “你这老东西好没道理,分明是你儿子害人在先,若不是真人好心破了邪术,两个姑娘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 “就是,你要怪,怎么不敢去怪那位真人?还不是欺软怕硬,觉得女儿好欺负!” 老娘被围着出不来,两姐妹脱身后,有人抓着问她们现在是什么感觉。 姐姐温声细语,说是做了一场噩梦,好在终于醒了。 妹妹咬牙切齿,说她无时无刻不想醒过来! 人家又问她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姐妹俩互相看看,都有点茫然。 人群里传出脆生生的嗓音:“要不要先跟我回去?” 原来是刘小姐。 她在酒馆女儿那里受了冷眼,竟然还肯帮人,令围观者刮目相看。 曹家姐姐迟疑:“多谢小姐厚爱,只是我们姐妹并无一技之长,年纪也大了,只怕不能为小姐分忧,还……害得小姐被耻笑。” 妹妹就大胆多了。 “我们从小给家里洗衣服,劈柴打水,烧火做饭,缝被子补衣裳,粗活细活我们都能干,只求小姐救我们出火坑,我们给你家干一辈子活,给饭吃就行!” 刘小姐乐了:“那不成,月钱还是要给的,粗活都有男人做,我家过阵子准备晒书了,就缺帮忙晾书的心细人呢!” 柳雁趴在屋顶看热闹,忽然说:“我看这家的小妹很合眼缘,你看她……怎么样?” 杜蔓枝看出她惜才的目光:“柳姐,你想收徒啊?” 柳雁眼神颇有感慨。 “我从小读军校,从理论到实践,一路学上去,生病都没缺过一天训练,可是还没到正式上岗,我就……穿了。” “刚来的时候顾不上想那么多,没得吃,没得住,带着个小妹,后面还有人追杀,我以为我们会死在荒郊野地里。结果,我们都活了。” 杜蔓枝不知道柳雁的过去。 她能想象出其中的心酸和不易。 “我一开始也天真,想把自己在现代学的东西都用上,这样才不算辜负我的青春。不过,我的第一步不是投简历,而是扮成一个男人。” “有时候我躺在大通铺上,觉得自己在过一种……类似花木兰的人生。我很怕忘掉现代的一切,我太想施展所学,因此遭人嫉妒,那次,我差点就死了。” 柳雁翻开领口,给她看自己颈边的陈年伤疤。 杜蔓枝忍不住问:“然后呢?” “因祸得福,成了锦衣卫。”柳雁骄傲一笑。 “后来赵铁发现我是女人,他问了我很多,还有各种考验,他问我,想不想以女人的身份待在锦衣卫?” 柳雁长吐一口气,眼眸明亮。 答案不言而喻。 今天,她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副指挥使。 她看着同样眼眸明亮,奋力为自己和性格温软的姐姐争取机会的曹家女。 “看见她,就像看见当初的我。” 柳雁想给曹家小妹一个机会。 别在丫鬟堆里埋没自己了。 这种胆大心细的好苗子,跟着她去查案。 杜蔓枝观察着曹家姐妹的面相,点头:“心地都不坏,否极泰来,健康长寿,各有各的好前程。” 柳雁大松一口气。 “有你这话,我就能放心了!” 杜蔓枝补充道:“只是她们现在魂魄不稳,稍后我写一页经文,你让她们每天早晚各读三遍,坚持一个月就没事了。” 柳雁大喜:“好!” 她欲言又止。 杜蔓枝了然地说:“柳姐,你也帮我一个忙呗。” “你说!” “今天的事你也看见了,有个傻逼鬼王把邪术教给普通人,我怕他记仇坑我,我得先去告他一状。” 柳雁问:“我该做什么?” 杜蔓枝笑眯眯的。 “帮我护法。” ……“柳姐姐,你看我能不能当锦衣卫?” 问这话的是刘家小姐。 作为将军府的幺女,她从小直爽可爱,被一众长辈和哥哥姐姐们当成宝贝珠子一样宠着。 难得这姑娘没被宠歪。 可她立志做个仗剑江湖的侠女,这让父母很是头疼。 今天见到柳雁一露面就吓得坏人不敢吱声,她崇拜之余,心里多了一个新念想: 这身帅气夺目的飞鱼服,如果穿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子? 柳雁抬眸。 这个小丫头,该说她单纯还是心大呢,居然一路跟到锦衣卫大营,却不知道如果有人想害她,只要一句“窥伺军中机密”就能让她和她的家人落罪。 “为什么想当锦衣卫?”柳雁问。 刘小姐捧着红润的包子脸,憧憬道: “如果我也是锦衣卫,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啦,我只要把绣春刀架在那个臭酒鬼的脖子上,告诉他—— “喂!本锦衣卫在这儿呢,你再敢胡来,休怪我刀下无情!” 柳雁设想了那个场景,嘴角微抬,又很快压下去,面无表情地胡噜胡噜她发顶。 “没长大的毛丫头,行了,回家。” 刘小姐圈住她手腕,使出了在家跟姐姐撒娇的技巧:“别赶我呀,柳姐姐,求求你啦,教我怎么做个合格的锦衣卫!” 柳雁一针见血:“你是刘家小姐时,可以随便为受了委屈的姑娘出头,当你做了锦衣卫,个人意志就不算数了,以后你想救人,却不能。” 刘小姐不解:“怎么会不能救呢?你不是帮了我吗,他们说我多管闲事,没有一个人敢那样说你!” 柳雁:“因为我维护的不是你,而是刘锴之女。” 对方还是不懂。 “回去问你爹娘,他们会告诉你。”柳雁掰开她的手。 “以后别再来了。” 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从未停歇,刘锴不是权臣也不是重臣,可他是难得的平民将军,人一向老实,不爱钻营。 等到打仗的时候,这种将领用起来最让上位者放心,看似不得宠信,其实圣心常在。 遇到这种官员的家眷,聪明点的锦衣卫都不会太过疾言厉色——指不定哪天战乱一起,他们家就发达了。 刘小姐看向柳雁带回来的曹小妹,有些委屈: “你若说锦衣卫不再收女子,我信,可是你分明带了一个人回来,为什么不能多收一个我?我可以跟她比试……” 第87章 发法宝啦,伏听剑来咯 曹小妹比她成熟,二十出头,灰头土脸却盖不住一双精亮慧黠的星眸,里面蕴藏着对柳雁的感激和崇敬。 柳雁做了个嘘的手势,回望不远处的帐篷:“我朋友在休息,不要吵到她。” 其实帐篷里是空的。 杜蔓枝已经启动通道,去找女青娘娘告状去了。 所谓护法,只是她担心在进出的一瞬间被鬼魅偷袭,所以请柳雁给她找个阳刚正气充足的地方。 柳雁想到的最优选择就是这里。 锦衣卫精锐扎堆的营地,入眼可见的都是青壮小伙儿,阳气够足了? 曹小妹大方地站出来。 “不必比试,我市井出身,从相貌到才能,全都不及小姐。若有什么东西是柳大人看中的,或许是我身上这股韧劲和狠劲。” “韧劲,狠劲?” “是,我父母双亡,唯独牵挂家姐,如今姐姐有了好去处,我就可以安心拼搏,为她挣一份像样的嫁妆。” 说到这里,曹小妹跳到木箱上,看向远处训练场上的一道道人影: “听说锦衣卫要每日训练,至少练到刀法纯熟,身手敏捷,还要精通缉捕与擒拿。小姐身份金贵,府上怕是不愿……让小姐和这么多男子一同练习?” 刘小姐语塞,这倒是真的。 母亲常说她粗枝大叶,不注意男女大防,早晚吃亏。 幸亏哥哥姐姐们总是用她年纪小的借口搪塞母亲,等她再大些,怕是…… 曹小妹在大营里已经转过一圈又一圈,俨然半个熟客,又指另一个方向:“那边的师傅在教廷杖,你知道怎么才算出师吗?” “在砖头上铺一张宣纸,打到砖头碎了而宣纸完好无损,这样才能去宫里给贵人效命。” 刘小姐脱口而出:“宣纸那么薄,这怎么可能做到?” 柳雁接道:“那你知道廷杖打在人身上,怎样才能让贵人满意吗?皮子看上去是好好的,你撕开那层皮往下看,就是一团烂泥。” 她神色淡淡,好像说的不是人,而是一个不会动的死物件。 “上面来了抄家令,我们要去府上锁人,重犯带走,女眷轻则遣散,重则为娼为奴,有反抗者就地格杀,走的时候往往遍地是血。 “遇上贪官污吏,要把他们剥皮抽肠,填上稻草,做成草人放在衙门旁边。还有锡蛇游,把烧开的锡水倒进犯人嘴里,一直倒,满到溢出来为止……” 锦衣卫的手,是拿刑具的手,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 曹小妹愿意接受这些代价,只求一个飞黄腾达庇护姐姐的机会,而刘家的小姑娘没有她这份决心,也就是不够狠。 脑补到人皮草人的样子,一向胆大的刘小姐忽然胸闷腿软,扶着旗杆开始干呕。 柳雁止住叙述,平静地告诉她: “锦衣卫看似光鲜,实则个个都是工具。工具没有善恶,只有好用与不好用之分。这里不适合你,回去。” 曹小妹也说:“小姐,回家。瞧,府上来接你了。” 栅栏外,两个年轻儿郎焦急地朝里面望。 那是刘小姐的哥哥找来了。 她吐完了,红着眼睛问:“那我以后还想帮人,如果遇到比我家世厉害的人,就只能低头当个瞎子吗?” 她见过亲戚家的哥哥被锦衣卫选上,全家欢喜得到处炫耀。 如果她能像柳副指挥使这样出息,父母兄姊脸上有光,她再出手帮人,也不会再被路人非议了。 然而柳雁和曹小妹的话,打破了她美好的幻梦。 柳雁沉默一阵,说:“暂时只能这样。” 刘小姐走时的眼神很失望。 她走后,曹小妹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柳大人,我高兴,你刚才说的是暂时!” “如何?” 曹小妹一张脏兮兮的脸绽开笑容: “暂时不好,以后就会好起来啊!” 柳雁哑然,没看出来,这孩子还挺乐观的。 曹小妹接着说:“之前我过得浑浑噩噩,知道那种生活是不对的,我该醒过来,该把欺负我的人打一顿,可我就是醒不了,直到有一天……” 有一天,她残缺的魂灵游荡到一个黑漆漆的世界。 飘了很久很久。 看见一座漂亮到没法用语言形容的青色宫殿。 里面有个威严的声音跟她说: “速速还家,能救你的人就快到了。” 她问:“谁能救我?” “……” 曹小妹笑容明快。 “我不记得那位女神仙是怎么说的了,但我当时看见那位帮我们解了邪术的杜真人,觉得她就是人间的活神仙! “我想为你们做点事,我做得越多,像我这样倒霉的人就越少!” 柳雁忽然觉得不对,“那你,到底想跟着谁?” 她带走曹小妹,是想给自己当徒弟的啊。 这徒弟,怎么还有点花心呢? 后面传来戏谑的一声:“这不巧了嘛,我这边缺个画符的帮手,我能借你家小妹过来帮忙吗?” 柳雁佯装生气:“你自己问她!” 杜蔓枝笑吟吟地伸手:“曹姑娘,你跟我走吗?” 曹小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很是忧愁地叹气。 为什么是二选一呢? 两个坏人憋着笑等她。 没想到她认真规划起来了: 吃完早食在锦衣卫这边跟着训练,日落时分去找杜蔓枝,把那边的活做完,睡一觉,早上起来还能画一会儿。 不忍心欺负老实人,杜蔓枝说:“你先养好身体,以后在大营和宫里之间来回跑,累人。” 柳雁注意到她抱着一个长条包裹。 可她进入那顶帐篷之前,手上是空的。 杜蔓枝拍拍布包,坦然地说:“我去告状,大佬闭关了,提前让人转交给我一把剑。” 柳雁按按眉心,习惯性地揣摩上意:“尚方宝剑吗?” 杜蔓枝一乐:“有这好事?那我做梦都能笑醒。” 尚方宝剑是什么? 如朕亲临,先斩后奏啊! 她手上已经有鬼律投影,足以证明女青对她的赏识,可是,好东西怎么能嫌多呢? 杜蔓枝满心欢喜,抱着剑回宫。 第一件事就是想找九千岁试剑。 原因很简单,因为剑柄上镶嵌着一小块奇石。 坚硬剔透,给剑上的一应阵法提供能量增幅,而且它的气息跟酆都一脉相承。 还让她觉得眼熟。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她第一次开眼打量九千岁的时候,九千岁魂魄深处藏着的本体形态,跟剑上这一小块是一模一样的。 如果这是从他本体切下去的碎石,说不定他一被刺激,就知道这把剑该怎么发挥最大效果了! 所以她急于找到九千岁核实。 宫里的西厂眼线却说他不在。 杜蔓枝顺着线索去了承恩公府。 门口的下人也说他早就走了,是看了一封信之后匆忙走的,脸色很不好。 “对了!那封信里还有一块布!” “布?” 杜蔓枝猛然想起什么,拿出她之前穿的那条裙子:“是这样的吗?” “没错,就是这种布,形状也一样!” “呃……知道他往哪边去了吗?” 门卫指了一个方向。 杜蔓枝心想,青竹生裁走她的衣摆,原来是为了刺激九千岁应战。 有点怪,她于他只不过是个为了颠覆皇位一起努力的合作伙伴,而且她有灵力护体,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他完全可以不管这事。 就像现在,她也没打算追上去。 因为书里把反派的武力设定为天花板,直到结局才匆匆设定一个无名隐者出来打败他。 青竹生不是他对手。 按时间推算,这会儿应该已经分出胜负了。 杜蔓枝原地站了一小会,原路回去了。 可她不知道,她要找的那个人就藏在承恩公府附近的暗处。 发现她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担心的意思,九千岁眸子微暗,嘀咕道:“……没心没肺。” “哈嚏!” 杜蔓枝莫名其妙地摸出手帕。 好怪,她也没着凉啊。 谁在念叨她坏话呢? …… 杜蔓枝等到天黑,听说九千岁已经回宫了,她贴了张隐身符,兴冲冲地抱着剑过去,却扑了空。 就像耍她似的,每当她得到消息,赶到现场的时候连他一块衣角都摸不着。 就很奇怪。 连续三次扑空之后,杜蔓枝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太监会不会每个月有大姨夫? 她在现代有个关系还不错的女性好友,每次月经一到就准时消失,理由是状态不好,不聊天。 九千岁这好像躲着她走,让她想起老朋友了。 “你一定是哪里惹他生气了。”三皇女湛云嘉嚼着她带的糕点,一脸认真地点评道。 杜蔓枝轻轻戳她脑门:“你还挺了解他,那你说,他生气是什么样?” 湛云嘉漂亮的蓝色瞳孔一转,忽然大声说:“就是这样,故意让你找不着,看你干着急!这人坏,我们不跟他玩。” 话音还没落,一道黑影轻盈地落在院墙上,精致漂亮的美人面乌云密布。 “小不点,你在说谁?” 湛云嘉朝杜蔓枝吐舌:你看,出来了! 杜蔓枝悄悄比划大拇指。 “咳……今天月亮真好看。” 九千岁头也不抬,凉飕飕地开口:“是不错,星星也出奇地亮。” 天上浓云密布,跟他这张脸差不多。 周围的亮光全是寥寥几盏宫灯提供的。 没有月亮,更没有繁星。 杜蔓枝被他接的话冷到了,也确定了,这人心情是真的差。 她笑眯眯地问:“你是第几招打跑他的?” “他?” “青竹生,那个偷剪我裙子的笨蛋。” 九千岁脸色更差,重重地哼了一声,下来把那块布料拍在桌上! “你还好意思提,这次是裙子,下次是什么?出门在外也不多点防备心。” 湛云嘉眨眨眼:“你又不是她爹,干什么这样教训她?” 杜蔓枝强忍着笑出来的冲动。 好!还得是你! 她酝酿出最真诚的眼神:“我下次一定注意。” 九千岁本来很想问她,在承恩公府外,问出他去向,为什么不追去看看。 转念一想。 她问他打败青竹生是在第几招。 言下之意,她早已认定那不是他对手,胜负毫无悬念。 这样想着,气顺了许多。 忽然,她取出一把剑:“看看,熟悉不?” 九千岁脱口而出:“伏听剑?” 这下轮到杜蔓枝惊讶了。 她知道九千岁是从酆都出来的,可他投胎为人,并不是带记忆来的啊,居然能一口叫出这把剑的名字! 把剑交给她的青宫女官就是这么叫的。 “你见过?” 九千岁眉间浮现出隐约的川字,诚实地摇头:“没见过,我也觉得奇怪,一看见它,脑子里就出现了这个名字。你是从哪儿弄到的?” 杜蔓枝说:“别人给我的,她说现在世道乱,这把剑就给我防身了。” “谁?” 杜蔓枝摊手:“我不知道那位女官叫什么名字,反正她是代一位厉害人物转交的。” 九千岁若有所思。 杜蔓枝顿了顿,打趣他:“这么关心是谁给的,难不成,这位女官是你前世的恋人吗?” 九千岁微怔,忽然瞪她一眼:“那还真说不准。” 得,不能再往下说了。 再聊这个就把天聊死了。 杜蔓枝给人小鬼大的三皇女湛云嘉使了个眼色。 湛云嘉领会,指着剑问九千岁:“它为什么叫伏听,好奇怪的名字啊。” 九千岁接过,手指在白骨质地的剑鞘上轻轻滑过。 忽然,剑鞘上光芒一闪,浮现出一个姿态奇异的人像。 说它奇,是因为这个人的四肢都紧紧贴着地面,呈匍匐姿态。 说白了就是像个大青蛙一样趴着。 小人侧耳作聆听状,整体看起来既卑微又恭顺,像是对谁言听计从的样子。 杜蔓枝看着这幅人像从无到有,连细微神态都勾勒得活灵活现,啧啧称奇。 忽然灵光一闪。 她想起来了! 有一年逛博物馆的时候,她见过类似的俑! “伏听……对,我记得那对陪葬俑,一个叫仰观俑,另一个就是伏听俑,都是镇墓的东西!” 仰观俑呈跪拜姿态,歪着头看天,意在感应天意; 匍匐俑反之,它匍匐在地,专心俯听地下的动静。 上观天曹,下听地府。 这样一对俑安置在主人的墓穴里,就像神话故事里的千里眼和顺风耳,防止有外来的东西偷偷跑到主人墓室里撒野。 女青娘娘给她这样一把剑,显然不是尚方宝剑的寓意了。 那么,它该怎么用呢? 第88章 我怀疑我儿子被换魂了 杜蔓枝把这个问题抛向九千岁。 对方无奈地摇头。 “我只知其名,并不曾使用过,这次恐怕帮不到你了。既然它已经是你的佩剑,你就多多摸索,倘若你需要什么剑谱,倒是可以找我。” 武学上的事,他可以倾囊相授。 与她相关的却总是一些玄奇的东西,他就无能为力了。 九千岁心头微微发沉,面上不露情绪,只是把剑推回给她。 杜蔓枝遗憾地伸手去拿。 怪事就发生在这一瞬! 只听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枚镶嵌在剑柄里的石头,竟然在他们眼前碎开了! 剑石化成一股紫黑色的烟雾,像是离家多年的孩子似的,欢快地奔向亲人的怀抱。 九千岁避之不及,眼看着烟雾急切地窜进他心口,顿时愣在原地。 “你怎么样?”杜蔓枝接剑的手僵在空中,转而想去翻他衣领。 九千岁下意识抬臂挡住她的手。 他自己摸索一番,抬眸时,满眼歉然:“对不住,似乎是……被我吸收了。” “……” 杜蔓枝的无语,不是因为剑石跑了。 而是这人竟然很爽快地自己揭开了衣服。 仿佛怕她不相信似的,袒露出一整块白到反光的皮。 只是,他那只手始终掩住重点部位,没让一抹红梅出墙来。 还挺守男德。 杜蔓枝随手抠着镶嵌剑石的地方,空空荡荡,一指头就能戳个对穿。边缘有点刮手,完全就是骨制品的手感,不愧是阴间东西。 “行了,没事。” 她摆摆手。 “我是觉得这东西和你气息相似,所以拿给你瞧瞧,就是想试试它到了你手里,能不能挖掘出更大的效用。” 这原本就是一场豪赌。 她幻想过这把剑会变成什么了不起的神兵利器。 当然也做过剑可能破损的心理准备。 她是伏听剑现在的主人,即便它毁在人家手里,也有一大半是因为剑主决策不利。 更何况九千岁只是拿起来拂了一下,他又没故意撺掇剑石跑路。 九千岁拧眉:“虽是意外,我难辞其咎……这把剑如果没了它,会有什么影响?” 杜蔓枝想了想。 “我看这个像能量源,没了它,我填个别的进去,应该也能用。” 说着,她翻手,一块崭新透亮的能量石出现在掌心。 可是被一层透明膜挡住了。 九千岁叹息:“怪我,要是那股能量我能操控自如,就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他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补救。 被点名的能量可听不得这种抱怨的话。 之前自动跑出他身体,吞了宁飞鸾一条尾巴才罢休的奇异能量,此时就像得到了指令,顺着他手臂汇到指尖,流进剑柄。 半透明的能量转眼间凝固成一块紫黑色的宝石,和之前一样的质地,看着还更有灵气! 杜蔓枝:“嚯!” 她看见了什么——智能遥控! 九千岁盯着新生的剑石:“……” 还真恢复了。 杜蔓枝乐滋滋地说:“那你要不然再想一想,能不能再多几块?” “……” 九千岁照她说的办。 宝石扭动几下,好像里面有个小人在叽叽咕咕地翻身。 十几秒后,上下左右总共多了四块碎宝石,将剑石围在中间。 湛云嘉惊奇地说:“好漂亮的宝石花啊!” 比起好看,杜蔓枝更在意实用性。 她抓起剑掂了掂重量。 “和之前没差,你这石头不坠手,挺好。” 她信手一挥。 黑影闪过! 空中摔下来一个不明物体! 烟尘散去,露出一身眼熟的白衣。 白无常秦风茫然地抬起脸:“怎么回事?我飞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掉下来了?” 杜蔓枝举着那柄惹祸的伏听剑,应声也不合适,装傻也来不及,尴尬地打招呼:“……嗨,最近好吗?” “好个屁啊我。”秦风趴在地上吐槽。 “最近来了一波流民,还没到京都就死在路上的人可太多了,我跟老莫忙起来真想把自己掰成几瓣使。” “流民?哪里来的流民?” “南边也有,西边也有,具体因为什么,等他们来了你亲自问,不说了,我还得去忙。” 杜蔓枝忙叫住他。 许了三斤金元宝,才跟秦风问来了刚才的体会。 秦风也很懵。 他飞到这一片的时候,突然觉得四周被锁定了,有个威严的意志在压着他,回过神来,他就已经趴在地上了。 总觉得那道意志就是他命里的克星,他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能气,连怨怼的想法都不敢有。 直到她收剑入鞘,秦风才松快地爬起来。 “伏听……是这么用的?” 杜蔓枝好像明白了。 这东西不愧是青宫出品,跟鬼律一样,走的是规律流法术伤害,有点像言出法随。 只要她朝一个方向挥剑,对应的一片区域都是指定范围。 处于这个范围里,默认的规则就是: 下来,趴好! 秦风刚才的匍匐姿势,可不就是剑上那个大青蛙似的伏听俑吗? 无意间坑了秦风,却解锁了伏听剑的正确用法。 杜蔓枝欣喜自己捡到宝贝之余,也注意到剑柄的宝石花套装颜色变浅了。 尤其是四块小的,从神秘的紫黑宝石变成了不值钱的碎钻。 一回生,两回熟,九千岁大方地抬手给剑充能,忽然说:“南边的流民是被水患逼来的,西边……是为了告状。” 杜蔓枝一点就通,柳眉微皱。 “水患未尝不是来告状的。大乾选出来的官员,都快烂到根了……治水的钱他们拿,小兵的吃喝穿用他们也拿,该发给老百姓糊口的钱粮更是抢着拿!这么下去,早晚有人起义。” 湛云嘉年纪小,但是早慧,隐约能明白他们在讨论什么。 只是她不明白,话题是怎么突然从一把奇怪的剑,转到流民身上去了? 顾忌她在场,两人点到为止,没有深谈。 杜蔓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宁飞鸾偷袭不成还催出了九千岁体内的能量体,这个人就自动开眼了。 他也能看见阴物。 譬如刚才摔了个脸朝地的秦风。 不然他怎么会突然说起流民上京的原因? 幸好秦风不知道他能看见。 不然,以秦风那要钱不要脸的性格,这回就不是三斤元宝简单打发的了。 …… 【今夜无人入眠,只想蹲个开播】 【评论区的家人们晚上好啊,我押五根辣条,主播今晚一定开播,播个一天一夜!】 【出息呢,五根辣条就想一天一夜……我出三袋!我要她播十天十夜!】 【虽然我也在蹲她开播,但是楼上的哥们,你该去挂号查一下梦游症了】 叮! 您特别关注的主播“aaa白家丧葬用品专卖”已经开播啦,点击链接进入直播间—— 杜蔓枝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随手把碎发别到耳后,露出一只被风吹到微红的耳朵。 九千岁目光落在这里,指尖微动。 寂夜里光线昏暗,衬得她身边这个男人脸色白得不正常,好像一只修为了得的千年艳鬼。 【麻麻鸭,您在互联网上的第号女婿出现了!】 【失踪人口回归!古装夫妇合体!】 【谁懂啊,被他俩颜值吸引到这个直播间的,可算被我蹲到同框了qwq】 以前热度不高的时候,杜蔓枝还打过九千岁的主意,想用他这张漂亮脸蛋帮自己吸人气。 后来她直播算命赚得挺多,那几位土豪跟她结了缘分,有事没事都来蹭个脸熟。她还时不时帮几位幸运观众,其他人看完热闹也会刷礼物,可以说财源不断。 再加上九千岁贵人事忙,也不是那么好抓到的,杜蔓枝就习惯在自己地盘自己播了。 今夜无事,九千岁自愿当她的修炼加速器。 她索性大胆一点,一边打坐练功,一边远程看相,修炼赚钱两不误。 【老实交代,这几天没直播,是不是跟大美人偷偷造人去了?】 杜蔓枝被这句话打个猝不及防。 先不说人家有没有这功能,就说她自己,也只是垂涎美色而已,跟欣赏纸片人是一样的,再近就反而不美好了。 “别闹,没这打算,最近沉迷带娃,如果大家有辅导小学生的经验,欢迎交流。” 她指的是三皇女,湛云嘉。 她打定主意要颠覆剧情,把三皇女如前世那样扶上皇位,由女皇发号施令,给天下女子行个方便。 那么湛云嘉在她手里该怎么培养,这件事就很重要了。 观众们说了一堆,她粗略看了,还是打趣玩梗的居多。 难得给建议的也没太大的参考价值,毕竟隔着一个时空和无数个朝代呢。 又有人问她和大美人最近相处愉快吗? 杜蔓枝笑笑:“还凑合,不过姐妹们要记得,一时单身一时爽,一直单身一直爽,搞钱才是硬道理。” 【不是不是,古装夫妇单方面宣布感情破裂?】 【我嗑的cp才开始就be了?】 【不可能,你们粉红泡泡还在呢,不可能分!】 【没分还提单身,那就是x生活不和谐了?我老公上个月买的小药丸效果特别好,我寄一盒你们试试】 “咳咳……” 杜蔓枝被这届观众惊呆了。 “这位朋友,挺不拿大伙儿当外人哈。” id名叫“如狼似虎”的观众继续大胆开麦:【人到中年嘛,老公就是赚钱养孩子的工具人而已,那方面要是中用一点,我还省个玩具钱!】 【姐妹,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 【就这?就这?多说点,我爱听】 杜蔓枝好奇瞄了一眼。 那个自称“人到中年”还想给她寄小药丸的姐妹,屏幕那边其实是个校服妹妹,十几岁的样子,憋着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坏笑。 杜蔓枝心想,还是作业少了。 “怎么了?”九千岁看不见弹幕,只把注意力聚集在她身上。 “没事,接下来要选个有缘人,我给他算一卦。”她说。 九千岁点头,不吭声的样子乍一看还有点乖巧,让她心里一动,这一头缎子似的乌发,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 【心疼主播,这群色胚只关心大美人】 确实,今晚打1的弹幕都没以往多。 尽管如此,杜蔓枝很快找出了一个黑色弹幕。 “id是,黛玉倒拔桃李,这位朋友方便连麦吗?” 杜蔓枝心想,这名字挺有意思。 桃李这个词的意象,一般是和教师联系在一起的。黛玉,倒拔桃李树,所以这是一位姓林的老师? 连上了。 对方声音急促:“主播您好,我怀疑我儿子被换魂了!” 女人匆忙介绍了自己的姓名职业。 还真是人民教师。 林老师把八字私信发来。 杜蔓枝粗略一算,对方在今年有大劫。 过得了就一帆风顺。 过不了,全家毙命。 因为对方情绪已经很糟糕了,杜蔓枝暂且不提这个。 万一加重了恐慌,林老师的描述中就有可能忽略掉重要细节。 “林老师,你现在的位置安全吗?” “安全!我在家里,儿子被我关在书房了,卧室就我一个人。” “好,那就说说详细情况,尽量不要遗漏。” 林老师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从师范大学毕业之后,为了照顾父亲,她选择回到家乡的小学应聘,至今工作十年了。 她和丈夫是相亲认识的,夫妻感情还不错,生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孩子今年八岁半,正好在她班上读书。 做母亲的人对孩子的变化了如指掌,林老师发现,儿子从老家回来之后,不但学习态度格外散漫,性格也变了,成了男生里的孩子王。 她给儿子启蒙用的是三字经,儿子更喜欢唐诗宋词,幼儿园时期已经能背很多诗句了,小学参加诗词竞赛还得了冠军。 然而不久前的一趟乡下之行,她发现儿子再也不愿意早起背诗了。 饮食上不再喜欢煎蛋火腿三明治,而是要求她必须准备大肉包子和白米粥。 可她清楚地记着,以前是儿子看了医学科普,主动跑来跟她说:白米粥太撑胃,营养不如吃鸡蛋,还容易上厕所,所以早饭不要吃粥。 这些变化只是让林老师不太理解,她觉得儿子可能是在老家习惯放飞自我了,提前进入叛逆期。 然而让她无法接受的事还在后面。 第89章 林老师的困扰 “他竟然拉着别的男同学一起欺负女生!” 林老师想起这个就来气。 她品学兼优的乖儿子,一向很尊重女生,从来不讲脏话。 上周她却看见他带人堵在女厕所门口,满嘴污言秽语! “我小时候,爸爸做生意被合伙人坑,家里穷得连旧电饭锅都卖掉还债,我们顿顿吃亲戚送的剩馒头,住我家隔壁的同学到处宣扬,带头骂我是吃不上大米饭的穷鬼。” 林老师哽咽着。 “所以我一直特别重视教育,我儿子从小就听话,我教他友爱同学,不准嘲笑别人,不许欺负女同学……他,他突然就变了啊!” 【这有点过了】 【那个啥,我记得之前有个大哥也说他儿子有问题】 【我知道,大哥家儿子是装的!假装被老太爷上身,想让大哥给他买电脑!】 【笑死,那娃真够精的,长大不用下载反诈app了】 林老师急忙说:“不是,我儿子绝对不是装的,我怀疑,是我公公做了手脚!” 杜蔓枝来了精神:“你公公?” “对,我跟我老公是通过婚介所认识的,第一次见面他就问我,能不能接受老一辈搞封建迷信?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我那公公以前做过白事先生,会耍很多没法用科学解释的奇怪手段!” 杜蔓枝接道:“白事先生……跟我也算半个同行了。林老师别紧张,你接着说。” “我本来没有这方面的忌讳,但是几次见面,总觉得公公这个人神神叨叨的,我就有点打退堂鼓。” 林老师叹了口气。 “不过我婆婆很和善,对我特别细心,院子里种点小青菜都惦记着我爱吃,当天摘下来当天送来给我,我慢慢就被打动了。” 【哎,你是嫁给你老公,不是嫁给婆婆啊】 【快说重点,公公到底干啥了】 “我老公婚前再三强调,他爸打算六十岁那年金盆洗手,而且他们住乡下,我们在市区,绝对影响不到我们。” 林老师语气沉重:“结婚后,我基本上一年只见公公一两次,但是我知道,他很讨厌我。” 杜蔓枝问:“讨厌你?为什么?” 林老师说:“有一次我问他,他说八字相克。” 她把丈夫的八字也私信给杜蔓枝。 “你们八字没问题,应该过得和和美美,很少有矛盾。”杜蔓枝眉心微皱,“要么是他能力不行,要么他说的相克,是克了其他人。” 可惜林老师只知道婆婆的八字,公公藏得很严。 而且,她婆婆今年去世了。 林老师很难过,特意请假下乡帮忙料理婆婆的丧事,期间还挨了公公不少白眼,她全都忍着没跟丈夫提过。 刚忙完丧事,她丈夫又被公司调动到国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一转眼的,儿子又出问题了! 一系列烦心事折腾得林老师心力交瘁。 杜蔓枝忽然问:“你老公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哥哥,不过我从来没见过,结婚的时候他在蹲监狱,后来我听婆婆说他出来了,我老公托关系给他在郊区电子厂找了个工作。” 这个哥哥比她老公大八岁。 生日就巧了,跟她儿子在同一天,赶上节气。 都是霜降的下午六点。 杜蔓枝掐指一算。 “跟你八字不合的是这个人,而且他没在电子厂上班,准确说,他今年上半年已经死了,这件事,你婆婆没跟你说吗?” 按林老师的说法,她和婆婆相处得跟亲母女似的。 家里死了个人是大事,但凡婆婆知道,不可能专门瞒着她。 “而且这个人是注定离乡出走的孤星命,离家必生事端。他是因为跟人起争执,死在外地的。” 林老师被她这么一说,忽地想起一件事: 上半年,她那个不爱出远门的公公突然出去了一趟,说是去旅游的。 一走就是一个月,回来还忘了给家里带纪念品。婆婆打电话的时候,把这件事抱怨了好几次。 “嗯,看来是你公公亲自去收的尸,他可能跟家里隐瞒了死讯。” 林老师吓得嘴皮子哆嗦:“那那,会不会就是他啊,老头子会不会把他的魂,换到我儿子身上了?” 脾气坏,爱生事,不爱读书,这几个特点可都对上了,跟她儿子是反着来的。 杜蔓枝问她:“你儿子和那个人的生日都在霜降,今年霜降那天,你儿子在哪?” 林老师都快哭出来了:“在乡下啊!” 【危!这次我感觉是真的了】 【你傻啊大姐,你去帮忙都被人家翻白眼了,凭什么把儿子送给他,你是善心没处发了吗?】 “那时候刚把我婆婆送走,公公说他一个人在家孤单,想让孩子回去陪他几天,我也没多想,还问儿子要不要提前过生日,孩子说今年生日就跟爷爷一起过……” 林老师又想起一件怪事。 “对了,那天我托蛋糕店送了个生日蛋糕去乡下,送货小哥打电话说地址有问题,找不到那家。” 杜蔓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 障眼法。 林老师回忆着: “我说家旁边有一棵百年大榕树,跟村里人打听一下就找到了,小哥说不可能,他就在树底下,四周两百米根本没有房子!” 【卧槽,异时空派送!】 【我姥爷讲过类似的事,这是遇到鬼遮眼了】 林老师不知道什么是鬼遮眼。 “送货的说我存心耍他,没说几句话就气得把蛋糕摔了,让我退款。我也生气,下班路上还去店里吵了一架,吵完跟儿子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林老师哭着说:“我现在想想,就是从那天开始不对劲的,我后悔啊,就不该把孩子送过去,谁能把我好好的儿子还给我啊!” 杜蔓枝沉默几秒,说:“我多问一句,你公公今年多少岁?” 林老师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六十二,或者,六十三?我听说婆婆比他小三岁左右,婆婆走的时候是五十九。” 杜蔓枝问:“他立誓六十岁金盆洗手,之后是不是又出手了?” 林老师想了一会才说:“去年有位章先生去找过他,好像是要比试什么,他们一起进山,走了小半个月。” 章先生是她公公的竞争对手,据说已经斗了三十多年,关系很差。 他们进山之前还在院子里打了一架,压死了婆婆精心种植的芍药。所以林老师才会在电话里听说这事。 而且,在怀疑公公给儿子换魂之后,林老师通过亲戚,联系到了这位章先生。 章先生一听她说到儿子的种种异常,气得连拍大腿。 破口大骂她公公不仁义,怎么能干这种丧良心的事?他的儿子是儿子,那林老师的儿子还是他亲孙子呢! 林老师苦涩地说:“其实我公公不喜欢我,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我儿子跟他们张家人不像,跟我也不太像,长得最像我堂哥。” 【像你堂哥不是很正常吗,外甥像舅啊】 林老师说:“我堂哥年轻的时候爱胡闹,他不想被安排相亲,就说他喜欢的人是我,他要等我毕业回来处对象。” 【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这我真没话说了,巧儿进了巧克力屋】 【巧到家了】 “这事在我们街道都是当笑话听的,谁知道我公公就信了!有一次我老公生气了说去做亲子鉴定,做完让他闭嘴,公公又说不相信那个,要做就滴血验亲。” 隔着电线都能听出林老师的无语。 滴血验亲,那是古人玩剩下的老套路了,最多只能说明血型,哪有dna准确? 【老实说,他是不是想在水里加白矾?】 【啊,甄嬛传里加的不是明矾吗?】 【啊?不是白矾?这俩到底有什么区别啊我懵了】 先别管白矾和明矾的区别了,杜蔓枝扶额,又问:“你不是找了那位章先生吗,他怎么说,打算怎么帮你?” 林老师说:“他在日历上圈了一个日期,让我当天晚上九点之前赶到金鸭山顶。” “去山顶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只是把日历那一页撕给我,就让我走。他说只要那天我去了山顶,孩子就有一线生机,我不去就没得救了。” “把那页日历拍照发给我。” 林老师很快私信给她一张照片。 薄薄一张随手撕下来的日历纸,圈定的日子恰好在霜降后第七天。 章先生画的圈是棕褐色的。 林老师说当时是红色。 意味着那不是红色颜料,而是血。 血才会这么快就从鲜红变得暗沉。 “翻过来,拍一下反面。” 再次发来的照片让杜蔓枝恶心欲呕。 章先生绝对不是好东西! 他利用了林老师急于救儿子的盲从心理,在日历纸反面画了一张符。 【这画的什么,看着好难受】 【我有一本地摊上五块钱买的民间符箓大全,这个我见过】 【见过就说清楚啊,到底是干嘛用的】 杜蔓枝凝重地说:“这是傀儡符。” 使用方法和效果都比较邪,早就被列入禁术了。 “这种符奏效之前需要下指令,任何内容都可以,连续做到三次就会中招。” 弹幕纷纷说没听懂。 “比如林老师,和章先生取得联系之后,他让你做的事就是指令,你答应了第一个指令就会更容易答应第二个,连续答应并完成三次,神智就会短暂地受到控制,成为他的傀儡。” 林老师脸色煞白,在杜蔓枝的提醒下回忆细节。 第一件,章先生让她上门细谈。 第二件,让她把日历纸随身携带。 她都做到了。 第三件,就是在指定时间去山顶! 如果按他指令去了山顶,晚上四周没人,当这张傀儡符发作起来,她就算从山顶跳下去摔死了……谁会看见?谁会救她? 没有人能解释她为什么会独自夜行登山。 最后只会定义为意外坠亡。 …… “假如你在山上出事,等到清洁工早上发现你,说什么都迟了。” 杜蔓枝的建议就是别去。 林老师后怕不已,她还没出门! “……不瞒您说,其实我也觉得章先生有点奇怪,哪有人这个季节在家还裹围巾的?” “我还去庙里求过住持,没找到人,我抽签是大凶……可我不去又怎么办啊,我爸已经没了,我就这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她当时六神无主,在章先生家里就想打越洋电话给她老公。 章先生让她不要打。 说是这件事要靠母子之间的亲缘感应来解决,父亲来了反而不好,就让他在海外待着。 线索累积在一起,不用外人来点拨,林老师自己都知道了: 她公公不是好东西,章先生肯定也有问题。 这两个就算是死对头,在这件事上他们一定是一伙的! “就是今天,他圈的就是今天,现在已经七点了,”林老师喃喃道,“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点进这个直播间,是她走投无路之下做的最后一次挣扎。 杜蔓枝相信如果没有这个插曲,林老师多半已经在去金鸭山顶的路上了。 “你儿子在家吗?” “在!他吃完饭就去书房看电影了。” “你戴上耳机,转视频,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好!” 林老师家的书房很大,推门进去是到顶的书架墙。 镜头往右边移动。 大沙发挡住了她儿子的身影,只露出半片黑漆漆的发顶。 令人脸红心跳的旖旎声音被收进手机。 当镜头颤抖着对上超大幕布,看清了屏幕里那两具纠缠的身体,直播间顿时沸腾了。 【去书房看电影……嗯,这怎么不算电影呢】 林老师连忙把镜头挪开,小声说对不起。 她怕直播间里有未成年人。 【小学生看动作片确实太早熟了,换魂无疑】 【话别太绝对,我侄子十岁上回也被我抓到了,他跟同学还有个资源共享群,群里小学生几十个】 【后来呢后来呢】 【那必须正义审判啊,我把群举报了】 【谢谢你审判侠】 【卧槽卧槽他发现了!老师快跑!】 沙发上露出半颗脑袋。 林老师的“儿子”回过头,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他背着光,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似乎看不出眼白。 第90章 不请自来,他们是一伙的 林老师吓得喉头堵了胶水一样,说不出话,傻愣在原地。 四目相对。 乍一看是母子对峙,仔细一看,气场强弱却是反过来的。 而在杜蔓枝眼里,小男孩婴儿肥的脸上浮着另一个人虚幻的脸。 那是一个神情阴鸷的男人,痞里痞气,染着一头屎黄色头发,左边脸有一条斜穿过眼皮的短疤。 刚才在林老师举着手机去书房的路上,她注意到一张三口之家的全家福。 林老师的丈夫相貌堂堂,鼻子和脸型都和这个男人很相似。 确实有一个成年人的魂魄霸占了林老师儿子的身体。 如无意外,就是孩子的大伯。 情况不是换魂。 因为她儿子身体里同时存在两个魂魄。 作为原主人的孩子被压制了,魂体已经被恶鬼赶出去大半,只剩一双小腿勉强勾着身体,可怜巴巴地一声声叫着“妈妈”。 恶鬼用着小男孩的身体,目光无所顾忌,在林老师身上扫了一圈,胸口处停留得最长。 最后落在她举着的手机上: “干什么?” 林老师整个人都是僵住的。 她越是紧张,小男孩的怀疑越浓,跳下沙发向她走来。 瘦小的身躯在昏暗环境里若隐若现,带给她极大的压迫感。 她知道,对面的人不可能是她的心肝宝贝。 杜蔓枝提醒道:“不要怕,现在他是你儿子,你该怎么教育他?” 出于职业敏感,教育这个词唤醒了林老师的理智。 她一脸严肃地喝问道:“张哲彦,你才多大,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小男孩停住脚步。 虚幻的那张面孔露出轻蔑。 真正的张哲彦更委屈了,透明魂体飘在空气里,不住地辩解:“妈妈,我没有……那个不是我……妈妈救救我……” 如果林老师能听见他说话,大概心都要被他哭碎了。 杜蔓枝心想,她得想个办法帮忙。 这次没有林榕那样的同行碰巧在附近吃饭了,林老师也没有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九千岁见她眉头紧锁,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杜蔓枝被他一问,忽然来了灵感。 她看向膝盖上的伏听剑。 假如,这把剑能作用到那个空间呢? 两个世界都有青宫鬼律的存在,那么,伏听剑也是青宫的东西,它的存在也应该是合理的。 她赌的是,那个世界的青宫虽然败落,规则之力却没有彻底消亡! 杜蔓枝试着朝屏幕里的小男孩挥剑。 让她失望了,那边没有任何变化。 “小男孩”朝林老师邪笑着,阴阳怪气地说:“哦,我看了这种东西,真是对不起啊。” 林老师哆嗦着,是怕的。 但是对方把这个理解为她很生气。 能把一位有涵养的女老师气成这样,他很有成就感。 脸上的笑容更加肆意。 “下次我一定不这样了,我下次……躲起来看,好不好啊?妈妈。” 他还故意拖长了音。 这不单单是在羞辱她,也侮辱了林老师的婆婆——男人已过世的亲生母亲。 林老师拳头紧握:“你!” 这时,杜蔓枝已经把布置简洁的书房检查了一遍,提醒她:“可以了,出去,别跟他吵,我们还有别的事做。” 林老师很聪明,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她假装生气:“你太过分了,在这好好反省!张哲彦,你等我回来……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空中飘着的小男孩魂魄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有她那句“等我回来”,顿时露出惊喜—— “妈妈!你看见我了!” 糟糕……杜蔓枝心想,小孩子还是沉不住气。 占据身体的恶鬼先是一脸不屑,直到他听见张哲彦的话,眉头微皱,试探道:“你要出门了?” 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可是他的期待那么明显。 他盼着她出去。 林老师如坠冰窟。 章先生半小时前刚给她发了短信,让她记得今晚一定要去金鸭山。 这个占了她儿子身体的孤魂野鬼,也在盼着她出门。 他们两个,会不会是一伙的? 林老师哆嗦着手,在恶鬼的注视下,她努力把戏演完,一把按掉电源。 幕布上的限制级画面顿时消失。 对方不满地撇撇嘴。 “外面下雨呢,我,找到雨衣再走!” 林老师迅速退出书房,从外面上了锁。 隐约听见里面轻哼一声,仿佛是对她的嘲弄。 回到主卧,笔记本屏幕右下角有图标闪烁。 林老师点开,是丈夫回复的消息。 张子勐:【老婆,我刚睡醒,你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什么时候方便接电话?】 张子勐:【对了,你问我哥的事干嘛?我跟他都不怎么说话了,这是我们前些年的合影】 张子勐:【图片】 照片里兄弟俩围着一对老夫妇。 左边的黄发男人,眼皮上的短疤格外显眼。 …… 杜蔓枝说:“就是这个人,他在主导你儿子的身体,不过你儿子的魂魄还没被完全赶出去。” 林老师不再看丈夫后面发的许多回忆,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真的?太好了!现在我该怎么办?” 杜蔓枝说:“从你儿子的面相看,注定学业有成,福禄双全,童子之身不是那么好上的……你公公除了削弱他本身,一定还在你家里做过别的安排。” 林老师怔怔地说:“我家五月份重新做阳台,他介绍了泥瓦匠还帮着干活,那几天一直住在我们家客房……” 那还说什么,赶紧去搜。 直播间的人跟着镜头去看她家客房,都在热心地出主意,指挥她翻翻这里,找找那里。 很普通的一个房间,公公住过,但他似乎没留下任何私人物品。 林老师甚至用小木锤敲了墙面,没有隐藏格子之类的。 杜蔓枝也没看出磁场异常:“他不是来封阳台的吗,你去那边看看。” 林老师下意识皱眉:“好。” 众目睽睽,她从杂物柜里取了一把铁锨。 等等,铁锨? 林老师苦笑着说:“阳台上新做了花坛,要是有东西的话,要么在花盆里,要么就是花坛了……我这就去挖开。” 【不知道说啥了,为母则刚】 【呜呜呜,她之前明明怕成那样,要是我碰到这事,我直接跑路!】 【刚才在书房我心都不会跳了,小孩绝对有古怪!】 【这期真挺好的,把那些老是说剧本的黑子们脸打肿】 林老师把手机挂在胸前,一进阳台就开启辣手摧花模式,挨个把花盆掘开,把土块捣碎。 【1号盆,安全】 【2号盆也没有】 【所以这到底在找啥啊】 杜蔓枝摩挲着伏听剑,心不在焉地回道:“骨灰。” 林老师动作顿了一下,紧跟着更加卖力地挥锨。 花坛的土一点点减少。 终于,底下传出叮的一声。 铁锨碰到什么东西了! 扒开土块一看,是个长方形盒子。 有杜蔓枝的话在前面铺垫,弹幕齐齐地刷起三个字: 【骨灰盒!!!】 …… 林老师也是有备而来。 虽然之前不知道大师让她找的是什么,但她顺手把丈夫的打火机揣进了口袋。 这时她迟疑了:“骨灰……还烧吗?” 杜蔓枝说:“只要对它造成污染就可以,你是老师,家里应该有墨水,磨的墨汁更好。” 还有恶心一点的做法,比如呕吐物或者排泄物,都是有效的。 但是…… 无数观众看着屏幕,也有人想到了问题关键。 【那个啥,我觉得,你还是打开再说】 【我看难搞】 因为盒子侧面竟然焊了七个卡扣。 铁质的骨灰盒! 七把锁! 这下,谁都知道这个东西对幕后之人到底有多重要了。要是没有这个骨灰盒在家里放着,恶鬼不一定能跟林老师的儿子抢身体。 林老师低声问:“我把它扔掉行不行?我这是边户,底下有个水潭。” 杜蔓枝认真说:“盒子密封性太好的话,不行。” 那就只能想办法把盒子破开了。 网友纷纷出招。 【斧头?电锯?菜刀你家总有】 【不是泼冷水啊,我殡仪馆工作的,这么大的盒子装五个人的灰都够了……你们想想这盒子该有多厚】 似乎是察觉到骨灰盒被人动了,书房里传来男孩可怕的怪吼,人体撞在门上的闷响一下接一下。 恶鬼不在乎孩子的身体会不会被撞伤,这个举动却是在剜林老师的心! 她心疼又无助,竟然当场崩溃大哭。 书房里的闷响停了几秒,再次撞起来。 骨灰都被人刨出来了,弄到这个地步,他索性撕破脸皮! “死女人,把门给我打开!” “开门!” “你再不开,我一头碰死,你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 林老师泪流满面:“小彦,我的小彦……” 她泄愤一般,把铁盒子摔了。 杜蔓枝说:“鬼话不能当真,小彦的魂魄还在,身体出事的话,先被赶出去的一定不是你儿子。” 这句话给林老师打了强心剂。 她扫了一眼弹幕上的讨论,跑去厨房选了最重的斩骨刀,奋力劈下去,只弄出几道白印子。 【这样不行,找个开锁的试试】 【七把锁开到什么时候去,这得找专业神偷才能打开】 【打110,好多开锁公司都备案过】 林老师打通电话,一时语塞。 怎么跟人家说? 儿子被公公换魂了?大伯哥的骨灰盒在她家,现在需要找人给骨灰盒开锁? “我……需要开锁。” 那边对这种请求很熟悉:“是被锁在家门外了吗?” “……对。” 林老师煎熬地编瞎话,看着铁盒说:“我家这锁是老式的,能帮忙找位有经验的老师傅吗?出多少钱都行,只要能快点!” 那边记录了她的地址,承诺一小时内会有人上门。 林老师强行忽略书房的撞门声,跑去跟邻居求助。 可惜她跑了好几层,要么没敲开门,要么别人也束手无策。 笔记本电脑发出连串的滴滴滴。 她远在海外的丈夫久久没得到回复,担心家里出事了。 林老师想把事情告诉她,却被杜蔓枝制止了。 “工作调动一般是提前定下来的,你不觉得你丈夫走得太突然了吗?” 林老师如遭雷击:“你是说,我老公跟他们,也是一伙的?怎么可能呢,小彦是我们的儿子啊!” 杜蔓枝说:“我没有证据,只是提醒你,你的处境不安全,别轻易泄露信息。现在有人想要你的命,你要先保全自己,才能救你儿子。” 林老师心乱如麻,抓起铁盒子就往外走:“那我去最近的派出所!” 这倒是一个好选择。 杜蔓枝脸色微变,她看见林老师那边的磁场有变化,阴气陡然加重。 这种情况,是有阴物直奔她去了,距离很近! 林老师接到一条提示。 门口有可疑人物在徘徊。 她疑惑地点开监控,电脑画面切换到门口。 一看那人奇怪的帽子和围巾,哪怕对方戴着口罩,她还是一眼认出来了:章先生! 顿时不寒而栗。 她确认了,章先生是同伙。 因为章先生只存了她的手机号,不应该知道她家地址,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她家门外! 杜蔓枝:“躲起来,别让他碰你!” 门外那个瘦高男人不是活人,而是行尸! 林老师就近藏到衣柜里,她挂在胸前的手机正对着柜子的缝隙,大家能看见电脑屏幕里的画面。 【穿这么严实是怕被认出身份吗,感觉像通缉犯】 林老师小声说:“他就是章先生。” 杜蔓枝问:“你之前见他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他家里有味道?” “他客厅里打翻了空气清新剂。”林老师顿了顿,“我闻到,他身上有臭味。” 臭就对了,人死了哪有不臭的。 【他在开门了!!!】 【林老师,快报警!!】 门外的“章先生”动作迟缓,却是熟练地按起密码。 林老师脸色煞白:“我……我教过公公开密码锁……” 【网友的乳腺也是乳腺,剧本走心一点好不好,我快被演员蠢哭了!都知道公公是坏人了你为什么不改密码!】 【这谁想得到啊,要不是主播认出傀儡符,她估计还把章先生当成大好人呢】 【太吓人了,身边就没一个好人了吗】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门口响起“欢迎回家”的智能语音。 悦耳的嗓音就像催命镰刀。 第91章 我就是个卖货的 章先生进屋,就像来过她家似的,熟练地直奔书房,放出了里面的小男孩。 两个脚步声一起去了阳台。 满地狼藉,并没有林老师和骨灰盒的踪影。 “儿子,那贱人去哪了?”章先生沙哑地开口,竟然称呼小男孩为儿子! 小男孩不但没反驳,语气恭敬里还带着巴结:“爹,我感觉到了,骨灰在那边!” 他领着章先生朝主卧走去。 竟然是这盒骨灰给他们指了路! 林老师欲哭无泪。 脚步声已经接近卧室,她现在想把骨灰盒丢到窗外也来不及了。 刚才她躲得匆忙,柜门扯断了耳机线。 耳机里再也听不见主播的声音。 林老师顾不上寻找心理安慰,而是急忙发了一条报警短信。 再等等。 开锁师傅和警察一定在路上了! 她堂哥就在附近的派出所,接到消息一定会最快速度赶过来! 林老师不停地劝自己冷静。 可她总是忍不住想起上次在章先生家,对方总是慢一拍的动作,说话时飘向她的阵阵异味…… 他就像,一具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 而且他说话的语气,真的好像公公。 如果公公能让别人的魂来占小彦的身体,那么章先生的身体,应该是被公公用着? 否则他跟那个恶鬼怎么会父子相称呢…… 独自一人躲在黑漆漆的衣柜里,绝境反而激发了林老师的勇气和智慧。 万一,她在救援到这儿之前就被发现了呢? 万一,来帮她的人也拿那父子俩没办法呢? 被找到是迟早的事,她需要做个二手准备,能拖一会是一会! 林老师小心地爬到衣柜另一侧,这边放着她老公的衣服。 老公心脏不好,还丢三落四,所以她习惯在他常穿的外套夹层里放上急救药物。 林老师打开药瓶,故意撒了几粒。 衣柜门被打开之前,她挤出一脸痛苦,捂着心口,装作昏迷过去的样子。 这就是父子俩拉开衣柜看见的情形。 “哟,爹,她怎么也有心脏病!” 小男孩幸灾乐祸,从她身边抢回了骨灰盒,心疼地摸摸盒子被砍出的白印,还踢了林老师一脚。 这一脚差点踹断她的骨头! 林老师忍着疼,竟然一声没哼。 章先生说:“不能让她死在家里,子勐回来了我们解释不清。” 小男孩不屑地说:“子勐比我还粗心,他能发现什么?不就是一个女人,死就死了,埋了她,让子勐再找个顺眼的!” 章先生恨铁不成钢:“你懂个屁,你弟弟有慧根,他生下来就是为了接我的班!可他竟然为了这个女人,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小男孩不服气:“我也是你儿子,怎么就他能接,我不能?” 他嘟囔着。 “这还是你大孙子的身呢,我现在一下子年轻几十岁,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学!嘿,以前老说你装神弄鬼,没想到啊,爹,你是有真本事的!” 章先生只是冷笑,懒得接他的蠢话。 林老师的手机压在背后。 父子俩看不见衣柜里有亮光。 然而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被收录得清清楚楚。 【我真是yue了,这爷俩到底是什么奇行种啊,为了让儿子回家接班,就把人家老婆孩子全害了?】 【林老师是我女儿的班主任,她跟她老公感情超好的,这事一定要让她老公知道啊!】 【可是这个直播间不让录音啊,主播想想办法留个证据,以后这都是口供!】 杜蔓枝看到这条,想起跨界直播间确实有这个特点——观众在她直播间里截图、录音、录像,文件在事后会自动变成空白的。 他们不能记录,她可以。 杜蔓枝承诺会保留证据。 到时候发给林老师,或者认识这夫妻俩的人。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保证林老师的人身安全! 她恨自己不能穿到现场揍趴他们。 章先生指挥小男孩去掰开林老师的嘴。 林老师演的是心脏病发、没能服药就昏迷的柔弱病人。 药都在旁边呢,半点没入口。 小男孩也不管什么用药须知,旁边掉了几粒药他就捡几粒,全给她塞进嘴里,死掐人中。 “怎么还不醒,她不会故意装给我们看的?” 林老师只好装作迷迷瞪瞪地醒来,惊慌大叫。 小男孩一个巴掌甩过去:“叫个屁!敢动老子的骨灰,说,是谁给你支的招?!” 章先生幽幽道:“慧慧啊,没想到,你背后有高人呐。” 她哪认识什么高人? 分明是她命不该绝,被他们骗出去送死之前遇到了救命的贵人! 林老师咬牙切齿。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有什么事冲我来,你动我儿子干什么,他是我老公的种,你再怎么不信这也是事实!” 章先生咧嘴,满口黄牙,恶臭弥漫:“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子勐的亲生儿子,要不然,我还不用他呢。” “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用我儿子干什么?!”林老师急得大叫。 小男孩又甩了她一巴掌:“贱人,我就知道你没病!这不精神得很吗,装啊,怎么不接着装了?” 林老师语塞。 小男孩面容稚嫩,表情显露出的却是成年人的记仇: “你们城里女人就是心高气傲,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个当哥的,觉得我给你男人丢面儿是不是?” 林老师摇头:“我没有。” 小男孩瞪着她:“没有个屁,我找我弟弟借钱,他说家里钱都归你管。我说要上门拜年,他连地址都不敢告诉我!都是你这个贱人!” 林老师还是摇头:“我从来没听说借钱的事。我老公自己都说过,他跟你不是一路人,没什么好聊的。” 言下之意,他们兄弟俩之间如果有矛盾,绝对不是因为她挑唆。 小男孩根本不信,故意在她眼前使劲捏住自己脸皮,拉长,再拉长。 生理性泪水都疼出来了。 见林老师露出心疼,他就快活地大笑: “现在你儿子在我手里,他看见你就喊——妈妈救命,妈妈救命……你一个字都听不见?哈哈哈!” 一句话激怒了好脾气的林老师。 “你!禽兽,你这个禽兽!滚出我儿子的身体!” “够了!”章先生突然开口制止。 小男孩不满:“爹,我还没玩够呢!” “玩什么玩。”章先生对林老师说,“慧慧,我先前说的话你应该还记得,九点之前,金鸭山顶,一命换一命!” 林老师顶着通红的巴掌印,目光坚毅:“少骗人了,我不去!” 章先生命令小男孩:“搜她身,她身上有我给的东西。” 林老师冷笑:“你给我什么了?不就是那张日历纸,我撕了,扔了!” 小男孩只管听他老子的话,而且恶鬼上身,力气倍增。 林老师拼命蹬踹,还是敌不过他,期间还被那双小手吃了豆腐,气得眼睛发红。 “爹,找到了!” 他一手压制林老师的胳膊,另一只手从她口袋里扯出半张纸,赫然是画着傀儡符的那一页日历! 章先生笑她天真:“扔了?” 林老师是没想留这个东西,她只是太着急忘了扔。 被当面拆穿,索性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反正我不去,有本事你们现在弄死我!子勐会给我们母子俩报仇的!” 章先生,也就是她的公公,思索了一小会,忽然放低姿态。 “你出来,慧慧,我们坐下好好谈谈。只要你能劝子勐回家跟我好好学,我可以放过小彦。” 小男孩立马急了:“爹!当初说好了小彦这具身体给我呢,你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章先生不理他。 “慧慧,出来。你进了我们家的门,大家是一家人,有话可以好好说,你爸爸走之前那么放不下你,我还答应替他照看你,你忘了吗?” 直播间里无数个弹幕在刷: 【别出去!】 【不能听他的鬼话啊!】 【傀儡符的功效你忘了吗?】 显然,林老师的记性不差。 傀儡符起效之前,章先生会让她答应并做到三件事。 前面她已经做了两件。 章先生指示她去山顶,是第三个指令。 但她迟迟没有出门,所以章先生亲自上门查看动静。 现在他重新发布了第三个指令。 就是他重复提到的“出来”。 林老师反手抓住衣柜把手,愤恨地说: “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你们父子俩都是一样的黑心鬼,一身发臭的烂肉,活着糟蹋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全都滚出我家!” 【骂得好!】 【不愧是小学老师,这骂人的词还是我小时候流行的】 【不是,开锁师傅怎么还没到啊,之前有个认识林老师的人去哪了,帮忙报个警啊!】 【打110估计没用,这事该出动传说中的龙组】 【主播呢,主播半天不说话,看戏舒坦吗?玩脱了就是砸你自己招牌,懂不懂?】 杜蔓枝嗯了一声:“刚才在研究东西,现在差不多好了。” 小男孩一愣:“谁?是谁在说话?” 原来,他从林老师身上搜日历纸的时候,彻底扯掉了耳机线。 手机变成外放模式了。 章先生是个不懂高科技的乡下老头,他能学会开密码锁已经是超常发挥,对智能手机他一窍不通,也懒得琢磨。 “把林慧慧给我拽出来!我已经进小区了,等会我就让她自己走出去!” 小男孩犹豫:“这不好,爹,这女人在这小区人缘好,每回出门都好几个跟她打招呼的,要是你跟他们聊天对不上话……” 父子俩已经在打灭口抛尸的主意。 林老师的公公早已在对话中承认了,章先生是他操控的。 现在他本人已经进了小区。 下一步就是弄死林老师,操控尸体,不引人怀疑地离开这里。 “你们是真不把法律放在眼里啊。”杜蔓枝说。 小男孩厉声说:“你是谁,林慧慧是你什么人!” 说着,他又去搜林老师的身,想找出手机的位置。 林老师后背紧压着柜底,坚决不给。 杜蔓枝抚摸着伏听剑,慢吞吞道:“林老师,是我的客户哦。” 章先生先入为主,认为她在跟林老师通电话,完全没往直播上考虑:“你是干什么的,你听见什么了?” 杜蔓枝胡诌:“我?卖东西的,你们要是买我的东西,我也可以什么都没听见。” 父子俩一听,以为她是见钱眼开的小商贩,拿着把柄想要钱,松了口气。 不就是拿钱封口吗,这就省事了。 大不了以后顺蔓摸瓜,把她也解决掉。 “你卖什么东西,多少钱,我买了。”小男孩豪气地说。 杜蔓枝轻呵一口气:“我的东西很贵,而且有规矩,你要买我的货,就得守我的规矩。” 小男孩不耐烦:“什么破规矩,说明白点!” 杜蔓枝微笑着:“我念一个词,你要是能把它重复出来,说明我们有缘,我才愿意卖给你。” 鱼咬钩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要步步放饵,引它上套。 小男孩,或者说占据这具身体的恶鬼,是个缺乏耐心的人,智力也不高。 他在章先生察觉到不对之前,已经大声喊出了杜蔓枝教给他的那几个音节。 “蠢货!” 啪,一个带着尸臭味的巴掌,结结实实落在小男孩的脸上。 “爹,你打我干什么,我就想看看这个人装神弄鬼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章先生其实也说不清原因。 他只是在听见这个词的一瞬间,本能地感到畏惧。 好像,遇到了天敌? 不管怎么样,要加快速度了。 赶紧搞定这个女人,回去再找电话那边的是谁。 “快动手,闷死她!” 小男孩摸着侧脸,却摸到一块粘在皮肤表面的腐肉。 黏糊糊的,还带着一小片指甲! 他拼命用袖子擦脸。 “呕……爹,你,你退开点,臭死我了!” “废话什么,快点!按住!” 杜蔓枝不太高兴了:“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小男孩想也不想:“你?你不就是个卖货的么,让我念那破词,我也念完了,你还有什么话说的?” 杜蔓枝笑着说:“你去把窗帘拉开,有惊喜。” 第92章 伏听剑发威,张老头的秘密 小男孩哦了一声,松开林老师,还真想去窗户边。 章先生又是一巴掌:“我说了,先干活!” 林老师下意识往衣柜深处躲。 人在绝境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就像时钟滴答滴答,不知道哪一秒就是死期。这种未知的感觉,往往比死亡本身更让人恐惧。 她发现窗帘外面越来越亮,仿佛有无数人把手电筒的光聚集在一点。 林老师压住惊呼。 她听见主播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的货已经上门了,两位张先生,记得亲自签收哦。” “什么货?” 小男孩下意识向他父亲征询。 然而他崇敬的父亲满眼惊惶和绝望。 下一秒,龙吟般的剑鸣响起,一道灼烧灵魂的紫光穿透窗帘进入室内。 灿烂光影刹那间找到了目标。 一分为二,同时穿过父子俩的眉心! 两个容貌相似的魂魄完全无法抵抗,就这样被剑光死死钉在地上。 他们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驱逐出寄身之所。 魂体作匍匐状。 乍一看,就像两只丑陋的青蛙! 【???发生了什么】 【刚才突然好亮啊,警方出动特殊武器了吗】 【扯淡,明明是大师请来的法宝!】 光芒减弱之后,两声沉重的坠地声,先是行尸章先生,再是小男孩。 林老师看见儿子昏迷不醒,下意识爬过去查看。 被她遗忘在原地的手机躺在那里,恰好对准了天花板。 只见一柄细长的象牙白古剑在空中缓缓盘旋。 细碎光影投在四面墙壁上,美得虚幻,偏偏携带着让鬼魅退避三舍的浩然正气! 弹幕安静了十几秒,没有一个人说话,都被这神异的一幕震住了。 许久,一条文字弱弱地爬出来。 【这回……应该没人说是特效了?】 杜蔓枝细细打量那柄剑。 和她膝盖上躺着的伏听剑,每一处细节都一致。 要说有不同,大概是气息。 她这边的伏听剑正当盛年,才被九千岁充满电,能量充沛,活力旺盛。 而那个世界已经步入末法时代很久了。 那里没有青宫,没有女青娘娘,就连酆都山也几乎成为一个古老而枯朽的精神象征。 那个世界的伏听剑,就像一个独自品味岁月的孤独老人,自我封闭在剑鞘里,安静等待着躯体和意识被漫长时光泯灭的那一天。 直到有人念出了女青娘娘的真名。 遗失在岁月长河里的神灵之名,是世上现存的最短的咒语。它像一把特定的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盒子。 伏听剑被唤醒了! 剑灵带着对旧主的思念,跨越空间的距离,出现在现场。 一剑出,妖魔伏法! “小彦?小彦你在吗,妈妈在这呢,你醒醒。” 林老师轻轻摇晃儿子的肩膀,泪珠滚落在他的小脸上。 母子俩都顶着通红的巴掌印,看起来凄惨狼狈。 观众看的是剑,而杜蔓枝通过短期留影看清了屋里的情况。 张家父子都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们可不像被她无意间弄下来的白无常秦风。 这父子俩一尸一鬼,心肠恶毒,正被伏听剑克制,被压住之后嘴都被封死了,一个脏字都吐不出来。 而林老师的儿子小彦阳寿未尽,本性纯善,他的生魂完全没被剑光波及。 而且因为恶鬼被赶走,小彦的生魂正在跟身体一点点融合。 现在已经融到膝盖了。 当他完全融入这具身体,就是他醒来的时候。 杜蔓枝清清嗓子,为他念了几遍还魂咒,大大加速了这个步骤。 没过一会,小彦睁开眼,哭着抱住林老师,小手撩开她裙摆,露出一大块青紫中渗着血迹的脚印。 “妈妈,对不起,妈妈你听我解释,不是我踢的你!” 林老师又欣慰又心疼:“没事没事,我知道不是你,妈妈不疼,不哭了啊。” 她敬畏地看向天花板附近飘浮的伏听剑。 那把剑反复徘徊,仿佛在寻找什么。 林老师对着剑拜了又拜。 伏听剑飘到她面前,有灵性地转了几圈,似乎在确定之前是不是她在呼唤自己。 然后它失望地挪到另一边,又绕着小彦转来转去。 小彦觉得新奇,伸手想摸它。 林老师忙拉住儿子。 来不及了。 不过伏听剑十分机敏,在那只小手离自己还有一掌宽的时候闪身避开了,嗡嗡作响,仿佛在指责他动手动脚。 杜蔓枝都被它逗笑了。 【起猛了,看见飞剑耍人玩了】 【欢迎走进修仙者的世界】 【主播你这剑能踩不,要加个护栏不?】 杜蔓枝笑盈盈地说:“这把剑的年纪比我太爷爷的太爷爷还大,反正我是不敢踩,谁敢谁上。” 【啊这,这就是传家宝吗?摸一下能长命百岁吗】 杜蔓枝答:“不能,但是如果你坏事干多了,它能让你跟太奶奶团聚。” 【天生lsp的我害怕极了】 【突然更兴奋了呢,摸一下多少钱,十个烟花够不够?】 【才十个?我出二十让我先摸!】 底下还真的开始竞拍,一路加价到十万,让杜蔓枝哭笑不得。 她这次成功召唤了那个世界的伏听剑,其实也是凑巧想到的。 她看向身边的九千岁:“这次还要谢谢你提醒。” “我?”九千岁很不解。 他只是坐在旁边发呆,偶尔搭了句话而已。 他不知道的是,因为他问了一句能帮上什么忙,杜蔓枝转而想到他给伏听剑充能的事。 这边的伏听剑无法作用到另一个时空,她就尝试确认一个问题: 那边的伏听剑还在不在? 通过白婆婆给的鬼律投影,借助二者的联系,她感应到伏听剑的气息和位置。 下一步就是让伏听剑转移到林老师家。 空中飞剑太容易被高空拦截了,因此她希望剑灵独自出动。 至于怎么勾它出来,她想到了念诵女青真名的办法。 她在直播间里隔空念诵是无效的,必须让那个世界的人开口。 她顺势就诈了小男孩。 恶鬼占了小彦的身,到底还是个活体,借他的口念诵真名,等于给伏听剑灵提供了坐标—— 剑灵也嫌真身赶路太慢,兴冲冲地杀了过来。 这几个环节,缺了任何一环,都达不到现在的效果。 凭借那股感应,她指挥着剑灵震碎这一尸一鬼的魂。 然后,杜蔓枝开始发愁怎么把剑灵哄回家。 这家伙活了千万年,性格还像小孩子一样纯粹。 对她的解释和哄骗,剑灵的态度就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 林老师稳住情绪,先打电话取消了开锁服务,然后跟她在派出所工作的堂哥联系。 堂哥和搭档已经到她小区了。 “你现在怎么样?!”堂哥问。 “我和小彦都没事了,我这边的情况……可能有点违背科学,待会你们来家里看监控。”林老师无奈地说。 杜蔓枝提醒她:“别忘了你公公。” 林老师恍然。 对对,公公说他到小区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这事,那边的堂哥开口了: “慧慧,你这楼下花坛边倒了个老爷子,没气了,我看着,挺像子勐他爸啊……” 林老师一愣:“他没气了?” 她下意识去看章先生。 这一看,差点把隔夜饭都吐了。 因为章先生倒下的时候帽子掉了,口罩绳子也崩断了,露出腐烂大半的皮肉组织。 头皮浸泡着油润的黏液,隐约能看见在乱发之间穿行的蛆虫! 简直是精神污染! 林老师赶紧捂住儿子的眼,急道:“哥你别管他了,赶紧上楼,来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等待他们上门的时间里,母子俩被伏听剑灵缠了好一会。 最后实在没有收获。 剑灵看起来十分失落。 门铃响的那一刻,剑灵幽怨地转了个身,消失在原地。 【神奇!我居然从一把剑身上看出情绪了】 【小剑剑:宝宝有小情绪了,不跟你们玩了,口亨】 【妈呀可爱死了】 【黑子再提特效就拿证据说话,拿不出来,倒立吞翔】 【老基层表示很同情林老师的堂哥,这份笔录可不好写】 【好写,能不能交就不好说了(手动狗头)】 杜蔓枝只能表示无能为力,她同情的是林老师。 儿子被上身的事已经让人心理阴影很大了。 现在地板上还趴着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可惜了这间装修这么温馨的主卧,估计她以后是不敢住了。 …… 【主播,聊聊刚才的事呗,我太好奇了,林老师她公公到底图什么,把自己都玩进去了】 这位观众还真不白问。 起手就是一组烟花。 杜蔓枝嗯了一声:“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我尽量回答自己知道的。” 【就说动机,真有人为了逼儿子回家,骗儿媳妇去死?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杜蔓枝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那个观众又刷了一组烟花,为了满足好奇心,他虚心求教。 【还有别的原因?您给说说。】 杜蔓枝整理了一下思绪。 “我们从时间线开始分析。” “大家有没有注意到,这位公公,我就简称他张老头——张老头立誓六十岁金盆洗手。” “做这行的人不轻易立誓,发了誓就是鬼神共知,不好违背。” “去年,他的对手章先生找他进山,当时他应该已经过了六十岁,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去了,这就破了他亲口立的誓。” “今年上半年,他的长子死在异乡,由他亲自收尸,随后把骨灰盒砌在林老师家的花坛里——从这里开始,他已经在布局,借林老师家的地利人和来养魂。” “下半年,他的妻子突然离世。” 杜蔓枝停顿。 直播间有人猜出一点苗头。 【死完儿子又死老婆,老婆才到六十岁就没了,怎么感觉像中了诅咒啊,全家死光光?】 杜蔓枝说得比较含蓄:“他这个职业,方便积阴德,也容易得罪鬼神。” 张老头贪心了。 一趟进山,两条人命。 那位章先生道行不如他,先走一步。 张老头迫切想终止这个诅咒。 因为长子和老妻之后就该是小儿子一家,最后是他自己。 诅咒不能解除。 但是,可以暂停啊! 他不在乎头脑简单的大儿子。 老婆子也跟他享过几十年福了,死就死。 可是将来要接他衣钵的小儿子,还有他自己,绝对不能有事。 张老头想到的这个办法,阴损却有效。 “他选择牺牲小彦。” 杜蔓枝接着说: “当死人的魂占了活人的身,二者结合,阴阳兼具……你们说,他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我去,谁说这老头活在旧社会的,糟老头子搁这卡bug呢!】 【我好像明白了,诅咒是他家人一个接一个死,然后卡在小彦这了,判定失败,进行不下去了是】 【心是真黑啊,好好一个孩子差点就没未来了】 【相由心生,我现在是信了……同一个长相,之前那鬼样子我一看就恶心,现在只想抱抱小彦,乖宝受委屈了呜呜呜】 【林老师惨啊,差点被祭天了】 杜蔓枝说:“小彦变成那样之后,林老师发现异常,求助到章先生。” “她不知道的是,章先生已经成了她公公的尸傀儡,她求错地方了。” 【细思极恐,细思极恐】 【我怎么想都觉得这局破不了……林老师为了小彦,肯定会去山顶】 【她去了山顶,傀儡符就生效】 【然后她死在外面,她老公怀疑也没证据】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她老公也发现小彦不对劲呢,为了查出真相,他就必须回家跟张老头学本事……】 【最后如愿的只有糟老头子……】 【沃日,暗招完事了换明招,这一家三口都被老头安排明白了!】 【跟我说谢谢主播!】 【把大师牛批打在公屏上!】 杜蔓枝轻笑:“不谢,我说了,林老师是我客户啊,我收了钱的。” 忽然,一个初始数字组成的id给她送了一组游轮。 礼物附言有点长。 【主播您好,我是慧慧她哥,以前买房有缺口还是她爸借我的钱,慧慧一直不收,我做哥哥的对她关心和照顾也不够,差点出大事,这次真的谢谢您!】 底下有人圈他。 【林警官,回执写了吗】 【笔录想好怎么做了吗】 【章先生的尸体拉走了吗】 第93章 反派觉醒,共抗天威 林老师的堂哥在那边看着弹幕一条一条拿他开涮。 真的是,无语凝噎,差点心梗。 裹着薄茧的手指在屏幕上噼里啪啦一顿猛敲,争取找回一点人民公仆的面子。 【谢谢大家关心了,办案细节不便透露,感谢理解!临近年底,扒手都在忙业绩,兄弟姐妹们出门一定要多注意!顺便给大家宣传一下我们的反诈骗app,及时下载,防骗防拐!】 【嘿,确定过眼神,这是真警察】 【语气跟前天给我打电话的大哥一毛一样】 【所以反诈组为啥专门给你打电话,楼上到底犯啥事了,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 【啊,也就是爬出围墙,感受了一下大千世界的美好】 【今夜月色正好,主播,再抽一个!】 杜蔓枝抬头看看漆黑的夜空:“蒙我是,行,你们再打个1,我来找找有缘人。” 又看了几个,都不是太危急的情况,她远程念经发符就能解决。 结束直播之后,杜蔓枝看向一旁很少出声的漂亮背景板,这一晚上,她都忙着跟网友互动,说起来,挺冷落他的。 想想刚才有多少妹子刷礼物是为了九千岁,杜蔓枝有点不好意思了。 “很无聊?” 九千岁微怔。 “不,听起来挺有意思……原来你平日里一个人的时候,是这么过的。” 杜蔓枝弯了弯眼睛,语调轻快。 “你知道直播吗?好像也就是这几年越来越火了,我是真的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去做主播……不过也就是一开始不太适应,其实,能和这些人说说闹闹,我也很开心。” 她独自来到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来了没多久,还不至于像柳雁那样担心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可她偶尔也会想念那个世界便利的生活条件。 在那边与人相处,会自在很多,很多时候她不需要一句话听八个音,也不会经历或旁观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做人要知足,从跨界直播这一点上,她的开局,又比同为穿越者的柳雁幸运太多。 杜蔓枝上次就试探过,柳雁只知道穿越,不知道穿书。 她暂时没有向柳雁透露剧情。 也许将来她还会遇到其他的穿书者? 谁知道呢。 九千岁诚实地摇头:“这个,直播,或许是你们那边的时兴玩意,闻所未闻。” 他转过脸时,藏了一晚上的月亮恰好从云层里探出一线,月华落在这片楼阁,衬得他眉眼如画,恬静温柔。 可他接下来一开口,就毁了她赏月观美人的好心情。 “这几年,我一直没放弃派人找穿越者,但是总会有人抢在我们前面,把疑似的人带走,所以至今一个也没找到。” 杜蔓枝笑容淡了下来:“你找穿越者干什么?” 九千岁目光坦然:“我需要你们的学识。” 杜蔓枝抬起眼,眸光彻底没了温度。 “是么,可是我听说,从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烦请你回答我,那些为他奉献过学识的人,他们的尸骨现在葬到哪里去了?” 大乾是个看起来还凑合的国度,它由将领起义开始,成就了新的王朝。 然而它的开国君主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利用穿越者为他的事业开疆辟土,利用完了就把他们骂作异端,送上火刑架。 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穿越者的信任,他不配! 九千岁给了她一个意外的回答。 “西北。” 杜蔓枝愣了几秒,“你说什么?” 他的态度无比认真: “有人悄悄为他们收敛尸骨,后来找机会运到黄沙关,那些骨瓮就埋在精锐营西面一百米的百年银杏树下。” “你怎么知道?” “埋的时候我在场。” “……?” 他顿了顿:“异士堂客栈里有个叫小喜鹊的,当年领命送骨瓮去黄沙关的将领姓喜,是小喜鹊的爹。” 至此,直播时他们之间轻松默契的气氛已经消散无几。 杜蔓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九千岁,常七……我知道这是个假名,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你的出身,在西北军?” 她的手看似随意地搭着伏听剑。 “异士堂还有个姓牛的犟脾气,我听说,他爷爷是追随定国公的一员猛将,定国公退隐之前,守的就是西北。” “你说巧不巧,力堂的两个大块头,祖上都是跟着定国公混的,那你呢?” 杜蔓枝见他不接话,直接问: “或许,我该称你一声,卫七公子?” 定国公是开国元勋之一,也是元老里面死得最惨的一个,大乾皇室抄家灭族的传统就是从他家开始的。 定国公姓卫。 保家卫国的卫。 九千岁倒是真真切切地被她惊讶到了:“我不曾告诉你八字,这也能算出来吗?” 杜蔓枝心里嘀咕,我算别人的命可能需要八字,算你的就省得那功夫了。 神石入世修行,不经历一番苦难,怎么能算渡劫? 书里如果有谁家这几十年过得是公认的惨,全家只剩他一个活口的那种惨,可能性就很高了。 再说这人,长得好,气质好,脑瓜子好使,武学天赋高,在前朝弄权,在后宫安插眼线,养着西北将领的后代,抱怨大乾官员贪钱的时候顺口就提到军费。 恨皇室,恨贪官,又迟迟不对皇帝动手,八成是有其他目的——比如说,逼他给某些冤假错案下令平反,下罪己诏。 把这些条件组合起来,剧情在手,她再猜不到他的底,那她白看这本书。 “行了,七公子,我不喜欢绕弯子,今天正好说到这了,咱们就摊开说明白。” 九千岁拱手,谦逊道:“卫家已是过去,也从来没有过七公子,就叫我沉锋。” 玄宗皇帝有句诗说:“沉烽静柝八荒宁。” 烽火熄灭,柝声寂静,盼的是边疆安定无战事。 杜蔓枝微微失神。 定国公戎马一生却不得善终,她以为那该是一个不懂变通的粗人,可是在他子孙的名字上,透露了老爷子的胸襟和格局。 “好名。” 对方似乎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杜蔓枝知道他的意思,假装没看出来,还是没跟他报出自己的全名。 “我,穿来的,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叫小枝,她嫌这里的日子太难熬,去我那边重新投胎了。” 九千岁,或者说卫沉锋,安静地听着。 “我是被婆婆捡回家的,跟她学艺的第一天,她说,不要用我所学的东西去做坏事。我问她,如果别人欺负我,我用这些手段对付他,算不算做坏事?” “婆婆说,做与不做凭你本心,对与错,百年之后交给判官裁定。” 她指向夜幕中的一座宫殿。 那里住着刚从承恩公府接回来的嫡公主湛舒华。 “如果我没有穿进来,小枝的死就会被她利用,被世上那些庸人俗人挂在嘴边,变成攻歼你的一件武器。” 卫沉锋唔了一声:“怕是伤不到我。” 杜蔓枝不客气地嗤道: “别人这么干是伤不着你一根毛,她就不一样了,天命之女啊,人家重生回来就是想过逆袭的人生,不先要了你的命,她怎么当女皇?” 卫沉锋:?!! 打交道这么多回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冷静自持的九千岁瞳孔激烈地震。 杜蔓枝本着给女主添堵就是让自己舒服的原则,把书里反派受挫的剧情挑挑拣拣地跟他说了。 看着这家伙表情变幻不定,她感觉…… 一个字,爽! 原来给人剧透是这么好玩的一件事。 她总结道:“所以说,在打压主角这方面,我们是坚定的盟友。” 卫沉锋恍恍惚惚:“我,是反派?” 他反思了自己将近三十年的人生。 一半在边关苦学兵法和武艺,另一半在狗皇帝身边卧薪尝胆,当着让人唾骂的皇家走狗,培养属于他自己的人马。 要说落网的朝臣恨他,他能理解。 没想到,最嫌他碍事的,竟然是深宫里看似最与世无争的公主。 天命之女? 主角? 卫沉锋只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有点想笑。 “她想登基?” “凭什么,是凭她在朝堂上只有承恩公府一个拥护者,还被她带累,凋零潦倒?” “还是凭她十年来读的是启蒙书和唐诗宋词,学的是刺绣女红和打理宫务?” “她是文能经史策论精通,还是武能马上定乾坤?” 卫沉锋觉得荒唐极了。 “即便她有通天的能耐,她又想怎么说服满朝文武,怎么盖过她那几个弟弟?” “从古至今,只出过一位窃国复归还的则天皇后,她有哪一点配和则天皇后相提并论?” “你说我们都活在一个话本里,那么这个话本的作者,未免太过猖狂!” 到后来,他竟生出些许怨愤。 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要被那个狗屁不通的家伙一支笔安排来去? 他偏要让狗皇帝亲口为祖父平反,偏要把湛家的江山把持在自己手中,让那老匹夫黄泉路上走得都不安心! 即便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他也要为祖父拿回卫家该得到的一切,为那些无辜被埋葬在雪里的将士们讨个说法。 他站在楼阁之上,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只乘风欲上九重天的鹰,撕破了温和的表象,露出坚硬桀骜的骨骼。 “我不服。”卫沉锋垂眸看她。 “如果那是我的结局,我今夜就去手刃了她,看看所谓的天命之女会不会流血,血流光了会不会咽气。” 话音未落,云层里劈出一道巨大的电刃,直指紫禁城。 他的黑色大氅突然断开了束绳,被狂风不知带往何方。 修长的身材平日里称得上伟岸,天威之下,只显得单薄。 凡人的渺小在此刻显示得淋漓尽致。 杜蔓枝默默抱着剑起身,与他并肩遥望雷霆,心情却是出奇的平静,带些调笑的口吻。 “你看,它发怒了。” 卫沉锋浓黑的眸子里倒映着紫色电蛇,一条一条,都压不住他的怒火。 他自己或许没注意到,旁观者的杜蔓枝看得一清二楚,从他心脏部位窜出浓密的黑色能量流,就像在他身上开了一朵绚烂无比的罪恶之花。 杜蔓枝慢悠悠地眨了眨眼。 反派觉醒了。 原着作者会不会知道呢?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虚张声势的雷霆,看见一个难辨面容的女生。 又或者是个男生?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那人一定在着急地打开文档,检查,看清楚发生变化的是哪些内容。 再想想有没有办法补救,把剧情拉回原有的路子上。 她眼见笔走龙蛇,无数文字被赋予规则的力量,试图裹挟他们,让他们按照作者的意志去说,去做。 然而她是一个外来者,这本书的规则束缚不了她。 至于书里的九千岁,哦,他也不是普通人啊。 白婆婆不是说了么,他是她的宿世姻缘。 前生他如果是酆都山的一块石头,也许她就是每天做功课的路上经过这块石头的青宫仙娥?最近她总是做类似的梦。 “幸好是你。”杜蔓枝由衷地说。 卫沉锋侧目:“为什么?” “因为是你,因为你在宁飞鸾面前出手帮我,因为你身上的东西在保护你。” 杜蔓枝指引他去看云层里那双忙着敲敲打打的手。 “她想让你回归正轨,但是,做不到了。” 卫沉锋面无表情,右手从心口奋力撕下黑色能量,一段又一段,似乎没有尽头。 他觉得大约够用了。 就把它们揉成一支长矛。 矛头直指云间那双虚幻的巨手。 杜蔓枝微微一笑:“需要帮忙吗?” “我们,难道不是盟友吗?”卫沉锋挑眉。 “当然是。” 她的柔荑轻而坚定地覆盖在他手背上。 这些天来积攒下来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化作一把天青色长弓。 张弓。 调整角度。 乌黑长矛无声地撕开夜幕。 他们仿佛听见一声娇软的惊叫。 还有连续不断的碎裂声。 “那是什么?”卫沉锋疑惑。 杜蔓枝无辜地摊手:“你书写文字用的是纸和笔,那边用的是电脑,有机会我请你听听电脑屏幕碎掉的声音。” 卫沉锋唇角缓缓抬高,他欣喜于雷霆顿消,云开月满,那一击用掉的能量大概够给伏听剑充能几百次,但他一点也不心疼。 这是第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把握自己命运的感觉,这样畅快。 第94章 姐,你在那边未婚先孕? 卫沉锋的语气不禁轻松,出乎意料地跟她开起玩笑来。 “声如裂帛?未免糟蹋了好东西。” 杜蔓枝目光在这张勾人的脸上停留片刻,浅浅一叹:“果然自古美人都爱裂帛之声,那,我大概能理解夏桀和幽王了。” 她刚才紧急从奖池里兑换了一堆能量石和增幅器,这半个月直播的人气值又白攒了。 反正她不后悔。 大不了就加播呗,她凭本事赚钱,又不是网络乞讨,也没什么抹不开面子的。 真没想到,刺激反派觉醒居然会引发这么有趣的后续。 她骨子里爱看热闹的天性在发挥作用,真想再去撩拨几个重要角色,给另一个世界的作者找点乐子。 杜蔓枝乐滋滋地想,那边估计在忙着打电话报修,把坏掉的屏幕换掉? 等她再攒点人气值,还真打算兑换几个电子屏,砸着玩,摔着玩,到时候再约卫美人一起乐呵乐呵。 “大美人别着急,过几天给你看点好玩的。”她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卫沉锋没想到又被调戏:“你!” 耳根却偷偷发热。 他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这妮子向来没正形,不跟她计较。 话说回来,回击了看不见的敌人,现在,是不是该轮到看得见的了? 卫沉锋摩挲着指腹:“女主……湛舒华。” 天边又有雷光电蛇出现,只是声势比之前小了一些。 那些残缺笔画的奇怪文字又出现了。 卫沉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杜蔓枝打量着见底的灵气旋涡,耸肩:“不是我想阻止你,实在是弹药不够了,休养生息,来日再战。” 她再怎么想打脸,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是要放在第一位的,平时总嫌弃灵气储备容器不够大,害她总要不停地压缩灵气。 真到用的时候,又嫌储备太薄弱了。 她也偶尔这样大方地释放灵力,感觉很有好处,就像长跑过程里突破极限的感觉,现在灵气运转速度又有明显提升,修炼效率更高了。 等她再攒攒,状态回满了再闹腾。 卫沉锋那边的黑色能量也不多,只能暂时放弃对湛舒华下手的打算。 …… 林家大帅比:【好姐姐,那把飞剑是怎么回事,你从哪淘的大宝贝?】 aaa白家丧葬用品专卖:【仙女的事少打听。】 林家大帅比:【别呀!我青春永驻貌美如花的好姐姐,你只要给我一点点提示,我自己想办法好不啦】 aaa白家丧葬用品专卖:【只此一把,再无分号。】 林家大帅比:【呜呜呜呜,弟弟对姐姐一片忠诚,多年的真心和交情终究是错付了!】 aaa白家丧葬用品专卖:【有事说事,无事谢客。】 林家大帅比:【每次看你开播,一点现代的东西都没有,你知道我大学是考古专业的哈,鉴宝我还是挺自信的,你这……不会是被什么隐世宗门抓上山不让走了?】 aaa白家丧葬用品专卖:【……不是。】 林家大帅比:【懂了,那你就是穿越了。】 杜蔓枝对着这条私信沉默了好一会。 她在认真思考:林榕的大脑瓜子,是什么时候变聪明的? 难道养鬼有助于提升智力?鬼鬼们的综合素质上去了,主人的个人能力也涨了? 林榕见她迟迟不答,就坚定了这个猜测。 【姐啊,你是我唯一的姐!我买你的符,你能在快递包裹里顺两件小玩意吗?杯啊盆啊,碗啊瓶啊,随便什么花色,我不挑,能卖钱就行!】 “……” aaa白家丧葬用品专卖:【你在想 peach?】 她早试过了,跨界运输的通道只能放她做出来的成品。 就算她现在去报个手工艺品速成班,亲手捏陶器,亲手放进去烧,这玩意也只是个普通工艺品啊。 没经过岁月洗礼,没有历史痕迹,那边的考古学家可不买账。 但凡她能用这个办法倒卖器物赚差价,她早就不需要直播算命赚人气值了。 林榕见她始终不干,想着她的性格,估计是真做不了,只能接受现实。 最后还来了一句客套话。 意思是如果她有需要,随时联系他。 杜蔓枝还真想到了一个。 “能不能帮我搜集小学教材?” 林榕懵圈了:“啥玩意?教材?小学的?” “对,所有科目的都要,不同版本的最好都来一份,我拿到之后自己挑。” 杜蔓枝心里嘀咕,她也没想到啊,平时对她百求百应的系统这次不灵了,奖池里兑换不到教材。 她天天给湛云嘉讲故事也不是个事啊。 那个岁数的小姑娘,随便抓一个都是从幼儿园开始上英语辅导班的卷王,小云嘉现在还大字不识呢。 现代教材不一定能直接用来给湛云嘉启蒙,但她可以借鉴一下编书者的思路,自己编一套合用的古今结合教材。 林榕被她的要求惊呆了。 摸摸额头,没发烧啊。 他颤巍巍地打出一行字:“姐,你在那边未婚先孕了?娃都能上小学啦?” “……” 这天是半点也聊不下去了。 杜蔓枝深吸一口气,经历一场隔空大战的疲惫感袭来。 她匆忙关掉私信框,用最后的意识沟通鬼律,把自己从危机四伏的紫禁城,传送到青宫。 看见一个洒扫宫女朝她跑来,确认安全,她这才安然进入梦乡。 次日。 杜蔓枝吸了一夜的灵气,整个人就像一朵被晨露滋润过的玫瑰花,面容红润,双目有神。 路过的玉虚宫道童都大着胆子往她身边凑,直夸她走过的路都是清新的。 她迅速检查完各处的阵法,调换了一批纸人侦察兵。 卡着皇帝下朝的点,杜蔓枝顺利堵到了他。 “陛下万安,昨夜里歇息得可好?” 皇帝沉迷修行懒得上朝,最近破事太多,他才去露个脸应付几下,本来一肚子烦,见她灵光焕发的样子,心里顿时一动。 “原来是神使。”他回想着,“昨夜朕深读《道德真经》颇有感悟,忽而雷音骤响,金蛇狂舞,朕心惶恐,还请神使为朕解惑。” 杜蔓枝听得想笑。 唐朝有位文豪作过一首诗,后半首说: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人人都可以有信仰,但是当一位君王不过问民间疾苦,不插手门阀倾轧,将朝政交给内阁和宦官,成天只想着虚无缥缈的仙途。 那他的国家不可能长久。 在他这个年纪,不会想不透这层道理,那就只能是执迷不悟了。 就好像只要他有一天白日飞升,所有针对他的辱骂和不满,都会变成鲜花和掌声。 何其可笑。 做他的臣民又何其可悲。 杜蔓枝端着高贵清冷的架势,淡淡地颔首:“陛下若是持有真心,自会修行有成。昨夜的动静,只因为有妖孽作祟。” 皇帝大惊,怎会如此! 上次七月十四的鬼王还没解决,怎么又来了妖孽?他不能不多想。 但他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德行有亏,而是……会不会有人在搞鬼? 是谁在主使? 是不是想逼他下罪己诏,甚至是,退位? 短短几十秒的沉默里,皇帝已经把他膝下几位皇子和他们背后的母家,以及各家各派之间的关系脉络,粗略过了一遍。 看上去谁都不像,细想想谁都有可能。 杜蔓枝看得出他的忌惮。 她紧跟着告诉他一个大消息。 昨夜的妖魔已经被料理了,而且,神女降了一道神谕。 皇帝忙追问:“说了什么?” 杜蔓枝一挥拂尘,面如春风拂雪,忽然浅笑着给他道喜:“这就要恭喜陛下了。” “喜从何来?!” “神女说,近来人间不怎么太平,她有意襄助,只是不便下界,所以,就打算收个徒弟。” 这话真真假假。 真的是女情娘娘确实提过世道纷乱,礼崩乐坏,人心不古。女青对世人确实有怜悯之意。然而后半句是鬼神不应插足人间风雨。 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真正打算收徒的是她凡人杜蔓枝,而且收谁已经内定了,现在只是想借皇帝的金口玉言,过个明路,好让三皇女的日子好过起来。 皇帝却下意识以为这个徒弟除了他再无更好的选项。那颗心脏砰砰乱跳!他连跨几步到杜蔓枝面前,就差拍着胸脯提醒了。 杜蔓枝才不惯着他,抢先开口: “神女的意思是,在陛下的几位子女之中,选出德行和天赋最佳的一个,便是她在人间的弟子。” 皇帝又失落又恼火:“为何……” 杜蔓枝说:“等到敲定了人选,届时大约会传授法术,赏赐些灵丹妙药,陛下作为生身父亲,若是也能吃上几颗仙丹……” 皇帝被她说得再度心动,情不自禁跟着她的描述去想象:“若是吃了仙丹……” 杜蔓枝微笑:“少说是延年益寿,再往好处想,或许这就是陛下一步登仙的契机呀,就像昔有嫦娥奔月,成就一段美谈。” “嫦娥,奔月……”皇帝笑得痴迷,目光涣散,神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月宫,似乎太过苦寒……” 没影子的事,你还挑上了,杜蔓枝心里不屑,懒得搭理他的傻话。 那边倒是自己清醒了,客套里带着讨好,巴巴地追着问她,究竟是哪一位神女? 他这样问,杜蔓枝可就不客气了。 来来来,听好了。 她要好好给这个狗皇帝科普一下。 关于…… 女·仁慈善良·后台很强·三清使者·传道大师·三界头号司法女神·上管天规下令地府·妇女的守护神·青。 皇帝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差点当场下令给女青娘娘修神像。 但是一想到他自家祖宗的雕像还没补完,囊中羞涩,只能作罢。 有了这些铺垫,杜蔓枝再提出,她要多跟皇子公主们接触,就显得理所应当了。 皇帝不明白了:“公主也要见?” 他很不愿意承认,但确实心里是有妒火的。 凭什么老子没资格当神女的徒弟,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就能有仙缘? 皇子也就罢了,来日是要接他龙椅的,怎么公主也有机会呢?没天理! 杜蔓枝眸光微冷,朝天拱手:“神女慈悲,公主为何不能传她衣钵?” 她刻意咬重了神女的“女”字。 瞧不起女人是,老小子诶,你可要点脸,再哔哔我真怼你。 皇帝想着她画的饼,算了。 反正他自己是没戏了,随便谁都好。 只要到时候该给他的仙丹别少了就行。 “不叨扰陛下清修,该去看望各位小殿下了。” 杜蔓枝临走时,若无其事地提了一嘴: 要是能把几位殿下接到一起上课,她隔三差五的,也会亲自授课,或许这样能早点选拔出合适的人选。 皇帝果然听了进去。 她人还没走到下一座宫殿,代传口谕的传旨太监已经匆匆跑开了。 这深宫里,应该很快就要开一座专业的皇家小学了。 杜蔓枝是憋着笑走到东宫的。 她来过这儿。 不过这次可不是来看太子笑话的。 她不想表现出对几个孩子的偏倚,就按长幼次序走了。 “我说你,看着像个好人,蒙起人来一套一套的。”白无常秦风在她旁边飘着,“那老小子更是,还真肯被你骗。” 阴差消息灵通,他知道酆都住着的那位大佬,他也知道那种层次的大人物才不会轻易朝着人间伸手。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是有人在扯虎皮做大旗,瞎掰! 杜蔓枝揣着拂尘目不斜视:“今天这么闲?” 秦风:“嗐,活是永远干不完的,我是阴差,不是你头顶那转个没完的日月,这上面不知道心疼咱们,我总得自己找机会歇歇。” 杜蔓枝闻言,侧过头认真看看这位苦命老哥。 “看什么呢?”秦风疑惑。 “没,没什么。” 她深以为,秦风头顶的白色高帽子应该改一改。 一见生财?落伍了。 “地府打工魂”才对味啊。 瞧瞧人家多超前,这就已经琢磨出摸鱼哲学了,果然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消极怠工。 到了东宫外,似乎不是错觉,杜蔓枝明显觉得这里的守卫变多了,武器和甲胄都更精致些,应该是皇帝的直属卫队。 第95章 东宫生疑 杜蔓枝眉心一跳。 太子的胳膊一直没痊愈,被女鬼吓出来的痴傻应该也没治好。一个已然失势的太子,还有必要这样严密保护起来吗?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里面绝对有问题。 上回她收缴了太子养着的那个不知名黑煤球——太子把那东西称为“圣灵”。 在她眼里却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邪物。 在鬼律牢房里关了这么多天,黑煤球变得缩水又褪色,可惜它的嘴还是那么硬,什么都不愿意吐露。 照这么看,东宫的秘密还真不少啊。 她记下这里,打算夜里再来看看。 太子是庶出长子,年纪紧跟在他后面的就是女主了。 杜蔓枝走到湛舒华的宫殿。 再次被拦。 湛舒华的心腹嬷嬷既客气又坚定,说是公主病重,起不来身,万万不可怠慢贵客,请她改日再来。 杜蔓枝站在这里都能闻到刺鼻的药味,给人的感觉好像里面的人已经命不久矣似的。 嘁。 真的吗?她不信。 主角哪有那么容易就完蛋的? 人在承恩公府参加赏菊宴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转眼就病成这样,怎么不甩锅说撞邪了呢。 嬷嬷对这位玉虚宫的神使大人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才发现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容貌气度确实非同凡人。 就连正经的皇家金枝玉叶,在她面前只怕也有些逊色。 不知怎的,嬷嬷看着她,总觉得有几分熟悉感。 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半个神仙,哪是她一个深宫内院里的老婆子说见就见的……或许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见多了,老眼昏花了。 嬷嬷心里的嘀咕没有别人听得见,她粗壮的身体始终坚决挡在门槛前。 秦风笑嘻嘻地说:“我的神使大人,您这面子好像不管用了啊,要不我给你支个招?” “你说说看。” 秦风挤眉弄眼:“回头看看是谁来了?” 杜蔓枝回眸,远远望见长街尽头的十几道人影。 为首的那人长身玉立,黑色大氅里露出一袭紫衫,正看着这边。 被发现之后,那人就迈开长腿稳稳地朝她走来。 杜蔓枝纳闷:这个时辰,他怎么会出现在后宫? “路过。” 卫沉锋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个对视就明白了她的疑惑。 杜蔓枝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不久之前刚刚并肩作战过,在她心里,卫沉锋绝对是她在这个世界最信任的人了。 当然了,当着这么多人,她不会表现出和这个人关系太亲近,免得给双方要做的事增添不必要的阻力。 刚认识的时候就听见他嗓音微微沙哑,杜蔓枝只当他操心的事太多了,上火。后来发现一直没变,再联系到他的身世…… 应该是用药隐藏了原本的声音。 隐约有点心疼。 不对,可别,杜蔓枝顿时警醒,要相信一句名言,心疼男人倒霉三辈子! 还是等她自己强大起来,再去考虑怜惜谁,反派能一路杀到大结局前三章,她可是开局就炮灰,谁该同情谁啊。 一路小跑过来的年轻内侍自作聪明,喜庆的白团子脸就像发面馒头,笑出了一脸褶子皮,跟杜蔓枝说: “老祖宗本是要出宫办事的,方才远远看见您的身影,这不知怎的,就转到这儿来了!”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避人,就连里面的洒扫宫女都听得一清二楚,嬷嬷的眼神都开始不对劲了,只是在故作冷静罢了。 杜蔓枝心想,小太监这么活泼开朗,说话不过脑子,照书里的描述,不可能是反派的心腹人物。 应该类似于养在手边,负责叽叽喳喳逗人开心的宠物小麻雀。 她似笑非笑,看向所谓的老祖宗。 卫沉锋面上看不出变化,淡淡地说:“前日让工匠做了一块玉坠,想请真人开个光,不知真人可愿赏脸。” 借口。 杜蔓枝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 这个借口在不知情的人听来,好像还挺可信。 一片沉寂之中,宫殿里有个声音突兀地响起:“起来起来,别跪来跪去的,我看着就烦!” 话音中气十足,让听者下意识在脑中勾勒出一个健康活泼的娇俏少女。 那正是湛舒华的声音。 听上去,一点也不像重病之人。 嬷嬷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门外挡住的一位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另一位是皇帝奉为上宾的神女使者。 所谓公主重病不见客的谎言,不拆穿时只是个好听的借口,一经拆穿,就成了对贵客的羞辱。 杜蔓枝在嬷嬷的紧张忐忑里,终于慢悠悠地开口:“开光?择日不如撞日,千岁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甩开随从,转到一棵古树下。 “要开光的玉坠呢?做戏要做全套啊,拿来你。”她故意逗他。 “伸手。” 一块触手生温的东西落入掌心,杜蔓枝默了默:“你还真带了啊。” 她都十几年没做过开光仪式了。 卫沉锋低笑:“做戏要做全套,多谢真人教诲,这块暖玉就送给真人把玩。” 杜蔓枝眨眨眼:“开完光再还你?” “不用。”他不在意这点小玩意,也不信神佛庇佑,“这一块是光禄寺卿送来的,玉质还行,你拿着玩。” 他把贿赂的事轻飘飘一笔带过。 杜蔓枝也没深究,用手帕把玉坠包起来,“我刚才去东宫,没能进去,还见到几个内卫。” 卫沉锋毫不意外。 “他近来防我防得厉害,东宫里面本应只有废太子和两个老奴,突然多了这么些内卫和暗卫看着,防守严密,我一时间也安插不进人手。” 杜蔓枝啧了一声:“我一猜这防的就是你。” 她怀疑皇帝是丹药吃太多,大脑中毒了。这种操作,不是明摆着把答案放在题面里了吗? 卫沉锋却很高兴。 笑意从唇边染开,瞳孔沾了树影里洒下的阳光,仿佛琉璃池中游动着两尾灵鱼。 杜蔓枝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鲜活的样子。 “他终于要对付我了。”他的喜悦溢于言表。 杜蔓枝不解:“你还挺期待?” 卫沉锋眉眼弯起:“嗯,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杜蔓枝一愣,“哈?不是很懂你们搞权术的。” 卫沉锋说:“你先前猜我出身卫氏……当年被封定国公的,就是我的祖父。祖父教导我们,卫,是保家卫国的卫。” “哦……然后呢?” “我年幼无知时,向他请教过一个问题。” “什么?” “倘若家与国之间必须选一个,我该保家还是卫国?” “老爷子怎么说?” “都一样。”卫沉锋耸肩,“他是这么回答我的,我再问下去,他就不肯说了。” 杜蔓枝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就一样了呢? “我们那边都是号召有国才有家,我还以为,老爷子会舍小家而保大家。” “祖父还说,那把龙椅谁坐都一样,即便有一天卫家失了君心,只要那人一天不对我出手,就不准我取他性命。” 这倒是回答了杜蔓枝看书时最好奇的问题。 书里很多伏笔都透露了九千岁和皇帝有仇,她就不明白了—— 反派武功盖世,大内高手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他为什么偏要费劲地弄权,而不是直接屠龙? 她想了想:“他下旨针对的是卫家满门,其中当然也包括你啊。他早就出过手,你还击,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卫沉锋喜悦顿消,闷闷地说:“不,我在家谱里早已是个死人了。” “嗯?” 杜蔓枝懵了,这是她能听的吗? 能不能的,反正他也接着说下去了。 “祖父说我不能一直留在京都,只会浪费天分。他很早就用一场意外宣布我夭折,暗中送我到黄沙关,由婶娘抚养长大。” “婶娘的独门兵器是鸳鸯双刀,我在江湖上露过的本事,都是她教的。” 杜蔓枝恍然,这就是鸳鸯刀的由来。 他眼中难掩遗憾。 “其实我更擅长的是卫家枪,也不知何日才能光明正大地把它用出来……若是违背祖父的遗愿,纵然长枪在手,我心难安。” 杜蔓枝撇嘴:“愚忠,愚孝。” 她最不喜欢卫老爷子这样。 太被动了。 纵观历史有多少名臣良将死于愚忠,定国公如果抱着这种宁被负而不负人的思想,遇到明主还好,要是君主的人品不行呢? 他在为国效力,人家以为他屯兵自重。 他想交出兵权,急流勇退,回家做个田园老翁。 他放手了,那些曾经忌惮他的小人,可就都围上来了。 卫沉锋:“我一忍再忍,看来就快解脱了。” 只要确定是皇帝先下手的,他身上的道德枷锁也就拆下来了。 “啊,那恭喜你。” 卫沉锋目光真挚:“枝枝,你是我的福星!自从你出现,我这儿是越来越顺遂了。” 枝……枝? 杜蔓枝尴尬得脚趾在鞋里抠城堡。 “打个商量,枝枝是我随便编的名字,是给丹朱叫的,你这么叫……我听着别扭。” 卫沉锋无辜地抿嘴,“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杜蔓枝急中生智,扬起手帕里的玉坠:“你刚才不是叫我真人?我觉得挺顺耳。” “……” “好了好了,先说正事,我今晚打算离魂去东宫打探,你要一起的话,戌时之前来找我。” “好。” “还有一件事。” 杜蔓枝正色告诉他:“我怀疑,女主换人了。” 卫沉锋拧眉:“换人?” 刚才湛舒华在里面说了一句话,他们耳力过人,都听清楚了。 说的是: “起来起来,别跪来跪去的,我看着就烦!” 杜蔓枝解释道:“女主因为不得宠又没有母亲照顾,所以更在意身份地位,时刻记着皇家公主的礼仪和排场。” 卫沉锋若有所思:“那句话,实在不像一位公主说出口的话,或者是宣扬平等、要废除跪礼的穿越者,或者是刚进宫的年轻妃嫔。” 杜蔓枝笑:“妃嫔这么说话,多半是在家被宠惯了,年轻又无知。我们刚反抗过一次规则,今天公主就说了不恰当的话,会不会太巧了?” 卫沉锋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有人穿越,取代了公主!” 杜蔓枝眸色渐深:“是或不是,去试试她就知道了,我还有一个猜测,打算进去验证一下,需要你配合我。” …… 他们交谈的时候,“湛舒华”,或者该叫她自己的名字,苏苏,正在跟宫女打听事情。 苏苏做了一个噩梦。 梦到她的一本完结文突然剧情变了: 大反派九千岁提前跟女主对上了,一出手就差点整垮了女主前期最大的助力,承恩公府! 反派觉醒了! 苏苏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梦,又吓人,又好像很有挑战性。 梦里的文档会主动把改变的剧情标红。 她就挑出红字,一段一段地改,争取让段落通顺,让剧情照着原着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被她添添改改过的文字,突然变成奇怪的墨蓝色。 它们在她眼前串起来,形成一把锋利的长矛。 然后她的屏幕就碎了! 苏苏害怕极了,她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居然在这座宫殿里! 身边的摆设那么熟悉。 她那本书刚出了漫画版,所以苏苏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女主湛舒华的宫殿啊! 她成了自己笔下的女主! 苏苏高兴得当时就跳起来了:“我是女主……我是湛舒华!” 宫女们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怀疑她发癫。 还有个头发花白的嬷嬷来规劝她,什么规矩,什么礼仪,听得她心烦。 那个嬷嬷是女主她娘留下的忠诚心腹,苏苏也是很用心捏这个人设的,要不然,苏嬷嬷这么能碎碎念,她早就翻脸了。 “苏嬷嬷怎么还没回来?是谁来了?” 宫女出去打探消息。 去了一个回不来,两个还是回不来,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去不回头啊。 苏苏就纳闷了。 湛舒华抬回来是在大殿里就近医治的,离宫门也不远,苏苏把耳朵贴在窗户上听。 太安静了,人都到哪去了? 于是,当卫沉锋领着打扮成低等宫女的杜蔓枝走进来,就看见原本端庄优雅的嫡公主弯着腰偷听,臀还抬得老高。 “……听说公主病得起不了身,看样子,如今是大好了。” 第96章 女主被穿了 卫沉锋板起死人脸,阴阳怪气地招呼她。 “啊!”苏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谁,谁啊,吓死我了!知不知道这是谁的梦境啊,我的地盘我做主懂不懂?” 她回过头,眼神一下子亮了,死死粘在卫沉锋的脸上—— “卧槽,大美人!” 杜蔓枝身材纤瘦,隐在九千岁的黑色大氅后面,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这里还有个人。 她和卫沉锋提前说定了: 她会把玉虚宫的显眼包服饰换下来,扮成一个不起眼的宫女,跟在他旁边观察湛舒华。 可是一进这间主殿,她的心思就被另一个小物件吸引去了。 那是一个摆在博古架第二层的墨色花瓶。 花瓶形状精巧,通体黝黑,表面用金粉描绘着精致的一簇簇梅花。 她感觉瓶子里有东西。 那东西似乎还没察觉到她的打量。 气息很熟悉。 因为她的鬼律牢房里关着一个同款……这个,就暂且叫它黑煤球2号。 卫沉锋低咳一声,示意她回神。 杜蔓枝心里想,都不用再怎么观察细节了,就从公主刚才说的这些话,她绝对是个现代人。 尤其是最后一句,精准踩雷! 九千岁长相是一绝,可他不喜欢别人说他美。 原因,主要是时代背景不一样啊。 貌若娘子这一类的形容词,放到魏晋南北朝时期,那是绝色美男才能享受的顶级赞美。 反之,大乾的审美主流讲究一个阳刚之气。 极品帅哥的标准是容貌端正,身材堪比双开门冰箱,要一眼看上去就能轻松抡起流星锤,砸爆敌军狗头。 瘦削内敛、爆发力强的猎豹体型,是杜蔓枝的心头爱,可是在这里不吃香。 要说苏苏错在哪儿? 她夸人家美丽,还夸得很不尊重,那就好比骂人长得像个弱鸡,细狗,嗬呸! …… 苏苏不知道这些。 就算知道也不在乎。 因为她是真以为自己在做梦。 既然是梦,还这么多细节,她肯定要敞开了玩个痛快啊! 看见宝物,亲亲! 漂亮衣服,摸摸! 美人出现,贴贴! 不幸的是她还没贴上去,就被一道掌风不客气地拂开了。 苏苏摔倒了,娇嫩的手腕蹭破一块皮,鲜血刺痛了她的眼。 她恍惚地说:“好疼……我不是在做梦吗,梦里怎么会疼……” 卫沉锋才要开口,杜蔓枝从后面扯扯他的手,意思是让她来说。 卫沉锋目光落在她发顶,莫名地柔和许多,低低嗯了一声。 苏苏注意到他们的互动,更加受刺激: 她想亲近的大美人出手伤了她,却对另一个矮矮瘦瘦的女生态度这么好! 她长这么大,从来顺风顺水,还没受过这种委屈! 苏苏站起来闭上眼,大声说:“我命令你们分开,过来抱我!” 伟大的梦境之神啊,快听话,让她这个梦境的主人真正做一回主! 然而她再睁眼,对上的是那对男女一模一样的、关怀智障的眼神。 “……” 杜蔓枝故意说:“千岁爷,别跟她一般见识,太医说不定没骗咱们,公主这是身子治好了,脑子坏了!” 苏苏下意识反驳:“你才脑子坏了呢!” 卫沉锋作势又要挥袖子,吓得苏苏一把抱住旁边的博古架:“你不能打我,我可是公主!” 卫沉锋这时候已经确定了她穿越者的身份。 接下来是确定下一个问题: 她是谁? …… 两人对了个眼神。 还是由杜蔓枝开口,报了一串官职名,意在告诉对方一个信息:来的这个人是谁? 听到“常七”这个假名,穿越者的第一反应是皱眉头。 显然,她知道这个人。 再到后面那串官名,对方的眼神反而轻蔑起来,仿佛在说: 那又怎么样? 忽然,对方反问了一个问题: “你别只会说他厉害,他厉害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谁啊?” 好问题,杜蔓枝微笑着说:“我?我是他的对食,小枝啊。” 苏苏瞬间瞪大了眼,好像重新认识了她,沉默几秒,突然爆发: “不可能!小枝刚成亲就应该死了,你是穿来的,就是你让反派觉醒了! “你凭什么乱改我的书!” 听了这句话,杜蔓枝和卫沉锋同时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答案这么快就出来了。 亏她还费心准备好几个套路去搜刮情报。 谁能料到,对面是个自爆卡车啊! 卫沉锋冷笑:“你就是这本书的作者。” 苏苏理直气壮:“没错!书是我写的,你不叫常七,你叫卫沉锋,你们都是我创造的角色。” “我是造物主,创世神,我是你们每一个人的妈妈!我不许你反抗我!” 杜蔓枝翻她一个白眼:“拉倒,就许你瞎安排,不许人家说不?” 现在女主被作者穿了,爽文主角都爽不起来了,主角不可能感激她。 她按“美强惨”标准来塑造的反派,就更不会放过她了。 名义上是皇帝造就了卫家的灭门之祸。 实际上,祸根是苏苏那支看不见的笔。 苏苏不知大难临头,还在得意地炫耀。 “什么叫瞎安排,光是反派的人设经历我就写了五千多字,我对他还不够用心吗? “你们是我设定的角色,老老实实走剧情就好了嘛,瞎闹腾也没用的,我早就写完了,书都出版了,全都已经定死了,明白吗?” 卫沉锋到底是个古人,不懂什么叫出版——在他这边,这个词一般是叫梓行或者雕印。 他听得眉尖若蹙,更让苏苏爱得不行,心里嗷嗷直叫。 她太喜欢九千岁真人的美貌了,连带着开始喜欢这个奇妙的美梦。 精神一嗨,就忍不住吐露更多。 “我这本书的版权上个月卖出去了,以后等剧组选角的时候,我争取找一个你这款的,观众肯定愿意买账!”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卫沉锋心烦,烦得想一刀了结她,转眼却见自己带进来的“小宫女”听得津津有味。 他在看她。 苏苏也跟着看她,目光不善。 杜蔓枝催促:“你接着说,别停啊。” 苏苏:“……说什么?你在指挥我做事啊?” “我告诉你,等我睡醒了就去检查文档!别说你们只是梦里的假人,就算现实里我的书真被改了,我只要说有同行找黑客搞我,粉丝就会帮我骂死她们!” “现在这个时代啊,流量为王,懂吗?热度才是财富密码,我是受害者,我又没出手去害谁,所以闹上热搜我也不怕!” “这事的热度越高,我名气就越大,赚得就越多,以后多的是人高价找我约稿!” 苏苏沉浸在美梦里,仰天大笑。 “我怕你们搞事吗?呸,我怕的是没人搞啊,傻逼!” 说到兴起,她双手抓着博古架摇晃。 架子上的珍奇宝物在她脚边掉了一地。 那只墨梅花瓶在第二层摇摇欲坠。 杜蔓枝眯起眼,瞳仁里幽光浮现,她看见花瓶里荡漾出一捧黑雾。 顺着黑雾流动的轨迹,她细细感应花瓶内部,勾勒出一团小东西。 就像仓鼠爬滚轮似的,小东西伸出一条条纤细的触手,跟瓶子内壁拼命摩擦。 它不断往反方向施力,这样才能勉强保持住这个花瓶的平衡,不至于掉下去。 杜蔓枝只觉得……好逊啊。 这东西比第一只黑煤球差多了,连形体的虚实转换都没学会吗? 她想把它抓回去研究。 这么年轻可爱的小煤球,大概不会像前面那个一样嘴硬? 杜蔓枝刻意引导苏苏不高兴,她晃动博古架的力度就会加大。 可惜,那只墨梅花瓶每次都在即将坠落的一瞬间往回拉扯,始终没有掉下去。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悠长的一声: “宁嫔娘娘到——” 话音未落,一位模样似清水芙蓉的宫装丽人快步迈过门槛,好像是着急进来给公主解围的。 宁嫔,这可是重点怀疑对象。 杜蔓枝最近时不时地以魂魄状态去她宫里闲逛,总觉得这个人有问题。 可她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她宫里也没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多的是妃嫔偷偷骂宁嫔是狐媚子,不然怎么能从渔家女变成长伴君侧的宠妃? 然而就杜蔓枝的观察,宁嫔为人温柔和善,对待下人恩威并施,风评是一等一的靠谱,没人捏得住她把柄,在这后宫里算是宫斗优等生一枚。 皇帝宠她,很可能不是因为皮囊,毕竟比宁嫔漂亮的也大有人在。 知冷热、懂进退的解语花,背后又没有强大的母家,换成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太亏待这种妃子。 都知道宁嫔和太子生母相似,两人在皇帝的许可下,玩起母子情深的戏码。 而女主湛舒华作为元后唯一的女儿,和太子的关系又比其他兄弟更近一层。 宁嫔也就成了湛舒华在后宫的助力之一。 书里对她的评价是:温柔似水,良善怡人。 角色定位类似还珠一的令妃。 在湛舒华登基之后的番外里,宁嫔被封为贵太妃,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现在女主变了个芯子,不论宁嫔来这里有什么目的,都不能让她逗留太久。 卫沉锋脚步一挪,恰好挡在宁嫔和苏苏之间。 杜蔓枝则把头垂下去,借着有他在前面吸引注意,她收敛气息,悄然靠近那只墨梅花瓶。 宁嫔不愧是温柔系美人,说话细声细气,一对美眸关怀地望着“湛舒华”,见她这样活蹦乱跳,似乎也有点疑惑。 “听说公主病了……良药苦口,终归是不好下咽,我带了些公主爱吃的点心。” 宁嫔亲自提着食盒,温婉一笑。 “千岁爷怎的不在陛下身边,反倒在此拦我去路?” 卫沉锋居高临下,语气冷硬:“我在哪,何时轮到一个后宫妃子来管?宁嫔娘娘该伺候的人不在这里,请回。”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宁嫔的眼泪当时就开始打转。 美人委屈垂泪,落在苏苏眼里,不能忍了:“你还有没有人性啊,对女孩子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你注孤生!” “呵……” 几人只觉得有风扫过脸庞,再抬眸,那袭紫衫已经出现在苏苏面前。 他将一块帕子揉成团,塞进她嘴里,慢悠悠地说: “本督接到密报,公主醒来之后满嘴胡言乱语,疑似被鬼魅附身。似方才这等怪话,小心弄脏了娘娘的耳朵。” 他沉声道:“来人,送宁嫔娘娘回宫!” 杜蔓枝从苏苏侧后方绕过去,离墨梅花瓶只有两米距离。 下一秒,宁嫔突然摔了食盒,扑上去维护苏苏。 “公主看上去明明是好好的,提督大人即便看不上咱们这些女人家,也不能当众诬陷公主,这是关乎名誉的大事,来人啊,快去请陛下!” 请谁无所谓,关键是,花瓶快掉了! 杜蔓枝上去一把接住墨梅瓶。 从宁嫔进来就在欢呼雀跃的小东西,顿时呆住了。 黑豆眼从花瓶口对上一双冷冽的眼睛,它吓得不敢吭声,闭上眼装死。 杜蔓枝的举动,吸引了宁嫔的注意。 “你……” 比起被堵嘴的公主,宁嫔似乎更关心这个瓶子,更让杜蔓枝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假装一个趔趄,把黑煤球倒进袖筒,再收进鬼律空间。 接着把花瓶放回原处。 宁嫔略微松了口气。 她还没开口,这个奇怪的小宫女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宁嫔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架势,那只手就搭在苏苏的肩膀上。 杜蔓枝一接触这只手,冻得差点抽回来。 这不是正常人的体温。 活像一块在冰箱里冻了一年的僵尸肉! 然而宁嫔的惊惶那么自然,完全是一个受惊的普通姑娘:“你是谁,快放开本宫!” 苏苏:“唔唔唔(放开她)!” 杜蔓枝面不改色,滑到宁嫔脉上试探几秒,说:“奴婢祖上行过医,娘娘这体寒的毛病太严重,要好好调理才行啊。” 她胡说的。 其实她根本找不出宁嫔的脉搏。 不是她技术不行,是真没有。 宁嫔脸色缓和:“原来是这样,你突然过来,吓了本宫一跳,改天本宫会请太医瞧瞧的。” 杜蔓枝一个眼神,卫沉锋就懂了,打配合说:“这个宫女尚未分配宫室……既然娘娘用得上你,你就跟去伺候。” 第97章 你好香啊 宁嫔一怔,还没来得及拒绝,那个小宫女已经柔顺地在自己面前垂下头,露出一截光洁纤细的脖颈,全然一副无害的样子。 卫沉锋又说:“此女虽是医者仁心,可她胆大妄为,竟以卑贱之躯玷污贵人的玉体,若是陛下知道了,不会轻饶了她。” 杜蔓枝心想,你戏还挺多啊,那我就配合你演演。 她赶紧装出诚惶诚恐的低姿态,不停地跟宁嫔道歉。 宁嫔看上去有些心软了,“这……” “求贵人给奴婢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奴婢自幼跟长辈行医,最擅长的就是千金科,治好过几十个患有体寒之症的妇人。” 杜蔓枝随口胡诌,不过她表情拿捏得稳稳的,谁看了都觉得她又诚实又真挚。 宁嫔还是犹豫。 直到这个小宫女凑上来小声说了句什么。 她表情一松,像是下了大决心:“好!那你就跟我走。” “多谢娘娘赏识!”杜蔓枝转向卫沉锋,“多谢千岁爷!” 又使了个眼色。 目光快速从公主身上一闪而过。 卫沉锋微微颔首。 他先前叫的太监已经进来了,然而宁嫔毕竟是宠妃而不是罪犯,他们不敢把人扭送回去,只能好声好气地劝。 宁嫔还是不肯离开。 “娘娘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想必也懂得忧君之忧的道理。”卫沉锋挡在苏苏前面,寸步不让。 “陛下有令,若遇满口胡言、妖言惑众之人,可以立即将其捆起,送官处置。即便是皇家血统也不例外。” 宁嫔温声细语但不肯放弃。 “可是本宫只见到公主被人堵了嘴,并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疯话。千岁爷,这里是皇宫内院,不是你的一言堂。事关公主清誉,若是争不出个因果来,就请陛下亲自裁定。” “陛下忙于国事已是辛苦,区区小事何须劳烦他。” “千岁爷说笑了,公主是陛下与先皇后唯一的嫡女,历来被陛下视为掌上明珠,她的事怎么会是小事?” 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隐隐决定着苏苏的未来。 气氛越来越紧张。 自诩创世神的苏苏也不禁畏惧。 她突然好恨自己给反派设定了绝世武功,还有不近女色的冷酷性情。 手帕团占据她整个口腔,异物刺激得她咽喉发痒,想咳又想吐。 别问为什么不自己把手帕拽出来,因为这天杀的死太监把她点住了,她动不了! 宁嫔余光看见苏苏喉头耸动,脸憋得通红,好像快要喘不上气的样子。 一着急,放了一记大招! “本宫知道千岁爷了解陛下,可是千岁爷毕竟不曾为人父母,怎么会知道一位父亲维护女儿的心情!” 杜蔓枝在现场听着,直呼好家伙。 夺笋呐。 骂太监没当过爹,比骂和尚是秃子的杀伤力强多了。 和尚如果想还俗的话,可以蓄发。太监切了那东西,他长不出来! 卫沉锋顿时黑了脸。 宁嫔自知失言,对视之间她突然想起了关于九千岁的种种可怕传言,唇瓣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杜蔓枝静静旁观这一切,忽然有点好奇,如果她现在伸手捏捏宁嫔的嘴唇,会不会也是凉冰冰的? 不管怎么样,这场闹剧走到这里,宁嫔主动退了一步。 她如了卫沉锋的愿,走了。 临走之前,宁嫔借走了那只墨梅花瓶。 她的原话是要给皇帝准备生辰礼,喜欢这个花瓶的梅花图案,借去照着描出花样子。 苏苏嘴里的手帕还没取出来,从她恶狠狠的眼神来看,她对宁嫔的好感应该是一瞬间清零了。 杜蔓枝紧跟着宁嫔走出宫门。 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她眯着眼睛。 宁嫔亲手拿着墨梅花瓶,稀薄的黑雾不断地从她怀里窜向天空,一般人看不见这个。 黑雾与至阳至正的太阳光一接触,就如冰雪消融,片刻就没了踪影。 果然是邪物。 黑煤球2号已经被杜蔓枝收进鬼律空间,那是黑雾的源头。所以,队伍还没有走出这条街道,就再也不会有黑雾飘出来了。 对于这个变化,宁嫔还是没有察觉。 除了体温和脉搏不对劲,她的措辞和举止给人的感觉仍然是个正常的大活人。 真正打动了宁嫔,让她愿意把杜蔓枝假扮的小宫女留下的原因,是杜蔓枝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娘娘想为陛下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吗?” 不论男女,只要说孩子,宁嫔就立马把持不住了。 宁嫔无子,但她怀过两次。 两个都没能生下来。 无子而封嫔,既是皇帝对她的宠爱,也是对她两次滑胎的一种照顾。 宁嫔仍然盼着生孩子,说明她自己没意识到身体的不正常。 这一趟,更值得去了。 杜蔓枝一言不发,忍下了宁嫔手下对她的各种挑衅,只当自己是聋子瞎子,盼着早点进入宁嫔的地盘。 宁嫔对她则没有特别关注,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花瓶上。她感到瓶子里有东西滚来滚去,就觉得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任务。 却不知道,瓶底只有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绒球。 那是杜蔓枝鞋面上的装饰物,她随手填进花瓶里冒充黑煤球的。 …… 她们离开后,卫沉锋让手下把湛舒华的嬷嬷和宫女们赶到侧殿关好。 四下没有别人,他才把手帕拽出来。 “你敢这么对我……”苏苏嘴边挂着唾沫,眼圈通红,“等我醒了就去改剧情,我要把反派写成丑八怪,写成天阉!我让你不得好死!” 卫沉锋嗤笑道:“就这点本事?” 苏苏在他手里吃过亏,受了辱,这张漂亮的天人脸蛋在她眼里吸引力大减。 但是一想到这人对她和对那个无耻穿书者的差别待遇,她气得胃疼! 凭什么,穿进她书里搞事,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那种人凭什么被特别优待?而且是她创造的角色! 苏苏似乎忘了,反派之所以是反派,全因她的人物设定。 卫沉锋之所以变成今天的黑化九千岁,她那五千多字的人物小传要占很大功劳。 她指望一个被她摧残的角色,跪在造物主的裙边,谦卑地向她表达感激之情?这根本不现实。 苏苏心里不知道默念过多少遍“醒过来”,她越想回归现实,就越是脱离不了这个真实又可怕的“梦境”。 她恨恨地说:“我是原创,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你有本事在这虐我,有本事跟我到现实啊。” 卫沉锋很扫兴:“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事,原来只会聒噪。” 他拍了两下手。 进来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年轻人,脸色枯黄,五官极其不起眼,扔到人海里就很难找出来了。 苏苏忽然有不好的预感:“你们想干什么?” 卫沉锋指着她:“有几成把握?” 年轻人不答,只是走到苏苏旁边。 先伸了个懒腰。 他的身体里开始传出连续不断的怪响。 不到一分钟,身高就跟苏苏平齐了。 缩骨术! 苏苏目瞪口呆。 这在她书里不算顶尖武学,然而作为现代人,她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啊! 年轻人变完身高,又转到她正面。 这次是横向的变化,很快就调整到跟她相似的围度。 苏苏:!!! 这也能缩?! 下一步,应该是脸和皮肤了。 苏苏瞳孔地震:不是不是,她可是公主哎,反派不会丧心病狂到剥了她的脸去做人皮面具! 年轻人对她露出诡异的笑容,扯下枯黄的面具。 并没有苏苏想象中的血淋淋的肌肉和暴凸的血管。 那是一张清秀的鹅蛋脸,不算特别好看,胜在端庄。 卫沉锋好心把铜镜拿来,依次给他们照。 年轻人现在这张脸,和湛舒华,也就是现在的苏苏,是挑不出差别的。 年轻人开口,声音又娇又细,完全是女孩的声线:“督主,您看我扮她的把握该有几成?” 卫沉锋畅快地大笑。 “不……”苏苏害怕地摇头。 “你不会以为西厂的人皮面具都是现剥现做的?公主,殿下。” 拖长的尾音极尽嘲讽。 苏苏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她想跑,腿迈不开。 想喊救命,那可恶的帕子又塞了进来。 年轻人把香薰盒在她鼻子下面一放,她就失去了意识。 …… 话分两头,杜蔓枝第一次在白天进入宁嫔的宫殿。 不愧是宠妃住的地方,样样都是顶尖货色。 宫女们都被喂得白白胖胖,好像一只只被锦绣绸缎包着的蚕。 她们在议论她。 “那是谁?穿得这样朴素难看,难不成又是娘娘善心发作,从哪儿捡回来的吗?” “她呀,是从公主宫里带出来的,说是会治体寒之症,要给娘娘调理身子呢。” “真好笑,太医都不说娘娘有这症状,偏她说了这话,娘娘怎么就信了她?松开我,我去试试她有几斤几两!” 一个胖姑娘大摇大摆过来。 话没到嘴边,宁嫔派人来宣了,让杜蔓枝去内殿见她。 胖姑娘不服气地挥舞拳头:“你有本事就让娘娘留你一辈子待在里面!” 杜蔓枝依然表现得柔顺,像个谁都能上手捏一把的软柿子。 擦肩而过时,胖姑娘分明没看见她嘴巴活动,却听见一道幽冷的声音飘进耳朵里: “里面就那点地方……不够我住啊。” 胖姑娘心叫一声见鬼了,躲不及,摔了个屁股墩:“谁,刚才是谁在说话?” 所有人都摇头,她越想越害怕。 恰好这时,那个瘦巴巴的新人侧过脸,朝她展开一个僵硬的微笑。 胖姑娘瞪圆了眼:不对,这不对啊!这人什么时候涂的腮红? 这轻飘飘迎风摇摆的姿态,好像,就好像办丧事用的纸人! …… 宁嫔住在后殿。 从建筑外面看不出什么问题,一进去,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卷遍周身。 杜蔓枝恍如未觉。 她发现的第一个异常是,所有的窗户都被糊得严严实实。 靠近建筑外侧的是白纸,一层又一层,叠到最上面的那一层,就换成一整张的黑布。 这种材质的黑布,让杜蔓枝觉得很亲切——它最适合裁成布条,上面用白漆写个硕大的“孝”字。 外面的光线进不来,全靠室内的红蜡烛照明,这么多蜡烛架一起用,空气应该被烘热了才对。 正相反,人越靠近蜡烛架,温度就越低。 仿佛架子上住着一位不客气的客人,把所有的热量吸走了。 宁嫔端坐在后面,素白的脸被珠帘挡了一半,只露出两瓣红得要滴血的嘴唇。 “小丫头,你说,能助我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是吗?” 杜蔓枝答:“不是。” 珠帘后亮起两团寒光:“不是?” 杜蔓枝不紧不慢地纠正:“我问的是你想不想生。要是你想,生一个还是生十个,我看都没问题。” 宁嫔高兴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十个?” 她像经典恋爱脑一样,原地打转,满心欢喜地盘算着要给心上人多生几个娃,是要男孩还是女孩,每一个叫什么名字。 宁嫔的裙子在烛光下开始膨胀,人也一点点变高了。 杜蔓枝擦了擦眼睛。 蜡烛噼啪作响,异香薰得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按了按单薄的宫女衣物。 宁嫔关切道:“冷吗?要不要加一件衣服?” 杜蔓枝礼貌拒绝。 可是对面硬要给她。 于是,一条鲜红的纱裙从正上方落向她头顶。 她仰头看着。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看的一部经典影片,史上最帅法海掷出了那件红袈裟,收的是妖吗,还是他的心魔? 红纱裙覆在她的面上,像一顶超大号的龙凤盖头。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力更加敏锐。 黏糊糊的滑行声在靠近她。 随后,一只冰冷而扭曲的手放在红布顶端,对应着她额头的位置。 女人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像情人的喃喃私语: “小丫头,你赌错了……做人一点都不好玩,生孩子也没意思透了,你不该踏进我的宫殿。” “既然来了,你的人,你的心,就都是我的了。” 杜蔓枝低下头。 黝黑滑腻的触手贴着她裙摆一闪而过。 她抬起一只脚。 嘀嗒,嘀嗒,鞋底沾满了奇怪的黏液,顺着倾斜角度缓缓滑向地面。 因为她踩着的地方不是白玉地砖,而是层层叠叠的深红肉块。 如果用力踩下去,会飙出鲜红的肉汁。 身后,和宁嫔长着相同面孔的女人伸出双臂。 两米长的手臂环着她,柔软得像两条黑色绸缎,紧紧裹住这个自投罗网的猎物。 “你好香啊……” 第98章 宁嫔背后的怪女人 女人痴迷地嗅着她耳边的发丝。 “好香,好香……” 杜蔓枝偏过头,她并没有给衣物熏香的习惯,而且这身衣服是卫沉锋从库房要来的宫女统一服饰。 如果说有香味,应该是在青宫或者玉虚宫沾上的。 在这里,她的感知被切断,灵力运转得很慢,而且得不到外界补充。 足以证明这里是封闭的。 她心里有数,这里不是宁嫔宫里的后殿, 也可以这么说,它和大乾皇宫在两个空间。 怪不得,她那么多次夜探宁嫔寝宫都没有异常。 后殿也看过很多次,一直以为那只是没住人的杂物房。 今天宁嫔突然宣她去后殿,她还觉得纳闷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空间发生了变化? 杜蔓枝看向一排排红烛架。 橙黄火焰就像一只只邪恶的眼睛,将周围的空气扭曲得光怪陆离,拖在地上的长长影子显出荒诞诡异的气息。 她思索着,应该是从她路过第二个蜡烛架开始,脚下的触感就变得柔软了。 那些深红肉块是活的,它们在缓慢蠕动,还遵循着每隔五秒就必须跳动一次的规律。 这让杜蔓枝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 她在某个巨大怪物的胃里! …… 身后的“宁嫔”伸出长而尖细的舌头,极度渴求空气里那一丝丝若隐若现的香气。 杜蔓枝说:“你不是宁嫔。” 女人嘻嘻笑着,涎水打湿了杜蔓枝肩上的红纱裙。 “宁嫔?那是个天真的傻孩子……献祭亲爹的性命换一副好容貌,又献祭哥哥的命,换她爱慕的男人把她带进宫……要是没有我,她做不成宁嫔。” “原来是这样……” 杜蔓枝是个喜欢较真的探索者,她逐步验证自己的猜想。 “你平时都住在这里吗,皇宫里那么大,你没去转转?” “不需要,她的心脏在我这里,她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 “宁嫔的心脏?在哪呢,我没看见。” 女人又是嘻嘻一笑,舌尖分叉,倒着伸进咽喉。 从烛光打在墙上的影子来看,这个过程就像一个人用长钳子从炉子里夹出一个烤土豆。 她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展示战利品。 丝毫不怕这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被人抢走。 “我见过你的画像。”女人的语气有些得意,“就算你换了一身衣裳,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你。” 杜蔓枝吃了一惊,语气却没什么起伏:“画像,什么时候看见的?” 女人想了想,答不出具体时间,只说最近。 杜蔓枝心里就有了答案。 “是宁飞鸾给你的。” 女人点着头,鼻尖凑得更近,欢喜道:“好聪明的小丫头,可惜我第一个遇到的不是你……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吃掉你。” “把你的脑子吸收掉。” “把你的心脏削成片,串起来,装饰我的宫殿。” “把你的骨头铺在我的神座上。” “你的筋,就用来做琴弦……” 杜蔓枝礼貌地打断她的幻想:“在你处置我之前,是不是应该听听我的意见?” 女人饶有兴味,反问她:“那你有什么意见?” “哦,临死之前我想弄清楚——你是谁,从哪来,进宫干什么,和宁飞鸾是什么关系?” “太多了……”女人抱怨,“不行,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 杜蔓枝思索道:“那就……” “那就回答最后一个。”女人自作主张,敲定了方案。 “宁飞鸾这个名字真好听,我想要她的名字,可是她不愿意,所以,我想吃了她!” 杜蔓枝说:“她不是活得好好的?” 前不久,宁飞鸾跳出来挑事,把卫沉锋前身那块神石的能量激发出来,反过来挨了一顿揍,逃跑的时候还被迫弄断了尾巴。 女人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她有个好哥哥,请了一堆帮手。” 杜蔓枝瞬间了然。 宁飞鸾的哥哥,陀川鬼王宁丰台,在阴间占山为王,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人脉的。 况且宁飞鸾自己就是青宫使徒,哪能让她说吃就吃? 所以还能是什么结果? 肯定挨削了呗。 然而女人下一句是:“那个什么娘娘,闻起来特别香,一定好吃。” “……” 杜蔓枝躲开她哗哗淌的口水,试探着问:“你说的是女青娘娘?” “对,就是这个名字!”女人摇晃着脑袋,“难记,真难记!” “……” 你是真的记吃不记打啊。 杜蔓枝还想从她嘴里套话,可是女人也许是刚提过糗事,不乐意跟她玩了。 “你们人类,要么狡猾,总是想从我这里骗好处,又不舍得付出好东西;要么愚蠢,为了所谓的感情,轻松抛弃对我的承诺。” 听这意思,她是在嫌弃宁嫔是个恋爱脑? 也是,为了跟皇帝在一起,连亲爹和亲哥的命都送给这个女人了。 恋爱脑,狗都不吃。 杜蔓枝问:“你跟宁嫔是绑定了吗,不能换别人了?” 这句话像捅了人家的肺管子。 女人双臂猛地缠紧! “闭嘴,蝼蚁!我不会再回答你任何问题!” 墙壁上的影子张开巨口。 一口下去,咬碎了她的脑袋! “呃!咳咳!” 女人不停地呸呸呸。 再仔细看,咬的哪里是人的脑袋,分明只是一团竹骨架撑起的稻草球! 满地枯草里还有半张破碎的纸人脸蛋。 朝她笑得一脸开怀。 纸人脸蛋上涂抹的胭脂腮红,比蜡烛架上的火光还耀眼。 女人疯狂摔打这个纸人,两边同时发力,硬生生把它扯成两半,仍然不够让她发泄怒火。 “啊啊啊!!!” …… 嘭! 杜蔓枝手里的稻草人偶爆开一地草茎。 那个替身也在一瞬间失去联系。 她五感短暂地乱了片刻,回过神。 “我得离开一阵子。” 卫沉锋主动帮她收拾散落的材料:“怎么了?” “刚才进去摸了一下宁嫔的底,她背后的那个东西,我一个人可能应付不来。”杜蔓枝诚实地说。 她又不傻,明知道是闯对方大本营,她肯定不会亲自去,只派了一具替身人偶,顺便用灵力混乱了众人的感官,让他们以为那是她本人。 宁嫔背后的怪物居然也被骗到了。 卫沉锋:“一个人应付不了,再算上我呢?” 第99章 中二病邪神 “唔……” 杜蔓枝拍拍对方的肩膀,委婉地说:“你已经很努力了,不过,有没有可能,你的能量也不够用?” 他们才跟天道正面刚过一次。 之前说要动女主,还没动就惹出那么大动静。 这次抓到原着作者,反而没反应了。 让他们有点摸不透规律。 在卫沉锋陷入eo之前,杜蔓枝转移了话题:“你那边什么进展?她交待了吗?” 卫沉锋点了点旁边的柜子。 “人就在里面,醒过一次,又接着睡。她也许以为这是一场梦,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杜蔓枝拉开柜子,空的。 “嗯?” 她身后传来扭动机关的声音,衣柜背面的木板向两边移开,露出一条向下的小道。 这里是卫沉锋在宫里的住处,狡兔三窟,他改造密道的举动完全可以理解,现在正好用来关人。 杜蔓枝多问了一句,知道那边有西厂密探扮成湛舒华,并不是凭空消失一个大活人,她就放心了。 进去看了看,一个人被五花大绑,靠在墙边,听见动静警惕地抬起眼。 “醒着,正好,我们聊聊。” 苏苏厌恶她:“我没什么跟你聊的。” “看来,你也不好奇我是怎么穿进你书里的咯。”杜蔓枝故意这么说。 苏苏果然上钩:“怎么穿的?” 杜蔓枝蹲在她面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本书,你构想的过程中,有没有加入灵异元素?” “什么意思?”苏苏一脸茫然。 “比如说,神仙下凡,厉鬼索命,召唤邪神。” 苏苏的眼神好像在骂她发癫。 好,知道答案了。 杜蔓枝又问:“我记得你还有一本小说,灵异类型的,还没写完,是不是?” 苏苏白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她点头,那就是有。 “里面是不是有个角色叫宁丰台?” 苏苏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我还没写到他出场,你怎么知道的?” “你偷看我大纲了是不是?” “小偷!不要脸的小偷!” 至此,杜蔓枝已经从她的反应里拼出了答案。 “跟你分享两个坏消息。” “第一,这不是梦,这是一个很真实的世界,不存在你一睁眼就能回到现实,你最好回忆一下自己是怎么穿进来的。” “第二,你这两本书的世界观,可能有一定的融合。” 苏苏的表情很见鬼:“你开什么玩笑,这是权谋文,那个是灵异言情,都不在一个频道怎么融合!” “你可以不信,我只是通知你。” 杜蔓枝临走时抛下一句:“我见过宁丰台了,这个世界是有鬼的。你好好想想。” 通道关闭,苏苏的喊叫声被封在里面。 “隔音真不错。” 卫沉锋严肃地问:“你刚才说的世界观融合,是真是假?” “真的。”杜蔓枝摊手,“你连阴差都亲眼看见了,怎么还不信这个世界有鬼?” 卫沉锋又问她宁丰台是谁。 她把上回出了承恩公府遇到的事说了。 “我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把鬼王当信仰的糊涂蛋,上次那一个已经差点害了几个姑娘,碰巧被我撞见才处置了。要是还有剩下的,一定会藏得更深。” 卫沉锋记下她提的这几个人,悄悄派密探去打听情报,暂且不提。 “照刚才说的,我们生活的世界,脱胎于她写的书,她的两本书融合在一起,另一本的角色才会出现在我们的世界。” 杜蔓枝叹了口气,“对。” “所以她才不愿意相信这件事,因为这两本的世界观差别非常大。就拿武力值等级来说,这里本来只是一群普通人争权夺利的故事,故事里武力最高的就是像你这种武林高手。” “然而现在……” 她托起一团灵气,掌心的鬼律隐隐浮现。 “你看,我可以在这里修炼仙法,你身上有来自阴间的能量,已经超过了普通人的武力上限。我们的敌人也不止王公贵族,还可能有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 卫沉锋不喜欢节外生枝,但他不怕挑战:“确定是敌人,来一个,杀一个,总有杀光的时候。” 杜蔓枝轻笑:“你有这个心理准备,挺好。” 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剩下的就是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卫沉锋问起她在宁嫔宫里的所见所闻。 杜蔓枝忽然拈起一缕头发,递过去:“你闻闻。” 他一惊,目光微微闪烁,试探着嗅了一下:“这香味……” “玉虚宫的降真香。”杜蔓枝说。 古书有记载,降真香,烧之能降真。 意思是能降真神的香料。 道家用它沟通天界,宫廷里也用来祭祖。自从皇帝斥巨资修了那座玉虚宫,降真香的烟雾几乎没有一天中断。 杜蔓枝揉揉鼻子:“我自己不太能闻出来,可能是习惯了。” 她估计连头发丝都被腌入味了,正合了久居其室不闻其臭的道理。 “那东西喜欢这个味道,还想拆我骨头去加固她的神座。” 卫沉锋怒了:“拆你的骨头?” 什么东西装神弄鬼的,他先拆了她老窝! 杜蔓枝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我以前跟鬼怪打交道也没少遇到喷子,她这骂人本事不行,也就是个中二病邪神。” 卫沉锋沉默了一下:“何为……中二病?” 杜蔓枝微窘:“……你别打岔,先让我把话说完。” “嗯。” “降真香是用来供神的香,她自称神灵,排除吹牛的可能,那就应该是引人堕落的邪神。还有,她遗憾第一个遇到的不是我……” 卫沉锋敏锐道:“异世界来的邪神?” 杜蔓枝点头:“也不排除是类似于系统的东西。总之,她不满意宁嫔,但在当时,宁嫔一定是她最好的选择,这种联系一旦绑定,很难解开。” 卫沉锋接道:“宁嫔,可以是对付她的一个突破点。” 杜蔓枝道:“可以试试,实在不行还是要采取武力镇压,我需要帮手。” 现在那东西居住的空间,入口在宁嫔的后殿,再拖下去可能会转移坐标。 所以,她交待了几句,就传送去了青宫。 假如一个陀川鬼王不足以让青宫插手,再加一个邪神呢? 脚一落地,她直奔第一次觐见女青的地方,可是才走到一半,忽然被挡住了。 第100章 你想要自己的孩子吗 卫沉锋把事情安排下去,独自在那张矮桌旁边坐了一会。 对面有个没动过的茶杯。 热气变得稀薄。 那是她最近爱喝的一种,天凉了,在热气腾腾的甜奶茶里加上核桃仁和松子肉,就像袅袅温泉里点缀的浮石。 可惜再好的茶一旦失了饮茶人的欢心,只会落个寡淡发腥的结局。 人走茶凉。 不是好兆头。 就连一贯不信这些东西的卫沉锋也不禁面带阴霾。 她离开时的神情有些紧张,对手应该很强。 卫沉锋下意识摸向心口。 他能感觉到,她比自己还了解这些能量的来源。 她自称异界之人,活在现代社会,会的却是一身玄门本事,在这边屈居人下短短一段日子,不知怎的,加入了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 卫沉锋独身一人多年,刀尖染血无数,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从来没对任何一个女人产生非同寻常的感觉。 他越来越不受控地想要靠近她,留下她。 那种类似遗憾的情绪在他的梦里反复翻涌。 他确信,他们之间一定有过什么羁绊。 然而对方又是抱着什么想法呢? 她会不会像以前的穿越者一样,认为古人就是一群活着的封建糟粕?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回到那个灯红酒绿的繁华时代? 卫沉锋想到这种可能就心里发慌。 她和其他穿越者又不同,因为她随时都可以跟那个世界的人交流,他们互相能听懂对方说的怪话。 在那些人面前, 她的笑容更轻松,心思会被陌生人的遭遇牵动。 他总怕她下一秒就会洒脱地挥手作别,然后踏风而去。 卫沉锋看不透她的心思,竟也怯于开口询问。 他想招揽异界之人,最直接的动机是造出更先进的武器。 想把大乾掌控在自己手里,再把四周的刺头揍趴下,至少在他有生之年,没有人敢把这片肥沃的土地当成谁都能啃走一块的肥肉。 如果……如果他主动开口,请她为自己和另一个世界的所谓专家牵线,他该用什么换她相助? 又该怎么解释,才不会让她觉得这场结交的背后是他另有所图? 顾虑太多,只好一拖再拖。 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他抚心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若是肯为我所用,今夜入我梦中一叙。” 嗡。 胸腔里涌起热流,是上一战后残余的黑色能量在回应他。 …… 杜蔓枝回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她灰头土脸,身上还是之前那套衣裳,布满了血口子,一道比一道凌厉。 卫沉锋眼皮狠狠一跳,他都不知道是怎么用出轻功的,反应过来已经在她身侧了。 杜蔓枝大大方方地转了个圈。 “放心,我真没事,你看,都好了。” 她撸起袖子。 手臂上乱七八糟的伤口全都愈合了,不细看都不能发现那些淡白的细长疤痕。 降真香的气息在她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奇异药香,闻一口就浑身舒畅。 卫沉锋心口闷痛。 这满身的药味,活像被塞进药桶里浸泡了三天三夜,她这三天,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她的双眼和樱唇,像弯弯的月牙,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抛开狼狈的外表,只见她精神奕奕,双眼有神,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短刀,经过匠人的磨砺,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华。 “我啊,去参加紧急特训了!” “什么特训,能把你伤成这样?” 杜蔓枝想了想,他也是酆都山出来的,青宫的东西他早晚自己就能想起来,说就说了。 “特训,就是打架,跟各种对手打,赢了换一个,输了自己想办法,有一头虎妖的阴灵最狡猾,我琢磨了三十多种解法,最后你猜它怕的是什么?” 卫沉锋脸色并没有转晴,为了让她高兴,还是配合了一句: “莫非,是怕母老虎?” 杜蔓枝哈哈大笑。 “对对,我用伏听剑,时不时地压它一会,抽空用灵草纸折了十几只母老虎,它们打着打着玩到一起去了,围观的几个姐姐都要笑疯了。” 她去青宫请救兵,仍然没有见到女青。 鬼门的气息太强劲,她在那里站了片刻,魂差点被罡风吹飞了。 端坐在鬼门上方的女青承受的压力该有多大,她都不敢深想。真的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女青娘娘还记得那个邪神,表示知道了。 然后隔着门给了她一个盒子。 “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杜蔓枝比划着,“大的里面套个小的,小的打开,里面还有更小的,层层叠叠,好像永远拆不完。” 卫沉锋不解:“这盒子有什么用?” 杜蔓枝笑眯眯的。 “就是我刚才说的特别训练场啊,每一个盒子里都有十个守关者,全部打赢了才能拆开下一个。” “每打败一个,就有一次补充灵力的机会,那里不是人间,灵力浓度高到离谱,我敞开了吸收,吸满就压缩,压缩完了就去下一关!这样反复释放和吸收,你猜,会怎么样?” 她卖了个关子。 以反派的武学天赋,很快就能得出答案。 果然,卫沉锋紧跟着拱手跟她道喜。 “怪不得见你神采飞扬,气息悠长,看来不但突破到新境界,而且稳住了,是不是?” 杜蔓枝的高兴劲还没散,难得活泼,打了个响指:“聪明!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懂。” 卫沉锋微怔,冷漠的眉眼柔和了些,“嗯。” 女青娘娘对自己人真的不错。 第一次就大方地帮她提升鬼律,封她官职,送秘籍。 第二次送了规则法宝伏听剑。 这第三次,虽然看上去有点揠苗助长的嫌疑,但是结果皆大欢喜。 利用那个历练盒子,她顺利度过青宫宝录的修炼瓶颈。 再加上女青隔着门亲自答疑解惑,她很快就要接近高阶功法的门槛了。 卫沉锋看着她空荡荡的身后:“你请的帮手呢?” 杜蔓枝挠头:“啊,她们好久没出远门了,我走的时候她们还在检查法宝呢,不过最迟今晚肯定就到了。” 卫沉锋迟疑着,“好。” 杜蔓枝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她走的这几天,宫里一定出了什么变故。 “有事你直接说,我受得住。” “宁嫔那里出了点问题。” “什么?” 原来,皇商姚家的人当街敲锣打鼓。 说是在前不久的那个电闪雷鸣之夜,姚家祖坟上空有火鸟盘旋。 火鸟踏着仙界无上妙音,缓缓落地,化为一个身披赤色羽衣的绝色女子。 他们宣扬这是祥瑞之兆,要把这女子进献给皇帝。 “胡扯,什么东西,我听过拿灵芝当祥瑞的,没见过一个能跑能跳的大活人也能叫祥瑞!” 杜蔓枝一听就来了火气。 什么火凤化成美女,瞎编也好歹动点脑子。 就算是精怪修成的人形,也不可能随便让几个普通人抓起来,以为是牛郎织女走进现实呢?羽衣被偷了,仙法就废了? “等等。”杜蔓枝忽然反应过来,“电闪雷鸣?该不会……” 卫沉锋眼中有无奈:“就是那一夜。” 他只想用力量撕破命定轨迹,不料还牵连了别人。 杜蔓枝默了默,“那个女孩,你查过是怎么回事吗?” “这女子形体纤美,着羽衣,人在风中有登仙之姿。” 卫沉锋简单介绍了人,然后是她的来历。 “我派人偷了姚家真正的账簿,三年前,这家的幼子南下买了一批江南瘦马,此后账本上每个月都有一笔不菲的训练支出。” 训练的是什么,懂的都懂。 所谓瘦马,就是没把人当人看。 漂亮女孩子必须保持纤瘦动人的体态,吃得比现代模特还少,还要花大量精力去学各种才艺和勾人的技巧。 整个过程残酷无比,人在这里就是没有名字的耗材。如果养成了一个合格的瘦马,她背后一定倒下过一片血淋淋的失败品。 杜蔓枝心头起火,但已经无济于事。 “姚家打算献美人,是三年前就有的决定,偏要借着那一夜来假造祥瑞,我们不给他背这个黑锅!” “那个女孩在哪,我去放了她!” 卫沉锋答:“进宫了,一来就封了丹嫔,陛下为她开了元后旧居,重漆椒房。” 元后死后,她的宫殿一直没有住进新人,每天打扫得一尘不染,象征着她在皇帝心里高贵无暇的白月光地位。 椒房则是用花椒和泥涂抹墙壁,以花椒的纯阳之气温补女子的阴寒体质,温暖芳香,又有辟邪和多子的寓意。 汉代皇后住的地方就叫椒房殿,后世也不是随便哪个妃子都能得到椒房之宠的。 杜蔓枝心说不妙。 “那宁嫔……” 宁嫔外表柔弱温婉,本质上,人家可是为了进宫不择手段的疯批啊。 “宁嫔这么多年怀了两次都没生下来,才封个嫔位……丹嫔一来就跟她平起平坐,还椒房独宠,她估计,受不了……” 卫沉锋肯定了她的话:“宁嫔状若癫狂,公然踢翻龙辇,有行刺之嫌,已被关押。” 嘶!杜蔓枝嘀咕:“行刺?怎么不干脆一刀戳死他……” 反派深以为然。 四目相对,同时遗憾地叹气。 总之现在宁嫔已经不在自己地盘了,这个柔柔弱弱的狠人一脚干翻龙辇,皇帝当众摔下来,现在脚腕还肿着,又疼又丢人。 生气啊,所以宁嫔的位分也要降。 嫔是一宫主位的最低门槛,降位意味着她不能再享受独住一宫的待遇了。 就算从牢房放出来,不进冷宫就是去住集体宿舍。 所以今天,一大群宫人忙着从她宫里搬东西。 卫沉锋知道她想问什么,主动说:“清理宫室没那么快,我叮嘱过,后殿先留着,谁都不准靠近。” “嗯嗯,那行,还是你靠谱。” 杜蔓枝顺嘴夸夸,注意力被宫人搬走的一箱箱东西吸引了,没留意他嘴角愉悦地翘起。 宫人在她面前崴了一下,箱子里掉出一只虎头鞋,应该是宁嫔当初给没出世的孩子准备的。 杜蔓枝捡起来拍拍灰,刚要还,突然愣在原地。 “虎头鞋……孩子……” “怎么了?” “怀孕两次,两个孩子……” “嗯?谁的孩子?” 杜蔓枝缓缓看向他,目光不太凝聚:“是啊,那是谁的孩子呢……” 她想起来了。 后殿的怪物还说过一句话:做人一点都不好玩,生孩子也没意思透了…… 它生过孩子! 宁嫔和它是生息一体的,宁嫔怀孕的时候,它可能也在怀孕。 宁嫔的孩子没保住,夭折的胎儿,不就是小小的一团吗? 人的胎儿死了就是烂肉一团,神的呢? 太子和湛舒华偷偷饲养的两个黑煤球,它们会不会就是邪神的孩子? 杜蔓枝摸出那天在她手里碎开的人偶,聚精会神,从人偶身上提取到一丝属于邪神的暴虐气息。 再拿去跟鬼律牢房里的两只煤球匹配。 小点的黑煤球2号本来在哭唧唧,嗅到熟悉的气息,跳个没完:“母亲,母亲救我出去!” 黑煤球1号被关成了哑巴,虽然没叫出声,肢体反应也很明显。 实锤了。 杜蔓枝低声说:“这样就更有把握了,虽然利用小孩子有点不人道,不过……它开口就敢跟太子索要那么多童男童女,坏事应该没少干。” 卫沉锋大约知道她的打算了,安慰道:“杀一人能救千万人,杀人者无过。你若是觉得为难,我来。” 一句我来,弄得杜蔓枝震了震。 她快速回忆了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确定她应该没做过什么让反派特别感动的事。 就,很怪。 并肩作战的纯洁情谊里,似乎掺入了一些她消受不起的东西。 “呃,不用啊,我,白氏纸扎小当家,卜算斩鬼样样行,区区两个煤球,我为难什么,又不是我生的。”她尬笑着摆手。 卫沉锋犹豫再三:“你喜欢小孩吗?” “一般般,好看又乖巧就喜欢。” 话题怎么从打架变成母婴了?她一时没转过弯,但还是给出了真心的回答。 只要不是她生她养,别吵到人,那就不讨厌呗。 卫沉锋的头低垂了点,让人觉得他有点难过。 “那……你想要自己的孩子吗?” 第101章 美人皮 杜蔓枝一听这个问题。 就…… 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我当你是好战友,你怎么想害我?” 她笑骂着推他一把。 “首先我本来就没想生,就算我想,你看看这里的医疗条件,仙女也怕死于细菌感染啊。” 卫沉锋很困惑。 他从没遇到过拒绝生育的女孩子。 哪怕是穿越者,也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把抵触表达得大方坦荡……细菌感染又是什么东西? “行了不说这个了,我要去看看那个谁,关了三天,她没闹绝食?……走啊,我饿着肚子呢,身上有吃的吗?” “来了。” 他快步跟上,把随身带的油纸包递给她。 “先垫垫肚子。” 杜蔓枝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你有。” 她快速往嘴里塞了一个小圆饼。 馅是山楂泥,恰到好处的酸甜,点缀着若有若无的药香,饼皮干爽不腻,酥酥润润地在齿间绽开,而且刚好是一口一个的大小。 “这个好吃!” 杜蔓枝回想着这人的紫袍和大氅,也不知道他平时把食物藏到哪里,看着也不显胖,好像身上有个机器猫的百宝袋似的。 卫沉锋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今天的糕点,默默记下,回去给小厨房加赏钱。 …… 几天不见,密室里的苏苏蔫得像一根失了水分的茄子,唇上裂开的血珠糊了一嘴,把杜蔓枝吓了一跳。 可她旁边就是一个粗陶水壶。 杜蔓枝伸头看了,里面有半罐清水。 她怎么不喝? 苏苏耷拉着眼皮,没注意到他们进来,熟练地在水壶里蘸了点水,抹在龟裂的嘴唇上。 “……”杜蔓枝回头问,“你把她嘴缝上了?” 卫沉锋拧眉:“我像这种人?” 苏苏听见声音,激动起来:“放我出去……我,我要去卫生间!” 杜蔓枝:“……” 卫沉锋:“……” 所以,这是一个为了不上厕所而坚持不吃不喝,差点把自己憋疯的悲伤故事。 杜蔓枝给了她一个干净的夜壶。 苏苏抿着嘴思想斗争了几秒。 “你……你们先出去。” 等她解决完生理问题,杜蔓枝独自进入密室。 苏苏被这次禁闭打压了气焰。 过了三个日夜还是没有回到原世界,她的幻想破灭,终于放下架子,愿意好好说话了。 “你上次说这个世界有鬼,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杜蔓枝指指自己:“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个兼职天师,在这里是兼职的阴差,你想见鬼?简单。” 她甩开勾魂索,拽出了苏苏的生魂。 这是一个穿着泡泡袖裙子的眼镜女生。 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皮肤是很少晒太阳的那种病态白,长相中上,和女主一样是清秀那一挂的。 “现在可以聊聊当鬼的感觉了。” 苏苏猛地回头,湛舒华的身体软绵绵地靠墙滑下,而她自己……是透明的! 难以接受变成鬼的事实,她高亢的叫声直入灵魂。 接着,地上那具身体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一个眼神,就显露出属于皇家公主的端庄和镇定。 这是真的湛舒华。 苏苏的到来是个谁也没预料到的意外,当她的生魂被拽出那具身体,湛舒华就重新得到掌控权。 “谁在哪里?” 湛舒华在昏暗中眯起眼,打量那团看不清脸的轮廓。 她看不见飘着的苏苏,问的是杜蔓枝。 苏苏心态炸了:“女主怎么还在!她醒了我怎么办?我只让你证明有鬼,没让你教我做鬼,你要负责!快让我回去,我不要魂飞魄散啊!” “吵死了。” 冷厉的声音在她们身后传来,卫沉锋隔空一指,点晕了湛舒华。 苏苏惊觉:“不对不对,反派又不是天师,他怎么可能看见我?” 杜蔓枝没有透露酆都神石的事,耸肩:“谁知道呢,说不定你灵异文里有谁把能力融给他了。” 苏苏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更怕能力大增的反派突然把她人道毁灭。 她默默退到看起来和善一点的杜蔓枝身后:“不要啊,我怕鬼啊,怎么会融合呢,都不是一个时代背景的……” 杜蔓枝很不理解:“你怕鬼,怎么还写灵异文?” 苏苏瞅她,反问:“它们又不能从书里出来咬我,鬼再可怕,还能比得过你们?他是绑架犯,你是同伙!” 她用词很精准,可是真的不太好听。 杜蔓枝其实没觉得绑她有什么错。 身份决定了他们之间的对立关系,而且以这位作者的性格,不吃点苦头是不会学乖的。 “看来你还是不愿意合作,那就算了。” 卫沉锋诧异地扫过来,发现她使了个眼色,顿时了然,释放杀气,问她打算怎么办。 杜蔓枝轻飘飘地说:“超度了,留着她也没用了。” 苏苏急了:“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这样是犯法的!你,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嘛……” 杜蔓枝早有准备,拿出纸笔。 “把你灵异文里的所有角色默写出来,主角,配角,势力架构……只要是你能想起来的,无论出场还是没出场,我全都要。” 她顿了顿。 “鬼,我们负责对付,你就负责让我知道该打谁,怎么打。” “最好别想着跟我打马虎眼,你现在是魂魄状态,我会把你随身带着,如果我遇到麻烦,你也活不成!” 苏苏内心不太情愿地屈服道:“……什么时候要?” “每天最少写满五页纸,字号不能超过大拇指的指甲盖,明早是第一次验收,后面等我通知。” 苏苏苦着脸:“可我现在这样,笔都拿不起来,我怎么写啊?” “找个身体就行了。” 杜蔓枝从乾坤袋里抓出一个纸人,把苏苏的魂魄固定上去。 以后纸人的手脚就是苏苏的手脚。 她扎得精细,纸人握笔写字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苏苏之前被关的时候或许很想求救,现在住进纸人的身躯,就算机缘巧合让她跑出去,她都会自觉地躲着人走,免得被人抓去烧了。 “希望你能明白,这里任何一个人都是有自我意识的正常人,而你,连正常的身体都没有,所以别把自己当造物主,谁也没求着你设计他的命运。” “来都来了,就安安分分地待着,说不定以后还有回家的机会。” “外面到处是鬼怪,我选择收留你,只因为你知道那本书的角色和剧情,你在我眼里还有一点价值。” 杜蔓枝看着努力熟悉手脚的纸人苏苏,放出最后一句威胁: “如果你选择利用信息差跟我作对,我一个念头就能粉碎你的魂魄,毕竟我是正经公务员,而你,是来历不明的偷渡者。” 小命捏在人家手里,苏苏只能忍气吞声:“知道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苏苏的声音经过纸人单薄空洞的咽喉,夹着诡异的呜咽声:“我不会用毛笔!” 杜蔓枝差点没绷住表情笑出声。 她出去折了一把树枝回来,蘸着墨汁也能在纸上划出尖利的笔画。 “就这样了,你加油写。” 她把纸人和书写用具一起挪进了鬼律空间,牢房还有空的,跟其他隔间互不干扰。 她亲自当看守,绝对不让苏苏离开视线。 搞定了这个,下一个就是去看望被关押的宁嫔。 路上,杜蔓枝忽然有不妙的预感。 她催着卫沉锋用轻功载人。 紧赶慢赶,进了牢房一看,宁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牢头吓得当场跪了。 “小的们一直守在外面,一只苍蝇也没飞出去啊!” “苍蝇没出去,却丢了一个大活人?” 卫沉锋冷着脸震开锁链。 顺着磁场的异常波动,他们几乎在同时找到角落。 ——发霉的稻草里,躺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皮料! 杜蔓枝面色凝重,两根手指提起来把它抖开。 手感细腻丝滑,轻飘飘的。 她将手臂抬高,皮料的底端拖在地上,粗略一算恰好是成年人的高度。 皮料上最显眼的那一块就像后世的面膜,留出了眼耳口鼻的孔洞。 卫沉锋:“这是何物?” “美人皮。” 她沉声说道。 …… 杜蔓枝跟着白婆婆学艺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孩夜间敲门。 女孩把斗篷和口罩一一解开,底下竟然没有皮肤!大面积渗出的血浸透了衣服,雨靴里积满液体。 她含着泪跪在纸扎铺前,哀求她们救命。 杜蔓枝回忆着那件事,心有余悸。 “我问她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她说有一家美容院,那里有一种创新的技术,能百分百让皮肤白皙无暇,要是肯加钱还有换脸的效果。” “女孩选择加钱,美容院的人让她请一尊神像回去诚心供养,三个月后可以见效。” 卫沉锋不懂美容院,下意识说:“听起来,如同邪术一般。” 可不就是邪术么? 杜蔓枝凝视手中的皮料,洁白如玉,肤如凝脂。 这一张,比她当年在美容院地下室发现的任何一张人皮都完美。 “供养神像三个月后,发生了什么?”卫沉锋问出了关键。 杜蔓枝说: “她果然变成一个大美人,名利向她蜂拥而来,她太忙了,中断了一天,等她赶回去的时候,神像不见了。” “她想天亮之后去美容院问问。” “第二天醒来,她脖子缺了一小块皮,床上只有血,找不到那块皮肤……监控里看到没有人进过她家。” “女孩赶去美容院,又给了一大笔钱重新请回神像,美容院提醒她,必须每天更换神灵喜欢的香和食物,不能再忘了。” “她没再断过,可是家里出事急需用钱,而她的积蓄基本都给了美容院。” “她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去问能不能把神像退回,她不要美貌了,只折一部分钱回来也是好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神像送回去了,美容院把钱也一分不少地还给她,女孩有点害怕。” “又一次醒来,她全身的皮肤都不见了。” 卫沉锋不太明白:“我听说你们那边有很多医院,她没去看大夫吗?” 杜蔓枝摇头:“情况太严重,她当时一块皮都没有,没感染死掉已经是一件怪事了……她想法很天真,以为只要把美容院剿了,一切就能恢复正常。” “可是那不是普通怪物,而是有心人从东南亚带回来的古代邪神像。” “钱是第一次交易需要的内容,之后每次供养,消耗的是她的虚荣和贪婪。” “当她对家人的爱战胜了贪念,神像吃不饱,就会反噬,收回交易给她的美貌。” “我们请了十几位掌门和家主一起去清理邪祟,那个女孩给我们带路,她一进美容院就被邪物发现了,活生生疼死在我们面前……” “神像也跑了,现场还有它没带走的几十张美人皮。” 杜蔓枝这才明白那种古怪的熟悉感是怎么来的。 是它! 当年在围攻中跑掉的邪神,跑到这里来了。 卫沉锋:“那么宁嫔……” “宁嫔是它遇到的第一个信徒,它跑的时候是重伤状态,需要信徒给它提供信仰。” “宁嫔用她爹的命换美貌,用她哥的命换她进宫,现在皇帝移情别恋,她不会甘心的。” 杜蔓枝在泥土里找出血脚印,蔓延到铁栏旁:“看这里,两边栏杆都有血迹,她蜕皮之后从这里缩出去了!” 后面的血迹是顺着墙和天花板往外走的。 她几乎能想象到一个血人用四肢在天花板攀爬的惊悚场景。 那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我猜,这一次,宁嫔舍弃这张被她滋养出来的美人皮,换取超乎常人的力量。” 杜蔓枝松开美人皮。 它一落到地面,像神话故事里的人参果一样,遇土就融。 邪神的气息一闪而过,显然是它收走了交易物品。 “宁嫔应该是去找她情郎了。”杜蔓枝探询地看向身边的盟友,“你怎么打算?” 她一进牢房就用灵力做屏障,隔绝了无关人等的听力,所以一直是旁若无人地说着吓死人不偿命的话。 “现在有两条路,一是跟上去解决宁嫔,拿个护驾的功劳。” 卫沉锋接道:“还有一条呢?” “二是先不管她,放她去屠龙,等她成功了,我解决她,之后的事看你发挥。” “你怎么选?” 第102章 宁嫔发疯,当面质问 杜蔓枝之所以不急不忙,因为她不在乎皇帝的死活。 她不是大乾人,大乾之主也不是什么千古名君。 假如宁嫔发疯把皇帝弄死了,朝堂上的事,她相信卫沉锋有能力处理。 最有可能的结果是扶植皇子上位,他从九千岁变成名副其实的摄政王。 这个人的动机很明确,就是复仇和翻案。 杜蔓枝试探过很多次,发现卫沉锋对谁继承皇位真的无所谓。 只要能符合他主战派的利益,他不介意龙椅上坐的是男是女,是人是狗……无非是傀儡皇帝而已。 主战派力争打趴周边小国,需要大量粮草和军费,这个目标是需要经济支撑的。 所以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乾的主旋律将是大力发展生产,广积粮,研发武器装备,同时还要做好民众的思想工作。 至于谁当皇帝?只要是湛家人,名义上过得去,谁上都行。 杜蔓枝在皇帝那里铺垫了神女收徒,是想把三皇女要到自己身边,为她缓慢造势,等到时机成熟,她会在后面推三皇女一把。 只要是女皇上位,再做出一些出彩的政绩,很快,她们就能名正言顺地颁布对女性有益的国策。 正因为她和卫沉锋的目标不冲突,试探过对方的底,她忌惮又需要九千岁的权势,九千岁忌惮又需要她的能力,他们才能和平共处到这一步。 基于他们的需要,皇帝的死活真没什么大不了。 以上是她的想法。 不料卫沉锋当场否定第二条。 杜蔓枝不解:“你不想把他拽下来?” 顿了顿,她问:“还是说,时机不合适?” “时机不对。” 卫沉锋解释道:“开国君主留下一支秘密部队,一部分以暗卫身份保护君主,剩下的散落在民间随时备战。” “呃……”杜蔓枝粗略算了一下年龄,“那他们最老的一批,应该已经拄拐了?” 卫沉锋低笑一声:“可他们不禁止婚配,子子孙孙,始终保持着精锐人数。” “这些人只认信物,而信物只有湛家血脉能驱动,我还没查出狗皇帝把信物藏在哪。” 卫沉锋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不怕被他们刺杀,我怕护不住其他人。” 杜蔓枝挠头:“哦……” 他的意思是说,有暗卫保护皇帝,宁嫔不一定能屠龙。 就算宁嫔成功了,卫沉锋扶持年幼的皇子公主上位,挟天子令诸侯的事也不那么容易干,还要忍受每天被摸不透底细的敌人轮流刺杀。 想想都烦。 “事关重大,徐徐图之。”卫沉锋眯起眼,等他得到信物,就是狗皇帝的死期。 杜蔓枝摊手:“那还说什么,追。” 他们跟着血迹一路追到外面。 不巧的是刚下过一场急雨,痕迹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只能隐约察觉到异常气息是朝西面去的。 卫沉锋唤来手下,打听到皇帝跟丹嫔在一起。 于是他们兵分两路。 他去点齐人马包围丹嫔寝宫。 杜蔓枝直奔目标。 丹嫔不愧是姚家精心养出的极品美人,从发丝到脚趾竟是无一处细节不美,如果非要挑她缺陷的话,只有一条: 她的美是人工雕琢的。 并不是天然的仙女气质。 姚家进献美人时说她是火鸟落地化成的仙娥,是凤凰后裔,理所应当和真龙天子相配。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假话,然而不等迂腐的老臣上书抗议,皇帝已经欣然笑纳美人。 元后有体寒之症,当年皇帝特意引来温泉水,为她建了一方温泉池。 现在池中又添了金叶与银花。 容貌与元后相似五分的丹嫔赤足踩在纯金打造的莲台上,伴着温泉水的氤氲白雾,翩然起舞,飘飘欲仙。 皇帝看得如痴如醉,抚掌笑道:“好,好!朕得此佳人,如同拥圆月入怀,半生无憾矣!” 元后名讳里就有一个月字,是以他这样一说,等于公开承认了他早知道丹嫔不是什么祥瑞仙姬。 随她什么出身,反正在这温泉池边,她只是元后的替身! 丹嫔朝他甜美地一笑。 忽然,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那笑容就僵在脸上了,丹嫔瞪着他肩膀上方,一双美目充满恐惧! 皇帝喝得微醺,再加上温泉白雾的遮挡,他看不清丹嫔的神色,只是不满她私自停下: “接着舞!朕没让你停,怎么就不跳了?” “拥圆月入怀……”粗噶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黏糊糊的液体滴答,滴答,掉在皇帝泛着油光的额头上。 “三郎,你既心有明月,为何还要来招惹我?我也跟这个下贱的扬州瘦马一般,只是你拿来缅怀心上人的一个玩物吗?!” 皇帝皱眉:“放肆!是谁在放屁,那是朕的丹嫔,谁敢说她是瘦马!” 他摸向额头那片温热,不料竟然摸了一把淋漓的血,顿时酒醒了! 抬头一看,更是惊得跳了起来。 一个活人,被剥掉全身的皮肤,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他有幸亲眼见到了。 宁嫔四肢着地,蹲坐在金色座椅的扶手后端,乍看像一只血猴子,不断有液体顺着躯干聚集在她脚边。 黑白分明的眼,曾经被皇帝盛赞的凝聚了江南水乡风韵的水眸,此刻柔情蜜意荡然无存,只有刻骨的悲痛和仇恨。 浓烈的腥臭味窜进鼻腔,皇帝一个没忍住,刚才吃进去的珍果与酒水吐了自己一裤子。 杜蔓枝赶到的时候,皇帝还在吐酸水呢。 宁嫔质问他的这一幕,像极了菀菀类卿被撞破的时候。 和随时要暴起揍他的剥皮血猴子比起来,嬛嬛再怎么痛哭咆哮,那都是小天使一枚啊! 宁嫔爬着逼近,皇帝蹭着倒退。 “神使,真人!护驾,快来救朕!” 皇帝一见她,高兴得跟祖宗显灵了一样。 杜蔓枝拔出伏听剑,脑海中连想十几个悲惨故事才忍住没笑。 宁嫔不善地转过头:“又是你,晦气东西!” 嚯! 杜蔓枝这就不太认同了:“怎么一见面就骂呢,我都没嫌你吓人,你好意思说我晦气?” 宁嫔怒了:“都是你,就是因为你!一定是你偷了小圣灵,是你害我被神厌弃,不然陛下怎么会不喜欢我!” 第103章 最后一根稻草 杜蔓枝被她弄无语了:“……你是真能赖啊。” 失恋了就能蛮不讲理吗? 要说丹嫔的出现跟她有一点点关联,她认。 那皇帝喜欢谁,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吗? 男人移情别恋这种事,他的自制能力不行是主要原因,其次是要去怪那个给他送美人的投机分子,最不应该怪的是丹嫔。 因为被当成瘦马养的女孩子只是想活命,从头到尾只有这个女孩是真没得选。 “小圣灵?”杜蔓枝抓出一个小煤球,“你说这个?” 宁嫔恨恨道:“果然是你!” 她去湛舒华宫里就是为了带小圣灵回去。 可是被杜蔓枝扮的“小宫女”摆了一道,只带回去一个绣球装饰。 邪神很生气。 然而在杜蔓枝视角,邪神的怒火很可能不是因为没见到小煤球。 而是在猎物进嘴的那一刻,大活人突然变成纸人。 宁嫔是在后殿召见她的,事发当时,宁嫔人在后殿,是杜蔓枝的纸人替身被传送到邪神住处了。 所以宁嫔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她自己办事不力。 杜蔓枝随手把小煤球塞回鬼律空间。 这个举动再度刺激了宁嫔,她丢下皇帝扑了过来:“我杀了你!” 杜蔓枝举起伏听剑:“别闹了,下来你。” 啪! 血猴子五体投地,吐了一口血。 皇帝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宁嫔惨笑着说:“陛下,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忘了曾经就在这座宫殿里,你给我描眉梳发,说会永远对我好……” 皇帝哆嗦着嘴皮子:“是你,你是宁嫔……”合着他这才认出昔日的宠妃。 宁嫔眼眸亮了几分:“陛下认出我了!” 皇帝的反应是:“呕!” 宁嫔愣了几秒,当场发疯:“你嫌恶我,你果然厌了我了,哈,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杜蔓枝心想,你要是早点有这个觉悟,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皇帝见宁嫔一个照面就被神使大人镇压,对杜蔓枝肃然起敬,心里已经在琢磨自己钱够不够给神女塑金身了。 “神使千万别心软,此等刁妇,两次意图行刺,朕身边断然再容不得她!” 服了啊,狗皇帝是生怕今天给宁嫔的刺激还不够吗? 人家连皮都不要了,变成怪物第一件事都是来找他对峙,他要是说几句软和话糊弄糊弄,没准宁嫔念在往日的情谊,还不至于动杀念。 皇帝自己贪花,又爱看美女为他雌竞,又对旧人冷血无情,几句话把宁嫔弄破防了…… 杜蔓枝是真不太想管他。 但是想要宁嫔。 邪神的第一个信徒,舍弃美人皮之后不但没有垂死,还有这么强的气息…… 很有研究价值。 皇帝喃喃念着:“宁嫔啊,你也别怪朕无情,人鬼殊途,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就安心下去!百年之后我们再做夫妻。” 宁嫔竭力抬头看他,眸中有厉色:“夫妻?你要跟我做夫妻,除非,先杀了丹嫔那个小贱人!” 丹嫔:“……?” 丹嫔早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从莲台跳下去,淌着水跑路了。 “小贱人呢?”宁嫔又炸了,“去哪了,我不会放过她!” 人已经出去了,还怎么不放过? 杜蔓枝摇摇头,打算把宁嫔强行收进鬼律空间就完事。 晚上等到青宫的仙女姐姐们来了,大家就可以专心对付邪神。 然而,宁嫔接近崩溃的精神在此时遇到最后一根稻草—— “丹嫔何时招惹过你……疯女人不讲道理。” 皇帝的喃喃自语,如果是人的耳力,必须贴得很近才能听清楚。 而宁嫔各方面得到强化,这一句真情流露,显然没有瞒过她。 她气得又吐一口血。 然后,开大了。 “神主在上,信徒祈求您赐予神力,自愿付出一切代价,只要能让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和那个勾引人夫的狐媚子,不得好死,碎尸万段!” 冥冥中传来一个字:“可。” 一道光柱从天而降把宁嫔笼罩在其中。 皇帝惊骇地躲到椅子后面:“这是什么东西?” 凡人只是看见光柱就这样害怕,杜蔓枝看见的却是无数条蠕动的触手。 它们像龙盘柱一样缠在这道光柱上,轮流抽打宁嫔的背。 缺乏皮肤包裹的肌肉被打烂了,血一汪一汪地飙出体表。 宁嫔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仰天长啸。 皇帝腿都吓软了。 “护驾,护驾!真人救命啊!朕愿意拨款为神女立像,不不,朕要修建庙宇!” 杜蔓枝的沉默很容易被理解为拒绝。 宁嫔请到邪神的力量,渐渐挣脱伏听剑的约束,龇牙咧嘴,眼神里属于人的最后一丝情绪也消失了,四爪着地奔向皇帝。 杜蔓枝一脚把她踢回去。 眼前一花,梁上落下一排黑影护在皇帝周围。 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军团? 为首那个暗卫客气地问:“杜真人,可有对付这邪物的办法?” 杜蔓枝再度摇晃伏听剑,用规则之力把宁嫔压倒。 剑柄的宝石花褪色,意味着又需要充能了。 她下意识瞟了门外一眼。 茫茫夜色一片寂静。 杜蔓枝细细体察,脚下传来震感,来了不少人啊,她唇边泛起笑意。 宁嫔狞笑:“愚蠢,你能压我一次,难道能压我千百次吗?而我,只要能赢一次就够了!” “我看未必。” 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卫沉锋手提一把绣春刀来了。 他身后是一排排纱帽,全是锦衣卫精锐。 宁嫔哈哈大笑:“你们是一伙的,我知道你,是你伤了飞鸾妹子,今天是你们报应到了!” 杜蔓枝问:“宁飞鸾跟你是什么关系?” 宁嫔脸上抽搐,又落了一滩血,她冷冰冰地说:“关你屁事,臭道士,看招!” 她抬手,一道乌光飞向杜蔓枝站的位置。 卫沉锋心里一紧,来不及为她抵挡了,索性一刀劈向宁嫔后背。 宁嫔怪笑:“别急,你也一起!” 先后两道乌光,竟然直接忽略了他们灵力和煞气。 与那光芒一个照面,两人神情同时一怔,身边的景物忽然发生变化! “这里是……幻境?” 第104章 幻境见端倪,官与匪 “好真实的幻境……” 卫沉锋护在她身侧打量四周,接了一句:“藏头露尾,终究是心虚。” 要是宁嫔有正面击溃他们的实力,就不会耍阴招送他们到这里了。 她这样做,无非是想在现实里多争取一点时间。 杜蔓枝说:“先想办法出去,我们的身体还在外面,不太安全。” 这是一个海边的渔村。 联想到宁嫔的渔女身份,这可能是她的家乡,因为对现实里的家乡太熟悉,幻境才能这么以假乱真。 奇怪的女声从一间破屋里传出来,似乎在剧烈挣扎。 两人顺着声音进去,看见一个女人满嘴鲜血,旁边是大半根舌头! 麻绳绑住她的手脚,把她束缚在八仙桌上。 绑她的却是一对父子,刚成年的儿子在女人身上放肆打量着,看似劝,实则讽:“娘啊,你就省点劲!” 竟然是亲生母子! “住手!”杜蔓枝下意识制止。 卫沉锋观察后说:“他们听不见。” 两个大活人走进来,就算是聋子瞎子也不该一点反应都没有,除非两人在他们的世界里就是一团虚无。 “静观其变。”卫沉锋拉她跳到梁上。 杜蔓枝脚下摇晃,真怕他俩的体重把房子压塌了,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从后面虚虚地揽着她,只碰着一点衣裳。 热源近在咫尺,她脸上莫名地有点热,岔开话题说:“这个女人不是宁嫔。” 卫沉锋把屋里情形看了一圈,指着角落的缸:“你看。” 原来大缸的盖子被掀开了一条缝,中间夹着小孩细细短短的手指。 “宁嫔躲在里面?”杜蔓枝猜测道,“这应该是她小时候的记忆,桌上绑的女人,难道是她娘?” 但是为什么要把人绑起来呢? 女人泪流不止,嘴边鲜血流个没完,她偶尔看一眼大缸方向,对着缸里的小女孩微微摇头。 卫沉锋想到了什么。 他把人放稳了,跳到地面附耳细听。 “来人了。” 军中常常通过地面的震动来判断敌袭。 杜蔓枝刚要说话,忽见大缸盖子底下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 那是宁嫔的眼神。 准确说,是神降之后,人性看上去泯灭无几的宁嫔。 杜蔓枝眨眨眼,看她又想干什么。 下一秒周围就一片黑暗。 她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用指尖试探出面前是向外弯曲的弧度——这是一口大缸。 她在缸里。 身材变得短小,头发是两个团起来的啾啾。 所以这就是幼年宁嫔的视角了。 杜蔓枝好奇卫沉锋的状况。 她把盖子弄开几厘米的缝隙,和那对父子里的儿子,也就是宁嫔的哥哥对了个正着。 哥哥是个又黄又瘦的男孩,贼眉鼠眼,这会儿却是目光沉静清正,杜蔓枝一瞬间认出了他芯子里装的是谁。 宁嫔爹抓住他胳膊:“贼寇来了,快走,我们进地窖去!” 表面是他儿子,实际上是九千岁,卫沉锋抽出手,淡淡地瞥向桌上目露绝望的女人: “她怎么办?” 男人呸了一口:“逃命的时候哪顾得上她个扫把星,就让她在这吸引贼寇注意,人走了我再给她收尸,也算全了夫妻一场!” 卫沉锋听着人声渐进,又问:“妹妹呢?” 男人拖着他往地窖走。 “那个丑八怪,谁管她躲哪去了,能活就活,不能活,就跟她那个不检点的娘一块去了!” 与此同时,杜蔓枝得到一个指令: 躲在缸里,不要出声! 卫沉锋得到的指令则是:听老爹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 一个揭开缸盖打算跳出来; 另一个甩开老爹,用剩下的麻绳三两下把他捆在桌腿上。 “你们夫妻一场,同生共死才是全了这份情意。” 不等老爹嘴里吐出污言秽语,卫沉锋一记手刀,把他劈晕了。 他擦擦手,朝杜蔓枝走去,带着笑意问: “妹妹,要我背你出来吗?” 杜蔓枝说:“你可别顶着这张脸笑,丑。” 卫沉锋顿时收了笑脸。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脸上。 杜蔓枝用这具短手短脚的小身体艰难爬出大缸。 “看着是倭寇打扮,步态不像。”卫沉锋靠在窗边查看外面的情况。 一大群精壮男人闯进渔村,挨家挨户抢掠财物。 这种村子靠海吃海,一旦倭寇的船只靠岸,最先遭灾的就是村民。 宁嫔的父兄心够黑的,为了自己安全,竟然把宁嫔娘绑起来供倭寇享用。 他们割了她的舌头,一是不让她暴露地窖位置,二是,压根没想让她活。 杜蔓枝顺手弄断女人身上的绳子。 女人颤抖着手想摸摸她的脸,她下意识躲开了,把女人拖进两米外的地窖。 已经有倭寇围向这一家。 近看,杜蔓枝才明白卫沉锋为什么说他们步态不像。 船在水上是摇晃的,所以常在船上训练的士兵习惯紧扣脚趾,帮助稳住身体。久而久之,下盘稳固,到了陆地上也能看出一点端倪。 反观这伙人,下盘虚浮无力。 远处还有几个人因为晕船而呕吐不止。 “假扮倭寇。”杜蔓枝皱眉。 他们索拿财物和粮食,这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 如果他们不是外敌,而是大乾的内鬼…… 卫沉锋攥紧了拳,显然气得狠了。 “哪一年都报贼寇作乱,哪一年都没剿干净,我一直怀疑有官匪勾结,这么看来,还有以官充匪!” 事实验证了他们的猜测。 幻境里的贼寇把一袋袋财物运往他们来的方向。 渔村里还留了一百多人没走。 刚被抢掠过的渔民以为没事了,也不敢出去,大多是躲在家里隔着窗户看他们。 为首的花脸汉子突然用大乾话开口说:“兄弟们,玩够了没有?” 其余人似乎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嬉笑着喊:“没有!” “想不想玩点更有意思的!” “想!” 在渔民们惊恐的目光中,他们分为人数均等的几个小队,抽刀奔向最近的茅屋。 惨叫声接连响起,海风里染上了血腥味。 卫沉锋当即就想出手,被杜蔓枝拉住了: “这里是幻境,你弄死他们也改变不了什么,忍一忍,看下去,说不定能弄清楚他们是谁的人!” “……好。” 接下来的场景堪称人间炼狱。 整个渔村的人都被屠光了,只除了躲到屋顶的他们俩。 抢了东西,杀了人,最后一步就是放火毁尸灭迹。 火光之中,其中一个匪徒怀里掉出令牌,他想捡,又恐惧被烧伤,犹豫几下被同伴叫走了。 卫沉锋忍着灼痛取出一看。 令牌上刻着一个“瑞”字。 第105章 本是虚无,何惧受伤死亡 瑞王爷。 杜蔓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剧情,想起来了,也是个炮灰。 瑞王是宗室子弟,最初皇嗣稀缺,先帝就过继了他来堵大臣们聒噪的嘴。 后来先帝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养子失去了最大的作用,先帝给了他一块富庶的封地,挨着海边。 瑞王年年进贡都有海鲜制品,被京都权贵戏称为海货王爷。 剧情里,重生的公主前期隐在暗处跟西厂作对,后来她着重挑拨离间,笼络大臣。事情败露,公主果断跑路了。 湛舒华跑到瑞王的封地,瑞王念在元后的情面收留她,不久又迫于西厂的压力,把人赶走了。 因此被女主记恨。 瑞王的结局是调戏儿子的小妾,被小妾一刀嘎了,死得很没面子。 那个小妾隐藏的身份是西厂密探。 杜蔓枝看着瑞王府的令牌,心里清楚,瑞王下线的时间要提前了。 一股怪风吹来,渔村的火焰诡异地降了下去。 她抬眸,被天上的东西惊得心跳停了一瞬。 渔村上方的天空被一张大脸占据了。 被剥了表皮的脸血肉模糊,五官也像染了血似的。 宁嫔抓狂道:“为什么不听话?你们为什么不听话?!” 杜蔓枝瞥着一旁的卫沉锋。 他已经换回本来面目,标志性的紫袍就披在身上。 她自己也换回来了。 “你让我们做什么事,肯定是不能做的啊,你当我们傻?”杜蔓枝摇着头,“不过还是谢谢你,瑞王的事我们知道了,会去查的。” 宁嫔沉默片刻,似有动容,转而又换上狰狞面孔:“我不会让你们出去的,我的痛苦既然你们体会不到,那就都死在这里!” 杜蔓枝恍然大悟。 怪不得刚才她变成小时候的宁嫔,卫沉锋成了她哥哥。 原来宁嫔想用噩梦来折磨他们。 可他们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泥娃娃。 那道指令她不想听,也就随随便便地反着做了,让她躲在缸里?偏不。 卫沉锋一个字都不想多说,袖子里落下一把乌金短刀,直指宁嫔眉心。 这张脸出现后,杜蔓枝意识到这是和现实建立联系的好机会! 她散出灵力,在空中寻找幻境的空隙,集中注意攻击那一点,成功把灵识探出去,找到了她现实中的身体。 脑海中的画面分成两部分,一边是渔村,另一边是温泉池边。 她一心二用,一边和宁嫔的大脸对峙,另一边则提着伏听剑走向皇帝。 皇帝似乎没注意到她。 因为他在一群暗卫的掩护下,头也不回地跑进偏殿,在桌上敲打了几下,人就闪进密室去了。 血猴子似的宁嫔被暗卫阻拦,连续手撕了几个,沐浴着血雾追上去。 不料密室外面那面墙上刚巧挂着一张古画。 货真价实的天师钟馗图! 红衣钟馗浓密的须发之间飞射出两道威严神光,虚影浮现,手中铁链舞得密不透风,把宁嫔打得惨叫连连。 一时半会,她是突破不了这道防线了。 杜蔓枝默默记住密室的开启方式。 先出幻境! 她试了一下,奖池不受影响,当场兑换了十几把一次性法剑轰上去。 宁嫔血肉模糊的脸破碎之前还在怨恨地盯着她:“你们以为还出得去吗?” 大脸缓缓消散,露出血色残阳。 他们站在屋脊上,卫沉锋一眼望见海边出现的黑影。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他们机械地从海水里爬出,在岸边排兵列阵。 杜蔓枝有点懵:“又回来了?” 瑞王府亲兵仍然是倭寇打扮,诡异的变化出现了——他们脚下的土地蠕动,钻出一颗颗马头! 先是头,后是身,当马的四蹄浮出沙子,这支队伍就成了装备精良的骑兵! 杜蔓枝:“……” 卫沉锋一言不发,手中短刀变化成长弓,羽箭不断在他身后生成。 他不断地拉弓,放箭。 纵然骑兵开始跑动,他的羽箭像是会自动追踪,每一支都会穿透前面那人的喉咙,卡在第二个人的脖颈里。 然而敌人数量太多了,海水像有魔力一样,源源不断地复制兵源。 卫沉锋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动作顿了顿,沙哑地开口:“你有办法吗?” 杜蔓枝不答,取了他一支箭,高高抬手,把箭扎向他的手臂! 卫沉锋目光剧变,身子却没躲。 箭穿透手臂,没有血,轻飘飘好像扎了个影子似的。 “你刚才害怕吗?”杜蔓枝问他。 他摇头:“你不会在这种时候伤我。” “你说过,这里的人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杜蔓枝说,“如果我们本是虚无,何惧受伤死亡?” “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你想不想下去跟它们玩玩?” 杜蔓枝微笑着,目光有鼓励:“闻名天下的卫家枪,今天我有幸见识一下吗?” 卫沉锋答得果断:“好。” 他见杜蔓枝手中凭空出现一张灵光闪烁的纸,几下就折出一匹巴掌大的骏马。 灵纸作身,念力注神。 纸马落地的一刹那,仰天长嘶。 卫沉锋眼睛亮了:“好马!” 杜蔓枝用同样的方法给他做了一套纸衣。 意念化物,虚影成实。 在属于宁嫔的幻境里,她凭借强大的神魂意志,硬是为同伴打造了一身坚实的甲胄! 她不懂卫家枪的规格,武器是卫沉锋自己做的。 一切准备妥当也只是几分钟的事,最前面的骑兵刚刚进入渔村。 他从屋顶跳下去,骏马知他心意,一跃而起,在空中接住他。 乌金甲胄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寒光闪闪的眼眸,煞气十足。 他抓紧缰绳,长枪垂在身侧,看似松弛地坐着,每一寸肢体都调整在最合适出枪的状态。 “杀!” 一人一马,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很快与敌人打成一团,以一己之力杀出了尸山血海。 杜蔓枝看得眼睛也不转,好个威风凛凛的小将军。 余光看见一只乌黑的小手朝她推来。 她故意没躲,摔下屋顶的一瞬间,幻境又变。 四周的空气变成冰水,冷彻骨髓。 在水中,她第一眼看见的是自己肚子。 鼓的! 她成了孕期被推下水的宁嫔! 第106章 四十米大宝剑 啧,怎么还是这个套路? 杜蔓枝心里一叹,遇到的幻境总是这么毫无新意…… 就像宁嫔自己说的那样,她就是要让进去的人被苦难折磨,在重复如一日的折磨里自我放弃。 可惜,无论是她还是卫沉锋,都有着不按剧本出演的自由意志。 不想被安排。 当然是踢翻剧本,自己做主角! 当她拿出多年前代表学校参加游泳竞赛的水平,拖着累赘的大肚子,轻轻松松回到岸边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岸上有个宫装美人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 狗皇帝也在,被美人哭得心疼,还伸手要扶美人起来,仿佛忘了一个怀着他孩子的女人还没脱离危险。 杜蔓枝觉得这要是宁嫔亲身经历的事,一次就够心梗了,再有两次三次,早晚有一天她会选择屠龙。 以宁嫔柔弱无争的人设,她可能会在事后耍阴招,但在当下这种情形,一定不会跟皇帝对着来。 可是杜蔓枝不一样啊!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皇帝身后,左手扳他肩膀,右手一个大耳刮子就上去了。 啪! 一声脆响。 皇帝被她打懵了。 在场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谁能想到她会这么大胆? 宁嫔都没料到会是这种发展。 场景开始有碎裂的征兆,从地位最高的皇帝到最低的小宫女,所有npc都卡顿了一下。 杜蔓枝意犹未尽,抓紧皇帝衣领就是一记勾拳。 “看见了吗?在男人那里受了委屈,就得亲手打回去,你不争气,你就活该受气。你一辈子不争气,活该受一辈子气!” 杜蔓枝一脚踹在皇帝肚子上,她凸起的孕肚竟然诡异地越缩越平了。 她的身形不再是宁嫔模样,而是越来越接近她自己。 宁嫔的大脸在天上辩解:“尊卑有别,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刁蛮无礼吗?” 杜蔓枝不客气地反问:“在你自己做的幻境里,还能让人把你推下水,你是被虐上瘾了吗?丢不丢人啊!” 宁嫔:“……” 皇帝npc被揍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仓惶地叫着:“护驾!护驾!” 杜蔓枝就看不惯他这死出,一拳砸中他鼻梁。 “吵死了!一有事就知道喊护驾,大乾皇子还要求文武双全呢,看你这德性,是武术老师死得早吗?” 皇帝:“……” 她还没骂够,抬头瞪着宁嫔的大脸:“你也是够了,遇到邪神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你就不能跟她要点好的?爱情,爱情能当饭吃?” 宁嫔嘴硬:“他是天子,是天下最好的男儿,我心慕他,他也爱我,我的选择没什么不对的。” 杜蔓枝翻了个白眼。 “啊对对对。” “他说爱你,你就信了,那他爱不爱元后?爱不爱贵妃?爱不爱在你后面抬进来的三宫六院?他不是不爱你,只是把一颗心平等地分给很多人,是?” 宁嫔一听元后就炸毛:“闭嘴,她不过是一个死人,有什么可比的!” 杜蔓枝又是厌烦又是怜悯。 “他有没有说过元后是他心上一抹月光?月亮高高在上,它贵重就贵在得不到,得不到的人是最好的,这个道理你不懂?” 宁嫔一声怒吼。 整个御花园的花卉和泥土都被狂风掀翻,飞沙走石,气氛如同末日降临。 杜蔓枝用灵力护住全身,嘴上持续输出: “你跟我这儿耍什么威风,有能耐去对你男人用啊,哦,你抓不到他,废物东西。” “看你也挺可怜,我跟你讲个秘密,其实他对元后也没那么爱,他就是个三心二意到处跟女人许诺的渣男,元后是被他气死的。” 宁嫔听了这话,愣了好一会。 声音里竟然多了一分喜意: “你说的是真的?” 仿佛这就证明是她战胜了元后,这个事实在她的宫斗史上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 杜蔓枝定了定神:“我开始同情你的神主了。” 恋爱脑是绝症。 跟恋爱脑绑定是不会有美好未来的。 杜蔓枝又说:“得不到的女人,他才会念念不忘,得手了就无趣得雷同,你如果也在恰当的时候死掉,那你在他心里的地位或许能超过其他人,以后他再找替身,就是按着你的标准找了。” “不过——” 她话锋一转,啧啧两声。 “你这副换来的好皮囊都没了,也许会变成他的噩梦也说不定。” 宁嫔:“要不是你害我被神主厌恶,她怎么会收走陛下对我的爱?陛下如果不爱我了,那我就要他恨我,让他一辈子忘不掉我!” 杜蔓枝比了个大拇指。 “嗯嗯你都对。” 她踩着千沟万壑的泥地,忽然笑着问:“知道我为什么跟你来这里吗?” 宁嫔茫然:“为什么?” 她举起伏听剑,无论是现实还是幻境,动作是一样的。 “当然是因为,换一个开阔的地方,才方便打醒你啊。” 很多时候她并不想和其他人并肩作战。 卫沉锋或许也不想。 因为有顾虑,要担心无差别攻击会不会伤到同伴。 除非他们在不同的幻境里,互相看不到也摸不到,才好放手去做。 宁嫔错愕,转而讥笑她异想天开:“这是我的天地,你不过是解决了几个假人,就敢来跟我叫嚣?” 杜蔓枝敷衍地点点头。 “你最好一直嘴硬下去。” 剑光暴涨,她身后出现了一道看不清面目的女子虚影。 “来来,尝尝我的四十米大宝剑。” …… 最后一朵血花绽放在沙地上。 卫沉锋抖了抖长枪,身边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敌人。 如杜蔓枝所言,他们在这个世界本是一团虚无,这是一场针对意志力的骗局——如果他们把自己代入其中,只会受到局限,越陷越深。 反之,始终保持自己的思想,不轻信,不放弃,也就不会被躯体拖累,不怕受伤也不会死亡,所向披靡。 大战结束,他甚至不觉得疲惫,平静地提起缰绳,打马走上尸山的顶端。 海面趋于平静,不再有不人不鬼的东西爬出来。 他回头望去,来时的屋顶上竟然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卫沉锋顿时皱紧眉头。 这时,天边再度被染红,一张血肉模糊的面孔,睁开一对血丝密布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仿佛在呼唤他共赴黄泉。 卫沉锋不太高兴,他本想着身后有人,所以使尽毕生所学,想让她看个痛快。 竟然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无趣。” 他身后凝结出九把相同的乌金长枪,加上手里的,一共十把。 在宁嫔反应过来之前,它们分成两半,疾驰向两颗大眼珠子。 爆浆! 大脸的表情停止在茫然失措。 接着,幻境碎开了。 卫沉锋一掌拍飞近在咫尺的血猴子,鄙夷道:“偷袭?你也配。” 忽而愣住,原来在他对面还有另一只血猴子,刚被杜蔓枝一剑劈成两半。 两半血尸落地,蠕动几下,变成两只更小的无皮怪物,面容跟幻境里的幼年宁嫔相差无几! 类似情况遍布整个大殿,血猴子数量不断增多,平均每人都要对付一到两只。所有人都很头疼,不挥剑就要挨打,挥剑会增强敌人,动与不动都是错。 杜蔓枝抬眸:“你也出来了。” 卫沉锋自愧不如:“比你慢些。” 杜蔓枝笑笑:“我那边最多几十个人,你是面对千军万马。” 卫沉锋默了默,想问问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灭了这些东西再聊。” 杜蔓枝比他出来得早,经过观察,宁嫔的身体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耐揍。 防御力比普通人高不了太多,所以很容易断手断脚! 宁嫔最先在红衣钟馗挂画那里吃了亏,被一个暗卫趁机偷袭,砍了她一条手臂下来。 从这条手臂开始,宁嫔无师自通,学会了分裂再生! 每一条断裂的肢体,都会在十秒之内转化为小一号的个体。 大殿里的人越多,她被斩断肢体的次数随之上涨,繁殖速度就越快。 现在场面只能说是群魔乱舞,杜蔓枝开着阴阳眼也不容易找出哪个才是宁嫔的本体。 “你醒得正好。”她叮嘱卫沉锋,“让他们护住自己,离门最近的人先退出去,其他人也尽快,这里不留人。” 还是那句话,不想跟普通人一起作战,怕误伤,影响发挥。 皇帝不在场的情况下,显然是九千岁最大。 卫沉锋发号施令,锦衣卫和大内侍卫有次序地退场。 血猴子们失去目标,有的追出去,有的在原地茫然打转。 这时候还固执留下的普通人,就只有那支只认信物的暗卫了。 杜蔓枝一见暗卫统领就觉得不舒服,这人的面相很短命,她甚至怀疑这个人跟她犯冲,或者迟早会害她。 她提醒道:“带着你的人走远点。” 暗卫统领挡在大殿和钟馗画像之间,拱手道:“吾等守卫陛下的安全,不可远离,真人见谅。” 杜蔓枝冷冷地说:“你们可以不走,接下来如果你们伤了或者死了,后果自负,和我无关。” 对方一脸便秘的表情,再度拱手,没说话。 暗卫总共三四十人,聚在一起也算人多势众,可是对付邪物,并不是人多就有用的。 “管好你们的武器,别再给她分裂的机会。” 杜蔓枝最后提醒了一句。 她扬起手,双手各执一把绘制着火焰纹路的羽扇,脚踏七星步,口中念念有词。 有个年纪最小的少年暗卫捂着伤口退到众人身后,小声说:“你们觉不觉得,热起来了?” 杜蔓枝耳力好,听见了这句。 她神色淡淡,将整篇口诀念完,灵力已经均匀分布在灵火扇的每一根羽毛。 手腕轻晃,殿内的风在她身侧盘旋,温泉水的白雾先被暖风拂起,水面很快冒出气泡,咕嘟咕嘟,如同烧了一池开水。 卫沉锋修炼的秘籍是阴性功法,全力运转的时候体如寒冰,不惧炎热。 暗卫们脸上的隐忍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手悄然挪向衣领,拉出空隙好让汗气散出去,这让他暗暗发笑。 至于这一切变化的源头,少女端庄肃穆,当真像是祭台上集万千崇拜于一身的神灵使者。 从她扇子里飞出的每一道箭形火焰,都会精准命中宁嫔的一个分身,将其烧成一摊黑色粉末。 卫沉锋心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丝自豪。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冷不丁回过神来,不禁大汗淋漓。 他以一个什么身份去为她骄傲? 卫沉锋很少后悔,这一刻却涌起深重的悔意。 当初怎么就答应她不做那个提督夫人了呢…… 一簇火苗从他光洁如玉的前额划过,撩着了一丝碎发。 白皙纤秀的手在他眼前闪过,握碎了刚燃起的火星子。 他仓惶抬眼:“我……” 杜蔓枝诧异地说:“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躲?” 她是偷懒了,觉得以这人的身手只是一偏头的事,她就少走了几步。 结果他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头发点燃了。 卫沉锋目光微微躲闪,不敢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 “无事。” 他怎么敢,怎么能冒出将她占为己有的肮脏想法?他怎么配的…… 这阴暗的心思,他不敢将其暴露在日光之下。 暗卫群里冒出一句:“这就是神力吗……好厉害。” 还是那个年纪最小的男孩,傻愣愣地张着嘴。 漫天飞灰之中,少女收起灵火扇,回眸一笑:“麻烦解决了,可以把你们陛下叫出来了。” “啊……哦!”小暗卫拔腿就跑。 皇帝被他们迎出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一眼脸色不善的卫沉锋:“爱卿……” 杜蔓枝踢了一下他的脚后跟,示意他装装样子,跟狗皇帝讹点好东西回来。 至于她自己,当然是把仙气飘飘的架子端牢了,嘴上不提金银俗物,反正,该她的那份功劳,这里没有人能抢走。 “神使,不知那个贱妇……”皇帝在暗卫统领的搀扶下弱弱开口。 杜蔓枝伸开左掌,展颜道:“陛下想见她吗?” 那当然是,满足他的愿望啊! 不等皇帝婉拒,她掌心鬼律的光影闪过,地上多了一个瘫软如泥的血人。 第107章 离奇的发展 邪物畏惧至阳之物,杜蔓枝兑换的灵火扇虽然只是低等法器,可它转换效率高,损耗低,能把灵力最大程度地转化为灵火。 疯狂扫射结束,宁嫔损失了少说几百个分身。 那一个个分身都是气血所化,本体难免变得干瘪无力,如同老树枯梅,再也没有过去半点娇美清绝的影子。 把这具枯干的躯壳扔在白玉地砖上,发出肉团落地的噗噗轻响,第一个落点是黏糊糊的淡红色,一湿一干的对比格外强烈。 眼见她面若丑鬼,还幽怨地递来一嗔的眼神,皇帝张嘴又要呕吐。 暗卫统领点了他一个穴位:“陛下,屏住呼吸,勿看……” 皇帝却来了脾气,一把推开暗卫遮他眼的手: “来人,弓箭手,将这毒妇乱箭射死!” 不过须臾,昔日解语花就被几十支羽箭扎个对穿,远看好像一只蜷缩的刺猬。 即便这样,宁嫔还没死。 死的是她的心。 血人缓慢地抬起头,一只被箭穿透的烂瞳孔对准枕边人:“嗬,负心人……你不配为君上,你,不得好死……” 皇帝怒斥:“毒妇休得胡言,朕是真龙天子,有先祖庇佑,自会福寿康泰,得道升天!” 在他的示意下,第二轮箭雨叮叮当当落了宁嫔满身。 要是位置重叠,就会把第一轮的羽箭推出去,有的箭头赫然挂着内脏碎块。 宁嫔颤抖着手指抓起一块内脏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含糊地说:“你轻许诺言,辜负真心……怎配得道……”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趴在地上蠕动,一支支羽箭被挤出身躯,丑陋可怕的脸上露出一种类似得意又像悲哀的笑。 “神主没有放弃我……她还没,放弃我……” 杜蔓枝冷眼旁观。 直到皇帝心惊胆战地求到她面前,她才淡淡地反问:“宫里就只有这点羽箭吗?” 皇帝恍然,下令放第三轮箭雨! 数不清的箭投向宁嫔。 她不跑,大概也是实在没力气跑了。 可是这具瘦弱的身体有着诡异的魔力。 无论多少羽箭扎进去,都会被原样地挤出来,哪怕躯体被摧残成肉酱,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还原。 年纪最小的暗卫已经跑到角落里吐了。 弓箭手的手臂在发颤,不是因为脱力,那是对未知生物的恐惧。 杜蔓枝仰头。 宁嫔上方有一道普通人看不见的光柱,另一头看似在大殿顶端,实则通向邪神的小空间。 邪神绑定过宁嫔。 宁嫔怀孕,她也怀孕。 如果宁嫔死了,她会被影响。 纵然不是一个层次的生物,她们却在同一条船上。 不出事的时候一切都好。一旦出事,那家伙后悔都来不及,只能不断输送力量帮宁嫔加速愈合。 杜蔓枝勾起唇角:窍门递到眼前,不用就太可惜了。 她走到宁嫔面前。 “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立场,从你变成这样逃出天牢的那一刻起,我没法放过你了。” 宁嫔冷笑:“成王败寇……你得意不了太久,神主会为我报仇的。” 杜蔓枝回应她毫不犹豫的一剑。 伏听剑自上而下,从光秃秃的头顶穿入,下巴穿出。 “没关系,她不找我,我也会去找她的。” 光柱里,一双邪气凛然的眸子一闪而过。 杜蔓枝听见那家伙的怒吼。 紧跟着是庞大的能量在宁嫔体内爆开,将她双手扎下去的伏听剑向上推了一截。 两股力量的撕扯间,宁嫔的下巴开裂得更加严重,她恨毒了眼前的少女,奋力向她挥爪。 卫沉锋拔刀斩去。 见过宁嫔断肢繁殖的样子,他特意留了一线,那只断手连着筋肉,虚虚地挂在小臂底下。 刀光连闪,其他三肢也是同样的处理方法。 杜蔓枝朗声道:“多谢千岁。” 卫沉锋微怔。 “杜真人客气。” 言谈再怎么装得生疏,默契的配合终究被皇帝看在眼里,他给暗卫统领使了个眼色。 “神使啊,这罪妇究竟要如何才能甘心伏诛?” 听了这话,杜蔓枝想的是: 只要你陪她一起死,宁嫔的怨恨能消一大半。 后宫女人争宠,谁才是罪魁祸首,你心里没点数吗? 被她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打量着,皇帝不自在地捋胡须:“神使再不让开,朕怕利箭无眼,伤了你和爱卿可怎么办?” 杜蔓枝语气淡淡:“不必,陛下的安危要紧,就请撤出大殿,我自己在这里守着,等她没动静了再派人禀报。” 皇帝大松一口气:“这样也好!” 忽然有些犹豫。 杜蔓枝见他瞥了一眼侧殿的钟馗像,故作善解人意地说: “那幅天师图,莫非是画圣吴道子所作?陛下不妨将其随身携带,可作护身之用。” “这……神使所言极是。” 皇帝一眼也不想多看奄奄一息的宁嫔,卷起画像,留下一句不要破坏元后故居,就匆匆离去了。 弓箭手和暗卫一撤走,杜蔓枝即刻告诉卫沉锋:“注意天师图后面的密室。” 这里是元后的寝宫,当年元后恩宠最盛的时候,哪有什么初一和十五宿在皇后寝宫的讲究?这里就是皇帝的第二居所。 信物如果不是被皇帝随身带着,那就多半藏在住的地方。 卫沉锋跟着皇帝这么久,对随身物品和皇帝寝宫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一直没找到可以号令暗卫军团的信物。 这次因为宁嫔,意外暴露了元后偏殿的密室,里面藏匿信物的可能性极大。皇帝或许以为除了他没人知道机关,不让人破坏屋子就没事了。 可是杜蔓枝在幻境里一心二用,把他开机关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宁嫔还没死透。 杜蔓枝把机关开启顺序教给卫沉锋,收宁嫔回到鬼律牢房。 天色还没黑,距离青宫女仙的到来还有几个小时。 她要去找一个合适的作战地点。 “我陪你去。”卫沉锋低声说。 杜蔓枝断然拒绝:“我请的都是女子,之前没跟她们提过还有别的帮手,就这么让她们见到你,不合适。” 卫沉锋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她们实力如何,可靠吗?” 她抿嘴:“都是天地认可的仙人,货真价实,结阵斗法,未必不如一个偷渡来的邪神。” 卫沉锋眉间愁色未退,摊开手掌示意她把伏听剑给他。 杜蔓枝眼睛微亮,狡黠地笑着:“这多不好意思。” “就当是你指路密室的报答了。” 卫沉锋把伏听剑的宝石花能量石充满,想了想,又在剑鞘上凝结了七朵宝石花,仍觉得不够。 杜蔓枝窥着他发白的侧脸,劝阻道:“够了够了,这回真的够用了。” 她还有一张底牌呢。 又不是只有宁嫔可以请神借力。 所以这场较量,拭目以待。 …… “不过分别了几个时辰,妹妹这佩剑就变了一番模样,可见做足了准备啊。” 青宫女仙们脚踏明月辉光,仙衣彩带,笑盈盈地携手而来。 为首那个是之前为她带路传话的女仙,模样明艳动人,杜蔓枝见到她总觉得亲切,也乐意跟她接近。 伏听剑就是这位女仙转交来的,一眼就看出了不同之处。 另一个黄衣女仙伸手一探,惊奇地说:“好精纯的气息,似乎是……” 有同伴轻轻掩住她的口。 “大战在即,不要在别的事情上耽搁时间,阿枝,可选好地方了吗?来之前娘娘千叮万嘱了,不许咱们伤了无辜百姓。” 杜蔓枝指向附近的山头。 她特意选了一座没有人烟的荒山。 但又不是普通的山。 剧情里女主借着重生的优势,派人用低价买下这座山,在山体里挖掘到天然硫磺矿。 硫磺性质刚猛,易燃易爆,也是邪物惧怕的东西之一。 一切布置妥当。 杜蔓枝放出宁嫔。 经过一下午的休养生息,宁嫔恢复不少,恶狠狠地瞪视她们,却被青宫仙子们身上的光环灼痛,捂住仅剩的眼球惨叫起来。 她的气息一出现就被受创,另一端的邪神只能降下光柱帮她疗伤。 青宫众人看明白了: 宁嫔就是明晃晃的弱点,在她身上制造伤口,就等于跟邪神隔空打消耗战。 多次实践下来,邪神终于忍无可忍,震碎了光柱。 不等她们阻止,触手已经扭断宁嫔的脖子,宁嫔才咽气,灵魂飘起来就被卷走了。 “她不想被我们威胁,断尾求存了。” 杜蔓枝拿出一个小煤球。 “放开我,放开我!”煤球2号惊慌大叫。 看见宁嫔尸体的惨状,小煤球更慌了。 “告诉我,宁飞鸾是你什么人?” 小煤球不吭声,大眼珠透着清澈的愚蠢。 杜蔓枝换了个问法:“宁飞鸾和宁嫔是什么关系?” 这次有回应了:“没有……” “宁飞鸾和你母亲是什么关系?” 再不说就要挨剐了。 小煤球哼唧着:“飞鸾,姑姑……” 杜蔓枝眯起眼问:“陀川鬼王宁丰台是你爹?” 青宫女仙们收了嬉笑,严肃起来。 鬼王给青宫跑腿,他手下的小鬼给她们每一个都干过杂活。 如果核实这个邪神跟陀川鬼王有关,宁丰台栽定了,她们也跑不了被盘问。 杜蔓枝回过头说: “陀川鬼王在阳间发展信徒,用邪术害人,这件事我已经跟娘娘禀报过,姐姐们不曾跟他为伍,只是受他蒙蔽,不应该受到牵连。” 为首的女仙惭愧道:“痴活无数岁月,竟然还要你一个小姑娘来安慰我们……今次就让我来打头阵,无论他们有无干系,都该成为我等剑下亡魂!” 杜蔓枝掐小煤球:“说话。” 煤球泪奔:“不是不是!母亲自己生的我们,宁丰台是男宠,男宠不是爹!” “……”杜蔓枝一阵无语,“那你瞎喊什么姑姑。” 煤球爆哭:“不叫姑姑她凶我!” “……” “我说真话,你真的放了我?” 杜蔓枝:“我要是放了你,你想去哪?” 煤球老实巴交:“去找母亲。” 杜蔓枝却没有错过它的情绪变化。 它想找妈是真的。 找到妈之后肯定要告状报仇,当然也是真的。 青宫女仙你一言我一语,都劝她不要听信邪魔的一面之词。 杜蔓枝铁了心接着问。 煤球也一一答了。 譬如说,宁丰台在人间活动是借了邪神的光,可他趁着邪神不方便出门,抢走好多信徒。 邪神发现了,所以对他不太满意,打算下次见面就敲打敲打他。 还说宁丰台喜欢跟一群奇怪的人类接触,他们还弄了一个叫天师府的组织。 各地都有失踪人口,里面有不少是被天师府弄去了。 至于弄去做什么,大概不用细说了,大家都懂。 “还有几个问题,你也一并答了,答完就放你去母子团聚。”杜蔓枝正色道。 “你为什么在湛舒华的宫里?” “她怎么会突然去承恩公府抹黑卫沉锋?” “她身上损失的气运,是被你母亲吃了?” 能量充盈的伏听剑搭在小煤球身上,似乎只要轻轻吹口气,剑锋就会把它开膛破腹。 煤球瑟瑟发抖:“我,我一直在呀!哥哥跟太子,我跟公主,我睡了一觉,哥哥不见了,我让公主帮我找哥哥……” “她帮你找了?” “没,没找到……” “所以是你撺掇她去承恩公府的?” “不是我,不是我!” “那你说是谁?” 在小煤球嘴里,她得到了真相。 七月十四,召集百鬼攻打皇宫四象阵的那只鬼王,背后也是天师府的人在供奉。 鬼王是前朝皇室,他一出世即刻召集百鬼攻进皇宫,目的是吞噬龙气。 杜蔓枝从根源着手,封住皇帝的龙气,鬼王不甘心离开,藏匿在宫里,跟小煤球撞个正着。 “他,他想吃我!” 煤球二度爆哭。 它当时还不知道那只鬼王的底细,只知道对方很饿,于是它自作聪明指了个路,把湛舒华卖了。 龙气是稀有,天道之女的光环更是独一无二! 鬼王在煤球的掩护下,扎根在湛舒华的影子里。 可他再怎么努力,也吸不到太多气运。 “他跟公主说,九千岁是从阴间投胎来报仇的前朝余孽,必须尽早解决。 “他还说……只要让九千岁稍微受挫,公主就能马上看见好处,会被皇上重视什么的……” 这都什么和什么? 杜蔓枝想,以女主现在的实力,去找卫沉锋的麻烦,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等等,如果鬼王的目的,就是让她在九千岁这块拦路巨石上碰个头破血流呢? 杜蔓枝把利益关系链在脑中过了一遍。 她好像悟了。 “受挫的是湛舒华。” “鬼王吸到了她的光环和气运。” 密室里的湛舒华,主角光环比起最开始已经暗了大半。 这个世界在融合中快被穿成筛子了,就连女主也被她的亲妈作者穿了一次。 事情发展简直离奇。 她用剑柄敲煤球脑壳:“告诉我,鬼王去哪了?” 第108章 这不是飞鸾姑姑吗 小煤球不知道。 真不知道。 但它不敢这么说。 眼前这女人给它感觉很危险。 后面那些女人的气息更强,随便站出来一个都能把它轻易灭杀。 小煤球生出急智,表示它可以指路! 但是它的能量在关禁闭期间已经快要用尽了,需要补充,不然它感应不到鬼王的位置。 杜蔓枝对它那点小心思是门儿清:“怎么补充,跟你母亲要吗?” 小煤球说:“对,我要见到母亲才行!” 黄衣女仙掩口直乐:“小东西真有趣,我们若是放了你,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另一位女仙也笑:“可别这么说,兴许人家想的是回家去告状,拉着娘亲回来打我们呢!” 小煤球被说穿了心思,只能装傻。 杜蔓枝忽然爽快地开口:“可以啊,我放了你。” “真的?!” “真的,不止放了你,我还想托你带个信,去告诉你母亲,我们愿意跟她和谈,一起对抗那个差点吃了你的鬼王。” 杜蔓枝笑眯眯地抛出一个饵。 黄衣女仙欲阻止,被同伴们拉住,也就静观其变。 小煤球走的时候还晕晕乎乎的。 它太年幼,有点小聪明,但还不知道怎么辨别好坏。 它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先是关着它,又突然愿意放它去找母亲。 路过宁嫔身首分离的尸体时,小煤球嫌恶地绕开。 以前宁嫔活着的时候,它很喜欢这个香香软软说话又好听的姨姨。 可是每当那个讨厌的男人出现,姨姨就不愿意搭理它了。 它还以为姨姨那天是来接它回去找母亲的,谁知道宁嫔办事那么糊涂,害它被关在牢房里,太受罪了! 它不喜欢宁嫔了。 给母亲办事都办不好,死就死了!反正母亲早就想换一个了。 小煤球一蹦一跳地走出好远,自以为已经甩掉了那些女人,它的触手无风自动,空气开始扭曲,前方隐约露出黑色宫殿的一角。 杜蔓枝挂着隐身咒,沾了青宫女仙的光,她也轻飘飘地站在风中,将小煤球沟通邪神空间的过程全部收入眼底。 还是性子急的黄衣女仙想动手。 杜蔓枝做了个“嘘”的手势:“邪神和宁嫔断开联系,等于失去了在人间的耳目,一定会更加谨慎。” 女仙之首认可道:“她不一定会开门。” 果然,小煤球费了半天劲,最多也只能摸到邪神宫殿的外墙。 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看似近在眼前,其实它再怎么蹦跶都进不去。 女仙之首说:“你不是还抓了她一个子嗣吗?” 杜蔓枝摇头:“那个不行,它年纪大些,警惕心太重,关了这么久都撬不开它的嘴,要是让这两只见了面,估计连小的那个都不好骗了。” 她说:“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 “我来做饵,引蛇出洞。” …… 最初宁嫔向邪神祈求力量的时候,邪神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宁嫔在皇宫里受创,邪神发现这个情况之后,第一选择不是切断联系,而是立刻给她输血,充当疯批狂战士背后的超级奶妈,深藏功与名。 当时,她显然还不打算放弃宁嫔。 直到宁嫔和青宫女仙对视之后,邪神借她的眼睛看见了,嗅到不妙,但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她一次又一次为宁嫔疗伤。 直到她意识到,这条路是没有止境的。 敌人把持着她的弱点,在刻意消耗她。 邪神终于选择亲手杀掉宁嫔。 二者的羁绊就该到此为止了。 宁嫔就像一个锚点,是一个常驻人间的活体定位装置。 没了她,邪神缩在老巢里就成了聋子瞎子,这种抓不住的虚无感会让她一时之间无法适应。 这时她的子嗣试图回到空间,她第一反应绝对是怀疑和戒备,以为这个子嗣跟青宫变成一伙的了,它背叛了她! 她闭门不开,更加心烦气躁。 杜蔓枝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香喷喷的饵,哪怕邪神可能有怀疑,还是会忍不住探出头来瞥一眼的饵。 邪神目前最缺什么? 一个新的锚点; 一条和人间建立联系的通道。 换句话说,就是宁嫔二号。 杜蔓枝提取过她的气息,只要简单置办一个祭坛,把气息输进去,就能沟通到她。 沟通到之后呢,就是表忠心,许愿望。 让自己从内到外都像一个想走捷径的邪神信徒。 仅仅这样还不够吸引对方露面。 于是杜蔓枝多做了一步。 她引动鬼律,与远在酆都山闭关的女青建立感应,发出申请。 神降不是宁嫔的专利。 她也可以。 而且她请来的这位更正宗。 女青特有的威严气息向外铺开,青宫女仙顿时肃穆地跪下,向杜蔓枝身后的那道虚影俯首问好。 黄衣女仙弱弱地说:“娘娘威严太过,这样,她还敢出来吗?” 杜蔓枝考虑过这个问题,邪神很馋女青,她思来想去,馋的是什么呢? 躯体?神魂?慈悲心? 或者是作为神灵的某种凭证? 总之一定是吃下去就能让邪神变强的东西。 杜蔓枝控制着输送频率,不断降低神灵虚影的实力等阶。 一个香喷喷的新信徒,行动难度还这么低,真的不想来看一眼吗?真的不带走她吗? 小煤球再度被绑回来,被她抓在手里。 叛徒在哇哇大哭,伴着人形饵料的强烈吸引力。 终于,宫殿里试探着伸出一根触须,触须末端挂着一只全黑的眼珠。 杜蔓枝眸光一厉——就是现在! 她举起伏听剑:“给我下来!” 规则之力固定在那根触须上,哪怕只露出一点点,也产生了强大的吸力。 一截,再一截。 邪神剧烈挣扎过,然而她只能在自己的异空间里称王称霸,一旦迈过人间的界限,就要守别人的规矩了。 伏听剑上的能量石迅速发白,崩碎。 可这没有白费,被拽下来的邪神肢体越来越完整,那是挂着黏液的一条条黑色触手,腥臭无比。 女仙们不怕脏臭,纷纷抛出彩带,系住若干触手中的几条,有耐心地跟她玩这场拔河游戏。 终于,在伏听剑的能量消耗殆尽时,众人听见沉重的坠地声,整座山仿佛晃了几下。 地上多了一只长满肉瘤的黑色肉山! 无数触手堆叠成山,尽头却是纤细的腰肢。 邪神上半身是标准美女,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极致魔鬼身材,但是她没有脸。 杀死宁嫔后,她的脸就成了白纸一张。 说话声是从肚子里发出来的。 “原来是你,卑微蝼蚁,我还以为你弃暗投明,要做我的信徒……”无脸女瓮声瓮气地说,“把我的子嗣还给我。” 杜蔓枝笑笑:“我答应它了,要帮它母子团聚呢,来都来了,你就别走了呗。” 不等邪神回答,她一剑劈向空中。 海市蜃楼一般的黑色宫殿摇摇欲坠。 女仙们各显神通,一件件法宝轰上去,断了邪神的后路。 杜蔓枝牢牢记着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 压根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她招呼众人一起上,从剑阵到法术,最后由她召唤女青虚影,用鬼律收了这座肉山,一下子把鬼律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别问为什么不把这东西塞进牢房,塞不下,真的塞不下。 之前被关的黑煤球一号,通过牢门看见熟悉的黑色触手,明显一愣,兴奋地跳过来: “母亲!你来救我了!” 邪神不想跟它套近乎。 虽然是亲生的崽,该用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无脸女人挥舞着触手,奋力攻击那道牢门。 到底是自称神灵的高段位对手,杜蔓枝皱着眉头观察着,发现她把牢门弄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黑煤球立刻缩小身躯从洞里跳了出来。 迎接它的不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而是冰冷黏腻的口腔。 咕噜。 直到被母亲一口吞下,生命的最后一刻,小煤球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不是来救它出去的吗? 女仙们原本想把黑煤球二号带回去研究。 杜蔓枝把鬼律空间里的事告诉她们。 大家一致决定把小煤球就地处决,绝对不让它和邪神接触。 好不容易活捉了邪神,她们可不想让她有机会恢复。 黄衣女仙明艳的脸上拂过一丝羡慕:“娘娘果然爱重你,你手上这道鬼律可不是谁都有的。” 另一个女仙接道:“是呀,捉住这东西是大功一件,听说她上次公然对娘娘不敬,可恨竟然被她逃了,这次回到青宫,娘娘必定会有重赏!” 女仙之首性格稳重,隐隐压制着众位仙子: “娘娘专心闭关,我等无需多想,只要将分内之事做好,不给娘娘添麻烦,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黄衣女仙有点扫兴,过来挽杜蔓枝的手臂: “可是这位新来的妹妹确实聪明能干,她轻轻松松发现了皇宫里隐藏的邪物,为了除魔,甚至不惜以身做饵,如此能人,再怎么夸她也不过分。” 杜蔓枝适时地谦虚几句。 她点出各位女仙为她压阵助威,保护她安全,大恩大德她都记在心上。 总结起来就是: 这次合作很愉快。 希望下次下下次也一样。 众女仙见她收了邪神却没有居功自傲,也没仗着女青的宠爱跟她们炫耀,不禁对她更加喜爱。 况且她还只是一个没修成仙的凡人,已经有这份跟妖魔鬼怪抗争到底的觉悟,实在是几百年难出一个的人才,这得好好相处,以后说不定有大造化! 杜蔓枝被围在中间,说好听了是两耳灌满仙音,说实在点,那就是“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开口闭口姐姐妹妹的,亲热个没完。 活泼爱闹的黄衣女仙拿出一块流光溢彩的布,铺在另一边山头,招呼大家坐下。 其他女仙看出她的意图,纷纷取出各色仙果和灵酒,竟然就地开了个野餐会! 杜蔓枝麻了:“……咱们不是要赶回去复命吗?” 黄衣女仙笑容灿烂:“那东西一被你收进去,娘娘就已经知道了,咱们这么多姐妹难得聚在一起,吃饱喝足才好赶路呀!” “是啊是啊,难得来一次人间,我真想去大街上转一转呢。” “不成。”女仙之首端庄地开口,“最迟只到日出之时,我们必须返程回青宫。” 她给杜蔓枝单独敬了一杯酒: “妹妹若是着急,就先用印记传回去,我们这么些个,并无要事在身,就不耗费你精力了,到时一路闲聊着回去,还自在些。” 杜蔓枝确实不想耽搁时间。 她能感觉到在场的女仙对她都只有正面情绪,不像宁飞鸾那样夹带恶意。 放心地喝了几杯酒,在她们热情招呼中拣了几个漂亮的果子,杜蔓枝身形在原地消失。 再睁眼,已经站在青宫门前。 几道人影从里面出来,撞了个正着! 杜蔓枝刚经历一场大战,精神上还没调节回正常状态,当即戒备地闪开,右手已经搭上剑柄。 对面眼尖,注意到剑的造型,就猜到了她是谁。 传闻中有个小姑娘以凡人之身成为青宫使徒,格外讨女青娘娘喜爱,连伏听剑都赐予她防身,比正儿八经的弟子待遇都好。 那人和颜悦色地拱手:“原来是杜姑娘回来了,百闻不如一见,果然生得灵秀。” 杜蔓枝同样行礼,客套几句才说:“这位兄弟似乎着急出门,我就不打扰了。” 那人眼珠转了转,以为她想打听消息:“不瞒姑娘,我们兄弟几个刚才揭了榜,正要去人间捉拿叛徒。” 杜蔓枝瞟到告示板那边围了不少身影,心不在焉地说:“叛徒?” “不错,就是那陀川鬼王的妹妹。” 杜蔓枝一愣:“宁飞鸾?” 那人也愣了。 “杜姑娘认识她?这宁飞鸾先前管着一些使徒,据说她自己游戏人间,屡次把其他使徒收录的鬼怪据为己有,抢占功劳,近日被使徒联名举报,监察司下令捉拿归案。” “原来是这样。” 杜蔓枝心想,宁飞鸾上次挑衅她,还对外表是凡人的卫沉锋出手,这就已经犯了两个条例。 再加上刚才说的抢占功劳,抓回来估计是终生监禁起步了。 “哎哟!”那人一拍大腿。 “怎么了?” “怪我们兄弟几个回来迟了,你看,她已经被抓回来了啊!” 杜蔓枝抬眸。 那浑身血迹的蓝皮兽女,被两个藤甲卫士押着回来的,可不就是宁飞鸾? 她咧嘴,不厚道地乐了:“这不是飞鸾姑姑吗,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啊?” 第109章 两幅面孔的净婆 杜蔓枝第一次和宁飞鸾接触,是收到一封传信,言辞高傲,要求她去拜见。 她没去,宁飞鸾就找上门来了。 那时候杜蔓枝觉得这个家伙藏头露面的,有古怪,回忆了一下自己在青宫得罪过的人,就猜这位是鬼王之女宁蔻的人脉,找她寻仇来的。 她用一句“姑姑怎么称呼”来诈宁飞鸾的底。 对方很不高兴,不许她乱叫。 要叫,就叫“飞鸾大人”! 想起有趣的往事,杜蔓枝嘴角弧度怎么也下不来。 她一般不计较,可是对着黑心傲慢的宁家人,小心眼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看着宁飞鸾被卫士押着,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她舒坦得就像大热天进了空调房。 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凉丝丝的冰可乐——啵! 咕嘟咕嘟。 那叫一个爽。 至于宁飞鸾为什么不还口,倒不是因为吃亏学乖,而是…… “请教两位大哥,为什么堵了她的嘴啊?”杜蔓枝盈盈笑道。 藤甲卫士态度很好:“她满嘴污言秽语,恐伤了诸位仙子的耳朵。” 另一个藤甲卫士就没他这么和善了,举起手背给大家看: “瞧瞧,早听说那陀川鬼王有兽妖血脉,他这个妹妹也是一嘴的狗牙,利着呢!” 只见他手上有一圈牙印,犬齿扎出来的血窟窿还在滴着血呢。 见他不给宁飞鸾遮掩,众人哄笑起来。 “原来是个犬妖!” 宁飞鸾过去仗着哥哥的地位到处摆谱,别人通常愿意卖他们几分面子。到了阳间,她就是仗着自己小头目的地位,在普通使徒面前自矜身份。 陀川鬼王在人间发展信徒的事情败露,他占山为王,人多势众,阴间暂时还没有处置他的命令下来。 可是使徒们行走四方,多的是消息灵通之辈,一看宁飞鸾的后台出事了,立刻痛打落水狗! 你是鬼王的妹妹?那又怎样,咱们今天聊的是青宫律令啊! 宁飞鸾修为平平,前段时间还在人间折了一条尾巴,这边才上通缉令,没多久就被抓回来了。 她平生最爱面子,今天是里子都快被笑没了,气得眼珠通红,挣扎着要踢要打。 虽然是强弩之末,还是给两个藤甲卫士造成了困扰。 杜蔓枝瞥了一眼腰间的伏听剑。 自从她传送到青宫,这把剑就像回到快乐老家,在邪神那里消耗殆尽的宝石花能量石大口吸收灵气,呈现出淡淡的梦幻香芋紫。 这过于少女系的色彩,让她下意识用袖子藏了藏。 她背着众人轻轻挥剑,默念一声:“趴好。” 剑身的嗡嗡响被笑闹声盖住了。 被她点到的宁飞鸾本来还在挣扎,小皮靴踢踹,还弄脏了卫士的甲胄。 这时规则之力发挥作用。 她啪嗒一下摔在地上,四肢着地,像个待宰的大青蛙,还是一脸懵逼的。 “哈哈哈,看这犬妖,还想给咱们表演一个呢!” 看客们笑得更开心了。 先前搭话的大哥隐约猜到是谁出手了,他看向杜蔓枝,后者微笑着飘然而去。 跟班小弟感慨:“在青宫门外喧哗,活该被娘娘降罪!” 大哥下意识否定:“不是娘娘出手。” “嗯?那还能是别人?” 大哥意识到人家不打算出风头,再度摇头:“你小子啊,还是年轻,见识太少。” 说完,哼着小调走开了。 …… 杜蔓枝在第一个路口差点迷路。 她要去净化司。 女青教过她怎么净化鬼怪,但是邪神的档次太高了,一个人处理,她怕出乱子。 所以参考女仙们给的意见,她要亲自把邪神送去净化司,顺便观摩一下那里的人是怎么处理鬼怪的,学学经验。 路标写得不明白,她没看懂。 好在使徒从外面回来一般都要去净化司,只要看哪个方向去的人多,基本上不会错。 杜蔓枝忽然想起什么,她查了一下直播间的人气值,隐匿起来兑换了一袋灵石,然后去了关押宁飞鸾的地方。 她也拿不准这种灵石对看守者的诱惑有多大。 不过一看见看守大哥眼里冒出的精光,她就知道答案了。 跟看守打听了点消息,她正要走,人家试探着问她:“这位仙子,您和这位……是有恩呢,还是有仇啊?” 杜蔓枝如实相告:“我和宁飞鸾只有几面之缘,她言语辱我,还试图伤害我朋友,离间我们。” 看守领会,收起灵石袋承诺道:“您放心,我懂了。” 杜蔓枝也不多说,转身离去。 到了净化司,她定睛一看,在她前面到的使徒已经排出一条长龙。 没有一个人发牢骚,大多数使徒都是面容平静的。 他们盘腿而坐,把装着鬼怪的容器拴在腰上,或者放在膝盖上。 使徒平时在外面奔波,吃够了灵气贫瘠的苦,回到灵气充裕的青宫就会格外珍惜机会,争分夺秒,抓紧修炼。 杜蔓枝在开始的震惊之后,突然喜欢上这种浓厚的学习氛围。 她注意到排队的使徒不需要挪动位置。 或许是考虑到他们的修炼需求,净化司派人出来,拿着小木牌依次分发。 每发出去一个木牌,就收走一个使徒带来的容器。 另一边的队伍则是在等净化司归还容器,凭木牌兑换。 杜蔓枝心想,她这个容器恐怕还交不出去呢。 鬼律牢房里,邪神生吞了亲生的小煤球一号,之后就原地不动了。 大概是想全力吸收,积蓄力量,一举突破封锁。 那也太小看女青娘娘的作品了。 杜蔓枝看着发木牌的速度挺快,邪神也很老实,她就没打插队的主意。 在队伍最后面坐下,她学着其他使徒那样,一边修炼一边排队,等着有人过来发放爱的号码牌。 沉浸在青宫宝录的修炼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把她从玄而又玄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咦,你怎么没带容器呀?” 面前是个粉雕玉琢的青衣小童,关切地打量着她,说话故作老成。 “你身上没有鬼怪的气息,你是排错队了吗?这样,你把牌子给我,我去那边给你问一问。” 杜蔓枝有点想笑。 她好像被当成做事丢三落四的糊涂蛋了。 “我没有排错,这趟过来,确实是因为有个我无法独自净化的东西。” 青衣小童更加疑惑地挠头,样子可爱得让她想亲一口! “可是你身上,真的没有那种,好恶心的味道呀……是我鼻子坏了吗?” 小家伙凑到她面前,东嗅一下,西嗅一下。 杜蔓枝耐心等着。 “还是没有呀……” 小童茫然几秒,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哇地一声哭开了。 他沿着队伍往回跑,大喊着:“师父,师父!小五闻不到味道啦!快救救小五的鼻子哇!” 杜蔓枝都被他的反应弄懵了一瞬,赶紧追上去:“……哎,不是,你鼻子没问题!” 其他使徒骤然惊醒,难以控制地露出气愤,纷纷抱怨起来:“谁在喧哗?” 杜蔓枝顾不上他们不善的眼神,追着青衣小童跑了几步。 忽然被一道强大的气息盯上。 “是谁在我净化司撒野?” 话音未落,杜蔓枝感觉脚底好像踩了史莱姆嚼烂的超级泡泡糖。 她一下也走不动了。 “师父!” 自称“小五”的青衣小童像幼鸟找到了庇护。 小五扑进穿着石青色宽松大褂的婆婆怀里,把她脖子底下层层叠叠的珠串撞得响个没完。 杜蔓枝打量婆婆衣服上的徽记。 遇到大佬了。 这位婆婆的名号很好记,就叫净婆。 净化司的一把手,为人铁面无私,极其讲究规矩。 传闻中,她只对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净婆最后收进门的小徒弟。 如传闻所言,一露面,净婆不由分说,直接把杜蔓枝定在原地,她第一件事不是问明白事情经过,而是去安抚小五。 从严肃不好惹的棺材脸,到和蔼慈祥的邻家奶奶,只需要不到三秒钟。 哟,这老太太,还有两幅面孔呢! 杜蔓枝心想,你可真够铁面无私的。 只有你家娃是娃,别人都是没娘的杂草。 她本来还觉得小五长得可爱,现在也没了跟孩子玩的心思。 在小五颠三倒四、讲不明白话的时候,她想自陈缘由,嘴却张不开。 杜蔓枝眸色愈发冷峻。 事已至此,她更不可能向这对师徒服软。 她想到一个主意。 手指受到的限制相对比较小,她用小指摩擦着被布裹住的剑柄。 借用伏听剑自带的规则之力,破开了净婆施在她身上的禁锢。 终于能正常说话了! “好一对不分青红皂白的糊涂师徒。” 净婆一愣,这个使徒,居然无视自己的禁锢之术? 太过惊讶,净婆没有第一时间制止。 这注定会让她后悔终生。 在她发愣的时候,杜蔓枝已经从人群里点出两个人,分别是刚才排在她前面和后面的使徒。 “方才我和小五说话的时候,你们应该都听见了,可否为我作证,把事情经过说个明白?” 杜蔓枝仍然没有解开伏听剑的包裹,她是不想被人上赶着讨好才藏起这把剑,现在出了事,就更不能轻易露出来。 这里是青宫,女青是实际掌权者,女青的重视会抬高她的,让她能在各个机构里享受特权。 然而在这件事里她没有错,可不想落个以势压人的恶名。 她要以理服人。 …… 排在前面的男性使徒面露难色。 后面的女性使徒想说话,忽然看见什么,显而易见地退缩了。 尽管杜蔓枝言辞恳切,承诺只要他们如实讲述,事后必有重谢。 可是和净化司老大的面子比起来,区区一个使徒的谢礼,再重又能重到哪里去? 两个使徒对视一眼,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我刚才只顾着专心修炼,不曾听见什么。” “我也一样……” 顺着女性使徒不安的目光,杜蔓枝回眸看向净婆。 那张皱成核桃皮的老脸挑起弧度,牵动了无数皱纹,瞳孔里有不易察觉的得意。 “好,好一个公正严明的净化司掌事。” 杜蔓枝不怒反笑。 她清清嗓子,拱手对一群使徒说: “诸位,打扰到你们修行是我不对,我们有幸来到青宫,听过万法随心的道理,今日是我无辜被陷害,就该辩上一辩,诸位也不希望来日也落到我这个境地?” 人一旦多起来,总会找到观点一致的同类。 她听见稀稀拉拉的应和,满意地点头。 “刚才小五问我为什么不带容器,是不是排错了队?我告诉他没有错,就是为了净化才来的。” “他自说自话,非说我身上没有鬼怪气息,又疑心是他鼻子坏了,哭闹不止,引出了净婆。”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我句句属实,不曾欺骗任何人。” “诸位以为,这是我的错吗?” 净婆听到这里,目光犹疑——如果是这样,确实跟这个使徒无关,“小五……” 低头一看,小五哭得脸颊通红,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哭得净婆心里生疼。 再也顾不上谁对谁错,只把他搂住,心肝肉儿地哄着。 她还不忘甩锅:“小五年幼,你一个大人,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多说几句把他安抚住?” 杜蔓枝犀利地反问:“这么说,他只要一哭,就该是我低头认错?我倒想请教净婆,平日里净化司派出来交接的人都有什么要求?” “如果个个都像他这么办事,耽误时间,影响秩序,害得这么多使徒错失了宝贵的修炼时间。 “这一双双原本应该聆听仙长教诲的耳朵,今天却被迫灌满了家长里短的无聊争执,这又该是谁的过错?” 净婆眯起阴鸷的眼:“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的意思是我执掌净化司不够称职——你想取而代之?” 这话一出,使徒们顿时噤若寒蝉。 高等级的使徒悄然退到人群最外围,打算用遁术逃离现场。 低等级的使徒没那个能耐,也没胆子从净婆眼皮子底下逃跑,只能低着头假装自己在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 杜蔓枝却丝毫不惧。 迎着净婆的质问,她轻松一笑: “就事论事即可,净婆不用给我扣这么高的帽子,刚才几个问题,还请解惑!” 第110章 争执升级,净婆的杀意 小五目睹她们的争执,也看见使徒们的种种表现,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也说不清自己哪里错,但是大家的眼神……根源好像就是他不该哭闹。 他拍着净婆的心口软软糯糯地求师父别生气,是小五的错。 净婆听得怒火中烧。 她一手把心爱的小徒弟带大,哪舍得让这孩子委曲求全? 就算真是小五做得不对,最多只是一点情绪失控,哪有那么严重的后果? 小五爱玩爱闹,在这净化司的一亩三分地上,就让他出去撒撒性子又有何妨? 往日里如果有冲突,都是使徒笑呵呵地哄一哄,说几句好话,最严重的不过是给小五送几件小礼物就了事。 今天这个陌生使徒居然抓着不放,实在讨厌。 净婆心里已经判定了她的罪,冷冷地看着杜蔓枝,如同打量一个死人。 “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是她给的最后一个机会。 杜蔓枝不知道她还有这份“好意”。 常年跟鬼怪打交道,对恶意格外敏感,杜蔓枝已经洞悉了净婆的杀念,只觉得荒谬。 就是这点小事,竟然值得对方这么大的敌意,在她辩解之后反而想打想杀? 那宁飞鸾再怎么抢下属功劳,也不敢像净婆这么轻易冒出灭口的念头。 可见青宫法度在某些老东西这里,就是摆设。 她拿着尚方宝剑都没想过搞特权呢。 净婆是在净化司待得久,就把这一亩三分地当成她自家的东西了,倚老卖老,臭不要脸。 杜蔓枝开口就是嘲讽:“我该感谢净婆宽宏大量,杀我之前还好心给我时间说遗言?” 无人应答。 “我的问题不变,还是想问问净婆,明知道小五年幼不胜任,为什么派他出来做事?净化司已经缺人手到这个程度了?” “小五一哭,净婆就立刻乱了方寸,上来就定了我的身,紧跟着又想定我的罪,请问,我错在哪?” “是因为我没及时哄住他?” “我应该三拜九叩,行完大礼再双手把赔偿奉上,只求他别跟我一个小喽啰计较?” “是这样吗?” 净婆脸色微变。 那确实是她内心的想法,可是要当众承认的话,传出去确实影响名声。她不怕被一群无名小卒背后议论,可若是被娘娘知道…… 青衣小童哭着去抓杜蔓枝的裙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哭得几乎昏厥: “是小五贪玩,都是小五的错,姐姐别说了,别气我师父了……小五不想姐姐去刑堂……” 杜蔓枝对他的道歉没什么感觉。 小五不算熊孩子,只是作为在外工作的童子,表现得不太称职。 从头到尾,她生气的对象都是净婆。 真正有问题的是熊家长,肆意放任,制造事端,仗势凌人。 该有人给她一个交代。 那个人绝对不应该是小五。 小五哭得快缺氧,最后那句话是全凭本能吐露的真言,内容耐人寻味。 杜蔓枝平静地问:“刑堂?我为什么要去刑堂,我犯的是哪一条戒律?” “只要惹到你们师徒,没错也是有错,活该被找个借口送去刑堂?好一个净婆,好一个净化司……” “我今天实在是大开眼界。” 杜蔓枝一句接一句,矛头直指净婆徇私枉法。 先前净婆一定这样处置过其他使徒,小五的口供就是最好的证据! 她是懂得怎么把事情闹大的。 身后的使徒有求于净化司,平时在这里格外守规矩,根本不敢得罪这里的人。 净婆难得露面,今天这一出被大家看在眼里,发现了与她严厉公正的面孔相悖的另一面。 这让使徒们震撼之余,隐约有点自危。 杜蔓枝前面有一句话让他们无意间记在心上了——假如有一天,碰上这摊子烂事的人是他们自己,他们会怎么做,能怎么做? 正因为他们不敢当众指出遭受的不公,看着挺直腰背要个说法的杜蔓枝,使徒们沉默着,心底却被勾起一团火苗。 崇拜,羡慕,疑惑,担忧…… 种种情绪被杜蔓枝看在眼里。 她的态度不变,就是要净婆道歉,很简单的事。 当然,对于高高在上的净婆来说,这也许比杀了她还难受。 净婆到底是老江湖,避重就轻,将她上下端详一番,沉稳地开口:“小五哭闹,是因为害怕,而造成他害怕的原因,在你。” 杜蔓枝不想被她牵着走,当即反驳: “我并没有做过吓唬他的事,如果净婆也觉得一个小孩子做不到控制情绪,那就应该给他找个地方玩,而不是允许他代表净化司在外面做事。” 净婆暗恼:“小五,告诉她,你为什么哭?” 小五抽噎着说:“我,我怕鼻子坏了,再也闻不到鬼怪的气味……” 净婆大声说:“这就是根源!你没带容器,身上没有气味,小五才会担心是他的问题,可他说的有错吗?我倒想问问你这使徒,今天是特意来我净化司寻开心的?” 杜蔓枝淡淡道:“我确实带来了,谁规定鬼怪必须用容器装着?” 净婆朝天拱手:“当然是娘娘的要求。” 一双鹰眼再度把她扫个精光。 净婆对她的恶意愈发明朗:“你若不服,就在这里搜身。看看你所谓的鬼怪是放在哪里!” 杜蔓枝转向使徒们。 “娘娘要求把鬼物装在容器里,是不想破坏其他区域的秩序。无论用的是什么容器,只要在不影响别人的前提下,安全把它带到净化司,使徒的工作就完成了,是不是?” 先前假装没听见对话的女性使徒第一个响应:“按照使徒条例,没错。” “好。” 杜蔓枝点点头:“那么我就在净化司的地界上把它放出来,听说净婆法力高强,有她在场,想必不会出什么乱子,大家觉得呢?” 这一次,只有两三个人敢应和她。 净婆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老身在此,看看你这小丫头卖什么关子。” 杜蔓枝对她招手:“净婆,你站得太远了,万一它抵抗剧烈,伤了周围的人,我怕你来不及救啊。” 第111章 邪神出没,小心避让 片刻后,杜蔓枝驱散了排队的使徒。 只有她和净婆隔着百米的广场,两两对望。 净婆始终把她这些花招当作垂死挣扎,抱着猫抓老鼠的游戏感,顺从地等候着。 当她伸开左掌,净婆陡然冒出一丝危机感。 “你可准备好了。” 一秒,两秒,三秒。 放完狠话之后,在一双双眼睛注视下,只见她的手掌白皙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什么也没放出来啊……” “哪有鬼怪,你们感觉到了吗?” “没有。” “说来也是该她倒霉,上回我也遇到那个童子,他说我长得吓人,我差点就张嘴骂他了,幸好我大哥在后面及时打断……唉!” “净婆还收过别的徒弟,我在外面遇见过,人家脾气就好得很,果然这受宠的和不受宠的,就是不一样!” 使徒们在远处议论纷纷,为这个陌生同伴捏一把冷汗。 净婆冷哼:“故弄玄虚,既是没带,怎么敢来欺骗?” 杜蔓枝眨眨眼:“哦,它这会儿好像不太乖,我怕它伤了净婆,所以想等会再放。” 净婆本来就烦她,又被她看轻了,当场破防。 “放屁,我在娘娘座下修行多年,得娘娘信任接管净化司,从未出过差错,你一介使徒,竟敢辱我!” 杜蔓枝低声笑了起来。 “你们这种高位者是真的奇怪,不让人说实话,动不动就是这个辱你,那个辱你……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不是你主动为难我,我压根没想搭理你?” 净婆怒目圆睁:“放肆!” 杜蔓枝不再看她,抬手,轻轻道:“你接住了。” 伴随着充满愤怒的长吟,庞大的黑色物体从天而降,像一座天降五指山,把没有防备的净婆死死压在山下! 杜蔓枝持剑而立,用伏听剑和鬼律的双重规则之力隐隐压制着邪神。 任凭无面女再怎么张牙舞爪,腰下的无数触手舞出花来,也只能在原地待着,一步也走不出去。 很快,黏糊糊的血液顺着触手流向外侧。 杜蔓枝故作惊讶:“净婆呢,您老人家去哪了,不会在跟我一个小年轻玩捉迷藏?” 一个使徒弱弱地说:“大家快看那血……不会是净婆……被压成肉饼了?” 杜蔓枝果断反驳: “那怎么可能?净婆修为高深,德高望重,怎么会连这么个普通鬼怪都解决不了?你们可不能瞧不起她的实力,小心人家跳出来怪你辱她啊!” 一个高阶使徒看清了小山包似的邪神,面露惊恐:“半神!这是先前在青宫门前闹过事的那个半神!” 这话一出来,唤起了其他人的记忆。 “对,没错,就是她!” “当时她还有一张人脸,据说跟天子的宠妃一模一样!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还用问,挨揍了呗!我先前遇见凝玉仙子领着一群姐妹出去,多半就是奉娘娘命令去抓这家伙的!” 就有使徒问了:“这位姐姐,押送邪神这种大事,怎么不是凝玉仙子亲自过来……姐姐怎么称呼?” 别人待她客气,杜蔓枝也不会拂人面子。 她礼貌地表示自己姓杜,是替凝玉仙子跑腿的。 凝玉,就是那位女仙之首,要么随侍在女青左右,要么在密室外面处理杂务,忙得很。 这次难得趁着出差的机会,人家想在人间参加个茶话会,看看日出,这也很正常,打工人哪有不喜欢摸鱼的? 又有一位年长的使徒恭维道:“杜姑娘年纪轻轻就得到凝玉仙子的信任,少年英才,必然前程似锦啊。” 杜蔓枝拱手:“承老兄吉言。” 说话的工夫,邪神似乎意识到自己成了别人py的一环,更加愤怒地拍打触手。 血雾从触手之下弥漫。 不知道底下的净婆现在是什么惨样。 小五这次是真的哭到昏迷了,被一位身穿净化司衣服的中年美妇抱起来交给手下。 美妇自称副掌事,问清事情经过之后叹道:“掌事糊涂啊。” “这位姑娘方才说,是受凝玉仙子差遣来的?” “是。”杜蔓枝说。 副掌事摇头:“我看不然。” 她的目光落到杜蔓枝腰间。 被特殊布料包住的伏听剑没有气息泄露出来,就连净婆也只以为是一把普通佩剑。 邪神吸引了大家的注意,竟然没有谁想到容器的问题。 要是有人发现邪神是从鬼律空间里放出来的,多半就能想到,眼前这位,就是最近站在风口浪尖的那个神秘凡人。 副掌事和她对视片刻,突然当众朝她作揖,脸上挂着温柔亲切的笑容。 “杜姑娘既是要来,怎的不差人来说一声,我等好去迎接啊。闹出这样的误会,也怪我们招待不周,不知姑娘是否愿意赏脸,入内喝杯茶?” 人群里冒出一句:“杜姑娘?不是普通使徒吗,竟有如此礼遇?” 杜蔓枝瞬息间明白了副掌事的心思。 ——她刻意放低姿态,当众点出自己不是普通使徒,这样会引起使徒们的强烈好奇,借着他们的口,把这里的前因后果传遍青宫! 在副手的位置上被净婆压迫久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有点意思。 杜蔓枝无意干涉净化司的内部斗争,然而事情因她而起,净婆对她恶意太重,她还不如顺手推一把。 副掌事袖子底下的手指捏得发白,目光紧盯她的表情,直到她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心才放回肚子里。 “快快,有点眼力见,去给杜姑娘准备灵茶!” 副掌事抚平鬓角的发丝,整理衣袖,笑容灿烂地引杜蔓枝进去,忽而不好意思地看向外面。 “杜姑娘,可否暂且收了那东西,莫伤了我们掌事。” 杜蔓枝扬唇:“怎么会伤着呢,这话我不敢说,不然净婆又该怪我辱她了。” 副掌事又是恳求又是鞠躬。 种种细节都被使徒们看在眼里。 不到明天,外面估计都是关于净化司的传言了。 比如掌事如何昏聩,如何不讲理地刁难使徒; 而副掌事是怎样忠心耿耿又有急智,不顾旧怨,自降身价去给掌事解围…… 杜蔓枝假意拒绝了几次,终于把邪神收了回去,心想,人生如戏,草台班子搭在哪儿,戏就要演到哪儿。 怪不得女青娘娘喜欢宅着不出来,吃瓜看戏还得自己陪着演戏,累。 第112章 诛心 副掌事把态度拿捏得正好,是那种既热情又不过度讨好的程度。 杜蔓枝一路都在默默观察。 净婆独断专行的架势,给她留下了恶劣印象。有这么个顶头上司在,杜蔓枝下意识觉得净化司的人应该是个个缩着脖子做事的。 实际情况没她想的那么糟糕。 这里井井有条,人们走在路上目不斜视,专注于自己要进行的工作,一看就是效率很高的样子。 副掌事看出她的惊讶,心思电转,苦笑着指指自己身后的一个清瘦少年。 “杜姑娘,其实,今日应当领命出去收发牌子的,该是我的弟子。” 少年没想到会突然被点到,愣了一下才腼腆地打招呼:“杜姑娘好。” 然后再也憋不出别的话了。 和他长袖善舞的师父显然是两个极端。 副掌事在他脑门边戳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其实带着长辈对小辈的宠溺。 这种宠溺,跟净婆对小五的放任又不同。 师徒俩相处起来很放松,一看关系就差不了。 杜蔓枝看着他们,忍不住想起白婆婆。 她跟着白婆婆学艺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每逢婆婆会旧友,都会拉着杜蔓枝作陪,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给她露脸。 那时候杜蔓枝还小,不擅交际,跟眼前这个少年一样腼腆木讷,让白婆婆又好笑又担忧。 她知道,白婆婆怕的是年龄差太大,一旦婆婆过世,不放心留下她一个,到时候就盼着老朋友们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对她照顾一二。 长辈为小辈细心谋划的心思,大概都是这样。 “杜姑娘?” 副掌事轻声唤着,脸上略带焦急。 杜蔓枝回过神:“抱歉,刚才想到一些往事……怎么了?” 原来是净婆派人来传令了。 净婆自恃修为,心高气傲,一点防备都不做,结果被邪神压成重伤。 不知道是因为伤重还是觉得丢脸,总之,人家要闭关了。 闭关之前留了个口信,把净化司一应事务交给另一个副手。 至于眼前这位热情接待了杜蔓枝的副掌事,她的差事马上就要转移出去了。 少年忿忿不平: “分明就是她自己惹祸,怎么把气撒在师父身上?锅炉房又热又脏,谁乐意去管那里?她分明是借机磋磨你!我不服,我要找凝玉姑姑伸冤去!” 副掌事眉心一跳:“站住!你找谁都不行!” “师父!”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样天真?就凭她执掌一司,只要我一天待在这儿,她让我去做什么都不为过!” “可是……” 师徒俩的争执完全没避着杜蔓枝。 她自然知道,这些本来就是说给她听的。 副掌事当面给她抬面子,事后又请喝茶又是吃灵果,不比凝玉仙子她们野餐会的东西品质差。 正因为这样,净婆才会拿副掌事开刀:治不了你,我还治不了自己的手下吗? 不过杜蔓枝并不会因此觉得亏欠。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 副掌事的礼遇,无非是想借她在青宫的特殊性把事情传出去,贬低净婆的名声,提高转正的几率。 杜蔓枝愿意跟她来,也就意味着不介意帮她一把。 顺水人情的事,互相行个方便而已。 “锅炉房?净化司还有这样的地方?”杜蔓枝好奇地问。 副掌事松开弟子,恢复了笑容满面的体贴模样。 “姑娘今日是来净化邪物的,稍后去转灵池,路上就会经过那里。若是不嫌弃,就让我这蠢笨的徒弟陪您去看看?” 杜蔓枝领情地说:“那就有劳这位小兄弟了。” 少年红着脸嘟囔一句:“我才不蠢……” 副掌事匆匆离开去交接,把徒弟留给了她。 两人走着走着,四周的白雾多了起来,温度越来越高。 少年熟练地脱了外袍,把袖子卷起来,这才想起旁边有位女客! 他尴尬片刻,摸出一颗冰蓝色的珠子:“杜姑娘,你用这个!前面就是锅炉房,可热呢!” 杜蔓枝接过珠子,里面有一抹荧光蓝的灵气转来转去。 随着它的运转,凉丝丝的冰雾从珠子的孔隙里窜出来,果然凉爽多了。 随身空调! 少年骄傲地说:“这是我师父发明的!” 不时地有使徒匆匆路过,看见她手中的珠子,不禁露出惊奇羡慕的表情,却没有一个上来搭话的,都忙着办事,不想在这火焰山似的地方多停留。 锅炉房没什么可观赏的价值。 力士们推着燃料车进入建筑物,十几条直径一米多的管道从建筑后方穿出,不知道通向哪里。 杜蔓枝远眺白雾深处:“那边就是转灵池吗?” “对!”少年揩一把下巴的汗,“不过师父叮嘱了,姑娘带来的邪神不好直接送去,咱们要先去天雷柱!” “哦……刚才听见几声闷雷,我还以为听错了呢。” 少年本想用飞剑载她,忽地想起凡间女子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讲究,挠挠头,请她稍候。 几分钟后,他带着租来的叶形飞行法宝回来了。 杜蔓枝摸着放大几十倍的叶片边缘,稀奇不已,感觉自己像在坐芭蕉扇。 看着挺远,实际上,抵达天雷柱也就是几十个呼吸的事。 一落地,四周陡然亮如白昼,随后是闷雷声响彻灵魂。 整座山猛地一颤,险些把她掀翻! 雷声过后是嘶哑的鸟鸣声,仿佛在求饶。 少年习以为常,解释道: “前些日子雪玉姑姑抓回来一只双头迦楼罗,吃过七十多个活人,邪性不改,上面判它先受九九八十一日雷刑。” “这才一半不到,好像就受不住了,早知有今日,何必当初呢。” 少年耸耸肩,从背上取下长剑,当拐杖拄着往上走。 “姑娘,这里是半山腰,再往上就不让飞了,怕被天雷误劈着,咱们慢慢走上去。” 他还贴心地递给她一壶灵泉水,叮嘱她累了就说,千万别不好意思。 杜蔓枝笑眯眯地点头,心里想,虽然没有成仙,可她自以为这一身灵力不比少年弱,其实不用把她想得太脆弱。 在少年的介绍里,她渐渐熟悉了净化司的构造。 简单说,青宫人人都要学净化之术,寻常的低阶鬼怪能自己处理就不用带回来了,记录在案即可。 自己处理不了的,用容器妥善装好了,送到净化司。 过了锅炉房,能直接送进转灵池的,直走。 如果是罪孽深重的邪物,先受雷刑再送转灵池,中间如果还没受完雷刑就变成一捧飞灰,就当滋润这座山头了。 少年带她去天雷柱下询问。 这里已经好多年没处理过半神级别的了,即便这个邪神严重名不副实,负责人还是很重视,又是查阅典籍,又是焚香请示。 最后是女青娘娘降下神谕: 先在天雷柱里炼上七天七夜,再去转灵池,所得灵液归使徒所有。 杜蔓枝微怔:“给我?” 等等,灵液又是怎么弄出来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在天雷柱旁边耐心地蹲了七天。 少年顶着鸡窝头爬起来,睡眼惺忪:“杜姑娘,你醒啦?” 杜蔓枝其实一天没合眼。 因为邪神骂得太脏了,吵得她休息不好。 雷光闪烁,无面女被几道铁链紧紧束缚在半空中。 时不时有一道紫色雷蛇附上她的身体,纤腰以下的无数触手早就被电蔫了,枯藤一样无力地悬挂着。 “我真想不明白,你连嘴都没有,怎么能骂得这么脏……” 杜蔓枝揉着被严重污染的耳朵,眼下两团乌青。 再看看刚爬起来的少年,人家是面色红润有光泽,满脸写着老子这回睡爽了! 她合理怀疑邪神差别对待,是不是专门打击报复她一个? 玩不起,呸。 少年憨笑着安慰:“别生气,最迟三天,她就再也骂不成了。” 如他所言,最后一夜的天雷突然豪放起来,骤雨一般肆意泼洒,把无面女电得外焦里嫩,皮肤黑里带红,像枯死的老树皮。 最后一道电光赫然照射到净化司的宫门那么远,整个天雷柱所在的山体摇摇欲坠。 杜蔓枝勉强站稳,在少年的提醒下睁开眼,忽见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在附近。 她仔细一看,邪神一分为二! 以腰部为界限,上面还被铁链捆着,底下的触手已经彻底枯萎,掉下来了! 少年呜呼叫着,拉她去捡触手。 “别看这东西又干又丑,还能用呢,把它们一起扔进饕餮肚子里,出来就是精纯的灵力了,对修行有好处!” 杜蔓枝捕捉到一个词:“饕餮?” 神话里的四大凶兽之一,是贪婪的象征,这种凶兽遇到什么就吃什么,而且吃什么都能消化掉。 少年兴奋地说:“对!把饕餮的胃袋和混沌石连在一起,鬼怪被消化掉之后再经过混沌石的转化,跟其他材料融合,就能变成最适合我们修行的灵气!” “这个也是我师父想出来的哦!”他骄傲地扬起下巴。 杜蔓枝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这么说,你师父会的还真不少,那为什么她为副,净婆为正?” 少年笑容顿时消失,眼神委屈:“还不是因为净婆霸道又小气……” 杜蔓枝引导道:“这话怎么说?” “哼,别管是谁的功劳,经过净婆那张嘴往上一报,就是她功劳最大——全是她想到的,她提出来的,她让我们做出来的。” 杜蔓枝故作惊讶:“那不就是抢占下属的功劳吗?你们没去举报她?” 少年更气了。 “怎么没有?我去过一次,没用!不知道谁把消息拦下来了,净婆知道了,就罚我师父,还找人盯着我,不让我出净化司一步!你说她过不过分。” 杜蔓枝皱眉:“确实过分。” 少年扁扁嘴说:“而且我跟你说,待会咱们把这些东西送到转灵池去,按半神的规格,应该是净婆在饕餮胃袋旁边看着,免得出岔子。” 杜蔓枝接道:“可是净婆已经闭关了。” “对啊!她就是故意不想帮你。”少年肯定地说。 杜蔓枝点点头,翻手收起袖子里的录音笔。 她是有心把净婆拉下去的,所以这对师徒说的话,她觉得有用就会录下来,找机会放给女青娘娘听。 据她观察,副掌事的灵力储备比净婆差不了多少。 做事圆滑,头脑敏捷,是个做外交的好苗子。 转灵池是净化司的核心,如果相关装置也是副掌事的作品,那她无疑就是一位罕见的能说会道的技术型人才。 这种人才,发配她去管锅炉房? 路人听了都想骂一句:什么傻逼管理。 傻逼管理本人——净婆坐在密室里,嘴角的血还没擦干净,今天的事她越想越气,没忍住,一口老血喷了半片墙。 …… 另一边,杜蔓枝不怕脏臭,收拢了邪神的所有躯体。 有的被电成枯木头,又干又硬,一碰就掉渣;有的四周漆黑,切面正中心还透着殷红,泛起难以言喻的气味。 天雷柱的铁链自动松开,把另一半身体扔给她。 无面女看上去已经断气了,察觉到仇人的气息,白纸一张的面皮上突然裂开一张巨口,猛地咬向她手掌。 少年大惊:“小心!” 杜蔓枝:“……” 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半截邪神咬了个空。 因为她已经被登记在册,在对杜蔓枝产生浓烈攻击意图的一刹那,鬼律自动把她收进去了。 “……你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杜蔓枝索性把其他肢体一起扔进去,省得运输麻烦。 “哪怕换一只手咬呢?” 无面女躺在鬼律牢房里:“……” 少年脑海中莫名地冒出四个字:杀人诛心。 又坐了一次飞天叶子,杜蔓枝看见了所谓的饕餮胃袋。 半透明的深红球囊飘在半空中。 有“血管”把球囊和地上的混沌石连在一起,就像放风筝似的,胃袋在天上飘着,但是跑不远。 少年介绍道:“总共弄到六个饕餮胃袋,一般有一半是空置的。” 他翻看了记录,指引杜蔓枝把邪神放进倒数第二个胃袋。 强劲的吸力传来,杜蔓枝赶紧撒手。 她好像知道饕餮的贪名是怎么来的了,只剩一个胃袋还这么有精神,恨不得连她一起吞! 她拍拍心口,看着无面女在开足马力的胃袋里翻滚叫骂,声音却传不出来。 杜蔓枝朝她做了个鬼脸。 “这次大概要等多久?” 第113章 转灵池?不,是青宫洗浴中心 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素色包袱。 “这是?”杜蔓枝不解地问。 少年憨笑着递给她:“师父临走前给我的,她说你进了转灵池肯定用得上。” 杜蔓枝展开一看。 竟然是一条轻薄的素纱长裙。 轻轻一抖,里面掉出了同色的腰带和发带。 “……?” 她联想到“转灵池”这几个字,思绪尤其在“池”上多转了几圈,灵感突然澎湃——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子? …… 一回生两回熟,少年自动适应了司机的角色,熟练地唤出叶子法宝,变大,邀请杜蔓枝坐上去。 原来,饕餮胃袋在消化的时候,不需要她在场。 少年调整着法宝,解释说: “这里平时是不让参观的,我也要拿着师父的信物才可以通行,其实从来没出过问题,只是按规矩要有人看着,待会我师父就来……然后这边的事就跟使徒没关系了。” 他顿了顿。 “这次还是有点不同的。” 杜蔓枝挑眉:“怎么个不同法?” “哎呀,先前咱们在天雷柱的时候,杜姑娘不是也收到娘娘口谕了?既然灵液的归属没有争议,你就直接去转灵池等着就好。” 杜蔓枝回忆着,他说过,饕餮胃袋和混沌石的组合,可以把邪神炼化成适合修行的灵力。 看来转灵池就是最后一环,是个供人修炼的地方。 那么副掌事准备的衣服和发带…… 很快,她的猜测就被证实了。 眼前的转灵池,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在小学课本里看见的一句话:“原来五彩的瑶池就在人间,不在天上。” 从天上往下看,在漫无边际的雪色雾凇之间,是数不清的七彩水池。 有红有绿,色泽饱满,就像金色地毯上铺开了一个个果盘,每一个都是用整块的宝石雕琢而成。 水池不大,可以容纳一个人在中间打坐。 蕴含大量灵气的白雾在水池上方飘荡,时而露出一块清冽的彩色池水,倒映着澄澈的天空。 然而更多的水池被同色水幕遮挡,看不穿里面是什么。 “那种都是有人的,在转灵池修炼的机会不常有,千万不能打扰他们。” 少年驾驶叶子法宝在空中盘旋一阵,直到手中的玉牌亮起,他眼睛一亮: “就是这个!” 降落后,少年抛出玉牌。 白雾顷刻之间散开,露出一汪粉色清泉。 水只到小腿肚那么高,杜蔓枝将手放在上方一探,果然是温热的。 怪不得给她准备衣服和发带,这不就是泡温泉吗? 下意识看看左右,她发现池子彼此之间都有水幕相隔,根本看不见其他池子里是什么状态,私密性很不错。 杜蔓枝压住新奇,没有着急进去。 “饕餮胃袋只有六个,这里的池子却有几百个,产生的灵气是平均分配吗?” “平时是这样的,今天这个不是。”少年双手把玉牌递到她手上。 “姑娘把这个收好,这是使用转灵池的凭证。娘娘既然说了这只半神完全归你,那只饕餮胃袋就跟你的池子连在一块儿啦。” “原来如此……” 杜蔓枝再怎么稳重,这时候也不禁冒出欢喜雀跃,全是她的! 哪怕邪神从现实逃进书中世界已经把资本消耗无几,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都不敢想象接下来会收获一笔怎样庞大的灵气。 她又跟少年请教了使用转灵池的注意事项。 少年表示没什么需要操作的。 这里池水看似寻常,其实是特别配置出来的药液,灵气从混沌石转接过来,自动融入药液。 她只需要让皮肤跟药液保持接触,即可吸收到灵气。 等到药液变成透明的水色,她拿着玉牌去雾凇林中登记一下,就可以离开了。 杜蔓枝把整个过程概括为: 找池子,泡温泉,还钥匙,走人。 很好,高大上的转灵池,在她脑中正式替换为青宫洗浴中心。 少年又想到一条:“姑娘还未拥有仙骨,要是吸收不下了,千万别勉强自己。” 杜蔓枝眨眨眼:“那不就浪费了?我能打包带走吗?” 少年:“呃……” 从来没有人这么做过。 不过也没有哪条规定说不可以。 接下来就是非礼勿视环节了,少年红着脸告退。 杜蔓枝手持玉牌轻轻一动念,转灵池的结界自动合拢。 左右看不见其他人,抬头也看不到天空,天地间转瞬只有她自己。 她循着咕嘟声一低头,看见水里频繁冒出气泡。 池壁的进水口出现了丝丝缕缕的樱桃红,看起来很粘稠。 她趴在水边用小拇指勾起一缕。 丝线没断,跟皮肤一接触就嘭地炸开小烟花,化作一团粉色气雾,覆盖了她的指尖。 凉丝丝的。 空气里的灵气浓度细微地升了一点。 这应该就是转化来的灵气和药液融合后的产物。 杜蔓枝反手给自己贴了几道清洁符,准备下水。 她没用副掌事提供的纱裙,自己从奖池兑换了一块大浴巾,温泉专用的。 她褪去所有碍事的布料,清清爽爽地进去盘腿坐下。 感受着灵识在一片宁静中缓缓下沉,最近琐事太多,只有此刻她才真正放松下来,得以休息。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本来是奔着修炼来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飘飘然地任由思绪乱跑。 随便大脑在想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懒得想,感受着它们自己有该去的地方。而她作为主人,懒得动念去约束,就让一切自然而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满脸大汗,瞳孔深处还有灵光闪耀,那是没有吸收完的药力。 之所以突然醒来,是因为她实在吃撑了,再接着吸收就要爆体了。 在浅粉色的药液映衬下,她感觉皮肤不但没显黑,还更加白嫩细致,一点瑕疵都看不出来。 “真是好东西啊……” 杜蔓枝伸了个懒腰。 她散漫地想,不说别的,就看外在的变化,这一池灵液哪怕只取几滴,稀释个几百倍,放到现代也能秒杀一众大牌护肤品。 可惜她从来干的都是白事买卖,不会做护肤品牌。 而且这些灵液,严格来说,应该算是她用剩的泡澡水。 她给自己提前用过清洁符,水倒是不脏的,只是想着要给出去的话,就怕膈应了别人。 “可是就这么扔在这,真的有点可惜……” 杜蔓枝不太甘心,掬起一捧池水。 少年说,等到药液变成透明,就该离开了。 现在她手心里是一汪漂亮的樱粉,效果还是有的,只是她实在吃不消了。 打包带走的想法越来越清晰。 管它呢,以后总会有用处的嘛! 说干就干,杜蔓枝瞥了一眼人气值,这几天只出不进,经历过几次战斗,都没剩多少了。 她多了个心眼,先兑换一个玻璃器皿,伸进水下,咕嘟咕嘟很快灌满了一瓶。 变故发生在出水的那一刻。 灵液就像调皮捣蛋的小孩,径直穿过玻璃瓶底,全部落在她腿上。 杜蔓枝把瓶子翻来覆去看了,没破。 但就是诡异地一滴都没留。 甚至连挂壁都没有。 她哭笑不得。 真让她蒙对了,这灵液娇贵得很,普通器皿看来是不能用了。 幸好只兑换了这一个,不然还要占空间呢。 她把目光投向奖池的高级货区域。 第二次,她兑换了可以延长药丸期限的那种白玉瓶。 装一瓶灵液,漏了大半。 这回的材质是有戏了,但是指望小药瓶来装这一池水,需要的数量就……不行不行,太扯了。 她计算着人气值,耐心地一个接一个试。 第六次,终于找到了大小和材质都匹配的容器! 就一个缺陷,贵。 但是,贵也不是货的问题,是人的问题啊。 杜蔓枝抿嘴,当场点开直播按钮。 我播。 我好好赚钱还不行吗? …… 穗穗不早睡:【啊啊啊我看见了什么!有生之年!】 冰冰芒果奶昔:【失踪人口回归!主播眼熟我眼熟我】 一只肥啾:【有请第一位受害人……】 南德歪瑞古德:【回国之后时差一直调不过来,不然就错过这次直播了,庆幸】 杜蔓枝粗略一扫,弹幕上最醒目的还是几位早期观众,也是最活跃的一批。 她记得这几位都是颜粉来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事业粉了,讨论案情一个比一个起劲,当然,玩梗也绝对少不了她们。 “大家好。” 杜蔓枝整理着被白雾熏湿的头发。 她开播之前已经把外袍套在浴巾外面了。 不过有细心观众发现了细节——毛巾边缘!从材质还是很容易判断这是什么东西的。 【道具组扣工资!】 【这回不是全古装出镜了,剧本实锤】 【毛巾很难弄到吗,就不能是主播穿越到古代自己造的吗?(狗头)】 杜蔓枝挠头,她记得直播规则不让暴露世界的构成原理。 所以她一直避而不谈穿书的话题。 其实也是因为前期很没安全感,不想被研究狂魔追着尬聊。 在这边的一系列奇妙经历,让她在短短几个月里实力突飞猛进,升级速度就像坐着登月飞船。 女青娘娘的存在也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有这样的神灵们守着这个世界,那边的人追不过来的,而且她有自保之力啊。 杜蔓枝笑笑,扯起浴巾的一角说:“我最近在修仙,这是我变出来的,像?” 她这么一说,质疑的声音反而少了。 老粉丝跟她插科打诨一阵,纷纷催她抽选今天的有缘人。 “老规矩,每人发个1,只有一次机会,多发的取消资格哦。” 片刻后,她从如山的弹幕里找出一个黑色的。 “id是,请关注青河夜市抛物案?” 杜蔓枝皱眉。 她第一次遇到这么长的名字。 这位观众显然在现实里遇到难处了。 青河夜市……抛物案,是指被高空坠物砸到了吗? 她用跨界直播间的短息留影功能看了一眼那边的情况。 短短几秒钟的画面,她看见老旧掉皮的天花板,两位目露希冀的老人,还有离镜头最近的观众本人—— 是一个眼圈通红的短发女人,年龄在三十岁上下,衣服朴素,不着粉黛。 三个人都穿着黑色,联想到她的名字,杜蔓枝猜测这家人刚埋葬了一位亲人。 “你好。” 连麦后,她先行开口。 短发女人把卦金刷上去,开口声音微哑:“您好,我叫方雨,谢谢您选到我,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请教您。” 杜蔓枝没问她想问什么事,而是严肃地说:“方女士,你和家人都有生命危险,最近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方雨愣了愣,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诧异:“他们还敢来?” 方雨说话比较有特色,只听她的声音和节奏,就能想象到一个直爽的烈性女人站在面前,简单说,就是很有力量感。 这种音色在女性群体里不多见。 不需要引导,方雨自己就爽快地把事情说了。 “我们家确实有仇人,我已经解决了。” “我八岁练拳,在武馆兼过职,给富人当过保镖,地下拳场也打过,前几天那家人又想找我爸妈麻烦,被我打断骨头,应该还没出院。” 说到是怎么结的仇,就要提一提她起的名字了。 已经有观众在猜测: 【我是青河本地人,几个月前我家附近有个游客逛夜市呢,被高空坠物砸死了……是不是这家啊?】 【拳王姐姐姓方,我记得那个游客姓常啊,挺好看一个姑娘,太年轻了,真的可惜】 方雨吸了一下鼻子:“我妹妹随母姓,姓常……她小名叫小雪。” 说到妹妹,说话简短有力的她变得滔滔不绝。 小雪确实值得她的盛赞。 在姐姐方雨的描述里,妹妹勤勉好学,从来都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清北好苗子,代表学校参加的竞赛不计其数。 家里给她贴奖状的墙从一面扩充到四面,奖杯单独放了一个柜子。 去年,小雪买的彩票中了二等奖,她兴冲冲地想给家里换一套大点的房子。 但是经过一家人的反复劝说,小雪开始为出国留学做准备。 今年是她的本命年,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去心仪的学校了。 “如果不是那个混蛋,我妹妹应该在新学校里,开开心心地跟我们视频……”方雨咬牙切齿,“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第114章 一心求死?别拖旁人 人们很容易理解方雨的仇恨。 直播间里的观众有几个没经历过学生时代呢?大环境给学生的压力太大了,他们都知道清北好苗子意味着什么。 对于大多数普通学子来说,除了天生一个不算太差的大脑,还需要举一反三的悟性,坚持坐下听课刷题的定力,强大的耐性,不拖后腿的体格,等等。 多少家庭为了培养孩子而焦头烂额,而且方雨的父母身体不好,夫妇俩加上方雨的收入有一大半要送进医院,剩下的才是一家四口人的生活费。 小雪没请过家庭教师,也没上过一天补习班,全凭着自律和拼命卷死自己的狠劲,以全市第四的成绩去了京市上大学,顺利保研。 “我和妹妹都是领养的。” 方雨随口一句介绍,引起观众们的惊讶。 “爸爸是聋哑人,三十年前在福利院当厨师,他捡到我,院长说我状态太差了养不活,他不服,带回家交给我妈,他们用求来的奶粉和米糊把我喂活了。” 抱她回家的路上下着小雨,那个聋哑汉子用外套裹着她一路小跑,办手续的时候就用了雨字。 两口子是善心人,多年没怀孕,已经放弃了要孩子的想法,得到方雨已经是意外惊喜,后来有一年冬雪夜,方雨听见婴儿的哭声。 她从窗户底下抱回了一个月大的小雪。 “妹妹叫雪童,我给她起的名,她真的很好看,年画娃娃一样……我不明白,怎么可能有人舍得把她扔了呢。” 方雨直到现在还没从妹妹离开的阴影里走出来。 杜蔓枝沉默地听到这里,问她:“你说的仇人……被你打进医院的,是害死小雪的人吗?” 方雨冷声说:“害死我妹的那个在精神病院。我打的是他家人。” “精神病院?” 【日了狗,这套路我见过啊!我姨夫去年跟摆摊的奸商打架,那人找关系伪造精神病证明,走的时候那叫一个得意,现在想想都气死】 【真别说,精神病证明真的是现代免死金牌了】 【所以凶手为什么害小雪?】 【管他为什么,杀人偿命,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没了,凶手拿一张破纸就能脱身?太便宜他了!】 方雨冷笑一声:“偿命?那才是真的便宜他了。” 原来,那个凶手和小雪根本不认识。 他的犯罪动机很简单,就是不想活了。 方雨不屑讨论凶手轻生的根源。 她鄙夷那个人的怯懦和自私。 因为不敢自己了结生命,凶手选择主动犯法——以杀人的方式,换取法律判处他死刑。 他挑了当地最繁华的美食一条街动手。 在美食街做活动的那天,凶手趁乱爬上天台,提着他刚从超市买的一袋罐装饮料。 目标是随机的。 可能是楼下夜市开烧烤摊的大哥; 可能是卖甜酒酿的阿姨; 可能是路边吃糖葫芦的小孩; 也可能,是一个在出国之前鼓起勇气,去喜欢的城市旅游的年轻女孩。 楼下还贴着禁止高空抛物的宣传画: 【把一个喝空了的易拉罐从十五楼抛下,可以砸破行人的头骨。从二十楼以上的高度抛下,可以导致行人死亡。】 凶手和宣传画擦肩而过。 他站在二十七楼顶,冷漠而麻木地看着地上蚂蚁一般渺小的众生。 罐装可乐从他手里抛出一条条弧线。 他不在意命中的是谁,只希望稍后有人撞开天台的门,把他抓走。 如果这次一个都没中,他会换个地点重复一次,最近是旅游旺季,到处都是人。 “我看过监控,小雪先被砸到肩膀,她太疼了,走不动路,还被人踩了一脚……她趴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去便利店。” “离台阶还有一米,又下来一个可乐罐……” 第二罐可乐击中了额骨。 女孩当场头破血流。 便利店老板已经跑到门口,不敢碰她,打电话叫了120。救护车进场,第一时间判定小雪死亡。 凶手在天台被捕,毫无反抗。 路人拍摄的视频里他甚至还在笑! …… 通知到方雨养母的时候,养母完全不相信,认定这是诈骗电话。 直到方雨也接到电话,她连夜赶去青河,亲眼见到了妹妹僵硬的尸体。 去的时候鲜活可爱,回来的时候是一坛骨灰! 谁家能接受这种事? 方雨亲手把妹妹捡回家带大,名义上是姐妹,感情上和母女一样,她为了给小雪讨个公道,辞了工作专心跟这个案子。 当她知道凶手犯罪动机的时候,比听见妹妹死讯的那天还要崩溃! “太荒谬了……他不想活,那就去死啊!” “喝药他不敢,跳崖他不敢,上吊他不敢,怎么就敢去祸害不认识的人?!” “我妹妹做错什么,错在不该去那边旅游?还是不该去吃那顿饭?” 【啊这,姐姐节哀啊……】 【狠狠共情了,这换谁都受不了啊,前途光明的孩子被神经病砸了,我呸】 【神经病是青河人吗】 【回楼上,不是!我专门去打听过,凶手是来务工的,脑子不好使被黑心老板拖了两个月工资,家里跟他死要钱,给不出钱就骂,他想不开就……】 【对了黑心老板也是外地的!】 【你把“请勿碰瓷青河人”贴在脑门上】 方雨看见弹幕上对凶手的讨论,说:“凶手是我们这里的。” 【啊???】 【这么巧的吗……】 “他小时候,我见过他被同学欺负。” 方雨已经懊悔到麻木了。 所谓恩将仇报,不过如此。 当初被欺负的小男孩,被公园里练拳的大姐姐解过围。 方雨鼓励他要认真学习,好好生活,如果在这里过得不开心,长大了有能力了,就走得远远的。 小男孩听进去了。 成年后,他去了三千里外的青河。 过了十年,他害死了方雨精心呵护的妹妹。 案发了,他那个冷血拜金的家庭突然就活了,扯出精神证明要帮他脱罪。 他们拉横幅,撒泼打滚,说他抛可乐罐的时候神智不清醒。 更离谱的是,因为小雪家态度坚定,坚决要让凶手付出代价,那家人不忿,找了几个辍学的混混去养母菜摊上捣乱。 混混抓着烂菜叶子,说是养母卖给他们的,说着话就掀摊子。 这一幕被方雨看见了。 经过武力震慑,混混被吓跑,那家人不满意,亲自上门找茬。 方雨动了真火。 她跟踪到无监控路段,把凶手的父亲和弟弟打进医院。 杜蔓枝从短息留影里注意到,方雨身后的养母拉了她一下,似乎在提醒她,这种话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讲。 然而方雨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捋了一把短发,扯起嘴角,露出奇异的微笑。 “他想死,我偏不让他死。” “不是有病吗?那就在精神病院好好待着,待到老,待到死!” “要是他家人不肯出钱,我出。” 弹幕停顿了几秒,然后泉涌一般爆发! 一眼扫去,多数在夸方雨聪明果断。 还有人建议方雨去查查是哪一家病院,私下里认识一下那里的工作人员,给凶手一点特别关照。 【那个,别的医院我不知道哈,我们院是有规定的,不能区别对待病人,而且犯人要单独监禁,有全天候监控的哦】 【不行不行,我还是觉得太便宜他了,网友的乳腺也是乳腺啊啊啊】 【代入一下小雪真的创死我了,辛辛苦苦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去旅游放松一下……这跟出狱第一天被车撞了有什么区别】 神通广大的网友根据方雨说出的信息,找到那个案子,发现判决书还没下。 凶手还在观察中。 暂时没有证据指出他当天是否处于无意识状态,这一点关系到他该不该负刑事责任。 直播间观众恨得牙痒痒。 有人建议主播扎小人咒死他丫的,生前死后都受罪的那种。 杜蔓枝在众人期待中缓缓开口:“我猜,方女士的诉求并不是这个。” 她看得出来,方雨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体内有一个拒绝被规则束缚的野性灵魂。 想想方雨的成长经历就知道了—— 主动选择练拳这条路,无止境的训练,年纪轻轻帮忙养家赚钱。 要知道地下赛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方雨在那种充斥着暴力的混乱地带全身而退,足以表明,她有料理那家人的能力。 那么方雨找上她,想请教重要的事,最有可能是和小雪有关的事。 会被法治观念紧紧约束的往往是好人,约束方雨的那层枷锁叫道德。她会做一个好人或者是坏人,完全取决于她在意的家人。 看看那对老夫妇殷切的眼神。 这家人需要的不是算卦或者符咒。 他们需要灵媒。 …… 不出所料,方雨开口了。 “没错,我是想请您告诉我小雪现在过得好不好,她走得太突然,有什么想跟我们说的话吗?” 小雪是被收养的,当初包她的小被子里没有写名字和出生日期,所以提供不了准确的八字。 于是杜蔓枝让方雨写个字看看,还要了小雪的照片。 方雨那边打开了摄像头。 镜头在一个刷着淡粉墙漆的小房间里移动。 书,铺天盖地的各种教材书和习题册! 小雪房间里有好几个多层货架,所有纸质物品整齐地躺在货架上,封面用布盖住,简单的布置勾勒出一个爱干净的好学生形象。 墙上有小雪大二时的艺术照,长直发,齐刘海,笑起来很甜。 看着墙上的妹妹,方雨抓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 “小雪出事有多少天了?”杜蔓枝问。 养母年迈的声音肯定地说: “今天是她五七!” …… 民俗里,五七是个重要的日子。 人们相信死者的灵魂会在这一天回来最后看看家人,看完就要去阴间住,或者干脆投胎去了。 这是他们生命中的最后一次相遇。 经此一别,后会无期。 养父母和方雨在书桌上摆了一个三层奶油蛋糕,有几道家常菜,应该是小雪爱吃的。 床尾有个旧了的毛绒玩具熊,默默守着面前的一套女式睡衣。 床前还摆了一盆洗脚水。 养父不会说话,在镜头前面打手语。 “老方问小雪大概几点钟到家……小雨点跟我们说,您是能人。您看看,能不能帮帮我们,让咱们再看她一眼,跟她说几句话……” 养母泣不成声。 哪怕是养一条狗,十几年也该处成亲人了啊。 方雨和常雪童虽然是他们捡回来的弃婴,可是姐妹俩懂事又贴心,真拿他们当亲生父母。 他们何尝不是把姐妹俩当亲闺女呢。 “小雪傻啊,早知道这样,我不如答应她把房子买了,好歹她走之前还能住几天好屋子……早知道这样,她学累了我就该让她回来!” “我卖菜也能养活她啊,咱不要好学历了,以后也不上班了,我养她……” 养母抱着照片嚎啕大哭。 “我养她,我养得起小雪啊,只要人还在就行了……读什么书,我就不该让她出去啊!” 方雨沉默着把老人揽进怀里。 养父读出老伴的唇语,下意识看向照片里笑靥如花的女孩,眼圈也泛红了。 屋里忽然起了一阵微风,轻柔地绕在他们身边。 方雨敏锐地抬眼——窗户明明是封死的,哪来的风? 难道…… “小雪,你到家了?” 方雨伸手在空气里试探:“是不是你回来了?” 她求助杜蔓枝,镜头在屋子里乱晃。 杜蔓枝看着几根苍白的手指攀上镜头。 接着是一双好奇的杏仁眼。 忽略她头上鲜血淋漓的大窟窿,小雪和艺术照里的样子差别不大,素颜也很好看。 女孩探究地眨着眼,像蹲在树枝上张望的小松鼠。 杜蔓枝对她温和地笑笑:“你好。” “你能看见我?”小雪高兴起来,“真能看见啊,太神了,不愧是算命主播!” 杜蔓枝歪头:“你认识我?” 小雪嘿嘿一笑:“我还关注你了呢,在你教粉丝折元宝的时候。” “这么早啊。” “嗯嗯,”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一直以为你直播间里在拍剧……对不起啊。” 杜蔓枝:“没关系,你有什么想跟家人说的话吗?” 小雪连连点头。 “我最近认识一个新朋友,她家请大仙帮她转达遗言,最多只给写几行字。” “但是我想说的话好多啊。” “美丽善良的主播,看在我是铁杆粉丝的份上,能不能帮我托个梦啊?我卡里还有好多钱的,求求你啦!” 第115章 阳寿未尽,大变纸人 【众筹一瓶牛眼泪,我也想听妹妹说了什么】 【呜呜呜真的好羡慕主播能跟鬼魂沟通啊!】 【我爷临走前说祖宅里藏了两坛金叶子,我找了三年都没扒到坛子在哪,可惜没能早点认识主播】 【不是不是,两坛金子!你不回去好好找,在这水什么直播间】 【哦,因为前年拆迁八套房,就不那么着急挖金子了】 【富哥v我50看看实力】 【柠檬树下你和我……】 小雪依次读出热门弹幕,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沙雕网友还是那么好玩!……可惜哦,以后都不能跟他们一起玩了。” 人鬼殊途,各有各的方向。 小雪一生与人为善,和她的名字一样干净,死后也不会吃太多苦头——这是新朋友告诉她的。 杜蔓枝问她:“他们说想看看你,你愿意吗?” 小雪乌溜溜的眼珠一转。 她摸摸头上黏糊糊的伤口,突然坏笑了一下:“好哇!” “让我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知道,以后路过高楼底下,一定要先抬头看看。” 杜蔓枝:“嗯。” 她直播间里是可以显示鬼魂形态的,前提是她没开屏蔽功能。 屏蔽分两种。 一种是洁净模式,完全把鬼怪屏蔽掉,不让观众看见。 另一种是局部马赛克,她会把超过一般人承受极限的画面盖住,别把好好的人吓出心脏病了。 当她把屏蔽功能关闭,众目睽睽之下,温馨的小卧室里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她站在方雨和养父之间的空位上。 毛呢外套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白靴子面上有一大块显眼的黑鞋印。 小雪的肩膀和一侧耳朵完全被染红,耳垂还挂着殷红的液滴。 歪歪头,她带着脑袋上的血窟窿,乌黑瞳孔不见光影,朝着镜头笑得有点扭曲,特意压着嗓音: “各位水友们,晚上好啊,我是你们期待的常雪童,有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呀?” 说完,她露出半边寒光闪闪的小虎牙,画面更瘆人了。 【妈呀!】 【卧槽!】 【起猛了,看见活的女鬼了】 【在主播这儿不想见鬼,你们想见什么?人不好色好什么,how are you吗】 【就是就是,女鬼有什么好怕的,今晚我就要当宁采臣!我上去就是一个嗨!老婆!】 【小姐姐比照片上更好看哎,昨天刚画了个阴郁病娇大小姐的设定,跟你太贴了!!】 【都让让,老婆先跟我贴!】 小雪一目十行,飞快地看完,有点不理解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她小声嘀咕:“真变态啊……” 立即有网友跟上:【不怪我们太变态,只能说你太可爱】 【注意适度玩梗啊,小姐姐已经够惨了,小心把人家吓黑化,今晚就入梦把你们都鲨了!】 “今晚?” 小雪沉默了两秒,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 “过了今晚,我就不能再来看爸爸妈妈还有姐姐了。” 她素白的脸上满是愁苦。 目光不舍,在他们每个人脸上转过。 这个房间里有世界上最爱她的三个人。 但是和直播间水友不一样,他们是无法用肉眼直接看见她的,也听不见她说话。 养父养母年纪都大了,老花眼很严重,很难捕捉到动态闪烁的弹幕内容。 只有方雨眯起眼紧跟节奏,试图通过网友说的话,反推出妹妹刚才说了什么。 小雪看着他们的表现,心里很不好受。 “我答应过妈妈,回来要给她带特产,青河的烤米饼听说很好吃。” “想给姐姐买一瓶当地最润的羊油护手霜…… “还有我爸,他其实最喜欢甜食了,还特别怕被人知道,我那天去夜市,其实还想买一盒糯叽叽全家福,第二天回来跟大家一起吃……” 然而,从天台向她坠落的两罐可乐,把一切计划都中断了。 她再也没这个机会,亲手把礼物交到在意的人手里。 小雪的眼角渗出淡淡的红痕,像是血,又没那么粘稠鲜艳。 人非圣贤,她也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美好的人生画卷刚刚拉开一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怨恨呢? 更何况,是那么可笑的理由…… 杜蔓枝忽然说:“其实你阳寿未尽。” 小雪愣住了,血泪凝在颧骨旁边。 【耶?是我猜的那个意思吗?】 【所以小雪可以借尸还魂!】 【常学姐是我们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我大一入学还听过她的演讲,这么厉害的人不该红颜薄命】 【那又怎样,你们真相信主播能让她活过来?骨头都烧成灰了是什么概念你们不懂?】 【直说,信她能生死人肉白骨,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方雨的表情连连变化。 “大师,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妹妹不该死?可是她的身体……” 假如妹妹本来不该死…… 那么,决定把尸体烧成骨灰带回老家的她,就大错特错了! 对于这件事,杜蔓枝也觉得很遗憾。 但是真不能怪方雨。 人死在离家几千里的地方,见面的时候都硬了,运送遗体确实有难度,而且就算带回来也只会让二老伤心欲绝。 这种情况下,把小雪的骨灰盒带回来是最优解。 至于小雪为什么阳寿未尽却死了? 怎么说呢,再精密的仪器都有可能发生故障,从古至今有许多怪谈都能表明,阴司也是会出错的。 比如无常走错地方,勾了同名同姓的人。 比如上级传达信息有偏差,或者下级理解有误,不该下去的人偏偏被带下去了。 下去的魂魄怎么办呢?故事里多半是在底下乱逛,长够了见识,然后被某位大佬一语道破: 某某,你阳寿未尽,速速还阳去! 于是那个倒霉蛋就在自己葬礼上诈尸了,吓得全家大惊失色。 奇谈就此传扬开来,被某些耍笔杆子的古代小说家记录在笔端。 可是古代和现代毕竟不一样,土葬还能有个全尸,底下大佬挥挥袖子,死者还有机会重新睁开眼睛。 那火葬怎么办? 把骨灰摔出来拼拼凑凑,它也不能是个人形啊。 从小雪的面相来看,确实不应该在这个年纪走,她也不像被谁窃了命,那就基本可以确定是底下出错了。 …… “要是身体还在,我可以帮你还魂。”杜蔓枝秀眉微皱,现在说这话也迟了。 方雨眼里是深重的懊悔,牙关紧咬,她是刚硬惯了的,这时候脊背却抖得停不下来,怪她,这事该怪她。 要是小雪因为她的原因活不过来,她自己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不过现在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峰回路转。 方雨连忙追问:“大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妹还有救吗?” 杜蔓枝抬手:“稍安勿躁。” 她从乾坤袋里摸出纸和剪刀。 在转灵池里泡了这么久,好处已经在身体反应上体现出来了,她是手艺人,做了这么多年纸扎,这双手从来没这么灵活过! 白到反光的玉手抓起剪刀。 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落在纸上就是一条完美自然的弧线。 【这手,好稳!】 【我的妈,美术生实名羡慕了,我要是有这手,当年考试高低也得被大师收去当关门弟子】 【啥?关门这种事还用教?狗头保命】 杜蔓枝垂眸,长而翘的睫毛如蝶翼轻轻落下一片阴影。 她对那些夸赞浑然不知,只是沉浸在眼前这张泛着浅浅碧色的灵草纸上。 她先剪了个漂亮的圆圈,没合口。 再依次转出躯干和四肢。 大家还没怎么眨眼,一个巴掌大的纤秀小纸人已经成了。 纸人有生命力一般,在她的掌心里动动手脚,违背常识地自己弹了起来! 【卧槽!】 【卧槽!!】 杜蔓枝食指在纸人额头擦过,嘀咕了一句什么。 纸人立马倒了回去。 弹幕飘过一个巨额礼物,留言写着: 【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刚才跟它说啥了哇,球球了qwq】 “呃……” 杜蔓枝略一犹豫,那个口吻疑似小富婆的id连刷两个同款礼物,留言: 【真的很想听听嘛qwq】 【告诉人家啦,呜噫呜噫】 杜蔓枝沉默片刻:“……这么想知道吗?” 突然,好一阵子没说话的千舟冒泡了。 千舟:【抱歉啊大师,刚才是我堂妹胡闹,打过了,她说下次不敢了。】 说着又刷了三个烟花。 “……” 好,不愧是姓钱的,兄妹俩都挺像印钞机。 【“打过了”噗哈哈哈】 【堂妹:你打你的,我调戏我的,哼】 【啊对对,打过了,下次还敢】 杜蔓枝戳戳纸人的脑袋:“也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是什么?】 杜蔓枝没表情地又戳了它一下: “快躺下,别让他们知道你会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 小纸人闻言,浅浅诈尸一下。 翻身,接着躺尸。 主打的就是一个岁月静好。 大家缠着她问为什么纸人会动。 “因为我给它装了线。” 【胡说!我都全程看着呢,你明明只拿了纸和剪刀!】 “因为线隐身了。” 【好蹩脚的理由啊,还不如说你会仙术】 杜蔓枝眨眨眼:“我早就说了,最近在修仙啊,纸人会动很奇怪吗?用的材质太好了,做完都没点睛,它就自动赋灵了呗。” 【啊这,虽然我是你粉丝,但是听着不太像真的】 【+1+1】 【她对我阴阳怪气耶,她一定很喜欢我(自信)(抬头)(叼着玫瑰花)(邪魅一笑)】 “……” 得,说真话也没人信。 杜蔓枝默默上架一个新货。 标价001,单独发给方雨的账号。 方雨心急如焚,压根就没看价格,买了才发现这么便宜,等于白送还包邮啊! “这……” 杜蔓枝快速把小纸人塞进传输通道。 在观众们眼里,她就是一翻手,小纸人不见了。 【哇趣,大变纸人!】 【你把小人藏到哪里去了,快,把手掌心亮出来】 杜蔓枝无所谓地伸开双手。 光洁的掌心空无一物。 她学精了,想看就看,但是懒得解释了。 开播是为了干嘛?挣人气值,兑换容器啊。 越离奇的东西越容易吸引人,她越不解释,吊着他们胃口,就会有更多人进来打假。 人气值自然会蜂拥而来。 【不愧是我女神,能掐会算,魔术都玩得这么好!】 【就尬夸,说不定纸人掉到水里融化了呢,那么小的东西又不起眼】 【不是,哎,你们关注点都在哪里啊?不是应该问问纸人用来做什么吗】 方雨:“大师,这……” 她想多补点钱。 “我尽快给你发货。”杜蔓枝面不改色地编瞎话。 其实货已经在路上了。 “纸人是给你妹妹暂时寄居的,当然你们也可以在家里放别的容器给她住,只是怕招来孤魂野鬼,到时候赖着不走,反而对你们家不利。” 杜蔓枝细细地给这家人解释。 “我做的纸人是指定了寄主的,只有小雪能用。如果她想和你们交流,也可以蘸水书写。” 一家人顿时露出喜色。 “托梦呢,就最好先不要,她流浪的这段时间损耗太大了,让她先好好休养几天。” 方雨出于谨慎,认真消化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说:“纸人碰水……不会有事?” 杜蔓枝声音轻快:“不至于,特殊材料,很难溶于水。不过你们要是闲得没事,非要用高浓度硫酸给她泡个全身浴,那我也没办法咯。” 方雨和养母哭笑不得,连连摇头:“不会,不会的。” 杜蔓枝:“我开玩笑的,小雪说她关注我很久了,纸人就当作粉丝福利,反正只是暂时给她用着,万一弄坏了就再找我做一个,不费事。” 养母抓着方雨胳膊问:“大师啊,那我家小雪……” 方雨反应过来,差点被喜悦冲昏了头:“您说暂时用着……是不是,小雪还有希望复活?” 一家人屏住呼吸,等待宣判。 【这次剧本风格不对啊,换编剧了?都快进到人间判官了吗,还阳寿未尽?我直呼好家伙】 【案件是真的,家人是不是演员就不一定了】 【我搜到新闻了,死者照片打了马赛克,看不出来是不是这个“小雪”】 第116章 长命 【黑子这回终于不扯妆造啦?哎呀,好难得哦,难道是因为小雪的出场方式太特别,实在挑不出毛病吗?】 黑子们齐刷刷停了半分钟没接话。 在这个直播间里,刷质疑弹幕的人太多了。 说实话,黑子们彼此都知道,里面有大部分人是收钱办事的。 直播这一行的水太深,观看者总数是有限的,火了一个算命主播,他们看了她就没空去看别人,导致很多还算有名气的玄学主播收益骤降。 还有不少假大师被粉丝质疑没有真本事,自证被人戳穿,只能狼狈跑路。 杜蔓枝和他们没有接触过,但是仇恨关系无形中已经形成了。 黑子有时候自己也不想尬黑,可这就是他们赚钱的营生,哪怕是亏心了,害怕了,也得硬着头皮上岗。 以前看她直播,他们倒是可以抓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细节,振振有词地说主播骗人。 这回还怎么说? 小雪是一瞬间出现在那里的! 上一秒空荡荡的地方,下一秒就多了个死状凄惨的女鬼! 大家都不瞎,现场有没有道具还看不出来? 那血,那脑浆,根本就是真的! 她身上穿的衣服跟新闻照片里是同款,就连血迹染在外套上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撞到真鬼了! 他们心知肚明,到了这时候还在坚持刷恶语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偏执路人了,只会是收钱办事的同行! 小雪愤怒地说:“你们这些混蛋都在乱扯什么,我是真的死了,你们别想拿我的事黑主播!” 嗯……这话怎么哪里怪怪的。 小雪话一出口也觉得好像不太对,尴尬挠头,又摸了一手黏糊糊的血。 她灵机一动,露出黑化的阴笑。 “你们不相信我是鬼,那,我给你们表演一个手抠脑浆。” “……” 【快住手!】 【我信我信我都信,雪姐快收了神通】 【管好你的手!姐妹你等我,我下班给你烧纸去,老穿这一身多埋汰】 【我没说过主播坏话,我胆小,雪姐你别误伤啊,我现在就下单买纸钱……】 其实无论弹幕上说了什么,杜蔓枝心态稳得一匹。 这些骂声和质疑,本质上是什么?热度啊。 他们喜欢抠细节,就会更加认真地看她直播;他们呼吁陌生人别看,假的,就等于告诉人家快去看,这里有惊喜。 这不比真粉丝还敬业? 他们的怀疑对她有影响吗? 很难。 她人就在这,本事也在这,别人抢不走。 她的直播间可以在任何一个直播平台搜索到,而且不担心被平台封号。 所以她怎么会嫌黑子讨厌呢? 这一个个花着自己家的电费网费,主动帮她抬热度的人,简直可爱死了,他们说的傻话重要吗,她会在乎吗? 说回正题,现在更重要的是帮小雪一家解决问题。 “小雪,你冷静一点。” “复生的事,是有希望的,你们先等我消息。” 杜蔓枝没把话说得太满。 小雪激动不已。 杏仁眼亮晶晶地盯着屏幕,她把黏糊糊的手背到身后,又着急想把样子变得干净整洁一点,不能在偶像面前太丢脸。 杜蔓枝见过的鬼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小雪这种能看出标准人形的漂亮小姑娘,已经属于鬼界三花猫了,早晚会遇到男性舔鬼。 但是作为一个刚死没多久的新鬼,小雪没见过多少难看的,审美还没被同化。 她觉得自己人类的样子更好看,可她道行太浅,还不具备变幻外形的能力,所以看上去就是死时的样子。 杜蔓枝完全能懂小雪的自卑。 想了想,她给方雨的私信框里塞了一小块能量石,里面是她储存的阴气,从鬼律空间里取来的。 颜夫人很喜欢在那个环境里修炼,同样是阴物,那里的阴气对小雪也有帮助。 方雨收到自助购物提醒,很惊讶:“又有一个待揽收包裹,大师,这……” 杜蔓枝解释道:“是我送给小雪的小礼物,不能让她变强,只能帮她变美。” 小雪兴奋欢呼,跳起来转圈圈,跟空气跳舞,天花板倒立,对着镜头快乐比心…… 【她朝我k!好可爱!】 【我宣布,这是我粉的第一个阴间偶像】 【出道,出道】 【小雪这个颜值,上台摇个最简单的花手我都没意见】 【做人要考清北,做鬼还表演才艺,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叼烟沉思)】 方雨注意到这些弹幕,大致能猜到妹妹做了什么,捂住嘴,连刷一串礼物以示感激。 有人劝她冷静点,别被骗了。 她目光坚定:“我现在很冷静,这是我们全家人一致认可的决定,只要能让小雪好好地回来,我们能给的都愿意给。” 小雪哽咽:“姐……” 杜蔓枝点点头:“事不宜迟,就今天办了。” 一回生,两回熟,她照着上回召唤伏听剑的经验,很快,一把美得虚幻的白色古剑出现在现场。 方雨下意识护在瘦弱的养父母身前。 “不用怕,这把剑是有灵性的,它不伤好人。” 剑灵被她夸得挺高兴,跟小雪一样贴着天花板转圈圈。 小雪试探着伸手想摸摸,被它机灵地躲开,这傲娇的小模样。 灵性的互动让网友们捧腹大笑,刷屏劝小雪跟这把剑组队出道,小雪调戏剑灵更是乐此不疲。 杜蔓枝指示方雨,把小雪的个人信息和遭遇写在纸上。 方雨很久不握笔,不太熟练地写满一面信纸,难看的字迹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您看,这样行吗?” 杜蔓枝扫了一眼。 “可以,写了就行。” 因为她已经把前因后果告诉伏听剑灵了。 剑灵会载着方雨的手写信去地府打听情况。 纸上的内容不重要。它就像一个投诉单,告诉那边,这里有人在等结果。 剑灵一头扎进书桌,穿过信纸,出来时把信纸带了出来。 它窜到镜头前,好像在告别,身影越来越淡,载着信纸原地消失了。 【好好好,见多不怪了】 【再看一百次还是很奇怪好不好,我怀疑主播是陆地神仙】 【收徒吗,收徒有什么要求?】 杜蔓枝摆摆手:“我就是运气稍微好一点,不是神仙,也没那个本事教徒弟。” 【小剑剑是去地府告状了吗】 杜蔓枝:“差不多……那不叫告状,只是去提醒一下工作上可能存在的失误。” 【这就是高情商发言吗,i了i了】 聊了一会,伴随着一声剑啸,伏听剑灵凭空出现,身上已经没了那张信纸。 杜蔓枝跟它沟通片刻。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休息,辛苦啦。” 剑灵明显不太开心,停在原地不动,光芒一明一暗,仿佛在抗议。 “乖一点嘛,你不好好睡觉,下次怎么有精力出来打怪,对?” 剑灵思索片刻,还是没动。 杜蔓枝哄孩子似的,跟它约定了抽空会给它读青宫宝录。 剑灵得寸进尺,传来一道意念:“还要听你跟我主人第一次见面的故事!” “行行行,给你讲。” 她都讲了十几遍了,难为剑灵还没听腻呢。 其实想想也可怜。 她在这边,尽管只见过女青娘娘几面,可她清楚地知道娘娘是在哪个位置闭关的,就像有根定海神针立在那里,让她心里时刻都有底。 伏听剑在她手里还没有诞生剑灵,而另一边虽然有剑灵,然而剑灵孤孤单单一个,无论醒来多少次,都见不到熟悉的主人了。 送走了嘟嘟囔囔的剑灵,杜蔓枝看向方雨。 准确点说,是看着方雨身后的小雪: “小雪以前放寒假回家的时候,救助过一只流浪三花猫?” 方雨不常在家,回头看养母:“妈,有这事吗?” 养母摇头表示不知道。 母女俩把希望投注在家里唯一的男性身上。 一套手语和唇语下来,养父嗷嗷两声,不等她们反应就跑了出去。 几分钟后,他抱回一个有点脏的棉布猫窝,因为端着东西不方便打手语,养父张张嘴,表情有点慌张。 “哎呀!这不是小雪小时候那条棉裤吗?”养母脱口而出。 方雨:“爸,三花猫呢?” 养父只是摇头。 杜蔓枝缓缓开口:“猫死了。” 小雪大惊:“啊?雪团……她死了?” 一家人都懵了。 【啊这这,到底什么意思,又要找猫,又说猫死了?那你让人找它干嘛啊】 【是你们都理解错了……主播只问是不是救过这只猫,她也没让找猫啊……】 【我懂了,小雪救了三花取名叫雪团,没带回家,只跟爸爸一起给雪团做窝养在外面,所以妈妈和姐姐都不知道,是这样没错?】 小雪脸上震惊和难过还没消散。 “……雪团是我捡的,那年冬天特别冷,她趴在雪地里冻僵了,我一开始还以为谁家丢了个漏气的篮球……” “妈妈有哮喘,家里不能养她,只能让雪团住在小区车棚后面。” 她茫然地问:“雪团是怎么死的,它今年才四岁啊……” 杜蔓枝叹了口气:“雪团不是普通的猫。” 鬼律记载过一种脾性温和的鬼怪。 人们称其为“长命”。 并不是说它寿命长,而是说,只要条件满足,这种鬼怪可以寄生在任何生物的身体里。 经过融合,它就拥有了寄体的一切,比如阳寿。所以理想情况是它通过不断更换新的目标,实现无数次的新生。 而且这种融合来的阳寿,是可以转移出去的。 每只“长命”一生之中只有一次转移寿命的机会。 所以她看见小雪阳寿未尽。 那是小雪和三花猫之间的缘分羁绊。 是三花猫身体里的“长命”自愿转移给她的寿命。 …… 小雪听到这里已经情绪崩溃,鲜血从眼角奔涌而出,她没有眼泪,却哭得停不下来。 “雪团,我的雪团!怎么这么傻啊!” 【主播主播,那长命转移寿命之后会怎么样?不是能寄生吗,给它再找一个活体呢?】 杜蔓枝摇头:“不能了,跟寿命有关的事哪能这么随意,好处全让一个种族占了?老天爷不会答应的。” 【也对,无限寄生就太离谱了】 【哪是离谱,那是硬卡bug呢】 【就假设三花猫寿命是十五岁,它活了四岁,未来还有十一年。转移给小雪十一年,它就是零,所以三花猫必须死,是这样吗?】 杜蔓枝:“对,只能转一次,一次转完,长命就不能再转移寄生目标了,躯体会在一个月后死亡。” 她顿了顿。 “魂飞魄散。” 今天是小雪的五七。 换句话说,五天前是雪团彻底消失的日子。 【杀我别用猫猫刀啊!!】 【它真的,我哭死】 【太残忍了,我还以为她们死后能以魂魄的形式见一面……】 可是之前小雪四处飘荡,好不容易才想起回家的路。 在亡者的世界里,小雪和雪团依然错过了。 养母听完事情经过,泪流满面:“是个好猫……老方,咱把它找出来,埋了?” 方雨想提妹妹的事。 这时候提又好像不太合适。 注意到父亲抱着脏兮兮的猫窝傻站着,茫然无措的样子,方雨暗暗叹气,上去把猫窝接过来。 左右看看,打算先放到玻璃窗底下的那块空地。 突然,方雨惊呼道: “猫爪印!窗台上有印子!” 小雪当先飘过去一看。 果然是一块带泥的印迹。 她见过很多次,是雪团的脚印! 雪团来过这里! 方雨翻出强光手电筒寻找蛛丝马迹。 从土粒的分布情况分析,雪团先跳上窗台,打开纱窗,从防盗栏错身而入,在书桌角落留下一支花。 最后它原路离开。 鲜花已经枯萎,安静地躺在台式机后面,乍看黑乎乎一团。 不仔细找的话,谁也没发现。 方雨把枯花小心地挑出来,珍惜地捧在手里。 “看样子,是前几天摘下来的。” …… 【杀疯了,哈哈哈,我没疯】 【主播好狠的心,我恨你告诉我们真相……】 方雨:“大师,我妹妹……” 她看不见,她惦记着的妹妹小雪,此刻一脸血泪,伸手想碰她手里那支枯花。 杜蔓枝又是一叹,移开了眼神。 第117章 纵火危机,一波三折 “寿命转移已经成立……那边的意思是,先给小雪找一具合适的身体。”杜蔓枝告诉他们。 这是伏听剑灵去了一趟地下,沟通来的结果。 方雨强压着激动,请教她:“大师,求您指点,该去哪里找?” “先找到那只猫。” 杜蔓枝忽然认真打量起方雨,还有她身边的养父母。 几个人的脸上都有黑气,越来越浓的趋势。 她选中方雨就是因为看见了黑色弹幕。 小雪的事情已经有了向好的趋势,这家人的运势却没有好转,显然身边还存在危险源。 “比起小雪的事,你们三个更需要注意安全。” 害死小雪的凶手还没宣判,对方的家庭力保凶手,上次那父子俩才被方雨打进医院,肯定恨透了小雪一家,找到机会一定会报复他们。 一听说家人有危险,小雪暂且从悲痛中抽身,她下意识想到凶手那家,满脸诧异: “是他们做错事在先啊,怎么有脸来找我们麻烦?” 杜蔓枝说:“坏人对待一件事有他们自己的判断标准,永远可以自圆其说。我们觉得是他做错事,也许他觉得是你们坏了他的事。” 比如被关押的凶手,正常人恨不得让他被判死刑,或者像方雨这样希望他一辈子待在精神病院受罪,但在那家人看来,凶手是他家的劳动力,是可以榨钱的摇钱树,轻易不能倒。 方雨在空气里嗅了嗅,脸色大变:“汽油味!爸妈,小雪,快出去!” 她一手拉住养母,另一只手拉养父。 “小雪?能听见我们说话吗?快走,家里不安全了!” 被点名的小雪愣了两秒:“姐,我……” 她已经死了啊。 对啊,她死了,所以她可以穿墙出去打探啊! 小雪第一个冲出家门:“姐,姐你快来,这儿有人想点火!” 方雨听不见她说话,但是有自己的办事章程。 她先把养父母送出单元楼,让他们待在边户后面那块空地上。 小雪家住在一楼,小区疏于管理,楼附近有很多杂物。 此时黑乎乎的燃料已经沿着墙根淋了一圈。 可想而知,这把火要是点起来,杂物必然会助长火势,整栋楼的住户都会处在危险中! 方雨揪住那人的衣领,一巴掌扇上去。 被一位拳手正面打中,那人当场一口血吐出,连着两颗碎了的牙。 “是你!”方雨认得她。 这个打扮中性的校服少女,是凶手的妹妹。 少女被她认出了,破罐子破摔,忍着痛怒骂道:“肯定是你打了我爸和我哥,你还不让放我大哥回来,死的怎么不是你啊!贱人,我呸!” 方雨从她衣兜里搜出了打火机和火柴盒。 “妈,报警,有人放火烧楼!” 方雨放开嗓子喊了一声,叫醒了许多低楼层住户。 不一会儿,不少人在睡衣外面披件外套就匆忙跑下来,一看,方家大女儿手里揪着个人。 “是雨点回家了?这怎么回事?” “小雨啊,你妹妹那事有说法了吗?” “常大姐,你出来就穿这点啊,来,我外套给你裹裹。” 邻里们你一句我一句,养母应接不暇,时不时往黑乎乎的楼洞里看一眼。 养母看不见女儿的魂魄。 她既怕这里人气太重了伤着她,又怕纵火事故把小雪吓走了。 方雨的手机在她手上,她也不懂智能手机怎么用,镜头始终冲着自己脚尖。 直播间画面就这样停在老人打过补丁的手织毛线拖鞋上。 【谁t吃饱撑的去倒汽油啊,才发现小雪家跟我姥姥在一个小区!吓着我姥了老子t告不死他】 【没证据,但我感觉是凶手家人干的】 【同感,或者就是方雨在道上惹的仇家】 【主播能帮忙带句话吗,让阿姨把镜头转个方向,曝光一下纵火犯长什么样,别便宜他了】 杜蔓枝依言照办。 养母不敢怠慢,小跑到方雨旁边:“大闺女,大师找你呢。” 镜头里,一张过分年轻的桀骜面孔一闪而过,不善的眼神满是仇视和不服。 方雨接过手机,先打了110。 如大家的愿,镜头很快对准了少女。 【这么小!还穿校服呢,她该不会没成年】 【我去,这个年纪就敢放火了,心够毒的,什么家教啊】 【冷知识:青河高空坠物案的凶手今年也才二十出头】 “这是凶手的妹妹。” 方雨冷冷地说。 “没有血缘关系,不过他们是同样的父母教出来的。” 【曝光,连她爸妈一起曝光,真的太气了,一想到那么好的小雪被害成这样,我反正受不了!】 【为什么说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凶手不是亲生的?】 方雨略微沉默。 大概不太喜欢讲八卦,她抓着手机去大妈大姐们周围站了一会,挑起话头。 后面自然有人七嘴八舌,把整个故事线串起来,比亲身经历者的自述都完整。 原来,凶手生下来就跟普通人不一样。 婴儿一生下来,护士会抱给产妇看一眼,让产妇自己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但是凶手生下来,大家一看,他竟然同时具有两套生殖系统! 亲妈吓得够呛,一家人都迷信又好面子,加急出院,请算命大师来给孩子看看。 一位烫着时髦棕红卷发的大姨掏出一把瓜子,边嗑边说:“哎呀,算命的要是当时说这孩子有造化,说不定就养着了,他说这娃命带白虎爪,犯杀孽,连累父母哦!” “然后我记得是送到山上了?老庵堂里住的一老一小两个尼姑,为了养活他,天天下山求奶。” “是啊,老师傅慈悲,给他养到七八岁,也不知道谁传的,说这孩子没性别不是怪胎,是天上来的仙童,送子娘娘身边的童子!” “对对,然后就被王家带去养了嘛,他家那时候卖衣服发财了,小楼盖了四层呢,养得起!” “那确实过上好日子了,吃的用的都是进口货,上学坐大奔,谁家小孩不羡慕?后来王家媳妇怀孕了,到处吹,说是送子童的功劳,梦见送了个文曲星到她肚子里。” “文曲星没看出来,混世魔王一来就是俩!” “可不,一开始说是生了龙凤胎,多吉利的事啊,结果呢,没两年就把生意做倒了,欠着债呢,儿子还把别人家好车划了!那家伙,赔去。” 弟弟妹妹出生后,凶手在那家的生活质量一落千丈,昔日羡慕他的同学开始聚众欺负他,发现家里没人替他出头,就变本加厉。 方雨撞见的那次只是其中之一。 王家的日子过得差,他们也觉得是送子童没把好孩子送来,对长子动不动断水断食,拳打脚踢。 凶手在这种环境里上完初中就辍学了,打过黑工,做过学徒,落下严重的心理疾病,动手殴打同事。 王家为了逃避赔偿,第一次提出这孩子有病。 带去医院一查,还真有! 证明就是这时候开的。 类似的事又闹过几次,他们胡搅蛮缠,甚至用神经病打人不用承担责任,去要挟当地做生意的商家。 逼着商家给他们打折,搭礼物。 不给就闹事。 这样压榨了一阵子,凶手趁着过年,王家人喝醉酒,他弄开绳子连夜跑了。 再后来就是新闻里报道的那样。 被欠薪了,凶手不想活又不敢死,厌恨别人过得比他幸福,在节庆日提着一袋饮料上了天台…… 邻居们说到后来,眼看着小雪家的遭遇,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 小雪是有希望救活的……养母话到嘴边,被方雨一个警告的眼神压了回去。 死而复生这种奇谈,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可不能胡乱宣扬。 方雨从来不是迷信的人,这时也害怕惹恼了冥冥中哪位大佬——万一弄坏了小雪重生的机缘,她真的会恨死自己。 这种老式小区有一样优点是无法忽略的,那就是附近三公里多半有一家跟小区一样有岁数的派出所,出警速度很快。 这边方雨抓了个人赃俱获,派出所来人,打着手电筒查看居民楼周围这一圈汽油。 都是有经验的老前辈,几句话一套,被按住的少女就泄了底,被他们当场带走。 邻居们这才发现少女嘴上血糊糊的:“哎哟,还掉了两颗牙呢,小雨下手真狠啊!” 两位蓝衬衫也不禁多看她两眼。 方雨平静地看回去:“我要是不揍她,让她把打火机凑上去,大姨你家就住我们对面,家里还有瘫痪病人?你们猜猜能跑掉吗?” 邻居顿时不说话了。 直播间里也在议论少女的动机。 【我是真没弄懂啊,她这图什么,大晚上跑去淋汽油,最起码也得背个处分,以后日子不过了?】 【只能说,别太高看现在孩子的法律意识】 【就觉得自己没成年就什么事都没有】 【一家子找不出一个正常人】 【前面好像有人说要告死她对,别让我失望】 【……告毛线啊告,我是怕火灾吓着我姥姥,她去年才查出心衰……刚才站一圈嗑瓜子最快的就是我姥,那t是被吓着的样吗?】 【笑不活了,嗑瓜子最快的hhhh】 【姥姥说我谢谢你啊大外孙子】 【姥姥表示并不希望以这种方式被网友认识……】 感谢那位网友在瓜圈里最活跃的姥姥,观众们已经从长命的悲情故事里暂时走出来,开始求着杜蔓枝给小雪找身体。 杜蔓枝摆手:“别找我,没结果。” 【怎么没结果呢?你说那边要给小雪找个借尸还魂的身体呢!】 “我说,先找到那只三花猫。” 方雨如梦初醒:“对!找猫!” 她和母亲甚至没见过那只猫长什么样子。 这件事只能拜托父亲了。 养父沉默地走在前面,先后找了小区里的车棚,垃圾站,花园,菜园,球场…… 一根猫毛都没有。 养母担忧地说:“坏了,这都五天咯,该不会被人捡去埋了……” 方雨从保安亭回来:“保安说这几天巡逻没看见雪团,前几天看见它从西门出去了,没见它回来。” 三人避开邻居,出了西门沿路寻找。 直播间画面里黑乎乎的,几乎看不清什么,但是没有人抱怨,还不时地提醒这家人,别漏掉路边角落没翻看。 小雪飘在家人附近,一言不发,找得最认真。 养父忽然跑到前面,手舞足蹈地比划。 “球……球场?” 小雪眼睛一亮:“对!我捡到雪团的那个篮球场!” 几年过去,篮球场已经破败到没人用了,附近的灌木无人打理,最高的植株已经接近养父肩膀。 小雪借着魂体的便利性,第一个穿过灌木丛,紧跟着是痛哭声。 弹幕沉默几秒,刷起一排排蜡烛图案。 方雨持着手机艰难地跨越阻碍,手电筒的光柱扫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三花猫缩在一堆落叶后面,身体早已发硬。 猫的胡须旁边沾着半片干枯的叶子。 它唇边还有几个细小的血洞。 那是折玫瑰时落下的伤痕。 …… 咚!养父手里的猫窝轰然坠地。 养母攥着衣襟,喃喃念着:“好猫儿,雪团你是个好猫……” 方雨定了定神,她更想解决问题,而不是放任自己沉浸在儿女情长。 “大师,猫找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杜蔓枝说:“注意猫头朝着的方向,接下来三天里,那个方向会有一个女孩死去,她的魂魄离开之后,小雪可以复活。” 话一出口,直播间的黑子终于找到了抨击她的机会。 【不是不是,小雪能活,那个女孩就得给她垫脚是?别人家女儿不是女儿?】 【确实过分了,凭什么牺牲一条人命】 【既然知道会有人出事,完全可以提前告诉她,让她避开危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们都没事?小雪的命是猫猫给续的,别人又没有,魂都走了凭啥身体不能给小雪用?】 【没错,小雪进去了就是一条新生命,她性格这么好,一定会把那个女孩的父母当亲生的一样孝敬的】 “咳。”杜蔓枝清了清嗓子。 “为了保护他人隐私,那个人的具体情况我本来不想透露太多,既然你们有忧虑,那我多说几句。” “小雪,那个女孩也是孤儿。” “收养她的那位老人,是你的亲生母亲,她一直在找你。” 第118章 神仙也会得帕金森? 别说是小雪,连她身边的方雨和养父母都震惊了。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合的事? 方雨眉头一皱,提出了质疑: “小雪出生在寒冬,十年里就数那一年的冬天最冷,要是我们天亮才发现她的话,肯定就冻死了。” “如果那家人这么在乎小雪,怎么会让她出现在我们家窗外呢?” 杜蔓枝说:“这个问题,你可以到时候当面问问那位阿姨……就我知道的消息,她已经离婚二十多年了。” 换言之,为了找到失散的女儿,那位母亲和婆家早已划清界限。 收养孤儿当养女的举动,也许出发点就是为了弥补心里那份缺失,还可能是为了积德。 【不行了,今天眼睛老是想尿尿】 【已经脑补到是不是有第三者为了上位,偷偷把小雪抱出去扔掉……】 【考虑一下地域因素,亲奶奶或者爸爸扔孩子的几率更大。别问我为什么,问就是见怪不怪】 【懂了,重男轻女害死人!】 【有毒,多那二两肉能证明什么?有几家生了儿子能比方雨和小雪更优秀?】 【谁知道怎么想的,有些人就是家徒四壁还幻想有皇位给皇太子继承呢,认知就这样了,活该穷半辈子!】 杜蔓枝看着他们讨论,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 “不过我看小雪命里只有一个姐妹,没有兄弟缘哦。” 众人细细品味她这句话。 很快都会意地笑开了。 【爽!当代爽文!】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该!】 【我没听懂啊,放个尾巴求解释】 【拽拽尾巴,翻译来了——意思是小雪被抱走之后,她亲爸绝后了!只有一个姐妹是方姐(因为亲妈收养的女儿没了)没有兄弟就是没生!】 【妙啊,大翻译家!】 方雨嘴角微微上翘,看见地上的三花猫尸体,弧度又淡了下去。 “大师,那需要我们做什么呢?要不要把小雪送到那家去?” 杜蔓枝摇头:“具体地址我会私聊发给你,你留意一下就行了,到时候会有阴差接小雪过去。” “顺便提醒一下,希望其他朋友近期不要去线下打探,以免造成干扰。” 她补充道:“不论无心还是有意,乱了别人的因果,只会给自己招来不利。” 叮嘱方雨这两天保持通话畅通,注意别错过她寄出的纸人和能量石,然后杜蔓枝切断连线,又看了几个运势不佳的案例。 期间收获了大笔的人气值,顺带还卖出几百张灵符。 她估量着够换容器了,跟大家挥手作别。 “明天播不播?” 杜蔓枝想了想。 “会播,时间暂时不一定。” “另外我想问一下,有没有在教学方面比较有经验的朋友?最近在辅导一个小姑娘,需要场外协助。” 直播间里的观众看惯了她冷静处理各种情况,难得听见她求助,顿时激动起来。 林家大帅比:【好家伙,你让我搜集教材是这个用途啊,我还以为你造娃了呢】 杜蔓枝翻了个白眼。 “不是我亲生的,最多算一半。” 林家大帅比:【什么叫算一半?】 “俗话说一个徒弟半个儿。她从小没妈,管我叫老师,我就当养了个干女儿。” 【妈妈!是你吗!】 【我一眼认出这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妈妈,我想你想得一天只能吃下四顿正餐一顿夜宵了!都别拦着我,我要去跟我妈团聚啊!】 【人心险恶啊,你们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都想抢走我美丽聪慧的干妈!】 【我都不稀罕说你们,这一个个的算盘珠子都蹦我脸上了!妈,你可千万别听他们瞎说,我才是你失散多年的干女儿啊!】 “……” 杜蔓枝就静静看着他们玩梗。 刚到手的人气值在她手里还没躺热乎,就变成了水池旁边的一排排容器。 她心情大好,笑眯眯地跟这群自封的干儿子干女儿们道别,然后毫不留恋地关了直播功能。 很快,流动着淡粉荧光的灵液就被她灌进容器里,美轮美奂。 她情不自禁地哼起小调来。 池子底部最后还剩了一层黏糊糊的膏体,她略微犹豫,终究没干出刮底取膏的事,默默换好衣服,抓起少年留给她的玉牌。 一念起,结界开。 雾凇林中。 一个文书打扮的中年人坐在案几后面,感应到一道灵光骤然冲天而起,惊得掉了笔: “这……这是何人,竟然独吞了半神的修为!” 怎么没撑死啊!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敢表现出来。 一位肤色白皙清透的美貌少女从转灵池走来,进了雾凇林,张望着,清冷从容的目光落在这棵树下。 “劳烦了,我来还牌子。” 她自己感觉不到,文书却被她身边不知觉外放的灵气压得喘不上气来,哆嗦着接过玉牌:“这,这位上仙,您客气了……” 核对过信息,注意到玉牌里竟然有女青娘娘的气息,文书吓得捏不稳笔—— 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换班的混蛋没跟他说啊! 杜蔓枝奇怪地看着他。 难道成了仙也会得帕金森? 他这个职位,就相当于浴池前台的管理员,助残岗位吗?是这样的话,青宫还挺人性化的嘞。 她扬起和善的微笑:“您慢慢来,我不着急。” 抱着这样的误解,双方在“包容友好”的氛围里完成了登记。 恭送她离开,文书终于长出一口气。 接着他抓起通讯符,痛骂那个不长心的同僚! …… 杜蔓枝对身后的小插曲并不知情。 她刚从转灵池出来,没走多远就看见了给她引路的少年。 少年咬着草茎靠在路标上打瞌睡。 他师父,净化司副掌事笑眯眯地站在旁边,暗中踢了徒弟一脚。 “哎哟!谁踢我!” 少年一睁眼,看见一个容光焕发的少女朝这边走来,一时间看呆了,总觉得她眼熟,却又不像自己见过的那个人。 副掌事一脸喜气地迎了上去,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圆镜,试探着见杜蔓枝不反感,她才把镜子立起来。 “杜姑娘模样愈发灵秀动人,想必是修为大进,不日就该位列仙班了!” 第119章 我不服,我偏要改 杜蔓枝在转灵池里专心吸收,自己都说不清在里面待了多久。 出来一看人家师徒俩第一个来道喜,也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她多长时间了。 她不是那种一得势就不知好歹的人,即便知道对方心里有小算盘,她一样拿出恰当的笑脸,稳重地说: “托二位的福,确实小有收获。小女子一介凡人,位列仙班这种事可不敢说。” 副掌事又恭维了几句,拍得她格外舒服。 可是细想想,人家句句都不留话柄。 果然是擅长搞外交的技术型人才啊。 杜蔓枝猛地想起上次起争执的净婆,多问了一嘴。 少年嬉笑道:“她呀,还在闭关呢!我看她是面子里子碎了一地,怎么好意思再来统率咱们呐。” 副掌事狠狠瞪他一眼。 “你啊,迟早毁在这张嘴上!好在是当着杜姑娘说的,若是旁的人,你岂不是把净婆得罪个彻底!” 少年撇嘴:“师父就是太谨慎了才总被她压着,净婆除了凶悍能打,方方面面都不如师父,还不如……” 啪! 副掌事一巴掌扇没了他后面的话。 “……” 少年红着眼气跑了。 “唉!师门不幸,让杜姑娘笑话了。” 副掌事不住地叹息,拿出一个灵光闪闪的储物袋,硬往她手里塞,说是给她压惊赔罪。 杜蔓枝哪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眸光微动,翻手收了储物袋。 副掌事眼角划过一丝喜色:“杜姑娘要往哪里去?” 杜蔓枝把玩着发梢,笑笑。 “打算随便走走,或许去看看凝玉姐姐,若是方便,也可能去娘娘门外拜一拜。” 副掌事一张脸都要笑僵了,拍着马屁把她送出净化司,回程的脚步都比来时轻快几分。 杜蔓枝瞥了一眼她的背影。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做了神仙很好吗,还不是被一堆规矩管着?也有人辛苦多年为他人作嫁,也有人欺上瞒下坐收好处,也有数不尽的钻营和讨好。 她今日之所以被他们恭维,只是因为她可以上达天听,而不是因为她本人如何。 杜蔓枝很快摆正心态,警醒自己。 千万别忘了自己是谁,别忘了来时的路。 …… “这就是你近日的感悟吗?” 威严的女声从门后传来。 杜蔓枝跪坐在松石绿的蒲团上,把这次回到青宫的所见所闻讲给女青娘娘听。 她既然兼了青宫监察司行走的职位,这就是她的工作之一,可不能白拿俸禄不干活。 虽然厌恶净婆的所作所为,但她已经注意控制情绪了,尽量公正客观,只陈述事件本身,并没有添油加醋。 杜蔓枝平静地答:“是,娘娘。” 女青问她是否觉得委屈。 杜蔓枝很诚实:“事发突然,委屈气愤都有过的。” 她顿了顿。 “我又想到,如果是我一个人觉得委屈,可以来跟娘娘说,如果是千千万万人觉得委屈,却无处诉说,或许会生乱。” 她指的就是净化司的其他人。 门内的声音问她: “既然委屈,为何不言其过?” 杜蔓枝答:“我只要把自己看见的、听见的,如实告诉娘娘,谁对谁错,娘娘自有判断。我如果多说她错在哪里,就是我的失职了。” 女青娘娘嗯了一声:“这就是监察司存在的意义,你做得很好。” 凝玉女仙立在门边,笑着捧出一个储物袋:“娘娘有所不知,咱们这位新来的姐妹廉洁无双,到这儿第一件事,就是把贿赂上交呢。” “哦?” 一道气劲解开了储物袋。 里面的灵石、丹药,流光溢彩的衣裳,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全是净化司副掌事给她精心准备的礼物。 杜蔓枝眼神都没移过。 她的奖池里有更好的东西。 只要她保持赚钱的能力,早晚能把想要的一一兑换出来。 眼前这点小恩小惠,她还不如趁早交上去给自己刷点好感值! 女青娘娘在里面端坐着,已经把这些东西看了个遍:“这点零碎东西,她还是看低了你。即便这样,你也要帮她吗?” 杜蔓枝心里一惊,继而冷静下来,倾身拜下。 “娘娘明鉴,我并未拆开这个袋子,无论她给出的是什么,我只遵从本心。如果娘娘不问起,我绝不多话。” “若我问了你的意见?” “要是娘娘问我,我会说净婆这种性情,难堪重任。” 女青娘娘和凝玉女仙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你要知道,你的优势在于你和其他人最不一样的地方。谁都有私心,但是比起他们,整个青宫最可信的是你。” 她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她的来历。 她是异世界来的灵魂,借小枝的身体复生。 和最近的小雪情况很相似,不过小雪的阳寿来自长命的自我献祭,而她的复生,是白婆婆牺牲了不知道什么代价换来的。 她在青宫毫无根基,唯一的倚靠就是娘娘。 别人再怎么想贿赂她,给的好处也不可能超过女青。 不论是这次的邪神,还是之前的伏听剑,全是一般人想都不敢奢想的好东西,而女青给得顺手,只不过一句话的事。 不管是施恩还是什么,杜蔓枝心服口服。 她脱口而出:“我想给娘娘建庙宇。” 凝玉女仙歪着头:“你可知道,如今的人只把娘娘尊名写在镇墓文里?你建个这样的庙,谁会进去上香啊?” 杜蔓枝心里早有打算。 “民间究竟倾向于尊佛还是重道,大多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换句话说,只要她或者她推上去的人把住权势,信仰问题就不是大问题。 “我如果以娘娘的名义多做好事,为天下女子做表率,减轻了她们所受的苦难,娘娘庙自然香火不断。” 凝玉女仙又问:“你要以什么身份去做这件事?作为青宫门下,须知鬼神不可干扰人间事,尤其是朝代更替,帝位传承。” 杜蔓枝一脸无辜,指指自己: “我不是鬼神,我只是一个碰巧捡到青宫秘籍的幸运的凡人。 “娘娘也不是专司镇墓的神灵,昔日您掌三界法令,何等威风,凭什么让人间那一群读书读傻了的庸俗文人决定您的神职? “他们只知道争名逐利,拿着上位者的信任去更改法例,强行把女人捏成弱势群体,就连天上的女神仙也成了男神仙的附属品。” 杜蔓枝背脊挺直,双眸直视前方。 “我不服,我偏要改改这世道。” 里面的低笑声绕梁不绝。 终于传出她想听的那个字。 “准。” 第120章 入室直播,总有傻狍子不听劝 居民楼侧面,一个小平头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手里赫然是正在直播的手机。 “家人们别着急,也别乱跑,我在这一片住了二十年,网上为这事儿开直播的人那么多,我敢说没人比我更靠谱了!” 小平头压低嗓音,躲避着来往的小区业主和保安。 “我哥们提供的消息,绝对可靠,这栋楼有个姑娘,夜里出事了……” “这姑娘我跟你们说,不简单呐,人家脑瓜子特别灵光,上学就爱跳级,眼看着都读博了,女博士哎!” 手机镜头对准斜上方的二楼阳台。 小平头接着说:“她跟着导师做项目,做的什么我也听不懂,反正就贼牛逼那种,赚得可不少呢,可她硬抠门啊。” “怎么个抠门法?哈哈,门口小卖部老板都认得她了,各种口味的泡面啊,她成箱成箱往家里搬!” 他说得唾沫横飞。 镜头对着积灰的阳台左拍拍,右拍拍。 “你们想啊,人活着哪能光吃泡面呢,再穷再懒,你好歹把面煮一煮,加个蛋,剥个肠,抓一把青菜加进去,是不是?哎,她就偏不!” “这一箱一箱泡面吃下肚,那什么,防腐剂过量啊,胃也受不了,肝也受不了,排毒不行了嘛,你们看,这不就出事了?” “昨夜里人家自己打的120,救护车过来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不行了呗,都不用往急诊拉人了,当时就已经没气了!” 从这个角度,大家清楚地看见天花板上的顶灯。 天已经大亮了,屋里的灯还亮着。 也许是女孩情况危急,医疗人员进来检查情况,临走没关灯。 也有一种可能—— 里面有人! 小平头故作神秘,吊着他们的好奇心。 “跟你们说个小道消息啊,别人都不可能知道的,进我直播间真是你们赚大了我跟你们讲……” “我哥们就在这小区住,他四点多钟喝完酒回来,看见方家的那个聋哑大爷了!” “骗你们干什么?你们自己想,他一个残废,那个点,不在自己家躺着,他跑来这个小区干什么?问题大了啊!” “我哥们还说了,大爷走在最后头的,前面还有俩人呢,女的!女的!” 方雨一家人团结一条心,养父在这里,方雨母女俩肯定也来了。 小平头把手机收回来,一看满屏的提问,他有点招架不住了,一咬牙。 “这样家人们,我想想办法,带你们上去看看!” …… 前几天,算命主播再次开播,抽到一个死了妹妹的女拳手。 那天的直播间热闹极了。 不但有几百万人亲眼见到妹妹的鬼魂,还引出一种名叫“长命”的神奇生物,在网上一度引起热议。 方雨闻到汽油味,出去抓纵火少女的时候,养母手中的连线镜头已经泄露了小区的房屋样式。 再加上之前维权的那段时间里,小雪的遭遇早就上过新闻了,她家的地址并不难扒出来。 杜蔓枝那天格外强调过,无关人等不要去线下聚集,千万不要干扰他人因果。 尽管如此,现在的网络环境就摆在这儿,太多人为了流量连命都不在乎,对她的提示就直接选择性无视了。 当晚,从全国各地去方雨家所在地的车票和机票数量暴增,简直比黄金周还要火爆。 尤其是在方家周围的三公里内,旅馆民宿都被订满了。 各路记者和自媒体人蜂拥而至,都想蹭一蹭算命主播的热度。 要是有人能第一时间报道出小雪一家的真实后续,绝对能在这个热度就是金钱的快节奏时代分一杯羹。 “死而复生”这种噱头,真的太能抓人眼球了。 谁拍谁火!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们各出奇招。 眼前这个小平头是本地人,可以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 仗着熟悉地形,他根据三花猫雪团的朝向,推测出最有可能的几个小区,已经在这个方向游走了好几天。 他花钱请住在这几个小区的亲戚朋友多留神。 此外,他甚至跟附近的急救车司机都打好关系,只差称兄道弟了。 终于,他等到了最有可能的目标。 一个在凌晨拨打了120的独居年轻女孩! 哥们的电话一打过来,小平头的睡意瞬间消散,抓起手机直奔这里,皇天不负有心人,现在他的直播间在同行里是热度最高的! 闻讯赶来的网友越来越多,小平头脸上得意的笑容愈发明显。 “家人们别着急,再等一等。” “别急啊,我从来不骗人,说了带你们看肯定是要去的,不过咱也不能飞檐走壁,总得弄点道具来,是不是?” 很快,他朋友搬来一架老式竹梯,搭在女孩家阳台旁边。 还有一包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工具。 小平头把手机挂在脖子上,爬上去,当着水友们的面,轻轻松松地撬开了阳台防盗窗,动作堪称熟练! 少数网友看出了苗头,怀疑他是小偷出身。 然而更多人是为了吃瓜聚集在这里,很快就把水花压了下去,纷纷刷着礼物,指挥他进去该怎么做。 小平头顾不上跟他们互动,矮身躲进阳台旁边的窗帘,手机镜头悄然对准了客厅。 只见沙发上躺着一个瘦弱的人! 他点了放大,拍到一个脸色很难看的年轻姑娘。 方雨和养父母站在不远处,眼也不眨地紧盯着,期待她睁开双眼。 有上次的全网最火爆见鬼直播打底,所有人都明白了: 沙发上的女孩,就是小雪借尸还魂的那个新身份! “嗯……” 女孩睫毛颤动。 在万千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睁开眼睛,激动地喊:“姐!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养母扑上去搂住她脖颈:“小雪,我的小雪啊!” 养父和方雨动作同步,都默默擦了擦眼角,露出终于安心的微笑。 忽然,方雨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丝异常。 “谁!” 拳手的训练是全方位的,不止是出拳和躲闪,短距离冲刺也是她擅长的。 几乎不等话音落地,方雨已经拿到了小平头的手机! 看见熟悉的直播间画面,她一双黑眸几乎喷火。 第121章 把小雪交出来! 杜蔓枝还在青宫,找了个空屋子清点近期的收获。 眼前一个虚幻屏幕自动展开。 私信框闪烁个没完。 算命主播在那个世界的粉丝数目太壮观了,为了正常生活不被干扰,她早就开过免打扰模式,只有少数几个人的私信会提示。 点开一看。 果然是林榕。 aaa白家丧葬用品专卖:【什么事?】 林家大帅比:【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杜蔓枝往上依次翻看,无一例外,都是长截图。 她随便点开一张,开头是: “我叫雪团,这是人类给我起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的新生,让我渐渐失去警觉,误以为自己是永生不灭的神灵。 “直到那年冬天,我被困在没有生灵存活的冰天雪地里,遇到一位心软的神……” 心软的神? 是指小雪。 杜蔓枝匆匆看完,略微感慨。 要说心软的神,她也遇到过一位。 因为被人认真爱过,所以就算转换了时空,就算她遇到许多并不美好的事,可她始终觉得自己已经够幸运了,她很知足。 “雪团回忆录?” 扫到这张截图的落款,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这些,都是网友写的同人?” 林家大帅比:【你居然一点都不感动,你是不是没有心qaq】 “……” 杜蔓枝一阵无语:“感动,特别感动,在哭了在哭了。” 林家大帅比:【敷衍!!女人,快来看我刚到货的贴纸,蹲了一晚上才抢到的限量款!(图片)(图片)】 杜蔓枝不用看就知道。 肯定是三花猫雪团的照片。 她只是不在那边生活了,又不是彻底断网了。 上次跟方雨连线,网友们亲眼看见小雪的魂魄在五七那天回家道别,听了长命给她渡命的故事,最后还随着镜头找到三花猫的尸体。 情感激荡,无数人为雪团伤心不已,跟雪团有关的话题漫天飞。 它死了,又好像在人们心里更加鲜活。 长命成了所有人都想遇到的物种。 雪团一夜之间成了网红判官猫。 因为粉丝说它好像捏着一次性的判官笔,想给谁加阳寿就大笔一挥。 杜蔓枝唯一没想到的是…… 林榕啊林榕,你不是立志要练出双开门身材,去泡最辣的妹子吗? 眼前这个在她私信框里哭唧唧,还精神分裂一样炫耀萌猫贴纸的老bt,嘿,请问你谁? 林榕也就是发了那么一小会癫。 其实他主要目的是送教材。 按照杜蔓枝的嘱托——不同年代,不同版本,所有科目的小学教科书——他全都找来了。 跨界传输通道是单向通道,只能她这边寄出自己亲手制作的东西,而林榕那边无法投递实体包裹给她,这是他们之前沟通过的。 所以林榕不辞劳苦,把教材内容一一扫描,做成图集,再通过私信窗口发给她。 杜蔓枝先点了收藏,打算抽空编成实体书。 作为回馈,她给林榕寄了满满一麻袋灵符。 都是她一笔一划纯手工绘制,真正掺进了仙境灵气的灵符。 只要林榕别去那些公认的危险地带作死,这些符绝对够他威风很久了。 完成这桩交易,双方都很满意。 林榕忽然提起小雪。 杜蔓枝这几天没开直播,上网冲浪强度也不高。 因为她要么在听女青娘娘隔着门讲课,要么在跟凝玉女仙讨论怎么攒信徒,还有后续的修庙宇的事。 林榕说到这个,她掐指一算,露出喜色:“小雪的运势,否极泰来,看来已经成功了!” 林榕抗议:“不带你这么玩的,也不给我留点神秘感!” 杜蔓枝嘿嘿一笑。 “那你详细说说,我洗耳恭听。” 可惜,林榕揣着八卦想跟她分享的那股劲头,已经所剩无几了。 发给她两段视频,私信框顶上的头像瞬间暗去,意思很明显: 不跟你说了,自己看去。 “……” 第一个视频,主角是戴着口罩的年轻女生。 她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眼睛轮廓不完整,显然不想被人记住长相。 “大家好,我是薛彤。” 她没有自称常雪童。 然而杜蔓枝看人不止看外表,更是用这双天赐的眼睛看穿灵魂。 这个女生,无疑就是重获新生的小雪。 薛彤是被小雪生母收养的。 伏听剑灵那天传回来的消息,让杜蔓枝真切感受到命运的巧合,普通人的无奈。 小雪确实是被奶奶丢出去的。 那时候二胎没开放,每对夫妇只能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小雪没有先天疾病,耳聪目明,模样讨喜,妈妈很爱她。 奶奶抱孙子的希望落了空,和爸爸达成了某种共识…… 小雪失踪后,妈妈无意间识破了母子俩的恶毒嘴脸,打电话叫来娘家人一起找孩子。 当时小雪家和方雨家,隔着一个市区和三个县,谁也没想到一个乡下老太太会连夜坐黑车把孩子丢到那么远。 始终找不到人,娘家从愤怒到认命也就是三个月的事,只有小雪妈铁了心一定要找,她主动提出离婚。 冥冥中的注定,女人捡到一个跟女儿同岁的孩子,也就是薛彤。 薛彤体弱,眉眼跟小雪相似,女人舍不得不救她,求着娘家人替她办手续,她来养。 薛彤智商极高,一路跳级,还被导师看中,加入国家级项目的研究。她把自己分成几瓣用,读书、研究、赚钱,还有帮妈妈找亲生女儿。 可以说天妒英才,也可能是因为常年自苦,积劳成疾,薛彤早逝。而她心心念念要找到的姐妹,却在她身体里苏醒,实现了母女团聚。 这个视频是以薛彤的口吻录制的。 并没有正面回应网上议论纷纷的“借尸还魂”,她只是表示自己不想当网红,希望大家放过她,让她过普通人的生活。 第二个视频画质感人,摇晃不止,噪音在楼道里呼啸。 镜头对准一个工字背心的中年男人。 他背对着邻居们,骂骂咧咧: “姓薛的,我知道你在这,你给我出来!” “就算你不愿意复婚,小雪是我亲生女儿,你凭啥不让我见她!” “博士女儿不能让你一个人占了,她以后再怎么出息都得给我养老!你开门!把小雪交出来!” 第122章 隔空断案,还得看网友 杜蔓枝看到这里,不禁为里面的人捏了一把汗。 因为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个男人身上缠绕着孽债,手上肯定沾过人命! 听这意思,他就是小雪的亲生父亲。 二十多年前就是他默许小雪的奶奶把孩子扔掉,是个黑心烂肚的混蛋! 小雪的经历在网上传开之后,这位前夫哥的事迹也被扒出来了。 当年在小雪妈妈生产之前,这男人已经和当地的一个俏丽小寡妇搅和不清。 后来一看小雪不是他期盼的儿子,他当面背后没少骂老婆是个生不出男丁的废物。 小雪妈妈提出离婚,男人把仅有的几万块钱存款转移出去,家里只剩下一套还在还贷的老破小房子,让她想分家都没得分! 小雪妈妈也是硬气,一分钱不要,就用他的老破小招待自己几个娘家兄弟,两天打了他四顿,放话说: 没分走的共同财产就当是给他的医药费,祝福他这辈子断子绝孙! 一语成谶。 前夫哥之后跟不同的女人在一起过,但是他就像被老天爷报复,收走了生育能力一样,无论表现得多勇猛,硬是播不出种子。 前妻跟他成了仇人,他因为作风问题和吊儿郎当的工作态度被单位开除,母亲得癌症用光了积蓄,红颜知己看他实在烂泥扶不上墙,陆续都跟他断了。 这次,小雪死而复生,跟亲生母亲团聚之后,男人在众人的指指点点里听说了女儿的消息,顿时生了歪心思。 ——这年头,学历是金砖啊,天上掉下来一个聪明漂亮的博士女儿! 虽然身体不是亲生的,芯子是就行了,现在谁都知道薛彤就是常雪童,她还能不管这个爹?男人打听到住址,乐滋滋地赶来了。 然而小雪妈妈预判了前夫的想法。 认亲之后,妈妈当机立断,用亲戚的身份信息给小雪报了个老年旅游团,身体一缓过来就赶紧走。 她把薛彤住过的老房子退租了,自己借住在向她释放善意的方雨家。 方雨的武力值确实可以震慑宵小,然而男人有备而来,他一直蹲守在单元楼附近,亲眼看见方雨出去办事了,他这才出来砸门。 于是就有了视频里的这一幕。 男人对着大门又踢又踹,污言秽语不断。 邻居们在后面录视频,报警,大声喊里面的人别开门。 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门突然从里面开了! 两个女人并肩站着。 左边是方雨和小雪的养母。 右边是小雪亲妈,薛彤的养母。 她们端着洗脚盆异口同声:“死瘪三,滚远点!” 男人张嘴正要还击,突然看清了她们盆里装的是什么,他想退,已经来不及了! 红彤彤的辣椒水迎面泼上他的脸! “啊!!” 男人捂住双眼在地上打滚,哀嚎,扭得像条活蛆。 视频在邻居们毫不收敛的哄笑声中戛然而止,背景音里隐约有警笛声。 杜蔓枝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个结局不错,爽到乳腺通畅啊。 她给林榕留言道:“给你个出名的机会,去举报这男的,他杀过人。” 林榕的头像亮起,合着这傲娇刚才是隐身了。 林家大帅比:【这事我知道啊,网上曝光过了——他二十年前不是跟小寡妇在一起嘛,那家的小叔子知道了看不惯。】 “然后呢?” 【两人约个时间打架啊,打着打着就一起摔河里了,小叔子不会游泳,找到的时候人就已经淹死了。】 二十年前的治安不像现在这么好,十几个甚至几十个人约架都是常见的事。 失手伤人只要没落下残疾,基本上不用负责。残了甚至死了,如果家属不去执意追究,大多数人只要赔钱就能把这事过去。 小雪爸爸就是破财脱身的。 …… 杜蔓枝拧眉,手指微动。 看不见的命运线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 她摇摇头,“不对。” “我说的不是这一桩,他一定还背过人命债。” 杜蔓枝极为肯定。 “事发地点在一个风沙很大的平原地带。” “死者是个没成年的女孩。” 一个素质不高的浪荡男人,一个没成年的小姑娘死在他手里……那么她断气之前经历过什么,脑补一下就知道了。 林榕当场一句国骂。 他对杜蔓枝的能力信得过,人品更没得挑,既然她敢开口说出来,肯定就有这事。 林榕换了好几个搜索引擎去查男人的经历。 果然有知情人表示在大西北见过他。 他在国道边卖盒饭,用的是过期食材,害得顾客一上高速就疯狂腹泻,还找不到公厕; 他在旅游景点高价卖纪念品,要么是残次品,要么漆还没干…… 顶着一张憨厚的脸,干着各种丧良心的事,男人的名声简直臭大街,上了当地人的黑名单,最后被文旅局联合其他部门赶走了。 一个网友表示曾经信了他的鬼话,跟他合伙做生意被背刺,是十年前的事,发生在茗泉。茗泉和戈壁滩之间就有一大片连绵的黄沙地带。 林榕越想越气,坚决不能放过这个人。 “姐哎,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哎!要不你再算算,说详细点!不然我这上去就举报,我到时候怎么跟警察叔叔说啊?” 这好办。 杜蔓枝让他把小雪爸爸的生辰报来。 这次就一目了然了。 她把男人发生重大变故的地方算出来,告诉林榕该去哪里挖掘受害人的尸骨。 小雪爸爸身上的怨气很重,说明受害人的鬼魂多年不散,一直想找他报仇。 只要林榕能找到那个女孩的尸骨,后面就不用她操心了,养鬼是林榕最拿手的老本行,不用怕女孩伤到无辜,正常报案就行。 其实民间也存在不少有真本事的人,已经有人提出小雪爸爸不对劲。 只不过,广大网友跟林榕的下意识反应一样: “啊,这事我知道啊!” 二十年前的约架落水案,无形之中成了他的一道护身符,替他挡了真正的命案。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就别想缠着小雪给他养老了,法律会给他应有的结局。 此外,还有一个人,同样被神通广大的网友们隔空断案了。 第123章 透着一种家里终于拆迁了的美 还记得那个爬进薛彤家开直播的小平头吗? 他是翻阳台进去的。 因为撬防盗窗的动作太熟练,效率太高,被一名网友录了下来,开玩笑地打上标题: 【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视频带上了“青河高空坠物”和“阳寿未尽小雪还魂”的热门话题,当天中午就毫不意外地爆了。 晚上,警界大v转发了这条视频,表示这个人是专业小偷,感谢网友协助破案。 视频是早晨发的,人是晚上抓的。 薛彤的房东阿姨平时很喜欢刷小视频,这回吃瓜吃到自己家,她跑去一看,防盗窗被撬出问题了,不能修,必须换新的。 阿姨很生气,要求追究小平头责任,因为他有入室盗窃的嫌疑,还造成了房东的财产损失。 小平头欲哭无泪。 本来担心直播没热度,赚不到钱吃饭。 现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他可以在里面吃到大碗牢饭。 …… 荒草萋萋,两道纤瘦的身影在河边一前一后地走着。 如果杜蔓枝在这里,第一眼就会认出来,后面那个是白婆婆。 前面那位婆婆看起来差不多年纪,鹤发童颜,用一根黑色木簪挽着端庄的高髻,眼神似乎看尽沧桑。 “这些日子大家都在传,有一把通灵之剑闯入地府,要为阳间的人伸冤呐。” 白婆婆笑容不改:“我也听说了这事,要是有机会,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宝物。” “倒不用等机会,那就是你们青宫的东西,只是有件事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白婆婆:“老姐姐,请讲。” 前面的老婆婆转过身,锋利如刀的眸子打量着她。 “青宫的伏听剑已经遗失多年,就连阎君也找不到它的踪影,你这位正经的青宫传人甚至没有见过它……你说,究竟是什么人在操控它?” 白婆婆摊手,只说自己也不知道。 前面那人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有些遗憾地移开眼,看向桥上麻木前行的一个个亡魂。 “既然你不知情,我就不多问了。这些日子劳烦你替我守桥,这是报酬。” 老婆婆傲然远去。 那边赫然写着“奈何桥”三个大字! 白婆婆目送孟婆离开,捏了捏包裹,脸上笑容不但没有变淡,还浓了几分。 如同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她怎么会感觉不到是谁在操控伏听剑? 那是她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 另一边,杜蔓枝才走出青宫的大门。 凝玉女仙亲自送她,问清了她想去哪儿,施法把她送到京都的皇宫附近。 她去时天色还没亮,回来的时候阳光正好。 杜蔓枝从死胡同走出去,踏上青石板街道,小贩们的叫卖声一瞬间把她拉回万丈红尘。 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下。 这是一种真切活着的感觉。 她心里好笑,之前在青宫,每个毛孔都在自觉积极地吸收灵气,不吃不喝也不会饥饿疲乏。 算了一下,她这一趟,总共只喝过净化司的半杯茶。 茶喝下去没多久,净化司就发生了大变革: 净婆仗着修为和职位,长期欺压下属,大家并不是没火气,只是隐忍不发。 一旦东窗事发,就是墙倒众人推。 净婆记恨副掌事对杜蔓枝笑脸相迎,下令让副掌事去管最脏、最累、最没油水可捞的锅炉房,美其名曰:磨砺。 女青娘娘判她和副掌事对换。 即日起,副掌事接管净婆的一切职务。 至于净婆,先去锅炉房好好磨砺。 凝玉女仙去宣布这件事的时候,净婆的表情格外精彩,她心爱的小徒弟在旁边哭声震天。 杜蔓枝想起来还觉得有意思。 不是说锅炉房那样的艰苦环境最能磨炼心性吗? 轮到她自己的时候,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可见净婆并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路边的摊主见她衣着不凡,右手虚虚地搭着腹部,问她: “姑娘,是不是饿了?新出锅的大包子,来一个尝尝吗,不好吃不要钱!” 杜蔓枝让他包了三个茴香猪肉的。 她有一次路过茴香种植基地,还记得那种奇异的香气。茴香包子据说是万历年间被皇太后称赞过的,今天她也来尝尝。 忽然,她注意到一个青色背影。 那样精美的刺绣手艺,让人过目难忘,整个京都,大概找不出第二个舍得用碧玉蚕丝绣竹子的人了。 青竹生! 第一回碰面在承恩公府。 第二回,这人对她用香,试图绑走她,用她引卫沉锋应战。 杜蔓枝后来还派人去青竹生的窝点蹲过。 这人一直没回去。 或许是因为终于跟心心念念的“鸳鸯刀”打了一架,被揍老实了,青竹生再也没露面。 他这是要去哪? 鬼鬼祟祟的,一定有问题。 杜蔓枝几口吃完最后一个包子,用隐身咒悄然跟上去。 越往前走,路上行人越少。 她渐渐意识到,这是去皇宫的路啊。 难不成青竹生一次挨揍还没够,这次是想混进皇宫给卫沉锋找麻烦? 可他背着那么大的背囊,好像是出门野营的…… 杜蔓枝跟到围墙边,眼看青竹生避开巡逻的人,轻盈地跃上去,接下来是屋顶跑酷,消失在她视野里。 再想把人找出来,就需要用到她布置在宫里各个路口的侦查纸人了。 阳光洒落,出现了不寻常的反光。 杜蔓枝用灵气托着自己上去。 沿着青竹生走过的路线,她捡到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 银鼓槌? “你说青竹生背着行囊潜入皇宫,掉了这个东西?” 卫沉锋多日不见她,一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她就抛来这么匪夷所思的消息。 他翻来覆去地看,还叫来三个人轮流检查这个鼓槌。 得出结论: 实心的,纯银的。 表面没有涂毒,内里没藏东西。 镶在鼓槌上的红宝石很大也很贵。 让杜蔓枝评价的话,就是透着一种家里终于拆迁了的美。 真是钱多到没地方花了。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她如往常一样带着吃的喝的,去了三皇女湛云嘉的住处。 在湛云嘉的桌子上,她发现了一个红色腰鼓。 镶金带银,华而不实,和那只银鼓槌很明显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第124章 不是坏人,他是我最亲的人 杜蔓枝愣了一下。 她当然不会误以为自己看错了,否则也太对不住这双视力一流的眼睛。 湛云嘉洗完手,抬起小短腿刚迈过褪色的门槛,只见她凝视着桌上的一物。 小孩顿时心里一个咯噔,心虚地喊: “老师……” 杜蔓枝平静地问她:“这是什么?” 湛云嘉咽了口唾沫,小声说:“是鼓。” “谁给的鼓?” 这一次没有回音了。 杜蔓枝能感觉到这孩子想要维护青竹生的那种坚决。 但是湛云嘉毕竟年纪还小,独自住在荒凉偏僻的旧宫殿里,长期缺衣少食,很少跟外人交流,这样的孩子太容易被骗了。 别说是这样造价昂贵又精致漂亮的玩具了,就算只是每天给她送吃的,早晚也能软化小孩的心——杜蔓枝觉得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一个合格的监护人,发现小孩收了外人的东西,第一反应通常是:谁干的?为什么? 是不是想拐孩子? 况且湛云嘉身份特殊。 她生母地位再低,也改变不了她是大乾皇室血脉的事实。 就按这本书的设定来说,在女主重生之前,是湛云嘉捡漏了皇位。 可惜因为各方面能力不足,多半是成了被人控制的傀儡女帝。 立场不同,杜蔓枝不会冒险任由女主去争那个位子。 她的第一选择是湛云嘉,因为她有许多构想,如果同阵营里有一个跟她思想一脉相承的皇帝,那些构想实现起来会顺利许多。 她要把这个孩子好好培养起来。 那么,疑似西域王室的青竹生,千里迢迢来到京都,混进皇宫对湛云嘉示好,举动就显得可疑了。 “今天有谁来过这里?”杜蔓枝收敛情绪,缓缓问道。 “没有谁来过。” 湛云嘉将湿漉漉的小手背到身后。 这是她撒谎时的下意识反应。 “只有老师来给我送好吃的。” 小孩看着杜蔓枝脚边的地面,小声补充了一句,并且悄然用漂亮的蓝眼睛观察她。 杜蔓枝记下每个细节,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在殿内踱步,好似在搜索什么蛛丝马迹。 湛云嘉一颗心提了起来,默默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这是一个打心理战的过程。 杜蔓枝给了她机会,给了充足的时间,等她主动坦白。 拖得越久,小孩眼里的不安越是藏不住,嘴唇开开合合,她想说点什么,又不敢张口。 打破僵局的是一声轻响。 杜蔓枝循着声音走到窗边。 “哦,原来是一只野猫……我还以为有贼藏在你的住处呢,你独自住在这里,我很不放心。” 湛云嘉愣愣地抬起头,有点羞愧,“老师,我……” 杜蔓枝平静地打断她: “明天我会派人送衣服过来,你试一试,不合身就让人当场改了,后天早上辰时,你穿着它去杏花苑找我。” 杏花苑?那是以前宫里的琴师教妃嫔弹琴的地方。湛云嘉被这个插曲引走了注意力,小脑袋里想的是,老师要正式上课了吗? 她恭敬地行了个弟子礼:“是!我知道了。” “但是眼下还有一件急事要处理。” 杜蔓枝话音未落,伸开手掌,做出抓取和向下拽的连续动作。 咚! 一个人影从横梁摔下来,压坏了木桌。 杜蔓枝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一点也不惊讶堂堂一国公主的寝宫里竟然藏匿着外男,毕竟这就是她亲手抓出来的。 年轻男子捂着被红色小鼓硌到的腰侧,嘶嘶喊痛。 他棕褐色的瞳孔飙出两颗眼泪,用蹩脚的中原官话叫唤道:“你这女人,报复起来还真是不手软!” 杜蔓枝轻扬唇角:“那你说说看, 我为什么要报复你啊?” 当然是因为他绑过她……青竹生自知理亏,缩缩脑袋不吱声了。 不知为什么,就在说话的这几分钟里,青竹生感到一丝憋闷,他下意识把衣服领口扯松一点。 “云嘉,记不记得老师和你说过,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人的生存离不开一种重要物质,氧——它存在于我们看不见的空气里,随着每一次呼吸,钻进我们的身体。” 杜蔓枝背着手走到湛云嘉对面。 “空气无形无质,却关乎生命……你说,如果人被关进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房子,里面的空气被用完了,他会怎么样?” 湛云嘉是个聪明的小孩。 几乎在几秒之内反应过来了,她下意识看向一脸茫然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的青竹生。 “老师……” “回答我,他会怎么样?” “会缺……” “大声说。” 湛云嘉闭上眼:“他会,缺氧而死!” 他们看不见灵气的流动轨迹,杜蔓枝刻意把灵力调整出微微泛白的边缘,好让他们看得见。 青竹生这才明白,他之所以觉得憋,因为他被关在一个两米见方的“笼子”里! 他的呼吸越急促,空气消耗得越快,就会越憋闷,更想大口呼吸。 就算不明白氧气是什么东西,他至少是个有生活常识的大人——知道人被蒙住口鼻就会窒息! “我可以在半盏茶时间内抽光里面的空气,不会弄脏你的地方。你放心……就算他是个来历不明的贼,我也会给他好好超度的。” “不要,老师,放过他!” 杜蔓枝静静望着她:“给我个理由。” 湛云嘉又急又怕,危急之时反而变得笨嘴拙舌,只能反复强调青竹生不是坏人。 “好,那我换个问法——他是什么人,他从哪来,来找你做什么?”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你凭什么相信他?” 杜蔓枝严肃地教育她。 “我一直在告诉你,对任何人都要有警惕心,这么快就忘了吗?如果你自己都不愿意认真保护好自己,你猜谁会把你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湛云嘉顾不上擦眼泪,扑上去试图打碎灵力屏障。 “不是的,我好好保护自己了,可是,可是他不一样的,他是我最亲的人……” 青竹生看杜蔓枝的眼神,就像在谴责一个强行把他们隔开的恶魔,看着奋力想救他的小云嘉,又柔和下来: “告诉她,没关系,她是为你好,不会说出去的。” 第125章 小舅舅?可你们不像啊 杜蔓枝眯起眼。 这两个人果然在共同守着一个秘密。 下一秒,湛云嘉小声说:“这是我小舅舅……” “你说什么?” 杜蔓枝下意识问完,沉默了一下,诚实地说:“你们一点也不像。” 老话说外甥像舅,外甥女多多少少也能沾点,这种相似当然不是因为玄学,而是由神奇的基因决定的。 着名的替身文学又告诉我们,就算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在外貌上也可能有共通的地方。 青竹生和小云嘉就厉害了。 除了他们两个都是活人之外,全身上下真的挑不出什么共同点。 即便湛云嘉是西域舞女生的,面孔带着一些异域特征,可是就算同样是西域人,也不是大家全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俩是真不像亲戚。 有些人啊,越来越可疑了。 杜蔓枝愈发认定青竹生别有居心。 于是她很不客气地讽刺道: “青竹生,你这拐骗人口的业务已经开展到大乾皇宫了?你爹娘他们知道你在这边有个姐妹吗?” 青竹生没料到她连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号都知道,愣了一下才指指喉咙,做出翻白眼马上就要断气的怪表情。 杜蔓枝暗骂他演技拙劣。 偏偏小云嘉就吃他示弱的这一套,眼泪汪汪地无声恳求。 行。 杜蔓枝给灵气屏障开了一个窗,让他不至于闷死,当然也别想逃出来。 小伎俩被识破了,青竹生无奈:“好,我说实话。” “云嘉的母亲跟我从小就认识,我想娶她,我父亲嫌她身份太低,不答应。” “他们用软骨散控制我,当我终于跑出来找她,她已经被送到中原了,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 杜蔓枝:“啊?” 湛云嘉:“啊??” 事情过去太久了,青竹生看起来已经接受事实,摆手解释道:“不是云嘉。” 湛云嘉:“啊???” 杜蔓枝想了想。 “你的意思是,她流掉了那个孩子,被大乾皇帝占有之后才怀了云嘉。而你,是云嘉母亲的旧情郎,和云嘉并没有关系。” 她的猜测得到当事人的点头。 湛云嘉怔怔地站着,模样有点失落。 杜蔓枝想到刚才搜到那些吃的用的,样样都是精心为孩童准备的,验证了锦衣卫副统领柳雁当初对青竹生的评价:出手阔绰。 在承恩公府见他窘迫到跟书生抢银子,住的地方也很一般,原来钱是花在云嘉身上了。 “你是什么时候到京都的?” 湛云嘉抢着回答:“第一次见小舅舅那天,是我六岁生辰!小舅舅帮我打跑了太子和三皇子,还给我带了芝麻糖。” 青竹生对她做鬼脸:“你那时候人不大,心眼还不少,我要不说是你舅舅,你还拿树枝戳我呢!” 湛云嘉大窘:“我,我那是在好好保护自己!” 杜蔓枝悠悠问道:“那你怎么信了他是你亲舅舅呢?” 湛云嘉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说话好奇怪,跟宫里的画师一样,咬不准字!” “……”青竹生忍住不气。 杜蔓枝乐了:“就凭这个?” 湛云嘉对手指:“还有……他眼睛头发的颜色,听说,跟我母妃差不多!” 杜蔓枝恍然大悟。 她看两人长得不像,是面对面比出来的。可是六岁时的云嘉,脑海里并没有生母的五官模样,根本无从对比。 青竹生待她好,她就认了这个舅舅。 因为这孩子背着克死生母和养母的罪名,在宫人的眼里,她是生着蓝眼睛的不祥之人。 除了这个从天而降帮她打跑坏人的“大英雄”,没有别人愿意跟她亲近。 杜蔓枝心里一软。 对着湛云嘉水洗似的宝石瞳,她都怕自己绷不住严师的架子,忍住捏小孩脸的冲动,打发她去吃东西。 跟青竹生聊了几句,尽管这人没有明说自己出自哪一国,但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高贵的王后所生的正经继承人,因为心上人被当做礼物送给中原皇帝,悲愤之下选择离家出走,传出去是一件很扫王室面子的事。 所以青竹生在他的国家已经“被死亡”了。 杜蔓枝略微失望,她承认,当初对这个人感兴趣,很大程度是因为他熟悉西域,在某些剧情节点,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这么看来,他的价值就低了很多。 青竹生眼神明亮:“没想到中原人说的仙术是真的!不对不对,你是小神仙,怎么上次还被我掳了?” 杜蔓枝白他一眼。 还没开口,就见他身后洒下一片黑影。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上次忘了问你……你用哪只手碰过她?” 青竹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条件反射地护住头:“我认输!别打我脸!” “……” “小舅舅!” 湛云嘉叼着芸豆糕跑来,被卫沉锋一记眼刀吓退,干巴巴地说:“小舅舅你放心,要是你出事了,我……” 杜蔓枝看出卫沉锋只想吓他,所以不劝架,笑眯眯地接道:“我们一定好好超度你。” 青竹生:“……救命啊!” …… “我支持你结交朋友,但是别和他走得太近。”卫沉锋跟在她身后,瓮声瓮气地说。 杜蔓枝回眸:“为什么?” 他停顿了好一会,走过下一个路口才憋出一句:“他不是好人。” 杜蔓枝存心逗他:“你消息那么灵通,都没说出他确切的罪行,可见这人也没那么坏,是不是?” 卫沉锋微恼:“夜闯宫室,不懂男女大防,这还不够吗?他今天偷进三皇女的寝宫,来日就敢去翻你玉虚宫的窗子。” “好呢。”杜蔓枝憋着笑让了他一次,软声说,“我记着了。” “哦?” “他要是敢那么对我,我就把他倒挂在玉虚宫门口的大铜钟里,找两个臂膀滚圆的汉子轮流撞钟,保证让他下辈子都不敢翻人窗户,你看怎么样?” 卫沉锋认真思考片刻。 “可行。” 杜蔓枝哈哈大笑,忽然提起一件事: “我之前跟你说的信物,你去找了吗?” 宁嫔大闹元后寝宫那天,皇帝逃进钟馗画像后面的密室,还被她记住了密室的开启方法。 直觉说,操控暗卫军团的那件信物,就藏在里面。 第126章 小常子,前面带路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问题。” 卫沉锋告诉她,那间密室被他找了个遍,完全是个空屋子。 狗皇帝跑进去躲避魔化宁嫔,人进去之后,在里面连个能坐的家具都找不到。 地上,墙上,光秃秃一片。 根本就找不到什么信物。 杜蔓枝愣住了:“不应该啊……” 她的直觉一向很灵的。 “什么都没有,修这个密室干什么?总得有个用途……元后那里空了这么多年没人住,他又不是能掐会算,还能提前知道那天有危险,先挖个洞给自己躲?” 杜蔓枝越想越觉得奇怪。 要知道,这些宫殿是一年一年传下来的,看着威严厚重,可是如果不定期关起门修一修,那就是一座座实打实的危房。 元后居住过的那座宫殿更是祖奶奶级的。 别说在里面突发奇想地做个密室了,皇帝如果今天下令说要挖个几平米的地窖,工匠听了第一反应都是摇头。 这就是在豆腐丝上雕花的危险技术活。 一个挖不好,它真敢塌给大家看啊。 …… 卫沉锋说:“那间密室,看着是有年头了。” 杜蔓枝抬头看他。 从这个角度,这人长眉入鬓,瞳孔浓黑,衬托出一张素白的脸和泛红的唇。 在阴森森的夜色里,显出一种很受阴间生物欢迎的美。 不过比起她精心描绘的纸人,还是差了那么一丝。 杜蔓枝满意又自得,正要收回视线,对方注意到她的打量,瞳孔微微滚动。 “我知道有谁进去过。” “不就是狗皇帝吗,我们都看见了。”杜蔓枝疑惑了,“除了他还有谁,是这几天进去的?” “不是。” 卫沉锋顿了顿,“有人在密室里留了脚印,痕迹很古老。” 杜蔓枝的好奇心难以控制:“光这么说太没意思了,正好没别的事,我去现场看看。” 说完,她在浓黑的夜色里分辨起那座宫殿的方向,迟疑了一下。 卫沉锋略显无奈。 他在紫禁城里浮浮沉沉十几载,闭着眼都不会走错,当即转向她左侧。 “那就走。” 杜蔓枝转过来,一点也看不出认错路的尴尬,坏心地一笑:“小常子,前面带路。” 对方微微一怔,还真打了打袖子,做出请的姿势,朗声说: “夫人,这边请。” 杜蔓枝才想到上回调戏他的事,要他给自己当夫人,这人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这么快就把回旋刀转回来了。 “我是谁家夫人?我怎么不知道?” 她作势要捏他耳朵。 卫沉锋仗着身高优势,轻轻巧巧地仰头避过,挑眉道:“看遍整个京都,能越过宫墙的诰命夫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想做谁的夫人,我帮你一把?” 有的人不会讲笑话硬要讲,是冷死人不偿命。 还有的人,你听着越像笑话的,他用心反而越真。 怎么帮?把正牌夫人弄走,位置空出来啊。 杜蔓枝只是闹着玩,话题一变危险,她就果断退了,啧啧道: “我要好看的,富裕的,干净的,对我舍得的,但凡有一条不符合,这个夫人我都不当。” 不等对方认真思考,她把玩笑转回自己身上。 “如果把标准对调一下,我呢,不一定是最好看的,钱也没多少,就这一颗心还吝啬得很,只有一样好处是其他人都没有的,选我肯定不会亏。” 卫沉锋果然顺着她的话问了:“什么好处?” 杜蔓枝戏谑道: “你忘了,天底下难找我这样的手艺人。我要是和谁凑成了一对,等到那人阳寿尽了,我倒是可以舍得一次。” “我拿功德换他阴寿,把他做成一个格外精致漂亮的纸偶,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死。” 卫沉锋若有所悟,接道:“为你端茶倒水,撑伞打扇?” 杜蔓枝笑弯了一双眼,“听着不错,我反正没意见。” 卫沉锋不再说话了。 某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个结局也还不错。 要是等他的仇报了,在他阳寿用光之前,那些日子应该怎么过呢?他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许是时候开始琢磨了。 …… 来之前,杜蔓枝其实有点纳闷: 是什么样的脚印可以一留就是十多年? 进了密室,点起灯笼,按照卫沉锋的指挥走到那个位置,把光源凑近一看,她陷入了沉默。 这间密室的地面不是土壤,也不是石板,而是被人铺得平平整整的暗灰色地面,呈现出细腻的质感。 在现代,这种材料叫水泥。 而在大乾,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跨时代的东西,在这种暗无天日的隐蔽场所。 家里盖过房子的人应该知道,水泥抹平之后需要晾,等到它的质地从绵软变得坚硬,才能算是合格的水泥路面。 人们往往会把那片路面围起来,但还是挡不住调皮的小孩钻进去踩几下。 要是在乡下,还可能会有不懂事的土狗和鸡鸭闯进围栏。呈现在水泥地上,就是对应形状的小坑,多年不改。 沿着密室墙根有一串凹进水泥地的脚印。 前尖后圆,是宫里最标准的女鞋样式。 杜蔓枝用手掌比划脚印。 长度还不到她半个巴掌大,显然脚印出自一个女童。 想象一下当时的场景,应该是有个小女孩摸着墙走进密室,被人发现了。 小女孩被人制止,或者有人叫她出去,于是她踩着自己的脚印往回走。 所以这里有的脚印是单个的,有的则是两个叠合。 “是湛舒华。”杜蔓枝肯定地说。 这里是元后寝宫,开凿密室的时候,年幼的湛舒华一定闯进来过。 当时水泥还没干透,需要通风,小孩子不懂,看见一个黑洞洞的小屋子,觉得好玩。 只有作为亲生女儿的嫡公主,才可以自由地进来,悠闲自在地走出去。 要是换成同龄的贵女或者宫女,估计就是被大人拎着后领弄出去了,甚至可能被处死。 也就不会留下这串往回走的脚印。 “湛舒华知道密室的存在,假如狗皇帝曾经把东西放在这儿,某一天,被她偷偷进来拿走了?”杜蔓枝猜测着说。 卫沉锋:“你始终认为信物一定在这里。” 杜蔓枝嗯了一声:“直觉。” 对方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 “没有,只是想说,你这个直觉大概是对的。” “哦?” 卫沉锋告诉她,就在她出发去青宫之后,皇帝突然发疯一般在宫里召集暗卫,他们假借锦衣卫的名义到处搜索,引发无数怨言,都是西厂和锦衣卫在背锅。 “我以为他是这次被宁嫔吓着了,所以用这种蠢办法搜宫,是想找出有没有潜藏的其他妖孽……又或者怪我们保护不力,害他在你这位神使面前丢了颜面。” 卫沉锋唇角的弧度渐渐抬高,眼底满是讥讽。 “我怎么没想到呢,他也可能是……弄丢了一样东西。” 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第127章 柳贵妃痛骂彩衣贼 “哎哟,哎哟……这是什么世道,哪来的彩衣贼,瞎眼的混蛋!” “别人的东西都好好的,怎么偏偏就弄翻了本宫晾在院子里的莲子!” 花枝招展的柳贵妃捂着头喊痛。 旁边围了一圈宫人,听见她在骂锦衣卫,个个噤若寒蝉。 宫里的老人都知道,柳贵妃怀三皇子的时候,过分紧张,生怕胎儿养不好,各色补品不要命地往肚子里灌。 因为胎儿养得太好了,肚皮滚圆,没把脉的时候人家一看还以为是双胎。 而且是头胎,生的时候耗了三天三夜。 太医们倾尽一身医术,好不容易保住母子俩的命。 结果呢,大的落下了容易头疼眼痛的毛病,小的是一着急就上火,一上火就摔东西。 母子俩一见面,那场面就是大炮仗对着小炮仗,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摔东西走人。 柳贵妃生育早,保养有方,三十多岁的人穿着樱粉的宫装也不显突兀。 只是嚎起来多少有点不雅观。 “那可是你母妃一颗一颗挑出来,亲手剔去莲心,打算给你煮银耳莲子茶下火用的,这下可好,一个月的辛苦都白费了!” 柳贵妃下首坐着一个头大身子瘦的男孩,啃着糕点,冷不丁冒出一句:“白费了也好,莲子茶难喝,还不如这盘糕。” 他闭嘴吃东西还好,这一开口,把柳贵妃气得坐起来摔杯子。 “小白眼狼,我辛辛苦苦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你消消火气,让你多用点饭,下回把功课做得像样一点,讨你父皇欢心!好吃好喝养着你,还成我的不对了?” 三皇子抿嘴:“可是父皇说,我火气旺,是因为母妃怀我时贪吃补品……” 一击正中靶心,作为罪魁祸首,柳贵妃说不出话了。 没一会儿,又开始哭天喊地,激情痛骂“彩衣贼”。 宫里喜欢穿彩色衣服的女人很多。 但是被称为彩衣贼的,并不是柳贵妃的情敌,而是衣服上用彩线绣出斑斓鱼纹的锦衣卫。 简单来说,这几天皇帝召集暗卫搜宫,不可能让他们穿着黑漆漆的夜行衣出现。尤其是去搜他小老婆的住处——这种坏名声,当然是甩给别人了。 都看见他们穿的是飞鱼服,人是出自锦衣卫或者西厂都无所谓,只要烂锅背得足够多,你说这事不是你干的,也得有人相信才行啊。 搜宫过程中,如果造成物品损坏,丢失,一概不补,有意见吗,找九千岁说理去。 就这样,低位的宫妃不敢吱声;高位妃嫔如柳贵妃,顾忌她在朝堂上的家人,她也只能哭一哭,骂一骂,撺掇三皇子去小打小闹地报复一下。 三皇子:我是年纪不大,但我不傻。 这盘糖糕吃到一半,乳母带人来给他整理衣饰。 柳贵妃这才想起来:“对了,今天是不是要去上课了?就是那个……挺漂亮的那丫头,叫什么来着。” 宫人回答:“是杜真人吗?” 柳贵妃:“对!是姓杜。” “我就不明白了,我儿之前跟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师傅,怎么突然就换成一个黄毛丫头,她能教你什么,是带你画符还是教你算卦?” 三皇子趁乳母不注意又抓来半块糕,塞进嘴里,囫囵咽下:“便是什么也不教,能让孩儿歇息一两天也是好的。” 柳贵妃气得又摔了个杯子。 身后的宫女面不改色,迅速把新的瓷杯放到原处,并没有添茶。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上进的笨蛋,书不好好背,马步也扎不了一会儿,太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学会马上射箭了!” 三皇子一脸淡定: “那是他不走正道,收买靶场的人把红圈多涂了两圈,还让人把他腿绑在马肚子上,人在马背上根本不怕摔,准心还那么大,傻子才射不中。” 柳贵妃戳他脑门:“一样的靶,你就没射中!” 三皇子噎住,哼了一声:“我是傻子,他就是疯子,谁怕谁。” 在场的人瑟瑟发抖。 太子被废之后,和他相关的东西就不能提了,这是所有人都应该知道的。 柳贵妃也觉得不对,捏住儿子耳朵:“你怎么敢这么说话?” 三皇子:“儿子向来只说真话,昨日还听见东宫里有人惨叫,仿佛受了什么重刑,还有提着药箱的人进去呢。” 柳贵妃脸色阴晴不定。 太子被废,对她母子俩来说,是绝佳的喜事。 太子没有翻身的机会,那就是喜上加喜。 可她也是做母亲的,太子比三皇子大不了几岁,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孩子。 他落到这种境地,柳贵妃难免有点心寒和畏惧。 帝王之心,她始终摸不透。 或许这宫里只有宁嫔能懂陛下的心思。 可是宁嫔这一病,竟然当天就没了! 哪有这样重的急病啊? 这几天总有锦衣卫四处打转,弄得她心慌意乱,总觉得跟宁嫔的病有关系。 柳贵妃越想越不对,该不会是有人给宁嫔投毒了? 这几天,找的就是投毒凶手? 那她晾的莲子……对,当时好像有人捡了几颗呢。 一定是带回去验毒了! 柳贵妃越想越离谱,她自己却觉得推断得很有道理。 三皇子被她捏着耳朵已经不耐烦了:“母妃这么舍不得儿子,莫不是想跟儿子一起去?” 柳贵妃沉浸在脑补里,其实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不过脑地顺着他话说:“嗯嗯,一起去。” 就这样,杜蔓枝在杏花苑等到了她的学生们,还有…… 一位学生家长? 第128章 杏花苑皇家小学开业啦 杜蔓枝对柳贵妃的第一印象不差。 其实看书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柳贵妃的人设是个胸大无脑的恶毒女配,说难听点就是妖艳贱货,可是人家真没干过罪大恶极的事。 顶多就是给女主甩脸子,宴会上挑剔女主来迟了,讽刺女主没有元后的美貌,酸一酸谁谁今天被皇帝高看一眼,得了什么赏赐,她也去缠着皇帝要一份。 皇帝年轻时爱她的美丽皮囊,那时候柳家人还没露头角,可以放心宠。 柳家屡立大功,她有了三皇子。后宫子嗣不丰,她在全力保护里根本没受过迫害,后续升位分跟家人升官基本同步,养成了她现在的样子。 坏事没真干,恶心人的事没少干。 柳贵妃不是单纯针对女主。 她是平等地对所有妃嫔甩臭脸。 然而骄横美艳的贵妃娘娘今天一出场就笑脸迎人,拍拍手,让宫人们打开她带来的箱子。 杏花苑的院墙边落了遍地金色银杏叶,在阳光下金灿灿的格外闪眼,但在开箱一瞬间,银杏的光彩完全被珠光宝气遮盖了。 谁见了不夸一句豪横啊! 柳贵妃笑眯眯地摇着扇子: “杜真人长得真好看!从前本宫年轻的时候总被夸赞人比花娇,如今见了杜真人,哎哟,这才是真正的凡间仙葩,灵秀无比啊!” 三皇子面无表情,开口就拆亲妈的台:“人家是天上来的仙子,怎么是凡间仙葩,母妃把她叫低了。” 柳贵妃笑容一僵,摩着后槽牙:“你不是来上课的吗,还不给杜真人见礼?” 三皇子趁她不注意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给杜蔓枝行了个弟子礼。 整个人透着“你再bb别怪我摆烂”的咸鱼气质。 杜蔓枝觉得这对母子的相处挺有意思,人也真实。 或许为了路上迁就贵妃娘娘,三皇子到得最慢。 太子被废,囚在东宫,当然不会出现; 其次是嫡公主湛舒华,因为受了七月十四鬼王的坑骗,引导承恩公府针对九千岁,事情败露,传说她卧病在床,禁足期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解,也不来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的生母家世和位分不如柳贵妃,不约而同地没亲自送儿子,催着儿子早点出发。 他俩跟三皇女湛云嘉几乎是同时到的。 是的,皇家小学第一天开课,学生总共只有四个,三男一女。 可见狗皇帝沉迷修仙,在耕耘播种这一块实在不怎么用心。 柳贵妃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当众送了贵重的见面礼,紧跟着就询问起开课安排。 杜蔓枝说:“第一天没有别的安排,先让大家做个测试。” “测试?!” 柳贵妃化身尖叫鸡,咋呼了一嗓子。 埋在将门虎女灵魂深处的竞争之魂在这一刻突然复苏! 她一对美目杀气腾腾地看向围栏后的儿子。 儿子,不能输! 坚决不能输给他们几个! 你知不知道! “……”三皇子突然好疲惫。 他就不该贫那个嘴,怎么就把她弄出来了呢。 …… 第一项,体测。 杜蔓枝很体贴没有搬来铁人三项,只是让人记录了他们的身高体重三围,检查牙齿,听力,视力,再测一下五十米跑和跳高。 杏花苑众人从来接触过这么新奇的事,全程小心翼翼的,生怕搞砸了,无形中弄得几个学生也紧张起来。 第一项结束,没有一个超重的小胖子,体能和视觉听觉都远高于及格线,包括长期营养不良的湛云嘉都表现得不错。 只是五皇子有两颗龋齿。 杜蔓枝对五皇子印象更深,他皮肤是常晒太阳的麦色,眼神透着机灵劲,实际上也很机灵。 到这儿不到十分钟,又是敬茶,又是请她坐,甚至还想请她尝试一下五皇子牌捏肩服务,被她婉拒了也没见他难受,欢快地折树枝去逗鲤鱼玩了。 第二项,算数测验。 杜蔓枝魔改了几道小学应用题。 由简到难,口答即可。 柳贵妃听得一脸懵逼—— 什么小花小草上街赶集,糖葫芦和糖人加起来多少钱…… 还有什么,去酒楼吃饭提前结账,临时改菜,小二要退给客人多少钱…… 啊? 买东西还需要亲自给钱的?她活了三十多年还没受过这委屈! 柳贵妃小声让手下帮忙想答案,又是比手势又是挥帕子。 然而三皇子作为全场唯一带妈上学的人,实在丢不起这个脸,铁了心就是不要场外协助。 这题,不答也罢! 五皇子快活地举手:“我算好了,正好是二两银子!” 四皇子抚摩着下巴,和湛云嘉同时报出正确答案,是二两三钱。 题目越来越难,心算已经要用到乘法知识了,杜蔓枝下意识看了湛云嘉一眼。 湛云嘉原本兴奋地算着,被她看了这一眼,虽然眼神里没有什么暗示,可这浑身的热血一下子平息下来。 她已经学过九九乘法表了。 前面的题目答就答了,后面如果她还答,一是对其他人不公平,二是太早暴露了实力,不符合老师给她定的扮猪吃虎路线。 湛云嘉憨憨地一笑,挠着后脑勺说:“太难了……我不会算。” 四皇子皱起眉头:“你不要吵。” 他用树枝在地上专心画图。 三皇子和五皇子先后弃权了,对视一眼,默契地围在他两侧。 杜蔓枝过去看了,惊讶地发现四皇子很有算学天分。 他不但算出了这题,还摸索出一个简陋的乘法模型。 这可不是普通的天才了,好好培养,无疑是一位杰出的数学家,无论放在经济领域还是放到军中管理后勤,都会大放光彩……可惜,他姓湛。 杜蔓枝目光扫过他的高帮鹿皮靴,忽然觉得不对。 四皇子蹲坐着,鞋子里的脚部轮廓变得明朗,似乎……左右两边的鞋底不是一样高? 换句话说,四皇子很可能有残疾,这事她从来没听说过。 “你在想什么?” 卫沉锋的声音唤醒了她。 杜蔓枝回过神,三位皇子已经被他们各自的母妃带走,只剩一个没人管的湛云嘉在玩水。 “我在想,四皇子的脚……” 卫沉锋一点也不惊讶:“他的左腿生来就比右腿短一截。” 杜蔓枝:“你知道这事啊。” “他父亲也知道,只是他母亲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总是用特制的鞋子为他遮掩。”卫沉锋淡淡地评价道,“自作聪明。” 他在四皇子的运算旁边驻足观看。 “我不太明白,你弄出这些所谓测试,究竟要测出什么结果?” 杜蔓枝:“什么结果也不要,从一开始我看中的就只有云嘉一个,其他人都是走个过场,我总得给他们父亲一个交代。” “我特意没亲自安排杏花苑的人,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他们几个表现如何,问一问就都知道了,别隔三差五来烦我就行。” 卫沉锋:“你选中的是三皇女……选的是弟子还是皇储?” “你猜呢?” “我猜?你最初隐瞒我许多,后来逐一坦白,是因为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互为助力。假若我中途生了异心,你……已经有能力解决我了。” 杜蔓枝看了他一会,似笑非笑,“话说得太尽,就该伤感情了,你说是不是?” 她对反派的态度确实经历了好几个阶段。正如卫沉锋自己感觉到的那样,她成长速度太快,就算是武力天花板的大反派也不能轻易打倒她。 反观她,仙术不能轻易伤人,如果是为了自保,青宫也不能说她什么。 卫沉锋默默转开话题。 “几位皇子的资质不如三皇女,然而祖宗礼法难违,一贯是先取嫡,后立长。” 杜蔓枝:“所以呢?” 卫沉锋:“元后所出的二皇子夭折,庶长子被废,如今局势不明,各宫的娘娘先起了摩擦。至于他们几个,也快要做好相争的准备了。” 杜蔓枝点点头:“云嘉从今天起就要正式跟着我了,我能保证她安全。” 卫沉锋忽然说:“非得是她?” 杜蔓枝以为他反对:“凭什么那个位子必须让皇子来坐,皇女就坐不得?同样是湛家人,云嘉资质最好,她值得。” 背对着这边玩水的湛云嘉后背微僵,眼圈渐渐红了。 “我不反对皇女继位,谁都可以,跟我关系不大。”卫沉锋说。 杜蔓枝不是第一次听这种话,忽然意识到,原着里反派宁死也要阻止女主,并不是因为性别。 “不一定非得是湛家人。”卫沉锋眼里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如果你想坐那个位子,你也可以。” 杜蔓枝直接否绝了。 “我不想花自己大把的宝贵时间去跟莫名其妙的人一起内耗。假如这里背景是乱世争霸,那我肯定就自己上了,可它不是。” 卫沉锋愣住了。 乱世争霸? 透过她坚定有力的说辞,他好像看见另一个人,一个在乱世之中带兵征战、建立了大乾的女人……可她自始至终,都没公开她是个女人。 “你们……顾虑的是什么?” 杜蔓枝:“我们??” “我是说,阻止你称帝的是什么?是朝堂上那些只会吵架的蠢货?” 卫沉锋早就嫌他们占着位子不好好办事,有时候真恨不得把他们都砍了。 他不动手,是因为湛家暗卫没有解决,因为那人的罪己诏还没亲自下发,因为他要名正言顺地赶走一个公认的昏君。 那,她在怕什么? 难不成一个能在凡间使用仙术的异界之人,还会怕一群酒囊饭袋的口诛笔伐吗? 杜蔓枝叹了口气。 “我要的是令行禁止,比如今天我说要在各州府办女学,没有人叽叽歪歪,上奏跟我说这样不合礼法。” “我希望那些看上去不太合常理的法令传下去,当地官员只管去做,不要因为命令是一个女人下的就质疑个没完。” “很多事,明明是服务于广大群体的,可是一旦牵扯到性别,就多了很多争议。这种情况我见得太多了,腻到快吐了。” “我不是怕谁,是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去追求这个名正言顺。你生活在这个时代,应该知道师出有名这个词的重量。” 卫沉锋当然知道。 但他有自己提高效率的一套准则: “只要确定是对百姓有利的事,那就把不愿意的人解决掉,愿意做事的人把它推行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谁才是对的。” 杜蔓枝反驳道:“杀掉反对者确实有用,可这只是一时之策,长久下去,你就成了所有人反对的对象。” 历史上还会冠以一个光明正大的名义:清君侧! 卫沉锋思考一阵,不太确定地问:“你是担心有人造反?” 杜蔓枝嗯了一声。 “大乾是湛家人打下来的,已经基本稳住了,如果换个外姓人摘走这颗果实,朝堂上的反对者好抓,民间呢,抓得完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战火一起,最惨的是老弱妇孺,伤的是中原基业,就算全都镇压下去了,耽误的种植怎么办,粮仓里没粮食的时候,大家张着嘴喝西北风?” “我最怕的是大乾一乱,外敌趁机打进来……” 杜蔓枝深吸一口气,回忆道:“我看过地图,这里不是我出生的地方,可是它的地形轮廓,国与国的分布,跟我那边大致差不多。” 毕竟很多写书的人并不具备创造一个世界的能力,多多少少都会借鉴现实和历史。 卫沉锋拧眉:“那又如何?” “你没经历过我们的民族苦难,但是我想,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人有一天穿越了,都不希望其他国家欺负我们的老祖先!” 她要发展科技,要改进生产力。 宁可让大乾的旗帜扎进别人的土地,都不能任由后世的外国大船肆意行驶在近海。 而这一切,首先要在权力旋涡里站稳了,才能谈以后。 卫沉锋能感觉到她的悲愤,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们的距离只隔着两条手臂,灵魂却隔着难以衡量的时代鸿沟。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从源头解决。”杜蔓枝说。 立皇太女的旨意必须从皇帝那里流出去。 名义上依然是湛家江山。 谁敢造反,造的就是湛家的反,出兵讨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要一两次,再有人举旗的时候就没有民众敢跟随了。 然而湛云嘉继位,意味着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权力中心发出去的,将是她的令。 第129章 陛下,信物呢? 卫沉锋看着那个孤零零的瘦小背影。 湛云嘉,一个流着异域血脉的女孩。 如果始终没有人愿意帮她,在卫沉锋看来,三皇女最有可能的结局是饥寒交迫,病死在冷宫。 “她原本的结局是什么?”卫沉锋问。 杜蔓枝略微沉默:“傀儡君主。” 卫沉锋的表情一点也不意外:“谁在控制她……不会是我?” 杜蔓枝摇摇头。 扬手,一道灵气屏障挡住了湛云嘉的听觉,她这才回答说: “书里没提到这个,只说云嘉是当时仅剩的湛家血脉,被拥护登基。然后女主重生,湛舒华斗赢了其他人,云嘉被她父亲送去塞外和亲,死在草原上。” 卫沉锋恍然:“你要给她安排一条不一样的路。” 杜蔓枝不语。 对方忽而笑了几声:“在你手里当傀儡,比起给别人当傀儡,她的境况会好些。” 杜蔓枝从不否认她对湛云嘉的利用。 她平静地说:“不止是云嘉,很多人的境况都会变好,与之相对的,也会有一些人过得不好。” 卫沉锋:“哦?” “比方说,那些把妻妾当成私有财物的男人。” 杜蔓枝面露鄙夷。 “有钱的时候夫妇俩一起使唤小妾,没钱的时候先卖小妾,再卖夫人,得来的钱财供他挥霍,我就想问问,这种人凭什么?” 杜蔓枝想起了被牛大力逼着再生个儿子的丁翠云。 如果她没有介入,丁翠云很难摆脱牛大力的纠缠,店铺可能永远开不起来,老家的房子也会继续被牛大力的极品亲戚霸占,就连回乡给老父亲扫墓上香都是一种奢望。 凭什么? “结发为夫妻,取的是同心协力之意,两口子一起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而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群不要脸的人去撺掇一个十几岁的懵懂小姑娘,教她拿自己的未来跟人赌。” “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 从古至今就没怎么公平过。 “女人不愿意成亲,就要被一群人指着,她成亲了也许更惨,自己都成了另一半的财产,要是娘家不景气,婆家说卖就把她卖了!” 杜蔓枝为了丁翠云的事,特意打听过大乾的婚姻法。 说实话,烂透了。 就不跟现代法律比较了,往前推一千年,先秦妇女过得也比这舒坦多了! 她初衷是不想看这个时代的女人受苦。 经过认真思考和总结,她意识到,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一部分人受苦。苦的永远是弱势群体——这个群体有时候叫女人,有时候叫贫民,有时候叫奴隶。 她想保护一群努力活着的勤劳善良的女孩子。那她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强化这一批人,继而把弱势群体转变为另一批人。 卫沉锋是宦官之身,可他出生在公侯之家,成长在边关兵营,没多少和女人接触的机会,他无法在这些方面跟她达成共识。 杜蔓枝很清楚,在这些问题上他们是有壁的,所以根本没考虑过要不要说服卫沉锋。 反正他是不要皇位的。 那就别来管她间接得到那个位子之后打算做什么。 “我能感觉到,你有很多想做的事,可你……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卫沉锋迟疑地说。 杜蔓枝皱眉道:“我不在这里,我去哪?” 卫沉锋没有再回答。 他心道:如果有机会,你八成会选择回你自己的时代,或者是那个名叫青宫的世外之地。 无论哪一个选择,都好过在这俗世红尘里沉浮。 这里不适合她。 她的灵魂永远闪着一种名叫“自由”的光,这是卫沉锋从异界之人嘴里听说过,自己从未体验过的东西。 …… 上次莫名其妙的谈话结束之后,杜蔓枝把教材改编成适合几位皇子的进度,主要课程是小学数学。 湛云嘉明面上跟他们一起听课,晚间吃的是小灶,第二天挂着睡眠不足的两个黑眼圈出现在杏花苑,在三位哥哥面前装学渣。 没几天,三位皇子都熟悉了她的人设: 贪吃,爱玩,一听课就犯困,一做题就挠头的漂亮小傻子。 三皇子的大实话噎死人不偿命,四皇子沉迷数学无法自拔,五皇子会逮住每个机会献殷勤,这些特点也都给杜蔓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没过多久,突然有人来杏花苑传旨,说是皇上有请。 杜蔓枝本来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 但是如果对方先把她挂在嘴边,她就必须认真地听一听了。 她走在汉白玉台阶上,离大殿门口还有一段距离,习惯性地把灵力散布在周围,突然捕捉到一道奇怪的气息。 这人很熟悉潜行和隐匿,气息比普通人绵长低弱,普通人或许很难察觉他的存在,但是在灵气扫描的结果里,这样的人就显得格外特别了。 本来她没在意。 谁知道人家马上就提了她。 杜蔓枝停下脚步,似乎被远处的风景吸引了。大殿里的一切却摇晃着呈现在她脑海中,声音和影像都很清楚。 跟皇帝对话的那人,她见过。 宁嫔闹事的时候,就是这个人率领一群暗卫突然出现,护着皇帝平安无事。 他是那天的暗卫统领。 “陛下,属下还是觉得不妥……那日,属下与您都是亲眼所见,杜真人与常七并肩作战,眉来眼去,十分熟悉!两人显然不止认识这么简单!” 暗卫统领信誓旦旦。 “他们之间必定有猫腻!再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一定能拿到证据……” 杜蔓枝眸色深了深。 说她和卫沉锋眉来眼去? 还有这种事?她自己身为当事人怎么都不知道…… 引路小太监发现她停在原地,惊讶地说:“真人?” “嘘……” 她一个手势,小太监连忙捂住嘴。 杜蔓枝继续听。 皇帝的声音说道: “ 爱卿多心了,即便常七不服约束,狼子野心,可那杜真人本领非凡,能捉鬼降妖,上达天听。上次宁嫔作乱,她功劳当居第一!” 皇帝顿了顿。 “自古阴阳有别,龙在上,凤在下,乾在前,坤在后,此乃天理! “那女子自称来自天宫,是神女座下修行之人,以她如此显赫的身份……常七,压不住她。两人即便有些什么,内讧也是早晚的事!” 暗卫统领还不放弃:“陛下忘了吗,杜真人最初就是常七借着京都银簪案,亲自举荐给陛下的!若说这两人没有别的企图,属下断然不信。” 皇帝:“唔……” 暗卫统领又说:“杜真人介于仙凡之间,假若陛下收服她为己用,无疑是得了一架凌云登天梯!可她性格独立清高,怕是不会低头!” 皇帝听不得这个,自信满满地说: “那是因为没人摸透她想要什么!爱卿要知道,世上没有无法收买的人,若是不成,无非因为用错了筹码。只要她还在朕身边,总有一天,朕会把她里里外外探个清楚!” 暗卫统领急道:“陛下!常七与杜真人都不是池中之物,为何甘心向陛下低头?此事蹊跷,两人必有所图,不得不防啊!” 皇帝沉默了一会,语气不善地说: “在爱卿看来,朕就是个没有长处的君主吗,就这么不值得让你们追随?” “……属下失言。” “哼……依你之见,太子如今的状况,还能撑多久?” 杜蔓枝微微一怔。 太子? 听这意思,狗皇帝似乎把太子开发出了新用途。 可是一个又废又傻的弃子,有什么价值?他还有被废物利用的机会吗? 暗卫统领一五一十地答了。 说的都是太子的反应,细致得就像病历上的观察记录。 杜蔓枝听得云里雾里。 直到暗卫统领明确提到一个字:蛊! 她恍然大悟,心头刮起狂风暴雨。 皇帝在用废太子的身体养蛊! 所谓虎毒不食子,他居然对亲生儿子下死手! 他问太子的状况,不是真的关心儿子,而是关心那只蛊虫能不能在太子死之前养出来!这是怎么个披着人皮的恶鬼啊。 咔嚓。 风一吹,她手中的粉尘散落四方,雕花栏杆从中间折断,留下一个拳头大的缺口! 是她惊愕之中不小心弄断的。 小太监吓得后退,脚后跟打磕,咕咚一下仰面摔在台阶上。 “真人……别杀我啊!” 杜蔓枝:“……” 瞥着默默围上来的卫士们,她闭了闭眼睛。 如果我说这是误会,有人相信吗? …… 殿外的骚动才一起,暗卫统领就藏进阴影里了,杜蔓枝进去的时候,四周连一个添茶的宫女都没有,静谧中暗藏杀机。 梁上,屋顶,还有墙根底下,不下于六双眼睛在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突然对皇帝做什么。 当然,如果她真想做,他们再警惕都没用。 “陛下唤我何事?” 皇帝没接话,耷拉着松弛的眼皮,好像没睡醒的样子,把桌上的一叠纸张缓缓推下去。 纸片飞舞,顺着台阶滑到杜蔓枝脚边。 他这种态度,杜蔓枝也懒得装尊重了,就用脚尖把最近的那张纸摆正位置。 熟悉的稚嫩笔迹让她一下子认了出来。 这是四皇子的算数草稿纸,上面还有详细的解题思路。 “这就是你教给吾儿的东西?”皇帝垂着眼,眼缝里是阴沉的戒备。 “朕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眼熟?” “杜真人,你与那些以身涉法的异界之人,不知有何牵连?” “以身涉法的异界之人……”杜蔓枝重复了一遍。 狗皇帝居然摊开说了,出乎意料啊。 想到那些在她之前被送上火刑架的穿越者前辈,时隔多日,杜蔓枝的愤怒再次被挑起。 她冷下脸:“陛下想听什么答案,我现给你编一个?” “大胆!” 皇帝从未被人这么直白地挑衅过,最近他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脾气了,当即将镇纸重重一摔。 底下的人毫无畏惧,只是用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凝视着他。 那冷冷的嘲意,好像在问他犯什么病。 黑檀木镇纸摔裂了,狭长的豁口也像在讥讽他,气得他索性把东西扔下去。 “藐视帝王!这就是神女宫中的规矩吗?!” 皇帝搬出神女来质问她。 杜蔓枝不作声,弯腰捡起这块黑檀木镇纸。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这个镇纸,看起来稳重踏实,其实根本禁不住这一摔。 裂起来难看极了,而且再也无法修补。 不能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她轻笑着,双手微微发力。 镇纸在她手上扭成了染着黑漆的麻花。 在皇帝骇然的表情里,麻花镇纸还在继续扭曲,疯狂地往下掉木屑。 没多久,镇纸从头到尾都成了均匀的木屑,不分彼此。 轻轻一拍,再一吹。 哎呀,不知道散到哪里去了。 少女唇角微扬,维持在刚才吹散木屑时的弧度,依然是恰到好处的嘲弄。 “陛下,神女面前,用不着规矩。” 她的未尽之意是:女青娘娘那么尊贵的人物,都没用规矩和礼仪套着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踩着满地的试卷和作业走向皇帝。 暗卫蠢蠢欲动,却被皇帝颤动的手指按在原地。 杜蔓枝顺利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打量他微白的鬓角,无力的眼皮,松弛的面颊…… “陛下接过这个担子有多久了?看起来很累啊。” 皇帝颈侧还有一道新鲜伤痕。 她记得是在宁嫔闹事的时候意外受伤。 “真是底下的人保护不力呢。” 皇帝眼神有点茫然,不知道她提这些是什么意思。 杜蔓枝抬高声音:“听说开国君主,哦,就是您的父辈,临走前给您留了一支暗卫,个个骁勇善战!” “怎么就没好好保护您呢?” 她歪着头,用天真疑惑的语气,揭穿了皇帝勉力支撑的镇定: “我还听说,对他们发号施令,凭的不是您的地位,而是一件信物……” “陛下近来休息得不太好,我随便一算,好像是弄丢了什么东西,不知道现在找回来了吗?” 皇帝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他头皮发麻,突然后悔今天的试探。 他也没料到自己只问了一句,就能让对方露出这么大的反应,状若两人! 她就是异界之人,她一定是! “抓住她,给朕抓她……” 皇帝心跳如擂鼓,耳中鸣惊雷! 他抖着手摸出一个锦盒,匆忙弄出一颗丹药吃下去,借着药力定了定神,指着杜蔓枝:“别放走她!” 不料,一向对他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的暗卫统领,冷不丁问他:“陛下,信物呢?” 第130章 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吗 “信物在哪?” 同样的问题也在考验着湛舒华。 作为重生的女主,湛舒华曾经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是世界的中心。 她以为自己能走在所有人前面,去搜罗钱财,去收拢人心,把前世听说过的人才都聚集在自己身边! 她一定要得到宝座! 前世湛云嘉都可以登基为帝,一个卑贱舞女的女儿! 长着西域人瞳孔的怪胎,不学无术的蠢东西,她都能做女皇,凭什么自己不可以争一争?湛舒华摩拳擦掌。 看着狂妄愚蠢的太子兄长,那几个还没长成的萝卜头弟弟,还有拼命讨好嬷嬷换一顿饱饭的湛云嘉……她心底不屑。 可是她没想到,公主的身份不但没有成为她争权的助力,反而和那些巍峨的宫墙一样,将她紧紧束缚。 前世她被迫和亲,在草原生活了太久,都快把宫里的规矩忘光了。 她相当于重新学了一遍,刚以合格的公主仪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就被那个奇怪的宫女“小枝”摆了一道。 为了不引起九千岁的注意,她不得不退一步,划破脸颊以示道歉的真诚,事后为了恢复容貌,她跟宁嫔的关系愈发亲近…… 午夜梦回,她真恨不得化成厉鬼,去那个死太监梦里作乱,让他也尝尝容貌被毁的滋味! 湛舒华真不想承认,她嫉妒九千岁那张脸,比起她母后也丝毫不差的美貌——难道这就是九千岁被父皇信任有加的秘诀吗? 再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湛舒华回想起来都觉得好像做了一场奇幻的梦…… 她遇到一个自称鬼王的家伙…… 直到鬼王狞笑着把她压在枕头上,大口地从她身上吸取着什么,湛舒华猛然醒悟: 哪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分明是坏人对她别有所图! 鬼王走后,她明显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但又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很重要。 很快,又出了新的问题。 湛舒华发现她的时间被偷了,醒来就在不认识的地方! ……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信物。” 她惊恐地瞪着缓步逼近的紫衣人。 卫沉锋悠闲地用火钳夹起一块燃烧的炭块。 热浪扭曲了空气,吓得湛舒华拼命把头往后仰。 炭块燎到她耳边的碎发。 她就眼睁睁看着一星炭火向上燃烧,一直烧到发根,鼻腔内满是毛发焦糊的气味。 高贵的嫡公主除了前世临死之前,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湛舒华咬紧牙关:“本宫是大乾公主,是父皇和母后唯一的女儿,你抓我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卫沉锋白璧无瑕的侧脸漾开一抹浅笑。 “我听说公主好生生地待在她寝宫里养病,你刚才说,你是谁?” 湛舒华如坠冰窟:“……你,你找人假扮我!” 卫沉锋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才知道? “公主曾经派人去黑市重金求购人皮面具,没买成。” 他笑意更深,“公主竟是忘了,天底下最擅长制作面具的人,在西厂。” 言下之意,她的举动都在西厂掌控之中,而且已经有人顶替了公主的身份,还伪装得很好。 湛舒华小脸煞白:“你想对本宫做什么?” 卫沉锋目光从她的发顶向下移动。 她做出凛然不屈的姿态,身体却不受控地小幅度颤抖。 面对凶名在外的西厂掌权人,她无疑是害怕的。 “公主误会了,我对你本人不感兴趣。” 湛舒华几经思量,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猝不及防,眼前竟是火钳的尖端,到她鼻梁只有三指距离! “啊!” 湛舒华回过神的时候,卫沉锋已经不见了。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面无表情,飞鱼服在火光里熠熠生辉。 湛舒华心里一动:“这位姐姐,莫非姐姐就是锦衣卫的柳大人……” 柳副统领是个很会查案的人,还是锦衣卫里少见的女性,在宫里没少被讨论。 柳雁对她的热络没什么反应,神色不动:“嗯。” 来之前,柳雁并不知道这里关的是谁。 她也不关心。 卫沉锋给她的指令不是杀人灭口。 只是让她亲自给这名女囚验身。 全身上下都要仔细翻找,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放过。 柳雁问过他:“要找什么东西?” 卫沉锋的要求是:“只要不是她自己身上长出来的,全部拿走。” 于是,在湛舒华一声比一声刺耳的尖叫里,柳雁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 与此同时,尊贵的陛下忍着背后黏糊糊的冷汗,终于暂时说服了暗卫统领。 他是这么说的: “元敬啊,你跟在朕身边这么些年,这些年来相处的默契和感情,难道都不作数吗?你宁愿相信别人的挑拨,也不肯相信朕?不要让朕失望。” 元敬,也就是那位暗卫统领,略微犹豫,一板一眼地说: “吾等谨遵先帝旨意。” 先帝说了什么? 一切指令以信物为先! 如同军队作战一般,不见虎符,谁敢轻易调兵? 杜蔓枝适时地嘟囔了一句:“有还是没有,拿出来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怎么突然扯感情了……” 有信物就亮出来,扯感情是什么意思,还不就是没有吗? 暗卫统领元敬迅速领会到这层意思,神色一凛,单膝跪地: “请陛下出示信物!吾等即便拼了命,也会为陛下将任何人拿下!” 他瞥了杜蔓枝一眼,忌惮都是无声之中。 杜蔓枝轻笑:“别这么看我,我也很敬重你们的先帝,只是看不惯眼前这一位而已。” 元敬皱眉:“为何?” 杜蔓枝捡起另一张纸。 上面同样是四皇子的推导过程。 但是拓印的人也许不太识字,所以纸上的字偶尔缺胳膊断腿,推导过程也有点小问题。 “我虽然不管杏花苑人员进进出出,也懒得检查他们携带的东西,可是我们修行人嘛,耳聪目明,很难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 “陛下想知道我教了什么内容,大可以亲自跟我要教材,这样偷偷摸摸的,很没有君主风度,我不喜欢。” 皇帝被她几句话激得火气又要上窜,服了第二颗药丸。 想想还是气不平,“你就因为这个……” 杜蔓枝摆手:“不不,只是想到了就随口一说。” “你!” 皇帝脸泛潮红,不知道是药力上头还是纯粹被气的。 杜蔓枝抖开纸张。 “其实我上课也没什么特别的,早就说了,教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在这个过程里找出最合适的弟子。” “教材呢,我改了很多,一般人不会从这儿想到什么异界之人,除非是……心里有鬼?” 她唇边带笑,眸泛冷光,如剑一般向他斩去: “我更好奇的是,陛下为什么对异界之人如此紧张?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吗?” 第131章 卫兴邦,救我 皇帝最终没有给她明确的答案。 因为他晕过去了。 不愧是亲生的父女,逃避现实的套路都是一样的。 根据杜蔓枝的观察,皇帝不是假晕。 按理说以他的岁数还不至于一生气就昏厥。 杜蔓枝看着他唇边的药糊,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要是一个人靠着吃丹药就能白日飞升,第一个飞升的应该是炼丹房里隔三差五炸个炉的古代化学狂人。 暗卫统领元敬快步上前试探皇帝的鼻息,宣了太医,发现她还在这,“杜真人如何得知信物一事?” 杜蔓枝笑笑:“不告诉你。” “……” “元统领,你说要是换个不相干的人拿到信物,你们暗卫也要听令吗?” 元敬眉峰紧锁,打量她许久,到底还是回答了: “吾等只认持有信物的先帝血脉,若是不相干的人,吾必杀之,夺回信物。” 接到他警告的眼神,杜蔓枝拍拍手:“都说了别这么看我,东西不在我手上。” “对了,你们那个信物长什么样子,不如我帮你们一起找?” 元敬也不傻,半点线索也不肯透露。 不过今天这一次面圣,杜蔓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是故意把作业和草稿纸泄露出去的。 题目确实改过,然而解题思路是不变的,她赌的是皇帝能看懂。 因为她推算过时间,皇帝出生的那一年,先帝年富力强,大乾初立,四面都有威胁,是急需证明国力的时候。 卸磨才会杀驴,既然穿越者当时还有用途,先帝对他们应该是重用的。 那么皇帝和穿越者多半有过接触。 甚至有一种可能,有的穿越者担任过他的老师。 杜蔓枝明知杏花苑就像个筛子,但她从来不阻止,就是想测试对方的反应。 皇帝能接受她是神女的使者,能赞成她为女青立娘娘庙的想法,却不能接受她有可能是穿越者。 哪怕还没得出结论,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让人抓住她。 这种表现,让她察觉到明显的心虚。 …… “你怎么样?” 刚回玉虚宫坐下,茶还没烧上,一道身影从屋顶跳下。 他大氅里飘来一股炭火的焦味,还混着一种她格外熟悉的味道。 杜蔓枝吸了吸鼻子:“你从哪过来的,怎么还碰过香烛纸钱……” 卫沉锋见她安全,松了口气。 “今天打算去祭祀先人,车上放了些东西……你鼻子还挺灵。” “闻多了就好认。” “听说他召见了你?” 杜蔓枝嗯了一声,把殿内的事分享给他。 卫沉锋知道她对穿越者有多在意,杏花苑的书本纸张他也看过,乍看只觉得精妙,细品起来,自有章法。 这种把知识点串成体系的做法,很有异界之人的风格。 “你是存心引他上钩,如今他确实咬了钩,你打算怎么做?”卫沉锋说。 杜蔓枝舀了一瓢山泉水添进小炉子上的茶壶:“想伪造信物,可惜啊,没弄明白那个破信物到底长什么样。” 卫沉锋哑然失笑。 “既然是能号令暗卫的东西,或许是形状如虎符一般难以仿制,或许是材料极其罕见。接收命令的人一定有办法辨认真假。” 杜蔓枝白他一眼:“你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尽是废话。 忽然看见他靴子边缘有血。 她本来没当回事,这人经常巡视诏狱和水牢,身上沾染血迹是很正常的事,今天或许是着急赶来,没时间换。 然而卫沉锋告诉她,湛舒华被转移了。 他给湛舒华套了一张人皮面具。 禁足的公主被西厂密探假扮。 真正的公主成了女囚。 杜蔓枝当然不会说什么反对的话,她的善良不会给敌人。 卫沉锋又说:“我让柳雁盯着她,走的时候柳雁在搜身。” 杜蔓枝不抱太大的希望:“信物就算是她拿走的,也不一定在她身上。你想,如果那是个方便随身携带的小玩意,狗皇帝自己怎么不拿?” 她始终觉得元后那里的密室很蹊跷。 “是因为铺地的材料?”卫沉锋顿了顿,“听说那东西叫水泥。” “不止水泥的问题……这样,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 “请讲。” 杜蔓枝清了清嗓子。 “我记得你住处就有个密室,你在修它的时候,是不是还考虑过别的呢?” “比如说,假如你打算遇到危险时藏进去,那它就必须有一定的空间,要储存清水和干粮。” “再比如说,你不但想藏进去,还想逃跑,那你就会试着把密室和密道连起来。” 那间密室是瓮中捉鳖式的,四面见方,只有入口,没有其他路。 “如果你修这个密室只是用来藏宝贝……” 杜蔓枝深深地望着他,“你还会把它修成能装下十几个人的样子吗?” 不会。 卫沉锋干脆地摇头,补充道:“那间密室占的是地上空间,从外面看,一般人会以为那边是佛堂,其实佛堂没那么大,而且从元后在世的时候就一直锁着。” 杜蔓枝问:“元后不信佛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她疑惑:“那佛堂是修给谁用的?公主经常诵经祈祷,我还以为是受元后影响。” 卫沉锋默了默,告诉她:“那座宫殿之前还有一个人住过。” “嗯?” “我早些年查阅卷宗的时候看见一条记载,先帝晚年身体不适,把朝政放给太子和重臣,搬进那里住过几个月,后来又住回养心殿,没几天就驾崩了。” 杜蔓枝愣了愣:“那就……至少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差不多。” 她挠头:“不是狗皇帝修的?那水泥,我看着也没那么久啊。” 还有水泥地上的痕迹,确实是女款童鞋,之前推断是湛舒华的脚印呢。 卫沉锋眸中微光一动:“假若密室里那些水泥是后来铺的,也许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们都是想到就干的人。 杜蔓枝当即用了双份的隐身咒,再次进入那间密室,挖开水泥,混着腥味的土壤气味飘了出来。 她静静体会,感觉到土里还有一丝怨气。 密室里死过人。 而且是气运不一般的大人物。 卫沉锋将气劲附着在指尖,抠开墙面,拈出泥土砂石嗅了嗅:“是血迹。” “你怎么了?” 他察觉不对,走到呆愣的少女身边蹲下。 杜蔓枝喃喃地说:“我听见有人喊救命……” “她说,卫兴邦,救我……” 第132章 你没写进族谱的亲祖母 卫沉锋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古怪。 杜蔓枝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问他:“卫兴邦是你什么人啊?” 卫沉锋有点迟疑,过了一会才回答:“是我祖父。” 追随先帝打天下的元老之一,以骁勇善战成为一代武人偶像的定国公,后因通敌获罪,满门抄斩。 他反差过大的人生经历,令无数人惊愕。 杜蔓枝定了定神,摸出帕子将手指擦拭干净,说:“我很确定,我没听错……我本来也不知道你祖父叫什么名字。” “嗯。” 随着空气流动,扑鼻的土腥味渐渐散开,那道低弱的求救声也消失了,轻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阴暗无光的密室里,掘开陈年的水泥层之后,被掩盖的罪恶终于重见天日。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杜蔓枝,或许还会怀疑自己的感觉。 然而那个偷渡的邪神被炼化之后,精华大部分被她吞了,不但境界大幅度提升,身体素质也得到了极限强化。 介于凡人和神仙之间,只差临门一脚。 强化过的灵觉无比敏锐,因此她才能捕捉到那一丝怨气里的求救讯号。 那是死者情绪波动最剧烈的时刻,在那个瞬间迸发出的最真切的期望——求救,向最信任的人求救! 卫沉锋的回答佐证了她的猜测。 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喊的是定国公卫兴邦。 “老国公的名讳,不是谁都能叫的。”杜蔓枝收起帕子,眸子如星光般清澈明朗。 “我听见的声音属于一个女人,这宫里,能直呼他姓名,命令他做事的人,我猜应该没几个?” 卫沉锋喉头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杜蔓枝:“或许你还有别的事情想跟我说?” 她说完,就安静地等待卫沉锋开口。 “先帝是女儿身。” 卫沉锋不负所望,吐露了一个足以震惊全国的消息。 杜蔓枝笑了一下。 她没觉得奇怪。 这也不是很难接受的事。 因为她曾经生活在一个存在着女科学家、女宇航员、女董事长、女教师……的世界。 很多行业都有不止一两位杰出的女性人才。她们的路或许不好走,但终究不是没有机会。终于,她们站在行业顶端,谈笑风生。 杜蔓枝也完全能理解先帝为什么不公开性别。 时代背景不一样,人们接受的思想教育不一样,言谈和处事风格等等都会被影响。 假如是一个男人带领兄弟们在乱世之中打天下,他可以半推半就,被好兄弟拥护着披上黄袍,登基称帝。 那换作是一个女人领兵呢? 还没开战,敌方先派使者送来一套女装以表羞辱,心性不够坚定的将领直接吐血三升,仗还怎么打? 她麾下的将领还没等看见胜利的曙光,可能就已经跑得七七八八了。 …… 杜蔓枝叹了口气:“你之前说,先帝在这座宫殿住过几个月,后来搬回去没几天就死了。” 她指着斑点横生的暗褐色土壤:“看看这些血迹,你还这么认为吗?” 卫沉锋弄开墙壁亲自检验过。 状似普通的土墙后面,不是土石,而是很多年前粉刷过的墙,墙上的血迹就像一树枯萎的红梅。 他上过战场,自然知道飙射到这个高度的血迹需要使出多大的力道。 承受了这股力道的人,肯定不会有活路。 “她就死在这个位置。”杜蔓枝比划着。 这是她从怨气里解读出来的结果,不是自己乱猜的。 “转移出去的应该只是一具尸体,或者就跟你对付湛舒华一样——找人冒充的。” 所谓的先帝病逝,是一个虚伪的谎言。 为了保证皇位的和平让渡,先帝多“活”了几天。 杜蔓枝甚至不需要说出凶手的名字。 是谁在费心掩盖犯罪现场,谁就是凶手。 杜蔓枝有点难受地想,先帝临终前该有多绝望啊……亲生儿子为了权势而置她于死地,她那么殷切地盼着定国公发现猫腻,进宫救她。 定国公没有出现。 也不知道他最终有没有发现真相。 根据杜蔓枝打听到的消息,先帝下葬之后没几年,定国公府出事,退隐的老国公得知全家被挟持,回到京城喊冤。 通敌案还没查出结果,老国公病死狱中。 茫茫黄泉路上,他也许在快马加鞭,去追赶他先走一步的君王了。 杜蔓枝眼前浮现出一张耷拉着眼皮的脸——造成这一切的,是当时的皇太子,现在的狗皇帝。 背着弑母的大罪,他还想得道成仙? 做梦去! 无情道都不想收容这种垃圾,呸! …… 卫沉锋突然点出一个疑点: “倘若这间密室就是先帝丧命之处,为什么它没被摧毁,还被再次修缮……” 杜蔓枝也想不通原因。 “再看看这间密室里还有什么。”她提议道。 杜蔓枝在宫殿外围布置了一圈结界,免得噪音引来了巡逻的侍卫。 经过一夜的高强度挖掘,两人满身尘土,每次呼吸都觉得粉尘绕着鼻尖打转,呛起来能把人咳到眼泪乱流。 灰尘充斥着整个环境,这是贴了清洁符也不管用的。 又一次剧咳之后,杜蔓枝注意到对方微红的眼角和生理泪水。 美人不愧是美人,又狼狈又可爱。 她坏心一起,伸手扣住卫沉锋的下巴。 他疑惑地递来一眼,声音愈发沙哑,挠得她心里直痒痒:“何事?” “小美人,你姓甚名甚,可有亲事啊?” 杜蔓枝装出垂涎美貌的浪子模样。 “要是没有,本公子明日就上门提亲。” “……” 卫沉锋无语地瞪她。 可他一张玉颜沾着尘土,好像孔雀跌进陷阱里滚了一身泥,缺了往日的凌厉气势。 杜蔓枝笑得更欢了。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重诺不能轻许。”卫沉锋轻轻推开她作怪的手。 他站在昏暗的入口,微弱的灯笼火映在黑沉的瞳孔里,火光没有温暖到他,那点浅橘色的影子与他融为一体,透出阴郁的味道。 他声音不高不低,也没有凶她,只是听着有刻意疏离的嫌疑。 “卫某无家无业,是个丧了妻的鳏夫,你即便打算婚嫁,也应当再三思量,考虑清楚。” 他要是跟从前一样嗤她胡闹,杜蔓枝不会多想。 可他偏偏这回说话挺认真,弄得她有点不好意思。 好像玩过火了。 古人确实很看重成家的事。 她不知道卫沉锋在家是嫡是庶,卫家如果不遭难,哪怕他是不受宠的庶子也该配个像样的贵女。 而不是让他改名换姓进宫为奴,过得不男不女。 皇家还嫌他不安分,塞个瘦巴巴的丑丫头来羞辱他。 作为那个被塞给他的“丑丫头”,杜蔓枝亲手策划了自己的死。 她是自在了,却坐实了九千岁克妻的凶名。 她现在还来逗他。 嗐,小杜小杜,你这事干的,真不做人呐。 杜蔓枝挠头,想着该怎么补偿他好呢。 上回从青宫打包回来的灵液,对他应该也有用,可……那是她自己用剩的啊,送礼有点拿不出手。 忽然,她灵机一动! “你不是要去祭拜先人吗?我跟你一起去。” 卫沉锋拧眉:“你去做什么?” 杜蔓枝拍拍腰间的勾魂索,这相当于她在酆都地府的工作证。 “天师为亡魂超度,无常给亡魂引路,都是我的老本行!就算不为了干活,我作为你的盟友,朋友,去看看长辈也很正常。” 卫沉锋不吭声。 她顿了顿,只好收起笑容,认真说:“对不住,刚才是我乱开玩笑……” “我不是怪你。”卫沉锋打断了她的话。 “啊?” “定国公府已是一片废墟,严禁任何人进入,在附近祭祀的百姓也会按通敌罪就地处决。 “所以,你要去,只能跟我一起钻地道。” 杜蔓枝没当回事,轻松地说:“那就钻呗。” “里面脏臭,不适合你,还是改天……等到那里解禁了,清理干净,你再去也不迟。”他耐心解释道。 杜蔓枝:“没事,比这脏的地方我也没少去!” “……” “行了行了,定国公当年给我那些穿越者前辈收尸,应该是个厚道人,我去给他上柱香,道个谢。” 杜蔓枝拍拍裙子上的灰,嘟囔道: “这儿实在没什么可挖的了,除了血就是灰,肯定被人清理过,咱们先回去换身干净衣服,然后我去找你出发……” 卫沉锋眉心狠狠一跳:“你刚才说什么?” 杜蔓枝微怔:“换身衣服再出发?” “前面那句。” “肯定被人清理过?” “再前面。”卫沉锋若有所思地重复她的话,“除了血就是灰……” 杜蔓枝默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了:“血?先帝的血!” “狗皇帝留着这间密室,没拆也没填……他也没把沾血的土铲走,是因为先帝的血还有用处!” 她眼睛越来越亮。 “元敬说他们暗卫只认先帝血脉,那就是说,信物和血脉缺一不可……我当时还纳闷,他们怎么辨认谁是先帝血脉?这里又没有dna检测。” 血! 信物一定跟血有关系! 元敬是个好人呐,嘴上不愿意透露更多关于信物的消息,其实答案早就放进去了! 杜蔓枝兴奋之中,已经不介意密室里的灰尘了,她瞪着能夜视的眼睛,蹲下去翻看了血迹最多的地方。 果然有了新发现。 被她砸开的水泥块,每一个厚块里都有几根暗红丝线,从水泥块的一端蔓延到另一端。 那是一种努力向上生长的感觉。 卫沉锋却不认可,他把灯笼移近,“我看着倒像是揠苗助长。” 他觉得是有一股力道把丝线牵引上去的。 往下找,土壤和水泥之间的一滩滩血迹早已干涸。 卫沉锋试着捏碎水泥块,把血丝挑出来。 谁也没想到,这一接触,血丝突然活了一样,在他沾了灰的指尖挣扎扭动,像某种无头的疯狂虫子,拼命想钻进他的肉里! “小心!” 杜蔓枝赶紧拍开他的手。 水泥块摔得稀碎,血丝又扭了几下,倦鸟归巢一般,坚决拥向水泥底下的土壤。 直到血丝末端和土壤连在一起,它终于安静下来。 杜蔓枝深吸一口气,示意卫沉锋站开一点,先别过来刺激它们。 她运起灵力附着在眼睛部位,仔细端详,发现这些血丝全是活物。 它们的身体细如藕丝,硬如金石,足以摧毁水泥的结构。虫子在水泥块里状似静止,但如果放在显微镜底下,它的软关节其实在轻微蠕动。 土里的血液是它们赖以生存的根基,一旦尾部远离土壤,虫子就会躁动不安,仿佛即将步入末日,急切求生。 “可它想钻进你手里……”杜蔓枝喃喃道。 答案呼之欲出! 她学着卫沉锋刚才的样子,也动手挑起一条血线虫。 虫子在她手上一开始根本不动。 她把连着血线虫的那个石灰块抓起来。 血线虫悬在半空,开始拼命伸长身体,想重新扎根到土里。 直到这时候,虫子依然没有钻进她手指的意思。 “你过来点。”她指挥卫沉锋。 后者听话地上前几步,不等她再吩咐,已经自觉伸手。 他饱满的指腹和血线虫只隔着几厘米。 血线虫呆滞片刻,骤然甩动尾部,试图搭上他的手指。 可想而知,要是让它搭上去了,下一步就跟之前那条虫一样,会拼命钻进卫沉锋的血肉里。 “……” 杜蔓枝看他的眼神不太对了。 卫沉锋亲眼看见虫子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 以他的头脑,很快也想到了某种可能。 一个几率小到可以排除的可能。 但是如果加上“先帝是女人”这个前提,也就不那么离奇了。 冒出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之后,卫沉锋的表情比听见那句“卫兴邦”的时候更复杂。 已知: 密室里保存着先帝的陈年老血; 先帝的血滋养着一种奇怪的虫; 虫子喜欢跟先帝的血贴贴; 虫子还馋卫沉锋的身子,啊不是,是馋他的血。 …… 卫沉锋的手悬在空中,恍恍惚惚。 那只血线虫还在努力向他靠近,活像一个饿死鬼在十字路口遇到了无主的贡品,贪婪和渴望都要溢出来了,每个关节都在呐喊:吃!让我吃!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 杜蔓枝把他的表情欣赏够了,幽幽地说: “先帝她,会不会是你没写进族谱的亲祖母?” 第133章 凤仪女官 当杜蔓枝第一次窥见他身世,以“卫七公子”称呼他的时候,他们曾短暂地聊过关于定国公的事。 童年的卫沉锋问过老国公爷:“倘若家与国之间必须选一个,我该保家还是卫国?” 定国公的回答很值得深思。 他说:都一样。 怎么会一样? 在什么情况下才是一样的? 他那句话可以理解为只要用心去做,保国就等于保家,保大家等于保小家。 然而历史上还有一个出名的倒霉蛋,因为在类似的问题上没有回答好,打出了被君主毒杀的悲催结局。 那个倒霉蛋叫高长恭。 因为他一句国事就是家事,弟弟认定他想篡位,最终一杯毒酒赐他自尽。 杜蔓枝嘶了一声,自言自语:“我以为你端的是反派美强惨剧本,没想到啊,是哈姆雷特……” 假如她猜对了,先帝真的跟定国公有孩子,那么先帝给定国公赐婚的那位凤仪女官,八成就是个挡箭牌,是专门送过去代先帝照看孩子的。 狗皇帝是先帝和皇后的嫡子,八成是先帝自己生的,父不详。从先帝这条线往下数,狗皇帝和卫沉锋差一辈,正好是叔侄关系。 锐利的目光朝她飞来:“什么特?” 杜蔓枝肯定不会这种时候跟他聊莎士比亚文学鉴赏。 “哦,我说这虫子特别有朝气,特别有活力。” 她把血线虫扔回地上。 虫子蠕动着靠近水泥底下的土壤,又像在土壤和卫沉锋之间犹豫不决——陈年老血比较醇厚可惜干涸了,青年的血更鲜活可惜不够香。 “嗤,长得挺丑,想得还挺美。”杜蔓枝鄙视地说。 她询问地看向卫沉锋:“走吗?” 密室里最大的秘密已经被发现了,再往下挖就只有普通的土壤,再也找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没必要再来了。 卫沉锋不答,用鞋尖点了一个位置。 这一块的血线虫密度明显最高,巴掌大的水泥块里足足有十几条虫子,循着他的气息缓缓冒出来。 杜蔓枝一阵恶寒,二话不说把他拉到身后。 “你是想说,这里就是之前放信物的地方?” 卫沉锋:“嗯。” “我越来越觉得信物不是什么好东西。”杜蔓枝摇头。 她倾向于认为信物是个养虫子的容器,能让这些虫子爬进爬出的温床。 利用虫子只认先帝血脉的特性,暗卫才能辨认持有信物的人是否有资格下令。 “怪不得狗皇帝不把它随身带着。” 虫子需要先帝血脉来保持活性。 以血线虫的纤细和柔韧,他整个人都会变成虫子的移动巢穴。 暗卫显然也明白他的苦处。 所以在杜蔓枝明确提出质疑之前,暗卫统领元敬忠心耿耿地保护狗皇帝,并没有要求狗皇帝出示信物才能下令。 “所以这虫子是什么,你认不认识?” 卫沉锋摇头:“不曾见过。”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惜字如金。 杜蔓枝心想,大概是被打击到了。 她作为旁观者,很难真切地跟他共情,也不知道先帝和定国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定国公府的遭遇,对于局中人来说无疑是重度伤害。 假如先帝和他确实有血缘关系,心理阴影就更大了。 卫沉锋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他从没见过先帝,对她的一切了解全凭其他人的只言片语和他自己的想象。 一个女人做出了无数男人做不成的事,毫无疑问他是仰慕她的。 可她如果不止是君王,还是祖父的恋人,甚至是他父亲的亲生母亲…… 那就,太失职了。 她辛苦筹谋得到的皇权,不但没有保护到她自己和其他人,反而成了催命符和凶器。 祖父随她戎马半生,一切辛苦,换来的却是被迫退隐,冤死狱中。 他甚至不知道家里这场劫难的根源是什么。 是君臣猜忌,还是当年的太子忌惮卫家人也有湛家血脉? 卫沉锋想到离开京都的那年,他坐在摇晃的马车里抹眼泪,爹娘的身影越来越小,祖父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沉住气,活下去。” 那时候祖父已经猜到了吗? 为什么不早作准备,为什么不干脆反了呢! 卫沉锋满腔的不解和委屈,已经没有人能解答。 先帝和祖父,是他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两个人。这两座在他前方指路的灯塔,在波涛之中摇摇欲坠。 如果杜蔓枝还只是猜测,那么在卫沉锋这里,答案已经确定了。 因为他知道祖父天性不羁,并不是忠君爱国到忘我的傻子。 祖父生前三令五申,要求他无论何时都不得主动伤害皇位上的人。 如今想想,只觉得好笑。 他不是什么好人,他不怕血脉相残,只怕一回头连一个故人都找不到了。 卫沉锋沉默地回到住处。 一向喜洁的他灰头土脸,披着脏了的外衣静坐许久。 天明之时,他做出一个决定。 有个地方他非去看看不可。 踩着潮湿的露水出门,忽然听见极脆的声音,他微怔,顿住脚步,才发现院子里有个人。 “你怎么……” 卫沉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说过,换了衣服就来找他。 见她发丝湿润,不知道是沐浴过还是被露水打湿了,卫沉锋心有愧疚,愈发难以启齿。 杜蔓枝嚼着油香酥脆的卤肉烤饼,一嚼就酥掉渣,她爱死这一口了! 听见身后门响,她自然地走过去,把另一个纸包递给他,笑眯眯地说: “坊市刚开,都没人跟我抢今天第一份,以前都是你招待我,这回也换我请一次。” 她催他打开。 “吃,吃完一起去国公府。” 卫沉锋拆开温热的纸包。 两张豆馅烤饼之间淋了一层蜂蜜,淡淡的桂花香随着热气散开,氤氲了他微显茫然的眉眼。 他默了几秒,捏着纸包边缘的手指发紧。 “其实,你没必要蹚浑水。” 杜蔓枝故作诧异:“什么?不是,都已经查到这了,你就忍心不让我死个明白?” 卫沉锋:“……别说晦气话。” “那行,我说句实话。”杜蔓枝摩挲着下巴,“狗皇帝长着短命相,刚开始我看他应该还有一两年寿命,现在不同了。” 卫沉锋眉毛一跳,追问道:“怎么个不同法?” 她笑笑:“我不好说太多,不过你记着,他居心不正,必有恶报。” “就当是先帝在借我的口,要你替她清理门户。” …… 还没到定国公府,杜蔓枝已经察觉到冲天的怨气。 古人喜欢把斩首地点定在人声鼎沸的菜市场,时间要控制在午时,就是应了天时地利人和。 用阳刚正气去压制死者的怨气,防止魂灵成为大凶之物。 可是定国公府被屠的时候,一只苍蝇都不让飞出去,这里成了血流成河的屠宰场。 受害者的冤屈和愤恨凝聚在每一寸土地里,魂灵昼夜哀嚎,附近居住的京都百姓都说他们死得冤。 两人钻出地道,从国公府的马房出去。 入目之处,哪一片都贴着黄符,明显是最近两个月才更换过的。 可见皇帝也知道心虚害怕,这么多年还在派人镇压冤魂。 杜蔓枝拈起符纸细细看了,低声说:“有两把刷子。” 这不是化解怨气的方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国公府众人的怨恨系在皇帝一个人身上,除非皇帝死在这儿,否则大家很难放下一切去投胎转世。 皇帝当然不肯死,所以他派人处理这里的怨魂,以打杀为目的,用符咒跟它们打长期战。 经过多年的消磨,府里的魂魄恐怕已经不认人了,意味着它们会盲目攻击。 如果来的不是他们俩,而是普通人翻进来,多半没命出去。 卫沉锋不吭声,鸳鸯刀上下翻飞,见一张挑一张,到处都是被他划破的黄纸。 这事他绝对不是第一回做了。 杜蔓枝顺手摘了一叠黄符,边走边撕,忽然问: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嗯?” “香烛啊,纸钱啊,饭食啊……什么都不带,你用这张脸祭祀他们吗?” 杜蔓枝眼神像关怀傻子似的。 卫沉锋在她的注视下转开了脸:“……忘了。” “6。” 问题不大。 她跟秦风那个贪财鬼交好,闲下来就捏几个金元宝,这会儿手里就有几袋存货。 线香也不缺。 至于食物,她拍拍口袋,幸好她机灵,多买了两包馅饼当午饭,甜咸都有! 卫沉锋对她随手变出东西的举动已经见怪不怪了,把鼓囊囊的钱袋递给她,意思是买下这些东西。 杜蔓枝也没跟他客气。 一码归一码,生意还是要做的,他愿意给这么多,说明她的货值这么多,有什么好推辞的。 他们一路走来,已经吸引了怨魂们的注意。 定国公府的天空是暗沉的,阳光照不进这片禁地,导致怨魂白天也出来活动。 有的捧着破裂的头颅,有的断手断脚,有的两眼无神地提着兵器闲逛……这些都是拼死作战到最后一刻的武将和护院。 可怜的是女眷。 各个年龄层的都有。 有的脖子上缠着白绫,有的捂着断臂创口哭嚎,有的抱着摔出脑浆的孩子在唱歌,有的腹腔被挑破,肠子和婴儿脐带都拖在地上。 它们被困在国公府,已经没有生前的记忆。 所有活人在它们眼里都是一样的,是周围仅有的光源和热源。 不知不觉,两人身后跟来了密密麻麻的灰色影子,它们脚不沾地,直勾勾盯着他们流口水。 以前都是卫沉锋自己进来,他体质特殊,怨魂伤不到他,他也看不见它们,双方互不干扰。 现在开了眼,他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对应到一些小时候认识的熟人,眼角渐渐湿润。 杜蔓枝只当没发现他不对劲。 她收敛气息,像个莽撞的普通人一样,把整个国公府转了一遍,保证身后没有遗漏任何一个魂魄。 找到空地,该点燃的点起来,香烛供品一一摆开,然后拉着卫沉锋退远些。 怨魂们嗅到香气,疯了一样冲过去撕打起来。 现场混乱不堪,尖啸声穿云破日。 卫沉锋几次想下去阻止,都被杜蔓枝拽住了,坚决地说: “阴阳有别,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你要是不忍心,稍后跟我一起超度。” “……好。” 国公府的魂魄们看似凶悍,其实只是因为怨气凝结难以消散,并没有伤过人命,所以很容易被接引。 不想拿这事去麻烦她的阴差朋友,杜蔓枝看看酆都勾魂索,心想,都送去酆都地府。 她撑开青宫的通道,竭力扩散伏听剑的气息,引来了凝玉女仙。 乍一看见这成群结队的魂魄,凝玉女仙也吃了一惊,连忙招呼姐妹们把它们送到隔壁。 多亏了凝玉女仙的地位和人脉,很快就把一群新人在酆都城里妥善安置了。 等到这些怨气逐渐消弭的魂魄平静下来,再根据其生前的善行和恶行,判断该去哪一道轮回。 做完这些,灰扑扑的云层里忽地照下来一束金光,就在她脚边。 杜蔓枝累了,仰躺在石阶上休息。 阴影覆盖上来。 她抬眼,是一张颠倒着的漂亮脸蛋。 “我欠你一次,你有什么事要我做?”卫沉锋问她。 杜蔓枝想了想:“有,你发誓不会伤害我要培养的人。” 卫沉锋干脆地说:“我不会,这个不算。” “那就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好。” 说来也巧,她选出来最适合作为祭祀地点的这片空地,就在祠堂前面。 生者对生死之事常有忌讳,屠府那天也没有打扰卫家祖先的安宁。 祠堂相对干净,也可能是卫沉锋每次过来都亲自打扫的结果。 他们此行目的之一是找一样东西。 卫氏族谱。 卫沉锋连开三道机关,最终从牌位后面的墙里取出一个樟木盒。 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找它,这么说—— 定国公和先帝如果有一腿,族谱上一定会有先帝的名字! 众所周知,当年的定国公洁身自好,发达之后,身边的战友们妻妾成群的时候,只有他把自己熬成了大龄光棍。 先帝赐了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给他。 后来女官成了定国公夫人,连生两子,宫里还给她封了诰命。 第134章 一个月一次,一次七天 杜蔓枝说:“我跟御膳房的人打听到,那位女官姓张,人在宫里的时候很受先帝信任。” “而且先帝最开始说的不是指婚,而是说,定国公家里没有女人管事,特意指个女官过去帮他打理内务。” 凤仪女官在宫里的地位,大致相当于皇后的贴身秘书。 也可以这么理解: 先帝给心腹爱将送去了一位高级女管家。 然后不知道怎么就……天雷勾动地火,女管家成了正牌夫人,还迅速生下嫡子,就是国公府后来战死的大爷和二爷。 卫沉锋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本族谱。 他不到十岁就被送走。 族谱是祖父亲自保管的。 杜蔓枝原本不怎么认得大乾的繁体字,好在她入过颜小姐的梦,在梦里被大儒颜太傅教导。 以她现在的知识量,考个进士出身都没问题。 一目十行,她很快在卫兴邦后面发现了清晰的小字。 妻:湛星遥! 并不是姓张的凤仪女官,而是皇族,湛姓。 这……就是铁证啊。 之前的猜测已经成了真相。 杜蔓枝悄悄打量卫沉锋的脸色。 不过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只是沉默着往后翻了几页。 杜蔓枝也因此看清了后面的记载。 长子,妻湛氏所生……嫡孙二人,卫靖川,卫沉锋……靖川坠马,疑宫中所为,遂借庶孙弘方之名,护送爱孙沉锋至黄沙关…… 黄沙关,是老国公爷的地盘,是卫沉锋从一个离家小孩成长为稳重少年的地方。 那里除了为大乾牺牲的将士们,还埋葬着追随过先帝的一群穿越者。 定国公在族谱里的备注,解开了杜蔓枝的一个疑问:为什么要把卫沉锋送出去? 因为卫家最出彩的是定国公这一支,卫沉锋是长房嫡孙,在他前面还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卫靖川。 卫靖川坠马,被定国公查出凶手可能是宫里的人。 定国公靠武艺打天下,坠马的哥哥或许不能再习武了,为了保护天赋更高的卫沉锋,全家忍痛把他送走,用的是庶出兄弟卫弘方的名义。 后面还有关于卫弘方的几行字,是妾室生的早产儿,体弱多病,那一年卫弘方已经重病难治。 那边还没到黄沙关,这个孩子就顶着卫沉锋的名字在府里断气了。 至此,明面上,卫家一个嫡孙废了,另一个病死了,庶出的小萝卜头一个比一个不起眼,俨然是后继无人的局面。 按理说宫里那位应该放心了。 可是那人多疑又狠毒,隐忍不发,终究还是借着老丈人承恩公的手,害死了定国公和先帝生的两个儿子。 杜蔓枝眼尖,看见盒子里还有一封信。 写的是沉锋亲启。 她推推这人:“是不是老爷子留给你的?” 她挺好奇定国公会留什么遗言。 民间说他退隐孤山,后来一回京就被捕了,那么这封信,应该是更早的时候就放在祠堂了。 卫沉锋读完,闷闷地说: “先帝以多年情谊相挟,让祖父放权给下一代,不要成为太子登基的阻碍……他应了。” 杜蔓枝终于捋清了前因后果,压住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句活该: “……她以为生了个软脚虾儿子,事事都要她提前考虑,还要她为他扫清障碍,他才能顺利登基。” 可是先帝自己都没想到,那是什么软脚虾? 分明是一条极其擅长伪装的毒蛇啊。 查到先帝和卫家的关系,那人不动声色,先是假装弱势,引导母亲出面逼走定国公,他再下手断了卫家的传承。 最后在先帝孤立无援的时候,他已经掌控了整个紫禁城,登基之前,他亲手扫掉了最后一个障碍——先帝。 最神奇的是整个过程没有一丝风声透出去。 从暗卫统领元敬的表现来看,整个暗卫军团对当今皇帝并没有抵触情绪,说明他当年弑母的大事,就连先帝的暗卫都被瞒过去了。 高,实在是高。 不愧是先帝精心培养的储君。 可惜还是那句话,居心不正,必遭反噬。 杜蔓枝拍拍卫沉锋的肩膀: “老爷子有没有提过信物的事?也巧了,本来只想着拿到信物就藏起来,让狗皇帝用不上。” 谁能想到呢,这玩意要是真到手了,卫沉锋碰巧就有资格用上它。 把暗卫军团搞到手,加上现有的西厂和锦衣卫,以及定国公带出来的那些西北将领,牌就越打越顺了。 卫沉锋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一回去就拿了件锦衣卫衣服给她。 “干嘛去?”杜蔓枝问。 “去诏狱看看。” 西厂有丹朱这种出色的易容大师,杜蔓枝也跟丹朱学过一点改装技巧,很快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俊秀青年。 卫沉锋总觉得差点意思。 灵机一动,伸手比了一下她的头顶,只到他胸前。 嗯…… 目光相对,空气中有沉默的尴尬。 杜蔓枝狡辩:“我还在长身体,很快就赶上来了!” 卫沉锋嘴角微动,笑容没有成型就快速消散了。 “嗯,我知道,但是这次就委屈你先垫一垫。” 他从柜子里找出两条汗巾,把宣纸反复折叠成小块,用汗巾包起来,就成了厚实的增高鞋垫。 他捏了一下,有点硬,征询地看向杜蔓枝。 “要不要塞点棉花?” 柜子里还有几件棉袍。 杜蔓枝心想,如果她说要,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拆衣服凑棉花了? 她连忙摇头。 “时间紧迫,可别麻烦了,快走。” 上回也是他俩同行,说要去牢里看宁嫔,结果只差那么一步,宁嫔就蜕皮逃跑了。 这回说什么也别耽误时间。 不幸的是,当他们一前一后走到诏狱门口,撞见柳雁匆匆跑出来。 柳雁一向沉稳心细,这次居然没认出他俩,显然是里面出了大事。 “柳姐!”杜蔓枝叫住她,“怎么了?” 柳雁一愣。 这小哥唇红齿白,秀气可爱,她不认识这个人,可又说不出的眼熟。 再看见一旁沾了灰的紫袍,她更震惊了! 九千岁出了名的洁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究,难道有探子先去禀报了? 柳雁麻利地单膝跪地,请罪的话被她说得言简意赅:“犯人突然病重,请派太医!” 柳雁负责的人只有一位。 就是被改造成普通女囚的湛舒华。 “她病了?” “病重?” 两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不对了。 要知道,上次仅仅是卫沉锋动了伤害女主的意图,就引出了天道劫雷,还是他俩联手才破掉的。 这次女主被抓进诏狱,人都已经病倒了,上面却是晴空万里无云,一点天地异象都没看见。 要么人抓错了。 要么,她已经失去光环,天道不再无条件袒护她了。 …… 杜蔓枝急忙说:“你去找太医,我进去看看她。” “好。” 卫沉锋转身就用轻功飞走了。 柳雁一头雾水:这两人,下命令的位置是不是颠倒了? 她跟着九千岁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 里面还有个病得莫名其妙的重量级囚犯,柳雁也顾不上琢磨太多,赶紧带杜蔓枝进去。 女囚区。 湛舒华待的是最偏僻的一间。 人已经从刑架上放下来,斜躺在稻草堆里。 “这什么味道……” 杜蔓枝在这一层入口就闻到了。 说是血味却又带点花草香,还夹着一点陈醋的酸气和墨汁的臭味。 离湛舒华越近,味道越明显。 衣服和脸都是干干净净的,人应该没关多久,就算是没洗澡变臭了,也不是这种味啊。 柳雁说:“比刚才味道又重了。” 确定四周没有眼线,柳雁上去揭开湛舒华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白到几乎透明的小脸。 如她所言,湛舒华就像重病缠身多年,虚弱得睁不开眼皮,嘴唇跟脸一样没有血色,气若游丝。 “我没给她上刑,一样都没有。” 柳雁郑重发誓。 她接到的任务是验身。这里的火盆和烙铁虽然没挪走,充其量只是用来吓唬人的。 湛舒华表现得很抵触,柳雁几度心软,拖到刚才终于检查到双腿,女孩突然惨叫着晕过去了,而且很快出现了失温。 柳雁学过急救常识,但是对她没用,所以急着出去找医生救命。 杜蔓枝在查看情况,柳雁眉头不展。 如果对方是穷凶极恶的歹徒,柳雁给他连上十几道刑罚,眼皮都不带动的。 偏偏这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唉! “妹子,这事我是真有点下不去手……你看她这个年纪,在我们那边……也就是刚上完九年制教育。” 柳雁说到这里,杜蔓枝明显看见湛舒华的眼皮跳了一下——她是有神智的,她能听见。 杜蔓枝抬手让柳雁别说话。 灵气化雾,缓慢滋养着这具躯壳。 湛舒华看起来好转了一点。 可是血气仍然在快速消耗着。 要想救她的命,必须找出犯病的根源。 杜蔓枝讨厌这位女主,毕竟小枝就等于这个时空的她,就凭女主对小枝做过的事,完全不配得到她任何尊重。 她成长得太快,占尽先机,打乱了剧情,有限的几次交锋,全是女主受挫。 女主一直发育不起来,和她早就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对手了。 包括她没有主动设局的那次承恩公府赏花宴,也是湛舒华吃了大亏,彻底失去皇帝的慈父之心。 要不是皇帝丝毫不重视,就算是九千岁亲自动手,绑架一国公主也不会这么顺利。 其实杜蔓枝没打算杀死女主。 按她的计划,只想把女主圈禁起来,锦衣玉食依旧,就这么一直耗着。 直到她要做的事做完了,她离开之前,让湛云嘉决定女主的结局。 谁料到剧情里那支威武的暗卫军团,居然是用信物操控的。 弄成这样,超出杜蔓枝的预料了。 “你听得见。”她在女孩耳边说,“是你拿走了信物,对吗?” 湛云嘉依旧紧闭双眼,呼吸停了几秒。 杜蔓枝瞥了一眼地上散乱的衣服首饰。 柳雁说:“衣物没有异常……身上也没有。” “你是尊贵的公主,被人扒光了,看光了,我也觉得委屈了你。” 湛舒华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眼皮跳动的频率也变快了——她想醒来,可是睁不开眼。 “先别激动,你知不知道那件信物很危险?你弄成这样是因为被它吸了血气,现在有我给你续着,暂时死不了。” 杜蔓枝运足目力,查探她身上异味的来源。 手隔着粗糙的囚衣落在她小腹上。 “这里,有十几条活虫子,它们在你身体里乱窜,现在吸你的血,待会说不定要吃掉你的五脏六腑,然后在里面筑巢,繁衍出更多虫子。” 这气味,如果没猜错,是虫子呼唤同伴进食的讯号。 柳雁听得呆住了:“真的假的?” 杜蔓枝:“你看我像开玩笑?” 柳雁脸色忽然变化:“她把东西藏在……” 杜蔓枝看见那边一袭紫袍拽着太医过来,伸手把人皮面具原样扣回去,说: “对,就是我们一个月一次,一次七天,流血事件发生的地方。” 柳雁:“……” “怪我,是我进了思维误区……” 在古代生活久了,柳雁的认知有点固化。 她高估了古代贵女对贞洁的重视,下意识觉得,一个没出阁的清纯少女,不可能自己把那里戳开。 所以她遗漏了一个地方没检查。 “不怪你,你只是不了解她。” 在柳雁穿越之前,小说领域都还没出现“穿书”这个脑洞,杜蔓枝也没在她面前提过女主。 所以柳雁不知道湛舒华是重生的。 她更不会知道,眼前这个十几岁的清纯少女,前世已经给和亲对象生过好几个孩子。 湛舒华今生的梦想是黄袍加身当女帝,哪会考虑破身的影响? 她把信物塞进去的时候,想法很可能是: 等到朕大权在握,谁敢挑剔朕? …… “看看她得的什么病。” 卫沉锋只瞥了一眼这位湛氏皇族就厌恶地移开了视线。 想到她那个爹,多看她一秒都心烦。 这位太医很年轻,只有二十多岁,也不顾病人是女的,上去就自然地提起手腕把脉。 他啧啧两声。 望闻问切,这第一步的察颜就不用了。 一看这人小脸蜡黄,肯定戴了人皮面具。 “气血亏虚,腑脏衰竭,刚进过大补之物,性命无碍,寿数有损是逃不掉了。” 太医全程无视杜蔓枝和柳雁,只跟九千岁汇报,最后问他:“开药吗?” “是你看病还是我看?”卫沉锋冷淡地反问。 太医嘿嘿一笑,把药箱垫在地上,自顾自地写药方。 柳雁认识这个太医,耳语几句。 一直情绪稳定的太医终于露出诧异,点头:“这个好办。” 他从药箱里找出一只跟人皮面具同色的手套,正要给自己套上,突然想起什么,转向柳雁,又看看杜蔓枝: “是你们动手,还是我来?” 他一进入看病状态,眼里没有男人和女人,只有病人和别人。 这在古代大夫里也是少见的。 杜蔓枝愣了几秒:“你上辈子学医多久了?” 第135章 穿成筛子的世界,女主领盒饭 太医惊讶了一瞬,苦笑:“你也是穿来的?” 杜蔓枝点头,“刚来。” 太医开始跟她倒苦水。 “我啊,十八岁上大学,五年本科,五年住院医,五年主治,脑壳都熬成地中海了,刚评上副主任,想着可算能跟我妈有个交代了。” “成天不着家,再不升职加薪,老婆都要跟人跑了。” “结果,高兴过头了,嘎嘣!” 他沧桑叹气,捂住心口。 “心梗了。” “你说我那群废物同事啊,怎么就没给我拉回去呢!” “我一过来是个还在吃奶的小屁孩啊,太医世家,四代单传!我是学完西医学中医,不学都不行啊!” 他说着就哭出来了。 杜蔓枝拼命掐住大腿忍着不笑:“呃……你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太医泪汪汪地举起那只手套:“所以,谁取?” 柳雁主动接过:“我来。” 她心一横,上去扯开湛舒华身上的囚衣。 卫沉锋已经转过身,顺手从地上摄来一件衣服,扣到眼泪哗哗的太医头上:“非礼勿视。” 太医带着哭腔争辩:“我两辈子加起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给这姑娘当爷爷都够了!” 杜蔓枝终于忍不住笑了。 这老乡真是个活宝。 柳雁回头问:“你说的虫子有几条?万一取的时候漏了……” “你把信物掏出来就行,别的不用管。” 柳雁吃了一颗定心丸,两根手指挤进去,很快就捏出一个沾着血的圆球。 擦干净一看,形状如同一颗放大的龙眼果实,外层果肉像白棉絮,中间是暗红的。 太医大着胆子摸了一下:“像玉刻的呢。” 柳雁反对:“它有褶,你家的玉表面不是滑的,还像个核桃?” 信物表面遍布着天然纹路,让人想起菩提子手串,所以沟壑里的血迹是擦不干净的。 卫沉锋背着手在他俩身后踱步,坚决只看不碰。 杜蔓枝一抬头,三双眼睛炯炯地盯着她,“怎么都看着我?我也不认识啊。” “我只知道这里面有三条死虫子,她体内还有十五条,活的。” 她用灵力摄取信物轻轻震荡。 在三人眼里,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地上掉了十几段细长的红线,颜色黯淡。 “这跟我媳妇缝衣服的线也差不多啊……”太医嘀咕。 卫沉锋在密室里见过血线虫的活体,一看这三条虫子断得七零八落,一下子就想出了原因:“同类相残。” 杜蔓枝赞同。 “她从密室拿走这个,应该是用容器装起来的,虫子没有先帝血液的安抚,也没得到新鲜血液补充,所以会对相对弱势的同伴下手。” 湛舒华连续经历了被绑架,被苏苏上身,被密探易容顶替,她很清楚,要是还有一条路能让她翻身,那就是用信物指挥暗卫救她。 等她脱身了,不能指望父皇能为她报仇,毕竟她没法解释信物失窃的事。 必须走,到时候她要带着暗卫离开紫禁城,出去寻访上辈子听说过的人才。 等她羽翼丰满,回来让父皇做太上皇! 但在她有机会见到暗卫之前,必须把信物藏起来,不能被人搜走。 她很快想到一个最不容易被搜到的地方。 …… 柳雁取出信物后,血腥味很快盖过了虫子诱食的气味。 湛舒华身下的血迅速浸透了囚衣和稻草。 “原来如此……”杜蔓枝明白了。 柳雁验身的时候,正好湛舒华这个月的月经到了。 住在信物里的虫子停止内斗,涌进湛舒华的身体。 剧烈疼痛导致她休克。 紧随其后的大量失血和内脏破损,差点要了她的命。 卫沉锋开口道:“你为她损耗灵力,不值。以她的身份,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他看得真切,如果没有杜蔓枝给她续命,这位公主已经凉了。 原着剧情没有发生,他和公主暂且不算水火不容,然而公主是他仇人的女儿,又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卫沉锋完全不想给她留活路。 若不是天道作梗,他那天就应该把公主提前扼杀。 杜蔓枝:“我来看看她是不是冒牌货——你可以让人顶替她,她也可以。” 事实证明,湛舒华残留不多的女主光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消失,她和这个世界的其他女孩没有太大区别了。 卫沉锋目光一动,发现囚衣底下有几根红色线头,蠕动着朝他爬来。 那是虫子的脑袋。 看来他的血液对它们吸引力更强。 杜蔓枝说:“真假已经验出来了,她如果不是真公主,虫子不会这么活跃。” 她说了,柳雁只需要取信物出来,虫子可以不管。 湛舒华的身体被破坏得七七八八,就冲着外面有更健康美味的血液,虫子自己就会出来的。 杜蔓枝拿出一个玉瓶,把信物和十几条虫子装进去。 这是用来装灵液的高级货,虫子扎不穿。 气息奄奄的湛舒华手指微动,仍在挣扎。 意志力是顽强的,人是自己作成这样的,就这最后一格电了,有什么遗言倒是可以说一说。 太医举手:“那啥,这人我救还是不救啊?” “不过我先说好,她这情况,就算我认真给她治,估计也活不过一个月,你们可不能怪我啊。” 双方的仇恨已经累积到这地步,再去救治她,说得文艺一点叫养虎为患,其实就是脑壳有包。 杜蔓枝发现虫子,确定了她是真女主,就默默切断了灵气供给。 “药方撕了,既是仇人,救她做什么。” 卫沉锋更果断,一刀抹了湛舒华的脖子。 交代遗言的机会都没给,直接结束了她身体被虫子咬穿的痛苦。 太医耸肩,早知道就不费这笔墨了。 看出他们后面还有悄悄话要讲,柳雁帮着收拾药箱,拽住他退出牢房。 …… 口吐鲜血的女尸断了气。 满面怨恨的魂魄飘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嘶吼着扑向他们。 杜蔓枝抽出腰间绳索,一甩。 对方被定在空中。 不愧是曾经的女主,这时候还能条理清晰地说话:“阴司使者?是他杀害我,我报仇也是理所应当!为什么拦我?” “差不多得了,太医说的话你就选择性无视了?”杜蔓枝说。 “救你,让你瘫在床上疼着,最多一个月,你活活疼死,到时候你跑去阎王殿告状,说我们心如蛇蝎,故意害你生不如死?” 卫沉锋:“不用跟她废话,是我动的手,死后清算我不会争辩一句。” 湛舒华恨他毁了自己的梦想:“死太监,你贪污弄权,残害忠良,活该被万民唾弃,不得好死!” 杜蔓枝听这话就不高兴了。 贪的钱她知道,大部分是拿去赈灾和充军费了。 还残害忠良,卫家不算忠良?她之前策划死遁,卫沉锋那么快就买来合适的女尸假扮她,这事肯定没少干,同样的方法可以从诏狱捞出很多人。 “就你屁话多,自己从小到大害过多少宫女太监,你数得清吗?还有那些落胎的、难产的妃嫔,你敢说每一个都跟你无关?” 她发现卫沉锋是从不做无谓争辩。 可她不是。 她只知道吵架是双方的事,如果对方想逼她自证,她就指出对方干过的事,要自证清白吗,那就开始表演。 湛舒华选择避而不答。 “你跟他是一伙的,自然向着他说话!你是玉虚宫的仙姑,你真想救我,我一定能恢复如初,你为什么不救!” 杜蔓枝像看傻子一样。 “我欠你的吗?还恢复如初,你做梦呢。我的灵力是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不是你白送的,怎么就必须拿来救你了,凭你脸大?” 湛舒华振振有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在大乾的土地上修行,修炼有成,不但有大乾山川土地一份功劳,更仰赖父皇英明神武,治世有方! “你却帮着奸佞来谋害本宫,对得起父皇对你的信任吗?” 她怒斥着,五官流出紫血,在阴风阵阵之中魂体膨胀。 束在她腰间的勾魂索发出咯吱声,似乎不堪重负。 杜蔓枝顺手加固。 对方的腰瞬间被勒细了,刚膨胀起来的魂体也被打回原形。 “我只听说种地经商要交税,没听说过修行还要上交灵力给皇家。照你这么说,我有一天得道成仙,还应该把你们父女俩一并带走呗。” 杜蔓枝用胳膊肘推了卫沉锋一下。 “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你记得吗?” 卫沉锋默了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对对,就是这句,真聪明。” 瞧这默契,瞧人家这脑子,一句话把两个废物点心一起骂了。 湛舒华不乐意被骂成鸡犬,满头青丝乱舞:“啊!!!” 杜蔓枝提前用灵力封住耳朵,给卫沉锋也贴心地这么做了。 “不要听,是脏话。” 湛舒华连续受辱,再看看自己发僵的尸体,直接无差别攻击:“我杀了你们!!!” 魔音穿脑。 杜蔓枝及时用结界过滤,主要伤害被她消化了。 残留的一点点阴风扫到别的牢房,弄得犯人瑟瑟发抖,少说也得吃几天发烧的苦头。 “伤害跟你无冤无仇的普通人?你可以开始祈祷了。” 湛舒华:“什么?” “你这些年假模假样地念经,施粥,希望你积攒的功德能抵消罪过。” 杜蔓枝不再跟她多说,使出阴差的拿手本事,勾魂散魄。 湛舒华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 杜蔓枝把魂魄先收起来,抽空再送去地府。 到时候还要多解释几句,关于这个人是怎么自己把后面几十年阳寿作没了的。 “信物到手,下一步,是不是该去找暗卫谈谈了?” 杜蔓枝捏着玉瓶说。 玉瓶隔绝内外,虫子们闻不到香甜的血液味道,先后退回信物中间的暗红色区域,或许接下来又是同类厮杀。 卫沉锋还没开口,一道鬼气朝这边窜来。 一看,是颜夫人。 杜蔓枝前段时间给颜夫人安排了一份工作: 给三皇女当家教。 尤其是她有事外出的时候,颜夫人就是她留在湛云嘉身边的一道防线。 身为鬼体可以到处乱窜,最近颜夫人吃的瓜可不少。 她着急地跑来,莫非云嘉出事了? 颜夫人说:“不是云嘉,是东宫!你不知道,刚才我路过东宫,看见有人用太子养蛊啊!” 颜夫人是前朝陈氏后代,但她本人是个忠君爱国的大乾良民,不然颜老太傅也不敢要这个儿媳。 一看太子被谋害,颜夫人震惊了。 “嗯……”杜蔓枝含蓄道:“这个事啊,我大概是知道的。” 皇帝召见她的时候,暗卫统领元敬在屋里打报告,她在外面全听见了。 颜夫人微怔:“可是我还听见他们说,这蛊养成之后,要用在九千岁身上!说是再有一两天,蛊就成了!” 要不她也不会急着跑来。 卫沉锋一脸淡定,好像说的不是他一样。 杜蔓枝都怀疑他是不是自己查到了。 他摇头:“养蛊一事,是你告诉我的。至于这蛊会用在谁身上……不用猜,我一定是他最想除掉的人。” 颜夫人:“那你要当心了,这蛊是用太子的鲜血养成,到时候要从伤口进入,最近可千万别受伤!” 杜蔓枝无语:“又是血……就不能吃点好的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神里多了点微不可查的期待。 “我记得你说,除非他先动手,否则你不能伤他,你看……” 卫沉锋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对啊,是时候了。” …… 东宫。 皇帝侧立在院中的梧桐树下,他最近时常想起年轻时的事,故人们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出现在眼前。 昨夜梦醒,忽然想起第一个为他诞下麟儿的女人。 她柔弱良善,不敢大声说话,临终前撑着一口气哀求他善待她的孩子。 他成全了女人的愿望,把孩子带给皇后抚养。 他是真心喜欢过这孩子的。 那时他在朝堂上焦头烂额,最期待的就是回去看见皇后逗弄孩子,抬眸一笑,问他是不是饿了,仿佛他们是世上最简单的一家三口,那是他一生之中最温馨的时光。 起风了。 元敬捧着木盒出来。 盒子里是一条通体金黄的蛊虫。 第136章 民告官,先挨揍 蛊虫养起来不容易,最需要费心的步骤还是养成之后的那几分钟。 在蛊虫转变为金黄的这个过程里,为蛊虫提供鲜血的饲主必须想着仇人的模样。 饲主与蛊虫心意相通,达成共识。 蛊虫回应,通体金黄。 这时候才算是真的成功了。 更像一种诅咒,而不是寻常的蛊毒。 太子的精神本来就不稳定,最近损失了太多血液,他一看见有人来给他放血,就会惊恐地哇哇大叫。 基于他这种状态,皇帝一直担心在最后环节功亏一篑。 可是和其他人比起来,终究是这个年纪最大、血液最多、最不可能继承大统的儿子,用在这里最合适。 如今瞥见蛊虫金灿灿的模样,皇帝松了口气,成了。 元敬衣服下摆还染着太子的血,实在刺眼。 他问:“事情顺利吗?” 元敬答:“放心,服侍太子殿下的人个个都藏着真面容,寝宫里只放了常七的画像!殿下若是要记恨,必然只恨他一人。” “方才蛊虫已经应声了,接下来只要找机会将它植入常七体内,陛下的心愿一定能实现。” 皇帝接过盒子,连忙珍惜地盖住。 他犹豫着望向窗户:“太子……如何了?” 元敬迟疑了一下:“殿下身体虚弱,太医说需要好好调养。” “好,没事就好。” 皇帝卷起盒子,背影竟似落荒而逃。 元敬回头看落了灰的东宫牌匾,叹了口气。 皇家暗卫的工作不好干,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缺德。 可他也没别的法子。 西厂和锦衣卫接连脱离掌控,常七本人武功高强,虎视眈眈。 不止皇帝本人觉得危险,包括元敬和他的长辈们都很紧张。 查出危险源,及时消灭它,这不就是他们暗卫该干的活吗? 只是可惜了那个人的一身本事…… 元敬惋惜地想,要是常七从一开始就没卖给皇家,或许他在别处可以过得很好。 元敬这边只是感慨片刻,进去确认一下太子的情况,叮嘱外面的守卫严格看守,加强巡逻,不许让东宫的任何人和物件出去。 做完这一切,元敬继续去皇帝身后做个沉默的影子。 这时的元敬完全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会给他三十多年平静的暗卫生涯,带来多么巨大的冲击。 …… 湛舒华的魂灵在诏狱里一通发作,和她关在同一层的囚犯就惨了。 十几个体质较弱的女囚从当天下午就开始牙齿打冷战,四肢发冷。 一位老婆婆高烧不退。 柳雁拜托穿越者太医帮忙给她们看诊。 杜蔓枝也没着急走,她连着两天没睡了,处理完女主,她有点乏,在换班的房间歇了一会。 醒来听说女囚接连病倒,她顿时反应过来,有点懊悔。 “这事也怪我,反应不够快。” 她低估了湛舒华的怨气,也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如果她不跟湛舒华争吵,而是提前用灵力布置几层结界,就不会有阴气外泄,也就不会伤到这些女囚了。 进了诏狱的女囚,大多是落网官员的家眷。 她们的父兄或者丈夫犯了重罪,全家被送进来,男女分别关押,有时候需要从她们嘴里撬出重要证据。 外有刑罚加身,内有精神威吓,两相叠加,一些女囚过得很凄惨。 湛舒华的攻击稍微流露出去那一丝丝,对普通人来说可能还好,落到这些人身上就是雪上加霜。 太医根据各人的体质开出不同药方,让人抓来药,就在休息室熬煮。 杜蔓枝帮忙看火,中间跟太医聊着天,时间很快过去。 她知道了这位活宝太医姓刘。 在这边的名字叫刘易。 刘易两眼无神,接着跟她吐槽。 “在这边给犯人看病还算舒服的,进了宫才是真难受啊!我刘易,是步步需留意,就怕进得去,出不来。” 谐音梗都用上了,可真不像是穿来二十多年的。 “太医这么难当的吗?”杜蔓枝说。 刘易:“你说呢,这些贵人,不是我说啊,他们是有病?脑壳有包啊?有病就该实话实说,对症下药,可他们不乐意听啊!” “像是皇后,动不动就喊头疼,一疼就找我叔,我叔也惨啊,要帮她作假,开药还得注意着,千万不能把她好好的身体吃坏了。” 杜蔓枝一脸吃瓜:“嗯嗯。” 这事她碰巧也知道。 秦风说的,皇后生完龙凤胎就靠这个病躲懒,小事交给别人做,大事坚决不放手。 皇后的龙凤胎年纪太小了,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像宝贝蛋一样藏在自己宫里养,杜蔓枝觉得自己是没机会跟他俩碰面了。 “还有那个大傻逼,天天吃丹药,怎么还不吃死他!” 刘易在这边待了这么多年,骨子里还是不吃封建帝制这一套,开口就骂皇帝是傻逼。 杜蔓枝疯狂赞同。 可不是嘛。 自古以来想要长生不老的皇帝多了去了,比如她那迷人的老祖宗。 英明神武,千古唯一的政哥,五十岁就死了。后世有个说法认为他死因之一就是丹毒。 魏晋时期的人服用寒食散,是一种社会风潮,因为服食过量而致病甚至死亡的人也不少。 无数血例在前,大乾皇帝不吸取教训,还认定他找来的丹师最靠谱,每天拿各色丹药就饭吃。 这就……活该啊。 杜蔓枝心想,要不是你妈打下的江山质量过硬,你现在也别琢磨什么嗑药成仙了。 直接一条白绫下去给你妈赔罪,看她揍不揍你。 “诶,药好了!” 刘易把药汤倒出来,依次给十几个牢房送去。 女囚们感激之余,不禁哭声一片。 刘易是擦着眼泪回来的。 柳雁靠墙休息,抬眼道:“还这么感性呢。” 刘易带着哭腔:“我这人就这样,一辈子见不得女人哭!” 柳雁冷哼。 “你刚才去派药的这些人,没有一个家底干净的,她们刚进来的时候,臭鸡蛋,烂菜叶子,都黏在身上洗不掉。” 杜蔓枝随口问:“都是一家人?犯的是什么罪?” “去年涨水,两岸老百姓没收到补贴,粮食也没给够。里面有多少银子变成她们身上的绫罗绸缎了,随便拿一套宝石头面去卖掉,你们想想能填饱多少张嘴!” 刘易恍然大悟:“是工部那个姓蒋的老王八蛋啊!” 他气得跺脚。 “呸!可惜了老子的药方!” 杜蔓枝摇头:“你刚才还跟我说医者父母心,这么快就把女儿踢出户籍了?” 刘易:“你们早说啊,早说我就让徒弟来了!” 杜蔓枝看出苗头:“怎么,有仇啊?” “去年,哼,去年我堂弟被派去那边给灾民看病,人被困在瘟疫最重的村子,好不容易才捡回半条命!” “早说是姓蒋的在这,我就不来了!” 刘易骂骂咧咧地往上走。 柳雁嗤他:“听你鬼扯,哪回叫你,你哪回没来?” 刘易背对她吼:“下回!” 杜蔓枝噗嗤一乐。 这时候最后一个药罐可以收了,她把汤药撇出来。 “给我就行,你有事就先走。”柳雁说。 杜蔓枝:“不用,这是谁的?” 柳雁去前面看了一眼。 “就剩一位阿婆,病得最重的那个,昏着呢。药给我,我劲大,喂不下去就灌她。” 杜蔓枝跟着一块去了。 路上听说那位婆婆不是因为犯罪被关的。 古代有句话叫:民告官,先挨揍! 按照大乾律,越过地方长官进行诉讼的,必须严惩一番,以示告状者的决心。 这位老婆婆全家就剩她一个了,是个狠人,硬撑着走到京都,敲鼓状告地方官。 理由是私吞赈灾银! 更过分的是那个官担心灾民上告。 他索性把几个村子一起划为瘟疫区,禁止进出,把没病的人关在里面。 很多村民是活生生饿死的。 …… “来婆婆,醒醒,喝药了。”柳雁轻推老婆婆瘦弱的肩膀。 隔着粗糙的囚衣也能感觉到热浪。 来婆婆的颧骨都烧红了,听不见她们喊她喝药,嘴里在说胡话。 杜蔓枝原本没认真听。 然而来婆婆猛然喊出一声“陛下”! 之后一叠声的,全是高一声低一声的陛下,满载着老人的担忧挂念。 如果一次是偶然听岔,后面还有那么多,两个人四只耳朵都听着呢,总该没错。 柳雁凑到杜蔓枝耳边:“听着像从宫里出去的。” 刚才盼着老妇人醒来吃药,这会儿反而怕打断她。 杜蔓枝也是低声回应的。 “看她都这把年纪了,如果是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普通百姓,她也不可能自己跑来告御状。” 从灾区到京都,且不说她的补给和健康问题,就说那一路上的流民悍匪…… 健壮汉子都有可能倒在路边,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居然奇迹般地做到了。 告御状,挨板子,这事不归诏狱管。 来婆婆却出现在这里,身上没有用过刑的痕迹。 要说这不是卫沉锋的安排,她不信。 她倾向于认为,这是对来婆婆的保护。 因为世上总有一些地方是高官贵族无法伸手的,诏狱就是其中之一。 人在这里,不容易被灭口。 柳雁眨眨眼,仿佛在说:他这个也告诉你了? 来婆婆微弱的声音说:“陛下……救救陛下……” 杜蔓枝脸色微变。 这两天的经历让她下意识说:“哪个陛下?” 其实答案不用别人给。 她已经想到了。 柳雁说,来婆婆在黄河流域耕作多年了,要是这场洪灾没侵害她的家乡,来婆婆应该在那边一直活到寿终正寝。 一个落魄流亡的民间老婆子,跟宫里金尊玉贵的皇帝陛下,几乎不可能有交集。 假设,来婆婆是从宫里出来的呢? 宫女满二十五岁自愿回家者,可以离宫,这个规矩在先帝活着的时候就有了。 杜蔓枝观察着来婆婆的面相,在心中浅浅勾勒出她的一生轨迹。 遭逢剧变的那一年是…… 二十四岁! 柳雁尝试给来婆婆喂药,始终喂不进去。 “不行,她老是想说话,我怕灌进去呛着她。” 杜蔓枝说:“我来。” 来婆婆一直喊着救陛下,说不定,在先帝被杀的那一天,来婆婆是在场的。 她也许知道些什么。 杜蔓枝顾不上别的了,取出青宫灵液,滴了一滴在来婆婆眉心,揉开,指引灵液渗进她身体。 柳雁跟死人打交道的经验多,她见来婆婆面色不好,就觉得没救了,至少自己手上这碗汤药肯定救不活。 仅有的一点希望在杜蔓枝这里。 柳雁解开来婆婆的衣领,让她呼吸顺畅点。 过了几分钟,来婆婆猛然吐出一口淤血,瞪大双眼对着前方喊出一句: “卫大人,救命!” 她老迈的灵魂穿过岁月长河,对着眼前一个虚无的身影,喊出了这辈子都没机会传达的一句话。 说完这句,她今生的遗憾尽了。 来婆婆嘴角露出一丝安心的微笑。 松了这口气,人倒在柳雁肩膀上,溘然长逝。 柳雁一摸她鼻息。 “……没气了。” 柳雁难过了一下,就纳闷了:“卫大人是谁?” 杜蔓枝心想,大概是叫卫兴邦。 她听过密室里先帝的遗言:卫兴邦,救我。 还有来婆婆刚才说的:“卫大人……救陛下……” 这还猜不出先帝和来婆婆是主仆关系,那就是她傻了。 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圈。 这对主仆一别多年,以另一种方式相遇了。 杜蔓枝摸出勾魂索,熟练地套住刚飘出来的魂魄。 “来婆婆,你走到京都,那么远的路太辛苦了,别着急赶路嘛,我们先聊几句?” 来婆婆眼神茫然:“聊几句?” 话一出口,她觉得哪里不对。 她不是病得厉害吗?这会儿身上不难受了,哪位好心人给她瞧的病?她得当面谢谢人家。 牢里太冷,有位模样俊秀的大人下令给她加被褥,可她这把老骨头不中用咯。 当年没能阻止太子逼宫,也没能找到卫国公爷救命。 刚才半梦半醒,她好像听见黑白无常说话,人家要来带她上路了。 这一睁眼,怎么有两个漂亮姑娘? 来婆婆愣了一会,小心地对杜蔓枝说:“小妹妹,你要仔细着,下回再扮男人,你得把耳朵眼遮一遮……” 忽然,她目光定住了。 顺着自己腰间往前看,一条泛着幽光的黑色绳索,笔直落在被她称为“小妹妹”的姑娘手上。 来婆婆震惊:“你你,你是无常!老天爷啊,哪里有这么标志的女无常……” 第137章 先帝的手术室 谈话开始。 “来婆婆,你是先帝的人?” 杜蔓枝开门见山地问。 杜蔓枝见她目露戒备,便把自己在密室听见的那句先帝遗言告知来婆婆。 就是这么一句话,直接攻破了来婆婆的心理防线,让她按着心口嚎哭起来。 来婆婆哀叫着陛下,恨不能回到那个时候救下她。 杜蔓枝:“你出宫的时候,不到二十五岁?” 来婆婆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算出来的。” 杜蔓枝开始胡说八道。 “先帝生前的功绩打动了上苍,我特意来查她生前的功绩,不料却发现她死得不太安宁……” “你要是知道什么,不妨都告诉我,我会尽力替她伸冤。” 来婆婆惊喜:“真的?陛下善举打动上苍了?好啊,好啊,老天爷有眼啊!” 她已经死了,不论这个姑娘说话是真是假,与其让秘密烂在她嘴里,不如在这世上多几个人知道! 老人看看自己干枯的尸身,花白的乱发,满脸褐斑,粗大的手指又脏又裂……和当年温婉俏丽的养心殿女官一点也不像啊。 “你做过宫里的女官?”杜蔓枝吃了一惊。 “承蒙陛下垂爱,做过的。” “我原先叫来娣,陛下给改了名,她叫我如汐。” “我资质驽钝,不善争辩,旁人轻我贱我,陛下却说我心性坚定,让我去管书库,只跟不会说话的书打交道,什么时候把字认全了再回来,到时候给她管衣物。” “我努力学啊,学啊,终于回到她身边,后来也被人尊称一声姑姑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后来……陛下生病了。” 杜蔓枝问:“什么病?” 来婆婆面露难色,犹豫着比了比胸前。 “是……这里的毛病。” 杜蔓枝眯起眼,猜测道:“乳腺病?” 来婆婆听不懂这个名词。 杜蔓枝引导她又说了一些症状。 差不多都对上了。 先帝患的病,应该是被现代医学称为“粉红杀手”的癌症。 乳腺癌,在女性恶性肿瘤里发病率最高。这种病的术后恢复率不低,越早治疗,效果越好。 先帝身边有信得过的老中医,替她隐瞒性别之谜,也竭力救治。 可这毕竟是不可告人的妇科疾病,他在典籍里没找到先例,等于是摸着石头过河。 开出了汤药,对她病情用处不大。 于是,先帝找来了穿越者里的外科医生,恰好是肿瘤科的。 这里没有现代医学仪器去给先帝做细致检查,医生只能凭经验说: 还没发展到中晚期。 只要环境允许,他可以大胆主刀,通过手术把病部切除。 对,是趁着癌细胞应该还没扩散,把这块肉整个切除! 来婆婆现在想起来还怕得发抖。 “哪能这样呢,女人没了那东西,还能是个完整的女人吗,那不就跟男人当了太监一样吗……” 杜蔓枝心情复杂:“呃,这个……我觉得还是保命重要。” 先帝常年女扮男装,本来就是每天用布条紧紧勒着,胸前一马平川。就算生了孩子也不用自己喂,有没有这玩意,影响好像不是很大。 为了多活几十年,把大乾变成更繁荣昌盛的样子,她感觉先帝一定会选择做这个手术。 先帝也确实没犹豫过。 “原来是这样……那间密室,是手术室啊。”杜蔓枝喃喃地说。 在古代布置一个无菌手术室,听起来确实有点天方夜谭, 但在没得选的情况下,只能尽量让它满足手术室的基本要求。 她想起密室里满地满墙的血。 只切一只病乳,不会溅出那么多血,除非…… “手术过程被打断了,先帝派你出去送信,是吗?” 来婆婆点头。 那年她二十四,差一年就到出宫年龄了。 但她只想一辈子跟着陛下,伺候陛下,为陛下保守秘密。 那一天,天色暗沉,风雨欲来。 来婆婆一起床就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要出事。 手术室已经消毒了好多遍。 陛下换的那身干净衣裳还是她亲自蒸煮过的。 她看着陛下含笑躺上去,用了麻沸散。 她记得大夫露在面罩外面的一双眼睛,比刀子还锋利。 还记得大夫自信地对她说: “出去!给我几个小时,还你一个健康的陛下。” 来婆婆把住门,不让任何人打扰。 期间报信的人来了一次又一次。 她隐约知道,守在这座宫殿里的暗卫一次比一次少。 听说有异国密探混进了京都,正在大肆破坏坊市。 “我想不通……抓贼应该是城卫军的差事,怎么总是来调暗卫呢?” “那时的暗卫首领是我相好,他说,陛下有令,若是陛下病中不能理事,出了大事的时候,太子的话就是她的话。” 听到这里,杜蔓枝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先帝被儿子温良恭谨的表象欺骗了。 盲目信任和放权的结果很明显。 手术还没结束,太子突然带兵出现。 当时先帝因为麻药的效果,还是昏迷状态,几个人围在手术台边,外人在门口乍一看,发现她身上血淋淋的。 主刀医生手里还有一把带血的刀! 可以说人证物证俱全。 太子杀了知情人,指控主刀医生刺杀君上! 这事之后,连带着其他穿越者也都有弑君的嫌疑。 那场混乱之中,医生竭力表达自己是在为先帝治病,这是手术,是一种治病方式! 暗卫统领也看出不对,试图召集手下回防。 麻沸散的效力渐渐消散,先帝被疼醒了,看明白情势,命人把太子拿下。 可惜,里面是太子的人马包围手术室,外面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有刺客伤了先帝。 一时间宫中草木皆兵,分不清敌我。 为先帝作战的暗卫坚持到最后,好不容易等来的几股援兵也被太子杀死,推到不存在的“刺客”头上。 先帝含恨死在手术台上。 …… 那时的来婆婆还不知道先帝已死。 她奉命去定国公府搬救兵,顶替了跟自己同姓的老乡,混在出宫的队伍里。 “我都看见定国公府的牌匾了……我明明已经看到了啊!” 来婆婆痛悔不已。 她就在离国公府不到百步的地方,被人从背后敲晕。 他们以为她死了,把她扔到乱葬岗。 那一棍,敲掉了她在宫里的记忆。 让她从先帝身边的如汐姑姑,变回了十岁被爹娘卖了的来娣。 她忘了该去做什么,也忘了家在哪。 直到她跟着商队流浪到南方,嫁了人,怀到第三个孩子时摔了一跤,这才想起往事。 这时候想起来也没用了。 先帝早已病逝。 穿越者存在的痕迹被破坏得七七八八。 定国公从英雄变成叛贼,成了人们不敢提及的禁忌。 “迟了,什么都迟了……” 来婆婆时而哀嚎:“陛下死得冤啊!” 时而痛骂太子,也就是当今皇帝。 “是他谋害陛下,他得位不正,就是个冤家孽障!他凭什么坐那把龙椅,他怎能……怎么能让卫大人家里一个人都不剩啊!” “卫家的两位老爷,都是先帝的亲生儿子,原该是宫里的小主子啊!” 来婆婆试图抓住杜蔓枝袖子,跪下求她一定要把真相公布于众。 杜蔓枝很不想让老人失望。 但是她有自己的安排。 至少在湛云嘉坐稳皇位之前,真相还不能轻易放出去。 否则从“皇帝”嘴里说出三皇女继位的话,就一点权威都没有了。 她对来婆婆说:“我答应你,将来有一天,会让他身败名裂,死后永堕地狱。” “好!” 来婆婆飘在空中,结结实实地给她磕了三次头。 “你们,说完了?” 秦风从后面飘出来,正了正高帽。 帽子上“一见生财”的大字揭示了他的身份。 来婆婆顿时不敢作声。 跟温柔和气的杜蔓枝比起来,秦风顶着一张要笑不笑的青白死人脸,显然更符合她心目中的无常形象。 杜蔓枝刚想掏元宝烧给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定国公府,元宝都拿去吸引怨魂了。 还没补货呢! 秦风假惺惺地抹着眼角:“咱们早就说好的……” “下次的,下次给你加点,不哭了哈,走走。” 直到他们完成交接,来婆婆都没想明白两个问题。 一是地府里为什么会有女无常? 二是这两个无常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居然在阴差大人的脸上看出了迫切和讨好。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啊。 …… 卫沉锋得知来婆婆的供词时,天已经快亮了。 连着两天没睡,再好的皮囊也黯淡了少许,他用力闭了闭眼,眼下的青黑连成 一片。 杜蔓枝自给自足,从他柜子里翻出自己喜欢喝的茶。 “这都忙什么呢,累成这样,不好看了。” 卫沉锋瞥她一眼,默默把脸转到另一边。 “连夜带人查了承恩公府,看看有没有关于密室的东西。” 杜蔓枝想了想,哦,有印象。 那是元后的娘家。 “找到了吗?” “没有。” 承恩公是皇帝的老丈人。 在他带领下的承恩公府,就是专门给皇帝处理脏事的那只手套。 缺德的事肯定没少做。 “我记得他家遭报应了,老头病着,长子被挤出京都,还有个小儿子,人在哪儿呢?” 卫沉锋:“他们很谨慎,书信之类的东西想必是读完就烧,或者事属机密,不敢跟家里透露。” 那就是没收获。 杜蔓枝泡上茶,问他:“你想通过他,找穿越者?” “嗯。” 杜蔓枝本来想说,你需要什么东西,直接跟我交易也行。 她有这个底气。 因为她握着跨界直播间。 只要跟那边的世界保持联系,她身上就凝聚着无数人的智慧。 知识是最容易传播的,就像她拜托林榕弄来的小学教材。 现代的物件嘛,大多数也可以在奖池里兑换出来,只是需要或多或少的人气值。 杜蔓枝又一想。 这个世界都被穿成这德性了,人数还不知道有多少。 如果穿越者落在皇帝手里,情况恐怕不好。 她不希望穿越者上蹿下跳,活跃到打破这个世界的平衡。 但是作为老乡,她也不想他们太惨。 “加油找。”杜蔓枝顿了顿,“如果有承恩公小儿子的画像啊,生辰八字啊,私人物品啊,我也许能算出他的方位。” 卫沉锋还真忘了这一茬。 “那我再去一次。” 杜蔓枝叫住他:“哎哎,一起去呗。” 忽然,门口露出一颗小脑袋。 却是多日不见的云骁。 少年把长须刘海梳上去,沉稳多了,跟他哥哥赵铁愈发相似。 他进来放下两盘食物就要走。 杜蔓枝逗他:“哎哟喂,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哪家的翩翩公子,可有婚配,要不要我来帮忙做媒?” 云骁眼神幽怨,好像在说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丹朱姐姐生我气了。” 卫沉锋:“哦?” 杜蔓枝拈出云片糕:“你先说原因,要是你有理,我考虑帮你劝劝她。” 云骁垮起小狗脸。 “我,我就是见不得她跟别人近!那个蛊师,什么臭玩意,老是来缠我家丹朱,丹朱还说他不坏!” “蜃堂的蛊师?”杜蔓枝问。 “那不然还能有几个蛊师……丹朱明明不喜欢虫子,可这家伙用虫子血做出的口脂特别鲜亮,一群姑娘盼着他拿出新货。” 杜蔓枝听出他话里的酸味,乐了。 “那你气什么啊?这可是你表现的好机会。” “啊?” “你想啊,丹朱喜欢他做的东西,你就去跟蛊师拉关系,提前帮她买下来!这样她跟蛊师就不用打交道了,说不定还得谢谢你为她费心,礼尚往来,嗯……” 说白了,丹朱喜欢的是口红,又不是卖口红的人。 与其把卖家当情敌,不如直接从他手里拿货去哄女朋友开心。 云骁一品,好像是这个理。 “我这就去!” 卫沉锋打量她神色:“你喜不喜欢……” 杜蔓枝当即摇头:“我不喜欢化妆,也不想把虫子血涂在嘴巴上,影响我干饭。” 先是密室的血线虫,又是东宫养的蛊,她现在对虫子和血都快应激了。 别说蛊师用虫血做的口脂怎么好看,就算涂上能立马成仙,她都不想要。 杜蔓枝隐约觉得一丝异常。 念头一闪而过,什么也没抓住。 第138章 桃下藏骸骨,街头遇故人 “怎么了?” 卫沉锋的感觉何等敏锐,立即发现了她的异样。 杜蔓枝想了想,摇头:“刚才是想说什么的,一不小心就忘了……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顿了顿。 “你自己注意安全,听说那个蛊是从伤口进去的,最近少跟人打斗,也别碰尖锐物品。” 对上卫沉锋轻轻弯起的眉眼,她一愣,心里暗骂一声男狐狸精,给自己找补: “我是懒得出了事再花灵力救你。” 卫沉锋唇角弧度不变:“嗯。” “嗯?” “答应你,注意安全,坚决不让自己受伤。”他好脾气地解释道。 杜蔓枝:“……哦。” 她被这人看得不自在,站起来说:“我要去承恩公府了。” “稍等。” 卫沉锋拽出一条黑色能量,在她泡的那壶茶上方转了几圈,手悬在上面试了一下温度。 杜蔓枝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刚才还滚烫的茶壶,好家伙,强行冷却! 让你琢磨那玩意怎么用,你就是这么开发功能的? 卫沉锋不管她的腹诽,专注地撇去茶叶末,把茶水收进水囊。 再把云骁端来的食物用帕子包起来,放进一个她觉得格外眼熟的随身小包,最后塞到大氅内侧系上。 做完这些,他才站起来。 “走。” “……不是,你带这些吃吃喝喝的,去野餐啊?” “我怕饿。” 卫沉锋答得坦然,把她打算调侃的话都噎回去了。 “嗯……你开心就好。” 卫沉锋笑着没说话。 他又不是瞎子,她就吃那点云片糕,塞牙缝都不够。到了那边如果饿了,难不成临时去翻厨房? 可别,他嫌老匹夫家的食材不干净。 …… 承恩公府。 伴着打更声,两道身影翻进院墙。 淡淡的腐烂气味盖住了花香。 杜蔓枝差点踩到一个上次赏菊宴用过的花盆,花已经枯死,满园萧瑟。 显然,最近赵家的下人并没有精心伺候这些花草。 也别小看这一花一木,大户人家的破败,往往就从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上体现。 卫沉锋刚搜过这家。 他想找到赵家二郎寄来的家书,或者承恩公为皇帝做过的脏事是否留下了什么书面证据。 可惜这次依然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那是因为你之前没带上我。” 杜蔓枝说着,大步走向一棵树。 桃树歪歪扭扭地站着,枝叶稀疏,在寒风里摇晃。 树下的土被人挖过,留下了细微痕迹。 是卫沉锋亲眼看着手下挖的,当然不可能把每寸土地都挖一遍,只是随机选个位置挖开看看。 发现土质没有明显变化,就填回去了。 他一开始没意识到这里的问题。 直到杜蔓枝从另一个角度斜着挖了几铲,土里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有东西! 卫沉锋主动接过铲子。 “我来,你退后。” 挖开黄土,树根附近露出一段圆弧形石堆,像是水井露在地表的那部分,一般用来防止有人掉下去。 桃树就栽在水井正上方! 平时看不出来,是因为水井被整个填平了,井边石头被砸了一部分,剩下的草草埋起来,倒也看不出问题。 最大的疑点还是这棵桃树。 杜蔓枝看出他想问,干脆自己说了。 “我能看见气流运转的轨迹,这一块被堵住了。” “还有,我看这棵桃树的长势不对,八成是移植过的,根部有点问题。桃木有辟邪的作用,有人想用它镇住井下的东西。” 按理说,栽桃树镇邪,意味着底下应该大有问题。 奇怪的是,杜蔓枝并没有在这里发现怨气。 可如果底下什么都没有,赵家又是填井又是栽树,不就是做了无用功? 她绕着桃树踱步。 卫沉锋猜测道:“也许赵家根本没请人看过,他们自以为这样做可以镇压邪灵,殊不知是一厢情愿。” “把树挖开看看,这底下没鬼,但我可以肯定,他们心里有鬼。”杜蔓枝冷笑着说。 卫沉锋连夜叫来十几个人,围着桃树开挖。 老规矩,还是先布置结界和障眼法,把这个院子挡住,不让人发现动静。 众人合力把树挪走,继续往下挖土,果然挖出了完整的井璧,又去取工具来凿石,耽误了些时间。 一直忙碌到正午时分,坑底发现了一具蜷缩的女性骨骼。 “拉上来。”卫沉锋下令。 “等等!”杜蔓枝眼尖,注意到骨骼身下有个深色的皮包,“能不能先把包给我?” 其中一个机灵的人见卫沉锋点头,用藤条把东西弄上来。 这是一只牛皮挎包。 剪裁规范,做工细致,在土里掩埋这么久也没怎么影响成色,像是老匠人的手工作品。 关键在于,这是现代的经典款式。 杜蔓枝盯着它出神。 卫沉锋低声说:“是你那边的东西?” “像。” 杜蔓枝用灵力包裹了手掌,伸进去翻看,这样可以避免损坏皮包,也避免她自己沾染到细菌。 挎包里有一套生锈的刀具,是按手术刀规格做的。 至此,她对死者身份已经有了明确的猜想。 随后从挎包防水夹层里翻出的小册子,更是死者身份的铁证。 因为册子里全是用细炭笔写的简体字。 症状也很熟悉,是来婆婆口述过的内容,也就是乳腺癌。 病人名字只记了一个字:星。 别忘了,在卫家族谱里,定国公的妻子记载为:湛星遥。 这是穿越者医生给先帝建立的病历本! “她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 杜蔓枝面对这位穿越者前辈的尸骨,很不解。 不知道是因为穿越者的身份,还是因为死亡时间太久远,她不能抓出医生的魂魄来询问。 把已知情况跟卫沉锋略微交流,卫沉锋思考片刻,说: “她是你的同乡,如果能为其他同乡出一份力,她在天之灵,也会觉得欣慰。” “什么意思?” 卫沉锋坦城说出自己的打算:“把这具尸骨公之于众,让承恩公府给个交代。” 杜蔓枝迅速领会了他的意图。 她接道:“承恩公口不能言,长子在外面不能擅离职守,家里出了事,赵二郎再继续‘云游’就太不像话了。” 卫沉锋颔首:“不错,找不到他的下落,那就逼他自己出来。” 杜蔓枝首先考虑了事情办不成的结果,给他打个预防针: “消息一来一回需要时间,赵二郎如果跟皇帝请示回家,没被批准,人就不一定出现了。” 卫沉锋目光始终平静:“他来或不来,信是一定会来的。” 只要西厂密探拦截住他们的信件,就能查到赵二郎之前待在哪里。 云游不过是个欺骗世人的幌子,抓出赵二郎,多半就能找到他们藏匿穿越者的地方。 杜蔓枝见他有计划,不再多说。 只是临走时叮嘱他一句,事后一定要把这具骸骨妥善安葬。 “那是当然。” …… 之后的一段日子很安宁。 皇帝仿佛忘记了上次和她见面时的不快。 也许是重新评估了惹怒她的代价,就有点避着她的意思了。 杏花苑的课程仍在继续。 目前主要教的科目是文学,算术和体育。 参与者还是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和三皇女湛云嘉。 文学课由颜老太傅来教,算数和体育是杜蔓枝在管。 三位皇子本身有上书房的课要上,小云嘉可以全天候待在杏花苑。 杜蔓枝索性把她带在身边,她去哪里,云嘉就去哪里,随时随地都能教。 她还经常带云嘉出宫,说得正经一点叫体察民生,其实就是玩。 云嘉的童年是在忍饥挨冻里度过的,遇到青竹生之前,她连一件属于自己的像样玩具都没有。 杜蔓枝有意给她补一个快乐的童年。 但是绝对不能像她那个不靠谱的舅舅一样。 把过分昂贵的东西摆在小孩面前,容易破坏她的金钱观。 杜蔓枝每次出门会准备一个钱袋,让云嘉自己选商品,自己数出铜板或银子去支付。 湛云嘉把这个当成一个有趣的算数小游戏。 她惊讶地告诉杜蔓枝: “老师!我发现同样的东西,在春凤街和引凤街的价格就不一样,春凤街的那个做工没那么精致,价钱却要贵五钱!” 杜蔓枝鼓励地问:“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湛云嘉自信地答:“因为春凤街的店铺租金高,东西就卖得贵!” “为什么这里的租金比其他地方高呢?” 湛云嘉想了想,指着宫门方向说:“因为离那里近。” 春凤街住着许多朝廷大员,交通便利,上早朝之前可以多睡一会。 能在这里买房置业,侧面反映了屋主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 云嘉反应这么快,杜蔓枝觉得挺欣慰。 不料她紧跟着小声说:“小舅舅说,这群当官的人很不要脸,上花楼喝酒的时候个个都有钱,去衙门借钱的时候,个个都哭穷。” 湛云嘉抬起头,漂亮的蓝色瞳孔被美瞳遮盖住了,别人只能看见她黑白分明的葡萄眼。 小丫头眼睛忽闪忽闪:“老师,花楼是卖花的地方吗?” 杜蔓枝:“……” 青!竹!生! 你到底能不能教点好的! 旁边书斋里一声响亮的喷嚏。 一个脑袋探出来:“哎!杜姑娘,嘉嘉!你们怎么出来了?” 蹩脚的官话,淡青的衣衫,还有那骚包的扇子,可不就是青竹生? 杜蔓枝进去揪住他衣领:“你还好意思说,你都跟云嘉说什么了?花楼,嗯?” 青竹生慌乱:“呃,这个……你听我解释!” 湛云嘉咯咯笑:“小舅舅你这是想狡辩!” 一句话出来,两个大人同时看向她,她猛地捂住嘴。 可是已经迟了。 两边都是人精,哪还看不出来,她分明知道提了花楼的后果,说不定早看见青竹生了! 这就是找个借口引杜蔓枝进去算账呢。 “老师我错了。”小丫头的道歉来得又快又真诚。 “错在哪?” 湛云嘉小声说:“我是小孩,不应该操心老师的婚姻大事。” 杜蔓枝挑眉:“扯的哪跟哪,我们说的是花楼。” 湛云嘉心虚地眨巴眼。 “我听街上的人说,花楼是男人找漂亮姐姐喝花酒的地方,但是老师你放心,我小舅舅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他说话别人听不懂,不喜欢跟漂亮姑娘搭话,他人虽然没有常叔叔好看,但是也还不差。” “对了,小舅舅有钱,还特别舍得给自己人花钱,你别看他不常换衣服,其实他是把一个样式的衣裳做了好多件,一点都不邋遢。” 青竹生额角抽动:“嘉嘉……” 杜蔓枝渐渐明白了她的意图,又好笑又无奈,戳她光亮的小脑门: “你想给你舅舅做媒?” 湛云嘉好像选择性遗忘了,哪有什么小舅舅,这明明就是她亲妈的初恋,跟她没一点血缘关系。 书斋老板旁观这场闹剧,不禁哈哈大笑。 “好啊,你这书生,家里还有这么可爱的外甥女,可别让小娃娃担心你娶不到媳妇哟!” 青竹生大窘:“我不是……” 书斋老板捧着他交来的书稿。 “唉,这次的故事……还是不够新奇有趣,不过看在你外甥女的份上,我收了,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他大力拍着青竹生的肩膀,称呼从“你这书生”变成了“小兄弟”。 “你啊,还是再琢磨琢磨,去问问别人平时都爱看什么。这样,我给你一份畅销书单,你照着买去看,学学人家的写法再写一份给我。” 青竹生就这么被忽悠着买了一套话本。 杜蔓枝在旁边看戏。 人小鬼大的湛云嘉看出他是被老板坑了,眨巴眼睛看着,也没阻止。 没办法,小舅舅除了打架,就剩写书这么一个爱好,必须好好鼓励呀!不然他又要离开京都,到处踢馆去了。 湛云嘉遗憾地想,小舅舅其实挺好的,在老师眼里嘛,可能还是不够可靠。 唉,要是老师能做她舅母就好了,两个最重要的人都能长长久久地住在京都,陪着她长大。 杜蔓枝猜到了她的私心,并没有点破。 这孩子很聪明。 只是从来没得到父母的疼爱,所以把她和青竹生当成想象中的爸爸妈妈了。 她打量青竹生恍恍惚惚又有点小兴奋的蠢样,心想,幸好不用他继承王位,不然他亲手写的话本估计全国上下必须人手一本。 忽然,青竹生盯住一个路人,眼神发亮,故人重逢一般激动地叫道: “喂!蛊师,好久不见,你们天师府还在收人吗?” 杜蔓枝心里咯噔一下。 天师府?! 第139章 好兄弟 上次听见“天师府”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在集结青宫女仙对付邪神的途中,杜蔓枝审讯了在湛舒华宫里抓到的那只黑煤球。 也就是邪神的第二个子嗣。 黑煤球告诉她,陀川鬼王宁丰台,其实是邪神的男宠。 邪神寄生于宁嫔,宁嫔在宫里不常外出,宁丰台早有异心,借着为邪神吸纳信徒的名义在人间活动,其实还偷偷抢走了她不少信徒。 杜蔓枝其实亲眼见过一个真例。 承恩公府赏菊宴过后,她和柳雁去逛街,被卷入酒馆风波。 那个和老酒鬼女儿订婚的青年,看似憨厚,背地里却用邪术把两个姐姐的魂魄拘在身上,吸走她们的运,他的生意才能红红火火。 那个青年供奉的就是鬼王宁丰台。 黑煤球还说,宁丰台跟一群奇怪的人类办了个名叫“天师府”的组织,每年各地的失踪人口很多都跟它有关。 包括七月十四出现的第二个鬼王,也是天师府供奉的。 邪神子嗣知道这些,说明邪神本人已经洞察到宁丰台的举动。如果不是杜蔓枝联合青宫把她围剿,宁丰台早就被灭得连渣都不剩了。 可惜终究是迟了一步。 虽然宁飞鸾被青宫抓了回去,可是狡猾的宁丰台跑了,至今仍在通缉名单上,没人见过他的踪影。 所以,在这里听见天师府,杜蔓枝看似平静,内心已经掀起巨浪。 书斋老板目送青竹生出门,松了一口气,掂着银子转身回柜台,快活地哼起小曲。 ——他刚坑了青竹生的钱,深怕旁人点破呢,眼看着青竹生遇见熟人,回来的时候大概就不记得这档子事了。 瞧见旁边这牌子吗? 书一离柜,概不退换。 书斋老板指挥伙计把书装起来,笑得像蜜一样甜:“小姑娘,你舅舅出去了,要不,你就先替他收了?” 杜蔓枝哪能看不出来,老板是怕青竹生临时赖账把钱要回去,所以想骗小孩子先收货呢。 她不管买书的事,可也不乐意自己带出来的孩子被人算计,给了老板一个警告的眼神: “谁买的东西就让谁拿,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提得动?” 湛云嘉不敢吭声,缩着手,像个大号瓷娃娃一样乖巧地站着。 她叮嘱湛云嘉在店里等着,别乱跑,就在这儿顺便帮小舅舅看着这些书。 湛云嘉:“好!” 她自己跟了出去,从路边买了两根糖葫芦,往回走的时候,假装才看见被青竹生勾肩搭背的蛊师。 “咦,怎么是你啊?” 蛊师,据说是一年前进入异士堂的,擅长养蛊和驱使蛊虫。 拥有稀奇古怪的能力一律被划分到蜃堂,蛊师排行第十一位。 杜蔓枝还住在异士堂那条街的时候,从颜府初见开始,这个人就露出了想跟她结交的意思。 可她不喜欢这家伙,几次接触都刻意避开。 青竹生刚才说他是天师府的人? 那就有必要重新查查他的底细了。 蛊师看清是她,第一反应竟然是退了半步! 这是……心虚了啊。 “没想到你们两个认识啊,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杜蔓枝微笑着站在青竹生的身侧,俨然是以青竹生朋友的身份和他搭话。 注意到蛊师的肢体语言越来越紧张,杜蔓枝愈发确定:这个蛊师,怕是天师府的间谍。 七月十四的鬼王是天师府弄出来的。 水下的陈兜儿为鬼王守门。 将陈兜儿埋进西厂那块地的人,是广恩侯府的陈衡。 这两个关键人物都是前朝陈氏血脉,鬼王更是早已死去的前朝皇室。 七月十四鬼王一出世,先是强抢大乾君主的龙气,一计不成,他藏在宫里,耍手段哄骗女主上钩,进而吃了湛舒华的一部分主角光环。 杜蔓枝不知道天师府想做什么。 但她很清楚,颜府的尸人阵是陈衡参与过的,那就跟天师府脱不开关系。 那么,事发当天,作为蜃堂的一份子,蛊师跟着大部队去颜府救火,其实就是贼喊捉贼! 他明明是去当战地记者的! 不过,天师府的人想必还不知道小煤球已经把他们的底给泄了。 他们在暗,她在明。 她是蜃堂灵媒的时候,蛊师想招揽她。 当她摇身一变,成了大乾皇帝亲自送进玉虚宫的天师,还破坏了天师府的事,蛊师对她的态度就该是观察和忌惮了。 杜蔓枝想通了这些,表面上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用调侃的语气说: “蛊师兄弟,咱们也是见过几次面的,你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蛊师被自来熟的青竹生抱了个满怀。 好不容易从他臂弯里挣脱,年轻的面孔微微慌乱。 “不会忘,不会忘,杜灵媒……最近好吗?” 两人虚伪地寒暄几句。 拖住了他,杜蔓枝又看向青竹生,故意问: “你刚才说的天师府是什么啊?” 蛊师呼吸一滞。 杜蔓枝目露怀疑:“我认识的蛊师,一直跟着西厂的九千岁,听你这意思,他还给那个天师府招揽过英才?” 她既然听见了,要是一句都不问,反而显得不合理。 既要问,又要装作不知情,对方才会放松警惕。 蛊师先时还紧张,搪塞道:“天师府,是我之前闯荡江湖的时候,碰巧待过的地方……待不惯,早就走了。” 杜蔓枝哦了一声,好奇地追问他: “那是个什么地方?听起来,像是有很多我的同行在里面啊。是这样的话,我真想亲自见识一下。” 蛊师打量她神色,停顿一会才说: “是有那么几个自称天师的……据说会通灵,其实都是跑江湖的人,没多少真本事。哪配跟杜灵媒你相提并论呢。” 杜蔓枝做出不好意思又窃喜的样子,继续套他的话。 青竹生大大咧咧,完全没发现他们之间的试探,揽着蛊师给她介绍: “你不知道,他可是我过了命的好兄弟!” “我有次误入一个水寨,寨主的女儿看中我了,非要跟我成亲,还要给我生八个孩子!吓得我连夜逃跑!” “他们那个寨子,按兵书上的话是怎么说的……” 蛊师接道:“易守难攻?” “对对,易守难攻!” 青竹生眉飞色舞,尽可能把这段经历讲得精彩。 蛊师的官话比他好,在旁边补充。 一时间气氛融洽,谁也看不出这三个人里有两个各怀心思,中间夹着一个读不懂空气的傻白甜。 总之就是“落跑王子险被逼婚,寨中少年拔刀相助”,然后两个人携手私奔的故事。 听完她的总结,青竹生瞪大了眼:“什么叫私奔!这是我好兄弟!” 蛊师哭笑不得:“玩笑可不能乱开,我还得娶媳妇呢。” 他抬眼:“今天还有事要办,好兄弟,你留个字条,改天我带着好酒上门找你畅饮。” 青竹生兴奋地搓手:“那我要你最拿手的桃花酿!” 蛊师下意识偷瞧杜蔓枝。 杜蔓枝心思如电转,忽地想起一件事,丹朱说过,在她闭关休息期间,蛊师上门拜访过她! 那天她在院子里闻到隐约的桃花香。 桃花酿,桃花……符。 哼,当初给七月十四鬼王选后宫的事,果然有你小子一份力! 她笑眯眯的:“看我干什么,我不爱喝酒,你们难得兄弟重逢,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要是你先前认识的那几位天师来到京都,别忘了叫我,到时我做东,请大家喝一杯。” 蛊师忙说没问题,然后飞快地溜了。 青竹生咂咂嘴:“他不对劲。” 杜蔓枝:“哪儿?” “你不知道他有多稀罕那几瓶桃花酿,我求了三天三夜,才分到一小杯!今天突然这么大方,哼……” 杜蔓枝漫不经心地想,蛊师未必是舍得桃花酿,只是怕言多有失,所以他想离她越远越好。 至于会不会带着酒上门找青竹生畅饮? 笑死,青竹生好像没意识到,蛊师没拿到地址啊,他知道门朝哪边开吗? 青竹生突然认真打量她。 “怎么?” 他盯着杜蔓枝的脸,仿佛从中找到了答案,一字一句说:“他爱慕你!” “……啊?” 青竹生眯起眼,自信满满:“一定是这样,没错,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男人的心!” “男人,只有在最爱的女人面前,才会突然慷慨!因为他要让你明白,嫁给他,是你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杜蔓枝:“……”你没事? 刚好走出书斋的湛云嘉:“……?” 碰巧带队路过这里的赵铁和柳雁:“……???” 杜蔓枝看过去的时候,赵铁手里的信号筒已经拉开一半了! 干嘛呢你? 想找你干爹过来看笑话是不是? 她抢过信号筒,反手一巴掌糊在青竹生脸上。 “你但凡把这个歪脑子掐出来,糊一点在话本上,本子都不至于卖不掉。”杜蔓枝咬牙切齿。 青竹生揉着红鼻子说:“你这女子,好生粗鲁——古人云,朋友妻不可欺——我不跟你计较……” “……青!竹!生!” 湛云嘉一字一哆嗦,捂住眼睛:“完了,完了……小舅舅,你是彻底没机会了。” “不见得啊,不见得。”书斋老板探出头。 老板哼起腔调,唱道:“手足相残~为哪般呐~为哪般~” …… 被青竹生当成毕生知己的“好兄弟”蛊师,悄悄走进一家小酒馆的地窖。 越过大大小小的酒坛,蛊师打开通往地下二层的暗门。 几张木板床一字排开,每一张都躺着一个人。 拿着细银针的刺青师和学徒们忙忙碌碌,依次为他们刺上花纹。 一见蛊师,刺青师熟络地打招呼。 “这几天找到我这儿的信徒,人数比往常多了不少呐,莫非是你的功劳?” 蛊师:“你了解我的,我不过是跑跑腿,传达消息,跟信徒有关的事我从不插手。” “哦。外面有什么大事吗?” 蛊师眼前闪过一张素净美丽的面孔,略微犹豫。 “倒也没有……只是刚才遇到玉虚宫的人,我试探过了,她没听说过天师府,应当没什么事。” 蛊师顿了顿:“再过几天就是朝拜日了,还有什么东西没准备的吗?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跟着蛊师一路隐身过来的杜蔓枝暗暗记住了,朝拜日。 一听就是很多人在一起集会的大日子。 很适合一网打尽! 谁知道刺青师哈哈大笑:“兄弟,你这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啊,今年的朝拜日改期了,一切要等到金泉使团到了之后再议。” “金泉来人了?!”蛊师如坐针毡。 刺青师拉他到一边低声说:“不但来人了,还送来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他们旁边有个装饰用的夜明珠微微发亮。 接下来的谈论都围绕那位美人进行。 杜蔓枝听得犯困。 她知道大乾的西南边有个小国,名叫金泉国,也就是后期围攻大乾的小势力之一。 这种小国的外交王道,就是给大国当狗。 年年向大乾进献国内的珍宝和特产,有时候是特意送美人。 今年就赶上了。 她不明白,金泉国给大乾送美人,和天师府所谓的朝拜日,有什么关系吗? 她耐心往下听。 可是两人聊了半天,话题还是逃不开黄色废料。 她想着湛云嘉还在店里等她,有点不放心。 这里躺着的几个人,身上的刺青好像才刚开始,根本看不出雏形,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走。 于是她记下这家店的位置,悄然离开。 谁料她一走,刺青师让出身后的珠子。 夜明珠从刚才的粉青色,变成静谧的水蓝,仿佛是警报解除的意思。 刺青师意味深长:“兄弟,你这回过来,怎么还带了一条尾巴?” 蛊师脸色很不好看,惊讶和难堪交错,悔恨地攥了下拳头:“是我看走眼了!那个姓杜的,一定对我起了疑心。” 刺青师冷冷地盯着他双眼:“我不管你说的是谁,我筑巢不易,谁也别想毁了我的地方!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蛊师目露杀气:“这人,我非除不可。” 一听这话,刺青师顿时笑开。 “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家同样追随圣灵,有用得上老哥的地方,你也别客气。” 刺青师带他到另一个房间。 这里腥气冲天,交叠的尸体堆在一起,肿胀外翻的皮肉表面刺满各色图案,针眼里时不时地流出脓水……所有人都死不瞑目。 “这些,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儿们刺坏的皮囊,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回去喂虫子!”刺青师轻飘飘地说。 第140章 怕是很不简单 杜蔓枝把一脸恋恋不舍的三皇女送回玉虚宫,连着今天买的零食和玩具一起。 “我最近几天有点忙,如果我没回来,你就住在我房间,会有人送你去杏花苑上课,接你回来吃饭睡觉。其他时候你不要乱跑,别人说话都不能信,明白吗?” 湛云嘉抱着布偶乖巧点头:“我知道的,老师,那你忙的时候也要好好吃饭。” 杜蔓枝微怔,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摸摸她柔软的发顶:“好,我知道了,过来,我帮你把美瞳摘了。” 湛云嘉跟美瞳是有一段故事的。 最开始她听说要在眼睛里放两片小东西,人都傻了。 虽然小家伙嘴上说的是:“可以的,老师,你放!” 肢体语言其实是: 拿走,快拿走,我害怕qwq 湛云嘉天生蓝眼,如果不用黑色美瞳遮一遮,带她出去就会引来很多人围观和议论。 所以杜蔓枝先在自己身上试给她看,让她知道这个东西很安全。 她用了两次就飞快地适应了。 湛云嘉乖乖站着,等待美瞳取出来,软声说:“老师,如果我小舅舅再稳重一点,再会打扮一点,你会喜欢他多一点点吗?” 杜蔓枝淡定地回答:“他再稳重,再好看,比现在好一百倍,我还是不喜欢。” “为什么呢?是因为他今天的表现让你很讨厌吗?还是因为你觉得他是个坏蛋?” 小孩很执着,对着不懂的事就想问个明白。 杜蔓枝把梳子打湿了给她整理头发,一边说: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不是只有喜欢和讨厌这两种的。” “好人做了不好的事可能被讨厌,坏人做了好事也可能被喜欢,反过来也一样。” “一个各方面都出色的人,他一直在坚持与人为善,也许他爱慕的姑娘还是不喜欢他,这都是正常的,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缺少一种互相吸引的感觉。” 湛云嘉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像毛线团在她的小脑瓜子里绕啊绕,绕啊绕。 地上的线越来越乱,可是毛线团仍然在滚动,完全抓不住了。 看着她眼神里清澈的茫然,杜蔓枝满意地放下梳子。 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毛孩子关心什么感情问题,好好学习你! …… “咳。” 月轮高挂,一声低咳打破了寂静。 在他出声之前,杜蔓枝已经发现了他在窗外,一点也不意外。 她把刚才用鬼律印章盖过的符纸整理成一叠,收进小乾坤袋。 “我饿了。” 她敲敲窗沿,自然地叫唤。 窗外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托着一个温热的油纸包。 拆开一看,是上次她买过的卤肉烤饼。饼里还加了一层烤过的豆皮,又酥又脆的豆皮沾了点肉汤,香得没话说! 那人递完吃的,掀开窗户。 人也翻了进来。 见她埋头吃得香,卫沉锋眼里泛起柔和的笑意。 杜蔓枝抽空问他:“承恩公府怎么说?” 前面商议过的,要把井里发现陈年尸骨的事情公布出去。 承恩公的身份不一般,他既是皇帝的岳丈,又是在东厂和西厂之前就为皇帝专门办脏事的隐秘角色。 他家里挖出一具骸骨,宫里很快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就一定会反对继续查下去。 因此,这一场仗,打的是时间差。 在宫里那位接到密报之前,卫沉锋已经制造了一系列巧合的开端,引起百姓的热议。 然后他才现身,带人火速撞开承恩公府的大门,锁走了一些下人。 承恩公府的家仆,如果上了年纪,多半是跟着承恩公上过战场的,情分不一般,嘴也比平常人硬得多。 卫沉锋稳稳地说:“严刑拷打或许没用,但有一样绝对管用。” 杜蔓枝吃完一张烤饼,意犹未尽。 考虑到接下来就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内容了,她擦擦嘴,说:“你拿什么事去吓唬人家老管家了?” 其实很简单。 大概是坏事做多的报应,承恩公自己都病成那样,老管家也好不了太多。 前年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成重伤,连他好不容易得的老来子的婚礼都错过了。 儿子年轻力壮,刚娶了媳妇,老管家就盼着儿媳的肚子快点鼓起来,好让他在临死之前抱一下孩子,不留遗憾。 西厂把他抓了。 老头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那叫一个忠贞不屈。 然而当他的宝贝儿子被抓进来,人往台子上一扣,嘴巴一堵,衣裤一扒,旁边的阉匠阴笑着亮出刀子…… 老管家心态瞬间崩了。 人是哭着喊着自愿把事情说清楚的。 “……” 杜蔓枝打量着卫沉锋平静无波的侧脸,心里一万个疑惑不解—— 太监不是很在意这种事吗? 她以前看过宫廷纪录片,据说宫里的太监连鸡蛋这个词都忌讳。 卫沉锋敲敲她面前的桌子:“不想听了?” “听,听,你接着说。” 原来,井里那位医生,是当年被承恩公带回家进行审问的。 那时候太子逼宫,先帝死在手术台上,给她主刀的医生奋力反击,但还是被他们捉住了,承恩公负责带她回去审讯。 经过老管家的口,掀开了一桩乌龙事件。 主刀医生被承恩公悄悄带回来之后,首先引起警觉的竟然是承恩公夫人。 夫人是个醋缸子,误以为承恩公强抢民女回家,怕他下一步就要纳妾,当即点了人手杀过去。 人多口杂,承恩公哪敢说出医生的身份,只是拦在门前不让她看。 双方僵持不下,屋里的医生却趁机割破绳索,从窗户跑了。 老管家发现不对,带人去追。 医生不熟悉地形,追追逃逃间,她跑的方向不是前院,而是后宅! 最后实在没有逃生的希望,医生放了几句狠话,愤然跳进水井! …… 杜蔓枝听到这里,恨不得穿到那个场景,她想把承恩公府的人一个个踢下去! 他们逼死了一个技艺精湛的主刀医生! 如果没有那场宫变,她治好了先帝的病,会有怎样的锦绣人生! 想起那具蜷缩的骸骨,杜蔓枝能想象到医生当时的窒息感,一定是又疼又冷。 卫沉锋的陈述还在继续。 “他们觉得女医来路不明,怀疑她用自己的命对承恩公府施加了诅咒,越想越怕。” “他们原想把尸体拉上来。” “井口太窄,男人下不去,能下去捞尸的人要么力气不够,要么看见她的尸体就吓得说胡话。” “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他们填平了那口井,在井口移栽桃树,禁止任何人靠近那棵树。” “久而久之,发现女医的话并没有应验,他们就把这件事淡忘了。” 话题进行到这里,杜蔓枝不免就要问了:“她说了什么话?” 卫沉锋幽幽地说: “她说,今天他们毁了她的职业生涯,就等于逼她去死。” “医学之神会保佑她死后回到家乡,死而重生,而所有参与宫变的人都会疾病缠身,不得好死,没有人能治好他们。” 杜蔓枝:“……医学,之神?” 卫沉锋点头:“嗯。” 他眼神里求知欲十足:“你们那边,当真有这位神灵?” 杜蔓枝说不出有,也不好说没有。 她勉为其难地笑一笑:“我也不清楚哦。” 怎么说呢,在她听起来,有点像年轻女大学生临终前的气话。 之所以被误认为诅咒,还是因为那些人真的心虚。 亏心事做多了,就怕遇到鬼。 “她是死在承恩公府的,那么,谋害先帝的,所谓的刺客……” 杜蔓枝欲言又止。 她记得卫沉锋告诉过她。 先帝晚年的时候,下了密令,把所有穿越者送上火刑架。 然而先帝死得突然。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先帝仍然愿意把性命托付给一个穿越来的年轻医生。 她不可能下这种命令。 那就只能是狗皇帝假借她名义做的。 卫沉锋微微一叹:“除了这位女医溺死在井里,其余的人,侥幸跑了一部分,剩下的人多数是被烧死的。” 若是密令,当然容不得有人跑掉。 这些侥幸的人也许是得到了提前通知,有人帮助,再加上他们的运气足够好。 要是运气不好呢? 就在黄沙关的骨瓮里长眠了。 …… 两两相对,一时间无话可说。 这时候出现的赵铁,莫名其妙地成了气氛拯救者。 “义父,陛下急召!” 卫沉锋起身。 杜蔓枝在后面说:“他想让你息事宁人?” “大概是。” 卫沉锋散漫地弹了一下袖口,抬眸,笑得冷冽:“可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哪能就一点都不出错呢。” 真被杜蔓枝猜中了。 皇帝一开口,就是让他停止彻查承恩公府的骸骨一案。 卫沉锋早有准备,等他把一番话说完,才故作惊讶,一脸的懊悔惶恐,讷讷地请罪。 “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一看他这副做派,又演上了,肯定没好事! 心口砰砰跳。 他下意识摸出丹药。 卫沉锋重重地一叹气,仿佛很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 “陛下,微臣办事不利,赶到现场时,竟然有一群无知刁民冲破围墙,撞见了无名女尸的骸骨。” 皇帝瞪大了眼。 “可怜承恩公卧病在床,赵夫人受不得刺激,也病倒了,新老二位管家都愿意配合查案,只是他们一走,府上的事务无人打理,只怕……” 卫沉锋灵魂一顿。 “唉,赵家的后院如此敞开,怕是……连路过的野狗都进去踩过了。” 看着皇帝怔愣的脸,卫沉锋礼貌地补充结尾,仿佛很为他头疼的样子,抬高音量—— “陛下,此事甚大,若要人不知,很不简单啊!” 皇帝眼前一黑!“好好的围墙怎么可能塌了?!” 卫沉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听说是因为昨夜里遭了窃贼,那贼怕被抓住,逃走的时候没留神,就把墙踩松了。第二天恰好被打架的路人一撞,竟然就开了。” 皇帝呼吸急促,气不打一处来:“哪儿来的这么多巧合,你当朕是三岁的小孩,任你耍着玩吗?!” 卫沉锋一脸被冤枉的无辜:“陛下若不信,可以派人去看看,那贼的脚印还在砖头上呢。” 去看? 皇帝心道,去看你精心伪造的现场吗? 他强迫自己冷静。 隐约记得承恩公好像跟他说过关于后院水井的事,可他实在想不起来了……当时跳井而死的人,到底是谁来着? 混蛋,荒唐! 整个承恩公府,竟然连一个能把事情给他说明白的人都找不出来吗? 赶走了碍眼的常七,可他那张看似无辜实则狡诈无比的面孔,不时地浮现在眼前。 皇帝烦躁极了,把桌子上能扔的都扔出去。 在一片狼藉中,他猛地打了个寒战。 水井,桃树,女性骸骨……莫不是当年给她切乳的那个女医? 先是宁嫔变为妖魔,大闹宫廷。 再是密室中的信物失窃。 如今麻烦又出现在承恩公府。 这一系列的巧合,都脱不开常七的身影……他步步紧逼,是在暗示什么? 皇帝脸上的汗不知不觉出了一层。 常七,常七…… 难道是他在主使这一切?他想做什么,为什么会去挖掘那具尸体…… 当年的事,他知道吗?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 “陛下?” 元敬跳下来扶住皇帝。 站在最忠诚的暗卫这个身份上,元敬不得不紧张他的安全问题,也隐晦地劝他,丹药不可多食。 然而皇帝心烦意乱,身体各处都有不适,只有服了丹药,他才能有片刻的松快。 他推开元敬的手,血丝密布的眼死死盯着:“不能留,常七的命不能再留了,朕要你安排人手去刺杀他!” 元敬心头一惊:“常七武功高强,贸然行刺……” 他想说,无论是谁去,能不能伤到常七都不好说,去的人一定是死路一条。 皇帝打断他的话:“朕的话不管用了?你们要违背先帝的指示,你们要背叛湛氏家族吗?!” 元敬呆滞片刻,缓缓拱手:“吾等誓死保护陛下安全,可是,暗卫也是人,元敬不能安排必死的任务给自己的手足兄弟。” 皇帝的眼珠几乎要脱出眼眶,魔怔了一样,揪着他衣领吼道:“那就你去!” “无论是谁,只要在他身上留一道口子,让蛊虫进去!听明白了吗?朕要他死,今晚就去安排!快去!” 第141章 又闻桃花香,丁翠云出事 其实卫沉锋的描述还是太保守了。 承恩公府的后院塌得很彻底,高度将近三米的围墙断开一个大豁口,碎石遍地,被围观者踩出了粉末。 以管家父子为首的家仆被锁走了大半。 剩下的老弱残兵,无力维持整个赵家的正常运转。 家里最混乱的时候,据说还有个蒙着脸的好事者溜进了老承恩公养病的屋子,跟宫里派去的太医撞个正着。 那个倒霉的太医被他一撞,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这会儿人家已经请假回家,专心养腰去了。 一个接一个消息在市井炸开。 蒙着白布的骸骨刚抬出来,百姓们跟着看,边看边议论。 有人说死者是被承恩公强抢回去的民女。 有人说是受了虐待而跳井的小妾。 有人说是被家丁弄大了肚子的丫鬟…… 谣言愈演愈烈。 真相反而无人在意。 当杜蔓枝听见这些胡话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见她脸色不好,恰好出来休假的丹朱宽慰道: “人死了这么久,说不定已经投胎,有个好去处了。现在的风言风语传得再怎么难听,谁又知道她究竟是谁呢?” 杜蔓枝微叹:“道理我知道,只是觉得她可怜,可惜……” 丹朱说:“人生变幻莫测,大家都知道世道不好,即便尊贵如天家公主,也会遇到打碎牙往下咽的委屈,何况是民间女子呢。” 杜蔓枝没说话。 丹朱若无其事地嗑着松子。 “活着呢,不一定就有好事发生,死了也不一定就是可怜可叹。这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看客,看看也就过去了,你为她伤心,她哪会知道?” 杜蔓枝谢过丹朱安慰她的这一番心意,问起昨夜里的事。 丹朱又抓了一把松子,表情轻松,完全没当回事:“没什么,就是有刺客摸到千岁爷的院子里了。” 杜蔓枝看她这淡定的样子,这种事在西厂的人看来,好像太正常了。 “他没伤着?”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觉得答案是肯定的。 果然,丹朱摇了摇头。 “当然不会了,千岁爷沐浴的时候谁都不敢靠近,大家都歇在院子里呢,刺客正好那个时候撞进来,当场就傻眼了。” 杜蔓枝脑补那个场面,有一种二哈乱入狼群的滑稽感。 不等她接着问,善于察颜观色的丹朱自己往下说: “他连千岁爷的一片衣角都没见着,就被拿下了,这会儿,正在审呢。” “其实,也没什么可审的,多半还是为了黄河涨水的事。” 丹朱停下磕松子的动作,眼中泛起冰冷的仇恨: “那姓蒋的蛀虫贪了赈灾银,他身后的人却想把千岁爷拉下水,民间也有传言,说是咱们指使他干的……简直可笑。” 杜蔓枝微怔:“他名声就差到这个程度吗?这种话,还真有人信?” 她在诏狱里听太医刘易说,那些病倒的女囚,都是工部一个蒋姓官员的家眷。 来婆婆冒死回京,敲鼓告官,告的只是地方长官。 而蒋姓官员在工部任职,当初是他负责修建河堤的。如今河水泛滥,堤坝被毁,两岸农田被河水淹没,颗粒无收。 追究起来,第一个下狱的就是他! 然而明眼人谁会不知道,他不过是个替罪羊。 现在京都附近还有许多流民徘徊不散,靠着权贵富商的粥铺一日两次施粥,他们勉强活着。 这些人,多数是遭了涝灾逃难过来的。 他们失去了粮食、家宅、钱财,甚至亲人。 他们不敢恨整个朝廷,就只能恨那个贪了工程款的人,都怪他以次充好,导致河堤脆弱得一冲就坏了。 蒋姓官员只被下狱调查,目前为止还没有更惨重的结果,已经让流民心怀不满。 这时如果有人煽动,说蒋姓官员背后站的是西厂九千岁,这么久没处置他,全是因为九千岁在护着他…… 民众的愤怒可想而知。 杜蔓枝拧着眉:“谁造的孽就谁负责,不该让无辜的人替他们挨骂。” 丹朱:“唉,谁说不是这个理?可是千岁爷说不必解释,只悄悄处置了几个收了钱去煽动流民的小人,最近行刺的人显见地多了,他竟然也不着急。” 杜蔓枝想到东宫蛊虫的触发条件,莫名地冒出一个猜测。 卫沉锋该不会是故意的? 他故意放任刺客越来越多,什么时候他突然假装受伤,引蛇出洞? 可她还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合适。 丹朱自然地接道:“我们也觉得不好,可是人微言轻啊,咱们说话他不听,同样的话若是你去说,兴许结果就不同了。” 杜蔓枝不太自在。 “我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有什么不同的……哎,前面是我一个朋友开的店,正好走到这边了,我请你吃东西。” 丁翠云跟牛大力和离之后没多久,就在这儿开了个小食铺,凭着一手烹饪的好本事,当起了自食其力的丁掌柜。 她来吃过丁翠云做的河虾小馄饨,简直鲜到掉眉毛! 丹朱也记得丁翠云。 一个娘家无人还失去了儿子的柔弱妇女,竟然能狠得下心,踹了愚孝的丈夫,还把日子过得越来越漂亮! 未婚的丹朱也不禁被折服。 还有杜蔓枝描述的那碗汤色金黄、鲜甜美味的小馄饨…… 丹朱被她说得心痒痒,快步去找那家店的招牌。 “哎?今天好像没开张啊……看来只能改天再来尝尝了。”丹朱有些失望地说。 杜蔓枝顿时觉得不对劲。 她太了解丁翠云的拼命三娘属性了。 除非病到起不来,不然不可能关门的。 丁翠云身体底子不算差,跟她同住在异士堂后街的时候,被灵气滋养过,很多小毛病都消失了,也不可能突然重病啊。 此刻店门禁闭,草草地挂了个歇业的木牌,不时地有熟客过来,看清木牌的内容就遗憾离开了。 杜蔓枝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越想越觉得丁翠云是出事了。 绕到侧边的窗台,她伸手一试,发现窗户没锁! 更不对了,丁翠云心思细腻,临走一定会锁好门窗,除非……不是她亲自关的门! 丹朱疑惑地扇扇鼻子前面:“奇怪了,这个时节,哪来的桃花香……” 杜蔓枝目露寒意。 桃花香啊。 蛊师,这是你的挑战书吗? 第142章 荒山有诡村 杜蔓枝看着完全在状况外的丹朱,并不想把和事情无关的人扯进这场风波。 她假装遗憾地说:“她家生意一直不错,也许是最近累着了,既然今天不开张,咱们只能改天再尝她的手艺了。” 丹朱:“只能如此。” 杜蔓枝借故跟她分开,循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桃花香气,一路追出城门。 这一次追踪,她给自己拍了各种符纸加持,疾步追踪到一座荒山脚下。 香气忽然在这里断了。 略微分辨,杜蔓枝发现这座山她来过。 上次她找来青宫女仙一起对付邪神,场地是她亲自选的,就是这座蕴含着天然硫磺矿的荒山。 蛊师利用丁翠云的失踪,引她来到这里。 杜蔓枝能想到的动机只有一条: 他想让她死! …… 她有点想不通,蛊师的态度怎么会一瞬间变化这么大? 上次追踪蛊师,她发现了那家酒馆地下的秘密。 还从他们嘴里听到了天师府、朝拜日和金泉献美人这些消息。 仔细想来,原因应该就在这里—— 他们可能发现有人跟在蛊师后面进去,怀疑到了她头上,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 于是,蛊师从双方都认识的丁翠云入手,想让她过来送死。 对方在这座山上一定有布局。 不过杜蔓枝并不觉得他们能伤到自己。 来都来了,她一定要带着丁翠云平安离开。 隐身符的效果还在,杜蔓枝抬步上山。 越往前走,路越狭窄,四面八方飘来丝丝缕缕的白色山雾。 雾里分不清方位,却传来谁在吹笛子的曲声,笛音婉转,如泣如诉。 杜蔓枝听见笛声底下细碎的声响,就像无数只虫足在地面上摩擦。 这很对得上她对蛊师的固有印象,那家伙就是养虫子的,攻击方式显然就是驱使蛊虫。 只是这数量让她稍微有点意外。 对付数量庞大的虫群,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是用火烧。 可是这座山里有硫磺,万一让这东西烧起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真怕丁翠云就被安置在山上,别被浓烟呛死了。 杜蔓枝散开灵觉,攻守情形瞬间倒转! 原先她戴着隐身符上山,她一到,对方立刻有所察觉,所以她猜测蛊师在山脚布置了侦查小队—— 有些虫子不靠视觉,而是用气味和温度判断是否有人经过。 白雾展开之后,杜蔓枝固然看不清虫群靠近,同理,蛊师也看不见她啊。 接着,她拍了一张遮蔽气息的符咒。 不出所料,蛊虫循着气味找人,冷不丁弄丢了目标,虫群顿时发生骚乱。 她散在周围的灵力可以捕捉到它们的一举一动,而她在蛊师眼里是隐形的,雾里的虫子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笛音一顿,变了个曲调,仿佛在安抚。 蛊虫安静了,依次向四面散开。 它们在寻找敌人的坐标。 杜蔓枝又怎么会让它们这么顺利地找到? 她一边走,一边在路上留下一点沾有她气味的小玩意。 蛊虫每每因为这些小东西聚集起来,好像有所发现的样子。 事实证明那全是恶作剧。 笛音乱了。 正如幕后操控者的心也乱了。 此时,杜蔓枝已经走到半山腰。 她惊讶地发现,这座无人居住的荒山,不知何时竟然建起茅草屋! 眼前是一个小型村落。 稻草人脸上画着夸张的笑脸,热情地挥舞蒲扇。 村口站着一对夫妇,比后面那十几个村民的衣着更整洁些。 瞧这带头的架势,杜蔓枝猜测他们是村长两口子。 村长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僵硬地摆动手臂: “有贵客至,不胜荣幸。” “进来喝杯热酒如何?” 他的声音像从破风箱里传出来的。 杜蔓枝与他们浑浊的眼珠子对视,这才意识到,他确实是在跟她说话。 也就是说,她的隐身符失效了! 她左右查看,发现原因在于篱笆上挂着的那些镜子! 用血液绘制着古怪图样的镜面,角度各不相同,但是都对准了她上山的必经之路! 杜蔓枝忍着空气中的腐臭味,打量茅草屋张贴的红绸和囍字,说:“村子里今天办喜事?” 村长老婆僵硬地转过头,半张脸被野兽啃过,牙印边缘有蛆虫缓慢攀爬。 她笑呵呵的:“犬子成亲,都来喝喜酒啊。” 杜蔓枝哦了一声:“怎么不见新郎官和新娘呢?” 村长老婆的智商不高,理解不了这句话。 旁边的村长朝着杜蔓枝急走两步,眼珠里的贪婪让人无法忽略:“……拜堂,贵客一到,即刻让他们拜堂!” 杜蔓枝心里有了计较,淡淡地说:“那还等什么呢,前面带路。” 村子不大,从外面看最多只有十几户人家。 然而她才走过村口,里面突然热闹起来。 唢呐手到处吹吹打打,一条黄土路望不到边际,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人嬉闹着说要看新娘。 一个头骨被啃了一半的小孩好像没有大人照看,跌了一跤,正好摔在杜蔓枝脚边。 他下意识抱住头,仿佛害怕被人踢打。 杜蔓枝没动,她静静地看着小孩自己爬起来。 哪怕他用白骨化的小手扯了自己裙摆,杜蔓枝也没吭声。 小孩在她腿边小声说:“别去,姐姐别去……” 杜蔓枝摸出一块糖给他:“知道了,去玩。” 其他小孩见他得了糖,一张张腐烂的脸上黑气弥漫:“我也要糖!” “先给我!” “傻大壮,把糖交出来!” 杜蔓枝问小孩:“你叫大壮?” 小孩紧握着糖,目光灵动却自卑,下意识把破损的头骨藏到她看不见的那面。 “嗯。” 他似乎下了大决心,抓住她手腕,带着她撒腿就往村口跑。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四周的大人全都露出可怕的鬼态,青面獠牙,伸长了指甲来抓他们。 “别让她跑了!” “抓回来!” “拦住他们!” 杜蔓枝在跑动中还有闲暇问大壮:“新娘叫什么名字,她在哪?” 大壮:“听说叫什么云……她不在村里,你被村长骗了!” 说曹操,曹操到。 村口就在眼前,村长夫妇领着一帮男人挡在道路中间。 “客人,说过留下喝杯喜酒,怎么能不告而别呢?” 随着这段话断断续续地吐出,他还算完整的面孔一阵抽搐,烂葡萄似的左眼珠掉出了眼眶。 眼珠子骨碌碌地滚到杜蔓枝的鞋子跟前。 杜蔓枝和它对视两秒,毫不犹豫地伸出脚。 啪叽! 第143章 你就放心吧! 全场寂静。 谁都没想到。 这样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漂亮小姑娘,面对诡异突袭,竟然会是这种反应! 就连拉着杜蔓枝辛辛苦苦逃到村口的小鬼都愣住了。 看看她,再看看对面的村民,他缺了一半的脑壳里油然而生一股疑问: 我们,到底谁才是鬼啊? 她好像一点都不怕我们啊。 我到底救了个什么人出来啊? 她用得着我救吗? …… 杜蔓枝自认是个疼小孩的大人。 她差点就像揉湛云嘉那样,顺手摸摸大壮的头顶。 然而,对着大壮那半颗连脑浆都被狼舔干净的头骨,她及时收手了。 鞋底来回碾着村长掉出来的眼球。 就像把他们全村的面子放在脚底下踩。 村长老婆发出刺耳的尖叫:“你什么意思!” 杜蔓枝微微一笑:“看不出来吗?” 她右脚后退,露出那颗被碾到看不出原样的眼珠子。 调整角度。 蓄力。 发射! 眼球疾驰,拍在村长的鼻梁骨上,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听这清脆的一声,不出意外应该是骨折了。 “我来抢亲,识相的就自己把新娘给我送过来。” 杜蔓枝顿了顿,笑容更加灿烂。 “不识相也可以。” 她腰间忽然浮现出一卷缠成圆盘的黝黑绳索。 杜蔓枝将它取下,在空中抽打出一声脆响。 那一瞬间,酆都城的无数幽魂在她身后齐鸣,更有一双威严的眼眸在上方注视这一切。 站在最前面的村长承受不住威压,当场趴了个五体投地! 原本就被眼珠子打出骨折的鼻梁,这下子撞在坚硬的地面上,血糊糊一片,好像糊了一脸过期番茄酱。 腐臭味愈发浓重。 瞎了一只眼的村长瑟瑟发抖。 仅剩的那只好眼里既有忌惮,又有暗藏的仇恨。 就是这一眼,决定了他的命运。 杜蔓枝毫不犹豫地用勾魂索套住他脖颈,不用费力,就拽出了他黑红色的凶魂! “哼,生前作恶多端,死后还不思悔改,害了不少过路人。” 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绸和窗花,那是用活人的鲜血染成的。 她隔着窗户看见村民桌上摆的菜。 有道菜叫剁椒鱼头,可那盘子里是死不瞑目的人头。 杜蔓枝越想越反胃,拎着村长的魂魄质问道: “你到底有几个好儿子?哪天都娶新娘是?” 杜蔓枝厌恶地把村长摔摔打打,弄得他魂体都快散架了才停手。 剩下的村民也不是没想过逃跑。 她如果不拿出勾魂索,藏着气息,这些孤魂野鬼眼力不行,看不出她是活无常。 可她一旦解开了呢? 阴差对野鬼,那就是天然的血脉压制。 同样是做了鬼,一边是端着铁饭碗的官差,一边是全年不一定能吃顿饱饭的流民,差别大着呢。 简而言之,普通鬼魂和无常一碰面,就被定在原地,动不得了。 村长老婆的情况不同。 她是这群鬼怪里面智力最低的。 杜蔓枝一眼看出,那是因为她魂魄不全,可能是生前就被吓破了胆,游离的魂魄一直没回来。 而且这个女人被洗脑得很彻底,一心以村长为天。 谁冒犯了村长的权威,她就跟那人不死不休。 被村长老婆逮着机会偷袭了一次,杜蔓枝就算可怜她,也不可能白站着挨打。 况且村长老婆身上的血气比村长还高,显然,她充当打手,为村长做过许多坏事。 杜蔓枝只能把她原地处置。 先打散,再搜魂。 由此得出了丁翠云被带到山顶的结论。 她把灵觉放到最远的距离。 探测到丁翠云被绑在一块石头上。 一路上都在担心丁翠云被蛊师残害,然而真正看见她,杜蔓枝发现她只是衣服被麻绳弄乱了。 人一点事都没有,睡得正香。 杜蔓枝:“……” 可惜她是个凡人,并不能像青宫女仙那样掐个决就飞上去了,不然第一站就能把丁翠云救走,都不用跟底下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打交道。 大壮攥着她给的糖,趴在一边不敢吭声,眼神满是敬仰。 杜蔓枝从村长老婆的记忆里看见过一些片段,大壮其实是村长的孩子。 他的生母跟村长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自然而然地成亲,生子。 他们住在荒山的另一面,村长在外面学了做竹雕的手艺,最会赚钱,十几户人家都以他为首,以卖竹笋和竹雕谋生。 每卖出一件,村长抽走一成利,富裕起来又讨了一房小妾,青梅渐渐成了糟糠。 竹雕变得不好卖了。 就因为过年大壮多吃了两块咸肉,生气的村长失手打死原配。 他在后院埋尸,吓傻了目睹这一幕的小妾。 再后来,路过的商队发现山里可能有矿,接待他们的村民偷听到了,商队怕消息走漏,竟然狠心把这十几户人家灭门! 村民们曝尸荒野,被野兽啃咬,怨气积聚不散。 就成了杜蔓枝看见的样子。 “知道你们死得冤,这不是坑害活人的理由。” 她掏出忘川石呼叫。 不过三分钟,莫逢春到了。 后面又陆续来了几个黑白无常。 她把这些鬼魂交出去,他们都很惊讶。 没想到荒山上还住过人,还不声不响地死了! “真不知道这还有个村子……从来没接过这边的勾魂令。”莫逢春挠头。 杜蔓枝嗯了一声,说:“我有个朋友被抓上山了,你们忙着,我先走一步。” 与此同时,山顶还不知道底下发生了什么。 蛊师觉得今夜阴风阵阵,裹紧外袍。 他对面的疤脸青年眼里放光:“好!好浓的阴气!” “你那个仇家肯定已经进村了,你就放心,我引来十几户怨灵在她必经之路上安家,她死定了!” 青年自信满满地说。 第144章 一个老实孩子的复仇 蛊师有些纳闷。 他与这个疤脸青年似乎经常打交道,当即不客气地损他:“十几户怨灵?你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疤脸青年目露得意,嘿嘿笑着。 “你就瞧好,这会子还早,你大可以酣睡一整晚,等到明早天大亮了,咱哥俩一起下山,去给那个人收尸!” 他只管放他的豪言壮语。 蛊师却隐约觉得不对,追问道:“你到底从哪里弄来的怨灵?” 青年犹豫了一下,支吾说,就在这附近找来的村民,都是孤魂野鬼,没什么稀奇的。 他越是不肯明说,蛊师越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故意表现得很不信任,嗤笑道: “你耍我玩呢?这座山如此荒僻,没水也没田,连一处炊烟都看不见,你上哪找村民去?” 青年受不住他质疑的语气,几乎来了火气:“怎么没有?他们被屠村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着的!” 蛊师的眼神顿时意味深长。 “屠村?” 话说到这里,青年索性往地上一坐。 “行了,来来,我都告诉你!” 原来,疤脸青年一年前蹭了个商队的车,就在车队去京都的路上,他们经过这座荒山,发现山的那边有一片竹林。 竹林后面有炊烟袅袅升起,显然有人家。 商队去村里借宿。 看在钱财的面子上,村长热情接待了他们一行人,不时地派人把好酒好菜送上桌。 然而有个村民很不老实,见商队的人穿得好,他想偷听一点生财致富之道。 送了菜之后,村民没走远,就藏在窗户底下蹲着听他们说话。 …… 疤脸青年狞笑着说:“那头蠢驴哪里会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商队!他们把祸事引到家里了!” 蛊师说:“不是商队,那他们是什么人?你怎么就跟这些人搅到一起了?” 青年故作神秘,压低嗓音说:“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蛊师凑上去。 只见青年掏出一块看起来造价不菲的令牌。 上面明晃晃地刻着一个“瑞”字! 蛊师先是一愣。 等他看清了令牌背面精致威严的麒麟纹,心里就有了答案。 蛊师不禁对青年另眼相看了:“你竟然走通了瑞王的门路!厉害,厉害。” 瑞王的封地在海边,盛产各类海货,尤其是珍珠极为有名,是一位相当富庶的王爷,追随瑞王,最差的出路也能当个富家翁! 疤脸青年的笑容更加真实和得意。 “我碰巧结识了瑞王府的幕僚刘先生,先生说要仿照传闻中西厂九千岁的异士堂,在王府里专设一个小衙门,为王爷招揽民间奇人。” 提到九千岁的异士堂,蛊师不禁回忆道: “当初你差一点就跟我一起进入蜃堂了。可惜你在庐陵犯过的案子被隐堂翻了出来,他们硬是把你拒之门外,可恨。” 疤脸青年:“哼,我精通御鬼之术,绝不比那个所谓的杜灵媒差到哪里去!蜃堂不敢收我,天大地大,自有我逍遥之处!” 蛊师若有所思:“你拜在瑞王门下,那你可知……这个瑞王,他有夺位的意图吗?” 青年默了默,老实地说:“我看不出来。” 蛊师诧异:“那你跟着瑞王的商队上京,是为了干什么?” 青年又犹豫了,仿佛在想这事该不该跟他说。 蛊师继续勾他开口:“那一村的人,若是没惹到你,你又何必干出屠村这种有伤天和的事呢。” 青年忙反驳:“那不是我干的!我也只是看客!” 蛊师冷眼瞧着,“是么?” “你不知道,咱们脚下这座山,山里有硫磺矿!” “什么?!” “哎呀!按照刘先生说的,这是做黑火药必备的一味原料,要是能跟官府买下这座山头,把里面的硫磺悄悄开采出来,做成火药……” 青年憧憬地舔了一下嘴角,目光极尽贪婪。 一想到战场上那无穷无尽的亡魂,那些都能成为他施术的材料,他简直心痒难耐。 蛊师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 “原来如此,那个村子就是因为听见硫磺矿的秘密,才被你们……” 青年浑然不觉得愧疚,嘻嘻笑着:“不止如此!” 他用炫耀的口吻对蛊师说: “我抓来饿狼,放到村子附近,狼啃食他们的尸骨,让他们气恨难消。” “我还把他们村子封起来,每隔一个月重现一次死亡场景,如此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就成了凶灵!” “我还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把过路人引诱到村子里害死,就能摆脱这种痛苦,害死一个就能顶替一个。” “太傻了,他们还真以为,只要杀了替死鬼就不会重复被屠村!” “其实那都是我控制的!哈哈哈哈!” 疤脸青年仰天大笑。 奇怪的是,即便是在这样尖利的笑声里,被绑在一边的丁翠云仍然没醒。 呼吸匀称,偶尔还轻微地打鼾。 她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也不知道在做一个什么样的美梦。 蛊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禁鄙夷地想:这世上最幸福的一批人,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蠢材! 夜风更加阴冷了,吹在脸上,就像被顽童撒了一把雪。 他又紧了紧外袍,不禁抱怨。 “都是你,非要选在这个时候拦她,夜里这么冷,我们连挡风的斗篷都没带来,冻死我了!” 疤脸青年吸溜一下鼻子: “我修的是御鬼之术,不在夜里动手,难不成还等到正午阳光普照?要不是看在你给的报酬高,这会儿我正躺在花娘的身上听曲呢,谁乐意陪你上山来受冻!” 两人吵了几句嘴。 算是勉强给这寂静寒凉的环境增加了几分鲜活火热的人气。 蛊师先服软,道:“好了,是我不该责怪你,你快打探一下,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青年哼哼唧唧:“你自己怎么不看。” 蛊师指着山间的瘴气说:“唉,我放出去的孩儿们迷失了方向,只知道她往山上走,弄不清她人在哪儿,只能靠你的御鬼之术了。” 疤脸青年窃喜。 拉开外衣,露出十几个缝在衣服内侧的干草垫子。 草垫是扁平的,固定在黑布面上,造型很像祠堂里供奉的木头牌位,上面绣着一个个血红的人名。 蛊师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发现那些人名正在依次褪色! 从血红到粉白,再到灰白! 仿佛在短短十几秒内失去了生命力。 疤脸青年也没遇到过这种场面,他急得大喊,可是于事无补。 绣名字的线也是一根接着一根崩断了。 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站在他面前,悠然地伸出双手,拆解这些丝线,好让那些魂魄脱离最后一丝束缚。 张虎,张黑子,王二彪…… 张王氏,张彩彩,陈秀蝶…… 草垫上的人名按照年龄排序,后面是小孩的名字。 那双手在最后一个名字上止住。 它绣着——张大壮! 疤脸青年觉得后脖子发凉。 常年与鬼怪为伍,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这是天气原因! 有个鬼在他背后! 森冷的恶意让他没办法持有侥幸心理,那东西想攻击他! 疤脸青年头也不回,抓出一张黄符就往后面拍! 缺了半个脑壳的大壮满眼恨意,灵活地蹦到他另一个肩膀! 尖利的牙咬住他脖子,奋力撕咬间,青年透明的魂魄竟然被他扯出了一点! 身体里的魂魄在跟小鬼大壮玩一种很残忍的拔河游戏。 赢了,活。 输了,死! “小鬼,你不想活了!你敢咬你主人!”疤脸青年取出施法材料,威胁地骂道。 大壮嘴上咬着不放,干瘪的肚子里传出声音:“你不是我主人!你是坏蛋,是你害了全村的人!” “你放屁!” 青年疼得不轻,魂魄不稳最直接的表现是头晕目眩,站不稳脚步。 他一屁股摔倒在地。 两只手疯狂地把存货拍向背上的小鬼,嘴上还在争辩: “该死的臭小鬼,要不是我好心收了你,你早就魂飞魄散了,还有力气在这撒野?” “——松口!” “我不松!你才该死,姐姐说的对,你骗了我们!孤魂野鬼应该你去做!” 大壮更加奋力。 他把青年的脖子咬得稀烂,连翻白眼,一声比一声重的嗬嗬声,仿佛马上就要窒息而亡。 蛊师被这一幕吓到了。 作为同伴,他想帮青年,可他无从下手。 只能从周围越来越冷的空气里判断出,大概是青年养的小鬼出问题了! 小鬼噬主! 所以呢? 他该怎么做? 不行,不能待在这了! 第一个反应是逃! 蛊师连滚带爬地起来,心里迅速做出判断,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抛弃同伴—— 留下,帮不了他。等到小鬼吃了主人,下一个就是自己这个活人。 不如趁早离开! 蛊师跑之前竟然还记得丁翠云! 他朝丁翠云那个方向跑,想带着人从另一条山路避开可怕的亡灵村。 他才一转身,浑身血液就像冻住了一样。 只见丁翠云身边蹲着一个身披羽衣的姑娘。 她沐浴在银色月光里,美得不像话。那满身的从容,仿佛完全预判了疤脸青年的结局,甚至可以这么说,那就是她亲手创造的结局! 姑娘朝他弯起红唇。 漆黑瞳孔里幽光浮动,却照不出他的倒影。 “哎呀,上次匆忙一别,有个很重要的消息我忘记告诉你了。”杜蔓枝笑眯眯地说。 蛊师的心跳声在他耳边一声声爆响,几乎盖过对方的话。 他四肢僵冷。 身后扑通一声,他知道,那是同伴的尸体刚刚落地。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刺骨的寒气直奔他而来,就悬在他的后颈。 假如他能见鬼,此时回过头,一定会见到一个长相可怖的厉鬼,一脸馋意地掂量他的味道。 蛊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生死关头,他本能地忽略逻辑,扯了一个十分蹩脚的谎: “我追踪这个人到这里,刚准备,救下牛嫂……” 杜蔓枝伸出白嫩的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犯了三个错误。” “第一,她有名有姓,叫丁翠云,不是什么牛嫂。” “第二,我来到山顶,比你们想象中的早,你们说的话,我基本上都听见了。哦对了,你身后那个可爱的小朋友叫大壮,他也听见了。” “第三,从颜府到这里,你那股恶心的桃花香气,我都快闻吐了!你潜伏在异士堂是为了给天师府传递情报,你抓丁翠云是为了引我出来。” “你还找了帮手,想借村民亡魂的手来解决我。” “如今事情败露,你说,你是来救人的?” 她的笑里充满嘲讽。 “我还说自己是王母娘娘呢!这话可信吗?” 蛊师张嘴欲辩驳,不知怎的,感觉舌根发麻,心脏越跳越快了。 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欲坠。 小鬼大壮找疤脸青年报了仇,顺势就浮在蛊师身后。 见他突然捂着心口很痛苦的样子,大壮吓得连忙弹开:“不是我,姐姐,我没想杀他!” 亡魂复仇,在特定条件下是可行的。 然而亡魂杀害无辜,无论在什么条件下,都不行。 杜蔓枝朝小鬼招手:“我知道不是你,别怕,过来。” 大壮怯生生地去了。 离近了,杜蔓枝才发现,小孩把破烂不堪的衣服撕了一长条,系在瘦得突兀的小臂上。 布条中间格外珍惜地裹着一颗酥糖。 是她给的。 杜蔓枝的眼神柔软了些。 这孩子可怜。 生前跟家暴狂父亲和后妈住在一起,看起来有爹有娘,却靠着吃村民施舍的剩饭活着。 他什么也没做,只因为生活在那个村子,就被瑞王府的人杀了。 死后,村民们满身怨气,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好心。 他们信了疤脸青年的话,拼命诱骗过路人当替死鬼。 当环境变得疯狂,唯一不疯的那个人,毫无疑问就会受到大家排挤。 大壮不肯伤人,还数次暗中帮助活人逃出村子。 这引起了疤脸青年的注意。 他把大壮收为鬼侍。 这不是为了让大壮在村民之间过得更好。 而是让大壮做内鬼! 做他安插在鬼村的一枚眼线。 陪他把这场游戏玩到腻! …… 大壮垂着头,眼神沮丧里带着委屈:“他骗了我……他说过,只要我能把一个活人救出村子,他就放过我们大家。” 第145章 万虫噬身 抱着这样的念想,大壮在鬼村里忍过了村民们的不解和谩骂,忍过了活人的畏惧或攻击。 可是直到今夜,阴差们的出现,大壮才被告知,原来整个村子的无尽苦难,竟然只是来源于一个人的谎言。 他明明是拿他们取乐。 他们却把他制定的规则当成救命稻草。 村民们的愤怒一瞬间达到顶峰。 可他们没有复仇的机会了。 因为他们坑害的过路人太多,欠下斑斑血债。 鬼村的存在平时有疤脸青年遮掩着,今天挪了位置来抓杜蔓枝,却被阴差发现了!这些怨魂都要被带走。 唯独大壮是一个例外。 原因很简单。 只有他是真的没伤过人。 大壮被疤脸青年签过主仆契,是鬼仆而不是孤魂野鬼,可以不被问罪。 阴差们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今晚没见过他。 这才有了刚才小鬼复仇的冥场面。 …… 杜蔓枝拍拍大壮的肩膀。 这样瘦小的双肩,却担负起了比他的村长父亲更重的责任。 “你已经为大家做了很多,大壮,你能一直坚持善念,很厉害。” 大壮一惊,残缺的脑袋迅速从她手边溜走,怕弄脏了她。 “我不厉害,姐姐你才厉害,你能帮我解开约束,不然我一个鬼侍,根本就不能碰主人。” 说到他的主人,杜蔓枝回头看了一眼。 疤脸青年的魂魄被大壮攻击过,很不稳当,呼吸一停就自己飘了出来,被杜蔓枝用勾魂索拴着。 她牵着青年,像遛狗一样走到蛊师身前。 “你很没礼貌。” 她微笑着踢了一下蛊师的小腿,渡过去一丝灵气,让他暂时从阴气侵袭的负面状态里出来。 “什……么?” 蛊师薄唇惨白,抖起来像单薄的纸片。 “我说了,有件重要的事忘记告诉你,你却不问我到底是什么事。” 蛊师牙齿打颤。 他不是害怕,而是长期用自己的血喂养蛊虫,身体太虚了,实在受不了被一前一后两只鬼夹着的阴寒。 疤脸青年的魂魄嗤笑:“废物,刚才不救我,早晚要来陪我!” 大壮一见他说话就想怼:“闭嘴骗子!你害死那么多人,下辈子连猪狗都做不成!” 疤脸青年气恼:“死小鬼,你尸骨不全,下辈子都投不了胎!” 大壮毫不畏惧:“你能投,你猪狗不如!” 疤脸青年瞪大了眼还想骂他。 杜蔓枝提了一下勾魂索。 链条声一响,他瞬间不敢吭声了。 蛊师听不见二鬼争吵,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寒气吹得他骨头疼,虚弱地问:“是……什么事……” 杜蔓枝拍拍手:“也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你印堂发黑啊。” 蛊师听不懂。 她好心解释道:“我是说……你,快,死,啦。” 她的声音有魔力一般。 一字一句,如同催命符。 蛊师当真觉得全身哪里都不舒服,尤其是心口,麻木里又透着无法描述的疼痛,他呼吸艰难。 似乎是察觉到主人状况不好,他随身携带的各个容器里,数不清的蛊虫拱开盖子,很快就爬满他全身,只给他露出眼睛和鼻孔。 蛊师意识到了什么。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 只见第一只蛊虫朝他张大了口器。 针刺,撕咬。 一场风格极其原始的昆虫盛宴! 在第一只蛊虫的带领下,其他蛊虫很快也欣然加入。 对着蛊师眼中强烈的求救信号,杜蔓枝视而不见,微笑着退后。 “它们很喜欢你的血肉。” “平时没少喂?” “我不太明白,它们身上为什么还有尸臭味?” “你身后,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喊着要你还他们血肉?” 蛊师在剧痛中奋力甩动四肢。 身体不听使唤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蛊虫的毒素起作用了。 落到他手里的仇家,个个都是在万虫噬咬中痛苦死去。 他们那么疼,却因为喉咙肿胀,拼死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蛊师一直很享受观看盛宴的过程。今天,盛宴的食材成了他自己!他才知道,原来他们死前是这样的感觉。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杜蔓枝眯起眼。 蛊师身后,那些死者的残念飘浮在空中,意识到她的打量,它们齐刷刷发抖。 “不用害怕我,我只是算到这个人的死期,特意赶路上来送他一程,免得他临走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死的。” 蛊师眼里始终没有懊悔,此时却多了疑问。 杜蔓枝居高临下,冷淡地开口:“养蛊自噬,是你应得的下场。” 之前她在街上遇到蛊师,看出他的命火摇摇欲坠。 如果青竹生没说出“天师府”这个词,也许她会提醒一下。 然而当她跟踪蛊师,发现了刺青师的地下洞窟。那浓重的阴气和尸臭,她不用查探也能猜到底下发生过什么。 她离开京都之前留了信,让卫沉锋留意那间酒馆,找个合适的机会就把它铲了。 至于蛊师。 他气血两虚,身板不够硬朗,命火本来就不旺,还招惹了一大帮尸身被毁的横死鬼,引来死者残念步步紧随,注定事事不顺。 怨气缠身,三日之内必亡。 蛊师死死盯着她,仿佛还想问一句为什么。 杜蔓枝说:“你的虫子吃了人家的血肉,他们来找你这个主人讨债呢……看,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一只体型硕大的蜈蚣扬起上肢,似乎从冥冥中得到什么指示,爬到他眼皮上,狠狠一口! !!! 毒液弥漫,蛊师的两只眼睛接连被废。 剧烈疼痛让他咬破了舌头,一口血喷出! 活人的舌尖血,对亡魂有一定的震慑力。 蛊虫停顿了几秒。 但随着他的血液继续流失,生命力逝去,残念们一拥而上。 待死者残念带领蛊虫们一顿饱食之后,地上只留下一具挂着血的骨架。 小鬼大壮都觉得太残酷,一退再退。 蛊师还没咽气的时候,黑无常莫逢春已经在旁边候着了,就等着时辰到了带他走。 这时,丁翠云的梦话含糊响起:“吃……客人请坐……再来一碗馄饨…带走?” 杜蔓枝:“……” 莫逢春闷笑:“你这位朋友,有点意思。” 杜蔓枝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有空一起去她家吃馄饨?” 莫逢春明显一愣,错愕又无奈地摆摆手:“等我们忙过这一阵……最近流民死得多,个个都喊冤,弄得兄弟们都没心情。” 第146章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 流民在周边徘徊,即便有人提供援助,随着天气越发寒冷,难免有因病去世的。 不止是阳间的活人不好受,也给阴差增加了工作量。 杜蔓枝随口一邀,意外得到这样的答复,心里有点堵。 她其实也想过要为流民做些有用的事。 比如派人拿钱去买粮食、药物和被褥,发放到流民聚集的地方。 再多的,就怕乱了因果。 如果那人在勾魂令上待着,她不就是跟阎王抢人了吗? 莫逢春眉心的川字拧得死紧,难得说了一大堆话。 “你是修行人,怎么还没我们这些死鬼想得开?救人是你本愿,救成了是功德,救不成就当积了笔阴德,管他那么多?怕这怕那,路还怎么往前走?” 杜蔓枝品了品他这话,眼前豁然开朗,朝他一拜,正色道:“受教了。” 莫逢春受了她的礼,洒脱地将锁链一甩,拖着蛊师和疤脸青年走了。 杜蔓枝看向大壮:“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大壮茫然:“我,我也不知道……” 他现在是无主的鬼仆。 全村人临走前把力量集中在他身上,让他实力大增。 疤脸青年一死,村民们心愿已了,大壮就像一个漏气的皮球,那些不属于他的力量缓慢向外散,很快就会把他打回原形——还是一个弱小的普通亡魂。 大壮是在欺凌中长大的,他把自己看得比尘埃还轻,总是低垂着脑袋。 杜蔓枝见他一脸怯懦瑟缩,叹了口气:“先跟着我,你先养一阵子再做打算。” 她把大壮收起来,扛起丁翠云拍了道轻身符,大步向山下走去。 中途,丁翠云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看见两条倒着的腿,还在往前走! 她吓得魂都飞了,哇哇大叫。 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醒了?那你下来自己走,我正好歇歇。” 丁翠云很震惊。 她记得自己打扫完店里的卫生,趴在桌上睡了一小会,怎么把自己睡到山上来了? 不会是梦里爬上山看星星? 杜蔓枝逗她:“兴许是山上有个妖大王看上你了,使了一股妖风,把你抓来当压寨夫人?” 丁翠云瞪直了眼:“哪个大王脑子这么不好使,放着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偷,他找我啊?” 女人搓了搓发麻的手腕,发现腕上还真有麻绳绑过的痕迹,嘶嘶喊疼。 杜蔓枝停了步子等她跟上来,听见她嘀咕:“还真有啊,就这狗脑子,当什么山大王……” “……” 如果是杜蔓枝一个人走夜路,在暗处也能看得很清楚,不影响速度。 但是和一个正常人同行,她自觉放慢了脚步,走一段还要停下略微歇息。 走到她被鬼村拦路的路段时,天边已经翻起鱼肚白。 丁翠云举着树枝和干草做的简易火把,惊呼:“这里好些草堆,堆得跟坟包似的,谁家孩子这么调皮,也不怕挨揍!” “哎呦,怎么还有篱笆和镜子……” 鬼村是临时搭建在必经之路上的,当然没有实际上那么多房子。 杜蔓枝当时看见的十几间茅屋瓦舍,仿佛有很多年历史,其实都是以眼前这些荒草为依托,是鬼怪弄出来的障眼法。 杜蔓枝扯住她衣角:“翠云姐,你手里有火,别过去了,万一烧着了不好收拾。” “对对!” 丁翠云夸她细致。 两人默默绕过那片废墟。 一路风平浪静。 丁翠云再也没提过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山上这种话。 她大约知道自己是被人绑来的。 她没什么仇家。 要说她跟谁互相看不顺眼,也就是前夫,牛大力那个人死要面子,既然当众承诺了不来骚扰她,肯定不会再来。 那就只能是受人牵连的无妄之灾了。 丁翠云在火光和朝霞中,看向前方那道纤细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那个……” 杜蔓枝立刻回眸:“嗯?” 在她坦然的注视里,丁翠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就算是因为她俩关系好才遭了这顿灾,可是人家大老远赶来救她,没让她破一点油皮,可见是把她安危放在心上的。 要是之前没有杜姑娘仗义相助,她也过不上这么舒心的日子。 丁翠云的笑容逐渐展开,真挚地说:“今儿有空吗,去我店里,我做馄饨给你吃!” …… 约定的鸡汤小馄饨最后还是没吃到。 她们还没走到山脚,就看见山下火光环绕。 无数张被火把照亮的年轻面庞,他们身穿飞鱼服,目光炯炯,不放过每一个从山里出去的活物。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道高挑的身影缓缓转过身,目光凝在她身上。 这次碰面的场景很不美好,到处是虫子的尸体,各色血液汇在一起,难闻的气味熏得人想吐。 杜蔓枝微微拧眉,走了过去。 “这么大阵仗,怕我走丢了?” 她话音轻快,和友人打趣一般的语气,希望以此打消这家伙脸上的严肃。 卫沉锋收回目光,有些冷硬:“嗯。” “丢不了,人也救回来了。” 杜蔓枝让出身后的丁翠云。 后者讷讷地搓手,脑子里一片空白。 丁翠云曾做过异士堂成员的家眷,眼前这位,是异士堂地位最高的主子,她做梦也没想过会跟这种人物面对面说话,也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 杜蔓枝给她装了一叠镇宅化煞的符纸,点了两个俊俏的锦衣卫送她回店里。 还叮嘱她好好休息,山上冷,回去记得煮点驱寒汤暖暖身。 “你对别人总是这么体贴入微。”卫沉锋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杜蔓枝隐约嗅出一点酸气。 她眨了眨眼:“你也想喝驱寒汤?要我帮你煮?” 卫沉锋默默把头别到一边:“……不必。” “啊,行,是我自己想喝,顺便分你一半。” 这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挺容易哄好的。 杜蔓枝跟他并肩同行,甩远了后面那些人,忽然问他:“你怎么跑出来了?你不在,那个酒馆谁去剿。” “离了我,底下就没有能做事的人了?”卫沉锋脸色阴晴难辨:“你倒是怪起我,我还没问你,在山上碰见什么了?” 他离这么远都能听见上面鬼哭狼嚎。 一群人费了不少劲才把底下的虫群杀干净,想不通,荒山上怎么养了那么多奇形怪状的虫子? “那就说来话长了。” “长话短说。” “唔……我去救人,路上撞鬼,然后合法解决了。” 嗯,她都找来阴间警察处理了,怎么不算合法呢。 卫沉锋默了默,总觉得她没说完。 “还遇到一个你们异士堂的小叛徒。” “蛊师,记得吗?他抓了丁家姐姐,还在路上引鬼想杀我,” 杜蔓枝一脸无辜地捂住心口:“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惊吓。” 卫沉锋袖子里无声地滑出一截刀柄。 短刀入手的刹那,他听见女孩轻快地说: “然后我就帮他超度了。” “……” “但我还是受惊了,要有好吃的才能补回来。” “……” “怎么不说话了,你懂我意思的?” “……这就派人去鸿运楼订一桌酒席,给杜天师压惊。” 杜蔓枝眉眼含笑:“哎,太客气了,要不这样——把这桌酒席的银子折换成干粮盘缠,送流民返乡,还他们个公道,你看怎么样?” 卫沉锋沉默了一会才认真说:“这事你不该插手。即便是为了给三皇女挣名声,也为时过早。” 杜蔓枝给他讲了个故事。 “从前有个叛徒,他假装为西厂效力,被我无意中识破真面目,叛徒记恨我,逃亡的时候绑走我的挚友,设陷阱害我。” “九千岁及时营救,出于补偿,答应我一个请求,就是送流民返乡。” “这个故事,好听吗?” 女孩瞳孔黑亮,狡黠地笑望着他,霞光映着一汪清泉,让他心里一荡。 “听起来……还算有始有终。” 卫沉锋伸手为她扯开一根垂落的枯枝,面上已经恢复平静。 “送流民返乡并不难,也花不了多少盘缠,难的是还他们一个公道。” “工部推出去一个蒋英才,地方上也可以推几个替罪羊出来,把他们千刀万剐也只是给百姓看着解气,却伤不到底下的根。” 杜蔓枝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我刚才也想过,那你说,根源在谁?” 卫沉锋依次数了几个人名。 杜蔓枝一听,心里就更有数了。 她看书的时候对朝堂上的事不太感兴趣,一目十行,但她记得这几个人。 全是内阁首辅宋开济一派的。 按照原剧情,女主前期向宋开济示好,中期渐渐掌权,后来宋开济选择造反,正好给女主送了一波经验,让她顺理成章地代父皇平叛。 这些人全都成了刀下亡魂。 现在剧情发生严重偏移。 女主都把自己作死了,宋开济一派有皇帝的信任,处处以忠臣良臣自居,地位稳固。 杜蔓枝突然想笑。 真正为大乾鞠躬尽瘁的定国公死得凄凉,唯一活着的子孙自阉进宫,相当于断子绝孙。 卫家子孙替仇人干尽脏事,名声坏得彻底,翻案的事遥遥无期。 反观一群吸着老百姓的血,把自己养得肥肥壮壮的蛀虫,只要他们从中间踢出一个倒霉的替罪羊,表现得跟他势不两立,就能轻易地成为好人。 做好人的成本可真低啊。 杜蔓枝说:“这些人也就是靠着狗皇帝信任,搜刮的钱也得分给狗皇帝一份,狼狈为奸,互相离不开。那要是他们之间有分歧了呢?” 卫沉锋接道:“以利相交,利尽则散。” 他欣喜于又一次达成默契,压住情绪说。 “我找到宋开济爪牙的一本暗账,结合各部账目来算,虚报八百万两白银,贪下的银两比挪给宫里那位的还要多。” 杜蔓枝嘶了一声:“这种事你千万不能瞒着他,赶紧的,找机会说给他听啊。” 她就是抱着看乐子不嫌事大的心态。 贪官不是好东西,狗皇帝也不是,有机会看狗咬狗,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不料卫沉锋又说,他最近可能要亲自去一趟南边。 一是把暗账交上去之后,皇帝必定会细查。 二是来婆婆状告地方长官的事,该有个后续。 三是顺道把流民送回原籍,以免在京郊滋生事端。 杜蔓枝想了想,补充了一点:“还有,换个地方,他再派人刺杀你就更容易了。” 卫沉锋傲然道:“那就放马过来。” 第147章 缩头乌龟 他胸有成竹,杜蔓枝也不觉得奇怪。 武力天花板的人设摆在台面上,而且因为她穿书之后引发的蝴蝶效应,反派觉醒了。 黑色能量的存在,足以对抗天道意志,也让他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普通人的范畴。 只要卫沉锋自己不想死,她也数不出有哪个角色能杀了他。 她心不在焉地走着,冷不丁被脚下一声脆响吓了一跳。 抬脚一看,本来就脏兮兮的鞋底粘着一只被踩扁的虫尸。 粘稠的绿血爆开,让她一瞬间皱紧眉头,在石头上蹭了又蹭。 这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幸亏有卫沉锋带人清理虫群! 不然她下山的时候,就必须顶着一窝又一窝能飞能爬的虫子艰难前进了。 卫沉锋的解释很简短:“本想上山接应你,无意间看见你的阴差朋友,就不去了。” 等他把山下的虫群大致清理干净,道路开辟出来,她领着丁翠云恰好出现。 再迟的话,他就亲自去接了。 杜蔓枝沉默不语。 脑海中回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从最初相识起,她一直是带着对角色人设的了解去跟他相处的。 她不愿被提督夫人这个头衔限制住,他先是诧异,继而接受了她的提议。 她敢相信九千岁品性不差,绝对不会亏待忠心的下属。 她决定假死,他就提供女尸,并在殿上助攻,挫了公主的女主光环。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 杜蔓枝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居然就同意了跟一个奇奇怪怪的人合作,后面还敢收她进异士堂。 再后来一同经历了银簪案。 在一次次交谈中,他们表现出越来越默契的敏锐思维。 她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就有了自由出入他身边的特权。 提前安置的座位,提前准备她爱吃的食物,柜子里有她喜欢的茶,甚至有合她尺码的男装…… 当她遇到麻烦,就算她自己可以解决,过不了多久一定会看见他出现。 平时相处起来太自然,有时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在这一刻,被一股看不见的丝线串起来,伴着前方冉冉升起的朝阳,暖进她心底。 杜蔓枝大约能感觉到,他应该是喜欢她的。 至于她,她从来都喜欢这副风华绝代的好容貌,现在嘛,连着皮囊底下的人,她也不觉得反感。 在现代没谈过恋爱,到了这边,如果相处还算舒服的话,谈一次也挺好。 就当是新的人生体验了,结果反而不那么重要。 想通了这些,杜蔓枝再看见这人一派冷静自持的样子,突然不太满意,表现在脸上就是收了笑意,看着有点不高兴。 卫沉锋被她看得心里一突:“怎么了?” 目光落在旁边那块石头上的绿色黏液,他眨眨眼,福至心灵,眉眼间泛起轻微的笑意,低咳一声。 “没带多余的鞋子,待会下山再买一双。” 杜蔓枝抿嘴,直勾勾盯着他:“……我不是要鞋子。” 卫沉锋更纳闷了:“那你要什么?” 话音未落,两根凉冰冰的手指扣住他下巴。 他顿了一下,配合地把长腿弯了弯,黑眸里映出她的倒影,认真问:“什么事?”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 杜蔓枝眼神里带着暗示,鼓励地问他。 卫沉锋满头雾水。 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想了又想,该交换的信息他刚才都说过了,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杜蔓枝摇头叹气,心想,活该你单身。 转身刚走几步,肩上落了一件很有分量的大氅。 她诧异地转过头。 只见他单膝半蹲在地上,正在把大氅下摆扎起来,不让下摆绊到人。 同样的东西披在他身上像个装饰,换到杜蔓枝身上,厚重的面料自动包合,把她完全罩在里面了,还拖在地上一截! 这个身高体型差,弄得她有点尴尬。 “我不冷。” 卫沉锋嗯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 “我真不冷。” 她扒拉大氅边缘,毛茸茸的触感,浸透了满满的檀香味,呛得她鼻子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那人轻呵一声:“不冷?” “……那是呛的,我是不习惯那个味!”杜蔓枝没好气地瞪他,“不信你自己闻。” 卫沉锋的回应是转到她身前,并没有跟她对视。 白皙修长的手指绕过她下巴,摸索出两根缎带,手指翻飞,利索地打了个蝴蝶结。 别说,这蝴蝶结还挺标志。 杜蔓枝:“……” 就,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份被包好的礼物。 一旦代入这个设定…… 谁家好人把包装纸用黑色啊,喂! …… 包装纸,不,蝴蝶结事件之后的次日,卫沉锋就悄悄地离开了京都。 杜蔓枝跟往常一样完成巡逻,去杏花苑跟学生们打了个招呼。 然后她溜去司礼监,打算蹭蹭那人的煞气光环,帮自己加速修炼。 结果没见到人。 她以为卫沉锋只出去一会儿,就熟练地自己招待自己,泡了一壶茶,从桌底下摸出上回没看完的游记。 一个脸熟的小太监闻到房间里有茶香,推门一看是她,也不意外,只是细声细语地告诉她: 老祖宗出远门了,若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开口,他来安排。 杜蔓枝一愣,若无其事地吹了吹滚烫的茶水。 这才想起前面说过的那些话。 出门的事她知道。 可她还觉得,那人自从给她披上大氅,送她回去之后,就有点刻意避嫌的意思。 这不,临走都没跟她说。 “好的,我知道了。” 小太监的团子脸笑起来像月饼似的,喜庆又甜腻。 “您有什么想吃的吗,老祖宗让备了芝麻糖糕和榛仁酥饼,您……” 杜蔓枝摆摆手:“不用,我喝完这杯茶就走。” 她捧着茶杯独自在屋子里晃悠。 目光所及之处,都显得简单朴素,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有。 可是打开角落里的柜子,里面有她的棉花靠垫,有她喜欢的茶叶和酥糖,甚至还有一小罐用来调奶茶的牛奶。 打开闻了闻,新鲜的。 杜蔓枝眼前浮现出一双戏谑的黑眸。 这家伙,故意不说哪天走,牛奶却是今天刚换的,意思是笃定她会来,还想趁机笑话她扑了个空? 真当她没脾气呢! 她坐回桌边摆纸研墨,提笔勾勒,画了一只圆滚滚的大乌龟。 缩头乌龟! 杜蔓枝吹干墨痕,举起来欣赏片刻才放回去,压在公文底下。 小太监从门缝看见画纸上的东西,想笑又不敢,憋得脸蛋通红。 杜蔓枝瞥他一眼,他迅速把头收了回去。 机灵狡黠的劲儿也跟个小乌龟似的。 她把东西恢复原位,从窗户悄然离开了。 第148章 刺青师 杜蔓枝一出宫门就去了那家酒馆。 路上遇到熟人了。 赵铁和柳雁各领一队锦衣卫,押送的人她也都见过,分别是酒馆地下的刺青师和他的学徒们。 他们耷拉着脑袋,满是血污的衣服上摞着百姓扔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 其实周围的百姓也不知道他们犯的什么事,只是隐约听说酒馆地窖里藏了一伙歹人,正好旁边就是菜市场,最不缺的就是烂叶子,顺手捡起来就扔。 “错了……” 杜蔓枝打量着一脸沮丧的“刺青师”,默默在心里说道。 柳雁目光如鹰隼一般在四周巡视,偶然落在她脸上,露出微不可见的笑容,算是跟她打了招呼。 杜蔓枝朝她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进这家酒馆。 柳雁不愧是穿来的,酒馆周围不但被她设了警戒线,还有多人站岗,就很有警匪剧的味道。 那边柳雁和赵铁耳语两句,大步走来。 “你要下去?找人?”柳雁语速很快,“这里我们已经搜过几遍,里面乱糟糟的,人都被带走了!” 杜蔓枝说:“不一定。” 柳雁一皱眉:“你是说,还有我们没搜到的地方?” 杜蔓枝无声地摊开手。 柳雁凑上去一看,是个巴掌大的小纸人。 纸人平躺在她掌心,睡醒了似的,缓缓爬起来,并脚,朝她们敬了个标准的礼! 柳雁瞳孔地震:“哇……” 这个三十岁的大女人在这一刻仿佛回到童年,眼神就像遇到了一个新奇的玩具,更难得的是有人愿意逗她开心。 杜蔓枝抿嘴笑了笑。 “给你变个戏法,看你最近累的,黑眼圈都这么重了。” 柳雁苦笑着摸摸脸。 青黑的眼圈和枯黄粗糙的脸,写尽了连日加班的疲惫与焦躁。 “事赶着事,就没有忙完的时候……听说这间酒馆还是你实名举报的?把这里查出个头绪,我大概就能放两天假了。” 见她言之凿凿,认定现场已经搜完了,没有遗漏,杜蔓枝坦白地说: “我要下去找个人。” 柳雁脱口而出:“底下还有人?!” “嗯,还有些罪证,是你们没搜到的,需要的话,我带你去看。” “你怎么知道?” 杜蔓枝捏着纸人:“它们告诉我的。” 她那天跟进去,觉得刺青师和蛊师的话题转变得太快,内容很没营养,就好像他们知道有人在旁边偷听,故意说给她听的。 她当时就怀疑底下有类似监控的东西。 那天她身上贴着隐匿的符纸,底下的人看不见她,也没有兴师动众地搜。 假设他们知道有人在旁边,就说明底下有个东西,对活物很敏感。 于是她悄悄撒了一些纸人,藏在酒坛之间的空隙里。 纸人单薄,体型小,可以贴着墙行走,不容易被人注意到,关键是没有活人的气息。 表面上她是走了。 可是这些纸人每一个都可以是她的耳目,代她查探底下发生的事。 她知道夜明珠在她走后变了颜色。 知道蛊师立誓要杀她。 知道刺青师把蛊师领到暗室。 知道那里有堆叠成山的尸体。 还知道它们都成了蛊虫的养料。 所以,后来在山上,她才会肯定地说蛊师的虫子有一股尸臭味。 死者的残念也是因此缠着蛊师不放。 …… 锦衣卫查抄酒馆的速度很快,可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难免有些隐秘的地方,是外人发现不了的。 杜蔓枝领着柳雁直奔暗室。 她一脚踹开暗门,恶臭袭来,还有强烈的蜂鸣声。 杜蔓枝迅速把柳雁拉到身后,先让那铺天盖地的蝇虫飞出去。 柳雁忍着恶臭进去查看。 “这……这么多,都是人骨!” 柳雁惊呆了,她很久没见过这么惊悚的画面。 支离破碎的骨架,到处都是,很多还挂着腐汁和血液,米粒大小的蛆虫在骨头上蠕动着,享用着最后一点残汁。 杜蔓枝递给她一块香料浸过的帕子: “有两个学徒聊天时提到流民,我怀疑,死者之中有很多人是逃难来的。” 流民的户籍不在这里,人际关系不稳定,样子都是一致的邋遢。 人多了少了都不会引起周围人的重视。 所以更容易变成失踪人口。 用失踪人口进行各种不人道的研究,这是天师府常用的手段。 比如刺青师,他需要用皮料精进手艺,需要“人偶”供学徒练习,材料呢,从哪来? 柳雁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组织,当即黑了脸,因为瞪大了眼,隐约可见泪光闪烁,说不清是被熏的还是情绪激动。 “我宁可他们是反对大乾的前朝余孽,也不希望这是个邪教。” 许久,她才说话。 杜蔓枝很理解这种心情。 前朝余孽的刀锋只对准大乾权贵,得民心者才能坐稳天下,百姓是他们需要争取的有生力量。 而天师府不管你心向着谁。 在他们眼里,人的一个重要用途就是成为耗材。 这种对生命的蔑视,在满室白骨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柳雁咬牙切齿:“我一定把他们抓起来,一个都不能放过!” 杜蔓枝:“我会跟你们一起。” 柳雁微愣:“你们修行的人不是忌讳……” 杜蔓枝抬眸。 清清冷冷的眸子里透出固执的意味。 “天师府供奉着两只鬼王,我都打过交道,可惜都被他们跑了。” “活人犯法,你们负责。” “这些不是人的东西,我来。” 她眸光如箭,勾魂索当作长鞭,猛然转身抽向角落里的空气! 抽的明明是空气,却传出真真切切打在肉上的响声。 柳雁下意识拔刀挡在杜蔓枝前面:“谁!” 被勾魂索抽成两半的符纸突兀出现,无力地落在地上。 随之浮现出一道精瘦的身躯。 男人脸上、脖子上都有刺青,有的猩红,有的发黑。他瘦得能看出骨骼轮廓,在地下不见日光,皮肤白里泛青,形同恶鬼。 柳雁寸步不退,留意到男人心口有起伏,顿时肯定了:“你是人!” 男人冷笑着不说话。 散乱的头发里扬起一张熟悉的脸。 杜蔓枝淡淡地说:“你很聪明,提前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替身。” “还不是被你发现了?”刺青师声音粗噶,充满恨意地盯着她,“贱人,你们毁了我的作品,你们都该死!” “我本来想让你们多活一阵子。” “地狱无门,你们非要闯进来!哈哈哈,既然你们已经下来了,那就别走了。” 他打量着杜蔓枝细腻的冷白皮,眼神贪婪,忍不住朝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伸出右手。 “好漂亮的皮子……给我,都给我!” 第149章 刺青师升级,拆迁队来了 柳雁离飙脏话只差一点点自控力。 但是那三个字已经在她嘴边打转: 给你妹! 她长腿一抬,用力把刺青师照脸踹了回去,柳眉微皱。 从她活动脚腕的细节来看,是被震伤了。 杜蔓枝给她拍了一小股灵力加速愈合,淡定道:“这里就交给我。” 柳雁义正言辞道:“他是活人,危害群众生命财产安全,该我负责!” 杜蔓枝很佩服她穿书十二年还能把现代格言记得这么牢,但是…… “谁跟你说他是活人?” 柳雁老实道:“他有呼吸。” 杜蔓枝一本正经地纠正:“呼吸不是唯一的判定标准。” 她们一来一回的对话,激怒了被忽视的刺青师。 只见他顶着深红色脚印再度扑上来,涎水在嘴角闪烁着晶莹。 杜蔓枝仿佛多长了一双眼睛似的,反手一记直拳,轰在他脑门上。 梅开二度,人倒着飞了回去。 清晰的骨裂声听得她有点牙酸。 上次在转灵池里强化过猛了,她自己都没想到轻轻一拳能打出这么好的效果,简直是,伟丽大乾分丽啊! 刺青师摔在墙上的那一刹那,壁龛里的烛火忽然变得很亮,照出他身上愈发鲜艳的刺青。 柳雁瞳孔猛缩,她终于发现了异常。 墙上刚才还干干净净,现在,那里糊着一片从男人后脑流出的……新鲜脑浆! 刺青师跌坐在地,足足沉默了好几个呼吸,他没再提着要她们的皮,而是面无表情地发呆。 接着,他手不沾地,仅用腿部发力,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双眼空洞没有焦距,好像喝醉了,又像是末世电影里的丧尸扮演者。 柳雁嗅到愈发浓郁的臭味。 和屋里的尸臭和腐臭不一样,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仿佛刻在人类基因里的警告,在提醒她快跑! 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少女。 虽然她是威风八面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处理过无数棘手的案子,不过在面对诡异事物的时候,显然是专业人士更值得信赖! 杜蔓枝嘀咕:“这次总该信我了……” 都说了不是人的东西交给她处理嘛。 就不信邪呢。 柳雁脸一热,还没开口,呼啸声响起,浓郁的臭味灌满鼻腔,熏得她大脑空白,张嘴就吐。 好像是刺青师的身影从她面前一闪而过,顷刻间已经到了杜蔓枝身边。 他来索那张人皮! 柳雁大急,可还没等她反应,一条幽黑锁链已经紧紧缠住刺青师的咽喉! 这间暗室的天花板悬挂着很多铁钩,高度各不相同,有的挂着光秃秃的尸体,有的还空着。 杜蔓枝特意把勾魂索从其中一个铁钩绕过去。 套紧刺青师之后,她拉动绳索,另一端的刺青师双脚立刻离开地面。 他被吊在铁钩底下,面部紫涨,四肢拼命弹动,上演着一出残酷的哑剧。 “虽然不是人,但他有呼吸,所以也可以这么对付。”杜蔓枝抽空指导柳雁说。 柳雁茫然地点头,“好。” “还要注意看他的纹身。” 柳雁吐掉嘴里的秽物,端正学习态度请教她:“嗯嗯,怎么看?” 杜蔓枝:“正常人被吊起来就会很快窒息而亡,他这种东西,会在濒死状态下突然醒悟过来——哎?我怎么还没死,哦,原来我不是人啊。” 柳雁:“呃?” 杜蔓枝盯着刺青师身上的诡异图案。 它们在依次膨胀,好像一朵朵妖异无比的花,愈发浓重的异味就是它们开花时的花香。 从附着在单薄人皮上的图案,到慢慢鼓起来,变成立体的瘤子。 最后瓜熟蒂落,刺青里的东西露出狰狞爪牙,这时候也就意味着,刺青师作为人类的时刻被彻底终结了。 “好香啊……” 刺青师垂眸,缓缓对上她平静的视线,鲜血淋漓的嘴角滴落了一滴涎水。 杜蔓枝开口:“刚才馋我的皮,现在馋我的肉,你不专一啊。” 刺青师恍若不闻,喃喃念叨道:“吃掉你,好香……让我吃!我受不了啦!” 杜蔓枝淡淡道:“嗯,我也受不了你了。” 他们好像在对话。 内容又像是错频了。 柳雁:“……” 刺青师扯开上身的衣裳,露出十几团青青红红的花纹,一条条精瘦的手臂从那些刺青里伸出来,它们无限延长! 其中两根手臂转到刺青师脑袋两侧,尝试把勾魂索抠断。 这当然没用。 于是,它们采用了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 把头拧开! 在柳雁的惊呼声中,一颗脑袋螺旋升天,在天花板上砸出一滩血迹,掉进尸骨堆里,一时间找不出来了。 刺青师没了脑袋,钳制他咽喉的勾魂索也没了着力点,被杜蔓枝收回手中。 此时刺青师就如同神话里的无头刑天,在十几根三米长的手臂支撑下,他稳稳地挂在半空,俯视着地上的两个女人。 他爱她们白皙健康的皮。 他馋她们香甜温暖的肉。 “给我,给我!” 刺青师发狠地刨地。 两道身影在手臂的围追堵截中,永远可以先一步跳到安全点。 柳雁想的是用轻功带杜蔓枝逃出暗室。 她也没弄懂是怎么回事,就从带人变成被人带了。 亲眼见识到诡异手臂的恐怖破坏力之后,柳雁决定了,安心躺平,可以不做贡献,至少别给大佬拖后腿! 杜蔓枝夹着她退出暗室,把人送到地下一层的通道。 “你先上去疏散人群,等会可能会有地震……或者地陷。” 柳雁理解地点头。 正要走,冷不丁的,手里被塞了个东西。 原来是一根挂着黏液的大腿骨,应该是刚才从暗室里顺出来的。 对方还很贴心,知道骨头不干净,塞给她之前就用帕子帮她包好了! 这是…… “谢谢你提供的罪证。”柳雁僵硬地道谢。 “别客气,上去干活!” 杜蔓枝背对柳雁挥手。 人证,物证,都到位了。 她可以放心地回去打怪了。 地下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怒吼,如她所料,地面波动渐渐逼近,她站在台阶上,已经看见刺青师的脑袋一点点窜高。 “你这么能干,不搞个拆迁队多可惜啊……”杜蔓枝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150章 天师府圣灵?来玩个小游戏 刺青师身上发生了极其诡异的变化,追着她们两个渐渐逼近地面。 柳雁刚被送出去,这里隐约还能听见街上的叫卖声,杜蔓枝不可能放这个东西上去害人。 她挥舞勾魂索,嘴里哼着套马的汉子。 勾魂索自带追踪似的,稳稳地落在刺青师脖颈间。 “什么时候把脑袋找回来的……”杜蔓枝嘀咕道。 刺青师的脑袋没接好,左边高,右边低,成了难看的歪脖子,只能斜着眼看她。 她有点手痒,很想帮他把头正回去。 可是她一用力,勾魂索居然被她拽回来了。 那一颗圆溜溜、血淋淋、骨碌碌顺着台阶掉下去的,可不就是刺青师的脑袋吗? 杜蔓枝面露遗憾:“还没摆正呢,怎么又掉了……” 刺青师站在原地发愣,十几根长臂支着他的无头躯干,乍一看,形态酷似妖怪图鉴里的蜘蛛精。 意识到头又飞了,他气得手臂乱颤。 还有一只手从他背后延长出去,满地找头。 杜蔓枝在台阶上说风凉话:“要不还是别找了?反正你也就这智商,脑浆都磕飞了,有没有头都一样。” 刺青师腹部的刺青变化出一张模糊的人脸,瓮声瓮气:“给我……给我死!” 杜蔓枝不在意地笑笑:“要我的命?有本事就来拿。” 她照面抽了刺青师一鞭,将他光秃秃的脖子打出一道不浅的沟壑。 这样,即便把他头颅接上,肯定也站不稳了。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杜蔓枝跳下台阶,用他肩部借力,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再往下走就是地下迷宫了。 虽然还有一些暗室没被人搜出来,但是无论怎么走,迷宫是封闭的,那是一条条没有出口的死胡同。 所以这不是她真正想走的路。 刺青师被惹出了真火,始终在后面紧紧跟着,走到哪里,拆到哪里。 迷宫内地动山摇,好像随时有坍塌的风险。 地面上的柳雁都感受到一阵阵波动,想象着底下的战斗有多么激烈,可她顾不上担忧,只能更大声地喊着: “地龙翻身了,快跑啊!” 人在大乾十二年,不得不说,柳雁已经拿捏了底层老百姓的心态: 你如果说底下有高人在跟怪物搏斗,总有不怕死的想去现场观看——万一被高人看中了,收为弟子呢?发达了啊! 可你要说这里发生地震了,怕死的和不怕死的都会跑得远远的。 与此同时,杜蔓枝刻意向外蔓延的灵力已经渗透到地表。 她找到目的地了。 嫣红的唇角扬起一道狡黠的弧度。 刺青师还是没有意识到她另有所图。 她在迷宫里东一转,西一转,一边触发机关去消耗怪物,一边吸引怪物接着拆,不知不觉就打通了所有藏着罪证的暗室门墙。 杜蔓枝已经发现了,刺青师异化的时间越长,身上刺青颜色就越深,似乎是以他的血液为燃料。 他表现得越是粗鲁蛮横,丧失理智,他腹部的人脸图案就会越清晰。 渐渐的,已经能看出五官轮廓。 既像宁嫔背后的那个邪神,又有点像陀川鬼王宁丰台! 可见这个刺青师在天师府的地位不算低,而且一心向“道”,早已把身体和灵魂都献祭了。 所谓向死而生,不过是被另一个意志占据了躯壳而已,现在的他不是人类刺青师,也不是半人半鬼的怪物,而是天师府圣灵远程操控的一个畸形容器! 杜蔓枝引着他继续打砸。 连续砸穿天花板之后,眼前豁然明亮! 她甩出勾魂索牵住附近的一棵树,轻轻一纵,跳了上去。 目的地到了。 这是一个幽静窄小的庭院。 有句老话说财气养人,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就像此刻她站在这里,明显觉得灵气活跃了不少。 刺青师很快也用长臂爬了出来。 一墙之隔,柳雁的声音在外面喊:“大家不要慌,跟着我走,到开阔的空地上集合!” 杜蔓枝定了定神,为了给那些人拖延时间,她缓声对刺青师说:“你,就是天师府的圣灵?” 刺青师身上的人脸嘻嘻一笑,发出尖细刺耳的笑声,像是指甲不断摩擦黑板,让人浑身不舒坦。 “就是你带人害了我母亲,还抓了我的弟弟妹妹?” 它承认了! …… 太子称呼黑煤球为“圣灵”。 湛舒华称呼小煤球为“小圣灵”。 它们都是邪神的孩子。 前几天在地下迷宫,纸人偷听到刺青师和蛊师对话,其中一句说道:大家同样追随圣灵…… 根据杜蔓枝的猜测,天师府的圣灵,应该也是邪神的产物,比宫里那两个黑煤球更有出息一点。 眼前这张人脸的长相,还有这声“母亲”,都印证了她的猜想。 不料这个圣灵下一句是: “真是浪费,还不如让我吃了……哈,我闻到了,你身上有母亲的味道!” 杜蔓枝眨眨眼。 嗯,这话没毛病。 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确实把邪神吃了。 通过青宫的饕餮胃袋和转灵池,邪神的一切都化成海量的灵气。 她吃得很饱。 圣灵控制刺青师冲向她,狞笑着:“让我吃了你!母亲的力量,归我了!” 杜蔓枝左手召唤鬼律,身后隐约浮现出一尊垂目女神像。 然后她一巴掌拍在圣灵脸上,五指收紧。 等同于拽紧了刺青师腹部的皮肉,把他抡起来砸在地上。 圣灵:!! 杜蔓枝轻呵一声。 “真被你孝到了,想吃你妈就自己去啊,去又没胆子去,吃又没本事吃,你在我这现眼呢?啊?” 圣灵被她摔懵了。 巨力摔打中,刺青师的皮在她手中破损,粘稠的血液流了她一手,还在从圣灵的五官源源不断向外流淌,就好像圣灵被她揍哭了似的。 墙外有人说:“你们听,里面什么动静?!” 柳雁:“……跟我走,别磨磨蹭蹭!” “柳大人你听啊,真的有声音,好奇怪的叫声!” 柳雁估量着距离,心想,不会,这么快就打上来了? 她正色道:“本官什么也没听见,快走!” 伴随着其他锦衣卫的催促,这群百姓揣着疑问走远了。 杜蔓枝默默听着,手下是五官扭曲成一团的圣灵。 她说:“小子,我们来做个游戏。” 圣灵宁死不屈:“我不!” 杜蔓枝一拳砸下去! 刺青师的腹腔凹陷,一根断骨从圣灵的左眼穿出,带着新鲜皮肉,汩汩冒血,更像它在哭了。 “我刚才没听清,你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杜蔓枝语气柔和,笑眯眯地问:“玩不玩?” 圣灵:“……玩。” “真乖。那我来宣布游戏规则。” 她从乾坤袋里取出十几个等人高的纸人。 “这个游戏叫捉迷藏。” “看见这些姐姐了吗?她们等下会变成我的样子,我和她们一起躲,你呢,负责在后面追。” “你找到一个,我就把你母亲的灵气送给你一点。” “要是你能找出哪一个是我,我就把没消化的这些都送给你。” 为了增加真实性,杜蔓枝掏出一个容器在它眼前晃了晃。 这是她从转灵池里刮来的那点底子。 掌下的皮肉一阵剧烈翻滚,圣灵贪婪地盯着瓶中的灵液,恨不能通过刺青把自己真身传过来。 杜蔓枝收起瓶子。 “你可以自由行动,想搜哪里就搜哪里,拆家当然也没关系。” “注意,活动范围不能超过这个宅子哦。” 她温婉一笑。 勾魂索抵着圣灵那只冒血的眼睛。 “不然……弄死你!” 第151章 真金白银 捉迷藏是经典款童年游戏。 圣灵沮丧的同时又在专注聆听,从这个反应,杜蔓枝判断它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小游戏。 它并不知道,游戏不是重点。 这座宅子是很普通的民宅,总面积不大,所以庭院被压缩到极致,小得可怜。 与之相对的是房间很多。 可是真正跑进去就会发现,所有房间都没有居住痕迹,或者说,从来就不是用来住人的——它们被箱子塞得满满当当。 所有衣物箱都上了锁。 里面没有一件多余的杂物,全部装满金银珠宝! 要说她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因为剧情里提过这处私宅,就在刺青师酒馆后面的那条街,是内阁首辅宋开济让家奴偷偷置办的。 看似民宅,实则是他的宝库之一。 看似财富惊人,然而与他贪下的巨款相比,这里只是九牛一毛! 剧情里,女主招揽的江湖人为了躲避西厂追捕,躲进这家民宅养伤,无意间发现了宅子的秘密。 他们杀了看守者,本意是携重金出逃,又觉得吞不下这么多,更怕被西厂和公主同时追杀,于是把消息上报给湛舒华。 没过多久,公主派人把宅子搬空,还嫁祸给西厂,导致宋开济和九千岁掐得更凶了。 当初看这段剧情的时候有多爽,穿书后投身反派阵营的杜蔓枝就有多不爽。她之前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忘了这处宅子。 这次追查到酒馆,才想起来,那宅子离酒馆直线距离竟然不到一百米! 来都来了,怎么能不搞点事呢? …… 杜蔓枝命令圣灵在院子里倒数三十个数,倒计时结束才可以去搜房间。 刺青师高大的身躯连着十几条手臂一起蜷缩着,被打怕了。从他腹腔里探出头的圣灵委委屈屈,小声答应了杜蔓枝的要求。 猩红的眼睛朝屋里瞥去,仇恨和破坏欲那么强烈,藏于眼中。 杜蔓枝只当没发现。 她给纸人们快速完成了赋灵仪式。 一个个纸人顿时活了过来,肤如凝脂,乌黑的发丝纤细柔美,目光流转,与真人无异! 圣灵看呆了:“神术……” 杜蔓枝语气平淡:“一点小伎俩而已,不用惊讶。” 她的纸扎术原本只能让纸人产生微弱的灵智,能听令行事。 当她真正踏上修行之路,将灵气灌输进去,可以产生类似障眼法的功效,当然,这比鬼怪的障眼法更加自然,无害。 十几个纸人齐刷刷转过头,冲着一个方向微笑,连嘴角弧度都一模一样。 场面十分惊悚。 却让圣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跟这些姐姐一起玩! 抓住她们,拆开看看! 调动起他的积极性之后,杜蔓枝紧跟着重申了规则,圣灵已经听过一遍了,这次显得心不在焉,被她逮住机会,又是一顿打。 眼中的猩红扩散到刺青两旁,圣灵的怒火和怨气冉冉升起。 这时,杜蔓枝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 “这宅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你别玩过头了,弄坏这里的东西我还得赔呢。” 一句话,圣灵眼中泛起涟漪。 杜蔓枝暗想,前面还暗示过他,拆家也没关系,不知道他记住没。 “好,我记住了。” 人脸阴笑着说。 杜蔓枝心里比了个耶,计划通! 后面的发展完全合乎她预料。 …… 柳雁带领她麾下的锦衣卫和女兵在大街上奔走,把周围百姓安顿到安全地带。 终于有个胆大的男人提出质疑: “不是说地龙翻身吗,我听着,怎么像是有谁在拆房子?” “可不是,泥瓦匠呢,出来听听是不是?” 一两个人说还没什么,大家都这么说,再加上地下早已没有新的震波过来,众人都大着胆子要去查看。 曹二妹挡在他们前方:“师父,你看这……” 柳雁不说话。 她遥望那一声声异响传来的方向,似乎是后面那条街上的住宅。 心头的猜想愈发清晰。 直到一道不太明显的焰火在白日里窜上天空,柳雁收回视线,嗓音铿锵有力:“走!一起去看看。” 曹二妹呆住:“啊?” 平时遇到天灾人祸,师父都把百姓的安危看得极重,这回怎么,专门往上撞啊? 明知道不对劲,可是曹二妹吃过太多苦头,好不容易回到阳界,还有幸被柳雁捞过来当徒弟,感激与孺慕并存,她绝不会反对柳雁的决定。 一行人匆匆走到宅子外。 正门的大锁落了灰,曹二妹找到侧门,才进去没几步就看见一个驼背门房倒在地上,她试了鼻息,顺手刮掉门房脸上的粉末。 曹二妹退回柳雁身边低声说:“师父,人还活着,好像中了药……” 柳雁闻到隐约的香气,就知道是西厂的东西。 新开发出来的迷药,除了赵铁、柳雁和特殊小队以外,就只给了一个人。 黑暗里窜过一张素白的面孔,平静地看着她们。 曹二妹也看见了,惊骇得指尖冰凉,有鬼?! 却见师父和那东西眼神互动,她懂了,那里藏着个人,跟师父认识! 身后的百姓发现门房倒在地上,静了片刻,有人嚷嚷死人了! 柳雁依然没有阻止,任由谎言扩散,引来更多的闲人。 她这时才把门房拖到一边,率先进去查看。 锦衣卫先行,后面是围观百姓,还有身手不错的人顺着大树爬进去。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一个个被砸烂门窗的房间,好像被某个拥有怪力的奇人一一践踏过,挑不出一处完好的地方。 结实的木箱被砸烂,里面的东西重见天日。 遍地滚落的金锭、银锭、各色宝石和珠串……宝气迷人,直钻进看客们震惊的瞳孔! 这一幕,注定让他们毕生难忘。 “我的老天爷啊,这是捅了财神庙吗?” 有人抓起一锭用力咬下去:“是真银子,是真的啊!那这些金子应该也……” “还有这珍珠,不会错,比我舅舅从沿海带回来的那几串还要大,看这成色!” 纵然有板着脸的锦衣卫在场,也挡不住一颗颗向往发财的人心。 柳雁假装被震撼得恍恍惚惚,没有及时阻拦他们上前。 经过几个有识之人的鉴定,宅子里全是真金白银,样样都是外面难得的好东西! 终于有人提出灵魂一问: “这到底是谁家啊?” 众人恍然:“对啊,这是谁家的宅子?” “我在这条巷住了这么久,从来只见过他家的老门房,宅子主人呢?!” 人声沸腾时,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声音,温度顿时冷却了—— “城外的流民日夜哀嚎,诸位是忘了他们因何来此?前一阵子才揪出一个贪了河堤工程款的蒋英才,这些,莫不是他私藏的公款?” 第152章 金泉国 “也就是说,我才刚走,你就掀了宋开济的库房?” 卫沉锋风尘仆仆,接过热帕子将沾着灰的玉颜盖了个严严实实,声音从帕子底下传出来,瓮声瓮气的。 杜蔓枝在跟柳雁排排坐,嘬奶茶,理直气壮:“对啊,是我干的。” 她把异化刺青师引到宅子里,圣灵完全控制刺青师之后,她封锁了圣灵的退路,一顿殴打,逼着它玩捉迷藏。 还没等圣灵倒数结束,她就去药倒了门房,收起那十几个纸人。 圣灵找不到纸人,意识到被她耍了,新仇旧恨加起来,肯定会拿那座宅子撒气,见什么就拆什么。 等它力气耗尽了,杜蔓枝正好出现,把它收进鬼律空间,只留下一片供人参观的废墟。 虽然期间压坏了一些东西,但是材质摆在那儿,金锭银锭不怕变形,还可以熔了重铸,它们样子惨一点,引发的话题讨论更热乎呢。 现在街头巷尾谁不知道有个民宅爆金币? 就连之前那场虚假的地龙翻身都不算事了。 卫沉锋好笑道:“你还挺骄傲?” 柳雁嘀咕:“也不提前跟我们通个气,我那天整个人都懵了。” 杜蔓枝嘻嘻一笑:“可你配合得挺好啊!那么多人亲眼看见宅子里的东西,一传十,十传百,那么多物证,这事赖不掉。” 所谓物证,是因为那天去现场的人太多了,总有人想尽各种法子把财物带出来。 像是藏在头发里,压在舌头底下,胳肢窝,脚底板,甚至还有塞进直肠的…… 事后这些珍宝大批量流入当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来源了。 只是对于宅子主人的身份,百姓纷纷猜测,至今还没个结论。 有人说是蒋英才,有人说是宋开济。 凡是有名有姓的内阁大臣,这时候少不了被怀疑。 风声已经传进宫墙内,外面气氛热闹欢快,宫里却冷肃得可怕。 赵铁说:“那栋宅子在官府里录的主人,并不是宋开济。” 柳雁补充道:“房主是个普通商人,人不在京都,看记录他是被僧侣养大的孤儿,没查到什么亲戚。” 她有意加了一句自己的猜测:“三十多岁的人,连媳妇都没有,我都怀疑这人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现代不着急结婚的人一抓一大把,但是在这里,一个健全的有钱人迟迟不娶妻,就显得很不寻常了。 卫沉锋扯唇:“孤儿出身的普通商人……那宅子里任意抽出一间厢房都价值连城,这商人莫非是叫沈万三?” 杜蔓枝不在意地说:“管他是什么人,你想让宋开济下台,自己造证据呗。” 柳雁摇头:“没那么简单,宫里那位比咱们更清楚宋开济拿了不该拿的钱,或者说,他就是纵容着宋开济放手去贪!” “只要事后分账能进他私库,哪怕你把证据甩在他脸上,结果是什么?” “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柳雁话里的鄙夷和无奈,与另外两人眼神里透出的意思,如出一辙。 杜蔓枝取瓜子的那只手顿住了。 卫沉锋把脏帕子扔回脸盆,顺手把干果盘推到她手边,接着柳雁的话说: “我这些年给他抄家,也抄出过不少,依照惯例,抄没的家产一成分给西厂,一成给锦衣卫,其余的,有公有私。” 公就是国库。 私,就是归皇帝自己。 赵铁掏出一个本子,老实地说:“这些天,兄弟们白日里看守宅子,夜里褪了官服进去当贼,掏出不少,都在这上面记着了。” 卫沉锋接过去大致翻看,嗤了一声:“这老匹夫,藏的果然都是值钱货色。” 他问:“我们的人,嘴都够严实吗?” 赵铁和柳雁异口同声:“必须够!” “行,记得给他们分点,这贼也不能白当。” 一句话让气氛和缓下来,几人都笑了。 杜蔓枝打量他溅了不少泥点子的下摆和皂靴,最近京都周边都没下雨,他看来是连夜从远处赶回来的,也不知道跑死了几匹快马。 注意到她的视线,卫沉锋面不改色,却把腿往桌子底下收了收。 “你一个人回来,队里没人发现吗?” “没事,留了个替身。随行的有太医院几位老大人,他们坐车走得慢,我迟几天出发也跟得上。”卫沉锋答道。 杜蔓枝哦了一声。 “我看见城门边还有不少流民,他们怎么没跟着你队伍走,不愿意回家?” “回去就是缺衣少食,看着被冲垮的房屋和田地,就算有饭也吃不下了。”卫沉锋微微摇头。 “他们大概是在这等消息的,过阵子也得送走,否则让外邦使臣看见,不知道回去会把大乾编排成什么样。” 说到外邦使臣,杜蔓枝立即想到了刺青师提到的金泉国,还说要给大乾君主进献美人什么的。 得到他们几个的一致点头,杜蔓枝撇撇嘴:“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柳雁的总结很精髓: “大乾和金泉的关系呢,就好像你家门口蹲个流浪狗,你喂它骨头,它给你叼点破烂,然后扯着你裤脚求你再给点骨头,最好是带肉的。” 卫沉锋的总结更有文人风范:“弹丸小国,畏威而不怀德。” 赵铁是话糙理不糙:“我们强,它乖乖盘着,我们弱,它第一个冲上来撕肉!” 一番话下来,她就完全明白了金泉国是什么情况。 让杜蔓枝没想到的是,这次讨论会结束后,她在苏苏交来的作业里,也发现了金泉国的身影。 苏苏是这本书实际意义上的亲妈,对各种设定了如指掌,她的设定组成了这个世界的天道。 然而在杜蔓枝这个变数、七月十四鬼王的恶意哄骗、以及反派卫沉锋觉醒,这三重作用力之下,天道崩塌,女主光环严重破损。 苏苏本人也很倒霉,她莫名其妙魂穿到女主湛舒华身上,被杜蔓枝捉了出来。 现在的苏苏,委屈巴巴地住在纸人身体里,日常任务是回忆自己书里的剧情、人物和隐藏设定等,把它们写出来,供杜蔓枝翻阅。 杜蔓枝指着其中一行问她:“金泉?你那本灵异文里有金泉国?” 第153章 你喜欢杜姑娘! 苏苏的原着并不复杂,就是古代女主重生逆袭的爽文,没有任何灵异元素。 然而杜蔓枝一穿进来,第一晚就遇到水鬼索命。那时就暗暗奇怪,灵异元素是哪来的?不会是她带进来的? 后来和苏苏对话,她猜测这本书和苏苏的另一本书发生了世界观重合。 苏苏认真纠正:“不是金泉国,是金泉古国。我写的是现代人在探秘和寻宝的过程里顺便谈恋爱的故事……” 杜蔓枝耐心听了一段没营养的废话,终于听到她说: “金泉古国就是主角团要去的地方,我设定古代金泉国有个大祭司,就是故事里的反派大boss……” 杜蔓枝迅速把笔塞给她:“我要关于金泉国的所有信息,一天时间够不够?” 苏苏:“……可是人家手好累。” 杜蔓枝一针见血:“纸人不会累。” “如果你觉得这个身体待不下你了,我也可以放你出去自由飞翔,后果自负。” 感谢灵异元素的入侵,怕鬼的苏苏再一次妥协。 她认命地回到鬼律空间里,彻夜奋笔疾书。 为了让她更有紧迫感,杜蔓枝去京郊破庙抓了一只吸食路人精气的狐鬼,就关在苏苏对面。 狐鬼饿得挠门,盯着那边住在纸人里的生魂,馋得口水直流。 有了狐鬼隔空陪伴,苏苏的写作效率明显增加了。 …… 卫沉锋回京,杜蔓枝不想错过这个人形加速器,果断搬到他办公的地方。 一墙之隔,他在外面处理公务,不耽误她蹭着酆都神石的磁场打坐修行。 卫沉锋一开始并不理解她怎么这么“黏人”。 后来发现她只是换个地方打坐发呆,人基本不会往他面前凑,也就不问了,由她去。 卫沉锋其实也顾不上跟她交流,他离京不过几天时间,杂事已经积攒了一堆。 杜蔓枝在里间坐着,感应到那股煞气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无奈地睁开眼。 又出去了。 忽然,一个人影落在她上方的屋顶,轻手轻脚的,发现外间没人,那人顿了顿,转而推开侧屋的门。 四目相对。 杜蔓枝眉毛一跳,清了清嗓子质问道:“青竹生,你来做什么?” 青竹生一脸诧异:“怎么是你?” “我怎么了?” “呃,我听见这边有动静,还当他常七在屋里藏了女人,特意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美娇娥……” 青竹生语气明显很失落。 那种失落,就好像人在家中坐,听说街道来了个漂亮女明星,兴冲冲地跑出去一看,原来是隔壁大娘家的二丫返乡了。 当臆想中的人变成了身边活生生的人,魅力至少减半。 杜蔓枝白他一眼:“我不美也不娇,真是让你失望了。” 忽然扫见青竹生的左臂在流血。 她从柜子下层扒出药瓶扔过去:“胳膊怎么了?自己处理一下。” 省得弄脏了地面还得她打扫。 青竹生也没客气,撕开袖子,被药劲辣得龇牙咧嘴。 伤口痕迹很新鲜,杜蔓枝猜道:“你被宫里的人发现了?嚯,你是来这避难来了。” 司礼监掌印兼西厂提督,卫沉锋凶名在外,而且外人不知道他私自回京,谁也不会来他的地盘触霉头,躲在这里最合适不过。 青竹生嘿嘿一笑:“我刚才给嘉嘉送糖葫芦,路过皇帝老儿的寝宫,听见他跟暗卫说悄悄话。” 原来如此,是偷听人家讲悄悄话太入神,被暗卫发现了。 杜蔓枝问:“是元敬伤了你?” 青竹生挠头:“好像是叫这个名。那人武功不错,比起常七还是差远了,要不是他们人多,我才不会受伤……” 杜蔓枝嗯嗯敷衍着,问他听到什么了。 这就激起了青竹生的讨论欲。 “皇帝老儿催元敬出发,去追常七,好像是让他去刺杀。嘿,这老小子真不是好东西,哪是刺杀,他是让人去送死!” “元敬肯定不愿意,他说常七狡诈,或许是调虎离山之计。” 青竹生复述着。 对于中原人特有的成语,他用得少,说起来不熟练,咬字含含糊糊,但也不影响理解。 关联前后,杜蔓枝觉得是皇帝命令元敬跟上卫沉锋南下的车队,找机会对他下手。 而元敬出于谨慎,怀疑车队里的“常七”是假冒的,真正的九千岁并没有离开京都。要是他跟过去,暗卫群龙无首,就怕被九千岁抓住机会伤害皇帝。 杜蔓枝心道,这个元敬,脑子还挺灵光。只是他料错了一点,卫沉锋迫于对定国公的诺言,本来没打算对皇帝动手。 恰好是皇帝疑心太重,主动对他赶尽杀绝,卫沉锋才终于可以无视当年的诺言,予以还击。 而且他们找到了调动暗卫的信物。 元敬现在还不确定信物在不在皇帝手里,所以才会试探着反抗他的命令,以此逼迫皇帝亮出信物。 杜蔓枝笑了,皇帝当然拿不出来。 卫沉锋也一样。 因为信物在她的小乾坤袋里。 青竹生继续说道: “元敬还说,最近有个民宅藏金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现场有明显的破坏痕迹,他找到一片残缺的衣角,是特供玉虚宫的料子。” 杜蔓枝眯起眼:“这都被他发现了。” 她就说长衫碍事,滚金边的白纱确实仙气飘飘,可那料子不耐穿,动不动就破了。 那天回来看见衣服缺了一小块,她就怀疑是落在那间宅子里了。 没想到会被元敬捡到。 青竹生:“昂,他说这事跟你脱不了关系,就算不是你干的,你肯定去过。” 杜蔓枝还没说话,就听见谁的脚步声刻意在门口加重。 “你怎么在这?”卫沉锋神情不善地盯着青竹生。 青竹生条件反射一般,抱着伤臂躲到杜蔓枝身后。 “你管我呢,我跟杜姑娘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卫沉锋的手已经按上刀柄,眸光森冷:“你在我的房间,纠缠我的贵客,没关系?” 青竹生向来大大咧咧的脑子突然灵光起来。 “我知道了!” “怪不得,怪不得元敬会说——民宅藏金之事有杜天师的身影,常七或许已经悄然回京!” 他打量卫沉锋,没错过对方眼底的焦躁和厌烦。 在他提到杜天师的时候,那点情绪凝固了片刻,多出的是心虚! 青竹生仿佛握住了他的重要把柄,叉腰大笑起来:“我知道了,你喜欢杜姑娘!” 第154章 一个话本,换一场戏 杜蔓枝微微一怔。 在这个互相都认识的圈子里,杜姑娘只可能是说她,不会是其他人。 卫沉锋骤然被说穿了暗藏心底的秘密,脑中一片空白。 不过那空白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有一只刻着理智二字的手,将他丝丝缕缕的心事捋顺,放归原位。 他不敢在心上的姑娘面前表露出丝毫异样。 “胡言乱语。” 乌黑的刀鞘架在青竹生的脖子上,卫沉锋面无表情地威胁道:“我看你是不想活着走出去。” 忽然,手背上多了一份重量。 他错愕地低头。 只见一只柔软细腻的纤手,带着恰到好处的温热,覆上他手背。 “元敬这个人固然有不好的地方,可他的脑子和眼力确实不错,我很欣赏。”杜蔓枝轻声说。 卫沉锋如遭雷劈,恍惚地看向出声的人,少女的目光温和而坦然,朝他莞尔一笑。 元敬,说了什么来着? 他似乎想不起来了。 唯独青竹生那一句肯定的结论振聋发聩。 ——你喜欢杜姑娘! 那她在这个时候夸赞元敬,又是什么意思? 软若无骨的小手搭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愈发白得晃眼,卫沉锋强忍着转身逃离的冲动,盯着巧笑嫣然的姑娘,张口无言。 杜蔓枝顺手把刀鞘拽下来,拉他坐在自己身侧,转向被她一系列举动震住的青竹生。 语气就没那么温和了: “他们还说了什么,你就一次性全交代了,别磨磨唧唧的。” 青竹生瞪着她搁在卫沉锋臂弯里的那只手。 从她这自然坦率的模样,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青竹生后知后觉地想 ,他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给一对有情人牵红线了! 他见证了死对头爱情的开始! 然而女方这大方承认还带点嫌弃他的反应,真让他心凉啊。 “……你,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媒人的?”青竹生不死心地抗议。 卫沉锋扫来一眼,一个字都没说,那锋利的眸光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管好你的嘴。 青竹生丧气地撇撇嘴:“都什么人啊……” 他不知道的是,卫沉锋的平静是装的,其实心里好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这里踢踢,那里撞撞,耳根莫名地热了起来。 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对她负起责任,能不能让她过上美满的后半生。 然而那股温热贴着他的胳膊,暖流越过衣物的阻挡,以温和而不容抗拒的力量,很快走遍了全身。 他喉头发哽,却又像被强大的吸力牵引着,一时间舍不得把手抽出来。 杜蔓枝的平静就是真平静了。 她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想通了就会开口说出来。 该争取的时候就不去考虑什么女儿家的羞怯,或者玩一些你猜我猜的小把戏。 自己都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你要呢。 再说了,这顶多就是谈个恋爱作为生活的调剂,不需要她为了另一半舍弃什么,当然轻松自在。 青竹生看不出卫沉锋僵硬的坐姿,反而揣测他乐在其中! 盯着他们紧密相连的手臂,啊,实在是,没眼看了! 做媒成功的喜悦很快转化为酸涩,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死对头脱单了,自己丧偶多年! 两相比较,他能舒服就怪了。 杜蔓枝:“刚才还挺能说的,这一会就哑巴啦?你难得听到有意思的事,自己偷藏着不分享给别人听听,不觉得可惜?” 八卦就是要聊起来才好玩。 青竹生觉得有道理。 忽然摇头。 “不行,说归说,我不能白说,你拿东西跟我换!” 杜蔓枝按住冒冷气的卫沉锋,问:“那你想要什么?” 青竹生眼珠打转:“那次在承恩公府,你讲了个王三小姐挖野菜的故事……” 要知道,青竹生平生两大嗜好,一是比武,二是写话本。 这趟上京是奔着跟九千岁比武来的,打输了,意外收获是他顺道听了个精彩的故事,回去匆匆复刻出来,却失了故事的原味。 他写的话本在书斋老板那里接连被拒,不服输的青竹生看见杜蔓枝,重燃希望。 简而言之,他想听故事,最好是从未有过的新鲜故事。 “这个简单,改天我给云嘉讲故事的时候,喊你来旁听。” 杜蔓枝很有信心,她背靠种花家上下五千年文化宝库,还能缺故事吗? “一言为定!” 青竹生高兴地坐回来:“我跟你们说啊,皇帝老儿阴险着呢,他手下没人打得过常七,就想对他下蛊!” 这事,他们已经知道了。 包括青竹生说的蛊虫培育过程和用法,都不是新鲜事。 然而他无意间一句,让杜蔓枝脸色微变。 “蛊虫在元敬身上?你是说,你能闻出来?” 青竹生自信叉腰:“我虽然不想学蛊术,可是当初西南水寨想拉我入赘,就是因为我天赋高啊。” “那种蛊的气味我认识,我在蛊师身上闻到过。” 青竹生说到这里,纳闷地嘀咕:“奇怪,说好了来找我喝酒的,人怎么不见了……” 杜蔓枝摸摸鼻子,心想,你找蛊师啊?荒山上那堆骨头就是了,应该还在原地呢。 她转移话题:“对了,蛊师想拉你进天师府,是什么时候的事?” 青竹生:“那个啊,我跟他一起逃出水寨,第二天在路上说的。” 杜蔓枝:“前脚刚出门,后脚就邀请你,期间没遇到其他人?” 青竹生连连点头。 那就是说,蛊师还在寨子里的时候,八成已经是天师府的一员了。 所谓的为朋友两肋插刀,为了协助青竹生逃离,跟生他养他的寨子决裂……这就,怪怪的,杜蔓枝不是很相信,因为她所见到的蛊师,确实不是一个伟光正的角色。 根据青竹生的描述,水寨坐落在深山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里面上到老人,下到小孩,都是自幼与蛊为伍,神神秘秘的,从来不和外人通婚。 青竹生是个例外,差点被迫入赘。 他没看中寨主的女儿,不然估计两人的孩子都开始学着怎么养蛊了。 青竹生还透露,皇帝准备用来害九千岁的蛊虫,是蛊师特别研制的变种,偶尔缺钱的时候才会放到黑市上卖。 “那东西邪门,还没养成就容易搭上血人的命,你可千万别中招!” 青竹生刚提醒完,面对卫沉锋冷冽的目光,自己觉得脸上挂不住,嘟囔道:“我是怕你一大意死在小虫子嘴里,以后我找谁打架去。” 杜蔓枝沉吟片刻:“青竹生,我给你一个完整的话本,换你陪我们演一场戏,怎么样?” 第154章 一个话本,换一场戏 杜蔓枝微微一怔。 在这个互相都认识的圈子里,杜姑娘只可能是说她,不会是其他人。 卫沉锋骤然被说穿了暗藏心底的秘密,脑中一片空白。 不过那空白只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有一只刻着理智二字的手,将他丝丝缕缕的心事捋顺,放归原位。 他不敢在心上的姑娘面前表露出丝毫异样。 “胡言乱语。” 乌黑的刀鞘架在青竹生的脖子上,卫沉锋面无表情地威胁道:“我看你是不想活着走出去。” 忽然,手背上多了一份重量。 他错愕地低头。 只见一只柔软细腻的纤手,带着恰到好处的温热,覆上他手背。 “元敬这个人固然有不好的地方,可他的脑子和眼力确实不错,我很欣赏。”杜蔓枝轻声说。 卫沉锋如遭雷劈,恍惚地看向出声的人,少女的目光温和而坦然,朝他莞尔一笑。 元敬,说了什么来着? 他似乎想不起来了。 唯独青竹生那一句肯定的结论振聋发聩。 ——你喜欢杜姑娘! 那她在这个时候夸赞元敬,又是什么意思? 软若无骨的小手搭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愈发白得晃眼,卫沉锋强忍着转身逃离的冲动,盯着巧笑嫣然的姑娘,张口无言。 杜蔓枝顺手把刀鞘拽下来,拉他坐在自己身侧,转向被她一系列举动震住的青竹生。 语气就没那么温和了: “他们还说了什么,你就一次性全交代了,别磨磨唧唧的。” 青竹生瞪着她搁在卫沉锋臂弯里的那只手。 从她这自然坦率的模样,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青竹生后知后觉地想 ,他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给一对有情人牵红线了! 他见证了死对头爱情的开始! 然而女方这大方承认还带点嫌弃他的反应,真让他心凉啊。 “……你,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媒人的?”青竹生不死心地抗议。 卫沉锋扫来一眼,一个字都没说,那锋利的眸光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管好你的嘴。 青竹生丧气地撇撇嘴:“都什么人啊……” 他不知道的是,卫沉锋的平静是装的,其实心里好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这里踢踢,那里撞撞,耳根莫名地热了起来。 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对她负起责任,能不能让她过上美满的后半生。 然而那股温热贴着他的胳膊,暖流越过衣物的阻挡,以温和而不容抗拒的力量,很快走遍了全身。 他喉头发哽,却又像被强大的吸力牵引着,一时间舍不得把手抽出来。 杜蔓枝的平静就是真平静了。 她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想通了就会开口说出来。 该争取的时候就不去考虑什么女儿家的羞怯,或者玩一些你猜我猜的小把戏。 自己都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你要呢。 再说了,这顶多就是谈个恋爱作为生活的调剂,不需要她为了另一半舍弃什么,当然轻松自在。 青竹生看不出卫沉锋僵硬的坐姿,反而揣测他乐在其中! 盯着他们紧密相连的手臂,啊,实在是,没眼看了! 做媒成功的喜悦很快转化为酸涩,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死对头脱单了,自己丧偶多年! 两相比较,他能舒服就怪了。 杜蔓枝:“刚才还挺能说的,这一会就哑巴啦?你难得听到有意思的事,自己偷藏着不分享给别人听听,不觉得可惜?” 八卦就是要聊起来才好玩。 青竹生觉得有道理。 忽然摇头。 “不行,说归说,我不能白说,你拿东西跟我换!” 杜蔓枝按住冒冷气的卫沉锋,问:“那你想要什么?” 青竹生眼珠打转:“那次在承恩公府,你讲了个王三小姐挖野菜的故事……” 要知道,青竹生平生两大嗜好,一是比武,二是写话本。 这趟上京是奔着跟九千岁比武来的,打输了,意外收获是他顺道听了个精彩的故事,回去匆匆复刻出来,却失了故事的原味。 他写的话本在书斋老板那里接连被拒,不服输的青竹生看见杜蔓枝,重燃希望。 简而言之,他想听故事,最好是从未有过的新鲜故事。 “这个简单,改天我给云嘉讲故事的时候,喊你来旁听。” 杜蔓枝很有信心,她背靠种花家上下五千年文化宝库,还能缺故事吗? “一言为定!” 青竹生高兴地坐回来:“我跟你们说啊,皇帝老儿阴险着呢,他手下没人打得过常七,就想对他下蛊!” 这事,他们已经知道了。 包括青竹生说的蛊虫培育过程和用法,都不是新鲜事。 然而他无意间一句,让杜蔓枝脸色微变。 “蛊虫在元敬身上?你是说,你能闻出来?” 青竹生自信叉腰:“我虽然不想学蛊术,可是当初西南水寨想拉我入赘,就是因为我天赋高啊。” “那种蛊的气味我认识,我在蛊师身上闻到过。” 青竹生说到这里,纳闷地嘀咕:“奇怪,说好了来找我喝酒的,人怎么不见了……” 杜蔓枝摸摸鼻子,心想,你找蛊师啊?荒山上那堆骨头就是了,应该还在原地呢。 她转移话题:“对了,蛊师想拉你进天师府,是什么时候的事?” 青竹生:“那个啊,我跟他一起逃出水寨,第二天在路上说的。” 杜蔓枝:“前脚刚出门,后脚就邀请你,期间没遇到其他人?” 青竹生连连点头。 那就是说,蛊师还在寨子里的时候,八成已经是天师府的一员了。 所谓的为朋友两肋插刀,为了协助青竹生逃离,跟生他养他的寨子决裂……这就,怪怪的,杜蔓枝不是很相信,因为她所见到的蛊师,确实不是一个伟光正的角色。 根据青竹生的描述,水寨坐落在深山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里面上到老人,下到小孩,都是自幼与蛊为伍,神神秘秘的,从来不和外人通婚。 青竹生是个例外,差点被迫入赘。 他没看中寨主的女儿,不然估计两人的孩子都开始学着怎么养蛊了。 青竹生还透露,皇帝准备用来害九千岁的蛊虫,是蛊师特别研制的变种,偶尔缺钱的时候才会放到黑市上卖。 “那东西邪门,还没养成就容易搭上血人的命,你可千万别中招!” 青竹生刚提醒完,面对卫沉锋冷冽的目光,自己觉得脸上挂不住,嘟囔道:“我是怕你一大意死在小虫子嘴里,以后我找谁打架去。” 杜蔓枝沉吟片刻:“青竹生,我给你一个完整的话本,换你陪我们演一场戏,怎么样?” 第155章 你是我的了 杜蔓枝要青竹生做的事情,说起来很简单。 就是跟上从京都远赴灾区的队伍,伪装成刺客,刺杀九千岁。 青竹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我?刺杀他?他人不就在我面前吗,为什么还要……” 哦,他好像懂了。 杜蔓枝解释道:“狗皇帝这个人,本事没多大,傲气却不小,元敬越是认定了人不在队伍里,他就越不能容忍元敬的忤逆。” 简单来说,就算皇帝接受了元敬的想法,也觉得卫沉锋可能悄悄回京了,但他表面上绝不可能承认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可怜的元敬,如果没有意外发生,这一趟差他是一定要出的,谁让他摊上这么个神经病领导呢。 但如果有意外呢? “我要你把事情闹大,最好是当众行刺!找到那个替身,在他身上显眼的地方留个小伤口,比方说……手背。”杜蔓枝认真说道。 谈到正事,卫沉锋终于回过神,但还是有点不在状态,突然冒出一句:“我也要在同样的位置吗?” 杜蔓枝看傻子似的白他一眼。 “你画一个就行了。” “……” “明知道人家要给你用蛊,你还这么配合,怕是想让他们半夜做梦都笑醒。” 卫沉锋自知失言,索性一句也不辩解。 坐在她身侧垂着眼睛的样子透着一股乖巧,全然没有刚才威胁青竹生时的冰冷锋利。 杜蔓枝按捺住摸头的冲动,继续说: “我们就假装有江湖人寻仇,宫里一旦知道他受伤了,一定会急召他回宫,到时候,见招拆招!” 伤的是替身。 回宫的是真人。 真人身上的伤口却是伪造的。 这样,就算他们要下蛊,蛊虫也没空子可钻。 青竹生觉得这事很有趣。 关键是她承诺的那个话本,确实让他疯狂心动。 “没问题,我今天就出发!” 再也不想留在这儿吃狗粮了,青竹生迅速撤离现场。 一时间,室内陷入寂静。 杜蔓枝知道有人在强装镇定。 她笑着将一条手臂挂在卫沉锋坚硬的肩上:“你在害怕我吗?” 卫沉锋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咚。 离得这么近,她都听清楚了。 无意识的吞咽口水,这是紧张的表现。 “不怕啊?那你就是……喜欢我?” 她笑着,手臂继续向上攀,轻轻勾住脖颈,五指从另一边触上他微热的面颊。 卫沉锋被迫转过头,眼睛却没有直视她,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你不该这样。” 杜蔓枝摇摇头:“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我心里很清楚。” 卫沉锋微恼。 “别说大话了,我记得你说过,不愿被感情拖累,不想被孩子绊住,即便你改了主意想找个如意郎君,你也不该……选择我。” 杜蔓枝哦了一声,类似的话她听过了。 不过那次只是闹着玩,这一次,她是认真的。 她不为所动,手指继续游走,轻轻勾勒着他的喉结—— 或许因为卫沉锋进宫的时候已经是个发育完全的少年,这个部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摸起来还会不自觉地滚动。 卫沉锋忍无可忍,把她不安分的手拽下来,用黑色大氅罩上。 隔着一层遮挡,这才把她的手捏在掌心里,不让她再乱来。 杜蔓枝尝试着挣脱,发现这家伙使了巧劲。 既让她感觉不到疼痛,又很难将手摘出去,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 她先是无声轻笑,渐渐笑出了动静,头顺势倚靠在这人的肩侧,感受着他瞬间后缩,继而僵硬地任她靠着。 她笑得更开怀了。 “卫沉锋,牵了我的手,你要负责的。” 杜蔓枝狡黠地抬眼望他。 她呼吸带起的气流打得颈侧麻酥酥的,卫沉锋一惊,无力地争辩道:“我没有。” 杜蔓枝示意他低头看。 就算隔着一层衣料,没有直接碰到皮肤,可是他的手将她钳制在中间。只看大氅上透露出的轮廓,就能想象到底下是怎样紧密相连的姿态。 卫沉锋眼前一黑! 仿佛有个魔女贴在他耳边呓语: 赖,不,掉,咯。 “接下来的话你听好,我也许只说一遍。” “我喜欢你。” “你不用问我喜欢什么,总之我要定你这个人了,哦不对,就算有一天你化成了鬼,我也是第一个收你的。” 面对她别样的告白,卫沉锋的反应是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要胡闹!阉人不能娶妻,你是修行之人,也不该眷恋红尘。” 杜蔓枝啧了一声,身躯如柔软的蛇类一样,先是后仰,继而趁他放松戒备,附上去一口咬住他的耳垂。 “你!” 一触即离。 不疼,却让他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灼目的红色迅速从耳垂向上蔓延。 很快,连着如玉的面颊都染上了火烧云的绚丽。 难为他这时候还能端着老夫子的架子。 杜蔓枝撑着他肩膀坐直了,从他耳后攥来一把顺滑的乌发,无聊地数着这一把有几根,漫不经心道:“我就眷恋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卫沉锋的眼睛微微睁大,觉得她蛮不讲理的样子十分新鲜。 “提督夫人我不是没做过,但是坐着花轿抬进屋的那个不是我,所以,以后要是咱们打算成亲,该有的仪式还是得补一下。” 她辛苦努力这么久,成了玉虚宫顶级战力,在皇权面前也算是跟九千岁平起平坐的人物,跟随意指婚的小宫女不是一个级别,不带那么敷衍她的。 “你……” 杜蔓枝摩挲着他的头发,不顾他的惊诧,继续说:“别老是你啊你的,有话就说话。” 当然,如果从他嘴里吐出不中听的那些话,说了她也不听。 杜蔓枝退开半步距离,垂眸故作伤感。 “唉,也对,我一个没门没户的孤女,连一个正经的娘家人都没有,你是高高在上的九千岁,你看不上我,也是情有可原。” “不是!” 卫沉锋下意识否认之后,对上她得逞的目光,只能无奈叹气:“我哪敢看不上别人……是怕你以后会后悔。” 杜蔓枝用力掐了一下他的掌心。 趁他略微松开手劲,她把大氅掀开,一把捏住他微凉的大手,翻身坐起,一条腿支在座椅边缘,像山贼窝里的女大王宣布山头归属一般,霸道地宣布: “那么,在我后悔之前,你就是我的了!” “听见没?” “不说话啊,我就当你答应了?” 第155章 你是我的了 杜蔓枝要青竹生做的事情,说起来很简单。 就是跟上从京都远赴灾区的队伍,伪装成刺客,刺杀九千岁。 青竹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我?刺杀他?他人不就在我面前吗,为什么还要……” 哦,他好像懂了。 杜蔓枝解释道:“狗皇帝这个人,本事没多大,傲气却不小,元敬越是认定了人不在队伍里,他就越不能容忍元敬的忤逆。” 简单来说,就算皇帝接受了元敬的想法,也觉得卫沉锋可能悄悄回京了,但他表面上绝不可能承认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可怜的元敬,如果没有意外发生,这一趟差他是一定要出的,谁让他摊上这么个神经病领导呢。 但如果有意外呢? “我要你把事情闹大,最好是当众行刺!找到那个替身,在他身上显眼的地方留个小伤口,比方说……手背。”杜蔓枝认真说道。 谈到正事,卫沉锋终于回过神,但还是有点不在状态,突然冒出一句:“我也要在同样的位置吗?” 杜蔓枝看傻子似的白他一眼。 “你画一个就行了。” “……” “明知道人家要给你用蛊,你还这么配合,怕是想让他们半夜做梦都笑醒。” 卫沉锋自知失言,索性一句也不辩解。 坐在她身侧垂着眼睛的样子透着一股乖巧,全然没有刚才威胁青竹生时的冰冷锋利。 杜蔓枝按捺住摸头的冲动,继续说: “我们就假装有江湖人寻仇,宫里一旦知道他受伤了,一定会急召他回宫,到时候,见招拆招!” 伤的是替身。 回宫的是真人。 真人身上的伤口却是伪造的。 这样,就算他们要下蛊,蛊虫也没空子可钻。 青竹生觉得这事很有趣。 关键是她承诺的那个话本,确实让他疯狂心动。 “没问题,我今天就出发!” 再也不想留在这儿吃狗粮了,青竹生迅速撤离现场。 一时间,室内陷入寂静。 杜蔓枝知道有人在强装镇定。 她笑着将一条手臂挂在卫沉锋坚硬的肩上:“你在害怕我吗?” 卫沉锋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咕咚。 离得这么近,她都听清楚了。 无意识的吞咽口水,这是紧张的表现。 “不怕啊?那你就是……喜欢我?” 她笑着,手臂继续向上攀,轻轻勾住脖颈,五指从另一边触上他微热的面颊。 卫沉锋被迫转过头,眼睛却没有直视她,表情复杂到难以形容。 “……你不该这样。” 杜蔓枝摇摇头:“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我心里很清楚。” 卫沉锋微恼。 “别说大话了,我记得你说过,不愿被感情拖累,不想被孩子绊住,即便你改了主意想找个如意郎君,你也不该……选择我。” 杜蔓枝哦了一声,类似的话她听过了。 不过那次只是闹着玩,这一次,她是认真的。 她不为所动,手指继续游走,轻轻勾勒着他的喉结—— 或许因为卫沉锋进宫的时候已经是个发育完全的少年,这个部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摸起来还会不自觉地滚动。 卫沉锋忍无可忍,把她不安分的手拽下来,用黑色大氅罩上。 隔着一层遮挡,这才把她的手捏在掌心里,不让她再乱来。 杜蔓枝尝试着挣脱,发现这家伙使了巧劲。 既让她感觉不到疼痛,又很难将手摘出去,最后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 她先是无声轻笑,渐渐笑出了动静,头顺势倚靠在这人的肩侧,感受着他瞬间后缩,继而僵硬地任她靠着。 她笑得更开怀了。 “卫沉锋,牵了我的手,你要负责的。” 杜蔓枝狡黠地抬眼望他。 她呼吸带起的气流打得颈侧麻酥酥的,卫沉锋一惊,无力地争辩道:“我没有。” 杜蔓枝示意他低头看。 就算隔着一层衣料,没有直接碰到皮肤,可是他的手将她钳制在中间。只看大氅上透露出的轮廓,就能想象到底下是怎样紧密相连的姿态。 卫沉锋眼前一黑! 仿佛有个魔女贴在他耳边呓语: 赖,不,掉,咯。 “接下来的话你听好,我也许只说一遍。” “我喜欢你。” “你不用问我喜欢什么,总之我要定你这个人了,哦不对,就算有一天你化成了鬼,我也是第一个收你的。” 面对她别样的告白,卫沉锋的反应是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要胡闹!阉人不能娶妻,你是修行之人,也不该眷恋红尘。” 杜蔓枝啧了一声,身躯如柔软的蛇类一样,先是后仰,继而趁他放松戒备,附上去一口咬住他的耳垂。 “你!” 一触即离。 不疼,却让他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灼目的红色迅速从耳垂向上蔓延。 很快,连着如玉的面颊都染上了火烧云的绚丽。 难为他这时候还能端着老夫子的架子。 杜蔓枝撑着他肩膀坐直了,从他耳后攥来一把顺滑的乌发,无聊地数着这一把有几根,漫不经心道:“我就眷恋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卫沉锋的眼睛微微睁大,觉得她蛮不讲理的样子十分新鲜。 “提督夫人我不是没做过,但是坐着花轿抬进屋的那个不是我,所以,以后要是咱们打算成亲,该有的仪式还是得补一下。” 她辛苦努力这么久,成了玉虚宫顶级战力,在皇权面前也算是跟九千岁平起平坐的人物,跟随意指婚的小宫女不是一个级别,不带那么敷衍她的。 “你……” 杜蔓枝摩挲着他的头发,不顾他的惊诧,继续说:“别老是你啊你的,有话就说话。” 当然,如果从他嘴里吐出不中听的那些话,说了她也不听。 杜蔓枝退开半步距离,垂眸故作伤感。 “唉,也对,我一个没门没户的孤女,连一个正经的娘家人都没有,你是高高在上的九千岁,你看不上我,也是情有可原。” “不是!” 卫沉锋下意识否认之后,对上她得逞的目光,只能无奈叹气:“我哪敢看不上别人……是怕你以后会后悔。” 杜蔓枝用力掐了一下他的掌心。 趁他略微松开手劲,她把大氅掀开,一把捏住他微凉的大手,翻身坐起,一条腿支在座椅边缘,像山贼窝里的女大王宣布山头归属一般,霸道地宣布: “那么,在我后悔之前,你就是我的了!” “听见没?” “不说话啊,我就当你答应了?” 第156章 请多指教 卫沉锋拧着眉头,艰难地想,那就当是为她满足心愿……在她腻了之前,也当是满足他自己一个心愿。 “好。” 他终于抬眸对上她的眼,带着三分前所未有的胆怯。 乌黑瞳仁里嵌着少女明丽的笑脸,如同陈年美酒一日开封,清澈的酒液里浸着三春盛景,美不胜收。 “那就……请多指教了。” · 整个玉虚宫都发现,杜真人的心情格外好,见谁都是带着笑的,出宫回来还给道童带了不少糖果和点心。 问就是顺路,再问原因却是笑而不答。 正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一阵风扫过,白色身影像一团舞动的栀子花,欢快地撞进卫沉锋怀里。 杜蔓枝抬眸,对上这人无奈的视线。 “你又想起什么了?”卫沉锋放下笔,扶她在旁边的太师椅坐下,语气温和。 “小姑娘家,随随便便就撞进别人身上像什么话。” 上次是来要她惯喝的茶叶。 上上次是落了个镯子。 他倒要看看这回又是忘了什么。 杜蔓枝清了清嗓子:“这次是正事,真的。” 卫沉锋并不相信,但是配合地说:“说来听听。” “你记得那次我去荒山上救人的事吗,我从歹徒嘴里问出一件事,之前忘了告诉你。” 卫沉锋:“是说山上有硫磺矿的事吗?这个你告诉过我了。” “不不,我是忘了和你说,那人是为瑞王府办事的!” “那一行人在荒山附近的村子歇脚,被村民听说了硫磺矿的事,他们即兴杀人,把全村十几户人家屠了!” 卫沉锋拧眉,听出了她话里的重点。 “又是瑞王府。” 更早的时候,在宁嫔制作的痛苦幻境里,他和杜蔓枝分别化身为年幼的宁嫔和哥哥,目睹宁嫔母亲被一群倭寇打扮的贼人残害。 整个渔村被屠了个精光。 然而,他在火海里捡到一枚贼人落下的令牌。 线索指向瑞王府。 事后调查,确定是瑞王府的私兵假扮倭寇,掠夺渔村的财富,随后一把火毁了所有证据,试图把罪行推给真倭寇。 宁嫔和父兄当年躲在地窖和大缸里,都没死。 后来宁嫔为了得到君王的爱,向邪神献祭父兄,而她本人至死也没揭露瑞王府屠戮平民的恶行。 似乎人一旦入了歧途,走上青云路,就与过去的贫穷与苦难彻底割席,不会再提了。 有渔村的前科,再屠一个荒山小村落,也不足为奇。 杜蔓枝话锋一转:“我是要你留意瑞王府的一个人。” “谁?” “一个幕僚,他们称呼为刘先生。” 不等卫沉锋细问,杜蔓枝主动问他:“你知道制黑火药的详细流程吗?” 卫沉锋瞳孔微动。 这是他一直在找的东西! “你也想要。”杜蔓枝看懂了。 “这东西对于后世人来说,是过时的,谁都有权限去了解,但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 “如果现在有个人,他知道某地有一座硫磺矿,当即告诉手下一定要想办法把山买下来,目的是私下开采——这个人问题很大。” 卫沉锋若有所悟:“这位刘先生和你一样,也是异界之人。” “我猜是这样。” 杜蔓枝来之前已经再次回忆了和瑞王有关的剧情。 “而且,根据我的了解,瑞王只是昏庸,他不是智障,先帝没认真培养过他,给了他富庶的封地,不给他武装,意思就很明显了。” 卫沉锋认同道:“瑞王府的私兵编制不多,瑞王和世子最好奢靡享受,贪财好色却有度,从不插手军事。” 更重要的是,瑞王被戏称为海货王爷,恰恰是因为有人嫉妒他的富有。 只凭他的封地,养活几个瑞王府都绰绰有余,他没理由派人改头换面去屠自己封地里的渔村。 留着村民的命,为他从大海里持续搜刮财富,收益不是更大吗? 如果不是瑞王父子,谁会有这样的头脑和权力,调集瑞王府的私兵? 两人交换信息,都觉得是幕僚刘先生狐假虎威,借瑞王名义下的令。 从剧情来看,瑞王没有登基的想法,人家就想窝在自己地盘,当个有权有势的快乐大富翁。 耐不住手下想要从龙之功,拼命给他积攒武装力量啊。 “那就把这位刘先生请来一见。”卫沉锋铺开一张干净的信纸,提笔书写。 简短的指令上覆盖了他的印章,今天就会发往远处。 杜蔓枝知道瑞王府肯定有西厂的眼线。 但他表现得根本没听说刘先生这一号人,可见这个人的谨慎。 “让你的人注意安全。” 杜蔓枝刻意点他。 “刘先生既然有大规模制黑火药的想法,手里多半有护身的武器,像是改良过的手弩之类的。” 卫沉锋眼睛微微发亮。 他迅速在指令后面加了几句话。 “你说得对!这些也有用,不能漏了。” 男人对军事武器的热爱真是刻在骨子里的。 杜蔓枝说出在心中盘旋已久的提议:“配方,武器图纸,现代科学训练法……这些东西你要的话,我也可以提供。” 亲兄弟,明算账。 她选择把话说在前头。 “但是我有要求,你把人训练好,武装到位了,我需要的时候会跟你借人。” 卫沉锋思索片刻,说是同意,在某些方面又可以说是寸步不让:“我需要知道用途。如果可以,我来指挥。” 杜蔓枝从他身上看出了跟柳雁相似的气质。 那是出身行伍的人特有的责任感,他们格外在意战友的生命安全。 用古代人的话说,大概是爱兵如子。 “好啊,我本来只是借人,有个超级高手主动帮我的忙,是我赚大了。” 杜蔓枝调笑几句,在他羞恼之前退到门边,习惯性地贴上隐匿符。 “你先想想第一批需要哪些东西,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我。” …… 她没在卫沉锋那里久留。 因为今晚她约了另一个男人。 月明星稀,几只乌鸦飞掠过檐角。 丝竹管弦声中突然混进了不协调的声响。 那粗噶的叫声,不是从乌鸦们嘴里发出的。 听见暗号,杜蔓枝掀开半扇窗,探出半截不染尘埃的洁白衣袖,随意晃了晃就收回去。 片刻后,一道黑影跳了进来。 第156章 请多指教 卫沉锋拧着眉头,艰难地想,那就当是为她满足心愿……在她腻了之前,也当是满足他自己一个心愿。 “好。” 他终于抬眸对上她的眼,带着三分前所未有的胆怯。 乌黑瞳仁里嵌着少女明丽的笑脸,如同陈年美酒一日开封,清澈的酒液里浸着三春盛景,美不胜收。 “那就……请多指教了。” · 整个玉虚宫都发现,杜真人的心情格外好,见谁都是带着笑的,出宫回来还给道童带了不少糖果和点心。 问就是顺路,再问原因却是笑而不答。 正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一阵风扫过,白色身影像一团舞动的栀子花,欢快地撞进卫沉锋怀里。 杜蔓枝抬眸,对上这人无奈的视线。 “你又想起什么了?”卫沉锋放下笔,扶她在旁边的太师椅坐下,语气温和。 “小姑娘家,随随便便就撞进别人身上像什么话。” 上次是来要她惯喝的茶叶。 上上次是落了个镯子。 他倒要看看这回又是忘了什么。 杜蔓枝清了清嗓子:“这次是正事,真的。” 卫沉锋并不相信,但是配合地说:“说来听听。” “你记得那次我去荒山上救人的事吗,我从歹徒嘴里问出一件事,之前忘了告诉你。” 卫沉锋:“是说山上有硫磺矿的事吗?这个你告诉过我了。” “不不,我是忘了和你说,那人是为瑞王府办事的!” “那一行人在荒山附近的村子歇脚,被村民听说了硫磺矿的事,他们即兴杀人,把全村十几户人家屠了!” 卫沉锋拧眉,听出了她话里的重点。 “又是瑞王府。” 更早的时候,在宁嫔制作的痛苦幻境里,他和杜蔓枝分别化身为年幼的宁嫔和哥哥,目睹宁嫔母亲被一群倭寇打扮的贼人残害。 整个渔村被屠了个精光。 然而,他在火海里捡到一枚贼人落下的令牌。 线索指向瑞王府。 事后调查,确定是瑞王府的私兵假扮倭寇,掠夺渔村的财富,随后一把火毁了所有证据,试图把罪行推给真倭寇。 宁嫔和父兄当年躲在地窖和大缸里,都没死。 后来宁嫔为了得到君王的爱,向邪神献祭父兄,而她本人至死也没揭露瑞王府屠戮平民的恶行。 似乎人一旦入了歧途,走上青云路,就与过去的贫穷与苦难彻底割席,不会再提了。 有渔村的前科,再屠一个荒山小村落,也不足为奇。 杜蔓枝话锋一转:“我是要你留意瑞王府的一个人。” “谁?” “一个幕僚,他们称呼为刘先生。” 不等卫沉锋细问,杜蔓枝主动问他:“你知道制黑火药的详细流程吗?” 卫沉锋瞳孔微动。 这是他一直在找的东西! “你也想要。”杜蔓枝看懂了。 “这东西对于后世人来说,是过时的,谁都有权限去了解,但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 “如果现在有个人,他知道某地有一座硫磺矿,当即告诉手下一定要想办法把山买下来,目的是私下开采——这个人问题很大。” 卫沉锋若有所悟:“这位刘先生和你一样,也是异界之人。” “我猜是这样。” 杜蔓枝来之前已经再次回忆了和瑞王有关的剧情。 “而且,根据我的了解,瑞王只是昏庸,他不是智障,先帝没认真培养过他,给了他富庶的封地,不给他武装,意思就很明显了。” 卫沉锋认同道:“瑞王府的私兵编制不多,瑞王和世子最好奢靡享受,贪财好色却有度,从不插手军事。” 更重要的是,瑞王被戏称为海货王爷,恰恰是因为有人嫉妒他的富有。 只凭他的封地,养活几个瑞王府都绰绰有余,他没理由派人改头换面去屠自己封地里的渔村。 留着村民的命,为他从大海里持续搜刮财富,收益不是更大吗? 如果不是瑞王父子,谁会有这样的头脑和权力,调集瑞王府的私兵? 两人交换信息,都觉得是幕僚刘先生狐假虎威,借瑞王名义下的令。 从剧情来看,瑞王没有登基的想法,人家就想窝在自己地盘,当个有权有势的快乐大富翁。 耐不住手下想要从龙之功,拼命给他积攒武装力量啊。 “那就把这位刘先生请来一见。”卫沉锋铺开一张干净的信纸,提笔书写。 简短的指令上覆盖了他的印章,今天就会发往远处。 杜蔓枝知道瑞王府肯定有西厂的眼线。 但他表现得根本没听说刘先生这一号人,可见这个人的谨慎。 “让你的人注意安全。” 杜蔓枝刻意点他。 “刘先生既然有大规模制黑火药的想法,手里多半有护身的武器,像是改良过的手弩之类的。” 卫沉锋眼睛微微发亮。 他迅速在指令后面加了几句话。 “你说得对!这些也有用,不能漏了。” 男人对军事武器的热爱真是刻在骨子里的。 杜蔓枝说出在心中盘旋已久的提议:“配方,武器图纸,现代科学训练法……这些东西你要的话,我也可以提供。” 亲兄弟,明算账。 她选择把话说在前头。 “但是我有要求,你把人训练好,武装到位了,我需要的时候会跟你借人。” 卫沉锋思索片刻,说是同意,在某些方面又可以说是寸步不让:“我需要知道用途。如果可以,我来指挥。” 杜蔓枝从他身上看出了跟柳雁相似的气质。 那是出身行伍的人特有的责任感,他们格外在意战友的生命安全。 用古代人的话说,大概是爱兵如子。 “好啊,我本来只是借人,有个超级高手主动帮我的忙,是我赚大了。” 杜蔓枝调笑几句,在他羞恼之前退到门边,习惯性地贴上隐匿符。 “你先想想第一批需要哪些东西,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我。” …… 她没在卫沉锋那里久留。 因为今晚她约了另一个男人。 月明星稀,几只乌鸦飞掠过檐角。 丝竹管弦声中突然混进了不协调的声响。 那粗噶的叫声,不是从乌鸦们嘴里发出的。 听见暗号,杜蔓枝掀开半扇窗,探出半截不染尘埃的洁白衣袖,随意晃了晃就收回去。 片刻后,一道黑影跳了进来。 第157章 近墨者黑 元敬一袭暗卫标配的黑衣,板着脸。 见面第一句话就满是阴阳怪气。 “杜真人竟有如此雅兴,在青楼设宴,真让元某惶恐。” 杜蔓枝在不远处细嗅着杯中的果香,懒散地盘坐在屏风后面,袅袅香气顺着铜炉盘旋,确实是青楼特调的香。 她特意交代过,这个房间的香料不要加催情成分。 所以屋子里闻起来清甜而温暖,夹着一点鹅梨香气,和人们想象里青楼的旖旎氛围截然不同。 “毛病还不少,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人说,你惶恐什么?好像外面有谁认得你这张脸一样。” 元敬被她怼得一滞,抱着长剑冷笑,实话实说。 “我怕话还没说几句,西厂那位就要带着他的走狗杀过来了。元某武功平平,可不是他对手,更不愿因为一个女人与他为敌。” 杜蔓枝听了这话轻轻一笑,把酒杯搁下,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 “那就长话短说,元统领,看看我手里这个东西,眼熟吗?” 玉瓶在灯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瓶中的红线纠缠错落,仿佛有生命一般,围着一颗圆球缓缓蠕动。 正是柳雁从湛舒华身体里取出的血玉菩提子。 也是传闻中可以指挥整个暗卫军团的神秘信物。 菩提子本身不算特别稀奇,它只是容器。 真正的防伪标识是那些血线虫,因为只有跟先帝同根同源的血才能让它们活跃起来。 无论先帝是死是活,暗卫效忠的始终只有她一人,就连现在听从皇帝使唤,也是因为他是先帝之子,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杜蔓枝很好奇,当年追随先帝的暗卫们,究竟知不知道定国公府还有先帝的两个亲生儿子? 元敬一见玉瓶就脸色大变:“怎么会在你手里?” 他亲口说过的,要是信物落在不相干的人手里,他们拼了命都会把信物抢回来。 杜蔓枝一上一下地抛着玉瓶。 元敬的瞳孔紧跟着瓶子上上下下。 她看着有趣,四指合拢,将瓶子藏于掌心,说:“我替别人保管的。” 不等元敬问是谁,她抢先说:“要想知道那人是谁,你把你的祖先请出来,我有事跟他们谈。” 元敬一脸见鬼。 暗卫军团是世代相传的,这一代的统领是元敬,并不代表前任统领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是先代统领的生死,就连暗卫军团的人都很少知道,她却能一口咬定,好像很熟悉暗卫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元敬的额角滚下一滴汗。 按理说他该立刻出手抢回信物。 可他估量着敌我实力,悲哀地想,这种跟鬼神有关的奇人,他怕是打不过。 元敬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冲上去:“看剑!” 杜蔓枝瞥他。 下一秒,黑影撞上一道看不见的灵力墙,连人带剑都被弹了回去。 还是杜蔓枝好心,用灵力裹住他的剑锋,这才没发生白刃变红刃的惨剧。 元敬憋红了脸:“士可杀,不可辱!” 话音未落,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的后颈皮。 “你确定不是自取其辱?”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元敬惊愕极了,他耳力过人,竟然一点都没听见身后有人靠近,一抬头,对上九千岁幽深无底的冷漠黑眸。 糟糕,真的来了! 元敬被杀意激出冷颤,脖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卫沉锋嫌恶地松开手,用帕子擦拭着指端,飞身到杜蔓枝身边落座,低着头也不说话,全身笼罩着很不好惹的低气压。 元敬作为直面煞气的人,顺脸而下的汗液已经在地上积了一层,手脚发软,握剑的力气都没了。 杜蔓枝斟了一杯果酒递到茶几另一边,顺便把玉瓶放下,解释道: “我让他把老祖宗请出来,他不乐意,还想抢东西,我就挫挫他锐气。” 元敬趴在地上被气势压得直咬牙,只觉得上座的两人就像黑白双煞。 老贼公,贼婆娘,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分明……是你们……偷了皇家信物!” 元敬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杜蔓枝轻哼:“偷?要是先帝活过来,知道你们把反贼捧上皇座,她能当场气死。” 元敬怔怔地重复:“反贼?” “休得胡言,我不会被你们蒙骗!” 他眼睛清亮,是杜蔓枝又欣赏又讨厌的那种清澈愚蠢。 卫沉锋已经开始后悔放水了,就算让他开口了,说的也不是有用的话,什么犟种。 杜蔓枝推了推酒杯:“你尝尝这个,好喝!” 灯下,她饱满的唇被渡上一层晶亮的暖黄,嘴角染开淡淡的红,清新的果香伴着特调的室内香氛,让卫沉锋心驰荡漾,端起来就是咕咚而下。 杜蔓枝笑他猪八戒吃人参果,品不出滋味。 卫沉锋茫然:“朱八戒是谁?” 他们旁若无人的互动,气得元敬直磨后槽牙。 “是个糟蹋好东西的莽汉。”杜蔓枝笑着,挥手放元敬自由。 “东西已经给你看过了,回去给你家大人带句话,就说先帝之死有蹊跷,欲知详情,明晚月升之时在元后故居等我。” 元敬视线黏着玉瓶不放,然而单单一个杜真人就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又多了个武功高深的九千岁…… 他没办法,只能乖乖回去带话。 杜蔓枝眼睛亮晶晶的,卖力推荐:“这里的百果酿特别好喝!听说城里任何一个酒家都做不出来,是这里的花魁娘子特制的。” “听说?谁告诉你的?” 卫沉锋脸色不太好,存心打听是谁把她带进青楼的。 杜蔓枝笑眯眯地把云骁供出来了。 那小子吃一堑长一智,为了不让丹朱痴迷蛊师做的化妆品,他决定自己亲手做。 为此走遍京都的花街柳巷,求着姑娘们教他怎么做出又滋润又好看的口脂。 就这么在一众青楼女子心中留下了痴情好男儿的印象。 可惜丹朱不想接受这福气,早在看见云骁出入青楼的时候,她就扭头去了面具工坊,闭关到现在都不愿意见他。 杜蔓枝说起这些,既是讨论趣事,也是侧面打听一下丹朱什么时候出关。 卫沉锋接过她亲手斟的百果酿,抿了一口,觉得太淡,一饮而尽说:“你喜欢,我让她多做一些送来。” 杜蔓枝眨眨眼:“花魁娘子也是……” 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杜蔓枝秒懂。 西厂探子,不愧是遍布各行业的顶尖间谍啊。 “追查异界之人下落的事近来有新进展,需要一批新的人皮面具,丹朱现在有正事忙,下个月就好了。” “什么进展?”杜蔓枝一直很在意老乡们的下落。 然而卫沉锋不愿意把没准信的事拿出来宣扬,叮嘱她早些回住处,便匆匆离去。 花魁娘子之后特意来添过一壶酒,看她的眼神透着好奇,还有一丝敬畏。 花魁一出去,杜蔓枝收起酒壶,留下银子就走了。 站在大街上才反应过来,她怎么也习惯翻窗户了? 嘶,近墨者黑啊。 第157章 近墨者黑 元敬一袭暗卫标配的黑衣,板着脸。 见面第一句话就满是阴阳怪气。 “杜真人竟有如此雅兴,在青楼设宴,真让元某惶恐。” 杜蔓枝在不远处细嗅着杯中的果香,懒散地盘坐在屏风后面,袅袅香气顺着铜炉盘旋,确实是青楼特调的香。 她特意交代过,这个房间的香料不要加催情成分。 所以屋子里闻起来清甜而温暖,夹着一点鹅梨香气,和人们想象里青楼的旖旎氛围截然不同。 “毛病还不少,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怕人说,你惶恐什么?好像外面有谁认得你这张脸一样。” 元敬被她怼得一滞,抱着长剑冷笑,实话实说。 “我怕话还没说几句,西厂那位就要带着他的走狗杀过来了。元某武功平平,可不是他对手,更不愿因为一个女人与他为敌。” 杜蔓枝听了这话轻轻一笑,把酒杯搁下,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 “那就长话短说,元统领,看看我手里这个东西,眼熟吗?” 玉瓶在灯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瓶中的红线纠缠错落,仿佛有生命一般,围着一颗圆球缓缓蠕动。 正是柳雁从湛舒华身体里取出的血玉菩提子。 也是传闻中可以指挥整个暗卫军团的神秘信物。 菩提子本身不算特别稀奇,它只是容器。 真正的防伪标识是那些血线虫,因为只有跟先帝同根同源的血才能让它们活跃起来。 无论先帝是死是活,暗卫效忠的始终只有她一人,就连现在听从皇帝使唤,也是因为他是先帝之子,流淌着相同的血液。 杜蔓枝很好奇,当年追随先帝的暗卫们,究竟知不知道定国公府还有先帝的两个亲生儿子? 元敬一见玉瓶就脸色大变:“怎么会在你手里?” 他亲口说过的,要是信物落在不相干的人手里,他们拼了命都会把信物抢回来。 杜蔓枝一上一下地抛着玉瓶。 元敬的瞳孔紧跟着瓶子上上下下。 她看着有趣,四指合拢,将瓶子藏于掌心,说:“我替别人保管的。” 不等元敬问是谁,她抢先说:“要想知道那人是谁,你把你的祖先请出来,我有事跟他们谈。” 元敬一脸见鬼。 暗卫军团是世代相传的,这一代的统领是元敬,并不代表前任统领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是先代统领的生死,就连暗卫军团的人都很少知道,她却能一口咬定,好像很熟悉暗卫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元敬的额角滚下一滴汗。 按理说他该立刻出手抢回信物。 可他估量着敌我实力,悲哀地想,这种跟鬼神有关的奇人,他怕是打不过。 元敬闭了闭眼,视死如归地冲上去:“看剑!” 杜蔓枝瞥他。 下一秒,黑影撞上一道看不见的灵力墙,连人带剑都被弹了回去。 还是杜蔓枝好心,用灵力裹住他的剑锋,这才没发生白刃变红刃的惨剧。 元敬憋红了脸:“士可杀,不可辱!” 话音未落,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他的后颈皮。 “你确定不是自取其辱?”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元敬惊愕极了,他耳力过人,竟然一点都没听见身后有人靠近,一抬头,对上九千岁幽深无底的冷漠黑眸。 糟糕,真的来了! 元敬被杀意激出冷颤,脖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卫沉锋嫌恶地松开手,用帕子擦拭着指端,飞身到杜蔓枝身边落座,低着头也不说话,全身笼罩着很不好惹的低气压。 元敬作为直面煞气的人,顺脸而下的汗液已经在地上积了一层,手脚发软,握剑的力气都没了。 杜蔓枝斟了一杯果酒递到茶几另一边,顺便把玉瓶放下,解释道: “我让他把老祖宗请出来,他不乐意,还想抢东西,我就挫挫他锐气。” 元敬趴在地上被气势压得直咬牙,只觉得上座的两人就像黑白双煞。 老贼公,贼婆娘,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分明……是你们……偷了皇家信物!” 元敬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杜蔓枝轻哼:“偷?要是先帝活过来,知道你们把反贼捧上皇座,她能当场气死。” 元敬怔怔地重复:“反贼?” “休得胡言,我不会被你们蒙骗!” 他眼睛清亮,是杜蔓枝又欣赏又讨厌的那种清澈愚蠢。 卫沉锋已经开始后悔放水了,就算让他开口了,说的也不是有用的话,什么犟种。 杜蔓枝推了推酒杯:“你尝尝这个,好喝!” 灯下,她饱满的唇被渡上一层晶亮的暖黄,嘴角染开淡淡的红,清新的果香伴着特调的室内香氛,让卫沉锋心驰荡漾,端起来就是咕咚而下。 杜蔓枝笑他猪八戒吃人参果,品不出滋味。 卫沉锋茫然:“朱八戒是谁?” 他们旁若无人的互动,气得元敬直磨后槽牙。 “是个糟蹋好东西的莽汉。”杜蔓枝笑着,挥手放元敬自由。 “东西已经给你看过了,回去给你家大人带句话,就说先帝之死有蹊跷,欲知详情,明晚月升之时在元后故居等我。” 元敬视线黏着玉瓶不放,然而单单一个杜真人就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又多了个武功高深的九千岁…… 他没办法,只能乖乖回去带话。 杜蔓枝眼睛亮晶晶的,卖力推荐:“这里的百果酿特别好喝!听说城里任何一个酒家都做不出来,是这里的花魁娘子特制的。” “听说?谁告诉你的?” 卫沉锋脸色不太好,存心打听是谁把她带进青楼的。 杜蔓枝笑眯眯地把云骁供出来了。 那小子吃一堑长一智,为了不让丹朱痴迷蛊师做的化妆品,他决定自己亲手做。 为此走遍京都的花街柳巷,求着姑娘们教他怎么做出又滋润又好看的口脂。 就这么在一众青楼女子心中留下了痴情好男儿的印象。 可惜丹朱不想接受这福气,早在看见云骁出入青楼的时候,她就扭头去了面具工坊,闭关到现在都不愿意见他。 杜蔓枝说起这些,既是讨论趣事,也是侧面打听一下丹朱什么时候出关。 卫沉锋接过她亲手斟的百果酿,抿了一口,觉得太淡,一饮而尽说:“你喜欢,我让她多做一些送来。” 杜蔓枝眨眨眼:“花魁娘子也是……” 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杜蔓枝秒懂。 西厂探子,不愧是遍布各行业的顶尖间谍啊。 “追查异界之人下落的事近来有新进展,需要一批新的人皮面具,丹朱现在有正事忙,下个月就好了。” “什么进展?”杜蔓枝一直很在意老乡们的下落。 然而卫沉锋不愿意把没准信的事拿出来宣扬,叮嘱她早些回住处,便匆匆离去。 花魁娘子之后特意来添过一壶酒,看她的眼神透着好奇,还有一丝敬畏。 花魁一出去,杜蔓枝收起酒壶,留下银子就走了。 站在大街上才反应过来,她怎么也习惯翻窗户了? 嘶,近墨者黑啊。 第158章 当年的真相 今夜无月。 元后住过的那座宫殿照常在门外挂着灯笼,仿佛里面还有人住的样子,进去才知道人去楼空。 院中有几道不起眼的黑影,或坐或立。 杜蔓枝到的时候,几人同时看向她。 里面辈分最低的是现任统领元敬,他下意识往她身后瞧了一眼。 杜蔓枝说:“别看了,就我自己。” 卫沉锋忙着梳理关于异界之人的信息,西厂眼线遍布各地,真真假假的信息太过庞大。 哪怕信息经过底下人的筛选,可他一个人不能分成八瓣使,挨个浏览起来也很占时间。 不让他太早出现,也是杜蔓枝经过考量的结果。 他并没有反对,只是盯着她把夜宵吃完了,才送她出门。 元敬被杜蔓枝一语揭穿,老脸微红,硬撑着挽尊:“我看什么了,没那回事。” 杜蔓枝抿嘴一笑,目光投向他身后的三人。 两男一女。 站着的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是武人打扮,精神抖擞,头发还是几乎乌黑的。 他们中间有个两人抬的竹椅,椅上瘫坐着一位四肢枯瘦如柴的白发老头。 老太太浓密的头发一丝不乱地盘在脑后,目光如电:“小姑娘,你邀我们来此,究竟有什么话想说?” 杜蔓枝这才知道,当年的暗卫军团竟然有三位首领。 这也侧面反映了暗卫在先帝手里是何等辉煌,规模宏大。 如今只有年纪轻轻的元敬跟在皇帝身边,怎么看都很敷衍。 尤其是眼前这三位首领,虽然残了一个,剩下的两人显得武功高深,身板倍棒,根本不是老到需要退休的程度。 而且一男一女举手投足间的默契,腰间相同材质的佩剑,以及元敬与他们二人酷似的五官……都说明这两个不但是一对,很有可能就是元敬的爷爷奶奶。 他们双剑合璧,未必不能和卫沉锋一战。 至少在卫沉锋觉醒黑色能量之前,这两位的胜算还挺大的。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皇帝还是元敬,似乎想都没想过找他们去暗杀九千岁。 杜蔓枝猜测,他们对先帝的死早有疑心,只是没有证据,这才会按照先帝遗命继续保护当今皇帝。 等到元敬差不多能独当一面,他们就自然地退隐了。 杜蔓枝拱手道:“昨日才托元统领带了话,几位今天就到了,看来本就是住在京都,大隐隐于市,几位做到了。” 老爷子面容冷峻:“闲话无需多说,陛下是怎么出事的?” 听到陛下这个词,白发老者痴痴呆呆的眼睛转了一下,似乎有片刻清醒。 杜蔓枝注意到,老人枯瘦的手腕上挂着一段红绳,红绳末端是个鱼形竹雕。 她在来婆婆手上见过一模一样的。 来婆婆的魂灵提过一句话:“那时的暗卫统领是我相好……” 杜蔓枝当时就想,假设那位统领当年没死在宫变里,或者他身边有人认得来婆婆,她说话就更有可信度了。 于是她获得来婆婆的允许,从尸体手上取下了鱼形竹雕。 一模一样的两条小鱼同时出现在这个场合。 三位老统领都愣住了。 杜蔓枝晃了晃来婆婆的吊坠。 她看着白发老人的目光从混沌变得清明,渐渐泛起泪光,艰涩地念起含糊的字眼,依稀是: “如汐……陛下……” 老太太伸手欲拿走竹雕:“我嫂子的东西怎会在你手里?你见过她?” 杜蔓枝轻轻避开。 “如果你嫂子是当年伺候先帝的如汐姑姑,那我确实见过。她当年逃出宫搬救兵,路上差点被人打死,失忆了,今年才辗转回到京都。” 老太太被巨大的信息量砸得沉默片刻。 “……搬救兵?”她下意识回头:“大哥,为什么要去外面搬救兵,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旁边的老爷子比较稳重,拉住她。 “锦娘,冷静。大哥在那次刺杀中受了重伤,又误食奇毒,神志不清多年了,你即便问他,他也答不出什么,不如问问这位知情的姑娘。” 他的话也算是解答了杜蔓枝的疑惑。 为什么来婆婆的相好活着却不去找她? 为什么暗卫军团仍然认皇帝为主? 因为真相被掩盖了。 她觉得,白发统领中的奇毒,多半也是皇帝偷偷下的。 皇帝想让统领就此闭嘴。 可是三位统领太齐心,救治和保护到位,硬是让他多活了几十年。 瘫痪老人一叠声地唤着“如汐”。 等了一辈子,终于听见她的消息,却已经是风烛残年。 “姑娘,我嫂子如今在哪,让她跟我大哥见一面,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老太太放软姿态恳求道。 杜蔓枝看见老人的命火摇摇欲坠,就知道他确实快不行了。 “她已经死了。” 她狠心戳破希望,把来婆婆的经历一一告知他们。 白发老人目露痛苦,啊啊地叫了一阵,忽然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陛下……” 他妹妹和妹夫差点以为撞鬼了! “据说人死之前能通灵,莫非是……先帝显灵?” 杜蔓枝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是想趁自己还有一口气,告诉你们当年的真相。” 白发老人艰难地控制僵硬的身体,隐约点了一下头。 “跟我来。” 杜蔓枝再一次开启密室。 水泥墙壁和地砖都没有带给老人们震撼,却让没见过世面的元敬啧啧称奇,举着灯笼,稀罕地看了又看。 地砖之下,密密麻麻的血线虫和干涸的血迹,让他们陷入了沉默。 杜蔓枝早有准备,从包袱里取出各色材料。 “空口无凭,就请各位亲自看看当年的事。” 她白天抱着一大堆人间特有的衣服首饰、食物和玩具,去贿赂了青宫的女仙们,临时抱佛脚,跟她们学了这个术。 布阵之后让人坐在特定环境的特定方位,取关键物品放在阵眼,再设定年限,就能让阵中人以线索持有者的身份回顾当时的情景。 密室里最显眼的线索是先帝的血。 杜蔓枝铲了一小撮被血浸透的土壤,让三位统领分别坐在三个角落。 元敬傻愣愣地说:“那我呢?” 杜蔓枝还没开口,老太太就朝心爱的大孙子瞪眼了:“你什么你,还不滚出去为杜真人守门?” 元敬委屈地哦了一声。 杜蔓枝点起香:“梦境里只能停留一炷香时间,听见我说回头,你们就在心里默念醒来,千万别在里面耽误时间 。” 老太太的夫君问她:“若是迟迟不返,会怎样?” 杜蔓枝特意看了他一眼。 “那就真回不来咯。” 第158章 当年的真相 今夜无月。 元后住过的那座宫殿照常在门外挂着灯笼,仿佛里面还有人住的样子,进去才知道人去楼空。 院中有几道不起眼的黑影,或坐或立。 杜蔓枝到的时候,几人同时看向她。 里面辈分最低的是现任统领元敬,他下意识往她身后瞧了一眼。 杜蔓枝说:“别看了,就我自己。” 卫沉锋忙着梳理关于异界之人的信息,西厂眼线遍布各地,真真假假的信息太过庞大。 哪怕信息经过底下人的筛选,可他一个人不能分成八瓣使,挨个浏览起来也很占时间。 不让他太早出现,也是杜蔓枝经过考量的结果。 他并没有反对,只是盯着她把夜宵吃完了,才送她出门。 元敬被杜蔓枝一语揭穿,老脸微红,硬撑着挽尊:“我看什么了,没那回事。” 杜蔓枝抿嘴一笑,目光投向他身后的三人。 两男一女。 站着的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是武人打扮,精神抖擞,头发还是几乎乌黑的。 他们中间有个两人抬的竹椅,椅上瘫坐着一位四肢枯瘦如柴的白发老头。 老太太浓密的头发一丝不乱地盘在脑后,目光如电:“小姑娘,你邀我们来此,究竟有什么话想说?” 杜蔓枝这才知道,当年的暗卫军团竟然有三位首领。 这也侧面反映了暗卫在先帝手里是何等辉煌,规模宏大。 如今只有年纪轻轻的元敬跟在皇帝身边,怎么看都很敷衍。 尤其是眼前这三位首领,虽然残了一个,剩下的两人显得武功高深,身板倍棒,根本不是老到需要退休的程度。 而且一男一女举手投足间的默契,腰间相同材质的佩剑,以及元敬与他们二人酷似的五官……都说明这两个不但是一对,很有可能就是元敬的爷爷奶奶。 他们双剑合璧,未必不能和卫沉锋一战。 至少在卫沉锋觉醒黑色能量之前,这两位的胜算还挺大的。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皇帝还是元敬,似乎想都没想过找他们去暗杀九千岁。 杜蔓枝猜测,他们对先帝的死早有疑心,只是没有证据,这才会按照先帝遗命继续保护当今皇帝。 等到元敬差不多能独当一面,他们就自然地退隐了。 杜蔓枝拱手道:“昨日才托元统领带了话,几位今天就到了,看来本就是住在京都,大隐隐于市,几位做到了。” 老爷子面容冷峻:“闲话无需多说,陛下是怎么出事的?” 听到陛下这个词,白发老者痴痴呆呆的眼睛转了一下,似乎有片刻清醒。 杜蔓枝注意到,老人枯瘦的手腕上挂着一段红绳,红绳末端是个鱼形竹雕。 她在来婆婆手上见过一模一样的。 来婆婆的魂灵提过一句话:“那时的暗卫统领是我相好……” 杜蔓枝当时就想,假设那位统领当年没死在宫变里,或者他身边有人认得来婆婆,她说话就更有可信度了。 于是她获得来婆婆的允许,从尸体手上取下了鱼形竹雕。 一模一样的两条小鱼同时出现在这个场合。 三位老统领都愣住了。 杜蔓枝晃了晃来婆婆的吊坠。 她看着白发老人的目光从混沌变得清明,渐渐泛起泪光,艰涩地念起含糊的字眼,依稀是: “如汐……陛下……” 老太太伸手欲拿走竹雕:“我嫂子的东西怎会在你手里?你见过她?” 杜蔓枝轻轻避开。 “如果你嫂子是当年伺候先帝的如汐姑姑,那我确实见过。她当年逃出宫搬救兵,路上差点被人打死,失忆了,今年才辗转回到京都。” 老太太被巨大的信息量砸得沉默片刻。 “……搬救兵?”她下意识回头:“大哥,为什么要去外面搬救兵,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旁边的老爷子比较稳重,拉住她。 “锦娘,冷静。大哥在那次刺杀中受了重伤,又误食奇毒,神志不清多年了,你即便问他,他也答不出什么,不如问问这位知情的姑娘。” 他的话也算是解答了杜蔓枝的疑惑。 为什么来婆婆的相好活着却不去找她? 为什么暗卫军团仍然认皇帝为主? 因为真相被掩盖了。 她觉得,白发统领中的奇毒,多半也是皇帝偷偷下的。 皇帝想让统领就此闭嘴。 可是三位统领太齐心,救治和保护到位,硬是让他多活了几十年。 瘫痪老人一叠声地唤着“如汐”。 等了一辈子,终于听见她的消息,却已经是风烛残年。 “姑娘,我嫂子如今在哪,让她跟我大哥见一面,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老太太放软姿态恳求道。 杜蔓枝看见老人的命火摇摇欲坠,就知道他确实快不行了。 “她已经死了。” 她狠心戳破希望,把来婆婆的经历一一告知他们。 白发老人目露痛苦,啊啊地叫了一阵,忽然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陛下……” 他妹妹和妹夫差点以为撞鬼了! “据说人死之前能通灵,莫非是……先帝显灵?” 杜蔓枝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是想趁自己还有一口气,告诉你们当年的真相。” 白发老人艰难地控制僵硬的身体,隐约点了一下头。 “跟我来。” 杜蔓枝再一次开启密室。 水泥墙壁和地砖都没有带给老人们震撼,却让没见过世面的元敬啧啧称奇,举着灯笼,稀罕地看了又看。 地砖之下,密密麻麻的血线虫和干涸的血迹,让他们陷入了沉默。 杜蔓枝早有准备,从包袱里取出各色材料。 “空口无凭,就请各位亲自看看当年的事。” 她白天抱着一大堆人间特有的衣服首饰、食物和玩具,去贿赂了青宫的女仙们,临时抱佛脚,跟她们学了这个术。 布阵之后让人坐在特定环境的特定方位,取关键物品放在阵眼,再设定年限,就能让阵中人以线索持有者的身份回顾当时的情景。 密室里最显眼的线索是先帝的血。 杜蔓枝铲了一小撮被血浸透的土壤,让三位统领分别坐在三个角落。 元敬傻愣愣地说:“那我呢?” 杜蔓枝还没开口,老太太就朝心爱的大孙子瞪眼了:“你什么你,还不滚出去为杜真人守门?” 元敬委屈地哦了一声。 杜蔓枝点起香:“梦境里只能停留一炷香时间,听见我说回头,你们就在心里默念醒来,千万别在里面耽误时间 。” 老太太的夫君问她:“若是迟迟不返,会怎样?” 杜蔓枝特意看了他一眼。 “那就真回不来咯。” 第159章 三个要求 香已经燃了一小截。 三人的脸上泛起惊愕和痛苦交错的神情。 痛苦渐渐浓郁,甚至染上一丝绝望。 比较起来,他们的反应其实不完全相同。杜蔓枝猜测是因为各人的性格不同,做出的判断和决定也就不一样了。 先帝的选择是命令暗卫死守密室,同时派人去跟外面的自己人接洽,又让来婆婆顶替出宫的老宫女,跑去定国公府求救。 他们三个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杜蔓枝静静地等着。 目光落在白发老人的唇角,她微微一怔。 白发老人是靠着墙壁的,因为他从肩膀以下的肢体都无法控制,坐不住。 愤恨从他脸上消失了,嘴角却古怪地上翘,一派安宁祥和,甚至透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杜蔓枝心思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人当年亲自送走了来婆婆,也就是先帝亲自操刀改名的女官如汐。 他既怕来婆婆死在宫变之中,又怕她在宫外遇到危险。 在日以继夜的担惊受怕里,他熬过了病魔的摧残,坚持等候了几十年,却没有消息。 来婆婆已逝,现实对于这位老人来说,一下子变得残酷起来。 然而在梦境里,她仍然是敦厚美丽的如汐姑姑,是他无数次入梦寻觅的爱人。 杜蔓枝心头微沉,打量着这样的老人,她最坏的预料即将成真。 他恐怕是回不来了。 果然,就在一炷香还剩最后一个指节的时候,白发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至死都是笑着的。 老人的魂魄摆脱了躯壳的束缚,朝杜蔓枝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在空中一拜,继而大步朝密室外面的无常走去。 杜蔓枝还以一礼,见门外是个不认识的无常,对方似乎也不认得她,她就没有多说什么。 元敬蹲坐在密室外,伸手抓了一下骤然发冷的脖子:“嘶,天怎么突然冷下来了……” 陌生无常嘿嘿阴笑两声,扯着老人头也不回地上路。 不久,另外两位老人也从梦境中回转。 里面传来老太太沉闷的哭声。 卫沉锋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古怪的画面。 两个老人一左一右扶着一具尸体。 他们认出了他,眼睛几乎是闪着光的,继而流露出无比的惋惜和愤恨。 杜蔓枝跟恍恍惚惚的元敬站在一起,朝着卫沉锋说:“我都和他们说清楚了,以后你随便做什么,暗卫不会阻止你的。” 卫沉锋看着她怀里抱着的瓶子。 一个是信物,另一个装着血的是什么? 杜蔓枝说:“就是你的血,之前拿血线虫做实验,我跟你要过几滴。”还是湛舒华刚死的时候要的,伤口当场就被灵力治愈了。 其实她还偷偷溜进养心殿,从皇帝身上取过血。 目的也是做实验,想看看血线虫的活跃度会不会不一样。 实践证明,血线虫果然格外喜欢卫沉锋的血。 也许是因为他年轻。 也可能是跟武功高低,或者说身体素质有关。 还有,先帝一个人不可能无性繁殖,名义上是跟一个早逝的嫔妃生了现在的皇帝,其实呢,皇帝的生父还不确定是谁。 但从他相对平庸的长相来看,很可能当年先帝只是随机选择了一个小侍卫借种,导致后代的基因也不怎么样。 三皇女湛云嘉倒是精致可爱的小美女,那是因为人家亲妈是西域大美人,硬生生拯救了基因。 想到大乾最尊贵的位置上,竟然坐的是个心狠手辣的歪瓜裂枣,老太太的心情怎么能不复杂? 经历过刚才的梦境,要是皇帝在她面前,老太太说不定会当场拔剑,送他去黄泉见亲娘。 “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啊……” 她看卫沉锋的眼神又心疼又沉郁。 “卫家儿郎,可惜了……” 如此风姿,倘若不是阉人,那该有多好。 定国公保家卫国,竟然连个后代都留不下来,太可怜了。 卫沉锋看懂了他们的想法,面色如常,没有立刻接话。 老太太眉心掐得死紧,喃喃道: “可这湛家的天下,怎么能让一个犯了弑母大罪的恶棍强占?” “不行,绝对不行,让他坐享江山,我等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陛下!” 老太太欲言又止,显然还在犹豫。 她的夫君沉默许久,这时却主动询问道:“卫小郎君,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句话还可以扩充一下。 你对皇位有想法吗? 如果他是个正常男人,在揭露了皇帝的龌龊举动之后,只要卫沉锋点一下头,二老一定会二话不说,重出江湖,带领暗卫军团为他冲锋陷阵,直到他稳坐皇位。 可他不能有后代。 在这个讲究传承的时代,这是致命弱点。 杜蔓枝怕他心里难受,走到他身边,在二老惊诧的目光里轻轻握住他的手。 卫沉锋顿了顿,反握住她,淡淡地说:“我有几个要求。” 老太太正色道:“请讲。” “第一,彻查通敌冤案,解封定国公府。” “这是当然!” “第二,让湛英下罪己诏,退位,人交给我处置。” “他得位不正,本就该把位子让出来!只是这人……”老太太犹豫。 暗卫军团是先帝一手创建的,最初班底都是被先帝施过大恩的人,忠心耿耿。 皇帝害了她,就是所有暗卫的毕生仇敌。 他们更想亲手料理他! 卫沉锋说:“诏狱的刑罚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十八道酷刑等着他,你们可以随时过来观看。” 老太太这才点头:“第二条也可以。” “第三,我这个奸宦当惯了,那个位子太硬,我不想坐。” 他目光转向杜蔓枝,略微柔软下来,语气很轻,却不容反对。 “我不会有子嗣,夫人选了谁,我就认谁当皇帝。” 理所当然的语气把二老吓着了。 虽然是提前商定过的,可是话从他嘴里出来的那一刻,杜蔓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牵着一个恋爱脑。 二老对了个视线,似乎都觉得这人就算登基了,多半是个昏君! 他们疯狂擦汗:“这个,容后再议……” 卫沉锋挑眉:“湛英无德无才,不堪为君,二位把元敬留给他,难道不是觉得他不配有你们辅佐?” 元敬忽然被点名,想起之前从黑市弄来蛊虫,差点就用在这位正牌皇孙身上,他不由地往后缩了缩。 忽然,他瞪大了眼,在身上摸来摸去。 老太太又想开骂。 元敬惊呼:“完了,我的蛊呢!” 第159章 三个要求 香已经燃了一小截。 三人的脸上泛起惊愕和痛苦交错的神情。 痛苦渐渐浓郁,甚至染上一丝绝望。 比较起来,他们的反应其实不完全相同。杜蔓枝猜测是因为各人的性格不同,做出的判断和决定也就不一样了。 先帝的选择是命令暗卫死守密室,同时派人去跟外面的自己人接洽,又让来婆婆顶替出宫的老宫女,跑去定国公府求救。 他们三个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杜蔓枝静静地等着。 目光落在白发老人的唇角,她微微一怔。 白发老人是靠着墙壁的,因为他从肩膀以下的肢体都无法控制,坐不住。 愤恨从他脸上消失了,嘴角却古怪地上翘,一派安宁祥和,甚至透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杜蔓枝心思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人当年亲自送走了来婆婆,也就是先帝亲自操刀改名的女官如汐。 他既怕来婆婆死在宫变之中,又怕她在宫外遇到危险。 在日以继夜的担惊受怕里,他熬过了病魔的摧残,坚持等候了几十年,却没有消息。 来婆婆已逝,现实对于这位老人来说,一下子变得残酷起来。 然而在梦境里,她仍然是敦厚美丽的如汐姑姑,是他无数次入梦寻觅的爱人。 杜蔓枝心头微沉,打量着这样的老人,她最坏的预料即将成真。 他恐怕是回不来了。 果然,就在一炷香还剩最后一个指节的时候,白发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至死都是笑着的。 老人的魂魄摆脱了躯壳的束缚,朝杜蔓枝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在空中一拜,继而大步朝密室外面的无常走去。 杜蔓枝还以一礼,见门外是个不认识的无常,对方似乎也不认得她,她就没有多说什么。 元敬蹲坐在密室外,伸手抓了一下骤然发冷的脖子:“嘶,天怎么突然冷下来了……” 陌生无常嘿嘿阴笑两声,扯着老人头也不回地上路。 不久,另外两位老人也从梦境中回转。 里面传来老太太沉闷的哭声。 卫沉锋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古怪的画面。 两个老人一左一右扶着一具尸体。 他们认出了他,眼睛几乎是闪着光的,继而流露出无比的惋惜和愤恨。 杜蔓枝跟恍恍惚惚的元敬站在一起,朝着卫沉锋说:“我都和他们说清楚了,以后你随便做什么,暗卫不会阻止你的。” 卫沉锋看着她怀里抱着的瓶子。 一个是信物,另一个装着血的是什么? 杜蔓枝说:“就是你的血,之前拿血线虫做实验,我跟你要过几滴。”还是湛舒华刚死的时候要的,伤口当场就被灵力治愈了。 其实她还偷偷溜进养心殿,从皇帝身上取过血。 目的也是做实验,想看看血线虫的活跃度会不会不一样。 实践证明,血线虫果然格外喜欢卫沉锋的血。 也许是因为他年轻。 也可能是跟武功高低,或者说身体素质有关。 还有,先帝一个人不可能无性繁殖,名义上是跟一个早逝的嫔妃生了现在的皇帝,其实呢,皇帝的生父还不确定是谁。 但从他相对平庸的长相来看,很可能当年先帝只是随机选择了一个小侍卫借种,导致后代的基因也不怎么样。 三皇女湛云嘉倒是精致可爱的小美女,那是因为人家亲妈是西域大美人,硬生生拯救了基因。 想到大乾最尊贵的位置上,竟然坐的是个心狠手辣的歪瓜裂枣,老太太的心情怎么能不复杂? 经历过刚才的梦境,要是皇帝在她面前,老太太说不定会当场拔剑,送他去黄泉见亲娘。 “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啊……” 她看卫沉锋的眼神又心疼又沉郁。 “卫家儿郎,可惜了……” 如此风姿,倘若不是阉人,那该有多好。 定国公保家卫国,竟然连个后代都留不下来,太可怜了。 卫沉锋看懂了他们的想法,面色如常,没有立刻接话。 老太太眉心掐得死紧,喃喃道: “可这湛家的天下,怎么能让一个犯了弑母大罪的恶棍强占?” “不行,绝对不行,让他坐享江山,我等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陛下!” 老太太欲言又止,显然还在犹豫。 她的夫君沉默许久,这时却主动询问道:“卫小郎君,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句话还可以扩充一下。 你对皇位有想法吗? 如果他是个正常男人,在揭露了皇帝的龌龊举动之后,只要卫沉锋点一下头,二老一定会二话不说,重出江湖,带领暗卫军团为他冲锋陷阵,直到他稳坐皇位。 可他不能有后代。 在这个讲究传承的时代,这是致命弱点。 杜蔓枝怕他心里难受,走到他身边,在二老惊诧的目光里轻轻握住他的手。 卫沉锋顿了顿,反握住她,淡淡地说:“我有几个要求。” 老太太正色道:“请讲。” “第一,彻查通敌冤案,解封定国公府。” “这是当然!” “第二,让湛英下罪己诏,退位,人交给我处置。” “他得位不正,本就该把位子让出来!只是这人……”老太太犹豫。 暗卫军团是先帝一手创建的,最初班底都是被先帝施过大恩的人,忠心耿耿。 皇帝害了她,就是所有暗卫的毕生仇敌。 他们更想亲手料理他! 卫沉锋说:“诏狱的刑罚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十八道酷刑等着他,你们可以随时过来观看。” 老太太这才点头:“第二条也可以。” “第三,我这个奸宦当惯了,那个位子太硬,我不想坐。” 他目光转向杜蔓枝,略微柔软下来,语气很轻,却不容反对。 “我不会有子嗣,夫人选了谁,我就认谁当皇帝。” 理所当然的语气把二老吓着了。 虽然是提前商定过的,可是话从他嘴里出来的那一刻,杜蔓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牵着一个恋爱脑。 二老对了个视线,似乎都觉得这人就算登基了,多半是个昏君! 他们疯狂擦汗:“这个,容后再议……” 卫沉锋挑眉:“湛英无德无才,不堪为君,二位把元敬留给他,难道不是觉得他不配有你们辅佐?” 元敬忽然被点名,想起之前从黑市弄来蛊虫,差点就用在这位正牌皇孙身上,他不由地往后缩了缩。 忽然,他瞪大了眼,在身上摸来摸去。 老太太又想开骂。 元敬惊呼:“完了,我的蛊呢!” 第160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元敬在祖母冷厉的注视下,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蛊虫的来历,气得老太太追着他踹。 夫妇俩勒令他一天之内把丢失的蛊虫找回来,立刻销毁! 精明果断的元大统领被揍得满头包。 他一句也不敢辩解,顺着来时的路去找那个装蛊虫的盒子了,临走还朝二人投来幽怨的一眼。 杜蔓枝拉着卫沉锋,在老人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里告辞离开。 回玉虚宫的路上,卫沉锋忽然跟她问起云嘉最近在学些什么。 “老样子,读写和算数,还跟着师傅扎马步,我有空会给她讲故事。” 杏花苑的课程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治国要术,也许他们至今都没明白杏花苑学校开设的真正目的。 湛云嘉或许比其他人知道得多一点。 卫沉锋说:“云嘉的母亲出身不好,若是两国开战,她的处境会有些尴尬。” 杜蔓枝不太认同。 “她生在大乾,长在大乾,见过的外邦人只有她母妃和青竹生,就算开战,也不会改变她是乾人的事实。” “西域小国的国力一向不如大乾,如果我们研制出高级武器,他们就更不敢动兵了。” 所以这个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卫沉锋说:“她比起其他人,确实有一个优点……身后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也就没有人会试图左右她,她只能依靠你。” 能够不被左右,已经是很多君王求而不得的事了。 杜蔓枝走在树影下,神态平静。 “我想要的是一个心明眼亮的君主,她聪明勤奋,眼里装得下百姓的苦难,她能看见世道对女人的不公,她会为天下女子大开方便之门。”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 卫沉锋沉吟道:“你也可以。” 刚才她提出的每一点要求,她自己都可以胜任。 既然想完成她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为什么不亲自去做? “你若想坐那个位子,给我一些时间,暗卫军团可以改头换面,不再受血脉制约。” 卫沉锋的想法很直白。 湛家人如果不会当这个君主,那就换一个会当的上。 他语气轻巧,目光格外真诚。 杜蔓枝愣了片刻,摇摇头:“不行。” “是不行?还是不想?” “呃,不太想做终生无休的职业啊,不想被这个身份捆绑,而且……” 她露出掌心的鬼律印记,右手搭着腰间悬着的勾魂索,无奈地笑笑。 “我是青宫之主亲封的监察使者,上察青宫众仙,下观幽冥炼狱,假如有一天我得道飞升,人间就不能常来了。” 那时她会自动归入青宫。 就像其他的青宫女仙一样,如果不是出公差,她们是不该出现在阳间的。 卫沉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薄唇微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眉眼间染上失落和担忧。 杜蔓枝又说:“我敢插手人间的皇位更替,是因为我还是凡人,其实就是钻空子,真正做了神仙就不一定碰这些了,大概会……破坏平衡。” “……” 她笑着去扯卫沉锋的袖子。 “现在能跟你待在一块,商议这个那个,还得感谢娘娘没有揠苗助长。” 如果女青娘娘出手大方,直接把她提拔上去,她就跟人间的事几乎无缘了,只能找个地方安分闭关咯,哪还有机会谈恋爱? “我想做的事情很多,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排在第一位的是剿灭天师府,抓住陀川鬼王,彻底灭了所谓的圣灵。” “其次是解救穿越者,说服他们加入,一起打造一个能接纳我们的盛世。” “但是穿越者的不确定性太高,他们有可能各怀心思——大家在现代是平等独立的,凭什么在这里就要分个高低呢?” 卫沉锋皱眉,这确实是个问题。 杜蔓枝:“如果他们不愿意配合,我们该拿什么让他们自愿办事,怎么才能确保他们不反水……这些都要好好考虑。” “还有,穿越者是莫名其妙穿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莫名其妙地穿越回去了……包括我,说不定哪天,突然被这个世界弹出去。” 卫沉锋一惊:“什么?!” 杜蔓枝平静地摊手:“别紧张,我是想到了就随口一说,也可能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她是不打算回去的。 然而还有被困在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他们说不定挖空心思只想回家。 “我不确定天师府的人都藏在什么地方,他们的首领和圣灵都跟我有仇,放他们在人间作乱,就等于给他们发育的机会。” “放任不管,对方实力增强,不止是我,和我关系近的人都会有危险,像是上次丁家姐姐被劫的事……那还只是蛊师的个人行为。” 假设整个天师府倾巢而出,在大乾进行报复性作案的话,以各地的治安水平,事情会很难处理。 杜蔓枝说了这么多,口干,平息几秒才继续说道: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随时有可能出发,去解决天师府带来的麻烦,直到彻底搞定它。” “对于理想的盛世,我只能给出一个大方向,还需要有人在后方镇场,需要有人填充细节,需要有人负责执行……” “我,或者你,就算再加上西厂和云嘉,还是不行。天下太大了,这点人哪够用呢。” 卫沉锋似乎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最佳解法。 眼下最着急的是,女统领在等他们的答案,很急。 她和男统领似乎可以代表整个暗卫军团的意见,元敬在他们面前完全是个乖孙子,一点发言权都没有。 而他们的意见就是尽快把皇帝拖下来,最好是罪己诏和退位诏书一气呵成。 然后呢?国不可一日无君呐。 “现在是多事之秋。” 杜蔓枝从大局考虑过,毕竟是处在一个君权神授的高度集权时代,不管皇帝怎么恶心,他这个时候倒下来,不算一件好事。 卫沉锋反应平平:“我要的是他这个人,至于龙椅上坐着的湛英是真是假,世间又有几人能分辨?” 言下之意,先做一张人皮面具假扮着,对付着用。 “我之前也这么想过……”杜蔓枝低头闷笑。 “我想如果那是个假人,他多次表现出对云嘉的欣赏,多给她表现的机会,如果云嘉全都做得很出色,民间也会受到启发。” 谁说女子不如男。 杜蔓枝本来就是想用云嘉当试点,展现给所有人看。 现在云嘉还没有表现出对那个位子的势在必得,她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浸泡在水里充分舒展身躯,努力储存更多水分。 “不过这事真的急不来,必须长期观察。我会选一个资质和人品都好的孩子,把现代有用的东西灌输给她,让她去推进未来几十年的变革。” “她可以是湛云嘉,也可以……是你们家那两个孩子里的任何一个。” 卫沉锋震惊到失语,首次跟她直接用表情对话:你知道?! 杜蔓枝瞥他:“你不会以为我连这个都算不出来?” 她说的两个孩子,当然不是卫沉锋的。 他们该叫他叔叔才对。 女统领的惋惜还是早了,定国公府并没有绝嗣。 因为,那位坠马的嫡孙,卫靖川…… 他还活着。 正因为卫靖川出事,卫家意识到危机四伏,才把天赋更好的卫沉锋送走。 众星捧月的嫡孙失去光彩,隐于深府。 外界默认他也死在灭门惨案里。 卫沉锋静默很久才点头:“出事那年,兄长确实不在。” 杜蔓枝算出卫靖川还活着,他命中注定有一双儿女,生活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卫沉锋知道瞒不住她,便补充了一些细节。 …… 当年,卫靖川从马背坠落,废了一手一脚,也摔碎了心气,甚至有轻生的征兆。 定国公手下有个跟了他很多年的账房先生,他家小女儿和卫靖川同岁,在府里一起长大,芳心暗许。 养伤期间,那女孩用他教的功夫,每天翻进院子去找他说话,哄他高兴,给他按摩。 卫家发现了,但是看见卫靖川在她的陪伴下状态越来越好,也就默许了女孩的靠近。 可是卫靖川早有婚约,要是他没出事,新妇就该过门了。 退婚,有伤两家的颜面和交情。 不退婚,他残了,又跟账房女儿两情相悦,实在对不住未婚妻。 卫沉锋回忆道:“我娘来过一封信,她说已经跟大哥谈过了,支持他跟那个姑娘在一起,但是从此府里再没有卫靖川这个人。” 结果是卫靖川和账房女儿带着重金悄悄离开,沿着去黄沙关的方向,在一处山明水秀的乡下地方定居了。 杜蔓枝心想,放他走,可见卫夫人的慈母之心,也应该是男人们一致认可的结果。 卫靖川走后,卫家大爷二爷战死,又背上通敌的恶名,满门抄斩。 名震天下的卫家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跟定国公沾过边的部队也全被打散重组。 在那种情况下,即便卫家兄弟想造反,也指挥不动别人的兵。 杜蔓枝不知道这对兄弟是怎么商量的,总之结果就是卫靖川始终没露面,不声不响地要了两个娃。 而卫沉锋奔波三千里,潜入权力的最中心,打着为皇帝效命的旗号,把他痛恨的人往死里整。 相反,对于核实了被诬陷的好官,他是能救一个就捞走一个,期间不知道弄了多少无名死尸去顶替。 “把你的可怜收一收。” 卫沉锋无奈地把她斗篷帽子从脑后盖上,隔开了她酷似怜惜的柔软眼神。 “我不是什么善人,你别把我想得太好。” 他竟然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杜蔓枝抿嘴:“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按你们这个时代的规矩,你侄子侄女确实有资格登基,要是他们跟你一样聪明好看……” 卫沉锋重咳一声。 “咳什么咳,我就夸了,你有本事把我话塞回去。”杜蔓枝掀开斗篷帽子瞪他。 卫沉锋心思剔透,再一次提醒她:“不要多想,我既然说了谁都可以,就不会介意云嘉登基。” “我哥不愿见人,嫂嫂也只想一家人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他们带走的钱够花好几代,知足才常乐。就算我想把人薅过来亲自教养,他们做爹娘的不一定舍得。” 卫沉锋脚步挪动,精致的玉颜袒露在她眼前,双手隔着厚实的斗篷搭在她肩上,仿佛想让她安心。 “他们一家人的事,不用跟任何人提及,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你若是觉得云嘉不错,我们就好好养着她。” 说这话时,他耳边又开始发热。 杜蔓枝盯着他红润的耳朵,心想,四舍五入,这就是想跟她一起养崽、一起白头的意思,是的。 其实想也知道,卫靖川和两个孩子的事,一旦暴露在暗卫眼中,那些人心中的天平一定会发生偏转。 他们会偏向忠君爱国的定国公重孙,而不是弑母的湛英之女。 他们甚至可能劝说卫沉锋换个身份登基,把侄子认过来。 这样即便他没有亲生孩子,等他死了,卫家小郎君继位,依旧是纯正且勇武的先帝血脉,胜过有弑母前科的湛英之女。 要说两位统领迂腐,从某种方面看,又恰好是一种极致的忠贞美学。 她想知道卫沉锋的真实想法。 聊了这么多,该说的也说清楚了。 明明很多事还没开始,杜蔓枝看着地上融为一体的细长影子,心头却冒出一种已然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我本来想说,我有个要求,但是我一想象你打算实现的那个盛世,就忽然觉得不用开口了。” 卫沉锋牵着她的袖子,慢悠悠地走着。 杜蔓枝好奇:“什么要求?” “就是想让你给个承诺。” 他说着就觉得好笑。 “比方说,你教出的这位国君,要慈悲与威严兼具,在她治理下,百姓不会缺衣少食,家家安居乐业。” 杜蔓枝圈住他食指,坚定道:“我不能保证这些会在哪一年实现,但我会努力教好她。” 卫沉锋摸摸她毛茸茸的斗篷领,微叹: “教养出一位合格的君主,有如隔靴搔痒,始终不如自己做起来尽心顺意,可惜你我都没有太多时间……” 杜蔓枝有点困倦了,揉着眼:“什么时间?为什么没时间?” “没什么。” 他又揉了一把,“累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去睡?” 杜蔓枝打了个哈欠,莫名地觉得他们好像刚上完晚自习的校园情侣,在回宿舍楼的路上,男朋友问她想不想去吃夜宵。 她摸摸肚子,不得不痛苦地拒绝:“不行,吃撑了,明天再约。” 卫沉锋好笑地应了声好。 两个人这时都没想到,第二天,他们会忙到连吃个包子的空隙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 青竹生一路快马加鞭再加轻功,追到南下队伍的当天就行动了。 “九千岁”被神秘江湖人刺伤! 这个重磅消息跟着信鸽传进养心殿,皇帝果然急于召见。 也许是合了那句老话。 多行不义必自毙。 湛英的旨意还没传出宫,他笑着,笑着,一口气没顺过来,吐着血倒下了。 第160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元敬在祖母冷厉的注视下,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蛊虫的来历,气得老太太追着他踹。 夫妇俩勒令他一天之内把丢失的蛊虫找回来,立刻销毁! 精明果断的元大统领被揍得满头包。 他一句也不敢辩解,顺着来时的路去找那个装蛊虫的盒子了,临走还朝二人投来幽怨的一眼。 杜蔓枝拉着卫沉锋,在老人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里告辞离开。 回玉虚宫的路上,卫沉锋忽然跟她问起云嘉最近在学些什么。 “老样子,读写和算数,还跟着师傅扎马步,我有空会给她讲故事。” 杏花苑的课程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治国要术,也许他们至今都没明白杏花苑学校开设的真正目的。 湛云嘉或许比其他人知道得多一点。 卫沉锋说:“云嘉的母亲出身不好,若是两国开战,她的处境会有些尴尬。” 杜蔓枝不太认同。 “她生在大乾,长在大乾,见过的外邦人只有她母妃和青竹生,就算开战,也不会改变她是乾人的事实。” “西域小国的国力一向不如大乾,如果我们研制出高级武器,他们就更不敢动兵了。” 所以这个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卫沉锋说:“她比起其他人,确实有一个优点……身后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也就没有人会试图左右她,她只能依靠你。” 能够不被左右,已经是很多君王求而不得的事了。 杜蔓枝走在树影下,神态平静。 “我想要的是一个心明眼亮的君主,她聪明勤奋,眼里装得下百姓的苦难,她能看见世道对女人的不公,她会为天下女子大开方便之门。”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 卫沉锋沉吟道:“你也可以。” 刚才她提出的每一点要求,她自己都可以胜任。 既然想完成她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为什么不亲自去做? “你若想坐那个位子,给我一些时间,暗卫军团可以改头换面,不再受血脉制约。” 卫沉锋的想法很直白。 湛家人如果不会当这个君主,那就换一个会当的上。 他语气轻巧,目光格外真诚。 杜蔓枝愣了片刻,摇摇头:“不行。” “是不行?还是不想?” “呃,不太想做终生无休的职业啊,不想被这个身份捆绑,而且……” 她露出掌心的鬼律印记,右手搭着腰间悬着的勾魂索,无奈地笑笑。 “我是青宫之主亲封的监察使者,上察青宫众仙,下观幽冥炼狱,假如有一天我得道飞升,人间就不能常来了。” 那时她会自动归入青宫。 就像其他的青宫女仙一样,如果不是出公差,她们是不该出现在阳间的。 卫沉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薄唇微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眉眼间染上失落和担忧。 杜蔓枝又说:“我敢插手人间的皇位更替,是因为我还是凡人,其实就是钻空子,真正做了神仙就不一定碰这些了,大概会……破坏平衡。” “……” 她笑着去扯卫沉锋的袖子。 “现在能跟你待在一块,商议这个那个,还得感谢娘娘没有揠苗助长。” 如果女青娘娘出手大方,直接把她提拔上去,她就跟人间的事几乎无缘了,只能找个地方安分闭关咯,哪还有机会谈恋爱? “我想做的事情很多,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排在第一位的是剿灭天师府,抓住陀川鬼王,彻底灭了所谓的圣灵。” “其次是解救穿越者,说服他们加入,一起打造一个能接纳我们的盛世。” “但是穿越者的不确定性太高,他们有可能各怀心思——大家在现代是平等独立的,凭什么在这里就要分个高低呢?” 卫沉锋皱眉,这确实是个问题。 杜蔓枝:“如果他们不愿意配合,我们该拿什么让他们自愿办事,怎么才能确保他们不反水……这些都要好好考虑。” “还有,穿越者是莫名其妙穿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莫名其妙地穿越回去了……包括我,说不定哪天,突然被这个世界弹出去。” 卫沉锋一惊:“什么?!” 杜蔓枝平静地摊手:“别紧张,我是想到了就随口一说,也可能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她是不打算回去的。 然而还有被困在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他们说不定挖空心思只想回家。 “我不确定天师府的人都藏在什么地方,他们的首领和圣灵都跟我有仇,放他们在人间作乱,就等于给他们发育的机会。” “放任不管,对方实力增强,不止是我,和我关系近的人都会有危险,像是上次丁家姐姐被劫的事……那还只是蛊师的个人行为。” 假设整个天师府倾巢而出,在大乾进行报复性作案的话,以各地的治安水平,事情会很难处理。 杜蔓枝说了这么多,口干,平息几秒才继续说道: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随时有可能出发,去解决天师府带来的麻烦,直到彻底搞定它。” “对于理想的盛世,我只能给出一个大方向,还需要有人在后方镇场,需要有人填充细节,需要有人负责执行……” “我,或者你,就算再加上西厂和云嘉,还是不行。天下太大了,这点人哪够用呢。” 卫沉锋似乎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最佳解法。 眼下最着急的是,女统领在等他们的答案,很急。 她和男统领似乎可以代表整个暗卫军团的意见,元敬在他们面前完全是个乖孙子,一点发言权都没有。 而他们的意见就是尽快把皇帝拖下来,最好是罪己诏和退位诏书一气呵成。 然后呢?国不可一日无君呐。 “现在是多事之秋。” 杜蔓枝从大局考虑过,毕竟是处在一个君权神授的高度集权时代,不管皇帝怎么恶心,他这个时候倒下来,不算一件好事。 卫沉锋反应平平:“我要的是他这个人,至于龙椅上坐着的湛英是真是假,世间又有几人能分辨?” 言下之意,先做一张人皮面具假扮着,对付着用。 “我之前也这么想过……”杜蔓枝低头闷笑。 “我想如果那是个假人,他多次表现出对云嘉的欣赏,多给她表现的机会,如果云嘉全都做得很出色,民间也会受到启发。” 谁说女子不如男。 杜蔓枝本来就是想用云嘉当试点,展现给所有人看。 现在云嘉还没有表现出对那个位子的势在必得,她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浸泡在水里充分舒展身躯,努力储存更多水分。 “不过这事真的急不来,必须长期观察。我会选一个资质和人品都好的孩子,把现代有用的东西灌输给她,让她去推进未来几十年的变革。” “她可以是湛云嘉,也可以……是你们家那两个孩子里的任何一个。” 卫沉锋震惊到失语,首次跟她直接用表情对话:你知道?! 杜蔓枝瞥他:“你不会以为我连这个都算不出来?” 她说的两个孩子,当然不是卫沉锋的。 他们该叫他叔叔才对。 女统领的惋惜还是早了,定国公府并没有绝嗣。 因为,那位坠马的嫡孙,卫靖川…… 他还活着。 正因为卫靖川出事,卫家意识到危机四伏,才把天赋更好的卫沉锋送走。 众星捧月的嫡孙失去光彩,隐于深府。 外界默认他也死在灭门惨案里。 卫沉锋静默很久才点头:“出事那年,兄长确实不在。” 杜蔓枝算出卫靖川还活着,他命中注定有一双儿女,生活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卫沉锋知道瞒不住她,便补充了一些细节。 …… 当年,卫靖川从马背坠落,废了一手一脚,也摔碎了心气,甚至有轻生的征兆。 定国公手下有个跟了他很多年的账房先生,他家小女儿和卫靖川同岁,在府里一起长大,芳心暗许。 养伤期间,那女孩用他教的功夫,每天翻进院子去找他说话,哄他高兴,给他按摩。 卫家发现了,但是看见卫靖川在她的陪伴下状态越来越好,也就默许了女孩的靠近。 可是卫靖川早有婚约,要是他没出事,新妇就该过门了。 退婚,有伤两家的颜面和交情。 不退婚,他残了,又跟账房女儿两情相悦,实在对不住未婚妻。 卫沉锋回忆道:“我娘来过一封信,她说已经跟大哥谈过了,支持他跟那个姑娘在一起,但是从此府里再没有卫靖川这个人。” 结果是卫靖川和账房女儿带着重金悄悄离开,沿着去黄沙关的方向,在一处山明水秀的乡下地方定居了。 杜蔓枝心想,放他走,可见卫夫人的慈母之心,也应该是男人们一致认可的结果。 卫靖川走后,卫家大爷二爷战死,又背上通敌的恶名,满门抄斩。 名震天下的卫家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跟定国公沾过边的部队也全被打散重组。 在那种情况下,即便卫家兄弟想造反,也指挥不动别人的兵。 杜蔓枝不知道这对兄弟是怎么商量的,总之结果就是卫靖川始终没露面,不声不响地要了两个娃。 而卫沉锋奔波三千里,潜入权力的最中心,打着为皇帝效命的旗号,把他痛恨的人往死里整。 相反,对于核实了被诬陷的好官,他是能救一个就捞走一个,期间不知道弄了多少无名死尸去顶替。 “把你的可怜收一收。” 卫沉锋无奈地把她斗篷帽子从脑后盖上,隔开了她酷似怜惜的柔软眼神。 “我不是什么善人,你别把我想得太好。” 他竟然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杜蔓枝抿嘴:“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按你们这个时代的规矩,你侄子侄女确实有资格登基,要是他们跟你一样聪明好看……” 卫沉锋重咳一声。 “咳什么咳,我就夸了,你有本事把我话塞回去。”杜蔓枝掀开斗篷帽子瞪他。 卫沉锋心思剔透,再一次提醒她:“不要多想,我既然说了谁都可以,就不会介意云嘉登基。” “我哥不愿见人,嫂嫂也只想一家人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他们带走的钱够花好几代,知足才常乐。就算我想把人薅过来亲自教养,他们做爹娘的不一定舍得。” 卫沉锋脚步挪动,精致的玉颜袒露在她眼前,双手隔着厚实的斗篷搭在她肩上,仿佛想让她安心。 “他们一家人的事,不用跟任何人提及,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你若是觉得云嘉不错,我们就好好养着她。” 说这话时,他耳边又开始发热。 杜蔓枝盯着他红润的耳朵,心想,四舍五入,这就是想跟她一起养崽、一起白头的意思,是的。 其实想也知道,卫靖川和两个孩子的事,一旦暴露在暗卫眼中,那些人心中的天平一定会发生偏转。 他们会偏向忠君爱国的定国公重孙,而不是弑母的湛英之女。 他们甚至可能劝说卫沉锋换个身份登基,把侄子认过来。 这样即便他没有亲生孩子,等他死了,卫家小郎君继位,依旧是纯正且勇武的先帝血脉,胜过有弑母前科的湛英之女。 要说两位统领迂腐,从某种方面看,又恰好是一种极致的忠贞美学。 她想知道卫沉锋的真实想法。 聊了这么多,该说的也说清楚了。 明明很多事还没开始,杜蔓枝看着地上融为一体的细长影子,心头却冒出一种已然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我本来想说,我有个要求,但是我一想象你打算实现的那个盛世,就忽然觉得不用开口了。” 卫沉锋牵着她的袖子,慢悠悠地走着。 杜蔓枝好奇:“什么要求?” “就是想让你给个承诺。” 他说着就觉得好笑。 “比方说,你教出的这位国君,要慈悲与威严兼具,在她治理下,百姓不会缺衣少食,家家安居乐业。” 杜蔓枝圈住他食指,坚定道:“我不能保证这些会在哪一年实现,但我会努力教好她。” 卫沉锋摸摸她毛茸茸的斗篷领,微叹: “教养出一位合格的君主,有如隔靴搔痒,始终不如自己做起来尽心顺意,可惜你我都没有太多时间……” 杜蔓枝有点困倦了,揉着眼:“什么时间?为什么没时间?” “没什么。” 他又揉了一把,“累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去睡?” 杜蔓枝打了个哈欠,莫名地觉得他们好像刚上完晚自习的校园情侣,在回宿舍楼的路上,男朋友问她想不想去吃夜宵。 她摸摸肚子,不得不痛苦地拒绝:“不行,吃撑了,明天再约。” 卫沉锋好笑地应了声好。 两个人这时都没想到,第二天,他们会忙到连吃个包子的空隙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 青竹生一路快马加鞭再加轻功,追到南下队伍的当天就行动了。 “九千岁”被神秘江湖人刺伤! 这个重磅消息跟着信鸽传进养心殿,皇帝果然急于召见。 也许是合了那句老话。 多行不义必自毙。 湛英的旨意还没传出宫,他笑着,笑着,一口气没顺过来,吐着血倒下了。 第161章 雕像流血,必有大冤 元敬也没想到,他遗失的蛊虫器皿,这么快就找到了。 在养心殿的地毯上看见滚落的盒子,那一瞬间,元大统领的内心是崩溃的。 湛英再怎么不值得追随,元敬之前不知道啊。 他保护这个中年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也是出于为皇帝效命的自觉性,他才会从黑市买来蛊师的独家发明,并且时不时地去东宫监督,直到蛊虫养成。 然而,为什么,原本为九千岁准备的蛊虫,居然钻进了湛英的身体?! 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他。 元敬脸色憋得铁青,要不是那一头冷汗,他和死尸看起来几乎没有区别,被身后的人一拍,他差点跳起来。 一回头,他发现身后的人是杜蔓枝,她表情古怪,仿佛知道些什么。 杜蔓枝看着忙成一团的太医们,有点不好意思,瞥了一眼旁边乔装成普通太监的男人,压低嗓音:“你早就在东宫做过手脚?” 那是个面容十分普通的年轻人,蜡黄的人皮面具底下,传出卫沉锋特殊的沙哑嗓音: “有机会我一定会做,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做。” 杜蔓枝默了默,猜测道:“你换了他们给太子准备的画像?” 蛊虫成型的那一刻,会自动确定目标。 它接收到的目标信息来自那个全程提供鲜血的人,也就是太子。 太子痴傻,湛英本不该选择他。 湛英既舍不得自己放血,又怕其他子女的血不够用,只能在太子的起居上花心思——太子平时接触到的人都是戴着面罩的,他唯一能看清面部的,就是事先为他准备的一张张画像。 画的是九千岁常七。 湛英希望他在那一刻想到的是九千岁。 然而卫沉锋悄无声息地把自己人渗透进去,将画像换成了湛英。 更巧的是,杜蔓枝为了做对照实验,夜入养心殿,提取过湛英的血。 他手上的小伤口至今没有愈合。 推敲起来,事情经过大概就是湛英不知道怎么从元敬身上拿走了蛊虫器皿,他还打开了,蛊虫反应极快,当即顺着伤口钻了进去! …… 帘子后面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嘶吼。 侧面反映了蛊虫活得很好,吃嘛嘛香。 元敬也终于想明白了漏洞出在哪个环节,可他仍然觉得,这几个巧合凑到一起,实在太离谱。 杜蔓枝很淡定:“往好处想,那盒子是他自己打开的,又不是你投毒——你祖母这回应该不会打你了。” 湛英是杀害先帝的凶手,是暗卫军团的仇敌。 这蛊虫毒了他还好说,要是真被湛英得手了,害的是卫沉锋,那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元敬哭丧着脸:“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你还是别安慰人了,让我自己静静。” 暗卫统领默默去角落蹲着画圈了。 卫沉锋:“蛊毒最迟一个月就能走遍他全身,在他驾崩之前,我们需要做一些必要准备。” 杜蔓枝凑过去将灵力运至双眼,观察片刻,回来低声说道:“不用一个月。” “他服用的丹药太多,内脏里本来就积了不少毒素,蛊虫从血管开始破坏,行进速度很快,很容易引起全身连锁反应。” 她做了个估量:“也许只要半个月,或者更早,他就该去地下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 杜蔓枝吐出两个字:“龙气。” 从周朝开始,古人将皇帝称为天子,作为天选之人,登基需要上告神灵。 体现在人间的最主要变化,就是龙气归属。 源源不断的龙气汇聚于此,是有主的。 七月十四鬼王妄想窃取龙气的时候,杜蔓枝紧急阻止,方法是把散落的龙气汇集到一起,封锁起来。 举例来说,湛英就像一个牧场主 ,牧场里所有的牛羊都是他的。 有一天,强盗来了。 为了保住牛羊,杜蔓枝以湛英为中心修建了一个“围栏”,把他和牛羊一起关起来。 湛英从主人变成了囚犯,也就是另一种容器。 现在容器出了问题。 如果湛英死了,容器消失,围栏随之失效,牛羊就会失去管控,疯狂地往外冲。 “我得在他死之前把龙气释放出来,换个地方重新封印。不能让那些藏在黑暗里的老鼠得手。”杜蔓枝拧眉道。 卫沉锋不太懂这些,只问有什么需要他做的。 杜蔓枝:“事不宜迟,我需要有人帮忙加固结界,到时候别让龙气跑了。你打算哪天走?” 南下,处置州官,巡查军务,开仓放粮,安抚难民,灾后重建……这一系列事情,要想顺利做下去,都需要一个重量级角色持续施加压力,调动人员。 交通不发达,信息传递慢,人在近处才方便指挥。 杜蔓枝已经做好了长期两地分居的心里准备。 所以她想在卫沉锋二次离京之前,把这事解决了。 卫沉锋想着之后还有新皇登基,实在不放心走 :“替身可以为我遮掩一阵子,我会等你这边安稳下来再动身,你直接把时间定下来。” 杜蔓枝算了算日子,跟他做了约定。 湛英病得太急,也让很多人急了。 满朝文武早就习惯了皇帝缺席议事,龙椅上空空荡荡,在他们眼中是常有的事。 可是“人在修仙”和“人快死了”,带给他们的感觉截然不同。 湛英子嗣稀少。 最年长的太子先是被废,又染上疯病,无缘继承。 剩下的萝卜头都没长成呢,很多大臣甚至还没想好在三位皇子之中该投奔谁。 有些大聪明很想从卫沉锋或者宋开济嘴里探探口风,一边是九千岁南下,一边是宋开济在私宅案中为了避嫌,称病在家,闭门谢客。 他们一个也见不着,能不乱了阵脚? 一时间,宫门口热闹起来,人们削尖脑袋去走后宫妃嫔的门路,想第一时间得到有用的情报。 对这一切,卫沉锋都看在眼里。 他那本小册子里的名单越来越厚,全是将来需要清洗的废物点心。 这时,先帝陵寝那边又出事了。 上次只是突然一场冰雹打坏了雕像。 这次更让人心惊! 当着一队巡逻卫士的面,雕像流下两行血泪,仿佛在哭诉冤屈! 目击者吓得腿软,火速上报。 重磅消息来到京都的时候,距离事发时间,其实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 卫沉锋早有预料一般,右手发力,微笑着盖上印章。 “查,事关先帝,必须要仔仔细细,好好地查。” 第161章 雕像流血,必有大冤 元敬也没想到,他遗失的蛊虫器皿,这么快就找到了。 在养心殿的地毯上看见滚落的盒子,那一瞬间,元大统领的内心是崩溃的。 湛英再怎么不值得追随,元敬之前不知道啊。 他保护这个中年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也是出于为皇帝效命的自觉性,他才会从黑市买来蛊师的独家发明,并且时不时地去东宫监督,直到蛊虫养成。 然而,为什么,原本为九千岁准备的蛊虫,居然钻进了湛英的身体?! 一只手从背后拍了拍他。 元敬脸色憋得铁青,要不是那一头冷汗,他和死尸看起来几乎没有区别,被身后的人一拍,他差点跳起来。 一回头,他发现身后的人是杜蔓枝,她表情古怪,仿佛知道些什么。 杜蔓枝看着忙成一团的太医们,有点不好意思,瞥了一眼旁边乔装成普通太监的男人,压低嗓音:“你早就在东宫做过手脚?” 那是个面容十分普通的年轻人,蜡黄的人皮面具底下,传出卫沉锋特殊的沙哑嗓音: “有机会我一定会做,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做。” 杜蔓枝默了默,猜测道:“你换了他们给太子准备的画像?” 蛊虫成型的那一刻,会自动确定目标。 它接收到的目标信息来自那个全程提供鲜血的人,也就是太子。 太子痴傻,湛英本不该选择他。 湛英既舍不得自己放血,又怕其他子女的血不够用,只能在太子的起居上花心思——太子平时接触到的人都是戴着面罩的,他唯一能看清面部的,就是事先为他准备的一张张画像。 画的是九千岁常七。 湛英希望他在那一刻想到的是九千岁。 然而卫沉锋悄无声息地把自己人渗透进去,将画像换成了湛英。 更巧的是,杜蔓枝为了做对照实验,夜入养心殿,提取过湛英的血。 他手上的小伤口至今没有愈合。 推敲起来,事情经过大概就是湛英不知道怎么从元敬身上拿走了蛊虫器皿,他还打开了,蛊虫反应极快,当即顺着伤口钻了进去! …… 帘子后面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嘶吼。 侧面反映了蛊虫活得很好,吃嘛嘛香。 元敬也终于想明白了漏洞出在哪个环节,可他仍然觉得,这几个巧合凑到一起,实在太离谱。 杜蔓枝很淡定:“往好处想,那盒子是他自己打开的,又不是你投毒——你祖母这回应该不会打你了。” 湛英是杀害先帝的凶手,是暗卫军团的仇敌。 这蛊虫毒了他还好说,要是真被湛英得手了,害的是卫沉锋,那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元敬哭丧着脸:“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你还是别安慰人了,让我自己静静。” 暗卫统领默默去角落蹲着画圈了。 卫沉锋:“蛊毒最迟一个月就能走遍他全身,在他驾崩之前,我们需要做一些必要准备。” 杜蔓枝凑过去将灵力运至双眼,观察片刻,回来低声说道:“不用一个月。” “他服用的丹药太多,内脏里本来就积了不少毒素,蛊虫从血管开始破坏,行进速度很快,很容易引起全身连锁反应。” 她做了个估量:“也许只要半个月,或者更早,他就该去地下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 杜蔓枝吐出两个字:“龙气。” 从周朝开始,古人将皇帝称为天子,作为天选之人,登基需要上告神灵。 体现在人间的最主要变化,就是龙气归属。 源源不断的龙气汇聚于此,是有主的。 七月十四鬼王妄想窃取龙气的时候,杜蔓枝紧急阻止,方法是把散落的龙气汇集到一起,封锁起来。 举例来说,湛英就像一个牧场主 ,牧场里所有的牛羊都是他的。 有一天,强盗来了。 为了保住牛羊,杜蔓枝以湛英为中心修建了一个“围栏”,把他和牛羊一起关起来。 湛英从主人变成了囚犯,也就是另一种容器。 现在容器出了问题。 如果湛英死了,容器消失,围栏随之失效,牛羊就会失去管控,疯狂地往外冲。 “我得在他死之前把龙气释放出来,换个地方重新封印。不能让那些藏在黑暗里的老鼠得手。”杜蔓枝拧眉道。 卫沉锋不太懂这些,只问有什么需要他做的。 杜蔓枝:“事不宜迟,我需要有人帮忙加固结界,到时候别让龙气跑了。你打算哪天走?” 南下,处置州官,巡查军务,开仓放粮,安抚难民,灾后重建……这一系列事情,要想顺利做下去,都需要一个重量级角色持续施加压力,调动人员。 交通不发达,信息传递慢,人在近处才方便指挥。 杜蔓枝已经做好了长期两地分居的心里准备。 所以她想在卫沉锋二次离京之前,把这事解决了。 卫沉锋想着之后还有新皇登基,实在不放心走 :“替身可以为我遮掩一阵子,我会等你这边安稳下来再动身,你直接把时间定下来。” 杜蔓枝算了算日子,跟他做了约定。 湛英病得太急,也让很多人急了。 满朝文武早就习惯了皇帝缺席议事,龙椅上空空荡荡,在他们眼中是常有的事。 可是“人在修仙”和“人快死了”,带给他们的感觉截然不同。 湛英子嗣稀少。 最年长的太子先是被废,又染上疯病,无缘继承。 剩下的萝卜头都没长成呢,很多大臣甚至还没想好在三位皇子之中该投奔谁。 有些大聪明很想从卫沉锋或者宋开济嘴里探探口风,一边是九千岁南下,一边是宋开济在私宅案中为了避嫌,称病在家,闭门谢客。 他们一个也见不着,能不乱了阵脚? 一时间,宫门口热闹起来,人们削尖脑袋去走后宫妃嫔的门路,想第一时间得到有用的情报。 对这一切,卫沉锋都看在眼里。 他那本小册子里的名单越来越厚,全是将来需要清洗的废物点心。 这时,先帝陵寝那边又出事了。 上次只是突然一场冰雹打坏了雕像。 这次更让人心惊! 当着一队巡逻卫士的面,雕像流下两行血泪,仿佛在哭诉冤屈! 目击者吓得腿软,火速上报。 重磅消息来到京都的时候,距离事发时间,其实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 卫沉锋早有预料一般,右手发力,微笑着盖上印章。 “查,事关先帝,必须要仔仔细细,好好地查。” 第162章 谁是叛徒 “元敬……” 病中的湛英虚弱地呼唤着。 元敬蹲在梁上,魂游天外,不应他的话。 湛英还在叫他,一声比一声凄厉。 面对其他暗卫的不解,他实在不能再装听不见了,稳稳地跳到病床前:“陛下,何事?” “蛊虫……” 元敬心里一紧! 装着蛊虫的盒子在他手里遗失,空盒子被杜真人捡去了。 而蛊虫入体的秘密,暂时还没被太医确认。 湛英这病来得太急,俨然不久于人世。 元敬也不清楚这人有没有猜到真相。 湛英双眼血丝密布,死死瞪着元敬佯装平静的脸:“蛊虫,是不是在朕体内?” 他发现了! 元敬硬着头皮正要开口,身边不知怎的多出一道人影。 “湛英,你这半辈子,做过的亏心事数都数不清,从来不怕鬼敲门,怎么今天怕起一只小虫子?” 杜蔓枝笑吟吟地走近。 来者不善,元敬以外的几个暗卫想出面阻拦她,可是从他们舌根到四肢,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完全不听使唤。 杜蔓枝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闲适地走到床头,居高临下,啧啧地问他: “当年,你就是这么站在她床边的吗?” 湛英的脸色瞬间死白,额角出现了豆大的冷汗。 那是他今生最大的秘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杜蔓枝从袖子里举起一只盒子,在他面前一晃而过。 “眼熟不?” 这是蛊虫住过的容器。 蛊虫或许是感应到了盒子里残留的气息,活跃起来,咬得湛英嗷嗷叫。 “你……你究竟是谁,你想对朕做什么?” 杜蔓枝微笑:“我是个看不惯垃圾的人,见到了就顺手一丢。遇见我,算你运气不好。” 她不说打算怎么处置他。 就是因为不说,湛英更慌了,他用目光疯狂向元敬求助。 然而元敬眼神飘忽,竟然后退了一小步! “元敬!” 湛英猛然醒悟。 “你背叛了朕!你,枉为暗卫统领!” 元敬闭了闭眼:“我自幼受训,师长让我背的第一条铁律是——忠于先帝,忠于大乾,忠于百姓。” “你杀害先帝在前,通敌叛国在后,在位期间残害忠良,鲸吞民脂民膏……不配为大乾君主!” 一字一句吐出,元敬的底气越来越足,他再次睁眼,已经恢复平静。 “元敬恭请陛下,上路。” 湛英胆战心惊,双眼暴凸,激烈否认道:“胡说,你在污蔑朕!” “暗卫,暗卫都去哪了,去叫人,护驾!!” 是他自己要跟元敬说悄悄话,把多余的人都赶出去了,上面就剩了几个值班的年轻暗卫,而且都是元敬手把手带出来的。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个小年轻都被庞大的信息量震住了。 更何况他们动都动不了,怎么可能出去帮他通风报信? 湛英是栽在自己的疑心上了。 他怀疑过元敬。 元敬几次被催促,就是不着急动身的时候,湛英就想另找一个死忠的人,带着蛊虫出发,去找“九千岁”。 他派人偷了元敬身上的盒子,随手打开盒盖,眼前一花,蛊虫已经不见了! 当时他就有不妙的预感。 紧随而来的“重病”,让他愈发疑心深重——东宫是元敬负责监管的! 要是蛊虫找的目标是他,除非画像被人换了! 湛英表情狰狞,目光满是怨毒和不甘:“是你偷换画像,你投奔外人来坑害朕,你该死,元敬,你该死!” 元敬苦笑。 画像是他亲手放进东宫的,每一张都检查过,他敢拿命担保,放进去的时候一张张都画着常七的脸!后来被人钻了空子,确实是他疏忽,但绝对不是他换的。 面对这个已然半疯的固执男人,他直接放弃争辩。 这时,两道矫健的身影跃下,元敬的祖父和祖母眸光似电,带着杀气,将剑架在湛英的脖子上。 白沫带着浓烈的腥臭,从湛英嘴角流出,泛着迟暮的死气。 两位老人家顾不得嫌他脏臭,沉声问他:“阿英,你悔改吗?” 一句阿英,把他带回了当年学艺的时光。 湛英也曾在二老的眼皮子底下打磨基本功,跟他们发誓,将来要做个好皇帝。 他想,是他先背弃了誓言,可他毕竟是母亲仅存的血脉了,暗卫不该这样对他……他们,怎敢杀他? 湛英睁大眼睛,想找出二老跟他做戏的证据。 没有,还是没有。 他能感觉到,要是他的回答不能让二老满意,命就只能到这儿了。 生死关头,湛英藏起怨毒,忙不迭地认错:“是我错了,我悔改!” 杜蔓枝嗤了一声。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了?” 她站在两位老统领身后,从他们肩头之间探出一张年轻开朗的面孔,一看就和他们关系很亲近。 湛英对她又恨又怕,总觉得只要她一张嘴,肯定说不出一句对他有利的话! 他略微犹豫,脖子上压着的冷铁又近一分,湛英被那反光刺得两眼发昏,几乎看到幽冥使者在床尾朝他招手! “……” 接下来,是陈述罪行的时间。 湛英不想全认。 可那杜真人就像开了天眼,她什么都知道。 越是他想避开的事实,对方就越要给他开个头,让他接着说下去! 不知不觉,负责记录的小暗卫已经手腕酸软。 潦草的字迹在宣纸上铺开一片又一片,这卷纸还没干透,新的墨迹如山一般,又要压下来。 元敬默默蹲下整理长卷。 这些都是极其宝贵的口供。 开国总共没多少年,湛英是第一位自述过错的皇帝。 他的所有口供,经过润色,将会印在罪己诏上,供人观赏。 杜蔓枝原先打算借一借湛英的势,等到云嘉坐稳了皇太女的位置,再让他退位。 她也没想到会这样。 湛英和湛舒华不愧是亲生父女,和最凶恶的蛊虫共舞,两个人作死的方式都这么别致。 既然暗卫军团变成了自己人,湛英是大家共同厌恶的人,经过商讨,几方一致决定: 换人。 卫沉锋的心愿之一,很快就要实现了……杜蔓枝随手修改着口供上的错别字,心里已经在思考云嘉登基时的穿着。 第162章 谁是叛徒 “元敬……” 病中的湛英虚弱地呼唤着。 元敬蹲在梁上,魂游天外,不应他的话。 湛英还在叫他,一声比一声凄厉。 面对其他暗卫的不解,他实在不能再装听不见了,稳稳地跳到病床前:“陛下,何事?” “蛊虫……” 元敬心里一紧! 装着蛊虫的盒子在他手里遗失,空盒子被杜真人捡去了。 而蛊虫入体的秘密,暂时还没被太医确认。 湛英这病来得太急,俨然不久于人世。 元敬也不清楚这人有没有猜到真相。 湛英双眼血丝密布,死死瞪着元敬佯装平静的脸:“蛊虫,是不是在朕体内?” 他发现了! 元敬硬着头皮正要开口,身边不知怎的多出一道人影。 “湛英,你这半辈子,做过的亏心事数都数不清,从来不怕鬼敲门,怎么今天怕起一只小虫子?” 杜蔓枝笑吟吟地走近。 来者不善,元敬以外的几个暗卫想出面阻拦她,可是从他们舌根到四肢,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完全不听使唤。 杜蔓枝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闲适地走到床头,居高临下,啧啧地问他: “当年,你就是这么站在她床边的吗?” 湛英的脸色瞬间死白,额角出现了豆大的冷汗。 那是他今生最大的秘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杜蔓枝从袖子里举起一只盒子,在他面前一晃而过。 “眼熟不?” 这是蛊虫住过的容器。 蛊虫或许是感应到了盒子里残留的气息,活跃起来,咬得湛英嗷嗷叫。 “你……你究竟是谁,你想对朕做什么?” 杜蔓枝微笑:“我是个看不惯垃圾的人,见到了就顺手一丢。遇见我,算你运气不好。” 她不说打算怎么处置他。 就是因为不说,湛英更慌了,他用目光疯狂向元敬求助。 然而元敬眼神飘忽,竟然后退了一小步! “元敬!” 湛英猛然醒悟。 “你背叛了朕!你,枉为暗卫统领!” 元敬闭了闭眼:“我自幼受训,师长让我背的第一条铁律是——忠于先帝,忠于大乾,忠于百姓。” “你杀害先帝在前,通敌叛国在后,在位期间残害忠良,鲸吞民脂民膏……不配为大乾君主!” 一字一句吐出,元敬的底气越来越足,他再次睁眼,已经恢复平静。 “元敬恭请陛下,上路。” 湛英胆战心惊,双眼暴凸,激烈否认道:“胡说,你在污蔑朕!” “暗卫,暗卫都去哪了,去叫人,护驾!!” 是他自己要跟元敬说悄悄话,把多余的人都赶出去了,上面就剩了几个值班的年轻暗卫,而且都是元敬手把手带出来的。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个小年轻都被庞大的信息量震住了。 更何况他们动都动不了,怎么可能出去帮他通风报信? 湛英是栽在自己的疑心上了。 他怀疑过元敬。 元敬几次被催促,就是不着急动身的时候,湛英就想另找一个死忠的人,带着蛊虫出发,去找“九千岁”。 他派人偷了元敬身上的盒子,随手打开盒盖,眼前一花,蛊虫已经不见了! 当时他就有不妙的预感。 紧随而来的“重病”,让他愈发疑心深重——东宫是元敬负责监管的! 要是蛊虫找的目标是他,除非画像被人换了! 湛英表情狰狞,目光满是怨毒和不甘:“是你偷换画像,你投奔外人来坑害朕,你该死,元敬,你该死!” 元敬苦笑。 画像是他亲手放进东宫的,每一张都检查过,他敢拿命担保,放进去的时候一张张都画着常七的脸!后来被人钻了空子,确实是他疏忽,但绝对不是他换的。 面对这个已然半疯的固执男人,他直接放弃争辩。 这时,两道矫健的身影跃下,元敬的祖父和祖母眸光似电,带着杀气,将剑架在湛英的脖子上。 白沫带着浓烈的腥臭,从湛英嘴角流出,泛着迟暮的死气。 两位老人家顾不得嫌他脏臭,沉声问他:“阿英,你悔改吗?” 一句阿英,把他带回了当年学艺的时光。 湛英也曾在二老的眼皮子底下打磨基本功,跟他们发誓,将来要做个好皇帝。 他想,是他先背弃了誓言,可他毕竟是母亲仅存的血脉了,暗卫不该这样对他……他们,怎敢杀他? 湛英睁大眼睛,想找出二老跟他做戏的证据。 没有,还是没有。 他能感觉到,要是他的回答不能让二老满意,命就只能到这儿了。 生死关头,湛英藏起怨毒,忙不迭地认错:“是我错了,我悔改!” 杜蔓枝嗤了一声。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了?” 她站在两位老统领身后,从他们肩头之间探出一张年轻开朗的面孔,一看就和他们关系很亲近。 湛英对她又恨又怕,总觉得只要她一张嘴,肯定说不出一句对他有利的话! 他略微犹豫,脖子上压着的冷铁又近一分,湛英被那反光刺得两眼发昏,几乎看到幽冥使者在床尾朝他招手! “……” 接下来,是陈述罪行的时间。 湛英不想全认。 可那杜真人就像开了天眼,她什么都知道。 越是他想避开的事实,对方就越要给他开个头,让他接着说下去! 不知不觉,负责记录的小暗卫已经手腕酸软。 潦草的字迹在宣纸上铺开一片又一片,这卷纸还没干透,新的墨迹如山一般,又要压下来。 元敬默默蹲下整理长卷。 这些都是极其宝贵的口供。 开国总共没多少年,湛英是第一位自述过错的皇帝。 他的所有口供,经过润色,将会印在罪己诏上,供人观赏。 杜蔓枝原先打算借一借湛英的势,等到云嘉坐稳了皇太女的位置,再让他退位。 她也没想到会这样。 湛英和湛舒华不愧是亲生父女,和最凶恶的蛊虫共舞,两个人作死的方式都这么别致。 既然暗卫军团变成了自己人,湛英是大家共同厌恶的人,经过商讨,几方一致决定: 换人。 卫沉锋的心愿之一,很快就要实现了……杜蔓枝随手修改着口供上的错别字,心里已经在思考云嘉登基时的穿着。 第163章 出征在即 这公开承认身份的女帝,在大乾是头一例啊。 她不知道卫沉锋私下是怎么说服两位统领的。 最近,后宫从喧闹重新归于冷清。 之前的种种动静,简直让她怀疑是不是卫沉锋在钓鱼执法,专门勾那些不安分的人上钩。 柳贵妃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突然变了个人,偃旗息鼓,不再做母仪天下的白日梦了。 她把三皇子拘在身边,每天除了赏花就是作画。 三皇子嫌她画技不上台面,柳贵妃恼了,让人按住儿子,提笔在他脸上勾勒了一朵艳丽的海棠,羞得三皇子躲起来不愿见人。 四皇子依旧沉迷算术,他天生残疾,在母亲的有心掩盖下,他总是用特制鞋子掩饰那只跛脚,突然被伺候他的老宫人揭穿了。 一个残疾皇子,自然是无缘皇位的。 而他那位把“人淡如菊”人设焊在脑门上的母妃,以后恐怕是不得不淡泊名利了。 至于五皇子,母子俩都是头脑灵活的,从其他两对母子的身上吸取了教训,对外说五皇子不幸染了风疹,闭门养病。 卫沉锋的评价是:贼心不死。 四皇子的足疾是一辈子的,五皇子这病是一阵子的,哪天风向一转,他比谁蹦跶得都欢。 杜蔓枝微笑着说了一句话,卫沉锋愣了一会,哑然失笑,当晚就把刺客换了回来,只派人长期盯着五皇子。 他原是想用这场刺杀,给五皇子留下心理阴影或者轻微的肢体残疾,断其后路。 然而杜蔓枝开口了。 并不是求情。 她说的是,小五好男风。 原着里五皇子长大之后玩得太花,把他亲妈气狠了,紧闭宫门,至死不愿见他。 现在年纪小,寻常人不会往那方面想,但只要随意一查,就会发现五皇子对待身边的小太监们态度更和善可亲,对宫女就冷淡许多。 三边一起退缩,顿时显出了湛云嘉的靠谱。 长相好,仪态好,气度好。 被众人议论过的天生蓝瞳不知被谁治好了,两只瞳仁乌溜溜的,格外灵秀。 她天赋也好,可文可武。 尊敬师长,勤勉恭顺。 小姑娘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去养心殿给她那位不靠谱的亲爹侍过药,还在民间亲手施过粥。 此外,水患消息传来时,湛云嘉在杜蔓枝的指点下,把辛辛苦苦积攒的银子都换成粮食,捐到灾区。 消息爆出,拉足了百姓的好感。 在杏花苑授课的颜老太傅把几位皇嗣的种种表现看在眼里,公平地说,他最看好的就是三皇女。 美中不足的是,她是女儿身。 这让老太傅好几次睡梦中叹着气醒来。 不过杜蔓枝清楚,这事不难解决。 要不了多久,派去先帝陵寝调查血泪案的人,一定会带回先帝是女子的证据。 有一就有二,同样是湛家天下,男人坐得,女人坐不得?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先帝刚平定天下,要做的事太多,她不公开性别,多半是为了减少阻力。 今天的大乾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湛英的病情越来越重,百官为继承人选争执不休的时候,京都各处,不知不觉冒出一些诡异的怪谈。 最出名的是黑衣判官。 说有黑影夜行,专门造访文武百官的府邸。 若是恶贯满盈的贪官,第二天必定身首分离,死相极惨,库房里的金银不知所踪! 若是被迫同流合污的,以削发代替斩首,留他一命,在任上好好表现,向百姓赎罪。 若是被欺凌迫害的好人,不但人安然无恙,枕边还有崭新的官服印信,收拾收拾,赴任去。 多日不见,杜蔓枝堵到了传说中的黑衣判官。 卫沉锋背对着她,正在打量墙上的军事布防图,耳尖微动,空气里飘来降真香的气味,他知道来的是谁。 “湛英活不过明天了。”杜蔓枝提醒道。 作为勾魂的阴差,要是有业绩考核,她铁定垫底,不过,凡人的寿命她看得还算准。 卫沉锋颔首,指了指桌上的一叠信件,唇边泛起胸有成竹的笑意。 “这些年的军费没白给,有这些将领支持,大事可成。” 杜蔓枝看的却不是信件,而是桌角横放着的、刚刚保养过的乌金长枪——卫家枪! 脑中灵光一闪。 她脱口而出:“你要出征?” 第163章 出征在即 这公开承认身份的女帝,在大乾是头一例啊。 她不知道卫沉锋私下是怎么说服两位统领的。 最近,后宫从喧闹重新归于冷清。 之前的种种动静,简直让她怀疑是不是卫沉锋在钓鱼执法,专门勾那些不安分的人上钩。 柳贵妃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突然变了个人,偃旗息鼓,不再做母仪天下的白日梦了。 她把三皇子拘在身边,每天除了赏花就是作画。 三皇子嫌她画技不上台面,柳贵妃恼了,让人按住儿子,提笔在他脸上勾勒了一朵艳丽的海棠,羞得三皇子躲起来不愿见人。 四皇子依旧沉迷算术,他天生残疾,在母亲的有心掩盖下,他总是用特制鞋子掩饰那只跛脚,突然被伺候他的老宫人揭穿了。 一个残疾皇子,自然是无缘皇位的。 而他那位把“人淡如菊”人设焊在脑门上的母妃,以后恐怕是不得不淡泊名利了。 至于五皇子,母子俩都是头脑灵活的,从其他两对母子的身上吸取了教训,对外说五皇子不幸染了风疹,闭门养病。 卫沉锋的评价是:贼心不死。 四皇子的足疾是一辈子的,五皇子这病是一阵子的,哪天风向一转,他比谁蹦跶得都欢。 杜蔓枝微笑着说了一句话,卫沉锋愣了一会,哑然失笑,当晚就把刺客换了回来,只派人长期盯着五皇子。 他原是想用这场刺杀,给五皇子留下心理阴影或者轻微的肢体残疾,断其后路。 然而杜蔓枝开口了。 并不是求情。 她说的是,小五好男风。 原着里五皇子长大之后玩得太花,把他亲妈气狠了,紧闭宫门,至死不愿见他。 现在年纪小,寻常人不会往那方面想,但只要随意一查,就会发现五皇子对待身边的小太监们态度更和善可亲,对宫女就冷淡许多。 三边一起退缩,顿时显出了湛云嘉的靠谱。 长相好,仪态好,气度好。 被众人议论过的天生蓝瞳不知被谁治好了,两只瞳仁乌溜溜的,格外灵秀。 她天赋也好,可文可武。 尊敬师长,勤勉恭顺。 小姑娘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去养心殿给她那位不靠谱的亲爹侍过药,还在民间亲手施过粥。 此外,水患消息传来时,湛云嘉在杜蔓枝的指点下,把辛辛苦苦积攒的银子都换成粮食,捐到灾区。 消息爆出,拉足了百姓的好感。 在杏花苑授课的颜老太傅把几位皇嗣的种种表现看在眼里,公平地说,他最看好的就是三皇女。 美中不足的是,她是女儿身。 这让老太傅好几次睡梦中叹着气醒来。 不过杜蔓枝清楚,这事不难解决。 要不了多久,派去先帝陵寝调查血泪案的人,一定会带回先帝是女子的证据。 有一就有二,同样是湛家天下,男人坐得,女人坐不得?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先帝刚平定天下,要做的事太多,她不公开性别,多半是为了减少阻力。 今天的大乾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湛英的病情越来越重,百官为继承人选争执不休的时候,京都各处,不知不觉冒出一些诡异的怪谈。 最出名的是黑衣判官。 说有黑影夜行,专门造访文武百官的府邸。 若是恶贯满盈的贪官,第二天必定身首分离,死相极惨,库房里的金银不知所踪! 若是被迫同流合污的,以削发代替斩首,留他一命,在任上好好表现,向百姓赎罪。 若是被欺凌迫害的好人,不但人安然无恙,枕边还有崭新的官服印信,收拾收拾,赴任去。 多日不见,杜蔓枝堵到了传说中的黑衣判官。 卫沉锋背对着她,正在打量墙上的军事布防图,耳尖微动,空气里飘来降真香的气味,他知道来的是谁。 “湛英活不过明天了。”杜蔓枝提醒道。 作为勾魂的阴差,要是有业绩考核,她铁定垫底,不过,凡人的寿命她看得还算准。 卫沉锋颔首,指了指桌上的一叠信件,唇边泛起胸有成竹的笑意。 “这些年的军费没白给,有这些将领支持,大事可成。” 杜蔓枝看的却不是信件,而是桌角横放着的、刚刚保养过的乌金长枪——卫家枪! 脑中灵光一闪。 她脱口而出:“你要出征?” 第164章 驾崩 宋府。 内阁首辅宋开济挥退了手下的探子,眉心拧成一股短绳。 “风雨欲来,宋家又该如何幸免……”他背着手低喃道。 恰在这时,天边闷雷声响起,扭曲的黑影落在窗纸上,宋开济心里一咯噔! 他眼尖,很快注意到那人右边胳膊是空的,松了口气:“辉儿,还没睡啊。” 来人是他的嫡子,宋景辉。 宋景辉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如果要比较谁家的儿郎最不争气,他宋景辉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首辅宋开济大权在握,他奸恶贪财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名声仅仅比九千岁好上那么一点儿,那是他花了大价钱找人吹出来的。 或许是坏事干多了,应在他家的风水上,表现为子嗣艰难。 宋开济三十多岁才得了一个儿子,比别人宠女儿还要娇惯,养到七八岁大还赖在乳娘身上闹着吃奶。 宋景辉做人不成样子,做学问居然挺有天赋,又因为是唯一的血脉,被宋开济亲自教学,就指着他下场科举,金榜题名。 可他不争气,偏偏就在考试前两天,跟外地来的学子争抢花魁,大打出手,摔下楼梯,把自己胳膊摔废了,严重到必须断臂保命! 宋开济想起往事,盯着爱子空荡荡的袖子重重叹气。 宋景辉不以为然。 他刚截肢的时候全家哀嚎连天,自己也遭罪,可他伤势渐渐养好了,才意识到一件事:他理想中的逍遥日子终于到了! 娇妻美妾接连抬进院子,父亲原先只会盯着他读书,他废了之后,大家对他的期望自然而然地变成“给宋家留个后”。 嘿,这不就是把老鼠放进粮仓吗,正对他心意! “明哥儿今日不曾来请安,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好?”宋开济沉着脸问道。 明哥儿是宋家的宝贝金孙。 宋景辉辛苦耕耘数年,就得来这么一个儿子。 他也习惯了亲爹对他儿子的爱重,撇嘴:“他能有什么不好,听说刚从书斋淘来几本云柳先生的笔记,许是挑灯夜读,忘了时辰!” 宋开济皱眉:“你该有个做父亲的样子,明哥儿不知时辰,你就不知道去提醒他几句?今年他就该下场了,他是我们宋家的希望,你……” 宋景辉一听就头大,他连原本来找老爹的事都忘了,一门心思只想跑路。 闷雷声中传来下人惊慌的叫喊。 父子俩眼见门口闯进来一个少年,他用宽袖捂着半边头顶,哭得好不凄惨! “祖父!爹爹!救救孩儿!” 这少年,正是他们谈到的宋家希望,明哥儿。 他被养出一身肥膘和满头乌亮的头发。 可是父子俩和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明哥儿的头发被剔了一半! 他那袖子底下盖着的,是半颗锃亮的光头! 饱经风雨的宋开济也不禁倒退两步:“你,你这头发……谁干的!” 明哥儿的乳母哭诉:“老爷,是判官,黑衣判官来咱们府上了!” 室内陷入寂静。 宋景辉下意识藏到离烛火更远的地方。 下人们也像受了冻的流浪狗,惶惶不安。 黑衣判官风头正盛,不知是人还是鬼,宋家人坏事做尽,谁的手里都不干净,怎么可能不怕他? 宋开济咬牙:“都随我去明哥儿屋里查看!” 宋景辉明显撒谎了,明哥儿今天并没有挑灯夜读,而是在睡梦中被剃了头——断发在枕边,枕头底下还压着半卷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宋开济脸色铁青:“这是什么?” 他鼻头耸动,本能地觉得这里还有疑点,一把掀开被子! 被浓香熏染过的手帕掉了出来,伴着当啷一声,滚落出一枚女人的耳环。 手帕一角还绣着清丽的“黛”字,只让人联想到私相授受。 明哥儿:“……祖父,你听我解释!” 乳母是宋开济的心腹,几下就把明哥儿卖了个干净。 这少年既有宋家人的才学天赋,又遗传了他爹的风流,好几次偷偷去喝花酒。 帕子和耳环都是妓女给他的。 宋开济还是不明白。 这跟黑衣判官有什么关系? 明哥儿又是为什么丢了那半边头发? 严刑逼供之后,明哥儿的小厮说,前几天明哥儿又去青楼,在巷子口被几个寒门学子冲撞了,于是给了他们一点小小教训。 “你们做了什么?” 小厮眼神飘忽:“就,就是打了一顿,削了他们一截头发……” 吊儿郎当的宋景辉都听愣了。 这个操作,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要是那几个学子气性大一点,没准会半夜跑到宋家门口吊死! 黑衣判官上门削头发,是给他们报仇来了! 这次断发,下次就是断头! 宋开济闭上眼。 对于黑衣判官的身份,他已有猜测。 今天那探子回报,最近有几出判官显灵的事迹,同时发生在好几个方向。 可见“黑衣判官”不是一个人,而是团伙出动。 他们这一切行径背后,必定有个心思缜密、掌握着精确情报网的人在远程指挥……宋开济脑海中浮现出九千岁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孔。 其目的…… 莫非是为了肃清朝纲? 宋开济下意识不信,他觉得荒谬。 他的金孙还没参加过科举,连官场的边都没摸到,黑衣判官不该拿明哥儿开刀,更不应当是为几个穷学生出头。 除非,那个常七,是想通过明哥儿,恐吓他宋某人! 是要做官,还是活命? 要延续宋家的荣耀,或是延续祖宗的血脉? 宋开济攥紧手帕,紧闭双目。 他瘦削的老脸阴沉得吓人。 宋景辉和明哥儿大气也不敢出。 尤其是闯祸的明哥儿,他细心打量,许久,见祖父的肩膀垂了下来,整个人被抽空了精气神一般。 宋开济示意一众下人退下,忽然说 :“辉儿,你带明哥儿回去祭祖,暂避风头。” 宋景辉平日里不着调,事到临头却陡然冒出了叛逆精神,不服气道:“凭什么要避风头,避谁的风头?” 明哥儿没底气地说 :“祖父,我,还没考呢……” “祭什么祖,我们爷俩生在京都,长在京都,爹,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走,明哥儿也不走!”宋景辉梗着脖子。 宋开济恨铁不成钢,从地上捏起妓女的耳环。 耳环圈上竟然连着一根强韧的丝线,苍青色泽,看起来十分结实。 “睁开你们的眼睛仔细看看,这是专门用来缝合甲片的线,上一批是我亲自选的,用在城门军的军服上!” “陛下病重,局势本就对我们宋家不利,眼下他连城门军都捏在手上了!” “你们这时候不走,想等到什么时候走?再拖下去,还走得了吗?!” 明哥儿傻愣愣的:“他?他是谁?城门军有九门提督管着,他和祖父关系不是很好吗?” 宋开济和他说不通,这孩子没经过事,脑子不灵光。 稍微懂事一点的宋景辉,显然知道老爹忌惮的是谁,两腿一软。 “兵权都让他得手了?完了,我们家完了……” 宋开济给了他一巴掌:“哭个屁!大不了就当咱们家业被狼叼去一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只管把明哥儿给老子护好了……” 话还没说完,钟声从西南方向的紫禁城传出,一下又一下,响在每个人的头顶。 宋开济说不下去了。 他已经知道答案,还是固执地默数着丧钟一共响了几声,面孔灰白得不像活人,目光空洞,仿佛灵魂也跟着宫里的那人一起上路了。 “皇上…驾崩了……” 第164章 驾崩 宋府。 内阁首辅宋开济挥退了手下的探子,眉心拧成一股短绳。 “风雨欲来,宋家又该如何幸免……”他背着手低喃道。 恰在这时,天边闷雷声响起,扭曲的黑影落在窗纸上,宋开济心里一咯噔! 他眼尖,很快注意到那人右边胳膊是空的,松了口气:“辉儿,还没睡啊。” 来人是他的嫡子,宋景辉。 宋景辉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如果要比较谁家的儿郎最不争气,他宋景辉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首辅宋开济大权在握,他奸恶贪财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名声仅仅比九千岁好上那么一点儿,那是他花了大价钱找人吹出来的。 或许是坏事干多了,应在他家的风水上,表现为子嗣艰难。 宋开济三十多岁才得了一个儿子,比别人宠女儿还要娇惯,养到七八岁大还赖在乳娘身上闹着吃奶。 宋景辉做人不成样子,做学问居然挺有天赋,又因为是唯一的血脉,被宋开济亲自教学,就指着他下场科举,金榜题名。 可他不争气,偏偏就在考试前两天,跟外地来的学子争抢花魁,大打出手,摔下楼梯,把自己胳膊摔废了,严重到必须断臂保命! 宋开济想起往事,盯着爱子空荡荡的袖子重重叹气。 宋景辉不以为然。 他刚截肢的时候全家哀嚎连天,自己也遭罪,可他伤势渐渐养好了,才意识到一件事:他理想中的逍遥日子终于到了! 娇妻美妾接连抬进院子,父亲原先只会盯着他读书,他废了之后,大家对他的期望自然而然地变成“给宋家留个后”。 嘿,这不就是把老鼠放进粮仓吗,正对他心意! “明哥儿今日不曾来请安,可是身子有什么不好?”宋开济沉着脸问道。 明哥儿是宋家的宝贝金孙。 宋景辉辛苦耕耘数年,就得来这么一个儿子。 他也习惯了亲爹对他儿子的爱重,撇嘴:“他能有什么不好,听说刚从书斋淘来几本云柳先生的笔记,许是挑灯夜读,忘了时辰!” 宋开济皱眉:“你该有个做父亲的样子,明哥儿不知时辰,你就不知道去提醒他几句?今年他就该下场了,他是我们宋家的希望,你……” 宋景辉一听就头大,他连原本来找老爹的事都忘了,一门心思只想跑路。 闷雷声中传来下人惊慌的叫喊。 父子俩眼见门口闯进来一个少年,他用宽袖捂着半边头顶,哭得好不凄惨! “祖父!爹爹!救救孩儿!” 这少年,正是他们谈到的宋家希望,明哥儿。 他被养出一身肥膘和满头乌亮的头发。 可是父子俩和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明哥儿的头发被剔了一半! 他那袖子底下盖着的,是半颗锃亮的光头! 饱经风雨的宋开济也不禁倒退两步:“你,你这头发……谁干的!” 明哥儿的乳母哭诉:“老爷,是判官,黑衣判官来咱们府上了!” 室内陷入寂静。 宋景辉下意识藏到离烛火更远的地方。 下人们也像受了冻的流浪狗,惶惶不安。 黑衣判官风头正盛,不知是人还是鬼,宋家人坏事做尽,谁的手里都不干净,怎么可能不怕他? 宋开济咬牙:“都随我去明哥儿屋里查看!” 宋景辉明显撒谎了,明哥儿今天并没有挑灯夜读,而是在睡梦中被剃了头——断发在枕边,枕头底下还压着半卷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宋开济脸色铁青:“这是什么?” 他鼻头耸动,本能地觉得这里还有疑点,一把掀开被子! 被浓香熏染过的手帕掉了出来,伴着当啷一声,滚落出一枚女人的耳环。 手帕一角还绣着清丽的“黛”字,只让人联想到私相授受。 明哥儿:“……祖父,你听我解释!” 乳母是宋开济的心腹,几下就把明哥儿卖了个干净。 这少年既有宋家人的才学天赋,又遗传了他爹的风流,好几次偷偷去喝花酒。 帕子和耳环都是妓女给他的。 宋开济还是不明白。 这跟黑衣判官有什么关系? 明哥儿又是为什么丢了那半边头发? 严刑逼供之后,明哥儿的小厮说,前几天明哥儿又去青楼,在巷子口被几个寒门学子冲撞了,于是给了他们一点小小教训。 “你们做了什么?” 小厮眼神飘忽:“就,就是打了一顿,削了他们一截头发……” 吊儿郎当的宋景辉都听愣了。 这个操作,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要是那几个学子气性大一点,没准会半夜跑到宋家门口吊死! 黑衣判官上门削头发,是给他们报仇来了! 这次断发,下次就是断头! 宋开济闭上眼。 对于黑衣判官的身份,他已有猜测。 今天那探子回报,最近有几出判官显灵的事迹,同时发生在好几个方向。 可见“黑衣判官”不是一个人,而是团伙出动。 他们这一切行径背后,必定有个心思缜密、掌握着精确情报网的人在远程指挥……宋开济脑海中浮现出九千岁那张无悲无喜的面孔。 其目的…… 莫非是为了肃清朝纲? 宋开济下意识不信,他觉得荒谬。 他的金孙还没参加过科举,连官场的边都没摸到,黑衣判官不该拿明哥儿开刀,更不应当是为几个穷学生出头。 除非,那个常七,是想通过明哥儿,恐吓他宋某人! 是要做官,还是活命? 要延续宋家的荣耀,或是延续祖宗的血脉? 宋开济攥紧手帕,紧闭双目。 他瘦削的老脸阴沉得吓人。 宋景辉和明哥儿大气也不敢出。 尤其是闯祸的明哥儿,他细心打量,许久,见祖父的肩膀垂了下来,整个人被抽空了精气神一般。 宋开济示意一众下人退下,忽然说 :“辉儿,你带明哥儿回去祭祖,暂避风头。” 宋景辉平日里不着调,事到临头却陡然冒出了叛逆精神,不服气道:“凭什么要避风头,避谁的风头?” 明哥儿没底气地说 :“祖父,我,还没考呢……” “祭什么祖,我们爷俩生在京都,长在京都,爹,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不走,明哥儿也不走!”宋景辉梗着脖子。 宋开济恨铁不成钢,从地上捏起妓女的耳环。 耳环圈上竟然连着一根强韧的丝线,苍青色泽,看起来十分结实。 “睁开你们的眼睛仔细看看,这是专门用来缝合甲片的线,上一批是我亲自选的,用在城门军的军服上!” “陛下病重,局势本就对我们宋家不利,眼下他连城门军都捏在手上了!” “你们这时候不走,想等到什么时候走?再拖下去,还走得了吗?!” 明哥儿傻愣愣的:“他?他是谁?城门军有九门提督管着,他和祖父关系不是很好吗?” 宋开济和他说不通,这孩子没经过事,脑子不灵光。 稍微懂事一点的宋景辉,显然知道老爹忌惮的是谁,两腿一软。 “兵权都让他得手了?完了,我们家完了……” 宋开济给了他一巴掌:“哭个屁!大不了就当咱们家业被狼叼去一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只管把明哥儿给老子护好了……” 话还没说完,钟声从西南方向的紫禁城传出,一下又一下,响在每个人的头顶。 宋开济说不下去了。 他已经知道答案,还是固执地默数着丧钟一共响了几声,面孔灰白得不像活人,目光空洞,仿佛灵魂也跟着宫里的那人一起上路了。 “皇上…驾崩了……” 第165章 停灵 雨点打在盔甲表面,叮当的声响在黑夜中连成一片,闪电照出这群人没有表情的面孔,无一例外,全是城门军,但又不是真正的城门军。 丧钟刚刚响过。 这座太平了几十年的古都再次沸腾,灯火一处接一处,驱散了黑暗,无法驱走人们的胆寒。 湛英,死了! 大乾的君主,没了! 天要变了。 或者可以这样说: 从某些变数走在太阳底下的那一天起,这个虚拟朝代的齿轮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偏转。 九门提督欧阳涛站在这群陌生的下属身后,压抑的愤怒凝聚在黑眼珠里,他咬牙道:“本官,就不用去了?” 一个最为白净俊俏的小兵扯高了嘴角,仿佛听见好笑的事。 “欧阳大人此言差矣,吾等奉命前来,受大人您的差遣,去请各府的大人们入宫,为陛下送行。” “少了您欧阳大人在场,我们说话,只怕人家不听呐。” 这个年轻人面白无须,喉部平滑,腔调拖得又低又慢,显然是宫里出来的宦官。 城门军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欧阳涛平生最厌烦太监,此时尤甚。 他攥紧刀柄,不是为了拔刀暴起,相反,这是为了不杀人而竭力克制。 年轻人从袖口抽出半条帕子,粉红色,绣着物主的名字。 指尖拂过秀丽的小字,他朝着欧阳涛别有深意地一笑。 威胁之意,尽在不言中。 宝贝女儿从不离身的私人物件在人家手里,想到失踪的女儿,欧阳涛只能顺从。 “出发!” 街上渐渐多了些奔跑的人影。 他们不把宵禁条例放在眼里,巡逻的兵将却对此视而不见。 因为京都的宅子太多了,他们需要这群报信的人,去把该出现的官员送到贵人面前。 夜色更沉,喧嚣声起。 不知从哪里先冒出一线哀婉悲痛的哭腔,点醒了刚退出睡梦的人,更多哭喊声争先恐后地加入进来。 距离钟声只隔了不到一个时辰,这座城市仿佛就要装不下他们情深似海的哀思了。 有人哭英年早逝的陛下,有人哭失去领导的百姓,有人哭还未到来的下一个白昼……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哭的分明是自己。 风声,雨声,哀哭声。 一场大戏即将开场。 …… 与此同时,宫里安静得可怕。 并不是安静本身可怕,而是这种与每一夜都没有区别的安静,令人心里发毛。 明知道宫里死了个重量级人物,竟然没有任何骚乱。透露的是掌控力,是秩序,是扞卫秩序的一股可怕力量。 这股力量平日里只在暗中与皇权较劲。 随着湛英的离世,它骤然失去对手,在黑暗中露出獠牙,甚至肆意地跃到台面上四处张望,挑战着局中诸人的底线。 这股力量的主人此刻眼睛也不眨,紧紧盯着龙床前方的那道纤细背影。 杜蔓枝能感觉到背后灼热的视线,老树开花,从没动过男女之情的男人一旦认真起来,有时候让她都有点拿不住。 她无奈:“你别老盯着我,我会分心。” 卫沉锋闷闷地应了声嗯,目光投向窗外,他目力过人,已经看见三两个穿着官服的人匆匆赶来。 他手指搭上嘴唇,吹出几个音调。 窗外的西厂探子心领神会,很快,从这边过去几个太监,把官员在白玉桥的另一边拦下了。 杜蔓枝脸上挂了一层薄汗,湛英生命停止的一瞬间,之前被她封锁住的龙气就像脱缰的野马,疯狂往外涌。 而她忙着二次封印,把龙气收纳起来。 这事必须她亲力亲为,用不上卫沉锋。 她把卫沉锋找来,是为了给自己护法。 万一有邪祟趁她专心收拢龙气的时候钻进来,贴脸开大,那她可没办法一起对付。 卫沉锋看着一团团金色雾气在她身边乱窜,它们化作活灵活现的金龙,绕过她的臂弯、颈侧、双腿…… 男人眼中的不满渐渐浓郁。 杜蔓枝本来将长发盘在头顶,是他亲手为女孩簪上的,却被这群蠢东西掀翻,好像墨染的碎布条,这边一条,那边一绺。 卫沉锋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和哥哥卫靖川不同,卫靖川根骨只是寻常,对于第一个嫡孙,卫家要培养的是一个八面玲珑的翩翩君子。 而卫沉锋从小接受的是棍棒教育。 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不好好学,多打一顿。 面对听不进人话的龙气,他脑子里渐渐就剩下一个念头: 能揍吗? 杜蔓枝头也不回,感应到煞气,她第一时间猜到了卫沉锋的想法,及时说道:“不耐揍,你冷静点,我再陪它们玩会就结束了。” 卫沉锋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它们似乎不想跟你玩。” 何止不想。 之前用封印关着它们,现在封印没了,她还不肯放过,用困灵绳揪住它们的龙尾。 一条条小金龙就像被拴在门口的小狗,看起来蹦得挺有劲,其实活动范围绝对超不出这条狗绳。 龙气被她折腾到现在,要是能开口说话,估计会哇哇大哭,求着怪阿姨离他们远点。 杜蔓枝试了各种容器,发现还是上次用来装转灵池水的容器最合适。 她抓住一条小金龙塞进容器。 这样装了三十多条,她已经累了,动作慢下来。 卫沉锋渐渐看出不对:“你有没有发现,它们只朝一个方向跑?” 杜蔓枝愣了一下:“是哦。” 她戳戳其中一条小金龙的角,“为什么想去那边啊?” 小金龙气鼓鼓地张嘴咬她。 杜蔓枝不躲不避。 就在龙牙接触手指的那一秒,小金龙变回一团雾,穿过手指才重新凝聚成小龙。龙气是大乾的守护灵,它不能在这片土地上伤害大乾子民。 小金龙奋力鼓起腮帮子:更气了! 杜蔓枝笑了:“个头不大,脾气还挺大,你们不说,那我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已经把龙气的主体收了起来,外面还剩十几条擀面杖粗细的金色小龙,被迫围着她飞舞,很快就到了一座废弃宫殿。 “这是……” 卫沉锋报出宫殿名,补充道:“停灵的地方。” 杜蔓枝不解:“可是湛英的尸体还在养心殿。” 越过门前打瞌睡的看守,她看见正殿里露出巨大棺木的一角。 那是帝王级别的下葬规格。 湛英还没进棺材呢,这里停的,是谁的灵? 第165章 停灵 雨点打在盔甲表面,叮当的声响在黑夜中连成一片,闪电照出这群人没有表情的面孔,无一例外,全是城门军,但又不是真正的城门军。 丧钟刚刚响过。 这座太平了几十年的古都再次沸腾,灯火一处接一处,驱散了黑暗,无法驱走人们的胆寒。 湛英,死了! 大乾的君主,没了! 天要变了。 或者可以这样说: 从某些变数走在太阳底下的那一天起,这个虚拟朝代的齿轮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偏转。 九门提督欧阳涛站在这群陌生的下属身后,压抑的愤怒凝聚在黑眼珠里,他咬牙道:“本官,就不用去了?” 一个最为白净俊俏的小兵扯高了嘴角,仿佛听见好笑的事。 “欧阳大人此言差矣,吾等奉命前来,受大人您的差遣,去请各府的大人们入宫,为陛下送行。” “少了您欧阳大人在场,我们说话,只怕人家不听呐。” 这个年轻人面白无须,喉部平滑,腔调拖得又低又慢,显然是宫里出来的宦官。 城门军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欧阳涛平生最厌烦太监,此时尤甚。 他攥紧刀柄,不是为了拔刀暴起,相反,这是为了不杀人而竭力克制。 年轻人从袖口抽出半条帕子,粉红色,绣着物主的名字。 指尖拂过秀丽的小字,他朝着欧阳涛别有深意地一笑。 威胁之意,尽在不言中。 宝贝女儿从不离身的私人物件在人家手里,想到失踪的女儿,欧阳涛只能顺从。 “出发!” 街上渐渐多了些奔跑的人影。 他们不把宵禁条例放在眼里,巡逻的兵将却对此视而不见。 因为京都的宅子太多了,他们需要这群报信的人,去把该出现的官员送到贵人面前。 夜色更沉,喧嚣声起。 不知从哪里先冒出一线哀婉悲痛的哭腔,点醒了刚退出睡梦的人,更多哭喊声争先恐后地加入进来。 距离钟声只隔了不到一个时辰,这座城市仿佛就要装不下他们情深似海的哀思了。 有人哭英年早逝的陛下,有人哭失去领导的百姓,有人哭还未到来的下一个白昼……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哭的分明是自己。 风声,雨声,哀哭声。 一场大戏即将开场。 …… 与此同时,宫里安静得可怕。 并不是安静本身可怕,而是这种与每一夜都没有区别的安静,令人心里发毛。 明知道宫里死了个重量级人物,竟然没有任何骚乱。透露的是掌控力,是秩序,是扞卫秩序的一股可怕力量。 这股力量平日里只在暗中与皇权较劲。 随着湛英的离世,它骤然失去对手,在黑暗中露出獠牙,甚至肆意地跃到台面上四处张望,挑战着局中诸人的底线。 这股力量的主人此刻眼睛也不眨,紧紧盯着龙床前方的那道纤细背影。 杜蔓枝能感觉到背后灼热的视线,老树开花,从没动过男女之情的男人一旦认真起来,有时候让她都有点拿不住。 她无奈:“你别老盯着我,我会分心。” 卫沉锋闷闷地应了声嗯,目光投向窗外,他目力过人,已经看见三两个穿着官服的人匆匆赶来。 他手指搭上嘴唇,吹出几个音调。 窗外的西厂探子心领神会,很快,从这边过去几个太监,把官员在白玉桥的另一边拦下了。 杜蔓枝脸上挂了一层薄汗,湛英生命停止的一瞬间,之前被她封锁住的龙气就像脱缰的野马,疯狂往外涌。 而她忙着二次封印,把龙气收纳起来。 这事必须她亲力亲为,用不上卫沉锋。 她把卫沉锋找来,是为了给自己护法。 万一有邪祟趁她专心收拢龙气的时候钻进来,贴脸开大,那她可没办法一起对付。 卫沉锋看着一团团金色雾气在她身边乱窜,它们化作活灵活现的金龙,绕过她的臂弯、颈侧、双腿…… 男人眼中的不满渐渐浓郁。 杜蔓枝本来将长发盘在头顶,是他亲手为女孩簪上的,却被这群蠢东西掀翻,好像墨染的碎布条,这边一条,那边一绺。 卫沉锋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和哥哥卫靖川不同,卫靖川根骨只是寻常,对于第一个嫡孙,卫家要培养的是一个八面玲珑的翩翩君子。 而卫沉锋从小接受的是棍棒教育。 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 不好好学,多打一顿。 面对听不进人话的龙气,他脑子里渐渐就剩下一个念头: 能揍吗? 杜蔓枝头也不回,感应到煞气,她第一时间猜到了卫沉锋的想法,及时说道:“不耐揍,你冷静点,我再陪它们玩会就结束了。” 卫沉锋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它们似乎不想跟你玩。” 何止不想。 之前用封印关着它们,现在封印没了,她还不肯放过,用困灵绳揪住它们的龙尾。 一条条小金龙就像被拴在门口的小狗,看起来蹦得挺有劲,其实活动范围绝对超不出这条狗绳。 龙气被她折腾到现在,要是能开口说话,估计会哇哇大哭,求着怪阿姨离他们远点。 杜蔓枝试了各种容器,发现还是上次用来装转灵池水的容器最合适。 她抓住一条小金龙塞进容器。 这样装了三十多条,她已经累了,动作慢下来。 卫沉锋渐渐看出不对:“你有没有发现,它们只朝一个方向跑?” 杜蔓枝愣了一下:“是哦。” 她戳戳其中一条小金龙的角,“为什么想去那边啊?” 小金龙气鼓鼓地张嘴咬她。 杜蔓枝不躲不避。 就在龙牙接触手指的那一秒,小金龙变回一团雾,穿过手指才重新凝聚成小龙。龙气是大乾的守护灵,它不能在这片土地上伤害大乾子民。 小金龙奋力鼓起腮帮子:更气了! 杜蔓枝笑了:“个头不大,脾气还挺大,你们不说,那我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已经把龙气的主体收了起来,外面还剩十几条擀面杖粗细的金色小龙,被迫围着她飞舞,很快就到了一座废弃宫殿。 “这是……” 卫沉锋报出宫殿名,补充道:“停灵的地方。” 杜蔓枝不解:“可是湛英的尸体还在养心殿。” 越过门前打瞌睡的看守,她看见正殿里露出巨大棺木的一角。 那是帝王级别的下葬规格。 湛英还没进棺材呢,这里停的,是谁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