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不渡清欢》 第1章 含恨 大魏朝宣元八年,北疆青州。 风卷残云,天旷低树。 草原深处马场内,群马奔腾,远远地好似一片乌云从天边席卷而来。 乌云里一抹红色,耀眼夺目。 马背上的女郎,一根乌黑长辫垂到腰部,红色夹袄用一根草绳绑住腰间。 纤腰长腿,峨眉英姿,虽看不清楚容颜,却吸住看台上所有人的目光。 她轻轻用脚后跟碰了下冀云的肚子,头马冀云带着马群沿草场来回驰骋。 看台上几位营官一脸恭顺地簇拥着成将军,成翔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罗雪娘领着马群飞奔而来,刚靠近一些,又往远处去了。 成翔突然站起身来,走到看台边上,凝神看着马上的红衣女郎。 须臾,他嘴唇抖动几下,旁边的营官似乎听到他说了句什么,却又没听清楚。 “把那个跑马的女子,带过来。”他大声吼道。 营官还没反应过来,成翔咒骂了几句,大踏步上前,一个箭步从看台上腾跃下去,翻身上了一匹马,追着那红衣女郎而去。 女郎被他拦住,成翔勒住缰绳绕着她转了几圈。 “蕊娘?”他半信半疑地问,转而又摇头。 “不对,蕊娘应该有三十多岁了,你是……你是蕊娘的女儿?” 他突然大声狂笑起来,罗雪娘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拦腰抱起,扔到自己身前,纵马回到营地。 罗雪娘被他抱下马,旁边一个影子扑过来,“成翔,你个恶贼,拿命来!” 许老爷子举着一把铲马粪的木锹,往成翔头上砸去。 成翔扭身一错开,胳膊一挥,许老爷子便被他甩到了土墙上。 他本就只有一条胳膊,撑不住平衡,被成翔蛮力一甩,像一片落叶般撞上土墙,又啪地掉到地上,口中吐出几口鲜血。 罗雪娘哇地一声扑过去,“爷爷,爷爷!”她不敢动许老爷子,怕他有内伤。 扭头冲着成翔怒目而视,这人是今天选马的大将军,为何如此暴虐? “许老头,你倒是真能躲啊,九年了!蕊娘呢?你把她藏哪儿了?” 许老爷子嘶哑着声音吼道:“成翔你个恶棍,你害死了我儿子,害死了蕊娘!竟然还有脸问她!” 成翔一愣,“蕊娘死了?她竟然死了?不可能!” 身形魁梧的将军,竟然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他站起身,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伸手捏住雪娘的脖颈,把她抓到自己怀里。 轻描淡写地说:“你长得跟蕊娘一模一样,比她当年可水灵娇嫩多了,跟我回府,替你娘伺候我。” 雪娘拼命挣扎,可成翔拎她好像拎小鸡崽一般,抓起来甩到自己肩上。 许老爷子两眼一翻,嘶吼着:“成翔,你不是人,你这个禽兽,放开雪娘!”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竟靠一只胳膊,腾跃起来,扑向成翔后背。 成翔好似长了后眼一般,抬腿一蹬,许老爷子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涌出。 雪娘被成翔扛在肩上,一直在尖叫,用拳头捶打着他,成翔却毫不在意。 眼看着爷爷要丧命于此,雪娘尖叫着嚷道:“就算把我强掳回去,我大不了一死,也不会让你这个禽兽得意!” 成翔听了这话,停住脚步。 当年蕊娘就是这样,被他抢到府里,拜了天地,夜里还是拿着匕首以死相逼。 成翔一时心软,舍不得用蛮力,以为蕊娘要自戕,结果她倒是把匕首扎到他喉咙上! 这十年,他一想到蕊娘,就牙根痒痒,奶奶格老子,那小娘们真狠,也真能躲! 他几乎翻遍了青州每个镇子,就是找不到她影踪。 没想到躲在了马场里! 更没想到,她竟然死了……连招呼都不打,就死了! 还好留了个女儿!也是,带回去若是跟蕊娘似的,寻死觅活就没意思了。 见他停下脚步,雪娘忙说: “你好歹让我看看我爷爷,给他治好病。若真想纳我进府,也得好好地按规矩来,给我个脸面不是?” 草原上纳妾,规矩是送三畜三礼,还有纳妾文书和银子。若是就这样抢回去,那算奴婢,进了府也没脸面的。 成翔哈哈大笑道:“小娘皮,跟我耍花招?行,我就让你给老头子收个尸,三天后,接你去将军府!” 说着从怀里捞出一包银子,扔到许老爷子身边。 “呐,老头子,我可是给你孙女儿下聘礼了,可别说我是强抢!哈哈哈,哈哈哈!” 仰头大笑,上马飞奔而去。 三日后,罗雪娘葬了祖父,便被掳到将军府里。 一身桃红衣衫,她脸色凄然地坐在床榻上,一动不能动。 成翔怕她逃跑,割断脚筋,把她困在床上。 还用帕子堵了她嘴,防着她咬舌自尽。 罗雪娘紧紧拽进袖子里的一根簪子,是她在丫鬟头上偷偷拔下来的。 她自己身上,别说簪子,连耳坠子都被摘了。 成翔喝得有点微醉,跌跌撞撞地扑到床榻前。 伸手刺啦一下,将雪娘身上的衣衫撕裂,一脸淫笑地爬上来。 雪娘举起手中簪子,刚想刺下去,被成翔捏住手腕。 咔嚓,她听到一声脆响,手腕断了。 成翔慢悠悠地掰开她手指,抢走金簪,哼了一声道: “你还真是蕊娘的女儿,连杀我的方式,都差不多……” 雪娘被成翔残暴蹂躏了一夜,到天明时,她像一架破了的风筝一般,飘落在床榻之上。 成翔起身,轻飘飘地说: “给脸不要脸,娘儿俩都一般,让你进府做妾享荣华富贵不干,非要刺杀我,哼……” 他挥挥手,对门下的兵士说:“赏你们了,扔去做营妓!” 第2章 噩梦惊魂 将军甩手走了,两兵士喜出望外,急不可耐地扑进屋子里。 这美娇娘,长得这么美,皮子还又白又嫩,可真是个稀罕人! 一个兵士从雪娘嘴里扯出帕子,正要啃上来,却见到嘴角一股黑血流出。 他赶紧掰开雪娘嘴,一截断舌掉出来,吓得他往后一退。 雪娘的魂魄幽幽地从身子里飘出来,很快周遭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终于要再见到爹娘和祖父了! 最后一刻,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罗雪娘大汗淋漓地醒来,浑身疼痛。 她以为自己还在那成翔的床榻之上,要被送去做营妓。 两手握紧了拳头,在身前发狂地挥动,却没人阻拦。 雪娘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祖父的灵前! 没有成翔,也没有卫兵! 自己更没有被割断脚筋,扭断手腕,咬舌而亡。 那感受太真实了!疼痛直钻天灵盖,好像一把火塞进嘴里! 雪娘盯着祖父的棺木,心里惊疑不定。 难道是祖父怕自己不死心,非要去刺杀成翔报仇,才托梦让自己见识成翔的残暴? 又或者,那些事情都曾真实发生,自己又重活一世? 若是重生,为何不重生到祖父去世前? 甚至,爹娘遇害前? 再甚而,重生到许家被陷害之前? 祖父去世前,与雪娘说了许多十几年前的秘事。 又拿出信物,让她进京找护国侯洛府投亲。 “雪娘,记着,只有侯府才能护得住你,千万不要流落江湖,更不要想着报仇。” 罗雪娘不甘心。 以前蒙在鼓里,如今知道成翔就是害死爹娘的仇人,她怎能忍着不去报仇! 甭管做梦还是重生,体会了那等残虐之痛,罗雪娘不得不承认,祖父的话没错。 成翔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哪里是她一个刚及笄少女可以算计的! 就算她有一身骑射功夫,被成翔绑去,也施展不开。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雪娘抹了一把眼泪,挣扎着起身,吩咐江婶子收拾物事,准备夜遁。 当夜,一场大火,马群受惊,逃散入草原深处。 成翔留下看着雪娘的几个人,被马群冲散,办岔了差事,干脆也趁乱逃了。 雪娘驱马疾奔,黎明时分,她们深入戈壁腹地。 几座帐篷,在砂砾间散落着。 “罗雪娘!”一个男子大步走过来,将她举起来,转了两圈。 男子身材高大威猛,浑身腱子肉,如树根一般鼓起盘旋。 满头的碎辫子,竟是个契人。 “库卡!”雪娘捶了他一拳,喊道。 库卡是契人部落首领长子,也是未来的首领。 雪娘在戈壁猎野马时,曾无意中救了库卡一命。 当时他受了刀伤,高热不退,本来必死无疑的。 雪娘灵丹妙手,竟然把他救活了。 库卡把雪娘奉做神女,领着她回到契人部落。 告诉她若是在汉人族群里过得不快活,就到戈壁来。 契人会把她当做天上来的神女供奉! “今日咋想着来我们这了?你那个曾哥哥呢?” 库卡提到的曾哥哥是曾老伯的儿子,昨夜便是他在马场放了一把火,又帮雪娘引开了那些盯着她的兵士。 如今也不知道他父子二人是否安好。 雪娘脸色凄然,库卡虽是个粗人,也看得出来,她大概是遇上事了。 “有什么难事,你跟库卡大哥说,我们契人最讲义气,照你们汉人的话说,叫两肋插刀,嘿嘿!” 雪娘笑了笑,告诉库卡: “我找到害我爹娘的仇人了,而且他昨日还逼死了我祖父,我要去找他报仇。” 库卡举着大刀忽地站起来。 “不用你去,告诉大哥是谁,大哥去砍了他!” 雪娘扯了扯他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那人你砍不着,他是青州刺史,成翔。”雪娘咬着牙,报出那恶贼的名字。 “成翔?那个杀人如麻的汉人将军啊!”库卡挠了挠头皮。 成翔在青州素有恶名,有止小儿夜啼之功效。 当年匈奴进犯青州,他一人杀了数百人,将匈奴脑袋割下来,串成一串,用马拖着回营。 将官一扒拉,里面竟有匈奴最威猛将领布库班的脑袋! 匈奴没了将领,最终退兵。 因了这大功劳,成翔从千夫长直升为青州刺史。 听说那人是成翔,库卡也不言语了。 神女怎么这么倒霉,结仇竟然结了个大魔头! 雪娘用木棍拨拉着火堆,慢慢地说: “不用你们出手,这几日成翔会派人到处搜查,我先在你们这躲几日,等城里风声小了,库卡大哥,还要劳烦你们帮忙,送我和江婶子进城去。” 库卡一拍胸膛,“没问题,我挑几个勇猛的汉子,跟着咱们进城去,干掉成翔那恶贼!” 江婶子有些担心,往雪娘身边凑了凑,低声说: “姑娘,咱们还进青州城去吗?老爷子不是说,让咱们去京城,找侯爷去。” 雪娘伸出一只胳膊,搂着她温声问道: “婶子,你觉得咱们就算绕着青州城走,能太太平平地走出青州地界吗?” 江婶子语塞,成翔就是青州的天,哪道关卡上,不是他的兵! 雪娘盯着火光,幽幽说道: “所以啊,我们不但要进城,还要把水搅浑,让成翔顾此失彼,没功夫来盯着咱们!” 第3章 唐突佳人 在戈壁上藏了五六日,雪娘和江婶子扮成契人模样,混在库卡一群人里,进了青州城。 这十年青云府安定,虽偶有匈奴来犯边境,却不影响草原上的部落人,到青州云州城里做买卖。 中原人的茶叶丝绸盐巴,换取边塞外部落人的皮草珠宝犀牛角,各取所需。 守城的兵士对这帮契人行商,半点也没起疑心。 进城后,他们这一行十几人,迅速分散到青州城各个角落里。 几日后,青州城将军府外的菜店里,多了一个半大少年和一个老婶子。 少年自称姓许。 虽然看着瘦弱,在菜店里试了一天工,还真是有把子力气,干活一点不带歇气的。 这家菜店每天早上挑最新鲜的鱼肉瓜果蔬菜,往隔壁将军府里送。 老板看小许头机灵又勤快,没几天便把这活交给他。 小许头便是罗雪娘,她女扮男装,混到将军府里。 “老板娘,将军府里的林厨娘说,明日老夫人寿宴,要几个人帮忙洗菜,我答应去了。” 这日雪娘回到菜店,若无其事地说。 她这些时日,与将军府几个婆子小厮混熟,将府里地形布局与人员排班,查得一清二楚。 明日老夫人六十大寿,流水席会一直摆到夜里。 全青州的大户,不管是官兵,还是商贾,都会过来祝寿。 将军还安排了铁花艺人表演,特意不远千里从川西请来的。 老夫人老家是川西那边的,几十年没看见过打铁花了,颇为惦记。 夜黑风高,人山人海,火树银花,正是做奸犯科,纵火烧杀的好时候啊! 当天夜里,将军府前,车马如龙,宾客如织。 酒水汤汤,歌舞升平,在一片恭维奉承声中,成翔喝得烂醉如泥。 睡死在书房里,半夜院中起火,他毫无察觉,熏晕了过去。 火光照亮了青州城半边天。 手下几个亲兵不顾死活,冲进火场,将成翔拖了出来,保住他一条命。 趁城中混乱,连守城门的官兵都被拉去救火。 库卡大摇大摆,将雪娘和江婶子送出青州城。 又让族人扮成匈奴人的模样,在将军府附近吆喝。 折腾了几个来回后,赶在黎明前遁入戈壁。 成翔被烧光了头发,半边身子不见一块好肉,高热了十几日。 醒来后,听部下说是匈奴人趁老夫人寿宴,进城作乱,气得又晕过去一回。 他知道自己杀了那么多匈奴人,匈奴各族早就把他当头号仇人,自然不疑有他。 只把这笔账全算在匈奴人头上。 半年后,京城早春,花绽柳摇,暖日当喧,煞是宜人。 雪娘一路半行医半乞讨,领着江婶子来到京城。 如今穷途末路,银钱无几,偏江婶子体弱生病,这几日高热腹泻不止。 雪娘通晓医理能把脉开方,可她手里只剩十几个铜板。 药房伙计一脸鄙夷,两眼见白不见黑,吆喝着往外赶人: “谁都像你这样,空着一双手来抓药,我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这里是药房,不是慈善堂!” 雪娘无言反驳,出了药房茫然四顾。 正思量着去哪儿能采些草药,见马路上蹲着个男娃,旁若无人地玩石子。 不远处两匹高头大马正疾驰而来。 眼看马蹄纷踏翻飞,雪娘不加思索地冲上去,推开那男娃,自己却扑倒在地。 我命休矣!罗雪娘心中哀叹:再不能为许家报仇了! 临街二楼,一男子飞身而下,搂住她就地打了几个滚,避开马蹄。 雪娘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又重重一推,她像个球似地从他怀抱里滚出去。 她刚爬起身,便听闻这位公子,清冷嗓音说了句话。 雪娘风中凌乱地看着面前的贵公子,他说什么? 公子面若美玉,身如青竹。 温润气息间又隐隐带着一丝逼人的煞气。 罗雪娘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清雅俊逸,白衣飘飘,像戏文里唱的仙人,落入凡间。 许是春风缭绕乱人心,雪娘心口好似有个小人在唱曲儿,在翻跟斗。 砰砰地踩着她的心窝像要蹦出来一般。 “不如娘子告知家中住址,尊上名讳,洛某隔日请人去下聘,如何?” 这位贵公子微皱双眉,看着有些痴的雪娘,缓缓重复了一遍自己刚说的话。 “下聘?公子,为何要与我下聘?”雪娘愕然问道。 见识过成翔的残暴,对这位玉面公子,她也暗生几分忌惮之心。 公子似乎很为难,垂在身侧的手握拳,捂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问道: “若我不遣人上门求亲,你该不会自戕?” 刚才一时情急把人救下,他才陡然想起,若这是一个圈套该如何? 洛子清,年十九,太子伴习,三等侍卫,新科探花郎。 堪称文武双全,惊才绝艳。 可惜他出身武将新贵之家,在京城中为士族勋爵人家所不屑,明里暗里没少受挤兑欺负。 进京十年来,洛子清谨小慎微,不肯出一点错,给人以诟病之口实。 今日一时善心,不忍这娘子为救人而丢了性命,作出唐突之举。 洛子清心中突突直跳,忐忑又懊恼,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千年防贼,今日倒是自投罗网。 雪娘连连摆手问:“我为嘛要自戕,你又干什么要求亲?” 洛子清愣了愣,微微躬身谢罪道: “刚才实在是情急,冒犯了姑娘,洛某不能免责,定会对姑娘负责到底。 楼上探身俯看的那群人里,不仅有公子哥儿,更有不少新科进士,各品阶官员。 若他今日一走了之,明日说不定便有御史上奏弹劾,今科探花郎当街调戏民女,拂袖而去。 如今太子辅政,正待整顿吏部,推行新政,他是太子最得力人手。 除去他,哪怕是毁掉名声,令他陷于流言,也犹如斩去太子一条臂膀。 事实真相并不重要,文人一支笔一张嘴,便能颠倒黑白,侯爷从小就这么告诫他。 罗雪娘一脸茫然,这位贵公子到底在说什么啊? 北疆民风奔放,很多女子外出谋生抛头露面,相好的男女一同出游也是常事。 但这样甫一见面,便口口声声要提亲的,她真没听说过。 雪娘语无伦次道:“不用真不用,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告辞了。” 洛子清也有些晕,就这样走了?不缠着自己? 不会是什么对家故意做的局?回去再搞个投缳自尽啥的…… 第4章 公子已娶 洛子清不由得紧了紧拳头。 他躬身一礼道:“刚才洛某不是有意要唐突轻薄小娘子,还望娘子告知家中尊长名讳与住处,某当上门赔罪……” 至少得查清楚这小娘子底细。 唐突?轻薄? 雪娘愣了愣,方才意识到这位公子在说什么,刚才他搂着自己时,手…… 她倏地脸红,连连摆手: “没关系没关系,不唐突不唐突,多谢公子……”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改口道: “不是不是,不多谢公子,就是,就是我不介意……” 哎呀越说越离谱,雪娘闭嘴,咬了咬嘴唇。 这京城贵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和那姓成的恶人一般,当街强抢民女? 想到他说要负责,要补偿自己…… 雪娘突然鼓起勇气,伸出巴掌朝上,坦然说: “不如,你给我十两银子?” 洛子清愕然,这小娘子是在开玩笑吗? 想想又释然,十两银子足够贫寒之家一年嚼用,对她来说,应该算一笔大数目。 雪娘见他脸色冷峻,讪讪地收回巴掌,支吾着说: “要不五两也行,以后我有了银子,再还给你……” 声音越说越小,她囊中羞涩,将来还不知啥时候才会有银子……这话,明显有诓人的意思,还不如不说。 洛子清冷着脸示意随从三石给银子。 三石正杵在旁边干瞪眼,一头冷汗,公子不是真要纳这小娘子入府? 他忙不及地掏出荷包,正要数银锞子,公子一把抓过去,把荷包扔给那女子。 雪娘双手捧着荷包,沉甸甸地,里面不少银子,绝对不止十两。 洛子清招手让三石附耳过来,低声吩咐道:“悄悄跟着,看她什么来路。” 雪娘见他转身上楼,想追上去,说银子太多。 又待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将来好还他银子,被三石胳膊一伸拦住。 她跺了跺脚,转身急匆匆回到药房,给江婶子抓药。 回到客栈,雪娘去厨房把药熬上。 江婶子喝了药,身子松快些,握着她的手,颤巍巍地问: “哪里来的银子抓药?” 雪娘把今日街上巧遇讲了一遍,又笑吟吟地说: “这京城里男子倒是奇怪的很,说是唐突了我,要上门来提亲,婶子你不知道,那公子生得好样貌,天上神仙下凡一般,他与我提亲?” 江婶子笑了笑道: “我们雪娘也好看得紧呢,只是咱们没银子,打扮不起来。” 咳了几声又道: “你不晓得,那些当官读书人家最重名节,男子碰了小娘子一下,便要请媒人上门提亲,你说他抱着你在地上打滚,哎呀这可真是的……让他占大便宜了!” 雪娘拍着胸脯感叹: “还好我不是什么高门贵户女子,这样被人抱一下,就要嫁给他,太可怕了。” 江婶子眼神怜爱地叹道: “我们姑娘,出身原本也高贵着……” 说着她剧烈咳嗽起来,雪娘忙给她拍胸口。 祖父与爹娘从不与她言过往,也不许江婶子提。 这回进京,她好似魔怔了般,每日念叨几回。 当年许家如何尊贵,李家如何豪阔。 雪娘耳朵听出了茧子。 许是担心她入了侯府露怯。 雪娘生于北疆长于北疆,虽生活艰苦,祖父爹娘与江婶子百般宠爱,养成她善良敦厚,真挚单纯的性子。 直到祖父去世前,雪娘才知道,为什么祖父爹爹姓许,娘亲姓李,她却姓罗。 十八年前,祖父获罪,许家满门流放北疆。 娘亲怀着孕上路,雪娘出生后,落户在罗姓军户名下。 许家是罪户,除非朝廷大赦,终身不能离开青州。 娘亲那时想把女儿送回江南外祖李家,姓罗才是自由民。 雪娘很想知道当年,许家因何被流放。 祖父却不肯与她说当年内情,只拿出玉佩,令她进京投靠侯府。 祖父刚到北疆时,救了侯爷一命,自己断了左臂。 从此再也没有立功平反回京的机会与可能。 两人结拜为兄弟,并为家中孙辈定下亲事,玉佩便是凭证。 侯爷之后一路高升,做了参将,刺史,将军。 直到十年前他击退匈奴,收复青云四州,回京封了一品将军,护国侯。 许家却连青州的平静生活都没守住。 被那成翔所害,东躲西藏,颠沛流离,而今家破人亡。 江婶子看雪娘发愣,摇了摇她的手叮嘱道: “今日这事倒提了个醒,女子名节最要紧,姓成的那心思与勾当,姑娘若见到侯爷,可千万别提……误了你的亲事就不好了。” 雪娘抿了抿嘴道:“婶子别想了,洛家大公子,两年前便娶亲生子,我只照着爷爷叮嘱的,不提婚约便是了。” 祖父嘱咐,洛家若不提婚约之事,雪娘就当不知道。 求老侯爷派人护送她回江南李家便是。 老爷子大约怎么也想不到,雪娘去了侯府几次,门房狗眼看人低。 连门都没让她摸着,更别说让她见侯爷。 江婶子腾地坐起身来,声音都高了一分: “真的?你没听岔?洛大公子他,已经娶亲了?” 雪娘见她一脸失望,安慰道: “也是人之常情,咱们近十年没跟洛家来往,那大公子长我五岁,侯爷不能老让他大孙子等着啊?” 江婶子眉头紧蹙,惋惜地说: “要不婶子陪你回江南,江南李家还留了大娘子一半嫁妆,姑娘嫁不了侯府,嫁个殷实人家,上进书生,也能过太平安生日子。” 雪娘摇摇头,缓缓道: “婶子,我不想回李家,不想被嫁人,咱留在京城,没有侯府庇佑,也能活。” 洛大公子娶了妻,雪娘心里挺高兴。 祖父临终万般不放心,欲言又止,最后叹一口气道: “也罢,你若嫁进侯府,侯爷必然护你周全。若婚事不成,遁回江南便是。只记着,你姓罗,不姓许。此事不可告知他人,万万记牢!” 祖父非逼着她与江嬷嬷对着她爹娘的牌位起誓,除非许家冤案得以昭雪,不然永不泄露,雪娘是许家后代。 若有违背,祖父与爹娘永世不得超生。 如此毒誓,让雪娘心里怎么不揣摩? 究竟仇家是谁? 第5章 惨遭鞭刑 江婶子是李大娘子的陪嫁丫鬟,当年的事情她说不清。 只一再哀叹,老爷子冤枉,许家二十几口人是枉死的! 雪娘这大半年风餐露宿,受尽磨难,带着江婶子进京,不是为了兑现婚约。 而是期盼着,能从侯爷那打听出当年许家冤案的真相。 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混进护国侯府去。 正门进不去,那就走后门,偏门。 罗雪娘有了银子,第二天便去了趟成衣铺。 给自己和江婶子置办了几身行头,又换了个像样的客栈住。 在青州时,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听出,将军府每日让菜店往府里送菜。 可这京城里,高门大户还真是门户森严。 她在侯府周边转悠了这么多天了,愣是打听不到任何混进去的门路。 别说乔装改扮跟着送菜的混进去了,送菜的自己都进不了侯府大门。 全是侯府下人,拿着对牌,出去采买。 若是采买物资太多,让外面的人送到侯府门口,也只让在门外候着。 过不得多时,便有穿着蓝底黑边衣裳的下人们出来,把东西接进去。 想要扮成下人混进侯府,几无可能。 罗雪娘只好在侯府正门蹲守着。 这一日,终于见到一辆黑漆宽座马车从边门出来。 眼看着一位高大威猛的老将军出来,就要跨上马车去。 罗雪娘横地里往外冲,作势要高喊侯爷请留步! 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捂住她的嘴。 将她倒拖着,推到了墙角边。 那人明显是个强壮男子,雪娘一动不能动。 眼睁睁看着侯爷的马车渐行渐远,那人才松开手。 雪娘猛咳几声,弯着腰回身怒目而视。 那人是个中年壮士,身着护卫服饰。 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冷冷地扫视着雪娘。 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踱着方步走过来,傲慢地说道: “早就盯上你了,绕着我们侯府转悠半个月了,想干什么?” 见雪娘冲着他气咻咻地,还挥舞拳头,不由得生起一股恶气,怒斥道: “大胆刁民,竟敢冲撞侯爷的车驾,来人,将她押到刑房,抽十鞭子,扔出去!” 雪娘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绑了,拖进侯府前院。 她也没看清楚自己被送到了个什么地方。 只见墙上挂着各种鞭子,仗棍,刀剑。 有人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破布,又将她按倒在一条长凳上。 雪娘还没反应过来,空气里啪地一声响。 背上一股尖锐的刺痛传来。 她差点鲤鱼打挺一般反跳起来。 只是被绑得死死的,一动不能动。 挨了十鞭子后,雪娘被扔出了侯府。 那管事冷冷地说: “看在你是个小娘子份上,这次饶了你,下次再敢冲撞,绑了去官衙,脸上烙个印,送到边疆去做苦役!” 雪娘趴在大街上,许久不得动弹。 等她缓过气来,带着一身鞭伤,回到客栈,江婶子正急得团团转。 见到雪娘狼狈模样,头发凌乱,衣衫破烂。 背上交叉着十条鞭痕,江婶子哭得稀里哗啦。 雪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慰她说: “还好我机灵,没让你跟着去,不然咱俩就都折了,婶子应该高兴才是啊!” 雪娘虽装作没事,心里却上来一股劲。 这侯府她还非进去不可了。 若是连这点阻碍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报仇雪恨! 雪娘趴客栈里养伤不提,洛子清这几日心里很不自在。 那日在街头救了那娘子,他总觉得手上沾了什么东西一般。 圆润软糯饱满的触感,是他活了十九年从未有过的体验。 三石后来禀报说,那娘子是个进京投亲的孤女。 住在在天街一家通铺客栈里,未曾与外人来往过。 不是有人设局陷害,坏他声名便好。洛子清心想。 夜里他做了个梦,在一片潮热中醒来。 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只是这次,梦里有了个活色生香的女娘子。 洛子清很懊恼,怎么会梦到这个小娘子呢? 要梦,他也该梦到薛姑娘? 薛姑娘是太子太傅嫡女。 洛子清十岁入宫做太子伴习,跟随太傅读书。 与薛清澜青梅竹马,情趣相投。 他心里一直把清澜当做未来妻子人选。 去年薛夫人去世,清澜须守孝三年,才拖着没提亲。 洛子清很沮丧,自己竟被那女子扰乱心神,做起这般不堪的梦来。 他自幼习武,为固守内功,禁欲敛精。 直到十五岁,身边不曾有丫鬟伺候。 十六岁那年,几个京城中公子哥儿带他去青楼,见识勾栏瓦舍烟花柳巷的风月。 他冷眼看着那些纨绔饮酒作乐,心中只觉厌恶。 众人颠倒,洛子清独自岿然而坐。 那些哥儿们自然受不了自个作乐时,身边还有个人独自清醒,便想着法儿拉他下水。 众人调笑,许出高额酬金,若哪个清倌人能拿下洛二郎,便赏她三千两白银。 自有那大胆又贪恋洛二郎美色的清倌人跃跃欲试,含了美酒要去喂饮。 第6章 艰难局势 结果人还未近身,便被洛子清一掌拍飞。 佳人花容失色,他倒是一脸恼怒地拂袖而去。 世人都道,洛家二郎,禁欲薄情,不近女色。 视美人若白骨的洛子清,竟会梦见那个北疆女子? 洛子清试着在脑海里想象薛姑娘。 以前他从未曾逾越,清澜冰清玉洁,哪怕想象一二,也是亵渎。 可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清澜长什么样,只有一个模糊的面容。 倒是那小娘子咬着嘴唇,茫然无措的模样,不断在他眼前浮现…… 大眼睛纯净如水,从来没有哪个娘子那样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女子不应该是含羞带怯半遮面么? 洛子清很烦躁,对脑海挥之不去的那张面孔,微微生起一丝厌烦之情。 这日早膳后,侯爷派人来唤。 洛子清高中探花,连日宴请,祖孙俩还没顾上详谈。 昨日太子与太傅与他商议了许久谋职之事。 太傅让他辞去三等侍卫武职,去吏部任郎中职。 洛子清正想问问祖父的意见,整了整衣冠,便往书房里去。 两人对坐,侯爷抿了一口香茗,正色问道: “你且与祖父好好说说,选职之事,如何打算?” 洛子清恭敬地说: “太子和太傅的意思,是让孙儿进吏部,先领郎中职务。” “这是打算让你接任吏部侍郎。曾侍郎如今年事已高,早就递了几次折子想致仕,皇上留中不发……” 侯爷见微知着,太子要整顿吏部,查办贪污官吏,推行新政。 让洛子清就任吏部侍郎,再合适不过。 “太傅试探过皇上的意思,似乎不反对孙儿进吏部。” 洛子清见祖父不置可否,赶紧说。 “当年景王之乱,你还记得?”侯爷沉吟片刻,突然发问。 洛子清一愣,微微点头,那年他九岁,刚进京,就遇到皇宫内乱。 “众人都以为是景王发难,逼宫篡位,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当今圣上做的局。” 侯爷放低了声音道。 洛子清愕然,十年前那场宫变,众人都道是景王螳螂捕蝉,成王黄雀在后。 竟然还有世人不知的内幕? “当年圣上在景王府里安插眼线,长达十几年,景王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之中。就连祖父我,也被成王下套逼入局。那年我刚收复青云四州,正待进京面圣述职,成王假传圣旨,言皇上病重,令我领精兵三万进京。” 洛子清心中一跳,外将领兵入京,大忌啊。 祖父看了看他惊惧不已的神色,叹道: “当年我冲锋陷阵二十余年,只知疆场风云,不懂朝堂阴险,接到圣旨,不加思索就快马加鞭,领兵进京。成王派亲信在城外阻拦,告知我圣旨是假的,而我屯兵京郊,已是犯上之大罪,不反也得反,不如与成王赵皇后联手。” 洛子清不寒而栗,当年凶险可想而知。 之后的事情,不用祖父细述,他历历在目。 祖父领精兵杀入皇城,灭了九城兵马司三千人。 之后诛杀景王,率领众臣拥立成王登基。 当年赵皇后无嫡子,与成王联盟后,将侄女送入成王府中为侧妃。 如今赵贵妃膝下有三皇子和永淑公主。 成王登基一年,立嫡长子为太子。 太后与皇上皇后非血脉相连,因立储之事,明里暗里过招无数。 十年来早已离心离德。 太后与赵贵妃母家,乃是大魏朝最强士族,根深叶茂,权势擎天。 “这几年来,太后与赵家一直在暗中联合朝中老臣,企图拥立三皇子。” 侯爷沉声道,这事瞒不过他,自然也就瞒不过皇上的密探。 “皇上心思深沉,疑心极重,又手段狠辣,这十年,景王余孽全部被绞杀,实在让人不得不畏惧。” 洛子清脸色肃穆,侯爷压低声音继续说: “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景王势力已再无起复可能,朝中权势无非是赵洛家两族,皇上早晚会动手,拔根赵家,夺我洛家兵权。” 洛子清心中骇然。 他一直以为身处太平盛世,此生所愿唯二: 一追随太子,推行新政,铲除贪官污吏,将来太子为明君,他便是贤臣。 二娶薛清澜,她身为太傅嫡女,饱读诗书,德行兼备。 若能娶她为洛家主母,必将光耀门庭。 洛家子孙,也将拥有高贵出身,不再是京城勋爵子弟口中的武夫乡民。 “皇上曾派人试探,要将永淑公主许配给你。” 侯爷又扔出一颗重磅炸弹。 “这,这,这万万不可!”洛子清有些着急。 永淑公主性情刁蛮,喜虐待下人,京城有名。 再说,洛子清若尚了公主,便只能远离朝政。 他还怎么兼济天下,造福百姓? “当然不行,皇上并非真有意让你尚主,不过试探而已,我已婉拒。” “皇上行事诡谲,他说让你尚主,实在是怕你尚主,不过想试一试洛家的野心罢了。” “如今太子也不过是皇上手里一把刀,用新政来挑赵家这条百足蛀虫,你替太子打前阵,若成了便罢,不成你就是炮灰,或许会给洛家带来覆巢之祸。” 这一番话说得洛子清汗水淋漓! 如今大魏朝贪官污吏,积重难返,太子辅政以来,先下手的就是吏部。 哪里想到皇上竟是利用新政来挑起洛家与赵家之争? “你入吏部,皇上表面上不反对,不过是因势利导,借力打力。洛家以军功立世,没必要沦为朝中权利之争的牺牲品,进吏部之事,且先缓缓。” 洛子清点头。 “此外,你与薛家姑娘,也罢了!” 洛子清黯然,很显然,祖父不愿意洛家卷入争储之祸。 他无言辩驳,只能黯然低头,应诺祖父。 离开前院正堂,虽春深日暖,却有一股凉意从他心底透出,漫向四肢。 再也不复前几日高中探花后的雄心壮志。 过得几日,又一个月黑风高夜。 罗雪娘找到侯府后院偏僻处,翻墙而入。 侯府花园很大,虽有巡逻的侍卫,却也不是时时刻刻有人盯着。 她仗着身材娇小,在树丛中穿梭,进了一个院子。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耳房里亮着灯。 雪娘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扇门,闪身进去。 第7章 意图色诱? 屋子里一排排的书架,她松了一口气。 这显然是一间书房,必定是府里正经主子的屋子。 她只要躲在里面,等书房的主人回来,就可以了。 雪娘藏在帐幔之后,过了很久都没有人来,她迷迷糊糊地睡着。 突然被门外的声音惊醒。 是个丫鬟。 “二公子回来了,可要备水沐浴?” 一个清冷的声音回道: “不必,你自去歇息,有三石伺候便可。” 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雪娘愣了片刻。 没想起来在哪听到过这管声音。 洛子清早已察觉,屋子里多了一股气息。 他装作一无所知,把丫鬟月婵赶出去。 关了门,慢慢走到雪娘藏身之地。 雪娘正在拿捏,以怎样的姿态出现才合适。 是扑出去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呢? 还是先把人抱住,以免挨打? 她还没想好,突然感觉一股掌风袭来。 雪娘下意识往旁边一躲,那人变掌为爪,抓住了她衣襟。 却未料雪娘抽身一退,滴溜溜转了两个圈。 刺啦一声,她身上衣衫被扯掉,只剩下里衣。 雪娘吓得赶紧抱住自己,不知该往哪里躲。 那人却欺上前来,扯住她的胳膊,反转一拉。 雪娘便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抵到了墙上。 一双雪白玉臂,交叉着抱在胸前,越发显得波涛汹涌。 洛子清一低头,脸色微变,是你? 他松开手,将雪娘推开,成何体统! 脱下身上的外袍,扔给雪娘。 转身对着窗户,沉声喝道:“穿上!” 雪娘一边把衣服裹上,一边急切地说: “公子别误会,我不是坏人!” 借着窗外朦胧的光,她也认出来了。 这位便是那日在街上马蹄下救她的公子。 洛子清嗤笑一声,不是坏人,也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人。 深更半夜,躲在男人的书房里,衣不蔽体,意欲何为! 洛子清倒好奇了,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想干什么! 刚才两招之间,他已经试探出,她没什么内力与武功。 会的那几招,不过是花架子罢了。 洛子清好整以暇,等那女子束好衣带,便点亮烛灯,转身大马金刀地在榻上坐下。 “你是谁?偷偷潜进我书房,想干什么?” 他打量着雪娘,虽有几分姿色,但毫无武功,不会是杀手或密探。 雪娘忙解释道: “公子别误会,我不是冲您来的,小女子是青州人士,因祖上与侯爷有旧,前来投靠。只是侯府门禁森严,我想尽办法,也进不了正门,靠近不了侯爷,只好想了这个法子,夜里偷偷潜进来,想着也许能避开那些下人,见着正经主子……” 洛子清脸色阴沉,一脸我怎么不信的表情。 雪娘跪倒在地,急声说道: “小女子实在是没办法,前几日,我想冲到侯爷的马车边,还被管事的抓着,打了一顿,公子您看……” 说着她把那宽松外袍往下扯了扯,露出半边肩膀来。 雪白肌肤上猩红鞭痕未消,看着实在让人怜惜。 洛子清迅速避开眼神,皱了皱眉。 这女子想干什么?使出这种下作手段来,想要色诱自己吗? “你说青州来的?姓甚名谁?可有信物?” 侯爷的确在青州待了将近二十年,洛子清出于谨慎,问道。 雪娘松一口气,拉好衣衫,回道: “小女子姓罗名雪娘,有一块侯爷给的玉佩……” 话还没说完,洛子清蹭地站起来。 “你说你叫什么?” “罗雪娘。” “你起来。”公子好一会才说,声音微微发颤。 雪娘有些莫名其妙,这位公子难道认识自己? 可她从未进过京城啊。 洛子清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良久,他才长呼一口气,淡然说道: “今日夜深,你在我书房里出现,很不成体统,我且送你出去,明日派人接你进府见侯爷。” 语气柔和,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 雪娘有些莫名其妙,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又怯生生地问道: “公子不用看我的信物吗?” 洛子清摇头,“不必,你明日呈给侯爷。” 又让雪娘先在屋里等着。 他出去,不知与谁吩咐了几句。 再回来,手里便拿了一身女子的衣衫来,让她换上。 雪娘转到书架后,把衣服穿好。 洛子清又拿了一件斗篷,将她连头带脚地裹了。 领着她七拐八绕地,到了一处院墙下,说一声得罪了。 伸手搂着她的腰,两人跃上了墙头,又飞身下去。 雪娘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轻轻落地。 外面已经有人备着马在等着,洛子清亲自将罗雪娘送回了客栈。 将雪娘从马上放下去,他低头沉声吩咐一句: “不要擅自离开,明日一早会有人来接你。” 雪娘一头雾水地回到客房。 江婶子阿弥陀佛,只以为她出去,没有找到什么门路,也没多问。 第二日,果然有人来接雪娘去侯府。 还是个熟人,那天给雪娘银子的三石。 雪娘存了些警惕之心,便让江婶子在客栈等着。 她独自随三石去了侯府。 洛子清把雪娘带到前院厢房,让婆子丫鬟们好生照顾着。 自己拿着玉佩去书房见侯爷。 侯爷刚从练武场回来,正拧着汗巾子擦拭。 洛子清接过小厮手里的茶,亲自为祖父斟上一杯。 等侯爷坐下,喝了茶,歇息片刻,他才说道: “祖父,门房处有位小娘子,说是从青州来投亲,拿了这个做凭证,您看看可认得?” 说着便把玉佩双手递过去,侯爷不经意地扫一眼,却噌地站起。 一个箭步从书桌后跨到子清身边,接过玉佩,双手微微发抖,连声问:“人呢,人在哪呢?” “在厢房候着,您别急,我令人唤她过来。” 洛子清还从来没有见过侯爷如此急切,示意门口的丫鬟去厢房领人来。 雪娘被领到前院书房,见洛子清长身玉立,站在窗侧。 书桌后坐着一位老者,虽年岁已长,却颇有威风凛凛的气势。 心知这便是护国候洛老将军了。 当下便跪拜在地,行了大礼,口中脆生生地问候道: “雪娘问老侯爷安,替祖父,父亲,母亲问安。” 老侯爷老泪纵横,再也端坐不住。 站起身来,亲手扶起她,上下打量,哽咽道: “有你祖父的影子。” 英雄有泪不轻弹,雪娘见侯爷如此动容,心知是思及祖父之故。 想到如今祖父,父亲母亲都早已化作北疆的一抔黄土,她忍不住也泪水涟涟。 洛子清见她情状不堪,自己再待下去有些失礼。 便轻咳一声,拱手与祖父禀告道: “孙儿从军营回来,还未见过母亲,先回后院了。” 侯爷挥手道:“去,顺便与你母亲说,收拾个屋子,给罗姑娘住。” 第8章 风流纨绔 徐大夫人住在玲珑苑,洛子清沿着抄手游廊缓缓前去。 心中觉得做梦一般。 那日在街头无意间救下的女子,居然就是罗雪娘,洛子光的未婚妻? 回想起来,当时自己倚在曼华楼窗前,确实对那女子,有几分眼熟。 大概因为眼熟,才会不假思索地跳下去救人。 玲珑苑里,徐大夫人正在训斥小徐氏,洛子光明媒正娶的嫡妻。 两人成婚已有两年,有个两岁的儿子。 “你嫁进来也有两年了,头一年有了身子,看不住大爷也有情可原,怎么如今也还是看不住?真是没用!” 洛大奶奶小巧玲珑,桃腮杏眼,是个俏丽的美人儿。 一看就是温柔软弱的性子。 被徐氏训斥,只低着头,眼中含泪,不敢做声。 大爷是洛子光,也就是罗雪娘原本的未婚夫。 他亲娘当年生他的时候难产身故。 因了这个缘故,前老夫人对大孙子有些宠溺。 凡事都纵着,纵成一个风流纨绔。 她知道大孙子不成器,临终前逼着老侯爷答应,立大孙子为世孙,把这侯府的富贵都留给他。 徐氏身为续弦,咬碎了牙关,却什么都没说。 只像老夫人一样溺爱洛子光,纵着他为所欲为。 却严苛管教亲儿子洛子清,不容出一点差错。 洛子光二十岁那年,徐氏不顾他身有婚约,给他娶了大哥家的庶女为妻。 洛子光未来要袭爵,徐氏得娶个自己拿得住的儿媳妇。 徐婉柔人如其名,婉约温柔。 进门两年,一直夹在夫君与婆母之间受夹板气,简直谁都能欺负她。 这不,洛子光昨夜流连勾栏瓦舍,今早醉醺醺地被龟奴老鸨送回来。 老鸨狮子大开口,索要昨夜的席面钱花娘资费,共计二百两。 还一脸不屑地说: “大公子还答应了,给我们媚儿姑娘打一套足金头面!那个没一千两银子可下不来。” 当然这些话他们都是跟门房说。 侯府高门大户,老鸨龟奴们可进不来。 但进不来,管不了人家在门口赖着不走啊。 徐氏再肉痛,也不得不拿出二百两体己银子来,把那龟奴老鸨打发走。 被他们堵着侯府大门,实在有失脸面。 白白扔了二百两银子,徐氏心口疼,把小徐氏喊过来训斥。 都是她这个没用的,留不住人! 但凡她能把洛子光的腿绊住,能让他去勾栏瓦舍撒钱去? 小徐氏委屈巴巴地: “大爷哪里肯听我的?那院里的,能收的都许他收了!连我两个陪嫁丫鬟都没放过,让侄女儿还怎么着留他!” 正无声低泣着,外面大丫鬟樱桃喜悦的声音传来:“二爷来了!” 徐氏一听,忙对徐婉柔挥挥手道: “擦干你的眼泪,赶紧地回去,别让二郎看见。” 徐婉柔低了头,从后门悄悄地走了。 “几日不曾回府,母亲可安好?”洛子清见了徐氏,从来都是这句话。 “好,都好。二郎可是去了军营?选职的事可有眉目了?” 徐氏喜滋滋地问。 二郎中了探花,以后说不得一路高升,做个内阁大学士,首辅什么的,不比那洛子光强。 洛子清摇摇头,他不喜与母亲谈论政事。 一说起来,免不了要听她不知所云,又自以为很有道理的说教,不如三缄其口。 “母亲可还记得青州的罗雪娘?”他转移话题道。 “罗雪娘?怎么突然提起她?”徐氏皱眉。 洛子清微微叹口气说: “那位姑娘进京投亲,现在前院书房呢,祖父吩咐,让母亲安排个院子给她住。” 徐氏惊讶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真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刚刚掏了二百两银子,心里还没缓过劲来,这又来一桩麻烦! 她不由得烦躁,洛子光已经娶了自己的侄女儿,罗雪娘咋又冒出来! 侯府里院子倒是多,空着的便有七八处。 徐氏唤来丫鬟宝珠,随便选了个地方,让她去回禀侯爷。 前院书房里,侯爷迟疑地问雪娘:“你祖父……?” 他心知许家当年不辞而别,无处寻踪,必定出了大事。 “祖父已经去世,父亲母亲也都不在了。”雪娘哀声道。 侯爷黯然神伤,虽在预料之中,得知事实真相,还是难免伤怀。 “九年前你们为何突然搬离索里镇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问道。 “我一直派人寻找你们的下落,次次无功而返,究竟发生了何事?” 雪娘叹一口气道: “当年父亲被派去前线押送粮草军资,人就再也没回来。” “你父亲?他是文职,怎么会去押送粮草……” 雪娘父亲在青州军需所做文书记档,是侯爷亲自找人暗中安排的。 让他去押送粮草?明显是有人存心陷害。 雪娘点点头。 “父亲失踪没几个月,成翔,就是那青州刺史,来家里要讨我母亲做妾,母亲不从,他就把人强撸了去。” “当天夜里,母亲逃了回来,浑身是血,跪在祖父面前说,她杀了成翔。” 侯爷怒火中烧,成翔任青州刺史,还是自己提拔的。 他竟如此胆大,欺凌到许家门上。 “祖父连夜带着我们出逃,东躲西藏。后来听说成翔没死,我们便去了草原深处的一个马场,在那呆了九年。” 难怪他们找不到人! 许家若逃出青州,到京城来投奔,只会牵连洛家。 所以才掩盖行踪,断了音信,侯爷长叹一声。 “去年,成翔到马场选马,无意中见到我,又……” 成翔的腌臜心思,雪娘说不出口,顿了顿才道: “祖父因为这事,气急攻心,又被成翔踢到心口,第二日便与世长辞。” 侯爷握紧拳头,“那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雪娘想了想,决定瞒着侯爷自己放火烧将军府的事情。 “我在马场有几位小兄弟,他们夜间故意惊了马群,趁乱护着我和江婶子逃出去。” 侯爷又问了些雪娘一路行来的情形,深知她不容易,动容道: “好闺女,这一路真是苦了你了。如今到了这府里,就如自己家一般,先安顿下来,好生歇息几日,后面的事情,慢慢再议,好吗?” 雪娘心知侯爷说的是婚约之事,她不急于捅破,却问道: “侯爷,这一路来京,我就想问问您,祖父当年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许家满门被流放?” 第9章 冤案真相 罗雪娘手指不由自主地拽紧了衣角。 “你祖父当年确是被冤枉的,他任户部侍郎,那年出了个贪污军饷,倒卖粮草的大案,幕后主使者权势滔天,把你祖父推出来做替罪羊。” 沉吟片刻,侯爷说出了实情。 雪娘点头,“果然如此,那权势滔天的是当今太后,和太后娘家?” 侯爷一惊,“你如何知道?” “祖父临终前,一再吩咐我,进京后小心赵家,能避则避,还有,不要改姓许,就当自己是罗家人。” 说到此处,雪娘哽咽不已。 侯爷也脸色不忍。 “当年我回京后,暗中查探过卷宗,想找机会翻案。可惜指证你祖父的证人全都死了,死因蹊跷,这案子已经二十年,很难翻过来。” 雪娘露出愤然之色。 “不能翻案,可以报仇。” 侯爷心惊,正色叮嘱道: “你不要轻举妄动,留在侯府,爷爷保证,终有一日,许家仇人会得到应有下场。” 雪娘涨红了一张小脸,抿着嘴不说话。 “闺女,这件事情只咱俩知道,可要憋住了,谁也不许说知道吗?泄露出去,可是要命的。” 雪娘心里明白,许家二十几口人的命,还有不知多少冤魂,都埋在那桩旧案里。 祖父让她隐姓埋名,便是不让她背负家族仇恨,要她自在一世。 可她如何能独自逍遥? 半晌,雪娘才幽幽道: “我答应您,只要留在侯府,就不去寻仇。” 侯爷颔首道: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祖父,早晚有一日,要给许家正名,你且安心住着……”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各自黯然神伤。 书房外响起一个丫鬟的声音: “禀侯爷,大夫人说,花园里兰香阁一直空着,两个婆子收拾得很干净,请侯爷示下,就让姑娘住那里可否?” 侯爷点头,对雪娘说: “你且去见了大夫人,好生歇着,明日再领你见见家里人。” 雪娘起身行礼,随着宝珠缓步往后院去。 侯爷高声唤来长随吩咐道: “备马,去京郊牡丹园。” 柳夫人今日应邀去赏牡丹,春光潋滟,一众京城贵夫人,正在姹紫嫣红间言笑嫣然。 侯爷一副火急火燎地模样,见了柳夫人,便拉着她手往外走,口中说道: “湘儿,我打算,让子清代替他大哥,娶罗雪娘。” 柳夫人吓了一跳,这话是怎么说的? 二郎不是一直与薛家那姑娘情投意合? 罗雪娘找了有六七年没找着,咋又突然冒出来? 侯爷一拍脑袋,“忘了告诉你,雪娘她上京城,投亲来了!” 想到许家如今家破人亡,他一脸悲色。 柳老夫人听侯爷细说始末,唏嘘不已。 “让二郎娶雪娘,那薛太傅家那位?”柳夫人沉吟半刻才问道。 侯爷摇摇头。 子清中意的那个薛姑娘,侯爷见过。 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教养谈吐都不在话下,确实挑不出毛病。 可侯爷一眼就看出,她眼神不纯粹,太多算计与图谋。 不像罗雪娘,眼神清澈,一看心底就至纯至善。 何况,侯爷让子清替娶雪娘,不仅仅为报恩,更是避祸。 只是这第二层意思,他没法与柳夫人说。 毕竟是后宅妇人,别吓着她。 唉,侯爷长叹一声,心知要说服子清,怕是不易。 见侯爷愁眉不展,柳夫人劝慰道: “要不,让大爷收她为义女,将来再找个好人家,备一副厚厚的嫁妆嫁出去?想来有侯府做靠山,在夫家也不会受委屈。” 侯爵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京中贵门势利,怎肯娶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边疆女子为正妻? 何况,雪娘的身份总归是个祸端。 罗雪娘是罪户之女,侯爷对谁也没提过。 二十年过去,许兄弟合族撒手而去,这个秘密按理会随他们葬于地下。 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一旦被人揭发,大魏朝律法,收留包庇罪户者,轻则杖刑革职,重则合家流放! 把雪娘嫁给谁,都是在祸害人家。 更何况,许家还掌握着自己多年前一个足以杀头的秘密。 虽然许兄弟为人仁义厚道,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罗雪娘必须留在侯府。 “还是让子清娶,就这么定了。”侯爷不再犹豫。 洛子清见过祖父后,心中十分憋闷,举步来到花园。 见春色如许,只天不从人意无奈何,惆怅之情,难以排解。 他站在回廊拐角处,几株海棠恰好挡在身前。 两个婆子远远行来,往母亲的玲珑苑去,正要经过回廊。 洛子清懒得应对这些婆子见礼,便往海棠花树婆娑影里掩了掩身子。 却听到两人低声叽咕着,在议论罗雪娘。 “这什么远房亲戚,看着穿的破破烂烂,打秋风的?” 一个圆胖脸的婆子说,声音还不小。 “可不是,唉我可告诉你,她好像就是大公子当年定亲的那个,从北疆来的,我恰好站在夫人内室窗外,听到一耳朵……” “真的?我说怎么那么不知礼数呢,原来北疆蛮荒之地来的野丫头。咱俩辛苦一趟,连个赏钱都没捞着,呸,晦气!” 瘦些的那个不屑地道。 …… 两人说着嗤笑起来,好些年没见过这么穷酸的娘子进侯府了。 “唉,你说,大夫人会不会让她给大公子做妾啊?” “要能进侯府做妾,也算她命好了!” 洛子清再也听不下去。 一步跨出来,冷冷地打量面前这两婆子。 两人吓得差点惊叫,认出是二公子,忙掩了口鼻,又扑通跪下来。 洛子清哼了一声道: “主家的事情,也是你们可以非议的?去刑房领十板子,罚三个月月钱,再有下次,赶出门去。” 洛子清回到书房,唤来大丫鬟月婵吩咐道: “你去外面绣楼,按你的身量购置几身衣裙,要素色的,还有鞋袜,” 低头看了看月婵的脚,沉吟片刻说: “比你小一号,再买几件银簪首饰,送到兰香阁去,给那位雪娘姑娘。” 第10章 许是善缘 月婵躬身要去,又听公子吩咐道:“再拿一百两银子,要碎银,” 他手指轻轻磕着桌面,沉吟片刻言道: “顺便看看她身边有没有丫鬟伺候,回来告诉我。还有给银子的时候,提一句,这银子是给她日常打赏下人用的,别舍不得。说话机灵着些。” 下人们眼高于顶,正经主子他们不敢欺负。 像罗雪娘这样的穷亲戚来投靠,没有银子打点,还不被欺负死。 洛子清想到自己刚到京城,尤其初进东宫时,遇到的白眼与欺凌,便忍不住伸手帮一帮罗雪娘。 此刻,罗雪娘正在兰香阁里,上下转悠。 那婆子把她送到这院里,就扔下不管了。 雪娘也不在意,心里一直在琢磨着,老侯爷究竟打算怎么安置自己。 与洛大公子的婚事肯定作罢,雪娘不打算强求。 她本就不指望能在侯府里久待。 只希望侯爷能帮着自己在京城立足,有了落脚的地方,才能徐徐图之,找机会报仇。 雪娘打算开个医馆,专替妇人看病。 赵家的女眷甚至宫里的太后,总会有些病,是不好让男太医看的? 她只要把擅长女科的名声立起来,总有一天,会有机会。 只是开医馆,租铺面,购置药材,还得请人手。 光凭她一个人,撑不起来门面。 细算一算,起码得有上千两银子。 侯府的确豪阔,看那二公子一出手就是几十上百两。 可要开口借上千两,雪娘还真没那个心气儿。 她只能等着,等老侯爷发话,怎么安置自己,再看一步行一步。 正发着呆呢,一个身形婀娜容色俏丽的丫鬟走进来。 “可是罗姑娘?”她笑吟吟的问。 雪娘忙迎上去,道正是。 那丫鬟说,二公子派她来,送些衣裙簪环来,给罗姑娘穿用。 雪娘正诧异间,又有个婆子进来通禀说,老夫人亲自前来探望。 雪娘忙走出门去迎接。 刚要拜身行礼,柳夫人走上前来扶住,携了她的手进屋来。 见月婵送了衣裳鞋袜钗环来,说是二公子指派她去外面采购的,柳夫人点点头说: “倒是你们二爷有心了。” 又见檀木桌上一匣子碎银,约有百两。 月婵趁机回道: “这是二公子给姑娘的,说是大夫人病了,怕顾不上送月例银子,先使这些对付着,日常零花打赏下人也就都有了。” 这话她不好直接与雪娘说,没有个丫鬟教姑娘做人的道理。 再穷的亲戚那也是正经小姐。 月婵若是拿捏不好这分寸与身份,也不能在乾坤阁待这么些年。 趁着给柳夫人回话,把二爷的话给说了。 雪娘要是个聪慧的,自然能听懂意思。 果然,雪娘闻言愣了一愣,便绽颜一笑。 月婵呆了呆,脑子里突然浮现一句词来:一笑倾人城。 这雪娘姑娘衣着寒酸,生得倒是真美。 月婵正恍惚间,见雪娘从匣子里捏了一粒银锞子,笑道: “那我就借花献佛了,月婵姐姐今日为我特意出府跑一趟街市,辛苦得很,多谢多谢。” 柳夫人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心道,是个机灵的。 月婵双手捧着接过银子,笑颜嫣嫣地屈膝行了礼。 “谢姑娘赏,二公子还问呢,如今姑娘身边可有人伺候?” 柳夫人笑道:“你们二公子可真是细心,这事交给我了,你且去回话。” 月婵复又行礼,告辞而去。 柳夫人早预料到大徐氏不会给雪娘安排丫鬟。 从悠游居居带来两个二等丫鬟给雪娘使唤。 一个叫如意,另一个叫吉祥。 两人从外面进来,齐刷刷行了个礼。 好奇地看了雪娘一眼,便低眉垂眼地立在一旁。 柳夫人笑着说: “这是我那院里两个丫头,平时还算老实本分,就放你身边伺候着,回头让人把身契送过来,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吉祥如意闻听此言,忙跪下给雪娘磕头认主。 唬得雪娘慌忙站起身,不知如何是好。 柳夫人笑道:“起来,表忠心也不在此一时,以后日子长着呢。” 雪娘心不在焉地点头,她对呼奴唤婢没有兴趣,也不习惯。 江婶子还在客栈等着呢。 她不好意思地与柳夫人说: “夫人,我还有个婶子,在天街那边的客栈里候着呢,这都半上午了,我老不回去,她怕是要着急了……” 柳夫人一听此话,忙招了个婆子过来,问清楚客栈。 让她去前院车马行里叫个骡车,去客栈把人接来。 又忙着让雪娘去沐浴更衣,指挥吉祥如意布置屋子。 待雪娘梳妆打扮停当,柳夫人细细打量,见她眉不扫而黛,唇不点若朱,鼻如悬管,肤似凝脂。 忍不住暗自感叹,侯爷说雪娘不会埋没二郎,别的且不论,单这样貌,倒不是虚言。 见这兰香阁里都安顿好了,柳夫人才起身与雪娘说: “你且安心住着,万事都有侯爷呢,缺什么便与我说。” 回到悠游居,侯爷在起居间榻上半卧着,手里拿着一本书。 见柳夫人回来,也不说话,只眼神问询地看着她。 柳夫人喝了一盅茶,歇了一气儿,才道: “是个好闺女,模样出挑,性子也温婉机灵。行动举止虽缺了点大家闺秀的样儿,也不是什么大欠缺,其他的倒是看不出来。” “许给二郎,不算太离谱,对?” 侯爷听了柳夫人这番话,心里欢喜。 “要说家世背景,肯定是配不上……” 侯爷挥挥手道:“不用管那个。” 柳夫人怔了怔,这高门贵户联姻,从来看的就是家世,人倒是其次。 侯爷咋反其道而行之? 不过她家侯爷,行事从来都出其不意。 当初既能看得上自己,今日看上雪娘,也不是什么太惊世骇俗的事情。 柳夫人突然掩唇扑哧笑了一声,眼里含着笑意与侯爷低声说: “论起来他二人说不得是段奇缘呢,侯爷不知道,二郎下午地让他院里的月婵,买了好些衣裙鞋袜首饰送去,还给了一百两碎银,说是让雪娘打点下人零花用的。” 侯爷眼睛一亮,“真的?难不成他对雪娘一见钟情?” 又摇了摇头,“不至于,二郎不是个贪图美色的……” “嗨,看上看不上的,总之是个善缘,这男女的事情,外人哪说得清楚。” 第11章 清理门户 用过晚膳,回到前院书房,侯爷便令人唤二公子来。 子清来到书房,老侯爷正在练字。 他原是个大老粗,后来当了将军,才开始识字读书。 如今一笔字练的颇有锋芒,很有些将军马上的豪气。 “子清,过来过来,看祖父今日这字,写得如何?” 静以制动,四个大字,力透纸背。 笔划如利刃出鞘,全然不是四个字本意那般内敛。 “祖父的字,日见刚健。” 侯爷哈哈大笑,拍了拍孙子的肩膀道: “你祖父是武人,自然不像那些文人,虚头巴脑的。来来来,坐。” 子清依言坐下,静静地看着祖父。 他知道祖父前几日进了宫,必是与皇上议定了什么,要与他说。 侯爷在洛子清对面坐下,端起茶盅吹了吹水面的浮茶,才慢慢说道: “早上没来得及跟你细说,皇上同意你去军中任都尉,洛家军就交给你统领,吏部的差事,便推了。” 洛子清心里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落。 去兵营待了五日,他已想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即便有鸿鹄之志,也不能置洛家于悬崖之上。 “让皇上放过你这个鱼饵不容易,我可是一再保证,洛家只做忠臣孤臣,三代不与五品以上官员联姻,才换来皇上恩准。” 朝中五品及以下官员,多如锅里的饺子,不足以成势,如此方可解了皇上的忌惮。 “你对自己的亲事有何想法?”侯爷看着默不作声的孙子,探身问道。 洛子清微微摇头,他实在没什么想法。 这辈子唯一亲近接触过的女子,就是薛清澜。 不能娶她,换了谁都一样? “孙儿没什么想法,家世清白,人品端正,宜家宜室便可。” 侯爷大笑,连道三声,好,好,好! 又问:“听说你下午给罗雪娘送了衣衫首饰银子?” 子清没听出异样,诚实地回道: “”孙儿冒昧让月婵去兰香阁照顾一二,自己并未过去,也没有直接送东西,不算私相授受?” 细论起来,罗雪娘是名义上的大嫂,实在不该洛子清出面照顾。 侯爷连连摆手,这二郎真是读书读呆了,以为自己是在责怪他? 算了,今日倒也不必急在一时,慢慢来。 总得先跟老大夫妇通了气才好。 洛子清见祖父并无责怪之意,长舒一口气,又郑重说道: “说起来,咱们侯府的门户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便把雪娘投亲,如何被门房拒之门外,不得门而入。 又如何因为在府外转悠,引起管事疑心,想要拦住侯爷马车,反遭鞭打的事情详细说了说。 只瞒去了雪娘夜探书房,自己与她私下见过,颇为亲近的尴尬场面。 侯爷勃然大怒,当即便令庄管家将那管事,门房以及阻拦鞭打过雪娘的护卫都传唤到前院。 “我侯府门户,倒是被你们这些小人给拿捏了!” 侯爷震怒之下,众人瑟瑟发抖。 “今日只是我救命恩人的孙女,被你们拦在府外,他日若是有边关紧急军报,也被你们耽误了呢?” 侯爷此话一出,门房与管事才知自己错在何处。 哪怕觉得此人有来历不明,也不能自作主张。 须得禀报主子,由主子决定,何去何从。 门房捣头如蒜,管事跪在地上,恨不能一脚踹死他! 要不是这狗眼看人低的小人,添油加醋,说这娘子看上去穷酸,在门前转悠好些天,自己又怎么会猪油蒙了心,做起侯爷的主来! 那日绑了雪娘,又对她施鞭刑的几个护卫,实在冤枉的很。 他们只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此刻也跪在前院地下,不敢言语。 心中暗地懊恼,今日怕是一顿军棍免不了。 侯爷发作一顿后,将管事与门房撵到庄子上做苦力。 几个护卫罚三个月月银,领二十军棍。 又让侯府所有下人都到刑房观刑,以儆效尤。 兰香阁里,雪娘全然不知前院因自己而起的风波。 她和江婶子将带来的包裹收拾妥当。 随身没有什么贵重物件,最要紧的便是祖父和爹娘的牌位。 当下便在二楼的方几上设了个香炉,将牌位供上。 雪娘跪下磕头,将到京城的种种与祖父爹娘细细说来。 又求他们在天之灵,保佑自己,早日为许家报仇。 包裹里还有娘亲留下的古琴,一副刺绣,爹爹的竹笛。 以及雪娘从小到大的几件小物。 江婶子见这兰香阁陈设虽不富贵,却也清雅别致。 心知侯府颇为看重雪娘,便问道: “姑娘,侯爷可有提婚事?我怎么瞧着,二公子倒是对你挺用心?” 雪娘摇了摇头,轻声说: “且等几天看,不出天,侯爷应该会有安置之策,婚事就不提了,我还是想着出去自谋生路。” 江婶子欲言又止,她原本是江南富硕人家的丫鬟。 陪着大娘子流落到北疆,过了二十余年苦日子。 如今自然只想着姑娘能留在侯府,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这也是老爷子和大娘子的遗愿,只求雪娘一世平安。 姑娘想着报仇,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江婶子摇摇头,孩子气的执念罢了。 回头若能见着老侯爷,她得瞅机会替姑娘说道说道。 哪怕为此挨罚也认了。 翌日午时,柳夫人亲自安排家宴,将雪娘介绍给侯府的几位夫人姑娘们认识。 几位姑娘分别与雪娘见礼,都有礼物相赠。 或是一对耳饰,或是一把苏绣团扇,也有自己做的香囊荷包。 几位公子也隔着屏风见了礼,大公子和二公子各自有事,未能出席。 宴毕,侯爷将徐大老爷和大徐氏领到书房,与二人说了自己的打算。 “当日与许家定亲,只交换了信物,并没有写定婚书,落下姓名,说与二郎定亲,也不算欺瞒。” 徐大老爷不出声,一脸凝重,半晌才道: “父亲还是再考虑考虑,罗雪娘身份不同。” 侯爷别有深意地盯了他一眼,身份不同? 老大想暗示什么? 第12章 搅和亲事 徐大夫人只听见侯爷要将罗雪娘嫁给子清,脑子里乱哄哄的。 她两手扭着,差点扯碎了帕子。 徐氏万万没想到,自己对洛子光千算万算,最终却报应到子清的亲事上! 见大老爷一脸憨相,侯爷也不说话,两人僵持着。 她再也按捺不住,蹭地站起来,脱口而出道: “不行,儿媳不同意。” 老侯爷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大老爷也拽了拽她袖子,让她坐下,好好听父亲说话。 徐氏抽出帕子,捂在脸上,肩膀耸动着,无声低泣。 侯爷不予置喙,只与大儿子细细说了他的考量。 分析了与薛家联姻的不妥,再说了一番雪娘祖父的恩情。 细细叮嘱,两人千万不要为难雪娘。 侯爷难得如此与老大掏心窝子,这一日说的话简直比一年还要多。 洛大老爷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点头。 两人回到玲珑苑,大徐氏一路冷着脸,不搭理夫君。 她已打定主意,这事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拦着。 回到内室,洛大老爷突然开口: “你看怎么着想个法子,这亲事能搅和了就搅和了。” 徐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有生之年,竟也能见着洛老大违抗一次侯爷的意思! 徐氏低声吩咐樱桃,让小厮出府去找二公子。 就说她心口痛犯了,要喝姜太医独门配置的汤药。 让他快快出城去庄子上求药。 “老爷没事去书房歇着,妾身累了,心口痛。” 徐氏并不指望大老爷,把他支开,才好行事。 洛大老爷叹一口气,欲言又止地走了。 不多时,小厮回府禀报,二公子已快马去了城外。 找姜太医抓药熬药,回府怎么也得明日凌晨。 徐氏满意地点头,有这一两日的功夫,足够她施展。 她急不可耐地吩咐身边丫鬟们:“去问问,大公子何在?” “说是昨夜醉酒,如今还在书房歇着呢。” 丫鬟宝珍掀帘子进来,脆声道。 徐氏急忙放下茶盅,起身边走边说: “许久没去看望大公子,随我去看看。” 石榴愣了愣,急急地跟着大夫人出门。 见大夫人又停在廊下,直眉瞪眼地,扯着手帕子。 眉头紧蹙,脸色凝重。 好一会,徐夫人才回过神,吩咐樱桃: “你把前日得的那蔷薇红锦拿去给雪娘姑娘,就说是我给她做衣裳的,再领她去后花园逛逛。” 言毕,徐氏才起身,领着石榴和小丫头往洛子光书房去。 洛子光荒唐了一夜,还在床榻上酣睡。 丫鬟柳腰进来回禀说,夫人来看他,才懒洋洋地起身,净面换衣。 徐夫人在书房正屋坐着,见洛子光打着哈欠进来。 敷衍地问候一声道: “大夫人这些时日可康健?怎么今日有空到儿子这来了。” 徐氏笑眯眯地,把桌上汤盅往他跟前推了推。 “刚才家宴你没去,听说身子不适吗,母亲便来看看你。” 洛子清哂笑一声,大夫人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自己? 徐氏尬笑一声道: “也正好有个紧要事情,要告诉你才好呢。” 她顿了顿,慢悠悠地继续: “记得当年跟你定亲的那个罗雪娘,她前日来投奔洛家,中午你没去没见着,倒真是个绝色美人。” 说完抿嘴笑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洛子光。 洛子光却漫不经心地道: “不说是个边疆乡下来的粗陋女子?哪会有什么绝色。” 家里来了个投亲的孤女,洛子光自然知道。 早有好事的小厮当奇闻轶事与他说了,他只是没在意。 北疆来的,大概跟家里的粗陋仆妇一般,五大三粗,一身赘肉。 大夫人竟然说是美人? 徐夫人扑哧笑一声: “可惜啊,你可是看走了眼,也错过了佳人良缘……” 这话说的,洛子光就有些心痒难耐,他对什么定不定亲无所谓。 只一听美人,就想怎么着也得瞅几眼才好啊。 “眼见才为实,大夫人莫不是打了什么主意,编出个美人的话来哄我……” 洛子光在纨绔堆里混了好些年,自然也不是个傻的。 心里知道徐夫人对他,不过是嘴甜心苦罢了。 “大公子不信,那罗姑娘这时候大概在后花园里赏花呢,不如你悄悄地进去,自己亲眼看了,我把仆妇都给支开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洛子光瞅了眼继母,这位今日打得什么主意? 他抿了口茶,乐了一声,得,有美人看何乐不为之。 看一眼他也少不了块肉。 便起身,也不让丫鬟跟着,施施然往花园去。 樱桃带着两个小丫头,捧着那匹蔷薇红的锦绸,两碟子时新鲜果来到清音院。 “太太说,姑娘去花园里逛逛呢。这时节桃花正开,景致可美了。” 雪娘心念一动,娘亲以前常常提起江南春日,桃花似锦的美景。 十里桃林,风吹落花,如梦似幻。 不知那景色究竟何等动人? 樱桃见她神色微动,走上前来挽了雪娘胳膊道: “姑娘随奴婢去,这花园子大着呢,以后要出门走动,也不至于迷了路。” 雪娘点头,微微挪开胳膊。 她不习惯被人服侍,大步迈着倒是领先樱桃出了院。 樱桃捂嘴一笑碎步跟上,吉祥如意对视一眼,也紧赶几步追上去。 一行人出了兰香阁,往后花园去。 院落里处处繁花。 玉兰杏花已谢,满地新绿夹着落英,枝头桃梅正当盛开。 雪娘一路看迷了眼,待行到桃林,更是花团锦簇,目不暇接。 众人心中欢喜,笑语嫣然。 谁不爱这枝头春色绚烂,人间富贵景象。 “姑娘,不如折几枝带回去插瓶,您看这枝好不好,都是半开的花骨朵,折回去能养两日呢!” 樱桃娇俏地提议。 雪娘点头,亲自走上前去,伸手去够那桃枝。 春衫袖子滑下来,恰好露出一段雪白藕臂。 洛子光便是这个时候,走到桃林外的花墙下。 但见一个美人,眉若春山,眼含秋波,肌肤胜雪,风姿翩然。 他一时酥了半边身子去。 被眼前这位一比,自己院里那两个妾室加五六个通房,便好比烧糊了的锅贴一般,该扔! 第13章 纳她为妾 雪娘在边疆长大,戈壁沙漠草原里驰骋,虽生就江南女子骨骼,纤细柔美,却柔美中自带英气。 之前皮肤略有些粗糙,在京城养了些时日,露出南方女子特有的细腻白皙底子来。 虽不着一点粉黛,却有十分颜色。 洛子光呆若木鸡,大夫人竟没有诳我。 这美人儿端的是个芙蓉面,娇娃身! 纵他是个风流场里千百转的,竟也从未见过如此清水出芙蓉,娇艳若霞光的人儿…… 怔忪间,洛子光不小心碰到了蔷薇架。 唉哟一声,惊动了隔墙攀花枝的俏娇娘。 雪娘听到洛子光唉哟一声,一惊之下,抬头见是个陌生男子。 隔着花墙倚在花架子下,一脸痞赖之相。 正对她露出一脸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 自从在街市遇到洛子清那事,江婶子耳提面命,雪娘铭记于心。 在这京城里,私会外男是大忌。 她拔腿便跑,小兔子似的一会儿就没影了。 樱桃在后面追着,跑岔了气也没追上。 洛子光神色黯然地回到自己院里。 见徐氏站在廊下,笑眯眯地问他: “如何,母亲没有骗你?” 洛子光进屋,一头歪倒在榻上,确实没骗他。 可这美人见之不能得之,比不见还挠心。 “唉,可惜你已经娶了妻,也是母亲的错,当初让你多等两年就好了,怪母亲心软,心疼你一直不娶亲,京城里人笑话你。” 看了看洛子光神色又道: “不过那雪娘现在是个孤女,没有父母娘家依靠,也没有家产资财傍身,要不是投奔咱们侯府,早就卖身为奴了,以她的姿色,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也未可知。你若真有意,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说着停住,卖个关子。 洛子光靠在卧榻上,手里扇子一下一下地拍着掌心。 懒怠地说:“大夫人若有什么好主意,说便是。” 徐氏一笑: “老侯爷如今正犯着难呢,不知该如何安置这罗雪娘,不如你去见侯爷,自请纳她为妾,不是皆大欢喜?” 洛皓光心念一动,坐起身来。 这么个美人,又是与自己有过婚约的,停妻另娶是不能的。 小徐氏毕竟是大夫人的亲侄女,纳她为妾无伤大雅? 他脱口而出: “母亲说的有理,我与她早有婚约,怎可弃之不顾,合该纳她为妾才是!” 徐氏宛然一笑,想了千百种说词鼓动他。 不如去与侯爷表明心迹,侯爷必定欢喜。 又言道雪娘姑娘吃了这么些年苦,若能与大公子再续良缘,想必也会感恩不已。 洛子光被撩拨得抓耳挠腮,心痒难耐。 当下便换了衣裳,往前院去见侯爷。 侯爷午后便唤洛子清来叙话,小厮去了一趟乾坤阁,说二公子去郊外求药,明日才回。 倒是大公子在书房门外求见,说有要事禀告。 洛子光一进门,深深地做了一个揖,问祖父祖母安好。 侯爷抬手让他起身,他走到一旁肃身立着。 洛子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侯爷。 以前老夫人宠着,洛大老爷也拿他没办法,不敢管,徐氏不愿意管。 只有老侯爷,拿到错处便打一次板子。 奈何他打一次板子,老夫人更要宠上十分。 到后来老侯爷干脆眼不见为净,日常很少召见这位大孙子,也不让他来请安。 “今儿个咋这么勤快,跑我这来了?” 老侯爷看大孙子束手束脚地站在一旁,倒是一副乖巧模样。 今日他心情好,便没有教训他,和颜悦色地问道。 “禀报祖父,孙儿听说罗姑娘来了?”洛皓光抬眼瞄了瞄老侯爷,期期艾艾地说。 “嗯。”老侯爷喝了口茶,慢吞吞地应了声。 “那位罗姑娘突然上门,怕是来逼婚的。孙儿已有妻室,想是让祖父为难了。孙儿想,不如就纳她为贵妾,或者与徐氏说,让她做平妻也行,徐氏向来听话顺从,不会不同意的。” 洛子光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虽说勋贵侯门没有平妻之说,但自家府里如此行事,到外面不说谁知道! 到时给徐氏和罗氏一般的名分待遇,孩子也都记上族谱,族谱上两人都记作妻室。 不过是添上罗氏二字而已,如此便可解了祖父的烦难,自己亦能揽得美人归,岂不快哉! 正眉飞色舞间,迎面飞来一个茶盅盖,洛子光吓了一跳没躲开。 还好没砸到脑袋,落在肩膀上,也痛得他一声惊呼。 “你个孽障,整日里想好事!自家院里那些莺莺燕燕,不够你祸害的?还敢肖想罗家大姑娘,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你配吗?畜生!我打不死你!” 老侯爷拄着拐杖气呼呼地站起来,追着要打洛子光。 柳夫人一叠声地喊:“还不快走,把你祖父气坏了,你可捞不着好!” 说着又赶上来扶住老侯爷,把他按到圈椅上,给他顺气。 洛子光悻悻然地出了前院。 大徐氏在内院月洞门候着,见他出来,急切地上前问道:“如何?” 洛子光一拂衣袖:“大夫人害我不浅,祖父差点没把我脑袋给砸破!还让我不要肖想罗雪娘!” 徐氏一愣,她原本以为,有婚约在,洛子光自己不肯毁约,侯爷想必也会顾忌一二。 哪想到侯爷竟如此看重罗雪娘? 她眉头一皱,走上前去在洛子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洛子光疑惑地看着她道:“大夫人莫要害我,此计当真能成?” 徐氏叹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老侯爷将她看的珍珠一般,府里几个正经小姐都给比下去了,想必是要拿她去攀亲呢,你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不就是你锅里的食!” 又添油加醋地说: “你不必担心,一切我都给你安排好,那罗雪娘此时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若知道了,怕是巴不得呢,你样貌出众,又是侯府世孙,将来说不尽的荣华富贵,她能不动心?哪里愿意离了这侯府嫁到外边儿去?” 洛子光脸露得色,他自诩为风流账里的真丈夫。 那花楼里的娘子见了自己,就没有不倾倒的。 想来拿下罗雪娘也不过勾勾手指的功夫,便躬身一礼道: “如此就劳母亲费心啦!” 第14章 设局陷害 徐氏哂笑一声,“你且好生歇着,明日一早母亲安顿好,便使樱桃来唤你。” 见洛子光闭了眼再不做声,徐氏便领着石榴回玲珑苑。 一路行来一路呸,个色胚子,没出息! 翌日一早,石榴便去兰香阁传话,说是徐大夫人病重,几位姑娘都去侍疾。 让雪娘姑娘也去探望问安,领着她在花园里七饶八绕。 绕了几个来回,石榴瞅空溜掉,丢下雪娘。 还好如意得了柳夫人的吩咐,何时何地何人召唤,她都得跟着雪娘,不能让她落单。 柳夫人在京城二十余年,几座府里辗转,见多了各种蝇营狗苟的事情。 这一句吩咐,不过是防范于未然,毕竟侯爷交待过,好生看顾雪娘。 雪娘不见了石榴,正慌张,左顾右盼地寻找。 如意在旁边道:“姑娘不必慌,咱们只径直往大夫人院里去就是了。” 雪娘点头,待要举步,迎面走来一位斓衫公子。 正是昨日花墙后那人。 雪娘眉头一皱,此人为何阴魂不散? 那人却近前来,自以为潇洒地拱手弯腰行礼道: “可是雪娘妹妹?我乃侯府大公子,名子光,听说妹妹进了府,心里着实欢喜,迫不及待地要与妹妹见上一面。” 洛子光礼罢直起身来,一双桃花眼迷离惺忪地看着雪娘,便要近身来搂她。 雪娘大惊失色,一时呆住。 如意几步踏上前来,伸开胳膊老鹰护小鸡般,把雪娘挡在身后。 “二公子请慎言,勿要污了雪娘姑娘的清名!” 如意人小气势足,气鼓鼓地说道。 洛子光噗地一声笑。 “好个伶俐的丫头,平日里你在老夫人院里,不得亲近,如今……若与你小姐共鸳账,怎舍得你叠被铺床……”(1) 后面这句,洛子光甩着花腔唱出来。 婉转悱恻的戏腔,雪娘听不懂。 如意随着柳夫人听惯了折子戏,自然知道不是好话,脸色瞬间飞红。 洛子光更是得意,伸手便摸上如意的俏脸。 如意气得说不出话来,想要躲开,又不能把雪娘给让在前面。 只能一动不动地站着,扭动脖子躲避洛子光的手。 雪娘本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看着,到此时还什么不明白? 只见她伸手将如意拉到身后,胳膊肘一弯顶在洛子光胸口,单掌劈在他脖颈上。 洛子光哎哟两声,被雪娘按着后脖颈转了一圈。 下一刹那雪娘抬脚踢在他膝窝,洛子光扑通跪地,不知怎地两只胳膊就被她扭在身后。 雪娘没有啥顺手的,扯了洛子光头上的发带。 三下五除二将两只胳膊反绑了,扔到地上。 一只脚抬起踏在他背心,怒声喝道: “哪里来的恶徒,敢冒充大公子,在侯府撒野!” 这一幕不过电光火石间,雪娘手脚干脆利落,如意惊呆了。 回廊上传来一声惊呼,几人回头,见徐氏领着二公子,正缓步走过来。 洛子清昨日去了城外庄子,寻姜太医配药熬药。 徐氏心口痛是老毛病,只有喝这位姜太医的汤药才能缓解。 姜太医早年得罪太后,太子求皇后把人救出来。 交给太傅后,洛子清将他偷偷安顿在自家庄子里。 这些年姜太医种草药,写医书。 看上去就是个老农,少有人知这里藏着一位名医。 京城里如今实施宵禁,过了亥时便紧闭城门。 除非有九城兵马司的腰牌或皇上的旨意,谁来也不给开门。 洛子清便只能在庄子上歇了一夜。 今日凌晨取了熬好的汤药,一路打马飞奔回府。 大徐氏在床榻躺着,脸色蜡黄,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子清匆匆归来,手里药罐用厚厚的棉花套子包裹着,汤药还是温热的。 徐氏在石榴的服侍下,喝了一碗药,才气喘吁吁地对子清说: “幸好有你找到姜太医这名医圣手,不然母亲这心口痛的毛病,可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子清安抚道:“母亲忧虑过多,平日里还是要放宽心怀才好。” 他心里知道,母亲心口痛,不过是拿捏他的手段,考验他的孝心罢了。 只是洛子清做儿子的,母亲犯病,要他去求医问药,总不好不去。 不然传出去便是忤逆之罪。 这么多年,母子二人,上演这出戏,已经很多回了。 洛子清也习惯了,懒得与徐氏发生任何冲突。 总归他把药取回来,尽到为人子的职责便是了。 今日这架势,势必要留在府里侍疾。 洛子清已做好准备,听母亲长篇大论,教导他要出人头地,胜过那洛子光。 从十三四岁开始,他便养成了习惯,母亲教诲时,心里默背四书五经。 只不断点头,迎合母亲便是了。 左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念叨而已。 哪知今日徐氏似乎改了性子。 喝过药,吃了颗蜜饯,竟然起身,捂着心窝道: “从昨日发病,便在床上躺着,人都疲怠了,这会子喝了药好些了,不如你陪我用了早膳,咱娘儿俩一起去花园逛逛?” 子清诧异,母亲有此雅兴,他便是装,也要装出兴致来啊。 丫鬟婆子们流水般地,伺候徐氏梳妆,又上早膳。 母子俩鸦雀无声地用过了,净了口用了茶,洛子清才扶着徐氏往园子里去。 这一路,梨花白,杏花粉,桃花艳,如云蒸霞绕。 子清暗自啧叹,果然是春日暖人心。 这么逛逛,别说徐氏,他心里郁结也散了些许。 徐氏一路无言,子清亲自搀扶着,只觉今日母亲如此沉默,很是奇怪。 平日里必是喋喋不休地唠叨,教导。 他哪里知道徐氏心里有鬼,她只怕夜长梦多。 若自己的算盘没打着,老侯爷把子清叫去。 将他与罗雪娘的婚事做成了定局,她一辈子的念想就全毁了。 徐氏一大早拘着洛子清,不给他空闲的功夫。 又早早吩咐下去,若是侯爷一大早遣人来叫,就说自己病重,子清在侍疾。 徐氏自觉算无遗策,领着洛子清便往花园里去。 激动无比的心,在见到雪娘拳打脚踢洛子光时,简直爆裂! 她指着雪娘,张口结舌:“这,这,这……” 回头看看子清,又看看被雪娘踩在脚下的洛子光。 好一会没说出来一句整话。 第15章 花园捉奸 徐氏她本算计得好,让洛子光在花园半路截住罗雪娘,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自己领着子清,路过花园,正好目睹这一幕公子佳人花园相会的戏码。 顺理成章地当场就把罗雪娘许给洛子光做妾。 等侯爷知道时,早就生米熟饭。 这么多下人看着,子清也亲眼目睹两人不堪情状。 加上之前婚约在先,侯爷难道还能把这亲事强塞给子清? 只是徐氏万万没想到这罗雪娘竟然如此彪悍! 她都没看清楚咋回事,洛子光便两手反剪,被雪娘踩在脚下。 那一只绣花鞋,明晃晃地,哎呀呀呀,真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洛子清也惊呆了,抬手握拳,遮住嘴边一抹压抑不住的笑容。 他对洛子光,从来没有好脸色。 小时候在西川老家,祖母护着他。 洛子清明明年幼三岁,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还得让着这个大哥。 等他从北疆回来,就更看不上洛子光了。 斗鸡走狗,眠花问柳,成何体统! 洛子清的一生,都在努力反洛子光而行之。 看见这小娘子反制他,洛子清心里无比舒坦。 不过雪娘撩着裙摆的模样,裙底露出那只浅绿色绣兰花的绣鞋…… 也太有失闺仪了! 洛子清微微皱了皱眉。 徐大夫人已经领着下人们急急赶过去, “快松开,快松开,这是在干什么!” 雪娘这才看见徐夫人一群人,还有背着手,缓缓前来的洛子清。 她呆了呆,脸色微微发烫。 赶忙缩回脚,理好裙子,定了定神,才屈膝行礼道: “见过大夫人,见过二公子,这位恶徒,冒充大公子,调戏如意,小女冒昧出手,还请夫人和公子严加审问。” “这侯府花园可不能任人随意出入才是,今日幸好遇到我,救了如意,若是他日冲撞了府里几位小姐,可就不好了。” 一番话,说得徐夫人脸红耳赤,几次张口欲言又止。 倒是洛子光连声呼痛道: “快放开我,什么恶徒,什么假扮,我就是大公子洛子光好吗!哎哟……” 徐夫人身边三个嬷嬷赶紧上前,解开绑住洛子光双手的发带。 雪娘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真是大公子?怎地行事如此不端?你和二公子真是兄弟吗?” 说着看了眼洛子清,又上下扫视洛子光。 这话说得,洛子清的脸都快绷不住了。 她的意思,是自己行事还算端正啰? 这娘子,胆子是真大,出言是真不逊! 此事最终惊动了侯爷,一干人等被带到前院正厅。 如意口齿伶俐地把二公子如何言行无状地调戏自己,雪娘姑娘又如何出手相救叙说了一遍。 她原是柳夫人的丫鬟,自然不怕被洛子光冤了去,实话实说,理直气壮。 老侯爷神色严厉,让徐氏解释,徐氏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地。 老侯爷又看向洛子清,洛子清轻咳一声道:“这丫鬟说的基本属实。” 老侯爷连开口申辩的机会都没给洛子光,便令大管家带他去刑房,领二十大板。 又对徐氏说:“你昨天把子清赶到城外,就为了闹今天这出戏?想毁了雪娘的名节,好把她塞给子光做妾?” 徐氏不敢出声,侯爷目光如炬,好像能看穿人心一般,她向来都无处隐身。 这么多年无伤大雅的事情侯爷懒得管。 可若是碰了他逆鳞,从来都不给徐氏辩解的余地。 她心里那点盘算,老爷子看得比她自己还清楚。 今日事情没做成,她辩无可辩。 洛子光的确轻薄了如意,雪娘的确出手惩戒了洛子光。 惩戒也是肌肤接触,那算不算男女授受不亲? 徐大夫人心里糊涂了,不过她很肯定,在老侯爷这里,肯定不算。 说不定还要夸罗雪娘身手了得,颇有大将军侯府的风范,嫁给子清,般配! 想到这,大徐氏只觉气血上涌,几近昏厥。 “你禁足三个月,给先老夫人抄经三百遍,静静心,别出来搞幺蛾子了!” 侯爷冷冷地对徐氏说。 三个月,足够他给子清和雪娘把定亲礼走完,等迎亲时再放她出来待客行礼。 老侯爷懒得细细分说,挥手让她退下。 徐氏一句话都不敢说,再多说,老侯爷能立刻吩咐人,把她送回老家去。 侯爷递给柳老夫人一个檀木盒子。 里面是一只银手镯,上面坠着一圈铃铛。 老夫人细细看,银镯内圈还刻着生辰八字。 侯爷眨眨眼,看了看雪娘。 柳夫人明白了,这是雪娘祖父给的凭证。 侯爷的意思,让她送雪娘回去,与她把亲事挑明。 柳夫人笑吟吟地伸出手,雪娘赶紧扶住她。 两人齐齐出了前院,往兰香阁去。 侯爷屏退了下人,屋里只剩下他与洛子清。 刚才侯爷质问母亲的话,听着就内有玄机。 子清心知祖父必有话说,只不言语。 “你觉得雪娘如何?”祖父终于开口问道。 子清已经猜祖父要说什么,心中大骇,沉声道: “她是大哥的未婚妻,子清不敢妄议。” 祖父许久未做声,一双眼睛凝神看着孙儿,半晌才呵呵一笑。 “大丈夫不必拒小节,当年祖父与你许爷爷定亲之时,并未商定将雪娘许配给洛家哪位儿郎,如今你大哥早已成亲,祖父便将她许配于你,如何?” 子清立起身来,长揖不起,低声道:“祖父,子清不能从命。” 罗雪娘在他心里原本就是个贪图银钱的北疆女子,现在又加了一重长嫂的身份。 更何况,罗雪娘的真实身世,祖父自以为遮盖得严实,他早就猜测到了! 再加上今日花园那一幕……这女子也太狂野了? 洛子清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替大哥娶她?太荒谬了! 老侯爷哼地一声,“你嫌弃她出身低微,学识浅薄?” 洛子清固执地重复:“她是大哥未婚长嫂,子清不可妄议。” “你啊你,读书读成个榆木疙瘩了!祖父让你娶她,不仅仅为了报恩,更为了洛家避祸!你的聪慧都被那薛老夫子给吃掉了?” 洛子清一掀衣摆,跪倒在地,高声道:“请祖父收回成命!” 侯爷指着孙儿,呼哧呼哧地,说不出话来,丢下一句: “你喜欢跪,且跪着好好想清楚,再起来说话。”一转身,去了后院。 第16章 惩治恶人 雪娘本以为那登徒子冒充大公子,潜入后院调戏女眷,毫不犹豫便出手拿下。 哪想到这人竟真是洛子光? 幸好他早已成亲,不然要嫁给这么个登徒子,雪娘非得逃婚不可! 柳夫人担心雪娘今日受了惊吓,心里委屈。 一路柔声细语与她指点园里的风景,引她说话。 进了兰香阁,才屏退了下人,拉着雪娘的手道: “好姑娘,今日是大夫人行事不周,让你受了冲撞,你可别往心里去。” 今日这事要传扬出去,不仅仅是笑话,更有辱门风。 连家中五六个姑娘的亲事都受影响。 徐氏毕竟是小门户出来,不懂得轻重。 侯爷实不该当着那些下人的面,便嚷嚷出做戏,给大公子做妾之类的话来。 传出去,日后让雪娘与子清如何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 蒙恩多年,撕毁婚约,弟代兄娶,嫡母陷害,花园私会…… 这传出去都够写一出折子戏了。 柳夫人与侯爷夫妻一体,护住雪娘与子清就是护住侯府。 护住这侯府就是护住她自己与雁茗。 屏退了不相干人等,柳夫人在兰香阁客堂正位端坐。 又让雪娘落了坐,吩咐宋嬷嬷: “去把樱桃石榴,和今天跟着大夫人去花园的几个婆子叫来。” 不一会,樱桃石榴,还有三个婆子战战兢兢的来了。 有一个是徐氏从老家带来的,姓钱,是徐氏最贴心的的下人,平日没少撺掇她。 一个是子清身边的,姓李,管院子里洒扫门户的。 另一个是向婆子,大少奶奶小徐氏院里的。 柳夫人不怒而威,几人站不住,扑通都跪下。 只听柳夫人嗤笑一声道: “你们大夫人倒是打的好算盘,一个玲珑苑,一个乾坤阁,一个梨香园,就想把事情坐实了好往各处散呢!” 几个婆子咚咚磕头,连声道:“不敢,不敢……” 李嬷嬷说:“都是大夫人的吩咐,老奴也不知去干啥,夫人让跟着,也只能跟着不是……” 柳夫人慢慢喝着茶,思量了一会,才慢慢道: “也是,量你们三个婆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着,老身我也不想伤阴德,不打杀你们也不卖你们,让你们去庄子上荣养,如何?” 三个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着都点了点头。 “丑话我可是说在前头,今日花园的事情,你们就烂在肚子里,日后要是庄子上传出半个字,可仔细你们的皮!”柳夫人厉声喝道。 三人捣头如蒜,柳夫人对宋嬷嬷挥了挥手。 宋嬷嬷去门外吩咐一声,便有几个小厮,拖了三个婆子出去。 套了骡车送到柳夫人的陪嫁庄子不提。 樱桃石榴两人此时心里如油锅煎熬一般。 老夫人从来不管事,她们都忘了,这位兵部尚书家女儿的雷霆手段。 “你二人能耐可是不小啊,大夫人都是你们撺掇的? ”柳夫人喝着茶,不紧不慢地问。 这两个婢子,是徐大夫人的左右臂膀。 柳夫人心知,徐氏容不下雪娘,今日之事不过是开端。 将来成亲了,后院天长日久,事端怕是不会少。 柳夫人不能拿徐氏如何,剪除她两个爪牙,也算是为侯爷,子清和雪娘消减些祸端。 “你二人平日里帮着大夫人,没少欺凌这个,压制那个,作的虐不少,按理呢,我得把你们卖给人伢子,卖到几千里之外的滇南或漠北才是!” 柳夫人厉声喝道。 樱桃和石榴此时才知大事不妙,如丧考妣般直磕头求情。 柳夫人叹一声,“我如今上年纪了,心软,也不想……” 她待要说不想给你们二奶奶造虐,转念一想,这亲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子清可是个倔的。 便吞了话头,说道:“不如这样,你们回我老家嫁人,虽是乡下,日子也不难过,若愿意,老身送你们一人一副嫁妆。” 柳夫人老家在河州,有几百亩祭田,县府里也有好些商铺。 柳家人丁兴旺,老家那一支也好几十人。 铺子里管事,庄子里庄头,家里都有差不多年纪的小子。 这两个婢子养得比小户人家小姐都体面,去了还不得求着娶? 逃肯定是逃不掉,看她们自己的福分。 若遇上郎君仁义,自己再小心经营,也不是不能活出另外一片天来。 樱桃石榴两个咬紧了嘴唇,什么都不敢说。 她们知道,这已经是格外的恩典了! 徐氏今日要成事了还好,罗雪娘就是个妾。 深宅大院里,妾若不得宠还不如她们这些大丫鬟体面呢。 但今日这情形,老侯爷和老夫人,对罗雪娘可不一般。 看来她真是要成体面主子了! 两人后悔莫及,坑害主子,这得是多大罪啊! 不得打板子卖出去! 若是将她们卖给人伢子,还不知道流落到什么腌臜地界去。 能去乡下嫁人,已是格外开恩了! 两人齐齐应诺,道是愿意,又磕头谢恩。 雪娘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看着柳夫人发落下人,心下骇然。 她从未在深宅大院生活过,却也明白,今日之事,大有玄机。 便一直紧紧抿了嘴不做声,只看柳夫人如何行事。 发落了樱桃石榴等人,柳夫人又唤如意进来,和颜悦色地道: “你今日做的很不错,知道忠心护主,一会去账房领赏,日后好好地当差,必有你的造化。” 如意磕头脆声道: “奴婢是姑娘的丫头,护着姑娘是本分,再说今日还是姑娘出手,教训了大公子,头一道功劳,该是姑娘的!” 柳夫人笑了,真是话多,心眼也实在。 “你说的很是,那便先下去,且让老身与你们家姑娘好好分说,该怎么赏她。” 如意退出门外,柳夫人起身,走到雪娘旁边坐下。 从袖笼里拿出檀木小盒子,打开给雪娘看里面的银镯。 雪娘很诧异,这样的银镯她也有一只,上面刻着名字。 “你且仔细看看。”柳夫人侧头,眼睛笑成了一道缝。 第17章 二郎替娶 雪娘把银手镯拿起来,转着圈仔细看了看。 内圈刻着字,是生辰八字,她心里如擂鼓一般,这是? “这是你的生辰八字,当年你出世时,你娘亲订制的,一共两只,另外那只在你自己手里是不是?” 柳夫人一脸慈爱地问道。 雪娘点头,她知道柳夫人要说什么了。 “当年侯爷与你祖父结拜了兄弟,并定下婚约,这银手镯便是你祖父给的凭证。” “罗家只有你一个孙女儿,洛家可是好几个孙儿,定亲时也并没有说定是哪一位,如今侯爷有意,让你与二公子成亲,你心下,可愿意?” 雪娘猛地一抬头,二公子?怎么会? 她本以为柳夫人会说,大公子已经成亲,不能委屈自己做妾,要认自己做个义女什么的。 雪娘觉得这已是最好的安排,可是,嫁给二公子? 她心里微微发颤,那个神仙下凡一般的男子? 小人儿又开始在她心窝上踩,雪娘脸色绯红,说不出话来。 她暗暗地掐了下手心,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柳夫人的提议太意外,她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 雪娘好半天没吱声,只低了头,扭着衣角。 门外江婶子急了,忍不住进来,扑通一下跪倒,颤声说道: “侯爷和老夫人仁义,我们姑娘愿意的,我们老爷子和大娘子,生前遗愿就是姑娘能得侯府庇佑,一生无灾无难,老奴替主子们叩谢侯爷夫人大恩大德!” 说完便跪倒在地,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雪娘脸色涨红,起身把江婶子强扶起来,嘴里嗔怪地轻唤一声:“婶子……” 柳夫人却笑道: “这便是了,原本这婚嫁之事也没有问姑娘家自己的道理,既然是老爷子和大娘子的意思,我便当做是这亲事说定了!” 江婶子哎哎地连声应道,又匆匆地进屋,拿了庚帖出来。 “这是老爷子临终前,托付给我的,说若是侯爷提起亲事,便把姑娘的庚帖拿出来,如今给夫人也是一样的。” 柳夫人接了庚帖,朗声一笑道: “如此甚好,姑娘好生歇着,我只当是你应了,且告诉侯爷去,侯爷怕是欢喜得紧呢!” 雪娘头低得更深了,也不说话,只起身跟着柳夫人。 眼看着柳夫人出了院门,江婶子喜极而泣地高声道贺:“姑娘大喜!” 吉祥如意也跟着:“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雪娘晕晕乎乎地,江婶子从匣子里抓了一把银角子,赏给吉祥如意: “咱们这院子里的,都大喜!” 雪娘脸上却不见喜色,愣怔怔地上了二楼。 “我累了,且歇会儿去,江婶子你来陪陪我。” 江婶子给吉祥如意使了个眼色,让二人且出去歇着。 自己陪着雪娘进了睡房。 “婶子,我这心里咋这么不踏实呢?二公子那人,太出挑了,我嫁给他,合适吗?” 雪娘想着就犯怵,她一见洛子清就手足无措,心里发慌。 想到嫁给他,要这样那样地亲密相处…… 哎呀,扯起帕子蒙住脸,再也不敢往下想。 “姑娘别担心,我想着,也许这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要不然,你咋就那么巧,在街上被二公子给救了,他还缠着要跟你提亲呢?” 江婶子柔声劝道。 雪娘没吱声,好一会儿把帕子从脸上缓缓拿下来,迟疑地呢喃: “他应该是不讨厌我的?不然那一日也不会说提亲的话了……” “可不是的,再说你进府头一日,二公子就派人给你送衣裙鞋袜首饰,还有银子,这么殷勤,我那日就寻思,他是不是中意你,不然送那么些好东西?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江婶子的话,让雪娘脸色又慢慢红了起来。 她翻了个身,轻声说: “婶子我累了,你也下去歇着,我睡一会。” 江婶子哎了一声,给雪娘盖上个薄被,轻手轻脚地下楼去了。 雪娘躺在床上细细回想,与二公子认识以来的件件桩桩,心里一忽而上,又一忽而下。 正柔情蜜意间,突然想起自己答应了侯爷,只要呆在侯府,就不会贸然行事,去找赵家报仇,心思又冷了一截。 转念又沮丧起来,就算离了侯府,报仇又岂是容易的事情。 说不定留在侯府,还能借助侯爷与二公子的势力。 公侯之家,总比她无依无靠的一介孤女更有办法一些…… 不知不觉,夜色阑珊,虫鸣鸟惊。 雪娘梦里,上上下下,起起落落,恍然不知此身何处。 柳夫人拿着庚帖回到悠游居,见老侯爷气哼哼地躺在卧榻上。 便笑眯眯地推他一把,把庚帖递给他: “瞧瞧,庚帖给你带回来了,这亲事成了一半,算妾身有功?” 老侯爷脸色这才好了些,接过庚帖小心翼翼地收了,又长叹一声: “那小子,轻易不犯倔,倔起来像头驴!” 柳夫人扑哧一笑,“那还不是老侯爷您的种,认准了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两头驴干上了,柳夫人也懒得管,怎么也得犟到明天分输赢。 老侯爷一夜没怎么睡,唉声叹气地。 到早上把柳夫人推醒,一叠声地叫: “去请太医,我病了,病得很厉害。” 柳夫人忍住笑,起身洗漱。 不急不慌地用了早膳,才说: “别着急,我去前院看看,或许二郎想通了呢?” 老侯爷哼一声,有那么容易就好了! 洛子清跪了一夜,又累又困又饿。 两个拳头抵在地面上,硬撑着不肯倒下。 柳夫人席地而坐,问洛子清: “二郎你跟祖母说一说,为什么不愿意娶雪娘?” 洛子清哑声道:“祖父逼我太甚……” 这些日子,他被祖父逼着,放弃理想,放弃薛清澜,都可以。 但是祖父为什么要把罗雪娘强塞给他? 他宁愿终身不娶,也不愿意娶她。 第18章 勾起邪念 “你对她印象不是也挺好?那日她初进府,没有体面衣裳,不懂打赏下人,你还让月婵给她购置,又送银子……” 洛子清此时后悔极了那日一时善念,此刻他心里对罗雪娘只有厌烦。 蛮横跋扈,未受教化,贪图银钱,攀附权贵! 柳夫人温声道: “你是侯爷嫡亲的孙儿,从小又是他教养大的,他为你选的,哪里会有什么错漏?” 洛子清眼前无数只麻雀飞过,黑成一片。 半晌他才说:“罗雪娘举止豪放,行事莽撞,恐怕有损洛家门风。” 他想起那天在街上,被自己无意间轻薄,她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后来又追着自己要银子,心中一阵反感与懊恼。 她知道要嫁给自己,怕是高兴的要跳起来! 几十两银子都高兴成那样,嫁入侯府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不得梦里笑醒。 柳夫人见他默不作声,只好说: “好,你实在不愿意,祖母再劝劝你祖父,只是他昨日气得狠了,一夜没睡,今晨便有些不舒服,祖母先叫人去找太医来。” 看了看洛子清,脸色果然微动,便继续劝道: “你呢也不用一直跪着,起来吃点喝点,去看看你祖父,别犟着了,从小到大,什么时候犟赢过你祖父?不还得服软吗?” 洛子清微微动了动身子,挣扎着爬了起来。 柳夫人赞道:“这才对嘛,祖孙俩,哪有说不开的话,何必如此?” 洛子清梳洗整齐,用了早膳,坐在祖父床榻边领训。 侯爷既然打算装病,便不好太过威风,只问他:“想通了没有?” 洛子清也不说话,直摇头。 “你以为让你娶雪娘只是为了报恩?我这是在给洛家避祸,你瞅着,不出五年,大魏朝必有大乱!这满朝文武,谁知道背后藏着什么魍魉,联姻联姻,强招祸,弱受累,雪娘这样没有家世背景的才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你可懂?” 洛子清垂头不语,憋了半天才质问祖父: “既然是避祸,祖父为何让孙儿娶罪户之女?” 侯爷愕然,他怎么知道? 罗雪娘是许家女这事,除了他自己与许家人,连罗立军都不知道。 当年为了给雪娘改户籍,他搭线把户头落到罗立军名下。 只说是去边线出勤途中,捡了个弃婴。 后来罗家婆娘去世,他把雪娘抱回许家。 许家跟邻居也说雪娘是弃婴,替别人养的孩子。 洛子清交叉十指,握成拳头说: “在青云府那五年,祖父每到年关就派人赶着大车,往许家送东西送银子。我便猜出来了,许家就是救了祖父命的人。罗雪娘是他家的孙女?” 侯爷无言以对,他这个孙儿,太过于聪慧。 罗雪娘是罪户这事,民不告官不究。 但若是被人翻出来,洛家窝藏罪户后代,便是重罪。 若再与之婚配,则罪上加罪。 可是不这样,罗雪娘怎么办? 当年侯爷答应了许兄弟,会照顾保住许家血脉,找机会为许家翻案。 翻不了案,至少雪娘要庇护住。 洛子清以为自己拿住了侯爷的七寸,追着问道: “就算要避祸,我终身不娶不行吗?” 或者他等到太子登基,总可以天下太平了。 “你不娶?若是皇上哪天改主意了,让你尚主呢?这位心思难辨,谁知道他那天会走什么偏锋,又假如赵家请贵妃或太后给你指婚,甚至搞点什么阴谋,把他家那几个闺女随便嫁一个给你?” 洛子清不寒而栗,他知道祖父说的不是没有可能。 后院里那些腌臜手段太多了。 甚至有下药成事的。 若是赵家真存了心,给他设陷阱,他总不能不出门。 娶了亲,才算一劳永逸,总不能高门嫡女,进洛家来做妾。 但是罗雪娘……他皱着眉,心底最隐秘的那点不喜,难以启齿。 君子修身养性立德立言,罗雪娘不仅仅言行举止出格。 最可怕的是,她勾起自己内心的邪念。 他担心自己会堕落,会沉沦。 可这些没法跟祖父解释,只能抓住她是罪户后代这一点。 “你不懂,罗雪娘……洛家欠他们许家甚多,若连这唯一的孙女都不能庇护,祖父到九泉之下无颜面对你许爷爷,就当祖父求你,给我一个心安,可否?” 侯爷从未如此软语相求,洛子清唬得立马跪下。 “祖父何出此言……” 话音未落,外面小厮高声传道:“吴太医来了。” 吴太医给侯爷诊了脉,看看他的气色,便知道这老侯爷是在装病呢。 捋了捋胡须道: “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侯爷应是急火攻心,有些痰淤火旺,开几副药吃下,就不会头晕目眩了。” 顿了顿又嘱咐道: “只是侯爷可再不能生气发火了,前两年中风就很凶险,若再来一次,不说性命有关,很大可能要瘫痪失能的。” 老侯爷不在意地挥挥手。 “前年我那是摔了一跤,不碍事,我每天还得吃两斤肉呢,身体棒棒的。” 突然想起来自己要装病,眼睛瞄了眼子清又哀叹一声说: “不过确实气不得,一生气我这脑袋就砰砰砰地,好像有人拿榔头敲一般。” 吴太医点头,“那就对了,就是你血气太旺,气血上涌所致,以后肥肉越要少吃,清淡饮食,多做柔和些的活动。” 脸上挂着一副我全明白的笑容。 洛子清亲自将吴太医送出府外,又细细问了祖父的症候。 得知祖父并无大碍,不过日常饮食太过肥甘,又脾气火爆,好好调养便可。 洛子清心中好笑,祖父果然是装病! 便叫个小厮回悠游居禀报,他出府去拜访太傅。 祖父前几日说的,辞去户部差事,他还没有与太傅太子禀报。 这段时日,洛子清一直避着,自觉无颜面对太傅与太子,还有清澜。 如今也该给个交代了。 许是皇上与太傅透了口风,子清感觉他比往日更为和颜悦色,主动安慰他说: “不去吏部也好,大魏朝不缺文臣,只缺良将,你不必顾虑太子与我的看法,去了兵部,好好为朝廷效力就是了。” 子清微微低首应道:“是,谨听太傅教诲。” 饮了茶,说了会文策论的闲话,子清才缓缓与太傅说了自己的打算。 太傅沉吟许久:“这倒也是个法子,你若以白身入江南,倒是更可以隐藏行踪,便宜行事。只是……” 太傅捋了捋胡子,迟疑着问道:“你真打算娶那位北疆来的娘子?” 第19章 怦然心动 太傅隐隐知道子清对清澜的倾慕之情,也欣赏眼前这位青年才俊,但并不热衷与洛家联姻。 文官清流,向来与武将勋爵不对付,这桩亲事,于薛家声名并无益处。 只是若对太子有利,又能全了女儿的情意,也未尝不可。 如今侯爷有自己的打算,薛太傅没有必要强求。 只是子清娶一个未经教化的乡野女子,实在有些委屈。 “祖父曾经受她家大恩,洛家不可忘恩负义,我娶她,许她一世荣华富贵,也就是了,子清志向从不在情爱与内院。” 子清没说出口的话是,既然想娶的人也娶不了,娶谁其实无所谓。 祖父既然那么在意,就把自己的亲事当做孝敬祖父与守卫洛家的供品。 罗雪娘那个小娘子……日后他不进后院就是了。 名分地位荣华富贵,都给她,别的就不用想了。 太傅点头,杯盖轻点茶盅,子清起身告辞。 却在回廊处,遇见来向太傅问安的薛清澜。 清澜身着天青色半臂小袄,月白色襦裙。 腰间一挂青萝腰封,衬得纤腰一握,风姿若仙。 十数日不见,都觉着对方消瘦了些许。 薛清澜盈盈一拜,轻声问候:“多日不见,子清兄可安好?” 子清拱手回礼道:“子清无恙,清澜妹妹……” 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他与清澜,一直心照不宣,似有情又似无意。 此时若直接言明,倒显唐突。 可洛子清自觉辜负了清澜,满怀愧疚。 若不说几句告慰的话,胸中那一团郁结,便如鲠在喉。 薛清澜一派云淡风轻: “听闻子清兄不日要去军中,想来日后必是大魏之良将,社稷之栋梁,清澜在此祝子清兄鹏程万里,家业兴盛!” 洛子清心内一暖,清澜永远如此善解人意,言行得体。 该说的都说了,又什么都没有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微微颔首道: “妹妹日后必定美满如意,子清去了军中,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与清澜会文对诗,就此别过,万望珍重!” 清澜微微一笑,屈膝行礼后,施施然而去。 子清久久凝望她的背影,高门贵女从小养出来的气韵,便是如此举重若轻。 却从此与他无缘,与洛家无缘,心底一声叹息。 回到侯府,有小厮在府门外伸着脖子张望。 见他奔马而来,急急上前一把拉住缰绳,也不怕被马蹄子给撅了。 子清问道:“何事?” “二公子,老侯爷不好了,半个时辰前晕倒,醒来说要见你……” 进了悠游居,便听见老侯爷哼唧的声音,脑门上还贴了个帕子。 子清走到床榻前,屈膝半跪半坐,叹一口气说: “祖父您不用生病了,我答应您,娶罗雪娘。” 侯爷把帕子一把从额头扯下来,哈哈笑道: “你这混小子,就不能装做祖父是真病了吗?” 说着腾地起身下床。 “你小子还不算愚钝,知道祖父识人慧眼,我可告诉你,雪娘她是个难得的,你可得给搂好了,将来有你宝贝她的时候!” 洛子清神思恍惚地,似乎没太听进去,扶着祖父道: “既然要娶,就抓紧些,孙儿如今领了兵部的差事也不好一直拖着,成了亲就去赴任,以后就长待军营里了。” 祖父瞥了他一眼,心里揣摩他这是什么心思? 以后长待军营里,不回来,把雪娘晾着? “我说你要是娶了雪娘,可别亏待人家,得好好地过日子,知道吗?祖父还等着明年抱大曾孙子呢!” “大哥不是给你生了曾孙了吗?”洛子清不满地道。 逼婚也就罢了,还要逼生,他又不是头驴。 “他?整日里斗鸡走狗,院里弄那些莺莺燕燕的,不指望他生的能多有出息,祖父就指着你,给我生五个六个的,好好教养,到他们那一代,洛家就不会如此憋屈了,哈哈哈!” 祖父想着将来儿孙绕膝的场景,越来越欢喜。 “可是祖父,你别忘了,罗雪娘她是罪户身份,若让她生孩子,万一以后被有心人揪出来,孩子最轻的惩罚也是跟她一起,脸上刺字,发配边疆,戴枷服劳役。” 洛子清虽答应了娶罗雪娘,心里却不敢有让她生孩子的念头。 侯爷沉默了半晌,才说:“怕什么,有我在,自然护得住你们!” 如今赵家一系深深扎根于大魏朝各司各部,府州县郡,犹如蛀虫一样,啃食朝廷与百姓。 只有等皇上将赵家连根拔除,洛家的子孙才能出头。 “祖父知道委屈你了,你本可以做良将明相,只如今洛家是守成之时,只能韬光养晦,为子孙后代奠基。” 子清点头,他如今才懂得,祖父看起来粗放霸道,小节不拘,大事武断,心里比谁都看得明,坐得稳。 祖父行的是不争之争,只是在他的谋划里,自己是承上启下的牺牲品。 至于孩子,他却没有祖父那么乐观,自有一番考量与计划。 从悠游居出来,洛子清远远看见荷花池对面,一幅好风景。 九曲桥横在水面,岸边有几株桃花,枝条漫斜于桥头水上。 雪娘从繁花下过,春风吹拂,粉色花瓣飘然而下,好似仙人从画中来。 她身穿淡绿色绣白兰半臂小褂,下着白色水墨画八幅裙,许是走得有些急,面颊微红,仿佛白玉染了一层霞光。 洛子清看呆了去,直到雪娘走到近前,才回过神来。 已是来不及躲开,雪娘微微屈膝行礼,一把轻柔嗓音,唤道:“二公子有礼了。” 洛子清赶紧回礼,往旁边避让,可雪娘也正好往那边去,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雪娘急急收住脚步,换了个方向,哪知二公子同样想法,又堪堪碰到一起。 如此两三回,二人都涨红了脸。 雪娘停住脚步,僵在原地不动。 洛子清紧紧贴着回廊花墙,对雪娘说:“姑娘先请。” 雪娘低着头,缓步去了。 他才长舒一口气。 洛子清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对雪娘不喜了。 每次见她,都心慌意乱,心跳加快。 洛子清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习惯了心静如水,冷静自持。 这种失控失态的感觉,很不好。 他倏地又想起书房那夜,她衣衫被自己扯落,露着雪白肩膀,被自己压制着抵在墙上的情景。 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爬上身来,洛子清忍不住甩了甩手,似乎想要把罗雪娘甩掉。 第20章 便宜丈人 雪娘要嫁给洛二公子,便不好再在侯府借住。 侯爷决定将她送到罗立军家中发嫁。 雪娘当初在青州就是落在他家户头上。 现在侯爷派人说,罗雪娘上他们家发嫁,嫁给洛二公子,罗立军哪会不同意? 嘴巴笑得合不拢,养女嫁给二公子,他不就是个便宜老丈人! 两日后,侯府派马车送雪娘到罗府认亲,江婶子和吉祥如意自然跟着。 罗指挥使自觉脸上有光,认亲这日大摆宴席。 恨不得京城上下都知道,他家与侯爷家攀上了亲。 雪娘到了罗家,反而自在些。 罗家老太太还在世,身体康健,嗓门洪亮。 拉着雪娘喜欢得什么似的:“可真是个美人儿,好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儿媳罗太太是老太太的远房外甥女儿,也凑趣道: “可不是?天仙下凡到咱家了!” 这婆媳都是乡下人进城,说话直白鲁莽,很对雪娘的脾性。 江婶子在旁边脸笑成了一朵花,可不吗? 她家姑娘就是天仙,只有洛家二郎才配得上! 自此日起,雪娘便在罗家后院住下,安心备嫁。 柳老夫人说嫁衣来不及做只能去绣坊买,盖头却要自己绣。 江婶子悄悄告诉雪娘,成亲后敬茶时要给长辈送自己做的鞋。 还有小辈们最好也送点香囊荷包啥的做见面礼。 不少活呢,就剩两个月,得紧着点。 好在做绣活对雪娘和江婶子不是什么难事,如意吉祥也能帮忙。 雪娘将一张红盖头绣的花团锦簇。 把几个丫鬟都惊艳了,纷纷围着她请教绣工。 嫁衣来不及自己做,要去绣坊里量身子选样。 柳夫人本想让绣坊派绣娘上门,雪娘却说想去绣坊看看。 柳夫人想她长在北疆,怕是对京城一切都好奇。 便让宋嬷嬷亲自陪着去了玉绣坊。 雪娘与江婶子趁着这机会,出去打听锦绣坊。 锦绣坊李家是雪娘外祖家,当年在江南占着刺绣行当半壁江山。 在京城也有好几家老字号,都是百年传承的老店。 李大娘子嫁入许家,嫁妆里就有一间锦绣坊,每年分红得有几千两。 只可恨大娘子成亲没几个月,许老爷子就下了大狱。 李娘子心知有异,给家里奴仆发了身契与银子,让他们自寻出路去。 又把嫁妆里便于携带的,田地铺子地契银票,交给陪嫁的两个大丫鬟,带回江南李家去藏匿起来。 若许家真遭了难,那些嫁妆就是日后东山再起的依仗。 江婶子便是两个丫鬟中的一个,怎么也不肯丢下李娘子回江南。 另一个叫藕香,独个儿回了李家。 江婶子则以良民身份跟着许家去了北疆。 幸好有她带着银子,一路跟着打点。 不然李娘子怀着身子,怕是撑不到青州。 许家二十几口人,在路上就没了十几口。 到青州头两年,锦绣坊李家还托行商的车队,带银子带东西去接济她们。 第三年就断了音信。 雪娘到了京城,就想找锦绣坊打听李家。 可她身上没银子,衣衫褴褛,稍微像样点的铺子,根本进不去。 更别说打听消息了。 一听说要定制嫁衣,雪娘与江婶子对视一眼,心中暗喜。 以为侯府如此显贵,必定会去锦绣坊。 谁知道到了绣坊楼下,抬头一看,匾额上三个大字:玉绣坊。 怎么不是锦绣坊? 江婶子有意无意地问来量身的绣娘: “京城里,你们玉绣坊算数一数二的?” 绣娘笑眯眯地: “可不是数一数二,而是天字号头一份!我们玉绣坊可是连皇宫里的贵人都来定制衣衫,每年贡品有一半都是从我们这里出的。” 另一位在旁边接话: “姑娘若不是侯府来的客人,哪里请得动我们金大家亲自做嫁衣!” 江婶子笑道: “那倒是,托侯府的面子,我们才有这殊荣啊。我记得以前有家锦绣坊,也往宫里进贡品来着,不知现在那家怎么样了?” 两绣娘对视一眼,手下都慢了几分。 年长一点的那位冷声说: “京城里哪有什么锦绣坊?老嫂子,我可在这都干了十年了,从没听说过这家绣坊!” 江婶子迷茫了,没有锦绣坊?怎么可能? 雪娘使眼色,让她稍安勿躁。 她与李家的关系,不可外露。此事只能暗访,不可明查。 若锦绣坊真的不在了,幕后肯定有隐情。 雪娘暴露自己,怕是打草惊蛇。 “既然娘亲十九年前嫁到京城时,锦绣坊还在,上了点年纪的人都应该知道,婶子不如去问问宋嬷嬷?” 等绣娘离开里间,雪娘低声与江婶子说。 过了几日,江婶子才悄悄与雪娘说,宋嬷嬷倒是知道锦绣坊,说是十几年前突然就关门了。 半年后重新开张,换了东家,更名叫玉绣坊。 新东家姓金,连绣娘都换了一批,原来的老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宋嬷嬷觉得奇怪,江婶子不是一直跟着雪娘在北疆? 她怎么知道二十年前京城有家锦绣坊,比玉绣坊还出名。 江婶子只好说曾经有个大官亲眷,在京城锦绣坊买了几件绣品回去,青州人都引为珍品。 为那几件,还专门开宴,供亲友宾客赏玩。 她有幸跟着主家去做客,远远看到那綉屏,印象深刻。 工艺精湛,绣的鸾鸟好像要从画屏里飞出来一般。 所以她以为做嫁衣必然到锦绣坊呢。 宋嬷嬷听了此话,倒是没有起疑,只叹息一声。 当年锦绣坊十二种独门针法,如今的玉绣坊是比不了。 别说好些失传,会的那三四种也差点意思。 连宫里太后都说呢,可惜了。 雪娘心里凉飕飕的,外祖李家怕是也出事了,且年头不短。 她翻出母亲留下的那幅绣品,江婶子小心翼翼地展开。 手指头不敢碰到绣面,怕手上老茧,勾了丝。 确实,今日看那玉绣坊最上等的嫁衣,工艺也不如娘亲的这件。 且娘亲和江婶子在锦绣坊连三等绣娘都够不上! 李家究竟怎么回事? 如今她轻易出不了门,此事只能先搁置,以后有机会再去查探。 雪娘暗想,怕是要使出十二分的心力,来讨好未来夫君。 她想做的事情,要是洛子清不支持,她一件也做不了。 二公子心地那么善良,应该会帮自己的? 雪娘心里又忐忑又期待,也不知道嫁入侯府这一步,究竟是对是错。 第21章 觊觎嫁妆 老侯爷从自己私房里支了四千两银子,让柳老夫人帮着给雪娘准备嫁妆。 按照老侯爷的说法,这十年里该送去青州的,远远不止这个数。 只是侯府当年嫁女儿也只备了三千两的嫁妆,不好超过这个数目太多。 再说罗家不过五品官,嫁妆太过丰厚也说不过去。 柳老夫人给雪娘子京郊买了二百亩良田,城里三家商铺。 又准备了满满当当四十八抬嫁妆,还有压箱银子一千两。 大件箱笼摆在厢房里,银票和金银珠宝首饰锁在雪娘内室的格子抽屉,江婶子每天点数一遍。 夜里忍不住就拜了菩萨拜老爷和娘子,他们在天上保佑姑娘,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罗家老太太做主,又给添了一千两银子做嫁妆。 说是不能白认了个女儿,以后也要当正经亲戚走的。 老侯爷又悄悄地从私库里拿出许多摆设玉器,把四十八抬嫁妆里能替换的都替换了一遍,算作是给雪娘添妆。 他私下里感叹,如今这侯府里的东西,都给了罗雪娘都不为过,何况这点子嫁妆? 这话柳夫人却听不懂,细问老侯爷直摇头,再不肯多说。 徐氏禁足在玲珑苑,最贴心的钱嬷嬷,平日用惯的樱桃石榴都走了。 如今只剩宝珍和宝珠伺候着,百事不如意。 听手底下婆子们悄声议论,侯爷给了罗雪娘那么些陪嫁银子,徐氏恨得咬牙切齿。 齐嬷嬷安慰她,好歹是给了雪娘姑娘,嫁进来还是大房的,没有便宜了旁人。 徐氏心里却比较着,大房到如今统共都没有四千两的私产。 更别提老侯爷给的那些好东西! 说是大房的,那都是上了罗雪娘嫁妆单子的,一辈子都是她的私产! 当年皇上封侯,赐了这座宅子,赏白银三万两,黄金五千两,以及各种珍玩珠宝,瓷器木器。 侯爷扩建宅子,置办了一条街的商铺,又购置了千亩良田。 计入公中的大概有一半,另一半在侯爷自己手里,哪天高兴了,看谁顺眼,就贴补点。 贴补的,多半是柳夫人,洛子清和洛雁茗。 徐氏,连点渣子都吃不到。 公中的那些铺子和庄子,一年出息养活一大家子人,完全没问题。 可大房手里私产实在少得可怜。 徐氏出生西川云镇穷举人家,没有什么嫁妆。 洛大老爷又是个老实的,在工部做个四品侍郎。 明明很有油水的部门,他却只知道干活,拾人牙慧。 一年除了俸禄,竟没有几个钱到大徐氏手中。 洛子光更是只花不挣的主,到如今文不成武不就。 让他去兵营做个校尉,叫苦连天的,三个月就不干了。 大房实在是穷得叮当响!就靠那点月银,和手里两个铺子过日子。 只有洛子清,从十岁进宫做太子伴习起,就有俸禄。 侯爷私下补贴,皇上太子年年赏赐好几回,他手里倒是攒了不少私产。 徐氏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哭,辛苦养出来的儿子,被老侯爷大手一挥,送给这么个边疆野丫头。 还连带着赠送那么些财物珍宝! 可她半个字也不敢吭声,谁让她夫君没本事呢? 雪娘住到罗家没几日,老侯爷请了兵部尚书夫人做保媒,将聘礼吹吹打打地送到罗家。 聘礼也不含糊,除了打头的大雁,整猪整羊,后面都是实打实的金银瓷器,绫罗绸缎,人参鹿茸,漆器木雕。 还有西洋来的各种宝货。 罗家自然是要把聘礼连着添妆的一千两随着嫁妆一起送回去的。 京城高门贵户知道底细的,都开玩笑说,侯府这是炫富。 自己家前脚抬进去,后脚抬回来,总之肉烂了都在锅里,反正便宜不了外人。 也有明白的人,说老侯爷这是给罗家姑娘撑腰呢。 据说当年是她祖上什么人救了老侯爷的命,才有了今日的护国侯府。 老侯爷是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人。 风声连宫里都传进去了,皇上授意下,皇后赏了雪娘一套金镶珊瑚的首饰。 太监九宝亲自送到罗家,罗老太太吓得直哆嗦。 知道是给雪娘的谕旨,一家子簇拥着雪娘在前院跪下接旨。 九宝脸皮白净,柔声细语地,恭贺罗姑娘,雪娘也有些不安。 还是江婶子见过世面,从袖笼里拿出个荷包,走上前去递给九宝公公说:“请公公喝茶。” 九宝笑了笑,这罗家泥腿子出身,不识礼数不为奇。 倒是这罗雪娘身边的嬷嬷,竟一点不慌张,很知道进退的模样。 罗家前院里,众人都晕乎乎的,不敢碰皇后赏下来的那盒子。 柳夫人听说皇后有恩赏,急忙坐了马车,赶到罗家。 他们柳家虽说是兵部侍郎,可十年下来也就接过一次圣旨,得过一次恩赏,还是老夫人封诰命那年。 柳夫人把那紫檀盒子打开,里面琳琅满目。 六根金簪,两对耳环,一根项链,一对手镯。 上面镶的珊瑚都有拇指盖那么大,红艳艳的一点杂质也没有。 柳夫人算是见过世面的京城贵女,见了这套首饰,也艳羡不已。 叮嘱雪娘好好收着,御赐的东西,不可转赠也不可售卖典当。 日后有重要典仪宴席,拿出来戴,是皇家给的体面。 这赏赐,表面上是给罗雪娘的,实是对侯爷信守承诺的肯定。 也是在满朝文武京城贵门面前给侯府长脸。 侯爷竟果真给洛子清娶了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平民女子! 皇上与皇后感叹道:“洛老将军真是个妙人,孤都不好意思对他下手了!” 皇后自然不愿意洛家倒台,她的敌人是赵家。 如今宫内有太后,赵贵妃,三皇子。 宫外有赵家多年经营,庞大繁杂的势力,她与太子可谓危机重重,夜不能寐! “洛将军是忠臣,恨不能把一颗心剖开给皇上看啊。” 她不失时机地为洛家进言。 皇上点头,如今边疆安稳,但不能保证未来数十年都如此。 大魏朝还是需要洛家这样的忠诚良将,既要防也要用。 这一切罗雪娘都不知道,她关在内院做绣活。 众人都说定了亲的男女,便不好再见面,不吉利。 所以她连见洛子清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更不可能去亲口问他是不是愿意娶她。 身边所有人,柳夫人,侯爷和罗家人,包括嬷嬷丫鬟都喜滋滋地。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二公子有什么不乐意。 既然没有不乐意,那他对自己,应该有几分中意? 雪娘常常做着绣活,便发起呆来,眼神朦胧,脸色绯红。 第22章 等着洞房 成亲的日子定在两个月后,五月十六,黄道吉日。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带着春末的暖,初夏的热。 雪娘心里也热乎乎的,今日她便要出嫁了。 嫁给那个衣袂飘飘,芝兰玉树,温润和气的二公子。 一大早,她便被江婶子从被窝里捞出来,按进浴桶泡香汤。 江婶子拿个小木几坐在雪娘身后,用木梳与她细细地梳理头发,说些圆房的细节与忌讳。 雪娘羞涩得紧,往浴桶里滑了滑,捂着胸脯子,不敢抬头。 雪娘生在早春,北疆气候寒冷,那日窗外白雪如绵,在窗栏处积了厚厚一层。 娘亲看她肌肤莹白如雪,取了雪娘这个乳名。 此后再取什么大名,也觉着不如雪娘好听,便一直这么叫着。 江婶子从小把她带大,照顾仔细,这么些年身上竟是一点疤痕也没留,通体雪白,像剥了壳的荔枝。 只是从七八岁开始,雪娘便不肯让人帮着洗浴。 头发梳洗干净,她便低声与江婶子说,“婶子你出去,我自己来就好了。” 婶子笑道:“还是那般地害羞,洞房夜可怎么办?” 见雪娘嘴唇微翘,嗔怪起来,江婶子才笑着便甩手便往外走。 嘴里还歇不住: “好好好,这香膏子是柳夫人特意送来,让你抹身子的,可别省着,全身都得细细摸上。我得叮嘱如意她们带上,夜里圆房前还得沐浴,再抹一次。据说啊,这样涂抹上两回,肌肤比上好的白玉还要细腻柔滑……” 一边絮叨,一边出门去,还细心地把门给轻轻闭上。 雪娘泡得浑身微微发红,起身擦干身子,打开那装香膏的木罐子,闻着是百合栀子香味。 她用手指头挖起,全身上下,细细摸匀,又慢慢打着圈,让肌肤吸收。 这百合栀子香膏,一闻便知是好东西,价值不菲,不能浪费了柳夫人的一片心意。 沐浴完毕,便有梳头娘子来净面。 雪娘皮子嫩,娘子虽然手快,却也痛得她眼泪汪汪,用温热帕子敷了很久,才退了红晕。 好容易上妆完毕,雪娘盖上红盖头,拜别罗家高堂,坐着八抬大轿做梦一般被接进了侯府。 二公子书房乾坤阁后是清影院,原本就是给二奶奶预备的,如今焕然一新。 嫁妆前一日已经送了进来,在院子和东厢房满当当地摆着,供亲友们观赏。 正房里一张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雕的事事如意百子千孙花样。 三进隔间挂着暗红色雪绡纱金线米珠罗纹账,层层叠叠,好不喜庆。 拜过天地与高堂后,雪娘被子清用红绸牵着送进洞房。 红盖头透进来的光影影绰绰,映在她脸上,染出羞涩与慌张。 她只看见二公子一双红地黑边皂罗靴,一步一步,好像踩在她心上。 喜娘与家中女眷的笑闹与贺喜声中,新郎掀了盖头。 洛子清剑眉一挑,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艳,瞬间又低下眼帘。 脸色清冷,默然无语地在喜娘的催促声中,与雪娘饮了交杯。 喜娘唱了贺词,喜滋滋地拿了红包出去了。 新郎去前院接待宾客,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留下。 雪娘只当他沉稳,不以为意,心中也慌张。 若是他与自己说话,众目睽睽之下,又该如何应对,才显得既温柔又得体? 二公子一声不响地走了,雪娘反而轻轻舒了一口气。 一众女客嬉闹了一番,人群中,有一个特别出挑的女子。 身穿一身大红云锦褙子,配着八仙绫罗裙。 头上插满珠翠,打扮得比新娘子也不差多少。 白天新娘还没进门,她就在院里翻嫁妆。 这个箱子里伸手摸摸,那个箱子翻翻。 拿起物件来,不屑一顾地左看右看,又随手扔下去。 好几个箱子被她翻得乱七八糟。 齐嬷嬷和宋嬷嬷是柳夫人派来看嫁妆的,就怕有那手脚不干净。 此时面面相觑。 这位是徐大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平时就娇惯的很。 在侯府一年得住上几个月。 因徐大夫人看重她,齐嬷嬷便不好开口说,直给宋嬷嬷使眼色求救。 宋嬷嬷是柳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身份自然更贵重些。 别说徐若云了,就连徐氏,她都能替柳夫人训教。 宋嬷嬷咳了几声,伸手把那嫁妆箱子整理好。 对徐若云说: “表姑娘,这嫁妆吗,都是矜贵东西,若是弄坏了,可是要赔的。” 徐若云翻了两个白眼,“就这点东西,姑娘我还看不上呢!” 齐嬷嬷抿嘴笑,冲宋嬷嬷直摆手。 徐若云家里是商贾,惯常爱摆阔气,实际看什么都眼馋。 在玲珑苑,没少扒拉她姑母好东西。 等新娘进了洞房,揭了盖头,坐了床。 洛子清也去前院了,这徐若云又大喇喇地挤进新房里。 冲着雪娘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还对她的衣着打扮长相,评头论足。 洛明玉和洛明月直打岔,徐若云还大言不惭地说: “你们不懂,闹洞房,闹洞房,新娘子不就是给人评头论足吗?” 又对雪娘说: “表嫂你可不兴生气呀,这可是你新婚头一日,生气会坏运道的。” 雪娘淡淡一笑,不知道这人叫自己表嫂,是什么来路,没搭理她。 江婶子在旁边气得咬牙。 还好宋嬷嬷很快就过来,请各位女客也去坐席。 新房里终于只剩下雪娘,江嫂子和两个贴身大丫鬟。 丫鬟便是如意和吉祥。 两人如今升了级,成了侯府二奶奶身边的一等女使。 喜滋滋地服侍着雪娘去了凤冠钗环,打水来净面净手。 不一会儿厨房送来一桌席面。 是柳夫人特意叮嘱的,怕新娘子一日辛苦,腹中饥饿。 菜品丰盛而不油腻,雪片鲈鱼,清蒸糯米鸡,清炒牛柳,珍珠糯米丸子羹。 又有几道色泽诱人的碧绿蔬菜,色香味美摆满案几,让人看着便食指大动。 可雪娘虽腹中饥饿,却因为心绪激动,不太有胃口。 又担心吃多夜里不雅,只用了一碗羹,吃了几片鱼。 便让江婶子带着吉祥如意把剩下的饭菜吃了。 用过膳后歇息了一会,吉祥如意叫了水,伺候着雪娘沐浴净身。 抹了一遍那百合栀子膏,雪娘换了夜间喜服,在喜床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等着二公子入洞房。 第23章 二爷逃婚 这一日从早到晚,清影院里喜气洋洋。 从主子罗雪娘,到如意吉祥,甚至被调拨过来的下等仆佣,都有一种做梦一般的懵懂。 玫瑰色泡泡在空气里荡漾,散发着希望与朝气。 只是随着暮色降临,泡泡渐渐消散。 不知是夜间气温降低还是人心冷,雪娘觉得越来越凉。 直到三更时分,新郎都没有进后院。 前院宾客的喧闹声早就散去,新郎却不见踪影。 江婶子和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雪娘本是活泼洒脱的性子,这段时间,被江婶子按着,学做大家闺秀。 不可开口大笑,不可高声急语,行动要慢条斯理,温婉可人,如此这般。 雪娘也不想新婚头一夜,依旧给二公子留下那种粗鄙无礼的印象。 三次见面,街市上,门房处,花园里,每次她不是潦倒不堪,便是粗野放肆。 如今她早就不是那种粗鄙模样,关在罗家后院,做了两个月绣活,她蜕变得犹如脱胎换骨一般。 二公子掀盖头时,眼神里明明有着惊艳之色,为何洞房花烛夜,迟迟不见他身影? 雪娘在喜床上稳稳端坐了两个时辰,江婶子怕她腿麻,让她下来溜达溜达,她也不肯。 怕就那几息间,二公子进门,看见她不是端庄温顺的新娘模样。 还是如意性子急,在府中认识人也多,悄悄去了前院,抓了相熟的小厮来问。 小厮还吞吞吐吐地不敢说。 如意抓了一把铜钱给他,才问出来,二公子早被太子派来的太监请走了! 说是太子有要事相商,二公子临走吩咐,不许告诉老侯爷和老夫人。 他悄悄地从侧门离开,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没有留话。 雪娘心下忐忑,二公子是真的有事,还是故意躲避? 她慢慢散了发髻,去了簪环,换了寝衣。 这身上的穿戴,原都是有讲究的。 白日里喜服大气端庄华贵,夜间的装束却柔美艳丽。 本是要新郎亲自为新娘卸簪宽衣,求个洞房花烛夜的情趣。 江婶子惴惴不安想阻止她,喃喃地说: “再等等,说不得二公子一会就回来了,二奶奶自己歇下,岂不是要惹了他不快……” 雪娘心中忐忑,却脸色安然地抚慰江婶子道: “已经过了三更,既然是太子召唤,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或许今夜不会回来。婶子不要担心,忙了一天,你们也去休息,我这里不用守夜。” 这个洞房花烛夜,注定寂静无声。 一夜无话。 按惯例,圆房第二日给长辈敬茶,拜祖宗入族谱,认亲。 老侯爷高兴了一夜,喝醉了睡得沉。 早上才知道二公子昨夜被太子召见,人走了就没回来。 侯爷赶紧派去太子府打探,回来却报二公子夜间已离开,只不知去向。 老侯爷在前院正厅大发雷霆,千算万算,没算到二孙子不肯入洞房! 没圆房,新郎也不露面,敬什么茶?不是让新娘子没脸,众人看笑话吗? 柳老夫人叹一口气,安抚了老侯爷好一阵子,又赶忙去新房安抚新娘子。 雪娘倒是镇定自若,与老夫人说: “既然是太子叫相公去,怕不是有什么要紧差事,老夫人和侯爷不要忧心,差事忙完了,相公也就回来了。” 老夫人心里一热,这姑娘真是个心地宽厚的! 要换了这京城哪家高门贵户的女儿,还不哭得个泪人儿似的。 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收拾了回娘家去! 雪娘不抱怨不哭泣,只想着相公辛苦,还安慰老人家,不要担忧。 柳夫人心中有愧,陪着雪娘,看着她毫无异色,香喷喷地喝了一碗燕窝粥,用了好些个虾饺馅饼,才放心地回了悠游居。 告诉老侯爷,二奶奶不错,稳得住,担心他们老人家,反过来安慰她别生气担忧。 还替二公子开解,说他肯定是有推脱不掉的差事,办好差事就回来了。 老侯爷忍不住感叹道: “我看人就没有走眼的时候,雪娘这丫头,大气,仁厚,将来这侯府恐怕还要指着她做定海神针。” 柳老夫人抿嘴笑,她心想,也不知是真的心宽,还是心思深沉。 雪娘当然知道事情不对劲,可是既来之则安之。 本来侯府众人就瞧她不起,等着看笑话呢。 她若是乱了方寸,岂不是要被人踩到脚底下去。 她虽然没有过高门贵户深宅大院生活的经验,却凭本能知道,越是乱局,越要镇定。 再说,二公子这样的人,品行高洁才华出众,做什么都该有合理的解释。 雪娘半点也不怀疑他的用心。 雪娘只暗暗提防着侯府里那些眼神不善的下人。 那次花园事故后,柳夫人手起刀落地处置婆子和石榴樱桃,给她很大震撼。 雪娘模模糊糊明白,不是所有下人都像吉祥如意这般,忠心厚道。 遇到那坏心眼儿的,必须手段凌厉,才能杜绝后患。 侯爷为了不让雪娘难堪,取消敬茶认亲。 还让柳夫人身边的宋嬷嬷送了好些东西来,让雪娘好好歇着,不要多想。 雪娘自然不会多想,不用敬茶请安,她便在清影院里四处溜达。 江婶子与几个大丫鬟开始整理嫁妆。 大件的屏风花瓶,该入库的入库,该摆出来的摆出来。 珠宝首饰,哪些是日常用的,放梳妆台抽屉里,哪些是珍品,要好好锁起来。 还有十几箱绫罗绸缎,得分拣好,有些做衣裳,有些日后赏人。 有些不会褪颜色,可以放一放。 以前李大娘子的嫁妆里,光绫罗绸缎便有好几十箱,大娘子一辈子也穿不完! 江婶子在李家呆了那么些年,打理这些自然轻车熟路。 罗雪娘转了几圈,插不上手也不想去插手。 闲着无聊,便换了家常的衣裳,在院子打起拳来。 她把钗环都去了,头发打散扎成辫子,在院子空旷处,一套一套拳法练开来,微微出汗,身心舒畅。 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舒服宜人,正是在户外活动的好时机。 雪娘心想,要能弄一根马鞭来,甩甩鞭子,才舒坦呢! 丫鬟婆子们不敢直直瞪着看,心里只觉诧异。 来来去去,都偷偷斜眼看这位与众不同的二奶奶,一眼又一眼,面面相觑。 真不愧是北疆来的,京城淑女,哪见过这样挥拳舞腿的? 第24章 预备姨娘 二公子逃婚,雪娘处之泰然,老侯爷又气又急,徐太太则乐开了花。 之前她被禁足,成亲前三日总算放出来、 徐氏是正经主母,婆婆大人,不出来待客实在不像话。 头天迎亲,她一直板着个脸。 来往的客人都看得出来,这大夫人,明显对亲事不满意。 今日一大早,听说子清逃婚,徐氏差点笑着从床上蹦起来。 要不是顾及自己大夫人的身份与脸面,她非得昂首挺胸去清影院奚落罗雪娘几句不可! 没圆房,也没敬茶认亲,徐氏忍不住就琢磨着,是不是能把罗雪娘赶出去? 想到清影院里满满当当的嫁妆,她心里突突地跳。 洛子清的亲事,徐大夫人在心中不知畅想谋划了多少年。 她私心里,早就看好娘家二哥嫡女徐若云,一年里倒有半年让她在府里住着,反正空着的院子那么多! 徐若云就住在清影院隔壁的竹影楼,离洛子清的书房不过隔着一带花墙。 站在阁楼上,便能与乾坤阁的轩窗遥遥对望。 徐氏指望着儿子与若云能常常偶遇,日久生情。 可惜子清不近女色,见了后院女子,远远地行个礼问好,便避开了去。 徐若云住进竹影楼,乾坤阁里那扇窗,就永远紧闭着。 并不像话本子里写的,表哥表妹,花园里私会,扔个手帕便定了情。 这次子清成亲,徐家自然也来随礼祝贺。 徐氏便把若云留下来,还在竹影楼住着,说是跟新嫂子多相处相处,培养感情。 大家都心知肚明,新婚燕尔,按理人家小夫妻俩腻歪还不够呢,哪里需要你这个表妹来陪? 这是准备着做姨娘! 可徐若云也算正经殷实人家嫡女,又是徐大夫人的正经亲戚,难道愿意做妾? 老侯爷听说徐氏把侄女留下来,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之前就不待见这位徐家侄孙女,什么表哥表妹的,无事生非! 这会子,徐若云就在徐氏屋里,殷勤地伺候着徐氏梳妆打扮用早膳。 徐太太抚着侄女儿的纤纤玉手,长叹一口气道: “云儿,姑妈知道委屈你了,若不是想着薛家,姑妈早早地把你与二哥的亲事定下来,哪里会有今日的祸端?” 若云抿嘴一笑: “姑妈,表哥成亲是喜事,哪里能说是祸端?云儿从来不敢多想的,你也放宽心才好。” 徐氏拍拍她的手,叹息道: “你乖乖地听话,等着你二表哥回来,我就与他说,纳了你进门。” 徐若云欢欣不已,她是徐家二房的嫡女,可惜父亲只是个商贾。 不然哪轮不到徐婉柔嫁进侯府做大奶奶? 想到那个唯唯诺诺永远一副可怜样的庶女,将来要做伯爵夫人,封诰命,徐若云就恨得牙痒痒! 为什么她生就花容月貌,聪慧机敏,偏偏没有托生到大伯母肚子里! 徐若云之前心中忐忑不安,薛家姑娘门第太高,怕将来自己受屈。 如今子清哥哥娶了个边疆来的粗陋女子,虽有几分姿色,却毫无京城贵女的风姿与修养,她心里乐开了花。 更妙的是,子清哥哥洞房花烛夜便离家出走! 徐若云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自觉这侯府大院,已经有半个纳入她囊中了。 她野心大着呢,早晚有一日,她要替代罗雪娘做清影院的主母。 清影院库房里满满当当的嫁妆,加上侯爷给的那些玉器摆设,怕是七八千两都不止! 还有郊外的良田,城里的铺子,都要落到自己手里才好! 姑妈就是太心善了,虽一张嘴厉害,手段欠些火候…… 她可是从小看着娘亲怎么对付院里那些姨娘通房的。 任她多少,来一个按到一个! 想着成亲那日摆在清影院的嫁妆,满满当当。 一箱箱的绫罗绸缎,一盒盒的金银珠宝。 还有那些漆器木雕瓷器,珍稀摆设,徐若云心里就猫爪一般。 “你说怎么着能把那些好东西弄一点到手呢?” 她在竹影楼里自言自语地嘀咕。 丫鬟宝儿站在一旁,也转着眼珠子帮她想法子。 宝儿是徐若云从老家西川带过来的丫鬟,自小跟着她,太了解自家姑娘的脾性了。 在老家时几位庶姑娘但凡得着啥好东西,她都得抢到自己手里来。 “要我说,那么些金银珠宝,都是侯爷贴补给大房的,咱姑太太是大房当家做主的,清影院里那些东西,不都应该归咱姑太太拿着?” 对啊,徐若云一拍大腿!那么多东西,就没一件是罗雪娘自己的! 全是老侯爷贴补大房的,大房的不就应该是姑母的吗! 得让姑母把清影院库房的钥匙要过来! 只要钥匙到了姑母手里,自己想拿点啥,还不是手到擒来! 徐氏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听侄女儿一挑唆,心里也觉得是那么回事。 侯爷给罗雪娘的,不就是贴补大房的吗? 趁着子清不在家,侯爷病倒,正好把库房钥匙要过来! 徐氏想着自己做婆婆的,张嘴要库房钥匙,那罗雪娘还不乖乖交出来。 她盘算着,等把清影院库房钥匙拿过来,慢慢地把东西都挪到自己这里,心里才踏实。 她不但耳根子软,性子还急,吩咐齐嬷嬷领着婆子们收拾库房,自己急匆匆往清影院来。 徐氏不待见雪娘,雪娘平日去请安,连正屋都不让进,就在院里问个安就打发走。 这次居然亲自过来,雪娘心里知道,恐怕无事不登三宝殿。 冲江婶子使了个眼色,江婶子会意地让如意在廊下盯着。 若有什么不对劲,就去悠游居搬救兵。 徐氏喝了茶,冷着脸说: “因为你,我儿离家出走都快两个月了,你可知罪?” 雪娘垂首站在她面前,低声说: “雪娘不知何罪,成亲原是二公子自己同意的,新婚之夜他便离家出走,若雪娘父母尚在,恐怕也要过来讨个说法。” 徐氏没想到雪娘平时不言不语,竟然如此伶牙俐齿! 把茶盅砰地一声搁到案几上,想要发作,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竟语塞。 第25章 驳斥徐氏 徐若云瞅瞅罗雪娘,又看看姑母脸色,皮笑肉不笑地说: “表嫂这话说的,若不是子清表哥被迫,如何会娶你?亏得老侯爷还贴补那么多东西给大房,就这样也留不住表哥,可见表哥心里多委屈!说起来还是你身份太低微,配不上表哥,也配不上那些好东西!” 徐若云想着别的就甭提了,赶紧地把钥匙拿过来,对着徐氏直挤眼睛。 徐氏咳了一声道: “对,为了给你俩成亲,老侯爷拿出那么些银子来,还有那许多珍宝玉器,你出身低微,怕是许多东西见都没见过,也不知好好经管,如今子清又不在家,你把库房钥匙交出来,我先帮你们看管着,别被不相干的人诳了去!” 说着还有意无意地喵了江婶子一眼,江婶子气得直发抖,哆嗦着嘴唇就想上前说话。 雪娘知道江婶子气苦,怕她一冲动说出什么不合适的来,被徐氏狠狠责罚,忙使眼色阻止她。 她不卑不亢地对徐氏说: “大夫人说的对,这清影院里一丝一线都是侯爷给的,如今二公子离家出走,我俩并未成礼,没敬茶雪娘连一声婆母都不敢称呼您,库房那些东西我更不敢据为己有。若是二公子回来,不愿意成礼,那雪娘也不会强求,一拍两散就是!” 她这话一说出出口,徐氏和徐若云都是一愣。 雪娘却慢悠悠地接着说: “至于库房的东西吗,按说得交给老夫人掌管,不如我让丫鬟去请老夫人来!若老夫人觉着清影院的便是大房的,都得把钥匙交给大夫人您管着,雪娘自然不敢不从。” 徐氏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一巴掌拍下去。 案几上的茶盅震得一跳,倒是把手掌给拍疼了。 她嘶地一声,雪娘却无动于衷,眉毛都没抬一下。 徐若云一听要请老夫人,不敢说话了。 只捧着徐氏的手,又是揉又是吹气的,安慰她说: “姑母您别生气,罗姑娘不懂礼数,咱别跟她一般计较。” 雪娘也看出来了,这徐若云怕是徐氏给洛子清预备下的人。 在她们眼里,自己住进清影院,算鸠占鹊巢,心里可恨着自己呢。 如意在廊下听得一清二楚,高声问道:“二奶奶,可要奴婢去请老夫人来?” 雪娘半笑不笑地看着徐氏道: “大夫人,您说呢?雪娘不敢私自做主张,或者您去请了老夫人的示下?” 徐氏瞪了她一眼,借台阶下坡道: “老夫人照顾侯爷辛苦,怎好因为这事去烦扰她,罢罢罢,想来子清不回府,你们也不敢动库房里的东西,我便先容着你几日!” 说完甩着袖子往外去,经过廊下,狠狠盯了如意几眼。 雪娘没有敬茶认亲,处境很尴尬,今天更是因为库房钥匙,得罪了徐大夫人。 她细细思量,觉得柳夫人对自己还算不错,便日日去悠游居给柳夫人请安。 在悠游居伺候,总比被徐氏和徐若云叫去刁难要好。 这日清晨,雪娘刚到悠游居,便有个婆子从前院急匆匆地奔来,高声嚷着: “不好了不好了!” 柳夫人蹭地起身,正要斥责婆子不懂规矩。 出了什么事值得这样急赤白咧高声叫嚷? 婆子却一句话让她魂飞天外! “老侯爷晕倒了!” 雪娘懂医理,以前在北疆也看诊过不少中风瘫痪的老人。 一听老嬷嬷的话,心知不好。 她立刻拎了裙边,往前院奔去,也没顾上柳夫人。 到了正厅,见几个小厮正准备抬起侯爷,往卧榻送,雪娘厉声喊道: “都轻轻放下,不要动老侯爷,谁动谁就是要侯爷的命!” 几个小厮被雪娘的怒吼声吓了一跳,都不敢动了。 雪娘又重复一句:“轻轻的放下。” 雪娘嘱咐丫鬟,拿个靠枕来,垫在侯爷脖颈下,将头部轻轻侧歪。 她用手绢裹着手指,伸进侯爷嘴里,将白沫与一些呕吐物掏出来。 柳夫人在一旁惊讶地看着雪娘。 去年侯爷喝醉晕倒后,太医也曾叮嘱过她。 若是侯爷再度晕倒,不可随意搬动。 要将头部抬高,防止呕吐物进入气管。 雪娘是如何知道,且手法如此熟练? 柳夫人想起侯爷曾提过,雪娘一路行医,换取食物,从北疆几千里来到京城。 当时还不以为意,如今看,雪娘真懂医术。 雪娘清理完口部,开始掐人中。 掐了几下没有反应,便来到侯爷足底,脱下鞋袜。 手掌握拳,用指根部顶着侯爷的足底穴位,用力按摩。 柳夫人见她两只脚交替,便也蹲下来,抓起另一只脚。 用同样的姿势按摩侯爷足底穴位。 过了足有半柱香功夫,侯爷喉咙底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柳夫人扑上前去,在他身边跪下,小心翼翼地抚着他的脸,轻声低唤。 见侯爷微弱地睁开眼帘,她哽咽道: “侯爷你别动,太医说过,这个时候不能动,怕你脑子里出血,你好好躺着,府里已经快马去请齐太医了,你别急啊,等一等就好了。” 侯爷眨了眨眼,雪娘给他把双足穿上鞋袜。 与柳夫人说,可以给侯爷喂些温水,若能吞咽,问题便不大。 旁边宋嬷嬷闻言,不用吩咐,便斟了一盅茶,又找了个调羹来。 柳夫人亲自喂到侯爷嘴边,可惜刚喂进去,便从嘴角流出来。 柳夫人忍不住双泪直流,扭过头去,捂住口鼻,怕侯爷见了受刺激。 雪娘伸手轻抚她后背,安慰道: “人到五六十,常有此症,夫人不必太过悲伤,侯爷还需要您陪着,撑着呢。” 柳夫人点点头,擦干眼泪,扶着雪娘的手站起来。 徐大夫人得到禀报,此时也领着小徐氏和徐若云赶了过来。 一进前厅,见侯爷躺在冰冷的地上,便大呼小叫地: “这是在干什么,你们做下人的都死了吗,还不把侯爷抱到榻上去……” 柳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吼道:“你闭嘴!” 徐氏吓的一激灵,话噎在喉咙底下,打了一个响嗝。 雪娘又轻声与宋嬷嬷道:“还请嬷嬷去拿一床被子来,给侯爷盖上。” 虽是夏日,地上寒凉,侯爷久躺,于身子不宜。 若是中风再加上伤风,就更麻烦了。 宋嬷嬷立刻转身去取被子,不知为何,今日这场景,最冷静最有气势的居然是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二奶奶。 她抱着被子,心里不由得对雪娘有了几分敬畏。 第26章 侯爷中风 柳夫人冷静一些,便唤了小厮前来询问,究竟出了何事,侯爷竟会晕倒? 原来洛子清一去一个多月,毫无音讯。 这日却派小厮三石送了封密信来。 密信里说,洛子清领了太子的令,以白身去江南暗查官员豪绅勾结,贪污税赋,欺压百姓的内幕。 这些年江南豪族与上下官吏合谋,江南税赋有一半都落入他们腰包。 贪了大笔银钱后,又大肆抢购良田,欺压百姓。 江南一带,几乎没有独立农民,皆是佃户。 这些田地都挂靠在几大家族的管事豪奴名下,土地都被这几家集中垄断,年年报灾荒欠收。 不但税赋一年比一年少,甚至还让朝廷发放大笔赈灾银子,再吃一笔。 长此以往,大魏朝岂不是被架空? 老侯爷这才明白,为啥两个月来,子清什么都不说,像个木偶一般,任府中摆布。 原来早就打算好了,借着成亲逃婚的名义,出去替太子做暗访! 如今京城中都在传,护国侯府二公子不满亲事,洞房花烛夜离家出走,不知所踪。 真是放的一手好烟雾弹! 且洛家二老爷在江南做督军,他此去查案,便是要把洛家架在火上烤! 侯爷看了信后怒火攻心,气血上涌,一口气没上来,瘫倒在地,口吐白沫。 还好雪娘及时赶到,阻止了小厮搬动侯爷。 不然此刻恐怕侯爷凶多吉少! 齐太医急匆匆赶到,检查了侯爷的状况,便开始施针。 众女眷都退了出去,在厢房等候。 柳夫人在一旁配合,齐太医令小厮用剪刀将侯爷衣衫剪开。 从头顶,脖颈到胸前,手臂,大腿往下,一直到足底,足足扎了有上百根针。 施针完毕,他满头大汗,歇了几息才弱声道: “如此过一炷香功夫,我再来取针。” 柳夫人感激不尽,请他到耳房休憩喝茶,小厮在侯爷旁边守着。 雪娘其实很想看看太医如何施针。 只是男女有别,加上针灸算独门技艺,不好偷学。 虽心里百爪挠心,雪娘也只能在院子里来回溜达。 好容易看到柳夫人从前厅出来,她赶紧上前扶住。 柳夫人忙活了许久,又蹲在地上帮着齐太医扶正侯爷,此时也有些眩晕。 扶着廊柱晃了几晃,靠在雪娘身上,喘息了片刻,才拍拍她的手道: “今日多亏你了,若不是你及时赶到,阻止下人挪动侯爷,齐太医说,今日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雪娘连连摇头。 “雪娘也只是比夫人快了几步而已,这些夫人原也知道的,如今太医怎么说,侯爷可能恢复?” 柳夫人神色凄然,哀声道:“等一炷香,取了针,才知道如何。” 她与侯爷成亲十余年,是人生最快活的日子。 如今女儿才十岁,要是侯爷真的撒手而去,以后的日子真不知道怎么办? 不仅仅她娘俩,这侯府,天也要塌了! 雪娘不知该说什么好,扶着柳夫人在回廊栏杆处坐下,让她靠着廊柱歇歇。 又进去斟了一杯热茶捧过来,柳夫人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才觉心里舒服些。 一炷香后,齐太医进去取了针,老侯爷扭动脖子,找到柳夫人。 他眼神绝望,哑着声音道:“逆子啊,那个逆子!” 千叮嘱万叮嘱,洛家如今且得韬光养晦,明哲保身。 子清是洛家唯一的希望,不能以身犯险。 可他,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去替太子做枪! 柳夫人抚着侯爷胸口,知他心里憋闷。 可这当口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强作镇定,忍着眼泪不往外流。 回到前院书房,柳夫人才急切地问道: “侯爷如今状况如何,可有几分恢复的可能?” 齐太医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拿起毛笔开始写药方。 良久才说道: “侯爷日后可能不良于行,若调养得当,或能有所恢复,只是千万小心,不能再动怒,更不能摔倒。” 柳夫人闻听此言,心内一紧。 侯爷洒脱奔放,若从此拘泥于床榻与轮椅,可要受苦了! 齐太医知柳夫人心中所忧,叹一口气解释道: “这已经是不幸中万幸了,若不是贵府二奶奶应急处理得当,此时候爷性命攸关啊!齐某行医几十载,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二度中风,还能救回来的。” 又详细问了二奶奶急救侯爷的方法,记录下来。 “这个法子传播开去,能救不少中风患者的性命,老朽多谢二奶奶赐教!” 雪娘脸色微红,心内欢喜,能与齐太医搭上交情,日后出府行医也许能找他帮忙。 侯爷卧床休息,雪娘每日去悠游居煎药侍疾,一个月下来,消瘦了许多。 好在老侯爷恢复得不错,几次施针之后,能口齿清晰地表达想法,也慢慢地能自己进食。 可他试着抬腿下床,满头大汗,徒劳无功。 “侯爷不要心急,慢慢静养,才能逐渐恢复。” 柳夫人只能这样安慰他。 老侯爷怎么能不急呢? 子清还在江南暗访,他躺下了,不知皇上会不会趁机有什么动作! 可他着急也没用。 洛子清出走,侯爷病倒,徐氏倒是闲了下来。 柳夫人也不让她近前来侍疾,嫌她话多。 整日念叨子清下落不明,哭哭啼啼地。 侯爷本来就急火攻心,徐氏这般做派,简直是火上浇油。 徐若云自然进不了悠游居,她眼看着雪娘在侯爷和老夫人身边得用,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过几日,瑞国公家开荷花宴,往护国侯府送了帖子来。 柳夫人要照顾侯爷,没心情去赴宴,便让宋嬷嬷把帖子给徐氏送去。 家里五个姑娘都十岁往上,这种宴会该出去露面,展示各自的才貌品性。 让京城里各家夫人们知道,洛家还有这几位适龄小姐。 等再过两三年,自会有中意的人家请媒人上门来说合。 这原是徐氏做主母的职责,自然不能推辞。 徐若云闻听此事,一边高兴可以跟着姑母出门见世面,一边又算计起罗雪娘。 “姑母,罗姑娘如今名义上也是侯府的正头奶奶,又伺候老侯爷有功,应该多多带她出去走动才是……” 徐氏哼地一声,“那个扫把星,带她作甚!” 第27章 算计首饰 徐若云给她捏着肩膀,低声说: “姑母,那罗雪娘一个乡野丫头,对你半点恭敬也没有,哪里是大户人家做儿媳妇的样子,带她出去,一是让她见识见识你侯府大夫人的气派,二是震慑震慑她,让她有点自知之明不是!” 这话说徐氏颇为动心,便松了口:“那明日就带上她!” 翌日一大早,徐若云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清影院邀功。 “表嫂,你不知道,我可是费了好多口舌,才让姑母同意带你出去的。今日你可得好好打扮打扮,让京城里那些嚼舌根的夫人们看看,表嫂天生丽质,怎地就配不上表哥了?” 徐若云脸上带笑,却字字诛心。 雪娘不作应答,只微微笑着,任吉祥如意与自己梳妆。 徐若云看着雪娘的妆盒,露出羡慕的眼神,感叹道: “表嫂这些首饰真是精美,都是京城巧云阁的?看这拉丝工艺,活灵活现,太美了。” 说着,竟伸手拿出一支八宝蝴蝶拉丝赤羽金簪,插到自己头上,对着铜镜左顾右盼,作出一副娇憨模样说: “表嫂,今日去瑞国公府,就把这只簪借给我戴,可好?我那里金银首饰倒是多,可都是西川那边的工艺,戴出去怕是会被人笑话呢!” 吉祥如意对视一眼,不好说话。 雪娘看了看徐若云,还能怎么说,人家都插到自己头上了,总不能伸手拔下来。 只好点头,轻笑着说: “表妹今日衣衫绣的是扑蝶,倒是与这赤羽金簪很是相配。” 徐若云一拍巴掌,“可不就是吗?多谢表嫂,那我就不客气了!” 等雪娘梳妆打扮停当,两人一起带着丫鬟来到徐大夫人院里,洛明玉领着几个妹妹早就候着了。 明霞眼尖,一眼就看见徐若云发髻上的赤羽金簪,羡慕地说: “云表姐这只簪可真好看,蝴蝶翅膀一闪一闪地,好像要飞起来似的!” 徐若云得意洋洋地说: “嗯,这是表嫂送给我的!说是与我这衣裙上的蝴蝶刺绣,很是相配呢!” 吉祥和如意听了此话,恨得牙痒痒,这表小姐也太不要脸了! 自己动手从妆盒里拿,冠冕堂皇言道是借。 完了当着徐氏和家里姑娘们的面,指鹿为马说是二奶奶送的! 二奶奶还能说不是吗? 两人看向雪娘,雪娘无奈地笑一笑。 徐氏看了看,满意地说:“嗯,是很衬你。” 侧身对雪娘露出一个算你懂事的眼神。 雪娘第一次去高门贵户赴宴,真真是一步路不敢多走,一句话不敢多说。 那些夫人小姐们,表面上客气,言辞温婉有礼。 可暗地里都在打量她,用团扇遮着,附耳窃窃私语。 雪娘只装做看不见,心里当然难堪,谁愿意被人上下打量评头论足。 最难堪的是,她处处小心,还是免不了出乖露丑。 宴席上倒是没什么纰漏,雪娘只跟着家里几位姑娘,别人动筷她才动筷,别人起身她才起身,不冒尖就是了。 可宴会结束时,丫鬟们送上香茗来。 雪娘以为是饭后喝的茶,正觉得嘴里腻味,便小口小口地抿着,喝了几口。 哪知道这茶竟是漱口的! 其他的小姐们,都等着丫鬟端上盂盆来,以团扇或丝帕遮面,含茶漱口,吐掉,再换上新茶。 只有她把那漱口茶,一口一口,都喝了。 徐若云还故意大惊小怪地喊: “表嫂!这茶是饭后漱口的,你咋都给喝了啊…” 席间众人低头忍笑的模样,雪娘看在眼里,脸色涨得通红。 心里知道自己该镇定,不该露怯,越是脸红耳赤,越招人耻笑。 过了数日,吏部尚书家又送来帖子,雪娘想起在瑞国公府的难堪,便不太想去。 与徐氏禀告时,被她训斥了一顿。 “你是子清的正妻,难道日后就一直关在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妾室做派!做正妻,是要主持中馈,维持人情往来的!不懂,你就学啊,难不成是个蠢的,光有张脸?” 子清不喜欢雪娘,徐氏便可着劲埋汰她,恨不得多带她出门。 出乖露丑受挤兑,就知道这侯府奶奶不是那么好当的。 江婶子哭了几回,她们姑娘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徐若云又蹭过来,安慰雪娘: “你别怪姑母,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当年刚到京城,谁不是两眼一抹黑啊,姑母也是一点一点,摸索着出门去交际,撑起这侯府门户的,表嫂多去几次,就她没事了。” 一边虚情假意地安慰,一边又蹭了一对南珠耳坠。 花生米那么大的南珠,珠型圆润,色泽莹白里闪着金粉色光芒,一点瑕疵也没有。 雪娘一次都没戴过,她舍不得,几次拿出来把玩,看看就又放回去。 徐若云还是那套路数,戴出去,等有人夸,就说是表嫂送她的。 徐氏再敲两记边鼓,东西就顺理成章落入她妆盒了。 徐若云盘算着多捞点东西,再出门时就不再有意为难雪娘。 担心她受了委屈,真不肯出门了,自己没机会借首饰。 还有那么些布料呢,缂丝的,贡缎的,织锦的。 过不了半个月侯府就该请玉绣坊绣娘来做秋季新衣了。 怎么也得想办法从罗雪娘那儿,弄几匹上好的料子来。 徐若云虽然不使坏,却瞅机会故意把雪娘引到薛清澜跟前。 悄悄附在雪娘耳边说: “这是太傅家的嫡女,表哥从小跟她一起读书,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若不是你突然找上门来,表哥本来是要娶她的。” 雪娘如遭雷击,耳朵里轰隆隆响,什么也听不见。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洛子清还有这样一位青梅竹马。 她怔怔地看着薛清澜,徐若云则一眼不眨地盯着她。 看雪娘脸上惊惶不定的表情,心里如吃了蜜一般。 你的苦就是我的甜,她哼了一声。 第28章 青梅竹马 薛清澜,人如其名,站在一众贵女中,显得气度不凡,为人还那么谦和有礼。 明明是自己抢了她的婚事,众贵女明里暗里地挤兑自己时,她还给自己打圆场。 话说得既温婉又有理,让众人不能反驳又不失脸面。 站在薛清澜面前,雪娘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草芥,仰望那高洁的莲花一般,自惭形秽。 雪娘失魂落魄地回到侯府,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错了。 不该找到侯府投亲,更不该答应嫁给洛子清。 她独自枯坐在清影院廊下,看着秋日里的阳光一点一点地爬过院墙。 日头起了,日头落下,她的心,暖一分,冷三分。 “婶子,你说我嫁进侯府,是不是错了?” 她无意识地搓着衣角,低声问。 江婶子心头一酸,本以为姑娘否极泰来。 哪想到成亲走了个过场,便被撂在这里,无人问津。 倒也没人薄待她,老侯爷的威慑,老夫人的叮嘱,下人们衣食都照料的很好。 只是姑娘不敢出这侯府,出去便处处被拿捏,受嘲笑。 “过日子哪有那么容易的呢,一开始都是艰难的,慢慢地就好了,姑娘是个诚心待人的,二公子早晚有一天会看到你的好处。” 雪娘苦笑,她所求其实不多。 侯府给她的远远超出预期,那些金银珠宝,田地铺子,玉器摆设,绫罗绸缎,她都不敢进库房去看。 雪娘所求的不过是安稳度日,有一瓦遮阴,不再颠沛流离,为人所迫所害便好。 是她起了贪念,贪了那个人。 却不知那个人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只是,既然嫁了进来,总不能轻易就认输。 她是边疆戈壁雪原上挣扎过来的人。 当年刚到马场,多么艰难,不也拼了性命,熬出来? 这侯府,就算最终要离开,也得是她笑着离开。 而不是这样狼狈不堪地,被人鄙视着,讥笑着挤兑出去。 有什么大不了的,愿赌服输。 她只不过稀里糊涂地赌上了自己的人生与真心罢了。 此后,再有宴会应酬,雪娘便不加推辞。 每次都高高兴兴地打扮整齐了,跟着徐氏出门。 每次徐若云都会来借一两样首饰,或是簪环,或是手镯。 当然,每次她都会与雪娘说些有的没的,高门贵户的礼仪规矩,作为回报。 “表嫂,也就是我对你一片真心,你看明玉她们几个,可对你爱搭不理的!” 此话倒不假,徐氏不喜欢雪娘,哥哥又因为跟她成亲而离家出走,洛明玉对她一肚子意见。 便拘着底下几个妹妹,不让她们与雪娘走动。 吉祥和如意忍不住了,与雪娘说: “二奶奶,再这样下去,夫人和侯爷给你备的这些首饰,全被表小姐弄到她手里去了!” 雪娘笑一笑,叹一口气,她倒是真不在乎这些。 就怕府里那些人,从主子到下人,觉得她好欺负,连带吉祥如意都受气。 “下次她再来,你们把那套金镶珊瑚的首饰拿出来,搁梳妆台上!” 雪娘看着脾气好,可并不是好捏的柿子。 要让徐若云吃个大亏才好。 那套皇后御赐的头面,雪娘大婚那日都没拿出来戴,一直珍藏在库房箱子里。 柳夫人叮嘱的,将来若是要进宫,再拿出来戴上。 给皇后看,知道她感恩。 果然,徐若云一见那檀木盒子里,金光闪闪的,珊瑚珠红彤彤的,比胭脂还艳丽,眼睛便放光。 伸手就拿了簪子往自己头上插,耳坠往耳朵上挂。 雪娘故意做出一副心疼的样子道: “别的首饰表妹喜欢哪样都行,唯独这个不可以。” 说着便要伸手把簪子耳坠拿回来,徐若云一扭腰肢,躲了开去。 “什么金贵东西这么舍不得,我啊也就是到京城来,带不了那么些,要在西川老家,这样的我一箱子都不止!表嫂可真小气,不就借着戴一戴吗!” 雪娘一脸惶恐,“表妹拿了我那么些首饰,我都不曾心疼,就这一盒子,是压箱底的,万万不能!” 徐若云撇撇嘴,取下金簪和耳坠,往盒子里一扔,说道: “不给就不给,我还不稀罕呢。” 手指在盒子里扒拉着,眼珠一转,又撒着娇说: “表嫂,你这一套珊瑚首饰,样子倒是很特别,我实在喜欢。要不你借给我,拿去给姑母看看,回头去金楼照样子打一套,总可以?” 雪娘犹豫了许久,才慢慢点头。 “你拿去做个样子,就快快给我送回来,可不许诳我!” 徐若云心里一笑,算你识相! 乐滋滋地抱着檀木盒子回自己竹影楼。 今日这宴席,是长公主家的游园会。 京城中能收到帖子的,都与有荣焉,连柳夫人都盛装打扮出席。 徐若云喜不自胜地地抱着那套金镶珊瑚首饰挑选,对镜插戴。 她根本不知道这是皇后御赐的东西,心里只觉得意。 挑几支戴出去,让长公主和贵夫人们看见,就说是自己家带来的首饰。 她罗雪娘难道还敢当着那么些人的面,跟自己撕扯开来? 只要那些贵夫人们认定,这首饰是我徐若云的,那便就是我的! 当日在罗家,柳夫人看过这套首饰,就让雪娘收了起来。 连徐氏都没有见过实物,只是听说皇后赏赐了东西。 盒子里有六根金簪,原是命妇按品大妆时,梳凌云高髻,六根金簪环插一圈,凸显富贵端庄气派。 还好徐若云也知道过犹不及,只选了两根金簪插上,戴了耳坠,项链和手镯。 像一只骄傲的小凤凰一般,昂首挺胸地跟着徐氏出门上了马车,往长公主府去。 她是商贾人家的女儿,自然不缺金饰。 但衣着打扮总比不上京城贵女那般精致高贵。 今日这身,必能艳压全场,让往日看不上自己的那些人,眼里露出羡慕之色。 柳夫人在前,上了领头一辆马车,自然没有看到跟在后的徐若云那副打扮。 第29章 掌掴贱人 到了长公主府,孙家长媳秦夫人在门口迎接她们,挽着手叙话,入了后院。 长公主嫁的是门下省令孙大人之子孙武陵。 孙武陵本就喜好书画,不喜官场,尚了公主之后,两人神仙眷侣,悠游天下。 如今膝下两子一女都已婚配,他们更是四处游玩,只有春夏才会在京中。 今日游园会便是长公主一年一度的亲友聚会,表示她没有远离皇族与京城。 柳夫人与秦夫人也是闺中好友,见面便热络的很。 只让徐氏与众女眷在身后跟着,并没注意到人群中徐若云的打扮与众不同。 直到见了长公主,赐座上茶,长辈们依照礼数,叙话问安。 长公主才注意到众姑娘中,有一位装饰尤其华丽。 她定睛看了几眼,皱了皱眉。 徐若云还以为自己容貌装扮出众,引起了长公主的注意。 不禁心下得意,下巴更是高高扬起。 只可惜公主离的远,怕是看不清楚她头上的金簪工艺多么精湛。 长公主侧身与秦夫人低语几句,秦夫人打眼一看,变了神色。 急急走到柳夫人身边,低声问她: “你带来的那几位姑娘里,怎么有个面生的,头上插的,身上戴的,都是御赐之物?” 柳夫人心下一惊,回头看去。 才发现徐若云满头珠翠间熠熠夺目,两根金镶珊瑚簪子,不正是皇后赐给雪娘的那套! 她大惊失色,徐若云一商贾之女,怎可佩戴御赐之物! 柳夫人匆匆起身,辞了长公主,瞪了徐氏一眼。 让宋嬷嬷将徐若云带过来,跟着自己。 秦夫人将她们领到花园一处阁子里,这原是备着夫人小姐们歇脚喝茶赏花的地儿,周边也清净。 秦夫人让丫鬟婆子们都退远些,阁子里只剩下柳夫人,宋嬷嬷和徐若云。 柳夫人压低了声音,吩咐宋嬷嬷,“把她身上的御赐之物,都摘了。” 宋嬷嬷立刻上手,拔了金簪,卸了耳坠,取了项链与手镯。 徐若云还挣扎着,大声嚷嚷:“老夫人这是要干什么!这些都是我的首饰,夫人凭什么夺了去!” 柳夫人一声低喝,“还不掌她嘴!” 宋嬷嬷抬手两个耳光,脸上面无表情地瞪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商贾家小姐。 心里也暗恨,平日里拿腔作调的以为是大小姐,还不是借着大夫人的势! 徐若云目瞪口呆,脸颊上两个红红的指印凸显出来。 她刚想哭叫,就被宋嬷嬷捏住了下巴,哭嚎声生生堵在嘴里。 柳夫人走近来,细细看了案几上的几件首饰,声音严厉地问徐若云: “这些首饰,怎么会在你身上?你知不知道这是御赐之物,你竟然敢戴在身上招摇过市,这是大不敬之罪知道吗?竟然还敢嚷嚷,是想把长公主府上的宾客都引过来吗?” 徐若云两眼含泪,直摇头,柳夫人使了个眼色,宋嬷嬷才松开手。 在衣襟上揩了揩手掌,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 徐若云哽咽着低头说:“大夫人,这些是表嫂送给我的,真的不是什么御赐之物……” 柳夫人盯着她冷笑一声,“送给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打的什么主意!” 吉祥和如意毕竟是柳夫人身边调教出来的丫头,早把清影院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悄悄禀报给了柳夫人。 徐氏向来觉得柳夫人不管事,哪里知道这侯府里,大小事都瞒不过老侯爷和夫人。 只不过看两老愿不愿意管罢了! 柳夫人对宋嬷嬷下令道: “唤两个婆子,从后门把她送回侯府去,先关在悠游居厢房里,等宴席散了,再回去处置。” 长公主府的游园会,从早到晚,后院赏花品茶游船,前院射箭赛马,吟诗作词。 往年还有马球会,总要闹到落日时分才散场。 徐若云被关在悠游居厢房里,哭了一天,中间就一个婆子送了碗面过来,她也没吃两口。 徐氏不见了外甥女,也问了两句,宋嬷嬷说她身体不适,派人送回府了,徐氏也没在意。 等回了侯府,柳夫人一脸阴霾,让徐氏领着小徐氏,雪娘和几位姑娘一起到悠游居正堂。 又吩咐宋嬷嬷找两个婆子把徐若云领来。 徐若云脸上隐隐地还有两个巴掌印,发髻凌乱,一点装饰也无。 进到前堂,见到徐氏,便扑倒她怀里,叫了声姑母,痛哭起来。 徐夫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捧着徐若云的脸,一叠声地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突然想到,莫不是在长公主府,若云被哪个登徒子占了便宜? 可若是如此,怎么不把那混账东西抓了绑起来,单单关了若云? 徐氏性子简单又冲动,腾地一下站起身,就要质问柳夫人。 宋嬷嬷却拿出一个盒子,放到柳夫人手边。 柳夫人不紧不慢地问:“说说,这些首饰,到底是怎么到你手上的?是你偷偷拿的,还是哪个不长眼的巴结你?按说不至于啊?谁敢那御赐的东西来巴结这位表小姐?” 柳夫人言下之意很明显,你徐若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值得侯府人巴结吗? 徐氏本来还想质问一番,一听御赐之物,吓的目瞪口呆。 什么御赐之物,她怎么不知道? 徐若云当然知道,这穿衣打扮官府有制式,款式与颜色都有讲究。 正因为如此,京城里大户人家都会请绣坊里绣娘来做四季衣裳。 什么身份该穿什么款式,哪种颜色与花样,她们都烂熟于心,断不会出错。 若是有半分差错,不但主家受牵连,她们自是罪责难逃。 徐若云在西川老家,连织锦都不敢穿。 怕被人举报到官府,合家受牵连。 唯有到京城,借着侯府的势,吃穿用度都不知奢华了多少倍。 让她怎么舍得离开侯府?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赖上子清表哥啊! 只是她自诩见识多广,瞧不起罗雪娘,也不过跟着徐氏多认识几个贵门小姐罢了,人家还根本不带眼瞧她。 这御赐的首饰,制式和标记,皇室之人或相关人等一看便知,徐若云哪里认得? 更不知道,随意使用御赐之物,是不敬之罪,被有心人看到,可大可小。 当着徐氏的面,徐若云自以为有人撑腰,还梗着脖子犟嘴道: “这明明就是表嫂送给我的,哪里是什么御赐之物!” 第30章 受刑罚跪 如意早就得了雪娘嘱咐,此时就走出来,跪在柳夫人面前,朗声说道: “还求老夫人为我们二奶奶做主!” 便口齿伶俐地,把表小姐这些日子怎么到清影院借首饰,借过去就当着众人面,说是表嫂送的,再也不还回来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徐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柳夫人嗤笑一声道: “你们徐家还真是商贾之家,这无本生意,做的倒是利索!” 如意又说:“这套皇后赏的金镶珊瑚,二奶奶本是放在库房的,担心时日长了,色泽有变,吩咐奴婢拿出来擦拭保养,偏偏今日又被表小姐看见,非要借走。” “二奶奶一再跟她说,这一套不行,别的就算了。可是表小姐看借不成,就说要拿去做样子,请金楼照样打一套,二奶奶没法子,只好让她拿走了,哪成想,表小姐竟然插戴了出去!” 柳夫人气极反笑:“好啊,偷拿御赐之物,还戴去长公主府上招摇过市,是怕侯府最近事端不够多,要给咱们招祸呢是?” 徐氏早吓的心惊胆跳,连大奶奶小徐氏也魂飞魄散。 她也不知道大不敬是个什么罪,会不会连累到自己。 只帕子捂着嘴,满眼含泪,恨徐若云贪婪愚蠢,平日里总是以徐家嫡女自居,欺负自己。 又吹牛她父亲多么能挣银子,家里金山银海也不为过,哄的大夫人把她当心肝肉儿一样,捧在手心里。 哪里知道眼皮子这么浅,还没进侯府的门呢,就算计上二奶奶屋里那些好东西了! 众人都露出鄙夷的神色。 徐若云本来趴在姑母怀里痛哭,徐氏听了事情始末,脸上无光,心里也恨徐若云丢脸,早把她推开了。 柳夫人沉默了片刻,才沉声说道: “要是我们自家的姑娘,犯这等大错,是要打二十手板子,关祠堂的。你是徐家人,老身也不好重罚你,让你姑母说,该如何罚你。” 徐氏心里油煎一般,心里舍不得,又恼徐若云让自己丢了面子,咬咬牙说: “那就依照侯府的规矩,打手板子,跪祠堂。” 柳夫人不急不慢地喝了几口茶,才说: “跪祠堂就免了,她也不是我们洛家人,祠堂还轮不到她进去。打二十板子,禁足一个月。你作为大夫人,首先是二奶奶的长辈,之后才是你们徐家的姑母,竟然纵容表小姐欺到府里二奶奶头上,祠堂就你去跪,跪两个时辰,你可服?” 徐氏还能说什么?只能委委屈屈地低头认罚。 柳夫人又对宋嬷嬷说:“带上如意和两个婆子,去表小姐房里,把她从二奶娘那借的首饰,都拿回去。” 雪娘一直静静地在旁边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众人退下,柳夫人让雪娘留下。 雪娘走过去,屈膝跪倒在地,仰头说: “夫人,雪娘行事逾越了,请夫人责罚!” 柳夫人当然知道,今日之事是雪娘有意布局,借她的手来整治大夫人和徐若云。 不过她并不反感,雪娘孤苦无依,子清又不待见她,她在府里无依无靠。 若忍气吞声,还不知要被欺凌到什么地步呢。 雪娘能有这份谋算,才不枉侯爷看重她。 她柔声道:“起来,我不怪你,倒是你婆婆那个人,有些糊涂,你日后避着她些,子清也知道她的脾性,不会因为他母亲对你有什么误解的。” 雪娘心里一暖,柳夫人这话,是在告诉她,不用为了讨好二公子,在大夫人面前委曲求全,更不用把徐若云当一回事。 要说也是,雪娘出身再低微,她也是侯府二奶奶。 哪里是徐若云一个表小姐可以轻慢欺辱的? 只有徐氏那个脑子糊涂的,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夫妻一体,打雪娘的脸,不就是打子清的脸! 子清夫妻没脸,不就是侯府没脸! 柳夫人吩咐丫鬟绿玉,“去把我那对羊脂玉的手镯拿来,给二奶奶。” 雪娘想要推辞,却被柳夫人一句话止住: “我向来不爱拿腔作调的,给你就拿着,否则我就不高兴了!” 雪娘知道柳夫人这是给自己长脸。 今日这事,要说她也有错,老夫人不罚反而赏她。 侯府上下女眷,下人丫鬟心里就有数了。 别看大夫人和二公子不待见,二奶奶在侯爷和老夫人那,可得着脸呢。 雪娘不再客气,爽快地收下,心中感激万分,自不待言。 等她回到清影院,如意早就抱着那些首饰回来了,正一件一件往梳妆台抽屉里收呢。 一见二奶奶,便高兴地扑过来,直说: “二奶奶真是高明,都不用咱们自己动手,夫人就收拾那贱蹄子了!” 吉祥啐道:“你还想怎么动手?要是咱们自己动手,这会子关佛堂的可就是二奶奶了!” 如意吐吐舌头,确实,徐若云把大夫人哄得,眼睛里只有她。 要是二奶奶动了她一根手指头,大夫人还不得作威作福地罚二奶奶! “婶子,你去库房,帮我挑些锦绸,我要给老夫人做个抹额,再给侯爷做对护膝。” 雪娘淡淡地吩咐江嬷嬷。 这侯府里,总要抱抱大腿的。二公子那个无情男人抱不上,就先抱老夫人。 柳老夫人收到雪娘的抹额,很是诧异了一阵。 雪娘绣活精致她原是知道的,成亲时那一顶红盖头惊艳了许多人。 给柳夫人做的抹额是墨绿色弹花锦缎,镶了一圈白狐皮,庄重又雅致。 让她惊讶的是,抹额中间嵌了大拇指甲那么大的一颗祖母绿。 碧绿如一汪深潭水,阳光下璀璨夺目。 柳夫人看出来,这是雪娘嫁妆里面的东西。 那这颗祖母绿价值可不菲,如此大颗且纯净无杂质的宝石极为难得。 南洋那些珠宝商人可能几十年也找不到一颗。 雪娘这颗是侯爷属下去东南剿匪得来的,侯爷从私库里翻出来与她添妆。 雪娘嫁妆里这祖母绿最小,却最昂贵。 连皇后赏的那套珊瑚首饰都比不过它的价值。 这么矜贵的东西,这姑娘轻易就拿出来给自己做了抹额! 是她不懂这东西的珍贵,还是她真就这么大气? “这绣活,真是精细,难为你了。怎么想起来把这宝石嵌上?你可知它价值几何?” 柳老夫人和蔼地问道。 第31章 教养嬷嬷 雪娘淡淡一笑。 “知道,老夫人叮嘱过,这是祖母绿,价值连城,镶嵌在华胜上最好,是可以传家的宝物。这么珍贵的东西,老夫人用着才不埋没了它。” 当初侯爷特特地拿出来这颗祖母绿来添妆,雪娘坚辞不能。 如今借花献佛,给老夫人用上,也算物归原主了。 老夫人心里轻叹一声,知道雪娘是感激自己多般维护,便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献给自己。 雪娘又拿出给侯爷做的护膝。 这护膝倒是没什么贵重的装饰,却很是费了一番心思与功夫。 用锦绸一层一层地纳出软底,面上绣了万字不到头的福寿花纹,是个好意头。 侯爷如今不良于行,眼看又入秋了,若是腿部着凉,怕是情况会更糟糕。 这护膝又暖和又绵软,正是得用。 柳老夫人因为侯爷病倒,这段时间也顾不上照管雪娘,知道她在这府里艰难。 如今收了这么用心又豪气的礼物,心里对她又多了几分怜爱,便想为她做点什么。 想了想,迟疑着与雪娘说: “我知道,你在这府里不容易,要不我给你请个教养嬷嬷,教教你这京城里做主母的一些规矩。” 柳夫人向来不爱多事,洛明月和明玉那几个,她从来没过问过。 不是自己亲生的孙女儿,无事献殷勤反而容易惹事。 雪娘在这府中艰难,柳夫人一直看在眼里。 可秉持着不多管闲事的原则,她也只在徐若云招摇到长公主府上,才出了一次手。 雪娘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欢喜不已的笑容。 老夫人心头一热,真是个纯真的小姑娘啊。 那点欢喜都在眼睛里,不加掩饰。 她忍不住与雪娘忆起往昔: “你不知道,我原小时候也是在乡下长大的,是个不知礼义不懂规矩的野丫头。十岁上才进京,慢慢学了些人情世故,规矩道理。” 歇了口气又说: “你不懂这些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短处,有人点拨着,用心体会,慢慢也就会习惯了。” 雪娘露出羞愧的神色,轻声道: “只是我给二公子,也给侯府丢脸了。” 老夫人摇摇头,她本就是豁达疏朗的性情,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何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徐氏与徐若云故意给雪娘挖坑下绊子。 那些嘲笑捉弄她的人,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不得台面的。 “不必挂心,二公子也不会因为这些就恼了你。倒是你以前在北疆,日子过得艰难?” 老夫人转移话题。 雪娘点点头,又摇摇头。 艰难么?物质上自然是匮乏的,但是她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快活多于困苦。 她与老夫人讲起在马场的生活,喂马,打扫马厩,给母马接生,照料小马。 大雪封路的时候,他们要把吃的省下来,紧着马儿吃饱。 边疆军马比人还金贵。 跑马的时候最快活,雪娘刚到马场不会骑马,后来很快就学会。 春夏秋日,纵马驰骋草原,不知道多惬意。 草原上天高云淡,骑着马儿仿佛在天上飞。 说得老夫人一脸向往,艳羡不已地说: “你这日子竟然比我当年在乡下还快活,我们那时候,也下水摸鱼捉虾,上山打猎,山鸡野兔子什么的,野地里生了火烤着吃。” 说起打猎,雪娘又绘声绘色地聊起,在马场要防盗马贼,还有狼。 因了这个,她跟曾老伯和广平哥哥学了一身好骑射功夫,曾经射杀过好几匹野狼。 还有套野马,草原上经常有野马出没。 这些马都性子烈,猎了来与军马杂交,能够配出更优秀又更好驾驭的军马。 聊着聊着,两人生出知音之感,倒有了几分莫逆之交的情谊。 老夫人年轻时虽不曾骑马打猎,却也是个打马球的高手。 言谈到酣处,磨掌擦拳恨不能与雪娘翻身上马,再战一场! 夜间与侯爷感叹,想不到这雪娘姑娘,倒称得上是个巾帼。 老侯爷一笑道: “北疆马场里长大的孩子,哪个是孬种?身体弱的,早早就夭折了,性情不坚毅的,熬不过那种艰难困苦。” “这姑娘是荆棘里开出的花。尤其难得的是,草原戈壁里养出来的纯净性子,可惜二郎有眼无珠,识不得珍宝。” 柳夫人做事向来麻利,第二日便回柳家,托母亲与嫂嫂出面,请了个出宫荣养的教养嬷嬷来洛家。 从走路说话斟茶吃饭开始,教罗雪娘如何做大家闺秀。 柳家帮雪娘请的这位教养嬷嬷姓高。 在宫里待到二十六岁被放出来,不打算嫁人,也不愿意回娘家与兄嫂合住。 自己有些傍身的银钱,便在京郊买了个小庄子。 日常种种地养养花,日子过得逍遥。 像她这样的资深大宫女,京城里大户人家请去做教养嬷嬷,求之不得。 高嬷嬷在宫里看够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耐烦在深宅大院里讨生活。 若不是柳家老夫人出面,怕是请不动这尊佛。 哪想到,高嬷嬷竟与雪娘一见如故。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老侯爷,柳老夫人和高嬷嬷都是见惯了人心叵测,经历过风浪的人。 那些浑身心眼子上下开了几百个窍的,在他们眼里不过是透明人一般。 倒是雪娘这样单纯朴实,没有心机的女娘子,能入了他们的眼。 高嬷嬷先教雪娘如何走路。 大家闺秀,行动间须弱柳扶风,碎步轻移。 发鬓的钗环,裙边的禁步,都不发出声音才算合格。 雪娘在马场风风火火地,到了京城已是刻意收敛。 如今才知道,自以为很斯文,按京城贵门的标准,自己简直就是野马进了羊圈。 说话须轻声慢语,吐字清晰,不可高声粗语,流于鄙陋。 但也不可娇媚软语,失了端庄,措辞要文雅得体,又不可卖弄才学…… 教了说话,高嬷嬷又传授不同场合季节衣裳首饰妆容的搭配。 雪娘这才知道,京城贵女们,出门应酬的衣服,穿了一次,便不可再穿第二次。 难怪! 她第三次跟徐氏出门赴宴,穿了头回那套衣衫。 全场女眷都像看猴似地看着她,眼神鄙夷又好笑。 第32章 闺秀速成 雪娘嫁妆里那么多绫罗绸缎,她想着自己十辈子也穿不完。 还与江婶子商量,是不是可以拿一些出去卖。 若是新衣穿一次便不能再穿,十箱也就不算多了。 高嬷嬷又与她讲授用餐礼仪。 ……雪娘只觉头痛,比她在马场给难产的母马接生还要麻烦。 她拿了个小本子,把高嬷嬷讲的,一条条记录下来。 高嬷嬷看了她一笔字,又叹一口气。 令她每日练习走路,行礼,说话之外,再练五十张大字。 又挑了些女子适合的书籍与她诵读抄写。 闺阁女子虽然不一定要才华出众,基本的诗词歌赋以及鉴赏能力还是要的。 尤其一笔字,写得端正不见得加分,若写得难看就减分了。 …… 高嬷嬷虽喜欢雪娘率真性情,却很头痛。 这学生犹如一张白纸,哪儿哪儿都要重新学起。 偏偏柳夫人给她开的是个速成班。 要求洛二公子回府时,雪娘在京城贵女圈里,有立足之地。 兵部给洛子清下的任职令,只给了半年的休沐期。 十月初无论如何他都要回来,否则算违反军令。 也就是说,雪娘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获取京城名门闺秀们的认可。 高嬷嬷心内直呼上当。 早知道在自己小庄园里种花晒太阳,不舒坦吗? 直到偶尔一次,她暗暗地与柳夫人抱怨。 柳夫人向她吹嘘雪娘的骑术,给雪娘也给侯府撑面子。 高嬷嬷眼睛一亮,雪娘若是擅骑术,可以学打马球啊! 京城贵女,春夏秋有无数场马球会,是女子交际,相看郎君的绝佳场所。 只是深宅大院里娇养的女子,擅长此道的并不多。 若有哪位女娘子,马术精湛,擅长击球,那绝对会成为京城贵门炙手可热的娇客! 谁不希望自己的马球队能多赢几次啊! 赢了不但脸上有光,那些俏郎君们都会多飞几个眼风过来! 柳夫人一想,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与其教雪娘诗词歌赋,礼仪宴客,不如教她打马球! 京郊西岭马场,绿草如茵,风景如画。 这里是京城高门淑女们练习骑射打马球的专用场地。 若是没有侯府的面子,普通百姓连马场的门都叩不开。 雪娘拿着柳夫人的帖子,到马场选了一匹黑色的乌蹄马。 这种马来自北疆,雪娘熟知它们的性情,看着桀骜不驯,难以驯服。 但是只要与它们混熟了,便格外温顺听话。 上了草原,跑起来四蹄腾空,犹如腾云驾雾一般。 马夫见雪娘选了乌蹄马,有些惊讶,犹豫着劝道: “二奶奶不如换一匹,这乌蹄马可不好驯服,别摔着您……” 雪娘笑一笑,马夫呆了,低下头不敢看她。 江嬷嬷跟着,给了他一块银锞子,笑着说: “麻烦您,拿些它爱吃的料来。” 马夫乐颠颠地去提了一袋麦子来。 雪娘抓了一把,捧在手心,马儿呼哧呼哧地吃了。 大舌头还卷了卷,舔雪娘手心,痒痒地,雪娘乐得咯咯笑。 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她心里突然一阵酸楚。 一年前,她还在马场,与广平哥哥驰马奔腾,哪想到没几日便家破人亡。 入了京城本想寻机报仇,却陷在侯府里,出不得,进不得。 雪娘招招手,从江嬷嬷带的包袱里拿出一个苹果。 凑到马儿鼻子边,“喜欢吗?好不好闻?吃,这个好吃呢!” 马场里不会给马儿喂苹果这种食料,太昂贵了。 但雪娘知道,马儿喜欢。 戈壁上有一种沙果,她偷偷喂给马儿吃,就没有不爱的! 她抚摸着乌蹄马的鼻梁与鬃毛,在它耳边说: “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乌云,怎么样?” 雪娘与乌云聊了好一会儿,才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入了围场。 马夫见洛二奶奶选了一匹烈性的马,心中直嘀咕。 别家的女眷刚进马场,都选矮脚马,怎地这位如此胆大? 哪想到自己一不留神,这位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马夫追着直喊:“二奶奶小心!” 这要是伤着了,他可担不起责任。 下一刻,马夫便大张着嘴巴,惊讶得好半天才合拢。 得,这位洛二奶奶是练家子,比他骑术还溜! 雪娘去了马场几次,高嬷嬷见她骑术确如柳夫人所说,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便与她讲解一些打马球的基本规则与技巧,让她练习击球带球。 对雪娘来说,这可比练习走路说话要畅快多了。 高嬷嬷陪着她练了几次,膝盖旧伤复发。 她常年在宫里劳作,动不动就下跪。 寒冬酷暑,一跪就几个时辰,早就落下一身病痛。 这几日陪着雪娘骑马,拉动了膝盖,疼痛难忍。 在清影院厢房卧床休息,夜里痛得睡不着。 雪娘在内室都能听见她的呻吟。 北疆寒冷,腿脚疼痛是常见的毛病。 雪娘以前经常给祖父做药包热敷,按摩,很有经验。 她一声不响地,去药堂开了药。 回到清影院,亲自研磨,用细棉布缝了药包,给高嬷嬷热敷。 夜里果然舒服很多,高嬷嬷能睡个好觉了。 “谢谢二奶奶了,这毛病可跟着老奴二十几年了,如今竟有个法子能缓解,真是难得的福气啊!” 高嬷嬷说着,眼里竟然泛起泪花。 她一生未嫁,无儿无女,一身病痛。 夜间痛入腓骨时,也无人问津,只能自己苦苦煎熬。 哪里想到老了,还能遇到雪娘,对她有几分真心。 雪娘靠在高嬷嬷膝头,不敢太用力,满脸真诚地说: “嬷嬷,雪娘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能遇到嬷嬷,得您倾心相授,雪娘感激不尽的,能为您尽一点孝心,也算是弥补我不能承欢双亲膝下的遗憾,想来我祖父,爹娘在天之灵,见我得您疼惜怜爱,也是抚慰。” 她这一番话,发自心扉。 柳夫人与侯爷虽然善待她,毕竟身份尊卑差距太大,再照拂雪娘也很难亲近。 高嬷嬷身份不同,也受过人情冷暖,吃过百般苦楚。 自然更能体会雪娘的处境与心情。 雪娘轻易不诉苦,但在高嬷嬷这里,她愿意敞开心扉。 高嬷嬷伸手抚摸着雪娘发髻,不免动容。 若不是身份有别,认雪娘做个义女,岂不是善缘。 可惜啊,她毕竟是侯府二奶奶。 第33章 贵女挑衅 雪娘让高嬷嬷在府中好好休养,自己带着如意和小厮去马场练习。 这日她正骑着乌云,练习用球杆带着球跑。 这活说起来简单,施行起来可不容易。 要控制马的速度,还要控制球的方向与力度。 而且在赛场上,还会不断有人来与你抢球。 “甚至有那阴险的,还会故意使坏,让你落马。” 高嬷嬷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雪娘心里不寒而栗。 赛场上落马,那是会被踩踏的,轻则重伤残废,重则一命呜呼! “所以马球是一项很危险的活动,你看侯府里五六位姑娘,老夫人一个都没教。” 柳夫人的马球技术,高嬷嬷亲眼见识过。 连当年皇后,如今的太后,都赞不绝口。 她不想教侯府那几位小姐,借口这项活动太危险。 实际上看不上洛府那几位小姐,高不成低不就。 说是侯门小姐,出门去总有点小家子气。 说是纯真率性,偏偏一个个扭扭捏捏。 难得柳夫人能看上雪娘,愿意把毕生所学教授与她。 “让她先学会基本的,过些时日,我再去教她如何击球,进球,过人,抢球。” 点球,空中击打,带球入门,这些技巧,都需要长期训练,非一日之功。 最基本的就是跑马控球,如果这都做不好,就别上场了。 雪娘练球入迷,每次去马场,都要消磨半日。 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罗雪娘在马场练习马球术。 这日她正在马场奔驰,听到远处一阵喧腾。 雪娘瞄了眼,是一众贵女,她没搭理,继续练习。 贵女们驱马靠近,随风传来一阵嗤笑声。 “这不是护国侯府那位二奶奶吗?” “对啊,听说她连最基本的用餐礼仪都不懂,竟然还来学马球?” “是打算跟着咱们捡马球,哈哈哈!” 众女纷纷笑起来,一个个虽然骑着马,却非要抬手捂了嘴,作出娇羞模样。 雪娘忍不住在心里骂: “都到马场了,作出这般扭捏模样,是要给谁看,也没有郎君在旁边啊,真是装十三装成德性了!” 脸上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驱马过去,从容见礼道: “各位小娘子有礼了。” 一位身着鹅黄色骑装的女子驱马往前几步,靠近雪娘。 昂着下巴,一副睥睨众人的模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说道: “早就听说你了,没想到是这般狐媚子模样,难怪自不量力地往洛二郎身边靠,可惜啊,二郎根本不搭理你!” 这位便是赵阁老家的嫡幼女,赵纯珠,家人亲友都唤她珠儿。 雪娘不置可否,笑道: “听这话意思,这位娘子似乎与二公子很是熟络,只是怎地从未听二公子提过,怕是你认得他,他不认得你?” 赵纯珠一瞪眼睛,举起马鞭,就想抽。 旁边绿衣女子纵马上前,伸出马鞭压住她胳膊,轻声说:“纯珠不可。” 这位绿衣女子竟是薛清澜,她微微笑着对雪娘说: “洛二奶奶在此练球,我们几个便不打扰了。” 雪娘微笑颔首,薛清澜的好意,她自然心领神会。 赵纯珠却不肯走,咄咄逼人地问道: “罗雪娘,就凭你,也敢打马球,你会骑马吗?敢不敢跟我比试比试?” 雪娘因为要练习控球,只小范围地在围栏内驱马小步跑动。 众贵女远远看了好一会,只觉得她动作笨拙,不像是擅长骑术的模样。 赵纯珠自幼便有专职骑师教导,自认为马术精湛。 便想激怒雪娘,跟她去跑马,途中好好教训教训她。 薛清澜待要阻止,却见雪娘脸上露出奇异笑容,朗声说道: “好啊,能陪着赵小姐跑马,是雪娘三生有幸,不过今日时辰已迟,雪娘要回府煎药侍疾,不如三日后,你我在此一试,如何?” 薛清澜轻声呼道:“二奶奶不必当真,赵小姐与你不过是开玩笑而已……” 她不停地对雪娘使眼色。 她当然知道赵纯珠今日没安好心。 薛清澜与赵纯珠素来也不亲厚,今日一起来马场,是看在表姐向曲兰的面子上。 向曲兰与赵家三小姐是未来妯娌。 她不好得罪了赵纯珠,让表姐难做。 于是一大早接到帖子,便应邀来了马场。 赵纯珠以为洛子清娶了罗雪娘,薛清澜心中自然也恨着她。 听说罗雪娘在京郊马场习马球,迫不及待地要约上京中贵女们来看她笑话,奚落一二。 发帖子时,不假思索地就给薛清澜也发了一张。 向曲兰附和道:“洛二奶奶刚开始练习马球,咱们就别耽误人家了。” 她知道赵纯珠马术在这群贵女间,算出类拔萃的。 且她不安好心,罗雪娘若与她比试,怕是要吃亏。 洛二公子又不待见她,吃了亏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赛马可不是好玩的,动不动就折胳膊断腿的。 尤其女子,别说残了,不小心破了相,一辈子也就完了。 向曲兰心善,且她早有婚约在身,对洛子清并不像京城中其他贵女,那般心向往之。 此时便不忍罗雪娘落入圈套。 哪知道罗雪娘完全没领会二人的好意,轻笑一声说: “赵小姐相约,雪娘岂敢不从!三日后辰时,不见不散!” 三日后,雪娘如约来到马场,见赵纯珠趾高气昂地骑在马上。 旁边还有一位红衣女子,气焰比赵纯珠更甚。 “罗雪娘,你面子够大,今日连永淑公主也过来,你可不要怯场,从马上摔下去,丢人现眼哦!” 赵纯珠的话音刚落,众贵女发出一阵嬉笑声。 红衣女子看也不看罗雪娘,只对赵纯珠说: “赶紧的,回头三哥还要带我去游湖呢!” 永淑公主在宫中,常常见到洛子清。 十三岁那年初通男女情事,便对他怦然心动。 只是无论她怎么与贵妃娘娘撒娇卖痴,娘娘又如何与皇上哭求,皇上都不肯指婚,让她嫁给洛子清。 永淑公主知道洛子清与薛清澜有情,心中暗恨。 时不时地在宫中为难一下薛清澜。 只是碍于她太傅嫡女的身份,不敢过分。 这罗雪娘算什么东西? 听表妹说今日要来与她赛马,永淑公主就缠着三皇子,以游湖的名义把她带出皇宫。 哼,今天一定要好好惩治一番那罗雪娘,最好让她被马蹄踩死才好呢! 第34章 要你小命 罗雪娘看着永淑公主高傲的背影,心里有一种不祥之感。 旁边高台上还有一群人,远远地看不清楚。 似乎是几位郎君,大概是来给永淑公主和赵纯珠撑腰的。 此时退缩不赛,会给侯府,给二公子蒙羞。 她本就是京城的笑话,若今日退缩,恐怕日后连下人丫鬟也能踩上几脚。 何况,就算她放弃,不想赛马,永淑公主恐怕拿鞭子抽,也会把她抽到马背上去。 不如放手一搏。 心念已定,雪娘俯身在乌云耳边低语了几句。 又抚慰地摸了摸它,双足夹紧,乌云慢悠悠地跟了上去。高台上,三皇子身边站着赵纯珠的哥哥赵管易。 此时遥望着场内骑装娇俏的女郎们,他凑近三皇子,附耳上来: “三哥,今日若看中哪位,改日让夫人请到府中,哈哈哈……” 三皇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瞥了一眼赵管易: “人家都是未出嫁的娘子,你可积点德!” 这赵管易风流好色,不但强抢民女,还有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爱好,喜欢勾搭人妻。 这京中不少低阶官员的女眷,曾被他看中,以赴宴赏花的名义,让夫人邀请到府中,趁机下手。 三皇子虽也有个风流倜傥的名声,却没有这位表哥如此下作。 今日随同赵纯珠来的,都是京中高门贵户的嫡女。 赵管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她们动邪念。 赵管易嘿嘿讪笑两声,这不仗着三皇子的势吗! 要是就他自己,哪里敢觊觎场下那几位女郎。 三皇子不买账,他也只好收了那份邪念,百无聊赖地坐下来。 这女娘子赛马,有什么好看的! 众人都如他一般,意兴阑珊。 眼看着马场内,六匹骏马依次排开,马夫手里一杆令旗落下,马儿都飞奔而出。 很快众人都看出来,五匹马在挤兑一匹黑色乌蹄马。 这哪叫赛马,这明明是围剿吗! 但很快,乌蹄马便脱围而出,四蹄飞踏,如腾云般,遥遥领先。 永淑公主和赵纯珠目瞪口呆,这罗雪娘还真擅长骑术啊! 两人对视一眼,竟双双离开赛道,从草场中间横穿过去。 赵纯珠一马当先,拦到雪娘前面,她就不信了,这罗雪娘敢直撞上来! 雪娘早知道永淑公主与赵纯珠不安好心,令旗一落,她便给乌云下令,疾奔向前,把那几位贵女远远甩在后面。 把她们拉下半个马场那么远,总没法子坑害自己? 没想到永淑公主和赵纯珠这么不要脸! 她们根本不是要赛马,是要她的命! 不死也要让她落个半残! 乌云正在疾驰中,罗雪娘余光瞥到赵纯珠横冲过来,一拉缰绳。 乌云一声长嘶,四蹄腾跃,生生从赵纯珠头上跃了过去。 马蹄勾到她的发髻,一头簪环洒落满地,赵纯珠吓傻了,待在那一动不敢动。 眼看罗雪娘就要冲到终点,取下象征头名的红旗。 永淑公主一咬牙,抽动马鞭,追了上去。 她座下可是一匹汗血宝马,去年及笄,父皇赏给她的礼物。 汗血宝马的速度与爆发力自然非乌蹄马可比。 眼看着追上罗雪娘,永淑公主竟然驱动马匹,向罗雪娘撞去。 “你敢不下马!”她恶狠狠地想。 两马相撞,必有一伤,罗雪娘要是不自伤,就会伤到永淑公主,谅她也不敢! 哪知道罗雪娘竟然从乌云身上直身而起,脚尖一点马鞍,在空中旋了一个身,落到永淑公主身后。 乌云得了罗雪娘的令,低了马头,在汗血宝马的肚子上顶了一下,卸了撞击的力道,然后转身回头。 汗血宝马受了惊,前蹄扬起,几乎站立起来。 罗雪娘死死抓住缰绳,搂紧了永淑公主,嘴里说道: “公主别动,否则掉下去,你我不死也伤!” 看台上众人都紧张地站起来,趴到围栏边缘。 这马儿惊了,便很难控制,永淑公主今日怕是必有一伤。 三皇子皱着眉头,今日永淑求他带出皇宫,本以为不过是几位女娘子胡闹,哪里想到她竟然要闹出人命来! 如今竟是把自己也给折进去,回去如何与父皇母妃交代。 众人都以为两人会落马,哪知罗雪娘紧紧勒了缰绳,压着永淑公主搂紧了马脖子,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着些什么。 汗血宝马见没能将人摔下马背,前蹄落地后,就狂奔起来。 雪娘顺着它的脾气,沿着马场跑了又十几圈,才让它平息下来。 又缓缓溜了两圈,才一声长吁,让马儿停下脚步。 三皇子早领着众人从看台下来,此时都涌了过来。 雪娘翻身下马,永淑公主早被颠得花容失色。 她跑马不过是让骑师看着,在马场溜达几回罢了。 哪里经历过这样风驰电掣般的疾驰。 雪娘见她脸色苍白,便帮她卸了脚蹬,扶她下马。 永淑公主刚站稳,直起腰来,竟反手抽了雪娘一记耳光。 嘴里哆哆嗦嗦地骂道: “刁民大胆,让你自己落马,为什么不摔下来!” 又挥手想打,雪娘伸手捏住她手腕,稍稍用了些暗劲,口中道: “公主刚才被缰绳勒着了,我看看,手腕肯定肿的厉害。” 手上暗劲又加了几分,才放下永淑公主的手,将衣袖卷上去,作出仔细查看的样子。 “嗯,缰绳再勒几分,手腕就断了,回去会红肿起来,公主让太医好好看看,若不小心医治,以后这只胳膊可就算毁了。” 永淑公主只觉得手腕麻了一阵子,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听到雪娘的话,心里三分不信,七分害怕,早忘记雪娘不肯落马之事。 赵纯珠众人早退到马场边缘,雪娘驾驭汗血宝马的风姿,让她们目瞪口呆。 那架势,比她们见过的郎君都更潇洒英武,她,她,她是女人吗? 三皇子扶过永淑公主,他深深看了罗雪娘一眼。 刚才雪娘空中旋身,落马勒缰,又在围场里驯服受惊宝马,救下永淑的场景,他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以前只听说洛子清娶了个北疆来的女子,没想到此女骑术惊人。 近前来,姿色也宛若洛神再世,仙姿风骨,人间难得之姝色。 只是惊鸿一瞥间,罗雪娘便低头,匆匆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三皇子突然想起什么,扭身一看,赵管易正盯着雪娘的背影,微张这嘴,就差流一口哈喇子了。 三皇子踢他一脚,“看什么呢!” 赵管易这才醒过神来,连连摇头,“没,没看什么。”一脸谄笑。 三皇子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叮嘱一句:“不要打她的主意。” 赵管易赶紧点头,却忍不住看了三皇子一眼。 得,三哥看上了,没自己啥事了! 听说那洛子清连洞房都没进,就跑了,这么说,罗雪娘还是…… 赵管易心里痒痒的,简直百爪挠心。 偏偏三皇子也看上了,唉! 第35章 侥幸脱罪 雪娘回到侯府,并没把马场之事告诉柳夫人。 夫人如今为侯爷病情担忧,眼见着人憔悴了许多。 如此境地,还为自己请来高嬷嬷,又下帖子让自己去马场练习马球术。 实在不应再拿这些小事去烦扰柳夫人。 如意吓得面色苍白,她既担心雪娘被欺负,又害怕得罪了永淑公主那些人,会遭到报复。 “二奶奶,咱们以后还是别出门,这些人太可怕,今天要不是你骑术好,就被她们给挤下马来,马蹄可是不长眼睛的……” 如意一想到那场面,便不寒而栗。 雪娘抱住如意肩膀,安慰道: “别怕,她们也就那几招功夫,明面上不敢怎么样的。还有记着千万别说漏了嘴,高嬷嬷,江婶子和吉祥她们都不许告诉,知道了吗?” 如意犹豫着点头,雪娘威胁她: “要是说漏嘴,下次就再也不带你去吉庆斋吃点心了!” 如意爱吃,吉庆斋是京城名气最响亮的点心铺子。 平时出不了门,近些日子,每回二奶奶去马场,回来的路上都会绕道吉庆斋。 买上几包热乎乎的点心,带回清影院里,大家一起分享。 如意最爱吃红豆乳酪酥,又香又甜。 咬到嘴里,先是脆香脆香的,然后是乳酪的香滑混着红豆的甜糯,那滋味…… 如意忍不住流口水了,头点的鸡啄米一般。 “奴婢不说,二奶奶放心!” 雪娘捏了一下她鼻子,从点心盒子里拣出一包红豆酥。 “喏,给你一个人的,藏着慢慢吃!” 如意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捏起一块放到嘴里,露出幸福的笑容。 雪娘有些后悔,捏伤了永淑公主的手腕。 把那匹汗血宝马制住了,救下永淑公主就离开。 何必逞一时意气,得罪皇家人。 可脸上火辣辣地,伸手摸摸脸颊,想到自己挨的那一巴掌,雪娘又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永淑公主回到皇宫,手腕已经不能转动。 此事自然瞒不过贵妃,连皇上也被惊动。 今日之祸端不仅牵涉到三皇子和永淑,还有赵洛两家,以及京中名门望族。 虽是儿女之事,牵一发动全身。 宣元帝即位十余年,能够安稳至今,就在于处处小心。 消息一传到勤政殿,皇上便匆匆赶到贵妃的珍和宫,亲自动问。 若只是贵妃,永淑公主还能撒个娇,扯个谎,糊弄过去。 贵妃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说不定因为永淑手腕受伤,还要降罪于众人。 皇上龙威一震,三皇子便实话实说,今日是赵纯珠约了洛府二奶奶赛马,永淑非要跟去,惊了马。 永淑差点就掉下马来,还好洛府那位二奶奶骑术高超,飞身跳到永淑背后,制住了惊马。 三皇子其实亲眼看见,雪娘挨了永淑一巴掌之后,动手扭伤了妹妹的胳膊。 他却瞒着不说,反倒帮雪娘撒谎掩盖。 “妹妹的手腕被缰绳勒住,还好罗雪娘援救及时,不然若是掉下马来,没摔伤,也会被惊马拖在地上,怕是性命不保。” 贵妃吓得泪水涟涟,又连连唤太医来。 皇上又找来赵纯珠和今日跟去的几位贵女。 不用他严加审问,众人便一一招了。 是为了整治罗雪娘,想让她落马,才引起事端。 “你们真是大胆!知不知道,这样是会出人命的!” 赵贵妃见皇上脸色阴沉,生怕他一怒之下重罚永淑和三皇子,赶紧先发制人,训斥起来。 要知道洛子清娶这位二奶奶,连皇上都是认可的,还让皇后赏了东西。 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娘子,竟然去欺凌她,想让她不死也残。 赵贵妃一想到若罗雪娘真出了事,心里就后怕! 她又冲三皇子吼道: “你也是,永淑年纪小,你也不拦着,跟着胡闹什么!” 三皇子急忙跪下请罪: “是儿臣的错,本以为只是几位女娘子赛马,闹着玩,没想到会惊了马。” 他确实没想到,罗雪娘竟然是那样一个惊艳绝伦的女子。 早知道,他绝对不会允许赵纯珠去坑害她,更不会让永淑跟着去。 皇上看着面前跪着请罪的众人,脸色阴晴不定。 心里暗骂三皇子与永淑:一对蠢货! 今日之事本是赵纯珠主导,若她能成事,皇上正好借此机会挑拨赵洛两家矛盾。 偏偏三皇子和永淑上赶着掺和进去,这事就变成皇家与洛家之间直面对峙。 皇上还能怎么办?只能安抚。 侯爷病倒,此时皇家欺负她一个刚过门的二奶奶,没有任何意义。 反而打草惊蛇,打乱好不容易机缘巧合,才谋来的部署。 沉默良久皇上才开口道: “让各家把自己的女儿带回去,好好教导。永淑行事不端,骄纵蛮横,罚抄经三百遍,俸银一年。身边的丫鬟婆子各领二十大板。” 又对三皇子道:“你身为兄长,不能教导劝诫妹妹,罚你一年俸禄,你可服气?” 三皇子和众女皆磕头谢恩:“谨遵皇上教诲!谢皇上恩典。” 翌日,侯府接到赵贵妃派太监送来的赏赐。 道是洛二奶奶救永淑公主有功,赏白银三百两,玉如意一对。 柳夫人不知就里,唤雪娘来询问,才知昨日马场惊魂一幕。 柳夫人看着案几上摆的白银与玉如意,心知此事必然有异。 明摆着是永淑公主与赵家那位刁蛮小姐陷害雪娘,反而被雪娘反制,吃了大亏。 贵妃居然还如此厚赏? 柳夫人把疑惑藏在心里,让宋嬷嬷将赏赐送到清影院,交给江嬷嬷入库造册。 她语重心长地与雪娘说: “最近多事之秋,看贵妃这做派,恐怕后面还有事端,不如你还是少出门,马场就别去了。” 雪娘心里觉得遗憾,但也明白,自己算是闯了个大祸。 皇上没有降罪于自己和洛府,已是万幸,收敛锋芒,才能保全自己。 雪娘又闲了下来。 柳夫人让她去跟徐夫人学着如何打理庶务。 雪娘是子清嫡妻,将来免不了要独当一面,主持中馈。 “趁着高嬷嬷在,你每日去玲珑苑前厅,跟着大夫人学着处理家事,有什么不明白的,高嬷嬷也能指点你一二。” 雪娘脸上虽露出为难的神色,还是应承下来。 柳夫人知道她有点怵徐氏,劝慰道: “你既与子清成了亲,她就是你婆婆,哪里躲得开呢?三纲五常,总是免不了的。也不必太过忌惮,子清知道他母亲的脾性,你就该怎样就怎样,不用怕得罪她。” 柳夫人很庆幸,嫁给侯爷后,没有公婆伺候。 雪娘就没有这个运气了,洛大老爷憨厚,徐氏却不是个好相与的。 要是十足的恶人也好对付,偏偏徐氏又不全是恶人。 又偏执又糊涂,最难缠。 一辈子长着呢,逃是逃不掉了。 大宅院里,其实跟男人见面的时间少,与婆婆相处的时候多。 她也只能帮雪娘到这份上了。 徐大夫人听说每日处理家事时带着雪娘,教她中馈之事,自然不乐意。 只是婆婆吩咐,她不敢拒绝。 只能容着雪娘每日服侍过侯爷用药后,去玲珑苑旁听理事。 第36章 要你不举 此后雪娘便在内花园里深居简出,日常不过看账,绣花,去后花园打马鞭,练拳。 她趁着去马场时,给自己购置了一根马鞭。 牛皮细绳编成的,雪娘爱不释手。 以前在北疆她一直想要一根皮质马鞭,可惜太贵,买不起。 在马场是用树皮编绳,练起来很不趁手,力道不够。 且树皮绳编织的,用不了多久便会断掉。 如今兜里有银,雪 精挑细选,买了一根四米长的马鞭。 鞭头还夹有细如发丝的铁线与倒刺,增加重量与攻击力度。 不能去马场,她便每日去花园打鞭子,一套鞭法打完,只觉通体舒坦。 这日雪娘正要去后花园,没想到在花径里,又遇上了洛子光。 自从二公子逃婚后,洛子光贼心又起,频频出入花园,想方设法与雪娘偶遇。 上次在花园被雪娘几下打翻在地,之后又被侯爷打了二十板子,洛子光心里又愧又恨。 伤好了之后,竟立起志来,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铿锵汉子,不能让罗雪娘给小瞧了。 他本就在京郊大营顶了个校尉的职,只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仗着祖父的名头吃空饷罢了。 这几个月竟然老老实实地待在军营里,苦练武艺。 眼看着人壮实了,精神了几分,再不是以往那种纵欲过度的萎靡模样。 洛子清逃婚,他心里的小浪花怎么也压不下去。 罗雪娘本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凭什么让洛子清占了去? 洛子光身边那些女子,从小徐氏到妾室通房,再到外面的花魁娘子,哪个不对他笑脸相迎,打叠起百般的精神小意儿奉承? 唯有罗雪娘,对他冷若冰霜不说,还拳脚相向,让他颜面扫地。 正因如此,洛子光反而放不下。 日日夜夜,朝思暮想地,谋算着要怎样制服那个女子,让她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娇声哀求。 洛子光倒不敢在侯府放肆,只在花园里堵了几次罗雪娘。 “洛子清根本看不上你,早就说了,你不如跟着我,保管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总比现在这样,占了个二奶奶的名头,却独守空房,被人耻笑的好!” 头一回,他以为罗雪娘被逃婚,必定垂头丧气,惶恐不安。 便趾高气扬,想着自己招招手,她不得乖乖地靠过来。 雪娘不屑地瞪他一眼,“大公子是不是板子没打够?要不要咱们去侯爷面前,再分说分说?” 扔下这句话,甩袖子便走了。 洛子光恨恨地盯着她背影,行,算你牛。 第二回,他换了副模样,作出深情款款的样子,对雪娘说: “头一回在花园里见你,隔着花墙,我便丢了魂魄,若你愿意,我便休了徐氏,扶你为正室。” 他想着只要花言巧语先把雪娘哄到手,再让人发现她不贞,洛子清还不休了去? 到那时,罗雪娘还不是他手里的泥,想怎么捏怎么捏! 高兴呢,就养在外面做个外室,不高兴,送她去青楼做花魁! 洛子光单是想想,心里就激动得发颤! 哪知罗雪娘根本不上钩,冷冷地说: “行,待会回去,我便与大嫂和大夫人说,你要休了大嫂。” 吓得洛子光在后面追着直喊:“喂,你别说……你可别多事!” 他在军营躲了有半个月,发觉大夫人与小徐氏并没有什么动静,心里知道罗雪娘没有多嘴。 过不了几日,心里又躁动起来,按捺不住,想回府看看罗雪娘。 这不,一大早又寻寻摸摸地溜进了内花园,做出一副风流公子赏花弄影的模样。 雪娘正窝火呢,好不容易能去马场透透气,还没松快上半个月,就又关在这侯府里。 见到洛子光,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抽出腰上缠着的马鞭,朝着他来的方向就抽过去。 每一鞭都打在洛子光脚边,啪啪啪地空气里炮仗一般响,地上的花草被打得稀烂。 洛子光根本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直跳着脚往后退。 雪娘恨不能一鞭子下去,让他不举。 罗雪娘一直抽着鞭子把洛子光赶出了内花园。 “记着,内花园是女眷赏花游乐的地儿,你少往这里面窜!再来,我手里鞭子不长眼,抽坏了哪儿,可治不好!” 说着,罗雪娘故意上下打量洛子光,目光定在中段,吓得他双手一捂,扭身跑了。 这是什么女人啊!如此彪悍!洛子光简直要哭! 雪娘冷哼一声,这人装出个风流样,骨子里就是个淫贼!幸好自己嫁的不是他!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雪娘根本不知道,自己被谁给惦记上了。 安静日子没过几日,赵家派人送帖子来,请洛二奶奶上门赏花。 说是赵纯珠莽撞,得罪了二奶奶,请二奶奶过府,她要当面赔罪。 还说赵纯珠本该亲自上门,可她被大夫人罚了手板子,如今手还伤着呢,不能出门,万望二奶奶见谅,不要推辞。 雪娘心知肚明,这肯定是一个圈套。 只想不明白,赵纯珠还想干什么?难道被皇上训斥得还不够? 柳夫人叹一口气,果然来了。 她倒不担心赵纯珠会使什么坏。 皇上下令让各府训诫那日欺负雪娘的贵女们,赵纯珠挨了十板子,还敢怎么样? 柳夫人担心的是赵管易那个淫贼,这在京城中早就不是秘密。 赵三公子好美色,尤其好成熟有风韵的妇人。 京中流言,有那低阶官员,赶着马车将自家妻女亲自送入赵府,就为了巴结上赵三公子,好升官发财。 可赵管易再下作,像侯府这样的高门,他还有几分忌惮,手不敢伸进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柳夫人以那日在马场受了惊吓,雪娘发热卧床,恐怕要将养好些时日,婉拒了赵家的邀约,礼物也都悉数退回。 洛家与赵家本来就没有什么来往,更没必要因此事而牵扯上什么关系,白白让皇上猜忌。 过了数日,雪娘来悠游居煎药侍疾时,柳夫人告诉她,又有帖子请她去赴宴。 这回下帖的人,可不能随便拒绝,是三皇子妃。 雪娘不知为何,一听这话,眼前就浮现那日在马场三皇子那副神情。 意外,也有探究,甚至还有一点点惊艳与倾慕之情? 总之让她很不舒服。 第37章 淫贼难防 “夫人,雪娘可以不去吗?” 柳夫人无奈地摇头。 “三皇子妃亲自下帖,请你过府去赏菊,还点明是奉了贵妃的旨意,因你没有品阶不能进宫,贵妃托三皇子妃宴请,为那日相救永淑公主致谢。这次不好推辞了。” 雪娘心里几番思量,决定不把三皇子的异样告诉柳夫人。 只淡淡地说:“不知道赵管易会不会去……” 那次马场归来,柳夫人知道赵管易也在场。 便委婉地与她说了此人是个什么德性。 雪娘对这种恶贯满盈的人,自然深恶痛绝。 柳夫人也担心,不过赵管易再大胆,也不敢在三皇子府上轻举妄动。 三皇子虽也有个风流名声,却没有赵管易那么下作。 据说曾经还因为赵管易的荒唐,怒斥过他。 “应该不会,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到那日我与你一同前往,你只不离我左右便是。” 雪娘点头,心里忧虑却未消除。 到了那日,若是三皇子妃单独召见,怕是柳夫人也没有办法。 她不动声色地将药送进内室,服侍着老侯爷喝了药,心里早有了一番打算。 赴宴那日,雪娘穿了一套酱色的宽松衣裙,头发高高梳起,戴上全套的黄金头面,端庄华贵,只是颇显老气。 与柳夫人在前院会面,两人相视一笑。 彼此穿戴的,简直如出一辙。 只不过柳夫人身上衣裙颜色是酱红,端庄大气之外还有些鲜亮。 雪娘特意做了一套酱茶色的衣裙,就为了穿去三皇子府,显出老气横秋的模样。 她本是江南女子柔美长相,只眼睛里精气神足,显出几分英气来。 今日雪娘特意让吉祥给自己描了又粗又直的眉,脸上褪了娇柔,只余咄咄逼人的英气。 路过东花园那条银杏道,雪娘又低身,在地上捡了几个银杏果。 虽然还只是初秋,银杏果未完全成熟,也有零星早熟的,从枝头掉落,散在草丛里。 银杏果看着黄澄澄的,捏破外皮,便奇臭难闻! 往年到了季节,银杏林里满地果子,下人们都跳着脚走路。 就怕不小心踩着了,一天到晚臭气随身,遭主子们嫌弃。 二奶奶捡这果子,还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包着,放在袖笼里,是要干嘛? 如意忍不住问:“二奶奶,这银杏果子,可臭了,要它作甚?” 雪娘神秘一笑,“自有妙用。” 到了三皇子府,只见门口两座汉白玉的狮子,门楣高耸。 黑金底的匾额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齐王府。 雪娘这才知道,三皇子被封了齐王。 她虽然不懂朝政,却也知道能封王的皇子,在皇上眼里,是有几分看重的。 柳夫人见她一直抬头,看那匾额上的大字,便附在她耳边低声说: “皇上早年宠爱赵贵妃,赵家又势大,立太子时为了安抚他们,便封了三皇子为齐王。” 雪娘点头,只是不知齐王的封地在何处。 正要开口问询,王府正门打开,一个样貌颇为尊严的嬷嬷从里面迎出来。 见了柳夫人,便屈身行礼,柳夫人急忙上前托住,口中只道: “不敢受林嬷嬷如此大礼,许多时日不见,林嬷嬷这一向可好?” 这位是齐王的奶嬷嬷,齐王出宫建府,她跟了过来做内府大管事。 此时毕恭毕敬地答柳夫人: “多谢夫人惦记,老奴身子还硬朗,王妃在花园等候各位呢,请随老奴来。” 三皇子府果然恢弘大气,富丽堂皇。 相比之下,护国侯府花园那点景致,便相形见绌了。 一路行去,但见一草一木,亭台楼阁,皆是能工巧匠精雕细琢,用心布置出来。 雪娘微低着头,顾不上去欣赏这王府里的景色。 她暗暗记着行走线路,万一待会有事,记得路途总是有用的。 进到后院,见花圃里,争奇斗艳,品相珍奇的菊花,被摆成各种造型。 其实此时刚过中秋,大多数品种还未完全开放。 唯有一种叫做千丝绦的白菊,花如其名,垂下白色丝线一般的花瓣来,随风摇曳,煞是妖娆。 因它最为盛放,便沿着围廊摆了一路,一直到王妃宴客的庭院。 今日设的是流水曲觞宴,雪娘心下啧啧称奇。 这种排场,怕是只有王府里才撑得起来。 到了内院,便有王妃身边伺候的两位大宫女过来,领着柳夫人来到内庭见礼。 雪娘一直以为王妃该是个尊贵庄严的长相,跟在柳夫人身后行过礼,听到一管温和柔美的声音道:“免礼,给夫人赐座。” 雪娘微微抬头,见到一个身着宝相花缂丝团锦衣裙的柔美女子,坐在上首,形容娇柔,脸色温润,只眼神里,有一丝威严。 雪娘低下头,不敢再直视,落了座后,便有府里伺候的丫鬟上茶。 喝过茶,王妃才道:“前日永淑公主受惊,多亏侯府二奶奶相救,不知是哪位,且上前来,让我见见。” 柳夫人便微微侧了身子,对雪娘点头,又低声道:“莫要慌张。” 雪娘按照高嬷嬷教的,双手合十在腹前,低眉垂眼,脚步轻盈,走上前去。 王妃细细打量,才笑道: “难怪……如此惊人姿色,洛二公子可也舍得。” 雪娘岂能听不出来,她话里有话? 心中忧虑有多几分,今日这宴会,绝对不是致谢那么简单。 王妃却命人拿了赏赐来,是一对蓝宝石珐琅嵌丝孔雀金簪。 用珐琅嵌丝工艺作出孔雀开屏的炫彩赤羽,眼睛镶嵌的蓝宝石。 雪娘大大方方地领了赏,又谢恩。 王妃微微笑道: “那日原是赵家妹妹顽皮,今日赵夫人也领着纯珠来了,想与二奶奶当面赔个罪,二奶奶看在我的面子上,便与她说和了罢!” 说完招招手,早有丫鬟领着赵夫人和赵纯珠过来。 与王妃见了礼,又与柳夫人相互行礼。 赵纯珠满脸不情愿地对雪娘屈膝行礼: “那日是纯珠莽撞,冒犯了二奶奶,还请见谅。” 那日惊马之事后,她被父亲领回家,挨了十个手板子。 连累母亲也被父亲好一顿训。 中秋节都没好好过,今日又被拽到王府当面道歉,心里的委屈与愤懑只说不出口。 雪娘能看出,她眼神里冒火,心里暗笑,嘴上却说: “不敢当,那日原是咱们比赛玩闹,惊马也是常有的事情,赵姑娘不必介怀。” 第38章 竟然是他 王妃见事情已了,露出些倦色来,吩咐道: “请各位夫人小姐去庭院入席,各位自在玩乐,我有些倦了,便不作陪了。” 众人知趣,纷纷起身送王妃。 雪娘随柳夫人到庭院落座,这院落有九曲回廊。 沿着回廊设得流水曲觞席面,但见衣衫鬓影,美人巧笑。 流水迢迢,花瓣点点,间或其内。 玉色瓷碟里各种佳肴美食,目不暇接。 雪娘被丫鬟领着,与柳夫人分开。 柳夫人入回廊起首最上席,在座的都是有诰命品阶的夫人。 雪娘则被送到九曲回廊的第三重,周围都是些不曾见过面的年轻妇人。 想来是各府的儿媳妇们,未出嫁的姑娘大概又在另一重。 雪娘在袖笼里掐着自己,好在还有如意守在她身边,不离左右。 雪娘心不在焉地,知道这顿饭绝对不能太平。 再美味的食物,吃到嘴里也味同嚼蜡。 果然,落座不过半柱香功夫,便有个大丫鬟走近来,恭敬地弯腰与雪娘说:“洛二奶奶,王妃有请。” 雪娘默默随她起身,在袖笼里摸了摸左边的剪子,右边的银杏果。 又暗暗蹭了蹭腰上的马鞭。 她今日特意穿了宽松款的衣服,把马鞭缠在了腰间。 若真是赵管易那淫贼,设套想占自己便宜,她拼死了也要抽他一顿。 丫鬟领着雪娘七拐八弯,足足过了三个院落,五道月洞门,才停下脚步,又换了一个宫女装扮的来领雪娘。 如意跟在身后,此时却被丫鬟拦住了。 丫鬟声音低柔,语气却不容反驳: “还请姐姐与我在此处等候,王府内院,不相干的下人,不容擅自进入。” 雪娘回头,对如意做了个口型,如意会意地点头。 大宫女将雪娘领进内院,在一处紧闭的雕花门前停下,弯腰毕恭毕敬地说: “夫人请自己进去。” 雪娘犹豫了片刻,从袖笼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宫女手里,轻声说: “还请姐姐赐教,王妃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宫女微笑,把荷包塞回雪娘手里说道: “夫人不必担忧,定是好事,夫人快进去,别让贵人久等。” 说着便双手推开雕花门,又弯腰退后,站到一旁。 雪娘只能迈腿进去,里面有一座花梨木苏绣屏风。 转过屏风,后面窗边立着的,是一个衣着华贵,形容俊逸的男子。 三皇子,不对,应该叫齐王。 雪娘心里一惊,待要后退,却听见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关上了。 齐王转身,对她伸出手来。 “过来。”他声音不大,却很有震慑力。 雪娘不知不觉就往前走了两步,齐王又招招手。 雪娘看他架势,若拒绝不从,怕是要伸手来牵自己。 只好几步上前,走到窗前,立在齐王身旁。 齐王却没有看她,只伸手指向窗外。 外面竟是湖光潋滟,原来这处院落便建在湖畔,窗外有残荷零落,几只白鹭,在湖面起落低飞。 远处还有一黛青山,如轻烟,若暗云,飘在天际。 这景致,令人心旷神怡,见之忘忧。 侯府里也有一汪湖水,只是没有这般宽阔景象。 齐王侧头打量雪娘,见衣裳首饰都偏了老妇人的装扮,知她是故意打扮的老气,便暗笑一声,问道: “那日马场匆匆一别瞥,罗姑娘近日可安好?” 雪娘向后退了几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道: “不敢劳动齐王相问,不知齐王召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齐王皱了皱眉,寻常女子,见到他多是妖媚蛊惑之态,这罗雪娘果真是与众不同。 倒不枉费他一番心思,让王妃办大费周章,办这么场宴会。 只是罗雪娘如此客气恭顺,倒让他不知所措了。 齐王虽有个风流名声,实是受赵管易所累,也是他故意如此,不想太过出类拔萃,引起百官与皇上忌惮。 私底下,他对女子不假辞色,冷若冰霜。 在齐王看来,那些俗粉艳脂,都不干净的很,让她们近身,也不知是自己嫖了她们,还是她们嫖了自己。 只有这罗雪娘,马上那一旋身的惊艳,入了他的眼,便怎么也忘不掉。 日日夜夜,思之念之。 渐渐地音容相貌都模糊了,齐王便急切地想再见一面。 确认心里的那个人,便是眼前的那个人。 果然,眼前人虽故意装扮的老气,可那股精气神,便是马背上那个女子。 他近前几步,柔声道: “洛子清一走数月,你在侯府,日子过得可好?” 雪娘低着头,露出雪白的一段脖子,看着便滑腻腻的。 齐王心里有些发痒,扭开头,忍住心中那股躁动。 “劳齐王关照,雪娘过得很好。” 脆生生的声音,半点没有寻常女子的娇媚之态。 “你若是愿意,本王可以将你从侯府接出来……” 听到此话,雪娘再不犹豫,在袖笼里把银杏果捏碎。 瞬间一股恶臭从她身上飘散开来。 “齐王恕罪,民女昨日吃坏了肚子,此时怕是要失仪了,还请齐王许民女退下……” 雪娘一边说一边往后退,齐王捂了鼻子,一脸惊愕,转而挥手。 “去!”他低声道。 雪娘如蒙大赦,转身跑出门外。 大宫女守在数十步外的回廊,雪娘走近,她也闻到那股恶臭。 抽了抽鼻子,只不敢用手捂。 “烦请姑姑带我回去。”雪娘低声道。 把包着银杏果的手帕悄悄从袖笼里掉落到草地上。 那手帕是白绢光面的,连花纹边都没有。 丢弃在此也不碍事,谁也认不出来是她的东西。 大宫女疾步向前,过了两道月洞门,便见到如意领着柳夫人,匆匆赶来。 如意机灵,在大宅院里生活这么多年,最擅长认路。 雪娘知道她有这等本事,今日才特意带她随同。 若有不测,还可以让她去求救。 柳夫人紧赶几步上来,拉住雪娘的手,上下打量。 见她衣衫完整,才松了一口气。 回身与大宫女说: “烦请禀告王妃,老身突然觉着不适,先行告退,多谢王妃款待!” 说完也不顾宫女挽留,拉着雪娘便往府外去。 直到上了马车,柳夫人才急切问道:“可是那姓赵的?” 雪娘摇头,低声道:“是齐王。” 第39章 二爷回京 柳夫人一愣,喃喃低语道:“竟然是他。” 赵家这十年来,数次拉拢侯爷。 想来赵阁老自以为在朝中掌握了政权,若能与洛家结盟,掌握兵权。 如此,赵家未篡位胜于篡位,皇上不过是架空的摆设。 只是侯爷圆滑,几次示好他都滑不溜秋地打太极,赵阁老总也拿不住他的把柄。 赵家便从柳侍郎下手,齐王也曾召柳侍郎几度密谈。 柳夫人知道,哥哥不像侯爷手中有兵权,只能虚与委蛇,与齐王和赵阁老周旋。 柳侍郎曾经喟叹: “齐王倒是个人才,表面看风流不羁,实际是个严以律己的人,只不过作出那番不问政事只耽于风月的模样,来迷惑皇上罢了。可惜啊,他是被赵家耽误了。” 若是没有赵家这样强势的外祖,皇上或许还会重用他。 这样处境与心机的齐王,按说不会如此莽撞,为了罗雪娘得罪洛家才是。 柳夫人稳定心神,问道:“他可有唐突你?” 雪娘摇头,把齐王说的话与柳夫人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又低低笑着说: “我在袖笼里藏了几个银杏果,齐王那话还没说完,我便捏爆了果子,假装腹中不适,脱身出来。” 柳夫人这才吸了吸鼻子,确实雪娘身上还有隐隐的银杏果臭味。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手指点了点雪娘:“真不愧是你!” 要换了这京城中哪家贵女,谁能想得出这么个促狭主意! “幸好今日是齐王,要是姓赵的,你这招怕是不管用。” 雪娘不动声色,从袖笼里把剪子拿出来,又伸手去腰间,解下马鞭。 接着从荷包里掏出两小包,得意地在柳夫人眼前晃了晃。 其他物件,柳夫人都明白作何用处,只这两小包又是什么? 雪娘眨眨眼睛,略显娇憨又带些得意地笑道: “这是迷药,我去恩济堂开的药材,自己配方制作的,效果奇佳。要是银杏果不起作用,我就瞅机会在茶水里下迷药。迷药不成,才会动鞭子,至于剪子吗……” 她把剪刀抛起来,滴溜溜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又伸手接住,对着自己脖子虚扎一下。 “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这招的。” 柳夫人这才知道,雪娘原是做了以命相搏的打算。 她心里一阵心疼,伸手将她搂过来,抱在怀里爱怜地摇了几下才说: “傻孩子啊,要遇上赵管易,你这些招数,都没用,幸好是齐王……唉,以后你还是卧床称病,子清不回府,就别再出门了。” 雪娘轻轻点头。 这一称病,便到了十月初,洛子清终于回京复命。 花园里一派秋色宜人,雪娘正与吉祥如意一起,沿着花园甬道慢慢悠悠,边赏景边叙话。 自那日后,洛子光再不敢作怪,雪娘在花园里越发自在了。 吉祥说侯府东侧花园秋景甚美,这日几人便绕到这边来逛逛。 甬道两旁种着银杏,银杏后又有枫树,红黄交加,层层叠叠竟比春色更绚烂。 雪娘只觉人在画中行,行不得百十步,便闻到一股甜香,萦绕鼻端,沁人心扉。 如意在身后扬声道:“姑娘你看,前面就是桂花亭了。” 雪娘前行几步,果然路尽头有个小亭子,亭子周边好几棵桂花树。 枝头细细碎碎的黄色小花,微风吹过,花蕊纷纷飘散,如雨般洒下。 雪娘发髻肩头上一层细碎的花瓣,她侧头低嗅,幽香沁人。 洛子清一身风尘,先去太子府,又被皇上秘密召见之后,才回府拜见祖父母。 急匆匆地入了前院,绕过正厅,穿过东花园,往后院悠游居去。 三石说侯爷这次是真的病倒,已卧床数月不起,洛子清心急如焚。 之前柳夫人曾派人前往江南,与洛二老爷送信说,侯爷重病。 洛子清闻之,只道是祖父又装病诳自己回去,竟置之不理。 他心知此回犯下大错,低头匆匆前行。 无意间抬头,见桂花细雨里,立着一个姝色美人。 身着紫底银线莲花的夹袄,浅粉色八幅裙,挽着堕云髻,斜斜地插了两根银簪。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却只怔怔地看着他,不见行礼,也未问安。 洛子清一恍惚,没认出来这是罗雪娘。 他们一共见面四次,街市,门房,花园,每次罗雪娘都形容狼狈。 新婚那夜又浓妆掩盖,如今她刘海梳了上去,妆容衣饰经过高嬷嬷精心调教,模样与之前相比,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洛子清以为府中又来了什么表妹。 他向来对女眷避之不及,便退后几步,躬身一礼,又匆匆往悠游居而去。 雪娘眼神疑惑,回头问如意:“那是,二公子?” 如意吉祥又诧异又有些欢喜,吉祥上前来扶住雪娘: “是的二奶奶,那就是二公子,他回来了。” 声音微微发颤,压抑不住的激动。 二公子回来了,二奶奶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了? 老侯爷一病三个月,见到二孙子,气不打一处来。 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差点又晕过去。 唬得洛子清双膝跪地,请祖父责罚。 他以为祖父是装病,哪里想到祖父已经瘫痪在床! 老侯爷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柳夫人挥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 自己也走到外间,安静地守着。 这祖孙俩,都死倔,她也不敢离太远,若吵得厉害了还得进去拦着。 “你个不孝子孙,祖父与你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时局与利弊,你为何还要卷入这风波?真的就不顾洛家上下几十号人性命吗?” 侯爷声音里有怒气,更多是失望。 洛子清以头触地,哽咽着低声道: “孙子不孝,求祖父责罚!只是太子知遇之情,太傅教导之恩,孙儿不能不报,此次去江南是我能为太子与太傅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只有孙儿能做。此事完毕,孙儿便去兵部报道,再也不插足吏部清查与新政之事。” 侯爷长叹一口气: “你也是个忠厚仁义的,罢罢罢,此次白身入江南,又是以逃婚的借口,赵家即便疑心,也拿不住把柄,不能奈你若何。此事到此为止,再也不许自作主张,你可记住了?” 第40章 不如不娶 洛子清没想到祖父如此轻易放过自己,声音轻快了些,应道:“记住了。” “雪娘呢?日后你待如何对她?”侯爷静了片刻,温声问道。 洛子清心中诧异,祖父更在意的竟不是自己私自下江南,而是罗雪娘! “祖父说,要善待罗雪娘,孙儿已经按照祖父的吩咐,娶了她,给她侯府二奶奶的身份地位,将来保她一世荣华富贵,自问没有辜负祖父的交代,也对得起她祖父的恩情。” 成亲时,洛子清自认为牺牲了薛清澜,牺牲了自己的一生,给出嫡妻的地位身份,已经足够了。 其他的,他给不了,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你个混账!照这样,你还不如不娶她呢!人家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个摆设,娶回来摆在家里,不与她夫妻恩爱,不给她孩子,你让她如何自处?人生一世不是白活一场?” 侯爷气得呼哧呼哧的,柳老夫人在外间着急地站起来,又不好此时进去,怕洛子清没脸。 “你这样子对她,不是报恩,是在侮辱人,埋汰人。你不是个傻的,自己好好想想。” 歇了好一会,侯爷才说。 良久没有动静,洛子清依旧保持着跪地磕头的姿势。 成亲当日,他心里很憋屈。 洞房花烛夜,他没法走那一步,觉得是对自己内心原则的背叛。 心底隐秘的那些情愫,那些绮梦,他觉得下\/流,亵渎了心中关于婚姻的想象。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曾经是他对婚姻最高的期许。 更何况,罗雪娘的罪户身份,始终是悬在侯府之上的一把利剑。 祖父可以视而不见,洛子清却做不到。 洛子清沉默许久,才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光芒。 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与祖父说:“孙儿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你且起来。”侯爷叹息一声。 一会儿雪娘就要送药进来,他不想在孙媳妇面前落孙儿的面子。 洛子清起身,在床榻边坐下,给祖父掖了掖被子。 “此去江南,可查出赵家什么底细来?”侯爷又问道。 “直接证据没有,但江南那几个豪族联合官府侵吞税赋的始末,孙儿已基本查清,也找到了几个线人,只待皇上派遣钦差,锁拿人证后加以盘问。” 侯爷点头,还算有些收获就好。 “孙儿已向皇上举荐了同科进士刘信安,他本是江南人士,祖上也有良田几百亩,后来被豪族侵吞,由他去查,相信不出半年,此案详情便会昭告天下。” 洛子清语气昂扬,颇有信心地说: “即便不能将赵家彻底扳倒,也能大大削弱他在江南的势力,且能缕清税赋,充盈国库,更利于百姓。” 外间,罗雪娘端着药,两手轻轻发抖。 原来二公子逃婚,是去了江南查办赵家! 柳夫人见她神色异样,轻轻敲响门框,说道:“侯爷,该喝药了。” 示意雪娘跟着自己进去。 洛子清回身,见花园里那个绝色女子走进来,眼神灼热地看着自己。 熟悉的眼神,却多了许多情意。 是罗雪娘啊! 洛子清心猛跳了起来,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柳老夫人接过雪娘手里的药盅,看了看侯爷的神色低声吩咐道: “今日二郎回府,你不必在此伺候了,且随二郎回去歇息。” 两人依言出了悠游居,洛子清在前,雪娘落后半步跟着,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只觉得就这么默默跟着他,心里便说不出的满足与快乐。 两人悄无声息地走着,洛子清突然侧身,低头看着雪娘说: “那日太子急召,匆匆便离京,让你受委屈了。以后不会如此。” 雪娘摇了摇头,细声细语地说: “没有的,公子有要务在身,雪娘不委屈。” 他是去查办赵家,是要惩治自己的仇家。 雪娘心中满满的感激与爱慕,喷薄欲出。 她必须说些什么,不然心里涨得难受。 雪娘低低唤了一声二公子,伸手扯了扯他衣袖。 洛子清停住脚步,雪娘走到他前面,双手抬起在额前,行了一个大礼,柔声说道: “二公子此去江南,是查办赵家,为民除害,雪娘替天下百姓谢公子,也为我父母亲人多谢公子。” 洛子清有些意外,心里却也很受用。 他伸手托住雪娘胳膊,将她扶起身来。 虽隔着衣袖,雪娘也感觉到他掌心灼热,脸色微红,身子颤了一下,连忙缩回胳膊。 两人是成了亲的夫妻,此举倒不算逾越。 雪娘按下心中悸动,默默跟随洛子清前行。 行到抄手游廊分叉口,向左是清影院,向右是洛子清的书房乾坤阁。 雪娘犹豫了下,停住脚步,洛子清知她心思,便道: “你且回去,我还有些事务,先回书房处理。” “好,雪娘送公子。” 洛子清看着雪娘躬身行礼,察觉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想了半天,才意识到,她如今举手投足,都有了点大家闺秀的意思。 雪娘小碎步地回到清影院,进了正房,才长叹一口气,捶了捶腰背。 这大家闺秀扮起来,是真不容易啊,比她在马场干活要累多了。 不过为了洛子清,她愿意收敛本性,去学着做一个他喜欢的女子。 午后,柳夫人去了乾坤阁,有些话她想单独与洛子清聊一聊,不想让侯爷知道。 柳夫人还从来没进过乾坤阁,洛子清毕恭毕敬地迎到院门口,将她请进书房,又吩咐月婵上茶。 书房里布局简单大气,与侯爷书房如出一辙,不过多了几排书架。 书架对面是一排兵器架,上面是洛子清收藏的各种珍稀兵器。 正中间是一张宽大的檀木书桌,桌上一排狼毫笔,徽墨以及宣纸。 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儒将的书房,杀气与书香气奇异地结合在一起,犹如洛子清其人。 “祖母前来,必是有要紧话与子清说,可是祖父身体有什么不妥?” 洛子清站立在书桌前,有些局促。 他与这位继祖母接触很少,几次谈话也是在悠游居正厅,很少这样私下对话。 柳夫人微微一笑,指了指案几对面另一张方凳说: “你也坐,我确实有些话与你说,有关雪娘。” 第41章 夫妻一体 洛子清愣了一下,依言坐下,却不再开口,只等着柳夫人教诲。 必定是要叮嘱他如何善待罗雪娘,眼观鼻鼻观心即可。 大不了像应付母亲一般,默背四书五经便是。 “你可有想过,去江南的这四个月,雪娘在府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柳夫人不紧不慢地问。 洛子清抬眼看了看祖母,罗雪娘在侯府里,锦衣玉食,能受什么委屈? 柳夫人微微一笑,果然男人的心都粗如砂砾,不摆到他眼前的事情,就不会多想一分。 府里徐氏与徐若云算计为难,府外永淑公主与赵纯珠要害她性命,赵管易与三皇子又觊觎她美色,柳夫人一一道来。 “你娶了她,不行夫妻之实,雪娘无论在这府里,还是府外,都举步维艰。夫妻一体,她若受欺,便是你受欺。这个道理你自然明白。” 洛子清好一阵子没说话,脑门一层薄汗。 柳夫人提到雪娘在马场被逼落马,若不是她骑术高超,免不了丧命马蹄之下。 又说到齐王见色起意,想接她出侯府,雪娘带了剪子以命相搏。 洛子清心突突突地直跳,一股懊恼的情绪漫延全身,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果然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娶了她,便是报恩。 想到赵管易那个淫贼,以及齐王故作风流的模样,心里更是泛起恶心。 男人多半如此,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惦记,对尊严与占有欲都是一种挑衅。 “这些事情,我都瞒着你祖父,若是被他知道,只怕病情会更加重。” 洛子清起身,对柳夫人深鞠一躬,诚恳地说道: “多谢祖母处处维护雪娘,与我二人周全脸面,子清知道自己错了。” 柳夫人欣慰地一笑,虚扶一把道: “祖母也知道,你不是个刻薄的人,娶了雪娘,自然懂得要善待她,既如此,那明日就照侯爷的意思,安排你们圆房。” 洛子清颔首应道:“一切听凭祖父祖母做主。” 柳夫人走后,他在书桌前静静孤坐许久。 叹一口气,起身去书架前,拿出一个檀木盒子。 打开来,里面是一朵小女孩的珠花。 洛子清举着珠花,仔细端详了片刻,手指捻着花枝转动。 珠花上的小米粒珠子飞旋起来,像是这十几年的时光都在回旋。 他对着珠花,自言自语道:“罢了。大概是天意。” 将珠花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盒,依旧收藏到书架深处。 雪娘回到清影院,心内犹如小鹿乱撞,坐立不安。 之前她赌着一口气,不愿意被这侯府里人看扁,作出一番悠然自得模样。 今日再见二公子,才明白自己是真心喜欢他。 这种情窦初开的感觉,让她心神不宁,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公子若一直待在书房,不进清影院,她该怎么办? 要是主动去靠近他,讨好他,会不会更遭嫌弃甚至厌烦? 雪娘六神无主,这日惶惶不安,不知怎么过来的。 傍晚时分,宋嬷嬷喜笑颜开地来到清影院。 “二奶奶大喜,夫人与侯爷吩咐,将这院里好生布置一番,明日便圆房。” 她悄悄与高江二位嬷嬷说。 雪娘在内室,微微舒了一口气,还好,不用她主动去找二爷。 第二日一早,江嬷嬷兴致勃勃地领着吉祥如意布置新房。 高嬷嬷拉着雪娘说些私密话,还给了她一本宫中内用的小册子。 这本比当日柳老夫人给的要精细美观多了。 画工精湛,姿势与花样还多了好些。 雪娘脸红扑扑地不敢多看,高嬷嬷悄悄叮嘱她,不必太拘谨。 “你记着,夫妻敦伦,是天道,也是人伦,一开始顺着夫君便可,慢慢地适应了,也要自己舒服才好,别太拘着自己,你舒服了,夫君才会更欢喜。” 高嬷嬷一辈子没嫁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些道理? 想到她在宫里那么些年,雪娘有些明白了,宫里的妃子们,应该最懂得如何讨好男人了? 江嬷嬷则担忧地叮嘱她,洞房花烛夜,千万要忍耐,顺从。 哪怕痛得厉害,也不能高声哭泣,或者蛮力抵抗,扫了姑爷的兴。 这门亲事本来就结的勉强,好不容易等来圆房,要是再不顺利,日后怕是更加艰难。 江嬷嬷的话,让雪娘不由得肚子抽痛了一下。 午后她被按到床榻上,高嬷嬷说:“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大概点了安息香,雪娘只觉一觉黑甜梦乡,睡得又沉又绵长。 醒来时,她整个人都散发着粉色的光。 养足了精神,皮肤泛着水光,犹如春日新绽的花朵一般,丝绒般柔滑。 高嬷嬷给她选了一套粉色的衣裳,略显轻薄。 已是十月里,夜间有些寒,屋里生起火盆,暖洋洋的,衣裳单薄也不觉冷。 暮色四合,洛子清终于来了。 一身月白色家居衣裳,衬得他如玉如竹,修长俊秀。 雪娘站在内室,映着烛光,粉色的人儿熠熠生辉。 洛子清慢慢靠近,雪娘略显不安地低声问: “嬷嬷备了酒菜,公子可要用些?” 洛子清轻轻嗯一声,桌上的菜品并不复杂,白玉豆腐,清炒兰花片,八宝什锦鸡,珍珠丸子羹。 酒是高嬷嬷特意弄来的合欢酒。 雪娘斟了两杯酒,一杯放在洛子清手边,自己执一杯。 她举杯轻轻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将酒灌了下去。 酒有些呛喉,雪娘微微咳嗽几声。 高嬷嬷说这酒是助兴的,饮了她会舒坦些,二公子也会更有兴致,更尽兴。 洛子清喵了她一眼,伸手盛了一碗珍珠羹,递给她温声道: “先吃些东西再喝,会好受些。” 他慢慢地用了饭菜,喝了一碗羹,才执杯饮酒。 这酒绵长软口,高嬷嬷送来的,应是宫中珍品。 洛子清很清楚,这是什么酒。 那些纨绔们去青楼,都会饮这种合欢酒,无伤大雅又能助兴。 他第一次被带去青楼,差点着了道。 喝了两杯便觉下腹火热,那清倌人靠上来,几乎把持不住。 全凭着神识一丝清明将人拍了出去,他拔腿就走,跳进清水湖里洗了个澡,才压住那股邪火。 今日这酒一尝便知,是加了料的。 洛子清叹了一口气,也罢,今夜这一场,避不开逃不过。 借了这酒,他倒可以掩盖一些内心的不堪。 第42章 圆房之夜 圆房于他,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略放纵自己,释放出内心邪念罢了。 洛子清连饮三杯,看着雪娘把剩下的酒全喝了。 她似乎有些醉,不再是那副羞涩忐忑模样,支着脑袋杏眼迷离地看着他,笑逐颜开,艳若桃花。 “你醉了。”二公子伸手轻抚她下巴。 “我没醉。”雪娘心想,我怎么会醉? 北疆冬日里严寒,她从几岁起就跟着爷爷喝烧刀子取暖,酒量怕是他都比不过。 此刻浑身暖洋洋的,她心里说不出的欢喜,连那隐隐的害怕畏惧都抛在了脑后。 眼前的男人怎么看都好看,雪娘舍不得撤开眼神。 “那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洛子清手指从下颌抚上脸颊。 她的肌肤果然如自己梦中想象一般,柔滑软糯,似上好的锦缎。 “你好看呀,公子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雪娘眼睛湿哒哒的,她不知道怎么大起胆子来,对着洛子清依偎上去。 两手轻轻拽了他的衣襟,仰着头说: “公子不但好看,还是好人,公子人美心善,打恶人,公子,是大英雄!” 洛子清忍住笑意,手指托住那小巧下巴,不许她乱动。 “在你眼里,我真这么好?” “嗯,公子救了我,还给我银子,给我送衣裳……” 洛子清心中嗤笑一声,“喜欢银子?” 雪娘娇声道:“喜欢啊,银子多好,还有赵家,赵家是大恶人,公子是大好人,是英雄,是雪娘的……” 雪娘眼珠转了一圈,突然一片红晕飞上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了几声道: “公子是雪娘的夫君……” 说完便伸出玉臂挂到洛子清脖子上,竟踮起脚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洛子清心中微动,好大胆的小娘子! 那一口仿佛嘬到他心上,心窝一阵颤栗,蹭地一股火从底下窜起来。 他忍不住将头低下去,几乎贴上她的唇。 雪娘大眼睛迷蒙地看着他,满满都是情意。 她就像春猎时山间的野鹿,眼神清澈又无辜,静静待在那里,全然不知下一刻的危险。 洛子清心中暗自羞愧,十几年过去,他并不了解这女子,不喜欢她,看不上她。 却要占有她,享用她,且是以报恩,庇护她的名义。 只是这小女子似乎很乐意,满怀期待地仰着头,像一朵迎着春风摇曳的百合花,等他采摘,品尝。 她未受教化是真,贪图银子是真,想要这泼天富贵也是真。 只是,洛子清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她喜欢我,大概也是真的。 他微微蹭着,嘴唇在她鼻尖轻轻扫过,雪娘微微颤动。 “害怕了?”他轻声问道。 雪娘猛摇头,才不害怕,公子是好人,她心想。 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 洛子清有些囧。 “闭眼。”他说道,声音低沉温柔,却有着不可抵抗的命令意味。 雪娘听话地闭上眼睛,睫毛好似鸦翅一般,扑闪闪地在眼帘投下阴影。 洛子清看得分明,她樱唇微启,鼻翼颤动,散发着渴望气息。 下一刻,雪娘感觉到唇上柔软的触碰,碾了几遭。 如花瓣般柔软美好,他迷迷糊糊地想,比梦里还要香甜。 他忍不住用力吮吸,急不可耐地破关而入。 “公子,我好热……”雪娘呢喃道,扭动起身子。 洛子清再也忍不了,在她耳边低声道:“一会就不热了!” 接下来,雪娘就迷糊了,只记得自己腾空而起,被送到床榻上,送进了云端,又似乎跌入深渊,紧接着又被他带着飞起。 他虽没有经验,日常听那些公子哥们吹牛,流程倒也很熟悉。 加上那酒的作用,整个过程非常顺利。 如行云流水般,他把梦里做过很多次的那些事情,如愿以偿地在雪娘身上,反复地加诸以实现,欲罢不能。 滋味竟如此妙不可言,难怪那些人那般地乐此不疲。 床第间缠绵的那些迷醉时分,他几乎错觉,自己深爱着这女子。 头一回雪娘哭了,眼泪忍不住地从眼角滴落,她记着江婶子的吩咐,要忍耐,便咬住嘴唇,忍住呻吟。 洛子清很温柔,手指轻轻拨开她的唇瓣,怕她咬伤自己。 一再问:“可是痛的厉害?” 又说:“乖,一会儿就好了…” 凑上来细细密密地亲她,在她耳边低声哄骗,要她乖。 后来,她觉得痛得不那么厉害了,但还是有些难受。 也许是那酒的作用,虽然又痛又难受,她却还有点渴望着,喜欢着他与自己如此贴近。 ……直到四更天,洛子清才搂着她沉沉睡去。 洛子清有些羞愧,清晨醒来,只觉得自己与洛子光实在没什么两样,一般地禽兽。 他轻轻起身,去了前院的练武场,狠狠地与府中护卫操练一回,才勉强散了体内那股抑制不住的焦躁。 大概男人都是如此,他也不是什么不染俗尘的仙人。 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那般禽兽。 洛子清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唤起内心欲念的,不是薛姑娘? 明明那才是他心目中妻子人选。 从十岁去给太子做伴读,洛子清便认识了清澜。 十年情谊,难道从来都只是一半亲情,一半友情,无关风月? 洛子清依旧觉得薛姑娘那种大家闺秀才是做妻子的最佳人。 就如身边好友辛如其所言,正妻嫡母,有那种高门贵女的教养,才可以胜任。 雪娘这样的,大概就是辛如其嘴里说的,风月俏佳人,床第间尤物。 为何这两者不能合二为一? 洛子清突然意识到,脑子里这些妄念是对雪娘的亵渎。 她已经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得给予尊重。 想到这,洛子清扔下手中的矛枪,擦了把汗,往后院清影院去。 一会儿太太身边的嬷嬷就要来验元帕了,这是做婆婆的权利与职责。 他若不在,怕是又会落了那女子的脸面。 雪娘正在江婶子的服侍下起身,昨夜酒兴助力,没觉得太难受。 这会儿她觉得自己好像浑身上下都被拆了又重新合到一起一般,颤巍巍地娇弱无力,几乎站不起来。 江婶子又高兴又心痛,低声嘟囔着: “都是高嬷嬷那酒闹得,我看二公子也不是那孟浪的性子。” 见二公子从门外进来,浑身汗津津地,她赶忙退到一边。 门外候着的如意吉祥跟进来,待要服侍二公子,洛子清挥手让她们出去: “让乾坤阁备水,一会我过去沐浴。” 两丫鬟面面相觑,依言去了书房传话。 第43章 心生欢喜 洛子清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倚在床边的雪娘,紧了紧喉咙,温声道: “你……也去泡一,热水泡泡会舒服些。” 雪娘进去泡澡时,徐氏身边齐嬷嬷果然来了。 取了元帕放入木盒中,微笑着躬身与二公子行礼道: “恭喜二公子,恭喜二奶奶。” 洛子清淡淡一个字:“赏。”自己转身去了乾坤阁的净房。 如意拿了两个荷包给齐嬷嬷,齐嬷嬷笑意满满地去回禀徐夫人。 雪娘在热汤里泡了有一刻钟,高嬷嬷催着她起来。 “不能泡久了,久泡伤心神,二奶奶这会子身上应该舒坦些了,等晚上回来再泡一泡,就能睡个好觉了。过两日便没事了。” 雪娘回到内室,洛子清已经在檀木卧塌上坐着,闲闲地拿了一本书在看。 见她回来,便吩咐道:“传膳,一会去敬茶。” 两人相对,默默地用完早膳,吉祥如意帮着雪娘换了大红敬茶喜服。 洛子清在旁边拿着书等,几次抬眸打量。 心里也忍不住承认,雪娘姿容,是他见过所有京城贵女都比不过的。 之前是那粗布衣裳掩盖了她的光华。 梳妆完毕,洛子清起身,在前领先而去,雪娘落后两步,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记着高嬷嬷训导的,碎步轻移,目不斜视。 两手合并在腹前,头不可摇,眼不可斜,肩不可晃,腰不可扭。 练习了三个月,终于可以轻松地做出这种淑媛姿态。 跟在夫君身后,徐徐行之,走出大家闺秀的风范。 两人穿过后院游廊,在一众丫鬟仆妇的问候声中,往前院正厅仁泽堂去。 洛子清走得有些快,雪娘跟不上。 若加快步子,怕是会现了原形,迈出以前那风风火火的大步来。 她伸手拽了夫君的衣袖,低声请求道:“夫君慢些。” 洛子清愣了一下,侧身低头看了看她一眼,放缓了步子,慢悠悠地领着她前去。 莫不是自己昨夜太孟浪,令她举步艰难? 洛子清轻轻咳了一声,伸手递过去。 雪娘愣了一下,才把手搁在他掌心,心中如花开般,万分欢喜。 前院正厅里,早就坐满了人,等着小夫妻俩来敬茶认亲。 老侯爷端坐于轮椅上,见两人携手而来,咧嘴笑开了花。 忍不住侧头邀功似地看了柳老夫人一眼。 柳夫人对他扬扬眉,眼带笑意,似乎在夸奖他:“老东西,算你厉害。” 洛府人口简单,雪娘晕乎乎地,按照江婶子和高嬷嬷教的,跪下,奉茶,叫人,献上自己做的绣品。 老侯爷与柳夫人自然是欢喜的,喝了茶给了认亲礼。 侯爷给了一匣子宝石,柳夫人拿出一对上好的翡翠福禄寿三色镯。 如今侯爷夫妇都护着雪娘,徐大夫人也不敢难为她。 接过茶盅,抿了一口,丫鬟宝珍送上认亲礼,是一对金簪。 余下各位亲友都有赠礼,如意吉祥一一接过抱在怀里。 平辈则是雪娘赠礼,她这段时日关在清影院,做了不少绣活。 姑娘们一人一个香囊,里面是她自己配的香料。 公子们则是锦缎绣的文房四宝套子,倒是别出心裁。 敬茶认亲完毕,侯爷气爽神清,脸色也亮堂许多,连连道: “不必在此伺候,你们且回去歇息,后日陪你娘子去罗家回门去!” 姑父齐鸣对着洛子清直眨眼示意,洛子清点点头。 他离京四个月,祖父又病倒卧床,军营里怕是不少事端。 洛子清一路将雪娘送回清影院,却没进去,在月亮门处顿住了脚步,低声说: “你且回去,我还有事,需出府一趟。” 雪娘顿了顿,想问他何时回府,可要留晚膳。 还没问出口,洛子清已转身,匆匆地往外去,须臾间身影便已消失在月洞门外。 雪娘怔怔地看着洛子清的背影,心里半是甜蜜半是酸楚。 昨夜……他应该也是欢喜的? 她缓步回到清影院,院里一片喜气。 洛子清……是被逼无奈才娶了自己,雪娘忍不住在心里反复揣摩。 不讨厌,但也没有多少喜欢,所以圆房之后,今日急匆匆地便离去。 雪娘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喊来吉祥吩咐道: “去库房,找几块零碎绸缎和绣线来。“ 她想做几个香囊,心神不定时做点绣活,能忘记那些不安。 二公子腰上挂的那个香囊明显有些旧了,给他做个什么样式,什么配色呢? 吉祥声音欢快,不时拿起这块布头,那些丝线,又翻了些花样子出来比对,脸上洋溢着欢喜。 雪娘心里慢慢安定下来,来日方长,水滴石穿。 二公子不是喜欢大家闺秀吗? 那她便做一个温柔贤淑的闺秀,总有一天他会看到自己的好,慢慢喜欢上自己的。 外面传来如意的声音:“二奶奶,荀嬷嬷求见。” “进来。”雪娘有些诧异地说,荀嬷嬷又是哪位? 帘子一掀,进来一个身穿酱色锦绸褙子的中年婆子,方圆脸,淡淡笑容。 见了雪娘,屈膝行礼道:“二奶奶,老奴姓荀,是二爷拨来清影院,日后专门负责照顾二奶奶膳食调养。” 二爷特意安排一个嬷嬷来,还指名是管理膳食,为二奶奶调养身体。 不由得吉祥如意暗自揣摩,二爷是为了让二奶奶早日有孕? 两人脸上喜色更浓。 雪娘道:“嬷嬷起身,既然是夫君让你来,那日后就拜托了。” 荀嬷嬷恭敬地回道:“老奴不敢,蒙二公子和奶奶信任,日后自当尽心服侍。” 说着招手,门外进来一个刚总角的小丫头,手里端了一碗汤。 “二奶奶,这是滋补汤,圆房之后气血难免亏损些,喝些汤,身子会舒服些。” 雪娘脸红了,手足无措地放下绣绷。 圆房这种事,想起来就让人害臊,更别提被人如此坦然地提起了! 荀嬷嬷却脸色坦然,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碗,毕恭毕敬地放到雪娘身边的黄花梨卷云纹方桌上。 “二奶奶,滋补汤要趁热喝,效果才更好。” 她见雪娘没动调羹,暗暗催促道。 第44章 滋补汤药 雪娘满脸羞涩,低着头一口一口地把汤喝了,也没尝出来是什么滋味。 荀嬷嬷似乎松了一口气,见碗底空了,双手接过瓷碗,递给小丫头,又道: “二公子吩咐了,以后清影院小厨房可以单独开火,厨房里除了老奴外,还有一个厨子,和这个小丫头。” 说着轻轻拍了下手,一个胖乎乎的婶子从门外进来,弯腰躬身立着,嘴里响亮地说:“问二奶奶安。” “这是黄妈妈,擅做面食,南北小菜也都做得,小丫头叫柳儿,二奶奶若是不喜欢,也可替她改个名字。”荀嬷嬷介绍道。 雪娘点了点头,轻声道:“柳儿,是不是与老夫人有点冲,不如叫喜儿。” 小丫头很机灵,当下便跪倒,脆生生地道:“谢二奶奶赐名,喜儿日后尽心服侍。” 雪娘点头,对吉祥说:“赏。” 吉祥便每人赏了一个荷包。 黄嬷嬷和喜儿欢喜地下去了,荀嬷嬷依旧一脸淡然,将荷包随意塞进袖笼,又道: “二奶奶若是有什么想吃的,让二位姑娘来厨下吩咐便是。” 说完又躬身一礼,不卑不亢地退了出去。 “这荀嬷嬷,派头看着真是不小……”江婶子低声嘟囔着说。 侯府里各院日常并不在一块儿用膳,柳夫人,大徐氏和小徐氏院里各有小厨房。 其他没成亲的少爷和姑娘则是按点去大厨房提膳。 如今二爷二奶奶要正经过起日子来,清影院开个小厨房也合理。 江婶子出去打探了一番,回来告诉雪娘说: “庄管家说了,日后二公子和奶奶的膳食份例银子就从大厨房挪出来,每月二十两银子,直接交给荀嬷嬷。下人们的膳食还是从大厨房走。” 雪娘点头,这样才是正理。 清影院和乾坤阁一共有二十个丫鬟婆子,小厨房自然是管不了这些人。 这一日忙碌,很快到了晚上。 雪娘从日头西落,心里便开始煎熬,二公子今夜会回来? 她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 暮色四合,烛灯已燃,乾坤阁里小丫头四福来禀报: “二爷去了军营,打发三石来传话说,爷不回来用晚膳,请二奶奶自便。” 雪娘长呼了一口气,心里一块石头陡然落地,又有些空。 洛子清这一去,便是五日未归。 侯爷吩咐的,第二日去罗家回门自然也没成行。 倒是高嬷嬷回庄子上去了。 离开前,她叹了一口气,抚摸着雪娘的脸颊叮嘱道: “深宅大院,过日子总是要熬的,慢慢来,既然走了这条路,就不要左想右想,就奔着你心里的想头去,水滴石穿,总有一日,会云开月明的。” 雪娘眼眶一热,高嬷嬷平日里从来没问过,也没说过什么,却看透了她的处境与心思。 高嬷嬷微微一笑,她在皇宫里见惯了那些宫妃们的煎熬,如雪娘这般,并不算艰难。 “日后若有为难处,可以去小辛庄找我,平日里得空,也可请示了祖母,过来玩,嬷嬷那庄子里,还是有些野趣的。” 雪娘点头,把给嬷嬷绣的腰封,护膝和抹额拿过来。 “嬷嬷待我,无不用心尽心,雪娘无以为报,也就能做些针线,孝敬嬷嬷。” 高嬷嬷摸着这些,感叹道: “我也没个闺女,倒是跟二奶奶投缘,若不嫌弃,以后就当我是你一个远房的姨妈或姑母,常来常往就是了。” 雪娘哽咽着点头,一路将高嬷嬷送到前院。 柳夫人身边的宋嬷嬷也赶来送行,又有一马车的礼品不提。 洛子清那日一早离府,便去了兵部报到。 他离开之前,对洛家军里几位参将都有所交待。 但自己作为统领,一走四个月,祖父又病倒卧床,实在有些不放心。 大魏朝东西南北疆各屯兵十万,京城四重防卫,皇城两重,殿前侍卫和皇城禁卫军。 第三重是九城兵马司,京城九道门,每处城门设兵马一千,总计九千人。 京郊有十二卫所,每处屯兵五千,洛老将军是这十二卫所的统帅。 另有一万洛家军,独立于十二卫所之外,由老将军亲自掌握。 当年老将军进京述职,带来三万精兵。 成王登基后,暗示洛将军京郊无须屯兵过多,意图将这三万精兵分解。 几番博弈之下,洛老二领着一万人下江南,另一万分解安插进十二卫所。 老将军麾下只保留了一万精兵的编制。 “如今虽天下太平,各地时有匪患,京中也难免有暴乱之时,卫所六万营兵虽也可用,只是这三万精兵,是经历过北疆血战洗礼的,留下来,可作为机动军,随时增援各地。” 洛将军言辞有理有据,宣元帝不好驳回。 后来事实证明,洛将军强将手下无弱兵,卫所那六万营兵,十个也抵不了洛家军一个兵。 北疆战场上练出来的精兵,如利刃一般,中原与边疆各地,偶有匪患或蛮夷扰境,当地军兵吃败仗,洛家军出马,便手到擒来。 洛子清十六岁那年,领着洛家军去东南剿匪,立了功回来,本可以入军营为五品都尉。 但他年纪不够,又是太子伴习,皇上便授了殿前侍卫的职。 这次洛子清入兵部报到,正式授予都尉职,任风机营卫所指挥使。 同时还代替老将军统领一万洛家军。 这数年来,都是洛子清代老将军练兵,洛家军早就将他奉做少将。 从兵部出来,洛子清去见姑父齐鸣。 姑父一直冲他眨眼,必定是有要紧事情。 骠骑大将军齐鸣,是老将军的副将。 平日十二卫所的具体事务,都由他负责。 见到洛子清,齐鸣一个大巴掌拍下来,吼道: “好你小子,不声不响跑了四个月,可把你祖父给气坏了!” 洛子清连连作揖赔礼,他手下几个参将已经向他禀报,这四个月里,好几个卫所将领心怀叵测,想往洛家军里伸手。 要不是有姑父镇着,还不知多少烂摊子要他收拾。 往洛家军里安插几个百夫长参将不难,想要把人清除出去,得费不少功夫,还得罪人。 更别提渗进来的人,各处打探军机泄密了。 甚至有可能是皇上的人。 第45章 白日宣淫 所幸姑父长袖善舞,软硬兼施,都给挡住了。 “你小子,只看着洛家军那块门槛,可知道,皇上有动作了!” 齐鸣粗声粗气地说,拍开一坛子酒,倒上两海碗。 他是纯粹武将出身,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洛子清在军中多年,倒也习惯这种大开大合的武将风格。 “皇上有动作?”他举起碗,与姑父碰了一下,一口喝尽。 又把空碗倒过来示意,表示对姑父的感激。 “皇上把云州刺史陈强召回京面圣,之后没让回去,派到西境去了。” 陈强原是侯爷的嫡系部下,侯爷被召回京城荣养后,他一直镇守云州。 西境一线几十年无战事,陈强这是被赶去屯田了。 很明显,趁着侯爷病倒,皇上要分解兵权。 去云州接任刺史的方向季,是宣元三年的武状元。 曾经做过五年皇上亲卫首领,算宣元帝的嫡系部下。 最要命的是,洛子清回京没两天,皇上又下了一道圣旨。 升洛二老爷为江南都督,派忠武将军姜云宵去接管江南兵权。 由督军到都督,看着是升了半级,权利更大,可没给他兵权,是个被架空的都督。 洛子清这才深深体会到侯爷所说,圣上心机深不可测。 他不但顺势而为,还双管齐下。 一边利用洛家打压赵家,一边趁着侯爷病倒,削减分化洛家兵权。 这些消息,姑父都没敢往侯府里传,侯爷经不起打击。 好在皇上还没有动齐鸣,也没有动洛家军。 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五日后的下午,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 秋风瑟瑟,一层秋雨一层凉。 江婶子与吉祥去库房翻找衣料子和皮毛,预备着做秋冬的大衣服。 府里每季都会叫绣坊的人来做衣裳,只是份例里的四套却是不够。 别人都有往年攒下来的衣裳,新做的留着出门会客。 只有雪娘,之前一无所有。 若是在家也穿新做的,那出门就没有衣裳替换了。 江婶子手巧,便打算领着吉祥如意给雪娘多做几件。 雪娘在清影院里屋窗下做香囊,如意在旁边伺候着。 忽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又有丫鬟婆子一路问安:“见过二爷。” 自从成了亲,下人们的称呼也变了,从二公子变成了二爷。 雪娘慌地站起来,跑到廊下。 突然想起高嬷嬷的教导,不可疾步,便收住脚步。 远远看见回廊拐弯处,二爷背着手行来,她心里砰砰砰地直跳,手足无措起来。 两手交错,握在小腹前,手指紧紧地绞着,掩盖内心的慌张,一步一步,慢慢迎上前去。 洛子清去军营狠狠练了几日兵。 可是再怎么发狠,夜里还是会想起雪娘,想起那夜的滋味。 一想便身心荡漾,两腿发软,搂着长枕,只恨不是那香软的可人儿。 躲不过,平息不了的事情,便只能干掉它。 洛子清狠下心,回府。 他有点莫名其妙地恼火,脚下步伐便有些火气冲冲的气势。 远远看见雪娘跑着出来,一手提起裙子,一手在身侧大幅地摆动着,半点也没有嫡妻主母的端庄风范。 他皱皱眉,见她突然停下脚步,走出步步莲花的姿态来,眉头才略微舒展开来。 “军营里有急事,便耽搁了几日。” 他走到跟前,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雪娘轻声嗯了一声,跟着进了内室,服侍他去了外衣。 洛子清吩咐道:“备水,沐浴。” 下午练兵,又一路奔马,身上有汗,黏糊糊地不舒服。 吉祥如意有些懵,这个时候沐浴,厨房怕是没备着水? 雪娘把二爷脱下来的外衣递给如意,见她愣着,便低声催促道: “去跟荀嬷嬷说一声,小厨房若是能备水,便送来,若不能,让两个婆子去大厨房抬便是。” 如意这才醒过神来,屈膝行礼,转身匆匆去了。 心里有些欢喜,二爷圆房第二日一早,是回得乾坤阁沐浴更衣。 这次在清影院叫备水沐浴,是不是意味着,二爷与奶奶又亲近了些? 等洛子清从净房出来,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歪在美人榻上歇着。 雪娘正与吉祥吩咐晚膳,让小厨房做几个二爷喜欢的菜。 如意走上前去,拿起长巾要帮二爷擦头发。 洛子清微微避开,指了指雪娘道,“你来。” 雪娘愣了愣,顺从地走过去,接过干布,给他慢慢吸干头发上的水。 水滴撒到雪娘身上,渗透了衣衫,一滴一滴。 先是一个一个小圆圈,慢慢地水印往旁边渗开,越来越大。 水渍印成一片,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子清本是随意地歪着,无意中看见雪娘身上这一片湿,眼底便热了起来。 “下去。”他对侍立在旁的吉祥如意挥挥手,哑声道。 丫鬟们都退出去,吉祥善解人意地带上门。 二爷起身,两掌贴着雪娘的腰身,突然用力一举,便把她放到了窗前的案几上。 雪娘低声惊呼,下一刻他火热的气息贴了上来。 急吼吼,颤巍巍,压抑的热情在纠缠吮吸中释放,却不够抚平身体的燥热。 他伸手摸索着,刺啦一下,雪娘的衣襟被扯开,一手抚了上去。 子清低低呻吟一声,圆润柔软滑腻,是夜里一直想着的滋味。 雪娘大羞,挣扎着扭开身子,将他的手扯下来,低声哀求道: “别,别,二爷,大白天的,你别这样……” 洛子清退开一些,俯视眼前的女子,脸颊绯红,眼底水光荡漾。 她微微仰首,露出白皙的脖颈。 衣衫半敞,粉色肚兜里颤巍巍两坨,明明是一副勾人魂魄的模样。 “你不愿意?”他声音沙哑,好似砂砾磨砺一般,擦在雪娘的心上。 痒而麻,令她身子发软,说不出话来。 洛子清伸出手指,在她红艳艳的唇上狠狠揉了一把。 “我乃你夫君,不是吗?你确定,要拒绝我?” 他微微挪开了些身子,雪娘心里百爪挠心。 她当然愿意,可是这会子,还是半下午的。 虽是阴天,外面也亮堂着呢,廊下还有那么些丫鬟婆子。 她在府里处境本来就艰难,若再传出个勾引爷们白日宣淫的名声…… 日后还不知那些丫鬟婆子们要怎么背后编排她! 第46章 食髓知味 洛子清却不容许她多一片刻的犹豫,身子重重地贴上来。 灼热而坚实地,压迫着她,又在她耳边,催促地扬声嗯一声? 声音低沉,却说不出地蛊惑…… 他忍了五天,决定不忍了,便急不可耐地要释放自己。 行动莽撞间心里又暗暗地期盼着,若这小娘子有半分不愿,他便离开,再也不回来。 雪娘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大了胆子,伸出雪白胳膊,搂住二爷脖颈。 在他耳边微微喘息着说:“二爷,求你了,不要在此处……” 洛子清眼眸一闪,双手托着雪娘,进了拔步床。 帷幔重重落下,雪娘跌入了绮梦里,梦里攀不完的悬崖,禁不住的浪潮。 如意吉祥早清空了廊下与院子里的仆佣,又让小厨房备好水。 两人与江婶子一道,守在了下人房,这里有个铃铛,主屋里需要伺候时,拉动绳子,铃铛就会响。 等了许久,也没有声息,几人都没有用这铃铛的经验,江婶子和吉祥还坐得住,如意急性子,又怀疑这铃铛从未用过,怕是坏了不成? 起身去院子里张望了几回,脸红红地回来。 主屋里大娘子的声音,实在磨人,像哭又不是哭,软绵绵娇滴滴,哎呀,真是听不得。 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小厨房里饭菜凉了重做,水冷了再烧,铃铛才响。 吉祥如意走到廊下,屋里传来二爷慵懒餍足的声音:“进来伺候。” 两个丫鬟低头进去,拔步床帷幔低垂,屋子里一股暧昧气息。 吉祥走到床边,低声请示道:“二奶奶,奴婢们进来了?” 良久,里面才传来一声慵懒的叹息,声音娇媚轻柔: “不必进来,去备水,伺候二爷沐浴。” 两人依言退下,脸红扑扑地,不敢抬头看窗前圈椅上,大马金刀坐着的二爷。 等洛子清沐浴回来,雪娘还在帐帷内,悄无声息。 他立在床外,犹豫片刻,掀开帷幔进去。 雪娘侧身向内卧着,身形如山岚起伏。 洛子清眼眸微暗,连忙转头,不去想那锦被底下的光景。 他轻咳一声问道:“可是累着了?” 雪娘确实累着了,连胳膊都抬不起来,眼皮发沉。 她听见洛子清的声音,却张不开嘴回答他。 只轻轻地动了动身子,以示应和。 “是我孟浪了,下次再也不如此。” 他有些惭愧,原来男人身体里那只野兽张狂起来,自己理性根本控制不住。 食髓知味,只有喂饱它,才能恢复意识清明。 “你起来洗洗,吃点东西再睡。” 洛子清有点冲动,想把雪娘抱起来送入浴桶,帮她洗浴。 可这一刻他冷静自持,做不出来那种轻浮举止。 见雪娘一直不言语,他有些无措,略站了站,转身走出去。 如意和吉祥还在外间伺候着,洛子清想了想,吩咐道: “你们二奶奶困了,让她睡够,醒了再伺候,记得留些吃食,夜里她会饿。” 如意吉祥低着头,齐声应是。 抬头时,二爷已经离开,只留下黑沉沉夜幕里一个隐约的身影。 雪娘睡了足有两个时辰才醒来,只觉浑身粘腻不舒坦。 她起身套上寝衣,走出床榻隔间。 朦胧胧的夜色里,有个鼓囊囊的身子在地铺上窝着,是守夜的吉祥。 听见见二奶奶从拔步床隔间走出来,慌忙爬起身。 “二奶奶可是要什么,使唤奴婢便是。” 雪娘沙哑着声音说:“想喝水。” 吉祥点亮青瓷油灯,斟了一碗茶,两手捧过来。 雪娘咕嘟咕嘟仰头喝尽,醒了醒神问道:“二爷呢?” “爷说明日一早去军营,怕打扰二奶奶,回乾坤阁歇着了。” 雪娘点点头,神色黯然地问道:“可有热水?我想沐浴。” 吉祥便走到隔间内,拉动床边的铃绳。 不一会两个婆子过来,吉祥出去低声吩咐了几句。 见二奶奶坐在那一动不动,手指绞着头发,脸上看着有些失落。 吉祥忍不住安慰道: “二爷还是很体恤奶奶的,离开时特意吩咐,不要打扰,让奶奶好好休息,还让厨下留了吃食,担心奶奶夜里饿着。” 雪娘笑了笑,心里微微有了些暖意,二爷一直都是个体贴细心的人。 第二日一早,荀嬷嬷又送来一碗滋补汤药,雪娘依旧含羞喝下。 此日之后,二爷又是连着几日未曾回府,清影院里倒是来了几位客人。 是大姑母家的二女儿,齐晓妍。 自从雪娘上次马上救下永淑公主,得了皇上夸赞,贵妃厚赏,她在京城渐渐地名声好了起来。 齐晓妍还带了一个姑娘来,礼部侍郎家三小姐杜若枚。 齐鸣是武将,晓妍从小便不爱红装爱武装,舞刀弄棒地,也擅长骑术。 只是京中好武的女子不多,其他闺秀都不爱跟她玩。 只有杜若枚不嫌她嗓门大,冲动好惹事,两人倒成了闺中密友。 今日齐晓妍便是来邀雪娘去马场,想与她切磋马术。 “表嫂,那日我不在马场,太可惜了,你可一定赏脸,让我们几个也见识见识你的骑术。” 明月和明玉几个也连连点头,洛子清回来了,洛明玉对二嫂态度也好了许多。 雪娘推脱不过,去请示柳夫人。 柳夫人想着她在府里拘了两个多月,如今二郎回府,出去散散,也是好事。 便派了府兵,一路护送着七八个女眷去了马场。 今日人多,雪娘不必忌讳什么,便盛装打扮。 高嬷嬷在府里时,指导着江婶子给她做了好几身骑装,今日便挑了一套大红的。 上身是窄袖束身小袄,大红色贡缎满绣蔷薇花。 缎面在阳光下闪着光,蔷薇花好似要随风招展一般,吸人眼波。 不过最勾人的还是雪娘那一握小蛮腰。 靛蓝色腰封同样绣着金线蔷薇,藤蔓缠缠绕绕,越显得曲线撩人。 底下是大红束裤外面靛蓝色贡缎八幅裙,裙子长度只到小腿,这样既方便骑马,又不会失仪。 脚蹬羊皮靴,手执牛皮鞭,雪娘找到了一点草原的自在感觉。 第47章 婉转娇啼 齐王听闻手下人禀报,罗雪娘去了马场时,先是无动于衷,之后便有些坐立不安。 那天雪娘捏爆银杏果,假借腹中不适遁逃,让他很是无语。 那院落是他的私人书房,的确是闲人勿入,院子里多了一片草,暗卫都能查出来禀报与他。 当暗三捧着那白色绢帕,捂着鼻子,交予他时,齐王忍不住爆笑。 这罗雪娘,真是个妙人儿。 满京城,不,怕是满大魏朝,也找不着第二个像她这样的。 美而不自知,不自珍,不自傲。 听说洛子清回府,两人已有夫妻之实,齐王也说服自己,将她放下。 不过是个与众不同的美人罢了,他的情志也不在内院与情爱。 只是听说罗雪娘去了马场,齐王忍不住一再回想那天她脚尖一点,回旋于马背之上的模样。 想见她的念头,就像跟羽毛一般,在他心头撩来撩去,奇痒难耐。 齐王赶到马场时,只在入口看见一群女娇娥,纷纷登上马车离去。 虽然都穿着骑装,可他一眼便认出,那个红色的身影。 不好上前,齐王勒缰杵立,目送马车远去。 雪娘去马场第二天,洛子清回府。 脸色暗沉,雪娘小心翼翼地问道:“二爷可是军营辛苦?” 洛子清嗯了一声,他心里有事,不爱与人倾诉。 只能自己慢慢消化,脸色便显得严厉冷峻。 雪娘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伸手拿了针线慢慢做。 片刻后,洛子清突然开口道: “听说你前日去了马场?” 洛子清从姑父那儿得知雪娘去了马场。 齐晓妍对雪娘佩服的五体投地,回家就像只麻雀一般,叽叽喳喳把雪娘挂在嘴边。 表嫂长表嫂短,还想着过几天约她打马球。 齐鸣当笑话讲给洛子清听,哪想到洛子清听了便皱眉头。 碰巧有探子回报,那天齐王也去了马场,他详细审问一番,心中不悦。 洛子清想告诉雪娘,最好待在侯府不要出去。 她本是罪户之身,又生得如此招蜂引蝶,惹是生非。 只是这种话,怎么说都不会好听。 憋了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你前日去马场了?” 雪娘不解地点头,问道:“是去了一回,二爷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看着洛子清脸色不悦,她心里有些忐忑。 齐晓妍还约她过几日去打马球呢。 “你知不知道,那天齐王跟在你后头去了马场。”洛子清话里有话地说。 罗雪娘呆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我以后不去了。” 洛子清满意地嗯一声,脸色稍缓,盖上茶盅说:“就寝。” 话落便起身去了净房。 雪娘红了脸,他总要这么只争朝夕么? 外面虽已天黑,也不过刚刚戍时……就不能多聊会天…… 洛子清很快出来,一本正经地拿了本书,进了床榻隔间。 雪娘去净房,轻手轻脚地洗过,吩咐吉祥如意不必留在屋内伺候。 两人心照不宣地退出去紧闭上门。 雪娘磨磨蹭蹭地走到床榻间,红绡帐里,依稀可见二爷斜卧着。 一手支着脑袋,一腿架起,像一只静止不动的兽,等着她自投罗网。 雪娘踌躇半刻,便听见一声低斥:“磨蹭什么!” 下一刻,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拉了进去。 深秋夜凉,红帐春暖。 雪娘面色如霞,眼底含波。 洛子清俯身看着身下的女子,娇艳如一朵刚刚绽放的牡丹。 花瓣摇曳,几滴汗水顺着脸颊凌乱碎发流下,明媚妖艳。 这女子,实在是美得妖冶,洛子清心神荡漾间,不知该如何疼爱她才好。 雪娘轻启朱唇,柔声问道:“夫君……雪娘唤你二郎可好?” 他心里一荡,脱口而出:“好,唤一声来听听。” “二郎……”娇弱婉转,恰如莺啼。 一声声,像是要钻进他心里去,让他恨不得捏碎了这小女子。 …… 洛子清起身,沐浴过后,回到床边,坐下与雪娘说: “日后我逢十过来,不来的日子你不必等,自便就是。” 说着要起身离开,雪娘颤巍巍地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拽住他衣襟。 洛子清顿了顿,看她眼波荡漾,满是哀求与挽留的神色,叹一口气,又坐下来。 抬手想放到雪娘肩上,又狠下心收回,柔声解释道: “我不习惯与人同睡,再说明日要早起去军营,不在此留宿,你也可睡得安稳些。” 温柔乡,英雄冢。 洛子清深怕自己会在罗雪娘的旖旎缱绻中迷失自己。 他不想像洛子光那般不知节制,暗暗给自己立下规矩,逢十进后院,不可留宿。 雪娘却拽紧了他衣襟不肯松手,轻声说: “二爷,按例圆房后要去罗家回门的……” 洛子清愣了一会,讪讪地说: “是我疏忽了,明日便告假,与你一起回趟罗家。” 雪娘点头,她对罗家原本也没有什么感情。 只是成亲后回门,是给她的体面,也是对罗家的尊重。 第二日洛子清果然告假,亲自备了厚厚的礼品,陪同雪娘回门。 罗家自是喜不自胜,虽是挂名的女婿,也让他们罗家与侯爷府上关系亲近了许多。 两人成亲四个月多,才回门省亲的话,却没有人提。 雪娘长舒了一口气,自己总算是名正言顺的洛二奶奶了。 清影院众人慢慢地也适应了二爷的规矩,逢十进后院,其他日子他在书房歇息。 二爷不进后院的日子,雪娘依旧打拳,刺绣,去给柳夫人请安。 还把娘亲留给自己的古琴搬了出来。 高嬷嬷不通音律,问及雪娘可有何才艺时,她曾提及自己擅长琴技。 高嬷嬷只微微点头,并没有让她展示。 雪娘便以为高门贵户,不喜闺阁女子抚琴。 她只趁二爷不在家的时候弹一弹,他若是回乾坤阁,怕琴音嘈杂,便歇手不碰。 好在洛子清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兵营,日才回一趟侯府。 在乾坤阁睡了几夜,洛子清发现,每日清晨,罗雪娘都在清影院里打拳。 洛子清本是习武之人,自然能看出来,雪娘的拳法,技巧有余,力度不足。 皆因她下盘不稳,寻常人可以应付,遇上真正的练家子,下便被人制服。 默默临窗看了几次,洛子清忍不住出来指点一二。 第48章 指点武功 雪娘不知道从乾坤阁的书房窗户,正好能越过花墙,看见内院情景。 正挥拳霍霍,眼眸余光见二爷缓步过来。 深秋清晨金色的阳光里,他身着竹青色交领直裰,一头乌发用一根竹簪挽起,看上去清俊雅致,又英姿勃发。 雪娘脸红了,收起拳头,窘迫不安地捏着衣角,站在桂花树下,不知所措。 洛子清温和地对她一笑,手心朝上,招了招道:“你继续。” “啊?”雪娘茫然道。 “你继续打拳,不用管我。”洛子清依旧淡然背手而立。 雪娘哦了一声,不知所措,慢慢地出拳。 洛子清从她身后靠近,握住她的拳头,轻轻带动她,收拳,出击。 “你看,收的时候要缓,出拳时要快而猛,与呼吸配合,才能更精准,更有力度。” 洛子清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又悦耳,雪娘有些晕乎。 他又伸手拍了一下雪娘的腿,伸足拨弄了一下,让她两足分得更开一些。 “下盘要稳,若光凭上半身的力量,很容易就被敌人撂倒,你平日可以多站站马桩,这样才能增加腿部力量。” 雪娘低声应答,二爷身子在后面贴着她,胸膛坚实有力,让她有些慌。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雪娘甚至能感觉到他腰腹的力量与温度。 让她忍不住联想到某些时刻的亲密,心慌意乱。 脸红得像枝头的柿子一般,含羞带怯,不敢抬头。 洛子清低头看她,见她眉眼中竟掩映一丝媚色。 心中也是一荡,忙松开了手,退后几步。 两人夜间在床帏之内,什么亲密行为都有过,白日在众人面前,依旧恪守礼节。 如此亲密无间,别说雪娘,洛子清也不好意思起来。 两人正扭捏着,却没注意到乾坤阁书房里,一双充满哀怨的眼睛,正盯着二人。 洛子清年满十六后,徐大夫人往他身边安排了两个丫鬟,一个是月婵,另一位唤做月影。 月影颇有些妖娆,自以为是侯爷夫人默许给二公子的通房,一时没收住,行为有些不检点。 进乾坤阁没多久,便惹恼了二公子,被撵出去配了小厮。 月婵是齐嬷嬷大女儿,模样秀丽端庄,做事稳重可靠,日常也不多话。 她知道洛子清中意那位太傅嫡女,每年府中宴请,便留心偷偷观摩。 暗暗模仿薛清澜的言行举止,几年下来,倒修炼得颇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 洛子清见她言行端庄,进退有度,竟许她在乾坤阁伺候了三年。 府中上下都默认,月婵将来必定能抬作姨娘。 此时月婵便在书房里,满腹幽怨地看着二人,郎情妾意,若即若离。 雪娘与二爷圆房,清影院里上下都欢喜,只月婵苦着一张脸。 她心里一直暗暗恋着二爷,当初二爷逃婚,她心里极欢喜。 想着二爷不喜欢二奶奶,自己定会有出头之日。 将来若能得二爷的欢心,生个一儿半女,在这府里也算正经主子了。 月婵心里也有些看不上罗雪娘,只是她娘齐嬷嬷一再叮嘱,要谨慎恭敬。 月婵便一直隐藏着心里的那点不屑。 哪想到二爷一回来,痛痛快快地与罗雪娘圆房,似乎没有半点不情愿。 如今两人竟是这般旖旎亲近! 二奶奶日日一大清早,便在院子里各种作态,还不就为了勾引二爷! 月婵狠狠地把抹布摔在水桶里,光天化日,简直不要脸! 好在一月里,二爷只去后院三次,平日里回府都还歇在书房。 夜里他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月婵只能睡在乾坤阁耳房里。 隔着一道墙,便是二爷的卧房,她心里格外甜蜜,觉得要论起来,还是自己伴着二爷的时候多些。 罗雪娘也很发愁,她当然想与二爷亲近些,好与他商量,让自己去医馆坐诊行医的事。 马球打不打无所谓,可行医关乎日后复仇之大计,她不能放弃。 二爷似乎也不是不喜欢她,逢十的夜间,对她百般怜爱。 可平日里,便换了个人一般,不苟言笑,克制守礼。 压根儿不会穿过那道月洞门,像今儿个早上这样,过来亲手指导她打拳,简直太阳从西边出来。 “你自己慢慢体会,其实平日出门少,练不练地也无所谓。”洛子清轻声嘱咐道。 见雪娘微汗,几缕碎发软软地趴在她额头,心里痒痒地,想伸手去帮她拂开,又生生忍住。 突然便转身往月洞门外行去,只留下一句:“我还有事,你且自便。” 雪娘怅然,二爷似乎有意避开,不愿与自己多说话。 江婶子说,他不来,你便去。小夫妻俩,十日才见一回,也太客气疏远了些。 雪娘一想,对啊,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这日午后,听闻乾坤阁里有动静,二爷回府了。 雪娘便去小厨房,亲手做了几道菜,让吉祥用食盒拎着,打算去书房与二爷一起用晚膳。 两人沿着游廊,过了月亮门,却在乾坤阁院子里,被月婵拦住。 “二奶奶,二爷在书房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若是您冒然进去,恐怕奴婢便要受罚了。” 月婵姿态恭敬,语气却不容拒绝。 抬眼看了看,见吉祥手里拎着食盒,她理直气壮地伸手接了过去: “这是二奶奶预备的晚膳吗?奴婢送进去就可以了。” 雪娘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她要跟一个大丫鬟争宠吗?雪娘心里不由得羞愧起来。 若是二爷愿意自己进书房,这个时候应该会出来,说点什么。 就算不斥责月婵对主母不敬,至少可以让她退下,请自己进去。 雪娘期盼地看着书房雕花门,可那扇门一直紧闭着。 里面亮着灯,二爷的身影映照在窗棂上,纹丝未动。 月婵抬眼看了看二奶奶怅然若失的神色,抿嘴笑了笑道: “天寒露重,二奶奶请回。” 说着便一扭身,轻轻推开书房门,闪身进去,又轻轻把门关上。 雪娘在院子里又站了片刻,见书房里并没有动静,怏怏地转身离去。 吉祥愤愤不平地道: “月婵也不过是个大丫鬟,竟然敢拦着二奶奶,二奶奶就不应该搭理她,直接推门进去。” 第49章 通房丫鬟 雪娘伸手搭在吉祥胳膊上,轻声阻止道: “二爷定的规矩如此,她也是按吩咐办事。” 高嬷嬷教她大户人家规矩时,便说了深宅大院里,门禁最为要紧。 什么人能进二门,什么人能进内室,都是有章程的。 大概二爷书房里,就是这个章程。 除了月婵这种贴身伺候的,其他人都不能进去。 转眼入冬,洛子清对雪娘的热情不见消退,只是依旧不多话。 倒是有一次,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你做的那道雪菜干笋烧豆腐不错。” 雪娘的厨艺,算不上多么精湛,毕竟在北疆,吃面食居多,很少做精致小菜。 这雪菜春笋豆腐,还是江嬷嬷教她的,是江南菜肴。 二爷说好吃,雪娘心里欢喜,便说:“那日后,妾身常给二爷做。” 这大半个月里,她往书房送了几次晚膳,每次都被月婵截住。 雪娘想,人进不去,见到自己做的菜,总归也会念自己几分好。 情分是慢慢培养起来的。 果然,还是记住了一道雪菜干笋烧豆腐。 洛子清眼睛盯着书本,其实暗暗地有点期盼雪娘与自己说点什么。 撒个娇啊,小小埋怨几句啊,甚至告告状,给月婵上上眼药,他都能容忍。 若她开口,他便会允她进书房。 洛子清虽拘着自己,不肯沉溺于雪娘的温柔乡,却也觉得,与她一起用膳,很是温馨自在。 若能让她去书房陪着自己……洛子清想着,心里就有丝丝欢喜,像蜘蛛丝一般爬起来。 被看添香夜读书的滋味,他也有兴致尝一尝。 可雪娘只说了那句,日后常给二爷做,便低头继续做针线。 洛子清暗叹一声,她不提,自己总不好主动邀请。 毕竟书房重地,闲人免入,是他自己定下的规矩。 不过雪娘胆子终归是大了些。 这日晚膳后,不等二爷说就寝,她拿出自己亲手做的香囊,两手捧了搁在案几上,推到他面前轻声说: “夫君身上香囊有些旧了,妾身这几日做了个新的,不知道合不合您心意?” 洛子清瞥了眼,香囊是竹青色底子,绣了银白的竹叶,倒是雅致。 他端起茶盅抿了口才道:“这些东西月婵会做,你不必辛苦。” 雪娘低头,好一会才喃喃道:“月婵做的是她做的,我做的是我做的。” 她揉搓着衣角,心里不知怎么有了勇气。 许是这些时日,情热时两人缠绵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让她觉得二爷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 她凑近了些,逼问道:“夫君,你很喜欢月婵吗?” 雪娘听高嬷嬷讲过高门大户的规矩,女主人身子不方便伺候时,要安排通房姨娘服侍夫君。 她在侯府被冷落了四个多月,自然也听说了那些闲言碎语,月婵是大夫人给二爷预备的通房。 只是不知为何,二爷一直未曾收用她。 难得听她竟提起月婵,语气里还略有些委屈。 洛子清抬起眼皮,眼神清冷地看了雪娘一瞬,淡淡地说: “月婵……不过是个下人。” 又过了一会,他伸手拿起香囊,把腰上旧的换了下来。 雪娘脸色瞬间亮了,唇边绽放一朵小花,轻快地说: “香囊里的香料是妾身亲手配的,有防虫醒脑的功效,夫君若是出去应酬,饮了酒难受,嗅一嗅也可以缓解的。” 洛子清嗯了一声。 雪娘咬了咬嘴唇又道: “天眼看着寒了,妾身挑了些厚实的细棉布,与夫君做几套里衣,行吗?” 她留意到,二爷穿的里衣都是绸布做成。 绸布里衣夏日穿丝滑凉快,天冷了却不太合适。 还得是松江细棉布做的里衣,又吸汗,又保暖,还绵软。 不知道是京城大户人家的习惯,还是月婵不懂松江细布的好处。 绸布看着贵重,其实不如细棉布。 雪娘虽然不通诗文,也不懂大户人家过日子的规矩礼仪,但布料刺绣这些,她毕竟是李家后人,懂得比一般人都透彻些。 真正上好的细棉布,一匹能抵好几匹绸。 洛子清心不在焉地说:“你愿意做便做。” 雪娘无意中轻咬嘴唇的动作,让他心里腾地起了火。 放下书本,拦腰抱起她进了床榻间。 雪娘吓了一跳,两腿忍不住噔几下,啪嗒掉下两只绣花鞋。 被二爷捉住两只玲珑玉足,好一顿欺负。 …… 雪娘要给二爷做里衣,便去请大夫人示下,想去玉绣坊买上好的松江三棱布。 徐氏听说雪娘要出门,老大不高兴。 子清可是特意叮嘱了,别随意让雪娘出门。 若是一定要出去,也要派府兵跟着,并告知他。 直到雪娘说是去买细棉布,给二郎做里衣,徐氏脸色才好了些,叮嘱说: “带着府兵出门,别耽搁,买了就回来。” 雪娘买三棱布是真,也想去玉绣坊再探探李家人的消息。 为了不走露消息,她连吉祥如意都没带,只让江婶子陪着。 到了玉绣坊,店主知道是护国侯府的二奶奶,点头哈腰地迎着领到雅间。 又把店里上好的松江棉布都拿出来,供雪娘挑选。 雪娘一边选,一边若无其事地问: “听说你们玉绣坊有好几种独门技法,只有上年纪的绣娘才懂,我想订做一架屏风,不知店东能否引荐个老练些的绣娘?” 掌柜看了看二奶奶神色,不觉有异,便道: “那自然是可以的,二奶奶宽坐,小人去喊绣娘来,具体做什么款式,绣什么花样,您随便吩咐。” 雪娘点头,随意翻捡着手下的棉布卷,挑出适合二爷的颜色,让小二仔细包好放到一边。 洛子清身形修长,特别适合穿淡色衣衫,月白,竹青,天青,烟雨色,各选了一匹。 江婶子忍不住说:“二奶奶也给自己挑一些,这么多,二爷哪穿得了啊。” 雪娘笑一笑,“我也做,跟二爷做一样颜色的。” 想着心里就好欢喜,月白色的,坠同心结的盘扣。 竹青色,用淡金色线绣云纹。 烟雨色,她的配上淡紫色百合花,二爷的绣深灰色祥云。 一套一套里衣的模样,都在她脑海里。 第50章 再探绣坊 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位绣娘,看着和江婶子年纪差不多。 因为一直在绣坊里娇养着,显得脸嫩些。 一双手纤细修长,只手指头看得出,是长期拿绣针的手,有一层薄薄的老茧。 她躬身行礼,柔声道: “奴家林绣娘,听说二奶奶要做一架屏风,不知想做什么款式,绣何种花样?” 雪娘冲她一笑,温声细语地说道: “不着急,我原是在青州,见过那么一架屏风,两面竟然是不一样的图案,一面是花团锦绣,另一面却是孔雀开屏。观之不俗,不知玉绣坊可能作出那种绣品来?” 林绣娘愣了一下,微微摇头道:“那是双面绣,如今已经失传了。” 她自然记得,双面绣是锦绣坊每代绣主才能掌握的绝技,一生作品不超过十件,且只传授给下一代绣主。 如今绣主已逝,生前也没来得及传授后人,双面绣技法,以及其他几种绝世绣技,都湮灭于当年那桩冤案中。 雪娘观她神色晦明难判,心知这位四十开外的林绣娘,必然是当年锦绣坊留下来的老人。 便试探着问道: “林绣娘可知当年锦绣坊?我在青州时听说那架屏风是锦绣坊出品,一直心心念念,哪想到来了京城,反而没了指望……” 林绣娘倏地起身,连连摆手,神色慌张。 “二奶奶我不知道什么锦绣坊,您也别再打听了,那种屏风我们做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 说着便匆匆行了个礼,慌不及地开门出去。 雪娘与江婶子对了个眼色,江婶子微微摇头。 雪娘会意,看来这锦绣坊还真是个忌讳,不能多问。 雪娘让江婶子付了账,小二帮着将挑好的五匹布放到马车上,两人若无其事地离开玉绣坊。 半路又拐到吉庆斋,买了几盒刚出炉的点心,才回了侯府。 跟着雪娘马车的人转身去了齐王府。 “你说她打听双面绣和锦绣坊?” 齐王心下诧异,这罗雪娘不是个孤女吗?难不成她身上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罗雪娘生于北疆,年纪也就十七八岁,此前从未入过京城。 锦绣坊出事那年,她大概两三岁?按说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据她自己所言,曾经在青州见过一架双面绣屏风,一直念念不忘,如今有银子了,就想订做一架。” 江掌柜小心翼翼地回道。 齐王手里拿着着一根梅花络子,轻轻在掌心拍打着,若有所思。 络子上坠着一串细碎的小玉珠子,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江掌柜不敢抬头起身,一直弯着腰等齐王吩咐。 “你觉得,她主要是为了订做屏风,还是为了打探锦绣坊的消息?” 当年锦绣坊落在赵家手里,为了稳住侧妃,赵家将一半股份送进成王府。 那时成王还未登基,赵家也不曾封侯拜相,齐王还是肖元起,刚满五岁。 等齐王年满十六出宫建府,赵贵妃把这些产业都交给他打理。 当年锦绣坊易主,具体过程与细节他并不知道,只明白,这件事是个忌讳。 玉绣坊仅剩的几位老绣娘,都被封了口。 江掌柜谨慎地说:“小的觉着,多半还是为着那双面绣……” 齐王嗯了一声,突然有了个主意。 神色一亮,招手叫江掌柜凑近来,低声与他嘱咐了几句。 过不得几日,玉绣坊绣娘上侯府来量身,给府里主子们做冬日衣裳。 来清影院伺候的,正是那位林绣娘。 趁着贴身量衣时,她凑近雪娘耳边轻声道: “请二奶奶屏退下人,奴家有话禀告。” 雪娘一愣,找了个借口把吉祥如意打发出去,江婶子却留在身边。 “她是我身边最信得过的人,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她,你有话便快说。” 雪娘见林绣娘还打量着江婶子,便解释道。 “二奶奶请见谅,是齐王吩咐,若您想打听锦绣坊或双面绣的消息,便找机会去一趟玉绣坊,他倒是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 林绣娘飞快地说道。 雪娘皱皱眉,这齐王真是无孔不入。 他说手里有锦绣坊的消息,莫非外祖家出事,也与赵家有关? 雪娘不露声色地道: “你们玉绣坊倒是好大的面子,竟然与齐王搭上线。” 林绣娘刚想说我们玉绣坊如今就是齐王的产业,话到嘴边,又吞回去,尬笑一声说: “奴家就是个传话的,哪有那个荣幸见着齐王,不过是掌柜怎么吩咐,奴家就怎么说罢了。” 林绣娘她们走后,雪娘屏退众人,与江婶子私下商量。 见齐王,肯定是件冒险的事情,搞不好身败名裂。 但是不见,雪娘又实在想知道,锦绣坊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齐王这钩子,吊得可真绝。 “要我说,姑娘还是找二爷说说,二爷若帮着查,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江婶子提议道。 齐王那个人,看着便心机叵测,又与赵家有血缘亲情。 她实在不愿意雪娘与他有什么瓜葛。 江婶子做了几十年的奴婢,对主家的忠诚信任已经刻到她骨血里。 姑娘好不容易嫁进侯府,与二爷也日渐亲近,何必惹是生非呢? 有什么事交给二爷办,多好。 雪娘却不这么认为,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祖父和爹爹是多好的男人,娘亲不也还是没靠上? 何况她还拿不准二爷的脾性,虽每每进后院,对她都和颜悦色,宠爱有加。 却从不与她多说什么,不逢十的日子便不进后院,书房也不让她进。 “我总觉着,与二爷之间,隔着一层什么,很难与他交心。若是请他帮忙查锦绣坊,必然牵扯出我与江南李家的关系,二爷也就知道我是许家女了。” 雪娘觉得二爷和齐王一样不可捉摸,若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一个玩世不恭,一个刻板严谨。 心思都是一般地深沉。 在雪娘心里,二爷不能轻易得罪或冒犯,齐王则无所谓。 她宁愿去见齐王,也不愿在二爷面前轻举妄动。 “祖父临终的话婶子还记得,此事绝对不可外露。侯爷也说,这件事情在侯府,只有他与我二人知道,还是不要轻易牵扯到二爷才是。” 江婶子叹一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二爷原本就不太中意这门亲事。 若知道姑娘身上还有那么些深仇大恨,不见得会怜惜她,反增嫌恶也有可能。 第51章 绣坊秘密 过得几日,雪娘去玲珑阁请安时,带了一套粉紫色里衣。 锦绸面料,粉紫色底子,绣了白色藤蔓花枝。 是江婶子赶了几日工,给徐大夫人做的。 平日里徐氏从不穿这种娇嫩的颜色,见雪娘拿出来,立刻满脸嫌弃。 “怎么做这么粉嫩的颜色,怕不是给你自己做的?” 雪娘笑道,凑近了婆母,悄声说: “婆婆端庄贤淑,可里衣在内室穿,大可不必那么拘谨,婆婆生得美,皮肤又白,这粉紫色,正是衬你呢。” 徐氏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竟露出扭捏的神色来。 她虽然做了婆婆,当了祖母,实际年龄还不到四十。 徐若云在旁看着,这罗雪娘今日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哄起姑母开心了? 她自从被打了手板子,又禁了一个月足,再也不敢作妖。 平日里只在竹影楼待着,除了玲珑苑,其他地方都不踏足。 此时见雪娘讨姑母欢心,哼了一声挑唆起来: “听说表嫂花重金买了好些松江三棱细棉布,咋不舍得给姑母用。” “表妹不知道,三棱布好处是吸汗,二爷在军营里练兵,日日大汗淋淋,用细棉布做里衣,干得快,也不容易着凉。婆婆在府里养尊处优地,锦绸里衣,又好看又丝滑,再好不过的。” 雪娘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也不与徐若云生气,只是话里话外,显露出她没见识的意思。 徐若云吃了个瘪,哼了一声抬脚走了,心里恨恨地。 几个月前,还是她嘲笑罗雪娘土包子,今日竟轮到她蹬鼻子上脸奚落自己! 想着眼泪花就冒出来,如今姑母也不像以往那么护着自己了。 话里话外意思,似乎想送自己回西川过年。 徐若云可不想回西川老家!回去了还能再来侯府吗? 雪娘见成功把徐若云气走,莞尔一笑对徐氏说: “正要说呢,上次给二爷买的细棉布,做了两身里衣,二爷说穿着舒服多了,只是军营里换的勤,让媳妇多给他做几身,家里放一些,再往军营里带一些,媳妇想明天再去趟玉绣坊,婆婆可要一起去?” 徐氏正摸着那粉紫色里衣,心里不知道再琢磨些什么,闻听此言,便大度地说: “你自己去,好好挑些棉布,多给二爷做些。” 想了想,又道:“既这么好,你回头送两匹到我这来,我让梅姨娘她们给老爷也做几身。” 雪娘欢喜地应是,只要能让她出门,两匹松江棉布又算什么。 齐王等了好些日子,才接到江掌柜的消息。 说是罗二奶奶身边的江嬷嬷来传话,明日要来挑棉布,让店里多准备些。 他展颜一笑,眉眼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齐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按说并非不通人事的少年,为何对雪娘如此欲罢不能。 他与洛子清不同,并不曾禁欲,十几岁内事局就选了教事宫女来伺候。 通人事之后,寻常女子入不了他的眼,平日里拈花问柳也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大概就因为够不着,才会惦记。 若是寻常哪家的女儿,他去母妃那求一求,封做侧妃便是。 家境平常些的,他略微表露个意思,人家巴不得把女儿送到王府做侍妾。 偏偏这罗雪娘,虽出身低微,却名花有了主,他不但摸不着,连见一面都难。 算起来,今日是第三次见面。 那日在马场只瞧着个背影,不算见面。 齐王嘴角浮起一抹不知意味的浅笑,心里有一种猫戏老鼠的快乐。 今日定要好好逗逗那小娘子。 雪娘带着江婶子到了玉绣坊,便被请进雅间。 齐王依旧是那副潇洒模样,含笑请雪娘入座,又吩咐小二上茶。 “多谢齐王。”雪娘恭谨守礼。 她依旧打扮得老气横秋,宽松秋香色衣裙,不施粉黛。 齐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 “侯府可是没有银子给罗姑娘买衣衫,每次见我,都是这般寒酸打扮?” 雪娘脸色浮起一丝羞恼,咬牙道:“王爷请慎言,如今我是侯府二奶奶。” 齐王点头,也是。叫罗姑娘可不合适了。 他偏要叫,她敢咬人吗? \"罗姑娘,你可欠着我一个大人情呢。上次在王府,找你问话,倒是溜得快。说起来,你在马场把永淑公主手腕折断了,皇上和贵妃不但没责罚,还厚赏于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 雪娘惊讶地抬眼看了看齐王,他费劲心思把自己弄过来,就为这事? “我可是冒着欺君之罪替你圆谎,你怎么说得来着?缰绳把永淑的手腕缠住了……我啊顺着你骗父皇,说永淑被缰绳绑住,差点掉下马,被惊马拖着在地上跑……不然你以为贵妃能那么着厚赏你?” 齐王好整以暇,满面含春地看着雪娘。 雪娘语塞,片刻后站起身,躬身行礼道:“多谢齐王相救之恩。” 齐王站起身,近前来要扶雪娘起身。 江婶子脚步微动,想要上前阻止,雪娘早已起身退后几步。 齐王笑着摇头,“小没良心的啊,竟然扔几颗银杏果回报于我……” 雪娘大囧,脸色微红,暗暗皱眉。 想了想说:“齐王相救,我夫君自也是感激的,回头告诉二爷,二爷一定登门致谢。” 齐王连连摆手道:“不必,你们家二爷我看见就烦,千万别让他来找我,只要你记着,欠我一次情便是,怎么还,日后再与你算账。” 说到算账时,齐王眼神暧昧地将雪娘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好似在说:本王只对你有兴趣,别拿你男人来搪塞我! 雪娘心中微怒,想到今日来意,还是镇定心神道: “王爷令人传话说,有双面绣的消息,不知真假?” 顿了顿,她解释道: “过些时日便是柳夫人的生辰,我受她诸多恩惠,想订做一架双面绣屏风作为寿礼。” 这是她与江婶子来之前商量好的借口。 不然很难解释,她会为了一件绣品,到玉绣坊来私会齐王。 齐王不言不语地继续打量着雪娘,心里暗自揣摩,罗雪娘与锦绣坊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你究竟是为了双面绣,还是为了锦绣坊?” 齐王懒得打太极,直接问道。 雪娘一惊,抬头看向齐王,见他收了那副戏谑神气,正眼眸深深地盯着自己。 两人对视片刻,互相都在探究着,一个想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一个揣摩,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第52章 齐王赠礼 江婶子左右相顾,见势不妙,上前两步,扑通跪下说道: “还请王爷不要难为我家二奶奶,是老奴要打听锦绣坊。老奴有个堂姐在锦绣坊做绣娘,已经十几年杳无音信了,本想着到了京城能见着,哪知道锦绣坊竟然关门,才托二奶奶打听……” 齐王往后一靠,脸上又露出那种富贵公子哥儿满不在乎的神情。 “你对这奶嬷嬷还真是好,竟然亲自出马,帮她打听事儿。” 齐王拨弄着手里的珠串,好一会儿才说: “我倒是知道,十几年前锦绣坊犯了事,相关的人,差不多都没了?合族上百人入狱,死的死,卖的卖,罗姑娘,你若想打听锦绣坊的东家,我倒是能帮你查查,要只是这老嬷嬷的堂姐,谁还能记得?” 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雪娘耳边一阵轰鸣,眼冒金星。 江南李家,也如许家一般,早已家破人亡? 身子晃了几晃,差点就脱口问出:“江南李家人,都没了?” 她咬了咬舌尖,稳定心神,齐王与赵家渊源颇深,绝对不能暴露自己与李家的关系。 雪娘摇了摇头,站起来亲自扶起江婶子,对齐王说: “我父母双亡,婶子从小把我养大,对我来说,就相当于半个娘亲,她的亲戚,我自然是要用心打听的。齐王既然也没办法,那雪娘就不叨扰了,告辞。” 说着就与江婶子齐齐行礼,待要出门去,齐王却道:“慢着。” 拍了两下手,雅间门被推开,江掌柜领着几个小二过来。 抬着一座炕屏,还有几匹流光溢彩的布料。 “你想要双面绣,现在的绣娘是做不出来了,大件的我也拿不出,库房里找了这么件,勉强也还算拿得出手,送你了。” 雪娘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正茫然无措间,又听齐王说: “这几种布料,都是上贡给宫里娘娘的,统共也没几匹,你拿回去做衣裳穿。对了,你穿红色好看,以后别再故意穿成这样了,简直欲盖弥彰。” 说着眼风又上下扫视几遍,雪娘浑身不自在,刚要拒绝。 齐王却上前一步,用扇柄封了她的嘴。 “本王高兴赏你,你就受着,别说受不起。本王且告诉你句有用的,洛子清心里念着别人呢,他不见得有多待见你,要是在侯府过得不开心,说句话,本王随时接你出来。” 话毕,也不等雪娘表态,自顾自地下楼走了。 江掌柜弯着腰,满脸巴结地对雪娘说: “罗姑娘,小的帮您把这些送马车上去?” 江婶子斥一声道:“乱喊什么罗姑娘,叫二奶奶!” 江掌柜也不生气,点头哈腰地笑着应:“是,是是,二奶奶请。” 雪娘倒是没生气,她也知道,江掌柜不过是听命行事。 这么贵重的礼,她可不敢收,烫手。 “无功不受禄,烦请江掌柜将这些东西都收好,回头送回齐王府上。” 江掌柜苦着脸,央求道: “哎呦我的二奶奶,您这就是不给小的活路了,小人一家十几口都仰仗这齐王呢,这要是惹恼了他老人家,小人一家子还不得住马路牙子去啊,您就当可怜可怜那几个奶娃子!” 说着还假模假式地抹起眼泪来。 江婶子扯了扯雪娘的袖子,对她点点头。 雪娘一愣,叹一口气道:“那你送到马车上。” 一路心乱如麻,江南李家究竟惹了什么人,竟然满门零落,不知去向? 回到侯府,屏退众人,雪娘对着那座炕屏发愣。 江婶子这才告诉雪娘:“这炕屏是姑娘外祖母亲手绣的。” 江南李家每一任家主,都会从绣娘中挑选最有天赋绣艺最佳的那个,娶为嫡妻,任锦绣坊下一任绣主。 只有这位绣主才能传承到锦绣坊的全部技法,包括双面绣。 每一任绣主一生最多不过完成十件双面绣作品,因技法复杂,一件炕屏便要绣一两年。 江南苏阳城里,锦绣坊总店有一座绣品珍藏馆,里面珍藏着历代绣主的作品,足有一百多件,概不外售。 齐王送给雪娘的这架炕屏,便是其中一件,江婶子一眼便认出来。 所以才扯雪娘袖子,暗示她收下。 江婶子转动炕屏,对着光线,手指右下角,光影闪烁间,图案里暗藏着竹音二字。 “这是你外祖母的闺名,每一任绣主都会用这种暗针技法,将自己的闺名落在绣品上,是为印记。” 雪娘激动地伸手去抚摸那栩栩如生的秋菊与春兰,却不敢真的摸上去。 怕手上的汗渍污了这珍贵绣品。 “婶子,我们得想办法去一趟苏阳,江南李家人,不可能就这么全没了。” 江婶子叹一口气,“此事怕是不易,得慢慢来。” 雪娘点头,让江婶子把炕屏和那几匹布收到库房,好好藏着,别让人发现。 去江南,出门行医,都得从长计议。 转眼又是逢十,二爷忙于政事与军营诸事,人虽回了清影院,却心思恍惚。 也没发现雪娘心事重重,一夜缠绵后,他照例回了乾坤阁。 早膳时,荀嬷嬷又端来滋补汤。 雪娘端起汤碗,觉着烫,便缓缓吹着。 冬日里热汤冒着气,药香钻到雪娘鼻子里,她吸了吸鼻翼,心里骤然一冷。 她脸色变了变,依旧一口一口地,把汤喝完。 侍立一旁的荀嬷嬷毕恭毕敬地端起托盘,退出门外。 雪娘呆呆地坐了许久。 吉祥和如意不知她是怎么了,昨夜里二爷来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 该不会夜里发生什么矛盾了。 “二奶奶,听说侯爷如今能起来走几步了,这可真是好消息啊。” 吉祥知道除了二爷,雪娘最关注的就是侯爷与老夫人,便拿侯爷的事来引她说话。 雪娘却只是嗯了一声。好一会儿,她问道: “你们在府里年头长,可知道荀嬷嬷是什么来历?” 吉祥娘老子都在府里当差,从侯爷回京那年就在府里了,知道得多一些。 “荀嬷嬷应该是跟我爹娘一起进的府,就是侯爷回京那年,她一直待在二爷院子里做管事嬷嬷,后来有了月婵,她才搬到后院荣养。” 这么说荀嬷嬷是二爷安排的人,不是这府里其他什么人要害她。 第53章 汤药生疑 雪娘在青州那些年,跟着娘亲出诊最多的就是妇产女科。 以她的药理知识经验,本应该第一次就闻出那滋补汤里的药味。 只是她被新婚的羞涩与紧张弄昏了头脑,连嗅觉都变得迟钝。 “你们不用在这伺候了,帮我叫江嬷嬷来。”她低声吩咐吉祥。 吉祥与如意面面相觑,这段时间,二奶奶动不动就把她们赶出去,与江嬷嬷关在屋里,不知道絮叨些什么。 两人心里不安,却也不敢违抗主子的令。 江嬷嬷听闻雪娘唤她,丢下手里的活便过来了。 “姑娘可好,早上老奴在院子里见着二爷了,看着挺高兴的,可没出什么事?” 她进了内室,关切地问。 雪娘花了好些时日才习惯叫她江嬷嬷,如今听她自称老奴,微微皱了眉。 江嬷嬷就是固执,说没人的时候也得这样守着规矩,有人时才不会出纰漏。 雪娘伸出手,拉她在身边坐下。 “婶子,你平日里可曾注意过厨房的事?” 江嬷嬷不知雪娘何意,想了想道: “二爷让荀嬷嬷管厨房,我日常倒是不怎么去,上个月她把厨房账目送到二爷那,二爷说给咱们内院管,她送到我这里,说让你过目,我还没顾上拿过来呢。” 说着边看雪娘的神色,姑娘该不会因为这个生气? 这清影院的月例银钱支出,姑娘说了都交给她管,也没说要查账啊? “不是账目的事,婶子,我怀疑那滋补汤里,下了药。” 雪娘看着江嬷嬷说道,眼神有些酸楚,又有些惊惧。 这药若是二爷让下的,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江嬷嬷唬了一跳,这叫怎么说的! 老侯爷可是口口声声等着抱曾孙子呢! 这府里,谁敢给二奶奶下那断子绝孙的药! 高嬷嬷也说过,高门大户里,如果有了通房侍妾,主母不允许她们生孩子,会给用些避子汤药。 可姑娘是这院里的主母啊。 “若是荀嬷嬷用药,那就是二爷的意思。” 雪娘看江嬷嬷还没想到这处,开口提点道。 江嬷嬷愣了,喃喃道:“老天爷,二爷这是个什么意思啊?” 雪娘脸色哀伤,摇了摇头。 “我以为他既然圆房,便该是想通了,要跟我好好过日子,没想到他竟不愿意让我有孩子。” 江嬷嬷叹了口气,抚了抚雪娘的背,迟疑片刻问道: “二爷夜里,对你可好?” 雪娘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是个什么好法?是客客气气地,敬着你,还是……很亲近你?他是不是喜欢你,你总该能分辨的……” 雪娘低下头,“他与我很亲近,该是喜欢的。” 不仅仅是喜欢,床帏内,二爷恨不得将她含嘴里揉进心窝里。 每每让雪娘错觉,他心里是爱着自己的。 情到浓重时,眼神里的缱绻缠绵,装不出来。 江嬷嬷也有些迷惑了,既然喜欢,又是嫡妻主母,不让生孩子,是个什么意思啊? “姑娘别着急,下次我注意看着,荀嬷嬷既然熬药,总得有药渣的,我想办法弄点来,你看一看,确定了再说,现在不还只是猜测吗,真是补药也不一定。” 雪娘点点头,心里却笃定,她闻到的,就是能避免怀孕的那个药味。 娘亲给那些妇人看病,总会告诫她们,生孩子太频繁,伤身子损寿命。 若是那妇人想避孕,就会给她开那几味药。 二爷再来的夜里,雪娘就有些心不在焉地。 洛子清也注意到了,伸手掐住她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命令她:“唤我二郎。” 雪娘有些委屈,低低唤了一声,便扭开脸去。 二爷动作慢下来,想了想问她:“近日可是有什么事?” 他知道雪娘在府里处境艰难,母亲还有那个表妹,难免给她气受。 只是内宅后院的事情,爷们不好插手。 他也没有太过在意,给了名分和尊荣,又有了夫妻之实,罗雪娘要还是在这后院待不下去,那是她自己立不起来。 二爷心里有些烦躁,重重地几下,声音也粗了些:“问你话,回答我!” “没,没有事。”雪娘嘟囔着。 “二爷快些可好,妾今日身子不太舒服……” 雪娘实在没有心思与他缠绵,也不愿意在床第间装模作样讨好他。 “身子不舒服,怎么不早说?” 洛子清停下来,在她心里,他到底是个什么?真就是禽兽吗? 他仰躺下来,长长地呼了几口气。 平息下来,扭头看了看她,脸色好像确实不太好。 “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雪娘扭身侧向里,低声道: “不用,许是晚膳用得多,肚子胀得难受。爷不如回去,妾身怕一会吐出来,污了爷的眼。” 洛子清忍不住笑,晚膳好像是有两道菜比较可口,咋就馋得那样! 他伸手给雪娘揉了揉肚子,见她往床里缩了缩,忍笑道: “那你好生歇着,实在不舒服让荀嬷嬷炖一碗消食汤来,爷走了。” 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想着下次得看着她 别跟个馋嘴猫似的,吃个没完没了。 二爷虽然半途而废,一早荀嬷嬷的滋补汤却照例端了上来。 大概雪娘太过顺从,从未表露过疑心与防备,荀嬷嬷炖了药汤,剩下的药渣随手便扔在厨房竹篓里。 江婶子趁厨下几人不注意,抓了一小把窝在袖口里,拿回来给雪娘看。 果然就是那避孕的药 虽然配方有不同,但是主要那几味药是一样的。 雪娘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下次洛子清过来,该怎么面对他。 “婶子把这药渣好好埋了,别让荀嬷嬷她们发现。” 她冷静地吩咐,江嬷嬷心里又惊又怒又怕,连连点头。 姑娘在这院里,孑然一身,孤苦无依,若有人暗中加害,防不胜防。 可若是二爷的意思……苦命的姑娘啊! 雪娘依旧每日去悠游居侍疾,这日柳夫人觉得她脸色不对,无精打采的。 说话也不如往日那么机敏活泼。 二郎与她圆房之后,雪娘眼见着就神采飞扬起来,这是怎么了? 第54章 不疑不惧 柳夫人是个爽利性子,有什么事情不喜欢掖着。 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和二郎怎么了?是吵架了,还是他又冷落你了,给你气受?” 雪娘摇头,“二爷很好,没有吵架。” “没有便极好,侯爷还等着抱曾孙子呢,若是你有喜讯,他身子骨都能好的快些。” 柳夫人当然不信雪娘的话,很好,她会是这副模样? 听了抱曾孙子这话,雪娘眼露水光,泫然欲滴,嘴唇抿了抿欲言又止。 柳夫人叹息一声:“在这府里,你若有什么,不与我说,还与谁去说?” 雪娘心想正是这个道理,心下一横,便道: “二爷他,一直给我喝着避孕的汤药……” “什么?”柳夫人也大吃一惊,声音不小心抬高了许多。 回头看了看内室,侯爷服了药,正睡着呢,这事可不能让他听见! 柳夫人细细问了详情,雪娘把如何闻出汤药的气味不对,如何找了药渣辨别药材说个明白。 柳夫人半晌没吱声,她虽然是老夫人,却是继祖母。 这事她就算插手干预,恐怕也问不出二郎一句实话。 更改变不了他的主意,只怕还会添了这对小夫妻的嫌隙。 “二郎虽然性子清冷些,但心底还是仁厚的,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理由,与其搁在心里揣摩,不如你直接问他,为何要如此?夫妻之间,最忌互相猜忌,不疑不惧,方得始终。” 柳夫人怜惜地抚着雪娘的手,与她说道。 这事自然是雪娘委屈,从古至今,成了亲哪有不盼着有孕的? 就算高门大户,只有给侍妾通房避孕,哪有这样对嫡妻主母的! 雪娘乖觉地点头,祖母的话点醒了她。 自然是直接问二郎方为上策。 她的性情,心里若有了猜疑与委屈,是做不出来那种曲意讨好的样儿来的。 就算她不问,以二爷的敏锐,几个眼神便能看出她的不对劲,自然会想着招儿逼她说出心里的话来。 此后几日,雪娘魂不守舍的,洛子清回来过两次,只在乾坤阁里歇下。 她看见书房里亮了灯,很想冲过去质问他,却终究是不敢。 齐王有句话说的没错,二爷心里怕是还惦记着别人呢。 雪娘想问,又很怕问出来,自己预想的那个答案。 只愣怔怔地坐在窗前,等着那盏灯灭了,才自去歇息。 终于又到了逢十的日子。 如今小厨房也知道,逢十便把晚膳送到清影院,二爷要陪着奶奶一起用膳。 雪娘这几日胃口都不好,一粒一粒地数米。 洛子清看了她几眼,问道:“上次吃撑了,到现在还没好吗?” 雪娘摇了摇头,夹了一筷子菜,把碗里的米饭吃了。 她这模样,比上次在床第间还不对劲。 食不言寝不语在罗雪娘这就是一句废话。 二爷不爱说话,她偏爱絮絮叨叨,说起日常来没完没了。 后院野猫下了一窝崽子,吉祥领了一只回来。 高嬷嬷来信了说老寒腿又犯了,她得做几个药包让人送过去。 罗家老夫人派人送了东西来,明天得去看望一下,回个礼。 雪娘不知道二爷有没有听进去,反正他或坐或躺,手里总是拿着一本书,心不在焉地。 有时会回应她一两句,大多数时候是突然地,就扔下书,命令她:“就寝。” 她似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时不时还乐几声。 偶然想起来,淑女规范,便咬着嘴唇,支支吾吾地说一句: “二郎我又忘了,下次吃饭不说话了。” 洛子清每次都忍笑,想告诉她装不了就别装淑女了。 其实他小时候在老家长大,也是端着碗到处跑的。 不过看她样子实在有趣,他就憋着不说。 今日罗雪娘竟是一句话也没有。 等两人都洗漱了,上了床榻,洛子清伸出手去,待要解她寝衣衣带。 却被雪娘捉住手指,他一愣,探究的眼神看过去。 床榻隔间里点着一盏青瓷油灯,虽有一层帐幔垂着,洛子清还是能看清,雪娘神色决然。 他慢慢坐起来,不说话,等着。 “二郎,妾身有话想问您。”雪娘又咬嘴唇。 洛子清心念动了动,却忍住了,没有伸手去拨她唇瓣。 “有话,便说。”他揉了揉眉心,淡淡道。 “每次您过来后,第二日早膳时,荀嬷嬷便会亲自送滋补汤来,这汤里,放了药,对?” 雪娘一口气把话说完,心里砰砰直跳。 洛子清放下手,搭在膝盖上,扭头看着雪娘。 她一手支着,侧身斜卧,小脸仰起,眼巴巴地看着他。 眼神里有疑惑,也有委屈。 洛子清有些惭愧,又有些恼火,脸有些烧得慌,是做了亏心事被当面揭穿的不堪。 他突然想起来,祖父好像提过一句,罗雪娘懂医理。 当初祖父晕倒时,若不是她施救得当,怕是醒不过来。 她还曾与自己提过,想去恩济堂坐诊行医。 所以那滋补汤里下了药,罗雪娘当然会发觉。 洛子清抬手揉了揉眉心,轻轻嗯一声。 雪娘坐起来,“为何?” 质问脱口而出,语气已带了些责怪。 洛子清踌躇片刻,告诉她真实想法,还是编个谎言? 前者伤人,后者违背自己原则。 且一个谎言需要更多去掩盖,洛子清从来不愿为不值得的人浪费心机。 凝神看了看雪娘,朦胧灯光下,她又娇艳又柔弱,眼睛里泛着水光。 他心里软下来。 长叹一声,放柔了声音哄她道: “祖父病着,朝中局势不稳定,我又刚到兵部,现在不是让你有孕的好时机。” 朦胧灯光下,隐约可见见雪娘脸色稍缓,眼眸低垂,似乎在掩盖内心的情绪。 洛子清接着说: “你也知道,太子如今在查办赵家,当初去江南也是为此,赵家权倾朝野,想要扳倒不容易,我虽入了兵部,暗地里也在辅佐此事。若你有孕,难免会牵制我。” 洛子清不喜与家中女眷谈论朝政,略略说了几句便收住,转移话头道: “再说你如今刚入侯府,还未立足,若这时候有孕,你只能待在清影院里养胎,你愿意一连直窝在这小小的院落?” 第55章 情意绵绵 雪娘垂下眼眸,这些话听起来很有道理,没有一句她能反驳。 细想来,无论二爷是什么目的,避孕对她来说,也是有利之举。 如果怀孕,她就更加没法出门,还谈什么出去行医,下江南,报仇? 且娘亲曾说过,女子最好满十八后再生育,越晚越好,身子骨才能长开,不容易难产。 “且等几年,母亲接受你了,你也习惯了京城的来往,在侯府与京城都立稳足跟,我在朝中也有了些功绩,再谈孩子的事,不是更为妥当?” 雪娘心里依旧不舒坦,若二爷说的是真心话,为何不明明白白地与她说? 还派个荀嬷嬷来看着她,哄她喝那汤药。 “那药是宫中太医开的方子,对身子不会有太多损害,你若是担心,我日后便再少来些,你也不必常饮那药,如何?” 洛子清声音本清冷,动情时略显沙哑,此时却更了些温柔小意,似乎还有点委屈自己的意思。 雪娘不由得脸色发热,难不成他逢十才进后院,是不愿自己多饮那汤药? 心里七上八下的,别的不论,她委实不愿二郎不来。 两人情分本来就浅,若十日都见不着一回,那还能做夫妻吗? 祖母说的对,不疑不惧,方能得始终。 她终归到底,是真心喜欢二郎,想跟他天长地久。 于是雪娘便含羞低声说:“妾身……听二郎的……” 洛子清浅浅一笑,伸手摸了摸她脸颊,“那便还是逢十过来。” 手落到她衣襟处,拉开衣带。 这一夜他格外温柔,也格外地卖力。 雪娘深觉高嬷嬷说得没错,床帏之内,若两情相合,你侬我侬,欢愉甚多。 洛子清虽然哄住了雪娘,心里那点惭愧却久久不去。 自觉利用了她的单纯与信任,欺负人家。 在他心底深处,对雪娘罪户出身颇为介意。 尤其介意,她若生下孩子,孩子一生都会活在危险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跟她一起,轻则脸上刺字,流放边疆,戴枷服劳役。 重则男子入掖庭为奴,女子入教坊司为妓。 虽然祖父说将来有机会,要为许家求得平反,可希望太渺茫。 祖父身受许家大恩,心怀感激,洛子清只是出于孝心与仁心,接纳善待雪娘。 这种接纳与善待之心,还不足以让自己的孩子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若有一日雪娘罪户身份被揭穿,连累孩子,他又于心何忍,如何自处? 洛子清很清楚,大魏朝缺良将。 宣元帝即位后,重开武科举,每三年选拔一批武学人才。 可擅武功者易寻,擅领兵者难觅。 以洛家的军功与自身能力,即便有人告发洛家收留罪户后代,最多不顾罚俸仗责,不会流放,更不至于杀头。 只是罗雪娘和孩子,却不一定保得住,侯爷信誓旦旦,洛子清却没那么乐观。 他无法接受那样的可能。 洛子清自觉问心无愧,且以为,雪娘自己也应理解这一份顾虑。 甚至他心里暗暗想盘算着,等过了一两年,寻个诗书人家的女儿,纳为良妾。 为洛家开枝散叶,生儿育女,养在雪娘膝下便是。 他始终不改初心,许她正妻的名分与尊荣,一生不变。 第二日一早,洛子清竟来到后院,与二奶奶一起用早膳。 吉祥和如意高兴坏了,侍立两旁,腮帮子上挂着笑,收都收不住。 做丫鬟的,当然盼着自家主子得宠。 后院女子,一生的盼头,不都在爷们身上? 雪娘也有些意外,心绪却还在那碗滋补汤上打转, 没有那么热情。 洛子清见她还是闷闷不乐,寡言少语地,忍不住提议道: “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想去齐太医的恩济堂坐诊?” 雪娘眼神一亮,身板都挺直了几分。 她确实试探过一次,不过毫不意外地,二爷一口拒绝: “你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去药堂坐诊合适吗?” 她也知道不合适。 真如此,怕是恩济堂外面日日排长队。 不是为了看病,而是为了亲眼看看,坐堂看诊的侯府二奶奶究竟长啥样。 难道说,二爷改主意了? “坐堂看诊不可能,不过恩济堂也有药房,你要是感兴趣,我倒是可以跟齐太医说说,让你隔几日去一趟,在药房里帮忙整理些医案药材,应该无伤大雅。” 洛子清看雪娘一脸不加掩饰地欢喜,自己心里也亮堂起来,不由自主带着微笑说。 雪娘欢喜地直点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 竟然趴到小案几上,凑上前,亲了二爷一口。 洛子清一怔,待要训斥她,嘴唇却像黏住一般,张不开。 雪娘红着脸,退回去说:“二爷,我好喜欢你啊,你真好。” 眼睛扑闪扑闪地,情意万千地看着他,让二爷那句成何体统怎么都说不出口。 吉祥和如意早就红着脸退出去了。 二爷咬牙切齿,“就这么喜欢勾人是?” 他心里恨不得一把就将人掳到帷帐内,好好磋磨惩治一番。 却见雪娘得意地歪着头说:“二爷该去当值了。” 一双脚垂在软榻下,还一晃一晃地,二爷一跺脚,恨恨地转身出门去。 心里想着,去恩济堂药房帮忙就高兴成这样。 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带她去庄子上,帮着姜太医种草药,不知会欢喜成啥样? 想着雪娘刚才扑上来亲那一口,洛子清心里好像蜜蜂乱撞一般,乱哄哄,甜蜜蜜。 避子汤药的事情,就这么揭过去。 荀嬷嬷还是照例,每次二爷进了后院,第二日早上便送一碗汤药来。 等柳夫人再问滋补汤之事,雪娘便眼含羞涩地把二郎那番话说了一遍。 末了还加一句: “是二爷体恤孙媳妇,担心此时有孕,媳妇在府里还未立稳脚跟,将来难以自处。” 柳夫人半信半疑地,想了想贴到雪娘耳朵边,问了江嬷嬷同样的问题,只不过更露骨些。 雪娘羞红了脸,低头喃喃道: “他虽逢十才来,但每次都要几回……还说不愿孙媳多喝那汤药,才往后院来得少……” 第56章 书房勾引 柳夫人这下放心了,含笑道: “你们既然夫妻恩爱,其他的就不必挂心,二郎从小就是个有谋算的,你听他的也对,夫妻同心,才能其利断金,此外这敦伦之事,原本是大礼,你也不必太过害羞……” 见雪娘一副臊得没边模样,眼角都红了,便一笑道: “总之二郎不是个孟浪的,你只多顺着他就是了。” 自此,雪娘对洛子清更加地百依百顺,温柔体贴,做足了贤淑二字。 过不了多久,连徐氏也知道避子汤药的事。 她日常见子清的机会不多,时不时地把荀嬷嬷和月婵叫过来。 无非问问子清日常起居,身体情况。 两人圆了房,她难免会关心起雪娘的肚子。 问了几次荀嬷嬷,荀嬷嬷都应付过去。 终于有一次,说漏了嘴。 徐氏见雪娘两个多月没动静,嘟囔着说: “怕不是不能生,好些人家,圆房一个月,就有喜了。” 按理说,这才两个月,徐氏也太急了些。 荀嬷嬷虽然听了二爷嘱咐,骗二奶奶喝着避子汤药,但瞅着二爷模样,心里倒是很疼这位。 再说雪娘对下人向来不摆架子,又大方又宽厚,荀嬷嬷心里早就偏向她了。 忍不住就说了一句:“二爷给二奶奶喝着避子汤药呢,哪里会有孕。” 徐氏一听大惊,什么? 荀嬷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掩盖道: “大概二爷刚去兵部任职,还不想要孩子,可能过几个月就不给喝了。” 徐氏心里也不知道这事算好还是坏,挥挥手让荀嬷嬷退下。 以前钱嬷嬷在的时候,她还有个人,可以说说贴心话。 如今这事,竟找不到人絮叨。 正好徐若云过来请安,见姑母脸色变幻莫测,似喜又似忧,忍不住好奇地打听: “姑母可是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让若云也欢喜欢喜。” 徐氏心里正琢磨呢,张口就说: “倒真是件奇怪的事情,你说二郎不想让罗雪娘生孩子,这算怎么回事?” 徐若云本打算听姑母的,安分守己等上一年半载。 再由姑母与表哥提,纳自己入门为妾。 只是听姑母的意思,竟然想让自己回西川避嫌,等表哥同意了,再派人去老家接自己回来。 徐若云可比这位姑母清楚表哥的脾性。 要他松口答应纳自己,怕是不容易。 最好是能生米做成熟饭…… 听说表哥给罗雪娘喝着避子汤药,她心里便起了各种念头。 若是自己能一举怀上,以后还有罗雪娘什么事? 夜里辗转反侧,烙饼似的睡不着。 这日寻了个机会,炖了红枣糯米粥,巴巴地端到乾坤阁,去洛子清书房里等着。 听到表哥回来的脚步声,她理了理头发,让几缕青丝从鬓边垂下。 她反复在镜子前琢磨过,这种姿态最显妩媚。 表哥进了书房,她便袅袅婷婷地走过去,扭着腰肢蹲下行礼,务必让身体曲线完美地呈现出来。 洛子清眉头皱了皱,没搭理徐若云,对身后跟来的月婵轻声斥责道: “不是叮嘱过,书房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吗?” 月婵一愣,徐若云是大夫人的亲侄女,她要进来,自己哪里敢拦? 徐若云似乎没注意到表哥根本不搭理自己,站直身子,自以为娇媚地叫一声:“表哥……” 还微微嘟起嘴,“我进来也不行吗?” 洛子清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位表妹从小就喜欢缠着他,其心可诛。 这次竟然闯进书房,实在是不可理喻。 雪娘虽然出身不如她,却半点也不会像她这般没有分寸。 总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徐若云见洛子清不言语,还以为自己撒娇起了作用。 端起桌上的红枣糯米粥,娇嗲地说: “表哥,这碗粥是我亲手熬的,冬日天寒,你趁热喝了,熬了有一个多时辰,我都没敢离开,手上还烫了两处,都红了……” 她娇声倾诉着,恨不得把手伸到表哥嘴边,让他给吹吹才好。 月婵立在门口,目瞪口呆,这表小姐也太大胆了些。 有月影前车之鉴,她可不敢这般勾引二爷。 眼看着二奶奶越来越得二爷的欢心,月婵心里早就打翻了酱醋茶,大酱缸一般,又酸又涩。 徐若云要进书房,她便没阻拦。 想着若这位表小姐能入了二爷的眼,给罗雪娘添点堵也好。 洛子清瞪了月婵一眼,冷声说道: “还不请表小姐出去?你去院子里,跪一个时辰,罚三个月月钱。” 这月婵,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雪娘来时,她倒是阻拦的很卖力! 见了徐若云,便锯了嘴的葫芦一般。 还不是因为大夫人才是她真正的主子,不敢得罪这位表小姐! 徐若云满心不愿离开,见表哥动怒,月婵跪到院子里的石板上,才收了那股妩媚劲头,一步一回头地往外去。 洛子清尤觉不悦,站在廊下又吩咐月婵一句: “以后我回府了,便请二奶奶来书房用晚膳,不用你伺候。” 月婵恭恭敬敬地在院子里跪着,听了这句话,半边身子凉了一截。 自己这算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 徐若云还未走出乾坤阁的院门。 表哥这话便一字不拉地落在她耳朵里。 徐若云狠狠地咬了咬牙,不敢恼表哥。 却把这一笔账记到了罗雪娘头上。 那个狐媚子,竟然真地把表哥的魂给勾了去! 一定要想个法子,让表哥厌弃了她才好! 洛子清懒得搭理徐若云,只想着月婵势利,实在可恨。 每每在书房里听见雪娘被她拦着,不得进书房,他便觉得好笑又有点生气。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连月婵都能明目张胆地欺负她! 哪里还能指望她将来像真正的主母一般,独挡一面,主持中馈? 想着雪娘前些日的委屈样,许她出门去恩济堂,便欢喜成那样! 洛子清便忍不住对她再好些。 以后不逢十的日子,也能与她一起用晚膳,听她絮叨,也不错。 这么一想,被徐若云勾起的怒火便烟消云散,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第57章 月婵受罚 月婵被罚,如意很快便打听到缘故,欢天喜地地蹦跳着进了清影院内室。 惹得吉祥忍不住训斥她几句: “你也是个一等丫鬟,这般举止莽撞,让下面的人怎么服你!” 如意吐吐舌头,做个鬼脸道: “二奶奶都不说我,你倒是拿起派头来了!” 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鬟。 二奶奶平日就是个活泼不讲规矩的,二爷来了她才收敛些。 连带着如意也本性外露,成日里嬉笑怒骂,倒是个开心果。 “有什么好事啊,看你高兴成这样?”雪娘笑着问道。 “二奶奶大喜啊,奴婢刚看见了,月婵在乾坤阁院子里跪着呢,四福那个小丫鬟说,二爷发话了,以后不逢十的日子,只要他回了府,就请二奶奶去书房一起用晚膳。” 雪娘一听这话,也高兴起来,眼睛笑成一弯新月。 “果真是好事呢,如意有功,赏!大家都赏!” 如意又绘声绘色地,说起月婵在院里罚跪的狼狈情状,最后呸一声道: “让她每次拦着二奶奶不让进书房,这下好了,丢人现眼了!” 雪娘微微笑道:“她也是个可怜人,痴心错付罢了。” 雪娘早看明白了,徐若云啊月婵啊,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犯不着她费心思出手。 要紧的人,恐怕在二爷心里呢。 心里的人,就算出手,也够不着。 所以雪娘装傻,装做什么也不知道。 天长日久,细水长流。 总有一天她这涓涓细流,能将二爷的心,冲洗干净。 果然没几日,月婵亲自到清影院,站在内室门口,低眉顺眼地说: “二爷请二奶奶,去书房用晚膳。” 雪娘没出去见她,只让如意出去赏她一个荷包。 如意故意说:“月婵姑娘辛苦了,好生歇着去。” 月婵咬了牙,却什么都不敢说,回了乾坤阁耳房。 雪娘换了一身橘色的衣裙,领着吉祥如意,翩翩然穿过月洞门,来到书房。 二爷从不夸她好看,只每次穿了橘红色衣衫,眼睛便粘在她身上一般,挪不开。 成亲有七个月了,雪娘才第一次跨进书房这扇门。 这夜两人自然没做什么,二爷依旧食不言,雪娘照旧絮絮叨叨,说些这几日他不在家,府里发生的事儿。 “祖父这几天能走十来步了呢,妾身看着,等明年春天,就能拄着拐杖出门了。” 二爷嗯一声,脸上也欢喜得很。 “听说表小姐要回去过年了,在竹影楼哭呢,舍不得走。” 雪娘吃了一口溜鱼片,嘟囔着说道。 又瞄了瞄二爷,会不会心疼啊? 毕竟表哥表妹的,在这府里也有好些年的交情了。 二爷无动于衷,想起来叮嘱一句: “那徐若云,不是个善茬,你没事离她远点。” 雪娘不明所以,心想她不过就是嘴尖牙利些,又贪图些小便宜。 倒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坏事。 不过她还是乖巧地哦一声,应了下来。 反正她本来也不乐意与那表小姐攀什么交情。 徐若云常在洛府借住,洛子清虽少与她接触,但冷眼旁观,早看出她是个心思不正的。 对下人毒辣,对母亲谄媚,在他面前则装出一副娇俏可爱,不谙世事的模样。 现在大了些年岁,竟然使出狐媚子手段来勾搭自己,洛子清心里冷笑不已。 他向来懒得插手内院事务,母亲喜欢有这么个侄女儿陪着,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他不容许徐若云伤害雪娘,他的人,自己再怎么看不上,也轮不到旁人来欺负。 洛子清也不知怎么了,这些时日,老想着要给雪娘点什么。 他不像雪娘,心思单纯嘴也甜,高兴了就是高兴,喜欢了就是喜欢。 夜里搂着他,会一直说:“二郎,雪娘好喜欢你的。” 白日里,见他穿了件新衣衫,会不绝口地夸:“二郎穿这身,太好看了。” 进书房见他写的字,一副惊为天人的表情: “二郎,你写几幅帖子,给我临摹,好不好?高嬷嬷给的那些字帖,都不如你写的好看。” …… 洛子清很羡慕她,所思即所言,无所顾忌。 他心里对罗雪娘,积攒起许多情绪,喜欢,愧疚,珍爱,只是说不出口。 洛子清活了近二十年,从来不知,人还可以像罗雪娘,这样自在恣意地活着。 他不懂如何讨好女子,更没有给女子送礼物的经验。 想了数日也不知该送雪娘些什么为好。 正一筹莫展间,昔日几位友人约他聚会饮酒。 洛子清推辞不掉,便一起去了曼华楼。 以前结交的多是文人清流,如今入了兵部,免不得要与武将多加走动。 往日旧友倒是成亲后第一次会面。 酒过三巡,众人卸了贵公子的架子,开始恣意谈笑。 席间有唱曲的小娘子,话题免不了便从诗词歌赋转为风月情事。 众人得乐,洛子清依旧独自一人落落寡欢模样。 好友辛如其见他如此,端着酒杯过来。 一手搭在他肩上,笑得见眉不见眼地问道: “子清兄,成亲了感觉如何啊?” 洛子清推开他的手,皱眉道:“不如何。” 他知道这些公子哥儿凑一块喜欢聊些房中秘事取乐,早就警惕着。 就防着他们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洛子清可不想把自己与雪娘的闺中之乐与这帮人分享。 不过洛子清刚到京城时,被贵门子弟排挤,辛如其为数不多几个曾照拂过他的人之一。 其父大理寺辛少卿为人严苛,治家有方,从不攀高踩低。 家中子弟自然没有那种骄纵之态。 洛子清不好拂了辛如其的面子,便端起酒盅,与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想起辛如其家中妻妾不少,日常也是花丛蝴蝶,阅女无数。 便有心请教他,“辛兄,这送女子礼物,可有什么讲究?” 辛如其点着他,笑道: “还说不如何,不如何,为何要送礼物?可见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了。” 洛子清拨开他手指道:“认真请教你,一般送些什么好呢?” 辛如其毫不在意地道: “女子所爱,无非是那些东西,华丽衣裳,珠宝首饰,或是领她出门,游乐一番。女子出门不易,一般都欢喜,去茶楼坐坐,听个书,再吃个酒楼,逛逛小街,好哄得很。” 第58章 送她银子 洛子清想,雪娘似乎并不爱首饰。 她嫁妆里好些贵重的,从来不曾拿出来戴过。 问她便说是不习惯,觉得重,还老担心掉了,心里不自在。 日常在后院,她最爱的发式,就是编成辫子盘起来。 最多插一根银簪,坠两朵绢花。 领她出门游玩? 洛子清自觉没有那个心思。 他自己从来不逛茶楼小馆,怎么可能领她去! “若是她不爱珠宝首饰呢?”他皱眉问道。 “那便看她喜欢什么罗,我说子清,你对这位北疆娘子,还真是上心了?” 辛如其有些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这位就是没见识过真正的尤物,娶了个乡野女子,倒当做珍宝捧起来了。 “我说你如今也识得那滋味了,不如兄弟领你见识见识?” 辛如其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伸手指一指:“瞅瞅那位,玉香楼新捧的清倌人,喜欢不?今夜哥哥便给你做个媒人,保管你欲仙欲死,明日便不会惦记你那位娘子了!” 洛子清心中厌恶,嘴上却不好说什么,只淡淡道: “我有娘子便足矣。” 辛如其大概是喝多了,夸夸其谈收不住,点着洛子清嗤笑道: “真是不开窍,你不懂,真正的快活都在这勾栏青楼,家里那些个良家妇女,床帏间多是个木头,等你见识了真正的尤物,才知其中滋味呢。所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也……” 洛子清脸色垮下来,叱道: “辛兄如何拿家中女眷与这青楼女子相比?是有意羞辱于我?” 辛如其也觉得自己言语失礼,连声道饶。 又饮了三杯,算是把此事揭了过去。 洛子清微醺着回府,在马车上觉着恶心。 想起雪娘做的香囊,举起来凑在鼻下闻一闻,果然舒畅许多。 他大概酒意上头,想起辛如其的话,忍不住庆幸。 还好雪娘在床第之间不是块木头。 不然倒是人生一大憾事。 若她真半点不识情趣,自己又该如何? 难不成也要去那勾栏青楼体味这人间极乐吗? 恐怕不能…… 转念又想这世间对女子何其不公! 要她贤良淑德,又要她床第间风流宛转。 二者不可得兼,便娶妻娶贤,纳妾求色。 甚至流连青楼风月场所,何其无耻也! 忽又想到自己也有那折中想法,找个诗书人家的女儿做良妾,来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虽然自己不是为了私欲,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尔。 心里对罗雪娘的愧疚更甚了几分。 送她喜欢的东西……她喜欢的,还是银子? 数日后,洛子清回到清影院,手里便端了个檀木匣子。 进了屋放在案几上,雪娘以为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重要物件,并没有在意。 用过晚膳,二人对坐饮茶,洛子清把匣子推到雪娘手边。 “给你的,打开看看。” 雪娘诧异地扬眉,心中有些欢喜,二爷竟然想起来送她东西。 她记得爹爹以前从膳食费里攒铜板。 攒很久去街市上给娘亲买一朵鲜亮点的绢花,亲手插在她鬓边。 娘亲能欢喜好久。 那是她关于夫妻之爱的最初印象。 如今二郎的这一匣子,让她倏地想起娘亲鬓边的那朵绢花。 嘴角不由自主便浮起一抹笑容,看在洛子清眼里,便是急不可耐的欢喜。 她伸手满心雀跃地打开匣子,眼前一片白花花的,竟然是银锭子! 雪娘疑惑地看着二爷,“这是?” 洛子清心想,你不是最喜欢银子吗? 咋一副很意外的模样。 “给你的,不喜欢吗?” 雪娘咬了咬嘴唇,点头道: “喜欢,只是没意料到,二郎会突然给妾身这么多银子。” 其实她心里有点失望,二郎也太直接了些。 就不懂花点心思,送些别致的礼物? 洛子清却心中暗笑,果然是喜欢的,看来送银子没有错。 “给你的,以后每季都会有。” 雪娘心里又欢喜起来,二郎这是把俸禄交给自己了? 以前爹爹每到发放俸禄的日子,就会拿回一布袋的铜板来,交给娘亲。 娘亲脸上气色都会亮堂好几日。 她心里涌起一股甜蜜,有了股真正为人妻的自豪感。 把匣子抱在怀里,用力地点头说:“妾身一定好好收着,多谢二郎。” 说着便起身,亲手把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拔步床隔间的柜子里。 夜间,二爷咬着雪娘的唇,有些发狠地命令她,在外面不许咬唇,不许那样子勾人。 雪娘眼神迷离,好一会弄不明白,为啥咬嘴唇就是勾人? 答应得迟了些,便被二爷狠狠惩罚了,最后只能哭咽着连声求饶: “雪娘记住了,在外面不咬,不给别的男人看见……” 帷帐中,暖意渐深,暗红光影下,二爷眼底猩红,灼热的汗珠顺着他肌肉纹理蜿蜒而下,印染在雪娘肌肤里。 洛子清握着她两只雪白手腕,将她抵在床角处…… 只恨不能把她装起来,放在袖笼里,揣在心口。 日日带着,藏着,不给别人看见。 …… 过不了几日,便是老夫人的寿辰。 京城高门贵户,惯例每季都会开游园会。 侯府往年都是借柳夫人寿辰这日,开冬日火炉宴,招待亲朋好友。 今年因为侯爷病倒,柳夫人本不打算摆宴。 哪知老侯爷因为子清雪娘两人和睦,心里欢喜,竟起了兴头。 说是子清大婚那几日没尽兴,要借着这个时机好好招待亲友。 只请知交好友便是,他哪怕坐轮椅,也要陪着夫人好好乐一天。 柳夫人秒懂,侯爷只是要显摆孙子孙媳伉俪情深,一扫之前的流言呢。 便命徐氏撰写帖子,安排宴席,又请戏班子,搭戏台子,忙得不可开交。 雪娘早就准备好了寿礼。 问了祖母的寿诞,请洛子清写了三十六个不同字体的寿字做样。 她亲手绣了一幅百寿图,以紫檀木为底座,做了一架炕屏。 价值自然不比那双面绣炕屏的百分之一,但心意满满。 寿辰前两日便送去悠游居,柳夫人极喜欢。 当即便摆出来,让宋嬷嬷把原来那座四季屏风收到。 说是寿宴那日让众亲友看看,她也享到孙媳的福了。 寿宴前一日,洛子清告了假,早早地回府。 听见清影院里热闹非凡,便走过来看雪娘她们在做甚。 第59章 双双落水 原来雪娘早就觊觎院里两棵柿子树,枝头柿子红彤彤的。 熟透了啪叽掉下来,摔烂全喂了鸟。 她指使着吉祥如意,去外院搬了梯子上去摘。 让丫鬟们爬高上低不说,还蠢蠢欲动地撩了裙子,自己亲自爬上去。 见此情景,洛子清手握拳头,轻咳几声。 丫鬟们都惊呆了,齐声问安后,退到廊下。 雪娘刚爬到高处,手里摘了个红柿子,呆愣愣地低头看着子清。 他不是一早就去前院了吗? “下来。”洛子清命令道,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 雪娘垂头丧气地慢慢爬下来,把裙子放下。 胆战心惊一步一挪地靠近二爷,二爷牵住她的手,把她拉进内室。 “敢情爷不在家,你就是这么领着丫鬟们胡闹?” 洛子清轻声叱问道。 雪娘低头扭着衣带,“也不常常这样,平时都是做针线活的,今日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洛子清追问道。 雪娘两手举起,捧着那红柿子说: “这院里的柿子也没人摘,挂在枝头都烂了,太可惜了,雪娘想着摘下来尝尝,或许还可以做些柿饼……” 她小的时候,娘亲在集市上买过一次柿饼,可好吃了。 甜糯糯的,那滋味她十来年都忘不了。 洛子清不禁失笑,“你可是真馋……” 不过馋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他洛二爷还供得起这小娘子几口吃的。 他心中好笑,语气便缓和了些。 “这种柿子是观赏树种,不能吃,就挂在枝头好看的,你若想吃,回头我让小厮们送几篓子冻柿子来就是了。” 雪娘哦了一声,眼神疑惑地看看手中的柿子。 长这么好看,难道不好吃? 洛子清从她手中接过去,摆在窗台上,仔细叮嘱她: “明日祖母寿宴,母亲虽没让你跟着操持,必定要唤你去见亲友,你不必紧张,但也不能像平日在内院那般放肆,知道吗?” 雪娘点头,心里还是紧张地抽了一下。 她还是第一次以主家少奶奶的身份,在侯府接待宾客。 想到高嬷嬷的那些教导,雪娘心里又安定了些。 反正一言一行,都按嬷嬷教的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总该行了。 宴席设在花园里,火炉宴,宴如其名,便是围着火炉吃烤肉,喝热酒。 客人各自坐立,并不拘泥,讲究的就是个自在随性。 花园里又有投壶,套环,射箭等游戏,皆可自便。 宴席分了两处,男女不同席,但只隔了一排屏风,影影绰绰地,互相能看见。 果然不一会儿徐大夫人便唤人来,请二奶奶出去,罗家老夫人和太太来了 雪娘换好了衣衫,去到花园,见过了罗老夫人与罗太太。 又见了几位贵门夫人与小姐,薛清澜自然也在其中。 雪娘远远地行礼,以笑示意。 自从她被准许入书房,月婵有意无意地便翻出许多旧物来。 什么薛姑娘送给二爷的诗作啦,二爷为薛姑娘画的画。 青莲何田田。 “这上面的诗也是二爷为清澜姑娘所作,大概意思是,清澜姑娘便是那一朵遗世青莲,高贵脱俗。” 月婵知道雪娘不通诗书,故意细细地解释,要给她添堵。 雪娘只笑笑,心里自然也是酸的。 床第间,二爷经常说她娇艳如一朵芍药花。 芍药与青莲,雪娘忍不住便心生惭愧。 看到薛清澜,她只想远远地避开。 自己这朵芍药虽俗艳,却犯不着去衬托那朵青莲。 雪娘紧紧地跟着徐夫人,一步也不远离。 脸上始终挂着得体优雅的笑容。 洛子清远远地看见雪娘身影,忍不住一再回眸。 祖父说她是荆棘花,哪有荆棘? 明明是一朵妖冶芍药花,且越来越明艳动人。 还特别会装柔弱,动不动就眼泪汪汪,娇着嗓子唤:“二郎……” 洛子清掐了掐手心,收敛心神,带着一众男性亲友往远了去。 徐若云注意到表哥的视线频频落在雪娘身上,心中愤恨更添几分。 咬紧了牙,原本还有些犹豫,这一刻便下定了决心。 要让那罗雪娘当众出个丑,更落下心思歹毒的名声。 看表哥今后还会不会正眼瞧她! 众人行至花园拱桥上,此处可以看到湖边沿岸银杏树连绵成林,黄叶铺地。 端地是层林尽染,好一幅秋日美景。 众人正心旷神怡时,却听得一声惊呼:“表嫂,你为何推我……” 雪娘恍惚间,看到徐若云对她眨了眨眼,扑通一声,仰面掉入冰冷的湖水中。 众人惊惶,雪娘没犹豫,撩起裙子,跨过栏杆,也跟着跳了下去。 徐若云自以为算计的极妙。 表哥就在一百米外的湖边,时不时地便朝罗雪娘这边看几眼。 自己就站在旁边,不怕表哥看不见。 她拉着罗雪娘的手,故意掉下去,还高喊一声:“表嫂你推我……” 众人眼里看来,雪娘伸着手,正是推她落水的姿态。 哪想到罗雪娘这么狡猾,竟然也跟着跳下来。 嘴里还高声喊着:“表妹对不住,我没拉住你……”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慌张起来,有喊救人的,也有去找棍子来扒拉的。 更有许多贵女们缩在一旁窃窃私语。 “是罗雪娘把人推下去的?” “对,我好像听到,徐若云喊,表嫂你怎么推我……” “不对,我怎么听到,是罗雪娘伸手要拉她?” “对啊,罗雪娘要是想害死徐若云,不会那么蠢,自己也跟着跳下去的……” 徐若云在水里挣扎,扭头看到岸上洛子清冲了过来,跳到水里,她心里一阵欢喜。 表哥来救我了! 哪知洛子清直接游到雪娘身边,把她抱上岸。 又脱下身上外衣,抱住她往清影院飞奔而去。 仓促之间还不忘叮嘱急忙跟来的三石: “你跳下去,把表姑娘抱上来。” 三石愣了,他没想到二爷会这么对表姑娘…… 京城里贵公子遇到女娘子勾引陷害,故意落水引人来救时,心存厌恶或为人歹毒的,会让下人去救,让那女娘子有苦难言。 想到二爷那眼神,三石一个激灵,跳下水去…… 洛子清把雪娘用外衣兜头盖着,送回清影院。 到了内室,扔到床上,又从衣箱里翻出一套干净的衣裙,帮她换上。 一边换,一边呵斥道: “你傻吗你?她跳水你也跟着跳下去!” 第60章 表妹失节 雪娘又羞又气,又推不开二爷的手,两人打架一般,雪娘好容易把衣裙换好。 见二爷脸色阴沉,雪娘给他斟了一杯茶。 站在他身边,幽幽地说: “雪娘今日若不跟着跳下去,京城便要流传,侯府二奶奶心心狠手辣,嫉妒表姑娘与二郎情投意合,天寒地冻,把表姑娘推下水受冻……” 洛子清离得远,没听到徐若云落水前的那句惊呼。 雪娘这么一说,他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不再言语。 花园里,他见徐若云有意无意地往雪娘身边靠,心里就觉得不对劲,一直盯着。 果然,贱人就是蠢得很。 二爷吩咐匆匆跟回来的吉祥如意: “给你们奶奶煮一壶姜汤,今日好生照顾着,别着了风寒。” 前院还有宾客,他不能久留,看了看雪娘,欲言又止,还是走了。 徐若云欲哭无泪,她自己会水的好吗? 谁要三石这个下人莽汉来救? 她又是推又是打,在水里挣扎着想躲开三石的怀抱。 可三石误以为表姑娘是落水后慌张,硬是扭着搂着抱着,把她从水里抱上了岸。 那姿势,就差把徐若云整个人都嵌在自己身上了。 花园里一番躁动。 徐大夫人见三石跳下水,把徐若云湿淋淋地抱了上来,气血上涌,差点晕过去。 让几个嬷嬷赶紧把人送回玲珑居,自己挤着笑脸安抚女宾们。 罗老夫人高声感叹一句: “我们家雪娘真是仁义啊,看见表姑娘落水,竟然不记得自己长在北疆,完全不会水,宁愿冒险也要下水救人。” 柳夫人深深地看了罗老夫人一眼,这位老太太虽然出身农家,见机甚妙。 此时赶紧应和道: “可不是,要不是我们二奶奶人品高洁,心性仁厚,侯爷怎么会慧眼识珠呢?” 众夫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小姐们心里揣摩,若是自己,哪怕是亲姐妹,至交好友,也不可能真的跳下水去救人。 这可是关乎性命与名节的大事! 对罗雪娘心里或敬佩,或暗笑她傻,不一而论。 唯有薛清澜,看清楚了此中玄机,更看明白洛子清当时的举动。 心中暗叹,脸色也不如最初那般淡然。 徐若云当着京城贵门夫人小姐的面,被一个下人搂抱着,湿淋淋从水里上岸。 羞愤难当,在玲珑苑哭闹不休。 丫鬟端上来的饭菜汤食打翻了一地。 到黄昏宾客散了,徐大夫人才得空来安抚她。 徐若云扑倒姑母怀里,哀哀哭到:“姑母……您可要为云儿做主啊!” 大徐氏心中为难,她今日算看出来了,子清对若云半点心思也没有。 倒似乎对那雪娘动了几分真情,很是护着。 若云名节坏了,纳入侯府,实在有亏子清。 本就娶了个乡野女子为嫡妻,再把被下人玷污了的表妹为妾…… 这……饶是她向来有这心思,如今也松不了口。 她一面心疼外甥女儿名节被污,一面又不肯委屈儿子,心里油锅煎一般。 只咬牙切齿把罗雪娘翻来覆去地咒骂。 一口老血窝在心头吐不出来,竟然抓了三石,要打板子。 说他胆大包天,竟敢冒犯府里姑娘! 徐氏要发落三石,洛子清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人刚绑到板凳上,板子还没落下,他便背着手过来了。 “这是要做甚?”他不怒自威,两眼一扫,院里的下人都噤若寒蝉。 徐氏听见儿子来,从屋里出来,颤巍巍地扑上去。 拽着洛子清的衣袖,哽咽道:“儿啊,你若云妹妹,可如何是好……” 按时下习俗,这女子落水,被男子救了,就该请媒人上门,下聘结亲。 可是,徐若云再怎么是商贾之女,也不能嫁给一个侯府的下人? “要不,你把她收了……” 徐氏小心翼翼地说,不敢看洛子清的眼睛。 洛子清笑了一声。 “母亲开什么玩笑?别说她当着京城众贵人的面,湿淋淋地,被三石又搂又抱,就算没这档子事,儿子我也不可能纳她为妾。” “你就这么看不上你表妹……”徐氏又气又怒。 洛子清转身在红木卧云卷纹榻上坐下,叹一口气问徐氏: “母亲已经为大哥娶了一位徐家表妹,还要往我院子塞一个表妹,莫不是要把这洛府,变成徐府?” 徐氏目瞪口呆,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茬。 徐氏把娘家侄女儿往这侯府里引荐,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 何曾有过为娘家算计侯府的心思? 洛子清知道母亲虽然刻板严苛,好强算计,却不是恶人。 “母亲虽然没有那心思,做出来的事情看在别人眼里,却是那么回事,也难怪祖父祖母不愿意向着我们大房啊……” 徐氏想着这些年,侯爷手里的私产赏二爷,赏柳夫人,赏子清。 从来都不肯给大老爷和自己半点。 竟然是因为自己太向着徐家的缘故? 她心里万分委屈,只说不出口,扯着帕子哭起来。 洛子清不忍心,柔声道: “母亲只想着自己院里的这一小片天,可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洛家本就根基不稳,你把徐家的表妹们,一个一个地请进洛府,不过是帮着徐家拖累洛家。” 歇了口气,他又说:“还有,大哥不成器,对洛府又有什么好处?洛家不好,母亲难道又能独善其身!” 徐氏呆了,她只想着不能让洛子光成才,从未想过,同理连枝的道理。 她也读过书的,洛子清几句话,便醍醐灌顶,知道自己这些年,大错特错。 洛子清见母亲神色怔忪,知道她心里明白,便说道: “快过年了,表姑娘双亲都在,还有祖父母要侍奉,也没有在咱们家过年的道理,休养几日就回老家去。” 徐氏迟疑着点头。 又听子清说道:“以后也不必再接她进府了,如今京城里都知道,她名节已失,回西川尽快找个人嫁了才是正经。” 徐氏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徐若云听闻要送自己回西川嫁人,少不得抹脖子上吊,好一番哭闹。 第61章 太后暗疾 徐氏无可奈何,只得自掏腰包,给了几百两银子。 又加一套黄金的头面,说是给徐若云的添妆。 派了几个婆子下人,赶在过年前,把人送回了二哥家。 这徐若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苦难言。 最终匆匆嫁了个李姓商贾家庶长子。 婆家倒也有几百亩田地,城里几间商铺。 李相公长得高大体面,只粗鲁好色。 徐若云在侯府里见识了真正的高门贵胄,又有表哥珠玉在前。 如何看得上这等粗鄙男子? 夫妻不合,争吵不断,李相公一怒之下,将几个通房都抬了妾室。 徐若云那一番内宅争斗的功夫,也算有了用武之地,没有白白浪费。 这一番风波之后,侯府闭门谢客,预备着过年。 冬日寂寥,大家不过是关着院门烤火,喝茶吃点心,做针线。 洛子清记得她馋那树上的柿子,让三石从乡下庄子上收了几篓子送进来。 把雪娘高兴坏了,往夫人大奶奶和姑娘们屋里各送了些新鲜的。 这日逢十,二爷回来的晚,进清影院内室,雪娘手里端着一碗柿子。 美滋滋地用青瓷勺挖了,往嘴里送呢。 “好吃吗?”洛子清在她身边坐下,看她嘴边还挂着几缕柿子肉,红艳艳地诱人。 雪娘点头,“好吃,二爷尝一口?” 她挖了一勺,举到洛子清嘴边。 哪知人家不吃,眼神内容丰富,情意绵绵地看她,不说话。 突然伸手拨开雪娘举着的勺子,低头往她唇边卷了一口。 “是很甜。”雪娘还没反应过来,洛子清已经起身,一本正经地说。 吉祥和如意早羞红了脸,低着头退出去了。 二爷如今,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 一夜无话,只见窗纱之上,人影摇曳,交缠缭乱。 …… 日子过得畅快惬意,只是雪娘想起赵家,想起江南外祖家,心下便不踏实。 侯爷说得对,报仇雪恨,十年不晚。 她得耐心,得等,连侯爷和二爷,都不得不忍耐,她又怎么能着急呢? 雪娘每隔三日去一趟恩济堂,翻晒处理药材,整理抄写医案。 也与恩济堂的大夫交流一些疗方。 小年之后,她去了一趟小辛庄探望高嬷嬷。 高嬷嬷见到雪娘,自是喜不自胜。 这几个月,雪娘打发人给她送过几次东西,只一直没见着人,还真有些惦记。 “嬷嬷,不如您跟我回侯府过年?” 两人见了礼,在松木炕榻上坐下,雪娘开口便提议道。 “不了,我一个孤老婆子,去侯府,没得招那些下人们嫌弃。” 高嬷嬷笑道,她在庄子上虽然孤寂些,倒也什么都不缺。 雪娘也知道高嬷嬷性情疏阔,不耐拘束,心里虽盼着她到自己身边,却也不能勉强。 “嬷嬷,其实我可羡慕你了,自由自在。”雪娘叹一口气,说道。 高嬷嬷一听这话,怎么感觉不对劲呢? 便细细探究雪娘神色,问道: “可是二爷对你冷淡?大夫人还是那样磋磨你?” 雪娘摇摇头。 “那倒没有,嬷嬷您知道,我来京城之前,一直行医,如今做了侯府奶奶,反而关在那院里,出不了门。” “您也知道,天下女子求医有多难。多少妇人,明明得的不是什么绝命症候,因为忌讳看大夫,活活拖死去。我一直想开医馆,做女医,为天下女子多做些事。” 高嬷嬷点头,她一直欣赏雪娘的就是这点。 不像那些高门贵女,眼里只有荣华富贵。 也不是那种深宅大院柔弱女子,只依附于男人生存。 雪娘与她,与柳夫人有着相似的秉性。 “只是你如今的身份,想要行医,怕是不能了。”高嬷嬷叹道。 “嬷嬷,若是我能进宫,去给宫里的贵人看病呢?” 雪娘把自己在齐太医的恩济堂帮忙的事大概说了说,又道: “齐太医曾经提过,太后有疾,他却不好前去医治,太后迁怒了许多人,太医馆如今人人自危。” 她看了看高嬷嬷的神色,并没见异样,心里便知道自己揣摩得对。 高嬷嬷曾经是太后宫里的一等女官,太后有什么暗疾,她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太后到底是何种症候,若是我能进宫去给太后治病,也许日后,能受皇命行医也不一定呢?” 高嬷嬷依旧沉默不语。 雪娘也不逼问,只絮絮叨叨地说自己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开女医馆,收留无家可归的有天分的女娘子,从小教她们做女大夫。 甚至还想做女医官,后把女医馆推广到各县各府去。 …… 高嬷嬷被雪娘描绘的前景所打动。 身为女子,若是能开创那一番事业,又比男子差多少! 她只觉心中豪气顿生,脱口便说: “你若有心,可以试试疖肿之症,太后从年轻时,便容易长疖肿,后来生孩子,还得了乳痹之症,都是不好医治的症候,只能她自己熬过去。” 雪娘大喜,起身对高嬷嬷行了一礼,又道: “多谢嬷嬷!若将来雪娘能开女医馆,便请嬷嬷来做掌事!” 雪娘探得太后如此秘辛,心中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若她能掌握疖肿疗法,入太后宫中,岂不是轻而易举! 这疖肿之症,并非疑难杂症,雪娘曾见过娘亲给人治疗,是要动刀子的症候。 不但要将脓血挤干净,还要把腐肉挖出来,否则疖毒不除,还会复发。 严重的能长到脸盆那么大,里面血肉全部化成脓,恶臭不止。 倒是不难治。不过拖着不治,也会死人。 雪娘心里有了打算,倒也不急在一时。 转眼便到了年下,往年洛子清身为殿前三等侍卫,每逢年节都在宫里伺候着。 今年倒是空闲,侯爷因为养病,也免了进宫觐见。 洛府过了一个团圆年,倒也算热闹喜庆。 过了几日便是花灯节。 雪娘听说京城里这个节日甚是热闹。 花灯节和七夕节,是京城女眷可以自由出门的日子。 她去书房给洛子清送夜宵,满怀期待地说: “二郎,听过花灯节特别热闹,妾身想去看看。” 自从二爷许她进书房,每逢他夜归,雪娘便做一碗夜宵端过来。 看着他吃下,才心满意足地回内院歇息。 “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些花灯而已,倒是骗子盲流特别多。” 第62章 佳人有约 洛子清这种人,从来都不喜游乐。 他之前是宫内侍卫,每年七夕节花灯节,都是宵小之辈作乱的好时节。 良家女子被劫,或闺阁小姐被骗婚,年年都不少。 至于那些街头溜子趁机揩油偷摸的,更是不计其数。 他话语里明显不乐意雪娘出去。 “那,要不你领妾身出去看看好不好?”雪娘低声求道。 洛子清看她一眼,摇头说:“我那日有约,不得空。” 他确实约了人,要谈的事情还很重要。 只是与政事有关,他没有必要,也根本不想与雪娘细说。 雪娘失望地哦了一声,又殷切地给洛子清布菜。 “这是妾身新制的腌干笋,配着拉面吃,可香了,二郎尝尝。” 雪娘面食做得一绝,在北疆练出来的手艺。 无论大厨房还是小厨房,做拉面刀削面,都做不出来她那种劲道嚼头。 隔几天没吃上,洛子清还真有点惦记。 等他吃完,雪娘伺候着净了口,擦了手。 又上了夜里喝的暖茶,叮嘱说: “二郎早些歇息,别看书看到太晚,伤眼睛。” 洛子清应一声,也柔声道:“你回去小心点路滑。” 雪娘嫣然一笑,退出书房。 洛子清心神荡漾了一下,默念了几句:温柔乡,英雄冢。 重又将意念集中到手里的大魏律法录上。 花灯节那日,洛子清下午便出门。 侯爷知道他约了辛如其那些人,沉默良久,没说什么。 晚宴后,洛雁茗领着明玉几个小姑娘,缠着柳夫人说要出门看花灯。 柳夫人自然不会阻拦,只叮嘱多带几个婆子护院。 不要去人多的地方,玩一会就回家来。 见雪娘在旁边站着,默不作声,脸色怅然。 这花灯节本是未出嫁小娘子出门游乐的节日。 嫁了人的小媳妇,除非夫君带着,不好出去抛头露面。 柳夫人怜惜雪娘常年在北疆,未出嫁前恐怕也没见过这样的热闹,心一软便说: “雪娘也跟着去,你年纪大几岁,领着她们几个,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雪娘眼睛一亮,喜不自胜地问:“真的吗?孙媳也可以去?” 柳夫人笑着点点头,又让宋嬷嬷取了她的一顶帷帽来。 亲手给雪娘戴上,叮嘱她: “小心着些,别让人冲撞了。” 这未嫁的小娘子,被人冲撞了,还好说,无非是上门提亲。 若是小媳妇被人调戏或占了便宜去,那可是伤了夫家的脸面。 或被休弃或去家庙,不会有好下场。 徐大夫人撇了撇嘴道:“子清不在家,她怎好独个儿出门?不守妇道。” 柳夫人横眉一立,轻声叱道: “你这是在跟婆婆说话吗?雪娘如何是独个儿出门,不还有她小姑姑,明玉她们吗?丫鬟婆子护院十几个,怎地就叫不守妇道了?你也是做媳妇的人,怎么就说话如此刻薄?” 徐氏涨红了脸,被婆婆当着儿孙辈的如此下脸面,她心里愤懑不已, 嘴上却只能服软道: “是,媳妇思虑不周,原是婆婆疼她。” 说完眼神恶狠狠地扫了雪娘一眼。 雪娘默默地跟在小姑子们身后,出了侯府大门。 到了花灯闹市,车夫把马车停在街口。 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她们几个,沿着灯市一路缓行。 但见灯光璀璨,人头攒动,雪娘目不暇接,心情大好。 她在青州也看过花灯,不过是零零散散地几个摊贩,挂出来一长串,吆喝售卖。 却不像京城,家家户户,不要银子似地往家门口挂花灯。 各家花灯故事不同,像走马灯一般好看。 这家是百花灯,对家便是五禽戏,再过去一家,花灯走着八仙过海。 还有演杂耍,踩高跷的。 沿途又有各种卖零食与宝货的。 也有拎在手里的那种花灯零卖,小小的玻璃盏,里面点着蜡烛,不用担心烧起来。 又有猜灯谜的地方,猜中了便可得奖品。 奖品有花灯,也有各种小饰品。 洛雁茗兴奋地与雪娘介绍各种新鲜玩意儿。 突然她指着前面高声欢呼道:“是皇后娘娘的花车与鳌山!” “还有贵妃娘娘的!” “庆国公府也有,皇上在前门楼上呢!” ……这大魏朝花灯节从王公贵族到侯府高门,都会自家出资扎花车或花棚,争奇斗艳,为百姓添喜。 往年护国侯府也曾有过,只这几年老侯爷为了韬光养晦,不许柳夫人再出风头。 洛雁茗想起六岁那年,坐在自家花车上。 打扮成王母娘娘座下的女童子,下面的游客们一个个羡慕惊艳的眼神,就有些黯然。 不过很快就被众人的情绪渲染了,女孩子们欢呼声一个比一个响亮。 闺中女娘子日常规矩多,唯有在这节日,她们不受拘束。 可以开心地笑,尽情地玩。 雪娘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不知道二郎这一刻在哪里。 她有些惦念他,很希望这一刻,他就在身边。 小姑娘们看见卖西洋宝货的摊子,都簇拥上去。 雪娘一眼看中一对琉璃灯。 两盏灯座雕刻成并蒂莲的模样,合在一起并蒂,分开便各自是一朵。 她心念一动,也不问价钱,便买了下来。 想着清影院放一盏,乾坤阁放一盏。 这样二郎不进后院的夜里,看见这盏灯,也会想起自己。 突然洛明玉惊喜地叫一声:“二哥!” 雪娘一愣,随之也欢喜起来。 花灯闪烁中,她看见了洛子清。 不过欢喜只是瞬间。 洛子清身边,站着一个人。 一个雪娘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见的人。 洛子清身边,亭亭玉立,巧笑倩兮,站着薛清澜。 良辰美景,公子佳人,煞是般配。 雪娘心慌意乱,差点把手里的琉璃灯摔了。 她闭了闭眼,握紧了灯盏,却偷偷地藏到了背后。 洛子清看见雪娘,并没有显露出一丝欢喜,倒是皱了皱眉。 与身边另一个贵公子低声说了句什么,往她们这边走来。 洛明玉几个纷纷问二哥好,洛子清微笑着应了。 径直走到雪娘边,略带质问的语气道: “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雪娘心里小刀子扎一样,钝钝地痛。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能跟薛清澜一起看花灯。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63章 雪娘遇劫 洛雁茗在旁边解释道: “是母亲让雪娘陪我们来的,怕我们几个年龄小,管不住自己,让她来看着些。” 洛子清点头:“祖母是疼她,让她跟你们出来玩。” 伸手从如意手里接过帷帽,给雪娘戴上,沉声道: “我让长岩他们送你回去。”语气坚决,不容违抗。 说完便招手叫来长岩,让他带几个婆子好生护着二奶奶回府。 雪娘一到街市,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帷帽实在碍事,一抬手便取了下来。 洛子清回眸看见她那一瞬间,只觉万盏灯火,也不及眼前人明媚夺目。 下意识便扫视四周,果然许多公子文客, 都在用余光瞥着雪娘。 他心里一股无名火就窜上来。 谁让她这样招摇过市,连帷帽都不戴! 难道不知道,这种日子,齐王和赵管易那群人,正在某个高楼上,打量着她们这些女娘子! 对,花灯节,女娘子出门看灯,臭男人出门看美人! 洛雁茗几个察觉洛子清有些生气的样子,吐了吐舌头。 悄悄地溜了,消失在花灯喧闹里。 雪娘一路默默无语,在长岩的护送下回到侯府。 吉祥心细如发,一路看着二奶奶的神色,进了清影院才安慰道: “二爷是担心奶奶的安全,才让长岩送咱们回来的,也是好心。” 雪娘心里堵得慌,勉强对吉祥笑笑。 她不是生气洛子清非要把自己强送回家来。 不让她出去,他倒是与心上人一起看花灯,逛夜市? 她把那对琉璃灯放在案几上,默默地换了衣服,卸了钗环。 进了床榻间,却又睡不着,爬起来喝了盏茶。 吉祥如意要陪着,雪娘不想假装欢颜,将她俩赶去厢房睡。 独坐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绣活。 等着二爷回来。 洛子清其实冤枉得很。 他从江南回来后,向太子推荐刘信安,查办吏部贪污案件。 二人是同科进士,洛子清见他人品刚正不阿,有心交结。 刘信安则感怀洛子清礼贤下士,虽贵为侯府公子,太子伴习,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两人可谓一见如故。 刘信安领了差事下江南之前,洛子清悄悄与他会面密探。 将江南情况悉数告知,提供了一些可靠的线人与清廉官员名单。 又给二伯父手书一封,让他遇到危险或困难,便往都督府去求助,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这两个月来,两人一直有密信往来。 起初还算顺利,刘信安找到洛子清留下的线人与低阶官员,一切安排就绪。 等他拿出钦差通牒,去见江南知府时,事情便变得诡异难测。 知府表面上很是配合,好吃好喝地招待。 遇到查案关键点,却打太极拳。 想搜查那几个吃税赋占地大户的府邸,都阻力重重。 线人与低阶官员,莫名其妙,或失踪,或身亡,没了几个。 剩下几位,只能隐身匿迹,再不敢轻举妄动。 刘信安不但没有锁拿到相关案犯,连取证都毫无进展。 年前他回京述职,太子传话,想与他二人见面会谈。 洛子清心知赵家始终在盯着自己。 他去年从江南回京,便不再与太子,或太子手下的人有明面上的往来。 一切接触都通过暗卫密探传递。 洛子清请辛如其安排,让他妹妹辛二姑娘于花灯节这夜,约薛清澜出街看灯。 他与辛如其假作与清澜偶遇。 偏偏刚刚遇上,便撞见雪娘一行人。 长岩把雪娘送走后,洛子清与辛如其护着薛清澜几位娘子。 一路缓缓行去,时不时地猜个灯谜,买点小物。 洛子清买了两盏花灯,一盏竹枝灯,一盏青莲灯。 与薛清澜一人一盏,比肩而行。 “这洛二爷,可真够渣的啊!”跟踪他的两个赵家密探,看不下去了。 另一个嗤地一笑道: “他那个大娘子,容色绝艳,换了我,这大冷天的,搂着那美人钻被窝钻不够,竟然还出来私会别的女人,读书人可真是花样多。” “咱们还跟吗?”这一个有些意兴阑珊。 天确实冷,说到钻被窝,他也想家里的女人了,心里痒痒的。 “跟着,回头阁老问起来,总得知道他们去了哪,干了啥……” 洛子清一行到了曼华楼,风度翩翩地护着薛清澜上楼。 进了二楼雅间,推开窗,几人站在窗前,指点着花灯如龙人如织的街市。 两个探子守在街对面的墙角。 远远能看见,雅间里人影绰绰,杯盏交错。 只不知,洛子清早已离开雅间,进了暗室。 雪娘在花灯街市转悠时,齐王站在自家花灯楼上,低首俯瞰。 眼神一直跟着人群中那个女子。 见她眼中如有星光闪烁,见她喜悦如雀跃。 见她被洛子清送走时,黯然失色,形容萧索。 齐王唤来身边侍卫,低声嘱咐了几句。 清音院里,雪娘正独倚窗前,黯然神伤。 夜深天寒,窗栏却支着,她在等乾坤阁的灯亮。 心里还存了点幻想,想二爷会不会很快回来。 会不会来跟自己解释一句,为什么他身边站着薛清澜。 一阵冷风吹来,雪娘打了一个寒颤。 头晕目眩,跌坐在窗栏下的花梨木榻上。 迷迷糊糊地,她感觉有个人用被子把自己包着抱起。 雪娘想挣扎喊叫,却浑身无力,张嘴喊不出声。 晕晕乎乎,腾云驾雾一般,雪娘被送到一处楼阁。 那人小心翼翼地把她送到床榻上,自始至终没有碰到她身子。 室内温暖如春,雪娘心内惶恐,满脸是泪,只哭不出声。 门外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人可好?” 侍卫小心翼翼地回复: “回齐王,娘子一路未见挣扎。小的是用被子包着带来的,不曾见到她脸容模样,此时应是安好。” 齐王满意地嗯了一声。 “下去,廊下候着,回头再把人送回去。” 雪娘心内大惊,齐王! 屋内大亮,齐王点燃了几盏灯烛,缓步来到床榻前。 雪娘不知自己中的是什么迷药,浑身无力,口不能言,却意识清醒。 她泪眼模糊,看不清楚齐王面容,只依稀见他靠近。 “雪娘不必惊惶,小王不会伤及你。” 齐王伸手,爱怜地擦去她脸颊的泪水。 又拿帕子轻轻按在雪娘眼帘上,吸干了泪珠。 第64章 失魂落魄 雪娘这才看清楚,齐王脸色温润,含笑低首,眼眸含情地看着自己。 “你若乖乖的,不哭不叫,我便喂你解药,可好?” 他温声问道,雪娘微微点头。 齐王端来一盅茶,斜靠在床头。 将雪娘扶起,靠在自己肩头,慢慢喂她喝下。 此时美人在怀,乖觉温顺,齐王只觉心满意足。 只恨这茶终有饮尽之时,良辰不长久。 雪娘慢慢恢复了气力,挣扎着从齐王怀中脱出去。 滚到床榻之下,跪伏在地下,呜咽着说: “求齐王饶过民女!” 齐王脸色怅然,起身扶起雪娘说: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有件礼物,想亲自送与你。” 雪娘战战兢兢,不知他此言何意。 齐王却牵了她,来到窗前。 他轻轻击掌,不一会儿,窗外湖面上,轰然一声巨响。 瞬间黑夜亮如白昼,一朵巨大的牡丹盛放在湖面之上。 不过几息,花瓣如星火坠落,纷纷撒到湖面上。 紧接着又是一朵,天边一朵又一朵,次第盛开,又纷纷陨落。 雪娘看呆了。 齐王在她身后,凑近几步,将下巴搁在她耳畔。 柔声问道:“美不美,喜不喜欢?” “齐王这是何意?” 雪娘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热气息,心下紧张,微微颤抖起来。 齐王却退后几步,轻笑道:“雪娘以为我何意?” 他将雪娘轻轻带转过来,面朝自己。 喟叹一声道: “不过是今夜在街市,见你被冷落,心下不忍罢了。本王想博美人一笑,竟是如此之难啊。” 雪娘一脸惊惶,确实笑不出来。 齐王又牵了她的手,领着她来到卷文梨花木桌前,按着她肩膀,让她坐下。 桌上摆着各式点心,还有元宵。 “看看可有你喜欢的,用一些。” 齐王也坐下,自己取了一碗桂花酒酿元宵。 雪娘只呆坐着不动,心里如有万马奔腾。 此时方体会到柳夫人所言,这些手中握有权柄的男人,若想做什么,自己一个小女子再费尽心机,也防不胜防。 这吃食中,不知是否有催情之药? 想到一会可能出现的场景,她眼泪又冒出来。 齐王见雪娘神色,知她心中所想,邪魅一笑。 将自己喝了一小勺的元宵递过来,说道: “你若不放心,便与我共食一碗,如何?若有毒,本王与你同生共死……” 雪娘惊疑不定,他以为自己傻吗? 这碗里要是有情药,两人共食,岂不正如了他的意! 齐王见她端坐不动,脸色决然,长叹一声。 “也罢,在你心里,我只怕是个风流王爷,哪里比得上洛二郎那般,正人君子。” 齐王心知,自己在外面的名声并不咋地。 虽是故意为之,如今又如何与雪娘剖白? 怎么说都是错,莫莫莫。 “你可知,有些人看着风流,其实最重情。有些正人君子,一脸道貌岸然,实际无情起来,伤人得很哪!” 雪娘只默不作声。 齐王无奈地起身,取了一个檀木盒子,递到雪娘面前。 “打开看看。”齐王低声哄她。 雪娘伸手打开,里面一支花丝嵌宝芙蓉分心簪。 纯金拉成薄片,捏出精致的花瓣,花蕊竟是米粒大的珍珠坠成。 下面又垂着两颗金珠,在灯光下珠光四溢,摄人心魄。 “不喜欢?”齐王见她神色冷淡,并没有寻常女子见到如此珍稀珠宝时的欢喜模样。 雪娘不说话,齐王又道: “嗯,我忘了,你与那些俗粉艳脂不同,怎会喜欢这种东西。” 又叹了一口气道: “一时半会我也摸不准你的喜好,要问你,你也断不能告诉我,今夜便这样,收下这只簪,送你回去。” 雪娘眼泪汪汪地看向齐王: “雪娘不知何处得罪了齐王,要如此捉弄小女子?” 齐王俯身靠近,在她耳边柔情蜜意地说: “你不是个蠢的啊,上次就与你说过,若是在侯府不开心,本王便接你出来,本王的心意,你不会不懂?” 沉吟片刻,又道: “也罢,你如今还不相信本王……若是哪日,你有事,千万记得找本王,戴上这只簪,会有人与你接应的。” 雪娘向后靠在椅背上,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了。 只是她这种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瘫软如泥的模样,让齐王心里更是一阵酸麻。 万般忍耐,才没有把人搂入怀中,肆意怜爱。 他在空中虚握了握拳头,哑声道: “你只记着,不要轻慢了自己,洛子清若是待你不好,自有人愿意对你好,千万莫要委屈自己。” 雪娘依旧裹在被子里,腾云驾雾般地被送回了清影院。 她心中担忧,怕被院里的婆子发现踪影。 更怕二爷已经回到乾坤阁,发现她不在内院。 可等她回到清影院内室,对面二爷书房里,还是漆黑一片。 连月婵住的耳房,也寂然无声。 她苦笑一声。 自己中迷药,这院里所有人,自然都逃不过, 齐王的人,也会想法子在街市牵绊住洛子清,不让他回府。 今日之事,要不要与二爷说? 她心乱如麻,黑漆漆的夜里独坐窗栏前。 一会想薛清澜,一会又想到齐王。 又忍不住揣摩,二爷这么晚不归,究竟是被齐王的人绊住,还是在与薛清澜依依不舍…… 三更过了,四更将至,书房灯亮,灯又灭。 雪娘呆呆地,看着那扇黑漆漆的窗,许久才起身进了床榻间。 是了,今日十五,不逢十,他自然不会过来。 翌日一早,洛子清进后院,与雪娘一起用早膳。 他知道雪娘心里委屈,却不想解释。 过来陪她用早膳,便算是赔罪了。 与太子之间的密谋,不能与她说。 至于薛清澜,不想与她说。 他自觉清清白白,有什么可说的? 洛子清还没意识到,自己对罗雪娘,已经一点一点地,滋生出情意。 不仅仅是床第间的缠绵,更是日常生活里的点滴渗透。 洛子清向来清冷,不爱多话。 雪娘絮絮叨叨地,他一开始觉得烦。 慢慢地适应了,觉得有趣。 第65章 想被你吃 雪娘与他熟悉些后,不再如最初那么拘谨。 她装淑女么,常常装着装着,就忘了,露出本性来。 说到忘形处,开怀大笑,露出编贝细齿。 突然想起来要贤淑端庄,便以手掩面,喃喃道:“妾身失仪了……” 洛子清没告诉雪娘,其实他很喜欢看到雪娘恣意的模样。 在外面他自己拘着,别人也拘着。 唯一可以放松的地方,就是酒楼勾栏。 众人酒过三巡后,便放肆起来。 可那种放肆,他又不喜欢。 在雪娘面前,他竟然生出浑身上下都舒坦的放松感。 洛子清活了二十年,只有四岁前在老家云镇,过得惬意快活。 到了北疆,侯爷要他习武,几个师傅从早到晚炼他。 在京城,母亲要他习文科举,光宗耀祖。 日日诵读经典习字作文,冬练三寒夏练三伏。 太傅更是要求严格,不仅讲文,更要习礼。 再加上洛家出身被京城子弟鄙视,洛子清言行举止都不敢松懈。 生怕哪里不对便被人抓了错处,当做笑谈。 实在是一口气时刻提着,不得放松。 唯有雪娘,看他咋样都是满眼的欣赏与爱慕。 他慢慢地学会了像她那样,举止随意。 甚至歪在榻上,散着头发,枕在她膝上。 由着她一边给自己通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些家常。 那种舒坦惬意,浑身要化了一般。 洛子清竟不知,原来家常小日子,会如此惬意舒坦。 亲近之人相伴身侧,不必言必恭,行必敬。 这滋味,比之被看添香夜读书,软香温玉抱在怀,又是另一种人间至乐。 总之,娶了罗雪娘,洛子清很满意,很舒服,很快活。 温柔乡,英雄冢,每每想赖在后院时,他便默念六字真经。 洛子清只允许自己,偶尔放松一会, 只不知这偶尔地放松,慢慢渗透,也会令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此刻,洛子清明知雪娘心里扎了刺,却硬要凹出毫不在意的模样。 一脸冷冽地说: “日后没有我的允许,再也不可上街游玩,节日尤其不可,记住了?” 雪娘心里噎得慌,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给我绑上紧箍咒了! 可她什么都不敢说,心知二爷拘着自己,并非毫无道理。 她昨日跑出去抛头露面,招蜂引蝶。 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引来齐王那只妖孽。 那只分心簪还藏在床底下呢! 若是被二爷知道,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故来。 雪娘早就察觉到,洛二爷霸道得很。 她在清影院怎么放肆都行。 若是出门,给别的男人多看了一眼,二爷脸就会垮下来。 好像谁偷了他家的蜜一般! 雪娘想了一夜,决定齐王这事,不能告诉二爷。 也因此,心里有些发虚,没有底气去质问薛清澜的事情。 她也知道,自己与二爷情分尚浅。 虽然这段时日,他对自己不错。 可到底心里有几分看重自己,雪娘没有把握。 情分不到,自己恐怕是连薛清澜这三个字都不能提。 提了,便是亵渎,便是捅马蜂窝。 可雪娘这口气憋着,怎么也吞不下去。 她本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啊。 “那二爷,不是也出门会佳人了吗?” 她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着燕窝粥,嘟囔了一句。 洛子清放下筷子,盯着雪娘看了一会,丢下一句: “不知所谓!” 抬腿便走人。 花灯节过完,朝廷开了印,洛子清比年前更加忙碌。 除了兵部与军营的事情,他似乎还在谋划着什么。 二十日本是二爷来后院的日子,雪娘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 赌气熄灯自行歇了。 到四更天,乾坤阁里传出细微的动静。 二爷许是累了,没有进清影院。 又或者是怕打扰自己? 雪娘躺在床上,有些后悔。 花灯节那夜的事情,两人各有对错。 又何必与二爷赌气,伤了情分。 时日一长,雪娘那点气性渐渐消散。 自己也觉得索然无味,没意思得很。 等到三十日,洛子清终于进后院时,花灯节那日的小插曲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雪娘有些恍惚,那天自己真的看见薛清澜站在子清身边吗? 为什么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甚至床第间的热情与温柔,也一点不变。 不,甚至更多,小别胜新婚。 二十日没进后院,两人都有些想得紧,急不可耐地撕扯到一起。 二爷简直恨不得把雪娘拆了,吃进肚子里。 折腾几回,抱着雪娘进净房清洗,又弄了一地水。 许是累了,完事回到床上,竟搂着她沉沉睡去。 热乎乎的胸膛靠着,雪娘心里那点怨气本来就化成了水。 这下全变成气,散了。 过了几日,二爷又给雪娘拿来一匣子银子,比之前还多了一倍。 大概那夜明明折腾许久,还非要按着雪娘鸳鸯戏水,行止孟浪,有些惭愧? 除了银子,还有两根糖葫芦,用蒲纸包着。 雪娘不知道是什么好东西,打开一看,眼睛亮了! “呀,是糖葫芦!” 以前在北疆,娘亲去镇上给人看诊,拿了诊金,偶尔会给雪娘买一根。 不过一年也就两三回。 自从娘亲去世,她就再也没吃过糖葫芦了。 雪娘小心翼翼地撕开纸包,拿起一根放到嘴里。 眼睛眯起来,含着圆溜溜的糖葫芦,砸了两口。 还发出细碎的声音,一脸的满足。 洛子清不由得喉结滚动,吞了吞口水。 “你吃吗?”雪娘举起另外一根。 洛子清摇摇头,他对糖葫芦没兴趣。 不过,倒是很想变成那根糖葫芦,被她吃。 “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娘亲哄我,就买这个。” 雪娘满眼都是思慕之情,突然又笑着说: “有一次,有个人给我买了一整架的糖葫芦,那几天,整条街的小孩,都围着我转!” 雪娘伸出胳膊,很夸张地比了一下。 那糖葫芦架,那么高,那么大,那么重! 她小小一个人,差点被压趴下! 洛子清忍不住伸手拂了一下她耳边碎发,心中暗叹: 真是个吃货。 就记得糖葫芦,不记得人? 当年给雪娘买糖葫芦架的,就是他,洛子清。 可她一点不记得自己了。 只记得,好重好大的糖葫芦。 吃货!馋猫! 第66章 前尘往事 洛子清出生于西川云镇,在乡野间游荡着长到四岁。 徐氏要强,老夫人看重长孙洛子光,她便每日抓着子清,背三字经与千字文。 指望他将来中举登科,为她扬眉吐气。 除此之外,洛子清在云镇的日子倒也算自在。 祖母虽然更疼洛子光,可也不曾薄待他。 祖父做了青州刺史,进京面圣时,将一家人接进京城。 洛老将军原本贫苦农民出身。 连着几年灾荒,家里父母兄弟都没了。 他没法子才去北疆投军,挣点禄米银子。 好歹能养活妻儿,还可以接济侄儿。 在军中十年,一直默默无闻。 后来遇到被流放北疆的许侍郎,人生开始走上康庄大道。 迅速从百夫长升为千夫长,又做了参将,刺史。 可惜那时两个儿子都已成年娶亲。 皆是目不识丁,土里刨食的乡民。 老夫人能挣扎着把两个儿子养大,又给他们娶亲。 已实属不易,两儿子没出息,怪不了她。 洛将军在京城安了家,决定将家中男丁全部带到北疆历练。 老夫人怎么都舍不得洛子光这个嫡长孙。 于是只有洛子清这个不到五岁的小童,跟着父亲和二伯,懵懵懂懂地到了北疆,从云镇田埂空降到青州军营。 他自然是不习惯的,没少挨祖父的板子。 父亲和二伯也一样。 那年年底,父亲领命,赶着大车去一个叫索里镇的地方。 洛子清刚挨了揍,胖乎乎的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珠子。 坐在门槛上,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父亲心疼他,悄悄地把他抱上了大车。 索里镇在草原深处,要走很久。 虽然是冬天,可北疆的景色,即便草荒木枯,也自有一番摄人魂魄的苍茫大气。 洛子清在大车上晃了半日,一开始还数着草原上的牛羊。 又羡慕天上的飞鹰,自由自在。 后来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看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娃。 举着一根糖葫芦,站在自己面前。 这娃娃一点不像北疆小娃,皮肤白得,像天上的云,地上的雪。 雪娃娃见他醒了,大眼睛笑成一条缝。 奶声奶气地说:“小哥哥,给你吃糖葫芦!” 说着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凑到洛子清脸上。 上面还挂着她的口水呢! 洛子清手一挥,谁要吃你的糖葫芦! 啪叽一下,糖葫芦掉地上了,陷进雪泥地里。 雪娃娃惊呆了,小哥哥怎么这么凶!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等了好久好久,娘亲才给她买的! 她都舍不得吃,攒了好几天。 搁窗台上每天看一眼,再看一眼。 可娘亲说,虽然天冷,也不能老放着。 她今天才小心翼翼地吃了两颗。 雪娃娃嘴一扁,眼泪就哗啦啦往下流。 她也不出声,就大眼睛那样委屈地看着洛子清。 满含着泪水,蓄满了,便流下来。 洛子清还只是个不到六岁的小子,刚睡醒,迷瞪着呢! 慌地直扯袖子,给雪娃娃擦眼泪。 “你别哭啊,哥哥错了,哥哥不是故意的。” 后来没法子,他牵着雪娃娃的手,领着她去街市。 找到卖糖葫芦的小贩,给了他一块银子。 小贩把整个糖葫芦架都塞给他,撒腿就跑。 生怕这家大人找过来,把银子要回去。 “给!全是你的!”洛子清把糖葫芦架往雪娃娃怀里一塞。 雪娃娃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到地上。 倒是不哭了,胖乎乎的腮帮子上还顾着泪珠串呢! 就仰头望着那好几十串糖葫芦,裂开了没长齐牙的嘴,笑得合不拢嘴。 后来几年里,每到年底,他都会缠着父亲,跟去索里镇。 就想看看那个雪娃娃。 军营里都是大人,还都是糙汉子。 没有他这样的小孩。 去索里镇,领着雪娘玩一天,洛子清能回味一年。 七岁那年,他去的时候,雪娘在跳百索。 一蹦一跳的,小辫上扎的一朵珠花掉了,洛子清悄悄捡起来,藏到袖笼里。 后来她怎么找也找不着,又哭了。 说是娘亲过年给她买的,一年才买一朵。 洛子清不好意思把藏的拿出来。 领她去买了一朵,花蕊上坠着真正的珍珠。 雪娘收到珠花,先是喜欢得咧开嘴笑。 接着叹口气,说这个好贵的,小哥哥还不如给我银子。 洛子清一脑门子无语,临走的时候把钱袋子解下来,悄悄搁在雪娘的衣兜里。 九岁那年,祖父收复青云四州,要进京受封,说是不回北疆了。 洛子清缠着父亲,带他去了索里镇。 “罗雪娘,你跟我去京城。”他说。 洛子清还不到十岁,可是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想把雪娘带在身边。 一想到他回京城了,再也不能来看她,就有些舍不得。 罗雪娘毫不犹豫地摇头: “我不去,我要陪着爹爹,娘亲和祖父。还有江婶子。” 洛子清不说话了。他舍不得雪娃娃,可这雪娃娃还什么都不懂呢,只觉得这个一年来一次的小哥哥奇怪。 洛子清一直留着那朵珠花,回京后,他慢慢知道人事了。 偶尔会想,以后长大了,回青州,娶罗雪娘做媳妇。 那个时候,她应该懂了? 可是他十三岁那年,母亲要给洛子光娶亲。 祖父才说出来,罗雪娘是洛子光的未婚妻。 他们的亲事,十几年前,罗雪娘还没出生时,就定下了。 洛子清在漆黑无人的夜里,大哭了一场。 把珠花藏了起来,再也没拿出来过。 慢慢地,他就忘记了罗雪娘,忘记了那段少年时光。 薛清澜取代了罗雪娘,成了他心目中那朵青莲。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罗雪娘成了他的妻? 圆房后这几个月,二爷越来越找回在索里镇的感觉。 他还是那个少年,雪娘还是那个雪娃娃。 只有跟她在一起,他才能放下心中那些沉重的戒备,无忧无虑,轻松自在。 二爷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雪娘的腮帮子。 小时候圆嘟嘟的,没想到长大后,脸变尖了,没肉。 掐起来,没了那时的手感。 雪娘嘶地一声,白了二爷一眼,“疼……” 二爷一笑,起身出了清影院。 再不走,他便忍不住了。 雪娘舔糖葫芦的样子,太勾人。 第67章 口不择言 雪娘有些看不明白二爷,也懒得去细想。 经了花灯节这夜,她心里对二爷的柔情,慢慢也冷了一些。 这大半年来,自己实在有些情令智昏。 二爷终究是二爷,薄情寡恩,冷情冷心。 月婵这么说过,柳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甚至江婶子也这么说。 细想来,这么薄情冷心的一个人,对自己,又好像还有些许柔情。 齐王说,不要委屈了自己,是什么意思? 雪娘心里一忽儿热,一忽儿凉。 冷了心肠,雪娘便不常给他送夜宵了。 二爷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雪娘的冷淡。 日日忙碌着,经常夜不归宿,即便回来也很晚,脸上笑容则越来越淡。 雪娘每日上午依旧去悠游居,伺候侯爷汤药, 侯爷如今能起来走几步,精气神好了许多。 常常会召子清前来问话。 雪娘这日在后罩间煎药时,听到侯爷斥责二爷,不该与太傅太子暗中来往。 洛子清大概解释了几句,江南查案阻扰重重。 赵家根基太深,太子与太傅举步维艰。 近些日子来,江南线人一个接一个的失踪。 洛子清心急如焚。 这样下去,就算有证据也早被赵家党羽销毁。 可是他爱莫能助,只能暗自着急。 雪娘这才知道,二爷这一两个月都在为江南查案之事暗中奔走。 心情不好大概也从这上头来。 她暗暗自责,自己不该冷淡二爷。 便又开始洗手做羹汤。 五花肉切成细细的臊子,拌了蘑菇丁与雪菜沫。 用干辣子和香油炒了,泼在手擀面上,香。 二爷吃着,笑道:“可好几日没吃到你做的面了!” 心想,雪娘大概是不气了? 二月初十的夜里,洛子清来清影院用膳。 饭必雪娘做着绣活,见二爷眼神落在窗下的古琴上。 便试探地问:“二郎可想听曲?雪娘倒是会弹一两首。” 雪娘弹古琴,是李大娘子教的。 娘亲平生两样真本事,一是医术,二是琴技。 刺绣却不算。 两样都悉数传授给雪娘。 爹爹在世的时候,娘亲弹琴,爹爹以笛音相伴。 爷爷在外面院落里默默倾听,一曲终了,几人皆是泪湿青衫。 后来爹爹去了,娘亲再也不肯碰琴弦。 爷爷有一次说,你让雪娘弹,在旁指点指点她。 柳大娘子的技艺若断了传承,太可惜。 李大娘子知道,公爹是思念那丝竹之音了。 只不好让自己弹给他听。 雪娘后来才知道,娘亲是江南古琴名家柳如烟的关门弟子。 当年柳如烟在江南削发为尼,一曲琴音,千金难求。 娘亲跟着阿姆去上香,被柳如烟看中,收作弟子。 不但教了她古琴技艺,还把收藏的古琴曲谱,几把古琴都赠给她。 娘亲把那些珍贵的古董都留在了李家的藏书楼里。 随身带着师傅亲手制作的古琴嫁入京城。 这古琴,存世只有三把。 每次娘亲在内室教雪娘弹琴,爷爷便在院落里。 一杯酒,细细品着,慢慢赏着。 泪湿衣襟空对月,一怀伤情有谁知。 爷爷那么爱琴音,二郎一样是读书人,应该也好丝竹之音? 雪娘便小心翼翼地问: “二郎,雪娘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二爷似乎有些诧异,心不在焉地看她一眼说: “那是勾栏瓦舍取悦于人的东西,你不必如此。” 许是那日二爷心情不佳,才如此口不择言。 雪娘觉得这话有些伤到自己。 她低头嗯了一声,再不做声。 心里恨恨地想,以后你求我弹琴给你听,也不弹! 洛子清起身去了净房,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雪娘有些沮丧,把古琴收了起来。 此后,即便洛子清不在家时,她也不愿意去碰。 一碰,就会想起他淡淡那句,勾栏瓦舍,取悦于人。 心里扎刺一般。 在二爷心里,自己究竟算什么? 洛子清忙碌着,雪娘也很忙。 她常去恩济堂帮忙,还请教了齐太医疖肿之症的疗法。 借口吗,就是侯府里,有个老嬷嬷得了此症,不便出去就医。 求到了自己这里。 齐太医也知道,这洛二奶奶空有一手医术,无处施展,颇有怀才不遇之恨。 半点不怀疑雪娘的托词。 还答应她,若有高门贵户的女眷,有疖肿之症,可以暗中推荐她去诊治。 齐太医也有私心。 太后因疖肿,困苦多年。 要是罗雪娘专攻此症,将来择机推荐她进宫。 太医院也不必提心吊胆,为太后所苛责。 如此忙碌着,忽忽便进了三月。 雪娘这日请示徐大夫人,想出门一趟。 去找古琴师傅调琴弦。 李大娘子的古琴到了北疆,便没再保养过。 雪娘去年拿出来就觉得需要去调试了。 徐氏如今倒是不怎么难为雪娘。 若云的事情,让她看到自家儿子的决心与狠辣。 有些不太敢触他霉头,连给月婵收房的事情都不提了。 只是歇了给儿子纳妾的心,就起了抱孙子的心。 这念头一起,就如熊熊烈火一般,在她心头燃尽草原。 就连看雪娘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热切。 雪娘说想出门,徐氏满口答应。 还派了两个嬷嬷跟着,让好生伺候。 古琴铺子的师傅见到这架柳如烟琴,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老朽可是很多年前,见客人带来一把柳先生亲制的古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摸到,三生有幸啊!” 这位师傅姓兰,他说如此难得的琴,不能亵渎了。 他要好好休整身心,焚香祭奠柳先生,再做调弦之仪。 “不知二奶奶可否将此琴留在琴行,三日后再来取?” 雪娘这么些年,第一次遇到认识师祖的人,识得此琴珍贵。 心中不由得生出知音之感,便同意将琴留下,三日后再来取。 偏这三日内,薛清澜也来到古琴店。 她要觅一架上好的古琴,为春日宴上才艺表演所用。 薛清澜已满十八岁,因母亲孝期,亲事耽误至今。 本来她与洛子清有默契,倒也不急。 谁知去年洛子清匆匆娶了罗雪娘,将她抛下。 如今处境实在尴尬。 第68章 失琴之痛 若今年还不能将亲事定下,怕是只能再等几年,给人做续弦了。 若春日宴上一曲扬名,或能助她觅得一门好亲事。 虽说她年龄大了,媒人大可以说明,是因母亲守孝耽误。 不但不会有损名声,反而彰显其孝道。 薛清澜见了雪娘留下的古琴,大为惊喜。 琴底三个隶书小字柳如烟,她摸了又摸。 “师傅,能不能请教,此琴是否贵店所有?” 薛清澜忍不住问兰师傅。 柳如烟是她已故琴艺老师的师傅,老师毕生遗憾,便是没有收到一把师傅亲制的琴。 若此琴是店家所有,她愿以高价求购。 谁知兰师傅告知,此琴乃是护国侯府上二奶奶送来调弦,无法做主出让。 薛清澜心下怅然,二奶奶,不就是罗雪娘? 她手中怎会有此珍稀古琴? 看她的样子,非弄琴之人,真是暴殄天物啊! 薛清澜爱琴之心无法平复,终于还是托哥哥与洛子清相求。 能否将二奶奶手里那架古琴相让? 薛大公子知道妹妹的打算,便约了洛子清喝酒。 酒过三巡,各自微醺。 薛大公子便提起那架古琴。 “二郎想必也知道,清澜如今处境艰难,也就这三个月。” 薛大公子长叹一声,三个月后,清澜就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 “若三个月内,没说到中意的人家,往后就艰难了。要能得那架古琴助力,清澜春日宴上,必能拔头筹,赢得众人赞赏,说起亲事来,也更有助益。” 洛子清心中本就对薛清澜有愧。 在他心里,她是妹妹,也是知己。 更是他曾经有意娶为嫡妻的姑娘。 是他先毁了约,一定程度上,是他耽误了清澜。 洛子清好生为难,回到清影院,还是与雪娘开口,求那架古琴。 说是一个知己好友,一直仰慕柳如烟。 无意中在古琴铺子见到,实在是爱不释手,想高价求购。 雪娘心里自然不愿意。 如烟琴是娘亲留给她的两件遗物之一,更是娘亲的心爱之物。 意义非凡,不是金银可以衡量的。 可她看着洛子清脸上殷切神色,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 “这位知己好友,对二爷很重要吗?”她迟疑地问道。 洛子清重重点头。 “这琴不仅仅是她爱慕之物,且关乎到一件重要大事,若是有这琴,便可事半功倍。我以前受其恩惠颇多,从未有过机会回报,如今难得她有所求,才来与你开口,若你不是太为难,还望周全。” 洛子清以为,雪娘生于北疆,不可能真懂古琴。 与其让这琴在她手里蒙尘,转赠给清澜,也算是明珠现世,宝剑出鞘。 见雪娘尚在犹豫,他又说: “对方愿意出高价,我也会补偿你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雪娘看着洛子清急切的模样,想着这些时日他奔走的辛苦,深夜不寐的煎熬,心里叹一口气。 自己实在帮不了他什么,若这古琴能有助于他,能令他欢喜几分,便许他拿去。 雪娘摇摇头道: “我没什么想要的,二郎既然说此琴于大事有助,那便拿去。” 洛子清大喜,唤来月婵将古琴收了,匆匆出门。 没注意到雪娘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跟到清影院与乾坤阁相连的月洞门边,依依不舍地看着古琴被带走。 隔几日,洛子清给她带回来两千两银票。 薛清澜给了一千两,他又添了一倍。 普通的古琴,不过几十两银子。 两千两,算是稀世高价了。 他自觉足以补偿雪娘,把银子给她之后,便不再思虑此事。 雪娘默默地把银票收到匣子里,与二爷给的那些俸禄银子放在一处。。 十数日后,到了秦王府春日宴的日子。 正是三月春意喧嚣,树梢已绽点点新绿。 梨花绽蕊,杏花吐芳,堆云积雪,花飞丝片,端的是春光如泄。 宴会过半,到了各家女娘子展露才华的时候。 雪娘有些累,与徐大夫人说去更衣,领了吉祥如意往柳林里去。 找了个僻静地儿,坐下来歇歇脚。 秦王府的园子,自然是美景翩然。 这柳林依着湖畔,柳绿花红,湖面清风阵阵,煞是舒爽。 又有贵门公子,泛舟于湖上。 此情悠然,雪娘想起去年三月,她与江婶子困在客栈柴房,不禁心中感慨万千。 此时湖面传来一阵琴音,清扬悠长,如泣如诉。 雪娘虽离得远,可她自幼修习古琴,一听便能听出熟悉的琴音。 脸色微变,循着琴音找去。 湖面泛舟的几位公子也被琴声吸引,令撑舟的下人往那古亭划去。 待近前来,依稀见古亭里一位妙龄女郎。 一袭白衣,玉指纤纤,划过琴弦。 上古仙乐般的音律随着清风湖韵,如天籁般飘入各位公子的耳中。 “妙啊!景美,人美,琴音美!”有位公子忍不住赞叹。 众人点头,有一位着青绿色直缀,头戴玉冠的翩翩公子叹道: “如此,方不负这春日盛景。” 便有人暗暗去打听,那亭中抚琴的是何方佳人。 洛子清掩在众人身后,心中惆怅又有几分欣慰。 至少他帮到了清澜。 泛舟湖上,原是他提议的。 几位公子也都是京中贵门翘楚。 哪一个都不会辱没清澜的身份与才学。 若今日事成,他也可放下一桩心事了。 洛子清没注意到,亭子外面的柳林里,站着罗雪娘。 他那位极其重要,帮他甚多,无以回报的知己好友,原来便是,薛清澜。 雪娘像游魂一般,在秦王府园子里乱走。 娘亲的古琴,竟被洛子清拿去,送给了薛清澜。 吉祥见雪娘脸色不对劲,以为她身子不舒服。 便自作主张去与徐大夫人说了一声。 搀着她出了秦王府,上马车回了侯府。 回到清影院,雪娘倒头就睡。 醒了才觉着心里钝钝地闷痛。 她分不清,究竟是因为丢失了娘亲的古琴心痛。 还是因二爷的欺瞒而痛。 过了数日,雪娘听柳夫人感叹,薛家姑娘终于定亲了。 说是秦王府春日宴那日,大学士府上二公子泛舟湖上,听到薛姑娘琴音。 一曲定情,回去便央告母亲前去下聘。 第69章 下药算计 雪娘心里一阵欢喜,又觉得自己卑鄙。 夜间去书房,悄悄地打量二郎。 似乎他并没有不悦之相,反显露出几分轻松。 雪娘更觉自己狭隘了。 二郎与太傅走得近,恐怕更多是为了赵家。 薛家对付赵家,也算是自己的恩人。 古琴送给薛清澜便送了,虽然想起来,心里就抽痛。 能助她觅得良缘,是否娘亲也在天上,默默相助于自己? 古琴之事悄无声息地过去。 倒是徐大夫人,见薛清澜定了亲,抱孙子的心更热烈起来。 与别人不好说,夜里忍不住与洛大老爷絮叨起来。 洛大老爷沉默寡言,往日徐氏絮叨上一炷香,他也不过嗯嗯两声。 这回徐氏一提抱孙子的事,他竟坐起身来斥道: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子清的事情,他自己自然有数!” 徐氏捶了他一拳,也吼起来: “你是有大孙子了,心满意足!我就想让子清早日有个后,我错了吗?” 洛子光的长子已经三岁了,徐氏看着就眼馋。 不是亲的,总是隔着一层肚皮。 洛大老爷叹一口气道: “子清让荀嬷嬷给罗雪娘喝药,有他自己的道理,你就别瞎掺和了!” 徐氏想偷偷把荀嬷嬷的避子药换成滋补的汤,让雪娘怀上。 怀上了子清难道还能不认? 洛大老爷这话一说,她就不干了。 她一个举人老爷家知书达理的女儿,嫁给他一个泥腿子,做续弦继母。 这二十几年,受了多少委屈! 从头细数,能数到天亮! 徐氏数到第三年,洛大老爷就受不了了。 “罗雪娘不姓罗,她是流放青州罪户的女儿,罪户你懂?” 徐氏其实不太懂。 她虽然通诗书,但还不至于对大魏律法熟知于心。 洛大老爷解释了一通之后,她惊呆了。 “我的老天爷吔,侯爷这办的叫什么事儿啊!” 洛大老爷只是老实,并不蠢笨。 当年在青州,每到过年,侯爷便派他给许家送东西送银子。 子清能看出来的事情,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洛大老爷对徐氏向来唯唯诺诺,这次却严厉地吼她: “让你少管闲事,非要问,问明白了又天塌了一样!我告诉你,这事你最好给我烂肚子里!别外面人没怎么着咱们,你自己给我把篓子捅天上去!” 徐氏心里藏不住事,洛大老爷就怕她回去跟徐家那两个嫂嫂说。 可真是要老命了。 徐氏慌地连连点头,抹了把眼泪钻被窝里。 心里疼得呀,刀割一样。 她心疼子清,咋就这么倒霉! 这日之后,徐氏看雪娘,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祸害啊!简直就像毒蛇一般,缠着子清,缠着洛家! 徐氏必须做点什么,子清是她儿子,她不帮着子清,谁帮他? 对,月婵。 抬月婵做姨娘,让她给子清生孩子。 那罗雪娘花容月貌的,勾着子清。 抬几个姨娘,分她的宠爱。 过些时日,等子清厌倦了,把罗雪娘送到庄子上去。 徐氏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只可惜钱婆婆不在,没有可以商量的人。 她让宝珍悄悄去把月婵叫来,只瞒着齐嬷嬷。 月婵这段时日,一直很老实。 听说大夫人传唤,月婵不知道什么事儿。 莫非二爷跟大夫人说,让自己出府去? 她心里紧张,也不敢打扮,素着一张脸急急往玲珑苑来。 徐氏见到月婵,便拉着她的手,在软榻上坐下。 月婵受宠若惊,大夫人如此和蔼可亲,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举动。 “我的儿,幸好还有你在子清身边!” 大夫人没来由地哀叹一句。 没等月婵回话,她又继续说: “你也知道,当初选你和月影,放到二爷身边,就是预备着做通房姨娘的。如今你也有十七了,自己是个什么想法呢?” 月婵羞红了脸,低着头说:“月婵但凭夫人吩咐。” 大夫人此时问这话,自然是要让自己伺候二爷的意思。 只是二爷他,会乐意收用自己吗? 这些时日,二爷与那罗雪娘,浓情蜜意。 每每进了清影院内院,把吉祥如意撵出来,两人能折腾好几个时辰! 真是没羞没臊! 月婵自知姿色不如雪娘,以前与薛清澜比,她还胜在身段柔软,袅娜风流。 虽平日里装做端庄,可进了内室,她这做通房丫鬟的,有什么放不开? 偏偏罗雪娘,月婵哪点也比不上。 最初那颗要强的心,早就没了九分。 剩下一分,如今又被大夫人给点起小火苗。 她抬头殷切地看着徐氏,满腔挚诚地说: “月婵伺候二爷这么多年,早就把自己当做他的人了,求夫人成全,月婵性命都是二爷和夫人的。” 月婵这话倒是真心,说着人都颤抖起来,眼里依稀有泪光。 徐夫人满意地拍拍她的手,“你放心,一切有我安排。” 徐氏知道,二爷逢十进清影院。 便挑了四月十九,唤了他到玲珑苑来用晚膳。 二爷以为母亲有事要与自己说,恭顺地陪着。 哪知一直到用完膳,徐氏也没说什么。 他正想离开,徐氏让宝珍端了一盅茶来。 “这是你舅舅去江南采购的明前茶,特意快马送进京来。祖父和你父亲那,母亲都送了半斤去,你尝尝,要觉得好,带些去给月婵,放在书房喝。” 徐氏和颜悦色地说。 子清不疑有他,舅舅确实每年都会往京城送各种时鲜物品。 他是行商,走南闯北的,到哪都能买到最好的货。 一盅茶喝完,子清觉得不错,虽然味道有点怪,但也不难喝。 徐氏让宝珍领着他去厢房取茶叶。 二爷有些讶异,一包茶叶,非要自己去取? 不过他向来懒得与母亲较劲,拿就拿。 转身给徐氏行了礼道:“那儿子取了茶叶,就回乾坤阁了。” 徐氏笑眯眯地:“去,去。” 洛子清觉得晕乎乎的,身上发热。 以为是春天到了,燥热,没在意。 跟着宝珍进了厢房。 却见厢房里黑呼呼的,也没点油灯。 门却忽地关上了,似乎还嘎嗒一声落了锁。 “二爷……”洛子清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他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抬眼看去。 见屋内卧榻上,躺着一个曲线玲珑的女子。 是月婵。 竟然只穿了肚兜与亵裤。 第70章 虎狼之药 洛子清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想笑。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没想到竟会是母亲,给自己下药。 药力发作,洛子清浑身发热,呼吸急促。 似乎有一股力量,要从身体里迸发而出,让他发狂。 恨不得抓住那女子,将她揉碎了去。 洛子清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往卧榻上那躯体扑去。 月婵不知死活地起身,竟然爬起来,下了卧榻。 往二爷这边扭着腰肢,袅袅婷婷地挨过来。 就差一点点了,她就要依偎到二爷怀里……月婵心里一阵颤栗。 大夫人说了,喝了这药,二爷眼里,便只看得见她。 让她大着胆子,千万别扭捏,别拘谨。 把事情做得了,日后她就是乾坤阁里的主子。 洛子清差点没忍住,幸而一丝神识尚在。 他咬牙呻吟着唤了一声:“雪娘。” 只有想着雪娘,他才能压制住心里那股火。 两只胳膊往外一推,月婵被他推倒在地。 “二爷,你就可怜可怜月婵……” 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二爷简直要爆炸。 月婵爬过来,想抱住二爷的腿,被他一脚踢开。 洛子清满脑子转着雪娘两个字,雪娘怎么不来。 是了,雪娘在清影院,她听不见自己喊她。 他抬腿猛踢厢房的门,几下把门踹开了,冲出去。 徐氏领着宝珍宝珠和几个婆子,从正屋冲出来。 企图在穿廊里拦住他,被洛子清横冲直撞,挣脱开去。 徐氏气急败坏,扯着嗓子喊到:“洛子清,你干什么去!” 他中了那等厉害的情药,这个样子往外面冲,成何体统! 洛子清一路直奔清影院,雪娘正在内室,与吉祥如意挑选绣线。 打算绣些团扇,作为夏至礼,送给府里的姑娘们。 还有齐晓妍杜若枚那些小姐妹。 二爷直冲进来,眼睛猩红,哑着声音吼道:“都出去。” 吉祥如意吓了一跳,放下绣线,齐齐退出去。 二爷急不可耐地扑上来,雪娘一个踉跄,被他扑倒在美人榻上。 刺啦一声衣衫被撕开,二爷伸手便去扯她亵裤。 “二爷这是干什么?”雪娘有些被吓到。 洛子清从来都很温柔,再急切也会慢慢来。 各种爱抚撩拨,要她情绪也上来了,才会慢慢放纵自己。 这一刻,他莽撞急切,全然没有那种克制与温柔。 大手掐得雪娘腰肢生痛,她扭着身子往外挣扎,不肯配合。 “雪娘,我被下了药,好难受,你帮帮我……” 洛子清喘着粗气,低哑着声音求道。 雪娘愣了一瞬,她懂医术,自然明白下药是什么意思。 犹豫着缓缓将膝盖放开了去,不再挣扎。 …… 这一夜折腾得实在厉害,吉祥如意在下人房,面面相觑。 往日里,也就二奶奶的声音,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细细碎碎,小猫似的,叫唤得人心里痒痒。 二爷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 这一夜,二爷好像猛兽一般,喘息着低吼。 二奶奶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吉祥如意和江嬷嬷想进去,又不敢进去。 站在门外听到二爷哄她: “好雪娘,再来一回,最后一回,乖,我太难受了。你且忍着些……” 直到五更天,屋里才平息下去。 两人妖精打架打了一夜,都筋疲力尽,搂着睡到快午时。 还是雪娘先醒来,轻轻把二爷的胳膊腿挪开。 这是他第二回留宿清影院。 两回都把雪娘团成一团,窝在自己怀里巴着睡。 雪娘钻出去,他半梦半醒地又给扯回来。 像条大狗,雪娘嘟囔道。 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双脚着地,才知道什么叫两腿打颤。 之前二爷再孟浪,也没把她折腾这么狠过。 雪娘站立不稳,跌坐在二爷身上,把他给惊醒了。 懵懵懂懂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昨夜发生了什么。 二爷眼底乌青,神色倦怠,一把将雪娘捞回到怀里。 满怀羞愧与歉疚地问:“昨夜可有伤到你,让我看看。” 说着就要往雪娘身上细探。 外面天光大亮,雪娘羞得赶紧扯了被子想将两人裹起来。 昨夜战事太猛烈,两人衣服都撕破了,胡乱扔在地上。 雪娘本想轻轻起身,拿寝衣披上。 哪想到他会突然醒来。 这下两人真是赤诚相见了。 二爷却不允她躲避,他力气大,雪娘哪拗得过。 被子掀到一边,雪娘羞得两只手遮住脸。 简直掩耳盗铃,遮不住身子,便蒙住自己眼睛。 就好像这样就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他看光光似的。 洛子清却发出心疼的嘘嘘声音,雪娘这回真是满身青痕。 雪白肌肤上,一道道的,都是他的爪子印。 他伸出手指,轻轻滑过那些青痕,心疼地问雪娘:“可疼得厉害?” 洞房那夜,他都没舍得用力折腾她,这回可真是让她受罪了。 二爷想起来就恨恨的,只是不好与雪娘说自己母亲的不是。 “一会先泡个澡,我去拿药,给你涂,过几日就好了啊。”他柔声细语地哄雪娘。 雪娘自然是有些不高兴的。 平日里两人你侬我侬也就罢了,各自乐在其中。 这一夜算怎么回事! “二爷究竟是在哪里,得了那些脏东西,回来拿雪娘做消遣!” 她拉过被子,把自己盖好,只露出脸来,带着一点怒气问道。 洛子清语塞,好一会才说: “这事终归也瞒不了你,是母亲想让我收了月婵做姨娘,往茶水里加了些东西。” 雪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语不发。 这也太……说什么高门贵户,贤良淑德! 做母亲的,给自己儿子用了什么虎狼之药啊! 可雪娘知道,自己什么不能说,咬碎了牙也不能说半个字。 毕竟,那是婆婆大人,二爷的母亲。 洛子清自然尴尬,转过身去,披上寝衣,拉了铃铛。 两人沐浴过,二爷去乾坤阁里,找了伤药来,细细地给雪娘上了一遍。 陪她用过了午膳,才说: “这事牵涉到母亲,你就装做不知道,我去一趟玲珑苑,处置一下。” 雪娘点点头,不知为何,心里怒气消了,反倒有些同情二爷。 洛子清沉着脸走进玲珑苑,早有丫鬟急急地去禀报徐氏。 第71章 惩戒母亲 徐氏从正屋陪着笑脸迎出来,结结巴巴地问: “二郎,你没事?” 昨夜她跟着子清,见他进了清影院,一颗心才放下。 洛子清冷着脸,没回徐氏的话,进了正厅,只说了一个字:“坐。” 徐氏战战兢兢地坐下,眼神躲闪地看着儿子。 “母亲是想让祖父派人,送你回云镇老家关祠堂,还是自己禁足玲珑苑?” 洛子清一点没客气,直截了当。 徐氏噌地一下跳起来,“你个逆子,怎么说话的!我可是你母亲!” 洛子清也站起身来,作势要往外走。 “行,母亲的意思儿子知道了,这事我处理不了,就禀报祖父。” 徐氏急了,冲到门口,伸开胳膊拦着他。 “子清,母亲也是为了你好!你就这么恨我,真要让母亲回云镇乡下去?” 她放缓了语气,低声哀求道。 洛子清笑了。 “为我好?母亲,这可不是你第一次为我好了!” 十岁那年,他与洛子光一起去东宫,参选太子伴习。 徐氏巴巴地坐马车,送来羹汤。 让他喝一碗,又带一碗进东宫,给洛子光。 洛子光喝了之后,腹泻不止,被送回侯府。 原来给他喝的那碗羹汤里,徐氏放了泻药。 她不愿意洛子光被选中做太子伴习,便借着洛子清的手,给他下药。 竟敢把手脚做到东宫里!简直无知者无畏! 还有一次,前老夫人去世后,徐氏悄悄指使洛子清,故意掉到湖里。 好栽赃洛子光,让侯爷厌恶他,不立他为世孙。 子清不愿意配合,徐氏竟然伸手,把他推下湖去。 那时洛子清还满怀对母亲的孺慕之情,问她为何要如此。 “哎呀,母亲知道你会水,那水也浅,淹不死的!” 徐氏不以为意地说。 这两次不轨之举,洛子清都告诉了祖父,也原谅了徐氏。 这是第三次,徐氏以为他好的名义,害他。 “祖父说过,但凡你再出蠢招,害我或大哥一次,便送你回云镇关祠堂。母亲还是自己禁足在玲珑苑,不过也请您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宽宥您。” 洛子清冷冷地说。 徐氏失魂落魄,跌坐在软塌上,哭嚎道: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老天爷吔!你可睁睁眼!这是我亲生的儿子啊!” 月婵听了大夫人的蛊惑,豁出去做出那张狐媚模样,本以为十拿九稳,能全了念想,真正成为二爷的女人。 哪成想,就那样衣衫不整地被二爷丢在了玲珑苑厢房里。 二爷踹开了门,她慌地爬出去,想要抱住二爷的腿,不让他走。 可是二爷毫不留情地一脚把她踢开。 宝珍宝珠和几个婆子都看见,她衣不蔽体的模样。 下人们虽听了徐氏的吩咐,不得声张。 可鄙夷的神色,藏也藏不住。 月婵自然不敢回乾坤阁,躲在玲珑苑厢房里,哭了一夜。 她知道,这夜过后,自己一辈子就完了。 不是被卖出去,就是拉到庄子上,配个泥腿子佃户。 连管事小厮她都不配。 其实三石一直对她挺好的,常常给她带些好吃的好用的。 若是犯了点小错,也会在二爷那替她遮掩。 当然,她也帮过三石不少忙。 主子身边的丫鬟小厮,都是这么互相扶持的。 主子们也心知肚明。 若是她自己愿意,二爷肯定会把她许给三石。 真是猪油蒙了心啊! 月婵想了哭,哭了想,两只眼睛肿的跟烂桃一般。 齐嬷嬷这日被徐氏找借口,派到庄子上去,第二日才回来。 进了玲珑苑,就觉得气氛不对。 丫鬟婆子们眼神都闪闪烁烁的,似乎又有点幸灾乐祸的模样。 齐嬷嬷不动声色,先去给徐氏回话。 徐氏神态也不对劲,说是对她不满,又格外地和气,甚至还陪着点笑。 说是对她特别和气,眼里又有些恼怒与不甘。 齐嬷嬷把事情回来,顿了顿,还是开口问道: “夫人,昨日府里可是有什么事?怎么今天丫鬟婆子们都不对劲?” 她本是玲珑院里的管事嬷嬷,这些丫鬟婆子们都归她管。 徐氏就怕这一句呢,想了想,狠下心,哼了一声。 “还不是月婵!” 齐嬷嬷心里一咯噔,月婵怎么了? “她一直恋着二爷,你又不是不知道,喏,昨夜想爬二爷的床,偏是个没用的,还没爬着,惹怒了二爷,这不,在后厢房寻死觅活呢!” 齐嬷嬷大惊失色,月婵爬二爷的床,怎么可能! 她一直叮嘱女儿,不要越矩,不要有贪念。 要敬着二爷和二奶奶。 洛二爷那个人,不是个好招惹的。 看着温和有礼,心底也仁善。 可你要犯在他手里,处置起来,干脆利落,绝不留情面。 月婵做不了姨娘也不是坏事,出去嫁个铺子管事,做正头娘子,不是体面得很! 怎么就这么糊涂! 齐嬷嬷也顾不上给徐大夫人告罪,转身就去后厢房找女儿问话。 等她弄明白事情原委,两手直捶自己的胸脯,恨不得把徐氏撕掳了去! 可是她不敢,不能。 齐嬷嬷知道徐氏是个糊涂的,哪想到自己女儿竟然蠢到,上她的当。 月婵哭得眼泪鼻涕一把地,抓着娘亲的手直喊: “娘,女儿不想被卖掉,也不想嫁给佃户,娘救救我……” 娘儿两个抱头痛哭。 洛子清从徐大夫人内室出来,在院子里听见哭声,皱着眉转身回了乾坤阁,叫来侯府二管事。 “把月婵绑了,送到庄子上去,随便嫁个人家。”他吩咐道。 月婵这种奴婢,还不值得他亲自去发落。 只不过随口吩咐一句,便自顾自个儿地,出门办大事去了。 二管事姓钱,听闻此言,愣了一下,不敢多问,躬身应是。 出了二门叫上两个婆子要去玲珑苑捆月婵。 齐嬷嬷在二门里拦住钱管事,给他塞了一包银子。 求他先容月婵在府里待两日,她去想想办法。 “我说老姐姐,您也在大夫人院里有七八年了,咋自家女儿都看不住呢?这是怎么得罪二爷了?” 钱管事也不想得罪人。 这月婵姑娘,不是好好地在二爷书房里当着差,预备做姨娘么? 咋就这么不长心眼呢? 齐嬷嬷有苦难言,她能说是着了大夫人的道? 第72章 情药破案 说起来,也是月婵自己心性差了些。 但凡稳当点,就不会做出这么丢人现眼,吃不着腥惹一身骚的丑事儿来! 还说都没地儿说去。 齐嬷嬷知道大夫人那根本靠不住。 柳夫人那不能说,说了怕是侯爷也就知道了,月婵更捞不着好。 她只能去走二奶奶的门路。 幸好齐嬷嬷听了柳夫人的吩咐,一直明里暗里照拂着二奶奶。 好几次徐大夫人摆婆婆的款儿,磋磨二奶奶,都是齐嬷嬷解围。 就是不知道二奶奶会不会认这个人情。 说来说去,月婵爬二爷的床,可是挖二奶奶的墙角。 齐嬷嬷没法子,她男人是个老实头,这么多年一直在车马行里待着,根本进不了内院。 只能拉下老脸,进了清影院。 到了内室门口,扑通便双膝跪地,口中呼号道:“求二奶奶开恩,饶过月婵!” 雪娘刚送走二爷,与江婶子商量着新衣款式与绣花图样呢,听见院中喧哗,皱了皱眉。 吉祥走出去,见是齐嬷嬷,连忙扶起来。 齐嬷嬷哭诉一番,雪娘叹一口气。 她受齐嬷嬷恩惠颇多,虽然月婵对她暗戳戳地使过小心机,但实在也没碍着她什么。 “嬷嬷且放宽心,先让月婵在后罩房住几日,别出来走动。二爷这会子出门了,不知哪天回来呢。等二爷回来,我与他说和试试。” 齐嬷嬷又要跪下来谢恩,却被江嬷嬷给搂住了。 “老姐姐,你帮着我们二奶奶多少次,我们心里都是有数的,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雪娘让江嬷嬷好生送她出去,又给了一匣子吉祥斋新出的点心,让她宽心。 这日之后,洛子清连着好几日没回府。 皇上要去京郊芒山春猎,点名让他陪同太子。 “往年都是你负责太子的安全防卫,今年就还是你。” 洛子清不知皇上此为何意,只能应下差事。 等他几日后回府,雪娘做了几道小菜,来书房里伺候他用膳。 几日不见,二爷有些惦记她,拉着手搂到怀里,亲昵了好一会儿。 “身上还疼不疼?”耳鬓厮磨,二爷轻声问。 雪娘摇摇头,轻轻扭开身子。 “二爷,用膳,妾身辛苦做的,不吃可就凉了。” 给他布着菜,雪娘闲闲地问: “二爷,您真要把月婵嫁到庄子上去啊?” 洛子清都快忘了这个人,嗯了一声,毫不在意。 “要不然,二爷看在妾身面子上,就饶了她。”雪娘柔声道。 “看在你的面子上?”二爷有些讶异,罗雪娘与月婵还有什么交情不成? 雪娘觑着二爷的脸色,似乎很平和,便继续说道: “她毕竟在书房里伺候了那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养得娇滴滴的,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娇气,送到庄子上做农活,怕是活不了几年,咱们做主子的,何必造这个孽……” 雪娘去过庄子上,知道那些常年劳作的农妇是什么样,不到三十岁就像个老妇人一般。 雪娘这苦口婆心的,二爷忍不住放下筷子,看着她说: “这倒是奇了,我竟不知,娘子如此疼那月婵?” 雪娘脸一红,忙解释道: “我倒不是疼她,她娘齐嬷嬷曾经帮我很多次,以前大夫人磋磨我,让我罚跪,都是她从中周旋,或者请了祖母来救我的。” 雪娘自然不好驳了齐嬷嬷的面子。 再说,得罪齐嬷嬷,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月婵不过是个丫鬟,齐嬷嬷却是柳夫人与徐氏两人都得用的老人。在这府里日子长远着呢。 洛子清皱眉:“母亲还曾罚你跪?你怎么不与我说?” 雪娘笑了笑道: “你外面事情多,这种内宅日常事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何必烦你。” 雪娘不是个没眼色的,别看洛子清现在如此愤慨。 当初她若真哭哭戚戚地找他告状,他即便出手帮忙,心里怕也会厌烦。 再说,帮了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呢? 天长日久,男人的恩宠能指望几分。 何况,他们之间,还谈不上恩宠二字。 洛子清搂着雪娘,摩挲着她的背,动容地说: “以后我想办法,让圣上放我去北疆戍边,你随我去北疆,到那里,就再没有人敢磋磨你了。” 去了北疆,就没有人计较,看不起她的出身了。 雪娘愣怔怔地看着二爷,这番话,让她心里有些感动。 二爷为了她,竟然愿意去北疆戍边。 因了这份心意,雪娘心里那股气,散了。她愿意原谅他。 原谅他有个薛清澜。 原谅他与她一起看花灯。 也原谅他骗了娘亲的古琴,送给她。 “既然齐嬷嬷求到你这,那月婵就你来处置。”洛子清不经意地说。 雪娘高兴了,又说:“月婵不是啥要紧的,倒是那药,二爷有没想过,母亲一位深宅大院的诰命夫人,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这府里,怕是不干净……” 洛子清太忙了,雪娘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这才是大事。 “查,你去查,查出来是谁把那种东西流到后院的,狠狠处置,不用问我。” 他摩挲着雪娘的手,又叮嘱说过几日他要跟皇上去春猎,大概有半个月不在家。 “你是不是也想去?”他看得出来,一说打猎,雪娘满脸向往。 雪娘拼命点头。 她可好久没骑着马儿自由奔驰了。 哪怕出去溜一圈,也好过关在这方寸之地啊。 二爷搂着雪娘,下巴抵在她脑袋上说: “春猎齐王也会去,到时候我怕是顾不上你。你就乖乖地待在家里,等我回来,有空带你去庄子上散几日,可好?” 去年他还想着带雪娘去庄子上,帮姜太医种草药呢。 今年开春一忙,没顾上。 雪娘一听说齐王也会去芒山,立马打消了跟去的念头。 洛子清去了芒山,雪娘让齐嬷嬷做主,给月婵说了门体面亲事。 还送了一份嫁妆,齐嬷嬷感激不尽。 雪娘又把查情药的事情交给她去办。 齐嬷嬷本来就恨死了那帮为虎作伥,害了月婵的丫鬟婆子。 下了狠手,没几天查清楚,那情药是一个婆子从揽玉阁里求来的。 第73章 二爷受伤 揽玉阁是洛子光的院子,据说用了这药,可夜御数女。 几个妾室都有份。 这事就闹大了,雪娘兜不住,告诉柳夫人。 柳夫人大刀阔斧,把那几个妾室都提出去发卖了。 略微与侯爷说了说,没提徐氏,也没提子清被下药。 就说洛子光弄了那些脏东西不说,还查出来他与赵管易走得近。 侯爷怒斥,不肖子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洛家本就根基不稳,说不定哪一日就坏在他身上。 让洛子光去刑房领了三十军棍,三个月下不了床。 侯爷发话,日后不许他再纳通房妾室,洛子光只觉了无生趣。 知道是雪娘指使人查到他院子里的,心里恼火。 本来就惦记着她,原不过是求而不得,这回可算是恨上了。 徐大夫人被禁足,雪娘日子好过许多,跟着二夫人学起管家来。 看账本,学算筹,还有侯府上下百口人,每天无数件事情要处理。 每日忙碌着,都没空惦记二爷。 只夜深时,会想起来,不知道他在山里,是否自在快活。 薛清澜,是不是也去了猎场? 十日后,二爷身边的长岩,急匆匆回府来,要见二奶奶。 长岩和三石,一个管着侯府这边。 一个跟着二爷在军营,负责外面的事务。 平日里,长岩很少进侯府内院。 他来求见,难道二爷在芒山出事? 果然,长岩一见雪娘,便跪倒在地,低声禀报说: “二奶奶,二爷在芒山遇刺受伤,现在京郊庄子上,让小的接您过去照顾呢。” 又说二爷吩咐,不要惊动侯爷。 雪娘收拾了些衣物药材,带着吉祥如意,急急跟长岩出府。 到了药庄,雪娘发现二爷伤口早已经处理好了。 人清清爽爽地靠在软榻上,正和一位白须老者下棋呢。 见雪娘进来,那老者便起身,待要告辞。 洛子清做手势留住他,又伸手拉过雪娘,介绍道: “这位是姜太医,江湖有名的神医圣手。” 又只对姜太医说: “这位便是拙荆,她对医术颇有兴趣,姜太医若不介意,可让她帮你整理药材医案这些杂事。” 看了看雪娘又说,“去地里干干活,种种草药啥的,也是可以的。” 雪娘一头雾水,不知该惊还是该喜,仓皇间,对老者行了个礼道: “太医有礼了,还请多赐教。” 姜太医虚扶了一把,“不敢,不敢,老朽就不打扰二位了。” 笑眯眯地出去了。 雪娘这才急切地问二爷:“不是说你受伤了,需要我照顾?伤在何处,快让我看看!” 伸手就要解他衣衫。 洛子清捉住她手,笑道: “十数日不见,娘子如此猴急,大白天的,竟然要扒为夫的衣衫……啧啧” 雪娘大羞,二爷今日是怎么了,竟然如此不正经起来。 二爷却搂着她,亲了上来。 亲了好一会,才松开她说: “我没事,轻伤而已,放个迷雾弹,糊弄外面人。” “之前答应了带你来庄子上住,正好趁此机会,你我在这里逍遥几日。” 雪娘这才舒了一口气,想想自己一路担惊受怕,嗔怪地捶了洛子清一拳。 洛子清夸张地叫一声,“哎哟,你要谋杀亲夫啊!” 雪娘作势还要打,却被捉住双手,狠狠惩罚了一番。 过了好一会,二爷才放开她,恋恋不舍地说: “这药庄应该有不少你喜欢的东西。姜太医可不是普通人,你有什么医术方面的事情,可以请教他。” 雪娘惊喜不已,捧着二爷,连连亲了好几口。 第二日,姜太医果然领着雪娘去药田里,一一介绍他种的那些珍稀药材。 完了又领着她去书房,里面全是医书,很多珍本善本孤本。 雪娘好像进了宝库一般,两眼放光。 姜太医捋着胡须,笑眯眯地想,二公子娶的这位,倒真是个妙人。 雪娘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天,挑了好些她想看的书。 都是姜太医的珍藏本,她很知趣地没提出来要借。 只是问他,能不能抄书。 “可以啊,二奶奶想抄多少都行。”姜太医喊了个小厮,准备笔墨纸砚。 二爷也有自己的事情忙,一天都没管她。 雪娘直到晚上掌灯,才想起来二爷还在正屋里养伤呢。 拎着灯笼,恋恋不舍地从姜太医的书房离开。 夜里躺在床上,搂着二爷,雪娘喃喃自语道: “二郎,雪娘真的好喜欢你啊,你怎么知道,我想看医书,想去北疆……太喜欢你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洛子清伸手抚摸她脑袋,心里叹一口气。 他如今对雪娘,也有些动心。 这回被下药,难受至极时雪娘没拒绝他。 事后也没责备,嘲笑他。 洛子清心里感激得不得了。 他自觉人生最卑劣的丑态,以及母亲的不堪,都暴露在雪娘面前,心中自惭形秽。 以为她会瞧不起自己,拿这个做把柄奚落自己。 哪知道雪娘一句话都不曾说。 就好像那样腌臜不堪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若无其事。 还这样真挚热情地搂着他,说好喜欢他。 洛子清感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雪娘怎么会这么好,这么纯,这么真。 以前他怕沉溺于她的温柔乡,不肯留宿清影院。 如今恨不得夜夜搂着她入睡,哪怕不做那事也可以。 搂着她,就觉得心里很踏实,很快活。 他低头亲了亲雪娘头发,柔声道: “睡,咱们不急着回去,明日你再慢慢看,慢慢抄。” 雪娘睡着了,洛子清却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能入睡。 此次去芒山护卫太子,在山林中遇到刺客。 刺客身份蹊跷。 表面上看是针对太子,却似乎又不是为了要太子的命。 洛子清为太子挡了一箭。 箭头落在他肩上,对方原本是可以一箭毙命的。 为何手下留情? 他让人去查,箭头是齐王私卫专用,外面做不出这种样式来。 洛子清装作重伤,禀告皇上,借疗伤的名义,躲到药庄来。 让手下密探暗中查访。 今日密探来报,这波刺客不是齐王的人。 “属下怀疑,这帮刺客是皇上亲卫廷的人。” 皇上刺杀太子? 第74章 侯爷病重 洛子清怎么都想不明白,皇上为何派人刺杀太子? 还假借齐王私卫的身份,究竟意欲何为? 他待在药庄里,静等着京城那片浑水沉淀下来。 也许等水清了,才能看见究竟是谁在作祟。 雪娘在药庄,过得很是惬意。 她日日去书房抄书,将有关疖肿乳痹之症的医理疗法与药方,都抄录下来。 累了便去药田里转转,闻闻药香吹吹风,心情无比舒畅。 二爷似乎也不一样了,每日闲得很,净跟着雪娘转悠。 雪娘抄书,他便守在一旁。 时不时地还嘲笑一两句,说雪娘字迹像幼稚小儿。 雪娘也不生气,她幼时在青州,笔墨纸砚珍贵。 只能跟着祖父用树枝在沙地上认字写字,字体当然不佳。 这大半年仿着二爷的字贴,每日练习,总算笔画工整。 二爷笑话她,她哼一声。 换了是你,怕是字都认不全!还不如我呢! 雪娘觉得奇怪,二爷好像话多了起来。 以前在清影院,总是她絮絮叨叨。 二爷说最多的,就是嗯,不错,随便你,就寝。 如今这么形影不离地几日,雪娘才意识到,以前在清影院,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表演。 一个人忙忙碌碌,一个人搭台唱戏,想方设法地对二爷好,讨他欢心。 二爷一开始冷冷地旁观,后来便淡然地享用。 自始至终都是个局外人似的,就好像在观摩,看你罗雪娘还能整出啥来。 这几天不一样了,二爷会搂着她聊天,会调侃她,会与她畅想未来,去了北疆怎样怎样。 日子突然就热闹有趣起来,仿佛原本是杯清水,如今被二爷调制的,有了百般滋味。 原来二爷并不是他看上去那般清冷薄情,不过是看他乐意与否罢了。 雪娘也不知道怎么地,就突破了这层纱,让二爷与她亲近了起来。 不过夜里,二爷实在不像话。 他非说自己受伤了,要雪娘出力气。 雪娘扭捏着,说荀嬷嬷不在,没有那汤药,不好,不行。 “怕什么?那药都是姜太医开的,你还担心不够你喝?乖,自己来……” 二爷以前从不出声的,这回托着雪娘,竟然吟起诗来。 ……(啊啊啊好不容易写了几句诗,居然放不出来只能孤芳自赏呜呜呜) 一句接一句,雪娘听不太懂,却也知道不是好话。 羞红了脸,扭了身子,不肯理他。 又说二爷探花郎,通诗书,通到此事上头来,实在有辱斯文,不是好人。 二爷呵呵笑,嗓音粗粝如磨砂。 一手把雪娘揽过去,在她耳边连绵不绝地说些情话,哄她依着自己。 这种日子,真是又磨人又甜蜜。 雪娘感觉,二爷似乎是在弥补新婚那几日的冷淡,热情得有些过了头,招架不住。 可惜,好景不长久。 第四日午时,钱管家打马来报,侯爷又晕倒了! 原本洛子清叮嘱过,军营里和朝廷上的事都瞒着老侯爷,让他安心养病。 洛子清这回连着半个月不在府里,侯爷把亲信找来盘问。 洛二老爷在江南被架空,云州刺史换了人,陈强被赶去西境屯田。 “二爷受伤又是怎么回事?”侯爷沉声问道。 亲信一惊,这事侯爷也知道? 看来除了自己一条线,侯爷还有别的消息来源。 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把洛子清知道的那些,都告诉侯爷。 侯爷一听皇上刺杀太子,有些急了,猛地站起来。 忘了自己现在是个瘫痪老人,一下没站稳,栽倒在地上。 意外就这样降临。 这一次摔倒,侯爷情况比上次严重许多。 不但口吐白沫,且浑身抽搐。 齐太医赶到后,给他扎针,醒来后又吐了几口血。 太医摇头说,可能也就几天的功夫,参汤能灌就灌些。 饮食就别强求了,让府里赶紧把后事准备起来。 柳夫人忍着悲痛,把禁足的徐大夫人放出来主持府内事务。 又让钱管事赶紧出城,通知二爷。 侯爷灌了参汤后,眼睛里总算有了些光。 屏退众人,侯爷拉着柳夫人的手,一字一句艰难地说: “湘儿,有一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得告诉你,不然死不瞑目。” 柳夫人泣不成声,却捂着嘴强忍着,拽紧了侯爷的手直摇头。 “当年在北疆,我领的那份军功,原是许兄弟的,他不仅是救了我一条命啊。” 当年许侍郎流放到北疆做军奴,侯爷是百夫长。 侯爷是乡野出身,想学那些兵书上才有的计谋,看中许侍郎这位状元公,带在身边当个亲兵。 两人在边线巡防时,遭遇匈奴人袭击,领头的还是个匈奴王子。 侯爷骁勇善战,许侍郎竟然武功也不差。 两人杀了好些个匈奴人,侯爷一个不留神,差点就被匈奴王子砍死。 许侍郎冲上去从背后刺死了那王子,自己也被砍断一条胳膊。 “因为他是罪户,许兄弟说即便立功,也不过是得些赏钱罢了,不如让我拿着匈奴王子的首级去领这军功,或许能从百夫长升千夫长……” 柳夫人忘记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侯爷。 侯爷累了,喘息了好一会才继续: “许兄弟说看好我,让我以后当了将军,照顾许家后代,若有机会,为许家翻案。我有愧啊……” 柳夫人悲伤又惊惶,冒领军功,可是杀头大罪啊! 她抚摸着侯爷的脸,一直安慰他: “侯爷你没事的,没事的,来日方长,啊……” 侯爷摇头,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 “你说,是不是这侯府所有,给雪娘也不为过……这事我没法告诉子清,这孩子身上包袱太重了,洛家出身卑微,发达得太快,京城上下人等,骨子里都瞧不起。子清那么拼命地读书习武,一点小错都不敢犯,十几岁起便成日里板着脸,像个老夫子一般,就为了争口气,让人瞧得起。” 柳夫人点头,她知道,所以她也心疼那孩子。 “子清活得太沉重了。他要是娶了薛清澜,一辈子都被压制着,幸好有雪娘,能让他松快些……子清咋还没回来呢?” 洛子清接到消息,与雪娘打马飞奔回府时,老侯爷还强撑着,不肯闭眼睡着。 他怕自己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有许多话,要交代给子清。 洛子清深深懊悔,自己还是大意了。 祖父自幼把他带在军中教导,虽然严苛,但他知道,祖父心里疼他。 祖父就是一座山,稳稳地镇着这侯府。 也是他身后的依仗,黑夜里的灯。 祖父若没了,洛子清不知道侯府该怎么办,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第75章 想要孩子 洛子清一路狂奔到悠游居,侯爷已经有些视物不清。 他颤巍巍地抓着子清的手,一字一字极缓慢地问: “猎场刺杀之事,可有眉目?” 子清不敢再隐瞒,将密探查到的线索说给爷爷听。 侯爷缓缓点头,“宣元帝还是那般的老奸巨猾,最善玩弄人心。” 洛子清不明白祖父的意思。 “皇上的意图,是要太子,齐王,赵家,和洛家,都岌岌可危。这次猎场刺杀,一箭四雕。罗指挥使会被贬,你受伤。太子会更依仗皇上,赵家与齐王惹了嫌疑不说,还会互相猜疑。你可明白?” 洛子清犹如醍醐灌顶,这几天没想明白的事情,一目了然。 难怪皇上点名要罗立军负责芒山安防,又让自己去护卫太子。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是做了个局,把所有人都装进去了。 太子芒山遇刺,罗立军防卫不力,被撤职居家反思。 自己也受了伤,必然会对齐王和赵家产生怀疑。 皇上……好毒辣的手段! “我去之后,你一定要守拙,哪怕洛家军交出去也无妨,以退为进。将来有机会,去北疆,有了军功在身,就不怕了……” 子清哽咽着点头,“孙儿记住了。” 侯爷眼神浑浊,声音微弱: “孩子啊,爷爷对你一直严苛,你可记恨爷爷?” 子清摇头,哽咽着说不恨。 “你就是太能忍了,人活着,不能那么忍,得恣意一些,该努力努力,该放纵放纵,别亏了自己的心你懂吗?” “什么事情,愿意不愿意,得问问你自己的心,而不是看别人的眼光与态度。” 侯爷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看着雕花床顶上的枝蔓,似乎在与洛子清说,又似乎在与自己说。 “我知道你心里苦,你记着,那些所谓的高门士族,繁文缛节,都是编出来约束人压制人的,心里别太当回事。太当回事,就是枷锁,牢笼,让你一直被压着,跪着。心里不当回事,打破枷锁桎梏,站起来,你才是真丈夫真英雄。男人得站起来,懂吗?得睥睨天下,我行我素,懂吗?” 子清埋首在地,泪流不止。 睥睨天下我行我素,这是祖父大将军的气度,他凭什么? 他还什么都不是,只能收敛锋芒,藏锥于囊。 “孙儿愚钝,祖父教诲,定当铭记于心,日日格致求知,一日不明,一日不敢忘怀。”洛子清叩首道。 侯爷叹一口气。 “也罢,等你上过战场,挒过阵杀过敌,就会懂……唉,再给我十年,十年就好了……” 侯爷声音越来越小,昏睡过去。 接下来两日,侯爷偶尔清醒片刻,交代处理了许多事。 析产分家,将侯府花园一分为二,大老爷和二老爷各得一半。 侯爷的私产早有分配,账册与分配方案都在庄管家手里,只待日后清算交付。 侯爷又交代大老爷,将他的尸骨送回老家云镇安葬。 还专门拨出一笔银子,让回去翻修祠堂祖屋,购置祭田商铺,开办洛家私塾。 “一定要保住祭田祠堂和私塾,日后就算遇到灾祸,回老家,有祭田在,就饿不死。” 侯爷喃喃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弥留之际,又唤雪娘来,拉着她的手,放在洛子清手心。 颤巍巍地说:“子清固执,清高,至纯易污,至坚易折。雪娘,你要替爷爷好好守着他,守着洛家,千万别弃他不顾……” 这日夜间,侯爷与世长辞,哀哭顿起,白幡长挂。 洛二老爷接到丧报,当日便赶赴京城。 停灵七日后,按照老侯爷的吩咐,封棺起灵前往西川云镇。 洛府有官职的男丁依律上表丁忧,皇上自然挽留。 最后恩准洛大老爷回乡丁忧三年,洛二老爷和子清子光守制半年后复职。 连日忙碌,雪娘与洛子清也未曾好好叙话。 只临行前二爷进清影院看了她一回,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 也好好看顾祖母与家中亲眷,不出意外,他半年后便归来。 雪娘担心他回乡水土不服,劳累体虚,备了好几种药包。 有滋补的也有治病的,效用和炖煮方法都细细地写明,交给三石和长岩,叮嘱他们一定照顾好二爷。 不要让他在异乡病倒,半年后好好地回来。 又怕洛子清过于悲伤,想要安慰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见二爷转身,快要迈出房门,雪娘一冲动便扑上去抱住他的腰。 脸贴在他背上,不想松手。 她知道这样不合礼制,可是心里真的很舍不得他。 洛子清把她的手掰开,轻轻拍了拍,没回头就走了。 雪娘数着日子盼,终于盼到二爷回来。 他提前了半个月,悄悄进京,没有遣人通报。 进府时,雪娘正在悠游居给柳夫人侍疾。 侯爷一去,柳夫人和徐大夫人都接连病倒。 洛子清从外面进来,风尘仆仆,身染秋意,瘦了些。 在屋外阳光的映射下,身形显得有些萧索。 雪娘看见他,一时呆住了,紧接着,心里又一酸。 洛子清给柳夫人问了安,略坐片刻。 柳夫人知他小夫妻俩有话要说,赶他们回清影院: “你且陪二郎去,他一路风尘,好好洗漱,歇息才是。” 雪娘顺从地跟在二爷身后。 走到回廊无人处,他伸出手勾住雪娘的手指头。 在衣袖遮盖下轻轻地摩挲着她指尖,虽默默无言,情意却在不言中。 看她也瘦了许多,洛子清有些心疼:“你辛苦了。” 雪娘摇头,“不辛苦,二郎在老家可好?” 不用他说,雪娘也能想象到。 洛子清怕是忙得脚不沾地,寝食不安。 “还好,就是忙碌一些。”洛子清道,又补了一句: “多谢你准备的药材与滋补品,我和父亲二伯都病了一回,用了你准备的药,几日便好了。” 还有那些人参黄芪,每日泡水喝,确实精神头足些。 雪娘微微笑了,往二爷身边靠了靠。 他回来,雪娘心里踏实许多。 这侯府太大了,没了侯爷,二爷不在,空落落的。 洛子清一回京便忙碌起来,夜里常常到三更才回。 雪娘知道,二爷提前半个月悄悄进京,必然是有大事。 可他又什么都不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雪娘知道他习惯有事都闷着,问也不会说。 便想着法子做些可口的素面,让他进得香些,多些。 这日她用猪油炸酱,做了一碗炸酱面,又炖了莲子百合梨汤,送到乾坤阁。 虽说守孝茹素,可一直不沾荤腥,铁打的人也会扛不住。 猪油是好东西,炸酱拌面,做鸡蛋炒饭,二郎能多用一碗。 洛子清见雪娘体贴,心中难免感动,凑过来亲了亲她鬓角说: “虽说圣上恩准,不用守满一年,总归还在孝期,等过了明年清明,我再去后院陪你。” 雪娘脸色羞红,她不是这个意思,急忙摆手道: “不是,妾身只想尽些心意,外面的事情帮不了忙,做点吃食,二郎好歹能吃得香些,别把身子累垮了。” 洛子清笑笑,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雪娘脸颊。 “你放心,我身子骨好得很,军营里多年练出来,不会轻易倒下的。” 想了想又说:“等孝期满了,咱们要个孩子。” 雪娘一愣,抿嘴一笑,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第76章 祖母中毒 二爷的话,让雪娘心里好生欢喜,她当然想要孩子。 她在这世上几乎没有亲人了,和二爷的孩子,会是她真正的亲人。 祖父临终前,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看到二郎和雪娘有孩子。 罪户什么的,见鬼去,洛子清心想。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基本都离世了。 再说,此事要掩盖,并不是没有办法。 到时纳个良妾,雪娘有孕时便让那妾室假作有孕。 雪娘的孩子生下来对外就说是那良妾所生。 这样即便雪娘的罪户身份被有心之人揭出来,也可保孩子无虞。 柳夫人见子清回府,提出要搬去庄子上养病。 侯爷临终前迷迷糊糊那几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 “我去之后,这府里徐氏当家,怕是容不下你,你拿着自己和雁茗的那份资产,去庄子上住,不用理会别人说什么。” 侯爷反复叮嘱,一遍又一遍,每次都似乎忘记,自己早已经说过。 柳夫人走后,侯府更显寥落。二爷回府的日子越来越少。 眼看着又是深秋,一派萧索,煞是应景应心。 忽一日深夜,雪娘听到乾坤阁里一阵喧闹。 三石和长岩搀扶着二爷进来,在二门外交给院里的婆子。 刚进书房,二爷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嘴里嘟囔着什么。 那婆子想要上前,被他一掌推开。 嘴里倒是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婆子立在书房门口,不敢进去,也不敢离开。 战战兢兢,不知道是不是该派人去与大夫人禀报。 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二奶奶,屈膝行礼道: “二爷醉得厉害,不让老奴服侍,请二奶奶去看看。” 雪娘令如意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 洛子清仰躺在地上,以手覆面,听见脚步声,厉声喝道: “让你出去!” 雪娘在他身边蹲下,伸手将他巴掌握住,从脸上移开。 借着微弱的月光,洛子清看清她的脸。 “是你啊……”他小声嘟囔一句。 “二爷怎么醉了,地上凉,起来去榻上躺着,可好?” 雪娘起身点上青瓷油灯,房间亮堂起来。 洛子清不动,雪娘在他身边席地而坐,伸手与他揉搓着胸口檀中穴。 醉酒的人容易恶心,揉一揉舒服些。 弯着腰久了有些累,雪娘干脆也躺下来。 洛子清伸出胳膊,将她脑袋搁到自己肩窝。 手扶住她腰,整个人揽在怀里。 “雪娘,我可能办了件错事,大错特错,会有大祸。” 他下巴搁在雪娘头顶,微微蹭着,似乎在与她说,又似乎自言自语。 雪娘猜测,赵家的事情遇到麻烦了。 可朝政之事,她不能过问,这是高嬷嬷说的。 其实宫里严苛,平常官员家里,也不是完全不能说。 柳夫人就经常与侯爷议论朝政,还常常给出些不错的分析与点子。 雪娘毕竟不是柳夫人,二爷不会与她聊政事。 她只能默默地陪着,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洛子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出这么句话。 “要是挡不住呢?”洛子清幽幽地问。 “那雪娘跟二郎一起,生死不分离。” 雪娘寻摸到他的手,与他十指相交。 又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洛子清低头,亲了亲她发顶道: “你放心,祸暂时尚不及洛家。只是这朝中,可能要地动山摇了。” 雪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赵家要倒台了吗? 她心中雀跃般地欢喜起来。 可若是赵家出事,二郎不应该如此愁苦,更不会说大祸将至…… 雪娘觉得背心有些凉,也担心洛子清酒后一直躺在地上,伤身。 便轻声道:“二郎,雪娘有些冷。” 洛子清嗯一声,起身把她抱起来,踉踉跄跄地两人一起倒在卧榻上。 “雪娘,我有些头痛。” 他往雪娘身边靠了靠,脑袋在她肩窝蹭了蹭。 “那妾身给您揉揉。”雪娘坐起来,将二郎的头扶住。 十指灵巧地给他按摩起来。 两人许久没说话,灯光下,洛子清双眼闭着,眉宇间微皱。 当年祖父坚持让自己娶雪娘为嫡妻,大概也没想到赵家手段如此狠辣。 江南案竟然被他翻手覆雨,轻松脱钩。 若是雪娘的罪户身份被赵阁老查出来,必然不会放过洛家,以此为口子,将洛家撕得粉碎。 祖父是正一品将军,自然有办法在皇上跟前儿护住洛家,护住雪娘。 自己只是个五品武将,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怎么护住她们? 洛子清眉头皱得更深,看着雪娘单纯无辜的眼神,满怀关切地看着自己。 他满心的忧虑,却说不出口。 雪娘手指轻触,将那丝皱纹轻轻抚平。 “二爷,以后心里有事,别喝闷酒,好不好?我心疼。” 洛子清微微动了动。 “有话憋着不说,时间长了心里会郁结,二爷跟我说说,兴许就不用喝闷酒了。” 雪娘停了会,又接着说: \"要觉得我听不懂,找别的知心好友说说也行。总之别这样折磨自己,好吗?” 洛子清似乎睡着了,雪娘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过了许久,他轻轻说了一个字:“好。” 雪娘一着急,便你啊我啊,忘记要自称妾身。 她说心疼,是真的会心疼。 他也心疼雪娘,想要护住她。 还有洛家这满门老小。 洛子清伸出手,摸索着拽住雪娘胳膊,搁在脸颊下压着,睡了。 雪娘轻轻地给他盖上被子。 自己也卸了钗环,顺势躺到二郎身边。 清晨洛子清醒来时,雪娘还在沉睡中。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子,一把青丝横在自己肩头,白皙小脸像一朵睡莲。 不知道梦里见了什么,眉头轻蹙,许是自己昨夜吓着她了? 洛子清抬手轻抚雪娘眉头,雪娘微微动了动。 轻哼两声,慢慢睁开眼睛。 迷蒙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二郎。 想起昨夜胳膊被他枕住,自己舍不得离开,与他一起睡在了书房软榻上。 雪娘脸红了红,刚想解释,洛子清开口道: “昨夜辛苦你了,待会回去好好补个觉。” 雪娘点头,两人起身洗漱更衣,一起用了早膳。 洛子清仿佛没事人似的,准备出门。 雪娘欲言又止,最后叮嘱了一句: “二郎别太累了,万事总有个因果的。” 洛子清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走了。 二爷又是好几天没回府,这日雪娘从库房取了些药材补品,去庄子上看望祖母。 祖母的气色越来越差,脸上竟然浮现一股黑气。 按道理不应该,她不过四十出头,平日又爱骑马活动,身子一直康健得很。 雪娘起了疑心,不动声色地查问宋嬷嬷,祖母平日里饮食与用药的情况。 这一查不得了,祖母喝的汤药里竟然有一种毒草。 叫做穿心甲草,田头地埂很多,随手就能拔一大把。 真真是应了二爷那句,多事之秋! 在祖母自己的庄子上,竟然有人敢给她下毒! 第77章 毒妇拔舌 宋嬷嬷是柳夫人身边用惯了的老人,原本不会如此大意。 只是侯爷去世,柳夫人病倒,又在自家庄子上,药都是她亲自看着煎的,哪里想到会有人下毒! 宋嬷嬷又气又愧,当下便跪倒在地,痛哭请罪。 柳夫人挣扎着起身,要亲自扶她。 雪娘赶紧上前,一把托起宋嬷嬷。 “嬷嬷不必如此,当下最要紧的是查出下毒之人,你这样倒是让祖母心里难受。” 宋嬷嬷擦干了眼泪道: “老奴羞愧,心疼夫人。夫人好不容易过了几年顺心日子,哪想到临了还要被如此祸害!” 夫人这一世,一波三折,已经够不幸了! 柳夫人头婚嫁了个四品京官家庶子,成亲几年,膝下无所出。 与婆婆相公不合,经历许多磋磨,和离回家。 她和离之身,在娘家不受嫡母与兄嫂待见,差点就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谁料峰回路转,三十二岁那年遇到侯爷。 前老夫人病重去世,侯爷刚守制期满,本不打算续弦。 遇到柳三姑娘,骨子里一股豪爽气质,很对他脾性,便一见钟情。 人人都说柳家三姑娘和离后,嫁了个乡民农夫出身的将军。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洛将军是真正懂她,爱她,珍惜她的人。 她年年去佛祖面前跪求,不求富贵,不求显达。 只求侯爷长长久久,陪她白发到老。 可惜,佛祖只给柳夫人十三年的缘分与福气。 如今竟是连她的命,都要夺取吗? 宋嬷嬷原本是个乡下丫头,几岁起跟着柳夫人。 到了京城,一嫁二嫁,风风雨雨都是她陪着过来的。 柳夫人中毒,比她自己中毒,还让她难受! 雪娘也是又气又怒,但还是稳定心神道: “如今且不必打草惊蛇,暗中查着,究竟是谁,这么黑心肝,又是如何将那毒草放进药中的!” 宋嬷嬷连连点头,本来打算把庄子上的婆子丫鬟都叫来审问。 听了二奶奶的话,也觉得暗查更好。 雪娘不急着回侯府,打发吉祥回去,禀告大夫人,自己要多陪柳夫人几天。 接下来几日,众人不动声色,照常煎药,只是那药端进内室便倒掉。 最后查出来,竟然是煎药的水有问题。 厨房里负责挑水的,是钱婆子。 就是当初在花园里加害雪娘,被柳夫人送到庄子上的,徐氏从老家带到京城那位贴身嬷嬷。 钱婆子几次想从庄子上逃出去,去找徐氏,都被庄头抓回来毒打。 对柳夫人可谓恨之入骨。 柳夫人早就忘了她这号人,哪里想到自家庄子上,养了这样一条毒蛇! 那钱婆子指望着柳夫人死了,徐氏就是侯府当家主母。 她若回侯府,便是徐氏身边的大管事嬷嬷,从此在侯府还不是横着走! 钱婆子把毒草放在水里煮了,放凉后再灌到宋嬷嬷煎药专用的水壶里。 若不是雪娘让人蹲在厨房,暗中盯了几天几夜,谁能发现这种手段! 钱婆子被绑来时,大哭大闹,滚地撒泼,嚷嚷着: “我是大夫人的人,你们凭什么关我,凭什么害我!我要见大夫人!” 雪娘在北疆,见过军营里处罚叛徒,当下便冷声道: “拔了她舌头,卖到矿上做苦役去。” 敢下毒害祖母,真当她是吃素的吗! 雪娘两手发颤,说起来,柳夫人还是为了自己,才得罪了这天杀的毒妇! 还好她过来了,还好她懂医理,一看祖母脸色就知道不是病,而是毒。 雪娘开了方子,叮嘱宋嬷嬷好好照顾祖母。 所幸中毒时日不长,慢慢调理,虽不能像以往那般康健,与性命倒是无忧。 回到侯府,与二爷说了此事,二爷说她还是太仁慈,钱婆子这种人,就应该直接打杀了去。 雪娘毕竟是个女子,手中没沾过血,要人命的事情,她还是做不出来。 “也难为你了,平日里柔弱样子,还知道拔了舌头,不让她出去乱说话。” 雪娘心里倒真有些不得劲。 虽然恨那钱婆子恨的咬牙切齿,拔人舌头这种恶毒事情,做起来总归是心里不舒坦。 做了几夜噩梦后,雪娘便病倒了,连着几日高热。 卧床养病期间,雪娘恍惚听说赵家被参贪污税赋,过了几日又说查出与赵家无关。 江南侵占田亩,贪污税赋,牵涉最深的几个大户,锁拿进京,大理寺审讯后,竟也与赵家毫无瓜葛。 雪娘关在府里,犹如困兽,消息没了来源,只能靠如意去找小厮打听些外面的传闻。 她心里焦灼,又担心洛子清,每日过得魂不守舍,人也瘦了好些。 终于有一日夜间,听到乾坤阁里有声音,二爷回来了。 雪娘好些时日没见到他,便匆匆理了理衣衫过去看他。 书房里一室漆黑,二爷愣愣地独坐。 雪娘低声哄他:“二郎可有进膳,雪娘去下一碗面来,可好?” 洛子清本是扭头向着窗外,听见她声音,转过头来。 雪娘唬了一跳,不自觉退了几步。 夜色暗沉,斑驳树影落在二爷脸上,面容几近狰狞。 见雪娘惊吓模样,二爷垂下眼眸,紧了紧拳头,哑声问道:“可有酒?” 雪娘连连点头,出去轻声吩咐如意,去取一坛好酒来。 点了烛灯,她不敢多问,只给二爷倒酒。 二爷一盅喝完,示意她再倒。 如此足足喝了好几杯冷酒。 再倒一杯,雪娘不敢让他喝,轻声说: “二爷,雪娘陪您喝。” 说着,便端起酒盅,一仰脖子,倒进自己口中。 洛子清却再也不让她倒了,默默垂头而坐。 雪娘仔细看了看,他竟泪流满面。 雪娘颤声唤一句:“二爷……” 二爷以袖遮面,雪娘走上前去,拽了他的手。 从腰间扯出自己的帕子,一点一点地擦去二爷脸上的泪痕。 她不知道二爷这是怎么了,特别心疼。 雪娘知道,大悲无声,爹娘和祖父没了的时候,她都是这样。 哭到最后只有眼泪,没有声音。 “雪娘,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不该不听祖父的,一意孤行,去江南暗查……” 第78章 一夜情深 洛子清在云镇老家时,接到属下密报,江南贪污案突然有了新进展。 刘信安很顺利地就拿到证据,查抄账本与赃款,锁拿人犯。 洛子清直觉此事蹊跷。 当初自己查出来的那些线人,一个个都被赵家或灭口,或收买。 怎么会突然出现重大线索? 刘信安一介文人,不可能在赵家重重阻挠之下,轻易找到突破。 他匆匆回京,派人去江南暗查这几个大户背景。 可惜疑团重重,他的努力犹如螳臂当车。 大理寺审讯,最终揪出两个罪大恶极的案首。 一个是太子妃娘家的远房侄子。 另一个是太傅父亲在世时,老管家的儿子。 两个纨绔,早十几年就被人喂成了走狗。 江南那些税赋田地,全都落在他们名下,这两人自己甚至都不知道。 只晓得家里管事能干,田庄千亩,商铺百家。 每个季度银子流水一般的进来。 他们只要有银子花,整日里吃喝嫖赌,花街柳巷,哪里管银子何处来何处去。 或许到后来也隐约猜到,只是已经被驯养得,浑身每个毛孔都是铜臭恶欲,根本离不开。 余下几个从犯,如今都举证,一切罪行是那两位太子与太傅的亲信所指使。 紧接着,大理寺又受理两起命案。 一是京郊屯田,逼死农户一家。 二是豪门抢夺民女为妾,逼奸后民女投湖而亡。 民女家人去衙门告状,反而被发卖为奴。 两件案子都与太子门下家仆有关,皇上大怒,申斥太子。 太傅发动文臣上书求情,赵家又翻出几件旧案,与太傅门下子弟有关。 京城一时风声鹤唳,关于太傅薛家的流言四起。 有说太傅是人面兽心,借着太子的庇护多行不义。 也有说太傅是替太子做替罪羊,很多事情都是太子做下的。 皇上被赵家倒逼,无奈之下,只能丢卒保车。 让大理寺锁拿太傅下狱,严加审查,以保住太子, 洛子清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通过辛如其打听案件进展。 今日听说皇上终于下旨,他从军中打马奔到薛府,亲眼看见大理寺锁拿薛太傅。 “如果我不去江南,祖父祖父便不会死,太子与太傅也不会被江南贪污案牵扯,都是我,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洛子清用拳头狠狠捶打着自己脑袋,雪娘心痛地抱住他。 “不是这样的,你不要怪自己,怪只怪贼人太奸诈,二郎,这不是你的错。” 雪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是啊,奸人阴险毒辣,可以花几十年去设陷阱,防不胜防……” 洛子清想起祖父说过,当年成王才十二岁,就在景王以及其他皇子身边安插眼线。 直到十八年后才起事篡位,这种心机,这般忍耐,与赵家行事如出一辙…… 想来这天下成事者多半如此,不过是所求不同。 有窃物者,亦有窃国者。 他多年读圣贤书,书里教的原来只是理想…… 洛子清念念叨叨:“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无义为乱,小人有勇无义为盗。若乱者盗者为上为尊,何如?” 他心乱如麻,自己行的是阳谋,却不知这世间原是阴谋当道。 祖父要他韬光养晦,避开锋芒,锋芒愈盛,折损愈甚。 到如今才懂其中深意。 当初祖父坚持让他入军营,才逃过今日一劫。 否则,此番江南大案翻转,他与洛家,将首当其冲,身陷囹圄。 “日后该当如何?”洛子清自言自语。 雪娘五内俱焚,此时深觉自身无力。 若薛清澜在此,大概也能引经据典,与二郎对答一二。 她只能搂着洛子清,不停地亲他,不停地说: “二郎,你别这样,总会有转机的……” 洛子清当然知道,雪娘给不了自己答案。 以往迷茫时,他听祖父的教诲,求太傅的指点。 现在没有人能站在他身旁,给他支撑。 他抓起酒坛,像军营里那些糙兵汉子一般,仰头长饮。 雪娘扑上去,把酒坛抢下来。 “二郎!”洛子清胸前湿了一大片,雪娘用袖子给他擦拭。 苦苦思索,想着怎么样才能安慰他,鼓励他。 “我以前在戈壁上,遇到过野狼群。那时我们只有三个人,戈壁滩上的夜里,很冷,野狼环伺,一双一双的绿眼睛,在黑暗中盯着我们。” 雪娘提到野狼,吸引住洛子清。 “一开始我们用火箭,将野狼吓退,但狼很狡猾,一直跟着,追了半夜。后来才发现,狼王采取的是包抄策略,一群野狼在后面追,另外两拨分左右,跑到前面去,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我们驱逐到一个低洼处。” 雪娘顿了顿,那夜的经历实在太惊魂。 那低洼处很多具残骸,散落在戈壁石滩上,荆棘里。 有兽骨,也有人骨,想来是野狼群惯常的阻击地。 最后还是雪娘想到办法,捡了一堆骨头。 他们三人背靠背,用身边带的火折子,桐油点了一个火圈,把骨头扔进去烧。 骨头里有油,一根接一根,一直烧到天明,野狼才散去。 “静以制动,当敌人太过狡猾,太过强大时,我们只能冷静自持,不能乱了阵脚。” 洛子清似有所悟。 他刚才脑子乱乱的,一直在想明日上折子求见皇上,为太傅伸冤。 雪娘的话,让他神识清明下来。 现在冲上去,不过是以卵击石,自投罗网。 赵家必定要乘胜追击,罗列罪名,将太子一系的人,一网打尽。 “其实,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以前在青州,遇到的官,不管是地方官还是军官,大多都欺压老百姓。像侯爷和二爷这样,高官显贵,还心系百姓,是天下黎民的希望,你们一定要韬光养晦,保存实力。” 洛子清点点头,雪娘说的有理,韬光养晦,保存实力,这也是祖父的意思。 他喃喃说道: “还有太子,太傅,他们都是为百姓着想,想要天下清明,利民护国。” 太子心怀天下,洛子清才死心塌地地追随于他。 雪娘点头,“有你们在,赵家一定会倒台的,只是早晚而已,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洛子清低头细细地打量着雪娘,白生生的脸庞,像一朵白莲。 莲花之上,两瓣红唇,在灯光下鲜艳欲滴。 洛子清有些神思恍惚,不知咋地就凑上前去,吻住了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松开雪娘,无声地看着她,两人眼波流淌,情愫暗生。 他急切地想要找一个温暖而柔软的去处,安放焦灼痛苦的自己。 而雪娘,便是这世上最温暖最柔软的存在。 “今夜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第79章 珠胎暗结 这一夜缠绵,好似清泉甘露一般,把洛子清眼底的那些焦灼伤痛都洗净。 凌晨醒来,他又恢复了那种冷静自持的模样。 雪娘还在酣睡中,洛子清悄悄起身回了军营,叮嘱吉祥如意不要吵醒二奶奶。 等雪娘醒来,日头已经高高地挂在天上。 秋日的阳光有些清冽,雪娘心里却暖暖的。 她痴痴地想着昨夜,二郎那样看她,像是要把她嵌在心底里。 那样的眼神,让雪娘忍不住幻想,二郎终究是爱上自己了? 痴想了好一会,雪娘才意识到,竟然没有人来唤醒她。 她起身穿衣,弄出动静,外面才传来如意吉祥的声音: “二奶奶,奴婢进来伺候了。” “进来。”雪娘声音有些沙哑。 两个婢子低头进来,脸都有些微红,不敢抬头看雪娘。 洛子清从来不是个蛮力的人。 今日雪娘脖子底下,却有好几处红痕。 想来昨夜两人微醉,颇癫狂了些。 雪娘也有些羞愧,主仆三人,不声不响地收拾了书房床榻。 吉祥把被褥都换了,又熏了香。 雪娘回到清影院,没有等来荀嬷嬷的滋补汤。 她有些诧异,想是不是自己留宿书房,荀嬷嬷不知道? 昨夜书房动静不小,清影院的下人都知道二奶奶去了书房,且留宿了。 荀嬷嬷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问了吉祥,原来那么巧,荀嬷嬷告假,昨日下午回家看孙子去了。 说是孙子着了风寒,有些发热,她在家照顾几日,等孙子好了再回府伺候。 想来还在侯爷孝期,荀嬷嬷觉着二爷二奶奶不会行房,没在意那避子汤药的事情,也没叮嘱厨房的人。 此事洛子清早起出门时自然不会提。 雪娘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或许是沉浸于那一夜缠绵的甜蜜之中,她也没有在意。 清影院上下竟不约而同地全闭紧了嘴。 事后数日,洛子清都没回府,自然更想不起来这一茬。 他听了雪娘的劝,没有冲动上折子请见皇上,为薛家求情。 只悄悄地托辛如其在大理寺内对太傅多加照顾,不要让他受罪受刑。 奈何太傅年事已高,薛家几代声名,自身一生清誉,如今毁于一旦,岂不痛心。 入狱后没几日,便重病不起。 洛子清只能各方奔走,一边为太傅求医问药,托人送进大牢去。 一边暗中联络文臣清流,尽量为薛家争取轻判。 加上军营中事情繁杂,洛子清将近一个月没回府。 清影院里,雪娘发现自己月信推迟。 心中暗暗疑虑,却不好与人说。 十日后,她给自己诊出了喜脉。 虽然很微弱,但雪娘心里知道,定是有孕了。 她悄悄地告诉江嬷嬷,江嬷嬷自是大喜。 雪娘却愁眉苦脸地说: “二爷说了,等局势稳定了才好要孩儿,如今朝局不定,家中又乱得很,这个时候有孕,怕是二爷不喜。” 江嬷嬷却劝她: “有都有了,难不成还不要?这事是不太巧,但是姑娘,咱们女人嫁了人,还不算稳住,你别看这府里上下都叫你一声二奶奶,没有孩子,你这奶奶就是虚的,有孩子,是福气啊,你可得高高兴兴的!” 雪娘脸色浮出欢喜的笑容:“我自然是高兴,就怕……” 想了想,她叮嘱江嬷嬷,暂时别往外说。 过不多久,雪娘开始害喜了。 厨房高嬷嬷最先发现端倪,送到清影院的荤菜,尤其是鱼,都原封不动地撤回来。 说二奶奶吃不了这些,每次都点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酸菜烧毛豆啦,酸溜白菜啦。 她心里嘀咕,怎么就跟她家害喜的儿媳妇口味一模一样。 高嬷嬷憋不住话,就与荀嬷嬷说了。 荀嬷嬷一琢磨,坏了! 没事找事去清影院溜达了几圈后,急匆匆地就去禀报徐大夫人。 进了内室,便跪下来说: “请大夫人责罚,老奴失职了!” 徐大夫人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的! 荀嬷嬷上了年纪,又是在二爷院子里伺候了十几年的,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道理。 徐氏使了个眼色,让丫鬟们都出去。 “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别光跪着啊!” 她急急地问道,难道是二爷出事了。 “二奶奶,她应该是有身子了!” 荀嬷嬷直起身子,不敢站起来说话。 “什么?你确定?”徐大夫人唬得站起来,高声问道。 荀嬷嬷听了高嬷嬷的闲话,特意往清影院主屋绕了几次。 确实看到二奶奶害喜呕吐的样子,这才往大夫人这里来。 大夫人跌坐在八仙圈椅里,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 荀嬷嬷迟疑地说: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虽则老侯爷孝期还没满一年,不过也就几个月的功夫了,民不举官不究,如今老侯爷不在,也没人盯着咱们府里,就让二奶奶生下来,也是喜事,咱们府里,可好几年没添丁了。” 荀嬷嬷在清影院待了一年多,从起初看不上二奶奶,到现在发自内心地喜欢她,敬佩她。 二奶奶不仅心底善良,为人正派,还体恤下人。 她们这些上年纪的老仆,哪个身上不是这疼那痛的? 二奶奶懂医术,这府里不知多少丫鬟婆子找她看过病。 无论贫富老幼,二奶奶从不嫌弃。 医者仁心,不但给看病开方子,遇到家里艰难的,还给银子送药。 荀嬷嬷的小孙子不到一岁,一直哭闹。 家里人往外贴夜哭郎,贴了十几条街也不管用。 看了不知多少个大夫,银子水一样的花,治不好。 请二奶奶去看了一次,说是肚子里的毛病,让儿媳妇饮食注意忌口。 有些东西乳母吃了,娃儿吃奶也会吸收,吃了就会搅肠子,可痛了。 二奶奶也没给孩子吃药,就给儿媳妇开了个滋补方子。 还列了一张不能吃的食物单子,连诊金都没收。 也是奇了,儿媳妇换了饮食几天后,小孙子再也没哭闹过,长得白白胖胖的。 对二奶奶,荀嬷嬷是服了,又敬又爱。 这样好的二奶奶,要给府里添重孙子,这是多好的事儿啊! 为什么大夫人一副惊惧不已的模样? 徐氏却没搭理荀嬷嬷,在屋里没头苍蝇般转了几个圈,叉着腰说: “这个孩子不能留下,你跟我来。” 转身便出门往清影院急急行去。 第80章 婆母叱骂 荀嬷嬷被徐氏这句话惊呆了。 抬头直愣愣地瞪了她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垂目低头应道: “大夫人若下定决心,那就快刀斩乱麻才好。” 若真要做那造孽的事情,不如趁早。 时间越长,二奶奶越遭罪,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徐氏连连点头,自言自语地说: “对,得快点,别让子清知道,他够糟心了,说不定心一软,就同意留下了,这是祸根,不能留。” 深呼一口气,徐氏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势,出了玲珑苑,往清音院去。 也不让宝珍宝珠跟着,只带了荀嬷嬷。 到了清音院,把江嬷嬷和吉祥如意赶出内室,只余她们三人。 雪娘正在给二爷做练武时用的袖套,见徐大夫人来势汹汹,惊疑不定地放下活计,从软榻上站起。 她隐隐觉得,怕是自己有孕之事被察觉了。 就算自己瞒着众人,怀了孩子,大夫人也不至于如此盛怒? 雪娘记得,侯爷去世前,大夫人还催自己生孩子来着。 知道自己有身子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啊? 雪娘屈膝行礼道: “婆婆亲自过来探望,雪娘本该去外面迎接,失礼了。” 徐氏摆摆手道:“不必弄这些虚礼,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有孕了?” 她本打算请太医过来给雪娘诊脉,转念一想,此事最好瞒着,天不知地不知才好。 雪娘脸色一红道: “儿媳月事确实已经误了两月,起初以为是前段时间太过哀伤,饮食不调,身子不爽……” 徐氏愣怔怔地看着她,她一直以为罗雪娘是个乡野丫头,没想到也挺有手腕和心机。 不过一年多,把子清哄得对她百依百顺。 原本还喝着避子汤药,如今不声不响,身子也怀上了。 不过任她再有心机,也逃不过自己这五指山。 徐氏懒得虚以委蛇,直截了当地说: “这个孩子不能要,你忘了,子清还在孝期,若被有心人知道他在孝期行房,还令你有孕,上折子参他一本,子清一辈子就完了。” 徐夫人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罗雪娘若知道好歹,就不该再多说什么。 雪娘脸色一暗,她没想到徐夫人会如此直接。 作为医者,她知道过早过频地要孩子,损害女子身体,甚至影响寿阳。 最好等二十岁再要孩子,才最有利于保养身子。 二爷让喝避子汤,她虽不太欢喜,却也默认了。 可女人一旦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怎不想为他生一个孩子? 光想想这是两人结合而成的孩子,心中便百般甜蜜。 再想象一下,孩子也许鼻子像他,眼睛像自己。 又或者反过来,也很好。 总之,自己与二爷的孩子,肯定是极好看的…… 这么痴想几回,要孩子的心,就越来越浓烈。 哪里受得住徐大夫人这么直白冷漠地一句:“孩子不能留!” 雪娘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小腹。 她的孩子,她和二郎的孩子,不能受到伤害。 雪娘脸上倔强神情,让本来有些愧疚的徐氏,无端生出一股怒火。 口不择言地叱骂起来: “你说你哪点配得上子清?嫁进来,既不能伺候公婆,也不能主持中馈,出门应酬每次都闹笑话,让你照顾子清,竟然狐媚着勾引他,孝期!如今还在孝期!” 徐氏一想到罗雪娘是罪户之后,想到她可能给洛家带来的灾祸,就顾不得自己诗书人家的教养。 咬着牙才忍住不把更难听的话说出来。 雪娘两眼含泪,低声辩道: “儿媳没有勾引二爷……” 别的她可以认,勾引二字,实在委屈。 明明那一夜是二爷求着她行事的,怎么就变成她勾引爷们了! 可那些细节哪里好说出口? 雪娘气得嘴唇直哆嗦,只说不出话来。 江嬷嬷和吉祥如意被徐氏带来的婆子拦着,心急如焚,却不得其门而入。 荀嬷嬷听徐氏口不择言,实在不像话,赶紧打圆场: “二奶奶也对二爷一片真情,老奴都是看在眼里的,舍不得肚里孩儿也是人之常情。大夫人情急,话说得直白,二奶奶别往心里去,这事咱们缓缓,再商量商量。” 扶着徐氏在窗边圈椅上坐下,与她按着胸口顺气,温声劝道: “二奶奶一时想不通,才是常理,得多狠心的女子,才能毫不犹豫地同意落胎啊,大夫人且宽限几日,容二奶奶好好想想,会想通的。” 徐氏歇了歇,缓了口气,对荀嬷嬷说: “你也出去,把人都领到清影院外面去,一个雀儿都不许飞进来,你也不许进来。” 说完又补充道:“我不出去叫人,你们都别进来。” 荀嬷嬷有些诧异,紧张地看了看雪娘。 雪娘对荀嬷嬷微微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她看出来了,荀嬷嬷有心维护,心里感激。 只是这事她一个嬷嬷说了不算,且雪娘很想知道,大夫人把下人都赶出去,到底想说什么。 荀嬷嬷出了门,徐氏站起来,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了几下。 又走到后窗边,探头出去看了看。 一个人影也没有。 徐氏这才放心地关上窗户,回身坐下,放缓语气说: “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 雪娘神色一凝,她的身世? 当年在青州,祖父一直与邻居说,自己是军户罗家的女儿,寄养在许家。 后来临终时又一再叮嘱,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是许家后代。 侯爷也一再叮嘱,在京城不要提许家的事情,提了就是祸端。 雪娘虽不知原因,却也明白,自己的身世不要轻易与外人提及。 徐氏如此一问,是什么意思? 见雪娘不说话,徐氏哼了一声道: “想来你自己也知道,你是罪户之后,当年许家将你落为自由户,这是欺君之罪你懂吗?” “我不知道侯爷是因为什么,非要与许家定亲,非要要子清娶你,我只知道,洛家包庇罪户之后,一旦有人告发,就会满门获罪,流放抄家!” 徐氏自己不懂大魏朝律法,想来雪娘也不懂,话语间便夸大了几分。 满门抄家流放不可能,但照大老爷所言,子清受杖刑免不了,还会革职。 徐氏眼神恨恨地,理智上知道不该冲雪娘泄愤,可是不冲她冲谁? 侯爷吗?他倒是撒手去了,让他们这些后人怎么办! “不但如此,你生的孩子也是罪户,世世代代都是如此,你私自逃离北疆,本就是死罪!” “还隐瞒身世,嫁入我们侯府,如今还想生下洛家的血脉,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 第81章 最大把柄 雪娘脸色惊疑,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话。 包庇窝藏,满门获罪,流放抄家?世世代代为罪户? 她踉跄着向后,跌坐在榻上,难怪! 难怪祖父临终前欲言又止,万般放不下。 难怪侯爷一再叮嘱,不能与外人提许家之事! 还有,二爷……难怪二爷不喜自己出门,还有……避子汤! 雪娘心中电光一闪,刚圆房时,二爷并不是想等几年再要孩子。 而是根本不打算让自己这个罪户生下洛家的血脉! 徐氏看着雪娘大惊失色的模样,哼了一声道: “想你不通诗书,自然也不懂律法,不过你祖父爹娘也太不知轻重,如此要命的事情,竟然也不告知于你?” 雪娘眼泪纷纷落下,徐氏怎么训斥自己责骂自己都无所谓。 她指责祖父爹娘半句,雪娘心里便难过得不行,可是半句辩驳之语也说不出来。 “你该明白我究竟为何不让你要这个孩子?生下来,若有一日东窗事发,你忍心这个孩子成为罪户,被……” 徐氏说不出口,大魏律法,罪户与官身私通相交生出的孩子,比私生子还不如。 最好的结果是去北疆服役,最坏则男儿去势入掖庭为罪奴,女儿入教坊司甚至军营为妓。 “你且预备着,过两日我安排好,就把孩子落了,这事就别告诉子清了,他这段时间够不容易的,别让他烦心。” 徐氏见罗雪娘被自己吓到,放软了声音道。 她暗暗担心,子清显见着对罗雪娘动了心。 若知道雪娘怀孕了,说不定便允她生下来。 不如不让他知道,自己干脆利落地解决掉。 她看了眼雪娘的模样,眼泪像水一般流淌,心里也颇为不忍,放柔了语气安慰道: “你也别难过,既然侯爷让你嫁进来,总归是要合家上下,瞒着此事的,我日日吃斋念佛,只求佛祖保佑洛家,太平无事,以后你也跟着我,抄经念佛祈福。就算没有孩子,洛家和子清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雪娘万念俱灰,连徐氏何时走的都没注意,像个泥塑一般坐在那,一动不动。 江嬷嬷几人被放进来,见了她的模样,都唬得脸色发白。 大夫人这是与奶奶说什么了? 江嬷嬷搂着她,给她揉搓胸口。 摸她两手冰凉,又搂着手搓,放到自己怀里捂着,颤声说: “姑娘,有什么事你别憋着,你说出来啊,婶子会给你想办法的……” 说着都快哭出来了。 吉祥打了热水来,给雪娘捂眼睛洗脸。 过了好一会,雪娘才搂着江嬷嬷,轻声安慰她: “嬷嬷,我没事,你别哭。” 又让吉祥如意先出去候着,把房门带上。 内室里,雪娘将江嬷嬷扶起来,两人对坐在软榻上。 雪娘眼神凝重地看着江嬷嬷,低声问道: “婶子,我问你的事情,很重要,你不许有半句瞒我,知道吗?” 江嬷嬷点头。 “当年祖父可有提过,我若嫁入洛家,被人发现我是许家后代,会给洛家带来抄家之祸?” 江嬷嬷迟疑地摇摇头,好一会才说: “老爷子一再叮嘱我,不能把你是许家孙女的事情说出去,倒是没提过什么抄家的话。” 雪娘长叹了一口气。 当年祖父反复叮嘱不要把自己是许家女这事泄露出去,雪娘以为是怕仇家追杀。 没想到是因为这罪户身份! 祖父与侯爷大概都以为这事瞒天过海,无人知道? 所以都只交代不可往外说,却不告知此事的后果。 祖父大概是想说的,临终前几次欲言又止,不知为何最终还是没说。 大概他也预料到,若自己知晓会给洛家带来灾祸,怕是不会进侯府的大门。 阴差阳错,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遇见他,恋上他,嫁给他。 雪娘想到洛子清,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心里痛啊,好像有一只手在揪着自己的心,往外撕扯一般。 雪娘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按她的性情,应该快刀斩乱麻,落胎,离开。 她的骄傲与善良,都不允许自己成为洛家的隐患与拖累。 若徐氏没告诉她,她还能幻想着,努力学做大家闺秀,可以慢慢走进二爷的心里。 过几年局势稳定了,也能给与他生儿育女,其乐融融。 知道真相后,在这院里待的每一刻,她心里都是愧疚与煎熬。 挟恩图报,祖父为何要让自己做这样的事情? 可是雪娘又舍不得,她舍不得二郎,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 这一年多,她亲眼看着他的为难,挣扎与坚持。 看着他背负整个洛府,祖父的信任,徐氏的期望,以及府外那些暗流汹涌的算计与争斗,没有一个人心疼他,给他依靠。 雪娘心疼。 她若是走了,二郎夜归时,谁与他做一碗面? 他艰难困顿时,谁能哄他说几句心事? 迷蒙间,雪娘突然想起来,二郎刚从老家回来时,曾说过一句: 等孝期过了,要个孩子。 所以,二郎也想要孩子的,对? 他还说过,要带自己去北疆。 雪娘于绝望中又生出了希望,她想与二郎再聊一聊,再努力一下。 问问他,愿不愿意要这个孩子。 问问他,愿不愿意现在就带她去北疆。 到了北疆,她就算是罪户,只要不离开青州,就不算逃犯了。 北疆天很蓝,水很清,没有京城的富贵,但是他们可以养马,打猎,日子一样地快活。 黄昏时,大夫人遣荀嬷嬷来催问,恨不能当天便端一碗落胎药来,把祸种去掉。 荀嬷嬷同情二奶奶,有心相护,便说二奶奶病倒了,需将养几日。 徐氏也不敢逼人太甚,大概投鼠忌器。 怕雪娘豁出去,到外面乱说,或者去找子清,告诉他自己有了身孕。 雪娘确实在等着二爷回府,日日盼着,想他回来做主。 只是她不知道,洛子清如今的处境比她还要艰难。 赵阁老利用江南贪污案,将太子和薛太傅一派几乎一网打尽,朝中本来就是赵家的天下,明面上支持薛太傅与太子一派的不过十数人。 如今人人岌岌可危,赵阁老令刑部与吏部罗列各种罪名,将他们押入诏狱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太子私下召见洛子清,两人相对无言。 “子清还须小心,虽然你在军中,没有把柄可以为赵阁老利用,但总归还是小心些为妙。如今孤身边只剩你一人,可以依仗了。” 洛子清不敢对太子明言,他身边有一个最大的把柄,罗雪娘。 第82章 我要和离 洛子清这段时日焦头烂额。 薛家担心被判抄家流放。 与施家商量,趁此案悬而未决,让清澜与施二公子提前完婚。 罪不及出嫁女,哪朝哪代都是这个规矩。 哪知施家几代纯臣,施太学士顾虑自身清誉,不愿被薛家所累。 收到薛大公子的帖子,反而遣媒人上门与薛清澜退亲。 这事薛家人都瞒着,不敢让太傅知道。 如今风声鹤唳,满京城又有谁敢与薛家结亲?谁愿? 赵家一个旁支的子侄跳出来。 无非是趁人之危,或许还是赵阁老所指使,存心折辱薛家。 赵家这个子弟,不但不成器,还残忍暴虐,据说从他院里抬出过好几具女婢尸体。 且他大言不惭,要薛家将所有家产,都给薛清澜做嫁妆。 “反正你们抄家了,这些钱财也是便宜了别人。” 那赵大郎厚颜无耻地说。 洛子清如何能袖手旁观? 赵阁老明显用的攻心计,要让以薛家为首的文人清流化作一盘散沙。 他不取薛太傅的性命,却要拔去他的脊梁骨,也拔去天下文人的主心骨。 洛子清不得不忌惮,薛家之后,下一步就该轮到洛府。 为了太傅的声名,清澜的性命,更为了洛家防范于未然,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二爷多日未曾回清影院,雪娘迎到门口,脸色有些苍白,勉强露出欣喜笑容。 二爷忧心忡忡,没有注意到雪娘神色异常,两人携手在窗前坐下。 问了几句这些时日的长短,二爷犹犹豫豫开口道: “雪娘,我有事与你商量。” 雪娘也正想说,有话要问他。 只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口,不知该怎么开口。 见洛子清说有事要说,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二爷从来不与自己说外面的事情,今日如此郑重,便先听他说。 雪娘眼神里,满是信赖与柔情。 洛子清不敢直视雪娘,低头温柔地揉着她的手说: “你知道,太傅入狱病重,薛家想尽快把薛姑娘嫁出去。” 雪娘点头,薛清澜春天不是定亲了吗,婚期应该快了? “施家怕受连累,遣人退亲了。” 洛子清把赵家趁人之危之事细细说来。 “那怎么行?赵家算得上是薛家仇人了,薛姑娘怎么能嫁去他家!” 雪娘仅仅想象一下,若自己是薛清澜,被逼嫁给赵家那个恶棍,简直血都要沸腾。 洛子清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雪娘义愤填膺的模样,让他多了些勇气。 “所以我想帮帮她,你也知道,之前算是我耽误了她的亲事,太傅入狱虽然不能说是我害的,但也是我无能所致。” 他看着雪娘的眼睛,缓缓说道。 “若是薛家被抄家流放,女眷最好的下场是跟着流放,不然有可能卖为官奴,甚至流入教坊司。” 雪娘惊呆了,那怎么行? 薛清澜平日里高贵典雅,若沦为官奴甚至官妓…… 雪娘不敢想,想想就替薛清澜难受,心揪起来。 “所以,我想,不如我把清澜娶了。” 二爷咬着牙,一鼓作气说出来。 雪娘有些没听懂,缓缓地重复一遍:“你,把薛清澜娶了?” “你怎么娶她?你不是已经娶了我吗?”雪娘疑惑地问二爷。 话既已说出口,后面的解释就容易多了。 雪娘从来不知,洛子清竟口齿如此伶俐。 “对,我娶她,雪娘,请你一定谅解我,你知道,薛家是清流名仕,清澜她在京城名门中也素有声名,我断不能纳她为妾,侯门将户也没有娶平妻之说,所以我想,不如以你为贵妾……” 雪娘缓缓地把手抽出去,“以我为贵妾?” 洛子清把她的手抓回来,不顾她挣扎,紧紧地拽着不放,口中急切地解释道: “你放心,只是个名分而已,不会影响你什么,左右你在京中也不认识几个人。以后你还住清影院,不用搬出去。清澜进了门,就让她住玲珑苑,什么都不会变,我还是逢十就到你这里来,喜欢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喜欢银子对,我以后再多给你一些。绝对不会委屈你的……” 雪娘站起身,愣愣地问: “逢十到我这里来,那么,二爷是打算逢五去她那吗?” “倒是公平的很哪。”她喃喃自语道。 洛子清有些囧,其实他没想象过,与薛清澜在床第之间相对。 与雪娘之间很自然发生的事情,若换成薛清澜,他心里有点排斥。 但他的确愿意让薛清澜为他生儿育女。 这原本就是他以前孜孜以求的愿景。 “雪娘,其实这样安排对你也是有好处的,你知道,做侯门嫡妻主母,很累很麻烦。清澜自幼受训,会是个合格的主母,不会亏待苛责于你,如此不是甚好?你在清影院,还过着以前舒服逍遥的日子,那些繁琐的事情都让清澜去掌管打理,下人们也不会再有意刁难讥讽于你,各擅其长,各司其职,各得其所,不是很好吗?而且,你少出去抛头露面,对你也更好…” 洛子清越说越觉得这是最完美的安排。 只是他不确定雪娘是否知道自己罪户身份以及相关风险,便没有详细往下说。 抛头露面的事情让清澜去做,雪娘只要待在清影院,于她自身,于洛家,都更为安全。 他会把所有的宠爱都给她,名分上受些委屈,别处必然要加倍弥补。 雪娘苦笑了笑,想起大夫人斥责她的话。 既不能伺候公婆,又不能主持中馈,出门就丢脸…… 她确实不够格做这侯府的嫡妻主母。 大夫人这么说,她并没有往心里去。 原来在洛子清眼里,她本也只配做妾。 洛子清见她脸色几变,以为自己的话对她有所触动。 便试着搂她入怀,柔声说: “我知道你喜欢孩子,将来等清澜生下嫡子,再过些年,局势稳定些,你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便记在清澜名下,由她教养,身份也是嫡子,绝不会亏待他……” 洛子清心想,等薛清澜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便可以想办法说服她,让她配合假孕,掩护雪娘生一个她自己的孩子。 清澜向来宽厚明理,必定能够理解雪娘处境艰难的。 只是这话听在雪娘耳里,却是完全不同的意味。 雪娘猛地从他怀里挣脱,站起来走到窗前。 洛子清的话,就像尖刀一样,扎在她心里,扎出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她原本想问的,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有了答案。 他不会想要她肚子里这个孩子。 薛清澜生下嫡子,才也许,可能,会容她有一个孩子。 还要记在嫡母名下,由嫡母教养,唤她做姨娘。 在他眼里,自己究竟是有多卑微,多不值一提? 雪娘突然意识到,洛子清他,根本就瞧不起自己! 那昙花一现般的恩爱,怕不过是一分报恩,三分同情,六分见色起意罢了! 雪娘心痛如刀割。 这两年的深情与用心,都是喂了狗啊! 雪娘突然想起齐王那句话:正人君子,伤起人来,才最是无情。 还真是呢,举着刀子一下一下地往她心窝上扎,还这么理直气壮,有理有据,娓娓道来,气定神闲。 她很想问问二爷,薛清澜门第高贵,不能为妾。 所以她罗雪娘父母双亡,身为孤女,便好欺负,便可以为妾是吗? 又或者因为她是罪户,只配做妾? 不对,要是这样质问,倒好像她在争妻妾名分似的。 她争得不是这个。 雪娘心灰意冷,万念皆灰。 二爷显见得,是根本不爱。 但凡有一分爱意,那样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都是痴心妄想啊,自从那日街市上,他从马蹄下救了自己,便一眼万年起了妄念。 妄念一起,便是万劫不复。 雪娘无声苦笑,转身对二爷说: “洛子清,我们和离。” 第83章 和离书成 洛子清愕然,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倾身向前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和离!” 雪娘抬高声音,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洛子清抬手,揉了揉眉心。她这是在赌气,用和离来要挟自己? “你太过于冲动了,我不怪你。这件事情原本是我有愧于你,也说了,会尽力补偿。” 洛子清心里微微生怒,压抑着情绪,走上前来,想要再次揽她入怀。 雪娘却退后两步,握紧了拳头挡在身前,很坚定地说: “二爷,我没有冲动,我想明白了,本来就是我不该出现,挡了你与薛家姑娘的姻缘。当初是我不明事理,强求了这亲事,如今你我和离,才是正道,也还薛姑娘一个公平。” 洛子清伸出的手落空,握成拳头收回来。 他脸色冷冽下来,沉声道:“你且好好想想,我明日再来看你。” 摔袖转身而去。 雪娘唤了江嬷嬷进来,与她在内室聊了半柱香的功夫,江嬷嬷眼睛红通通地出来。 吉祥如意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了,大夫人与二爷似乎都与二奶奶发生冲突。 正惶恐着,雪娘唤她们进去。 “二爷要迎娶新奶奶,我过些时日便离府,这一年多来,多谢你们照顾,先跟你们打一声招呼,这件事情不要告诉老夫人,她这一年疾病缠身,别再让她为我忧心。” 雪娘有些疲惫,想想又加一句: “这院里上下人等的嘴,都替我封好了,若是有谁敢往别院老夫人那儿多嘴,我即便是离府,也能找二爷治了她去!” 去年柳夫人发落了两个婆子和樱桃石榴,下人们自是记忆犹新。 吉祥如意从未见雪娘如此严苛,唯唯诺诺地应了退下,再也不敢多问什么。 两人回到稍间,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议论什么。 翌日一早,洛子清匆匆回府,手里捧着一包吉庆斋的点心。 洛子清此生从未哄过人,这些招数还是辛如其教给他的,好吃的好玩的,衣裳首饰。 再不行就砸银子,铺子田地。 再烈性的娘子,也经不起这样的攻势。 雪娘向来温柔顺从,纵然心里不乐意,觉得委屈,洛子清始终以为,她最终还是会乖乖地听话,任由自己摆布。 迈进清影院时,他脸色平和,面带微笑。 下人们却一副惶然模样,见了他行个礼便匆匆避开。 雪娘一夜不曾安眠,几番思量,决定不去责怪记恨洛子清。 说到底,他是出于同情,当然还有替侯爷报恩的心思,娶了自己。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并不需要同情,也不稀罕他报恩。 是自己太傻太天真,以为他对自己有三分好感。 只要诚心以待,真情交付,假以时日,三分也能变作六七分。 六七分便够了,谁让自己十分动心呢? 哪里想到,他有个薛清澜。 眼见着青梅竹马的心爱之人即将堕入泥泞,不伸手拉一把,洛子清就真的太薄情寡恩了。 只是他的恩情就那么多,顾了薛清澜,便顾不得自己。 罢罢罢,如今只求安生离去,勿要再起风波。 洛子清走进内室,两人对视一眼,又慌乱避开。 二爷眼神脸色都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将手里的点心放到雪娘面前。 “刚买回来的,还热乎着,你尝尝。” 雪娘把点心推开,淡然说道: “多谢二爷。我想好了,和离之事,雪娘有几个条件。” 二爷脸迅速冷下来,雪娘的话,好似啪地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这女子,是不是有点不识抬举? 洛子清有点下不了台的尴尬与恼怒。 就这么倔?真以为和离就能要挟自己? “你说。”他冷冷地道,手指拨弄着点心纸包,打开来。 “第一,你当初拿走的那架古琴,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烦请二爷去拿回来。” 雪娘起身,走到窗前,语气坚定地说。 占了我的男人,就别再占着我的古琴了。她心想。 洛子清愣了一下,把手里的点心扔回去。 “怎么之前不说?”他皱皱眉。 若早知道那是她母亲的遗物,他自然不会强求。 古琴再难得,也不是非要买雪娘这一架。 帮薛清澜去琴行买一架上好的便是。 雪娘失望地看他一眼,没解释。 就算不是长辈遗物,帮着青梅竹马拿银子来买自己妻子的心爱之物,他是有多迟钝,才会不明白此举有多不妥当? 雪娘摇摇头,懒得跟他说了,反正一拍两散,洛子清你自求多福。 犯不着自己再去教他。 “第二个条件,我要三千两银子。第三,我要一座学府街的宅子,不用太大,靠近太医院就行。” 雪娘进京城时,打算开医馆,慢慢找机会进宫给贵人看诊,接近太后。 三年不成,十年总能成。 现在认识了齐太医,与恩济堂搭上关系,她决定不开医馆,直接走太医院的门路。 所以嫁给洛子清,也不算一无所获。雪娘自嘲地想。 原本打算求侯爷帮忙,哪想到情令智昏,嫁给了这位冷心薄情的二公子。 兜兜转转近两年,她又回到。 洛子清嗤笑一声,以为她有多喜欢自己,原来最舍不得的还是银子。 三千两,在她眼里,与自己的这段恩爱就值三千两? 拿三千两走人,亏她想得出来! 他站起来,背着手道:“如你所愿,还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洛子清越生气,便越冷静。 他是真怒了,这小娘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真打着和离的主意。 还一本正经与他谈起条件。 那就让她出府!看她一个柔弱孤女,出去如何立足,生存。 清澜那里情况危急,不能久拖,就随罗雪娘去。 和离也好,以妻为妾总归是不合礼制,若被御史弹劾,也是麻烦。 再说和离了,倒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清澜。 等过些时日,清澜进了门,这倔强娘子也该想通了。 洛子清犹豫是否要将雪娘罪户身份告知与她,说清楚利害关系,让她明白,若是做嫡妻,将来请封诰命,就是欺君大罪,一辈子脖子上悬着利剑,提心吊胆。 可是看她竟如此决然,他心里堵着一口闷气,什么都不想说。 雪娘摇摇头说:“没有了,学府街的宅子可能不好找,二爷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二十天,二十天我准备好宅子,送你过去。”洛子清淡淡道。 “那好,二爷写和离。”雪娘连纸笔都备好了。 洛子清只觉气闷,也不说话,抬手举笔,一挥而就。 一式两份,两人按了手印,洛子清拿去官府盖印记档,再销毁当初的婚书。 第84章 肝肠寸断 洛子清去衙门把和离书盖上印后,约薛清澜在茶楼见面。 薛清澜清瘦了许多,见到洛子清,眼含悲色,唤了一声:“子清兄……” 便哽咽不成声。 洛子清不惯安慰人,只端坐着不动。 此刻若是雪娘,他或许还能站起身来,拍一拍抚一抚。 且雪娘向来都恋着他,不必二爷主动,自己就依偎上来了。 面对薛清澜,他觉得尴尬,浑身僵硬着,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还是薛清澜自己止住了呜咽,用手帕拭了拭眼泪,才道: “不知今日子清兄唤我来,是有何事?” 洛子清这才放松了些,问道: “听闻赵家要求娶于你?是那个旁支的赵启新?” 薛清澜点头,她大哥薛文起前些日子与她提过。 如今局势紧迫,她若能赶在朝廷判决下来之前出嫁,或许能逃脱一劫,罪不及出嫁女。 但她内心实在不愿,赵家趁火打劫,让旁支一个不成器的浪荡子来求娶,摆明了是侮辱薛家,侮辱她。 可除了赵启新,谁敢在这个当口与薛家联姻? 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洛子清咳了几声。 “你别着急答应,我与家里商量好了,等过完年,花灯节之后,就请媒人上门下聘。” 还有不到一个月便是除夕,过年朝廷封印,皇上不理朝政。 这几个月薛家还是安全的。 最后如何处置,至少要到三月里才有定局。 薛清澜惊愕地看着洛子清,脱口问道:“可是,罗雪娘?” 洛子清摆摆手道:“你不必担心她,我自会处理好,日后你便是我明媒正娶的嫡妻。” 他怀里揣着和离书,来之前本想着,若是薛清澜不放心,便把和离书与她看。 到了此时,却不愿意拿出来,甚至连和离之事都不愿意说出口。 他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隐隐地不安与难过,好像一只手在他心里挠。 薛清澜犹豫片刻,几次张口,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问道: “我朝官员与勋爵之家,按律法,不可娶平妻。你若娶我,罗雪娘她……” 洛子清叹了口气,清澜向来是这个性格,总要考虑周全,不愿伤害别人。 “你放心,我已经与雪娘和离,等你我成亲后,再纳她入府为贵妾。也望你日后好好待她。” 薛清澜眼睛一亮,迅速地垂下眼帘,遮盖内心的狂喜。 其实这些年她对洛子清要说有多深的感情,并没有。 洛家出身太低,薛清澜身为太傅嫡女,又有才名贤名。 在京城贵女圈向来独占鳌头,洛子清只是她众多倾慕者之一。 不过洛子清俊朗英武,又兼文韬武略,且是太子最信任的人,未来前程可期。 她便一直暗示并纵容他的情意。 谁想到侯爷另有一番打算,竟然承诺皇上不与高官联姻。 紧接着便让子清娶了罗雪娘。 薛清澜自不会因此事而失了自己高门贵女的风度,对罗雪娘反而格外亲切。 如今时移世易,眼看自身坠于悬崖边,洛子清便好比是天上的仙人一般。 垂下一个衣角,她也要拼了命拽住,跟着他一起重新飞到天上去。 薛清澜再也不多言,只低了螓首,蛾眉微促。 她自觉此种情态最是动人,娇羞又羸弱,还带着一丝丝委屈惶恐。 身为高门贵女,薛清澜一言一行,都经过仔细推敲,严格训练。 这种妩媚娇弱情态,原本只在婚后,与夫君内室亲昵之时,方可表露一二。 此刻,她深感洛二公子恩情,不由自主作出娇怯情态来,带着羞涩与感激说: “子清兄待清澜,一片真心,此生定不相负。” 洛子清很不习惯薛清澜这幅模样。 雪娘从来不曾这样从眼帘底下瞧人。 总是大眼睛闪亮亮地直瞪着自己看,欢喜与不欢喜都在眼底,一目了然。 却另有一番娇媚与天真。 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把戏,勾栏女子才会做弄。 清澜怎么会有如此扭捏情态? 洛子清皱皱眉,陡然想起古琴一事。 便开口问道:“去年春天,你曾问我求过一架古琴,可还记得?” 薛清澜自然记得,子清说起正事,她立刻端正神色,身子挺直了些,收起那柔弱姿态。 疑惑地问道:“记得,此琴可是有什么不妥?” “那倒没有,只是我日前才得知,古琴是雪娘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所以……” 洛子清从袖笼里拿出一千两银票,放到桌上。 薛清澜立刻说: “是清澜冒昧了,原不知此琴对雪娘姑娘意义非凡,明日便使人将琴送回侯府,烦请代清澜与雪娘姑娘致歉才好。” 又说银票就当做给雪娘的补偿,洛子清却坚辞不受。 两人互相推辞几个来回,洛子清急道: “雪娘是我的人,有什么委屈自然由我补偿。” 薛清澜愣了,这话听着好别扭,罗雪娘是他的人? 洛子清没有意识到自己此言不妥,听着与薛清澜分了彼此,倒是与雪娘几多亲切。 他向来惯于真情流露,不屑于伪装扯谎。 对雪娘如此,对薛清澜更是如此。 却不知道,很多时候,真话要藏着说。 洛子清想着还要给雪娘看宅子,把银票往薛清澜手边一推,便起身告辞。 学府街的宅子不好找,得慢慢寻摸。 清影院里,雪娘唤来荀嬷嬷。 冬日阳光清冽,透过糊窗的棉纱照在她脸上,留下模模糊糊的影子,像是谁在她脸上划了几道印子,有些凄厉。 荀嬷嬷立在门边,雪娘不作声,她便一直站着。 雪娘看着窗外,枝头寥落,冬寒逼人,她眼泪无声地流。 她好难过,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以后也不打算再嫁人了。 肚里这孩子,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机会,能有自己的孩儿,有真正亲人。 与洛子清和离,雪娘失望愤怒大于痛苦悲伤。 一旦看清楚二爷的心,她立马收起情意,变得决然。 不爱自己的人,不值得为他流泪。 但是要流掉这个孩子,简直挖她的心一般疼痛,肝肠寸断。 良久,雪娘叹一口气,抹去腮边的眼泪说: “烦请嬷嬷去告诉大夫人,我想好了,尽快安排,赐我一碗落胎药。” 荀嬷嬷动了动身子,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行礼转身出去。 徐大夫人听了禀报,松了一口气。 却也心中闷闷地,好端端地,谁愿意做这种事情? 她肚子里的肉,也是自己的亲孙儿,真是造孽啊。 第85章 泪药齐流 夜间洛子清来请安,徐氏长吁短叹地,抱怨自己身子不适。 说前段时间一直忙,好容易清闲些,又快到年下,眼见着又得累一阵子。 “我也许久没出去散心了,听说庄子上梅花开的不错,想去住几日, 散散心。” 洛子清没怎么在意,微微点头。 他正生着闷气呢,下午去了衙门将和离书盖了印,见过薛清澜后,他心里就隐隐地不安,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和离书,本该与雪娘送去,洛子清脚下好像栓了绳一般,迈不动腿。 出了乾坤阁进清影院,又拐个弯来了大夫人这里。 其实洛子清若不是心不在焉,就该想到,都进腊月了,还有二十余日就过年。 隆冬腊月的,去庄子上有什么好住的? 但他心思全在那张和离书上,心底那点隐隐的不安,像水泡一样,不停地翻涌。 让他心神不宁,根本没在意大夫人说什么。 徐氏又道:“让二奶奶跟我一起去,她也不容易,在这府里关了一两年,几乎没怎么出过门。” 大夫人说带雪娘去庄子住些日子,洛子清突然觉得是个好主意。 雪娘心里不快活,与自己别着劲,去庄子上住几日也好,或许就转了念头。 “带雪娘去也好。此外有件事,要禀告母亲,儿子打算年后求娶薛清澜。” 如今这侯府里再没有人能压制他,停妻另娶此等大事,洛子清自个就拿定主意。 办好和离书,才想起来要告知于母亲。 徐氏以为自己听错了,站起来问:“你说什么?” “我本想以雪娘为贵妾,娶清澜进门。雪娘心里自是不痛快,这几日与我闹呢,说是要和离,母亲带她去庄子散散心,也好好劝劝她。” 徐氏脸色变了又变,心里不知道该怒还是该喜。 过了片刻,觉得这算是好事,薛家虽然落魄了,总比雪娘这个罪户要好。 只是子清如今也太倨傲了,此等大事,竟不与长辈商量,自己就拿定了主意! 事情都办得差不离了,才来与自己通禀一声。 徐氏觉得,纵有十分的欢喜,也不能表露出来。 便作出一副神色凝重的模样,缓缓坐下。 端起茶盅,慢慢地用茶盖拂着水面上的茶叶。 “这么大的事,你怎不与我商量,便自作主张了?” 好一会儿,她才质问道。 “儿子知道此事行得急促,只是情势危急,薛太傅被牵连入狱,其中也有儿子几分原因,娶清澜是我能为薛太傅做的唯一事情,还请母亲见谅。” 其实洛子清是被雪娘气糊涂了。 本来早上从兵营出来,还特意赶到吉庆斋排队,买她爱吃的点心,就为了回来哄她开心。 哪料到一进门,就被她逼着写下和离书。 气血涌上心头,他一鼓作气去盖了印,找薛清澜表明心意。 等回了乾坤阁,心里七上八下,才想起来,此事还未告知母亲。 “也罢,你既已拿定了主意,母亲还能怎样,说不得要与你张罗,若是年前去下聘,怕是有点来不及……” 请媒人,三书六礼,置办聘礼,而且老爷子的孝期未满一年,总归是许多不妥当之处。 “那倒不用,等过完花灯节,再去下聘便是。”洛子清说道。 徐氏点点头。 “行,不过媒人得先请着,下聘之前还得问名纳吉呢,许多章程,你且别管了……明日我先领着雪娘去庄子上,好好开导开导她,不然让她在庄子上住一段时间也行。” 徐氏想正好,雪娘落了胎,在庄子上住着将养一段时间,免得被二郎知道。 洛子清呢,也觉得让雪娘去庄子上住一阵子不错。 她心里不痛快,这段日子两人分开,避开锋芒也好。 洛家庄子离城并不远,大概十里地,半个时辰马车就到了。 徐氏早派了人过来收拾,闲杂人等都驱逐。 只有荀嬷嬷和江嬷嬷两人跟着,雪娘连吉祥如意都没带。 庄子上的别院不大,不过两进院落。 几个看门洒扫管厨房的婆子是徐氏从自己院里拨来的。 按照徐氏的吩咐,荀嬷嬷日前便去一个不相熟的药铺抓好了药。 到庄子安顿好,她就亲自去厨下煎药。 “嬷嬷,还请把药熬得浓些,太多了喝不下,也容易吐。”雪娘轻声说。 荀嬷嬷点头,雪娘这些时日孕吐频繁,那药味重,要是喝下去又吐出来,可就白忙乎了。 徐氏有些尴尬,借口累了,回自己屋歇着去。 等荀嬷嬷把药熬好了,站在她房门口请示,徐氏才过来。 她总要亲眼看着雪娘喝下去才是。 雪娘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眼神黯淡,看上去憔悴不堪。 江嬷嬷立在一旁抹眼泪,荀嬷嬷也有些不忍心。 见雪娘端着药碗,眼泪扑簌扑簌地滴在碗里,她忍不住求大夫人: “要不就算了,这也是夫人的亲孙儿,虽说还在老侯爷的孝期里,也不是没有办法遮掩……” 荀嬷嬷不知就里,觉得二奶奶不过是在侯爷孝期里怀了身子,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 到时就说胎儿早产了一两个月不就行了。 实在不行,就让二奶奶当着众人的面,故意跌一跤,让早产看着真切一些。 大宅院里,这种事情多了去了,哪至于伤一条性命? 何况这还是二爷的血脉,大夫人的亲孙儿。 徐氏瞪了她一眼,难道她不心疼,不为难? 可是罗雪娘的孩子,万万留不得。 再说子清已经说了,要娶薛清澜为正妻,这就更要不得了。 难不成嫡妻一进门,先有个庶长子? 徐氏狠狠心,对雪娘说: “你也别怪我,喝了药,好好歇着,调养身子。回头我再好好与子清说,不会真让你离府的。” 子清只与她说要娶薛清澜,与雪娘和离,却没有细说详情。 徐氏还以为是子清为了另娶,狠了心要赶雪娘出门,心里倒也觉得对不起她。 偏子清又叮嘱了,此事只她自己知道便可,不必声张。 连荀嬷嬷她也没告诉,此时不好多说,只能含含糊糊地安慰两句。 雪娘流着泪,小口小口地喝药。 眼泪太多了止不住,合着药一起往嘴里流。 第86章 贼心又起 荀嬷嬷看着心里实在难过,扭过头和江嬷嬷一起抹眼泪。 徐夫人侧身低着头,不敢直视雪娘。 她本性并非十恶不赦,也不是铁石心肠。 不过是人都有私心,为了洛府,为了子清的前程,当然更主要为了她自己心里那份念想,不得不做这恶人罢了。 雪娘一边喝药,一边用手帕擦着脸上和唇边的泪水。 荀嬷嬷果然把药熬得浓浓的,一小碗喝了两三口,就去了一半。 剩下一半她一仰脖子灌下去,顺手把碗扔了,荀嬷嬷赶紧弯腰去收拾地上残片。 雪娘转身趴到软枕上大哭不止,偏偏又没有声音,肩膀一耸一耸地,着实可怜。 徐氏长舒一口气,见雪娘哭得实在凄惨,于心不忍又觉尴尬。 踌躇了好一会,蹭到床前,伸出手去想要拍拍她肩膀,说几句安慰的话。 又觉得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便缩回手,叹一口气道: “你好好歇着罢,一会疼得厉害且忍着些,别让外面的婆子听见了。” 又吩咐荀嬷嬷好生伺候着,若是下来了,赶紧把脏污了的被褥衣裤拿去处理掉。 荀嬷嬷诺诺应是,徐氏自行回房。 江嬷嬷擦着眼泪说: “还请老姐姐去厨下看看,给我们姑娘弄点吃的,这一大碗猛药灌下去,身子也不知道遭多大罪,总要补补的。” 荀嬷嬷心下愧疚,忙说: “有的有的,夫人都吩咐了,带了许多药材补品,人参桂圆当归黄芪都有,我这就去厨下,让她们杀一只老母鸡,给二奶奶炖上。” 小半个时辰后,江嬷嬷把沾了大片血污的床褥,软枕和衣裤揉成一团,交给了荀嬷嬷。 荀嬷嬷拿去给徐氏过目后,一股脑塞到灶膛里烧掉了。 雪娘脸色煞白,气若游丝地躺在被窝里。 她这半个月一直孕吐,没怎么吃东西。 心绪又不稳,憔悴了许多,看上去脸小了一大圈。 荀嬷嬷端了鸡汤银丝面来,江嬷嬷哄着她吃了一碗,终于安生睡去。 荀嬷嬷叹一口气道: “二奶奶也是时运不济,偏赶上这个时候有孕,好在还年轻。好生将养着,明年就可以再怀上了。” 江嬷嬷苦笑一声,一听这老姐姐就被蒙在鼓里呢,什么都不知道。 她借口自己也累了,推荀嬷嬷出去,临了又拜托她: “老姐姐若真心疼我们姑娘,就哄着大夫人赶紧回府去,她在这里我们姑娘拘得慌,倒不如回去,让姑娘在这安心静养几日。” 荀嬷嬷自然满口答应,第二日便劝徐氏回府。 “二奶奶落了胎,怕是心绪不宁,也不乐意多见人,大夫人不如回去,何必在这陪着受罪。” 庄子上条件毕竟简陋,不说别的,连地龙都没有。 这大冬天的滴水成冰,只能靠火盆取暖,徐氏昨夜里就没睡踏实。 荀嬷嬷这话正说到她心坎上了,再说徐氏还记挂着要替子清找媒人,与薛家下聘之事。 此外,年前两个哥哥都送信来,说大哥年后要进京述职,二哥也想跟着到京城里开铺子,托她帮忙租赁宅子。 事情这么多,徐氏在庄子上哪里待得住? 第三日便收拾了东西,领着几个婆子回府,只留下江嬷嬷和一堆药材。 好在庄子上不缺食材,鸡鸭鱼肉管够。 江嬷嬷日日换着法子给雪娘做吃食,哄着她多吃几口,好长些肉。 洛子清买宅子要二十日的功夫,雪娘打算在这庄子上把这些时日混过去,便不急着回侯府。 若回府去,彼此见了面难免尴尬,或许还会有不必要的牵扯。 洛子清为了买这宅子,费了不少功夫和心思。 学府街在离皇宫最近的内城区,临近太医院和国子监所在的两条街。 环境清幽,又安全,出入也方便。 可谓寸土寸金,宅子不好找,可以说几年才出一套。 雪娘随口那么一说,根本不知道学府街上的宅子有多难买。 洛子清想着她进府近两年,从没开口要过什么。 怎么着也得满足。 找了好几个牙人都直摇头,说没办法。 后来还是辛如其通过他老爹的下属,找到了一间。 宅子原主人在太医院供职,如今年逾六十,打算告老还乡,想把宅子卖了。 还没找牙人往外挂行市呢,洛子清就问上门来了。 要价自然高,洛子清花了足足四百八十两银子,买了下来。 辛如其知道他如此大手笔,忍不住问: “你这是要金屋藏娇吗?二进的小宅子,四百八十两银子,你知不知道,往外走两条街,这价能买两个?” 洛子清不置可否,辛如其知道他个性,不想说的事情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便不再打听,只是暗暗替他肉疼那多花的银子。 听说雪娘在庄子上生病,洛子清也动过几次念头,想去看她。 只是他惯常吃软不吃硬,喜热不喜冷。 这两年都是雪娘围着他转,百般讨好。 他自觉已经放低姿态,做出很大努力来哄她满意。 哪想到她竟然坚持要和离? 这一口闷气窝在心口,他怎么都吐不出来。 再者,太傅的案子牵连甚广,太子不好出面。 洛子光去了兵部,是唯一没有把柄能被赵家抓住的太子嫡系。 很多事情便只能他暗中去操持推动,尽可能多保住几个人。 心里赌着气,加上日夜忙碌,雪娘去庄子上住了半个月,洛子清一次都没有去探望。 他只以为雪娘在庄子上休养,日子自然过得太平舒坦。 哪里想得到雪娘将会经历什么? 洛子清回京后不到一个月,洛子光也跟着洛二老爷回来了。 他在云镇待了半年,早就腻歪得紧,浑身不自在。 如今侯爷去了,两位老爷一个在云镇丁忧,一个回了江南。 洛子光就像春天的蚱蜢一般,蹦跶起来。 可再怎么蹦跶,也还在侯爷的孝期,他不敢出去喝花酒,逛青楼。 偏偏院里那八九个妾室通房都被卖了。 只剩下小徐氏和她身边一个死忠的丫鬟。 洛子光素了半年,一回京城便按着她俩乐了几回,可总不得趣味。 这两女人在床帏之内,按洛子光的话,就跟木头似的。 洛子光烦躁得坐不住。 就好比馋了几个月的肉,却只捞到根净骨头一般,越砸越是馋得慌。 正一股邪火无处宣泄,小厮凑过来告诉他个事,洛子光乐得眉毛眼睛直抖。 这小厮与清影院里一个清扫院子的婆子相熟。 不知怎地就打听到,二奶奶要与二爷和离。 还搬去了庄子上住,说是病了在那休养。 洛子光几次与雪娘撩拨交手,都被她压制得死死的。 尤其下药那次,他可真是冤枉! 明明不关他的事,却被打了三十军棍。 还把妾室通房都给卖了! 听说这二人和离,洛子清要娶薛清澜,他心里那股邪火蹭蹭地冒起来。 罗雪娘,这回不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爷还真不信邪了! 第87章 雪夜受辱 这日黄昏,冷风凄飕少见行人,洛子光打马窜到了庄子上。 庄里人一见他衣着打扮,又听小厮说这是侯府里来的大公子,竟没有人敢拦他,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进了别院。 跟着他的两个小厮守在别院门口,冻得直哈气跺脚。 庄头点头哈腰地请他二人去自家喝酒吃肉。 “这大冷天的,别院里啥事都没有,两位爷别在这儿受罪了,老汉家里别的没有,热酒热菜还是能整几样的。” 庄头以往都跟管家打交道,这回来了个爷,心中生起攀附之心。 若跟爷们身边的人拉上点关系,指不定还能给家里的儿子女儿谋个前程。 两个小厮对望一眼,得,大爷今夜怕是要快活好一阵子。 去吃点喝点,回来正好赶上伺候爷。 说不定爷一高兴,留宿别院的话,明儿可就有厚赏了! 两人便挤眉弄眼地跟着庄头去了。 别院里,雪娘在里屋休息,江嬷嬷正在厨房下给她炖鸡汤。 鸡汤里加了蘑菇与庄子上农户自家晒的干笋,又鲜又香。 雪娘吃什么吐什么,就这鸡汤一次能喝几碗。 里面的蘑菇干笋就饭也美味,雪娘连鸡肉都能啃几块,不犯恶心。 江嬷嬷如今草木皆兵,总怕有人害了雪娘,往那炖汤的瓮里加点什么。 每次做吃食时,眼睛一眨不眨地在厨房蹲守着。 雪娘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屋子里进来一个人。 以为是江嬷嬷,便细声细语地说: “嬷嬷,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你让我再睡会!” 天气冷,外面从早上就开始飘雪渣子,到晚上已是棉絮般的大雪纷飞。 谁能想到这样的天气,会有人到庄子上来? 雪娘闻到一股甜香,接着便听见一声嗤笑,是个男子的声音。 一惊之下刚要坐起来,就被按住。 屋子里没有点灯,她依稀认出来,是洛子光。 他一脸淫笑,低声说道: “美人儿,听说洛老二不要你了,早就告诉你,跟着哥哥才有好日子过,怎么着,这会子折腾不动了,来,让哥哥好好亲香亲香,保管你舒坦快活……” 雪娘只觉手脚发软,想抽他一耳光却怎么也抬不起胳膊。 知道是中了他的迷香,心内大骇,眼泪水一样地流。 洛子光啧啧叹道: “这梨花带雨地,真可人疼,放心,哥哥不是那等粗鲁汉子,等你尝了滋味,就知道哥哥的妙处了……” 洛子光自诩风流,对付女人就一招:睡服。 殊不知,这世间除了一个淫字,还有情,有爱。 他是从底子上烂透了,与那赵管易乃一丘之貉。 洛子光早就知道,赵管易觊觎雪娘日久。 心里盘算着自己享用一番,再献给赵管易。 说不定还能谋个不错的差事。 众人都说他是无用之才,殊不知,他不过是未遇伯乐而已! 洛子光哼着小曲儿,美滋滋地往雪娘跟前凑。 雪娘一扭头,用尽力气,把胳膊划拉到床边的案几上。 哗啦一声茶盅砸到地上。 洛子光揪起她前襟,甩手两个耳光, “臭娘们,还挺有劲,让你折腾,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说着放开雪娘,便解起裤腰带来。 刚要扯开亵裤,脑后哐地一声,一个瓷瓶砸过来。 洛子光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眼见他脖子底下汩汩流出血来,江嬷嬷浑身颤得好像米筛子一般。 雪娘手脚无力,虚弱地说: “嬷嬷,快把他绑起来,堵上嘴。” 江嬷嬷这才醒过神来,把洛子光扯下来的衣裤撕成条,将手脚绑了。 又团了一块布,塞他嘴里。 “他不会死了?” 雪娘还一动不能动,江嬷嬷惊魂未定,跌坐在地上。 这洛子光有个癖好,喜欢行房时女子挣扎哭泣,挣扎得越厉害他越起兴。 迷香便不肯多用,只令女子手足发软,意识却清醒得很。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到要紧时,女子正好恢复气力。 哭喊叫骂扭打起来,洛子光只觉此间乐趣,妙不可言。 若按在身下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似的,那还有什么意思! 幸而这迷香分量轻,雪娘只躺了片刻,手足便有了些力气。 颤巍巍地下床,伸手试了试洛子光鼻口,还有气。 江嬷嬷帮着翻过来,检查了一下伤口,后脑裂了一个口子,背上扎了两块碎瓷。 雪娘瘫坐在地上,示意江嬷嬷用布按住他后脑勺,给他止血。 果然按了一会,血不流了。 雪娘挣扎着站起来,低声对江嬷嬷说: “嬷嬷,我们现在就走,回府去。” 她不知道洛子光带了多少人过来。 若是一会儿他醒了,又或者小厮发觉不对劲冲进来。 几个人用强,她和江嬷嬷根本不是对手。 趁乱抹黑赶紧走,也许能逃过一劫。 江嬷嬷有些犹豫。 “姑娘,外面下着大雪呢。你身子又不好,这走到城里,有十里路,你能受得住吗?” “那也得走,总比在这等死好。” 雪娘有些急了,江嬷嬷怎么磨磨唧唧的,看不清楚局势吗? 江嬷嬷抹了一把泪,下了狠心,把床上的被子一掀,当做披风裹在雪娘身上。 两人摸黑,悄悄地出了庄子。 还好洛子光带来的人,都在庄头那喝酒取乐。 谁也没注意到两个人影子,互相搀扶着出了别院大门。 大雪纷飞,两人高一脚低一脚地在田野里挣扎向前。 因为下雪,倒是有些亮光,只是两人慢慢地分辨不清方向。 雪越来越密,在黑夜里织成了一张网。 雪娘这些时日本就体虚,加上中了迷香,受了惊吓。 走不多久便气喘吁吁,脚步虚浮,打起踉跄来。 走着走着,雪娘脚下一打滑,踩空了。 惊叫一声,江嬷嬷下意识拽紧了她胳膊,两人翻滚着,坠了下去。 还好只是一道土坡,雪层覆盖,倒是没有受伤。 只是雪娘滚到坡底下,便再也爬不起来。 江嬷嬷搂着她嚎啕大哭。 又摸到她脚上一双室内穿的软底绸鞋,此时早已湿透。 江嬷嬷赶紧把她鞋袜脱了,一双冰透了的脚悟到自己怀里。 雪娘挣扎着不要,江嬷嬷硬是按着。 北疆严寒,雪娘幼时,夜里就是这样给她捂着脚,才能睡暖和。 江嬷嬷一边给她搓着脚心,一边哭: “我苦命的姑娘啊,我可怜的姑娘……” 雪娘也悲从中来,眼泪落下,还没滴到下巴,便被雪花裹着,沾在脸上,成了冰渣。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片刻,雪娘听见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抬头看去,雪雾里迷迷蒙蒙地有一团亮光,从远处慢慢地靠近。 雪娘推了推江嬷嬷,“有人来了,嬷嬷。” 第88章 可曾后悔 江嬷嬷也看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把雪娘的脚包在被子里。 让她乖乖待着,不要出声,她去求救。 若来者不是好人,便让雪娘千万藏好,不要出来。 她们所在的地方是土坡下一块洼地。 雪下得又急又密,在她们身上铺起厚厚一层。 即便有人经过,不注意也不会发现这里有个人。 雪娘只觉寒意侵骨,打了个冷颤,点点头。 若江嬷嬷遇到什么危险,她肯定要出去相救,死也要死在一块。 雪娘冻得大脑有些发蒙,迷迷糊糊地想。 只是她很快就昏迷过去,人事不知。 第二日早上,雪娘被热乎乎明晃晃的阳光照醒,只觉眼皮刺的很。 她抬起手,遮住眼睛,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问:“姑娘醒了?” 眼前坐着一位和蔼的大婶,年逾五十,梳着圆髻。 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饰物,靛蓝色粗布袄子,灰黑色棉裤,虽粗陋但也干净。 雪娘想坐起来,却浑身没有力气。 大婶伸手按住她:“你身子骨弱,先别急着起来,缓一缓。” 雪娘道一声谢,又问: “不知大娘贵姓,我这又身在何处,可是大娘救了我性命?我身边还有个嬷嬷,不知……” “姑娘别着急,江嬷嬷没事,昨天那大雪,别说你们俩,我们这庄户人家都不敢出门,还好遇上我们从城里回来,不然可就冻死在雪地了。” 雪娘一听,心里松了口气,挣扎着爬起来要给庄大娘磕头。 庄大娘唬得起身,将雪娘按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江嬷嬷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 见雪娘醒了,赶紧放下碗,过来扶她躺下,嘴里说道: “姑娘可别动,好生躺着。” 庄大娘家原是佃户,昨日进城给主家送年货,回途中恰好遇见江嬷嬷拦路求救,把二人带了回来。 雪娘又细问了问,才知道她与江嬷嬷风雪夜里,走反了方向,离京城反而更远了些。 两人在庄家歇了一日夜,缓过劲来。 雪娘把头上戴的银簪,手上的镯子,都褪下来赠与庄大娘。 请庄大叔赶着骡车送她们回到京城。 雪娘回到侯府,下人们正在门前铲雪。 庄老大把骡车赶到侯府门口,雪娘与江嬷嬷下了牛车。 下人们没认出来,正要驱赶,门房林二在里面喝茶呢,往外一瞅,哟,这不是二奶奶。 当初雪娘到侯府投亲,这林二还是个大门里打杂的小厮。 那门房狗眼看人低,得罪了雪娘,被驱赶到庄子上做苦力。 林二倒得了这个巧宗儿,升作了门房管事。 日常见着二奶奶,便巴结得很,这才一眼认出来。 雪娘轻声吩咐江嬷嬷:“别让他们嚷嚷,咱悄悄地回清影院。” 江嬷嬷点头,背着雪娘下了骡车,对林二笑着说: “雪太大,路上不好走,牛车还翻了,污了衣裙鞋袜。不必通传夫人,二奶奶回院里收拾好了,自去与夫人请安。” 林二点头哈腰地,把雪娘二人送进了前院,才直起腰来。 伸手给了旁边铲雪的小厮一个耳刮子,“臭小子,招子放亮点!” 吉祥如意这大半个月惶惶不可终日。 大夫人回来说是二奶奶在庄子上病了。 可她二人自请前去照顾,夫人又不让。 正担心着,二奶奶回来了,面色憔悴,形容狼狈。 裹着床被子,脚上也不知包的什么,扯开来竟是一双男人的棉鞋。 两人惊疑不定。 江嬷嬷说是路上骡车翻了,才弄成这副模样,让她俩别声张。 两丫鬟也不敢问,忙帮着二奶奶清洗更衣。 雪娘让庄大叔在侯府门外等着,这时便让江嬷嬷拿了二百两银子,送出去给他,答谢他们救命之恩。 因了这巧遇善举,庄大叔全家不再做佃户,买了几十亩地自在过活,此是闲话且不提。 清影院里,雪娘泡了个热乎乎的香汤,才觉得整个人暖和过来。 喝了盅玫瑰蜂蜜奶子茶,才问道:“这两日,府里可有什么动静?” 吉祥如意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二爷近日可有回府?府上有没有人为难你们?” 吉祥以为雪娘是问与二爷和离之事,便主动说道: “咱们院里嘴都封得严实,前院那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雪娘微微笑了一下,封得严实不见得,洛子光不就知道消息了? 也不知是玲珑苑传出去的,还是这院里的人。 可见人心难测,防不胜防。 不过她反正要走了,这些也不用理会。 雪娘本来还惴惴不安,担心洛子光回府嚷起来。 她倒不怕闹起来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毕竟洛子光行事不端在先。 即便已经和离,洛子清也绝不会任由她被洛子光欺负。 她只担心洛子光伤重,危及性命或留下什么祸患。 徐氏向来是个推诿怕事的,不肯担责任。 若知道洛子光为江婶子所伤,怕是会扣着不让她二人离府。 歇了半日,徐氏与洛子光院里都悄无声息。 雪娘唤来荀嬷嬷,烦她去与徐氏通禀一声。 就说自己担心雪大封路,提前回府,身子不适,先歇着了。 徐氏只说知道了,如今子清要迎娶薛清澜,她便也不去计较,雪娘回府,不来玲珑苑请安。 再想不起来,要关心雪娘身子恢复得如何。 倒是荀嬷嬷关切地问了几句,又给她炖了补汤来。 雪娘让如意出去打听,说是大爷雪天骑马,摔了一跤,磕破了后脑门子,正卧床养病呢。 看来他也不敢把事情张扬出来,雪娘松了一口气。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雪娘让吉祥去书房请二爷。 洛子清多日未见雪娘,说不惦记那是假的。 这日正好休沐,刚从兵营回来,一听雪娘有请,便让丫鬟四福抱了古琴,来到清影院。 半个月不见,雪娘似乎丰腴了些,不过脸色很差。 洛子清很想问她身子如何了,偏偏又赌着一口气,问不出口。 两人僵持了一会,还是雪娘先开口: “二爷,和离书盖好印了?” 洛子清心里一沉,好没心肝的小娘子! 这么久没见,第一句话便是问他要和离书! 他冷着脸,从袖笼里拿出和离书来,递到雪娘面前。 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你确定要如此?若是后悔,把这撕了便是。” 第89章 不复相见 雪娘嫣然一笑,接过和离书,仔仔细细地收好,才郑重对洛子清说: “多谢二爷成全。” 抬头瞥见四福抱着古琴,站在洛子清身后。 雪娘欢喜起来,走上前亲手接过琴来,无比爱惜地放到琴架上。 洛子清见她欢天喜地,一副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模样,再不复往日乖觉温存。 心中又恼火又有些难过,连日来闷着的那口气,简直要化作一口老血吐出来。 他阴沉着脸从袖笼里拿出几张纸来。 “你要的,三千两银票,还有学府街一套宅子的地契,收好了。” 想了想又道:“那条街前面是国子监,后面是太医院,宅子实在不好找,小了些,你且将就着住些时日。” 雪娘点点头,大小不在意,只要临近太医院就好。 “多谢二爷,这清影院库房的钥匙和账册,回头让吉祥送到书房给您,那些东西我也带不走,就当是抵了这三千两银子。” 雪娘不卑不亢地说。 洛子清愣了一下,“那些是侯爷给你的嫁妆,早就说过,是你的私产,不会有人动你的。” 他动了动心念,是不是让人把库房的东西都给她搬到学府街去。 再一想,过不上半年也就接她回来,还是留在清影院。 反正这院子始终是给她住。 雪娘点点头,手指依恋地拨弄了几下琴弦,突然说: “二爷,雪娘想为您弹奏一曲,可否?” 洛子清有些意外,点点头,走到软榻前,施施然坐下。 他记得之前她也提过,要弹琴给自己听。 他当时好像拒绝了,具体为什么却不记得。 洛子清以为,雪娘弹琴,是在委婉地讨好自己,心里的火气瞬间没了。 挥手让丫鬟们退下,心想,但凡她有半分往日的柔顺,他也不会真与她写和离书。 雪娘手指轻拂过琴弦,眼神无限眷恋。 这些时日,古琴不在身边,她常常坐在琴架边,虚抬双臂,模拟弹琴的模样。 那些曲子,都在她心中。 即便没有琴,闭上眼,手指拨动,琴音与心神相合,也是无忧忘我的境界。 琴音乍起,开篇竟是铿锵之声,有若金帛撕裂,又似万马奔腾。 雪娘弹的曲子名为沙场,乃师祖柳如烟恋人所作。 那也是一位驰骋沙场的儒将。 可惜将军马革裹尸,柳如烟再也盼不到恋人归期。 便削发为尼,再不入红尘。 将军百战,沙场驰骋,千军万马,气势轩昂,随着雪娘琴音,仿佛在古琴之上纷沓而来。 琴弦跳动,手指翻飞,一幅幅沙场兵戈相向的景象,在洛子清眼前掠过。 紧接着琴音放缓,一将功成万骨枯,沙场冷冽,东风无情,拂过的都是悲鸣。 琴音渐弱,似乎是一段人生走到终点,将军陨落,哀声不绝。 未料须臾之间,琴音又起激昂之声,仿佛在说,人生不过如此。 犹如江河,奔腾,平息,又再次昂扬,最终流入大海,万物静谧,大落无声,又何必哀伤。 铿锵之音渐渐式微,曲终之时,竟若有佛音,是柳如烟加入的哀思。 琴音停息,洛子清立在窗前,许久才回过神。 惊觉脸颊一片冰凉,竟有泪痕。 他回身望着雪娘,喉咙哽咽,不知该说什么。 薛清澜琴技高超,却流于技巧,缺了真情。 雪娘指下,仿佛亲历沙场,带给他金戈铁马般的震撼! 他这两年,颇多曲折,雪娘所奏,不仅仅是沙场,更是人生。 几多言语难以表述的情愫,都在那一曲琴音里。 洛子清久久不能回神,却见雪娘起身屈膝行礼道: “今日与君一别,来日不复相见。惟愿郎君与薛姑娘琴瑟相合,瓜瓞绵绵。” 言必,将手中茶盅倾倒,茶水入地,瞬间匿迹,覆水再也难收。 洛子清还没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想着雪娘不过是一时激愤之言。 良久,才柔声说: “我知你此时心中不快,又何必说那些决绝的话,我总归是不会置你于不顾的。” 他有点想近身来,抱一抱雪娘,心知雪娘必然不肯亲近。 便紧了紧拳头道:“你不必着急走,这几日我忙,等过了年,我再送你过去。” 转念又说:“你若改了主意,也不必搬,就在清音院住着便是。” 声息里几多柔情与怜惜。 只是雪娘低着头,脸色决然,再不肯多说半句。 此时此刻,雪娘颇有夏虫不可语冰之感。 以洛子清的傲娇与自负,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自己真会与他决裂。 只以为她在闹脾气,以退为进,要挟他。 也罢,就让时间让他清醒。 洛子清微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雪娘也不太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思,为何临了还要弹那么一首曲子。 许是不服气。 薛清澜是名门贵女,贤良淑德,知书达理。 样样都出类拔萃,可夺了自己的古琴去,琴技却远不如自己。 流于技法,失了真情。 雪娘为自己觉得悲凉。 这两年来,她委曲求全,依着京城贵户的训则,洛子清的喜好,努力做一个大家闺秀。 可如今她才明白,无论自己如何隐藏锋芒,她也不可能变成薛清澜那样的名门淑女。 在洛子清眼里,大概许她做妾,都已算是抬举。 可她虽没有贵门淑女的高贵典雅,却曾见过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也曾骑马打猎,驰骋疆场。 心中自有一番乾坤,又岂是薛清澜这种闺阁女子可比拟的? 雪娘有些悔,她甚至没有让洛子清看见过真正的自己。 呈现于他眼前的,不过是精心塑造,东施效颦的假象。 若是她不曾委曲求全,从一开始便露出本色,洛子清会不会对自己,也生出一点真心的喜欢? 雪娘摇头,若一开始就暴露自己的豪迈爽朗,坚韧固执,洛子清恐怕根本不会迈步进这清影院内室。 无论走哪条路,他二人之间都是死局。 要么被无视,要么就是被轻视。 本就无缘,是她贪恋,偷来这惨淡人生里短短两年欢愉。 思及此,雪娘再次劝慰自己,没什么好记恨的。 是她从他那儿骗了偷了许多欢愉与爱恋,且远不止那些。 她伸手拿起桌上的银票与地契,下意识地另一只手,抚在了腹部。 从今日起,我便去这人世间,为自己,靠自己,开创出一片天地来。 侯府的天,实在太窄了。 第90章 辞行离府 翌日一早,洛子清去了兵营。 雪娘在清影院,听着乾坤阁细碎的声音,躺在床上闭目休憩。 等那边平息了,她才起床梳妆打扮,去别院与柳夫人告别。 柳夫人一直卧病在床,搬到自家别院静养后才好转些。 徐大夫人前几日派人来问,是否要接她回侯府过年,她婉拒了。 自己带着雁茗在北苑清静又自在,回侯府还要应付那一院子的女眷,何苦来! 得知洛子清要求娶薛清澜,雪娘与他和离,柳夫人惊讶之余,悲伤不已。 自责没有完成侯爷的嘱托,照顾好雪娘与子清。 她苦苦挽留,奈何雪娘去意坚决,握着柳夫人的手说: “二爷是一定要娶薛姑娘进门的,旁人不知我,祖母难道还不懂我吗?我虽然出身卑微,却也有几两傲骨,绝对不可能做妾。” 柳夫人长叹,她知道雪娘真实身份,也明白以她的出身家世,若委身做妾,许家祖上在天之灵亦会蒙羞。 她细细打量着雪娘神色,虽平静无波,却能看见她眼底的哀伤。 恐怕除了傲骨,还有情伤。 “二郎那个人啊,侯爷在世就说过,于情爱上并未开窍,他不是真喜欢那薛清澜,不过因为书本上,世俗言论里,薛姑娘是世人推崇的嫡妻典范,他这是在照葫芦画瓢呢,等有一天醒过神来,明了自己的心意,怕是会后悔的。” 雪娘苦笑了笑,就算二爷将来后悔,也与她无关了。 年少不更事,爱上自己够不着的人,是天真烂漫,付出两年光阴,与一片真心,够了。 何况她这罪户后代的身份,罗雪娘宁愿他人负我,也不愿拖累别人。 这错缘就此斩断,再也不要回头。 柳夫人见劝不了,便问她以后打算,是不是去义父罗家过活。 雪娘摇头,“当年因为要与侯府联姻,罗家欢欢喜喜地认了我这个义女,如今和离出府,怎好意思去给他家添麻烦?” 她含含糊糊地说,打算回北疆。 那里是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有几位交好的友人,心里总是惦记着,回去看看。 柳夫人觉得这样也好,回北疆散散心。 又拿出一千两银票来相赠,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手里多些银子总没有错的。 柳夫人真心实意,雪娘便没有推辞,想着日后有机会再回报便是。 告别柳夫人,雪娘回到清影院,刚进内室,吉祥如意便跪倒在地。 雪娘唬了一跳,“你们这是作甚?” 她没有呼奴唤婢的习惯,这两年说是吉祥如意伺候,实际上她待二人如姐妹一般。 有好吃的好穿的从来不落下她们,犯错了也多半是一句下不为例,从未处罚过。 吉祥如意早就商量好了,要跟着雪娘走。 如意心思单纯,还以为去学府街不过住几个月呢。 倒是吉祥看出来,二奶奶抱着一去不回的心思,要与二爷决裂。 二爷别看脸上冷冷的,一副高傲漠然的样子,其实心里舍不得。 没真想与二奶奶分开。 说了好几次,二奶奶若是后悔,就撕了和离书,就不必搬走…… 她们去求二爷放身契时,二爷那眼神,似乎这两丫头傻了一般。 “你们自然跟着去伺候二奶奶,不然还想去哪?过几个月,也就回来了,清影院以后还是原样不变。” 在洛子清心里,雪娘最终要回来,身边这些人自然要跟着伺候。 吉祥把话闷在心里,她与如意若是留在府里,将来最好的出路不过是配小厮。 二奶奶仁义厚道,看上去柔顺,心里却是个有主意有担当的人。 吉祥认定了,一辈子跟着她,自然不会去提醒二爷什么。 她倒是提点了如意一句: “你若是跟着二奶奶走了,以后回不了府可别后悔。” 如意大眼睛一转,朗声道: “那我也得跟着二奶奶走,二奶奶才把咱们当人,不是当个物件,不会轻易打骂杀卖了去,跟着二奶奶,心里踏实!” 此刻两人跪在雪娘面前,齐声说: “求二奶奶带奴婢一起走,奴婢此生此世只想伺候二奶奶。” 雪娘倒是始料未及,除了江嬷嬷,她谁都没打算带着。 吉祥如意态度坚决,江嬷嬷觉得这两个丫鬟倒也忠心,且能干。 柳夫人调教得好,吉祥心细,如意机灵。 日后雪娘身边也需要得力的丫鬟,与其再到外面买人,还要调教相处,倒不如留下她二人。 便与雪娘使眼色,频频点头。 雪娘叹一口气,她倒不是嫌弃吉祥如意,而是很多事情,不好让这二人知晓。 想了想,她说: “你二人把随身物件收拾了,跟我一起走,先去学府街。” 吉祥如意欢喜地雀儿一样,奔去厢房,东西早就打好包裹了。 江嬷嬷问雪娘可要去与徐大夫人告别,雪娘摇摇头。 她爱憎分明,柳夫人待她五分好,她便回报以十分。 徐大夫人厌憎她,又何必凑上前去? 江湖不见才是正理! 雪娘来到侯府前院,院子里站了好几十人。 都是以前受过她恩惠,看过病或赠过药的侯府下人。 众人知道二奶奶与二爷和离,今日离府,不知谁起的头,自发来送行,倒是让雪娘鼻头一酸。 荀嬷嬷也匆匆过来,拿了一包银子,说是大夫人给的,让她买些补品好好将养身体。 徐氏这个人,唉,怎么说呢,作个恶也作得别别扭扭的。 总觉得亏待了雪娘,要遭天谴的。巴巴地送一包银子来补偿。 雪娘一笑,待要推辞,转念一想,打开银包,今日来送别的,每人发一块银锞子。 发完还剩了好些,雪娘一股脑都给了荀嬷嬷。 “多谢嬷嬷这些时日照顾,这点银子你留着,给家里孙儿买些糖果吃。” 雪娘知道荀嬷嬷虽是侯府老人,家里儿子常年病重,领不了差事,又有好几个孙儿,日子过得艰难。 荀嬷嬷抹了眼泪,叮嘱道: “二奶奶过些时日,就回来,别跟二爷倔着了,他心里是有你的。” 荀嬷嬷虽然不是二爷的奶娘,却也陪在他身边有十余年,知道二爷性子孤僻,不擅言辞。 他心里有十分,说出来做出来的可能只有一二分。 偏性情又固执,少与人交心。 以前有老侯爷在,还能开导几句。 如今他一意孤行,旁人哪怕眼看着他做错了,也不敢多说。 雪娘摇摇头,笑笑道: “如今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其实我拘在清影院,也没有多快活,以后的日子,天高云阔,自由自在,多好。嬷嬷不必为我担心。” 荀嬷嬷叹息一声,不担心雪娘,她更担心二爷。 好容易见着二爷有个贴心的人,能说说话。 平日里进出都冷着脸,唯有见着二奶奶,脸上才有个笑模样。 这二奶奶丢下他走了,日后还不知怎么地呢。 上了年纪的人才懂得,世间万般名利富贵,都抵不过身边一个贴心人。 雪娘把吉祥如意二人送到学府街,留了一百两银子,嘱咐她们好好看着宅子。 自己却带着江婶子,租了马车,不顾冬日严寒,除夕将至,当日便出了京城。 第91章 斯人已去 两日后,洛子清从兵营回府,急匆匆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清影院。 他这两日细细想了,还是要劝雪娘留下。 没几日便是除夕,她搬出去,在学府街那宅子里,什么都没有,多凄凉冷清? 他如今很是喜爱这小娘子,委实舍不得她在外面受苦受冷落。 再说住在外面,他也不放心。 齐王和赵管易那些人,不知道会搞什么幺蛾子。 反正就算和离,雪娘住在清影院里,谁也说不着什么。 等清澜进了门,摆一桌酒,让她敬了茶,便是正经的贵妾。 要是雪娘还倔着,他便放下身段好好哄哄就是。 内帷之事,倒也不必讲什么大男子脸面。 洛子清穿过月洞门,心里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清影院里平日灯火通明,今日实在太冷清了。 果然人去楼空,庭院寥落。 荀嬷嬷听见他回来的动静,从后罩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匣子。 “二爷,这里面是库房的钥匙和登记册子,还有两把单独的铜钥匙,是二奶奶内室柜子和箱子的,里面有她留给您的东西。” 洛子清脸色阴沉,四处打量清影院。 竟然不打招呼,就走了?脾性可真大! 他接过匣子,冷冷地吩咐荀嬷嬷:“知道了,你下去。” 荀嬷嬷依言退下,把院里两个打扫值班的婆子也带了出去。 洛子清进了内室,往日温暖热闹的屋子,如今冷冷清清的。 不过是少了几个人,怎就显得如此萧条? 他在软榻上呆呆坐了片刻,才起身拿钥匙打开柜子。 最上面一层是衣服,他翻了翻,是雪娘给他做的里衣。 春夏秋冬,各有四套。 难怪每次过来,她都在做针线活,永远做不完似的。 第二层是鞋袜腰封还有袖套绑腿,洛子清练武,这些东西特别费。 有一双冬靴还没完工,针头插在鞋面上,仿佛等着那执针的人,随时回来把它做完一般。 洛子清心突然被扎了一下,有些难过。 第三层是一个檀木箱子,打开来,里面一层一层的银锭子。 上面摆着一个本子,封面是雪娘写的字:夫君俸禄收支录。 字不好看,但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洛子清翻了翻,本子里从他给雪娘的第一笔银子开始记录,到上个月,总计五千四百两。 只花了二百两,给他买做里衣的松江三棱布。 难怪雪娘做的里衣穿着舒服,又柔软又吸汗还易干。 以前穿月婵做的里衣,出了汗一整天都粘巴巴的。 夏天还好,到了冬天真是难受。 原来雪娘用这么贵的布,比锦缎还要贵上一倍。 这么喜欢银子的人,在自己身上,倒是舍得花大手笔! 洛子清不知道,光是布贵还不行。 这三棱布买回来,得用特殊的方法漂洗。 冷水热水交替,反复手工揉搓,捯饬上三四遍,才能让棉布像丝绸一样光滑柔软。 以前锦绣坊只有给皇宫内贵人特供的寝衣,才会用这么复杂的工序。 雪娘在他身上的用心,比他想象的,知道的,要深得多。 账本里另外还夹着两千两的银票。 洛子清想起来,是他拿走古琴时给雪娘的。 看着这些东西,洛子清心里百爪挠心,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银子是自己的俸禄? 明明说了,给她的私房钱,让她尽着花! 不是喜欢银子吗?怎么都不带走? 开口要三千两,偏偏这一箱又留在这里! 矫情做作的小女子,真是欠收拾! 柜子里还有两个妆盒,里面是雪娘这两年收到的首饰。 也有个册子一笔一笔地记录着,一件都没有带走。 洛子清把柜子锁上,缓缓走进拔步床里,躺到雪娘的卧榻上。 被褥和枕头都是新的,干干净净的。 雪娘是个细心的人呢,离开时大概把旧被褥都换下来了。 不过还是能闻到淡淡的香气,是她身上的味道。 洛子清用枕头盖住脸,不知道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跃而起,快步走出清影院,吩咐荀嬷嬷道: “这里的一切都不要动,保持原样,你与高嬷嬷她们几个也留下。日后二奶奶回来,还住这里。” 荀嬷嬷点头,她亲自把正屋门锁好。 又吩咐院子里打扫的嬷嬷,看好了,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心内喟叹,二爷还在做梦呢! 这日后要再想让二奶奶回来,怕是难啰! 洛子清回到乾坤阁,也不点灯也不叫人,在书房呆呆坐着。 丫鬟四福寻寻摸摸地蹭进门来,点上青瓷油灯。 殷勤地问二爷可要上茶,摆饭。 洛子清似乎没听到似的,愣愣地看着她,眼神怪异。 四福脸色一红,二爷这是?二奶奶走了,莫非……? 四福和四喜原是二等丫鬟,以前在月婵手下使唤。 如今年岁也大了,心里自然生出些念想来。 洛二爷如此品貌,进了他院里伺候的丫鬟,哪个不盼着能长长久久留下来? 也怪不得四福扭捏起来。 洛子清突然开口问:“你今年有十六了?” 四福正低头做娇羞状,捏着嗓子想说自己快十七了。 却听见二爷说: “你叫上四喜,收拾收拾,回玲珑苑,让夫人给你们寻摸一门亲事,回头找钱管事,各支三十两,就说二爷许了你们的,算是嫁妆。” 四福大惊失色,洛子清起身抬脚往外去。 他心想,雪娘都走了,没道理四福四喜还留着。 以后他身边有清澜和雪娘两个就够了,一妻一妾。 别的女人,哪个也不要,看见就烦。 洛子清让三石备马,他要去学府街,看看雪娘,安顿得可好。 他心里还存着一丝念想,好好劝劝,或许能今夜便把她接回来。 实在不行,便与她把话说明白,她罪户的身份,洛家现在的处境。 如果以她为嫡妻,被赵阁老抓住不放,可能全家都会被抓进诏狱去。 不死也脱两层皮。 所以她最好藏在后院,不要出去抛头露面,引人注目。 洛子清一直觉得雪娘娇弱,不想说这些残酷的事情,免得吓坏了她。 外面的风雨,自然该他这男人担着才是。 第92章 择人另嫁 院落里,枯树残枝, 几只乌鸦,立在枝头,呱呱呱地叫,好不聒噪。 洛子清皱皱眉,随手捡起几颗石子,弹指挥去,乌鸦噗噗噗地掉落在地。 终于安静了。 丫鬟婆子们噤若寒蝉,贴着墙低头肃然而立,只恨不能缩到墙里头去。 二奶奶走了,二爷又变成了那个冷面郎君。 众人心中呜呼哀嚎,只不敢出声。 洛子清刚打马出府,便有个人冲到马头前,扑通跪下,口中直呼: “洛将军救命!” 是薛府一名崔姓长随,洛子清每次去薛府,都是他来迎接招待。 洛子清皱眉下马,问道:“何事惊慌?” 崔长随语气慌张地禀告道: “洛将军,大爷今早被锁拿入狱,太傅听说此事,在狱中晕倒,怕是要不好了!” 洛子清神色一凛,往学府街方向看了一眼,转身上马,往郊外飞奔而去。 雪娘……还是太傅要紧,先去找大夫。 太医他不敢请,普通大夫信不过医术,只能去郊外请姜太医。 太傅病重,昏迷几天,姜太医费劲力气,总算救醒。 薛文进却不知为何被牵扯进去,也入了大狱。 洛子清暗中找人打听,连辛如其都不得消息,连连摇头,伸手指向上。 意思大概是皇宫里有人下的指令,让拿人。 这么一通折腾,除夕就过去了。 洛子清一直忙着薛家的事情,倒是齐王,当日便知晓,雪娘遁逃,不见踪影。 最初听说洛子清要以妻为妾,齐王气得在王府里大骂一通。 洛子清简直就是个混账! 后来听说两人和离,齐王又高兴起来。 直夸雪娘不愧是他看好的女娘子,有风骨。 这当口,他也知道不好亲自来找雪娘,有瓜田李下之嫌。 便嘱咐人盯着,看雪娘有没有戴上那只分心金簪。 虽然他不太指望雪娘会向他求助,但是万一呢? 学府街那宅子也派人盯着。 可即便如此,还是把人给弄丢了。 派去看着雪娘的暗探说,罗姑娘午时离开侯府,直接去了学府街。 进去没一会,又与那位江嬷嬷出门。 两人似乎是去街市买点宅子里缺的物件,暗探就没在意。 想着搬家吗,缺这少那的,正常。 在杂货铺门口等了好半天,人没出来。 进去找,才知杂货铺有后门,罗姑娘早就不见了。 齐王大怒,让暗探夜间潜入学府街宅子,把如意吉祥吓了个半死。 最后审问出来,雪娘回了北疆。 暗探也是大意失荆州,哪里想到两个内宅弱质女流,从他手里给丢了! 少不得将功折罪,自行领命,往北疆去找人。 其实雪娘与江嬷嬷没有去北疆,而是一路向南,回了江南苏阳。 雪娘知道自己一走,不但洛子清,连齐王也会派人去找她。 决定和离那日,她让江嬷嬷去找货栈行商,花高价买了两份路引。 行商走南闯北,办路引都是以商行名义统一办理,一次好几十张。 雪娘买了两张路引,万全之策,连人家的户籍都买了回来。 反正商行里的人神通广大,户籍嘛,就说弄丢了,回老家补一份,也不算难事。 雪娘是闯荡过江湖的人,那暗探却只道她是后院女子,大摇大摆地跟着,不加遮掩。 雪娘本打算在学府街歇一夜,明日出京。 一出侯府就发觉被人跟踪,当机立断,与江嬷嬷即日出城。 只怕夜长梦多,出城时雪娘只说自己是行商家眷,因身染风寒在京城养病,如今着急回老家过年。 城门护卫也没在意,随意检查了几下,便挥手放行。 锦绣坊变成玉绣坊,这事太蹊跷了。 雪娘必须去江南,找到外祖家。 是生是死,总要查个明白。 她把银票分成几份,与江婶子缝在里衣夹层里,手头只放了几十两散银。 租了马车出京城,在津城住了几日。 除夕夜便是在客栈度过。 还好雪娘多年漂泊,早习惯了。有江婶子作伴,没觉得凄凉。 过了年初五,托客栈老板打听,又找了个商队,付了十两银子,跟着他们的车队一起往南。 商队请了镖局,一路安全没有问题。 只是雪娘身子不适,很受了些苦楚。 一路车马颠簸,她黄胆水都快吐光了。 人眼见着就瘦了下来。 半个月后,商队抵达安阳。 安阳是三江交汇之地,南北行商都在此汇集。 北边的将皮子山珍在这里销货,再把南边的丝绸瓷器茶叶运回北方。 雪娘在客栈住了几日,没事就去溜达着看行商们走货。 心里琢磨,若自己不是身负家仇,倒可以做这个营生。 她一路行来,身子略舒适些,便与车队里的商人聊天,问些南北行商走货的事。 虽行业机密人家不会细说,但雪娘也弄明白,这是个盈利丰厚,但风险颇大的行当。 富贵险中求,自古以来都如此。 若是把北疆的毛皮珍稀运回京城,再带茶叶丝绸回去,是个很不错的商路。 江婶子心疼雪娘身子受累,不顾她心急如焚,硬是在客栈付了半个月的房钱,让她好生歇歇。 歇了半月,雪娘孕吐好些,两人才又租了辆骡车,继续上路。 李大娘子老家在苏阳,离安阳还有几百里地。 江婶子担心雪娘还想着二爷,心里难过,一路都不提京城的事。 只絮絮叨叨地讲当年李家如何。 苏阳半个城,都是李家的商铺。 锦绣坊延绵几百年,前朝便兴盛起来。 到本朝太祖起兵时,屠了苏阳城,也没捣毁锦绣坊。 太祖还派兵护着锦绣坊和几十个绣娘。 皆因太祖母亲最喜欢锦绣坊的绣艺,当年出嫁时便穿的李家嫁衣,一直珍藏。 “锦绣坊一件精品,往往要十几道工序,四五个一等绣娘领着二等绣娘们完成。” 江婶子骄傲地说。 絮絮叨叨的,雪娘却不怎么说话,一直拥被枯坐,神思恍惚。 江婶子知道她在客栈里那半个月,夜里老捂着被子哭。 怎么能不难过呢? 在二爷面前装得若无其事,欢天喜地,不过是不想再被他轻视。 心里肯定舍不得。 即便理智上知道必须离开,感情上总归要慢一些。 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真正放下。 江婶子忍不住便安慰她: “姑娘实在不必太过伤心,侯府门第太高,咱们攀不上,等找到外祖家,就在江南,找个殷实人家嫁了,只要相公厚道,知冷知热,不求他多大能耐,一辈子太太平平的,倒是比跟着洛二爷好些。” 雪娘苦笑。 第93章 李家灭门 雪娘无声苦笑,见江婶子欲言又止,似乎还想劝她的模样,便问道: “婶子,你觉得二爷可是个恶人?” 江婶子想了想,摇头。 “那你觉得他可是个无能之辈?” 江婶子又摇头。 “那,他可是不喜欢我?”雪娘又问道。 江婶子仔细回顾了下,二爷对雪娘,一开始确实冷淡。 但圆房之后,显见得是越来越喜爱。 “你看,二爷生得那般好看,文韬武略,十九岁便钦点探花郎,五品都尉将军,侯府有钱又有势。二爷不好女色,连花酒都不去喝,又还挺喜欢我,最终也不过如此,闹得个不欢而散,分道扬镳。” 雪娘长叹一声道: “婶子啊,这世间男子,皆是三妻四妾,哪有那么多情深意重?你觉得我去哪里,找一个比二爷更好,又比他对我更好的人呢?” 简直痴人说梦啊。 别说比他优秀,比他对自己更好的人,就找一个不嫌弃她是罪户,愿意娶她的人都难。 雪娘不想妄自菲薄,但事实就是,她的身份,在这个世道,走到哪里,都容易被人轻视,欺负。 只有侯爷那样至情至性,忠义仁厚的人,才会因了一句诺言,不顾身份有别,坚持让二爷娶自己为嫡妻。 其他男人……像赵管易洛子光那样的,倒是苍蝇一般,比比皆是,挥之不去。 何必呢?痴心妄想,一辈子有一次也就够了。 雪娘不打算再嫁,有了孩子,以后便以未亡人的身份,独自过活。 若没有孩子,怕是很难独善其身。 有孩子,只要她自己愿意守贞,谁能说半个不字? 说不定官府还会赐她一块牌坊呢! 雪娘想着,便乐起来。 乐完了,又忍不住伤心,笑着流泪。 五日后,雪娘二人抵达苏阳。 苏阳李府,原本占了半条街,江婶子激动地指使着马车夫,来到阔别二十年的李府。 江婶子扶着雪娘下车,青砖黛瓦,高墙深宅。 重回故地,江婶子有些激动,眼睛湿润着,待要上前去叩门。 雪娘却拉住她的手,江婶子不知何意。 回头看了看,雪娘一脸肃然,伸手指向宅院大门。 江婶子也识得几个字,抬头看去,门楣上的匾额,豁然写着钱府二字。 怎么是钱府? 雪娘一路行来,心中早就有了计较。 锦绣坊变成玉绣坊,外祖李家肯定已经物是人非。 李府不复存在,她并不意外。 倒是江婶子,失魂落魄,看看大门,又看看雪娘。 “这,这是怎么回事,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雪娘很冷静地拍拍她,“莫慌,先去叩门问问。” 江婶子搀着她,走上门阶,抓着门上的铜环,叩响三声。 门吱呀一声,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脸来,显见得是个下人。 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了雪娘二人几个来回,见二人衣着还算体面,才出声问道: “二位是何人?” 雪娘行了个半礼,温声说道: “小哥有礼了,小女子从京城前来投亲,请问,这府上原来住着的李姓人家,如今可是搬走了?” 那小哥皱皱眉道: “李姓人家?你们找错门了,我们府上在这都住了十几年了,哪有什么李姓人家!想打抽风,也找个像样的借口来!” 说完嘭地一声把门合上。 江婶子气得手哆嗦,举手待要砸门,雪娘握住她拳头,轻轻摇头。 “他说的也没错,十几年过去了,这里已经是钱府,咱们这么着上门质问,好没道理的。” 江婶子欲哭无泪,千里迢迢,姑娘还怀着身子,这李府都不见了,可要怎么是好! “不着急,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再慢慢寻访。”雪娘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她来苏阳前就做好了打算,若是找不到外祖家的亲人,便租个小院子,一边开医馆一边慢慢寻访。 租院子自然没有那么容易,雪娘二人当日便寻了个客栈住下来。 忙活了半日,江婶子心神也稳定下来,与雪娘说: “姑娘且好生歇着,我去外面打听打听,总有些老街坊,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何事的。” 雪娘点头,她也是这个打算,只自己不好抛头露面,便叮嘱道: “婶子可万事小心,提防着点。” 又从腰间解下荷包,里面还有十几两碎银,让江婶子都带着。 这连日奔波,雪娘也有些疲累,歪在床榻上东想西想,竟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天已擦黑。 江婶子早回来了,只舍不得叫醒雪娘,昏暗的屋子里,在床榻边坐着,守着她。 见雪娘醒来,起身扶她坐起,又倒了温水来,喂她喝了。 拿了一个迎枕,塞在雪娘身后。 “婶子可打听到什么消息?我外祖他们,如今何在,可安好?” 雪娘有些急切地问。 江婶子坐下来,握住雪娘的手,缓缓说: “姑娘,婶子说了,你可别急,啊。” 她刚才在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左思右想,是不是该把打听来的事情瞒着雪娘。 若是瞒着,怕也瞒不了多少时日。 当年那场风波太过惊悚,苏阳的老人都记忆犹新,近二十年过去,说起来还历历在目。 就算她不说,雪娘自己去茶馆街坊,甚至说不定这客栈里有上年纪的,一打听便知道。 雪娘叹一口气道: “婶子不必担心,到如今,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了的?” 不过是家破人亡,蒙冤含恨罢了。 “十八年前,苏阳发生一场大案,李家满门入狱,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受不住刑,没几天就死在了狱中。” 江婶子顿了顿,看看雪娘脸色,才继续说: “绣坊里的绣娘逃得逃,死得死,也有屈打成招,作出各种证词来,指认李家家主和绣主,谋害皇家……” 雪娘大惊失色,坐直了身子。 “你舅母,也就是当年的锦绣坊绣主,不堪受辱,在狱中上吊死了。舅父被打断了腿,后来这案子因为查不出幕后指使之人,李家又基本死绝,官府便判了抄没产业,全家人口发卖。” 雪娘双手微微发抖,也就是说,李家人都被卖作奴仆了。 “当年发卖李家人口的伢行,可打听的到?李家人被发卖,总有个下家……” 江婶子摇摇头。 “事情过去太久,当年的伢行早就换了几波人,明日我再去问问,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的中人。” 她想了想,又说道: “不过大娘子那时让藕香带着嫁妆回了苏阳,藕香放了良籍,应该不会被李家牵连,我记得她是淮阳县人,老家那村子叫什么来着,牛里村,对,藕香姓牛。” 若能找到藕香,也许能有李家人的消息。 第94章 亲人相见 雪娘陡然生出希望,抓紧了江婶子的手道: “咱再在苏阳打听打听,若实在没有消息,便往淮阳去,找藕香婶子。” 江婶子点头: “藕香的命是大娘子救的,连她娘老子都是李家给的钱,才活命,她与我一样,恨不得与大娘子换,自己去那北疆吃苦受罪,当年只因她在江南还有娘老子兄弟,大娘子说她回来还有个依仗,才让我跟着去了北疆……” 雪娘闻听此言,心下略宽慰些。 藕香既然还有亲人兄弟,行事便不会无所顾忌。 两人在客栈歇了三日,江婶子满苏阳城找上年纪的打听李家人下落,都语焉不详。 连李家那些老管事都下落不明,想是不知被卖到天南地北何处地界。 雪娘再也等不得了,这日便租了骡车,往淮阳县去。 总算在牛里村打听到,当年那个叫藕香的丫头回来过。 把父母兄弟都接到县城里去了,说是牛家兄弟还开了个骡车行,专给人贩货押运。 这可就巧了,雪娘她们租的骡车就是牛家车行的。 与车把式一打听,他们家姑奶奶也在县城住着呢,不过不咋地出门,车把式都没见过。 雪娘当下便请车把式把自己带回淮阳县,送到了藕香家门口。 宅子不大,连个匾额都没有,一看就是紧闭门户,低调过活的模样。 江婶子上去敲门,出来一个十多岁的丫头,警惕的眼神打量这两人。 “闺女,你们家太太可在家?”江婶子弯腰低声问道。 丫头抿着嘴不说话,良久才脆声问:“你们是谁?找谁?” 两只黑溜溜的眼珠,满是提防与戒备。 江婶子想了想,从袖笼里拿出一块帕子。 白色绢丝,绣着云纹边,帕子一角有两朵睡莲,递给小丫头说: “烦请你把这个交给你们太太,就说二十年不见,荷香很想她。” 丫头犹犹豫豫地接过帕子,嘭地把门关上。 不过片刻,院里一阵呯呯砰砰的声音。 又听见一个女声哎哟,似乎是摔倒在地。 很快又爬起来,脚步踉跄地向门边扑过来。 门一打开,一个身着秋香色褙子,梳着圆髻,插一根素银簪的中年婶子扑出来。 一把抓着江婶子的胳膊,便嚎哭起来: “荷香,荷香啊!你怎么来了,大娘子呢,大娘子如今可好?” 江婶子也是满脸泪流,只哽咽着说不出话。 抓紧了藕香的胳膊,止住她说: “此处不便多言,先把大小姐请进去,她如今可受不得累。” 藕香这才转身,看到旁边站着,脸色凄然的雪娘。 “大小姐?这是大娘子的姑娘?好好好……” 她一手牵了雪娘,一手拽了江婶子,几人进得门去。 这是一座二进的院子,藕香将雪娘二人领进前院正厅,便扑通跪下来,对着雪娘磕了几个头。 “请主子大安!”雪娘赶紧示意江婶子将人扶起来。 又柔声说道: “牛婶子不必如此多礼,雪娘今日来,主要是为了我外祖李家,你可知李家人如今何在?” 牛婶子抹了一把眼泪道: “李家大爷,四小姐和大姐儿都在家呢,我去请他们来与姑娘相见。” 雪娘与江婶子对视一眼,大喜过望,终于找到李家人了! 雪娘忙说: “不必,婶子领我去见舅舅便是。” 牛婶子连连点头,“姑娘请。” 雪娘一边走,一边问起当年究竟怎么回事。 大概过于激动,牛婶子言辞有些不利落,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的。 雪娘大概搞明白,当年李家人被发卖,牛婶子和她当家的,辗转千里,把大爷他们买回来。 因当年案子蹊跷,恐有仇敌追杀,没敢出去抛头露面做事,一直在这宅院里深居简出,藏匿着。 “那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活的呢?”雪娘问道。 “是大娘子的嫁妆,卖了大半救人,剩下的,这十几年,我们省着花,当家的还有我自己,都出去做活,也能挣一些。” 藕香有些忐忑地看了看雪娘。 似乎担心雪娘怪她自作主张,变卖了大娘子的嫁妆。 雪娘捏了捏她的手,感激地说: “你做的对,大恩大德,许家和李家都记你的情。” 藕香连连摇头,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后院。 院子虽小,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年长些的娘子,正领着两个十几岁的姑娘做针线。 牛婶子忙喊她们起来见礼。 年长的便是李家四小姐芬娘,雪娘该叫四姨。 年纪小的一个是李大爷的女儿,叫李霜洁。 另一个小几岁,是牛婶子家的二丫头,叫灵儿。刚才出去应门的,便是她。 三位姑娘眼神里有好奇,还有一些防备。 看得出来这些年舅舅和向家人都过得谨小慎微。 几人见过礼后,牛婶子领着他们进了正屋。 “大爷呢?”牛婶子问灵儿。 李霜洁低声说:“婶子小声些,我爹昨夜喝醉了,这会子还睡着呢。” 牛婶子点头,有些局促地与雪娘说: “大爷当年受了打击,精神一直不太好,常日里思念老太爷,老太太和太太,时间长了,脾气性情也有些暴,喝了酒还能安静地睡个好觉。” 雪娘点头,想来舅舅原本是富豪公子,突然遭此巨变,在牢狱中不知受了多少磋磨。 之后被卖作奴仆,估计也没少被折辱。 虽然被牛婶子两口子带回故乡来,却不能出门做事,犹如废人一个,情志自然消沉。 牛婶子对四小姐芬娘和大姐儿霜洁说: “这位是大小姐家的姑娘,从大老远过来寻亲的。” 其他的牛婶子还不知道情况,也不敢多说什么。 李霜洁有些拘谨地行礼,似乎想靠近来拉雪娘的手,又有点不敢。 芬娘倒是努力做出镇定的样子,毕竟她年龄大,辈分也高一层。 “我应该叫外甥女,一路辛苦了。”她努力笑着,对雪娘说。 又让李霜洁和灵儿去泡茶来。 牛婶子喊来自己家小儿子木头,让他进正房卧室,把大爷叫起来。 就说李大娘子家的姑娘,来探亲了。 李大爷醉得稀里糊涂,听到木头说李大娘子,他翻了个身,嘟囔着说: “我妹子在北疆呢,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哪里会找到这里来探亲……” 牛婶子站在正屋外,急得直绞手指头,高声喊道: “大爷,您可起来,真是大娘子家的姑娘,从京城来,看咱们来了!” 第95章 事有蹊跷 李大爷这才半信半疑地爬起来,披了衣裳,走出门去,又转身回来。 从铜盆里捧了凉水,浇到自己脸上,醒了醒神,才问道: “真是我妹子家的女儿来了?” 牛婶子站在门外,掀起衣角,擦着眼角说: “可不是吗,这么多年,终于有了消息……” 说着便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李大爷匆匆地理了下衣着与头发,踉踉跄跄冲到正堂。 雪娘迟疑地站起身来,她从未见过外祖家人。 眼前这位男子,有四十开外年纪,形容有些憔悴。 身形倒是高大威猛,长相依稀有娘亲的影子。 李大爷站在门口,愣愣地唤道:“蕊娘……” 眼前恍然便是妹妹出嫁前的模样,二月春光斜照下,形容绮丽,身姿修长。 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从外面回到家中,自家妹子在厅堂里笑吟吟侯着他,递上一碗热茶。 眼泪模糊了双眼,李大爷抬起胳膊,用袖子擦干眼泪,哽咽着说: “你是,蕊娘的女儿?” 雪娘也泪眼模糊,蹲身行了个大礼,口中说道: “雪娘给舅舅见礼了!” 李大爷几步走上前去,伸手托起雪娘:“好孩子,坐,快坐!” 几人都忍不住,各自掩面痛哭起来。 被撵到院里的灵儿和木头不明所以,见大人们在正堂里哭得那般伤心,也跟着泪眼婆娑。 各自垂泪好一阵子,还是江婶子先平复了情绪。 拉着牛婶子打了水,给大爷和雪娘净了面,又上了热茶。 进了厨房,牛婶子忍不住,拉着江婶子问: “我怎么看着,大小姐像是有了身子的模样?” 江婶子点头,却又抿着嘴,不发一言,不作解释。 雪娘叮嘱了,她肚子孩子父亲是谁,最好瞒着,除了舅舅,谁也别告诉。 牛婶子叹一口气,知道此事多有蹊跷。 大小姐既然有了身孕,那应是嫁了人。 婆家怎会让她一个怀了身子的媳妇,千里迢迢,到这江南地界儿来寻亲? 只是牛婶子做下人的,不好多问,满腹狐疑,只能埋在心里。 雪娘千里奔赴,总算找到外祖家亲人且不提,京城里也天翻地覆。 除夕那几日,洛子清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虽说侯爷过世,府里的人情来往不如往年那么热闹,但也迎来送往, 年前送节礼,祭祖,年后拜年。 从年前忙到年后,等闲下来,已经过了初十。 柳夫人不愿意回府过除夕,侯府上下一家子去了别院,给柳夫人磕头。 又在别院吃了中饭,算是陪长辈过了年。 饭后,柳夫人特意把洛子清叫到书房,仔细问他求娶薛清澜一事。 “你这么做,实在有点莽撞,可考虑过雪娘的感受?” 柳夫人忧心忡忡地问道。 “孙儿知道她委屈,可是局势不由人,我不救清澜,实在过不去心里这关,两害相较取其轻,一边是要命的事情,一边不过名分上受点委屈,雪娘不是那种轻狂的人,孙儿想,过段时日,她也就明白了。” 柳夫人摇摇头,洛子清还是不懂人心,更不了解雪娘的性情,宁肯玉碎不肯瓦全。 她嫁给侯爷时,子清刚满八岁。 柳夫人觉着这孩子太严肃了,常日板着一张脸,不言不语,不哭不笑。 她曾提醒侯爷,对孩子不能太严苛,还是要刚柔并济。 不然他性情上,怕是过刚则催。 侯爷不以为然,说洛家儿郎,以后是要上疆场厮杀的,太过温情,会失了锐气。 等洛子清十几岁时,已养成孤僻固执,心思深沉,难以触动的性情。 侯爷也有些后悔,可惜为时已晚。 柳夫人叹一口气,罢罢罢,她说再多也无用。 总是要他自己撞了南墙,才会落泪。 他怕是还不知道雪娘已经离开了京城? 柳夫人看洛子清的眼神里,带了几丝悲悯。 洛子清毫无察觉,雪娘不辞而别带来的那股不安与难过,渐渐平息。 他又在内心较起劲来。 一想到雪娘临走那日,欢天喜地的模样,他便觉着心寒。 倒好似迫不及待要离开自己似的。 想着就算去学府街,见了雪娘也没意思,他就一直拖着。 年前太傅病重时,洛子清便与他言明自己打算求娶清澜。 太傅老泪纵横,暗叹这个关门弟子实在没有看错。 人间多的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能有几个? 可见洛子清人品端方,是可以托付之人,自然首肯。 只是罗雪娘?薛太傅有些踌躇。 洛子清只简单一句: “我已与罗雪娘和离,将来以贵妾之礼迎她入门,想来清澜也会善待她的。” 太傅点头,他本就觉得子清娶那个北疆孤女太过委屈。 如今局面,洛子清的办法倒是周全,面面俱到。 因了这个消息,太傅的病也好了几分。 只没有人想过,罗雪娘又是何种心境与处境。 又到一年花灯节,徐氏年前已急不可耐地请了媒人,上薛家提亲,换了庚帖。 只待过完节便去下聘,两家都怕夜长梦多,想赶在三月里将亲事办了。 花灯节这日,洛子清在府中坐立不安。 想去看看雪娘,又怕去了被她冷淡。 若是她与自己哭闹痴缠呢?洛子清最怕女子不讲理。 几次出门,往学府街去,又打马回头。 算了,左右再冷她几个月,也就好了。 等清澜进门,木已成舟,再去见她。 到时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自己一一满足就是了。 她总不至于无理取闹,要自己休了清澜? 雪娘不在,清影院孤灯寒窗,简直催人心肝。 若是平日,洛子清还可以去军营,可花灯节这种日子…… 辛如其曾约他去游湖看灯,说是花船上叫几个娘子,吹拉弹唱,好不快活。 洛子清成亲前还偶尔去一两次这样的聚会。 跟雪娘圆房后,这种场合便避之不及。 那些花娘身上脂粉味太浓,闻着恶心,他说。 洛子清不想去花船上找辛如其,决定去看看薛清澜。 薛文进入了大狱,就剩她一个女子在家支撑门庭。 这个年想来也不好过。 洛子清年前年后派人过来几趟,送银子送东西。 只是他太忙,也为了避嫌,一次都没亲自来过。 正好今夜无事,去薛府问候一二也好。 等过了花灯节,下了聘,他与清澜就不好再见面。 到了薛府,却被门房告知,小姐出门赏花灯去了。 洛子清很诧异,今年如此情势,清澜怎会有兴致看花灯? 他心怀疑惑,离了薛府,缓步往街市行去,想着也许能遇见清澜。 第96章 二爷打脸 不知不觉行至皇家花楼处,想起去年便是在此遇到雪娘,洛子清心生怅然。 抬头一看,恍惚见到高台上有个熟悉的身影。 是薛清澜,站在齐王身边,正巧笑倩兮地与他说些什么。 洛子清心中一跳,他二人怎会站在一起? 他在楼下,仰头看着薛清澜,一脸严肃地审视着。 不知是否心中有鬼,直觉便格外灵敏。 薛清澜正笑着与齐王耳语,突然侧头,与人群中洛子清的视线对上。 她微微抖了一下,脸色一僵,又迅速转过身去。 洛子清心下了然,却还是不甘心,慢慢踱步,牵着马走回到薛府门前。 一直等到三更将尽,才看见一顶轿子乘着月色归来。 轿子旁边伴随的,是齐王府上两位嬷嬷。 薛清澜早看见洛子清,背着手立在府门前,不知等了多久。 伸出纤纤玉手,招手让桥夫停下。 她踏出桥门,远远地与洛子清对视片刻,才缓缓上前来,屈膝行礼。 洛子清暗声问道:“为何?” 薛姑娘看了看身边两个嬷嬷,示意她们退后。 两个嬷嬷犹豫片刻,恭敬地退后十余步。 薛清澜又往边上走了走,才回身对洛子清轻声道: “二公子休妻另娶,你我以后在京城都抬不起头。齐王前几日派人来,说倾慕我已久,愿纳我入府为侧妃。” 洛子清沉默半晌。 “太傅可知?”他问道。 薛清澜摇头道: “哥哥说此事不必告知父亲,他必然不会同意的。” 顿了顿又说: “齐王允诺,我入府后,他会去向圣上求情,放过父亲和薛家,还会举荐我哥哥入户部为官。” 洛子清抬头看了看月色,明月如照,只可惜照不清人心。 他很奇怪,自己竟然没有生气,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此,他再也不欠太傅,不欠薛清澜了! 薛文进比清澜大六岁,中进士后在翰林院做编修已有三年。 早就想谋个实职,太傅却一直压着。 大约他早就不耐这种冷板凳境遇,一直郁郁寡欢。 对洛子清也不冷不热,想必是不满他在太子面前受重用。 不做文臣便去军中当了正五品都尉。 而他一直是个七品编修,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 洛子清是何等聪明之人,只不过敬仰太傅,也信任清澜,才不设防备。 一见清澜站在齐王身边,他便洞悉内情。 薛文进与薛清澜利用自己,与赵家博弈,换得了最好的筹码。 纳薛清澜为侧妃,齐王大概也正中下怀。 这些年他不敢明面上对太子如何,便常常拿洛子清作伐,想方设法不余遗力地踩踏。 洛子清不惜和离,贬妻为妾,求娶清澜,却被齐王随意拦截。 这是把洛家,把他的脸踩在地上摩擦啊。 洛子清苦笑一声,知道不该问不必问,却又忍不住说: “你可知,我为了救你,已经与雪娘签了和离书,甚至要贬妻为妾……” 薛清澜低眉垂眼,过了好一会才说: “子清兄不是也不中意罗姑娘吗?当初逃婚几个月,回京后这一年多也从来不肯带她出门做客来往,想来和离也是你之所愿。” “将来若觅得一位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嫡妻,对洛家对子清兄,也百利无一害啊!清澜只是助子清兄一把,摆脱这段不般配的姻缘……” 此话听起来毫无漏洞,洛子清无言反驳。 是啊,是他自己逃婚,也是他让雪娘待在清影院,不要出来走动。 是他自己不惜与雪娘和离,要迎娶薛清澜。 怪谁呢?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过一年半的光阴,雪娘已深深嵌在他心里。 外人又怎知道。 洛子清什么都不想说,一片真心被辜负践踏,却怪不得别人。 是他咎由自取,自作多情,将自己送到薛清澜兄妹脚下,给他们做了攀附权贵的踏板。 薛清澜还在振振有词: “齐王亦是爱才之人,子清兄若能投入齐王麾下,必有一番前程,你我本就是同门师兄妹,将来相互支持,我在内廷,你在朝堂,各自成就一番事业,不也是快意人生?” 洛子清听了这话,盯着薛清澜死死看了几眼。 她也大着胆子回看他,眼神里闪着火热的光芒。 是对权利地位与尊荣富贵的热切渴望。 洛子清瞬间洞明,她这是在暗示,让自己助力,帮她坐上皇后的位置? 真是好大的抱负! 洛子清讽刺地一笑,拱手行礼道: “洛某恭祝薛姑娘得偿所愿,好风平地起,扶摇上青云!” 再也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此时他才明白,祖父临终前所言何意。 这些贵女名仕,所谓高贵典雅不过是搭台子唱戏,装模作样罢了! 一旦戏台子塌了,她们就折了腰,露出真面目,样子难堪。 可笑自己以前,还把她当做心中高不可攀的青莲明月! 洛子清步履越走越轻快,这件事情如此峰回路转,他却并不难过。 甚至还有些喜不自胜。他和雪娘,不用分开了! 明日,明日他便要去把雪娘接回来。 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隔离。 回到侯府,洛子清在乾坤阁陀螺一般转来转去。 内心的喜悦与急切压抑不住,他跑去清影院,吩咐荀嬷嬷,找婆子来清扫。 深更半夜的,打扫什么屋子?荀嬷嬷觉得二爷有些魔怔。 侯府的规矩,哪怕一直空着的院子也是日日打扫,不然家具布置都会变旧。 清影院干干净净的。 洛子清偏偏觉得还不够好。 说糊窗子的棉纱时间长了,漏风,让赶紧开库房,去换新的来。 又说软塌上的垫子不够软和。 拔步床的帷帐颜色太暗淡,换。 里里外外,连椅搭子都换了雪娘喜欢的颜色。 还一再嘱咐,明天白日里再好好打扫归整。 定要布置的像新屋子一般,让二奶奶回来看着就高兴。 荀嬷嬷直摇头。 洛子清很想当下便去学府街,可是今天已经太晚了。 他怕唐突了雪娘,本来就委屈着,这样贸然前去,怕是不会给他好脸色。 再说城内已经宵禁,只能等天亮。 他要抬着八抬大轿去,隆重而正式地把雪娘接回来。 雪娘应该也会高兴,他们不用和离了! 不过她肯定委屈,临别的时候,说什么来着,此生不复相见? 嗯,雪娘性子向来柔和,好好哄一哄,应该就没事了。 左等右等,天却不亮。 第97章 雪娘失踪 洛子清急不可耐地找来三石问: “这些时日学府街那边还好?二奶奶过年都做什么了?有没有出去逛庙会,看花灯?” 三石和长岩这些男仆本不可以进后院。 二爷特意让婆子去后罩房喊人,他自然不敢怠慢。 都已经睡下了,正做美梦呢,又穿好衣服进来。 一听二爷问二奶奶的事情,三石吞吞吐吐地,不敢说。 洛子清瞪他一眼,问你话呢!磨磨唧唧地,想干什么? 三石一激灵,脱口而出道:“二爷,二奶奶她,不在学府街。” “什么?不在学府街,在哪里?”洛子清蹭地站起身。 “小的也不知道。”二爷气势太足,三石被吓得跪了下来。 “为什么早不禀报给爷?” “小的想说来着,可那几天太傅病危,爷忙得团团转,吩咐小的说,学府街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就好,不用告诉爷。” 三石声音越说越小。 雪娘走了?洛子清不信,她一介孤女,能去哪儿? 时已四更,洛子清也不睡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又让三石研墨,写了几张大字,写一张撕一张,越写心越不安。 好容易熬到五更,消了夜禁,洛子清带着三石打马来到学府街,砰砰砰地敲门。 吉祥如意两人遵着雪娘吩咐,在学府街看宅子。 过年也没出去走动,就怕姑娘不知道哪天回来了,宅子里得有人伺候。 雪娘让她们改口叫姑娘,说以后她再也不是二奶奶。 这宅子虽然不大,但也有五间上房,两排厢房。 两人住在二进的厢房里,挤在一间屋子里壮胆,前院没人。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两人还在梦乡呢。 洛子清让三石砸了好一会门,没人应,院子里好似没人住一般。 他差点就要翻墙头跳进去了。 还是吉祥睡觉浅,惊醒了,把如意推起来。 两人裹着被子,听外面砰砰砰震天响,吓得直哆嗦。 这是来强盗了?按理做贼的,不会这么嚣张。 吉祥抱怨道:“我早说了,要去买条大狗来,你就是不肯。” 雪娘离开京城那日,齐王暗探便深夜潜入这宅子。 虽不曾对她二人做什么,只问了二奶奶的去向,也把吉祥如意二人吓得几夜不敢合眼。 如意小时候被狗咬过,见着狗就溜墙根走。 心里知道吉祥这个主意好,可就是害怕,一直不松口。 两人哆哆嗦嗦地,穿了衣服,提着灯笼来到二门口。 仔细听了一阵子,如意耳朵尖,迟疑着说: “好像是二爷和三石的声音……” 两人跌跌撞撞地跑到前门,拉开门栓,果然是二爷与三石。 三石手都快砸肿了,也不敢抱怨,二爷一撩袍子,便进门到处找人。 见院子里光秃秃的,连个灯都没点,转身问: “二奶奶呢?” 吉祥和如意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吉祥稳住心神: “禀二爷,姑……二奶奶她离开京城了。” “离开京城?去哪了?”洛子清进到前厅。 三石和如意赶紧地,把油灯点上。 屋内亮堂起来,能看清二爷脸色阴沉,像下雪前的天一般。 “二奶奶没说……只说是在京城待的不开心,要出去散散……” 雪娘临行前叮嘱了,除非有人拿着刀威胁她们,不然不能泄露她和江婶子的去向。 吉祥声音越说越小,二奶奶不开心,还不是因为二爷要停妻另娶。 要说也是,谁愿意做妾呢? 别说二奶奶,吉祥如意都不愿意! 洛子清仔仔细细地,把雪娘临走前做的事情,说的话,反复问了好几遍。 雪娘给这两丫头留了一百两银子,一百两! 够她两人活上年了! 她是打算年都不回来了吗? 洛子清回到侯府,眯了半个时辰,看天色大亮,便冲去玲珑苑找徐大夫人。 徐氏正用早膳呢,见自家好大儿来了,眉开眼笑地问他可用过膳。 听说没有,一叠声吩咐宝珠叫厨下做些二爷爱吃的来。 洛子清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了碗粥,细细地问徐氏: “母亲与罗氏去庄子上那几日,可发生了什么事?” 徐氏警觉地看了儿子一眼,难道他知道逼雪娘落胎之事了? 不对,以子清的性情,若知道这事,早就冲过来直面质问她了。 说不定还要把她送回老家去关祠堂! 徐氏知道,她这儿子,脾气跟老侯爷一模一样,眼里心里都揉不得沙子。 “没什么特别的,就庄子里转转,大冬天的,也没啥好看的。” 徐氏想糊弄过去。 “为何母亲两日后就回府,罗氏她却住了那么久?”洛子清追问道。 “她自己不注意,以前野惯了了,非要在庄子里乱走,吹了风,夜里就发热。我不想着要找媒人去薛家提亲吗,急着回来,她自己说,要在庄子多养养。” 徐氏生怕洛子清发现自己逼雪娘落胎之事,急着撇清。 子清虽然要娶清澜,可如今她也能看出来,罗雪娘怕是在儿子心里,分量不轻。 搪塞了几句后,徐氏便道: “母亲年前已经请媒人去薛家提亲了,这几日也该去下聘了?” 洛子清摇头,“不必了,回头把庚帖还回去。” 徐氏大惊失色,这又是怎么了? 怎么自家儿子如此玉树临风,惊才绝艳的,亲事却一波三折! 徐氏捂着胸口,觉得自己真要犯心口痛了。 “你不会是因为罗雪娘走了,就不肯娶清澜了?” 洛子清一笑道:“不是我不娶,而是人家攀高枝了。” 再问,他就什么也不肯说,匆匆离府,又打马去庄子上,找柳夫人。 吉祥和如意说,雪娘离开侯府前,去别院里见了柳夫人。 洛子清突然想起来,除夕那日,柳夫人把自己单独叫到书房。 问起雪娘时,那种悲悯的眼神。 当时自己怎么说来着? “雪娘自然是不高兴,不过孙儿会给她一个交代的,等清澜进了门,我再接她回来。清澜性情仁厚,断不会亏待她。雪娘的身份,做妻子本来就不合适,留在后院,于她自身也更有益。” 洛子清那时还笃定,雪娘一介孤女,性子柔顺,除了依附侯府,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 若有别的出路,当初她也不会进京,上侯府投亲。 更何况,她嫁给自己,原本也该是有几分贪图这侯府富贵。 哪里会真舍得丢弃?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愚钝啊,既没看清薛清澜,也没看懂罗雪娘。 第98章 侧妃入府 “祖母,雪娘离开京城前来与您辞别,究竟说了些什么?” 洛子清一夜未睡,神色憔悴,下颌上隐隐有些青痕。 “她说,与你之间是一段错缘,她不该强求,如今别过,以后就再也不提了。” 洛子清脱口而出:“不可能,雪娘怎么可能真与我就此别过?” 她那么喜欢自己,又那么柔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攀附着自己,怎么可能如此决绝? 和离不就是耍花招吗?怎么就真的不告而别? 洛子清微微弯下腰,佝偻起身子,胸口一阵绞痛突如其来,他咬牙忍着。 “她有没有告诉祖母,打算去哪里,以后怎么过活?”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哑声问道。 “说是想回北疆,那里还有几个邻居亲友,回去大概开医馆,雪娘的医术,还是很值得称道的。” 柳夫人深知洛子清此刻心情,却爱莫能助。 她长叹一口气,劝道: “你对雪娘,怕是误会甚多,她为什么嫁给你,又为什么不辞而别,你大概都没弄懂。也怪我,急急地搬到别院来,当初我若在府里,决计不能让你作出这等无情之事来……” 洛子清不明白柳夫人的意思,无情之事? 他没有无情啊,他只是想给清澜一个容身之所,想把雪娘庇佑在后院之内,他哪里无情了? “祖母,我若是无情,和离后任她自行离去便是,又何必要贬妻为妾,自毁声誉,招人耻笑?” 无情之人是雪娘啊,竟然如此狠绝! 洛子清失魂落魄地告别柳夫人,只觉苍茫天地,无处可依。 北疆那么大,他要到哪里去找人? 回到清影院,他站在月洞门内,踌躇着不敢往前。 这院里,每一处都让他想起雪娘,每一处都提醒他雪娘不在了。 真是应了那句,处处是她,处处都不是她。 想到雪娘孤身女子,那般玉软花柔的模样,漂泊在外,还不知会遇到什么。 洛子清便觉得自己的心,像风筝一般,被放到了云天外。 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扯着揪着,撕心裂肺地疼。 他转身去了军营,把春日新招的兵练得人仰马翻,自己累到倒头便睡。 京城永远不缺好事者,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吃瓜这件事,真是自古至今,没有什么不同。 京城人家,上到侯门贵户,下到贩夫走卒,这段时日餐桌下饭的,不是佳肴美味,而是洛子清。 薛清澜将入齐王府为侧妃,罗雪娘不知去向,洛子清沦为京城笑柄。 从前勉强也算是个高岭之花,探花郎,东宫红人,军中新将。 生得又那般玉树临风,俊逸潇洒。 走到哪,都牵着全城女娘子的心。 如今可谓狼狈不堪,贬妻为妾已经为人所不耻。 偏偏人家薛清澜还看不上他,转身就攀了齐王的高枝。 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只有一个人欢欣不已,永淑公主。 永淑爱慕洛子清多年,不得近身,如今自觉有了机会。 子清哥哥落魄到几乎人人耻笑的地步,这时候,不正是她堂堂公主抛出橄榄枝的最好时机吗? 只是永淑被困在宫里,轻易不得出门。 终于到了薛清澜入齐王府为侧妃的日子。 永淑借口为哥哥贺喜,缠着贵妃放行,到了齐王府。 虽只是纳侧妃,排场也不小,齐王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薛清澜一身销金粉底嫣红石榴裙,同样嫣红色盖头。 黄昏时分,一顶四抬软轿抬入王府。 贵妃亲自指下的侧妃,齐王妃自然不会怠慢,在前院张罗了酒席,宴请宾客。 又安排薛清澜住在离齐王书房最近的银杏苑。 院子挂满灯笼,贴了喜字,内室到处都挂了嫣红绸子,粉色纱幔。 齐王散了宴席,进了银杏苑,便嗤笑一声。 摇摇头,暗暗说一声:“王妃有意思。” 进了内室,薛清澜已散了发髻,换了寝衣。 只松松地挽了个环髻,斜斜地坠在一侧,倒有些婉约柔媚气质。 身着粉色里衣,含羞带怯,螓首微垂,只待齐王宠幸。 齐王缓步进了帐幔,无限风流地勾唇一笑。 伸出手,轻轻一拉,薛清澜那粉色衣带便散了开去。 丫鬟婆子们早就退了出去。 齐王解了衣带,却不再进一步动作,只那么闲闲地立着,低头细细打量。 薛清澜斜坐于床榻上,只觉头顶齐王眼神灼灼,颇有压力,不敢抬头。 齐王轻轻一推,她便倒在了卧榻上。 身上一凉,却是他把寝衣掀了开去。 薛清澜紧闭了眼,微微颤抖着。 她母亲已去,头天晚上嫂子拿来一张避火图,让她好好观摩。 奶娘说圆房时有些女子会很痛,让她多加忍耐。 薛清澜心里有些畏惧,齐王没有表露出一丝温情。 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上下打量她的身体。 她微微颤抖着,二月里还是天寒地冻时节。 虽然有地龙,薛清澜却觉得冷意从身体里往外发散 畏惧里渐渐生出几分羞辱,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渗出来。 薛清澜没有等来想象中的风雨,只听到齐王嗤笑一声: “相貌不过中等,身段竟也平平,洛子清那个木头疙瘩,居然为你这么个货色,放走了罗雪娘,啧啧。” 说完竟掀了帐幔,扬长而去。 对于齐王来说,纳薛清澜为侧妃,不过是随手为之。 舅舅说,只要他纳了薛清澜,薛家在文人清流中的声名便会一落千丈。 支持太子的那些酸孺将化作一盘散沙,如盲流野寇,再不足为惧。 何乐而不为? 赵阁老只咬牙,恨洛子清多事。 本来只需用赵启新那个浪荡子,如今倒赔上个齐王侧妃位子。 还要把薛文进那个不成器的弄进户部去。 齐王倒无所谓,反正他早看明白了。 齐王府的女人,哪个都不由他自己喜欢,不由他说了算。 纳谁不一样? 纳薛清澜,还能踩踩洛子清的脸,也为雪娘出一口恶气! 竟然要以妻为妾,洛子清那榆木脑袋里到底在想啥? 他以为自己能不负天下所有人呢! 亏他想得出来,说得出口! 薛清澜扯着里衣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无声泪流。 她不敢放声大哭,今夜是她的洞房花烛夜,传出去便是话柄。 外面不知多少人,在等着看她,看薛家的笑话。 大丫鬟绿萝和蓝叶小心翼翼地进来。 她们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王爷走得也太快了些。 “姑娘……你,没事?”绿萝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以后记得唤我侧妃。”薛清澜已经收住了眼泪,淡淡吩咐道。 “备水,我要沐浴。” 总有一天,我会把这所有的羞辱,都一一还回去。 薛清澜挺直了背,又恢复太傅嫡女那不可冒犯的尊贵模样。 第99章 无情之人 银杏苑里这番景象,王妃自是接到丫鬟密报。 她不动声色,只嘴角含笑,拿起银剪子,剪去烛头上那烧焦了的一段芯子。 烛火跳了跳,室内又亮了几分。 齐王心思难测,王妃知道自己不是他心头好。 于是便时时谨记,齐王他喜欢谁,宠幸谁,都不要在意。 因为她深知,无论齐王心头人是谁,都不会是自己。 杜如霜能拥有的,只有这王妃的名分。 要不到的,她不会去贪图。 只恪守本分,齐王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放浪形骸,实际骨子里是个良善之人。 杜如霜是礼部侍郎之女,皇上将她赐婚给齐王,无非是因为杜家家世清贵,却没有权势。 齐王与杜家联姻,毫无半点可借力之处。 赐婚的圣旨下达杜家,杜如霜心中并不欢喜。 让她意外的是,齐王竟然托人私下相约,与她把话说明白。 “入我齐王府,并非富贵路,怕是一路多艰险,你若是不愿,我自然可以找父皇,想办法推掉这婚事,大不了被父皇杖责二十大板。” 说这话时,齐王全然不是世人传言的那般玩世不恭。 “但你若是愿意,我此生都会给你尊荣,不过没有情爱,情爱,肖元起给不起。” 话说得坦诚明白,杜如霜敬他这份坦然与担当。 最主要,齐王虽然给她选择。 杜家却没有选择,若是拒婚,她杜如霜只有入家庙一条路。 不过是做王妃而已,一路多艰险又如何? 做女人,哪里有不艰险的路。 杜王妃不担心薛清澜,她心里更惦记的,是永淑公主。 永淑一到王府,便换了衣裙,跑出去堵洛子清。 还威胁王妃,不许告诉哥哥和母妃,否则,就要她好看。 王妃敢得罪永淑吗?不敢,只能帮她瞒着。 永淑知道今日洛子清休沐,逼着哥哥托人将他约到曼华楼。 她思慕子清哥哥多年,先是薛清澜挡路,半路又杀出个罗雪娘。 如今,终于轮到她了! 永淑深信,自己才是子清哥哥命中注定的姻缘…… “子清兄,大丈夫何患无妻!来,跟哥们儿走一个!” 今日就算没有齐王相托,辛如其也打算把洛子清带出来,免得他独自伤怀。 洛子清不言不语,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都以为他为薛清澜伤心,殊不知他心里惦记的,另有其人。 雪娘走了好些时日,洛子清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她怎么就走了呢?她为什么要走? 洛子清活了二十余年,没有体会过多少温情滋味。 祖父严苛,母亲刻板,父亲木讷。 他从小到大,一直活在规矩,训教和责骂里,时时刻刻都绷着。 六岁那年,亲祖母去世,他随祖父父亲回京奔丧。 大冷天的,徐氏亲手把他推进湖里,还若无其事地说,没事,知道你淹不死。 洛子清心里关于温情的那扇门便落了锁,不再期待。 自然,也没有温情给予别人。 有了雪娘,才知道原来人还可以那样活着,那样温暖亲密地在一起。 又香又软又粘人的一个女娘子,见到他,便笑逐颜开。 围着他说不完的话,忙活不完的事。 替他更衣,给他上茶上点心。 问他累不累,饿不饿,要不要捏肩捶腿。 又絮絮叨叨地说些这段时日他没过来,她都做了些啥,府里发生了些啥。 问他军营里的事,还有朝上的事。 起初这女子也不知道避嫌,什么都问,赵家如何,太子如何,无知又好奇。 后来好像知道了,内院女眷不得过问政事。 便不问那些了,只说些家长里短。 洛子清向来少言,一开始觉得雪娘很烦。 话怎么那么多,笑得怎么那么开怀,女子当笑不露齿,她不懂吗? 慢慢地习惯了,开始放松自己。 不再正襟危坐,往软榻上一靠,腿一伸,听她絮絮叨叨。 看她转来转去,忙忙叨叨地伺候自己,很惬意,很受用。 雪娘是他活了二十年得到的,唯一温暖与柔软。 起初他只觉得新奇,慢慢觉得熨帖,幸福。 薛清澜定亲后,他挺高兴的,想着可以一心一意地与雪娘在一起了。 两人在药庄那几日,是他人生最美妙的时光。 雪娘就像一场春雨,一点点飘洒在洛子清干涸的心里。 可是还没等他这榆木疙瘩彻底醒过来,祖父去世,太傅入狱。 措手不及,猝不及防,他本能地按照自己习惯来处理。 因为不曾体会过温情,他便不懂得以温情待人。 论事不论情,用最有效的方法解决问题。 没想到,那么温顺柔软的一个女子,竟然如此狠心。 说走就走,一点余地都不留。 辛如其见他一杯一杯的喝冷酒,便赔着笑脸,拉他到外面醒酒。 “你这么着喝,回去可有人给你做醒酒汤?”辛如其笑嘻嘻调侃他。 洛子清扫他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醒酒汤?清影院现在寂然无声,连乌鸦都不来。 丫鬟全被他赶走,回去便是孤家寡人,哪有什么醒酒汤。 洛子清晕乎乎地,被辛如其搀扶着,进了另一个雅间。 “公主,人我可给您带到了,回头可别传出去,是我帮您,要被老爷子知道,我吃不了兜着走!” 雅间里静悄悄的,一架苏绣百鸟朝凤屏风挡着,影影绰绰地后面有个人影。 洛子清喝得有些上头,晕晕乎乎觉出些不对劲,什么公主? 他转身要往外去。 “洛子清,你敢走试试!”屏风后传来一声娇斥。 一个宫装美人儿,绕过屏风转出来。 是永淑公主,逼着身边大宫女与她换了衣装,来此守候洛子清。 永淑几步上前,拽住洛子清的衣袖,娇声唤道:“子清哥哥……” 声音有些发颤。 洛子清虽然头晕,却没有失去神智。 他抬起胳膊,用衣袖拂去永淑的手,冷声说道:“公主请自重。” 永淑脸色微变,她从十三岁起,远远看见洛子清,便怦然心动。 每年能在宫里见到几次,也曾托宫女送过手帕子与情诗,都被退回。 今日洛子清如此落魄,她不惜名声前来私会。 以为心意昭然,子清哥哥必定会感动。 哪想到他依旧如此冷淡? 永淑咬着嘴唇,眼泪泫然欲滴。 洛子清看着永淑这副模样,心里不知怎地,又想起那人。 也是这样,不由自主地便咬着嘴唇。 只是这动作,在公主身上出现,咋就那么矫揉造作? 只有那个人做起来,才是一副娇艳明媚,又天真无辜模样,惹人怜爱。 洛子清退了几步,厉声道: “子清不知公主在此,无意冒犯,现在就退下,请公主自重!” 永淑一跺脚,又上前去扯住他衣袖, “子清哥哥,薛清澜她无情无义,辜负了你,我,我,我对子清哥哥,一片真心,你若去向父皇求娶,父皇必定会答应,你我情投意合,到时京城里的人也不会再嘲笑你了……” 洛子清闻听此言,眉头一皱,酒也醒了几分。 “公主何出此言?子清自问举止有礼,从未对公主有半分逾越,哪里说得上情意二字?更谈不上求娶,还望公主慎言!” 说完,便避之不及地甩袖离去。 第100章 就是骗子 永淑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她话本子看多了,以为自己这一番表白,子清哥哥必定感动不已。 与自己你侬我侬,成就一段佳话。 哪知道郎君竟是个无情人? 她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出去,屏风哗啦倒在地上。 隔壁守着的宫女们吓了一跳,纷纷过来,跪在地上求公主息怒。 “公主,咱们还是赶紧回王府,王妃不知多着急……” 齐王妃身边的大宫女玉环大着胆子劝道。 永淑只能悻悻然地回到齐王府,换回衣裳回宫。 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洛子清如今落魄至此,为何还是对自己视若无睹。 次日,侧妃进宫谢恩,贵妃与齐王一起,为薛侧妃母家求情。 皇上对这样的结果自然很满意,他不愿意太子受此案牵连。 也不愿薛太傅一系从此一蹶不振。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 赵家势力之深厚,令皇上心中震惊,甚至后悔不该对洛家打压过快。 若不是他急着瓦解洛将军兵权,侯爷也不会早逝。 这一场博弈,让他看到了赵家真正的势力,远比他预估得要强悍。 宣元帝恨得牙根痒痒。 赵家已是他眼中钉,心中刺。 若再不拔除,大魏朝就要被赵家架空,他这个皇上要成傀儡了! 齐王一求情,皇上便下旨令太傅回家自省。 只定了个驭下不严之罪,革职停用。 薛太傅回家后,知悉清澜已入齐王府为侧妃,长子也为赵家所用。 他在大狱里被洛子清照顾得好,没有吐过血。 此时喷了几口老血,之后缠绵病榻几日,便与世长辞。 留下遗言道,他无颜以对地下先祖,也无颜面对自己的弟子与天下文人。 死后以发覆面,简棺发丧,不发讣告,不设奠仪。 薛太傅爱子心切,不希望他参与夺储之争。 把薛文进安置在翰林院做编修,也是韬光养晦的打算。 日后天下大局已定,文进便可像他自己这般,做太子师,帝师。 倒是对几个弟子,不惜余力地鞭挞,利用。 哪里想到儿女全然不懂他一番苦心。 竟为了荣华富贵,投向太子的对立阵营,齐王与赵家怀抱。 颜面扫地,情何以堪,唯有一死。 洛子清这段时日一直待在军营,避开京城各种流言与指点。 两年前他钦点探花,春风得意时,娶孤女罗雪娘为妻,在京城便躁动一时。 年前和离求娶落魄凤凰不如鸡的薛清澜,又是一场轰动。 有人赞他对薛家有情有义,也有人说他沽名钓誉。 甚至说他一直嫌弃那个恩人的女儿,所谓不忘恩义不过是假模假式罢了。 如今洛子清里外不是人,丢了夫人又折兵,颜面尽失。 京中众人都没想到,他还会去薛府吊唁太傅。 薛文进如今虽进了户部,任五品郎中,薛府却门庭冷落。 天下文士清流,都唾弃薛门背信弃义,无德无忠。 甚至有那激进者,往薛府门前扔烂菜叶臭鸡蛋。 见到洛子清前来致哀,薛文进有些尴尬。 倒是洛子清,不卑不亢。 对他来说,太傅与他这一双儿女,是两码事。 太傅临终前,洛子清曾来探望,太傅却不肯相见。 只让身边的老奴传话说,儿女不忠不义,他愧对洛子清这个弟子,无颜相见。 其实洛子清心里,无比庆幸薛清澜攀了高枝。 雪娘不辞而别,他才意识到,在自己心里,这个小娘子有多重要。 对雪娘才是爱,对薛清澜,以前是一叶障目地仰慕推崇,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洛子清暗暗感激齐王。 若不是齐王,他便真娶了薛清澜。 若那样,就真要遗憾终身了。 如今悬崖勒马,他和雪娘还不算走到绝境。 只要把她找回来,好好地赔罪,一切还有机会重来。 可是去哪儿找回雪娘呢? 短短两年,物是人非。 祖父去世,薛家倒戈,太傅身亡,雪娘失踪。 茫然四顾,哀从心生。 从薛府回侯府的路上,恰好经过吉庆斋。 洛子清无意识地下马,去排队买了两包乳酪酥和芝麻糖。 当着那么多排队人的面,三石不敢说什么,牵着马在旁边巷子里等着。 二爷捧着点心回来,一手拉了缰绳,一手还小心翼翼地护着点心。 要翻身上马时,三石才斗胆说:“二爷,二奶奶她,不在府里了。” 二爷从来不吃点心,每次逢十回府,才会去吉庆斋买一些,带回去哄二奶奶开心。 洛子清一愣,把点心扔给三石,“赏你了!” 回到清影院,他黯然独坐。 雪娘在的时候,这屋子里是温暖的,热闹的。 絮絮叨叨的话语,轻轻浅浅的笑声。 还有花样百出的夜宵点心,雪娘最擅长做面食。 洛子清习惯了,夜里吃一碗她亲手做的面汤,睡觉也更踏实。 他吃面,雪娘便在一旁静悄悄地做针线,时不时地来他身边比一比,大小合适否。 如今都没有了。 清影院里一片寂然,转来转去,都只有他自己。 洛子清想雪娘,想得心肝疼,身体疼,连骨头都疼。 如果从来不曾拥有过,他也就不知道她的好。 洛子清伤心一阵子,又觉恼怒,劝自己忘掉她。 想罗雪娘有什么好,粗野无礼,贪图银钱,攀附权贵…… 转念一想,好像不能说她粗野无礼。 只是纯真开朗,性情疏阔。 贪图银钱?给她的银子都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箱子里。 连祖父给她的那些资产,田地铺子,成箱的器物,她都没要。 攀附权贵?真是个攀附权贵的,她就不会和离了。 他可是侯爵公子,刚二十一岁,就做了正五品都尉。 将来立了军功,只要不战死沙场,封个二品将军是少不了的。 以她孤女罪女的身份,给他做贵妾,换了别人要拜谢祖宗,烧高香了。 可她偏偏不稀罕,要和离,要出走。 他本以为她是在闹小脾气,要挟他,便故意冷着,不想纵容她的脾气。 没想到人家拿了和离书,干脆利落,一走了之,不见踪影。 想来想去,以前看不上雪娘的地方,竟都是自己的误解。 最后二爷觉得,雪娘唯一可恨之处,便是太绝情,没心肝。 一言不合,竟一走了之。 连个解释弥补的机会都不留。 洛子清独自在清影院的床榻上,搂着雪娘的枕头睡了一夜。 以前矫情地不愿意留宿,怕自己沉溺于温柔乡。 如今孤枕冷被,午夜梦回,伸手出去,再也摸不到那人。 他许是醉了,心里觉得委屈,枕头湿了一大片。 还说心疼我,骗子啊,就是个小骗子! 真的好恨。 罗雪娘,你给我回来! 第101章 养胎行医 罗雪娘在淮阳这座小小的宅院里,住了已有大半个月。 最初几日,有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她本是孑然一身的孤女,突然拥有了满院子的亲人。 雪娘常常坐在廊下,看四姨与霜洁表姐,灵儿做针线,听着舅舅在里屋哼唱昆曲。 幸福感从胸腔往鼻子里冒,让她鼻头发酸,眼眶发热。 可一想起许李两家的血海深仇,身上便一阵热,一阵凉。 她想复仇,她要复仇。但复仇哪有那么容易? 那日亲人见面,抱头痛哭一场后,雪娘终于问明白,李家遭遇了什么。当年锦绣坊上贡的绣品,被浸了毒,送到宫里。 查出来之后,李家上下锒铛入狱,屈打成招。 牛婶子和她当家的上下打点,往衙门里泼水般地送银子,才保住了大爷一条命。 若是没这些银子,恐怕大爷也会在牢里被自缢。 “被自缢?”雪娘一脸悲愤地问。 “太太死后,我使了银子,去收尸,装殓时才看见太太手里帕子上有两个字,我偷偷藏下来,照样子描了,去外面找识字先生看,是救命两个字。” 牛婶子抹着眼泪说。 要不是那样,他们还不知道,有人要在牢里害死李家人。 当初牛婶子带着大娘子的嫁妆回了苏阳,外祖母没让往外声张。 让她藏匿起来,打理李大娘子的嫁妆。 之后做主把牛婶子嫁给向管事。 向管事本就是大娘子在苏阳商铺的总管,两人自幼认识,也算情投意合。 从此两口子一心一意地打理大娘子的产业,等着有朝一日完璧归赵。 头两年往北疆送银子东西,便是向管事安排的。 他还亲自往北疆走了一趟,见过雪娘。 只是那年雪娘年幼,还不记事。 没过两年,李家遭人陷害,几乎灭门。 牛婶子两口子变卖了李大娘子的商铺田产,上下打点。 官府发卖李家人口,他俩又盯着人伢子,打听李家几个主子被发卖到何处。 “主家这案子,后面肯定有惹不起的大官在作怪,当时李家人口发卖时,有人打招呼,一定往远了卖。”牛婶子道。 他们辗转几千里,总算把李家还活着的几位主子赎了回来。 虽花钱把人赎回来,牛婶子却不敢去官府给他们放良籍。 一是不认识官府里的人,二是不敢打草惊蛇。 李家四口到如今还是奴籍,不敢出门,只能在这后院里藏着。 一藏近二十年。 雪娘只与牛婶子说自己夫君早逝,婆家也没了人,才南下投亲。 另找了个机会,私下里与舅舅详谈一番。 把实情告知于舅舅,自己身为罪户,改姓罗,嫁给了侯府二公子,却不得不和离出府。 “雪娘这罪户身份,不能告知与人,所幸在江南无人认识,不如就说我是向管事的外甥女?” 雪娘本想说自己是牛婶子的远房亲戚。 但是牛婶子生于牛里村长于牛里村,怕是很容易露馅。 倒是向管事灾荒年从北地逃难来的,扮作他的亲戚来投亲,更容易蒙混过关。 李大爷良久不发一言,他在这院落里藏匿了二十年,早就没了斗志。 只不过牵挂着一双儿女,苟延残喘罢了。 “也是命数,你离开侯府是对的,陇上许氏,绝对不可能与人为妾。便是我们江南李家,也做不出来这般自堕门风的事情。” 舅舅提起二十年前江南李家,腰板都挺直了些。 雪娘松了口气,她还担心舅舅迂腐,会责怪她自作主张,与洛子清和离。 她又鼓起勇气,说明自己有孕在身的事情。 “舅舅,不瞒您说,雪娘如今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孩子生下来,打算姓许。” 这一路辗转,从京城到淮阳,雪娘把事情前后反复捋了无数遍。 心下知道,洛二爷霸道又固执,占有欲极强。 他虽贬妻为妾,却没有一丝一毫与自己分手的打算。 雪娘不过是利用了他的骄傲与自负,用激将法,拿到了这张和离书。 若被他知晓孩子的存在,怕是强取豪夺,也要将她和孩子弄回清影院去。 一想到二爷会把孩子记到薛清澜名下,认她做嫡母,由她教养,雪娘便绷紧了身子。 像草原上护崽的母狼一般,满心都是戾气。 绝对不能让洛子清知道有这个孩子! “舅舅,和离时,洛家大夫人以为我已落胎,洛二爷也不知有这孩子,若知道,怕是不能善罢甘休。雪娘打算瞒着孩子的身世,对外只说夫君在北疆阵亡,南下投亲,以未亡人的名义独居,日后也好杜绝流言与不必要的麻烦。” 雪娘声音越说越小。 这种事情若是舅母在世,本该与舅母商量,由她转告家中男性长辈的。 舅舅也有些尴尬,咳了两声才发话: “你做得对,陇上许氏的血脉得传下去,姓许好,很好。你放心,孩子父亲的身份,我会烂在肚子里。你且好生住着,日后诸事都有我们料理,再也不可孤身一人,千里跋涉了。” 在舅舅眼里,雪娘不过是个弱女子,既然来淮阳投亲,自然要在此落脚,由李家人护着。 虽然李家人如今自身比坐牢也好不了多少。 雪娘鼻子一酸,祖父去世后这几年,所有事情都是她自己扛着,自己做决定。 可她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女娘子,嫁人,和离,怀孕。 瞒着洛家把孩子留下,逃离京城,南下寻亲。 这种种事端,她也常常惶恐,生怕自己做的不对。 不知天上的祖父与爹娘,是否会责怪自己。 如今听过舅舅这长辈说一句,你做得对,雪娘眼泪哗啦就流下来。 舅舅也慌了,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伸手在她肩上拍一拍。 又想摸摸她的头,骤然意识到雪娘快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又收回手来。 雪娘很快止住了眼泪,对舅舅说:“您别担心,雪娘这是高兴的。” 舅舅点头,只跟着说,高兴,对,高兴。 如此,雪娘便与江婶子在淮阳藏匿下来。 歇了几日,邻居和车行的人都知道,向管事在北地的姐姐,有个女儿来投亲。 “可怜哦,才不到二十岁,婆家娘家人都没了,千里迢迢找到她舅舅来投亲。” 牛婶子到处与人说,说着便撩起衣角抹眼泪。 众人都唏嘘不已,陪着感慨一番。 等雪娘的身份渐渐被人接受,她便找了家医馆。 每日去坐堂看诊,专治疖肿。 淮阳县城不像京城那般,规矩大约束多。 听说医馆有个女大夫,尤其擅长疖肿之症,很多为此症候所困的女子,纷纷来求医。 没两个月,雪娘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渐渐地,方圆几十里,都知道淮阳县城里,有个罗大夫善治疖肿。 动起刀子,特别利落。 第102章 错在何处 江南的春天来得特别快。 进了三月,仿佛一夜之间,烟雨迷蒙中,桃花便开了。 三月京城,依旧春寒料峭。 洛子清独居在清影院内,形单影只,寂寥无边。 他军职未变,洛家军也依旧在其指挥之下。 太傅去后没多久,皇上便将罗立军复用,重任京郊神机营指挥使。 当初芒山护卫不力,太子遇刺,罗立军被革职在家反省。 如今复职,皇上显见得是要重新起用洛家了。 也是,以薛家为首的文士清流已成一盘散沙。 除了有军功兵权的洛家,还有谁能与赵家抗衡呢? 以卵击石也是击,皇上断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洛子清意志消沉,去军营练兵都不太提得起劲。 皇上……皇上那个老匹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肚子坏水。 世人的嘲笑,洛子清如今无所谓。 让他不堪忍受的,是清影院里一片寂寥。 他派了长岩领着几个府兵,去北疆寻找雪娘的下落。 一直没有消息,他也不抱什么希望。 北疆那么大,长岩又从未去过,如何能找到人? 洛子清终日把自己关在清影院内。 一个人坐在软榻上,吃饭,喝茶,看书。对面,便是雪娘的座位。 没做完的那双冬靴,一直摆在那。 好像在等着雪娘随时回来,拿起来接着做。 他常常回想,雪娘在的时候,叽叽喳喳忙忙碌碌的样子。 有时想起她说的某句傻话,会不由自主地微笑。 大多时候,都很难受。 但是去了别处,又更难受。 清影院好歹还有雪娘的一些蛛丝马迹在。 在别的地方,做别的事情,他会暂时地忘记雪娘,心情放松起来。 然后莫名其妙,心里有一种空落落的不适感。 好像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难过很伤心的事情,他不配这般高兴。 然后就突然想起来,哦,雪娘走了。 突如其来的悲伤,像一把锋利的刀,反复地刺穿他的心。 那感觉太痛了。 他宁愿待在清影院,时时刻刻记着雪娘。 不要忘记了,再想起来,一遍遍地,把心拉开口子,一道又一道。 与其一次次掉进深渊,不如一直待在深渊底处。 辛如其知洛子清郁郁寡欢,拖着他出去喝花酒。 “大丈夫何患无妻,花酒喝几盅,温柔乡里眠一回,你就忘掉忧愁了!” 辛如其信誓旦旦地保证。 洛子清瞥他一眼,要怎么样才能像他们那样,生就百孔千窍心肝? 像个漏壶一般,处处抛洒情意,自己却无动于衷。 他不行,他就实打实一颗心。 以前不喜欢罗雪娘,便一点不想靠近。 现在喜欢罗雪娘,就只念着她,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喝酒可以,不许叫那些浓妆艳抹香气熏人的勾栏女子,咱们好好说说话。” “行行行,今日哥哥我舍命陪君子,单陪你喝酒聊天,可以了?” 辛如其也是没辙了。 酒过三巡,洛子清红着眼问道: “要如何,才能不惦记一个人?咋老就往眼前心里边钻呢?想忘记就是忘不掉。” 辛如其一口酒喷出来。 “你不至于?害相思病了!薛清澜就那么好?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洛子清黯然,摇摇头。 “不是薛清澜。”他说。 世人眼里,他厌弃雪娘,痴情于薛清澜。 “你,不会是惦记那个和离出走的罗娘子?” 辛如其本来斜靠在软枕上,此时坐直身子,瞪着眼睛问道。 见洛子清闷了一口酒,不置可否。 他喃喃自语道: “我的个乖乖,你还真是天降奇葩啊,这京城里上下,都以为你对齐王侧妃情深意重,念念不忘呢……” 他对着洛子清上下打量了好几遍,问道: “我说你既然这么舍不得那位娘子,怎么能干得出来贬妻为妾这种事啊?你不知道这种事情,对女人来说,等同于万劫不复吗?” 洛子清一听这话,心就揪起来。 “那我总不能让薛清澜做妾,她为妻?” 直到今日,洛子清还是觉得,虽然雪娘委屈,自己的做法没有什么大错。 “那倒也是,薛清澜是太傅嫡女,身份尊贵,以她为妾,罗氏为妻,确实也不是那么回事。”辛如其也承认。 洛子清若是与薛清澜说,纳她为妾,那比赵启新那小子还不如呢。 提都不用提。 “话说回来,这事道理上你没什么大错,情份上却实在有点伤人,你要是对罗氏没动心,伤了也就罢了,既然对她动心,你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兄弟!你伤她,最终不还是伤自己吗?” 什么叫伤她就是伤自己? 洛子清不明白,醉眼猩红,瞪着辛如其。 辛如其一条胳膊甩上他的肩膀,苦口婆心地解释: “这么跟你说,你我是好兄弟,对?” 洛子清点头。 “那假设好兄弟我,假设哈,一不小心,调戏了齐王的一个宠妾,这事不太上得了台面,且得罪了齐王对?” “齐王带人来砍我,这个时候你是帮我藏着呢,还是把我推出去交给齐王正法?” 说完,辛如其也瞪着醉眼,看着洛子清。 哪想到人家直愣愣地瞪回来,好一会不说话。 “不是?兄弟!你还真要把我交出去给齐王砍?” 辛如其急了,一把推出去,这兄弟别做了! 洛子清收回视线,慢吞吞地说:“我自然要护着你。” 心里想,调戏人家宠妾,这么没品的事情,辛如其你要真干了,就不是我兄弟了! 辛如其一拍他肩膀, “那不就对了!甭管兄弟还是女人,你只要动真心了,用真情了,那就得护着,啥时候都得护着!错了你得兜着,哪怕回头私底下训教都成,当着外人的面,得毫不犹豫地护着,那才是真兄弟!” “那罗雪娘,身份低微,别人可以说,可以轻视,你却不可以,不但不能轻视,你还得捧着她,得说:虽然你是孤女,但在我眼里,你就是天上皎皎明月,高贵不可攀,懂吗?” 辛如其的话,让洛子清心里一片茫然。 要这样子对她吗? 他不但轻视了,还振振有词地说了,说她做妾更合适。 许是酒喝多了,洛子清觉得浑身燥热,心底的不安,一层一层堆积上来。 难道,真是我错了? 第103章 阴差阳错 “那若是她有危险呢?比如你,假设你有个仇人,要杀你,我为了救你,把你绑着,关在屋子里,不让你出去,那也是错吗?” 洛子清没法把雪娘的罪户身份与辛如其说明,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个说辞。 “不是,兄弟,我得罪谁了,他要杀我?就算如此,你好好跟我说不行吗?非得绑我揍我?我就那么蠢,非要出门送死去?” 洛子清茫然了,是啊,当初他怎么就没跟雪娘说明利害关系呢? 说自己被赵家吓到了,怕护不住洛家,护不住她? 他说不出口。承认自己的无能,让他觉得好像扒脸皮一般难受。 当初是祖父逼着洛子清娶雪娘。 想来祖父有把握能护住她,不会为罪户身份所累。 可谁能想到,祖父那么快就去世了。 赵家在江南的手笔,对薛家的迫害,让洛子清不寒而栗。 赵家无孔不入,揪住一个漏洞便死按到底。 洛子清不是不知道,以妻为妾,对女人来说,很不体面。 可相对于灭顶之灾,妻妾之分,便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把雪娘藏起来,保证她的安全,当然也保证洛家不受连累。 洛子清习惯了只做事,不论情。 用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解决问题。 娶清澜为妻,以雪娘为妾,既能救了清澜,又能免了雪娘出去抛头露面引人注意。 一举两得,两个人都护住了。 他怎么就没想到把这些与雪娘细说呢? 洛子清也不明白自己那个时候到底怎么想的。 也许什么都没想,凭着直觉与本能把事情做了。 “我说罗雪娘到底犯了什么事,要你出这种昏招,不惜贬妻为妾来救她?” 辛如其太聪明,几句话就抓住问题本质,洛子清很无奈。 再多说几句,雪娘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他摇摇头,转移话题: “反正那个时候我总不能袖手旁观,不救薛清澜?” 辛如其无奈地叹气。 “世事自古难两全,反正你若真心爱罗氏,薛清澜万劫不复也轮不到你来救。若非要踩着罗氏去救薛清澜,啧啧,罗氏怕一辈子都记恨你哦,不如就此放手,以后就算在一起,也是一对怨偶。” 洛子清犹如五雷轰顶,他和雪娘,以后注定会是一对怨偶吗? 他抓起杯子,猛灌了一口酒。 辛如其又给他斟上,劝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子清兄,动真心这事可要不得,你可以对一个女人起欲念,但绝对不可以动真心。当做一朵花,喜欢就摘回家,插瓶子里看看。哪里真能把女子种在自己心窝上呢?你这玩得实在有点大……” 洛子清苦笑一声,“我不爱插花,若入不了心,便入不了眼。” 辛如其无奈,苦口婆心与他讲男人经: “这男人吗,动动欲念无所谓,花点银子的事儿,若银子解决不了,也不过后院里多养一个人。可你一旦动了心,后患无穷啊!你就不是你自己的了,离了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啧啧,以后还怎么快意人生,驰骋天下啊,英雄最难过美人关哦!” …… 洛子清觉得,辛如其一点忙都帮不上。 跟他喝一顿酒,心里的洞更大了,怎么也补不上。 须得罗雪娘那么大个人才能填满。 洛子清有些微醉,春夜微风一吹,更加晕乎乎地。 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地问三石: “之前你就没看出来,二爷我很喜欢二奶奶吗?” 三石迟疑片刻,实话实说道: “是挺喜欢的。反正每次见过二奶奶,回军营爷脸上好几天都挂着笑。 营里都知道,想求爷啥事,都赶着爷从府里刚回来那两天,百求必应。” 洛子清咬牙切齿,“那我与二奶奶和离,你不吱声?” 三石不敢说话了,爷要跟二奶奶和离,他哪里知道啊。 他低声说:“这种事情,爷也没告诉小人……” “那二奶奶走呢,你怎么不拦着?还有二奶奶去了学府街,你怎么不派人跟着?当初要派人跟着,现在哪里会找不到人?” 洛子清醉了,气得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 干脆跳下马背着手往前急急地冲,冲几步又回来,瞪着三石质问他。 三石跪下,啪啪地自己打耳光,嘴里直嚷着: “都是小人的错,如今二奶奶不见,小人死了也弥补不了。小人死了不足惜,可爷身边没个伺候的人,小人不放心……” 洛子清踢他一脚,“起来,看把你机灵的。” 他心里也知道,这事怪不了三石,自己这是迁怒。 可心里这股怒火郁结与难受,他都不知道该算到谁头上。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洛子清那天虽喝醉了,辛如其的话却没忘记。 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在他心里敲。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伤了雪娘的心,伤得还不轻。 他并不蠢,只是从来没有与女子相处过,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雪娘的情意。 辛如其一说,他就明白了。 日后就算找回来,也是一对怨偶么? 他不认。不甘心。 雪娘怨,他受着就是了。 只要他不怨,那就不是一对怨偶。 反正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怎么惩治他折磨他,都受着。 总有一日,能消掉那小娘子心里的怨气。 十年不行,便二十年,一辈子,总行了? 关键是,他得有个契机,去北疆,找到雪娘。 洛子清不像齐王,可以任性。 他有军职,无令不得离职。 手下当然有兵,甚至有死士。 可那都是侯爷多年精心炼出来的嫡系军兵,交到他手上。 他还没立过功呢,在军中依旧是仗着侯爷的势。 若派这些精兵强将去北疆,给自己找人,找一个女人,只会更加堕了威信。 洛子清只能等。 五月,边疆来报,匈奴人进犯云州,云州军不敌,已被迫让出边疆几百里地。 云州原是洛将军手下左都尉将军陈强任刺史。 去年趁着洛将军病重,宣元帝将陈强调往西境。 改派宣元三年武状元方向季去统领云州。 方向季此人虽有武功,却缺乏领兵经验,更没有作战能力。 导致云州在匈奴王围攻下,节节败退。 最初方向季还隐瞒不报。 如今匈奴已拥兵至云州城下,他才令飞马速报朝廷,请求增援。 若再不增援,云州失陷,青云府四州危矣! 洛子清上折子,自请前往云州领兵,抵御匈奴。 皇上自然准奏,封他做忠武大将军,任云州刺史,即日发兵。 洛子清六月开拔北疆,雪娘八月份回到京城。 第104章 女儿出世 当初雪娘做局骗徐氏落胎,假装喝落胎药。 却趁着擦眼泪时,把药吐到手帕里。 最后那一大口,俯身抱着枕头痛哭,全吐在枕头上。 江婶子早准备好鸡血,等徐氏和荀嬷嬷都走了,将鸡血倒在衣裤被褥软枕上,作出落胎的假象,蒙混过去。 可那落胎药难免有些许渗入雪娘喉中。 这时候的落胎药,主要一味药是红花。 好好的女子,一碗红花汤喝下去,重则伤性命。 轻则损了身子,也许一辈子再也无法受孕。 雪娘行医,自然明白其中凶险。 就算不为孩子,为了自个的身子骨,也断不能喝下那碗落胎药。 润了些许入喉,在洛家庄子上那几日,她便有些落红。 好在雪娘让江婶子准备了安胎药,悉心保养着,才稳住胎相。 哪料到后来又被洛子光暗算,雪地里受冻,身子又遭一重残害。 之后一路奔波,忧思过度。 到了江南又去医馆接诊疖肿病患,为将来进宫给太后看病积累经验。 这一年里雪娘身子消耗太过,孩子早产了一个多月。 生产时还颇受了一番罪。 大夫说,日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其实不用他说,雪娘也知道,脉象一摸便知自己底细。 女儿生在六月底,窗外攀爬着满墙的红色蔷薇,开得热辣鲜艳,如火如荼。 雪娘希望女儿一辈子都畅快顺遂,像这蔷薇花一般。 恣意盛放,无所顾忌。 取名叫许盛薇,小名便唤做薇儿。 薇儿生下来才三斤六两重,哭起来像个小猫咪,声音微弱。 雪娘坐满月子,请了奶娘,把江嬷嬷留下来照顾薇儿。 自己狠下心,在表哥李广霖,向管事和他家大儿子向林子陪同下,回到京城。 雪娘下江南之前,心里一片茫然,找到了外祖家又该如何? 到了淮阳,才知情势不算最糟糕,但也不妙。 李家虽还有四个亲人,可他们都是奴籍,不敢出门抛头露面。 在淮阳住到第三个月,雪娘心里才渐渐有了成算。 她慢慢地把计划告知舅舅。 先让表哥和向管事进京,往北疆去行商。 雪娘则回京城进恩济堂行医,慢慢地总会认识一些高门贵户的女眷。 多认识些贵人,多挣些银子。 再想办法在京城帮舅舅一家转良籍。 顺利的话,用不了两年,舅舅一家就可以改名换姓,去京城光明正大地过日子。 再不用藏匿在这座小宅院里,更不必担心被江南仇敌追杀。 李大爷自然心动,只是不放心雪娘。 “你独自进京,局势难料,若有什么事情,我怎么向你娘亲交代?” 雪娘一笑道: “舅舅不要小瞧了外甥女,在北疆我也是杀过狼的,京城里还认识几个可靠的亲友,再说,不是还有表哥向管事他们陪着吗?有什么事情,我会与他们商量的。” 外甥女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舅舅还能怎么说? 他看了看屋里几个女子,叹一声气道: “你四姨和霜洁在这院里关了太多年,出门也办不了什么事情,若跟着去,难免给你添麻烦,不如把灵儿带上,她平日里常去车行帮忙,倒也机灵能干。” 雪娘知道,若是不肯带上灵儿,舅舅怕是不放心自己一个女子,独身上京,只得同意。 灵儿自然是欢喜不已,能跟着父亲和哥哥一起进京,她高兴得一夜没睡好。 雪娘对舅舅隐瞒了很多事情。 直到马车出了淮阳县境,她找了个空旷地方停下来。 让马车夫远远地待着,与表哥几人详细说了进京后的筹划。 “我在京城,虽有几个能依仗的人,但也得罪过人。你们若是与我明面上接触,被那几人盯上,怕是会追查到江南李家,所以到了京城后,咱们得分头行动。” 李广霖与向管事对视了一眼,都缓缓点头。 他们久居淮阳,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自然只能听雪娘安排。 雪娘拿出一千两银子,交给表哥。 “到了京城,你们去城北的卢记商行,挂靠在他们那里,进些便以携带的货物,香料胭脂茶叶之类,找往北疆的商队搭伙,先走一趟北疆,探探路。” 商行人面广,势头足。 走散货的行商一年花个几十两银子,挂靠在他们名下,进货走货出货都更安全便利。 李广霖与向管事连连点头。 雪娘又拿出一封亲笔信,嘱咐道: “到了云州,去军营里打听一个人,叫曾广平,他是我在青州的义兄,我和祖父在他们马场里生活了有十年,最后也是为了救我,他与曾伯伯烧了马场,分别前他说过往云州去投军。” 李广霖接过信件,小心翼翼地揣到怀里。 “你们去军营找到他,把这封信给他就行了,广平哥哥是北疆本地人,又是军中人,若有什么事情,应该能帮上忙的。” 向管事郑重说道: “大小姐放心,向叔我也是走南闯北好些年的,必然会把大少爷照顾好,这条商路我听着行,没问题的,您就等我们好消息。” 雪娘笑着点头。 确实,她都能做成的事情,向管事他们三个大男人,肯定能搞定。 “还有一件事,薇儿的事情,还请表哥向叔你们不要往外说,就当做我没有孩子,谁也别告诉,千万千万。”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最好就是从源头堵住。 李广霖他们在淮阳藏匿二十年,自然口风很紧。 雪娘只要叮嘱了,就不怕薇儿的事情从他们嘴里说出去。 此后一路不再耽搁,不过半个月,便到了京郊。 雪娘与表哥几人分道而行,灵儿她自然不能带回学府街。 “你们去卢记商行的货栈落脚,那附近有个茶馆,三日后辰时,我去那里喝茶。嗯,灵儿你跟着哥哥去,到时你到茶馆来找我。” 灵儿有些犹豫,雪娘哄她: “你哥哥他们几个大男人,管不了那些日常琐碎事儿,你跟着他们做饭洗衣,比跟着我要有用的多。” 灵儿不疑有他,欢天喜地地跟着哥哥走了。 雪娘独自回到学府街。 吉祥如意在宅子里守了八个月,越来越惶恐。 二奶奶要是一直不回来肯怎么办? 二爷走的时候,又派三石给她们送了一百两银子来。 叮嘱她们把宅子看好了,若是二奶奶回来,就劝她搬回府里去。 见到雪娘,那叫一个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啊。 “二奶奶,二爷他没娶薛清澜。” 如意快人快语,开口就说。 雪娘一路车马劳顿,疲累得很,泡在香汤里,恹恹欲睡。 闻听此言,抬头看了如意一眼,哦了一声。 她不关心,没兴趣。 第105章 无爱无恨 “二爷,他去北疆打仗了。” 吉祥伺候雪娘更衣沐浴,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 她可没如意那么乐观。 二爷没娶那薛清澜,二奶奶怕是也不愿意回府。 雪娘无动于衷,她好累,别老提那个不相干的人行不? 将军去打仗,本就是职责所在,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如意忍不住了,急吼吼地问: “二奶奶,二爷可说了,你若是回来了,咱们就收拾了回府去,咱回去不?” 雪娘正躺在浴桶里,闭着眼睛享受温热香汤的抚慰。 此时掀起眼皮瞄了如意一眼,这没志气的丫头! “跟你们说过了,叫姑娘,忘了?在你眼里,姑娘我就这么轻贱,非要上赶着去吃回头草?” 雪娘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凌厉。 如意呆了呆,吐了吐舌头说: “好像是哦,二爷如今是回头草了。” 过了一瞬,又加一句:“还是那薛清澜不要的回头草……” 吉祥气得瞪眼睛,冲她吼了一句:“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把她轰了出去。 雪娘不许她们提侯府与二爷,若再提,就赶出去。 两人总算闭嘴。 歇了两日,雪娘备足了礼品,去看望柳夫人和高嬷嬷。 柳夫人见到雪娘,自是欢喜不已。 拉着她的手,上下前后打量了好几圈。 “还行,人看着可比去年年前那回精神多了,这大半年你都上哪去了?” 柳夫人的热情让雪娘如沐春风。 甭管她与二爷如何,祖母是真心疼她的。 她含含糊糊地把这大半年的经历遮掩过去,柳夫人还是忍不住提起洛子清。 “你可知道,二郎他,没有娶薛清澜?” 雪娘点头。 “他找你找疯了,六月便自请去了北疆打仗,我知道他为了军功是一,恐怕还有个念想,是去北疆找你。” 雪娘叹一口气,怎么每个人都不放过她,见面就提洛子清? “祖母,我如今与二爷已然没有关系,他的事情,我不太想知道……” 对柳夫人雪娘只能委婉地暗示。 “真能断得那么干净?”柳夫人眼底带着一些探究,细细打量着雪娘的神色。 雪娘面容平静,点点头说: “我来看祖母,是因为您真心疼雪娘,雪娘也喜欢您,与二爷无关的。” 柳夫人再三审视她,问道:“你可是记恨二郎?要贬你为妾?” 雪娘笑了笑道: “祖母,我虽自幼被父母祖父,还有江婶子放在手心里疼着,有些娇气,但也明白,不是天下所有人都有义务爱我疼我对我好。二爷他只是不爱我而已,他若爱我,所作所为便不可饶恕。他不爱我,做的那些事情,合情合理,有什么好记恨的?” 柳夫人疑惑,雪娘小小年纪,怎么能如此通透? “我又为什么要恨一个不爱我的人呢?当初不过是我自己飞蛾扑火,咎由自取罢了!既然已经明了,他不爱我,及时抽身,回头是岸,才是正理。我爱过,付出过,尽力了,败了而已。没有遗憾,不后悔更不怨恨,活得自然坦荡舒畅。若是记恨,人会变丑的,那可太不划算了,祖母!” 雪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柳夫人则半信半疑地看着雪娘,真能做到无爱亦无恨? 她是知道,雪娘曾经对二郎有多用心。 真能这么轻易放下吗? 她宁愿雪娘恨着二郎,这样两人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若是无爱也无恨,那…… 柳夫人长叹一口气,黯然说道: “有情人难得成眷属,祖母老了,自己也没啥盼头,就想看着你们年轻人和和美美,唉,行了你也别瞪眼睛了,祖母不说了。” 顿了顿,忍不住还是说: “你与子清,其实是一个脾性,好与坏,都用力用到极致,其实过日子,要懂得留点余地才好……” 见雪娘心不在焉,根本听不进去,她也就不说了。 恰此时,洛雁茗听说雪娘来了,一脸欣喜地冲了进来。 “罗雪娘!你回来了,以后不走了?这下好了,没了洛子清那个木头脸拘着你,咱们能去骑马,打马球了!” 洛雁茗今年十一岁,刚开始学打马球,骑术还不是那么精湛。 柳夫人常常叹息,若是雪娘在就好了,可以教教她。 柳夫人也是眼前一亮,急切问道: “不如你搬来跟我住?我这别院虽比不上侯府花园,倒也宽敞,后院也有些景致,雁茗与你投缘,你俩做个伴,如何?” 柳夫人真心喜爱雪娘,洛雁茗也很期待地直点头。 她如今没有什么玩伴,洛家落魄艰难,与京中贵女们渐渐疏远。 只有齐晓妍,还有柳家的几个姑娘与她来往。 可是柳家管得严,一年里也就能见着几次。 若是雪娘搬来别院住,她日常就有伴儿了。 且雪娘会得多,刺绣,骑马,拳法剑术。 除了刺绣,其他的洛雁茗都喜欢。 雪娘心知,柳夫人和雁茗是诚心相邀。 但她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做,岂能被困于这京郊别院之中? 雪娘歉疚地对雁茗一笑道: “祖母,您知道我自小习医,尤其擅长女科,若关在后院,实在非我所愿,您与齐太医相熟,能不能推荐我去恩济堂坐诊?” 柳夫人眼神都变了,失声问道: “你要去医馆坐诊?难道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了?” 大魏朝普通人家的女子出门经商干活,比比皆是。 但稍微有点身份的女子,出门做了营生,日后就很难嫁入正经人家。 不管是读书人家还是做官的,都忌惮这一点。 正经人家的女儿,哪怕女红做得再好,也不会去绣坊做绣娘。 书读得再多,也不会去做教娘。 懂医术,也只敢在家弄点药膳,为长辈滋补调养身体,那是雅事。 若出门为人看诊,名声就堕落了。 寻常人把这种女子叫做医婆,类似于媒婆。 虽然挣得不少,可能比寻常男子做个六品官俸禄还要高。 可地位低贱,连带子女都会受累。 雪娘深觉此事不公,天下女子有病,不肯给男大夫看,宁肯拖着病死。 既然讲究男女大防,那便该提倡女医,给女子一条活路。 可从官府到百姓,又一致歧视女医。 如此活生生地堵住女子求医之路。 雪娘想入医馆,虽主要目的是为了接近太后,图谋报仇。 但她也胸怀志向,若家仇得报,要开女医馆,培养女医。 如果能凭一己之力,改变世人对女医的看法,提高女医地位,那此生也不算白活。 第106章 强取豪夺 雪娘把这些想法细细说来,柳夫人对她又添几分欣赏。 当下不再迟疑,起身去书房给齐太医写推荐信。 “齐太医与柳家洛家都是经年的交情,我写封荐书,你去拜见齐太医,与他说你想去恩济堂坐诊,应该没什么问题。” 雪娘大喜,之前蒙二爷的关系,她去恩济堂帮忙。 如今已经不是侯府二奶奶,她担心自己敲不开齐太医的门。 有柳夫人的书信推荐,进恩济堂坐诊应该不成问题。 过了两日,雪娘备足礼品,带着柳夫人给的信函,前往恩济堂拜见齐太医。 寒暄片刻,雪娘说明来意,并递上柳夫人的信函。 齐太医看了信,有些犹豫,恩济堂从未有过女医坐诊。 不过他曾经见识过雪娘的医术。 中风病人急救术,就算是恩济堂里的年轻大夫,也没几个能做的那么好。 何况还有疖肿之术。 “这一年多,我在外游历,一路行医。做过几十例疖肿切割术,颇为积累了些经验。” 见齐太医神色松动,雪娘又说: “如今京城中女医匮缺,高门贵户女眷患病,也很难得到妥当救治,若能让我坐诊,对恩济堂声名与生意也是有益的。” 其实医堂不是不愿意有女医,实在是这时代合格的女医太少。 习医必得先识文断字,能识文断字的女子,至少也是个殷实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出来行医呢? 雪娘这样的,委实难得,齐太医自然知道她的可贵之处。 他捋着胡须,细细思量一番才说道: “嗯,甚好。如此老朽便开个特例,与你专设一个女子看诊室,你也不必抛头露面,只在诊室待着。没有病患便帮着药房理理药材,写写医案,若有女子来看诊,便让人领去见你便是。” 雪娘很满意,有了自己单独的看诊室,她便算是在恩济堂占了一席之地。 齐太医令小厮将堂主齐林请来。 雪娘心知此事已妥,心下舒畅,抿了一口香茗。 见回廊下远远走来一个清秀公子,身着青色棉布直裰,竹簪束发。 身姿倒也挺拔,只是略显清瘦,走进来,微微带进一股药香。 齐林是齐太医的长子,在恩济堂里坐堂看诊,也是堂中大管事。 雪娘原也见过他,去年在恩济堂药房帮忙,时有碰面。 只不过那时她身份尊贵,齐林见到侯府二奶奶,只远远地行礼避让,不肯唐突。 如今倒是要同堂坐诊了。 齐林面带微笑,进门后先见过父亲,再与雪娘行礼。 “齐林,日后罗大夫便在堂中看诊,专治妇人,你安排一个专用的诊室,勿与他人共用。” 齐林连连应下,“那是自然。” “至于俸银吗……”齐太医有些斟酌。 他心下以为,罗雪娘出来坐诊,必然是因为离了侯府,需要这笔俸银养活自己。 少了不可,多了又怕堂中其他大夫不平。 “齐太医,就按最低档给我算,毕竟我非正途出身,也未有看诊经验。” 雪娘连忙说。 “那行,就按月银一两,诊金三七开。” 雪娘忙起身谢过齐太医,她知道,这已经算很公平了。 恩济堂惯例诊金七成给大夫,堂中最大的收入来自于药材。 “罗大夫不必着急前来上工,且容齐某将诊室好好休整一番。您若是有什么个人喜好或需求,也可告知于齐某。” 齐林作为恩济堂的堂主,日常不苟言笑,一派端正。 今日却抑制不住地喜悦,脸上笑容收不住。 雪娘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道他向来如此,待人亲切,有若春风拂面。 颔首微笑,只说不必太过讲究,随意就好,便起身与齐太医二人作别。 三日后,雪娘开始坐诊,五日一休,虽有些累,精神却足。 去恩济堂坐堂没几天,雪娘收到一封烫金帖子。 落款人肖元起。 是齐王。 雪娘苦笑,早就预料到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也好,她正打算利用一下齐王,挡挡赵管易那帮败类。 当初雪娘暗查玉绣坊,齐王好奇心起,派人细查当年江南李家的案子。 一查不得了,不但查出李家冤案真相,还连带着查出许侍郎贪污案。 派去北疆寻找雪娘的暗探,带回一则消息,更让齐王心惊不已。 雪娘竟然是当年粮草贪污案重犯许侍郎的孙女! 也是江南锦绣坊谋害皇家案李家的外孙女! 若是舅舅赵阁老知道她真实身份,怕是会像草原上的豺狼一般,死咬住不松口,直到把洛家咬得支离破碎。 至于罗雪娘,不死也会脱层皮。 难怪! 洛子清向来自诩正人君子,爱惜羽毛,竟然会做出那等匪夷所思的事情。 恐怕相救薛清澜只是其一。 真实意图是要借着薛清澜的由头,把罗雪娘从洛府二奶奶这个危险的坑里给拔出来!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和离之后,便与罗雪娘断绝关系,如此才能保住她不被赵家撕咬。 也真是难为那个榆木疙瘩了。 不知道是有多喜欢罗雪娘,才会不惜自毁名声,贬妻为妾,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齐王很好奇,洛子清究竟知道多少? 当年侯爷在北疆认识许侍郎,不可能打听人家儿媳妇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肯定不知许家与江南李家的渊源。 侯爷恐怕连锦绣坊的案子都不曾听说,毕竟那些年他远在北疆打仗。 但凡侯爷知道一点当年两宗案子的关联,察觉二十年前局中之局的险恶,他绝不会把罗雪娘留在侯府,还嫁给洛子清。 可想而知,洛子清所知亦不会太多。 不过是凭着多年的谨慎,本能预感到危险。 也因为所知不多,才存了侥幸心理。 想把雪娘当做妾室,藏在后院里。 以为只要雪娘不出门交际,不抛头露面,便不会被人察觉,她是许李两家的血脉。 哪里知道,刀刃差点就架到他们后脖颈上。 齐王暗暗庆幸,冥冥中的运数啊! 罗雪娘和离了,离开洛子清。 关于她身份的消息从北疆传回来,又传给了自己。 若不是恰好齐王派暗探去查,怕是消息早晚有一天会到舅舅手里。 如今只要把罗雪娘纳入自己府中做侍妾,她的罪户身份对舅舅便失去利用价值。 为难的地方在于,齐王不能对罗雪娘直言相告,当年许李两家冤案,背后指使者便是本王亲舅舅赵阁老。 你想自保,想不拖累洛家与罗家,最好的出路就是钻到我翅膀下来。 罗雪娘能吃这一套吗?那肯定不能! 无可奈何,齐王只能强取豪夺一回了。 第107章 红颜知己 得知雪娘回京,齐王没有惊动她。 而是派人暗中跟着,看罗雪娘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回来禀报。 “罗姑娘先去见了柳夫人,然后去小辛庄看了高嬷嬷,还往罗家送了礼。” 暗探回报说。 “没去洛家?”齐王问道。 暗探摇头,一次都没去过。 看来雪娘倒是与洛子清断得干净,齐王摩挲着手里的折扇,心里有些微微欣喜。 “还去了一次集市,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上茶楼喝茶歇脚,歇了有一炷香功夫。” 茶楼?齐王浑没在意,只嘱咐继续盯着。 等暗探禀报说,罗雪娘去了趟恩济堂,没过几日便在恩济堂开始坐诊看病时,齐王大概明白了。 罗雪娘这是打算悬壶济世,做个自食其力的女娘子? 简直异想天开! 也不想想,就她长成那样,在京城里抛头露面,能太平? 都不用赵家盯上她,那些狂蜂浪蝶就够她受的。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齐王摇头叹息,让人往学府街送帖子。 这回他懒得假借王妃名义,直接一辆马车接上雪娘,送到为她精心打造的别院。 雪娘还在马车里,见齐王竟亲自站在别院门口等着。 一身红色锦袍,头戴白玉冠,腰缠墨玉带,富贵又风流。 见雪娘掀开帘子,眉眼含笑地伸手,要扶她下马车。 雪娘却将手拢在了袖笼里,下了马车,毕恭毕敬地行礼。 齐王有些失望,手缩回去,握拳轻咳一声,也没生气。 依旧满面春风地说:“罗姑娘请。” 雪娘跟着他一路行去,见别院里藤萝垂挂如瀑,清香扑鼻,竟都是药藤! 齐王侧身看她神色,问道: “可喜欢?这座别院从你离开洛家,我就着人修建,知道你喜欢医药,种的都是香料药草,后花园里还有一片药田,待会可以去看看。” 雪娘心里警觉,齐王这是什么意思,要将她金屋藏娇吗? 她今日来,是做了一番打算的。 要说服齐王,支持自己的女医事业。 齐王这种人,自视甚高,最好面子。 搭个台子,把他高高架起来,他自己都不舍得下来。 雪娘微微一笑,不作回应。 两人入了座,雪娘才说: “多谢齐王相邀,小女子恰好也有事,要相求于齐王。” “哦?”齐王眉毛一挑,她倒是先发制人了。 “不急,我们先用膳,今日有从太湖来的银梭鱼,极为鲜嫩,送来时还是鲜活的,我让厨房等你到了,才宰杀烹制,一会尝尝鲜。” 从太湖千里加急,快马送到京城,齐王这也算是用心博美人一笑了。 银梭鱼的确美味,雪娘既来之则安之,悠然自得地享用了一顿美食。 齐王见她泰然自若,心下也甚是欢喜,想来这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美人吗,给她美食,美衣,美物,美屋便是。 雪娘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 “齐王今日唤我来,总归是有所吩咐的,不如让雪娘先听听。” 用过膳,净了口面,雪娘不想再打太极,浪费时间。 齐王雍容一笑,双手摊开,走到廊下,转了一圈,又回来。 “你看见了,这都是给你准备的,喜欢吗?” 雪娘环顾四周,美景,华屋,美婢,精心为她打造的药草花田。 谁能不喜欢呢? “自然喜欢。”雪娘对齐王嫣然一笑。 齐王受到鼓励,缓缓靠近来,却听雪娘话锋一转: “但是,雪娘最喜欢的东西,齐王却不知道,没找来,真遗憾。” “哦?你且说来听听,只要是这人间有的,本王都能许你。” 齐王面露好奇与得色。 果然美人都是有所求的,有所求就好办。 “我要的,是自由。”雪娘看着齐王的眼睛说。 “你这里什么都好,可惜唯一缺的是自由。我若住进来,便成了笼里的金丝雀,若如此,雪娘又何必离开洛子清呢?” 好歹洛二爷只有一位薛清澜,还是镜中花,水中月。 而齐王你,不但实实在在地,有王妃,还有侧妃,更有不知数目的侍妾们。 齐王脸色几变,最后问道:“你,喜欢洛子清?” 雪娘摇头,“我只喜欢我自己。” “洛子清吗,以前喜欢过,现在不喜欢了。” 雪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齐王啧啧一声,摇头道: “若被他听到,要伤心死了。洛子清应该蛮喜欢你的,竟然不惜贬妻为妾,也要把你留在他后院里。” 雪娘没太听懂,索性闭嘴不言。 什么叫喜欢我,便要我做妾? 明明是对我的轻视和侮辱好? 这齐王也是个不讲道理的。 齐王突然不明所以地一笑。 他如今就像一个拿着剧本的戏迷,好整以暇地看着台上戏幕徐徐拉开。 台上的人命运他看得一清二楚,而他们却不知身在戏中。 戏台是舅舅搭的,齐王自然不会去拆台。 只是罗雪娘,与别的女娘子都大不一样。 他有几分爱惜人才,不愿她做戏中人,受牢狱之苦,引杀身之祸。 伸手拉一把,把她带离戏台,不算与舅舅作对? 反正直到如今,舅舅也不知道许雪娘这个人的存在。 “齐王殿下,您知道我今日为何毫不做推辞,一约便来吗?” 雪娘问道。 齐王也有些好奇,他本以为雪娘会各种抵抗,甚至搞点宁死不从的戏码。 没想到一下帖子,她便高高兴兴地来了,倒是有些无趣。 “齐王殿下若是要强迫我,早就有机会了。” 雪娘无比真诚地看着齐王,停了一会,才继续道: “洛子清那个男人,就是个伪君子,我看透了,所以离开他。而齐王你,才是真正的君子,你赏而不折,爱而不淫,是个真正懂花惜花之人。” 这话说得,齐王简直大夏天喝了一碗冰饮般,心里舒坦。 明明知道雪娘是在给他灌迷魂汤,可就是喜欢。 齐王平生最讨厌的人,就是洛子清。 应该说是又欣赏又嫉妒又讨厌。 欣赏他的文韬武略,嫉妒他可以建功立业,讨厌他那副正人君子油盐不进的模样。 凭什么洛子清想从文便可以中探花,想从军便可以当将军。 而自己却只能扮演一个风流王爷,英雄毫无用武之地! 最关键,父皇把他给了太子做伴习! 凭什么最好的人才都要给太子,而他只配赵管易? 看见洛子清与太子惺惺相惜的那副模样,齐王就牙根酸。 欺负不了太子,欺负洛子清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十年,真没少欺负他,他是皇子,洛子清再憋屈,也只能忍着。 可是他越忍着,齐王就越恼火,这结越拧越紧,简直解不开了。 此时雪娘说洛子清是伪君子,自己才是真君子,简直红颜知己啊! 难怪当初马背上匆匆一见,便觉得此女与众不同! 第108章 巧舌如簧 “所以,我相信在殿下身边,雪娘一定是安全的。” 雪娘对齐王眨了眨眼,有些调皮地说。 齐王心神一荡,轻咳一声说: “自然,在我身边,没人敢动你。” 雪娘心中安然,齐王顺着自己的话走就好。 “我相信齐王殿下见过,也纳过很多美人,像我这样的并不算稀罕。齐王最欣赏的,应是我身上有那些美人没有的东西。” 雪娘往前走了几步,廊下挂着藤萝,如瀑如束。 她伸手抚了抚那藤蔓上的小花,无限向往地说: “雪娘更想做一番事情,走出去,让人家称一声罗大夫,而不是某人的妻子,夫人,妃子,侍妾,殿下你懂我的,对吗?” 剪水双瞳无辜又纯情地看着齐王,一派我引你为知己,你不要辜负我的神情。 齐王心头微颤,连忙说:“本王自然懂。” 若你是后院那种俗粉艳脂,我又怎会记挂你这些年。 甚至不远千里派人到北疆去寻你。 想到北疆,齐王心神清明了些,意识到自己一直被雪娘牵着话头走。 “本王虽知你与众不同,但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你若在外面抛头露面,怕是容易招惹祸端。” 他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 雪娘嫣然一笑,“有您的庇护,谁敢招惹我?” 齐王扭头,不敢看雪娘容光潋滟的笑颜。 这小娘子可真是不好对付啊,绵里藏针,柔中带刚。 “我派人去了北疆。”好一会他才说。 雪娘愣了片刻。 他派人去了北疆,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许雪娘。” 齐王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慢慢说道: “许侍郎的孙女,江南李家的外孙女,也难怪你要寻锦绣坊。” 雪娘僵住了,眼神里浮现一丝惶恐。 很快又镇定下来。 齐王有些不忍心,雪娘够可怜的了! 别人是家破人亡,她是父母两姓双绝啊! 用这个来逼迫她,自己好像有点不是人。 但想想,只有如此,才能让雪娘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庇佑,便狠下心来。 就逼她这一次,齐王心里默默念道。 雪娘心中大骇,第一个念头是,幸好自己用了假路引去江南! 幸好没有与表哥他们一同进京。 也幸好舅舅他们一直以奴籍藏匿在淮阳。 齐王看样子还不知道舅舅他们的存在。 雪娘如今还分辨不清齐王是敌是友。 按理,齐王与赵家渊源颇深,他们算仇家。 但雪娘势单力薄,她无法与那么多人为仇。 当下只能以太后为唯一复仇目标。 她不动声色,走到廊下,问齐王:“你会告发我吗?” “当然不会,相反,本王愿意庇佑你。” 齐王郑重说道。 别看他院里侍妾成群,可齐王基本不进后院。 杜王妃是父皇指给他的,薛侧妃是舅舅让他纳的。 府里那几个侍妾,都是各路人马送进来的。 齐王要营造风流闲散王爷的人设吗,自然来者不拒。 但他自视甚高,那些女子,还真没有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近身。 这些年,勉强算齐王自己看中的,也就一个罗雪娘。 也不能完全说看中,就觉得她挺有意思。 长得美不美倒是其次,人挺好玩,好像每次接近她,都会有些新的认识。 雪娘究竟知不知道许李两家冤案的底细? 如果知道,又知道多少? 李家……应该是不知,毕竟她去年才开始打听锦绣坊。 齐王眼神明灭,仔细捕捉雪娘脸上的表情。 他想试探试探,雪娘的底细。 “你一直抗拒我,是因为我母妃是赵家人吗?” 他突然开口问。 雪娘摇头。 她拒绝肖元起,不是因为他与赵家的渊源。 冤有头债有主,她还不至于把肖元起也划入复仇对象。 有些忌惮,倒是真的。 雪娘拒绝齐王的最直接原因,是罗敷虽无夫,使君却有妻。 她罗雪娘不可能做侍妾,不可能委身后院,与一群女人争宠。 若那样过日子,毋宁死。 但这话不能说,雪娘此时还不了解他,不知道会不会激怒齐王,适得其反。 “一开始是有些介意,但是现在已经不了。”雪娘所言倒也是真话。 “我可以答应你,日后想办法为许侍郎翻案正名,也会护着你,一生无忧。” 齐王难得如此认真许诺。 雪娘心中感慨,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委身于肖元起。 她曾经把复仇希望寄托在侯爷和洛二爷身上。 最终不过是一败涂地,覆辙不必重蹈。 只是要怎么说,才能不激怒他,不勾起他心中的恶念? 发乎情止乎礼,是最好的境界。 “不知道殿下能不能理解,我最在意的不是复仇,而是自己想做些事情。” 雪娘把自己设立女医馆,往大魏朝各县各府推广女医的理想,与齐王娓娓道来。 “殿下知道,各朝各代,人口都是重中之重,而人口的关键,在于女子寿元与健康。女子如果寿命太短,或者产育死亡太多,一国人口就很难有效增加。我的理想,也是我娘亲的理想,就是能帮助天下女子,减少产育亡故,延长寿命。” 罗雪娘滔滔不绝,眼神里有着蓬勃的向往。 齐王只觉心神荡漾,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罗雪娘不是美,而是自带光芒! “殿下,社稷天下,匹夫有责,雪娘虽然是女子,却也有宏图之志,如果我能改善女子福利,这将是利在千秋的事业啊!” 雪娘感慨道。 齐王瞬间歇了玩耍的心态,自己格局似乎有点小啊。 在这个女子面前,他本高高在上,有着皇亲贵胄的优越感。 此时却觉得罗雪娘的心胸与境界,已经不仅仅是令人欣赏,当得起敬佩二字。 “此事确实功在千秋,只是要做起来太难,仅仅凭你一己之力,恐怕是蜉蝣撼树……” 雪娘转身,面向齐王一笑道: “这就是我一开始与殿下说,要求助于您的事情。我现在恩济堂坐诊,意图慢慢获得京中贵人,甚至宫中的认可。若能得到皇上或太后皇后赏识,我打算开立女医馆,设女医学堂。让朝廷认可女医身份,提高她们的名声地位。这些事情,若齐王殿下能助我一臂之力,便不会那么艰难。” 齐王认真地打量了雪娘片刻,突然笑了。 一边笑一边摇头,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 “罗雪娘,你倒真不光是长了一张脸,脑子也挺好使。巧舌如簧,几句话把本王给架起来了!” 啊? 雪娘心突突突地跳,齐王显然不是个傻的。 她如此玩弄话术,人家根本不入局,一语戳穿她的真实意图。 只是不知他待要如何? 倾情相助,还是强取豪夺? 雪娘满手心都是汗。 齐王突然展颜一笑。 第109章 辣手护花 齐王原本与洛子清想得差不多。 把雪娘金屋藏娇,藏在这药香别院里,做个侍妾,护她一生无忧也就足矣。 只要跟了他,就算舅舅知道雪娘是许侍郎的孙女,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可罗雪娘竟然慷慨激昂地,跟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有意思。 齐王心知罗雪娘有意奉承他,把他高高架起来。 可这架子他坐着还真蛮舒服的。 让罗雪娘做侍妾的话,倒真说不出口了。 他多年来被父皇压制,不能从军,不能参政,不能科举入仕。 手下府兵不能超过三百。 不能有幕僚谋士。 齐王终日无所事事,便整些有的没的,本性并非什么恶徒。 更不荒淫好色。 纳雪娘为侍妾…倒真不如帮她从医有意思。 倒要看看,她究竟能玩出什么花儿来! 反正只要有他在,远离洛子清,舅舅便不会拿她怎么样。 “行,本王原本就是无聊,想玩一玩,怎么玩不是玩?你既不肯与本王做侍妾,要做一番事业,那便说说,要我怎么帮你,要银子还是要人?” 齐王又恢复那种玩世不恭的模样,半笑不笑地问雪娘。 “银子和人雪娘都不需要,反倒是想请齐王帮忙,挡住一些人。” 雪娘这么一说,齐王瞬间懂了。 赵管易那些人嘛。 对齐王来说,这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哂笑一声道: “我以为什么难事呢,这不就一句话的事儿。” 雪娘心想,对您是一句话,对我,也许就是性命之忧啊! 雪娘告辞离开时,齐王唤人把别院的地契拿来,递给她。 “送给你了,本就是为你建的,我留着也没用。” 雪娘想要推辞,齐王却说: “我最不差的就是银子,你若推辞,便不是真心把我当朋友。放心,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擅自进这别院的。” 齐王差点就说出,就当这是你外祖家绣坊给的分红好了。 好在他还记得,雪娘并不知道玉绣坊如今在赵家手里,且自己还占着一半股份。 关于绣坊,关于赵家,关于当年的冤案,雪娘知道得越少越好。 将来,将来寻个时机,把绣坊还给雪娘。 李家虽家破人亡,雪娘也算是他们家后人。 看着手里的地契,雪娘有些犹豫。 这药香别院可不是一笔小资产,几千两银子也买不来。 无功不受禄,拿人手软。 何况雪娘还不确定齐王是什么意思,真放过她,还是拖延之策。 不过雪娘明白,齐王作出如此坦荡之态,自己再推辞就有些矫情。 此人性情难以琢磨,若是太过于拘泥刻板,怕是会惹怒了他。 雪娘心思稍转,大大方方地收下地契。 说实话,这别院里的草药与药田,还真是深得她心意。 比洛子清那座药庄虽然小了许多,但足够她折腾了。 与齐王这一番交锋,雪娘后背汗湿了一片。 回到学府街,泡了个澡,足足睡了一下午,才缓过劲来。 齐王当天下午便把赵管易唤来。 “你放出话去,罗雪娘是我的人,京城里谁敢动她,提头来见。” 齐王懒得废话,这么吩咐一句。 赵管易是这城里纨绔的始祖,吩咐他去办,保管没问题。谁也不敢动雪娘。 赵管易啊一声,心下懊恼。 他与洛子光那群纨绔,刚知道罗雪娘回了京,在恩济堂坐诊。 “真是得来不费功夫,哪天她进谁家后院出诊,咱就办了她!” 他与洛子光一边喝酒,一边想歹事。 哪知道齐王在这等着他呢。 本打算辣手摧花,反倒要去小心翼翼地护花,这叫一个憋屈! 雪娘日子渐渐安稳下来。 她虽然在恩济堂坐诊,却没有什么名声,连着一个月都不曾有出诊的机会。 齐太医带她上门看诊几次,但主家都不把雪娘当回事。 只以为她是齐太医随身带的侍俾,视若无睹。 齐太医有次提议让雪娘把脉,那位老夫人还很不高兴。 以为齐太医是怠慢自己。 雪娘很无奈,有些焦灼,时间不等人啊。 她必须要快快在京城打出名号来。 齐林安慰她: “不用着急,我当年独当一面,做出诊大夫,过了有两三年,才积累了一些患者,愿意点名让我出诊。” 雪娘知道他是好意,可是她心里的焦虑,没法与人说。 复仇计划一个多月毫无进展,反倒是这齐林,让雪娘越来越不安。 最初雪娘只觉得他为人特别客气,待她尤其殷勤。 比如那间诊室,从一开始,雪娘就觉得过于奢华。 无论是桌椅,还是书架,用的都是上好黄檀木。 靠墙还专门给雪娘设了一张卷草纹美人卧榻,供她午时休憩。 茶具也是青窑白瓷,是她最喜欢的瓷品,白洁如玉,纤尘不染。 雪娘一开始没在意,这些细节多了,她就想起来。 自己前年在恩济堂药方整理医案,偶然赞过一句,齐太医用的白瓷茶盅很不错。 齐林竟然记住了,这回专门给她弄了一整套来。 九月秋燥,雪娘有一日咳嗽多了几声。 他便配了润喉的药茶方子,巴巴地捡了,送过来,交给吉祥。 嘱咐她夜里熬了,给罗大夫喝。 日常时不时地,给雪娘送些点心来。 与她聊些京城的奇闻轶事。 约她去戏楼看最新排演的折子戏。 当然,不是单独约她。 而是家里姐姐妹妹成群出动,雪娘自然不会拒绝齐家女眷的邀约。 进了戏楼,齐林在旁边照顾着。 看雪娘喜欢什么点心,就多点一份,放她手边。 还特意带上润喉的菊花茶。 “这戏楼里的茶粗糙,你嗓子不舒服,喝这个,我自己配的,喝着能爽利些。” 他笑着低声对雪娘说,离得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既有种适度的亲密,又不至于失礼。 不得不说,齐林真的很会啊! 不动声色,潜移默化,便与雪娘熟络起来。 润物细无声,再水到渠成。 他对人的好,都恰到好处,不失分寸。 让你熨帖舒服,根本想不起来拒绝。 就算想起来也无法拒绝。 他落落大方,你若拒绝,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久而久之,对他的好就形成习惯,依赖,甚至上瘾。 这种程度,让雪娘想说什么都不好说,难道直接问: “齐林,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或者说:“齐林你别打我主意,我不想嫁人的!” 第110章 自知者明 若论起来,齐林也是翩翩世家公子。 齐家世代行医,是大魏朝赫赫有名的医学世家。 只是齐林身份略有些尴尬。 当年齐太太成亲后,十年内连着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 没有办法只好把贴身丫鬟开脸,抬了姨娘。 一年后有了齐林。 谁料到齐林三岁那年,齐太太竟老蚌怀珠,生下嫡子。 齐太医大喜过望,嫡子便起名叫齐宗。 闻名而知义,嫡者为宗。 太医院规矩,每个有资历的太医可以举荐一名接班人。 齐家显然是要培养齐宗,日后接替齐太医的衣钵入太医院,任齐家家主。 按说齐林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免不了有些压抑。 性情或许自卑,或许乖张。 但齐林却养成温良仁厚的性子,不卑不亢,半点也没有不平与怨愤。 非常乐天知命的一个男子。 虽容貌比不上齐王绮丽风流,洛二爷英武俊雅,但也文质彬彬,清秀端正。 雪娘已然有了些人生阅历,她心知,于自身而言,齐林算是良缘佳配。 嗯,其实,即便是齐林,她也是高攀。 若江婶子在身边,怕是要两眼放光,将齐林当做准姑爷般伺候。 只是雪娘身负两重家仇,根本无心婚配之事。 且如今已明了,这罪户身份若被人知晓,会招来灾祸,又怎肯拖累他人? 她早下定决心,除非许家翻案正名,绝不嫁人。 雪娘很犯愁,怎样才能让齐林知难而退? 这种事情,想要办得不动声色不伤情面,太难了。 她能与邪魅齐王周旋自如,却拿齐林这温柔公子毫无办法。 雪娘没有出诊机会,日常便在药房与书房里帮忙。 整理药材,撰写医案。 齐林细心,看她翻读的都是针灸方面医书,心知她大概想学针灸之术。 “父亲,儿子看罗大夫对针灸之术很感兴趣,若是能教会她,许多女眷病痛,便可用行针之法加以医治,儿子有心与她点拨一二,不知父亲可允否?” 这针灸之术乃齐家祖上所传,齐林所学也不过十之七八成。 按例,齐太医会将毕生精髓传授于下一任家主齐宗。 齐林也是他自幼疼爱的孩子,且颇有医学天赋。 齐太医便带在身边,悉心教授,只不过保留一二。 若要将这针灸之术,教给一个外人,齐林自然要请示父亲。 “我只点拨她一些入门的基础针法,至于她能修习到何种程度,便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不会把齐家行针秘术传授给她的。” 齐林见父亲犹豫,忙解释道。 齐太医这才缓缓点头。 他一是看重雪娘医学天赋,二是感怀她几次相赠民间秘方。 雪娘想学针灸之术,他早看出来了,让齐林点拨一二,领她入门,也未尝不可。 有了齐林点拨,雪娘不再停留于纸上谈兵,开始往自己身上扎针。 如意和吉祥也没少挨扎,甚至齐林,也被雪娘扎过手背。 雪娘如获至宝,对齐林存了感激之心,态度自然亲和许多。 两人熟悉了,齐林会不经意地聊起自己的身世,家里的母亲和姨娘。 “你不觉得委屈吗?” 雪娘听说他只能学到父亲医术的七八成,祖上传下来的医术精髓,以及父亲毕生修为,只会悉数传授给弟弟齐宗时,忍不住问道。 齐林淡然一笑道: “人各有命,弟弟有他的职责,做齐家家主不是件轻松如意的事情,他多学一点本事,以后才能在太医院立足,也能镇住齐家。” 接着又说: “父亲给我的使命,是打理好恩济堂。其实若不是我自己有兴趣,父亲并不打算让我习医,只需学会打理生意,应酬往来,账目管理便可。是父亲疼我,才会把我带在身边,与弟弟一起学医。” 雪娘许久没说话,她一直以为齐林是位文弱公子,没想到竟有这等心胸。 齐林也很好奇,雪娘如何习得一身医术。 雪娘最擅长的,其实是伤科。 北疆这十年虽然没有大型战事,却也是常年战乱不断。 边疆部族时有来犯。 当地人又多以狩猎为生,打架斗殴的也多。 隔三差五地,雪娘便跟着娘亲给人治疗刀伤。 甚至有肚子拉个口子,里面肠子流出来,又给塞回去,缝上。 见多便不怪,雪娘更是练出来胆大心细的性子。 当然望闻问切,把脉开方这些基本的医术,她也自幼修习。 只不过不像齐林这般科班出身,知识体系完备。 “我娘亲外祖家,是江南有名的医学世家。娘亲幼时不喜学刺绣,倒经常去外祖家的药田和药房玩耍,缠着外祖学医。据说她的医术比曾外祖家家主不差几分。” 只可惜女医不受世人认可,娘亲的医术只能藏于闺阁。 倒是到了北疆,发挥了用场。 齐林问到,雪娘不好不答,却只能点到为止。 至于江南医学世家具体是哪家,雪娘却不肯说了。 只道是家族隐秘,不好说。 江南医药世家,难道是林家? 不会,江南林家已经泯灭于世一百多年。 没听说过有什么医学大家出现。 齐林心中存疑,却不好再逼问雪娘。 两人聊得多了,难免有一日便提到雪娘和离之事。 齐林说雪娘做得对,他很佩服。 女子若为妾,终身都要屈膝于人,连带儿女也低人一等。 齐林是姨娘所生,自然深有体会。 更何况洛子清要贬妻为妾,雪娘若是忍了,日后一辈子可怎么熬。 雪娘趁机与他说: “齐大夫,你知道我是孤女,以前又嫁过人,此生只想从医,再也不想婚配之事……” 齐林脸刷地红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恨他吗?” 雪娘一愣,须臾才明白过来,齐林问的是洛子清。 怎么跟柳夫人问的一模一样? 她摇摇头,“不恨,当初我嫁给他,就是年幼无知,明明身份有天壤之别,却不知天高地厚,非要高攀,现在想起来,只为自己惭愧。”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雪娘这一两年,除了练字之外,也读了些经典古籍。 她觉得自己当年就是不明,而齐林却很明智。 雪娘希望与齐林是知己,朋友,不希望他在自己这里不明。 第111章 知己好友 “我身为孤女,虽凄惨了些,但也有好处,可以任着自己的性子,做些喜欢的事情,不必顾忌家中父母亲眷的名声受累。我嫁过人,知道在后院过活是什么滋味,那种生活与我心性实在不合,所以宁愿终身不嫁,一辈子从医。” 齐林脸红了一阵子,才说: “我知道自己不如齐王那般富贵,也没有洛将军的英武,但是我与你皆痴心医学,也算志同道合,我敬佩你想推广女医的理想,日后必不会将你拘泥于后院,你我若能携手,一同行医,不也是畅意人生?” 雪娘摇头道: “拘泥我的不会是你,是后院女眷,是这世道规矩。若我不从,不但自己会被打杀,还会连累众人,你毕竟姓齐,不像我,孓然一身,无所牵挂。” 齐林神色暗淡,他想起家中个姐姐妹妹,又何尝没有医学天分,也不乏有志从医的。 可都被拘在后院,学针线女工,学管家理事,学内宅争斗。 他心知雪娘所言甚是,除非她不嫁人,不然女医理想就是一句空话。 “我知道了,日后会与你做行医路上的知己好友,望你能如愿以偿,成为大魏一代名医。” 雪娘知道齐林此话发自肺腑,欣慰地对他笑了笑,低头继续扎针。 十月初,恩济堂的学徒与雇工们按例去山里采药。 按理坐堂大夫们是不用去的,齐林却来邀请雪娘同往。 “这时节山里银杏叶与枫叶正交相辉映,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金黄与金红,间或交错,煞是好看。” “咱们不但可以去挖药材,还可以采些山里的板栗榛子,回来用药材炒制,做零嘴儿吃。” 齐林很了解小姑娘的心思,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 他也不着急,慢慢地,絮絮叨叨,把山里景象描绘得画儿一般。 雪娘没动心,吉祥如意先动心了。 十几岁的丫鬟,哪个不爱玩啊? 以前也就跟着柳夫人去庙里烧香,能进山里逛逛里。 身边还有一堆人看着,不能自由走动。 雪娘也动心了,她在北疆多自由啊! 到了京城这几年,哪怕是去马场,也拘束得很。 自从那日敞开心扉交谈后,两人相处越来越自然,齐林依旧温和体贴,只是少了些刻意讨好的意味。 这种细微变化让雪娘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就没了避嫌的心思。 吉祥与如意殷切地看着她,尤其如意,一直拼命点头,就差开口相求: “姑娘你行行好,就带我们去玩玩!” 雪娘微微点头,两丫鬟忍不住欢呼起来,把齐林也给逗笑了。 翌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山。 山中景色果然变幻多姿,一路各种山珍野果,齐林给雪娘讲解这山里的一些药材,雪娘听得津津有味。 她在北疆也会去采药,但那边药草品种不一样,这芒山连绵几十里,山里物种繁多,目不暇接。 也有毒物毒草。 雪娘在山中认识了一个朋友,连太医家嫡小姐,连翘。 齐连两家算是世交,只是连家人丁不旺,三代单传,到连翘这一代,好歹生了长子连黄后,又有了个女儿。 连太医三年前去世,连黄如今已经是太医院的值正太医。 连翘自幼喜好医术,堪称医痴,可惜她虽为连家夫妇掌上明珠,自幼受宠,却也不能出门行医。 日常只能拿身边几个丫鬟婆子练手,实在手痒了便给外面的猫儿狗儿疗伤。 每季度连家进山采药,她都会跟着来,没想到这次能遇上雪娘。 她早就听说齐家恩济堂有了一位女医,想要结识,苦于母亲不允。 世人对女医还是有偏见。 两人可谓一见如故,雪娘到京城两个月,虽有齐晓妍洛雁茗,时不时约她去打马球,与她们却不像与连翘这般,有知己之感。 在恩济堂虽能与齐林交流,毕竟男女有别。 两人携手山中游荡,倒把齐林撇在一边。 十月的山中,夜里气温极低。 她们虽然带了帷帐棉被,但也很难抵御寒气。 齐林细心,让下人背了木炭进山,给她们五个女娘子的帷帐里生了炭盆,倒也热热乎乎地。 雪娘与连翘两人叽叽喳喳地,聊各种药材,又聊雪娘曾经经手过的患者,连翘好比听书一般,两人一唱一和,直到半夜才睡。 第二日黄昏回到城里,两人依依惜别,相约日后要设法多多见面,交流医术,各自回府。 进了十一月,雪娘终于得到出诊机会。 工部马郎中家老夫人一入秋,老寒腿就疼得夜里睡不着,甚至不良于行。 和高嬷嬷一个症候,只是要严重许多。 齐太医早几年便建议她行针。 只是这针灸之术,需要褪去下衣,裸露肌肤。 老夫人虽然有年纪了,也还顾忌着男女之别,一直不肯行针灸之术。 这眼看入了冬,又痛得下不了床。 这次马郎中前来求医,齐太医便带上了雪娘。 雪娘原本就学过穴位推拿术,也看过几本针灸之法的书。 齐林指点下,也上手扎针练习了一段时日。 这次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见来了个女医,马老夫人顺从地退下外裙与亵裤。 雪娘仔细检查,把看到的情况告诉屏风外的齐太医。 “膝盖肿胀如鼓,按压有坑,几息才弹起。” 雪娘看着老夫人红肿得像馒头一般的膝盖,实在心惊。 这得多疼啊!比高嬷嬷情况可严重多了。 齐太医问她可有什么看法? “雪娘以为,老夫人膝盖里面有积水,须得服药调理体内积液滞涨的毛病,否则即便针灸,也只能少量吸收,暂时缓解。日后反复,会更加严重。” 齐太医没有亲眼看过老夫人的膝盖,一直按照老寒腿的方子来治,用的是温阳之药。 若是有积水在膝盖内,那也难怪怎么吃药都不行了。 “依你之见,该如何疗治?”齐太医在屏风外问道。 “用五苓散,这个方子是仲景先师专治体内积水的药方,雪娘认为,可以在此基础上,加入黄芪补气,川牛膝引药入膝,服用一段时间,积水消除,膝盖消肿后,再行针灸之法,配合药包热敷,应该可以彻底解除痛苦,行走如初。” 雪娘娓娓道来,齐太医捻着胡须直点头。 五苓散这个方子他也知道,不过一向是用在心疾患者身上。 很少有老寒腿用这个药,雪娘倒是给他打开了思路。 第112章 纳为侧妃 马老夫人听雪娘说话,思路清晰,言之有序,急切地开口道: “就按罗大夫说的,老身不求别的,只要能睡个好觉,就念阿弥陀佛了!” 雪娘微笑道:“老夫人不必忧虑,按雪娘的疗法,不但能消肿去痛,日后说不定还能健步如飞呢!” 对雪娘来说,这种膝盖病痛不算什么疑难杂症。 在北疆天寒地冻,老人最多的就是骨头上的毛病。 见雪娘说的在理,齐太医把马老夫人交给她独立诊治。 雪娘自然全力以赴,这可是她进京后接诊的第一个患者。 若有什么差池,她也就别谈什么复仇与女医事业了。 虽然不是雪娘想要的疖肿之症,但是没得选啊! 疖肿一般要到春夏暑热之时才好发,若等疖肿患者再出手,怕要等到明年了。 机会来了,就必须抓住。 马老夫人服了半个月的药之后,膝盖肿胀消除。 雪娘按照齐林教的,为她每三日行针一次。 再配上药包热敷,一个月后,马老夫人果然能下地,行动自如。 “这个症候不能根治,要长期用药。尤其是夏天,冬病夏治,老夫人明年夏季连着敷上一季,到冬天许是连药都不用喝了。” 雪娘细细地叮嘱道。 马老夫人自是感激不尽,照做不误。 经此一次,雪娘终于撬开了京城高门贵户的大门。 请她上门出诊的越来越多。 慢慢地,雪娘在京城贵户中有了些名声。 有些人家知道她便是当年洛府和离的那位孤女,对她又同情又敬佩。 当年做侯府二奶奶在京城贵女圈中举步维艰,如今倒是顺风顺水了,并没有像预料的那般,因为做女医而被人看不起。 雪娘的日子过得平淡,每日去医馆,隔几天出门看诊一次,只等着有机会进宫。 齐王十天半月地会到恩济堂来看看她,这日神色得意地进来,往雪娘诊室软榻上一坐,说道: “有个惊喜给你,一会跟我出门!” 雪娘有些忐忑,齐王行事向来难以琢磨,他这又唱得哪一出? “你不是说要开女医堂吗,喏,我给你开好了,就在学府街外面那条大街上,你只管去坐堂,授课就是。” 齐王开的这家医馆,名为仙林馆,馆主名字落的是罗雪娘。 医馆里配备着有管事,大夫,药房,还有授课堂,甚至有寝舍,食堂。 “本王记得你说,要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娘子,教她们习文学医,这几间寝舍大概可以容纳二十个孩子,足够你收学生了?” 雪娘目瞪口呆,这齐王是不是银子太多,日子太闲? 开女医学堂收学生,只是她给齐王画的一个饼啊! 好让让他对自己生出点敬佩与欣赏之意,别老想歪点子。 雪娘最多两年就离开京城,哪能真收学生? 收了以后怎么安置? 齐王这个妖孽,还真是能给她找事情! “我说,你是不是太闲了?”雪娘忍不住问。 齐王一摇折扇,“还真是,要不你收我做大徒弟,我跟你学医?” 雪娘再也忍不住,翻两个白眼球给他。 齐王也很无奈,皇上什么都不让他做。 赵阁老也一直奉劝他什么都不要做。 琴棋书画,骑射算数,他都腻了,眠花问柳走鸡斗狗,他瞧不上。 女人他其实也不太有兴趣。 齐王自己生得极美,他长得像贵妃,妩媚天成。 若扮作女人,恐怕比雪娘还要魅惑三分。 想看美人,他不如对镜自揽。 雪娘总算搞明白了。 齐王就是一朵水仙花,孤芳自赏又闲极无聊。 本性确实不坏,她果然没有赌错。 他似乎更缺的是朋友,知己。 遇上雪娘这么稀罕又好玩又待人真挚的,便各种大手笔往她身上投入。 时间金钱感情,都在所不惜。 竟轻描淡写不声不响地,给她开间医馆。 雪娘能说啥?拒绝他? 她不敢,这么邪性的男人,还是个王爷,她实在不敢得罪。 “我说你整日在这恩济堂,伺候的都是那些皇亲贵户,哪里能兼济天下?我给你开的那间,就在广元门外,来往的都是平民百姓,你要治病救人,到仙林馆才是名副其实。” 齐王大概怕雪娘不肯去,拿这话挤兑她。 你不是说心怀天下,要救济苍生吗? 你倒是去给平民百姓看病啊,倒是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娃啊,教她们行医啊? 整日在这恩济堂待着,跟那齐林眉来眼去算怎么回事。 齐王早看出来,齐林这小子没安好心。 好在雪娘一派端庄,半点没给那小子好颜色。 不然,齐王早收拾他了。 雪娘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 “你若想让我去仙林馆,得帮我弄个人,有她去,我便去。” 齐王眉毛一扬,什么人?不会是齐林。 “连太医家的女儿,连翘。” 雪娘回京后,只在玉绣坊与连翘见过一次。 她如今有十八岁了,家里急着给她议亲呢,马上就老姑娘了,却谁也看不中。 还放话说,要终身不嫁,从医为生。 把连老太太急得,关了她好些日子的禁闭。 齐王嗨一声,这算什么难事? 他让王妃出面,请连老太太去王府做客。说王府开了家仙林馆,想设个女医堂。 听闻连翘医术高明,这高门贵户的,请普通医婆不是那么回事,不够尊重,便想请连大小姐去仙林馆坐诊。 连老太太就算不乐意,也不能拒绝啊,连黄心里还觉得是好事。 妹妹若是能搭上齐王妃,赵贵妃的关系,比嫁给一个不知前程的小子,要好得多。 连翘自然是喜出望外,求之不得。恨不得抱着雪娘亲两口,不然不足以表达感激之情。 仙林馆开业那日,王妃也来道贺。 拉着雪娘与连翘的手说:“唉,本妃真是羡慕你们啊。” 她原本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与连翘也是自幼相识,只是被皇上指婚给齐王后,两人地位有别,少有来往了。 雪娘与连翘自然知道王妃什么意思,只不敢接话。 仙林馆分了女医堂和男医堂,两处各自出入,并不相通,如此也可杜绝世人口舌。 开业之后,齐王隔三差五会到仙林馆来,也不常打扰雪娘。 他给自己设了一间雅室,竟然学着调起香来。 “调香是雅事,以药入香,还可治病。” 他一本正经地与雪娘说。 雪娘没搭理他,转过身翻白眼。 忽一日,雪娘在自己的诊室写医案,齐王走进来。 坐在她对面,良久不发一言。 雪娘也不说话。 谁知道这位邪性王爷又在琢磨啥,她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罗雪娘,要不,我纳你为侧妃?”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第113章 皇室密辛 雪娘愕然,他说什么?纳她做侧妃? “肖元起!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雪娘怼他。 她早发现了,对齐王不能太恭敬,就得怼他。 直呼其名他高兴得眉飞色舞。 要叫齐王殿下,说不定就变脸,哼一声甩袖而去。 “唉,就是啊,太闲了,前段时间给你开这个药堂,忙乎了一阵子,觉得快活些,这几日,又没事可做了。” 按律齐王该有一正妃两侧妃,如今尚有一个侧妃的位置空着。 雪娘这罪户的身份,嫁给平头百姓倒无所谓。 无名之辈,谁关注他娘子是何方来历? 但凡有点身份的娶她,都有隐患。 将来妻随夫贵,封个诰命啥的,妥妥的欺君大罪。 肖元起不一样,他是皇子,王爷,赵阁老又是他舅舅。 罩着罗雪娘,轻而易举。 最危险的是洛子清,赵阁老像秃鹫一般,在洛家头顶盘旋着找地方下嘴呢。 洛子清去了青云府,这半年来,捷报频传。 齐王突然意识到,早晚有一天,洛子清会得胜归朝。 到时他必定还要来纠缠雪娘。 齐王琢磨来琢磨去,纳雪娘为侧妃,才能绝了洛子清的念想。 反正他日后也不可能遇到更喜欢更与众不同的女子。 这侧妃位子留着,还不知最终塞个什么人进来。 雪娘听了这话,大白眼翻得不加掩饰。 “肖元起,我引你为知己,以为能懂我几分,没想到比洛子清也强不了多少!” 齐王不干了,我怎么不比他强? 他贬妻为妾,我可是把侧妃的位置,恭恭敬敬地送到你手里啊? “难不成你想做我王妃?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齐王诧异地问道。 不等雪娘呲他,便连连摆手道: “那可不行,王妃是我发妻,无论如何,该给的名分尊重我得给她。” 说完他飞了个眼风,声音低沉了些,略带蛊惑地问道: “你若是愿意进王府,我那些侍妾倒是都可以遣散,日后便只陪你一个,如何?” 齐王生得妩媚,懒懒地斜靠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腿长腰蛮,实在诱人。 这一个眼风飞过来,雪娘简直要把持不住。 她轻咳两声道: “肖元起,你该知道,我罗雪娘不可能与人共侍一夫。别说共侍一夫了,我以后不会嫁人。嫁了人,要受各种妇德妇训约束,还怎么行医?” 深宅后院里那些宅斗宫心计,雪娘想起来就头大。 她就干干净净一个人,带着薇儿和江婶子,开个小医馆,岁月静好不舒服吗? 以前高嬷嬷曾让她熟读女戒女训。 说那些条条框框,她心里可以不认同。 但是只要在深宅大院里过活,就都得明白,谨记,别犯忌讳。 雪娘那时满心满眼都是洛子清,女诫女训读了,抄了,还背诵了。 现在想想,只恨不能把那些清规戒律的话,从脑子里抠出去! 齐王一听雪娘这番话,觉得也是。 她如今的日子,可比那些后院妇人逍遥快活。 “行,我不过随口一提,你既然不愿意,那就不提了。” 雪娘瞄了他一眼,这人就是命太好,得天独厚。 什么都有,又什么都不用干,导致他什么都不在乎。 “你既然对王妃情深意重,何不多回王府陪陪她?我看齐王妃对你倒是有几分真心,不要辜负了人家。” 齐王嗤笑一声道: “真心?罗雪娘,你太天真了,生在帝王家,哪里配有真心!” “我们这种人,别说夫妻,就算兄弟,父子,今日其乐融融,说不定明日就兵刃相见,你死我活。讲真心,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齐王说到这里,喟叹一声。 “你知道,我父皇是怎么上位的吗?”他突然一脸神秘地问。 当年那场宫变,史书不敢写,坊间不敢传。 以至于本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十年过去,竟路人皆不提。 雪娘哪里会知道? 她缓缓摇头,心里有些惊疑,肖元起这是要跟她分享宫廷秘史? “当年先皇病重,景王逼宫,父皇以救驾名义闯宫,杀了景王,气死先皇。” 齐王低声说道,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好像在说门口几只雀儿打架一般平淡。 “对了,先皇就是我爷爷。” 他看着雪娘一脸惊悚的样儿,补充道。 “你知道是谁杀的景王吗?” 雪娘还是摇头。 “洛侯爷,就是洛子清的祖父。要不然,你以为他一个乡下来的小子,能进宫给太子做伴习?” 齐王提起洛子清,就撇嘴。 明明心里特别欣赏人家,只恨不能跟他做至交好友,嘴上却鄙视了他十年。 雪娘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齐王似乎逗她逗起劲儿了,把脸伸过来,越靠越近。 雪娘惊疑不定,已经在思考,是不是该抬手抽他一耳光,竟然这样唐突自己。 齐王几乎贴近她的耳边,突然用气声说: “你知道赵阁老是我舅舅?” 雪娘轻轻点头。 “他想让我效仿父皇,做他当年做过的事情。” 齐王用气声很快地说完这句话,抽身退回去。 靠在软椅上,悠闲地翘着腿,从盘子里揪了一颗果子,扔到嘴里。 雪娘欲哭无泪,这种事情是能随便跟她说的吗? 知道这种密辛是要杀头的啊! 万一哪天肖元起回过神来,要杀她灭口怎么办? 他该不会是用这种办法,逼她入齐王府,做侧妃? 雪娘一脸惊疑不定,还带着点激怒。 齐王吃着果子,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说: “你放心,我没打算那么干。” 这回不用气声了。 “赵启坤那个老匹夫,母妃从我出生起,就告诉我,他不是个好东西,以后长大了,赵启坤让我往东,必须得往西。” 齐王语气里甚至有点愤懑。 雪娘不知道,贵妃竟然对赵家如此不满。 她不好多问,只低下头,装做若无其事地写医案。 “你今天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一会儿,她才说。 “行,我说你真不愿意做我侧妃?等洛子清回来了,他肯定会搞事情的,你烦不烦?” 齐王认真问道。 雪娘轻笑一声。 “你想多了,洛子清那个人,看都不会看我一眼的。” 雪娘印象里,洛子清是那般傲娇寡情的一个人。 居高临下地,恩赐一般地要让她做妾。 谁知被她挤兑着和离,紧接着遁逃,还不知道他心里有多不自在呢! 肯定恼羞成怒。 不过时隔一年,他就算再恼怒,也过去了? 大概是,话都不屑与自己说一句。 第114章 盈利颇丰 “你多虑了,洛子清不会来找我的。” 雪娘不以为意地对齐王说。 齐王怪异地看她一眼。 罗雪娘是真不了解男人,也太不了解洛子清啊! “行,你不与我做侧妃也好,要真做了侧妃,我恐怕连你这唯一的朋友都没了,现在这样,还能与你有点真心,求个天长地久。” 齐王想想自家院里那些女人,忍不住抖了几抖。 都是什么魍魉,不知道有多少张脸孔。 要是雪娘也变成那样,齐王简直不敢想。 不做侧妃就不做。 “那你可记着,洛子清回来了,无论如何都别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他叮嘱道。 雪娘倒是奇了,齐王为何如此在意? 难道他是特别喜欢自己,妒忌洛子清?不太像。 齐王也解释不了。这事怎么解释? 说她只要跟洛子清搅在一起,赵阁老就会咬着她来搞洛家? 肯定不能这么说。 “反正你记着,你要是跟洛子清在一起,没好事,会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千万别搭理他,记住了吗?” 雪娘无所谓地点头,反正本来也没打算搭理他。 再说了,人家也不稀罕她搭理,最多鼻子里哼一声。 不知所谓。她想到洛子清板着脸说这四个字的模样。 突然有点想笑。 也不知自己当初为何就那般鬼迷心窍。 齐王起身,挥挥袖子,“走啦,好朋友,改日再来看你!” 雪娘也不起身送他,挥挥手,走走,妖孽! 次日休沐,雪娘按惯例去街市见灵儿。 拿了一张单子让吉祥如意去采购,她自行上茶楼喝茶。 表哥走之前,把灵儿安排在茶馆做侍应。 雪娘十天半个月去一回,喝喝茶,问问表哥的消息。 也与灵儿说好,若是有急事,就拎一篮新鲜果子,到学府街她宅子门口叫卖。 这日雪娘一到茶馆,灵儿便过来上茶,悄悄说: “大小姐,少爷他们回来了!” 她哥向林子给她带了不少好东西,灵儿满脸欣喜。 “真的吗?哪天回来的?他们带了什么货回来?” 雪娘自然高兴,她算着也就这几天。 “昨天刚进京,都是皮子,还有草原上的犀牛角,宝石。” 灵儿眉飞色舞。 哥哥给她带了一对绛纹石的耳珠子,今日正挂着呢。 晃了晃脑袋,就想引着大小姐看。 雪娘见她活泼可爱,笑着夸了几句: “灵儿今日正好看!这耳珠子,玲珑剔透,倒应了你名字,很是灵动。” 灵儿脸红了,忙问道: “大小姐,少爷问,能不能到茶馆与你相见?他有许多事要告知与您,还带了一位老伯来,说是姓曾。” 雪娘手一抖,茶杯斜了,水泼了一桌子。 灵儿赶紧抽出布巾子来擦。 “你说什么,老伯姓曾?”她颤抖着声音问。 灵儿点头,少见大小姐如此激动,可见那位曾老伯不是普通人了。 雪娘站起身,在茶室转了两个圈,告诉灵儿: “你转告大少爷,明日便去东城瓦舍,摆摊卖皮子,我会过去挑选,让少爷一定把曾老伯带上,到时再以谈价的名义,上茶楼细谈。” 翌日一大早,雪娘便去了东城瓦舍。 瓦舍是个热闹场所,类似于现代的商圈。 有酒楼,有戏园子,也有商铺。 还有露天耍杂耍的,摆摊卖货的。 有些南来北往的行商,不愿意将手中的好货贱卖给商户,便会到这里交几个钱的摊位费,摆摊卖给过路的客人。 李广霖他们自然一开市就来了,占了个好位置。 雪娘刚进瓦舍,便看见他们。 她故意在周边逛了好几个摊位,才慢悠悠走过去。 曾老伯站在旁边,花白头发,身姿挺拔,笑眯眯地看着雪娘,不言不语。 雪娘眼泪出来了,强忍着没有相认。 翻了翻摊子上的皮货,与李广霖对答了几句,便约着去茶楼详谈价格。 雪娘先去要了个雅间,等曾老伯随着表哥向叔他们进来,她便起身,冲着曾老伯跪下。 曾老伯弯身要扶她起来,雪娘却固执地磕了头。 当年是曾老伯收留了许家三口。 也是他,带着曾广平放火烧马场,让雪娘得以逃过成翔的魔爪。 三个响头后,雪娘才起身说: “当初蒙老伯大恩,雪娘无以为报,今日若是不磕头,祖父在天之灵也不会放过我。” 表哥和向叔并不知道,曾家对雪娘竟有如此大恩。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暗自庆幸。 幸好秉持着厚道待人的原则,一路对曾老伯礼遇有加。 雪娘问了问曾广平如今的情况,得知他去了云州投军, 这几个月洛将军带兵抵御匈奴,曾广平立了功,升为百夫长。 陡然从曾老伯口里听到洛将军三个字,雪娘微微恍了恍神。 好一会才问道:“曾伯伯怎地没有投军?” “嗨,年纪大了,军中不要,我便在云州城里做帮闲。也是巧了,就遇上木大少爷和向老弟雇人,他们跟我打听广平,哈哈,才知是一家人!”曾老伯哈哈笑道。 雪娘与舅舅商定,以后到京城落户,改姓木。 李广霖如今在外面人都唤做木大少爷。 此时他也笑道: “正是,多亏了曾老伯,他在云州人面广,地头熟,我们带去的货都出了个好价钱,收到的皮子也都是好东西,这趟没少挣。” 雪娘绽颜而笑,这条商路果然没有走错。 向叔把账册拿了出来,给雪娘过目。 表哥和向管事初次去北疆行商,谨慎起见,只带了八百两银子的货。 去了那边,正好碰上曾老伯懂行市,一兑货,八百两变成了一千五百两。 又在曾老伯的指引下,把这一千五百两,全部换成北疆的皮货带回京城。 “这些皮货我们问过了,如果出给货栈的客商,大概能得三千两银子。”向叔说道。 “有懂行的指点我们,若能搭上京城里贵客,零卖出去,这些皮货至少能值四千两。” 木广霖补充道。 雪娘想了想,手指在木桌上下意识地划拉,差价一千多两,还是很可观的。 “这样,你们先别着急出货,我去打听打听。还有曾伯伯,您今日便跟我回学府街,日后有您在,我们就不用这样藏藏掖掖地了。” 雪娘刚才突然想到这一点。 齐王既然派人去过北疆,查探到自己底细,自然知道曾家。 就说曾老伯在京城与北疆之间跑行商,雇了表哥他们做管事和帮手。 雪娘把这个想法一说,众人都连声道极好。 若能不再藏匿,堂堂正正地出入,无论与雪娘联系还是做生意,都会便利许多。 第115章 保媒拉纤 过了几日,齐王又来仙林馆溜达,雪娘有意无意地问: “你认识高门贵户多,可知道哪家年底下要皮货?” 齐王正歪在美人榻上喝茶呢,闻听此言,扭过脸看着雪娘。 丹凤眼眯起来,像个狐狸一般,打量她几下,又扭回去。 “你想干嘛?难不成还想去贩卖皮子?”他慢悠悠地问。 罗雪娘干出啥事来,肖元起都不会觉得意外。 “不是我,是以前在马场收留过我的曾老伯,他从北疆来,带了些皮子,想出手。” 齐王哦了一声,马场曾老头,他有印象。 暗探说雪娘曾被马场一户姓曾的人家收留,在他家住了有近十年。 应该就是这位了。 “让他送到我府上去,有专门负责采购的管事,我叮嘱一句,让他看着给银子就是了。” 雪娘连连摆手。 “那倒不必,回头你又随手大把撒银子,我不过随口帮他问一句罢了。” 雪娘的用意,当然不是要齐王出银子收皮货。 她如今认识不少高门贵户女眷,介绍几个买主给木广霖,不成问题。 无非是让曾老伯的身份,在齐王这过个明路。 日后便说自己与曾老伯合伙,往北疆商路上挣些银子。 连表哥他们都可以直接上学府街来做客。 齐王不置可否,内宅采购这些事,他自然不会关心。 他关心的还是雪娘的归宿与安危。 歇了纳雪娘做侧妃的心思,又寻寻摸摸地起了做媒的念头。 之前看齐林不顺眼,现在想起来,好像把齐林许给罗雪娘,也不错。 齐林是庶长子,以后不用支应门庭。 一个大夫,谁会来关注他娘子是谁啊? 说起来比在他身边还安全。 齐王知道,有舅舅那野心在,自己保不齐哪天就被咔嚓。 院里那些女人们,也都跟着咔嚓。 他越想,越觉得齐林不错。 吾家有女初长成啊,便宜那小子了。 某日,齐王把齐林给堵在仙林馆庭院里。 齐林虽是平民,却也不惧齐王皇家气度。 依律行礼之后,站在那不发一言,腰背挺直,不卑不亢。 他自然知道,齐王对雪娘颇有心思。 只是齐林深信,雪娘宁愿和离出府,也不愿为妾,自然不会委身于齐王。 所以从未忌惮过齐王。 此时被他拦住,齐林也不慌张,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齐王绕着他转了两圈,嗯,还行。 虽然长得不咋地,但也条正盘顺。 亏着点雪娘,但亏得不算太多。 齐王自己生得一副祸国殃民模样,看谁都是歪瓜裂枣。 能对着齐林说句还行,已经算给了亲眷加分了。 “你老这么跑我们仙林馆来,是看上罗雪娘了?” 齐王不按套路出牌,直接问道。 齐林大囧,脸唰地一下红了。 “齐王何出此言,不要毁了罗大夫清誉才是!” 良久,他才憋出那么一句。 “别跟我废话,我且问你,日后你可打算纳妾?” 雪娘不愿与人共侍一夫,这就麻烦了。 这个世道,普通庄户人家,多收了几斗米,还要买个妾来伺候呢。 给大老婆做洗脚婢,给自个儿暖床。 哪有不纳妾的男人? 这齐林虽然不咋地,若能允诺不纳妾,那就勉强凑活,许给罗雪娘! 齐林莫名其妙,想了想,齐王虽然邪魅,不会无缘无故地逗自己开心。 既出此言,必然有其用意,便小心地说: “若能觅得心上人,又岂会有异心?齐林不曾想过要纳妾。” 齐王点头, “你既然如此说,本王谅你也不敢食言。这么着,只要雪娘看上你,本王允了!雪娘没有父母亲人,本王就是她的亲人,你可得好生待她,保她一生喜乐无忧,知道吗?” 在齐王看来,只要有自己在,雪娘不会缺银子。 就缺一个在她身边,知冷知热,疼她爱她的人。 齐林这小子,胸无大志,性情温和。 又是齐家的庶长子,不是嫡子,不用承继家业。 雪娘是罪户,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就是他了。 齐王一巴掌拍在齐林肩上,“本王看好你,大胆表现!” 哈哈笑着走了。 齐林一脑门子冷汗,这哪跟哪儿啊? 他虽曾经对雪娘动过心思,但那是同情加敬佩,加一点同为医者的惺惺相惜。 齐林不是执着的人,感情如他为人一般,温吞如水。 雪娘委婉拒绝,他也就歇了那点心思,只把雪娘当做同行与知己看待。 倒是如今,有个姑娘给他平添许多烦恼。 每次来仙林馆,遇到她心就砰砰直跳。 最苦恼的是,他在雪娘面前那点温柔小意,逢迎自如,一见连翘,便无影无踪。 齐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又想见她,又怕见她。 因为这点难以自控的情绪,他如今一见那人,便绕着道走,脸板的好像墙壁一般。 唉,从来情字最恼人。 几日后,齐王又风流倜傥地飘进仙林馆。 “我说罗雪娘,你不会真打算做尼姑?这红尘万丈,滋味多曼妙,你年纪轻轻,就清心寡欲?简直暴殄天物啊!” 这人越熟悉,说话越是没正形。 齐林思来想去,特意去王府门口候着,与齐王说,雪娘立志终身不嫁,从医为生。 他与雪娘也只是志同道合的好友,请齐王不要误会,反而坏了罗大夫的声名。 齐王一听,雪娘真要终身不嫁? 那哪成啊?洛子清还不得跟狗叼骨头似的,追着罗雪娘跑。 必须得嫁出去!赶在洛子清回来之前! 雪娘如今实在懒得搭理齐王,惯常白眼伺候。 “行,齐林你看不上,我再给你找个好的。找个侍卫怎么样?齐林文质彬彬,确实不符合你的口味……” 齐王想起洛子清那副英武模样,忍不住在脑海里琢磨。 手下的侍卫,有没有洛子清那挂的呢? 雪娘忍无可忍,扔了个软枕砸过去,把他赶走了。 齐王真不是开玩笑的。 隔三差五就领几个侍卫到仙林馆来,悄悄问雪娘有没有看上眼的。 都是经过他严格考核,家世清白,人口简单。 且与齐王保证,绝对不纳妾。 肖元起真是操碎了心啊! 他与洛子清较劲了十年,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洛子清。 执着得就像那雪山巅峰的一抹白,亘古不化。 雪娘一日不另嫁,他决计一日不会死心。 眼看着入冬,北疆停战,洛子清还不得回京论功领赏? 想着就头大。 第116章 掘地三尺 北疆冬日,风似乎都被严寒冻住,刮过耳边如刀刃般锋利。 这样的日子,少有人出门。 青云府官道上,却见马蹄翻飞,积雪四溅。 数十黑骑策马疾驰,领头的那位,一身黑裘大氅,脸色阴沉,如雪空低压,气场逼人。 此人正是洛子清,趁着冬日休战,在青云大地上,掘地三尺般,寻找罗雪娘的踪迹。 洛子清到了云州后,战事可谓所向披靡。 北疆地广人稀,洛将军十年前回京,宣元帝不断改编军制,调换统领,青云府十万洛家军早就分散到青云四州。 青州一直是大将军成翔任刺史,此人骁勇善战,曾单人匹马深入匈奴军中,取了头领首级,被封为骁勇将军。 之后身兼刺史与督军两职,统领青州五万军兵,十年未曾挪动职位。 因他好色善饮,每年上表于圣上,所求不过金银美酒与内地美人。 宣元帝反而对他不加防范。 “人无欲则刚,成翔此人欲念过盛,便不足为惧。” 宣元帝私下里与太傅说过。 洛老将军洁身自好,在军中声望过高,才引起皇上忌惮,要削减洛家兵权。 前年太傅获罪去世,太子被申斥,赵家在朝中独领风骚。 洛子清被挤兑得几乎成了无名之辈,也不与京中众人来往。 他谨遵祖父教诲,韬光养晦,闭门自省。 祖父留给他一份名单,列有青云府忠于洛家的中层将领姓名,以及这些年来往信函。 名单不长,只有不到十人。 十年下来,在宣元帝的打压下,以往忠心的部下或死或贬。 还有些被收买,倒戈。 祖父临终前说:宣元帝不可信,洛家崛起之地,还在青云。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哪怕只有十人,洛子清也有信心,重新掌握北疆军队。 匈奴老王去世,新王继位,蠢蠢欲动,进犯云州。 云州新任刺史方向季守不住,节节败退,边疆竟丢失了数百里境地。 方向季作死,把契机送到洛子清手里。 宣元帝没有选择,当即封洛子清为忠武将军。 命其领京城一万洛家军奔赴云州,接任刺史,接管云州五万驻军。 同时明发一道圣旨,方向季带兵不力,任洛将军处置。 洛子清到了云州,当日便斩了方向季祭旗。 云州驻军中本有不少中层将领瞧不起他,以为不过一小儿,乳臭未干,不足为惧。 哪知这位新任刺史,到任当天便升旗擂鼓。 令全军上下,观看方向季斩首之仪,以血祭旗。 这一记下马威,让众人都收了心思,服服帖帖地听他调遣。 洛子清从四岁起,便跟着祖父在军中实战历练。 回京城后,每年随祖父在京郊山林中做实战演练。 这样精心培养出来的将帅之才,只会武功的方向季自然无法与之相比。 斩了方向季之后,洛子清没有急于收服五万云州军。 而是带着一万洛家军,亲自迎战匈奴王。 匈奴王年轻气盛,不过是仗着人壮马肥。 方向季领兵与其直面迎战,中原兵士再强壮,也干不过草原上的骑兵。 在洛子清眼里,这几万匈奴兵不过乌合之众。 几个回合下来,便被他声东击西,分散孤立,诱敌深入,各个击破,打得溃不成军。 仅仅三个月,匈奴兵便退回到云州边线之外。 云州众将领心服口服,不必洛子清多言,纷纷前来投诚。 此后,洛子清把一万洛家军分布到云州各部营。 慢慢瓦解接管了云州兵权。 凛冬一到,匈奴退兵。 皇上传召,令洛子清年前进京论功行赏。 也是让他回京过年的意思。 洛子清却没有应召,上折子说匈奴人虽退兵,来年春天恐怕还会反攻。 要趁着冬日休战期间,修缮防御工事,操练军兵。 皇上便没有勉强,只派特使送了赏赐之物来。 他哪里知道,洛子清要趁着冬日休战,亲自去找罗雪娘。 三石无用,找了几个月,没有半点消息。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会平白无故失踪? 哪怕挖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想到雪娘如今不知在何处,也许埋骨草原,甚至有可能在战乱中被匈奴人掳去,洛子清便心如刀割。 只恨自己当初傲慢自负,逼得雪娘远走他乡。 当初洛子清只怪雪娘绝情,丢下他只字未留便遁走北疆。 如今早已想明白,只怪自己太不是东西。 说的话,做的事,不但没把雪娘放在心上,甚至没有放在眼里。 北境滴水成冰的日子,就算是匈奴人,也不敢在户外久待。 传说中曾有个中原士兵,不知此地严寒可怕,夜间出去小解,把那活儿冻成冰条,手扒拉一下,想塞回裤子里,咔嚓一声掉了。 人与动物都猫起来过冬的日子,洛子清却带着人马,跑遍了青云府各个镇县坝子。 凡有人迹之地,他必踏足。 青云府地广人稀,一个村镇到下一个可能有几十甚至上百里,洛子清领着亲兵在路上奔波两个多月。 每到一个地方,便把罗雪娘和江婶子的画像拿出来,比对着家家户户搜寻,重点是医馆和马场。 一个没有,再一个,还是没有。 雪娘的画像传遍了草原戈壁。 就是不见踪影。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能消失得这么彻底呢? 按理说,大魏朝对人口管辖非常严格。 两地通行,必查路引。 怎么雪娘就好像插了翅膀一般,凭空飞走了。 洛子清不知道,世间还有行商这种行当。 当初雪娘进京,是库卡找认识的中原行商办路引。 也因此,雪娘才知道行商货栈以及镖局这些行当里,水特别深。 很多明面上办不了的事情,找他们都可以办。 洛子清哪里想得到,他在北疆找雪娘,根本就是缘木求鱼。 也是巧了,京城就没有一个人送信,告诉他罗雪娘已经回到京城。 不但回去了,如今还满京城蹦跶得挺欢腾。 大概是,不相干的人不知道他在找雪娘,只以为二人早已没了干系。 相干的人大多不敢乱传消息,怕乱了军心。 洛子清为了找雪娘,把三石和长岩都带到北疆。 这两人,若有一个在京城,也会把二奶奶回京的消息,传给二爷。 就是这么阴差阳错。 从雪冻寻到雪融,终究是不见雪娘踪影。 洛子清心灰意冷,回到云州城。 第117章 叩开宫门 洛子清在北疆苦苦求索,雪娘却在京城过得风生水起。 她与连翘,如今成了真正的闺中密友。 两人一同出诊,一起撰写医案,一道给收养的几个女娘子上课。 可谓形影相随,焦孟不离。 雪娘早注意到,齐林对连翘莫名其妙地疏远,心中只觉蹊跷。 齐林家中姐妹多,向来很懂得照顾女眷。 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娘子如此不假辞色,避之不及。 “你们连家与齐家有宿怨吗?” 熟悉了些后,雪娘悄悄问连翘。 “没有啊,我们两家算通家之好,祖上都有来往的。” 连翘是个娇俏的小娘子,鹅蛋脸,眼睛鼻头嘴巴都圆圆的。 尤其嘴唇,嘟嘟的像一颗樱桃果,煞是娇憨可爱。 虽说不上倾城倾国样貌,但怎么也算是个小美人。 雪娘想不明白,为何齐林对连翘如此不待见? “翘儿,我问句唐突的话哈,你别往心里去,怎么每次你一来,齐林就走啊,好像故意躲着你似的?” 雪娘问这话,其实有小心思的。 她计划中迟早要遁逃离京,仙林馆早想好,交给齐林和连翘打理。 包括收的那几个小徒弟,也希望能在他们的照拂下,长大成材,如愿以偿当上女医。 这两人,男未婚女未嫁,且门当户对,咋就会看不对眼呢? 连翘一听雪娘这话,刷地一下脸红得像秋日山楂果一般。 “我哪知道,大概小时候,他被我哥哥欺负得胆怯了,怕惹了我,我哥揍他。” 雪娘哦一声,还有这么一出啊。 不过看连翘的脸色与眼神,她心里有些谱了。 凑过去在她耳边问了一句什么,连翘嘟起小嘴,恼了: “雪娘哪有你这样寻人开心的,再说这些浑话,我便不来了!” 说完一扭身,捂着脸跑出去。 雪娘摇头,恼了才说明心里有他的影儿呢! 她正琢磨着,怎么去与齐林挑明这事,齐王飘进来。 “罗神医,收拾收拾,跟我进宫。” 他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进宫? 雪娘等了半年的机会,就这么飘到了眼前。 自从听说洛子清年底不回京述职,齐王便没再折腾着给雪娘找婆家。 许久没闹幺蛾子。 今日却是贵妃,想见见雪娘。 借口身子不爽,听说雪娘医术高明,想让她把把脉,开个方子。 雪娘自然不会拒绝,虽然有些失望,不是太后召见。 见了贵妃,雪娘终于知道,肖元起那份妩媚劲儿从何而生。 贵妃温柔可亲,却天生光华照人。 雪娘行礼之后,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敢抬头直视。 也难怪英雄难过美人关,贵妃在上面微微叹一口气,雪娘心中便生出无限怜惜。 如此美人儿,竟也郁结难开,只恨自己虽是大夫,却不能治心结。 “起儿从小没有像样的朋友,赵家那几个都不是东西,本宫深怕带坏了他,常日耳提面命地盯着,不让他与那些人深交,只虚与委蛇便可。倒是这一年,常听他提起你来。” 贵妃嗓音低柔婉转,若小溪潺潺流入心底,雪娘只觉熨帖无比。 “起儿说他终于有了个朋友,不图他什么,也断不会害他,人品又好,还心怀天下,本宫一直琢磨着,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儿,才能让起儿如此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见虚传,是个妙人。” 雪娘惶恐,忙说: “承蒙齐王殿下厚爱,雪娘不敢当贵妃如此盛赞。” 贵妃轻笑了几声,雪娘虽是女儿身,这如银铃般几声浅笑坠入耳底,也觉酥了,只不知该说什么。 “你不必妄自菲薄,起儿眼光向来是高的,他这些年啊,在本宫面前赞过的,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便是洛子清,贵妃当然知道雪娘与洛家二郎的渊源,自不会提他。 “你知道,本宫膝下还有个公主,永淑从小骄纵,也是本宫太过于在意起儿,想着永淑是个女儿家,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一颗心全在她哥哥身上,忽视了对她的管教,若是日后她有得罪冒犯你之处,你多多谅解,可好?” 贵妃柔声相告,雪娘这才明白,为何要见她。 不过是一双儿女,齐王对她赞不绝口,永淑却恨之入骨,怕是在贵妃面前没少说狠话,贵妃这是在未雨绸缪呢! 雪娘忙道:“公主千金贵体,雪娘自当万千尊重,绝不敢冒犯。” 贵妃摇摇头道: “你倒不必过分退让,她性情如何本宫是知道的,若是哪天对上了,你该当自保,只不过无论如何,不要与我这一双儿女为仇,为敌,可好?” 雪娘不太明白贵妃意思,但也信誓旦旦地答应下来。 她想自己虽然要找太后与赵家复仇,看在肖元起份上,也不会去为难贵妃和永淑。 何况以她如今的身份,又如何为难得了宫中这两位贵人。 当下雪娘给贵妃把了脉,开了药方,又劝慰道: “贵妃,是药三分毒,雪娘看您的身子,还是情结致郁,要多放宽心才好。” 贵妃伸出手,爱怜地抚了抚雪娘的脸颊,叹气道: “本宫这郁结,又何止一年两年,哪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左不过有一日死了,才能散呢。你去,且记住本宫的托付才好。” 雪娘看了看齐王,齐王对她摇头,便不再多言,两人一起告退。 贵妃这一番话实在莫名其妙,雪娘心中只觉蹊跷。 难道是因为她入了嘉城公主的马球队,永淑公主向贵妃告状哭诉的缘故? 若是为此,贵妃也未免太过于护短。 嘉城可是皇后的幼女,永淑身份不及她尊贵,年纪又大了几岁,合该退让才是。 雪娘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却不知贵妃深有用意。 数年之后,雪娘与她母子三人之间,颇多渊源纠葛,只如今尚不见端倪便是了。 如今雪娘事事如意,唯有夜里常常想念薇儿。 小小的婴儿,才一个多月,就被自己扔下。 雪娘一颗心,皱巴得像揉碎的草纸,怎么也舒展不开。 夜里常常从梦里哭醒。 再忍一忍,忍到罗氏商行在京城站稳脚跟,忍到她把太后拿下,便可以进行下一步。 也许两年,最多三年,她便可以和薇儿江婶子团聚,过岁月静好,再无忧虑的生活。 雪娘如今成了京城有名的女医,即便没有齐王庇佑,也不担心会被人欺负。 诸多诰命老夫人,一二品大员的母亲,都有赖她诊治,缓解病痛。 那些官员们,哪个不希望母亲长命百岁? 若有不测,就要像洛家老大那般去丁忧了! 不知不觉中,罗雪娘成了大魏朝京城高门贵户的女菩萨。 她也像预期的那般,在这年夏天,应召入宫,为太后看诊。 雪娘叩开宫门的那天,洛子清终于班师回朝,进京领功受封。 第118章 重逢之日 开春后,匈奴人果然贼心不死,卷土重来。 匈奴王知道在洛子清这儿占不了便宜,转道去攻打青州。 青州在云州之南,成翔麾下已近十年没有正经打过仗。 兵力早就疲软,倒被匈奴王占了几次便宜。 成翔无法,只得派人来云州求援。 洛子清派手下一名参将,领五千精兵过去支援。 排兵布阵,将匈奴王驱逐到北境数百里之外。 战事断断续续,到七月,青云两州边疆平定,匈奴王投降称臣,再不敢来犯。 皇上再次召洛子清入京。 宣元帝对武将向来一手打压一手拉拢。 前两年将洛家兵权分解得支零破碎。 如今洛子清戍边有功,很大方地封了个正二品云麾将军,授青云府大都督。 连升三级,朝野震惊。 洛子清心知,如今朝中赵阁老一家独大,皇上不过是扶植洛家,与之相抗衡罢了。 此外青云府下设有四州,青州,云州,随州,前州。 虽称府,却从未立过府衙,四州各自独立为政。 随州多是戈壁,前州多为沙漠。 这两地位于青州与云州夹缝之间,人烟稀少。 未设行政官邸,只各派五千驻兵驻守。 青州和云州各有刺史一名知州一名,分管军事与行政民生。 宣元帝此番立青云府,令洛子清为大都督,意在开拓边疆,兴盛民生。 宣元帝虽上位不正,多疑毒辣,但论治世才干,实在是大魏建国以来之翘楚。 擅于识人,也敢于用人,又心机深沉,手段毒辣。 当年将陈强派去西境,设西北都督府。 如今让洛子清去北疆,设青云都督府,都是用他们稳定边疆之意。 一旦边疆稳定,繁荣昌盛,皇上很有可能下山摘桃子。 将他们召回京城荣养,就像当年对洛老将军那般。 洛子清如今看清楚皇上的用心,却只能顺势而为,借力打力。 若将来太子顺利登基,也许他能轻松一些。 不过此等心思,洛子清不敢与人言表,只能在祖父牌位前默默想一想。 祖父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至少十年,甚至二十年,洛家才能喘口气。 如今不过三年,他还要再忍。 洛子清受封,皇上给了二十天的休沐期。 之后他便要回青云府,开府建衙,选官理政。 一年前,洛府门可罗雀,如今又恢复到门庭若市的光景。 洛子清拒绝了一应宴请,只赴了辛如其的约。 祖父说过,洛家是武将,以军功立世。 只做忠臣便可,无须拉帮结派。 宣元帝疑心颇重,他又何必授人以把柄。 辛如其只是个七品小官,洛子清如今贵为正二品将军,与他来往反而无事。 辛如其神秘兮兮地说,要带他去见一个人,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一个他如果不去见,会后悔终生的人。 一年不见,辛如其也变了个人似的。 他去年春闱及第,因擅长算筹账目,被举荐去了户部任知事。 虽只是个七品小官,有了职务,再也不吊儿郎当了。 辛如其故弄玄虚,什么重要的人? 大概又是什么名噪京城的清倌人! 洛子清满以为辛如其又约他去青岩湖,泛舟喝酒听曲。 谁知辛如其一巴掌拍他肩上,朗声道: “兄弟如今不玩那些了,咱们赛马球去!” 马球是京城男女都喜欢的活动。 每年春夏秋赛季,是京城女子除各种节日宴会赏花会之外,很重要的交际场所。 也是每年京中贵门为自家儿女相看的契机。 马球会赛事分男女场,也有自家兄妹亲眷男女组队混赛。 赛场上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怕有失仪失礼之事。 观看席则分男女,避免不肖儿郎,冲撞了贵门女眷。 洛子清任太子伴习时,年年都是马球赛场上最耀眼的一道光。 只要他上场,全场女娘子的眼珠子便都黏在他身上。 可惜他从来不会将视线落在哪个人身上。 即便薛清澜,也得不到他的注视。 那个时候的洛子清,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哪怕他有心求娶薛清澜,在众人面前,也不曾表露半点情意。 不过现在他懂了,那是因为他心中本就没有情意。 若罗雪娘下场,他肯定自始至终眼神黏在她身上。 不过中探花后这三年,洛子清再也没有打过马球。 那两年,真是多事之秋,事情一茬接一茬。 他仓促之间,从一个不知世事,沉溺于书本理想世界的青年男子,迅速成长为今日这样一个世事洞明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的年轻将军。 “马球?行啊,比喝花酒好。” 洛子清在北疆战场上历练一年,对那种莺莺燕燕的场合更为厌恶。 以前还会装模作样应付一二,如今连装都懒得装。 就像侯爷临终前所言,上过战场,掠过阵,杀过敌,他也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辛如其一脸神秘莫测的笑容,将洛子清引到马球赛场。 两人皆是一身骑装,辛郎君如翠松青竹。 洛将军却有坐山之势,英武逼人。 二人一进赛场,便引起女眷席上窃窃私语。 “那是洛二郎吗?” “好像是啊,看那身形气度,天哪,我快透不过气了……” “真的好几年没在马球场上看见他了!” “你们说,今天他会不会下场?” “听说他在北疆立了军功,皇上封他做云麾大将军,青云府大都督呢!” …… 只有在马球赛场外,姑娘们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议论京城中儿郎。 即便如此,也是用团扇手绢遮住,细声细语地你一句我一句。 若是被长辈听见了,少不得一顿斥责,回家还要抄女训女诫。 众女兴奋莫名,洛子清的到来,给这一日赛场添了不知多少颜色。 可惜现在场上是女子赛事,对弈双方分别是永淑公主和嘉城公主领队。 永淑公主是贵妃之女,自小娇宠。 嘉城公主是皇后亲生,身份尊贵。 一娇一嫡,两人之间的矛盾,向来是京城一股暗流汹涌。 永淑公主狠辣,恨不得让嘉城跌落马蹄之下。 从来都不会手软。 嘉城年纪小两岁,往年吃过亏。 今年她身边有了一位骑术高超的护卫,几次赛事,永淑公主都没占到便宜。 此刻,永淑恶狠狠地盯着嘉城身边那位红衣女子。 目标已经从嘉城公主转移到这位宿敌身上。 当年赛马,就没让她落马,今年怎么也得狠狠治她一回! 洛子清本未在意,女娘子的马球赛,有何看头? 辛如其却把他拽到看台前方。 “你仔细看看吗,有看头的。” 洛子清冲赛场看了一眼,这一眼,眼神就收不回来了。 整个人扑到围栏上,若不是场上几位公主在,他怕是要飞身上马,冲进赛场拿人。 第119章 避之不及 锣声敲响,赛事开始。 只见雪娘策马疾驰,迅速穿越永淑公主这边的防线。 将球掌握在自己的球棍之下,如若囊中之物。 永淑公主似乎并不在意进球与否,甚至故意让开,不做防守。 雪娘进了几球之后,才觉察出不对劲。 回身一看,才发现身边全是永淑的队友。 嘉城公主她们被阻挡在包围圈之外。 突然永淑公主抬手一挥马球棒,冲着马头击来。 雪娘心里一激灵! 不好,她要扎马眼! 即便扎不中,马匹受惊也会发狂。 永淑太恶毒了!难怪贵妃要那样警示自己。 雪娘一勒缰绳,马儿前蹄扬起,避开了永淑公主手中的马球棍。 雪娘嘴里轻轻喝了一声,她身下的马儿后退几步,避开永淑。 雪娘挥杆将马球击打出圈,趁着众人视线跟着球走,她脚后跟一夹马腹,从包围圈硬闯了出去。 雪娘回身,马球棍往永淑身下马屁股上一抽。 马匹吃痛,狂奔起来。 看台上,众人目睹这一幕,紧张地站起来。 洛子清紧握双拳,死死盯着那马,那人。 她一身红衣,长发扎成辫子,额头一圈发带。 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全无饰物。 却明艳闪耀得像一道光,在赛场里疾驰。 辛如其拍拍他肩膀,“认出来了?” 洛子清头也不回,咬着牙问:“这是?” 他觉得很像,可罗雪娘不是这样的。 她乖巧,柔顺,温婉,遇事习惯退让,沉默。 哪里是这般明艳嚣张模样? “就是你那和离的妇人,罗雪娘啊!” 辛如其舍不得放过洛子清的一丝表情。 心中暗叹,这位可真是栽得够深。 去北疆打了一年仗回来,见到罗雪娘,好似饿了多日的狼,终于见到食一般,两眼放光。 啧啧,连手都抖起来了。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悸动,洛子清将双手背到身后。 故作镇定,皱皱眉道:“她,怎么会在此?” 辛如其一笑,“人家现在可是京城名人了。” 便絮絮叨叨与洛子清讲述,罗雪娘如何在一年前回到京城。 如何去了学府街最大的医馆恩济堂坐诊,专为京城贵门妇人看病。 不到三个月便出了名,成了圣手大夫,被京中贵门奉做上宾。 如今连太后都请她入宫看诊。 等马球赛季一来,她又展露出精湛骑术,高超球技。 “那永淑公主本来想招揽她,可你知道的,她们之间有宿怨。罗雪娘加入嘉城公主马球队,两人可是斗了好几场了!” 辛如其一边说,一边打量洛子清的神色,变幻莫测,煞是好看。 也就是说,他离开京城奔赴北疆不过两个月,雪娘便回了京城! 洛子清眼前发黑,险些晕厥。 “你为何不与我送信?” 他握紧拳头,恨不能狠狠捶辛如其两拳。 “兄弟,你可是去打仗哎,我若随随便便给你传这种消息,乱了军心误了战机怎么办?” 辛如其夸张地说。 洛子清离开京城前,害相思病那个样,他可是亲眼目睹。 若送信到北疆,说罗雪娘就在京城,恐怕他丢了仗不打,也要策马回京。 辛如其最近频频听说有人求娶罗雪娘。 他也知道,齐王一直与罗雪娘走动密切。 京城纨绔圈甚至流传,罗雪娘是齐王的外室。 但又听说,齐王一直在给罗雪娘物色二嫁人选。 这种种传言,辛如其实在替洛子清着急。 还好,皇上二次召他入京述职,终于回来了。 球场上赛事已了,永淑公主惊了马,差点摔下来。 惊魂未定,被护卫救下,下场休息。 嘉城公主以十四比三的绝对优势,又拿下一场。 众贵女兴高采烈地离开赛场,去更衣室更衣。 罗雪娘走到自己的帐篷,眼前出现一个人,堵在帐篷入口。 “雪娘……”声音沙哑轻颤,激动又压抑。 罗雪娘正低头解开手上的护腕,听见这声音,心里微微一震。 有些意外,他竟然会找过来。 洛子清去北疆打仗立功,回京受封,罗雪娘都知道。 齐王跟她提了几次,不如去他王府里住一段时间,躲过这一个月去。 雪娘拒绝,京城中已有流言,说她与齐王关系不雅。 虽然她打算好要遁逃,无所谓这些流言与所谓清誉,但也不可能全无顾忌。 “你放心,我对洛子清现在一点想法都没有,我不会见他的,他也不可能来找我,人家一个二品将军,京城里不知多少贵女上赶着嫁给他,他脑子抽了,才会来找我好?” 雪娘言辞凿凿,齐王一再向她确认,她对洛子清没有想法,才将信将疑地放过她。 吉祥如意两丫鬟也抽抽了,明明这一年都喊她姑娘,这两日又开始喊二奶奶。 有意无意地在她旁边絮叨,说是聊天,其实是说给她听的。 两人几次明里暗里地试探,二奶奶要不要回府。 雪娘淡淡地说:“要不,把你们送回去?” 两丫鬟连连摇头,禁声不语了。 雪娘也知道,回到京城,遇上洛子清是早晚的事情。 她在心里预演了无数遍,此刻摆出完美的淡漠表情,看向洛子清。 洛子清目光如火,如电,灼热的深情,将雪娘炙得后退两步。 忙低了头,不敢直视他双眼。双手合在腹前,屈膝行礼道: “洛将军有礼了。” 洛子清嘴唇微动,想说什么,还未说出口,雪娘已掀开帐篷帘子,进了进去。 他不好跟进去,便一直在帘子外守着。 心内又激动又高兴,还有些难过。 等了一炷香,却不见雪娘出来。 他踌躇再三,想进去,又怕她会生气。 犹豫间,三两个丫鬟低头走过来,悄声细语着。 丫鬟们早就看见洛子清站在此处,远远地打量了好久,只不敢抬头凝视。 都说洛二郎芝兰玉树,风姿俊雅。 今日一见,不但俊雅,还多了几分武将的轩昂之气。 丫鬟们一个个含羞带怯,低声敛息地从洛子清面前走过。 突然听到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且等一等。” 几个丫鬟愕然抬头,见洛子清伸出手拦着她们。 第120章 齐大非偶 丫鬟们脸涨得通红,迅速低下头去,只不敢举步。 有位大胆的举步上前,颤声问道:“不知将军有什么吩咐?” 洛子清自知冒昧,轻咳一声道: “烦请几位进帐篷一探,里面人可好?进去许久未出来,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那问话的女子便在帐篷外高声说:“领洛将军命,奴婢进来了。” 里面无人应答,丫鬟掀开帘子,进去探视一番。 出来摇头说:“将军,里面没人。” 洛子清一愣,没人?他明明看着雪娘进去的啊。 丫鬟提示说:“这种帐篷一般有两到三个帘子,许是从另一边走了。” 洛子清摆摆手,绕着帐篷转一圈,果然后面还有一个。 这种专供女眷用的更衣帐篷,与军帐不同,军帐为了安全,只设一个出入口。 这种更衣帐篷多留一个,大概是为了方便下人进出,以及恭桶出入之用。 雪娘换了衣服,从后面悄悄离去,可见是不愿意与他见面了。 洛子清满腔激动与深情,被浇了一盆冰水般,透心凉。 他茫茫然回到赛场,辛如其一脸笑容地凑上来,低声问道: “如何,见到你那心上人了?哥哥我够意思?特意打听到她今日来此,才带你过来的……” 洛子清还在想着雪娘不愿与自己见面,该如何是好。 继续纠缠,他放不下自己的身份与脸面。 可真就此陌路,他心里痛如刀绞,实在是放不下。 洛子清游魂一般,苦笑一声,与辛如其拱手告别道: “多谢辛兄,改日请你喝酒。” 转身离去,辛如其在身后喟叹一声。 “得,看来罗大夫没给他好脸色啊。” 洛子清驱马来到学府街,三石叫开门。 应门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子,也就十岁左右年纪。 雪娘独居学府街,身边只有吉祥如意两个丫鬟。 向管事便做主买了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子送来。 一是家中有男丁,若有客上门,对应接洽方便一些。 二是别看只是十岁出头的小子,对流氓地痞也有震慑作用。 此外,家里难免有些重活脏活,小厮总是利落些。 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嬷嬷,送来做厨娘浆洗。 小厮名唤榔头,此时警觉地打量三石,与后面牵着马的洛子清。 见他气度不凡,衣着华贵,便不敢得罪。 小心翼翼询问道:“请问是哪位要见罗大夫?” 三石道:“臭小子,看把你能的,我家爷名讳也是你问得着的?叫吉祥或如意来回话!” 榔头犹豫了下,啪地把门关上,进二门喊吉祥如意去了。 吉祥出来,见是二爷,吓了一跳,赶紧地打开门户,迎了进来。 到了前院正厅,洛子清见屋子简陋,没有什么布置。 只一张杉木八仙桌,两张靠背椅,靠墙又有一张杉木硬榻。 心下难过。雪娘为何过得如此节俭? 吉祥上了茶,肃立一旁。 洛子清问道:“二奶奶呢?怎不见她?” 吉祥躬身回道: “二奶奶带着如意去马球场,赛后嘉城公主可能还会带她们去温泉山庄,也不知道今晚回不回来。” “你们二奶奶经常与嘉城公主去山庄吗?” 洛子清有些失望,他只有二十天的休沐期,如今已经过了五天。 再有十数天,就要离开京城,远赴青云府。 洛子清恨不得立刻见到雪娘,把满腹的话都与她说明。 然后带着她一起去青云府。 哪怕雪娘一时不能原谅自己也没关系,他可以慢慢等。 一年,五年,十年。 雪娘说过,她想回北疆。 侯爷去世后,洛子清也一直打算,带她去北疆。 在京城他护不住雪娘,回了北疆,雪娘的罪户身份便不算什么。 且如今他要在青州与云州之间建一座府城,就叫青云城。 城里以大都督府为中心,四通八向,建十二坊。 青云城周边,要开垦荒田,需要大量人口。 他已经向皇上请奏,从江南征集灾民流民。 凡自愿去北疆开荒的,男丁可得田三十亩,女丁二十亩,且免三年赋税。 雪娘曾经与他讲过,北疆如何土地肥沃,资源丰厚,民风质朴,世情奔放。 每次提到草原与戈壁,她都滔滔不绝,眼睛里满是留恋与向往。 雪娘生于北疆长于北疆,那里才是她的故乡。 若知道能回去,一起建设北疆,她一定也会欢喜? 洛子清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吩咐吉祥: “若是二奶奶回来,你便派小厮去侯府通报一声。” 想了想,又吩咐三石: “还是你留下来,见到二奶奶,一定把人给留住了,就说我有要紧的话要说,千万等我过来。” 洛子清担心雪娘一听说自己要来,便有意避开。 再也不能像前年那般,人都走了,自己还一无所知。 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找不到人的滋味,太难受了。 想想又威胁三石一句: “这次要是再把二奶奶弄丢,你也就别跟着我了!” 三石吓得,连连保证,一定紧跟二奶奶。 罗雪娘在嘉城公主的温泉山庄躲了三日。 嘉城公主心知有异,问她:“娘子可是在躲避洛将军?” 嘉城公主不过十四岁,因生在皇家,心思敏锐。 早就看出那日雪娘从赛场归来,便心神不宁,不如往日那般爽朗镇定。 雪娘笑了笑:“公主慧眼。” “为何?洛将军可是京城贵女们眼中的最佳夫君人选。” 三年前嘉城公主才十一岁,已懵懵懂懂,懂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见到洛子清在马球场上出现,也会脸红耳赤,心慌意乱。 更听到那些待嫁贵女们私下的议论。 若能嫁给洛子清,粉身碎骨也愿意。 在京城公子哥儿眼里,洛子清有多遭人嫉恨,在名门贵女们眼里,他就有多招人爱慕。 雪娘看了看花园里的牡丹,笑道: “公主,你看那花儿,艳丽夺目,招蜂引蝶,但是若随便摘取移植到自己园中,却不见得能养好。齐大非偶,雪娘付出惨痛代价,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更不可能飞蛾扑火。” 少不更事会自投罗网,如今又怎会作茧自缚? 第121章 怒怼二爷 雪娘昨日有些被洛子清惊吓到。 她想象过很多次重逢的场景。 洛子清必然高高在上,横眉冷对。 鼻孔里哼一声,目光掠过她头顶。 而她自己呢,要装作无动于衷。 哪里想到,昨日他竟是那种眼神,深情如火,几乎要将她点燃。 让雪娘想起受孕薇儿那一夜。 朦胧灯光下,他含情脉脉地吻过来,问她: “雪娘,今夜留下来陪我可好?” 那样的目光,让她错以为,洛子清终于爱上了自己。 雪娘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个眼神了。 昨日突然见到,她第一反应就是惊吓。 忙不及地躲进帐篷里。 洛子清这算是怎么回事? 和离快两年了,她已经放下,他也应该忘了自己才对啊! 摆出这般深情款款的模样,是要作甚! 雪娘搞不懂,也不想搞懂。 她只害怕自己会心软。 当然也害怕,那些贵女们,会拿着大刀砍过来。 你罗雪娘何德何能,竟然引得大将军如此低三下四,还敢甩脸子? 一想就不寒而栗,雪娘喝了口热茶压压惊。 惹不起只能躲。 嘉城公主刚要说什么,下人前来禀报: “柳夫人在山庄外求见。” 洛子清苦等雪娘不归,只好去别院求柳夫人出面。 来山庄求见嘉城公主,请雪娘回去一叙。 嘉诚公主抿嘴一笑道: “你觉得齐大非偶,也许子清哥哥情有独钟呢?” 洛子清在太子身边十数年,嘉城还是个襁褓幼儿时,便经常见到她。 三四岁时骑马射箭打猎马球投壶,也是他与太子陪着练。 叫一句子清哥哥,实在不为过。 “你是我教习师傅,他是我哥哥,我不好偏袒哪一方,留了你三日,算是还你马球场上的人情了,所以你去,我就不请柳夫人进来了。” 嘉城年纪虽小,却颇为通透。 柳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也懒得应酬,做那虚礼。 雪娘只好起身行礼告辞。 行到山庄门外,不见柳夫人,只见洛子清在马车边来回踱步。 雪娘叹一口气,缓缓上了马车。 柳夫人笑吟吟地握住她手道: “今日不许与我闹别扭,跟我回别院,好好饮上几杯。” 雪娘突然有些难过,伏在柳夫人膝头哽咽道: “祖母,为何不能放过我?” 柳夫人抚摸她的头发,“傻孩子,情之一字,岂是放过那么简单?” 洛家别院离公主的温泉山庄并不远。 只不过山庄位于山脊之上,柳夫人别院在山脚下的庄子里。 此时正是六月盛夏,田野里一片油绿,望去倒是心旷神怡。 洛子清骑在马上随车而行,几日来心神不宁。 此刻雪娘就在车里,离自己不过一臂之隔,心里踏实许多。 他频频往车里探看,只盼能多瞧见雪娘两眼,可惜帘子遮得严严实实。 到了别院,几人进入正厅,丫鬟奉上茶来。 柳夫人对宋嬷嬷使个眼色,站起来道: “今日中午可要陪老身好好吃顿饭,我去厨下看看,有什么新鲜的菜蔬。” 雪娘心内大急,站起身紧随着,低声与柳夫人说: “祖母,雪娘与洛将军,男女授受不亲,您留我于此地与他单独相向,实在不妥啊。” 眼神里满是焦急与哀求,见柳夫人踌躇不语,她又道: “祖母也知我如今处境艰难,若传出去我与将军私会,日后在京城恐怕更无立足之地。求祖母垂怜!” 柳夫人细细看她,见雪娘额头一层微汗,方知她真心不愿与洛子清单独相会。 难道雪娘真有意琵琶别抱? 柳夫人也知京城传言,车都尉忠武将军常武兴要求娶雪娘为继室。 雪娘不愿见子清,不愿与他私下会面,可是怕毁了这桩亲事? 若真如此,那子清可要抱憾终身了。 柳夫人叹一口气,握着雪娘的手道: “我与宋嬷嬷便在稍间,就算给我个面子,听听他要说什么,话说清楚了,才能了结干净,不是吗?” 雪娘见柳夫人果然没出去,转身去了稍间,与宋嬷嬷烹茶,才缓缓转身,回到座上。 洛子清上前一步,雪娘神色凛然,他便止住脚步,哑声唤道: “雪娘……” 这一声轻唤,让雪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办法,她可以控制自己的心,却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反应。 “雪娘,这一年半,你过得可好?” 雪娘点头,“很好,很自在,很快活。” 子清黯然,“你可知,我四处找你,青云四州,几乎翻遍了……” “将军实在不该如此,你我已经和离,形同陌路也不为过,何必如此牵扯不清?” 雪娘喟叹一声。 “雪娘,和离之事不要再提了,那不算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与你分开……” 洛子清心里像堵了一团草一般,千丝万缕的情意。 只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我当初,是想依着你,让你在学府街住几个月,最多半年,便接你回府,我对你的情意,从未改变……” 雪娘再也忍耐不住,忽地站起身,冷笑道: “将军好盘算!接我回去?我知道啊,接我回去,给你做妾吗!” 她一步一步逼近,眼神像冒火一般。 洛子清从未见过雪娘对自己发怒,不知如何应对,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你这么看重礼仪规矩的人,自然知道,妻为主,妾为奴。为了你的心上人薛清澜,不惜让我做妾为奴,你对我的情意从未改变?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她一声比一声高,咄咄逼人的样子,让洛子清无以适从。 他若不说情意,雪娘还没有这么愤怒。 好意思跟她说情意!真是好大一张脸! 室内一阵静默。 雪娘又冷笑一声,声音略低了些,听着有些悲凉与哀伤。 ”她是你心上皎皎明月,便要我做那沟渠污泥,任你二人踩在脚底。我虽是孤女,无所依靠,学识浅薄,却也不会自甘下贱,任人欺凌践踏。将军还请给彼此留些脸面,不要再说什么情意了!不过是你难堪,我难为,何必呢!” 雪娘的话,像锤子一般,一句一句地砸在洛子清心上。 他想说不是的,薛清澜不是他的心上人,雪娘更不是脚底泥。 可是他张着嘴,却不知如何说起,脑子里一片混乱。 想说我那时不知自己已对你情根深种,自以为对你不过是喜欢加怜惜,想要将你藏在后院,以免被赵家当做靶子。 可今日的洛子清,深深牢记辛如其那句话: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说,只能捧着她,爱着她,护着她。 以前说过那么多话,都是错。 如今他已经无力分辨,怎样说才算对。 若说他以为自己对雪娘只是怜惜,会不会又引起误会? 洛子清本就情感迟缓,不善表达。 自己的心意要很久才能分辨清楚,想把心意化作言辞,表述出来,又要整理很多遍。 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话,想要背四书五经一般,背给雪娘听。 却没料到,雪娘会是如此咄咄逼人的气势。 千言万语,只结成一团乱麻。 哽塞在喉,不知该从何说起,才能解开这死结。 第122章 将军求娶 稍间里,柳夫人与宋嬷嬷对视一眼,心知二人已是僵局。 再说下去,怕是无法收场。 柳夫人将点好的茶放在托盘上,宋嬷嬷端出来,笑道: “夫人许久不点茶了,今日这云脚倒是密,将军与罗大夫来品品。” 雪娘眼底隐约有水光,洛子清愣怔怔地看着她。 心底又痛又愧,不知该如何是好。 茫茫然见柳夫人出来,躬身一礼道: “今日多有叨扰祖母,子清先告辞,改日再来与祖母品茶叙话。” 说完转身离去,脚步虚浮,显见得是心内大乱。 柳夫人目送洛子清出了院门,心下感叹。 这二郎啊,之前不懂情爱,如今怕是深陷情爱,不得自拔。 这个局,还真是没法解。 转身挽了雪娘,细细看她,眼角似有泪光。 可见她心中并非波澜不惊。 柳夫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道: “你心里对二郎还是有情,若是无情,便不会伤心。祖母我啊,支持你教训他,总得要让心里这口气出了才好!” 雪娘微微一笑,刚想说什么,柳夫人又道: “不过教训够了,还是给他个机会,难得有情郎,像二郎这样的男子,那般人才,又洁身自好,衷情不二的,世间难得。” 洛老将军也是个忠情的,却不如子清那般风姿俊秀,文武双全。 子清,除了情爱上迟钝点,没有别的缺点。 他就像一把稀世宝剑,因不知自身锋芒,会在无意中伤人。 可是只要你降服了这剑,他便会与你心意相合,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柳夫人老了,又是经历过情爱波折的人,很盼望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雪娘微微摇头。 她不想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第一次可以说少不更事,心生妄念。 再来一次,那就是蠢了,自作孽不可活。 何况,她是罪户之女,身负几重家仇。 她要做的事情如果落败,将是杀身灭门之祸。 若心中有情,便更不愿与洛子清扯上关系,不愿连累他和洛家。 更何况,她如今根本不愿有情。 洛子清回到侯府,关在清影院里,不吃不喝。 京城各家送来拜帖和宴请邀约,三石禀报给他,只得简单两个字,不见,或不去。 三石以为他病了,急得团团转,自作主张请来齐太医。 太医诊脉后,说洛将军是心绪不稳,要放宽心怀才好。 三石想着法子引他出门,他只是不理。 三石话多几句,便得来一个滚字。 子清想着雪娘那两句:你的情意便是将我做脚底泥? 不要再说什么情意了,你难堪,我难为…… 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所做所为,实在伤人甚重,不是一句对不起,我错了,便能抹去。 至于之前想的,带雪娘去北疆,大概是痴心妄想了。 是啊,他曾经要以妻为妾,如今有什么颜面,去求雪娘回到自己身边? 三石没有进别院,不知道将军与二奶奶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能猜出来,将军把自己关在清影院,是因为二奶奶不愿意回来,伤心了。 可是再伤心,这么着关在屋里,也不顶事啊? 洛子清关在清影院自闭,学府街宅子里雪娘迎来了不速之客。 义母罗太太。 雪娘回到京城,也曾备了礼品上罗家拜访,为当初和离后不辞而别赔罪。 罗老太太婆媳二人倒是不介怀,只是可惜雪娘这桩亲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毁了。 照罗老太太看来,雪娘留在侯府做妾,也好过现在这样在外面抛头露面。 不过她毕竟不是亲祖母,与雪娘也不曾亲近过,倒也不好多说。 罗太太此次上门,却是喜气洋洋地,喝了一口茶,便急不可耐地道喜: “姑娘,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喜事啊!军器监的那位都尉,常将军的母亲,来托我提亲,让我问问你的意思,可愿意与常将军结个亲。” 罗太太微胖,一张圆胖脸,此时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雪娘姑娘可真是命好,大概是她故去的父母保佑! 虽说与洛将军和离了,这不又来了个常将军! 在她看来,这还用问吗? 肯定愿意啊,哪个娘子不想嫁个好人家,从此终身有靠! “常家老太太说,你去给她看过病,虽说外面对女医说这说那的,可耐不得常将军喜欢啊,说是在马球赛上一见钟情,回去就央求老太太来说亲,可闹了有一阵子了。” 罗太太话密得很,雪娘几次想打断她,都插不进去话。 “那老太太啊,原本对你印象也不错,就是你这个女医的身份……” 罗太太说着迟疑了片刻,想到常老太太的话,摇摇头吞了回去。 那些不好听的还是不要说了! 她喜笑颜开地拍着雪娘的手道: “老太太说了,等嫁过去,你就不用抛头露面了,在家相夫教子,享清福呢!常将军前头那位啊,留下个小子,你嫁过去,再生两个,岂不是和和美美!” 雪娘反抓住罗太太的手,终于找到机会说话: “义母,多谢您为我操心,可是雪娘,再不想嫁人了!” 罗太太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没听清楚雪娘的话,只顾着呵呵笑呢! 后宅妇人,常日无事,可不就是保媒拉纤这点乐子! 雪娘的话她听见了,嘴里还一叠声地:“可不就是,多好的事儿……”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雪娘说的是:不嫁人。 笑得合不拢的嘴一时收不回来,张成一个o型。 好一会,才眨眨眼,慢慢问: “再不嫁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辈子不嫁人的意思。” 雪娘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清晰有力。 “不是,女人哪有不嫁人的道理?雪娘啊,不是义母说你,你就是父母去的早,没人教导你。我跟你说,女人不嫁人,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罗太太准备了一箩筐的女则女训来教训雪娘。 她本是个乡下人,进了城才慢慢学这城里人的规矩,一知半解的。 以前都是别人教训她,如今好容易有个机会,可不就跟得了圣旨一般? 非得好好跟雪娘说道说道,让她明白过来不可! 第123章 太后顽疾 雪娘一笑,伸手把桌上一盘红豆枣泥糕推过去: “义母尝尝这个,是我身边丫头做的,没有外面的那么腻。” 罗太太注意力落到枣糕上,果然香喷喷的,很是诱人。 嘴里塞了枣糕,就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话,雪娘趁机说道: “义母不要再说什么不嫁人不合妇道的话了,我这几日可是被请到宫里,给太后看过病呢,太后懿旨,我能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雪娘停了停,看罗太太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只嘴里塞满了说不出话来。 “义母想想,与嫁人相比,是不是得到太后重用更有利?” 罗太太一口枣糕没咽下去,被这个消息给镇住了。 直着脖子用力一吞,打了个嗝问道: “真的?太后召你入宫了?” 雪娘点头,罗太太直着眼睛喃喃道: “做女医还有这等造化啊,那可是,那可是,不能为了嫁人给耽误了,就算是常将军也不行啊!” 旁边吉祥如意忍不住抿嘴笑了。 雪娘和声和气地附和道: “可不是?所以还请义母帮我回绝了,不过别拿太后压人,咱们不能仗势欺人不是,就说我不想嫁人,多谢常将军错爱便是了。” 罗太太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雪娘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门。 翌日一早,雪娘被宫里派来的马车,请进太后的慈安宫。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为太后看诊了。 如高嬷嬷所言,太后火体,年轻的时候就容易长疥疮。 生了常乐公主后,双乳肿胀,流脓不止。 虽用药物止住,此后每次月事,便双乳肿痛难忍。 隐秘部位更是年年夏日酷暑时长疖肿,一年比一年厉害。 今年私密处的疖肿,肿得像个婴儿拳头那么大,疼痛难忍。 自然不好给太医看,只能开点清热去火的药方,无济于事。 雪娘早在年初将自己擅长女科隐疾的名声传扬出去。 这京城高门贵户原本瞧不起女医的,为何那些夫人们都对她礼遇有加? 无他,皆因请她医治的,都是难言之隐。 夫人们既怕雪娘将自家隐秘之事透露出去,又怕日后再犯病,请不到她来医治。 只能争先恐后地,把她当贵人来巴结。 疖肿之症,很难根治,常常复发。 且每次复发都会比前次更为严重。 许多妇人命丧于此症候,皆因大夫多数为男子,无法上手切除,去脓。 女子也多半难以承受挖割腐肉之痛。 尤其是像太后这样的尊贵之体,想必每次起疖肿之症,皆是内服汤药,外敷草药,等它自行破口流脓,缓解疼痛。 只是疖头依然在血肉之内,日后稍有不慎,又会再起。 雪娘不想表现得太过于急切。 前两次看诊,都只依照太医院的疗法,开方子给太后内服外用。 今日却不打算再藏拙了。 进到慈善宫,雪娘行了大礼之后,便听见太后有气无力地说: “快请起。不必多礼。” 太后身边的长嬷嬷过来,亲自扶起罗雪娘: “早听闻罗大夫善施疖肿切割之术,如何不与太后施刀?可痛了有两个月了,再怎么喝药敷药,都破不了,越长越大,可怎么是好!” 长嬷嬷十岁起就伴在太后身边,二十年风雨,两人情分早就超出了主仆。 痛在太后身,也痛在她心里。 雪娘让宫内不相干人等都退出,请长嬷嬷褪下太后亵裤,再次看诊。 见大腿内侧,红肿发亮,疖子已有成人拳头那么大。 顶部已经透明发亮,能看见里面的黄脓,周边却还是硬邦邦的。 如果不施刀,怕是还要痛上好些时日才会破口。 不但如此,靠近私密处,还有三四个小的疖头囊肿块,同样硬邦邦的。 旁人不察,雪娘一看就知,那几处也是隐患。 日后若是爆发起来,会像如今这个一般厉害。 雪娘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太后若是能忍得,小女做好准备便可以施刀,破开脓口,将里面的疖肿根头取出,不过过程会疼痛难耐,比现在红肿之痛还要厉害几倍。太后若是忍不得那痛楚,便继续敷药,等这一片肿块都化成脓血,它自会破口。” 太后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长嬷嬷问道: “若是等它自己破口,要多久呢?” 雪娘沉吟片刻才道: “实话说,如今太后所喝汤药都是清热解毒效用,敷的草药亦同,反而缓解了疖肿化脓的过程,若想要它早日长熟,便停了这些药,小女再开一剂方子,以毒攻毒,方可快些化脓。” 她停下来,想了想道: “估计有半个月,便会自行破口了。不过,太后若是想要根治,还须施刀,将疖肿根头挖出来,连旁边的腐肉一并切除,日后慢慢调养,才有可能不再复发。” 又问道道: “太后这次长这么大,应该是十几二十年的顽疾,这个地方反复发作,一次比一次严重,就是之前没有下狠手,挖肉之故。” 太后与长嬷嬷对视一眼,这罗大夫果然厉害。 这个部位确实每年都会长,最早十几天就破了。 近几年每次都要长几个月,今年是怎么都好不了了。 太后才不到五十岁,委实不想年年受此等苦楚,咬了牙道: “就请罗大夫与哀家施刀!” 雪娘作出胆怯犹豫模样,再三把施刀的痛苦,以及之后有可能的恶果与太后交代清楚。 太后依旧想试试,雪娘便跪了下来,一脸肃穆地与太后请旨: “太后万金之躯,尊贵无比。之前太医只开汤药与草药,应该也是有此顾虑,今日雪娘要斗胆犯上,在太后身上动刀,还要请一道谕旨,宽宥雪娘冒犯之罪,此外,日后若复发,非雪娘不力之责,实在是疖肿此症,自古以来便是顽疾,难以根治。” 历史上有不少名人,便是死于此症。 太后咬牙说道:“哀家自然不会降罪与你,你且放心施刀便是。” 心知若没有这一道谕旨作保,罗雪娘万万不敢动刀。 只好吩咐太监去写谕旨来,令雪娘放心施刀诊治,无论结果如何,不会降罪于她。 雪娘接了谕旨,仔仔细细看了,放进袖笼里收好,才复又跪下禀道: “施刀需要用到特制剜刀,麻沸散和化瘀散止血草等药物,有些药物需要时日熬制,今日未及准备,还请允准雪娘回仙林馆备齐药物与刀具,五日后再来行施刀之术。” 太后虽痛不欲生,却也无法,只能挥挥手,令雪娘速去准备。 第124章 不做怨偶 洛子清在清影院躺了两天,到第二日,柳夫人过来探视。 她思来想去,虽然自己只是个继祖母,可侯爷临终前托付了她,照看子清与雪娘。 她二人闹成这样,柳夫人心里自是觉得遗憾,也很担心洛子清。 这日便进府来看他。 “你要知道,对于雪娘,你对她有没有情意,倒不是最重要的,伤她最深的,是你贬妻为妾,实在是对她的轻视。” 柳夫人一针见血,毫不客气。 “你向来为人中正,说话要么不说,要么就讲真话,可你要知道,真话很多时候最伤人。就算你觉得雪娘是罪户,做嫡妻出门应酬抛头露面,容易招惹祸端,也不该把贬妻为妾说得那般理所当然。” 洛子清苦笑着说: “祖母,这一点我已想明白了,祖父临终前就告诫我,不要把那些清流士族,繁文缛节,高贵门第太当回事,是我自己愚钝,我哪里是瞧不起雪娘,我实在是瞧不起我自己啊!” 话说到这里,他便再也说不下去。 他向来要脸面,承认自己的短处,可真是扒皮一般煎熬。 柳夫人叹一口气道: “你总算是悟了。以前你祖父就一直担心你,说你被压制得太狠,很多东西反而看不清,理不明。如今这样也好,你心里明白了,立起来,以后也就无所畏惧,所向披靡了。” 柳夫人停了一下,心里有些局促,最终还是自责道: “这事,说起来也怪我,一直跟雪娘说,要以柔克刚。当初觉得你二人都性情坚硬,若针锋相对,怕是两败俱伤。便几次三番劝雪娘收敛锋芒,对你多些温柔小意,反而误导了你,让你小瞧了她。” 柳夫人了解,子清不是那种倨傲狂妄之人,为何对雪娘那般轻慢? 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年多,才慢慢悟到,是雪娘在洛子清面前太过于柔顺软弱。 物极则必反。 洛子清苦笑不已,他能怪祖母吗? 是自己一叶障目啊。 雪娘孤身一人,能从北疆一路南下,带着江婶子进京,又怎是柔弱之辈。 何况,她还几次与自己提过,在北疆,杀野狼猎野马,又岂是后院那些弱质女流可比。 可惜自己根本就没听进去。 只因为她对自己百依百顺,便想当然地看低了她。 以为她离了自己,离了侯府,就活不下去。 只是如今想明白了,又怎样,他没脸见雪娘了。 柳夫人劝道: “不然退一步海阔天空,雪娘性情与你类似,下定了决心就很难回头,你就放放手,过一两年,再另觅良缘也不迟。” 洛子清许久没说话,低头扭着手,半晌才道: “祖母,我想着自己一片真心,总要让她知道才好,之前那样伤她是我不懂情爱,如今懂了,哪有伤了人就这样一走了之的,她也曾花了两年时间,把心意捧给我,我总不能连她那种程度都做不到?” 柳夫人长叹一口气。 “也好,雪娘不是刻薄寡恩的人,你把真心剖给她看,她若是对你有情,定然不会故意为难你,若真是已经放下,没了往日情意,你也别钻牛角尖,好不好?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洛子清捂着脸,是啊,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只是,若没了雪娘,他恐怕再也没法放开心怀。 从前没有她,那样无滋无味的日子也过了二十年,不觉难熬。 有过她,以后几十年,要怎么熬。 柳夫人走后,洛子清终于起身,梳洗整理仪容,问三石: “可有饭食?” 三石一叠声地有有有,那必须得有啊。 三步并作两步出去找荀嬷嬷。 荀嬷嬷这几日也是急得团团转。 她跟在二爷身边十几年了,从没见过他这样,躺在内室一动不动。 饭食怎样端进去怎样端出来。 这时听三石喊,让给二爷摆膳。 她欢喜地摆满案几,都是二爷平日里爱吃的。 “没有面吗?雪菜青笋肉丝面,给我做一碗。”洛子清吩咐道。 荀嬷嬷和高嬷嬷对视一眼,那是二奶奶拿手的。 怕是厨房里哪个也做不出那味道。 荀嬷嬷在身后招招手,示意高嬷嬷去做。 二爷既然要,好坏得做一碗出来。 果然不是心中想念的味道。 二爷正味如爵蜡地数面条,辛如其又来了。 他昨日便来过一趟,连清影院的门都没得进。 今日也不管三石阻拦,直接踹门进了内室。 洛子清正端着碗数面条,抬头瞪了辛如其一眼。 其实他已经想通,当初早下定决心,不与雪娘做怨偶。 雪娘要如何怨,他都受着便是了。 如今不过是被戳穿了脸皮而已。 雪娘若戳着舒服,便多让她戳几回又何妨。 辛如其不来,洛子清也正打算填饱肚子出门。 圣上封他做青云大都督,他要去吏部选人。 都督府上下,几十人的配置,从府官长史到护卫人选,都需要他拿主意。 辛如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舍得起床了?你在里面修仙,也修不回一个罗雪娘。” 洛子清垂头丧气地捧着一盅茶慢慢喝,不回腔。 辛如其才收了那副调侃的神色,认真说道: “我这里可有个罗雪娘的消息,你听是不听?若是不听,我便不说了。” 看洛子清这样子,难道是要丢开手了? 洛子清放下茶盅,看了一眼辛如其,这家伙到底想说啥? 他本就打算去过吏部,再去一趟学府街的。 “有话便说。”洛子清淡淡说道。 “外面传言,军器监那个常三,要去学府街提亲……” 常三?那个兵器监都尉忠武将军? 洛子清没少跟他打交道。 战场厮杀,兵器是重中之重。 常三爷那个人他知道,是个兵器魔,痴迷于兵器开发与打造。 洛子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常三提亲,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又跟雪娘有什么关系? 不对,学府街?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看向辛如其。 辛如其一副你终于懂了的眼神。 洛子清蹭地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 他这两日没怎么正常进食,此时起得猛了,差点一头栽倒。 三石赶紧扑过去扶住, “二爷您别着急,辛爷说了,只是传言,还没上门呢,你赶紧吃点喝点,才有力气去找常将军打架不是?” 洛子清瞪他一眼,打什么架?净出馊主意! 真是一刀扎完又扎一刀。 他一边往外冲,一边想,若是雪娘应了那姓常的嫁给他,自己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死肯定是不会死,他不是那种懦夫,殉情的事情做不出来。 可是活着,怕比死了还要难受。 辛如其笑眯眯地亲自驾马车,把他送到学府街。 自己也不下车,只挽了车帘笑道: “我就不等你了,若是不能求得夫人垂怜,你就自己走回侯府去!” 洛子清懒得理他,头也不回,挥挥手让他赶紧走,自去敲门。 第125章 经商天才 雪娘从宫里回到学府街,曾伯父和木广霖他们在前厅喝茶呢。 等着与她交结春季去北疆的账目。 木广霖跑了两趟北疆,显见得比刚从淮阳出来时成熟了许多。 人长高了,也黑了些,眼神不再惊惶不安,有了自信与镇定。 见雪娘回来,三人起身迎接。 向管事行了个大礼,雪娘虚扶一把,在主位上坐下。 “向叔不必多礼,这一趟辛苦了。” 如意上了她喜欢的茉莉雪龙茶。 雪娘喝了一口,对吉祥如意使了个眼色。 两人乖觉地退出去,将前院里清扫的婆子也赶走,远远地站在廊下看着。 向管事把账本递给雪娘,她慢慢翻看着。 在淮阳的八个月,她学会了看账记账,也学会了用算筹,与舅舅恶补了许多生意经营知识与手段。 如今她再也不是那个看不懂账本,被徐氏责骂的罗雪娘了。 账本一目了然。 去年底木广霖带回来的那些皮货,经由雪娘介绍,全部出给京里的贵门豪户女眷,最终一共收回四千二百两银子。 雪娘发了丰厚的饷银,让他们回淮阳过年。 她也万分想跟着回淮阳,去看看薇儿。 可雪娘不能走,谁也说不准哪一天,太后就会召她进宫。 就像猎人狩猎一般,复仇的机会必须时刻蹲守。 木广霖走的时候,雪娘交给他五千两银子,让他们年后顺道从南方进货。 三月份,木广霖带了车队回来,与曾老伯会合,浩浩荡荡地进北疆。 雪娘看了账目尾数,一万六千余两。 按利润比例算,这次低了不少。 雪娘一想就明白其中缘由。 一千两可以变四千,五千却不能变两万。 向叔怕雪娘不懂其中关窍,忙解释说: “像头次那样,八百两挣到四千二百两很难。做生意的,不可能挣到所有的钱,行商挣一部分,开铺子零卖的再挣一部分,大家都有饭吃,才能长久。” 雪娘一笑道: “摊子铺大了,人工费用高,出货也难,价格更不可能按照零卖的要价,所以利润反而降低,雪娘懂得。” 向叔眼睛一亮,表姑娘这是经商天才啊! 他解释不清楚的事情,姑娘竟然几句话说得明明白白。 “等秋天再跑一趟回来,咱们就自立门户,开一家罗氏商行。” 雪娘雄心壮志,江南李家没了,她要在京城打造一个罗氏。 做生意的事情雪娘跟齐王提起过。 “要不要我派两个得力管事帮帮你?” 雪娘要做的事,齐王习惯性地无条件鼎力相助。 雪娘自然拒绝,罗氏商行虽是她开的,但主要是李家人在打理。 肯定不能让齐王掺和。 不过有他这个靠山在,无论官衙还是商路,一路绿灯。 听雪娘说要开商行,向管事微微咳了两声。 向管事做生意是做老了的。 十几岁就跟着李老太爷打理大魏各地铺子,得有几百家。 如今做这行商生意,心里总是不踏实。 去年冬天回来他便提议,在京城买些田地和商铺。 比如丝绸,茶叶和香料铺子,都很挣钱。 且稳妥,一年一年地盈利往上滚。 虽然利润不如行商贩货那么高,胜在安全。 这往北疆跑,每趟带几千上万两银子的货,若是遇上劫匪战乱,一次就没了。 向叔的意思雪娘心知肚明,便笑道: “这些时日向叔也留心在京城看看,咱们若是开商铺,做哪一门生意为好?香料,茶叶,丝绸,绣品这些都是好生意,不过摊子不能铺得太开,只能盯着一个行业,做精做深。” 向叔一听这话,激动得直搓手,表姑娘真是懂行! 他一激动,声音都大了些: “表小姐说的对,这生意啊,就是不能急,得慢慢地滚雪球一样,深耕细作,一开始不求大利,慢慢地摊子铺开了,利润会自己滚起来的。” 说起自己熟悉的生意经,向叔眉飞色舞。 雪娘看了看表哥,木广霖眼神烁烁,明显有不同想法。 “表哥的意思呢?” “我虽没正经做过生意,往北疆这几趟倒是很有感触,所谓富贵险中求,若是为了安稳,留在淮阳,开商铺也是可以的。” 表哥明显不想放弃北疆,他还记着李家当年的辉煌,与刻骨的仇恨。 和雪娘一样,急着壮大实力,急着与仇家直面对峙。 如果自己不够强大,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雪娘说的。 也是这句话,让父亲下定决心,让这唯一的儿子远赴北疆。 雪娘点头,向叔与表哥分开,也是她计划中的事情,便大概把自己的计划说了说: “等下次跑北疆回来,做个盘点,我已经筹划好了,年底将舅舅接到京城,户籍落下来之后,向叔您就跟着舅舅,在京城开商铺,做什么行当如何经营,都由舅舅和您定,我只管结果。表哥则与曾伯伯合伙跑北疆,这样可好?” 三人连连点头,雪娘这样安排,确实是长久之计。 进可攻,退可守。 “下一趟去北疆就拿一万两做本金,到了年底咱们手里应该有三四万两,开个商行也盘活得了,宅院最好这个月就买下来,年底把舅舅一家接过来,也有地方落脚。” 最后这句是对木广霖说的。 雪娘如今人头广,找个可靠的关系把舅舅户头落下来,不是难事。 木广霖自然喜不自胜,连连点头,略有得色地说: “按表妹说的,我在青州和云州设了商行,当地请了管事,也留了两个人。京城这边,这几日正看着,若有合适的院子,就买下来,可住人,也可做货仓。” 雪娘点头,表哥不愧是商贾世家出来的,不过半年,就已经事事都想到头里了。 “再找人伢子,挑些伙计,忠厚可靠的要,机灵能干的也要。商行里少不了要用人,以后在路上也得多带些有拳脚功夫的。” 木广霖点头,又说: “也是托了洛将军的福,他去了青云府,将匈奴赶出去,沿途匪徒也肃清,这条商路今年倒是安全无虞。” 提到洛子清,雪娘神色暗了一下。 曾老伯一直没说话,此时却喟叹一声道: “就是不知道北疆还能安稳几时,要是乱了,此路恐怕就不通了。万一商路不同,确实要早做打算,做些别的营生才好。” 向管事也附和着连连点头。 雪娘听话听音,皱眉问道: “可是有什么传闻?北疆如今不是已经击退匈奴了?” 第126章 再度告白 曾老伯与向管事对视一眼,才说道: “我们在云州时,与匈奴和契人行商都有些来往。有一次一起喝酒,一个契人行商嘟囔了一句,明年估计来不了了,要打仗。还劝我们再跑一趟,就歇着,别再往北边去。” 雪娘心内大惊,她当然知道契人,库卡就是契人首领。 说起来,契人比匈奴还更凶悍。 常年出没在戈壁沙漠里,他们会训狼,在迎战时让野狼做前驱。 曾伯父与马场的那些人,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中原好汉。 可是遇到契人,也只能是紧闭门户,只防不攻。 好在契人讲信义,雪娘救了库卡,他们对雪娘以及曾家人一直善待。 曾老伯也是因为库卡的缘故,与契人行商关系颇为亲近。 因而才探听到这个秘闻,只是那行商自知说漏了机密,再问详细的,就不肯说了。 契人说要打仗……难不成匈奴要与契人联手进犯中原? 这对契人也不是什么好事。 契人虽强悍,但人数太少,总共也只有不到一万人,在戈壁上常常被匈奴欺负。 匈奴要联合五部十族,进犯中原,库卡就算不愿意,怕是也拗不过。 他若不同意结盟,契人部落就会成为匈奴铁蹄下祭旗的第一批牺牲品。 李广霖见雪娘脸色突变,不知就里,以为她担心北疆打仗,断了商路。 便温声安慰她道: “表妹不必担心,就算不往北疆走,往南边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南边商路发达,挣头没那么大罢了。如今咱们比以往可是容易多了。” 雪娘点头,如果仅仅是为了挣钱,如今自然是不愁。 手里有银子有人,做什么生意都可以。 她更关心的,是北疆的局势。 雪娘留三人用了午膳,送走他们后,又回榻上睡了个午觉。 起床整理书稿,她打算把自己见过的女科病例记录下来。 明年春天离开前,装订成册,既可以留给仙林馆做资料,也可刊印出来分发。 雪娘正在书房奋笔疾书,如意推门进来,小心翼翼,欲言又止。 雪娘不经意地瞥一眼问道:“何事?” 如意向来不是这种磨磨唧唧的性格,这回却吞吞吐吐地: “是二爷,他来了,非要见姑娘一面,说有话要说。” 雪娘早叮嘱吉祥如意了,以后不许帮着二爷。 再有一次,就拿了身契送她们回侯府认主子去。 如意可不想被赶回侯府,二爷再好也比不上姑娘。 姑娘就差把她们当亲妹子疼了。 可二爷到了门口,她们也不敢得罪,只好请到前厅。 两丫鬟谁也不想进书房禀报,在门口推搡了好一会。 最后还是猜拳,如意输了。 雪娘皱皱眉,手下未停笔,冷冷道:“不见。” 她现在没有心思儿女情长,风花雪月。 洛子清知道雪娘不会轻易见自己,不急不躁地,在前厅喝了一下午茶。 雪娘沉浸于撰写医案中,直到吉祥进来掌灯,才抬头问: “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末了,姑娘。”吉祥看了看雪娘神色。 又低声说:“二爷还在前厅等着呢。” 雪娘诧异地抬头,放下手中狼毫笔。 “他还未走?” 吉祥点头。 “二爷也不让奴婢们与姑娘说,就一直等着,说啥时候姑娘想起来了,再见他。” 吉祥心软,看二爷如此低声下气,有些不忍心。 “姑娘,奴婢看二爷气色不是太好,三石说他从别院回去后,两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一直关在清影院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雪娘心中恼火,这是在使苦肉计吗? 她从来不是软心肠的人。 若是不愿意的事情,别人来勉强她,只会火上浇油,让她更为反感。 这一点,洛子清和她是一样的性情。 自己愿意,那怎么样都行,不愿意就甭想强按牛喝水。 当年洛子清被侯爷逼着娶了雪娘,心里哪怕对她没有恶感,也生出几分排斥。 吉祥打了热帕子来给雪娘敷脸擦手。 雪娘把帕子往水里一扔,起身说道:“那便去打发了他。” 她心里还想着木广霖带来的消息,契人行商说明年也许就打仗了。 洛子清知道吗? 若是他没上门来,雪娘还没想到要与他说。 既然上门了,这事怎么也得给他提个醒。 洛子清见雪娘穿过垂花门进到前院,起身迎了出来。 雪娘也不正眼看他,直接进了正厅,在主位上坐了,干脆利落一声: “将军请坐。吉祥上茶。” 这不卑不亢的架势,把洛子清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心里。 “不知将军上门,是有何要事?我以为那日,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洛子清苦笑道:“雪娘,你非要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雪娘微微动了动唇,却没开口。 她知道自己态度过于冷冽,可是不如此,她又能怎样? 难道要对洛子清和颜悦色? 她不想听那些情深意重的表白了,没有任何意义。 “那天你说的话,我回去仔细想了。” 洛子清艰难地开口。 虽然难堪,可他不想去了北疆,日日后悔,没把话说出口。 “薛清澜,她不是我的心上人。我以前完全不懂情爱为何物,只是按照书上写的,世人推崇的,来想象自己未来的妻子该是什么样,薛清澜,她只是符合书里面写的一切淑女典范,我就把自己的想象寄托在她身上而已。” 洛子清看着雪娘,雪娘低眉垂眼,面无表情。 “但那并不是真正的爱,我后来才知道,自己早就喜欢上你,一天天的,越来越深,雪娘,你才是我的心上人。” 雪娘别过头去,心里翻江倒海,再也无法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一番话,来得实在太晚了。 而且,她并不太相信。 洛子清怎么可能爱上自己? 但凡有一分爱意,也做不出当年那些事,说不出那些话来。 大概还是喜欢自己在清影院的柔顺乖巧! 或许还有帷帐之内的欢愉。 雪娘心里恼恨起来,冷哼一声,不发一言。 第127章 只是利用 “我知道,我以前愚昧,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是雪娘你信我,我不是有意要看低你。我做的那事,说的那些话,现在恨不得时光倒流……” 以妻为妾四个字,洛子清实在说不出口。 当年究竟是怎么就昏了头呢? 现在连说都说不出口的事情,当时竟然就做出来。 还大言不惭地说,她做妾,待在后院更合适。 虽然自己的意思是,她在后院更安全 可终究是连解释都没有好好跟她解释清楚。 只觉得她就应该乖乖听从自己的安排。 甚至还怪她和离是在闹脾气,要挟自己。 自大地以为过几个月,便会服软,回到自己身边。 “我那时不了解你,以为你只是贪图侯府的富贵,喜欢银钱,我想着,给了你想要的荣华富贵,给了你庇佑,保证你的安全,便足矣……是我错了,你不辞而别,我才认识到,你要的根本不是我以为的那些……” 洛子清情难自已,伸手捂住脸,喃喃道: “若早知道,若早知道……” 是啊,若早知道雪娘是什么样的人,早知道雪娘才是他心中所爱,他又怎么会那么轻慢,只想把她当做笼中雀,豢养在清影院里? 雪娘站起身,背对着洛子清,看向门外。 正是夏日,海棠已谢,绿叶青葱。 京城的天空,如水洗过般的碧蓝,看着心里就敞亮。 雪娘长呼一口气,人总是要向前看,往前走的。 甭管洛子清真心或假意,他总归是来道歉了。 雪娘不想纠缠于往事,对错都没有意义。 她转身,露出释然的笑容,回到主位上,轻声对洛子清说: “洛将军的话,我听明白了,雪娘原谅你。” 洛子清一愣,放下手,重复道:“你真的,原谅我?” 雪娘点头: “对,其实我能够理解,洛将军不过是按书本上的道理来做人罢了。礼智仁义信吗,想什么都做到完美,不被人诟病,又想谁都对得起,面面俱到。” 雪娘神色有些黯然。 “可惜这世上事,从来都是有取舍有遗憾的。将军既想对得起太傅,薛姑娘,又想替祖父报恩,还想把我……” 雪娘顿了下,吞掉了下面半句。 洛子清想把自己怎样,是个危险的话题。 雪娘接着说道: “你什么都想要,最终就谁都对不起,最对不起的,便是你自己。” 雪娘语气清淡说出这段话,却让洛子清脸上火辣辣的。 原来一直愚钝的只有他自己,祖父祖母都看得明白。 辛如其明白,雪娘明白。 怕是连齐王也看明白他的糊涂。 只有他自己,作茧自缚,自挖坟墓。 “雪娘,你不明白,我不是有意要轻视你,那个时候赵阁老刚整垮薛家,洛家就是他下一个目标,雪娘,你可知道,你做我的嫡妻,就是最好的靶子……” 洛子清不知道雪娘是否清楚自己的罪户身份,以及相应的律法风险。 他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雪娘。 雪娘诧异地与他对视片刻,突然明白了齐王那句话的意思: 洛子清不知道有多喜欢你,宁愿贬妻为妾受世人指摘,也要把你留在后院里。 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回应。 洛子清真是因为忌惮赵家,才要将自己贬妻为妾,不单单是为了娶薛清澜? 雪娘脸色阴晴不定,好半晌才哼了一声,心里又微微恼火起来。 “洛将军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原来我竟不知,你那般轻视于我,是为了我好!想来真是可笑,夫妻本是一体,并肩而行,你以为我柔弱,跑得不够快,后面有狼在追,便手起刀落,砍我双腿,将我背在肩上,如此为我好,将军大概以为,雪娘该感恩戴德?” 洛子清怔怔地看着雪娘,说不出话来。 想要辩解说自己没砍雪娘的腿,可心里又觉得她这比喻好像有几分道理。 “你可想过,砍我腿我会痛?又是否问过,我可愿意去承受那份痛?” 洛子清张目结舌,雪娘站起身,继续说道: “最为可笑的是,你竟然把已经赠与我的金缕鞋,转身送于旁人。还振振有词,说她比我地位高,比我能干,且她宅心仁厚,定不会苛待断我。洛将军,你这一番为保护雪娘而作的打算,可真真是令人感动啊!” 洛子清以手遮面,雪娘这一句句,就像一个又一个的耳光,响亮地打在他脸上。 “雪娘,我错了,大错特错,你打我骂我,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是别丢下我好不好?” 洛子清放下手,带着一丝难堪看向雪娘,声音低哑地哀求道。 雪娘悲哀地看他一眼。 “逝者如斯夫,洛将军。站在你面前的,早就不是两年前的罗雪娘了。我多谢你的心意,曾经想要护着我。” 虽然你护着我的方式,是用刀剑砍我伤我,雪娘苦笑着想。 “要知道,若真是忌惮赵家,你我一拍两散,才是上上之策,如此洛家不会受我身份所累,我也不会成为赵家攻击洛家的靶子和牺牲品。我真的可以原谅你,但也是真的不想回到从前了。如今的我,很快活,不想浪费时间谈这些男女情爱的话题,你我不如就放下过往,各奔前路。” 洛子清愣愣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雪娘原谅他,但是要与他各奔东西? 不应该是,原谅他,然后重新开始吗? 洛子清将脸埋在手掌里,良久才抬头,无比温柔地轻声唤了一声: “雪娘……” 好似梦呓一般,他说道: “可是雪娘,我爱你。我已经爱上你了,……当年祖父临终前,把我交给你,让你守着我,别弃我不顾,你答应了的……” 提到侯爷,雪娘鼻头发酸,眼睛发涨。 一颗心犹如轻舟,越过千山万岭,惊涛骇浪。 这一番告白,来得实在太迟。 若是十七岁的罗雪娘,能听到这番话,该多幸福,多美好。 少女慕艾,情窦初开。二爷一个眼神,她便醉倒。 如今她已走到人生不同的境地,领略了更美的风景。 与男人情爱的温柔陷阱相比,罗雪娘更愿意做那翱翔于晴空的飞鹰! 雪娘悲悯地看着洛子清,让他一时有了些错觉。 举步想要近前来,雪娘却转过身,看向窗外。 她要说的话,太冷情,无法看着洛子清的眼睛说。 “你爱上的,大概是那个温柔顺从的罗雪娘,那都是假象,全是我装出来的,真正的罗雪娘并不是那个样子。” 雪娘顿了顿,接着说: “我当初嫁给你,也有私心。想利用你和侯爷,为许家报仇,所以你看,我跟薛清澜并没有什么不同。” 二爷懵了,许久没说话。 他不信,雪娘如果只是利用自己,那些曾经有过的恩爱缠绵,清影院里的拳拳用心,又算什么? 第128章 战事为重 “雪娘……”洛子清抱着头痛苦地呻吟。 “我知道,自己伤害过你,但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不懂……” 他苦笑着说: “雪娘也许你真的只是利用我,从来没有爱过,不然不会这样,一句一句地,明明知道每一句都是刀子,往我心上扎……” 雪娘背对着他,内心波涛汹涌。 她当然爱过,只是不想再爱了而已。 洛子清喃喃自语道:“可你说过,心疼我的。” 他突然抬起头来,向前走了几步,声音略轻快了些,急急说道: “我不信,雪娘,你肯定爱过我的。你惯会骗人,以前装作柔弱,骗了我的心,又骗我和离,骗我去北疆……你不知道,我在北疆找你找得多苦。我若知晓,你真要弃了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签下那和离书……” “雪娘,你骗我也好,利用我也罢,都行,我不在乎,只是既然骗了用了,就骗一世用一世好不好?……” 雪娘无奈地摇摇头,深深呼吸,把心里那股涌动慢慢压下去。 “洛将军,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改正。当年我嫁给你,是一个错误,我付出了代价,认了。和离对我来说是纠正错误,至于你的错误,与我无关,只能你自己去承担。” “当初我不该嫁给你,更不该那样委曲求全,曲意逢迎,也请你原谅我。侯府后院的日子我并不快活,现在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自由自在,靠自己一点点实现梦想。我如今无心于男女情爱,洛将军,请不要再说了。若是您与我聊聊北疆战事,商路拓展,我可能更有兴趣,非要聊那些过往情爱,纠缠不休,那就恕不能奉陪,只能端茶送客了!” 洛子清面如死灰,踉跄几步,跌坐在木椅上。 抬手捂住眼眸,良久才放下,哑声道: “好,雪娘,我不纠缠你,你既然无心情爱,那便容许我,做一个友人,可否?你总不能狠心到,从此与我形同陌路?” 雪娘想了片刻,点点头。 她能与齐王做朋友,与洛子清又有何不可? “好,日后我们便是朋友,我从来不是个狭隘的人。” 洛子清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你若留在京城,赵家随时会对你不利,不如随我回北疆,我保证不会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到了北疆都督府可以护着你,不受赵家迫害……” 雪娘展颜一笑,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 “不必了洛将军,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责任,不需要你保护。你也知道,雪娘现在与齐王关系不错,有他在,赵家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顿了顿,雪娘又轻描淡写地补一句: “说实在话,肖元起可比你好用得多。” 洛子清只觉万箭穿心,又觉自己不过是咎由自取,一时无言。 雪娘扎了他这一刀,心里畅快得很。 让你跟薛清澜去看花灯,让你替她拿银子来骗买我的古琴,让你要娶她为妻以我为妾。 就算你说是为了保护我,我也不领这个情! 雪娘虽然不愿意记恨洛子清,但他自己要送上门来,她也不介意做个促狭妇人,狠狠踩几下,出出心口的恶气。 再怎么踩,也比不上当年她所承受的痛苦。 见洛子清满脸痛苦之色,雪娘愉快地转移话题: “洛将军,我今日倒真有要事与你说,你在北疆,可有关注过关外匈奴与契人的动向?” 洛子清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匈奴与契人?” 雪娘点头,起身走到窗前。 “洛将军可能不知,我这一年多在京城与北疆之间做行商生意,手下有几个得力可靠的管事。他们说,在云州与契人交割完货物后,一起喝酒,听一个契人行商随口嘟囔了几句,明年钱不好挣了,因为要打仗。” 洛子清毕竟身经沙场,一听与战事有关,迅速从痛苦情绪里抽离出来。 他不由得站起身,向她走了几步,沉声问道: “此话当真?” 雪娘点头:“无半句虚言。” 北疆亚林关外,有五部十族,其中匈奴最为强盛,其次是契人,羌人。 瓦勒部落和达拉部落数稀少,常年生活在戈壁与沙漠深处,很少到边境上来。 契人都说要打仗,说明匈奴很可能联合了这几个部落,要对中原发起进攻。 这几个月北疆的平静与安定只是表面假象。 雪娘见洛子清脸上犹豫不定,将信将疑,便提议道: “将军手下应该有探子,让他们扮成行商深入契人或匈奴内部,打探一二,便可知晓。若是他们打算明年进犯中原,必然会囤积粮草,纠集马匹与人口,购买兵器,不可能毫无踪迹的。” 洛子清点头,知此事干系重大,举步要走,去兵部找柳侍郎商榷此事。 迈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道:“听说军器监的常三郎,要与你提亲?” 雪娘点了点头,“确实有这么回事。” 洛子清转过身,回到雪娘面前,低头问她:“你会答应吗?” 雪娘摇了摇头,“我对儿女情长不感兴趣,不单单是指你,而是所有人。” 她确实不打算再嫁人,这一点没必要故意瞒着。 洛子清脸色释然,抬手似乎要抚上雪娘的鬓角。 雪娘后退两步,他的手举在空中,手指一根根地曲起,慢慢放下来。 “若有一日,你愿意考虑姻缘之事,先给我个机会,可好?” 他声音里又带上那种哀求的意味。 雪娘还是摇头。 “未来的事情,我没法给您承诺。将军还是着眼当下,北疆若再起战事,恐怕不是几万兵士来犯。” 洛子清苦笑了笑,就连一点渺茫的希望都不给啊。 万般不舍,却也只能无奈离去。 雪娘用过晚膳,在书房来回踱步,忍不住一再思虑。 若北疆再起战事,大魏军是否能抵挡得住?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是祖父以前反复给她讲过的道理。 如今京城里赵家掌权,把控着各司各部,尤其是户部。 若他像当年那样,在军饷粮草甚至军械上动手脚,要整死洛子清,不费吹灰之力。 罗雪娘苦思冥想一夜,最后从罗氏商行的商路拓展得到启发,想到一个绝妙主意。 既能有助于北疆战胜匈奴,也能帮自家商行拓展商路,挣到更多银两。 只是她知道自己身为平民女子,人微言轻。 又不想主动去找洛子清。 苦思冥想,第二日套了马车,去别院找柳夫人。 柳夫人哥哥是兵部侍郎,雪娘想到的主意,如果由柳侍郎上达天听,或许能引起皇上重视。 第129章 一举两得 一大早的,暑气未起,柳夫人正在院中纳凉。 藤椅两张,搁在葡萄架下,旁边有梨木案几,几上摆着各色冰饮与果子。 每到夏日,柳夫人便不思饮食,倒是各种冰饮与果子更合胃口。 丫鬟来报,雪娘姑娘求见,柳夫人喜得坐起身来。 正长日无聊,不知该如何打发这炎炎夏日呢! 雪娘倒是个知趣的,来与她消遣。 雪娘进到后院,忍不住赞叹一声: “还是夫人会享受!这湖光水色,荷花莲塘,再怎么酷暑炎炎,也得几分清凉。” 柳夫人携了她手,在葡萄架下落座。 绿玉奉上一碗冰乳酪,里面加了蜜瓜与香梨。 雪娘喝了一碗,只觉身心舒畅。 柳夫人笑眯眯地问: “你这个大红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雪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摸鬓角道: “确实有事与夫人说。” 又看了看周围的丫鬟婆子,柳夫人见她神色,知有要紧事。 便起身,领着雪娘进了书房,又挥挥手。 宋嬷嬷和绿玉很默契地领着丫鬟婆子退出去。 两人站得远远地,守在院子里。 雪娘走到窗前,推开窗栏,用支架架起来。 书房后面是荷花池,她探出头去,确定四周无人。 才与柳夫人低声道: “夫人应该知道,我本姓许,是二十年前因粮草军饷案被流放的许侍郎之孙女。” 柳夫人神色微动,轻轻摇着手里的团扇,眼神探究地看着雪娘。 这事侯爷临终前告诉了她,柳夫人怀疑,自己也许比雪娘知道得更多。 当年侯爷冒领许侍郎军功之事,恐怕雪娘就不见得知晓。 只是这时候,雪娘突然提起此事是何故? 见柳夫人神色,雪娘心下暗叹,她果然知道。 难得她知道自己是罪户,半点也不假辞色,还一直不动声色地护着自己。 她继续说道: “当年就因为粮草和军饷被贪污,导致北疆战事失利,青云四州被匈奴人占了大半去。先皇大怒,惩治了一批人,之后赵家有所收敛,老侯爷才得以顺利收回北疆。” 柳夫人点头,确实,当年那桩冤案,导致许家倾覆,却间接成就了洛家。 “夫人可知,十年过去,北疆又将重起硝烟。” 雪娘把木广霖打探来的消息,与柳夫人详细说了一遍。 比对着洛子清,讲得更为细致三分。 柳夫人故去父亲官至兵部尚书,如今哥哥又是兵部侍郎,家学渊源,她从小亦爱好兵马战术。 看书也更喜欢历史军事与兵法,自然比雪娘对战争局势更为敏感。 听了雪娘一番话,她手里的团扇都不动了,喃喃自语道: “大魏安定了十年,难道又要开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了吗?” 雪娘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 幼年在青州时,匈奴人已经被阻击在云州一带。 她其实对柳夫人嘴里的生灵涂炭没有概念。 但她却懂得什么是民不聊生。 索里镇和獒里镇的老百姓,从来就没有过上吃饱饭穿暖衣的日子! 安定富足的是江南,从来不是边疆! 雪娘叹一口气,“若能速战速决,百姓受的苦楚便会少许多。” 柳夫人露出恻隐之色道: “速战速决,谈何容易。仗打起来,没个五六年,甚至上十年,停不下来。” “所以我今日来见夫人,就是有一计策,至少可以保证北疆战事再起时,粮草与军需供应不会被奸人阻扰。” 柳夫人本柳眉微蹙,闻听此言,眉头一扬,言道: “哦?你真有妙计,说来听听。” 雪娘回到榻边坐下,慢慢与柳夫人说来。 “夫人知道,我从侯府离开时,除了夫人所赠一千两,手里还有将军给的三千两。” 柳夫人点头,此事她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放心雪娘离府。 “我用这些银子,雇了几个可靠的管事,做京城到北疆的行商生意,一年多,盈利颇丰。” 雪娘不想把木广霖的身份公开,当然罗氏商行的真实盈利也是机密。 柳夫人惊讶地上下打量雪娘,没想到她还有这份经商头脑! 一想又恍然大悟,难怪她当初说要回北疆。 许是一开始就拿定主意,要回北疆找亲友做这门生意。 柳夫人自然不会追问细节,她手下也有不少商铺。 各个行当都有自己的经营秘密,不好向外透露。 “这与北疆战事有何关系?若是打起仗来,商路怕是要断了?” 柳夫人不知道行商贩货的暴利,想着雪娘一年多不过挣几千两。 还要与好些人分,到手恐怕有限。 哪里知道雪娘如今已是几万两银子的身家。 雪娘微笑着说: “我原本也只是想,若是打起仗来,北疆粮草药材冬日棉衣应该是急需品,可以让手下管事走货时多备一些。后来想到当年祖父负责运送这些军需物品,惨遭陷害,就有了个主意。” “夫人您知道钱庄票号?” 柳夫人当然知道,京城里有两大钱庄,一家后台是赵家,另一家是老贤王。 老贤王是先皇幼弟,自幼不爱读书习武,只爱打算盘。 成年后出了宫,便做起生意来,创办了这家钱庄。 京城大户人家银子多了,便存到钱庄去,拿着银票吃利息。 老贤王用这些银子,将生意做到遍布天下。 不过他不喜贩卖,只喜经营。 做得最大的是珠宝,茶叶,瓷器这三个行当。 另外还有酒楼食舍客栈,甚至勾栏青楼生意。 赵家钱庄是近几年才兴起的,规模没有贤王钱庄那么大。 雪娘点头说: “如果皇上把每年的军饷与粮草物资都兑成银子,存到钱庄,换成银票,派百里加急的军士送到北疆,再令天下行商,往北疆运送物资,到了北疆一手交货,一手交银票,行商再拿着银票兑银子,这样是不是就能避开奸臣贪官,在其中弄奸耍滑,谋利害命?” 这一番话,说得柳夫人美目圆睁,似乎不认识一般,盯着雪娘看了好久。 才长呼一口气道: “你这个主意,甚好,甚好!雪娘,朝中文武百官,怎都想不出你这样的主意!” 第130章 剜肉之刑 柳夫人激动得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雪娘自然要谦虚几句: “文武百官不见得想不到,而是不愿或不好断了某些人的财路而已。雪娘不过是担心打起仗来,断了商路便没了财路。想着可以贩些粮草物资去,与军中做这笔生意,才突然有了这个主意。只是我人微言轻,舅祖父身居兵部要职,不知是否可与皇上提此建议?” 柳夫人转了几个圈,连声道: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只是这事,你咋不与子清说?他是正二品将军,又即将升任青云大都督,他去与皇上进言,此事必定能成!” 雪娘叹了口气,低下头不言语。 柳夫人瞬间明了,雪娘不想与洛子清接触。 两人本是有情,偏偏阴差阳错,陷入如今僵局。 柳夫人无奈地摇头,安慰雪娘说: “子清那,我与他说,在他离京前,此事必会上达天听,你就回去等我好消息!” 雪娘释然点头: “还有一事,夫人,如今钱庄不过秦王与赵家两户,皇上若将数十万的军饷军需银两存入他二家,怕是会有其他事端,反受牵制。不如皇上下令,建一座独立的皇家钱庄?” 柳夫人连连点头。 “自是如此更好,皇家钱庄专门用于朝廷银钱来往流通,由皇上直接掌握,不但军饷物资,以后各地税赋饷银,赈灾物资都可用银票来兑取,避免贪官污吏从中层层盘剥……具体如何立章程,皇上那应该有许多能人……” 柳夫人以前常听侯爷分析朝廷政事,天下民情,对税赋问题,知之甚多。 “这个主意也不错,我会告知父亲和子清,一并上折子奏与皇上。” 雪娘离开别院时,心中无比愉悦。走到无人处,忍不住踮起脚,轻轻跳跃两下。 若此事能成,不但对北疆战事助力甚多,其中商机又何止千万! 隔日,到了五日之约期限,宫里来人,将雪娘接到慈安宫。 齐太医早将雪娘需要的麻沸散,刀,剪,针,木质咬棍以及烈酒,纱布送了过来。 雪娘细细查验一遍,确认无误后,开了药方,让太医院值正医生去煎药。 以备太后施刀后服用。 雪娘让长嬷嬷准备了几个木盆,用厚厚的棉布绑在口鼻之上。 又嘱咐太后,长嬷嬷以及大宫女若梅照样绑好。 几人都没有迟疑,往年经验,疖肿化脓时,臭不可闻。 雪娘用烈酒将针头消毒,轻轻刺穿疖肿头部。 微微一挤,便流出黄脓来,恶臭扑鼻,太后此时还不觉有异。 等雪娘拿起剪子,从破口处入剪,剪出一个十字口时,太后就痛得发起抖来。 两手紧紧拽住宫女若梅的手,指甲掐出了印子。 雪娘扯下棉布,对长嬷嬷说,将咬棒给太后咬住。 太后咬好了,雪娘开始用力挤压疖肿。 从两旁发硬部位往中间推,大坨大坨的黄脓混着血水流到木盆里。 浓浓的臭味,令人几欲作呕。 连守在外间的齐太医和其他宫女太监都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太后痛得几乎晕了过去。 雪娘见挤出来的血水不再发黑,渐渐现出鲜艳红色,便停了手,将麻沸散摸到已经瘪下去的疖肿外皮上。 又吩咐长嬷嬷给太后灌了一碗迷药。 太后迷迷瞪瞪,将睡未睡间,令长嬷嬷和若梅死命按住她胳膊和大腿。 两人不敢用劲,雪娘一再说,用力,再用力。 直到她确定太后不会因疼痛而暴起,才将刀刺入,在腿根部转了一圈。 连肉带血,把婴儿拳头那么大的一块疖肿腐肉挖了出来。 鲜血喷涌,雪娘撒上止血粉,和她自备的膏药。 最后再用纱布塞到那腐肉洞里,确定不再出血之后,用纱布缠绕绑好。 太后已经晕了过去,雪娘也是一身大汗。 衣裙上都是脓血,脏污不堪。 她精疲力尽地叮嘱长嬷嬷: “药方已经给了御医,一日喝三次。三日后我再来给太后换药。” 腐肉虽然已经挖出,但不能确保一次挖干净。 三日后要将纱布掏出来,检查里面的血肉,是否有再次腐烂化脓的迹象。 如果没有,便可以继续上药,若有,还得再挖一次。 每次取纱布之痛,更甚于挖肉之痛。 因纱布与血肉相连,硬生生拔出,连血带肉,且无法涂抹麻沸散。 雪娘面无表情,实则内心直呼痛快。 太后作恶多年,活该受此等苦楚。 所谓死罪未至,活罪先尝是也。 长嬷嬷已经心痛得泪水涟涟。 太后常年喜辣,无肉不欢。 要知道会遭此等大罪,说什么也得劝她改了口味。 宫女领雪娘去清洗更衣,齐太医等着她,一起默默出了宫。 他有些佩服雪娘的勇气,疖肿不难治,男子得此症候的也多。 齐太医很清楚施刀是个什么流程。 只是敢在太后身上这样动刀的,恐怕雪娘是千古第一人。 看他忧心忡忡的模样,雪娘虽然疲累,还是用力挤出笑容,安慰他说: “齐太医不必担忧,我求了太后谕旨,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治罪于我,更不会连累您和恩济堂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太后亲授谕旨,齐太医展开一看,这才松了一口气。 罗大夫有勇有谋,他赞叹了一句。 雪娘轻轻一笑,没人知道,她心里的打算。 太后不仅体表疖肿,体内五脏也有,最明显的就是乳痹之症。 这些症候现在看着不如疖肿那般痛苦,将来发作起来,药石无救。 她要取得太后的信任,之后再徐徐图之。 不仅要她受苦,还要她性命。 太后薨了,赵家失去这座靠山,便不是无懈可击。 回到学府街,雪娘才觉出精疲力尽,浑身无力。 泡了个澡之后,吉祥如意将晚膳端上来。 在太后宫里闻了半日恶臭,雪娘腹中虽然饥饿,看到食物便一阵恶心。 摆手让吉祥把饭菜撤下,只喝了一小碗粥。 第二日雪娘在家休沐,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做了个梦。 梦见祖父和爹娘,醒来以为自己还在青州,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怔忡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不由得悲从中来,闷在被子里不想起身。 她筹划了这么久,将薇儿丢在淮阳,独身进京。 如今凭一己之力,将刀子扎进仇人的血肉,心中生起的,竟不是大仇得报的欢喜与释然。 而是悲从中来,只想扑到娘亲或祖父的怀里,大哭一场。 第131章 泼天富贵 洛子清在吏部忙活了几日,这日收到柳侍郎府上的帖子,请他过府一叙。 论官职,他是正二品大都督,比柳侍郎要高上两级。 但论亲属关系,柳侍郎是柳夫人的哥哥,他还得称一声舅祖父。 洛子清到了柳府,见祖母柳夫人也在,有些诧异,便以亲眷之礼与柳侍郎相见。 各自落座,洛子清开门见山问道: “不知舅祖父唤我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柳侍郎忙道: “吩咐不敢,只是听闻北疆虽暂时太平,匈奴与契人羌人并不安分,恐将来还有战事,你祖母倒是有个不错的提议,可保边疆粮草军需物资供应无忧,我请你来,一起听一听。” 柳夫人展颜一笑,将雪娘的建议慢慢道来。 她口齿伶俐,那么复杂的流程,被她好似说书一般,娓娓道来。 奏请皇上开设皇家钱庄,将军饷粮草军需折算成银票,送往北疆。 再鼓励天下行商,往北疆送粮送药材送军需物资,换取银票,带着银票上钱庄兑现银两。 洛子清一听,便激动地在屋子里转圈,如此甚妙啊! 避开了贪官污吏,赵家掣肘,保证天下物资,源源不断地往边疆运送。 商人皆为利来利往,让他们运送粮食物资,便不必担心官府层层盘剥,或以次充好。 柳侍郎捋着胡须笑呵呵地说: “不如子清与我一起面见圣上,将此举措细细说于皇上听,如何?” 洛子清两拳相击,说走便走。 他是二品大将军,进宫只要递个牌子便可,柳侍郎想面见皇上就没那么容易了。 果然皇上一听此计,龙心大悦! 军需军饷一直由户部主理,如今的户部尚书是赵阁老的人,每年不知被他们吞掉多少! 皇上当即拍板,成立皇家钱庄。 只是这负责钱庄的人选,很费心思,肯定不能是赵家派系的人。 要得皇上信任,还须精于算筹生意。 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精于银钱生意往来的人才还真是不多。 洛子清灵机一动,向皇上推荐了一个人,辛如其。 辛如其不爱读四书五经,武学也不成。 直到二十多岁,才在二甲挂了个尾。 但他有个长处,精于算筹,善于打理生意。 大理寺算是个清水衙门,辛少卿又洁身自好。 这些年多亏辛如其,将他母亲嫁妆打理得风生水起,五六年里翻了好几番。 辛家日子才算过得殷实。 宣元帝一听,便来了兴致,当即让太监去辛家宣辛如其觐见。 辛如其战战兢兢地来到勤政殿,不知是否他那个爹犯了什么事。 直到看见洛子清,悠哉乐哉地在殿前坐着。 手里竟然还端着皇上赏的茶,他心里才松了口气。 洛子清在,今日必定不是坏事。 不过他还是瞪了哥们儿一眼,咋不提前打个招呼,就把自己提溜到圣上跟前来! 宣元帝和颜悦色地问了些生意往来的事情。 见辛如其果然对答如流,便问他:“你对钱庄生意,可有了解?” 辛如其一愣,看了眼洛子清,洛子清对他暗示地一点头。 他斟酌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 “微臣虽没有涉猎过钱庄生意,但与他们打过不少次交道,大概的经营模式与生意路数,还是知道一些的。” “哦?那你说来听听?”宣元帝来了兴致。 辛如其一头冷汗,不敢抬袖子擦拭。 他绞尽脑汁,努力回想钱庄都有什么生意,靠什么盈利。 “皇上,如今天下太平,商路宽广,老百姓各地来往也多,随身携带银两,很不方便,钱庄的第一桩生意便是飞钱,让百姓可以异地取银,当然这种飞钱,是要收取一些贴水的。” 辛如其慢慢说道。 皇上点头,柳侍郎和洛子清提议的也是这点。 “此外,钱庄还提供存银业务,有些商贾人家,家中存银数额巨大,一是不安全,二是放在家中可惜,便存在钱庄,按期得利。” 皇上不明白了。 “飞钱那个可以理解,帮助百姓异地取银,减少路途携带的麻烦与不安全,获取贴水。这存银,还要给人家利水,钱庄如何获利?” 辛如其道: “这就涉及到第三桩业务了,放银。有些行商或店家遇到好的生意或货源,一时拿不出本金,便可到钱庄借银,将生意做成之后,再还本金给钱庄,交付利水。” 皇上想了片刻,皱皱眉道: “那这是放印子钱?这是违反我朝律法的……” 辛如其吓得一哆嗦,忙磕了个头道: “印子钱是私人放贷,一般高利,我朝律法,钱庄借银,利水不得超过一成,且只有官方允许的正式银铺钱庄才可做此宗生意。” 皇上拨弄着手里的珠串,凝神片刻才笑道: “怪道老贤王富可敌国,赵家这些年也急吼吼地,做起钱庄生意,的确是利滚利的生意啊!” 辛如其这才说: “此种生意,若是皇上有意,完全可以拿过来,由朝廷开办钱庄,能稳定利率,且有国本为后盾,可以说一本万利,固若金汤!” 洛子清喝着茶,差点喷笑。 这辛如其就是不好读书,乱用什么成语! 皇上也忍俊不禁,笑道: “一本万利,固若金汤,说得好啊!若是以后饷银,税赋,赈灾与军粮军需银两,都由钱庄主理,确实可以保我大魏江山,固若金汤!” 如此,便可把赵家那些蛀虫彻底挡在钱庄之外! 皇上朗声问道: “辛如其,若是朕令你,代表朝廷去开办钱庄,你可有信心能打理得好?” 辛如其心中大动,长跪于地,高声呼道: “微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这可是皇家的钱庄啊,白花花地银子,滚到库房里,再白花花地放出去挣利水,有何难? 辛如其脸趴在地上,快要笑成一朵花。 只不敢抬头,怕被皇上看穿自己喜不自胜,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容。 “嗯,不错,你就去少府寺任副监,限你百日之内将皇家钱庄设立起来,需要人,财,物,都与少府寺田少卿以及内廷私库总监王公公接洽。” 旁边站的大太监李公公眉毛直抖。 这辛如其,可真算是捡到一场天上掉下来的泼天富贵啊! 第132章 托付身家 辛如其与洛子清柳侍郎一同出宫,整个人还晕乎乎的。 自己不知怎么地,就由一个从七品小知事升为少府寺副监了。 这可是堂堂正正,正六品官职,还专职掌管皇上的钱库! 洛子清与柳侍郎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与他贺喜。 辛如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连连鞠躬道: “多谢侍郎提拔,多谢子清兄提携!” 洛子清一掌拍到他肩上,笑道: “日后我北疆的军饷军需银子,你给我看好了就成!” 辛如其连连点头,“那是必然,那是必然。” 皇上要设立钱庄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京城各高门贵户。 贤王最先知道消息,与大管事刘从说: “日后小心着点,凡事皇家钱庄涉足的生意,我们便避开,原来有布局的,也慢慢抽离。” 谁敢跟皇上别苗头啊,这少府寺可是皇上的私库衙门! 刘从点头应是。 赵阁老过了三天才知道消息,他与幕僚揣摩了半日,皇上是何用意。 “难不成皇上是看咱们银子挣得多,也要来分一笔羹?” 奈何少府寺本就打理皇上私产,朝中文武百官想上折子反对,都找不到由头。 辛如其高兴了两天,被父亲辛少卿叫去,问了许多话。 辛如其受洛子清叮嘱,没有把皇上开立钱庄的真实意图告诉父亲。 北疆战事属机密,况且若皇上要将军饷军需全部兑成银票的消息走露出去,怕是赵家会煽动百官来反对。 不如先生米做成熟饭,等银票到了北疆,全国行商也纷纷往北疆运送粮草物资,赵家即便想阻扰,也束手无策。 一家两家行商,他可以暗害,收买。 合朝上下几百上千家,他只能干瞪眼。 辛如其模模糊糊地说,皇上私库有几十万两银子,放着可惜。 让他学着贤王,开个钱庄玩一玩。 “玩一玩?”辛少卿自然是不信的。 皇上不是闲着没事玩一玩的人。 他心思深沉,每走一步都有用意,算计在十步甚至百步之外。 不过辛家从来是纯臣,不与任何派系相勾连。 儿子文不成武不就,竟然被皇上看中,成了内廷亲信,总比在户部当个知事强。 户部一直是赵家的地盘,辛如其要么就投靠赵阁老,要么就被闲置,甚至暗算。 辛少卿不再干涉,还帮着辛如其约了贤王刘大管家,向他请教开设钱庄之事。 刘从得了贤王的吩咐,不与皇上作对,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给辛如其推荐了几个可用之人。 钱庄之事初有眉目,洛子清又去了趟学府街。 他让三石长岩领着下人,把清影院库房里的金银珠宝玉器屏风,绫罗绸缎,价值近万两的东西,全部搬到了雪娘的后院。 雪娘不在家,今日是仙林馆义诊的日子。 她与齐林连翘三人直忙到黄昏才散。 等雪娘进门,如意早在院门口等着了。 挤眉弄眼地,把雪娘领到二进院的西厢房里。 里面满满当当地,摆着当年侯爷给姑娘置办的那些嫁妆。 洛子清在前院喝茶,等着雪娘回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雪娘从西厢房过来,很无奈地问他。 “这些是爷爷给许家的东西,当然要给你,之前没搬过来,是想着你早晚得回清影院,既然你意已决,我自然要送来。” 洛子清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顺手又推过来一个檀木匣子。 “这里面是当初祖母给你置办的铺子和田庄地契,你收好了。这两年铺子和庄子上的收益都折成现银,也在里面,一共四千两。” 雪娘心里踌躇不定,当初离开侯府,那些东西都没拿。 一是顾不上,她只怕徐氏发现自己假作落胎,恨不能早一日离开京城,哪里顾得上清影院库房那些东西? 二是赌一口气。 洛子清看低她,以为她贪图荣华富贵,她要是再搬走厢房里那些,岂不坐实了他的认定? 就算为了祖父与爹娘的颜面,也不能落了这个口实。 至于向他要三千两银子和学府街这个宅子,是为了日后接近太后,还有肚子里的孩儿。 雪娘不想让孩子再吃自己幼年吃过的苦,让她父亲拿些抚育费,不算过分。 如今洛子清把这些东西堆到眼前,雪娘确实心动。 她在盘算着,若把这些都换成粮食和药材,送到北疆,对洛子清和罗氏商行,可谓互惠互利! 洛子清见她低头不语,没有拒绝的意思,心里生出几分喜悦。 他本以为要费尽口舌,才能说服雪娘收下这些东西。 又招招手,三石抬过来一个箱子。 雪娘觉得眼熟,这不是当初她用来装二爷俸禄银子的箱子? “我什么时候说,这是俸禄银子?当初给你的时候,就说了,给你花的。” 雪娘记得,一共有五千多两,箱子装不下,她存了几千两在贤王的钱庄。 洛子清低头看了看她,凑近些说: “给你的银子都不带走,是不是傻?” 雪娘往后退了退,这话不好接。 无论怎么接,都有点调情的意味。 见雪娘还是低头不语,洛子清挥挥手,让三石把银箱也搬进厢房。 雪娘以为就这些了,心里暗暗想,也行。 拿着给他买粮草药材军需物资,到时全部送到北疆去,换成银票。 心里拿定主意,也不打算解释,只默默喝茶。 哪知道,三石和长岩又抬着一个楠木箱子过来。 “这里面,是我全部的私产,都在这里,让庄管家大概给你说下,你心里也有个数。” 庄管家是侯爷身边的老人。 从侯爷在北疆做刺史时,就跟在他身边,打理银钱与账目来往。 不仅仅侯爷的私产,还有洛家军私下支出账目,也是他在管。 侯爷去世时,把他连同大半私产都留给了洛子清。 此时他笑吟吟地跟在三石与长岩后面,听洛将军吩咐,便上前与雪娘细细道来: “银票有三十万两,铺子三十六间,各地田庄十二个,每年总计收入大约七八万两。另外还有城里两处宅子,京郊一处别院,一处药庄。 各地宅院共十余间,地契都在这箱子里了。” 洛子清点点头,对雪娘说:“我去北疆打仗,这些都托付于你。” 第133章 深情厚意 雪娘惊讶地站起身来,洛子清见她有推辞之色,急忙道: “你别急着推辞,不是给你的,只是托你保管。你知道我母亲那个人,耳根子是有些软的,如今我两个舅母都在京中,这些私产小半是我这些年攒下的,还有大半是祖父临终前分的,有大用处。若交给母亲,怕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了去。交给你,我才放心,你就当帮我个忙,成不成?” 雪娘盯着洛子清看了好一会,才问道: “即便如此,你交给祖母保管不可吗?” 洛子清叹一口气,“祖母身子一直不好,你忍心让她操劳受累?” 他喝一口茶,又继续说: “而且,你也知道,祖母与我并非血缘亲属,倒不是我不信任祖母,她自己为了避嫌,也会推辞。雪娘,放眼京城,我全心全意信任的,只有你。” 雪娘无言以对,坐下来绞着手指头,不知如何是好。 “你那天说,无意情爱,只想与我做朋友,那友人托付,你不会如此无情,竟要推脱?” 话都说到这份上,雪娘再不好推辞,只好微微点头。 只是她心里又有了另一重盘算。 便正色与洛子清道: “我不是商贾,不善经营,只能代为保管,具体事务是管不了的,你以前也说过,我连侯府中馈都主持不了,更别说你这么些铺子田庄了。” 洛子清黯然,当年扎的刀,她可真是铭记于心,念念不忘啊。 “你放心,具体事务自然有庄管家负责,你只要每个季度看看账本,大事拿个主意便成。” 不过短短数日,洛子清对雪娘可谓刮目相看。 抛开情爱不谈,雪娘的才干见识实在令他欣赏佩服。 开女医馆,进宫为太后诊病。 往北疆商路做生意,大把地挣银子。 连开立皇家钱庄,以银票代替军饷粮草物资,让行商负责往边疆送物资的主意,也是出自于她。 罗雪娘,她怎会懂得那么多? 自己当年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她主持不了侯府中馈。 想起来,洛子清便脸上发烧。 有如此心胸见识与决断的人,困在侯府后院,那是游龙落浅滩。 祖父说得对,自己有眼无珠,竟然把雪娘当做后院娇弱无知妇人。 想到这里,洛子清忍不住问: “你有那么好的主意,为什么不直接找我说,还去通过祖母,找柳侍郎?” 雪娘没说话,一双明眸瞄了洛子清一眼,又低下眼帘,微微一笑。 洛子清瞬间懂了。 她不想与自己过多接触,怕纠缠不休。 洛子清苦笑一声道: “雪娘,你不必如此忌惮于我,你说不谈情爱,我自不会强求,只望你真如自己所言,把我当个朋友才好。” 又道:“我很感激你,有如此妙计,为北疆,也为我,解了后顾之忧。” 雪娘尴尬一笑,解释道: “我不是为你,是为了我祖父。当年他便是因为粮草军饷问题,为赵家所害,我既然想到了破解之法,又怎能让他有机可乘,故伎重演?” 洛子清一时无言,雪娘又道: “你今日可还有事要忙,若无事的话,留在这里用晚膳。” 洛子清连连点头,转身命庄管家等人自行归去,不必久候。 虽然雪娘没有亲自下厨,他也满心欢喜,原本清冷的面容,飞上几许春色。 一边吃,一边忍不住问:“你跟齐王,如今很熟络吗?” 雪娘喵他一眼。 看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实际紧张得手指扣桌面。 雪娘知道,洛子清无非是想打听,自己与肖元起究竟是什么关系。 京城纨绔圈的流言,想必也传到了他耳里。 雪娘忍不住放下箸筷,往后微微靠了靠,一副悠闲自得的神色,看着洛子清。 “嗯,不止熟络,是很亲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以依赖的人。” 雪娘慢吞吞说道。 洛子清心里吃味,却什么也不能说。 “难怪,他昨日特意来找我,让我离你远点。” 洛子清如今已是位列武将之首的云麾大将军,再不是当日太子小跟班。 肖元起欺负他惯了,依旧当着众臣的面,大喇喇地喊: “洛木头!你给我站住。” 洛子清刚下朝,一身绯红色官袍,器宇轩昂,不怒而自威。 然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愿给齐王没脸。 便停下脚步,安静地等他走近。 “我说洛木头,你能不能离罗雪娘远点?你两如今都没关系了,还缠着她干嘛,想害死她吗?” 齐王一贯不耐烦的口吻,上下扫视着洛子清说。 洛子清沉声道: “洛某不知齐王竟如此好管闲事,我与雪娘以前是夫妻,以后也会是夫妻,如今不过是误会闹得大了些,齐王趁虚而入,实非君子所为!” 肖元起嗤笑一声道: “真不愧是当将军了,竟然跟我顶起嘴来!我说你以前的忍功呢?不是不管我怎么嘲笑奚落,都不发一言吗?” 洛子清眼皮一掀,凌厉目光投向齐王,随即又低垂眼眸。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远比齐王分量要重得多,权势也大得多。 这位闲散王爷怕是还没弄清楚状况。 不过他懒得与之较真,洛子清太了解齐王了。 嘴上叫嚣得厉害而已。 看着老欺负自己,真到危急关头,太子不一定顶用,反倒齐王救过他好几次。 洛子清也看不明白齐王究竟是敌是友,多年来一直沉默以对。 齐王突然笑起来。 “洛子清,你知不知道,你跟我顶嘴,可比以前闷声不响的木头样,让人心里舒服得多,以前那样,特招人欺负!” 洛子清无语,好一会才说: “齐王是富贵人,空暇多,若没事,洛某告辞了。” 说完躬身一礼,转身要走。齐王却哎哎地叫住他: “告诉你,不想害死她,就离罗雪娘远点,我说真的!” 洛子清回身,认真说道: “雪娘说你很照顾她,若真为她好,就劝她去北疆,在京城,确实不安全。” 洛子清自然不会妄想此时求娶雪娘,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再说赵家不除,雪娘的身份就永远是个隐患。 他只想让雪娘跟自己回北疆去。 可雪娘断然不愿意。 洛子清没办法,想想自己远在北疆,千里之遥,与雪娘之间,似乎毫无希望。 苦思冥想十数日,才想出这个办法,把全部身家搬过来,托付于她。 这心意够厚重了? 生怕雪娘不肯接,百般找托词,哄她收下。 第134章 算计赵家 “肖元起他对你很好吗?”洛子清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雪娘。 “是啊,他对我的好,旁人可能想象不到。” 雪娘比他还若无其事。 “我头一次见他是在马场,当着他的面,折了永淑公主的手腕。” 雪娘陷入回忆中: “本以为会受重罚,谁知肖元起在皇上面前替我撒谎,说永淑手腕是被缰绳勒的,我不但没受罚,还得了贵妃厚赏,且赵纯珠还得给我道歉。” 雪娘感慨道,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肖元起已经在默默保护自己了。 “第二次是在王府,你那时不是去了江南暗访吗?肖元起特意召见我,说若是你让我受委屈,他可以帮我离开洛府。” 雪娘想起那次,自己还捏了个银杏果臭肖元起,嘴角浮起不明所以的笑容。 洛子清看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忍不住心烦意乱,他当然记得。 那时他逃婚来着,不愿与雪娘洞房。 肖元起竟然那么早,就开始挖自己墙角! 洛子清不知该恼自己,还是该恼肖元起。 “第三次,在玉绣坊,他二话不说,送了我一架双面绣的炕屏。” 因为她说想要做一架双面绣的屏风,他就从私库里找出来,那么价值不菲的东西,随手就送了。 雪娘掰着手指头边数边说,不由得伤感起来。 肖元起对自己的好,可怎么报答啊。 “第四次,他送我满城焰火。就是那年花灯节,你与心上人相约街市那日,肖元起说看我一脸落寞,被你扔在大街上,心下不忍,便放了一城焰火哄我开心。” 雪娘隐瞒了那夜齐王让侍卫将自己迷倒,带到别院的事情。 洛子清脸色阴沉得简直要滴水,饭也吃不下去了。 什么叫他与心上人相约街市? 他那是有正经事要办,让薛清澜打掩护好吗! 可是洛子清不能辩驳,不敢辩驳。 他搬来全部身家,才换来与雪娘同桌共餐。 哪敢再忤逆?只怕雪娘一言不合,将他赶出去,就前功尽弃。 “第五次,是我回京城的时候,他送了我一座药香别院。” “第六次,肖元起送了我仙林馆……” 后来就是他想纳雪娘为侧妃,被拒绝,又满京城给她找婆家。 洛子清简直要疯,肖元起那个魔障,存心啊简直! 竟然背着他,搞了这么多小动作! “他对你这么好,就没说要纳你入府?” 洛子清再也忍不住嘴里的酸味了。 “说过啊,他许我侧妃之位。不过好像也不是真的非纳我不可。对了,他说让我做侧妃,主要是不想让我跟你在一起,若跟了你,会害人害己。搞不懂他什么意思,反正他一直挺妖孽的……” 妖孽得很可爱,很窝心,雪娘心里想。 “那你咋没答应他?”洛子清的酸味快化成醋,可以拌面了。 他知道肖元起什么意思,无非忌惮赵家。 “我说了啊,现在对情爱不感兴趣,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雪娘心底无私天地宽,坦坦荡荡地把她与齐王的交往说给洛子清听。 当然也不乏炫耀的意思。 别以为你把身家都托付给我,咱俩关系就能有多铁。 如今跟我最铁的还得是肖元起。 洛子清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运出他练武养气吐纳的功夫,才没有失态。 两人一时无言,用完膳,净了口面喝着茶,雪娘才开始说正事: “我给你推荐两个人!你回北疆肯定用得上。” 雪娘要把曾伯伯和曾广平推荐给洛子清。 曾广平如今在军中升了千夫长,只是他平民出身,军职到此也就登顶了。 想再往上升,必得有贵人扶持。 把曾广平推荐给洛子清,算回报当年曾家收留相护的恩情。 “曾家对我来说,不是亲人胜是亲人,曾老伯熟知北疆各地人情风俗地理,也认识很多不同行业道上的人,你若想派暗探去查关外部族的底细,可以找他帮忙。” 洛子清大喜,他就缺这种江湖能人。 直搓双手道:“太好了雪娘,多谢你!” 立时把齐王那妖孽抛在脑后。 雪娘微微一笑,洛子清果然不是重情爱之人。 一说起战事与北疆,立刻把肖元起,也把她抛在脑后。 如此也好。 “曾老伯的儿子,如今就在你麾下,云州军中,听说立了不小的功劳,升了千夫长,名叫曾广平,你回去看看,若觉得他还过得去,酌情提用,他骑射功夫不错的。” “好,我回去之后便见见他。” 洛子清临走时依依不舍地问: “我后日回北疆,你可会来城外十里亭送我?” 雪娘不置可否,“可能去不了,每天都有很多病人在仙林馆,等着我去看诊的。” 洛子清失落地一笑,“好。” 伸手捡起雪娘发髻上一片落叶,拽在手里,倒退着走出门去。 不管如何,全部身家交付于你,就算再有人来提亲,总该会想起我一二分。 雪娘回到库房,看着那些箱笼,心里感慨万千。 打开那个熟悉的箱子,一箱白花花的银子,上面一本账册,写着:“相公俸禄收支记录。” 她突然鼻子一酸,想起当年,洛子清隔一段时间,便会送一匣子银子给她。 她还以为那是二爷的俸禄,心里极为欢喜。 如今洛子清全部资产都在交付到自己手里,她反而没了那份雀跃的心情。 洛子清回到侯府,长岩前来密报。 “江南那边都已基本查清,将与赵家勾连的官绅列成了册子,总计共有百余名。” 他将一本册子递给将军。 洛子清无声地翻了翻,看到几个名字时瞳孔放大了一瞬。 那几个人,表面上可是一直依附于太子的。 洛子清不动声色,把那几个名字记在心里,又吩咐长岩说: “药庄的那几十个死士留一半,在京城潜伏下来,盯着赵家。另一半派往江南,配合二老爷行事。” 赵家虽然势大,百足之虫,一次砍一足,也只需百次,便可解决。 洛子清有的是耐心,不就是搞阴谋吗? 他以前只是不屑于那般暗中算计,将兵法用于朝堂争斗,赵家还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第135章 公主私奔 离京那日,洛子清在城郊送别亭等了许久,也不见雪娘的身影。 他此次回北疆,为了建青云城,带了数百巧工能匠,也有农人商人。 建青云城是他与皇上上奏报批过的。 皇上还特批了三万两银子的建城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数百人,早些天就通过工部户部招募。 如今都赶着骡车,满怀向往地跟着洛将军的亲兵队,向千里之外的茫茫草原行去。 队伍已经走出数里之外,洛子清还勒着马,朝着城门凝望。 长岩驱马上前,低声禀报说: “将军,队伍已经走远了,罗大夫应该是不会来了。” 洛子清不甘心地纵马向城门奔了数十米,又勒缰转头,追着队伍而去。 骡车行得慢,一日才走了百里,眼看日落,队伍在驿站歇下休整。 一辆马车停在驿站院里,洛子清觉得眼熟,瞄了几眼。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俏脸。 “子清哥哥!”永淑公主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娇俏地喊道。 “你终于到了!我一大早就出发,可在这等了你两个时辰了。” 公主的马车脚力自然不是骡车可比。 洛子清心中警铃大作。“公主为何在此等候?” “我要跟你去北疆啊!”永淑脑袋一歪,蹦蹦跳跳地走在洛子清身边。 还伸手要去拽她的袖子。 洛子清一愣,收住脚步转身厉声道:“你说你要去哪?” “北疆啊,青云府。子清哥哥你别担心,我给父皇留了书信,这个时候他就能看到了,父皇看了书信,明早就会下圣旨,给你我赐婚的!” 说着,永淑公主脸颊浮起一片红晕, 那天薛清澜入齐王府,她去曼华楼与子清哥哥见面,却被拒绝,回去后难过了许久。 还是舅舅赵阁老劝她说:“你让洛子清去求皇上赐婚,不是在坑害他吗?” 皇上本来就不同意她下嫁洛家,还逼着子清哥哥去忤逆皇上的圣意,自己真是太蠢了。 可她后来再也没有找到机会,出宫与洛子清见面。 过了没多久,就听说他主动请缨,去了北疆打仗。 这次战胜回京述职,封了大将军,青云大都督。 永淑公主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一会儿是子清哥哥那英武不凡的身姿。 一忽儿是话本子里草原那无垠广阔的天地。 若她能与子清哥哥纵马奔驰于草原,放歌天地之间,那该是多么快活! 打听到洛子清的归期,她便求着舅父帮她出了宫。 给父皇母妃留了一封信,信里说,她真心倾慕洛将军,愿以身相许,随他奔赴北疆。 还望父皇不要怪罪洛将军,只求早日赐婚,挽救女儿与皇家名声云云。 她想当然地以为,父皇不同意将自己下嫁洛家,是看不上洛家农户乡民的出身。 天真地以为自己随着子清哥哥私奔,将生米做成熟饭,父皇就只能赐婚了。 说不定还会赏自己十里红妆,数千亲卫,护送自己一路风光地进北疆呢。 永淑乐滋滋地想。 洛子清简直眼前一黑,这位公主究竟在想什么! 他叫来长岩,命令道: “点一百亲卫,拿我的腰牌,速速送永淑公主回城。” 长岩一头汗,他平日都是与军中各级将领交接,何时与娇滴滴的小娘子打过交道? 尤其这还是一位公主! 长岩躬身行礼,口中恭敬道:“请公主随小人回京!” 永淑嗤一声,看也不看长岩,往楼上去。 她随身大宫女早就开好了上房,只不过太着急想见到子清哥哥,就待在马车里等着。 眼看公主就要撞到自己身上,长岩不敢触碰,只好让开。 挠挠头,他无计可施,只好来到将军门前,敲敲门。 里面一声“进来。” 将军已经换了常服,准备用晚膳。 长岩一副无奈神色,对将军说: “公主不肯随小的回城,可怎么好,小的们也不敢对公主动手啊?” 洛子清皱皱眉,此时门外廊下传来一阵喧哗。 只听公主娇声斥责:“你们这端的是什么?就给将军吃这个?” 驿站条件肯定比不上皇宫侯府,洛子清知道。 这里的晚膳,多半是馒头,稀汤里飘几片菜叶子,一盘猪头肉或卤下水之类的荤食。 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开始点菜: “要一盘松鼠鱼,一份酱牛肉,一盘炒芥子鸡蛋,一份黄瓜酿,知道你们这里条件不好,就点些简单的,一会送到将军房里,公主要和将军一起用膳。” 驿站仆役唯唯诺诺,不知该如何应对。 大宫女所说的这几样菜,他就听懂个酱牛肉。 其他都是啥?别说做出来,他见都没见过! 将军房门吱呀一声拉开,长岩走出来。 接过仆役手里的托盘,对公主一躬身道: “公主想吃的这些,只有京城里曼华楼才做的出来,不如公主收拾一下,还是随小人回城去。” 这几句话是将军教他的,长岩说完,便起身忍笑,将晚食送进将军房内。 公主气得直瞪眼,亲自跑到驿站厨房。 翻了个遍,发现除了几棵萝卜,白菜,和一缸子卤的看不出原貌的荤食,就是大馒头。 她只好气咻咻地回房,也没进晚膳,直接上床睡了。 心里想着,父皇赐的嫁妆里,最好能有两个厨子,还有几马车的食材。 皇宫万籁寂静,夜色低垂。 赵贵妃跪在勤政殿下请罪,皇上手里拿着永淑留下的书信,脸色阴沉。 “这该不会是你们赵家的计谋?先斩后奏,木已成舟,将洛子清与永淑绑在一起,北疆日后就是你们赵家的又一块无封之地?” 他咬着牙质问赵贵妃。 皇上心知,赵家牢牢掌握着户部,吏部。 大魏朝人权钱权都在他们手里。 唯有兵权,一直未能染指。 宣元帝有些后悔,若侯爷还在世,自己就不会如此被动。 洛侯爷虽然刚正不阿,在军中威望过高,但他心是忠的。 贵妃泪流满面,以头叩地,长跪不起。 “皇上息怒,臣妃万万不敢,赵家人已多日不曾进宫,永淑她也没有机会出宫,如何能是赵家指使?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靠在龙椅上,凝神看着殿下跪着的美人。 十几年过去,她还是那般媚骨天成,身段撩人。 跪在那也如起伏的草甸,圆润曲折,勾人魂魄。 当年纳赵贵妃,是为了笼络太后与赵家,也是有几分真心喜欢她。 只是宣元帝知道,赵贵妃心里怕是一直恨着自己。 第136章 贬为庶民 皇上能感觉到,与自己在一起时,赵贵妃虽曲意逢迎,却心不在焉。 贵妃心中有恨意,恨当年成王强取豪夺。 更恨赵家野心勃勃,把她当作权势的祭品。 贵妃并非赵家嫡系女儿,而是寄居的远房侄女。 当年父亲早逝,母亲领着她和弟弟,到京城投奔赵家。 赵家老夫人,就是赵阁老的母亲,认了她做义女。 成王去赵家宴饮,在后院惊鸿一瞥,见到这柔弱女子。 如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忍不住停住脚步,多看了几眼。 第三日,赵纤羽便被送到他府中。 后来他才知道,赵家以她母亲和弟弟的性命相胁迫,她不得不入成王府侍奉他。 赵贵妃说,不是她帮着赵家,怂恿永淑私奔,宣元帝信。 只是她却不知,赵启坤那个老匹夫无孔不入,早就把永淑玩弄于掌心之中。 怕是永淑被赵家撺掇了,贵妃还蒙在鼓里呢! “既然如此,那便如她所愿!拟旨,永淑公主生性顽劣,行为不端,着废为庶民,收回公主封号,剥夺俸禄与食邑,发配北疆劳作,无召不得入京!” 他冷冷地对弯腰立于身旁的执笔太监说道,字字如刀,扎向贵妃的心窝。 贵妃哀哀直哭: “皇上开恩,永淑身娇体弱,怎可为庶民,受那劳作之苦!” 宣元帝道: “你教的好女儿,朕可是一再告诉她,不要妄想嫁入洛家,她为了个男人,置朕与皇家脸面不顾,便只配做庶民。我倒要看看,那洛子清是否会如她所愿,娶她为妻?” 说完又微微一笑道: “她若是受了赵家胁迫或蛊惑,朕还可以网开一面,所以贵妃,你不如说实话,到底是她自己蠢,还是你们赵家毒?” 贵妃呜咽无声,哭晕了过去。 赵太监一早领着徒弟张林百里跋涉到驿站时,公主果然还未离开。 洛子清早就领着车队先行出发。 永淑公主被长岩带着一百亲兵围在驿站里,正披头散发,大哭大闹。 无论她怎么怒斥,哭闹又恳求,长岩和亲兵都不开门放行。 赵太监对张林说: “看见没,就没有圣上料算不到的事情,昨夜圣上就说了,洛将军啊,绝对不会带着公主走,公主肯定还被拘在驿站呢!” 赵太监一到,长岩赶紧让开,打开门让他和张林进去。 永淑公主在驿站院子里呢,未曾梳妆,散着头发,披了一件大氅,正怒斥大宫女。 “让你醒着点神,怎么将军都开拔了你也不知道叫我,要你有什么用!” 大宫女和驿站吏使仆佣乌鸦鸦跪了一地。 吏使心里直打鼓,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天上掉下个公主,眼看要把自己给砸死了! 永淑见门开了,立刻冲过来,对赵太监喊: “你可算来了,是不是父皇命你送赐婚诏书来?” 赵太监低着头,公主仪容不整,他不敢直视。 只恭敬地说:“皇上让小的问公主一句话,可愿意回皇宫去?” “回皇宫?”永淑皱皱眉头。 “我为啥回皇宫,我不回去,我都跟子清哥哥私奔了,已经是他的人,不能回皇宫。” 赵太监和张林一头汗,拿出圣旨道: “公主既然不愿意回宫,那便请整理仪容,接旨。” 旁边大宫女战战兢兢地过来,扶着永淑公主,低声说: “公主,奴婢伺候你梳妆。” 永淑一听接旨,高兴了,笑着说: “对,我得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接旨,接赐婚诏书。” 赵太监和张林面面相觑,却大气不敢出。 两人肃手贡立,等着公主打扮停当。 终于,公主穿着大红衣裳,满头宝石,熠熠生辉地走来,及至院内,端庄地跪下,口中高呼:“儿臣接旨。” 赵太监将手中卷轴展开,念到: “圣上诏曰:今永淑公主性情顽劣,行止不端,私自出宫,与外男苟且,有损皇室清誉,着降为庶民,夺封号,夺俸禄与食邑,发配北疆劳作,无召不得入京,钦此。” 永淑呆了,好半天才晃了晃脑袋说: “赵大伴,你念的是什么啊?你拿错圣旨了。” 赵太监一脸木然说道:“ “肖琦安,皇上说了,接了旨就不许再用封号了,你好自为之。” 说着倒也不失恭敬地把圣旨塞到她手里。 肖琦安跌坐在地上,一脸不可置信。 赵太监转身对几个大宫女说:“走,随咱家回宫,领赏去!” 大宫女们脸如土色,心知这赏或许能要了她们的命。 可是也不敢不从,一个个悄无声息地从永淑身边经过。 没有一个人替她求情,也没有一个人向她求情。 长岩也呆了,愣了好一会才追上赵太监,拱手问道: “赵大人,这这可让小人怎么办啊?” 赵太监转身一笑: “皇上只说肖琦安降为庶人,发配边疆劳作,可没提别的,要我说你们反正回青云府,不如一路带着她?” 他可不敢出主意,让长岩把肖琦安扔下。 万一哪天皇上又想起来公主,人却没了,说不定还得怪罪他。 长岩目瞪口呆,眼看着赵太监领着张林和一众宫女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他回身看看驿站院子里,永淑公主,不,肖琦安还傻愣愣地坐在地上。 良久她似乎反应过来,冲出驿站狂喊: “我不信,我不信,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车轮滚滚,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驿道尽头,再也看不见。 长岩无奈,只能上前去对肖琦安说: “公主,你看如今是回京城,还是怎么着?” 他想着圣上大概是用这种办法来激公主回京,哪里会真废黜她为庶民呢? 肖琦安看见他,一头扑上来,眼神发狂,喊道: “对,我要去找洛子清,都是为了他,我都是为了他,连父皇都不要了,他如今再也不能丢开我了,哈哈哈。” 神情狂躁,犹如发疯一般,长岩被她攀扯着,差点就挂到他肩上来。 长岩又急又羞,还有点恼怒。 一抖肩背,将肖琦安摔倒在地,吼道: “公主请自重,既是要找将军,便上马随我来!” 说完也不理她,自己走到驿站马棚,解了缰绳,翻身上马。 肖琦安爬起又摔倒,终于扑腾着也上了一匹马,追着长岩往北去。 所幸长岩还有点恻隐之心,没有疾奔,慢慢等着。 看肖琦安追上了,才又加快些速度,她好歹一路跌跌撞撞地,也跟了上来。 第137章 杀了雪娘 如此策马直追了一个多时辰,到夕阳西沉时,终于看见车队。 因为运载着工具物资,车队行进很慢,一日也不过百里。 此时正当黄昏,洛将军令车队就地扎营休整,吃些饭食。 远远地看见一队飞马奔来,竟是长岩他们。 洛子清皱了眉头,不是让他们护送永淑公主回京? 怎么又给带回来了! 长岩奔马近前,飞身下马,在将军面前单膝跪下,高声禀报道: “报,圣上有旨!” 洛子清眉毛一挑,等着听下文,长岩却跪地不起,闭口不言。 下一刻,肖琦安也下了马,跌跌撞撞地扑到洛子清跟前。 眼看着就要挂到他脖子上,洛子清一个挪移,人往后移了十步。 肖琦安扑腾到地上,趴在那哭诉: “子清哥哥,父皇他不要我了,我只有你了,你可不能丢下我,呜呜呜呜……” 洛子清看向长岩,沉声道:“怎么回事?” 长岩这才从怀里捞出圣旨,双手捧给将军。 洛子清展开一看,头大如斗。 这宣元帝,可真是绝!自己女儿教不好,甩给他! 简直就是块牛皮糖,嚼不烂,甩不开! 洛子清头痛不已,圣旨只说贬永淑为庶民,罚去边关劳作。 没有提到他半个字。 可北疆是洛子清所辖之地,他能不管肖琦安? 还不能让她出什么差错,若有一天皇上又想起来,召她回京呢? 洛子清咬着牙,转身往空旷野地里疾走了几步。 长岩觉得自己差事没办好,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 一众亲兵也跟着跪倒在地。 倒是肖琦安,爬起来,跟着洛子清往前走,嘴里絮絮叨叨地: “子清哥哥,你看还是我对你好,那什么罗雪娘啊,薛清澜啊,赵纯珠啊,说什么喜欢你都是假的,只有我,北疆那么苦,我一点都不怕,你放心,我最擅长管理下人,去了北疆,你主外,我帮着你打理都督府,保管给你管的服服帖帖!到时候父皇就知道,把我许给你没错了……你等着,他消了气就会把给我的嫁妆和宫人都送过来的……不会亏待了洛家的……” 洛子清一个急转身,盯着肖琦安道:“你有完没完?” 肖琦安吓了一跳,一个踉跄没止住步,又往子清怀里跌去。 洛子清却再不避让,伸出胳膊一拂,肖琦安跌倒在地。 洛子清弯下腰,眼里满是灼灼怒火。 他对女子向来温文尔雅,从不高声。 这副模样让肖琦安有点害怕,倒像是一头呲牙咧齿的狮子,要活吞了她一般。 “告诉你,我只喜欢罗雪娘!在我眼里,你连个女人都不算!你自重点,离我远些,赶紧回京城去,你父皇也许还会原谅你!” 洛子清一字一字地咬着牙说。 肖琦安被吓坏了,半跪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目瞪口呆地看着洛子清。 她不明白,明明舅舅说了,只要她以身相许,私自奔赴,洛子清肯定会被感动,会应娶于她。 父皇也会为了皇家的脸面,赐婚他二人。 为什么跟舅舅说的完全不一样? 好一会她肖琦安才狂叫起来: “我不信,我不信!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你对我一直那么温柔,每次看到我都笑,你还送给我一盏花灯,是兔子的,我一直挂在床榻上,那不是你给的定情信物吗?子清哥哥,我不信,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呀,是父皇不肯与你我赐婚,你才娶了罗雪娘不是吗?” 洛子清抬手扶额,他对所有的女娘子不都是这样吗? 敬而远之,恭而顺之。 什么时候,温和一点,恭顺一点,就是喜欢了? 那盏小兔子花灯,洛子清记得。 是好几年前花灯节,当时一起的不少公子淑女,人手一盏花灯。 后来皇上召见他们,永淑见了洛子清手里这小兔子花灯,说喜欢。 公主说喜欢,洛子清再刻板,也知道要送给她,怎么就成定情信物了呢? 他已无语反驳,转身对肖琦安说: “你起来,收拾收拾,我让亲兵送你回去,你现在去皇宫请罪还来得及。” 肖琦安爬起来,站在他面前,默默地盯着他,半天才幽幽地说: “子清哥哥,你变心了,不喜欢我了,好,既然你喜欢罗雪娘,那我便回去,杀了她!” 眼神里一股凌厉疯狂的光,转身就要上马。 洛子清急了,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吼道:“你不要乱来!” 他深知永淑性情暴虐,她说杀了雪娘,一定不是开玩笑。 真的会动手杀她。 肖琦安咯咯咯地笑起来,神经质地重复: “杀了她,呵呵,杀了她,子清哥哥,我杀了她,你就会喜欢我了,对?” 洛子清一咬牙,吼道:“行,你要去北疆,我随你,到时别后悔!” 他回到车队,挥手让长岩等人起身。 要了笔墨,趴在车辕上给雪娘写了一封信。 细细解释肖琦安如何强行要跟随自己去北疆,他迫于无奈,只好带着她。 但是自己对肖琦安没有任何想法,一路也只会让随从照顾她,自己不会与之有任何接触云云。 之前因为薛清澜,引起雪娘那么深的误会,非把薛清澜安作他的心上人,至今还没有真正得到原谅。 洛子清实在再也经不起半点误会了。 写完信密封后,洛将军派了一个亲兵,快马将密信送到学府街罗大夫手里。 还一再叮嘱:“一定等着罗大夫写了回信,带回来给我。” 罗雪娘收到信,诧异地看了眼亲兵,问道: “你们洛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才离京两天,怎么就有信来? 亲兵摇头,将军没事,有事的是公主,不过他不敢多嘴。 雪娘私心里不想与洛子清再有过多牵扯。 她把信原封不动,收到匣子里,没兴趣打开看。 亲兵低着头,惶恐不安地看了看匣子,又抬头看一眼这位罗大夫。 低下头恭敬地说: “请罗大夫看信,将军还等着小的回去复命呢,若办不好差事,要领军棍的。” 雪娘有些恼怒,这是逼着自己看信? 她撕开封条,看了内容,不知所以地笑了笑,永淑真是个疯子。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看完了,知道了,你回去。”她笑着对亲兵说。 罗大夫看着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亲兵他心里松一口气,回去好交差了,却站在那不动身。 雪娘扬扬眉,为嘛还杵着不走?等着领赏钱? 她示意吉祥,拿个荷包给这亲兵。 亲兵尬笑着接了,捏在手里期期艾艾地说: “二奶奶不给将军写回信吗?将军可是叮嘱了,要拿到回信才好复命……” 雪娘简直无语,起身走到书房,提笔,想了好一阵,写下两个大字:珍重! 封好交给那亲兵,雪娘笑眯眯地说: “拿去复命,将军会赏你的。” 第138章 安顿舅舅 洛子清骑着黑色骏马,心事重重地跟在车队后面。 肖琦安被他塞进马车里,让两个亲兵看着,不许出来。 “若闹腾得厉害,就捆上。” 他当着肖琦安的面吩咐,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雪娘收到信了?她会多想吗? 洛子清心里惴惴不安,薛清澜的事情还没平,这一波又起,他可真要冤枉死了。 第三日夜间,亲兵带着回信,疾奔而归。 洛子清急不可耐地撕开信函,只看见那两个大字。 他把信函与信纸翻过来倒过去,什么都没有,就两个字。 他细细盘问亲兵,连雪娘的表情,一个皱眉一个深呼吸都恨不得让他描述一遍。 可怜这亲兵哪敢直视罗大夫? 只能一边看着将军的脸色,一边发挥想象。 “罗大夫听说有信,嗯,脸色好像有点高兴……” “看了信……皱了皱眉,然后就笑了,好像说了句,公主是疯子……” “然后,然后就没事一样,让小的回来,小的说将军等着回信,罗大夫想了好一会,去书房写了信。” 洛子清揣摩了好一会,半信半疑地问: “罗大夫真的没有不高兴吗?” “没有,还给小的发了赏钱呢,小的想着罗大夫若是生气,应该不会给赏银?” 亲兵从怀里把那个荷包捞出来,里面有二钱银子。 洛子清接过荷包,把银子倒出来,扔回去给亲兵。 荷包却揣到自己怀里。 他可是有两年没用上雪娘做的东西了。 那几套松江三棱布里衣穿得都磨出毛边了,他还在穿。 这荷包虽说很大可能是雪娘身边丫鬟做的,可也是她手里过来的东西,这亲兵也配拿? 洛子清抢了人家荷包,觉得不好意思,又摸出一块银子,扔给他。 亲兵乐滋滋地接了,挠着脑袋想,罗大夫说的还真没错,将军果然有赏。 洛子清八月初回北疆,木广霖几位紧跟着也带着新一批货物北上。 临行前,雪娘与曾伯伯密谈了一次,让他到北疆后,与曾广平一起,到洛将军麾下效力。 父子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日后定有一番前程。 雪娘又再三嘱咐,别让木广霖他们与将军接触过多。 虽然表哥他们二十年来谨小慎微,口风甚紧,雪娘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若薇儿的存在被洛子清知晓,她下一步的遁逃计划也就落空了。 送走曾伯父,雪娘去库房挑了些药材与补品,去别院看望柳夫人。 她有几桩重要的事情与柳夫人商榷。 柳夫人见到雪娘,自是欢喜,让绿岚上茶上点心,又要去唤洛雁茗前来。 雪娘忙阻止道:“祖母,今日前来,有些私事想与您相商,就不烦扰小姑姑了。” 柳夫人会意,便将绿岚等人都遣退,问道:“可是你与子清的事?” 雪娘摇头,“与他没有关系,倒是与雪娘的身世家人有关。” 柳夫人有些诧异,雪娘将舅舅家的冤案与她大概说了说。 柳夫人早就知道雪娘与许家的渊源,却没想到江南锦绣坊竟然就是雪娘的外祖家。 良久她才开口问道:“江南李家的案子,是你自己慢慢查出来的?” 雪娘勉强笑了笑说: “去年雪娘便是去了江南,辗转千里,总算找到当年外祖家留下的亲人,只是,他们现在都是奴籍。” 柳夫人在雪娘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殷切地说: “既找到了亲人,那便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你若是不好出面,我来办就是。” 雪娘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她想求祖母的事情,还未开口,祖母便应承下来。 柳夫人隐隐怀疑,李家这案子和许家一样,幕后指使者便是赵家。 并非雪娘所以为的,江南官绅勾结,谋夺李家产业。 现在的玉绣坊,柳夫人可知道,与赵家关系不一般。 这太后与赵家,也太狠了!夺人家业不说,还要灭门! “祖母,如今我外祖家只剩舅舅他们四个,因是奴籍,一直藏在淮阳,不敢抛头露面。” 柳夫人点头,“藏起来是对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不敢提赵家,雪娘如今势单力薄,就算知道是赵家干的,她又能如何? “我想拜托祖母,将我舅舅他们认作老家远方的亲戚,收容过来,在京城换个良籍,这样以后他们就不用躲在淮阳,可以堂堂正正地过日子。” 柳夫人连连点头,这并非难事。 “这事不难,户籍就落在我这庄子上,方便得很。” 雪娘大喜,起身冲柳夫人深鞠一躬。 “多谢祖母。” 柳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想想又说: “祖母帮了你忙,不图别的,你呢,对我那孙儿,稍微宽宥那么一些些才好。” 柳夫人促狭的语气与神色,让雪娘微微红了脸。 “祖母可知将军把庄管家留给了我?说是听我吩咐……” “哦?”柳夫人意味深长的一声。 “这么说,他是把全部身家都留给你了?” 雪娘点头,又解释说: “将军本想交给祖母的,只是担心祖母上次中毒后,身体一直微恙,不能受累。至于大夫人那里,说是徐家两个舅母都在,大夫人耳根子软,怕是守不住那些资产。” 柳夫人一副我都懂的笑容,拍拍雪娘的手,什么都没说。 雪娘脸更红了,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她同意收下洛子清的那一箱子东西,确实有私心。 但她的私心与情爱无关。 “祖母,我想去北疆立个钱庄。” 皇上安排少府寺设立皇家钱庄,雪娘想把洛子清的银子盘活起来, 在北疆开设民间钱庄。 这事如今还只是个雏形,要到明年春天,才会公布。 如今皇上还防着户部与赵家那伙人呢。 雪娘与柳夫人大概讲了讲钱庄挣钱的原理。 “我滴个乖乖,那就是坐在家里等风把银子刮进来不是吗?” 柳夫人惊叹道。 雪娘笑了,要不她怎么会动这个念头呢? 她如今手头能动用的银钱,大概有五万两,开钱庄远远不够。 雪娘同意收下洛子清托付的产业,便是打那三十万两银票的主意。 若没这三十万,她断不敢起开钱庄的心思。 “若是祖母觉得可行,我便与庄管家商量。” 柳夫人想了半天,有点明白了。 一手收银兑银,一手借出去,两边吃利水。 这样银子不断周转流通,每转一次,便增一分。 这里面的收益,可大了去了! 第139章 托付薇儿 柳夫人琢磨了一会: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有银子在老贤王的钱庄里,每年能有几百两利水。我想着,既然贤王做了几十年的钱庄生意,连赵家也想分一笔羹,这里面的确有利可图,可以做。” 雪娘笑逐颜开,她眼睛虽大,一笑却弯成新月,像一只小狐狸般,满眼都是机灵。 “祖母觉得可行,那我就放手去做了。” 柳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你再跟子清商量商量,不是说要去他地盘上开钱庄吗?” 雪娘点头,“祖母放心,不会瞒着他的。” 雪娘从柳夫人那告辞,转身又去了高嬷嬷的别院。 安顿好了舅舅,还有薇儿的着落。 舅舅进京后,薇儿肯定不能再与他们一起生活。 人多眼杂,说不定身份就泄露出去。 把薇儿和江婶子留在淮阳,雪娘舍不得。 想来想去,雪娘觉得,只有高嬷嬷可以托付。 眼看着入冬,雪娘给高嬷嬷做了几副护膝送去。 高嬷嬷见到她,自是欢喜。 “这次来,可能多住几日?”她搂着雪娘问。 雪娘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高嬷嬷住在庄子上,说不寂寞是假的。 雪娘摇摇头,握了嬷嬷的手,诚恳地说: “嬷嬷,我此次来,是有事相求于您。” 说着,竟扶着高嬷嬷的膝盖,跪了下来,仰着脸对她说: “求嬷嬷帮我。” 高嬷嬷唬了一跳,赶忙把雪娘拉起来,按着她还坐回到炕上。 “好姑娘,这是怎么说的!有啥事你跟嬷嬷说,我还能不答应你不成?”雪娘笑着摇摇她的手道: “我自然知道嬷嬷疼我,只是事关重大,雪娘以前不敢与嬷嬷说,怕连累了您。如今却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助。” 雪娘想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要把薇儿托付给高嬷嬷,便不好再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嬷嬷,您知道,我本不是罗,罗指挥使只是我的义父。” 高嬷嬷点头,脸色凝重起来。 “我姓许,是二十年前户部侍郎许家的孙女。” 雪娘缓缓说出这个秘密。 高嬷嬷一惊之下,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雪娘一番。 “你竟是许侍郎的孙女?” 当年那宗贪污粮草军饷案,高嬷嬷知道。 因为此案,她父亲也受到牵连,被贬了职,三年之后才复用。 那桩案子冤情太明显,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许侍郎是替罪羊。 她父亲同在户部,为侍郎说了几句打抱不平的话,便被有用心人捅到当时户部赵尚书那里。 赵尚书是皇后弟弟,还有个妹妹进了成王府做侧妃,把持户部多年。 父亲被贬职到外地后,高家没有办法,才把她送进宫去。 高嬷嬷本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在宫里做侍卫。 她聪明机灵,为人正派又有谋算,很快就成了皇后宫里的一等女官。 父亲也因为她的缘故,被复用回京。 “说起来,我们两家还是有渊源的,我父亲就是你祖父从地方上选拔上来的。” 高嬷嬷感慨不已。 雪娘看高嬷嬷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便轻声说: “按律法,我是罪户之女,不能离开青州。” 高嬷嬷这才恍然大悟,雪娘为何说事关重大。 只是她进京也有四五年了,为何到如今才来求助于自己? 她与洛二爷和离,莫非也与此事有关? “以前我不懂,罪户身份有何不同。当年成亲后,二爷一直给我喝避子汤药,我傻乎乎地,以为二爷是为了政事,不想太早有孩子。后来才知道,我是罪户,生下的孩子就也是罪户,若被有心人揭发,不但孩子跟着受罪,还会连累二爷和侯府,以及罗家。” 雪娘慢慢讲述,当年自己不小心有孕,被大夫人逼着打胎。 自己在这世上,举目无亲,亲生孩儿,怎么舍得落胎? 再说还想给许家留个后。 便假装做喝落胎药,瞒着所有人遁逃到江南,生下薇儿。 高嬷嬷像听说书一般,脸色忽而悲悯,忽而愤恨。 忽而紧张,忽而释然。 雪娘终于把这两年的经历说完,精疲力尽地喝了一口茶。 高嬷嬷搂着她说: “好姑娘,你做的对,孩子是父母精血而成,岂可随意杀生?再说你们许家就剩下你,留个血脉后人才是对的。你说不想再嫁人,嬷嬷还能不懂吗?你放心,如今你把这般隐秘事都托付于我,你又是许家后人,嬷嬷定会护着你,护着薇儿那闺女。” “说起来,薇儿现在何处?”高嬷嬷关切地问。 雪娘擦了擦眼泪,从嬷嬷怀里爬起来,抽噎着说: “我怕到了京城,齐王和将军耳目众多,藏不住薇儿,便把她和江婶子留在了江南。如今想把她们接回来,藏到嬷嬷这里,就当您孙女儿一般养着,不知可行?” 高嬷嬷大喜过望道: “那怎么不行,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一生未嫁,没有亲眷子女,孤苦无依。 突然天上掉下个孙女儿,她欢喜的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恨不得立马就出发,亲自去江南接薇儿。 “咱啥时候去接他们呢?” 雪娘见嬷嬷如此急切,破涕为笑道: “嬷嬷莫急,我已经让人去接了,总要回京城来过年的。” 高嬷嬷连声道好,好,好。 心里欢喜的不行,已经开始琢磨要怎么着收拾屋子,给小孙女置办点什么了。 舅舅和薇儿都安顿好,雪娘开始认真琢磨开设钱庄的事儿。 虽得到柳夫人支持,雪娘心里还是没底。 这日齐王翩然而至。 “罗雪娘,算你争气,没跟着洛木头跑了。” 雪娘腹诽,为嘛在他眼里,自己就那么愿意跟洛子清跑? “肖元起,我有正事想请教你。” 雪娘不想聊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切入正题。 “啥事?”齐王知道雪娘与曾老头合作,往北疆挣了几笔银子。 这又是要干嘛? “我想去北疆,开个钱庄。” “开钱庄?”齐王反问道。 他有些惊讶,后退两步,故意上下打量了雪娘一番。 这女娘子真是,胃口不小啊。 钱庄生意,可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转的。 大魏朝钱庄生意一直是贤王把控着,赵家也就前些年才开始介入。 齐王手里自然也有赵家钱庄的股份。 这门生意当然好,坐在家里收钱,一本万利。 罗雪娘竟也想分这碗羹? 第140章 利用前夫 如今父皇让少府寺筹办皇家钱庄,齐王不觉得罗雪娘掺和进去是件好事。 “钱庄这玩意儿,最要紧的不是手里有银子,而是要仗势,知道不?” 齐王眼里,雪娘既不可能有几十万两银子,也没有贤王与赵家那样的权势,拿什么盘活钱庄生意? 雪娘眨了眨眼,轻声说:“知道啊,那不是,洛子清在北疆吗?” 齐王有些愣了,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了雪娘好一会。 “罗雪娘你可以啊,我以为你重情重义,真是白担心了,竟然如此冷血无情,要利用你那前夫搂银子啊!” 雪娘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往圈椅后背靠了靠,一幅悠然自得模样,扬眉笑问齐王: “怎么着,我利用他,你心疼?” 齐王切了一声,我心疼他? 他稍微想了想,便来了兴致。 “我说这事可行,好玩!北疆那地儿,贤王和赵家不会踏足,父皇更不会在意,有洛子清在,你去吃那口漏食儿,确实吃得着。” 齐王知道,开钱庄就是坐在家里收银子的事儿,只要盘活得开,又有足够强硬的靠山,银子便是水一般地往兜里流。 齐王说的,雪娘当然早就想到了。 “你也觉得可行对,那我就开干罗?” 雪娘信心倍增。 “嗯,开干,不过这事,还真离不开银子,回头我给你拿十万两!” 齐王大手一挥,开始撒银子。 “你不用拒绝,算借你的,回头你周转开了,还给我就是了。” 齐王倒是很想把这十万两给了雪娘,毕竟玉绣坊这些年的盈利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字。 可他知道,雪娘不会要的。 齐王早看出来,雪娘这人,说她死板,她特灵活,身边但凡能利用的人与物都毫不客气。 但她又挺有风骨的,可以接受你的帮助,却绝对不会放弃独立,依附于任何人。 “也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雪娘这次还真不打算客气。 她自己只有五万两,还要匀出去两万两给罗氏商行做本金。 齐王不开口,她也打算找他借银子。 总不能光指着洛子清那三十万两。 有了齐王的支持,雪娘把庄管家请来,跟他细说往北疆开钱庄的事情。 庄管家对雪娘,一直暗暗地恭敬佩服着。 他在侯爷身边多年,侯府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庄管家全部落在眼里,藏在心里。 侯爷说,二奶奶将来是能撑起侯府的人,庄管家信。 所以听说仙林馆罗大夫请他过去,有事商量,庄管家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赶了过来。 “洛将军那三十万两银票里,我可以动用多少?” 雪娘没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庄管家毫不犹豫地就把底细告诉她: “将军这些资产,有一部分要留着养军营里的那些人,剩下的将军吩咐了,罗大夫可以随便动用,不必请示将军。” 雪娘微微皱眉,养军营里的人?军队不是有军饷吗? “从老侯爷创立洛家军以来,就用重金养着他们,不管是受伤还是老弱病残,将军都会养老送终,还有只要入了洛家军,家里有什么难事,都可以申请补助金,每年侯爷往洛家军里都要花好几万银子,如今将军也是如此。” 庄管家想起来,又补充一句: “另外京郊那座药庄里,不知道养了些什么人,每年也要支二万两银子去。” 雪娘点头,她去过药庄,当时就觉得那里的庄户人家与别处不同,如今看来都是洛家豢养的私兵了。 她也总算明白洛家军为何那般善战忠勇了,都是银子堆出来的。 “我想与洛将军合伙,在北疆立个钱庄。你与将军有通信?把这事与他说说,看他什么意见,大概要动用十万到十五万两银子。” 钱庄?庄管家眼神明显一亮,这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他管了几十年的铺子,自然明白。 但庄管家看得出来,罗大夫没打算与他细说,只模糊地吩咐他这么一句: “你告诉将军,开设钱庄对他以后坐镇北疆,有极大的好处,问他可放心让我去办这事。” 庄管家没太明白,钱庄自然是来钱的好生意,只是怎么会对将军坐镇北疆有好处呢? 他不便细问,只赶紧回去,给将军写信。 洛子清回复得很快,说是不必问他,他也不用占股份。 “将军说,他的就是您的,他不用占股份,银子随便您用。” 庄管家毕恭毕敬地把洛将军信里的话转告罗大夫。 雪娘皱了皱眉道: “亲兄弟,明算账,用了将军的银子,自然钱庄他要占股份,实话跟您说,这钱庄还非得挂在将军名下不可,不靠将军的势,生意很难做下去。” 庄管家点头,他自然明白雪娘什么意思。 要不然这大魏朝怎么如今只有老贤王和赵家两所钱庄呢? 雪娘细细嘱咐道: “如今且有两桩事情,要交给您,还请庄管家抓紧着些办,一是京城和北疆,各选一处地方,建罗氏钱庄银库,京城这边不必门面太大,务必保证出入安全,这事要在年前办好。北疆的明年三月份完工即可。” 京城里的罗氏钱庄,雪娘没打算对外营业,无非是银钱入库,周转流通所用。 庄管家应承下来。雪娘又继续说道: “第二桩事,我给你支一万两银子,你去收些粮草药材,明年春天往北疆送一趟,我知道洛家不做行商生意,但是明年春天往北疆运送现银,用粮草做掩护比较安全,所以还请庄管家务必筹办起来。” 庄管家一听就明白雪娘的意思。 车队如果明挂着运送白银,怕是会遇到胆大包天的劫匪。 挂着运送粮草的名头,一路上能省很多事情。 雪娘见庄管家明白,心里不禁感叹,毕竟还是人家见过的世面多。 这些事情她不知道放在心里琢磨了多久,一说人家就全明白。 庄管家谨慎地问:“罗大夫既然打算要做这钱庄生意,不知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雪娘抿嘴一笑道: “我跟您交个底,将军的银子打算抽十五万两,钱庄给他五成股,我这边出十二万两,占四成,剩下一成,我还得找个人。” 庄管家听说罗大夫要出十二万两,有些诧异,忍不住抬眼瞄了雪娘一眼。 罗大夫如今竟有如此实力? 庄管家的眼神雪娘没在意,剩下那一成股,她想给辛如其。 第141章 齐王风流 辛如其如今是少府寺副监,管着皇家钱庄,将来罗氏钱庄少不了与他打交道。 给他一成股,于人于己,都有利。 只是雪娘与辛如其从未有过往来,不好贸然打扰。 她知道洛子清与辛如其关系密切,便问庄管家: “你与少府寺副监辛大人可否熟识?” 庄管家迟疑着摇摇头道: “只是认识,未曾问候过,罗大夫若想与他结识,还是要找个有身份的推荐才行。” 庄管家再怎样老道,毕竟身份不同,人家是官,他充其量算豪仆。 若罗大夫让他去拜见辛少卿,很是不妥。 庄管家有自知之明,雪娘倒也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吩咐道: “辛副监的事儿,我负责去办。建银库和收购粮草的事情,还麻烦庄管家费心了。” 这几件事情,动静可不小。不过将军一再吩咐,都听罗大夫的,庄管家毫不迟疑,自行支银子找人办事去了。 雪娘琢磨了半天,辛如其那边,恐怕还得请肖元起出面。 她倒也不着急,肖元起隔不了几日,就会到仙林馆待上个半日,等着就是。 这日雪娘正在仙林馆与连翘一起,修订医书。 她负责的医案部分基本完稿,齐林和连翘分别在撰写脉案和药理部分。 雪娘看着连翘认真审稿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惋惜。 春天的时候,她已经试探过了齐林的心思。 “齐林,你老躲着连翘,是不是心里喜欢她?” 雪娘与齐林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所以倒不必避讳。 这一问,齐林果然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把一个药罐给打翻了。 “罗大夫不要乱说,我与连翘,只是家中故交,并无私情。” 他急切地撇清。 “没说你们有私情啊,只问你,心中是否有意?” 雪娘收了那副戏谑的表情,认真问道。 齐林是个老实人,不好过分捉弄。 他一脸的为难纠结。 “罗大夫,你知道我的处境身份,连翘她,是连家唯一的嫡长女,她的亲事,连家长辈自有安排,你莫要乱说,坏了她的名声,怕是会害人不浅。” 雪娘这才恍然大悟,齐林他哪里是对连翘避之不及。 他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啊! 连翘虽是太医家女儿,但她这样的女儿家,很受官宦人家喜爱。 谁不愿意自家儿媳通医理呢? 家里女眷有个什么不适,可以自行诊治,比大夫方便,比医婆稳妥。 以连翘的身份品貌学识,嫁进王府侯门,也不算太过于高攀。 雪娘有些同情齐林,也理解他的心思。 不就和自己一样吗?爱上了自己够不着的人。 只是齐林比自己明智,知道不般配,便不去痴心妄想。 刻意地远离避开,不给彼此惹祸端。 雪娘只能叹一口气,丢下此事。 此刻看着连翘,她又深觉遗憾。 除了身份不匹配,齐林与连翘哪一点不是天作之合? 人品样貌,性情志趣,无一不般配。 这桩婚事,在雪娘看来,对连翘来说比齐林更为得益。 既能够觅得有情郎,姻缘美满,又能兼顾个人志趣。 一想到自己离开后,仙林馆交给他二人打理。 二人如影随形,神仙眷侣,雪娘就忍不住笑靥如花。 若是由着连老夫人安排,嫁入某个高门贵户,连翘就只能过自己以前在清影院的日子了。 谨小慎微,唯唯诺诺。 说不定还要去婆婆那立规矩,早晚伺候。 动不动罚跪个祠堂什么的。 一想到那种画面,雪娘就于心不忍,不寒而栗。 她自己姻缘不美满,忍不住就为连翘操碎心。 于是再次开口试探: “翘儿,你真的就没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这话一提,连翘就红了眼眶。 连老夫人从开春,就频频找官媒来,与她说亲。 若不是忌惮齐王妃,早就将连翘禁足在府里,哪里会许她到仙林馆来抛头露面? 连翘十月满十七岁,按这时候世家贵门约定俗成的惯例,今年再不定亲,过了十八岁,以后就只能给人做继室续弦了。 也难怪连老夫人着急,逼着连翘在几个贵公子里挑一个定下来。 尤其她下面还有两个庶出的妹妹,她若不嫁人,妹妹们怎么办? 姨娘和妹妹们倒也没为难她,就是姨娘找她哭了两场,求她可怜。 “若是去年,那刑部侍郎家的嫡长子,户部尚书家的幼子,都是极好的良配,今年呢,就只能几个五品官家的子孙里面选了,没一个能支撑门庭的,若再拖下去,明年就只能把你送到庙里去了!” 连老夫人发怒道。 找个借口送到庙里去,总好过妙龄女娘子,四处抛头露面,就是不定亲。 “翘儿,要不你考虑考虑齐林?” 雪娘知道连翘心里委屈,搂着她说。 “雪娘,你以为这是我考虑就能成的吗?”连翘叹一口气。 她当然中意齐林,长相清秀,性情温柔,医术高明。 还不歧视反对她做女医。 可这种事情,她一个女娘子,既不能跟母亲说,也不能主动去向齐林表白。 雪娘叹一口气,要不让肖元起出面,齐王妃做个媒? 连家肯定不敢拒绝齐王妃,只是齐林心里的结,恐怕很难打开。 最怕男人自卑。 两人正相对无语,吉祥进来禀报:“齐王殿下来了。” 连翘赶紧回避到后院书房去。 她毕竟是未嫁女娘子,除非齐王召见,私底下不好见面。 雪娘见齐王一副得意神色,心知他是给自己送银票来了。 当下便起身,故意行了个大礼道: “齐王财神爷,今日可是给小女子搬了座银山来?” 肖元起笑了,从袖笼里拿出一沓子银票。 “银山可称不上,就恭贺你,早日挣一座金山银山。” 雪娘乐不颠地拿起银票数起来,故意做出一副财迷模样。 “哎,说起来,我还有件事要托你帮忙,不对,是两件!” 雪娘数完银票,收到匣子里,竖起两根手指头说。 齐王一撩衣摆,转身落座于檀木圈椅上,姿势无比潇洒。 雪娘恍了恍神,心想,肖元起这妖孽,也就是没那份心。 他若想风流,还真是没人能比得过。 “什么事?说来听听。”齐王自己斟了杯茶,抿了一口问道。 “第一桩简单,你帮我约辛如其出来见个面,北疆钱庄我想给他一股。” 齐王眼神一撩,伸出手指,指着雪娘虚点了点。 雪娘知道他意思,无非说她连辛如其也利用上了呗。 互惠互利的事情,怎么叫利用呢? 第142章 药物阉割 齐王当然也明白,辛如其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给他一成股,等于每年白送他几千两银子的挣头。 “这有何难,我下个帖子让人送去,他两个时辰后就能过来。”齐王悠悠闲闲地说。 雪娘摆摆手,“那倒不必,改日你下帖子,我做东,请你们喝茶就是了。” 她可不敢摆那架子,把辛副监叫到自己医馆来听吩咐? 她就算是齐王妃怕也没那么嚣张。 “第二件事呢,你肯定喜欢。”雪娘促狭地对齐王眨眨眼。 “我想让你做个媒。” 不是喜欢保媒拉纤吗?去年恨不得把手底下的侍卫全都扒拉过来,给雪娘过目挑选。 齐王听说要给齐林和连翘保媒,眉头一扬,“他俩还没成事啊?” 他早就看出来了,两人眉目里都有情。 “是齐林那小子做缩头乌龟了?”齐王一想就明白了。 “行,我让王妃去保这个媒,算是做善事了。” 他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给雪娘做媒还成,齐林算哪根葱? 至于连翘,说实话,齐王连她长啥样都不记得。 就知道她一看见齐林,脸就红得跟春日粉桃似的。 啧啧,两人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扭捏劲儿。 齐王如何去为连翘保媒且不提,这日雪娘休沐,斧头递话进来,说有客来访。 竟然是小徐氏,洛子光的妻子。 雪娘离开侯府后,与那府上的人便断了来往,小徐氏怎么会找到学府街来? 难不成是徐大夫人知道洛子清把身家都交给了自己,派小徐氏来问罪? 不可能啊,要派也不能派这么个柔弱不能自理的来! 小徐氏唯唯诺诺地进门,让随身丫鬟如玉送上礼品。 雪娘请她进了正厅看座,吉祥上了茶,与如意两个侍立两旁。 小徐氏本就不擅言辞,此时喝一口茶,对雪娘笑笑。 雪娘心里纳闷,只好没话找话地寒暄了几句,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大奶奶今日登门,不知有何事吩咐?” 这一句话却让小徐氏变了脸色,眼睛里竟然泛起一层水光。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吉祥如意,几次提气要开口说什么,又缩回去,肩膀也塌下去几分。 还是她身后丫头如玉,大着胆子走上前来说: “二奶奶见谅,能不能请二位姐姐先回避下,我们奶奶原是有些私密话,要与您说……” 雪娘诧异,吉祥与如意也对视一眼,这徐氏有什么私密话与姑娘说? 见小徐氏脸色涨红,她有些同情这位西川来的姑娘了。 徐大夫人严苛,洛子光又荒淫好色,小徐氏日子想来不好过。 雪娘微微点头,示意吉祥如意先避一避。 两人便走出去,如玉竟然也跟出去,还把门带上,像个门神一般,守在门口,倒让吉祥如意有些尴尬。 两人本来是打算在门边候着,若若徐氏让姑娘为难,她俩也好进去打个岔,救个场。 见如玉目不斜视,一脸严肃模样,如意啧一声,拉着吉祥去院子里石凳上坐着等。 屋里小徐氏见左右无人,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哽咽着说: “求罗大夫救我!” 这句罗大夫一叫出口,学娘明白了,小徐氏这是染上说不出口的病了。 她恍然大悟,想想也不意外。 洛子光那种眠花问柳的男子,难免会把各种脏病带回内院。 只是苦了那些女人,男人染了病还能找大夫治,后院女人有苦难言,治无可治。 雪娘不知道小徐氏究竟是什么病,也不敢伸手去拉她,只连连说: “你不必如此,快些起来,快些起来。” 原来小徐氏几个月前就觉得不舒服,只是难言之隐,不便与人说。 也不好找大夫医治。 与洛子光吵闹了几回,洛子光扔了几包药给她。 反而嫌弃她事多,麻烦。 小徐氏也不敢与他争吵,一直自己忍着,眼看着越来越严重。 还是如玉这丫头,知道雪娘如今在仙林馆坐堂,是有名的女科大夫。 连宫里的娘娘都召她去看病,如玉便劝小徐氏,来求求罗大夫。 小徐氏脸色涨红,羞臊得眼泪汪汪,只低着头不敢看雪娘。 雪娘叹一口气,大概问了问症状。 又领她进内室,戴上自制的手套,检查了一下。 还好,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她长舒一口气。 给小徐氏开了两种药方,一种是内服,清热解毒去疮毒。 另一种煎水,每日三次坐浴。 “我再给你制一种药膏,每日早晚清洗后,涂抹在患处,慢慢就不会出现这种症状了。” 她和颜悦色地与小徐氏说。 看小徐氏还是一脸难堪,她忍不住安慰道: “这种病,多是男人带进内院的,与你没有关系。对了,你记着,治疗期间,不能同房,否则没办法根治的,会反复发作。” 她很想说,最好以后都不要与洛子光同房了,想想还是算了。 说不定人家还想多生几个孩子,巩固正室地位呢。 小徐氏感激不尽,就差点给雪娘再跪下来磕头了。 雪娘让吉祥如意进来,收了她诊金与药费。 又嘱咐她明日派如玉去仙林馆取药便是。 小徐氏千恩万谢地回府用药不提。 过不得数日,小徐氏又上门来了。 这次带了许多礼品,那难言之隐果然药到病除。 小徐氏又吞吞吐吐地,雪娘叹一口气,这后院女子,可真是麻烦啊。 她只能屏退了左右,等着小徐氏说话。 “罗大夫,你有没有办法,帮我摆脱洛子光啊?” 小徐氏扭捏了半天,终于说出口。 雪娘轻轻扬眉,有些惊讶。 她突然有些想笑。 莫不是她给京中淑女们做了不好的典范,都想着和离踹了男人,独自美丽? “你的意思,也想和离?” 雪娘忍住笑,和声问道。 小徐氏连连摆手,“不是,不是。” 雪娘一想也是。 小徐氏父母双全,还有两个孩子。 不像自己,孑然一身,无所牵挂。 她哪里能轻易和离? “那你想怎么摆脱洛子光?”雪娘听不懂了。 小徐氏扭捏地扯着衣角,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如玉扑通跪下来说: “罗大夫,那洛大爷不是东西,总在内院欺负大奶奶,还……欺负奴婢。奴婢听说,有那种药,给男人吃了,就做不了那事……” 丫鬟不说话了,趴下连着磕了好几个头,才梗着脖子说: “求罗大夫开恩,帮帮大奶奶和奴婢。” 雪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们是这个意思! 这有何难? 雪娘本来就想建议小徐氏别再跟洛子光同房。 只是怕她自己还想要孩子,便不肯随意出手,打老鼠犯不着伤了玉瓶儿。 当初在侯府,小徐氏对她也还算不错。 洛子光这种败类,就活该用药物阉割他! 第143章 直面交锋 雪娘答应了小徐氏,帮她想办法。 只是她不治男科,这方面的药理知识便欠缺些。 私下里翻了好些医书,琢磨许久,雪娘才开出方子来。 她心想,实在用药效果不好,就多试几种吗。 反正洛子光那种禽兽,用来做试药器也不错。 要说雪娘医术还真是不错,只换了两次方子,便有了效果。 小徐氏把药抓回去,只说是给洛子光补身子。 各种药膳食疗滋补品,流水一样地,日日给他送去。 哄着洛子光吃了两个月,果然那事儿就心有余力不足。 越是力不足,他就越病急乱求医,各种进补。 小徐氏又把那药加进补品里,渐渐地就洛子光彻底不能人道,具体过程就不赘述了。 十一月底,木广霖一行该回京了。 雪娘望眼欲穿,每日都让斧头去货栈候着,若是木管事回来,请他即刻来学府街。 从北疆回来的客商一波又一波,连着等了十来天,斧头终于看见了木管事的车队。 木广霖让曾老伯和向叔看着货物入仓,自己收拾了下,跟着斧头来到学府街。 雪娘如此急不可耐,必然是有要事相商。 几句寒暄后,雪娘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已经安排好为李家人落户籍之事。 木广霖大喜过望,站起来对着雪娘深鞠一躬说: “一切都有赖表妹费心了。” 雪娘如今很少情绪外露,此刻也有些激动。 “表哥抓紧把手里的货出掉,也别抬价钱了,出完货便回一趟淮阳,把舅舅和薇儿他们都接过来,到京城过年才是。” “好,我原本估摸着五六天能出清,争取三天,三天后我就跟向叔他们回淮阳。” 木广霖搓着手激动地说。 “那就好,实在有些尾货甩不干净,就留给曾伯伯处理。另外你们这次多带些人手,拿一万两银子,让他们在南方收粮食药材,三月去北疆,就别带其他货了。” 雪娘嘱咐道。 明年三月,北疆战事再起,皇上也该发布诏令,让大魏朝各地行商往北疆送粮送物资了。 木广霖有些意外,按理丝绸茶叶才是北疆最紧俏的货品。 不过他早对表妹佩服得五体投地,自然是她怎么吩咐怎么办。 送走表哥,雪娘独自在内室,捧着一匣子金锁,一个个地摸过去。 这一年多,她只要看到好看的金锁,便魔怔了一般,掏银子买下来。 每一枚锁里,藏着的都是她对女儿的想念。 雪娘可真是等不及了,她实在太想念薇儿。 离开淮阳时,薇儿才一个多月大。 本就是早产儿,小小瘦瘦的一个,抱在怀里,像小猫咪一样可怜。 若不是为了报仇,为了给李家谋一条出路,她又怎舍得扔下薇儿,独自进京。 十二月初,木广霖一行南下,雪娘在仙林馆迎来不速之客。 连翘母亲,连老夫人。 雪娘虽然意外,却也猜到,八成是齐王妃找老夫人,说了齐林与连翘的婚事。 她恭恭敬敬地将老夫人迎进自己的诊室,让座于靠窗的圈椅上。 又命吉祥去沏最好的云片茶来。 “罗大夫不必客气,你且坐下,老身有话与你说。” 老夫人颇有威严,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雪娘依言坐下,也不说话,静静等着老夫人发话。 她心知,今日说不得一番疾风骤雨袭来,暗暗做好逆来顺受的打算。 就算为了连翘,雪娘也不能得罪连老夫人。 “罗大夫,老身早就听闻你大名,今日也算见识了真身。想来你是个有主意的,当年一介孤女,便敢高攀侯府,贪那荣华富贵,可知这世上原本各有命数,你强缠着侯府高攀了又如何?不般配就是不般配,最终不还是落得个和离离府的下场?如今又与那齐王纠缠不清,可见你不是个洁身自爱的,自己是孤女,不用顾忌家人亲眷,又何苦来,牵扯我家连翘?” 那日齐王妃召见,暗示要与齐林与连翘保媒。 连老夫人当面没说什么,出了侯府,气得浑身哆嗦。 士农工商,齐林那小子做不成太医,就算半工半商。 连京郊有几百亩良田的地主人家,也比他身份高贵些。 竟然敢肖想他们家连翘! 连翘可是本该嫁入四品侍郎府的! 连老夫人一想,就知道这事是罗雪娘在后面撺掇。 她一个近五十岁的老妇人,一辈子恪守成规,自然看不惯罗雪娘。 如今竟然欺到连家头上,就别怪她倚老卖老,说话不客气了! 雪娘本打算忍气吞声,听了老太太这番话,脸色白了又红。 “老太太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当年嫁入侯府,如何是我自己要高攀?原本是老侯爷念着旧恩,求着我嫁给洛二爷,那些聘礼与嫁妆也是绕着城转了圈的,老夫人如何红口白牙地,就指认我是高攀?” 雪娘歇了一口气,又接着说: “至于和离出府,也用不着老太太来可怜我,原本是我先人在战场丢了一条性命,救了老侯爷,恩情该老侯爷承,洛二爷自身却受薛家颇多恩义,两重恩义他顾此便失彼,和离出府是我自愿,这里面的对错是非,恩怨情仇,连我们当事人都分扯不清,又怎是您一个外人可置喙的?” 雪娘声音越说越高。 “至于齐王,我行正坐直,开着医馆,为天下女子看诊,自己自力更生,谋一条活路,齐王为人仁义,才照拂我一二,那些市井小人多有口舌也就罢了,怎么老夫人竟也如此爱说是非?莫非今日齐王在此,老夫人也敢如此出言不逊?” 连老夫人被雪娘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喃喃道: “你倒是好一张利嘴,老身算明白了,你如何能独立支撑,开这仙林馆,又如何让齐王与太后都对你另眼相看……” 这世间女子,未出嫁的自然要做温婉羞怯之态。 出嫁了的小媳妇,在她这样积年威重的老夫人面前,哪个不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 只生怕得罪了老祖宗,回头落个跋扈忤逆的名声。 这罗雪娘如此气派,颇有男子铿锵之气势,倒让连老夫人暗暗叫一声好! 第144章 官医身份 连老夫人喝了一口茶,缓了口气道: “我也知道你是个正派的,做了诸多女子不敢做的事情,当初自请和离出府,老身也赞你一声,有气节,不曾辱没先人。” “只是你要知道,连翘不像你,她身后还有连家几十号人,她一言一行,都关乎这我们全家人的安康与富贵。若行差踏错,将来不知要受几多磋磨!” 连老夫人说着,伤感起来。 雪娘也见好便收,亲手给她添了茶,放柔了声音款款道: “老夫人所言,雪娘自然明白,只是雪娘也相信,老夫人疼爱连翘的心,不比在意连家富贵的心意少半分,若为了家族利益,嫁入高门,连翘怕是一辈子关在深宅大院里,唯唯诺诺地过日子,地位富贵,与自在快活,老夫人不防问问连翘自己,要选哪一样才好。” 连老夫人叹一口气道: “老身又何须多问,哪里会不知道连翘的心思,不瞒你说,就我自身,十几岁的时候,也是闹腾过两年的……” 老太太摇摇头,前尘往事不说也罢。 天下女子,又哪个没经历过那满怀憧憬的少女情真年岁,到嫁人后却被削去锋芒,守规蹈矩,谨慎做人。 “也罢,你既然能说动齐王妃,来为齐林保媒,自然有几分手段,老太太我也不是完全不明理,齐林这孩子自身是个好的,只是他没有前程与功名,实在委屈我们家连翘。” 连老夫人喝了口茶,才说出今日来意: “你若能说动齐太医,让齐林承继家业,接替他入太医院,这门亲事,老身便允了,否则,还请罗大夫自去向齐王妃告罪,我连家不如你与齐王关系笃厚,实在得罪不起王府贵人。” 连老夫人心里憋屈,最后还是忍不住刺了雪娘一句。 雪娘微微一笑,忍了这口气。 心里也暗惊,这老太太好手段,球踢得那叫一个溜! 让齐太医同意换齐林承继家业,入太医院? 除非太阳打西边出! 连老太太告辞之后,齐林从药房出来,红着脸对雪娘说: “罗大夫,多谢你与我费心,我与连翘,实在不般配,就算了,越惹事越生非。” 齐林深怕雪娘真去找父亲,提让他做家主之事,引起齐家大乱。 齐老夫人是个宽厚人,这些年对齐林和他姨娘多有善待。 齐林很满意现状,不想节外生枝。 嫡庶有别,齐宗继承家业本就是应当应分的。 他是庶长子,将来分家父亲自然会给他一份产业,不会薄待。 但若齐林心起妄念,去争夺家主之位,不仅不能成事,反而会遭族人厌弃,世人唾骂。 连带他姨娘也会受连累。 雪娘自然懂得他的心思,宽慰一笑道: “你放心,连老太太说的事情,我知道分寸的,不会乱来。” 就是可惜了连翘啊。 雪娘也无计可施,只能暗自叹息。 这日宫里又来人传唤。 雪娘从八月给太后施刀后,又入宫剜肉两次,太后这一处疖肿才算根治。 之后雪娘开了滋补药方,太后喝了三个月,气色越来越好。 皮肤变得饱满有弹性,连原来滋生出的白头发都黑了几根。 太后喜不自胜,召见雪娘,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我可以赐你一个圣手大夫的称号,或者给仙林馆题个匾额,再赐你一个太医院女医的职位,以后就专门进宫给贵人看诊,如何?” 雪娘心中腹诽,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你的赐号,题字?给我还嫌玷污了自身! 脸上却不露声色,跪下行了个大礼道: “雪娘不敢得太后的赏,只想为天下女子讨一个恩典。” 太后奇道:“天下女子?说来听听。” 雪娘便扬声道: “太后应知,天下少有女医,皆因世人歧视在外行走的女子。若是能由朝廷,给女医正身立名,女医便不会那般艰难,世间女子若有病痛,也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 太后低头想了想才道: “你倒是个心怀天下的,不过要朝廷颁布号令,便不是哀家能做主的了,这样,长嬷嬷你去打听一下,皇上如今在勤政殿可有空,若得空,请他过来一趟。” 宣元帝也数日未到慈安宫请安,听闻太后召唤,欣然前来。 说起来,他这也是第一次见罗雪娘。 倒是令雪娘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一番。 心中暗自思量了些什么,无人可知。 太后笑道:“罗大夫倒有一番为天下计的打算,不如说与皇上听听。” 雪娘便不急不缓地,把当初与齐王说的那一番话,又与皇上说了一遍。 宣元帝听完,久未出声。 雪娘跪伏在地,心里有些忐忑。 人口民生当然是每个朝代都极度重视的问题。 只是雪娘所建议的,开女医馆,提升女子就医便利,从而提高女子身体康健水平,使生育风险降低,是几十年甚至百年才能见效的举措。 前期是净投入,到下一代甚至再下一代帝王,才能得到裨益。 良久,雪娘才听到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说: “罗大夫所述有理,天下苍生本以母为本,只是空讲道理无甚用处,可有具体奏议?” 雪娘心下一喜,忙道: “正有一策,陛下知道,天下凡中秀才者,可免税赋,从军者家中也可免田赋,若是朝廷颁布诏令,若有女子愿从医者,家中可酌情免税赋,有志从医之女子,便不会受家中长辈阻挠,反能得到鼓励与优待,世人因朝廷鼓励女子从医,也不会歧视她们。长此以往,女医便可盛行起来。” 这个举措,是李大娘子当初与雪娘父亲聊天时,许大郎提议的。 因李大娘子在北疆,接诊过不少难产妇人。 皆因世人愚钝,不肯让男大夫救治,活活拖死,一尸两命的也不在少数。 许大郎便感叹说,若要推行女医,最好的办法便是朝廷给免赋税,好比男子从军一般。 宣元帝点头,给女医免赋税却不难,只要把政令颁布下去,让各县府执行便可。 雪娘又道: “若想要再进一步,可在各县府设立女医馆和官医署,就好似太医院一般,只是太医院行走于内廷,官医署与女医馆服务于百姓,由官府统一管理。大夫与太医一般,无论男女,给与资质认定与俸禄。” 若能如此,像齐林与连翘这样的医者,就有了正式身份,不必受世人歧视。 第145章 帝心难测 只听宣元帝呵呵一笑道: “你倒是个心里有章程的,所言有理有据,竟不比朕朝堂上那些官员们差几分。女医馆与官医署……” 宣元帝想了片刻,便道: “你救治太后有功,本就该赏,就将仙林馆设为第一家官医署!将相关人等报到太医院,让院判齐太医给定个职级,以后你等都是官医了。” 雪娘大喜过望,连连叩拜,口中高呼: “多谢皇上恩典,多谢太后恩典!” 宣元帝微微一笑,挥手道: “去,女医免税赋与官医署这两项奏议都很好,朕会令人好生督办。” 太后又唤长嬷嬷道: “给罗大夫赏银一千两,皇上给了官身,哀家就只能给些银子了!” 长嬷嬷笑着应是,领着雪娘出去取银子不提。 雪娘回到仙林馆,立刻唤来齐林与连翘,与他们说了这个好消息。 “那岂不是我以后也算官家人了?除了诊金之外,还能拿俸禄?” 连翘不可置信地问。 齐林心中澎湃不已,只是他为人稳重,不会太过表露。 那日连老太太说士农工商,他身份还抵不过农人,齐林恰好就在医堂。 老夫人声音那么大,那些话,他全听得一清二楚。 齐林当然知道,自己走出去,半是郎中,半是商贾。 也不能怪连老夫人看不上。 如今成了皇家认定的官医,走出去身板也能挺得直一些。 连翘高兴得忘了淑女闺范,又蹦又跳,急急地回府去禀告老夫人。 雪娘心里放下一大块石头。 在她离开之前,总算给仙林馆,齐林和连翘他们谋了一个出身。 如今只等舅舅他们和薇儿接过来,在京城安顿好,便没了后顾无忧。 再有最多半年,给太后下的那药也就起效用了。 四月份前,雪娘必须遁去北疆。 她心中生出几丝期待,逃离北疆近四年,再回身,竟有近乡情怯之感。 北疆,肖琦安正苦不堪言。 此时已近年关,北地严寒,冰封千里。 肖琦安怀抱着一腔绮梦来到青云府,满以为能成就自己对洛子清一番心思。 哪想到不但一路见不着洛子清,到了云州,还是连面都见不着。 肖琦安被长岩安置在刺史府衙门里,后院一间耳房住着。 派了个老婆子给她送饭洗衣,打扫卫生。 肖琦安何曾过过这样的苦日子? 不但衣食居住简陋,天气还越来越冷。 到了十月底,肖琦安只能裹着被子窝在床上,从天亮等到天黑。 一开始她还闹腾,摔东西砸门,闹着要见洛将军。 发现再怎么闹腾也没人搭理,便沉默了一阵子。 再后来就每隔一会儿,趴到窗口狂呼大叫,啊,啊,啊。 她若是不嚎几嗓子,怕真要疯了。 就这样,洛子清也没来看她。 过了有两个多月,肖琦安才知道,洛子清根本没待在这刺史府里。 他带着人,趁着秋季还没上冻,去勘探地形,确定建青云城的城址。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 以勘探地形为掩护,洛子清暗中探查匈奴人以及关外五部十族的动向。 曾老伯九月初回到云州,就按雪娘吩咐的,来见洛将军。 洛将军派了几个暗探,扮作行商,与曾老伯他们一起,和匈奴与契人行商打成一片,还跑到关外去进了几次货。 果然如雪娘所言,匈奴人近半年来,频频与其他部族来往。 且从西域购买大批良马,又从关内源源不断地采购粮食物资。 洛子清心里一沉,如此大批量地从大魏境内采购粮草,真是好大胆子! 最可怕的是,大魏城防军官竟然毫无察觉。 洛子清将成翔与随州前州的将官召到云州,令他们加强关防,严防粮草与军需物资流出关外。 又令带来的工匠开始大批量制作武器,大型投石器,长矛,火器等。 广积粮,高筑墙。 离明年春天开冻还有五个月。 这五个月里,青云四州要做好大战准备。 这一场仗会比以往十几年都要凶残。 洛子清与皇上有密函通道,他将收集的情报全部传递到宣元帝手上,建议皇上开始征兵,预备粮草与军需物资。 同时也请皇上派人接回永淑公主。 明年如果打仗的话,他不能保证公主的性命。 宣元帝收到密函,心内大惊。 二十年前,匈奴大举进犯。 仗断断续续打了有十年,才在洛老将军的率领下,将匈奴人逐出玉林关。 当然那次战事延续十数年,跟大魏朝内乱有很大关系,宣元帝心知肚明。 他紧急召集兵部尚书与众臣,商讨征兵与征集粮草军需物资之策。 至于肖琦安,宣元帝令执笔太监回信说不必理会,随她自己折腾。 肖琦安再年幼不懂事,也该知晓,她那个舅舅居心叵测。 她既然弃父皇与皇室安危不顾,要做赵启坤的棋子,在宣元帝这里,早就是一个弃儿,跟死了差不多。 宣元帝思量许久,对赵太监说: “洛子清还真经得住考验,果然永淑这块肥肉到了嘴边,都不上钩。” 赵太监恭顺地弯腰笑着说: “皇上从来没看走眼过,洛将军情深意重,一直想着罗大夫呢。” “嗯,罗雪娘还是在忙着仙林馆立为官医署的事吗?”他问道。 “正是,太医院要考核定级,可有一阵忙碌呢。老奴听说,用银票代替军饷,粮草与军需物资,发动行商往边疆运送货物的主意,还有开设皇家钱庄的提议,都是她给洛将军出的。”赵太监回道。 “嗯,朕也听说了,许家后人,岂有庸才,她要是个男儿身,怕是难得的安邦定国之栋梁啊!” 宣元帝感慨道。 只可惜,当年许侍郎不能为自己所用。 若有许家扶持,自己这二十年又何至于如履薄冰,被赵启坤那老匹夫辖制。 如今太子太过于仁厚,江南案风波,便足以证明,他完全没有实力与赵启坤抗衡。 齐王倒是像自己,心机深沉,行事诡谲难辨。 只可惜他身上有赵家血脉,易被奸人利用,一出生,宣元帝便将他视做弃子,多年来只宠不用。 其他的儿子们年龄都还小,看不出来什么。 宣元帝很矛盾,一方面渴望看到优秀的继承人出现。 另一方面又担心儿子们太优秀,自己会重蹈覆辙。 天家无亲情,当年自己不就是弑父杀兄登上的皇位。 赵太监在旁边尬笑道: “罗大夫再聪慧,也顶不过皇上您啊,如今这几个年轻人,还不都是在皇上手里蹦跶。” 宣元帝抬眉,扫了赵太监一眼,鼻孔里哼一声。 他倒是敢揣摩圣心。 不过赵祥瑞揣摩的也没错,宣元帝就是要拿着罗雪娘。 立仙林馆为官医署,也是笼络手段。 英雄难过美人关。 只要有罗雪娘在手里,就不怕洛子清不听他调遣。 “罗雪娘是许侍郎孙女这事,没有透露出去?” 宣元帝突然问道。 第146章 薇儿进京 赵太监连连摇头。 “此事只有皇上,小人和北疆那个探子知道。” “嗯,那就好,此事不到关键时刻,不能往外捅。还有,罗雪娘那个女儿呢?” “好着呢,在淮阳和李家人在一起,探子回报说,长得极好看,就跟那画上的仙童似。听说年下要进京了,罗雪娘啊,也是费尽心思,一家人,还分了两家子托付。” “哦?这话怎么说?”皇上有些不明白。 李家人进京是早晚的事情,他不意外,这分了两家子托付,是什么情况? “罗大夫啊,把李家四口托付给柳夫人,说是到了京城,就给他们转良籍,户头就落在柳夫人的庄子上。只是薇儿,却托付给了高嬷嬷,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 皇上一听就明白了,不禁笑道: “罗大夫这是在防着洛子清呢,看来咱们这大将军想求得美人归,难啰。” 赵太监愣了。 罗大夫当年瞒着徐氏,把孩子生下来,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重回侯府吗? 这还把孩子的事情瞒着将军,是个什么章程? 他虽不明所以,却也附和着笑道: “皇上英明,看来洛将军可要费心思啰!” 罗雪娘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监控之中。 还有几天过小年,她翘首以盼,终于等来舅舅一家与薇儿。 因为马车颠簸,舅舅一行人坐的大船进京。 船到通州渡口,雪娘派了五辆马车去接。 自己却不敢露面,只悄悄地在马车里,掀了帘子,贪婪地看着舅舅一行人,下了船,上马车前行。 木广霖把舅舅一家送进城里。 雪娘则一路跟着江婶子的马车,一路到了小辛庄。 高嬷嬷老早就在庄子外等着了,见到马车远远地过来,便喜不自胜地迎上来。 薇儿虽然叫三岁,但实际才一岁六个月不到。 一双大眼睛黑玛瑙一般,水汪汪的。 看着周遭陌生的一群人,也不哭,只扭了头往马车里去寻江婆婆。 江婶子刚下车,后面雪娘的马车也紧跟着过来了。 雪娘等不及马车停稳,便撩开帘子跳下来。 眼看着江婶子抱着薇儿,笑眯眯地站在那看着她,雪娘跌跌撞撞,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伸手去抱薇儿。 快两年啊,她离开的时候,还跟个小猫似的,哭起来嘤嘤叫。 如今会走会笑会说话了。 雪娘泪水迷糊了双眼,薇儿见她伸手,却一扭头,钻到了江婶子的怀里。 “这是娘亲,薇儿乖。”江婶子怕雪娘伤心,哄着她让雪娘抱。 雪娘擦擦眼泪,带着笑哽咽着说: “不碍事,她还不认识我呢,过两天就熟悉了。” 高嬷嬷也眼圈发红,连忙说:“都赶紧进屋去,进屋再慢慢说。” 雪娘不知道薇儿喜欢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带了两箱子。 让灵儿帮忙,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厅堂里,随便她自己挑。 薇儿哪里见过这种架势。 在淮阳虽然也是一大家子宠着她,玩具点心也是有数的。 她乐颠颠地迈着小鸭子步,在一堆玩具里转来转去。 弄弄这个,摆摆那个,最后抱了满怀,跌坐在玩具堆里。 仰着小脸,冲雪娘笑得一朵太阳花儿一样。 “薇儿,叫娘亲,我是娘亲,知道吗?” 雪娘蹲在地上,跟着薇儿转,一步步地靠近,终于将薇儿搂在怀里。 “娘~亲~”薇儿奶声奶气地叫。 雪娘眼泪花又冒出来了,搂着薇儿轻轻摇啊摇。 她也顾不上江婶子,高嬷嬷和江婶子两年没见,在一旁叙得热闹。 高嬷嬷和江婶子脾性本就相投,两人同样的鳏寡孤独,凑一块,倒有说不完的话。 如今高嬷嬷知道雪娘所有的秘密,江婶子总算是有了个诉苦的对象了。 “老姐姐唉,你不知道,我们姑娘苦啊……” 江婶子一肚子的心酸与苦楚,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高嬷嬷也陪着哭了一场。 雪娘搂着薇儿坐在地衣上玩,又喂她吃了点心。 薇儿玩累了,在她怀里睡着,雪娘才把她送进早就准备好的暖床。 轻手轻脚地出来,与高嬷嬷江婶子说: “我得赶紧去一趟城里,看看舅舅安置得如何。” 她二人自然明白,催着雪娘快去。 雪娘又把灵儿留下,帮着照顾薇儿。 这次进京,为了不走露消息,不相干的人一个都没带。 薇儿的奶娘保姆都给了一笔银子打发掉。 灵儿知道得多,毕竟年纪小,怕是会说漏嘴,让吉祥如意知道了,恐怕就瞒不住二爷。 让灵儿留在庄子里,跟着江婶子照顾薇儿,再合适不过。 雪娘又进内室,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薇儿,才出了庄子,上了马车往城里去。 舅舅这边人多,东西也多。 木广霖买的宅院,倒比淮阳的院子要宽敞些。 想着要开罗氏商行,干脆买了一座前铺后院的大宅子,一共三进,前面一溜商铺,二进院可以住人,三进院做货仓。 如今舅舅一家就先住在三进院里,既私密又安全。 “先委屈舅舅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良籍办下来,表哥的身份过了明路,再以木家的户头买田地宅院,日子就可以安稳下来了。” 李大爷过了二十年藏匿日子,自然不会觉得现在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只反复说,辛苦雪娘了。 安顿好了之后,雪娘领着舅舅,四姨和表哥,还有表妹去别院拜见柳夫人。 柳夫人自是和蔼可亲,一番安抚,还让宋嬷嬷挑了好些礼品来相赠,有人参鹿茸之类的滋补品,也有衣料瓷器等日常用物。 木广霖现在算是他们一家的当家人,不敢领受,忙站起来推辞了几句。 柳夫人本就是爽利性子,不爱客气,便道: “长者赐,不可辞,你不用跟我客气,雪娘知道我的脾气,日后在京城里住着,咱们就是亲戚,常来常往地,缺什么少什么,跟宋嬷嬷说就是。” 李大爷赶紧站起来,对儿子使了个眼色,说道: “多谢老夫人恩赏,李某便愧受了,大恩不言谢,将来若有机会,李某一家当倾心以报今日收留之情。” 柳夫人笑了笑,又问宋嬷嬷饭食可安排好。 宋嬷嬷笑眯眯地说,一早就准备了,请李家大爷和诸位少爷小姐入席。 柳夫人知道李家人拘谨,便请雪娘代为主人,宴请李大爷他们。 雪娘感激柳夫人善解人意,留在后面抱了抱她,低声说:“多谢祖母。” 又在她脸颊上蹭了蹭,亲了一口,才追着舅舅他们出去了。 柳夫人一笑,那帕子蹭蹭脸。 “这妮子,越来越不庄重了。” 宋嬷嬷笑,“就这样亲近才好呢。” 第147章 再见一面 用过饭后,雪娘与柳夫人说定,明日便让宋管家领着舅舅一家人,去换良籍。 户头就落在别院庄子里,以后就算是庄户人家了。 此后雪娘每隔两日去一趟小辛庄看薇儿。 日子倒也过得飞快,眼看着就到了年下。 除夕那日,雪娘先去看了舅舅,在去别院陪着柳夫人吃了中午饭。 下午才坐马车到了高嬷嬷庄子上。 柳夫人苦留不住,奈何雪娘说高嬷嬷独居辛家庄,孤独清冷。 祖母还有雁茗小姑陪着,自己若是不去,高嬷嬷便是孤家寡人。 柳夫人只好装了一马车的吃食,让人好好地送雪娘过去。 到了小辛庄,高嬷嬷令人卸了东西,又往马车上装满自家庄子上的特产。 给了车夫一把赏钱,好好地打发走。 眼看着马车不见了影,高嬷嬷才携着雪娘的手进了正屋。 江婶子早就给薇儿打扮好了,雪团一般的一个娃娃。 穿着大红袄子,脖子上挂着金璎珞,头上扎两个娃娃髻,一边挂了一圈金铃铛。 看见高嬷嬷与娘亲一起进来,她便团起手,奶声奶气地: “婆婆拜年,娘娘拜年……轰包捏来” 高嬷嬷和雪娘都笑了,雪娘一把抱起薇儿,笑问道: “薇儿要红包干什么呀?” “轰包,买,买,呲……” “哦,薇儿想要好吃的,一会娘亲给薇儿做好不好?” “好……” 雪娘都不记得上一次这么热闹欢快地过年是什么时候了,还是娘亲没去世那年。 娘亲每到年节下,都会想尽办法做些好吃的,给每个人都做一件新衣或新鞋。 他们一家和曾老伯一家围着火炉,烤羊肉,吃花生。 后来娘亲不在了,没人张罗,过年也就是一碗大米饭上多两块五花肉。 饭后祖父与曾老伯对着喝酒。 到了侯府,每年年下一派富贵气象,可雪娘从来不觉得那份气息属于自己。 一直谨小慎微地,从衣着打扮到言谈举止,都小心翼翼。 哪怕柳夫人对她那么和蔼,雪娘也不敢半分放松。 只有今年,与江婶子,薇儿和高嬷嬷在一起,她才又找到了当年和娘亲在一起的那种踏实与满足。 只不过如今换了她做娘亲,怀里搂着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便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不如意。 什么仇恨,情爱,富贵都可以抛在一边。 雪娘如今心满意足,洛子清在北疆却牵肠挂肚。 北疆天寒地冻,防御工事与粮仓的修建都暂停,边防五日一换岗,亦无须洛子清操心。 倒是肖琦安不停找麻烦。 皇上虽然命洛子清不必理会她,却默许贵妃与齐王送了十几个侍卫和奴婢来。 还带着十几辆马车的吃喝用具。 侍卫奴婢们一到云州,便把肖琦安从刺史府接了出去,买下一间宅院。 也不敢再称作公主府,只挂了个肖府的牌子。 肖琦安算是活过来了,又开始蹦跶。 洛子清去边防和军营时还好,她不敢违抗军令,硬闯军营。 这到了年下,洛子清回到刺史府,肖琦安便日日过来骚扰。 下人告诉她将军不在,她根本不信,非要往里闯。 书房内室毫无忌讳,找到洛子清,就各种死缠烂打。 非说她已经是将军的人,要在将军身边伺候,哪怕为奴为婢也在所不惜。 洛子清告诉下人,谁再敢放她进来,便军法处置。 她便在门房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要茶要水,要炭盆与吃喝。 下人们苦不堪言。 洛子清不知道是谁给她出的主意,非要缠上自己。 他这辈子只与雪娘亲密接触过,毫无对付女娘子的经验。 遇到肖琦安这样刁蛮任性,死缠烂打,撒娇卖痴的,真是惹不起只能躲。 一个不小心没躲得及,肖琦安真能扑上来投怀送抱。 肖琦安越是纠缠不放,洛子清便越发地想念雪娘。 回到北疆后,他心里安定许多。 之前一年半,不仅仅相思,更多恐惧。 常常午夜梦回,想雪娘如今在哪里?有没有被人欺负? 若是被人害了怎么办? 一想到雪娘有可能已经被人害了,他却还一无所知,洛子清便心痛到把自己缩成一团。 现在好了,至少他知道雪娘就在京城,还算安全。 虽然离他千里之遥,可他只要想念就好,不必担心,不必做各种可怕的想象。 只是单单想念也很煎熬。 忙碌起来还能暂时忘记,可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雪娘此时在干嘛? 雪娘回的那封信,上面只有珍重两个大字。 洛子清看了无数回,每一道笔划都细细研磨过。 回到云州这三个月,他几乎每隔三到七天,就给雪娘写一封信。 可是雪娘从来没有回过,一个字都没有。 就连那次商讨开钱庄之事,也是令庄管家来信询问。 洛子清不知道,雪娘根本就没拆开过他的信,收到便扔进匣子里。 雪娘要做的事情太多,不想为洛子清分心。 她倒是关心北疆战事,可洛子清肯定不能在私信中提战事机密。 洛子清只能从庄管家的信里知道一些雪娘的近况。 雪娘的仙林馆被立为官医署了。 雪娘,齐林和连翘都成了一等官医。 雪娘又收了好几个女娘子做徒弟。 雪娘的罗氏商行开业了。 …… 雪娘每隔两三日会去一趟小辛庄看望高嬷嬷。 每十日去一趟别院,看望柳夫人。 齐王经常会去医馆,不过据庄管家悄悄送进医馆的女学子说,齐王与二奶奶行止恭敬有礼,从未有过逾越之举。 “女医馆学子们仰慕齐王,甚喜。”信里说。 哼。洛子清冷哼一声,不过一个风流王爷而已。 他知道雪娘不会真对齐王动心。 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一想到这只孔雀隔三差五地就到雪娘面前开屏,洛子清就把拳头捏得嘎嘎作响。 齐王为雪娘做了那么多事情,送过她那么多别致的礼物,自己却只会给银子。 洛子清也想送雪娘一件特别的,饱含心意的礼物。 明年战事已是板上钉钉,洛子清很怕自己会马革裹尸,归期无期。 再见雪娘一面,送她一件能表达心意的礼物。 成了洛子清心头的执念。 第148章 二爷坠崖 洛子清想起雪娘曾在马场曾家生活了近十年。 便把曾广平唤来,询问雪娘的喜好。 “雪娘,她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喜好,要说喜欢的东西,一是马,她特别擅长与马交流。二就是医术,在北疆的时候,雪娘到处采挖草药,还自己试药尝药,好几种野草的药性,都是她发现的。” 曾广平苦思冥想好一会,才想起这两处。 他们当年在马场日子艰难,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还能有什么喜好? 洛子清沉吟不语,喜欢马……送她一匹宝马? 那太容易了,齐王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 “北疆有没有什么东西特别难得?” 自己亲手去获得一样珍贵的东西,送给雪娘才有意义。 “珍贵的东西,就是兽皮啊,还有一些宝石类的东西,行商手里都能买到好货。对了,雪山上有雪莲,尤为罕见。雪娘一直想去采,以前许爷爷不许她去,雪山太危险了,随时会雪崩,而且雪莲一般生长在万丈深渊的峭壁上,就连常年生活于雪山的猎人,也很难采到。” 洛子清一击掌,行了,就是雪莲。 “你帮我找两个雪山猎人给带路,我要去采雪莲。” 洛子清八月份回到北疆,便让人把曾广平喊来,几番考量后,留在了身边。 虽然没有升职,但跟着将军,这几个月办了许多事情。 两人之间,已经建立起一种默契与信任。 曾广平对洛子清既有感恩,也有崇敬与佩服。 将军说要去采雪莲,他二话没说,找来向导,加上自己,一行四人,便进了雪山。 洛子清算过,从云州到京城一千八百里。 他若急行军的速度,快则三四天,慢则最多六天能到京城。 采了雪莲,正好还能赶上陪雪娘过花灯节。 洛子清记得,成亲后头一年的花灯节,雪娘想要他领着,去看花灯。 他那时心里只有江南贪污案,约了太子和刘信安密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雪娘。 后来雪娘在街市上,看见他和薛清澜站在一起,眼神像被遗弃了的小奶狗一般,委屈又哀伤。 那个时候他究竟怎么回事呢? 竟然完全没有体会到雪娘心中难过。 只想着她不该抛头露面,似乎还责备了几句,让长岩送她回府。 时日越长,洛子清越发清晰地记起她那时的眼神,也就越发能体会她那一刻的委屈。 他一定要回京城,陪雪娘过一次花灯节,送她一件特别的礼物。 明年若北疆狼烟再起,也许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洛子清在曾广平的陪同下,悄悄出了云州城。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有长岩默默地在刺史府守着,帮将军打发走所有的访客。 只说将军受了风寒,不能见客,需要静养。 高山雪莲自然不好采。 向导把他们领到雪山半山坡,指了指万丈悬崖之上,隐约可见,零星几朵白色莲花。 只是两人再也不肯往上。 “雪山有灵,我们若是轻易打扰,触犯了山灵,山神发怒,会雪崩的。” 这要是一雪崩,下面就是万丈悬崖,人被埋在底下,尸骨都找不到。 曾广平想阻止将军,洛子清却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我一个人上去,动作轻些,反而危险小。” 洛子清拿出准备好的精索,一端挂在巨石上,一端缠住自己腰背。 这种索绳是军中攻城所用,皮绳里掺了钢丝铁索,可承受几百斤的重量,且几乎没有断裂的可能。 万一他不慎引起雪崩,掉入深渊,曾广平顺着这精索,也能找到他。 只是生死就难定了。 曾广平看着将军施展身手,攀上雪山巅峰,像一只展翅的鹰一般,盘旋而上,又俯身而下。 他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深怕将军落入深渊,就此殒命。 还好,洛子清身有轻功,一个人上雪山之巅,没有惊动山神,更没有引起雪崩。 他就像一只大鸟,四肢伸开,俯身于山巅突出的岩石之上。 慢慢转身倒立,借用精索勾住崖壁,探手采了一朵雪莲,放入檀木盒中。 岩石之下,更深处还有几朵。 洛子清犹豫了下,实在不甘心,便往里挪了挪,将身体的重量完全挂到精索之上。 两足踩着崖壁横行几步,伸手又勾了一朵雪莲。 他心中喜悦无比,将雪莲放好,盒子揣入怀中。 就在此时,万籁寂静中,洛子清听到几声细碎又响亮的咔嚓声。 他心道不好,赶紧一个鹞子翻身,想要回到岩石之上。 可惜晚了一步,山巅积雪轰然而下,裹挟着他,往万丈深渊下急急坠去。 山中如雷鸣般轰然作响,两个向导此时瑟瑟发抖,跪下连连磕头,嘴里嘟囔着向山神祷告。 曾广平在山脊处,眼睁睁看着十几丈外,雪峰崩落,在山谷里震出漫天雪雾。 脚边的精索一圈圈地急速往下拉扯,他虽然带着皮手套,却不敢去拉。 这种下滑速度,他如果上手,手掌即便不被割断,也会落个半残。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很快,精索不动了。 雪山却还在咆哮。 曾广平想拉动精索,尽快把将军救上来。 两个向导却慌忙扑上来阻止。 “神山余怒未消,这个时候拉动精索,只会让神山更加生气,山动愈加猛烈,雪崩也许几日都不止。”一个向导说。 另一个也连连点头,“对,现在要等,等神山息怒,雪崩停止,才可以拉动精索,想办法救人。” 曾广平心急如焚,时间越长,洛将军在底下埋得便越深。 生还的希望也就越小。 还好过了一刻钟,神山慢慢平息,不再咆哮。 曾广平与两个向导一起,慢慢拉动精索。 他们不知道洛子清在下面是什么情况,好在精索拉动时,感觉到有坠重感。 人应该还在,精索并没有脱落。 曾广平冲两个向导喊道:“快点,用力拉!” 他生怕将军在积雪深埋之下,撑不了太久。 若将军就此殒命,他罪过可就大了。 向导却摇头,阻止他。 “想要救人,就得慢慢地,轻轻地拉。动作太大,随时可能会引起二次雪崩。” 三人交替着,将精索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往上收。 过了片刻,精索大约还剩一半时,就再也拉不动了,仿佛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一般。 第149章 我已有约 曾广平试着加大力度,用力扯了几下,依旧纹丝未动。 向导之一拦住他,猛摇头。 “再用力拉拽,惊动了雪层,真的会二次雪崩的。” 他语气严肃,长期在雪山中出没的猎人,当然知道,雪崩过后的雪层,非常松散,稍微不慎,就会再次崩落。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正一筹莫展,曾广平正想说要不我顺着精索爬下去看看,脚边的索绳动了一下,竟然开始往下滑。 三人几乎同时跃上去,按的按,踩得踩,将精索拉住。 下面的坠重感比之前更加明显,似乎是将军拽着精索在往上攀爬。 三人一喜,对视一眼,不必多说,便齐力继续往上拉拽。 终于过了片刻,洛子清奄奄一息地被拉上悬崖。 曾广平刚想上前扶他起身,又被向导阻止。 “山巅跌落,雪崩如山倒,能活一条命已经是大幸,身上恐怕有骨伤或内伤,先不要乱动,要是肋骨断了,扎进心肺,人就白救上来了。” 这两猎人见过多少次被雪崩埋了的人,救上来九死一伤,伤了的也必是重残。 曾广平一听这话,急了,俯身便要去将军身上,摸骨检查。 洛子清虚弱地抬起一只胳膊,摆了摆手,用气声说:“我没事。” 又伸手摸到怀里,还好,檀木盒子完好无损。 原来他在雪崩那一瞬间,没能翻上崖顶,便施展轻功一路向下,几乎是领着雪崩向山下疾奔,只是雪雾弥漫,曾广平看不见他的身影而已。 被雪堆埋在底下,他虽有习武练就的敛息功夫,最后也窒息过去。 曾广平他们拉拽精索,撞到了岩石上,把他给撞醒了,才顺着精索开始往上攀爬。 身上倒是被精索磨出几道伤痕,尤其是手,两掌都摩擦的鲜血淋淋。 曾广平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物,与他上药包扎。 两个猎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禁心生敬佩,只觉今日得遇神人,竟然能从神山震怒之下,全身而退。 他们不知,眼前这位就是北疆大地声名远扬的神鹰将军。 歇息了片刻,缓过气息,洛子清便起身,一行人急急下山不提。 山下客栈歇息两日,几人分道扬镳。 洛子清怀揣装着雪莲的檀木盒,日行数百里,在正月十五的下午,悄悄进了京城。 他找了家客栈,洗漱干净,换了干净的衣衫,趁着黄昏,来到学府街。 其实他应该再晚点,等夜黑了再出门。 毕竟他作为一方边疆将领,未经诏令,私自进京,是犯上的大罪。 但是洛子清怕去晚了,雪娘也许已经出门。 今天是花灯节,所有未出嫁娘子出门尽情戏耍的日子。 雪娘,如今也是未嫁身。 喜欢她的男子,估计能从学府街排到城门边去。 没人约她去看灯?不可能。 洛子清也没那个自信,雪娘会拒绝邀约,在宅子里独守孤灯。 所以他要早点去,赶在雪娘出门之前。 洛子清不敢走正门,怕惊动邻居,从后墙翻了进去,正好碰上如意。 如意差点惊叫出来,洛子清把面罩一扯。 “是我。”他低声道。 “啊……二……二爷……好” 如意像被掐住喉咙的鸬鹚,磕巴着问了声二爷好。 “嗯,你家姑娘呢?” 洛子清心吊起来,生怕如意说,二奶奶已经跟人出门,去看花灯了。 “姑……娘在正厅呢……”如意惊疑不定地。 “嗯,别跟人说你见过我!”洛子清做了个警示的动作。 如意连连点头。 洛子清整理了下衣衫,往正厅去。 灯光映照下,雪娘的影子落在窗棂上。 他伸出手指,顺着那轮廓,柔情万种地抚摸了一遍。 从发髻到额头,脸颊,下巴,细长柔弱的脖颈。 如今他也只能这样悄悄地亲近雪娘了,等见了面,她自是不肯与他触碰的。 窗前人影动了,门吱呀一声响。 洛子清从廊下阴影中走出来,站在门口昏暗光晕里。 雪娘一愣。 洛子清如此悄无声息又突如其来地在自己门口出现,让她心脏停跳了几拍。 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就好像初见之时。 雪娘在衣袖里狠狠地掐了自己掌心一把。 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怎么在此?” 语气平淡,波澜不惊。 洛子清却不说话,眼神无限眷恋与深情地上下看雪娘。 好几个来回才把目光定在她脸上。 近四个月了,一空闲下来就想她,想得都快模糊了她的模样。 原来雪娘是这个样子的,这么好看,比他记得的还好看。 “我来,陪你看花灯。”洛子清柔声道。 雪娘怔忡片刻,才道:“可是,我已经有约了。” 洛子清心里一凉。 “没事,那我等你,你去好好玩。”他柔声说。 洛子清想起那年,雪娘扯着他袖子,低声哀求: “那夫君陪我去逛逛可好?” 他说什么来着?“我有约,没空。” 好,洛子清忍不住想,雪娘是不是故意这样。 就算故意,他也只能认栽。 雪娘倒不是故意拒绝他,她确实有约。 约了洛雁茗几个小姑娘。 其实雪娘本想去小辛庄陪薇儿的,但是一早就收到了雁茗的帖子,约她晚上一起看花灯。 几个小姑娘都巴巴地盼着,花灯节能好好乐一乐,雪娘实在不忍心扫她们的兴。 正打算出门,突然看见洛子清。 “那我出门了,你……” 雪娘想说,你是不是应该回侯府,却被洛子清截住话头。 “我从北疆偷偷回来,不能被人发现,你能不能让我在这院子里躲一躲?” 雪娘有些犹豫,她现在好歹是未嫁之身,收留个男子在宅子里…… “你别担心,自去好好玩,不用管我,我就待在前院斧头他们住的厢房就行,不进后院。” 这话一说,倒让雪娘无法拒绝了。 “那好,你自便。”雪娘回身进屋,取了斗篷。 如意和吉祥随着雪娘出门,偷偷看了二爷几眼,也不敢说什么。 洛子清在院内暗影里避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街市上人头攒动,他眼看着雪娘与雁茗几人会合,一颗心总算落了下去。 就这样远远地跟着,也算是陪她了。 看过花灯,猜过灯谜,也吃了各种小吃。 就在洛子清以为她们该回家时,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过来低声与雪娘说了句什么。 雪娘几人跟着那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越过一家又一家的花棚,往前面皇家花灯楼去。 洛子清眼看着她登上花楼。 花楼上众人簇拥的,是风流倜傥的齐王。 第150章 指点江山 雪娘站在齐王身边,仰望天边升起一朵一朵灿烂的烟火。 洛子清站在花楼下的城墙根,仰望着她。 他记得雪娘说过,齐王曾许诺,每年花灯节都会给她放一城烟花。 洛子清看着别的男人与自己心爱的女人站在一起,不遗余力地哄她开心。 心里又气又悔,眼神带上一丝阴霾。 雪娘毫无察觉。 这一城烟花,雪娘虽然领情,却没放在心上。 肖元起有钱有闲,加一颗穷极无聊的心。 一城烟花,对他来说,也不过挥挥手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且这句话,他也许不知道哄过多少个女娘子。 雪娘忍不住看看齐王身边的杜王妃。 说不定,这一城烟花也是为王妃而放呢! 又或者侍妾一,侍妾二,三四五……都以为这烟花是为她而放。 雪娘嘴角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看在洛子清眼里,却是满面欢欣。 他摸了摸怀里的檀木盒子,雪莲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雪娘会喜欢吗?看到雪莲也会这般,嘴角含笑,眼露欣喜吗? 花楼上的雪娘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洛子清按律不可以私自回京,突然出现,出什么事了吗? 烟花燃尽,雪娘与齐王告别。 当着众人的面,齐王倒也没挽留,只挥挥手,去。 洛子清抢在雪娘之前回到学府街,在前院里靠墙站着。 雪娘领着如意吉祥进来,他故作轻松地问: “回来了,花灯好看吗?” “还行。”雪娘已经过了那个为了花灯而满怀憧憬的年纪了。 她往正厅去,一边走一边问洛子清: “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是有什么重要军务吗?” 洛子清跟在她身后,幽幽地说:“不是,就想回来陪你看花灯。” 雪娘顿住脚步,回身看了他一眼。 “我们成亲的头一年,你想让我带你去看灯,那日太子召我私下里会谈,我便借了薛清澜为障眼法,去曼华楼见太子。” 洛子清一口气说完。 虽然有点晚,但他总算找到机会,解释这件事。 雪娘不置可否,解释来得也太晚了些,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不是,你也太无聊了?北疆京城千里之遥,就为了来看花灯?” 要不是雪娘了解洛二爷,会以为他是肖元起加洛子光附身,能干出烽火戏诸侯的事儿来。 “呵,是有点无聊。就是以前对不起你的事情,我都想弥补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洛子清讪讪地说。 主要还是想见你,想得发狂,他心里说。 雪娘瞥了他一眼,正好来了,那便聊聊正事。 “北疆那边局势如何?上次我与你说的,查了吗?匈奴人是不是真的打算明年南下伐魏?” 洛子清点头。 “确实如此。我已经密报皇上,青云城的修建暂时搁置,带去的工匠农户都在建造防御工事,粮仓和武器。” 更多的洛子清就不能与雪娘说了,都是军事机密。 雪娘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许久她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与洛子清说,“你跟我来。” 雪娘在宅子后院设了一个暖房,用来培植药材。 部分药材已经收了,暖房里里有一小片沙土地。 雪娘捡了些石块,树枝,在沙土地上开始摆弄,划拨。 洛子清一开始不知道她干什么,慢慢地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快,沙地上的图形越来越清晰,他眼神震惊。 不禁站直了身子,绕着雪娘摆出的地形图开始转圈。 这幅地形图比他军营里的沙盘当然要简陋的多。 但是上面有很多地标,是军营沙盘里都没有标注的! “我祖父在北疆二十年,骑马走遍了北疆各地,尤其是边防线一带。后来我们搬去马场,我也经常骑马深入戈壁与沙漠草原地带,对那一片的地形,比你们长期坐在官衙的人反而要熟悉很多。” 许老爷子曾与雪娘父亲一起,勘探青云四州,共同撰写青云风情地理志。 后来许大郎被遣往边防押送粮草,再也没回来。 之后蕊娘出事。 许老爷子察觉到,这一系列事故应是有人故意迫害,带着雪娘逃到马场。 从此再也没有与外人提过勘察青云四州之事。 北疆常日寂寥,他把平生所学都教给了雪娘。 只除了诗词歌赋,女则女训不教。 雪娘在地形图上指点,与洛子清讲述北疆四州各地的地形。 哪些地方容易防守,哪些地域有流沙,哪些地方适合阻击。 又与洛子清分析关外五部十族各自落脚的地盘,以及他们之间的利益争夺。 “五部十族里最强大的就是匈奴部落,其次契人,羌人,瓦剌和达卡部落人数太少,占据土地也最小,不足为惧。” 雪娘说的都是当年祖父分析的话。 “你看这里,是亚林关,再往外百里便是雁翎关。我们大魏朝一直守着亚林关,因为关外多是荒漠戈壁,人烟稀少,只有五部十族的人才能在那种地方生存,对大魏朝来说没有意义。” 洛子清点头。 “但祖父曾与我说,亚林关与雁翎关之间,有大片的矿藏,可以用来制作武器,还有一种能燃烧的东西,以及盐田。那片疆土,虽然不能种庄稼,中原人也很难生存,但是价值可比庄稼地高得多。” 雪娘的话让洛子清震惊不已。 历朝历代,对亚林关外那片不毛之地,都弃之不顾,任由五部十族占据。 实在是对于中原人来说,那片土地要守住,付出代价太大,而产出等同于没有。 如果真像雪娘祖父所说,关外地下有丰富矿产,那实在值得一争。 “此外,我不知道洛将军有没有越过戈壁荒漠,抵达雁翎关?你如果见过那里的地形,就该知道,雁翎关最容易防守。” 雪娘一边说,一边在沙土上画。 “雁翎关就在连绵的阿拉山脉上,是上天用巨斧劈开的一道垭口。” “我曾经跟着祖父,曾老伯和广平哥哥,追逐野马到过一次雁翎关,两旁都是陡峭崖壁,只有一道不过十几米的通道,从关内通往关外的雪原。” 雪娘在沙土盘上一边画一边指点着说: “祖父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大魏朝能够将匈奴赶出雁翎关,未来北疆将保千年无虞,除非阿拉山脉崩塌。” 洛子清绕着沙土盘走了几圈,突然一击掌,哈哈大笑起来。 又激动地冲过来,把雪娘举起来,在空中转了几个圈。 雪娘急了,直捶他的肩膀,吼道:“洛子清,你快把我放下!” 洛子清完全不在意,他实在太高兴了。 第151章 借花献佛 如果雁翎关真的如雪娘所描述,那般鬼斧天成,将匈奴人赶出去,守住这道十几米的通道,北疆不说千年,至少几百年内将无战事。 “有酒吗雪娘?我太激动了,得喝两口。” 洛子清满脸喜色,早忘了自己回京是为了什么。 “你吃过晚饭吗?”雪娘问道。 洛子清摸了摸肚子,还真没有,难怪一直听肚子咕咕叫呢。 “要不你给我下碗面,雪菜干笋肉丝面?” 洛子清眼巴巴的,他有快三年没吃着那一口了。 雪娘白了他一眼。 “没有雪菜,也没有干笋。我让厨娘看着做,有什么给你吃什么。” “好。”洛子清怏怏地说,至少雪娘没赶他走。 厨娘给做了几个小菜,蒸了白面馒头,烫了一壶酒端上来。 雪娘看他吃上了,起身准备去后院。 洛子清伸手,拽住了她衣袖。 “雪娘。”他声音低柔,哀求地叫一声。 “我大年初一上雪山,冰天雪地里攀爬了好几日,下山没歇两天,又连着跑了几天马,来京城就想见你一面,你再陪我坐会,我明天一早就得走。” 眼神里可怜巴巴的,满是乞求与渴望。 他身上被精索勒出来的伤还没好,前胸后背,都不能碰。 薇儿的眼睛和洛子清长得一模一样,雪娘实在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 叹了口气,又坐下来。 两人对饮了几杯,洛子清问道: “你祖父有如此胸怀与见识,为何没有上报?” 洛子清觉得奇怪。 按道理,以许爷爷的才学,即便在青州那种地方,也应该迅速出人头地才是。 “有奸人迫害,祖父临终说过,许家祖上与大魏朝皇室,算是有仇,他本来不想出仕的,是先皇的一个臣子,几次劝他,才出来做官。” 雪娘模模糊糊地搪塞过去。 她以前不知道许氏家族历史。 嫁入侯府后,有一阵子经常去洛子清书房看书。 慢慢才把祖父以前说的一些零碎东西,与史书上写的联系了起来。 等到了淮阳,又听舅舅说了许多事。 才知道,祖父这一支,竟然就是陇上许氏血脉嫡支。 原来自己祖上竟那般辉煌耀目。 陇上许氏在前朝是名副其实的簪缨世家。 大庆朝五百年间,出过五代皇后,四位大公,六位将军。 其他名仕风流人物,更是无数。 大庆覆灭之时,许氏不愿称臣于大魏新皇族,起兵抵抗。 被大魏军兵驱逐到渭水边,许氏合族几百人,投江而死。 当然这只是史书上写的。 在投江之前,许氏族老暗中派卫士将家中三个幼子,送往江对岸的燕国。 几十年后,燕国被大魏所灭。 许氏荣光,湮灭于历史长河,成了书本里的传说。 雪娘的祖父,便是许氏长房第六代嫡长子。 大魏朝立国八十年,祖父才被许家族老允许科举入仕。 哪想到最终又遭遇灭门之祸。 雪娘不太想与洛子清说这些家族历史渊源,只沉默不语。 她曾经见过洛子清对薛清澜那种清流名仕家族的推崇与向往。 若知道自己是陇上许氏的后人,雪娘很害怕,洛子清会对自己恭敬起来。 前倨而后恭,雪娘不忍想象。 若是那样,她真会看不上洛子清。 怎么说也是自己爱过的人,不愿意在他身上考验人性优劣。 反正雪娘也不打算与洛子清再续前缘,就保留一点朦胧的体面。 “我看见你与齐王了。”洛子清突然说。 雪娘嗯一声。 看见就看见呗,你洛将军现在也没有资格说啥。 “那焰火,是给你放的?”洛子清有些酸溜溜的。 “对啊,跟你说过的,肖元起每年花灯节,都会给我放一城焰火。” 雪娘如此坦然,反而让洛子清无话可说。 “我给你写那么多信,怎么都不回呢?”好一会,他想起来问。 雪娘抬眉看了他一眼。 “太忙了,没空看信,回信。” 洛子清黯然,所以那些信,她连看都没看吗? “雪娘,明年春天真的要打仗了。”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檀木盒子,推给雪娘。 “送给你的,看看,可喜欢?”洛子清温柔地说。 眼神满含期待地看着雪娘。 雪娘犹豫了片刻,伸手拿起盒子,打开。 映入眼帘的,竟是两朵高山雪莲! 虽已过了数日,冬日严寒,雪莲花瓣依旧洁白如莹,散发着一阵淡淡清香。 雪娘知道,这雪莲生长于雪山之巅。 即便是北疆最骁勇的猎人,一生也不见得能采到一朵。 洛子清采这两朵雪莲,不知道费了多少艰辛。 怕是在雪山里徒步跋涉好些天,又冒着坠入悬崖的风险,才能得之。 这心意太过厚重。 雪娘心里有些慌,手指下意识地一拨弄,啪地一声盖上盒子。 “这么珍贵的雪莲,难得。正好肖元起沉迷于合香,前些日子哀叹,说求不到高山雪莲呢,我便借花献佛,送给他了!也替他多谢你了。” 洛子清眼神里的光骤然熄灭,先是愕然,不可置信。 慢慢地眼神里浮出哀伤。 他低下眼帘,不敢直视雪娘,怕自己内心的羸弱被她察觉。 手掌在桌子底下握成拳头,用力过猛,被精索拉伤的口子崩裂开。 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在他黑色衣衫上。 血色如墨,瞬间无痕。 雪娘没有察觉洛子清的异样,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聊。 当年洛子清帮着薛清澜拿银子来买古琴,雪娘一直耿耿于怀。 只是这样打击报复,实在太过刻意,有失风度。 雪娘故意哈哈一笑说: “与你说笑了,怎么可能拿你这么贵重的东西去送人,不过我可以转告肖元起,让他出重金来收购这两朵雪莲。” 洛子清哭笑不得,她后面这句找补,简直把刀扎得更深。 他把盒子往雪娘手边推了推,暗声说: “我的心意,送给你了,便是你的。你收着也好,送人也罢,都随意,没有关系。” 两人一时无言,洛子清本来有满肚子的话想与雪娘说,此时却只觉尴尬。 他终于明白辛如其说的怨偶是什么意思了。 一方满怀怨气,另一方再深情厚意,也像是一场笑话。 雪娘完全不把他的心意与努力当一回事,他又如何对她深情告白? 所有的情意都塞在了喉咙里,难以启齿。 气氛变得尴尬,洛子清再也坐不住了,只好站起来说: “夜已深,我告辞了。” 走到门边,他忍不住回身,问雪娘: “明年匈奴来犯,若我侥幸得胜,回京城后,会想办法扳倒赵家,为许家翻案正名,到时你能给个机会,与我好好相处吗?” 雪娘许久没说话,洛子清静静地等着。 第152章 相爱相杀 雪娘转身,拿起桌上装着雪莲花的檀木盒子,递给洛子清。 很诚恳地说: “对不起,洛将军,刚才我不应该故意说,要把你千辛万苦采来的雪莲送给肖元起,是我狭隘了,不是做朋友该有的样子。” 她顿了顿,又说: “但这雪莲我不能收,这份心意太厚重,太珍贵,还请将军自己好好收着,日后送给良人。” 洛子清好一会没作声,长叹一口气才低声道: “没关系的雪娘,你心里舒服就好。” “这雪莲,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良人可送,曾广平说不好好处理,就会腐烂,失去药性,我若拿回去可惜了。不如你留着,就当是一味珍奇药材好了。” 雪娘点头,她当然知道,洛子清没有说假话。 这两朵雪莲采摘下来已有数日,再不好好处理,烂掉就可惜了。 洛子清对她笑一笑,没再说什么,拉开门,消失在黑夜里。 夜深人静,已过宵禁。 洛子清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他连日奔赴,只想着见到雪娘,该如何与她倾诉衷肠。 哪里想到,自己竟会狼狈不堪,流落街头? 雪娘那般轻贱自己的心意,他却连生气,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落荒而逃。 洛子清在凄冷街头来回徘徊了一个多时辰,不知该往哪儿去。 最后找了个小酒馆,里面倒是热气腾腾。 三教九流,因各种缘故,错过了宵禁时分,不得归宿。 聚集在这小酒馆里,等着天亮。 洛子清找了个角落,给了二钱银子。 小二点头哈腰地,送来一壶热酒,一碟花生米,还热心地端了个炭盆来。 洛子清用帽笠盖着脸,睡了两个时辰。 到天明时分,种种情绪慢慢平复。 虽然心意没有被雪娘正视善待,但至少他做了,送了。 花灯节与古琴这两件事,日后想起来,他心中的愧疚会浅一些。 雪娘也不会那么怨了? 三年五年十年,等雪娘心里的怨气散了,他们就不会是一对怨偶。 天明后,洛子清没有立刻回北疆,而是去了齐鸣府上。 今日朝廷衙门开印,齐鸣一大早去点卯。 中午夫人派人来请,说是有贵客在家等候,齐鸣觉得蹊跷。 这刚过完年,衙门开印第一日,什么贵客选这个日子上门? 匆匆回府,一见是洛子清,吓了一跳。 洛子清请他递牌子进宫,他想见皇上。 齐鸣一听,兹事体大。 与他在夫人的书房密谈一番后,方才进宫禀告宣元帝。 与皇上一番密探后,洛子清又去见了一个人,才出城返回北疆。 翌日,雪娘正在仙林馆忙碌,肖元起一脸喜色地进来。 “罗雪娘,你猜猜,昨日谁来找我了?” 雪娘心情低落,没心思与他耍嘴皮子。 “没兴趣,不关心。” 肖元起一副你真扫兴的表情。 “你肯定有兴趣,肯定关心,告诉你,是洛子清。” “哎,你不知道,这可是我认识他十几年来,他第一次主动找我哎……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肖元起按捺不住的激动心情。 雪娘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低头翻看着手里的医案。 “你知道他找我说什么吗?他说,让我好好照顾你,说你没有什么亲人,若他不在了,请我保你一辈子安康无虞。” 肖元起敲着桌面,若有所思地说: “我怎么觉着,他好像有点托孤的意思?北疆不会有什么事?” 雪娘神色更为黯淡,摇头道: “我怎么知道?北疆的事情,属朝廷要闻,你该比我更清楚。” 肖元起长叹一声,又道: “洛子清对你还真是一片真心,你不知道,我俩可是十几年的宿怨,我以前老欺负他,他躲我都来不及,昨日为了你,竟然来找我托孤……哈,是不是说明在他眼里,我人品能力还算不错呢?” 雪娘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你老说欺负人家,到底怎么欺负的啊?” “嗨,一开始就是瞧不上他呗,你知道的,他老家在西川乡下,后来又去北疆军营里,十岁才进宫,连官话都不太会说,偏偏皇上还把他指给太子做伴习,我们一群皇亲贵胄,哪看得起他啊!” 肖元起提起当年,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时他也不过八岁,后来慢慢地,才知道洛子清此人,比赵管易那种狐朋狗友要靠谱得多。 可惜他们已经成了宿敌,肖元起想跟洛子清做朋友,都不知从何做起。 只有不停找茬挑衅,才能跟他说上话。 “父皇赐他为太子伴习,他第一次去勤政殿谢恩,在殿外候着觐见。我看他不顺眼吗,就两手沾了墨,故意从他旁边经过,往他胸前按了两个大巴掌印子。你不知道,他当时紧张的,一动不敢动,低头看着胸前的墨迹,眼泪直掉,还不敢擦。” 殿前失仪,那可是欺君之罪,肖元起也觉得自己当年实在过分,叹一口气。 不经意回头看雪娘,他吓了一跳。 雪娘低着头,下巴上眼泪珠子成串地往下滴。 肖元起慌了, “雪娘你哭什么啊?不是,你这么心疼洛子清?唉,你别哭了,我以后不欺负他不就是了。” 肖元起心想,以后我也欺负不着人家啊。人家现在可是大将军。 雪娘擦了一把眼泪说:“肖元起,你可真不是好人!” 肖元起喟叹一声,“做好人,太无聊啊!” 他蹲到雪娘面前,仰头认真看了看她的脸。 “罗雪娘,我就知道,你对洛子清是有情的。” 雪娘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天夜里,洛子清突然出现,让她猝不及防地直面自己内心。 她当然有情。 只是被伤害了之后,把爱硬生生地包裹起来而已。 更让人伤心的是,她如今才相信,洛子清也是真爱自己。 那夜打开盒子,看到雪莲,雪娘被那份深情厚意给吓着了。 慌乱之中,便说要转送给肖元起,来逃避那份情意,自己的,和他的。 可洛子清一走,她就后悔了。 不该那般有意伤害他。 若真爱一个人,伤害他,同样也在伤自己。 尤其是,肖元起说,洛子清去找他托孤。 他定是担心自己会战死沙场,才会连日奔马,进京来见她一面。 真的爱,却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 这可要怎么样,才能原谅… 明明相爱,却彼此无意有意地伤害。 真是太悲伤了。 若时光能倒流该多好。 尤其是,她如今进退两难。 原谅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不原谅他,又实在很难过,眼泪流不尽。 “肖元起,我就是很难过,你别管我,让我哭一会,就好了。” 雪娘抽抽噎噎地说。 肖元起果然不说话了,拿出一块丝帕来,递给她。 雪娘接过来,捂在眼睛上,好一会儿,才收住眼泪。 “肖元起,我过两个月,可能要去北疆了。” 这事早晚要告诉他。 “去北疆干什么?你真要去找洛子清啊?” 齐王很疑惑。 第153章 永淑跳楼 雪娘摇头。 “我和他,不可能了。我要亲自押送罗氏钱庄的现银过去,毕竟几十万两银子呢。” 就算雪娘相信洛子清真的爱她,愿意原谅他,她也无法接受徐氏与洛子光。 一想到薇儿要叫徐氏祖母,洛子光大伯,与他们一同生活在侯府里,雪娘对洛子清那点爱意与眷恋便全部抛在脑后。 心中再悲伤,雪娘也决定继续原来的谋划。 洛子清花灯节后那日,进宫与宣元帝密谈,商讨了两件事。 一是他已经派人在江南暗中绞杀赵启坤党羽,请皇上安排吏部内线,往空出来的官位上安插自己的亲信。 洛子清知道,吏部侍郎去年致仕,新上任的,明面上是赵启坤门生,实际上,是皇上十年前就安下的眼线。 他只求扳倒赵家,把江南势力拱手让给皇上去渗透。 如此合作,才能置赵启坤于死地。 皇上自然龙心大悦,江南是赵家起势之地,十几年来他想尽办法,未能染指。 洛子清能替他撕开口子,皇上自然求之不得。 至于洛子清派往江南的那些死士,他只装作不知。 洛子清求的第二件事,是请皇上将陈强从西境调回北疆。 并令罗指挥使将当年的洛家军召回,再征集兵力,集齐大军,三月派往北疆增援。 “从匈奴人购买马匹与粮草的数目来看,此次南下进犯我大魏,他们预备的兵力不少于二十万。” 洛子清并没有夸大其词,这一次,匈奴人预备了十年,必将不余遗力。 至于雁翎关,仅凭雪娘一番话,说北疆有矿藏,雁翎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洛子清还不想给宣元帝画大饼。 等击退匈奴,他要亲自穿越戈壁沙漠,去雁翎关看一看。 宣元帝自然允准。 回到北疆后,洛子清依旧隔几日往雪娘这送信。 有时一封,有时好几封。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雪娘不愿正视他的心意,他却不能停止表白。 至少,雪娘现在愿意看信了。 洛子清怎么知道呢? 他在第三封信里,求雪娘,把她脑子里记得的北疆地形图画出来,交给信兵带回去。 没想到过了十日,他收到一本青云风情地理志的手抄本。 是雪娘把祖父撰写的这本书,抄给了他。 里面的资料比她口述要详细多了。 对洛子清熟悉地形,排兵布阵,大有裨益。 收到书,洛子清高兴得在书房里转圈。 不仅仅因为书珍贵,更因为雪娘看信了,还回复了。 回了整整一本书! 转眼便是三月,冰消雪融,嫩草叶儿颤巍巍地钻出黑泥地,借着暖风,迫不及待地把春讯传遍雪原。 仿佛一夜间,草漫水涨,花儿也开始盛放。 匈奴铁骑,也轰然而至。 果然如洛子清所预期,匈奴王此次以骑兵为先锋,意图先急袭一番,打汉人军队一个措手不及后,再大军压阵。 可惜他们的计划早被洛将军预估到。 整个二月,他都在指挥军士工匠们在亚林关射程内埋铁索。 匈奴王五千骑兵一进铁索阵,便被套得人仰马翻,城墙上的弓箭手万箭齐发。 这一仗,洛将军不发一兵,损了匈奴王五千精兵与战马。 初战折损,匈奴王只能后退,重新部署作战计划。 这一仗为大魏赢得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陈强领到兵部军令,从西境带着三万人马支援青云。 罗立军也领着当年被打散的两万洛家军奔赴北疆。 齐鸣则在京城等待各地调集的大军,以备后续支援。 洛子清这日巡防边关,回到云州城,便有几位军士来报,肖琦安府上的下人一早便来都督府求见。 洛子清把缰绳扔给长岩,大踏步往府门里去,头也不回地问道: “那妇人又有何事?” 几个小人战战兢兢地跪在门下,领头的壮着胆子说:“将军,公主她,她……” 赵贵妃送来的这三十个奴仆依旧叫肖琦安公主。 最开始有叫小姐的,被肖琦安当众抽了几十鞭子。 还破口大骂道:“什么小姐?我是谁家的小姐?我姓肖,你不知道嘛?” 此后再也没有奴婢敢叫她小姐。 有了奴婢,有了银子,肖琦安又开始过上穷奢极欲的生活。 似乎依旧把自己当做京城皇宫里高高在上的公主。 唯有洛子清,对她置之不理。 亚林关外的战事,对云州城内影响不大。 一是距离有几十里,二是洛将军威名在外。 前年到去年,仅凭一万洛家军便把匈奴王几万人打得落花流水。 众人都认为今年不过依旧如此,城内一片歌舞升平景象。 肖琦安见洛子清从京城归来,心内不平。 为何他回京城不告诉自己,不带自己回去。 回来也没有带母妃的恩赏,就好像在洛子清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个人一般! 她不服!她要搞事情! 在宅子里,大街上搞事情,吸引不了洛子清的注意。 这回她把事情搞到城门上去了。 肖琦安仗着公主的身份,逼着守卫让开,登上了云州城楼。 威胁说要跳城楼,让自己的幽魂诅咒云州,诅咒青云府! 诅咒洛子清和这北疆的万千百姓! 洛子清本来无动于衷的,听到如此恶毒诅咒,他回身向外大踏步走去。 长岩还牵着马在门口呢,将军翻身上马,一路疾奔到城门口。 这里是南城门,向着京城的方向,守卫本来就不太森严。 两个卫士缩在城楼之下,战战兢兢。 肖琦安本来在城楼上大喊大叫的,见一骑黑马远奔而来。 马上将军盔甲在身,魁梧夺目,肖琦安哑了声音,只呆呆地看着。 这是她喜欢的人啊,她的英雄!终于骑着骏马来接她了! 洛子清骑在黑马上,一动不动,凝视着城楼之上,一袭红衣的肖琦安,一言不发。 须臾,他取下弓箭,缓缓举起,拉满弓。 嗖地一声,羽箭带着凌厉风声向城楼上那红衣少女飞去。 肖琦安吓傻了,呆立不动,忘记躲避。 不过一息间,箭头插入她的发鬓,她几个踉跄,便被钉在了城墙之上。 “啊,啊,啊……”肖琦安发狂大叫。 洛子清策马转身,对两个门卫说: “她若想跳,随便她,别拦着,就当为我大魏军士祭旗好了!” 旁边跟来的公主奴仆吓得面如土色,全都跪倒在地。 洛子清早就看见了,肖琦安的那些奴仆扛得扛,背得背。 将所有能搜刮到的棉被地毯,凡是柔软之物全都铺在了城墙之下。 就算肖琦安跳下来,也死不了,最多断胳膊瘸腿的。 真是可惜了,洛子清摇摇头,老天不收这个祸害! 他没有功夫与精力搭理肖琦安,皇上那个老匹夫又不肯召她回去。 洛子清只恨不能捏死她,想跳楼,倒是跳啊? 只可惜你舍不得跳! 第154章 惊天秘闻 三月战事爆发,雪娘早就做好了准备。 “我想募捐一笔药材,去北疆援军去。”雪娘坦然自若地对齐王说。 “去北疆援军?”齐王有些发愣。 她不是说押送钱庄银子,怎么还要去援军? 雪娘点头,当初北疆战事未起,她自然不好提前告知。 看齐王一脸愕然,雪娘温声解释道: “我生于北疆,长于北疆,那里就是我的故乡,如今匈奴进犯,我虽是一介女流,却有一手医术,愿意投军,报效于北疆黎民百姓。” 齐王许久不说话,他将信将疑,问道: “你该不会是去放心不下洛子清,要去军营里陪他?” 押送钱庄银子是一回事,去援军则是另外一码事。 银子送到了也就回来了,援军可没有期限,而且战场上,刀枪不长眼,太危险。 齐王有些不放心。 “怎么可能?我若是找他,何必等到此时?他求我时我不应,此时还巴巴地跑去北疆上战场,就为了他?肖元起,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骨气?” 雪娘作出生气的样子。 “好好好,算我说错话,我想着你也不能是为了洛子清。行,你想去便去,正好我也想去北疆,等过些时日去求父皇,派我去北疆做督军,我再看你去。” 贵妃一直想让肖元起去找永淑,把她带回来。 肖元起也想趁机出京去看看。 雪娘要去北疆做军医援军,他大手一挥,捐了一万两银子。 雪娘将声势造得很大,京城高门贵户纷纷捐资。 最终一共筹到了将近三万两银子,雪娘全部存到辛如其处,请他派专人督察购买粮食药材之事。 账目与银钱往来一律由少府寺负责,雪娘不沾手。 又奏请皇后,以她的名义派她前往北疆做军医,支援北疆战事。 一切安顿妥当,雪娘去了小辛庄,与薇儿玩了好一阵子。 把薇儿哄睡后,她才拉着高嬷嬷来到后院。 高嬷嬷宅子后院里有几株玉兰,二月底正是玉兰开花的时节。 玉兰树下,有几块太湖石,在这里坐着聊天,倒比内室更放心些。 周围空旷,若有人过来,十几米外便能看见。 两人在树下坐着,时不时有花瓣落下,给衣衫染上丝丝缕缕的玉兰香。 “嬷嬷,我打算过一段时日,离开京城去北疆。” 雪娘琢磨许久,这事必须告诉高嬷嬷。 她不想柳夫人操心受累,又担心江嬷嬷对自己感情太深,将来有什么状况反而不能理智应对。 只有高嬷嬷是能托付的人。 既能保守秘密,又有足够智慧与阅历,应对一切状况,护住薇儿。 高嬷嬷有些惊讶,她毕竟是多年皇宫历练出来的人,很快就恢复镇定。 “去北疆?难不成你要去找洛将军?”高嬷嬷想不出别的理由。 雪娘缓缓摇头。 “雪娘做了一件可能会杀头的事情,要去北疆避一避。” 她把自己给太后下药的事情详细说了说。 “虽然我那几个月给太后剜了肉,看似已经治好了疖肿之症。可那只是她体表比较大的一个疖毒块,还有好几处疖毒,隐在皮肉之下,我没有给予治疗。” 高嬷嬷神色凝重地听着,没有发话。 “此外,太后体内五脏之内也有疖毒,我给她开的药方加了两味药,看着是滋补之物,服用之后容光焕发,但服上一段时间,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她会体内外疖肿齐发,药石无救,最后五脏六腑腐烂而亡。” 雪娘平静地说着这些,高嬷嬷越听越心惊。 捧着茶盅的手,抑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好,雪娘,好!你做得太好了!” 高嬷嬷紧紧抓住雪娘的手,连呼几声好,忍不住站起身,大笑起来。 “早知道,你是为了害她,不是给她治病,当初在清影院我就把她这症候告诉你了!哪用等到后来,你特意到庄子上来讨好我,套我话!” 雪娘愕然,高嬷嬷又大笑起来。 “你那点小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说什么宏伟大业,开女医馆,救治女子,不都是为了让我告诉你太后的暗疾?” 雪娘微微脸红,她当然知道自己在高嬷嬷面前做不了什么手脚。 只是她不明白,高嬷嬷为何如此高兴? “所以,你到北疆,就是为了避开太后的发病期?” 高嬷嬷一阵开怀大笑后,问道。 雪娘点头。 “太后发病后,必然会遣人找我来救治,到时我会制造假象死遁。等太后薨逝后,局势明朗,再与您联系,把薇儿接过去。” 高嬷嬷有些震惊地看着雪娘,这一两年,她竟然一个人,谋划并做成了这么大一件事情! “只是我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太后病发之后,不会有人察觉是我下药的缘故,万一事发,也许就会丢了性命。加上北疆战事诡谲难辨,我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回来,又或者能不能回来,总之薇儿和江婶子就拜托给嬷嬷了,还请保她们周全。” 说着,雪娘眼里盈盈含泪,拜倒下去。 “若是三年之后,我还没有遣人与您联系,说明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到时请嬷嬷将薇儿送还给洛将军。” 雪娘想好了,若自己不在人世,薇儿还是送到洛子清身边最放心。 毕竟将军长女的身份,比流落江湖要尊贵得多。 高嬷嬷弯腰双手把她扶起来。 “你且放心,薇儿就是我的亲孙女,江婶子就是我的亲妹子,不用你托付,我也会照顾好她们的。此外,你既然将此等秘事告知老身,老身也与你说个秘密。” 高嬷嬷长叹一口气,这事在她心里可搁了二十年了。 “你知道我当年入宫,为何不愿为宫嫔,宁愿做伺候人的大宫女?” 雪娘摇头,她想以高嬷嬷的气性,应该是不愿意做奴婢,也不愿意做嫔妃,她当年必是有难言之隐。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小时候一起在老家长大,后来他们家进了京,他中了武举人。我父亲却犯了事,家人没办法,把我送进宫里,想着还能帮衬高家一二。” 高嬷嬷说起往事,眼底泛起柔情。 “宋哥哥为了我,进宫做了侍卫。我两不敢让人知道,只能是隔些时日,在皇宫里远远地见上一面。” “后来我成了皇后宫里的一等女官,宋哥哥也想办法做了皇后宫里的二等侍卫。我俩约定,等我年满二十六岁出宫,他便来求娶。” “可惜,在我二十一岁那年,宋哥哥告诉我,他不小心窥见了一桩秘事,让我一定要小心行事,在皇后宫中不要多行一步路,撞见了不该看见的,怕是会没命。” 雪娘一脸惊悚,皇后宫中的秘事,会没命,那是什么事情? 高嬷嬷顿了顿,看了看左右,凑到雪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雪娘心下惊惧,手里的茶盅掉到地上,碎成几瓣。 第155章 奔赴北疆 高嬷嬷叹一口气。 “当初宋哥哥与我说此事时,我也吓得魂不守舍。我想让宋哥哥逃走,但他却不肯,说不放心我,不能丢下我。” “果然没过多久,皇后就找了个机会,陷害于他,将他活活打死在了济宁宫。” 高嬷嬷一想到二十年前那日,便身心发颤。 宋哥哥被按在长凳上,大板子一下一下地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皇后让所有的宫女太监侍卫观刑。 高嬷嬷站在人群里,宋哥哥视线越过她头顶,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在看往生死之外。 但高嬷嬷知道,他眼神里的柔情与安抚都是在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 直到最后,宋哥哥眼神涣散,五孔流血而亡。 高嬷嬷浑身颤抖,说起那一幕,她依旧满腔血泪。 好像心碎了,在体内散落一般,痛彻扉骨。 雪娘搂着她,不停地抚摸她后背。 “宋哥哥就那样去了,我想给他报仇,可是无能为力,只能看着那个狠毒的女人安稳地做着皇后,又做了太后。” “赵家势大,我知道如此不堪的皇宫秽乱之事,尤其涉及到皇家血脉,若泄露出去,一不留神就是个死。所以一直咬紧了牙关,后来有机会就出了宫。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雪娘,你替我,替宋大哥报了仇!嬷嬷谢谢你,谢谢你啊!” 高嬷嬷老泪纵横,咬牙切齿地说: “那毒妇,若五脏六腑腐烂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雪娘笃定地说: “嬷嬷放心,体内疖肿发作起来,人几个月都不会死,痛不欲生,体腔内血肉慢慢化成臭脓,当初她让宋侍卫五孔流血而亡,日后她便五孔流脓而死,且过程缓慢,痛苦至极。” 高嬷嬷猛点头道“甚慰我心!” 两人情绪平复后,雪娘又交代了一些事情。 罗家商行雪娘占六成股份,全记在薇儿名下。 收益木广霖会全部存入罗家钱庄,账本每季度交过来给高嬷嬷和江婶子共同保管。 日后定期收息便可,薇儿将一世富足无忧。 “假以时日,薇儿说不定能成大魏朝的女首富呢!”雪娘憧憬地说道。 罗家商行前途无量。 北疆行商,罗氏钱庄,以及舅舅与向管家负责的丝绸茶叶等铺子,这三宗生意,明年盈利保守预估几万两。 假以时日,年入十数万两也不难。 此外还有北疆的矿藏。 雪娘叮嘱木广霖,若有一日洛将军拿下玉林关外那片疆土,要想办法拿到矿产开发权。 有洛子清在,这完全不是问题,大不了与将军府合作开发。 只可惜,雪娘要丢下这一切,遁逃隐居。 离开小辛庄后,雪娘去别院与祖母辞行。 听说她要去北疆,柳夫人的反应一模一样,去找洛子清? “此去应能见着子清,你两人如今究竟是什么状况?若是有和好的意思,可早点告诉祖母,让祖母高兴高兴。” 也难怪齐王第一反应就是雪娘要去找子清,连柳夫人都如此想。 雪娘苦笑着说: “祖母误会了,我真的只是去北疆援军,北疆如果落入匈奴人手里,我就没有故乡了。祖父和爹娘的骸骨,都还流落在那里。一想到如今匈奴人肆虐于北疆大地,雪娘就夜不能寐,能去北疆从军,也算为天下百姓尽一点力,不算白活一场。” 柳夫人点头道: “我知道,你向来不是后宅内院能拘得住的,可惜祖母老了,不然也跟你去往北疆,纵马沙场,岂不快哉!” 雪娘知晓柳夫人也是个洒脱有志向的。 只可惜天下女子多少英杰,被禁锢于后院之中。 “等过些年,北疆战事了了,天下太平,祖母也可与雁茗一起,往北疆草原一游。” 雪娘安慰她说。 心里想到自己此一去,就是永别,雪娘对眼前这位老人生出无限眷恋之情。 忍不住便俯身靠在柳夫人怀里,喃喃道: “祖母,雪娘这些年一直受您照拂,原该把您当亲祖母般,承欢膝下,伺候孝敬,可雪娘要走了,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呀。” 柳夫人也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笑道: “你若真有孝心,就对子清宽宥些,去了北疆也好,你俩多在一块,慢慢疙瘩也就消除了,最好能和好,生个大胖孙子孙女,我也好告慰侯爷在天之灵。” 雪娘脸红了,扭了扭身子,将脸埋在柳夫人怀里,再也不肯多说。 柳夫人却不肯放过她,继续说: “你要知道,子清他只要不战死沙场,将来必定加官进爵,封妻荫子。你若放过他,岂不是便宜了后来人?” 雪娘爬起身正色道:“祖母,我若是贪图荣华富贵,自然不能放过洛将军。只是我之所求,是自在心安。” 雪娘说着,也有些伤感。 柳夫人也长叹一声,雪娘最难得的,就是这份心性啊! 要换了个普通女娘子,早就缠着子清不放了。 “我与将军之间,已是破镜难圆,勉强凑一起,心里会一直不舒服,倒不如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柳夫人欲言又止,雪娘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道: “更何况,我如今依旧是罪户身份,与将军在一起,只会互相拖累,又何苦呢?” 柳夫人犹豫着说: “当年侯爷说他能护着你,我想二郎如今也是正二品大将军,等这次北疆战事了了,说不定还要封爵,他应该也能护住你?” 雪娘摇头苦笑,柳夫人毕竟身在内宅后院,与当年的自己一般天真。 齐王那人虽看着没正形,心里是有谱的。 他几次三番,警告雪娘,与洛子清在一起,会有杀身之祸。 雪娘岂能听不懂他话语里的玄机? 她与洛子清,无论从情分,还是从情势上,都已经走入死局。 只是此中种种无奈,却不好与柳夫人细说。 三月底,雪娘领着车队,满载各种药材以及军中所需物资,与木广霖的车队一起,浩浩荡荡往北疆奔赴而去。 因随行有募捐物资,雪娘顺理成章地请辛如其派少府寺卫兵护送。 又通过庄管家,从洛子清的药庄上,要来十名死士,扮作普通伙计,混在车队里。 两队人马,共有三十辆车,外面看着是运送粮草,里面裹着的,都是成箱成箱的白银。 手持少府寺与皇家钱庄的通关文牒,雪娘也不担心一路过关被蛮横查验。 因不知北疆战况如何,雪娘最终只运了二十万两白银,剩下十万两留在京城钱庄里。 第156章 男人糊涂 雪娘临出发前一天,柳夫人特意进城,劝她不要把银子运往北疆。 “那边打仗,万一你这银子运过去,被劫了,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柳夫人忧心忡忡。 雪娘笑道:“祖母放心,银子运过去,也在后方云州城里,有您孙子镇着呢,放心,丢不了!” 罗氏钱庄就建在云州刺史府百丈之外。 除非云州失守,洛子清的府邸都被烧杀抢掠一空,不然罗氏银库就安全无虞。 再说这二十万估计要不了几天就全部换成皇家银票了。 富贵险中求,又想挣银子,又不想冒风险,哪有那么好的事。 齐王将雪娘送到京郊,他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有一种很不好的直觉。 雪娘更是放心不下这位好友。 齐王不知,此次送别,以后就天涯海角,日后再难得见。 雪娘心中情绪万千,只无法说出口。 相比洛子清,她更放不下肖元起。 舅舅一家人,薇儿江婶子,甚至齐林连翘,她都可以尽己所能,帮他们安置。 肖元起,不是她能帮得了的。 上了马,雪娘还转身再叮嘱一次: “肖元起,你定要好好的,不管遇上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肖元起觉得她这话奇怪。 好端端地,能有什么事情,让他活不下去? 看雪娘眼神又眷恋又担忧,他也有些难过。 却假装不羁地说: “罗雪娘,你这么柔情蜜意恋恋不舍地,是不是真爱上我了?不如还是留下来,做我侧妃?” 雪娘满腔担忧不舍,被这一句调侃散作烟云。 切了一声,拍马追着车队,绝尘而去。 两个人,互相都知道对方一些秘密,却互相都不肯也不能说真话。 只能各怀心思作别,祈愿命运善待对方。 车队走了有十几里路,雪娘在商队里意外地看到一个人,齐林。 他换了短打装扮,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对雪娘说: “我虽不才,也愿为边疆献绵薄之力,还望罗大夫不要嫌弃。” 雪娘是真挺嫌弃他的。 齐林文质彬彬,不会武功,不擅骑射。 去了北疆,难不成让她保护他? 真是头痛! 更何况,雪娘去北疆还有自己的遁逃大计,带着齐林不是碍事吗? 还有连翘呢? 齐林莫非是剪不断,理不清,干脆一走了之? “你该不是为了躲避连翘?” 雪娘盯着齐林问。 齐林低着头,好一会才说: “我不是要躲她,我就是为了她,才去北疆。” 齐林虽做了官医,但身份还是低微。 他若真求着齐太医,去连家求娶连翘,也不是不可以。 但齐太医也要舍了脸面,难免被连家奚落。 即便婚事成了,齐林一辈子会被连家瞧不起,连翘在娘家也抬不起头。 “我不能科举,不能进太医院,若是能去军中立功,回来有个功名,再去求娶,父亲也不至于在连家低三下四,连翘在娘家也能扬眉吐气。” 雪娘这才明白他的心思。 想了想问他:“那你这意思,可有与连翘说明?” 齐林茫然道:“我还没立功,事情八字还没一撇,与她说啥?” 雪娘气急,恨不能敲齐林脑袋几下! 怎么这些男人都这样,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当年洛子清便是这样,自以为把她藏到后院就是对她好,保护她。 还一再说,以你的身份,做妾更合适更好。 气死人不偿命。 心里想的,跟嘴里说的,做出来的,简直南辕北辙。 “你就这样走了,没想过连翘会怎么想?她哪知道你是为了她啊,说不定以为你不喜欢她,为了躲避她宁愿去战场送死呢!” 齐林哑声。 “还有你想没想过,连翘处境有多艰难?你这一走,至少一两年回不来。连翘她会沦为京城的笑柄你知道吗?” 雪娘简直气得语无伦次。 “连家为了挽救名声,肯定会匆匆将连翘许配人家。连翘要么屈从,若不从,只能以死相逼,或者落发为尼,这种种情势,你都没想过吗?” 齐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后悔莫及。 当下便转身去找马,想即刻返回京城。 雪娘忙止住他。 “你说的,从军立功倒是可行,我写封信给连翘,把你的意思告诉她,让她安心。你再给齐太医写封信,让他请媒人上门,向连老夫人提亲。” 这样即便连家逼婚,连翘也有立场去拖延。 齐林细想了想,确实只能如此,当下二人各自修书一封,派快马送回仙林馆。 雪娘和木广霖的车队还在路上,北疆便狼烟四起,战事频发。 匈奴王费了那么大精力,联合五部十族,又召集了二十万大军。 本想借着五千铁骑偷袭,打大魏军一个措手不及,哪想到反被洛子清弄得灰头土脸。 匈奴王大发雷霆,斩了好几个将官,认定是内部出了奸细,严加核查了将近一个月。 洛子清利用这一个月,继续给匈奴王挖坑。 如今看来,前年到去年那几万人马不过是试探性的打前阵。 洛子清深悔当初不该为了震慑云州军,让匈奴王窥探自己作战手法。 祖父教过他,带兵打仗,无非三条。 一诡谲难辨,二兵贵神速,三粮草先行。 兵者诡道也,若被敌方掌握了自己的作战风格,就很难出奇取胜。 不过洛子清不担心,兵法阵法,一生三,三生无穷。 匈奴王想要拿捏他的命脉,再过几十年也难。 陈强和罗立军三月中领五万大军来援。 洛子清召集成翔前来开军事会议,赶在匈奴王再次发动进攻前,做好防御部属。 成翔已年逾四十,此人老侯爷曾经特意叮嘱过洛子清,可用,但必须防。 成翔不仅仅骁勇善战,且残暴嗜杀。 两军交战勇者胜,他那股杀气到了战场,便如同无刃之刀。 一般的兵士见了他便腿软,想逃跑,还谈什么杀敌? 此人身高七尺,身形如塔,脸黑如煤。 洛子清去年支援青州时,见到此人,便明白为何祖父说此人可用,但要防。 放到战场上,便是杀敌神器。 但是太过残暴,不好驾驭。 更何况,他还是害死了雪娘父亲的人。 “成翔觊觎李大娘子美色,将雪娘父亲遣入边防押送粮草,死于匈奴人之手,将来有机会,可替雪娘报此深仇大恨。” 侯爷叮嘱说。 第157章 永淑被劫 此时,洛子清冷眼看着成翔从门外进来,地板一阵抖动。 成翔像一堵墙一般,站在门口,对他弯腰行礼道: “末将,见过大都督!”看着恭顺,实则不逊。 洛子清不动声色,点头示意他落座。 他麾下的参将都已在座,纷纷起身对成翔行礼。 成翔是四品忠武将军,青州刺史,在座的只有陈强与他同级。 此时便大喇喇地在陈强对面坐下,对众参将行礼视若无睹。 “不知都督召我前来,有何吩咐?” 匈奴王陈兵关外成翔自然知道,洛子清用套马索灭了先头五千骑兵成翔也有所耳闻,但他不以为意。 不过雕虫小技耳! 自从去年匈奴王偷袭青州,他不得不向洛子清求援之后,成翔心里就憋着一股气。 这一年日日练兵,就等着匈奴王卷土重来,他好一雪前耻。 老子十年没打仗了,真是老虎不发威,小子摸虎须了! 他知道洛子清是洛老将军的孙子,只是看他一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模样,心里不太瞧得上。 打仗吗,最终拼的还是实力。 靠玩弄几个阵法,等匈奴王几十万人压境,你还怎么摆阵? 洛子清没搭理他,只扬扬下巴,让长岩把沙盘上的罩布撤下。 众人都站起身,被沙盘上的图形吸引住。 一个个都走进来,绕着沙盘缓缓转圈,仔细观摩。 这沙盘是洛子清让工匠结合军营里原来的沙盘,地图,参照许爷爷青云风情地理志里提供的地形资料,重新制作而成。 上面多了三分之一的地形标志,不但有亚林关内外的详细标注,还有关外戈壁沙漠地形。 有些地方洛子清这几个月已经派人去探查核实。 有些还没来得及,分了不同颜色加以标注。 众人皆惊叹不已,洛子清让各将领分析匈奴人可能发起进攻的方式,又讨论了一番对战之策。 最终将接下来的防御与进攻策略部署下来。 陈强和成翔各领青云两州,大都督则坐镇青云府城,运筹帷幄,纵览全局。 罗立军领三万兵士,在青云两州交结处 军事会议结束后,成翔又在云州城内歇了一天,便带着众亲兵回了青州。 不得不说,他有些佩服这位刚满二十二岁的洛大都督。 比当年的洛老将军更为沉着,虽不急不缓,言辞低调,运筹帷幄中却见雄才大略。 成翔收了几分轻视之心。 就算他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也不耽误人家稳坐帷帐之中,指挥千军万马。 回青州的途中,下属亲卫来报,路遇一妙龄绝色女子,自称是公主。 成翔只听见绝色二字,心想这北疆苦寒之地,哪里会有绝色在外游荡? 不是藏于官绅富豪内院,便是在他大将军营帐之中。 漫不经心地让亲兵绑来一看,还真是绝色! 肖琦安那日被洛子清一箭钉在城墙之上,消停了一段时日。 这几日又不安分起来,见春日渐暖,草盛花繁,心思躁动,整日里骑着马四处游荡。 嫌弃下人聒噪,还不许近前跟着。 这日不巧,在云州城外遇上刚开过军事会议,回青州的成翔一行人。 成翔手下在青州为他搜罗美人惯了的,但凡头脸周正的,都掳去给将军过目,说不定中意了,能得个赏升个职。 这回见了肖琦安这样的美人,哪能放过? 肖琦安自从到了云州,虽不受洛子清待见,却也没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哪里想到几个不开眼的兵士,竟然敢绑她? 偏这些兵士是跟着成翔从青州来的,还真不知道云州城里,有个京城来的什么公主! 几个兵扭着肖琦安去见将军,一路还不忘这里那里掐一把揩一下蹭蹭油。 成翔一副色迷迷的神色上下打量,肖琦安气得浑身发抖,嘴里破布被扯掉,就直喊: “大胆狂徒,我是公主,你敢欺辱我,父皇要你的命!” 成翔仰天长笑道: “哈哈哈,你是公主,那我就是这草原的王!走,公主美人,跟大王吃香的喝辣的去,保管亏待不了你!” 肖琦安不知所踪,下人回报洛将军,洛子清哪有心思管那刁蛮妇人? 只令人往京城送信,便置之脑后。 洛子清做好军事部署,回都督府歇息了两日,便去工事营查探武器制作进程。 工匠正在大批量制作床弩,投石器以及籍车。 关外部族人皆人高马大,近身肉搏中原兵士不占优势,尽可能利用远攻。 京城辛如其的皇家钱庄在年前已经筹建完毕。 陈强此次带来五十万两银票,是今年北疆的军饷与粮草军需银两。 青州与云州分别建了四处粮仓,朝廷开年下了征粮令。 大魏境内行商,都可往北疆送粮,送药材送各种军需物资。 不但价钱比内地高上几成,还能换取青云四州的各种引子,茶引盐引等等。 各路行商,已在路上。 诸事俱备,只待匈奴大军来袭。 匈奴大军在四月初大举进犯,谁料又掉进洛子清挖的坑里。 这一次不是套马索,而是火攻。 上一次骑兵进了亚林关射程,大魏军士未出关,便灭了匈奴五千骑兵。 这一次洛子清在关外数十里的山林,埋设火圈。 匈奴几万兵士进入火圈,便引燃桐油。 山火烧了几天几夜,大魏军又几乎毫无损伤,打败匈奴王数万兵将。 之后洛子清领着三万云州军,出亚林关,追击匈奴。 匈奴王连亚林关的城墙边都没摸着,倒是被洛子清在沙漠戈壁里追着打。 多亏雪娘提供的青云州风情地理志,洛子清才能熟悉地形,各处布阵。 随着战事推进,大魏军士伤亡也越来越惨重,伤兵日渐增多。 雪娘抵达云州时,洛子清带兵去了亚林关外,已有半个多月。 她不知洛子清如此骁勇,竟主动出关追击匈奴王。 雪娘一路忐忑,心中纠结难安,拿不定主意,见了洛子清该如何相处。 是该继续冷若冰霜,还是该和颜悦色一些。 不过一到云州,雪娘重重担忧便抛在脑后,再顾不上洛子清。 车队一进城,他们便看见运送伤兵的骡车一辆接一辆,哀嚎声不绝于耳。 战事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惨烈。 第158章 精疲力尽 雪娘吩咐齐林: “你领着几个援军大夫跟着去伤兵营,那儿肯定急缺人手。” 雪娘必须把车队里隐藏的银子安全送到银库,不然总归是不放心。 好在庄管家请了个靠谱的掌柜,银库那儿曾广平也派了一队府兵守着。 到了之后,众人有条不紊地,将银箱抬入银库,点算清楚。 雪娘与钱掌柜交接完毕,急匆匆地便赶往伤兵营。 伤兵营里鬼哭狼嚎,军医所里只有三名军医,并没有太高明的医术,只懂得止血包扎。 此时正顾此失彼,见了齐林他们,恍若天上掉下救星一般。 把重伤兵士都交给京城来的这几位大夫。 雪娘赶到时,见伤兵营里毫无章法,便指挥士兵把伤兵分成几类。 轻伤不紧急的,紧急可救治的,重伤不可救治的。 雪娘和齐林他们专门处理那些伤势较重,但可以救活的兵士。 轻伤就交给三位军医止血包扎。 重伤救不活的,就给点止痛药。 “实在不行,就给他一刀。”雪娘语气冷酷,旁边的士兵们纷纷抬头看她一眼。 心知这位大夫说的话听着无情,实际却最是有情。 齐林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惨状,都有些吓到,绷紧了脸只忙着手里的活。 从京城一路奔波到云州,还没歇脚呢,就不停手地救治伤兵。 有些是箭伤还好点,拔箭止血上药包扎。 有些是刀伤,肚子里的东西都往外流,得塞回去给缝上。 还有断胳膊断腿的,有些可以接,有些要截肢。 齐林是个坐堂大夫,平时斯斯文文地,把脉看诊开方,哪里做过这种动刀子剪子的手术? 几个年轻大夫也是,都吐了几回。 雪娘也出去吐了一回,又坚持着回来继续。 雪娘在北疆,平日里打猎斗殴的伤患见过不少。 可短时间里这么好几十例,真是头一回。 一直忙到了晚上,几人身上都是血污,终于把这一日的紧急伤兵处理完。 几人皆瘫倒在地,连起来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一阵马蹄疾奔声传来。 两个人从马背上腾跃而下,腾腾腾地就往伤兵营过来。 雪娘躺在地上,觉得那人身影非常熟悉,只是她特别累,眼皮都睁不开了。 那人走到她面前蹲下来,浑厚而爽朗的声音唤一声: “罗雪娘!你还好?” 雪娘一凝神,咧开嘴笑着说:“广平哥哥,你来了?” “嗯,我在亚林关,刚换防下来,听说你们过来了,就来看你一眼。你能走动吗?我送你回去?” 雪娘扭头看了看周围,“这兵营里有地方给我们住吗?” 曾广平皱皱眉。 “按道理你们是来从军做军医的,会给你们安排帐篷,只是你表哥木广霖在镇上有个住处,那里会舒服些,好歹能烧水洗洗,我先送你回那?” 雪娘点点头,扭头想给齐林交代一句。 齐林有气无力地抬手,挥了挥道: “你去,别管我了。会有人照应我的。” 他们这几个大夫简直就是伤兵营里菩萨,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雪娘一想也是,挣扎着起身。 曾广平打了个手势,亲兵把马牵过来让给她。 雪娘在曾广平的帮助下爬上了马,几乎趴在马背上睡了过去。 曾广平让亲兵替她牵着缰绳,在前面引路,慢慢走到镇上木广霖的屋子门口。 北疆天寒,民居土屋都是半地下式的,到了冬天能够更好的保暖,也能够防沙尘。 雪娘蹒跚着爬下台阶,表哥和向叔都在里面坐着呢,还有曾伯伯。 屋里还有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早迎出来,搀着雪娘了。 “这是我部下一个军兵的妹妹,想着你在这不方便,就让她过来照顾你。”曾广平解释道。 见雪娘有气无力地,便对木广霖说: “她在伤兵营救了几十个人,现在累了,有热水的话给她泡泡,先睡一觉。” 又怜惜地看着雪娘: “这好几年没见,我也没空陪你,一会儿还得回关塞去。你好好歇着,等这场战事了了,我们再好好聊。” 说着转身便要出门,雪娘却伸手抓住他的袖子。 “广平哥,你会见到洛子清?” 她虚弱地问道。 “我现就在洛将军的麾下,升参将了,怎么了,你有话要带给他?” 曾广平在三月阻击匈奴的战役中立了功,被提拔到洛子清身边做了参将。 “没有,我是拜托你,先别把我到了云州的事告诉他。”雪娘听说曾广平升职,咧嘴笑了笑。 曾广平不太清楚雪娘与洛将军之间怎么回事。 按理说,将军这么重用自己,应该是与雪娘关系不错? “将军领兵出关伏击匈奴了,可能要数日甚至十数日才能归来,不过早晚他会知道的,我也不能故意瞒着。” 雪娘点头,曾广平自然不敢欺瞒洛子清。 “你只要不主动提起就好,拖一日是一日,以免乱了他作战的心思。还有你尽快抽时间回来一趟,我有事跟你详谈。” 曾广平今日是抽空回来看一眼。 负责粮草后勤的那个百夫长以前是他手下的兵,午时送信去关塞,说从京城过来支援的大夫到了。 曾广平早就接到木广霖的信,知道雪娘要跟着车队来北疆,便匆匆打马过来看一眼。 他点点头,“好,关塞上情势若缓一些,我就回来看你。” 说完转身便出去,雪娘只听到一阵马蹄声,疾奔而走。 木广霖这里的条件简陋,没有浴桶,雪娘简单用热水擦了擦,倒头便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雪娘便醒了,轻轻起身,那个叫王珠的小姑娘在她脚下趴着呢。 雪娘从里屋出来,表哥他们几个在堂屋东倒西歪地睡着。 他们平日里不讲究,这个土屋也只是到北疆落脚的地儿,条件相当简陋。 雪娘在马场住的屋子也比这个要好上一些,好歹地上收拾的平整些,不全是土疙瘩。 雪娘一走动,踢到土疙瘩,哗啦啦滚起来,几人就醒了。 里屋王珠也爬起来,嗒嗒跑出来,急急问道: “姑娘醒了,饿了,我炖着粥呢,去给姑娘盛一碗来。” 雪娘对表哥三人笑了笑,刚睡醒,她还迷糊着呢,这场面实在有些尴尬。 跟着王珠去了灶间,净了口面,又整理仪容,喝了一碗热粥,雪娘才端端正正地回到堂屋。 第159章 利滚万千 木广霖三人也整理好了,端端正正地坐在炕桌旁。 见她进来,表哥站起来,向叔也想起身行礼,被雪娘抬手阻止。 她没工夫与他们讲虚礼,得赶紧把话问明白了,事儿交代好,还得去伤兵营呢。 照昨天那架势,还有广平哥哥的神色看,这几日伤兵都少不了。 “昨日粮草物资,都送到军需所交接了?” 木广霖点头,全部换成了皇家钱庄的银票,共计一万五千两。 比他们贩卖茶叶丝绸之类民间行货挣头要少,但是现在是战时,那些货品运过来卖不卖得出去,还难说。 不打仗的时候,草原上五部十族都有行商过来,一打仗那些人就都销声匿迹了。 幸好雪娘提前告诉他,去南方收粮。 若是还像以往那般,收茶叶丝绸,兴许就全砸手里了。 雪娘点头道:“这几日你们也去钱庄帮忙,再过几日,来兑现银的行商估计会挤破门槛。” 雪娘预估最多十日,大魏各地送粮送物资的行商便会络绎不绝,纷沓而至。 他们算比较早知道消息的一波行商,在路上还没见着多少押运粮草的队伍。 “行商们领了皇家银票后,必然不放心,我已经让钱掌柜与军需所的军官打招呼了,若有行商不愿意要银票,就到罗氏钱庄来兑白银。” 皇家银票还是头一次在市面上流通,自然需要时日才能获得认可。 尤其是北疆这偏僻之地,远离京城,行商们自然要拿到现银心里才踏实。 谁知道到了京城,这一张纸还抵不抵数啊? 再说行商们也不能为了兑银,特意去一趟京城。 说是天下通兑,谁知道呢? 再说,即便现在是战时,总还是要收点北疆的行货回去,贼不走空吗。 行商们拿着银票,便没法收货。 雪娘便是瞅准了行商们的心思,才大着胆子,战乱之时,开这钱庄。 钱庄的事情,木广霖几个都不懂行,钱掌柜是辛如其帮着请的。 许以高额俸禄,提前几个月他就带着伙计,来云州督造银库。 “你们昨日交过粮草后,可有见到钱掌柜?”雪娘昨天点了银两数目,匆匆便去了伤兵营。 “他们几个在钱庄呢,曾参将留下的府兵,也在那看护着,都没走。” 雪娘点头,“这样,今日曾伯伯您就带着表哥和向叔,去城里买铺子,越大越好。” 雪娘知道,这云州城里,再大的铺子也大不到哪里去。 “最好是前铺后院,前铺宽敞一些,以后就当做罗氏商行在北疆的分行。价格不要计较,现在是战时,是想出手的,大多是想往内地迁移,要价高不到哪里去。” 曾老伯点头。 之前木广霖也在云州盘了个铺面,雪娘问过了,太小,才两块门板。 “今明两天把铺子定下来,以后你们都住在商行后院里,这个地方,实在有点简陋。” 木广霖连连点头,他们现在都是体面的大行商了,必要的排场还是要的。 这个土屋还是木广霖第一次来云州时租下的,确实不适合现在的身份。 交代完这些事后,雪娘起身准备去伤兵营。 见王珠在旁边站着,问她:“你怕血吗?” 王珠摇头道:“不怕。” “那我让你跟着去伤兵营,照顾那些断胳膊断腿的,肚子上拉口子的,你愿不愿意?” 王珠犹豫了一下,点头道: “愿意,我哥哥也去打仗了,说不定也会受伤,得有人照顾。” 雪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你先跟我去,回头我跟军营里说,给你们发饷。” 王珠一听乐了,咧着嘴跟着雪娘往伤兵营去。 曾老伯却追出来,问道: “雪娘,你的行李老伯给你放我家去,夜里你就带着王珠去我家睡好了。” 昨天情况特殊,曾广平把雪娘送到了木广霖他们临时落脚的地儿。 曾广平升了千夫长后,就在云州城里安了家,买了个小院子。 虽然不大,倒也像模像样的,能住人。 雪娘回头笑了笑,大声说:“好,谢谢老伯。” 她跟曾伯伯,还真是没什么好客气的。 以前可在他们家,住了快十年。 三日后,木广霖把铺子买好了,只花了两百六十两银子。 地段特别好,就在刺史府那条街上,离罗氏钱庄不远。 往来都有士兵巡逻,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沿着街边三间铺面,每间都是三扇门的敞口儿,并做一大间,特显气派大气。 后院两进,加起来有十几间房,再多伙计也能住得下。 表哥领着雪娘去看铺子,殷勤地说: “这第二进的后院,就留给表妹,以后再买几个丫鬟来使唤。” 雪娘对他笑了笑说:“不用给我留,以后给表嫂他们住。” 木广霖今年有二十四了,雪娘想着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也该成家了。 给舅舅生几个孙儿孙女,日子才叫红火呢。 可惜自己不能见着那光景了。 她眼含遗憾与不舍,对表哥语气也柔和许多。 木广霖脸色一红,他还从未想过成家之事。 以前是奴籍,窝在淮阳那个小院子里,常日不得出门。 只能去车行,跟着向管事学点生意上的事情。 倒也读书识字,只是到了十岁上,父亲做主,让他别念书了。 反正也不可能参加科举。 就跟着向管事学打理车行生意,有银子的话再开间铺子,米行或布行,让他去打理。 再不济,以后去外地给人做个商铺管事,也是个出路。 哪里想到会有今日这造化! 木广霖对表妹自然是感恩戴德的,甚至有些崇拜的心思。 只是他毕竟是个男子,又大了几岁,不好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 雪娘对铺子非常满意,转身对他二人说: “明日就搬过来,找些人,把罗氏商行的牌子也挂起来。” 向叔连连点头,身后的钱管事捻着胡须,不动声色。 他没想到,这罗氏钱庄的大东家,竟然是这样一位小娘子。 雪娘倒是没与他多说什么,只是含笑道: “日后就有劳钱管事了,钱庄若能做大,必然少不了您的分红。” 钱管事连连作揖道: “东家放心,自然不会含糊,必然会将每一笔银子,出入得明明白白,让它们排着队,生生不息,利滚万千!” 雪娘抿嘴一笑,带着王珠回了伤兵营。 第160章 将军受伤 数日后,曾广平终于找到空暇,回了一趟云州城。 他知道雪娘如今住在自己家里,便直接回了家。 雪娘却不在,曾广平一拍脑门,这个时辰,她自然是在伤兵营啊。 不过雪娘当日言辞那般郑重,要说的事情估计非常隐秘,不能为外人所道。 即便他寻到伤兵营,怕还是要回家说。 曾广平在边塞起居从简,很多时候靠在城墙上打个盹就算过了一夜。 此时难得空闲下来,便去厨下烧了一锅热水,冲了个澡。 扑倒自己屋子炕上,转眼便沉沉入睡。 雪娘直到三更,才领着王珠回家。 曾老伯在罗氏商行帮忙,白日看着前院施工,夜间后院防卫,这些时日都不回家。 王珠去了厨下,回来脸色惊惶,嚷嚷着: “罗大夫,不好了,不好了,咱家进贼了!” 厨下锅里有水,水瓢随意扔在灶台上。 雪娘又去隔壁净房看了眼,水桶边有男人的军服盔甲。 “别慌,是你曾大哥回来了。”她镇定自若地对王珠说。 又吩咐王珠烧火,麻利地做了几碗拉面。 用麻油炒了干菜辣萝卜做浇头,让王珠端着,去正房敲了敲门。 曾广平睡了两个时辰,此时也刚刚醒来。 听到敲门声,一个激灵便跳起来,伸手去抓兵器。 站起来,发现自己不是在战场上。 愣了一会神,想起来,自己回家了,回家找雪娘,有重要事情要谈。 雪娘听到响动,推开门进来,王珠点了油灯,很乖觉地退回到灶间。 每次看见曾大哥不苟言笑地面容,她都有些犯怵。 雪娘笑着请曾广平来吃面。 他还真饿了,在边塞吃的都是干粮,雪娘做的拉面一绝。 虽然没什么好的浇头,也是难得的美味。 两人不声不响地吃面,吃完曾广平才问: “你那日与我说,有重要事情,究竟何事呢?” 曾广平已知道雪娘与洛子清曾经成亲,又和离。 雪娘也知道瞒不住,早就告诉了曾老伯,又嘱咐他不必告诉木广霖他们。 “我需要假死,遁逃。”雪娘也不拐弯抹角。 曾广平皱皱眉,“为了避开洛将军?” 他不太明白这两人究竟为什么,闹着这般僵。 不过雪娘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曾广平自然心里更向着她些。 当年许爷爷为了避嫌,一到马场,就告诉他们雪娘有婚约。 曾广平从未对雪娘生出超越兄妹的感情。 如今他在洛将军麾下,日常所见,洛子清是个严以律己,品质高洁到刻板的男人。 军中生活单调刻苦,少有欢愉。 不打仗的时候,发了饷银,从将领到兵士,难免都会去营妓那挥霍几回。 曾广平因为父亲管教严格,从不与他们一同前往。 洛将军是他在军中见到的唯一一个不近女色的。 一开始他以为人家是嫌弃营妓卑微。 后来发现就连地方官绅为了巴结,送来的歌姬美眷,将军也全扔出来。 因此事还惩罚了几位下属官吏。 曾广平对洛子清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敬仰有加,甚至在心里引为楷模。 洛将军究竟做了什么,能让雪娘如此避之不及,竟要死遁? 去年雪娘托木广霖带信来,只说自己与木家合伙做生意,让他多照顾。 此外特意叮嘱不要把她在京城的消息说出去,会有性命之忧。 他还以为是防着成翔,如今看来,竟然是防着洛将军! 曾广平自然不会怀疑是雪娘的错。 能让一个女人或伤心或畏惧到这种地步,必然是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 只是百般猜测,却不得其解。 雪娘摇头,“不是因为他,至少不光是因为他。” 她把自己对太后做的事情大概说了说。 “我这事若是被揭出来,可是要诛九族的。” 虽然我也没有族可以诛,雪娘忍不住自嘲一句。 曾广平这才知事态严重,点头道: “到北疆战场上死遁,确实是个好主意。难怪你不想让洛子清知道你来了。你不知道,他去年冬天找你找疯了,青云四州地皮都快被他给掀了一遍。” “若他知道你在云州,你肯定死不成。” 雪娘苦笑,可是想瞒着洛子清,也不太可能啊。 这十余日他在边塞外,等战事结束了,回到云州城休整,还能发现不了自己? “问题也不大,到时你找个借口,往关外一跑就是了,机会多得是。” 曾广平寻思,到时假作在关外遭遇匈奴军,就说雪娘死于匈奴人之手。 至于尸骸,戈壁草原上狼多,找不到也很正常。 “嗯,广平哥你知道这事就好,等我假死之后,你得给我找个地方藏起来,太后没了,确定没有性命之忧,我才能回京,南下。” 曾广平点头,在洛子清眼皮底下找个地方把雪娘藏起来,不容易,但他不能不答应。 “你跟洛将军,究竟怎么回事?就没有挽回余地了吗?” 他还是忍不住问雪娘。 雪娘苦笑,“没有了,我和他之间,就算复合,也过不好。” 雪娘一想到徐氏,洛子光,就反胃, 就算她如今相信洛子清是真爱自己,也无法回到洛府。 深宅后院,简直就坐牢一般。 勿论还要跟徐氏相对,忍受洛子光时不时冒头,地鼠一般,敲不死灭不掉。 “我与他不可能,就盼着能熬过这一年,熬到太后死,我就能彻底消失了。以后天高地远,自由自在,多好!” 雪娘说起来,眼睛放光。 曾广平太了解这个妹妹,拿定了的主意,轻易不会改变。 “那好,我知道了,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说完想起来,雪娘也不可能休息,伤兵营里怕正是连轴转呢。 曾广平也不会说漂亮话,便像小时候那般,拍了拍她脑袋,拉开门去净房穿好盔甲,连夜赶回边塞去了。 五日后,雪娘在营房处理伤兵,外面一阵喧哗。 “快点快点,叫军医来!将军晕过去了!”声音有些熟悉。 雪娘如今是伤兵营里最有威信的大夫,不必外面军医请,她便急急走过去。 几个兵士抬着个人进来,放到临时搭起来的木榻上。 弯腰低头的那个人一叠声地喊: “军医呢,军医呢!人都死了不成,还不赶紧地!” 雪娘沉声道,“让开!” 那人一抬头,愣了,不由自主叫出一声:“二奶奶!” 雪娘早认出来,这人是长岩。 躺在那,一身血污,人事不省的,便是洛子清。 第161章 军营相逢 雪娘没理会瞠目结舌的长岩,有条不紊地用剪子剪开洛子清的衣衫,仔细检查伤势。 还好,虽然满身血污,胸口却只中了一箭,不是致命伤。 倒是大腿上被砍了一刀,伤口有些深,失血过多,才会昏迷。 所幸没有砍断血脉经络,否则不是丢性命,便是残废。 长岩还愣愣地,雪娘已经开始处理伤口了。 她刺啦一声撕开洛子清的裤子,止血,清理伤口,缝合,半点没有犹豫。 倒是长岩,看着将军裸着腿,很是不雅,将旁边围着的几个年轻姑娘都赶了出去。 这些姑娘都和王珠一样,亲人在军中,有些是当地人。 有些是老家没亲人了,跟着当兵的相公,哥哥或父亲不远千里,奔赴到北疆随军,在云州城里干些杂活谋生。 雪娘把这些女娘子召集起来,教了些基础护理知识,让她们照顾伤兵。 这样可以让她,齐林以及其他几个大夫腾出手来。 又叮嘱她们,没事就跟在自己旁边,学着处理伤口。 将来雪娘齐林他们这些大夫走了,她们也能在军医所帮忙,减轻军医负担。 长岩呆呆地看着雪娘,扒开将军大腿上那道半尺长,数寸深的伤口,清理干净,用银针穿了羊肠线缝合,好像缝衣服一般自然而然。 缝完腿伤包扎好,她又开始处理胸口的箭伤。 箭头带倒刺,一拔出来,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洛子清闷哼了一声。 雪娘以为他醒了,看了看脸色,并没有,只是眉头紧蹙,极为痛苦的模样。 雪娘便不加理会,快速止血,伤口不大不必缝合,上了药包扎好便可以了。 等她处理好这两处伤势,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雪娘一身大汗,擦干净手,对目瞪口呆的长岩淡淡说道: “放心,他没事,只是失血过多,才导致昏迷,明天也就醒了。” 雪娘掀开帘子出去了,长岩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二奶奶? 她什么时候跑到云州当上军医了? 三石此时也匆忙赶来,长岩跟着二爷上战场,他在边塞里负责后勤。 听说二爷受伤,送到伤兵营救治,匆匆打马赶来。 见到雪娘,他激动地跪下来磕头。 听说二爷重伤,昏迷不醒,三石一路不知做了多少可怖想象。 若是二爷丢了性命,或是残废了,可怎么办! 三石不敢往下想。 见到二奶奶,心一下就落回去了。 三石在清影院出入一两年,知道二奶奶医术高明,也了解她性情。 见到她神色自若地从营帐里出来,就知道二爷没事。 “起来,你主子明天就该醒了,你也别急,好生歇歇。歇好了才有力气伺候你们爷。” 雪娘看三石狼狈,微笑着嘱咐道。 三石不知为何,心里一阵热潮,抬起袖子擦眼泪。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二爷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如今二奶奶竟然来到爷身边,还救了爷的命。 三石心里又难过又高兴,只想呜呜呜哭一场。 第二日一早,洛子清迷迷糊糊醒来。 帐篷里光线昏暗,还点着油灯。 背对着他,门口朝阳里,站着一位姑娘。 洛子清以为自己在做梦,那背影怎么那么像雪娘。 他傻愣愣地看着,贪恋这梦中情景,舍不得醒来。 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音问: “我在做梦?雪娘,是你吗?” 雪娘转身没好脸色地瞥他一眼,走过来伸手在他伤口上按了一把。 “痛吗?痛就不是做梦。” 洛子清嘶地一声,咧开嘴笑道: “痛,再掐一下,雪娘,再掐我一下。” 雪娘转身不理他,对旁边的小姑娘仔细交代,待会如何换药。 若是有发热,就去喊她。 交代完,雪娘掀帘子便出去了。 洛子清眼神一直黏在她后背上,恋恋不舍。 直到她消失在帘子后,他还没回过神来,真是雪娘?雪娘到北疆了? “去把长岩副将喊来。”他对旁边照顾的小姑娘说。 小姑娘被派来照顾将军,本来就有点胆战心惊。 此时得令,立马小兔子一般蹿了出去。 长岩早打听明白了,罗大夫如何会到云州来。 其实军医所早就往亚林关禀报,京城里派了几个大夫,带着物资前来支援。 只是将军一直在关外作战,没有收到消息而已。 他们也没想到,带队的竟然会是罗大夫。 “罗大夫在京城募捐了三万两的粮食和药材,带着五个大夫过来支援北疆。一到这里,就把伤兵营打理得明明白白,她和几个大夫诊治重伤兵士,原来那几个老军医处理轻伤兵,止血包扎,后期护理。又招募了十几个家属娘子,教会简单的护理技能,让她们负责给伤兵换药,擦洗。” 长岩把雪娘来到北疆之后的所作所为一一报告给将军。 “对了,罗大夫许诺那些家属娘子,前来护理伤兵的家属都给月钱,一个月五百文,军医所不敢批。罗大夫说若是军营里不给这笔钱,那就罗氏钱庄出。” “罗氏钱庄?”洛子清印象里庄管家来信提过钱庄的事情。 后来还派了人过来,修建银库。 钱庄这么快就营业了? “嗯,罗大夫手下好像有个商队,不但罗氏钱庄开业了,还在云州城买了好大一间商铺,开了一家罗氏商行,说是过几日开业呢。” 洛子清有些回不过神来,雪娘每一次都会给他不一样的认识。 她开仙林馆,进宫给太后施刀,还行商做生意。 能给朝廷出那般绝妙的主意,保证军粮药品物资供应,帮他们避开赵家势力把控。 她自己还从中拓展了商路,开立钱庄。 对北疆地形与各部族局势如数家珍,还与契人首领库卡是拜把子的交情。 如今还能管理军医所,将伤兵营打理得井井有条。 雪娘到底是什么神仙下凡啊! “批,都批,让他们都听罗大夫的,要银子给银子,要人给人。” 洛子清回过神来,对长岩说。 话音刚落,一个三十岁年纪的妇人在门口掀帘子,唯唯诺诺地说: “长官,将军要换药了。” 长岩待要出声,叫她进来。 洛将军却不高兴地问:“怎么罗大夫不来?” 那妇人听不明白,站在帷帐门口,进退不是。 长岩低声解释到: “罗大夫只负责重伤患者,换药都是家属护理人员,这位应该是有些经验,才会派来给将军换药。” 洛子清脸一扭:“请罗大夫来,否则就别换了。” 第162章 心生妒意 长岩无语,扭头对妇人吩咐道: “将军有些低热,你去请罗大夫来看一眼。” 雪娘听说洛子清低热,皱皱眉。 他腿上伤势严重,又失血过多。 如果今天开始发热,那就麻烦了。 把手里的患者交给齐林,雪娘跟着军士来到洛子清帷帐。 见洛子清眼神清明,并不见有发热迹象,瞬间明了。 心中有些微怒,但还是拿起纱布与药罐,解开他腿上包扎的布带,开始给他换药。 “下不为例,将军不是三岁小儿,应该知道,雪娘如今忙得很,每天都有几十个重伤号要处理,没有余暇闲情来陪将军打发时间。” 她一边换药,一边冷冷地说。 长岩挥挥手,领着帐篷里随侍的两个亲兵悄悄走出去。 “雪娘我错了,实在没回过神来,就那么一会你就走了,我只是想再看看你,确认真的是你,不是做梦。” 洛子清贪婪地盯着雪娘的脸容,她认真做事的样子真好看。 白皙脸颊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对着帷帐门口的那一边侧脸,在晨曦映照下,闪着微微光芒。 他一直担心自己再也见不着雪娘,每每想起,心里就钝钝地痛。 如今她竟然就在眼前,好像仙女儿一般,忙忙碌碌,洛子清心里有个小人儿在唱歌,他真的好欢喜! 两处伤口,也就片刻钟便换好了,雪娘把长岩唤进来,吩咐道: “这两日一定要注意,给将军喝流食,伤口不能沾到水,实在不行就别擦洗了,千万别发热,别着风。” 长岩诺诺称是,雪娘顿了顿,又说: “下次别再骗我了,狼多来几次,猎人就不会相信了。” 长岩脸红了,洛子清轻咳几声说: “是我的主意,雪娘,你明天还来吗?” 可怜巴巴的样子。 雪娘叹一口气,解释道: “换药有大婶,不过所有重伤病患,我每天都会巡视一遍,查看伤势与恢复情况,不能保证什么时辰查到你,但每天都会过来一趟的。” 想想又说:“不过你府上应该有府医?伤口处理好了,将军不必待在此地,回府养伤更好。” 洛子清语塞,他当然知道自己可以回刺史府养伤。 长岩也说了,是他不肯走,非要赖在这里。 长岩看看将军,又看看罗大夫,啊了一声说, “是我的不是,府医被我派到边塞去了,如今那边也缺医少药的,回府的话,反而不如伤兵营里,救治方便。” 雪娘不辨真假,狐疑地看了他主仆二人一眼,“行,随便你们。” 便掀帘子走了。 洛子清这次出关设陷,将匈奴人三万兵马困于狭岩谷。 酣战十天十夜,绞杀匈奴两万余人。 匈奴王趁两万兵士结成死士盾牌,与大魏军肉搏之际,领着一万精兵在后方杀出一个口子,逃往草原深处。 大魏军也损失几千人马,洛子清本在峡谷高处指挥,见匈奴王后方撕开包围圈窜逃,领兵追了上去。 可惜还是没能拿住匈奴王,彼此都受了重伤。 洛子清受伤昏迷后,曾广平随陈强留在狭岩谷收拾残局,打扫战场。 三日后陈强派曾广平回云州,向洛将军汇报胜利战果。 他不假思索便去了刺史府,却被告知,洛将军竟一直留在伤兵营里养伤。 曾广平诧异万分。 难道是为了雪娘? 洛将军这样的铿锵英雄,竟然也百炼钢化坐缠指柔。 曾广平觉得不可思议,又暗暗纠结,头痛。 将军若是对雪娘如此用情至深,等她死遁之时,他的麻烦只怕不会少。 洛子清当然是为了雪娘。 整日里躺在帷帐,可怜巴巴地等着她查伤兵。 查一圈,轮到他这里,能见上那么一刻钟。 洛子清虽然身上几处伤势,当日有盔甲护着,胸口箭伤很快便无大碍。 只有腿上那一刀厉害些,恢复得慢。 躺了七日之后,雪娘说伤口愈合不错,可以下地活动了。 “放心,不会瘸。再不起来活动,肌肉反而会缩,多使使劲,别怕痛着。” 她语气平淡无波。 说完就掀帘子走了,洛子清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 他让长岩和三石扶着自己下地,躺久了有些犯晕,脚步虚浮,腿伤处一着力就疼。 三石知道将军的心思,让兵士用木棍做了个架子,把木椅架起来。 “将军,不如我们几个抬着您,去巡视伤兵营?” 长岩瞥他一眼,真能拍马屁,巡视伤兵营? 还不就是抬着将军,去找罗大夫。 洛子清自然求之不得。 伤兵营里如今收治了几百号伤者,都是重伤,需要留在营里让大夫救助的。 轻伤用了药,没生命危险都回营地去了。 见将军受了重伤,还亲自来巡视慰问,个个都感动得不得了。 洛子清巡视了一圈,才知道,雪娘是真的很忙。 即便这几日停战,没有新的伤员送来,她每日也要复查几十个伤员的伤势。 有些恶化的还要做特殊处理。 洛子清便不好意思打扰她,自己拄着拐杖溜达之外,把躺椅摆在帷帐外,远远地看着雪娘忙碌。 这一看,就看出事端来了。 齐林那小子,怎么老围着雪娘转? 还笑得跟朵花似的。 算上军医,他们一共有八个大夫。 每天巡视完伤员后,会在草地上围坐,开个小会,聊一聊各自手里的伤员情况,交流下处理方法。 齐林就坐在雪娘旁边,时不时低头耳语几句。 这也就罢了,他态度也太殷勤了。 虽然已经五月,草原上还是微寒。 齐林每天都抱着个垫子,雪娘还没来,便给她垫好。 怀里还抱着个杯子,不知道用什么包着。 等雪娘来了,就递到她手里。 洛子清让人去问,二奶奶那喝的是啥? 三石找王珠打听,回来禀报说: “是马奶子茶,齐林说二奶奶体寒,到了这北疆之地,怕她受不住,每天用带的药材给她煮一壶,早上送一杯给二奶奶配早食,下午开小会时带一杯,晚上睡觉前还会送一杯去。” 洛子清眼皮直跳,齐林这份殷勤,也过头了? 可是他又说不出什么来。毕竟他做不到的事情,人家做到了。 洛子清很苦恼,他从来不会照顾人,不知道怎么对别人好。 齐林这份小意殷勤,他就算想学,也学不来。 终于有一天,洛子清忍受不了了。 亲眼看着另一个男人,围着雪娘转,他快爆炸了。 第163章 以命相救 洛子清让长岩把齐林唤来。 两人其实自幼就相识,齐太医去洛府,还带着齐林去过。 只不过没有什么来往,洛子清是太子伴习,日常进出来往都是皇亲贵胄,至少也是勋爵侯门子弟。 齐林进不了他们那圈子。 洛子清默默地看着齐林给他行了礼,站在那,安安静静地。 既没有巴结之态,也毫无畏惧。 军营里的兵士很少有敢直视他的,齐林还是第一个。 虽然文弱清瘦些,却昂首挺胸,眼神清明地看着他。 似乎还有点不耐烦,仿佛在说:将军你有何事快说,我们忙着呢? “你父亲可好?”洛子清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父亲挺好,多谢将军垂问。”齐林微微扬眉,回道。 是了,当年侯爷中风,一直是父亲上门去诊治。 “怎么会想到来北疆做军医?这地方不是你们这种人来的。” 洛将军声音不大,却自带威慑力。 “齐某虽只是一介医师,但也怀抱报国之心,将军又何必小觑于我。” 洛将军笑了。 “报国之心,呵……说,你肯定有别的原因,在京城与家里闹翻了?” 洛子清知道齐林处境艰难,对他倒也有几分同情。 “不是,我有心仪的姑娘,想要到战场上立功,有了功名,才好向她提亲。” 齐林摇摇头,把实话说出来。 他知道洛子清这种人,不好对付,比齐王要可怕得多。 实话实说,也许他就放过自己,不会以为自己在军中有什么不轨图谋。 洛子清心下一沉,好大的胆子! 他的女人,齐林竟敢明目张胆地觊觎,还当他的面,说要去求娶! 洛子清心中大怒,却愈发沉默,半晌才冷笑一声道: “想立功?呆着在这伤兵营,可不行,这里是后方,没有功劳可捡。” 扭头问长岩:“曾参将是不是领兵出关追击匈奴去了?” 长岩低头说是。 曾广平昨日便遣了信兵来报,关外发现一队匈奴人马,估计有一两千人,他领着麾下三千兵士,出关追击去了。 “送齐大夫去曾参将麾下,做随战军医,即时抢救伤者,若确有功劳,到时我会向皇上启奏,给你一个功名。” 后面这句却是对齐林说的。 齐林脸色有些发白,却无法反驳或拒绝。 是他自己说的,想要立功,洛将军是在给他机会。 随战军医当然一直有,但按理怎么也不会把齐林派过去。 都是军营里的老军医,他们没有什么医术,只熟悉如何处理伤口,止血包扎这些基本技能。 最要紧,得有基本的格斗防御本事。 没那几下功夫,到了战场,也许一不小心丢了性命。 齐林一文弱书生,哪有什么格斗本事? “不用回营里收拾了,到了那边,会给你盔甲和武器,现在就送他去!” 长岩领命,对齐林做了个请的手势。 齐林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跟着长岩上马。 雪娘直到下午开小会时,才发现齐林不在伤兵营。 四处寻找,得知齐大夫被洛将军派往作战一线,做随战军医去了。 雪娘一听,怒火顿起。 洛子清这是想干嘛? 她扭身就冲进洛子清的帷帐。 那肇事者正悠闲地躺在病榻上看书呢。 见到雪娘,喜笑颜开地伸手要拉她。 “雪娘,今日这本兵法甚妙,来来来,你也看看,这一段实在过瘾……” 雪娘怒目直视,吼道:“洛子清!” “怎么了雪娘?我又做错什么了?” 一副老虎扮小猫的可怜样。 “你为什么让齐林去作战一线?你不知道他不会武功,不擅骑射吗?” 洛子清继续做无辜状:“他说想立功……” 雪娘气得眼睛发红。 “你知不知道恩济堂要培养他这么个大夫,需要多少年投入?就这么让你送到一线去送死?” 噼里啪啦一通吼。 洛子清缩了缩,低声嘟囔: “他自己说的,想立军功,想求娶心中喜爱的姑娘吗!” 雪娘瞪着他不说话,深吸一口气,才缓缓说道: “他立的功劳已经足够了,你知不知道,齐林给你救了多少士兵的命?上百条!” 洛子清似乎有些惭愧,转过身,拖着伤腿一瘸一瘸地,走到案几前。 倒了一杯水,端起来又觉着有些烫,一边走一边吹。 “雪娘,”他幽幽地唤一句。 “你是不是喜欢齐林那样的文弱公子?温柔又体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学,也许慢一些,但我肯定能学会……” 说着把水递给雪娘,柔声道:“你渴了,喝点水,已经不烫了。” 雪娘盯着他,半晌扔下四个字:“不知所谓!” 转身甩帘子走了。 洛子清想追上去告诉她齐林没事,长岩保护着他呢。 再说也不可能真让他冲上前线,说是随战,离战场至少得百米远。 他怎么可能让齐林有事? 就算给齐太医个交代,也得让他囫囵个地回京城啊。 洛子清忘了自己腿伤还没完全好,走得急了些,摔倒在地。 等亲兵扶着他出来,雪娘已经一骑轻尘,往边塞去找齐林了。 洛子清急了,高声叫马,不顾腿伤,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雪娘本就是北疆马背上长大的,一记响鞭,马儿就飞奔了出去。 洛子清腿伤未愈,勉强上马去追,速度却远不及平日。 偏偏长岩又被他派去保护齐林,此时此刻,无人敢上前阻拦。 洛子清随身伺候的两个亲兵,大气不敢出,赶紧找了两匹马,追了上去。 等洛子清追到战场,只见雪娘一身红衣,已经往作战前线奔去。 曾广平这次得到密报,一小队匈奴士兵,想潜入亚林关,烧粮仓。 他领兵出关阻击,此时双方已经开始肉搏。 匈奴兵大概有一千多人,战事正酣。 雪娘只见前方两军人马交缠在一起,拍马上前,一枚流箭向她射来,惊了马。 雪娘干脆下马疾奔,只想快些找到齐林,把他带回后方去。 洛子清赶到她身边,瘸着腿,也没着盔甲。 跳下马,抓住她胳膊,想要赶紧把她带离交战现场。 却被雪娘甩开去,怒目一瞪,吼道: “今日若齐林死,我也绝不独活!”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急吼:将军小心! 雪娘还没反应过来,被洛子清扯到身前。 只听见洛子清一声闷哼,向前倾覆,压着雪娘倒向地面。 身旁传来如潮水般的吼声:“是神鹰将军,杀死神鹰将军!” 匈奴军士认出洛子清,在草原上他被唤做神鹰将军。 又有另一股吼声压过匈奴人:“救将军!”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急,雪娘躺在地上,向上仰望着洛子清。 他表情怪异,像是痛苦,又像是欣慰。 一枚利箭直穿过他左胸,箭头指向雪娘眉心。 洛子清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鲜血如花朵一般,在雪娘眼前绽开,模糊了她双眼。 第164章 险些丧命 一切发生在迅雷闪电之间。 雪娘还在惊愕中,几个兵士把将军从她身上拖开,往后方疾奔。 雪娘则被追上来的长岩一把捞起,跟着疾走。 后面乌鸦鸦的人潮,是大魏军士,奋力挡住嘶吼着要杀过来的匈奴人。 洛子清身上中了好几箭,因为没穿盔甲,伤势颇重。 最厉害的是胸口那一箭,冲着雪娘面门而来,被洛子清挡住,恰好扎入他左胸。 到了后方抢救伤员的洼地,雪娘才回过神来。 齐林急匆匆地拿着急救包过来,雪娘一见他,哇地一声就哭了。 冲着齐林喊: “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我刚才明明看见你了,一个匈奴兵,比你高了两个头,拿着砍刀要砍你……我就跳下马……” 齐林到了伤兵营,一直穿着军营里兵士的灰色布衣,扎着绑腿,方便日常行动。 背影看起来就跟普通士兵没什么区别。 齐林顾不上安慰她,扑上去开始抢救。 洛子清还没完全失去意识,拉着雪娘的手说: “雪娘,你别生气,我没想着要害齐林性命,只是不想让他在你身边转悠……他说想要求娶你……” 雪娘忍不住哭,一边哭一边说: “我知道了,你别说话,省些气力。” 长岩将箭羽从后面齐根砍断,几人合力将箭头噗地从前胸拔出来,洛子清身前血喷如柱。 雪娘被泪水和血迷了眼,几乎做不了什么。 齐林冷静地迅速止血,上药,包扎。 “太凶险了,左胸这一箭穿胸而过,还好心脉没有伤损,否则直接就没命了。” 齐林摇头直叹万幸。 背部另外两箭,卡在了肋骨间,伤势倒无甚大碍。 齐林忍不住问:“你怎么会跑到那边厮杀阵地去?太危险了!” 雪娘哽咽着说: “我听说你被送来随战,怕你死在这战场上,就过来,想把你带回去。我在马上,远远地看见那人,以为是你,就直接奔过去了……是我看错了……” 雪娘以前也打杀过野狼,斗过盗马贼,倒不惧战场厮杀。 只是她不明白,真正肉搏起来,刀枪箭雨,都是不长眼的。 齐林愕然道: “你这……我就算随战,也不会跟着去肉搏啊,军医都在后方,等着收治伤兵……” 雪娘抬手呼噜一把脸,眼泪和血渍把她弄得狼狈不堪。 齐林递过来一块棉布。 “擦擦脸,幸好将军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他胸口那一箭,还是伤到了肺脉,日后恐易犯咳疾,须好生调养才行。” 雪娘擦了擦脸,抽噎着说: “我不知道,我没上过战场,不懂,洛子清他……是个不讲道理,一意孤行的,他因着我的缘故,才把你送到这里来,我,我……我就想着你若出事,回京城,该怎么跟齐太医和连翘交代……” 雪娘一边说一边哭,泣不成声,断断续续。 齐林又感动又无语。 “长岩将军跟着保护我呢,雪娘啊,你这次可真是,太莽撞了。” 洛子清早就晕过去,齐林心里也有点虚。 这事怎么着,也是因他而起。 雪娘吸了吸鼻子。 “我知道,若不是他,我今日就死在那儿了。” 那一箭正对着她眉心位置来,距离又近。 若不是洛子清身手快,闪过来,将她挡在怀里,雪娘今日必是一箭爆头。 回到营地,雪娘才稍稍平复了心绪,只是对着三石和长岩,说不出的愧疚,不敢直视他们的双眼。 洛子清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的夜里。 雪娘趴在榻侧,洛子清抬手,摸了摸她发鬓。 雪娘仰头,“你醒了?” 洛子清轻轻嗯一声,两人都没再说话。 过了许久,洛子清才说: “我没想要齐林的命,齐太医对洛家有恩,我怎会真害他呢?雪娘你千万别再误会我……” 雪娘点头,“我知道的。” 洛子清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 “他说想求娶你,我头脑一发昏,就想着让他离你远点,其实我派了长岩去保护他的。” 雪娘叹一口气。 “你傻不傻啊?齐林什么时候说过,要求娶我?他心爱的姑娘是连翘,因为连翘是连家嫡女,齐林自觉身份配不上她,才想来北疆立个军功,也好有个功名,不至于被连家看不起,也不让连翘太受委屈。” 洛子清啊地一声,半天没说话。 “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雪娘,你该知道,我说命都可以给你,不是一句虚言……” 雪娘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但你实在不该那样,你的命不仅仅是自己的,也是这十万大军的,是北疆百姓的。不应该为了我一个女子,便不惜命……” 雪娘说着,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实在心虚。 若不是洛子清不惜命,她现在已经是一缕幽魂了。 “我知道,我错了。下次咱俩有什么话都好好说,你别跑,行吗?你一跑,我肯定得追啊,不追哪成。” 洛子清旧伤未愈,胸口又添了那么大一个贯穿伤,还有背上两处箭伤。 不能仰卧,也不能俯卧,只能侧躺着,说不出来的别扭与难受。 可他心里就是高兴! 雪娘终于对他有好脸色了! 甚至他偷偷伸手去握她的手,雪娘也没躲开。 这伤,可太值了! 曾广平在关外结束战事,急匆匆赶回来探视洛将军。 这回他忍不住了,对雪娘发了好大的脾气。 “你究竟怎么回事!大敌当前,轻重都不分吗?就那样跑到一线战地去,还引着将军跟去,连盔甲都没穿!你知不知道,如此行事,不仅乱了军心,还堕了将军的声名!若是众人皆知,将军竟为了一女子不惜性命不顾大局,以后谁还敢跟着他上战场?” 雪娘垂着头,一声不吭。 如今也只有广平哥哥会这样训她,齐林,长岩和三石虽也觉得她行事冲动莽撞,却一句重话不敢说。 雪娘被曾广平叱骂得脸色通红,却反倒释然,心里的愧疚也算轻了几分。 这几日她简直连头都不敢抬,进出伤兵营恨不能戴上面罩。 曾广平知道这个妹妹如今了不得,怒斥了几句,硬生生把火气给吞了回去。 想了想,还是温声叮嘱一句: “日后不许再胡闹了,万事都先问清楚,不要莽撞。” 雪娘头点得鸡啄米似的。 第165章 恍若昨日 曾广平见洛将军没有性命之忧,连夜又赶回亚林关去。 匈奴人偷袭粮仓不成,匈奴王大概也重伤未愈,双方都歇了兵,休养生息起来。 云州一时竟风平浪静。 洛子清伤势实在太重,天气也渐渐热起来,在伤兵营帷帐里住着,对伤情恢复不利。 雪娘自然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长岩过来求她,陪将军回刺史府养伤时,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齐林也劝她去刺史府。 “说实话,虽然洛将军以前做的事情,很对不起你,不过他能以命相救,足见真心,不管以前有什么误会或伤害,遇到一个彼此相爱的人,不容易,还是多放宽心怀。” 雪娘不由得看了齐林一眼。 齐林知道她意思: “相爱的人,眼神与身体姿势是不一样的,就像你能看透我与连翘,难道我就看不明白你与洛将军?真的假不了,假的装不出来。” 齐林早注意到了,雪娘给洛将军换药时,动作轻柔许多。 洛子清呢,只要有雪娘在,眼神就跟着她转,身体也一直往她这边倾。 两个人都是不由自主靠近一点,再近一点的状态。 齐林这话说得,雪娘面上红了几分,心里却柔肠百结。 齐林又哀叹一声道: “说实话,若是换了我与连翘,我也不能保证,那个当口会扑上去为她挡箭,说不定我下意识地,就趴地上保命了,唉。” 雪娘被他那副恨自己不成钢铁的模样逗笑了。 安慰他说: “你毕竟是个书生,平时干的最重的活也就是挖挖草药,危机关头自保是本能动作,不用想太多。” 雪娘相信,不但齐林,大多数人,遇到那种时刻,都会自己趴到地上去自保。 “所以啊,你就对洛将军宽容一点,这战事也停了,伤兵营里不需要你守着,就去刺史府照顾照顾人家,好歹他救了你一命。” 雪娘听了齐林劝告,收拾行李跟着洛子清上了回云州城的马车。 洛子清躺在马车里,笑得像个傻子,一直恋恋不舍地盯着雪娘看。 把她脸给看红了,轻轻戳了他伤口一下,命令道:“闭眼!” 洛子清乖乖闭上眼睛。 雪娘放柔了声音说: “到刺史府还有一会儿呢,你睡,我也迷瞪一会。” 刺史府里,下人不多,原本有两个随身小厮,被三石给支出去了。 雪娘被安排住在洛子清院落的正房里。 他自己则住进了书房,离正房也就几十步之遥。 养伤的日子过得又快又慢。 雪娘似乎又回到了清影院,每日照顾二爷起居,给他换药,熬药,喂药喂饭。 只除了擦洗身子,每次都是三石伺候着,她避让到外面去。 雪娘早就注意到,洛子清身上穿的里衣,还是她在侯府做的那几套。 松江棉布穿着舒服,但是不经揉洗,洗得次数多些,就容易破损。 所以才要年年做新的。 这些里衣几乎每件都有破了的地方,想来洛子清舍不得扔。 雪娘叠衣服时,摸到那些破洞,还有几处缝补的痕迹,想着不知是谁给缝的,歪歪斜斜,针脚大的可以伸进手指去。 洛子清在床榻上叹一口气,幽幽说道:“雪娘,你走了之后,就没人给我做里衣了,这几件都破了,我自己拿针线缝了缝,是不是很丑?” 雪娘心中感慨,嘴上却不饶他:“是,缝得太丑了些。” 想着洛子清一个大将军,拿刀舞剑的手,捻着绣花针缝衣服的场景,她又忍不住扑哧一笑。 在刺史府常日无事,雪娘便把那些破衣上,洛子清自己缝的针脚拆了,细细地缝补了一遍,又绣了些花花草草的,遮盖那些个破损处。 洛子清躺在一旁,手里拿着本书,时不时地看雪娘,看痴了去。 只恨日子过得太快,他的伤终究是慢慢好了起来。 有时他又恨不得能快些好起来,好陪着雪娘出去策马草原。 夏天是北疆最美的季节,黄昏天边火烧云,如金浪翻滚。 草原上的情侣们骑着马一路奔驰到天边,旖旎到云被烧尽,才依依不舍地回来。 转念一想,还是慢一些恢复。 恨不得能一直这样躺下去。 只有伤不好,雪娘才会日日陪在他身边,照顾他。 好像梦回清影院一般。 养了半个多月,洛子清虽不能出门骑马,倒也可以起床自由行走。 这夜月圆,三石特意买了瓜果,在院里摆了桌椅,请将军和罗大夫去赏月。 三石费尽了苦心,想要这两位主子多些相处的时机。 以前在清影院多好啊,二爷脸上笑容常有,二奶奶对下人又宽厚。 还有如意那个小姑娘,虽然嘴巴厉害点,可一包点心便把她哄得乐不颠的。 三石有些想念如意,想念京城了。 最好这仗快快打完,二爷能领着二奶奶一起回京城。 虽然洛子清早吩咐他们改口叫罗大夫,可在三石心里,二奶奶永远是二奶奶。 再也遇不上比她更好的主母了啊! 他把将军扶到院中,又去请罗大夫。 暗暗地在心里说一句: “二爷你可使点劲啊,小人可是费劲了心思,给你搭台,可得把二奶奶哄好了!” 月明星稀,虫鸣莺啼。 雪娘幼时经常这样与爹娘,祖父一起在夏日赏月,吃蜜瓜。 那时每到年节,都有城里做大生意的亲戚,往家里送银子送吃喝日用物品。 虽然是流放罪户,雪娘幼年的日子过得并不苦。 好些年没这般赏月,以前娘亲抚琴,爹爹吹笛的日子,历历在目。 洛子清见雪娘似乎有些伤感,便轻声说:“我给你吹一曲……” 吹曲?雪娘不解地看着他。 洛子清从怀里摸出一只古埙,放在嘴边,慢慢吹奏起来。 埙音古意盎然,低沉忧伤。 仿佛一只手在心间轻轻拨弄,将人带入岁月长河。 寻到岁月的起始,又走到岁月尽头,心中那点苍茫无着,求不得爱不能的哀怨,始终散不去,跟着埙音揉搓心间,让人欲哭无泪,欲罢不能。 雪娘越听,脸色越惊疑不定。 待一曲吹罢,洛子清放下古埙,她迟疑着问道: “你,你怎么会吹这首曲子?” “小时候在老家,一个游走乡间的老道士教我的……” 洛子清慢吞吞地说。 第166章 林子哥哥 雪娘不由得站起身来,洛子清看着她,又轻轻说: “你想学吗?等下次我再来,就教你……” 雪娘还愣着,嘴唇微微抖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唤了一句:“林子哥哥……” 洛子清叹一口气道:“你终于想起来了……只记得糖葫芦,不记得我啊……” 雪娘微微颤抖起来,带着哭腔说: “你,你真是林子哥哥?你怎么会是林子哥哥?” 洛子清长叹一口气,伸出手,想拉雪娘。 雪娘却退后一步,依旧难以置信。 “你们家不是做生意的吗?还有你不是叫林子吗,怎么会变成洛子清?” 洛子清无奈地说:“林子是小时候祖母给取的乳名,洛子清是进京后祖父给取的大名。” 至于做生意的……那时候,哪能暴露洛家与许家的关系啊! 雪娘也想明白了。 祖父一直说年节从青州城来的,做大生意的亲戚,其实就是侯爷派去的。 “那时年节到索里镇看你们,祖父说不能暴露身份,就只告诉你我叫林子。” 洛子清挣扎着站起来,往雪娘走了两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那年我们要回京城,我去索里镇,问你跟不跟我回去,你一口回绝……从小就是个绝情的小娘子啊……” 雪娘猛摇头,急急地说: “我没有,我后来改主意了的,你们的马车离开索里镇,我一直在后面追,追了好远,可是我没有马车跑得快……” 从三岁到七岁那四年里,只要林子哥哥来索里镇,雪娘就是镇上最风光的小女娘。 祖父严苛,爹爹清冷,除了娘亲,林子哥哥是最宠爱她的人。 林子哥哥又好看,又阔气,又宠她。 每次来,都领着她把镇上的糖果店糕饼铺买个遍。 雪娘小时候胖乎乎的,两只小胖腿甩开了跟在林子哥哥后面,追也追不上。 每次他都一边故作嫌弃,一边把她背到背上,扛到肩上。 脖子上挂个兜,里面装满雪娘想要的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 招摇过市,从镇上转一圈,后面跟一群小屁孩。 雪娘高兴了,就抓一把糖果扔给他们。 后来有一天,也不是过年过节,林子哥哥突然跑来,说他要回京城。 问雪娘跟不跟他去,轻轻揪着她的小辫子说: “你跟我去京城,等长大了,我娶你作媳妇儿!” 洛子清那年九岁。 还还不太懂人事,军营里的兵士说荤话也避着他。 但他也隐隐约约地知道,喜欢的姑娘,就要娶回家做媳妇儿。 雪娘快七岁了,有些晓事。 听了这话有些害羞,就别扭地说: “我才不去,我要陪祖父,还有爹娘。京城那么远,去了我就见不着他们了!” 林子哥哥很失望,呼噜呼噜她头发,扔了一包银子给她。 说那以后哥哥很久都不能来看你了,银子你留着买好吃的,省着点花。 临上马车前,他还回头说: “哥哥真的要很多年不能来看你了,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你要好好地长大,知道吗?” 雪娘傻乎乎地点头。 等马车走远,她才后悔了。 一想到林子哥哥说五年十年都不能来,她就追着马车哭,一直哭。 可惜林子哥哥再也听不到,马车渐行渐远,远到她追不上,看不见。 后来没过两年,爹爹出事。 紧接着娘亲也出事了,某个深夜里满身鲜血地回来,说她杀了人。 祖父带着她们,连夜逃到马场。 慢慢地,雪娘忘记了林子哥哥。 好像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那些宠溺与偏爱,都不过是年幼无知时,做过的一场好梦。 雪娘不知不觉,被洛子清牵着手,在木椅上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洛子清忍不住又伸手拂了拂雪娘的鬓发。 “我到京城头几年,还一直想着你,想等我中了武状元,就回去娶你。可十二岁那年,母亲要给洛子光说亲,祖父说,他早就订了亲,定亲的媳妇,就是你,索里镇的罗雪娘。” 洛子清停下不说了,他记得自己整整难过了一年。 后来就把关于雪娘的一切都收起来,决定忘了她。 “你不知道,那天晚上在书房里,你说自己来自青州,名叫罗雪娘时,我有多惊讶。” “后来祖父让我娶你,一开始确实很抗拒,因为在我心里,已经牢牢记住,你是洛子光的未婚妻,还有,你跟我记忆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雪娘笑了笑,她知道。 小时候在索里镇,她是个白白胖胖玲珑可爱的小女娘。 谁见了都稀罕,想抱一抱摸一摸。 马场近十年,她变得豪放,甚至粗野。 当然与小时候不一样,与林子哥哥在京城见的那些闺秀更不一样。 “那后来,你为什么同意娶我呢?” 雪娘轻声问。 “祖父说你爹娘都被人害死了,那人还想要害了你,你又是罪户,离了青州在京城,不知会遭遇些什么,我就想,顺了祖父的意,把你留在侯府里,庇佑你一生一世,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那个时候我的确不敢让你要孩子,你也知道缘由,对?” 雪娘轻轻点头。 “后来我想了个主意,纳个良妾,等你有身子了,让她假作有孕,这样对外就说你的孩子是她生的,可以保住孩子不受牵连。” 雪娘本来低着头,此时抬头凝神看着洛子清,好一会儿才问: “所以祖父去世后,你那次跟我说,孝期过了,就要孩子,是做得这个打算?” 洛子清点头。 “我以前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拿主意,不懂得要与人商量,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征求你的意见,实在大错特错。薛家出事后,我想着薛清澜知根知底,正好娶了她,既救了她,也破了赵启坤的阴谋,又掩护你的身份,护住咱们的孩子,也不必再娶什么良妾,我自以为此乃万全之良策,一箭数雕,所有问题都能解决……” 洛子清想起自己那时候的刚愎自用,有些惭愧。 雪娘倒是通情达理地拍拍他的手: “我明白的,那时候薛洛两家联姻,是应对赵家最好的对策。” “是啊,薛家代表文人清流,洛家掌握着兵权,若我与薛清澜成亲,太子就有两股势力倚仗,赵家虽掌握着士族官吏以及江南豪绅,却一直未能染指兵权,几次三番要将永淑与我联姻,都被祖父给挡了。可惜薛清澜那个人啊……” 洛子清惯常地,一说起大局大势,便忘了情爱。 雪娘忍不住酸他一句: “没娶到薛清澜,你很遗憾?” 第167章 你是青梅 洛子清没注意雪娘的语气异样,竟然点头说: “大局上看,的确遗憾。薛清澜那个人,不知道是愚笨,看不清楚局势,还是野心太大,对太傅的布局与谋划不屑一顾,总之,她选择了攀附齐王,薛家与天下文人清流便如丧家之犬,太子失去依仗,世人眼里,洛家与薛家也反目成仇,薛清澜这一步,不知毁了多少人十数年的经营与志向啊!” 雪娘似笑非笑地看着洛子清。 洛子清突然醒悟过来,清冷月色下,依稀能看清雪娘的神色,无奈又憋屈。 雪娘轻轻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去。 洛子清立刻反手紧紧抓住,心中一阵懊恼。 他又犯毛病了! 忘记了要紧的是眼前人,而不是他那所谓的大局大势。 “可是雪娘,你不知道我自己有多高兴,多庆幸!若真娶了薛清澜,我与她才会是终身怨偶,同床异梦,且雪娘你,再不可能回到我身边了。” 洛子清忍不住拉着雪娘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上天待我还是不薄,留了一线希望与机会。发现你不辞而别之后,我才意识到,之前种种念想,光耀门庭,扶持太子,兼济天下,造福百姓,都只是书本,祖父和太傅告诉我要做的,并不是我自己要的。” “你走之后,我在清影院独自想了好些时日,才确定,我自己想要的,是你。和你在一起,心里才踏实,才自在,才不觉得像孤魂一般,飘在这世间,若没有你,就算我高居庙堂又如何……那天我去找肖元起,他把我狠狠骂了一顿,说我甚至不曾真正了解过你……说我根本不懂你,别说让你做妾,就是与人共侍一夫,你都绝不愿意。” 洛子清停了停,继续说: “雪娘,你知道的,我并非那等贪淫好色之徒,不然母亲往我院里塞月婵月影,徐若云,还有永淑,我不会那般拒之千里。以前有那纳妾的心思,不过是为情势所逼,行便宜之计罢了。你也知道,我身边那些男子,没有哪个府里没几个妾室的,我也从未觉得纳妾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现在我知道了,真爱上一个人,不可能分出一丝一毫给旁人,如今我,心里只有你,也只要你。” “我知道,薛清澜那事,轻易过不去,我也不给自己辩解,错了就是错了。只是雪娘,你一定要相信,她不是我的心上人,你才是。你与我,才算得上青梅竹马啊,小雪团子。” 雪娘咬了咬嘴唇。 小雪团子,是林子哥哥给她取的昵称,这世上只有他会这么叫她。 只是他不明白,对于雪娘来说,薛清澜根本不重要。 洛子清要让她做妾藏在后院,娶薛清澜,让薛清澜生嫡子,再掩护她生孩子,把她的孩子记到薛清澜名下以逃避可能的罪罚,这种种算计,雪娘都可以不计较,相信他真的是“为她好”。 她心里真正计较的那些,根本没法与洛子清说,只能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雪娘轻声问: “你到京城那些年,是不是过得很不容易?” 她想起肖元起说,他们那帮皇亲贵胄都看不上洛子清,合起伙来欺负他,挤兑他。 洛子清点头。 “确实很难,每天都是煎熬,你知道的,我母亲那个人,就算与她诉苦,她也不会宽慰我,只会骂我没用,祖父也是严苛性子,一切都是我自己扛着忍着,慢慢就忍成了习惯,什么事都是自己在心里琢磨,拿主意,不懂得与人商量,也没人可商量。” 他突然有些不自在地轻笑一声,讪讪说道: “不瞒你说雪娘,我那些年是有些自卑的,被那些皇亲贵胄,贵门子弟给整的,很不自信,所以我才会仰慕薛清澜那样的名门嫡女,觉得娶了她,能光耀门庭,以后我的孩子也会出身高贵,再也不用受我曾经受过的苦。” 他摇了摇头,似乎在嘲笑曾经的自己。 “祖父临终前说,让我别跪着,要站起来,像个男人,我当时不懂,直到薛清澜为了荣华富贵,宁愿入齐王府为侧妃,我心中对高门贵户名仕清流的仰慕崇拜,才轰然崩塌,懂得了祖父的意思。” 雪娘有些心疼他,手指轻轻地在他手心里抚了抚。 洛子清立刻察觉到,捉住雪娘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指腹。 又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贴着。 过了一会儿,扭头在她手心亲了一口,仰着脸,虔诚地看着雪娘说: “我后来懂了,真心比什么都可贵,雪娘,你心里,装的是人,不是荣华富贵,地位名分。祖父说,你是珍珠,是荆棘里开出的花,要我好好珍惜你,我却有眼无珠,明明握你在手心,却把你弄丢了……” 洛子清说着,有些哽咽。 雪娘也有些动容,但是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洛子清就是林子哥哥?她恍若做梦一般,太不真实。 “祖父一直让我韬光养晦,忍辱负重,不要去与赵家直面交锋,所以我才想着要把你藏在后院里。这两年我一直在暗中努力,江南那边,派了不少人过去。等击退匈奴,定要扳倒赵家,为许家翻案正名。” 洛子清细细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如何在江南暗中剪除赵家党羽,如何让皇上逐步安插亲信。 “雪娘,我知道以前做的不对,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以后一定事事以你为重,我要给你挣一品夫人诰命,让你做京城除了皇族之外,最尊贵的女人,以后咱们的孩子,绝对不会再受人歧视,欺负……” 雪娘鼻子发酸,她想起了薇儿。 薇儿快两岁了,还不知道爹爹是谁。 过了许久,雪娘才说:“还是先击退匈奴。” 洛子清柔声应道: “好,先击退匈奴。雪娘你慢慢想,不用着急答复我,只是别再拒我于千里之外就好。” 雪娘轻轻嗯了一声。 洛子清从怀里摸出一朵珠花,放在雪娘手心。 “记得这朵珠花吗?那次你跳绳,珠花掉了,我给藏起来,你找不着一直哭,我领着你去买了一朵新的,这朵我便一直藏着。” 雪娘当然记得。 林子哥哥买的那朵,她没舍得戴,一直和祖父的书稿,爹爹的笛子,还有娘亲的古琴放在一起。 她以为这四个人,此生都再也见不到,留下的念想,一直珍藏着。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林子哥哥。 更没想到,他竟然是洛子清,让她深深爱过,也狠狠伤过的洛子清。 雪娘心里一阵绞痛,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168章 下次努力 “夜有些凉,我想回去睡了。”雪娘说。 ”好,我送你回去。” 洛子清似乎忘了自己才是重伤患者,伸手要扶雪娘起来。 雪娘也没拒绝,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正房门口。 洛子清看着她进了正房,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书房。 那夜之后,雪娘对洛子清温存了许多。 两人一有空,便絮絮叨叨地说过去十几年各自的经历。 “听祖母说你回了北疆,你不知道我多担心,祖父告诉我,因为遭受成翔迫害,你才逃到京城,我日夜想象,你若被成翔抓了,可怎么办。心里油煎一般难受。” 洛子清提到雪娘离开后,他那段日子夜不能寐。 派三石带了几个死士到北疆,盯着成翔。 若发现雪娘被成翔抓了,就立刻闯将军府救人。 提到那段时间,雪娘闷声不说话了。 她不想提江南,不想提薇儿。 “你那段时间到底去哪了?”果然洛子清问起来。 “就到处游荡,走走看看,反正手里有银子,我也没吃什么苦,你放心。” 雪娘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 洛子清看她神色有异,想了想,以为是成翔的缘故。 “我知道成翔害了你爹娘和祖父,但是现在北疆战事突起,青州还需要他坐镇,我答应你,早晚有一天会拿下他,给你报仇,你别不高兴,好吗?” 雪娘点点头,“我懂得,没有不高兴,大局为重。” 她确实没有为成翔而不高兴,忧心忡忡的,只是因为她心里有事,有大事。 在刺史府养伤的这些时日,夜里都是三石给二爷擦身子。 又过了十数日的一个晚上,三石刚伺候二爷擦完身子,雪娘走进来。 三石很机灵,一句话没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洛子清胸部伤势虽重,腿伤早已痊愈。 如今左胳膊不能随意抬举,其余行动倒是自如。 见雪娘进来,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雪娘站在门口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 特别特别慢,每一步都好像走了一辈子那般。 洛子清呼吸越来越重,他上衣还敞着,露出宽厚壮实的胸膛。 虽然缠着纱布,却掩盖不住肌肉的勃发力量。 雪娘抬起手,放在他胸膛上,手指轻轻滑过他肌肤。 其实每次换药,雪娘都会触碰到他。 可这时候的触碰,很不一样,带着无限温柔旖旎。 洛子清有些发颤,身体不由自主地膨胀起来。 雪娘踮起脚,脸微微仰着,眼眸含情地看着他。 洛子清还是有些不确定她的意思。 太突然了。 雪娘一直对他拒之千里外。 这次受伤,赏月那夜相认之后,她对自己,才有了些温存与温柔。 今夜她这是? 他低头看着雪娘的眼睛,颤声唤了一句:“雪娘……” 雪娘微微撅起嘴,嘘了一声,凑上去,在他喉结处轻轻咬了一口。 这一口,便着了火。 洛子清低头吻了下去。 好一会儿,才用没受伤的右胳膊揽住她的腰身,两人转了几个圈,倒在了卧榻上。 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洛子清痛得嘶一声。 “你别动,我来。”雪娘在他耳边轻声说。 洛子清仰躺着,脸色微红,不知为何有些害羞。 快三年了,他无数次在梦里想念雪娘,如今这一场温存,突如其来。 ……雪娘还没怎么样,便感觉身下不对劲。 她愣了一会,忍不住趴在二爷身上,无声地笑了起来,肩膀不停地耸动。 二爷又窘迫又着急,咬了雪娘耳垂一口,恨恨地道: “看你,把自家男人给憋成啥样了!” 又搂着雪娘不肯让她起身。 “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行了……” …… 夜深更重,洛子清还是不想睡。 搂着雪娘絮絮叨叨,说着心里憋了好久的那些话。 “雪娘,以后咱俩好好的,好吗?你不知道,我多高兴,多感激你……” 说着,忍不住便凑上去吻雪娘。 亲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抚着她露在被褥外雪白肩膀,继续絮叨。 “我后来想明白了,当年就应该找一个文人名仕,家里穷一些也没关系,去求娶薛清澜,干嘛非得要薛洛两家联姻呢?只要薛清澜不嫁入赵家就好……” 过一会儿,他又说: “不过薛清澜肯定不会愿意,她志向可高远着呢……” 想到薛清澜暗示自己扶持齐王登基,相助她坐上皇后宝座,洛子清心里便冷哼一声。 不过这话却不能与雪娘说。 “其实我到京城十年里,慢慢地也变成了跟她一样的人,眼里心里都只装着权衡与利弊。直到你回到我身边,雪娘,我心里才慢慢有了情意,才想起来,与自己真心喜欢,相爱且珍惜的人在一起过日子,有多么温暖,快活。” 他沉默了一会,才轻轻说:“雪娘,以后我的真心里,也只装着你。” 雪娘背对着他,悄悄流下一滴泪,又用手指拭去。 “不过我最大的教训是,当年应该跟你商量。赵家的手段,你的身份,我们有可能遭遇到的迫害,应该与你商量,一起决定怎么去面对,而不是自作主张,一意孤行。” 雪娘微微动了动身子,没吱声。 洛子清低头,亲了亲她肩膀,温柔地说: “雪娘,以后我什么事情都跟你商量,听你的,好不好?” 雪娘嘟囔一声,“困了,睡。” 洛子清搂紧了她,说好。把她团成一团,巴在怀里。 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又附在雪娘耳边,用气声低低地问: “雪娘你刚才快不快活?我很快活……你知道,我如今还不能使力气,等伤好了,我再好好表现,好生伺候你……” 这话说得越来越不像样了,雪娘闷在被子里,问他: “你到底睡不睡,不睡我就起身,回那厢去了。” 洛子清叹一口气,他有一肚子的话,要与雪娘说。 好,来日方长。 他模模糊糊地想,要谢谢齐林,回头定要在折子里,好好美言几句,给他请功。 又想,还得感谢那匈奴兵士这一箭,恰到好处,未曾穿心,却帮他挽回了雪娘的心。 幸福来得太快,太不真实,洛子清舍不得睡。 几次睁开眼,看看雪娘还在怀里,才又闭眼。 迷迷糊糊到凌晨,才沉沉睡去。 第169章 雪娘殒命 草原上的晨曦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清凉。 洛子清醒来时,雪娘坐在床榻边,无限温柔地低头看着他,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胳膊。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洛子清想把她抱回怀里来,却被雪娘一扭身,避开了。 “我今日要去草原上采药,早就和军医所几个大夫说好了的。” 她微微笑着,与洛子清说。 “不能改日吗?雪娘,你别走,今日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洛子清语气婉转,像个孩子般与她撒娇。 雪娘摇头。 “可是昨夜太像一个梦了,你若是走了,我都不敢相信,你是不是真的来过,是不是真的愿意重新跟我好了……” 洛子清嘟囔着,凑上来,要亲亲。 雪娘温柔地亲了亲额头,又亲了亲他嘴唇。 “草原上有一种草药,对刀伤止血愈合有奇效,就这几天收割期,过了就没了。” 雪娘温柔婉转地解释。 “齐林他们不认识,这草有伴生植物,一株向阳,一株面阴,缠绕而生,面阴的是毒草,若弄错了,可是要命的事,我必须得陪着他们,教会他们辨别才行。” 洛子清失落地嘟囔一句:“好。” 雪娘起身,洛子清一直握着她的手,感觉那手慢慢抽离,滑落,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心里被抽走一般。 他倏地伸出手,抓住那柔软细掌,急促地说: “等等我,我起身,送你到府邸门口。” 哪怕在一起多待一刻,也能将昨夜的美梦添一些真实感。 雪娘低头,微微叹一口气。 两人慢慢地走到府邸门口,亲兵已牵着马在府外守候。 “好好养伤,以后,日子会好的。”雪娘侧身对洛子清说。 洛子清也不知怎么地,这一刻嘴巴乖巧起来,跟着说一句: “只要有你在,什么日子,都是好日子。”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惶恐不安,忍不住又叮嘱一句: “你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雪娘笑了笑,仰头凝神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说: “你好好的。” 洛子清痴痴地看着她转身离去,消失在那一片清亮晨曦里。 雪娘走后,洛子清再也没有睡意,在刺史府庭院中来回踱步。 心内一时欢喜,一时惶恐。 看着日头,苦恨它走得慢,只觉度日如年。 到午时,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心里的欢喜一点点流逝,惶恐爬满心间。 雪娘昨夜来找他,一点预兆都没有。 整夜都是他在絮絮叨叨,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心事。 雪娘一直没说话,只催他睡觉。 早上临走前的眼神,他描述不出来,一想就心揪起来。 雪娘回首仰头看他的那一瞬间,眼神里有爱意,不舍,但更多的,是哀伤。 夏日北疆天黑得晚,戌时已至,太阳还挂在西天。 金黄色的光芒顺着苍茫大地席卷过来,有些刺眼。 洛子清在府邸门口来回踱步,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雪娘还未见归来。 突然他听到一阵马蹄声,一匹褐色骏马疾驰而来。 马上人,不是雪娘。 洛子清悬起的心重重地砸下去。 他知道,预感永远不会错,雪娘出事了。 来人是军医所的侍卫,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 “禀告将军,今日在关外,遭遇匈奴散兵袭击,罗大夫她,她,她应是殒命了!” 洛子清眼前发黑,身子晃了几晃。 “不可能!”他沉声喝道! 他想过雪娘也许受伤,也许又跑掉。 她那个眼神,饱含着告别的意味。 但他没想到雪娘会遇到匈奴人,会死在匈奴人手里。 洛子清翻身上马,往军医所疾驰而去。 齐林几人惊魂未定,都受了些轻伤,回到军医所后互相包扎了伤口。 洛子清赶到时,他们也聚集在一起,神色悲伤。 见到将军前来,齐齐跪下请罪。 “将军,是吾等之过,令罗大夫挺身而出,为救吾等,落入匈奴人毒手,请将军治罪。” 齐林是这群大夫的首领,此时低声请罪,其他大夫也连连附和。 “请将军治罪!” “将军降罪,吾等甘愿受罚……” …… 洛子清胸口的伤口崩裂开来,血顺着衣衫往下滴。 他似乎全无察觉,大马金刀地在长凳上坐下,指着齐林咬牙挤出两个字: “你说!” 齐林不敢抬头,哽咽着说: “本来一切都风平浪静,我们在关外大概十里处的草坡上挖药草,罗大夫一直细心地教我们分辨药草和毒草,除了可以治刀伤的之外,还有几种,可以退热的,治腹泻呕吐的,我们都学到很多。” “午时后,罗大夫见一直无事,骡车上草药也已装满,便让随行卫士先押送骡车回营,说等他们回去,正好再拉一车。” “卫士走了没多久,便有四五个匈奴人在河岸对面出现。他们大概看我们都是文弱平民,要趟河过来,罗大夫见势不妙,让我们几个赶紧骑马逃走,她和剩下的几个卫士在后面断尾。” 齐林说着便哽咽起来。 “我们本是不肯的,但罗大夫说,我们几个身无武功,几无缚鸡之力,留下来只会增加他们的负担,她常年习武,能够抵挡一阵子,让我们赶紧回来求救,才是正理。” 齐林当时不肯,却被雪娘硬推上马一鞭子抽下来,马儿撒腿狂奔。 他想着赶紧回亚林关求救,便听了雪娘的,一路狂奔。 “我们骑马回逃时,看见罗大夫和两个卫兵往相反的方向跑了,那时匈奴人还在河中央,我们以为来得及回去营救,不过十里地而已,但是等我们带着亚林关的数百兵士去往草坡时,来回找遍了,没有罗大夫踪影,只丢下这些东西……” 旁边一个士兵,抖抖嗦嗦地端上来一个竹筐,里面有一双麂皮军靴,码数很小,一看就是女子穿的,还有一件带血的外衣。 洛子清一看,紧闭上了眼睛。 雪娘早上走的时候,就是穿的这件外衣,这双靴子。 他噌地起身,“带我去!” 齐林爬起来,跟在后面追着说: “将军你的伤口,处理一下再走……” 洛子清置若罔闻,急急地往外冲,几个亲兵紧跟着出去。 第170章 藏身之所 齐林回身,拿了急救箱背上,找了匹马,跟着洛子清往关外冲去。 此时夜幕已落,一行人穿过草原,出了亚林关,很快就来到白日雪娘他们采药的草坡。 这里本是草甸子,冬日干枯,夏日雪山融化,草甸子上就会出现一条蜿蜒河流。 大概也就四五丈宽,最深处也不过男子齐腰深。 此处湿润,植被丰厚,沿河不但有药草,还有很多可以佐食的野菜。 不打仗的时候,一到春夏,沿河两岸都是牧民。 孩童们或挖野菜,或下河戏水,大人们则牧马放羊。 到了晚上,便沿着河边,点上篝火,载歌载舞。 雪娘曾经给洛子清描绘这河边的欢乐盛景,他无数次幻想过,要与雪娘一起来此,畅游嬉戏。 没想到第一次来,竟然是来寻找雪娘的尸体。 月色清冷,草原深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狼嚎叫。 洛子清领着亲兵,顺着河流,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明,也未见雪娘的踪影。 天亮之后,他又回身,从下游往上游走。 走着走着,他低下头,俯身跪到地上,扒开草丛。 “为什么这里有鲜血?雪娘肯定还在附近,你们快分头去找……” 他两眼猩红,对着身后的亲兵嘶吼道。 众人都不敢靠近,齐林一直跟在洛子清身后,此时上前说道: “将军,这是您的血,您伤口裂开了,从昨夜开始,一直在渗血,还是让我包扎一下,万一失血过多,昏迷过去,就没法找罗大夫了。” 闻听此言,洛子清才低头看了看自己,果然胸口血渍斑斑,衣襟下还在往下滴血。 他颓然坐倒在地,手搭在膝盖上,对齐林勾了勾手指。 齐林会意,放下急救箱,剪开他的衣襟,开始止血包扎。 “雪娘昨天没跟你们说什么吗?” 齐林想了想,摇头道: “说的都是平时那些话,让我们好好照顾自己,说这仗到了十月底,估计就停了,让我们赶一下波行商过来时,跟着车队回京城。” 其实雪娘还叮嘱了,让他提醒洛子清,往京城里上折子时,给他请个功。 还说洛将军答应了她的。 那次把齐林送到作战前线去,将军心里也有些愧疚,肯定会在折子里好好替齐林他们美言表功的。 这当口,洛将军心神俱散,齐林自然不会那么没眼力见。 雪娘此时,就在离刺史府不过几十丈远的罗家钱庄。 七月初,雪娘收到京城来信,太后果然病发。 高嬷嬷信写的比较含糊,只知道宫里在四处求医。 连翘写得详细,毕竟她也被召进宫里看诊。 “太后命吾等施刀,奈何连翘无能,握刀手抖如筛糠,太后怒斥。” 这是雪娘教她的应对法子。 早预料到她不在京中,太后便会找连翘去施刀。 连翘只要装作不曾做过此类施刀术,紧张害怕,便可逃过此劫。 雪娘预判,太后体内疖肿爆发,要不了两三个月,五脏六腑都会腐烂化脓,施刀有什么用? 她必须尽快遁逃,赶在宫里派人来北疆召她回京之前,假死消失。 曾广平还是不太赞成她瞒着洛子清。 “你只要瞒过京城,瞒过太后就行,为什么一定要瞒着将军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要与将军死生不见?” 曾广平百思不得其解。 雪娘只好解释说: “我是罪户之身,若被人发现只会连累将军,再说你看那次我跑到作战一线去,遇到危险,将军竟不惜性命相救,我若一直留在他身边,怕是对战事,对大局不利。” 自古以来,铁血将军为红颜折腰,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这句话,让曾广平闭嘴。 也许雪娘死遁是件好事,能让将军彻底断了念想。 雪娘早就想好了,她要去川南。 那里是洛子清和齐王势力都不曾企及的地盘。 带着江婶子和薇儿,开一家医馆。 买个小院子,种上满墙的金银花藤萝。 从此岁月静好,远离京城,远离仇恨与情爱。 虽然她只是弄死了太后,许家与李家的冤案还没翻,可作为一个女子,雪娘能做到的,只有这种程度。 以前还雄心勃勃,想要扳倒赵家,为许家翻案正名。 可是当她把薇儿抱在怀里时,那个小小的身体与她血脉相连,全心全意地依赖着她,雪娘便不想复仇了。 也理解了祖父,为什么不愿意自己背着家族荣光与仇恨活下去,只愿自己在侯府的庇佑,一世无忧。 到此为止,杀死太后,安顿好李家人。 以后她要给薇儿不一样的生活。 安定幸福,不再颠沛流离,担惊受怕。 雪娘既然去意已决,曾广平便细心妥帖地替她安排好了。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与其远遁,你不如就藏在罗氏钱庄的银库里。”他说。 雪娘一想,甚是有理。 钱庄离刺史府不过十数丈远,银库日常防得严严实实的,一般人不得靠近,藏在这里,几乎没有可能被人发现她踪迹。 等到太后薨逝,无人察觉雪娘用药问题,皇上也不曾降罪追拿,再择机南下。 雪娘当初运来的二十万两白银,早被行商们一哄而上全部兑完。 钱掌柜本打算按朝廷规定的最高额度收利水,被雪娘劝阻。 “这钱庄是将军的产业,不能太过暴利,将来万一有人存心坏事,会拿此做文章。” 朝廷规定最高十分利,雪娘与钱掌柜定下规矩,无论进出,最高收息不能超过六分利。 二十万白银净挣一万二千两,钱掌柜还觉得可惜。 本可以净挣两万两。 但是东家发话,他只能听从。 木广霖帮着兑完银票,又低价进了些本地的行货,上个月启程回京城。 他们带着皇家银票回京城,找辛如其兑成白银,秋天再运一批过来。 雪娘叮嘱了,依旧用粮草盖着白银,请少府寺护卫和洛府死士沿途护送。 如今云州城里运送粮草物资的各地行商们也都返程,钱庄里人迹廖至。 只有钱管事和两个伙计在铺子里点卯,后院则是曾广平安排的护卫。 雪娘待在这里,确实又舒服清净,又安全稳妥。 比她自己预想的,躲到牧民家里要好多了。 第171章 只能赴死 钱庄银库建在半地下,雪娘就住在银库的暗室里。 暗室有个小窗可以透气,还能看见一抹天空。 此时几颗稀星挂在夜幕之上,雪娘无法安眠,看着星星想前尘往事,想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 时至今日,她已经理解了洛子清当初的一意孤行,冷漠寡情。 也觉得可以原谅。 也意识到,自己还是爱着他,当初马蹄下惊魂一相逢的悸动,始终没有消失。 可雪娘就是无法说服自己,重新回到京城侯府,过深宅大院的生活。 十七岁的她,心怀仇恨又情窦初开,带着懵懂的爱恋,和迷蒙的希望,嫁给洛子清。 期望侯府能帮自己实现复仇愿望。 也幻想着自己真心相付,便能换得意中人的回眸。 如今她二十一岁,尝过自由与独立的滋味。 她能凭着一己之力,去报仇,去挣钱,去照顾亲人,在京城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雪娘不想回到深宅后院,过那种清规戒律,处处谨小慎微的日子。 更不愿自己和薇儿与徐氏洛子光扯上关系。 所以,即便她懂得了洛子清,也明了自己的情意,还是不愿意回去。 男人与自由,还是自由更可贵些。 哪怕知道洛子清就是林子哥哥,雪娘还是犹犹豫豫地,坚持死遁计划。 草原上,洛子清沿着河岸,从上游走到下游,从下游又走回上游。 没有雪娘的一丝一毫踪迹。 他又领着亲兵过河,往草原纵深各个方向,追踪匈奴人的足迹,一无所获。 曾广平头几日不敢去见洛将军,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问出实情。 把雪娘安顿好后,他借口修缮防御工事,领着一队人马出关,避开将军。 手下副将前来禀报,将军日日往关外草原,甚至戈壁沙漠里去寻罗大夫的踪迹。 这样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曾广平知道自己终究躲不过,这日终于回到亚林关。 洛将军在箭楼上伫立着,看着一望无际的北疆大地,一动不动。 “将军,逝者不能复生,您还是节哀!” 曾广平在他身后,等待许久,才叹一口气说。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雪娘要如此绝情,一定要死遁。 心里有一些轻微的恼火,但他又不得不帮雪娘遮掩着。 看将军这般模样,曾广平心里对雪娘埋怨更甚。 小女子就是没有大局观,为了那点情爱恩怨,非要这样闹腾。 就不看看现在北疆是什么局势? 匈奴人虽然暂时退了,随时有可能反攻。 将军这个模样,到时如何指挥作战? 洛子清突然怒喝一声: “什么叫逝者不能复生?她死了吗?你看见她尸首了吗?没看见,就不要胡说。” 洛子清固执地认为,也直觉地相信,雪娘没有死,肯定还在草原某个角落。 也许正在受罪,一想到这点,他就心如刀绞。 潜意识里也怀疑过,雪娘是不是骗他,故意逃走。 但这个念头一起,他就自己掐灭掉。 不可能,雪娘没有理由,要这样绝情地逃离自己。 再说头天晚上,她还与自己缠绵恩爱,如果要逃走,何必那样? “将军,您都找这么多天了,没有见到尸体,雪娘很可能已经被匈奴人俘虏,您又何必这么执着呢?” 曾广平沉痛地劝解道。 他只想阻止洛子清,不要再领着亲兵出关去到处游荡。 万一真遇上匈奴散兵,风险太大了。 洛子清一愣,回头盯着曾广平,好一会才出声: “我把云州五万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你,罗指挥使领着三万兵士,在青云交界处,若有紧急军情,可向他求助,另外成翔那也有五万大军,你们要互相配合,打支应战。” 洛子清突然有条不紊地吩咐曾广平。 曾广平觉出来不对劲,怎么将军像是在交代后事似的? “将军,广平作战经验不足,难以支撑大局!,还请将军收回成命!” 洛子清手下原也有两个副将,但他以前向来深沉高冷,与副将没有什么感情交流。 倒是到北疆后,因为关心雪娘以前在北疆的经历,与曾广平倒是有过很多次畅谈深交,彼此建立起一种深沉的信任与情谊。 “你更熟悉北疆地形,与五部十族人的秉性,我会交代马杨二位副将,与你配合,不必担心。交给你,自然是因为我看好你,相信你的能力。”洛子清不容置疑。 “可是将军你……”曾广平不知道洛将军要干嘛。 难道因为雪娘不在了,他要解甲归田? “你说得对,雪娘肯定是被匈奴人带回去了,我要去匈奴人军营里找她。” 洛子清扔下这句话,转身蹬蹬蹬地下了箭楼。 什么?曾广平大惊失色。 洛将军要深入匈奴人腹地,找罗雪娘? 这简直就是无事生非吗! “将军万万不可,你这一去,不就是把大魏军的首领送到匈奴人手里吗?等同于不战而降啊将军!” 洛子清停下脚步,转身瞪着曾广平: “我不是把兵权交给你了吗?我卸了兵权,就不是将军,一介布衣,混进匈奴人军营,谁知道我是神鹰将军?” 他歇了口气,又道: “你生于北疆,长于北疆,难道不知道,匈奴人罔顾伦理,兄弟可共妻,儿子可以像继承牛羊一样,继承父亲的妾室?” 他一直想着雪娘死在草原上,到处寻找她的尸骸。 曾广平的话提醒了他。 雪娘那般玉软花柔的模样,匈奴人怎舍得杀她? 肯定是掳回去,献给匈奴王了啊。 他一定要去,无论如何,也要把雪娘救出来。 想到她现在不知道被如何糟蹋,洛子清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匈奴王的帐篷里。 “可是将军,你怎么能以身犯险呢?你去了,就能救出雪娘?不过是白白牺牲啊!” 洛子清却悲伤地摇摇头。 “你不知道,我欠雪娘甚多,我跟她保证了的,到了北疆,会好好护着她,以前在京城,我想护着她,反而伤了她。到了云州,我想护着她,怎么就会让她被匈奴人给掳走了呢?” 洛子清怎么都想不明白,雪娘在京城好好的,怎么到了北疆,反而就出事了呢? 第172章 死去活来 想到雪娘轻描淡写的那句:“肖元起可比你好用多了。” 洛子清心里就说不出来的无力感,觉得自己太无能,简直不配活在人世间。 如果不去闯匈奴人军营,想办法把雪娘救回来,回到京城他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肖元起。 “如果我不能救她回来,那就跟她一起死在匈奴人手里。” 他平静地说。 洛子清不曾想过殉情,但如今不由得他不去赴死。 曾广平急得不行,拦着他说: “将军再慎重考虑,要不过了今夜再说?总要做些万全准备才好啊!” 洛子清诧异地看着他说: “要做什么准备?给匈奴王下国书,说我要去拜访他?还是点几万人,跟着我去?” 他打算乔装改扮,混到匈奴人队伍里,打探出雪娘关押的地点,再做打算。 “越快越好,你跟我回兵营,交接了兵符,我马上就走了。” 洛子清头也不回,飞身上马,往兵营去。 曾广平无奈,只好跟在他后面。 到了兵营主帅帷帐,洛子清将兵符取出来,曾广平实在忍不住了,单膝跪地道: “将军恕罪,雪娘她并不在匈奴人手里。” 洛子清一愣,轻轻将兵符放下,很久没说话,只死死盯着曾广平。 他潜意识里那种如芒在背的直觉,竟是真的。 雪娘果然是蓄意为之,骗了他,又一次遁逃。 “她在哪里?”曾广平低着头,很久才听到将军问。 “就在罗氏钱庄里。” 曾广平心下忐忑,他终于还是没有帮雪娘守住秘密。 大概因为他心底深处,向着将军,不赞同雪娘非要死遁的决定。 不至于啊,没必要啊!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要这样死遁? 将军是多好的人啊,英雄盖世,为人正直,对雪娘又深情不渝。 当年将军冬日里掘地三尺找雪娘,曾广平是知道的。 只是那时他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雪娘来信里也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透露她在京城的消息。 那时他还以为雪娘得罪了洛将军,洛将军那般找人,是要千刀万剐呢! 后来去雪山采雪莲,千里奔赴入京,冒着被皇上责罚的风险,只为了陪雪娘过花灯节。 更别提这次舍命相救。 雪娘究竟是为什么?以前她不是这样狭隘记仇的人啊? 曾广平当然知道,将军肯定是做过什么对不起雪娘的事情。 但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委实不能赞同雪娘今日的行径。 更不能眼看着将军去匈奴人那儿送死。 心一横,便把雪娘行踪说了出来。 将军没说话,他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 洛子清却轻轻笑了起来,罗氏钱庄,离都督府不过一射之地。 这些时日,他日日领着几百亲兵呼啸而出,呼啸而归,在草原戈壁深处日夜寻找她的踪迹。 她应该听得到马蹄奔跑大地震动的声音? 每一次来回,可有愧疚?还是嘲笑他蠢? 他起身,大步往外走去。“那就去看看她。” 雪娘在暗室里待了有近十天,银库这个小院里人迹罕至,她渐渐放松了警惕。 时不时地到小院里溜达溜达,晒晒太阳。 洛将军迈着大步走进钱庄时,钱掌柜和两个伙计惊呆了。 他们当然认识将军,只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闯进来。 曾广平是趁着夜间偷偷将雪娘藏到银库里。 钥匙就在雪娘和曾广平手里。 钱掌柜根本不知道,罗大当家的如今就栖身于银库。 曾广平急得脑门冒汗,跟上来凑在将军耳边低声求道: “将军莫要声张,雪娘的行迹不可泄露。” 洛子清不明所以,但还是忍着心中万千情绪,微微点头。 只威严地立在钱庄柜前,等着曾广平解释。 “钱掌柜,洛将军今日才知,这钱庄竟是他名下的产业,所以前来视察核验一番,你等不可声张,今日先把门关了,你们也回去休息。” 钱掌柜虽觉异样,但民不与官斗。 别说将军,就这位曾参将也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 钱掌柜诺诺应是,对两个伙计招招手,把钱庄门关了,三人匆匆离去。 银库小院里一片寂静,雪娘能清晰地听见前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等曾广平拿出钥匙时,她已经听出来了,来的是洛子清。 她一瞬间慌了神,几步跑下台阶想要躲进暗室去。 门被打开,洛子清伫立在门框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正侧着身,站在银库台阶上的雪娘。 似乎觉得不真实,他抬手捂住眼睛,又拿开。 的确是雪娘,他以为死了的,被匈奴人掳去折磨的雪娘,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洛子清不知道该狂喜还是该狂怒,脸色几番变幻,几近扭曲。 曾广平在旁边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 雪娘对他轻轻抬了抬下巴道:“没事,广平哥,你先出去。” 曾广平退出去,把银库门掩上,洛子清才沙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骗我,让我以为自己终于被原谅,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让我幸福得好像飞到天上,第二天却把我按到地狱里。 洛子清那夜好似长了翅膀一般,第二日扑腾着,还没飞上天便落入冰窟,整个人被冻僵,像死了一样,虽然活着,却没了热乎气。 如今站在这里,看着雪娘,他死去活来,却又被扔进了油锅煎熬。 “我杀了太后。”雪娘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你,杀了太后?” 洛子清一字一字地重复,不明白雪娘的意思。 雪娘点头,从台阶上缓缓走上来。 “要不了几日,京城应该就会有急函传召,让我进京去给太后看病。” 她慢慢解释道: “太后的病已经药石无救,因为我从去年开始,就给她的药里下了毒,一种无人能发觉的毒,只有在太后身上才会有效的毒。” 洛子清努力理解雪娘的话。 “这种毒药发生作用后,太后体内会慢慢腐烂,五脏六腑流脓而死,我不确定会不会有太医能诊断出来,是我给太后用的药有问题,所以在太后之死尘埃落定之前,我必须藏起来。” 洛子清低头,想了一会,才慢慢说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是为了避开我,才假死,而是为了避开皇家的追捕与迫害?” 雪娘点点头。 洛子清许久没说话,突然笑了一声说: “雪娘,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傻,骗我特别好玩?” “如果你只是为了躲避太后与皇家的追捕,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在这件事情上,我不比曾广平更可靠吗?” “所以你还是在躲我,打算等太后去世的风声过了,便像三年前那般,销声匿迹,从此世上再也没有罗雪娘这个人,是吗?” 第173章 宁愿卑微 洛子清猛烈咳嗽起来,齐林曾说那一箭伤了肺脉,日后恐有咳疾。 果然被他说中,洛子清只觉喉头一股腥甜,却不愿把那口血吐出来,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他每咳一声,雪娘的心便痛跳一下。 她看着二爷,眼神哀痛,想走过去给他拍拍,脚步却似有千斤重,抬不起来。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差点就独自一人,闯到匈奴人的军营去了……我以为你在他们手里……” 洛子清好容易平息下来,心里本有千言万语想说,突然又觉得,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一刻,他开始怀疑自己。 洛子清一直深信不疑,雪娘深爱过自己,如今只是赌气,只是心有怨怼,才会对他那般冷若冰霜,拒之千里。 他万万没想到,雪娘宁愿死遁,也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几度开口,欲言又止,洛子清还是忍不住质问: “雪娘,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你知不知道,那夜我有多高兴,多感激你,给了我希望,你知不知道,那天早上你走了之后,我一直在院子里等你,满脑子想着战事了了,要怎样修青云城,修你我的府邸,我想给你建一座药庄,比京城的还要大,我甚至……甚至连咱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可是我的幸福,连一个白日都没有满,便被你按到冰窟里……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雪娘沉默不语。 她当然知道这种感觉。 当初洛子清不也是如此? 深情不渝地看着她,说要跟她一起,生个孩子,说要她陪着他。 让雪娘误以为,他爱上了自己,幸福到不能自已。 可是当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子,当徐氏逼她落胎,雪娘满怀希望地去找二爷,希望他能护着自己和孩子时,他说什么? 他说,要娶薛清澜,要让她做妾。 直到此刻,雪娘想到那一日,便浑身发冷。 就像洛子清说的,整个人被按到冰窟里一般,瞬间冰冻。 那一瞬间,她的心都被掏空了,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着自己与他说:我们和离。 洛子清现在承受的,又哪里比得上她那日痛苦的十分之一! 她可以谅解,但永远不会忘却。 而他如今,还在喃喃地问: “雪娘,我究竟做了什么,你这么恨我,要这样报复我?” 要怎么说,才能说明白?她不是恨,只是心寒,心冷。 雪娘不想说。因为薇儿是她一个人的,薇儿姓许,不想与洛家有任何关系。 当年事只作烟云,何必再提。 她就算受过再多痛苦,只要想到薇儿,心里便无限温柔与暖意。 雪娘不恨,只想悄悄地,带着薇儿离开。 她也不是故意报复洛子清。 死遁,是她早就做好的计划,一步一步都在她的掌握中,反复推演过许多遍。 唯有那一夜去洛子清房中,不在计划内。 她也不想去的,何必节外生枝。 只是那夜辗转反侧,就觉得自己必须去,如果不去,以后会后悔一辈子。 会永远觉得欠着洛子清,也欠着林子哥哥,一辈子心里不安。 “我不是故意的。”她低声说。 “那天夜里,我不是为了要伤害你,才去你屋里。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想的。” 大概就像当初他要娶薛清澜,以她为妾,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没有考虑她的感受,没有顾忌后果,只是凭着本能作出决定一样。 “你以命相救,我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报答与你。我早就打算好了,死遁逃离太后的追捕,日后与你自然是山高水长,不复相见,可我心里总觉得欠了你一条命,丢不下放不开,何况那夜你又与我相认,告诉我你是林子哥哥,我实在……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这种情意……” 洛子清笑了,“情意……呵” 山高水长,不复相见,他喃喃重复这八个字。 雪娘沉默了一会儿,又黯然说道: “我本没有想到,死遁之后还能被你找到的……没想让你发现,我在骗你……” 洛子清气极反笑,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把我按进冰窟后,没打算再把我捞出来,放油锅里炸一遍?” “你对我,可真算是,情深意重啊!” 他转身一掀衣摆,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两肘杵在膝盖上,躬身向前,冷冷地盯着雪娘。 他的模样,像一头俯身蹲立的狮子,仿佛下一刻便要暴起,将猎物拆解入腹。 雪娘只觉他气场威压,差点要转身逃入暗室中。 洛子清并没有暴起,只是冷声问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睡一回,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日后你我便两不相欠,是吗?” 雪娘看着他冷峻无情的面容,突然想起来,这个男人收起情意时,可以多么冷酷,傲慢。 “你以为我缺这个,缺女人?” 洛子清嘲讽地问。 雪娘当然知道,他不缺这个。 洛将军如果想要女人,能从这刺史府门口,一直排到亚林关外去。 雪娘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 “洛子清,你别这样,我真的,也挺难受的。” 洛子清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他如今懂了,雪娘的确是不爱他。 就算曾经爱过,如今也是真的不爱了。 他也懂了,为何当年和离后,雪娘转身便不辞而别。 当你深爱一个人,而对方显然不把你放在心里眼里时,你唯一能做的,便是逃。 逃得远远的,这样也许自己便不会那么卑微。 但是洛子清走到银库门口,又停下来。 站在那呆立片刻,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终于,他还是转身,大踏步走回来,一把抱起雪娘。 用披风盖着她,急冲冲地走出钱庄,将雪娘扔到马上。 他翻身上马,俯身对雪娘说: “既然要藏,便藏在刺史府里,那里才最安全。” 在深爱却不被爱的卑微,与罗雪娘随时可能消失不见的痛苦之间,洛子清最终还是选择了卑微。 第174章 不必挂念 洛子清用披风裹着雪娘,又指使曾广平将刺史府的下人清理干净。 他下了马,拦腰把雪娘扛在肩上,一路大步走进书房的院子。 将军书房本来就是军政重地,闲人免进,洛子清把雪娘关进去,丢下一句:“好好待着。” 关门出去,点了五十个亲兵,围住书房小院,严加防守。 “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违者军法处置。” 他吩咐亲兵首领道。 安排好防卫,又唤三石来。 “罗大夫这段时日藏在书房院子里,你负责她的日常起居饮食,不要走露一丝消息。” 三石有些吃惊,但他在二爷身边待了十几年,自然知道不该问的不问,只埋头做事。 三石看着已经快天黑,赶紧去厨房,安排膳食。 洛子清安排好一切后,回到书房内,也不与雪娘说话,也不掌灯。 独自坐在书桌后的檀木圈椅内,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雪娘抱着腿,坐在窗下的软榻上,洛子清不动,她也不动。 直到三石敲门,送了膳食来,掌上灯,两人默默无语地对坐,用过饭。 三石又殷勤地送了浴桶进来,一个人来回好几趟,提了热水把浴桶灌满。 洛子清抬抬手,示意雪娘去沐浴,雪娘有些犹豫。 洛子清哼一声,“放心,我现在对你没兴趣。” 雪娘沐浴过后,洛子清就着她用剩的水,冲了冲身子,浑身水淋淋地回到书房。 雪娘不知道他是什么打算,一直坐在软榻上不说话。 洛子清擦干身子穿好衣服,便过来一把捞起她,往书房卧榻隔间里去。 雪娘挣扎了几下,洛子清闷哼几声道: “睡都睡过了,现在还要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吗?” 雪娘急得要哭,却见洛子清拿了两根皮索来。 要将她的手脚与自己捆到一起。 雪娘觉得简直荒唐,实在无奈,低声求他: “洛子清,我不会跑了,你不用这样。” 洛子清根本不理她,只低着头,将雪娘的一只脚与自己绑到一起。 绑完脚,又来绑手。 绑好了,将雪娘一团,窝在怀里。 “睡觉。”他冷声说。 这些时日,他没睡过一个好觉,整夜整夜不眠。 如今把雪娘抱在怀里,他什么都不想,几乎瞬间入眠。 雪娘在刺史府的书房里,足不出户,洛子清不让她出去,她自己也没打算出去。 若被不相干的兵士看见了,反而麻烦。 洛子清每天一大早去军营和亚林关,处理军务。 他如今伤势未愈,不能上战场,每天密切关注关外战事。 有些紧急军情,曾广平和两位副将也会派信兵加急传到后方,请洛将军定夺。 小院里只有三石每天进来几趟,照顾雪娘的饮食生活。 夜里,不管早晚,洛子清都会回府。 头几天晚上,他一直是那种状态,不说话,也不怎么看雪娘。 收拾好,睡觉的时候就把两人手脚捆一起。 捆好了,把雪娘窝在怀里睡,只是不与她说话,好像她只是个抱枕一般。 第三天晚上,洛子清低头要把两人绑到一起时,雪娘探身过去,试着去亲他。 洛子清一下僵住了,把雪娘推开,过了好一会才粗声道: “干什么?想把我睡迷糊了,再跑一次?” 他也不捆雪娘了,泄气地把皮索扔到地上。 翻身躺下,举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你知道我要的,不光是那个。” “雪娘,我想要你,真的原谅我,和我爱你一般,深爱我,与我一起,日夜相守,长长久久。” 他等了许久,盼着雪娘靠近来,像刚才那般,靠近来亲亲他。 或者不亲他,哪怕就拉拉他的手指头也好。 可是雪娘一动不动,对他的衷情告白无动于衷。 这夜之后,洛子清不再绑着她了。 甚至不再跟她一起进卧榻睡觉。 抱了床被褥,自己去外间软榻上睡。 他终于从那种极端迷茫又冲突的情绪走出来,意识到,就算绑着雪娘也没用。 雪娘宁愿死遁,也不肯留在自己身边。 无论他多么痛苦,悲伤,愤怒,都没有用。 世上最难改变的是人心。 洛子清决定放手,让雪娘走。 一旦想明白,他立刻就搬到软榻上过夜,再也不靠近雪娘。 怕习惯了拥她在怀里,日后没有她,不知道要多长时日,才能忘记。 雪娘向来随遇而安,在洛子清书房里藏着,白日里倒比在银库有趣的多。 这里有不少典籍与兵书,雪娘没事就慢慢翻看。 第十日晚上,洛子清终于与雪娘说话。 “我明天要出征,匈奴人集结了十万人马,卷土重来。这次亚林关怕是要死战一场了。” 洛子清并不担心亚林关失守,只是必将经历一场生死殊斗。 “你在这院里好好待着,京城几天前就来信了,让快马把你送回去,与太后施救,我已经按照你编造的故事,往京城回信,现在他们眼里,罗雪娘已经殒命在北疆战场上了。” 洛子清突然莫名所以地笑了笑。 “齐林挺伤心的,一直在自责,昨天跑到我这里来,自请上战场,杀匈奴人,为你报仇,被我给训了一顿。” “你说你那么护着他,自己性命都不要,也得去战场把他找回来,我若再让他去送死,怎么对得起你在天之灵哦!” 说完,也不搭理雪娘,自顾自地去软榻上睡了。 洛子清出亚林关迎战,雪娘在云州城这间小小的院落里,无所事事,度日如年。 三石也难有消息,只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来宽慰雪娘: “云州城里一切如常,您别担心。” “今天是秋灶节,城里可热闹了,小的给罗大夫带了些锅盔,火烧,都是街上摊子刚出炉的,您尝尝。” “听说亚林关打胜仗了,城里都在庆祝呢……” …… 雪娘问了几次,有没有洛将军的消息。 他身上有五六处伤,尚未痊愈。 这次匈奴来犯,来势汹汹,他免不了要亲自迎战。 再次受伤,怕是难免。 雪娘不可能不担心。 可洛子清吩咐了三石,什么都可以说,就是不能提他的情况。 山高水长,不复相见。 那就当彼此不认识。再也不必挂念。 雪娘多问了几次,三石便讪讪地说: “罗大夫,将军说了,不许把他的事情与您说,让您好好在这院里待着,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这么一说,雪娘反而更加焦虑。 第175章 终于放手 京城,皇宫。 太后从六月中旬,疖肿复发,熬到九月初,人已经处于弥留状态。 整个身体浮肿起来,散发着恶臭,连眼眶,鼻孔和耳道都开始流脓。 七月底,派人千里急行军到北疆寻找罗大夫,很不幸,传来的消息是,罗大夫命丧亚林关外。 太后痛嚎,“天亡我也!” 去年罗大夫给她施刀的那处疖肿顽疾,今年果真没有再犯。 若是罗大夫在世,说不定还自己还有救,如今找了几个女医,都没有施刀经验。 最后太后没有办法,让齐太医给自己剜肉,齐太医却说: “此时再施刀剜肉,恐怕也已经无济于事,太后这几处疖肿齐发,已经疖毒入五脏六腑,怕是毒素已经沿着经络,走遍全身,太后又何苦受那剜肉之痛?就算治得了表体,如何治得了内脏与经络上的疖毒?” 齐太医其实早已暗中有所怀疑,太后体内疖毒游走全身,恐怕与罗大夫所用药物有关。 当初那药物滋补效果太过明显,疖肿之毒本就忌讳滋补过度,只是看太后白发返黑,喜不自胜,他自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罗大夫医术不浅,自然有分寸。 如今他更不敢说。 一是罗大夫乃他举荐入宫,二是他也不能确定,是否真的与雪娘所用药物有关。 用药犯冲之事,与下毒还不一样,即便查也查不出真相。 至多不过是召集太医院所有御医,对太后所服用药物,与太后体内症状进行比对,做药性与病理分析判断。 这么一来,就是各执一词,众口难辩了。 许多冤案假案错案,就是这样炮制出来的。 齐太医当然保持缄默,只一再说: “太后几十年顽疾,疖毒早就深入五脏六腑和经络血脉,如今即便罗大夫回来,恐怕也难以施刀,只能如老夫这般,开方煎药,缓解太后疼痛。” 太后不语,许久后挥手斥退齐太医,召见赵阁老。 “永淑那个没用的,枉费一副好相貌,与她母妃当年一个模子刻出来,咋就拿不下洛子清那榆木疙瘩呢? ”太后喃喃自语道。 她与赵阁老谋划多年,当初想让永淑下嫁洛子清,总被侯爷五两拨千斤,打哈哈给推掉。 侯爷太过于刚直,连皇上都忌惮几分。想笼络他,拿住兵权,几乎没有可能。 还没等太后与赵启坤下手,侯爷便死了。 太后与赵阁老高兴了两年,以为洛子清那毛头小伙子,好摆布。 本想着洛子清与那孤女和离,又坏了他与薛清澜的婚事,能促成永淑与他的亲事,赵洛两家,终成百年好合。 没想到永淑这么没用,堂堂公主,想爬个将军的床,都爬不上去。 白瞎了给她准备那么多好药。 “听说永淑连刺史府的门,都进不去?”太后问赵阁老。 赵阁老点头,他也很无语。 血气方刚的年轻将军,遇到永淑那样妩媚妖娆的女子,还是个高贵的公主,咋就不动心呢? 只能怪永淑被娇养的太残暴,太跋扈,男子多半喜欢柔弱的,洛子清怕也不例外。 要是永淑有纤羽当年半分柔弱,早就把洛子清给拿下了,哪有薛家那嫡女什么事? “据说永淑在北疆失踪了,骑马去草原上瞎跑,再也没回来。” 这还是四月份的事情,消息传到京城,已经五月份了。 皇上没在意,贵妃和齐王倒是派了人去找,无功而返。 “她就是任性,自作孽不可活。”太后哀叹一声道。 “那洛子清,实在笼络不过来,就做掉。” 太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赵家虽掌握了户部与吏部,其他各部也安插了内应。 但只要没有兵权,就很难起事。 在战场上干掉一个将军,机会可太多了。 赵阁老点头,二十年前,曾经做过的事情,如今也不忌惮再来一回。 只是很可惜,如今粮草军需物资不通过户部调配,没法在这上面做文章。 他在洛家军又一直没能安插进人手,努力了十几年也白费功夫。 洛家军就好像铜墙铁壁一般,泼水不进。 赵启坤如今焦头烂额,他把持吏部户部多年,江南本是赵家起势之地,三府二十县市,上下官吏都是他的人。 地方豪绅流氓恶霸,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这一两年,频频出事,今日某知府喝醉酒,掉湖里淹死了。 明日某参将小妾争宠,给主母下毒,被参将误食毒死了。 还有骑马,马失前蹄,摔成失语失智的。 连着损了十几二十个人。 吏部侍郎按道理也是他的人,可是安插进去的新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洛子清这边,也的确该动手了,既然笼络不了,那就咔嚓。 只是太后病重,这许多事,赵启坤便不与她多言。 太后细细密密地交代了许多后事,赵阁老领命出宫。 九月中旬,洛子清终于回了趟刺史府。 亚林关的战事已结束,他也如雪娘担心的那般,又受了伤,在军营养了十天。 这次回来,只因京城有重大消息传来。 太后薨了。 “说是不堪疼痛折磨,服毒而亡。”洛子清声音毫无感情地说。 雪娘能够想象,体内慢慢腐烂那种疼痛,常人难以想象。 真是便宜那老虔婆了!也不怕来世不得往生,竟然服毒自尽。 照雪娘的估算,起码还得拖上两三个月,到明年春天才会断气。 “太后薨了,举国服丧,京城里也并没有传来消息要缉拿你,想来你不用再躲着藏着了。” 洛子清的语气平淡无波。 雪娘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犹豫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不再把我关在这里了?” 洛子清点头。 “我想明白了,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回到我身边,那就依咱们之前说好的,做朋友,你想走便走罢,天涯海角,都好。” 他停下,猛烈咳嗽了几声,才继续道: “只是,你不管走到哪,都给我来个信,报个平安,让我知道你在哪,好不好?这个要求不过分?” 雪娘有些难过,心揪成一团。 她扭过脸,不想让洛子清看见自己伤心。 好一会才低声说:“好。我答应你。” 沉默了一会儿,雪娘又说:“洛子清,谢谢你。” 洛子清没说话,站了一会儿,默默地转身走了。 第176章 永淑得救 雪娘走进书房内室,想要收拾东西。 却发现没什么好收拾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洛子清临时给她置办的。 她心下茫然,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往哪里去。 曾广平带着洛子清冲进银库时,雪娘心里其实有一种说不出的释然感。 甚至有一点点窃喜。 死遁是她早就做好的计划,但真到实施的时候,她心里并非没有半点犹豫。 她舍不得。 舍不得京城里的所有人,所有事。 肖元起,高嬷嬷,柳夫人,还有舅舅一家子。 也舍不得女医署,齐林连翘。 还有罗氏商行,将来会成为大魏朝的商贾巨头吗? 四姨和霜洁表姐说,要开一个绣坊,将当年锦绣坊的技艺重新发扬光大。 到了京城,她们终于不用忌惮江南那些官绅了。 也不知道四姨的绣坊有没有开业,经营得如何。 还有洛子清……他竟然就是林子哥哥…… 雪娘丢不下的人与事,太多太多了。 她茫茫然走出小院,外面值守的亲卫都已不见。 三石急匆匆地赶过来,问道: “罗大夫想去哪?洛将军吩咐了,让小的送您,想去哪儿都可以。” “送我去军医所,或者伤兵营。对了齐林在哪里?” 三石挠挠头,他还真不知道。 雪娘先去了军医所,见到她突然出现,大家并没有惊讶,七嘴八舌地围上来,表示关心。 洛子清早就准备好一番托词,前些日子接到太后薨逝的消息,便令人在军营里传扬开来。 说是罗大夫当初受伤,失血过多,晕倒在河里,被冲到下游。 一家牧民救了她,在人家里养伤呢。 如今伤好了,也就回来了。 齐林听说雪娘回来了,跌跌撞撞地冲过来。 拽着她衣袖,上下左右前后打量了几圈。 才长呼一口气说: “还好你没事,连翘都急死了,千里加急,发了好几封信来,问到底怎么回事,我总算能给她个交代了。” 雪娘心中愧疚,假死这事,除了高嬷嬷和曾广平,其他人都不知道实情。 舅舅一家,柳夫人和连翘,吉祥如意她们还不知道多伤心。 所以假死不成,应该算是好事。 雪娘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伤兵营,继续与齐林他们一起,救治伤患者。 她思虑了好几天,没拿定主意,是按原计划去川南,开小医馆,过岁月静好的小日子。 还是回京城,继续在那名利场,富贵圈里周旋。 最重要的是薇儿,若被洛子清发现,他绝不会像现在这般风轻云淡。 要么就是她委曲求全,带着孩子一起回侯府。 要么就是洛家把孩子抢回去。 雪娘不敢想。她答应了不管走到哪里,都要给洛子清报平安。 这样看,去川南似乎没有意义。 八月那场大战,匈奴王大败之后,又转道去攻打青州。 陈强和罗立军领兵去增援青州,只有曾广平领着一万人马,守着亚林关。 洛子清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雪娘,既怕她离开,又不想去求她留下。 心知求她也没用。 雪娘,太有主意了。 洛子清六神无主,领着三万洛家军,也去了青州作战。 云州城里一时竟一派安居乐业的和平景象。 这日雪娘路过军营,听到几个下等兵士嬉笑着经过。 “喂,我说你有没有去试试那公主的滋味啊哈哈……” 矮个子的挤眉弄眼地问。 “嗨,看着倒是细皮嫩肉的,就是性子太刚烈,把我挠的不行,滋味嘛,自然是不错的哈哈哈!”瘦高个嘚瑟地说。 …… 几人各种荤话,毫不忌讳,聊得正热闹。 看见罗大夫皱着眉走过来,赶紧收起那副混不吝的模样,神情严肃起来,身子也站直了些。 “你们说什么公主?” 雪娘离开京城时,肖元起曾托请她,到了云州,见到肖琦安,多照顾一二。 “她毕竟是我妹妹,虽然性情残暴,手上沾了好些条人命,我却也不能不管。” 肖元起知道永淑是个惹祸精,万一有什么事,雪娘能看顾一分是一分。 可惜雪娘还没到云州,肖琦安就失踪了。 说是去草原上骑马,就再也没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部落人给掳了去。 雪娘到了云州,倒是抽空去打听了一番,没有线索就放下了。 如今这几个下等士兵这般猥琐地提到公主二字,不由得雪娘不狐疑。 几个兵士结结巴巴地,总算说明白。 原来前些时日青州那边送了一批营妓过来。 说是那边战事激烈,这些女子留在那边也帮不上忙,反而扰乱军心,且搞不好就有性命之忧。 青州那边的将官干脆把她们送到云州来暂时安置。 雪娘一直知道军营里有营妓,只是不曾接触过。 “这批女子里,有个疯婆子,一直念念叨叨,说她是什么公主……” 雪娘一听这话,心想坏了! 肖琦安怎么流落到军妓营里了! 她点了一个模样老实周正,刚才没怎么开口说荤话的兵士,冷声道: “你带我去,找那位公主。” 军妓营离伤兵营并不远,几个女子正在帐篷外漂洗衣服。 兵士远远地就喊:“喂,你们这儿的公主呢?” 几个女子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 其中一个模样俏丽的,歪歪头,下巴往帐篷里一扬, “里面躺着呢!整日躺尸一般,衣服也不换洗,都快臭了!” 雪娘一掀帐篷进去,只见一个女子,蓬头垢面地在地铺上躺着。 衣衫虽看着是绫罗绸缎,但已经破烂不堪,满是污秽。 女子见有人进来,就发狂地叫: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杀了你们,我是公主,公主,我叫父皇杀了你们所有人!” 雪娘示意那兵士过去,制住那女子。 伸手撩开她脸上覆盖的乱发一看,果然是肖琦安。 “肖琦安,认识我吗?”雪娘半是嫌恶半是同情地问。 永淑曾经几次想要她的命,若不是赵贵妃曾经托付,加上肖元起叮嘱,雪娘真不想管她。 肖琦安眼神涣散,疯狂而狠绝地盯着雪娘,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罗雪娘,啊啊啊,你是罗雪娘……” 她放声嚎哭起来。 “罗雪娘,你快救我出去,你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 她嚎哭个不停,旁边制住她的兵士已经听出不对劲了。 这女子该不会真是公主? 第177章 功不可没 那兵士差点就松手,往外逃了,罗大夫凌厉眼神瞪他一眼说: “还不赶紧地,把人给我背上,送到伤兵营去。” 雪娘想想这事,不宜声张,一是于肖琦安声名有碍。 二则,若闹将起来,那些沾过她身子的士兵怕是都要丢了性命。 人送进伤兵营,雪娘追出来,叮嘱那兵士一句道: “与那几个说一声,千万别提见过碰过这女子的事,谁问都只说不知道。” 兵士倒也知道好歹,连连点头,只恨不能跪下磕头,嘴里忙说: “多谢罗大夫不杀之恩。” 说完简直连滚带爬地逃离这祸害之地。 雪娘给肖琦安灌了一碗安神汤,她才停止嚎哭咆哮,沉沉睡去。 雪娘又找了个大婶,给肖琦安擦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 她也懒得问,究竟肖琦安是怎么落到如此田地。 想了想,肖琦安在云州城不是有个府邸,还有几十号奴仆? 便派了个兵士,去肖府通知那些奴仆,赶紧来接人。 肖琦安睡了一觉,醒来后,拉着雪娘的手说: “是成翔,成翔那个狗贼,我一定要杀了他!” 原来那日肖琦安被成翔带走,关在青州刺史府里,肆意玩弄了两个月。 肖琦安性子太刚烈,闹出不少事端。 成翔一开始喜欢她妩媚泼辣,后来腻了,闹得实在不像话,就扔到军妓营。 这次不知为何,青州军妓全部被送到云州城里,肖琦安倒是阴差阳错得救。 她本就有些疯疯癫癫的,这遭了三四个月的罪,更是癫狂骇人。 紧紧拽着雪娘的手,反复念叨,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拽得雪娘手生疼,好在军营离云州城不远,肖府的奴仆们没过几个时辰就赶过来。 总算把这个祸害送走。 雪娘也没太在意。 几日后,洛子清率领洛家军回到青州。 他直觉不对劲,匈奴王最急切拿下的是云州城。 将所有兵力集中到青州,怕是有诈。 洛子清被雪娘伤透了心,心神有些不宁,才会一时糊涂,亲自率领大军去青州支援成翔。 一想明白这点,他在青云两州交界,打了匈奴王一个伏击战后,便折道返回云州。 把匈奴王气得吐血,本以为调虎离山之计成功,谁想到洛子清如此狡诈! 洛子清忐忑不安地回到刺史府,心里只想着,雪娘怕是已经离府远去。 三石过来,脸露喜色地禀报: “二爷,二奶奶她没有走,一直在伤兵营帮忙呢。” 洛子清嗯了一声,清冷面容露出一丝欢喜,却也没说什么。 三石正纳闷呢,二爷腾地起身,出门上马,往伤兵营去了。 洛子清其实一直惦记着雪娘,他生怕自己回到云州,人去楼空。 三石一句话,让他心头石头落了地。 曾广平说,雪娘是因为自己罪户身份,不想拖累他,才坚持要死遁。 洛子清不全信,雪娘肯定有别的原因。 可他苦思冥想,也想不明白,为何小雪团子恨他到那种地步,必定要死生不复相见。 不管怎样,洛子清意识到,现在不是向雪娘表露心迹的时机。 若逼得太紧,她说不定哪天就消失了。 他受不了那种结果,哪怕想象一下,都觉得胸闷,无法呼吸。 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离雪娘远点,只要她能待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就好。 雪娘正在伤兵营巡查,给一个伤了胳膊截肢的伤兵换药。 见洛子清过来,她恍了恍神,站起身。 把手里的纱布和药交给齐林,雪娘朝着他走了几步。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洛子清转身,雪娘跟着他走到帐篷外。 “这些时日,你还好?”洛子清先开口。 “嗯,挺好的。”雪娘点点头。 “你,不走了?”洛子清犹豫着,还是问出口。 雪娘有些迷茫,她确实舍不得走。 良久,叹一口气,也罢,回了京城,继续把薇儿藏着。 “不走了,这里需要我,京城还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情,都丢不下。” 洛子清在她身后两步,忍不住咧开嘴,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一般。 不经意间,雪娘一回头,他赶紧闭上嘴。 “青州那边战事如何了?”雪娘更关心战事局势。 如今已经九月,冬日到来之前,匈奴王必定还会发动进攻。 “成翔能应付得了,陈强和你义父也过去支援,我还是回来镇守亚林关。” 只要今年冬天亚林关不破,明年春天匈奴王攻势必不如今年,战局便无忧。 “说起来,这场战事,你功不可没。”洛子清由衷道。 一是雪娘提供的详细地形地貌资料,让洛子清得以在草原戈壁沙漠里自由进出,随意布阵。 若不熟悉地形,洛子清兵法再精妙,也不敢轻易出关追击匈奴。 二是雪娘托曾老伯与库卡联系,让库卡表面上顺应匈奴王,到出战时一定要拖在后面。 库卡一直很信任雪娘,果然听话地不肯打头阵。 三月份神鹰将军铁索阵一战,库卡对神鹰将军心服口服,暗自感叹,幸好听了雪娘的,没去抢头阵。 雪娘四月份到云州,曾在曾广平的陪同下,出关去见了库卡一面。 劝说他与大魏合作。 匈奴人虽然骁勇,但是数百年来,想要南下侵犯中原从来未曾成功过。 即便成功,以匈奴人残暴的本性,也绝对不会善待其余部族。 契人算是勇猛彪悍的,数百年来也没少被匈奴欺负。 库卡想想,雪娘说得有道理。 这北疆停战的十来年,大魏军民对契人都不错,契人或行商,或到青云两州做活,都不曾受过欺负。 甚至还有契人在青州或云州城内置宅安家过活的。 听了雪娘一番劝告,库卡暗中彻底投靠大魏。 给洛子清递了不少情报与消息,比如那次匈奴王派人烧粮仓,便是库卡给曾广平送的信。 不然,洛子清怎么可能几次出关,追击匈奴都能大胜而归? 所以说这场战事,雪娘功不可没,洛子清毫无夸张之意。 “只要北疆能胜,战事早日结束,百姓安宁就好。”雪娘笑着说。 洛子清点头。 “我……雪娘,你没走,我,我很高兴。”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洛子清是满腹的话,不敢说,不知如何说。 雪娘则是无话可说。 第178章 大战在即 “我……就过来看看你,你一切都好就好,那我先回去了,亚林关将士还等着开会呢。” 洛子清虽然不舍,还是与雪娘作别。 雪娘微微笑着,与他挥挥手。 洛子清上了马,雪娘又追上去,说一句: “你大概有所防备,不过我还是多嘴一句,匈奴人不会轻易放过亚林关的,冬日来临之前,怕是还有一战。” 洛子清点点头,他也想到了,所以才连夜率军回奔云州。 雪娘心中不安越来越强烈,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之感。 匈奴王南侵,最急迫拿下的是亚林关。 只要拿下亚林关,往中原便一马平川,坦途无阻。 已经进入九月,他还领大军去攻打青州,是何用意? 青州易攻难守,就算匈奴王拿下青州城,洛子清只要出兵,轻而易举就能把他赶回戈壁沙漠去。 先拿下亚林关,再往南行军,顺路拿下西南角的青州,才是正理。 至于青云两州交接的随前两州更不值一提。 匈奴王肯定在酝酿一次反攻,只是不知何时,以何种方式到来。 数日之后,齐林一脸忧虑地与雪娘说: “今日不知何故,军营里来了几波人,说是吃坏了肚子,腹泻不止。” 雪娘皱眉,此时已过酷夏,按理不应该如此。 一个两个还说得过去,一波一波地…… 不好,此事有蹊跷。 雪娘唤来军医所的信兵,让他们立刻去军营,亚林关,通知各位长官,别让下面人饮食喝水,恐怕有毒。 又问齐林:“之前让你们采的草药,有一种可以治食物中毒,腹泻呕吐的,可有?” 齐林连连点头,“有,有很多,都晒干处理好了。” 雪娘拍拍他肩膀: “甚好,赶紧煮水,军营里的士兵,一人喝一碗。另外派几个人送一车到亚林关去,那边的守关将士,怕是也中了招。” 齐林一听这意思,有人往云州军营和亚林关下毒? 雪娘点头。 齐林慌了,转身往外奔去,差点被自己脚绊了一跤。 几人带了一车草药来到云州军营,果然一进去便见地上东倒西歪,躺倒一大片,气味腥臭难闻。 严重的兵士已经上吐下泻,双腿虚软无力,两眼直翻白。 连几位参将也中了招,趴在营帐里有气无力。 雪娘心急如焚,还不知亚林关什么情况,洛子清是否中招。 匈奴王竟然能派细作潜入云州城,往军营里下毒,恐怕今日,最迟今夜就会发起总攻。 还好他们放过了伤兵营,不然连他们这些军医都逃不过一劫。 齐林他们忙着煮草药,给兵士们灌药。 雪娘放心不下,找了匹马,往亚林关疾驰而去。 果然如她所想,亚林关也被细作下毒。 好在几位将领与兵士的饮食是分开的,洛子清和曾广平,手下几个副将和亲兵都没事。 几人正觉蹊跷,今日好些个兵士频频腹泻,莫不是有疟疾? 这也不是犯疟疾的时节啊。 见雪娘奔马而来,洛子清迎上去。 雪娘跳下马便大声说: “这不是生病,是有人在饭食里下了药。匈奴王今夜怕是要攻城,得速速派人去青州求援。” 陈强和罗立军领着五万增援军去了青州,亚林关驻扎着一万军士。 云州军营里四万人,大部分被药倒,上吐下泻。 剩余能作战的不到几千人。 “我已经让人送了草药过来,骡车慢,估计还要一刻钟才能到,当今之计,先派人去青州求援,再调集未曾饮食过,身体无恙的兵士,集中起来守城。” 洛子清也早想到了,转身就唤来几个亲兵,拿了他的令牌,立刻前往青州。 “速去青州,找成翔将军支援,若他不肯出兵,不必理会,只管找陈将军和罗指挥使!令他们明日凌晨必须赶到亚林关,速去!” 洛子清本能地不信任成翔,此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戾之感,关键时刻也许会坏事。 雪娘已经去关塞内,检查士兵身体状况,她边走边对曾广平说: “传令下去,让所有士兵都将吃过的东西吐出来,吐得越干净越好!” 亚林关内的状况比云州军营里好一些,看来下毒的人也有早晚。 若是能将腹中食物吐出,中毒程度便会浅一些。 洛子清又遣人回云州军营,传令,未中毒的兵士,全部开拔到亚林关。 一番忙乱之后,清点人数,还好亚林关一万兵士,大部分都吃的干粮,未受影响。 云州军营伙头军半个时辰前送了解暑汤来,只有几百个兵士喝了。 雪娘煮了草药水,交代他们,有事无事,都喝一碗。 “你们无碍,喝了草药水,就去将军那报道,今夜恐怕有一场酣战,正是立功的好时候。” 兵士们见罗大夫一个女娘子,临危不乱,颇受鼓舞,喝了药汤,都士气昂扬地回关塞兵营去报道。 雪娘把救治要领交代下去,又奔马回了云州城。 人已经在马上,马蹄飞奔,雪娘才想起来,没跟洛子清说一声。 今夜匈奴来袭,一场恶战,说不定就是生死之别,阴阳两隔。 雪娘顾不上伤春悲秋,到了云州军营,抓着一位李姓将官便道: “赶紧地,清城,让城里的百姓老弱病残往南退出城外几十里去,年轻力壮的,留下守城。” 李将官还发愣,雪娘一狠心,加一句: “是洛将军的命令,我刚从亚林关回来,你敢不从,便是违抗军令!” 李将官这才一叠声地应是,召了人来,往城里来回奔马,敲锣打鼓地喊: “匈奴攻城,老弱病残者,出城往南,青壮年,留下守城!” 城里百姓将信将疑,过了半个时辰,慢慢地才有人赶着骡车,往城外去。 雪娘吩咐军士在门口守着,凡有年轻力壮的男子,便拦下。 若非要走也可,记下姓名住址,所有家产财物充公,日后不得再返回云州城。 “弃城者,城弃之!” 雪娘让数十军士站在南城门楼上齐声呼喊,声震如雷。 也有很多户人家,老弱病残也不肯走,誓与家园共存亡。 雪娘顾不上他们。 “不肯走就随他们,把年轻壮士都聚集起来,发藤甲与兵器,派往亚林关。” 她对李将官说。 云州军营里三万多兵士,大部分腹痛难忍,呕吐腹泻不止。 若匈奴人攻进城来,这些兵士连自保能力都没有,更别提拿起兵器作战。 不如把兵器发给平民,好歹能奋力一搏。 第179章 生死之战 最终云州城里聚集青壮年数千名,雪娘站在城中旗台之上,慷慨激昂,言辞犀利: “今日匈奴来犯,必破我城,夺我命,辱我亲族,践踏我辈之家园,尔等父母妻儿已退至城南数十里外,若守住云州,便护住了他们,若我辈束手就擒,他们便会是匈奴蛮夷南下路上的雪泥,尔等是愿赴死,还是与我一同,战它一场?死也要死得其所!” 雪娘早安排了兵士,在人群中呼应,此时便有微弱的呼声:“战它,战它!” 声音越来越大,如同雷潮一般,唤起人心头的热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呼声。 雪娘对李将官点头示意,李将官将军营里的藤甲长矛刀枪拿来,众人各领一份,装备完毕后,跟着李将官往亚林关去。 雪娘长舒一口气,又打马去伤兵营。 经过军妓营时,看见当初那几个娘子依靠在帐篷门口,神色冷淡地看着雪娘经过。 雪娘心内一动,这军妓营竟也无事? 雪娘顾不上那么多,她赶到伤兵营,令可作战者留下,伤重能行走的出城南撤。 至于伤重不能行者,自行找地方隐蔽,若有人愿意携带,便跟着南撤。 此时已过酉时,北边天空已经一片尘沙,亚林关想必已经开始一场酣战。 匈奴王的确如洛子清预估那般,从云州撤退,转头举大军攻打青州不过是障眼法,想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哪想到洛子清只跑到青云交界处,打了一场伏击战,损了匈奴几千兵士,便折头返回亚林关。 匈奴王这连环计是预定好了,与城内细作说好了今日下毒,他酉时攻城。 无论亚林关内什么状况,匈奴王今日都必须攻进亚林关。 黑压压地足有十万匈奴兵士,终于逼到亚林关下。 向着他们步步紧逼,一丈,再进一丈。 洛子清站在城头,面无表情,到了射程之内,手高高举起,放下。 万箭齐发,匈奴兵士如蝗虫一般,倒下一批,又一批冲上来。 终究是人数悬殊过大,不过一刻钟,便被匈奴兵迫到城下。 城头守军投石器,滚木,火油齐上,匈奴人的云梯被烧了一架又一架,城墙根下尸体成堆。 大魏守城军也死伤不少。 洛子清在箭楼之上,用望筒看着远处,乌鸦鸦的匈奴兵,心中只觉一阵苍茫,常年打鹰,被鹰嘬了眼! 匈奴王这连环计,并不高明,是他轻敌了! 以为匈奴蛮夷,只懂硬攻,这作战之诡道,他们学的倒是挺快! 洛子清隐隐自责,自己还是为美人折了腰,若不是为雪娘分心,怕也不至于轻视了匈奴王。 曾广平几步并做一步,爬上箭楼来禀报:“将军,一切都布置完毕。” 洛子清点头,沉声下令道:“弃关,撤军!” 曾广平一挺身,拱手道:“是!” 转身便对箭楼下的信兵传令:“撤军,回云州城!” 此时亚林关所有火油,巨石,羽箭全部耗尽,兵士死伤颇多。 闻听将军下令弃关撤军,众兵士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但还是拖得拖,背得背,带着身边的伤兵下了城楼,往云州城疾奔而去。 洛子清和曾广平领着几百亲兵最后撤离。 兵士们往城楼上下倒满桐油,洛子清将火把扔过去。 眼看着亚林关塞烧成一堵几丈宽的火墙,才拍马领着众人往云州城方向去。 途中每隔数里便留下数十名亲兵,如此一共设了五道防线,众人才撤离到云州城楼。 云州城外五道防线,每一道都是几米宽的桐油火墙,曾广平领着兵士在桐油底下埋了铁球。 火烧起来,热度达到一定高度,铁球就会爆开,里面的铁水会变身铁弹,四散激射,一旦击中,或重伤或毙命。 第180章 求你活着 这铁球蛋是那位爱好武器研究的常将军开发出来的新型作战工具,某次看铁花艺人打铁花得到的启示。 可惜造价昂贵,洛子清此次也只得到百余枚。 之前没舍得用,这次全部埋上了。 加上亚林关那道数丈深的火墙,一共六道,应该能拖延不少时辰。 只要拖到青州援军抵达,亚林关与云州城便无事。 洛子清快到云州城时,正好遇上李将官领着城中青年壮士们出城往亚林关去。 见到将军,李将官飞身下马,扑腾跪地,禀告道: “将军,得罗大夫传将军令,已将云州城中老弱病残沿官道南退,并征集青年壮丁六千余人,正要往亚林关支援,请将军示下!” 洛子清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 看了看李将官身后乌鸦鸦的一群人,豪气顿生,大吼一声: “好!众壮士随吾来,杀尽匈奴,护我云州!” 众人齐声呼喊:杀尽匈奴,护我云州! 洛子清领着众人入了云州城,令曾广平紧闭城门,又垂下吊篮,等着援救城外点火的亲兵。 这五十个亲兵都是洛子清从京城带来的,十岁起就跟着他一起摸爬滚打,是他两千亲卫军里的好手,少了一个,都像挖他的肉一般疼! 今日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一半。 洛子清估算五道火墙至少能挡一个时辰,他交代好曾广平后,问清楚雪娘的去处,便打马去伤兵营。 雪娘正在清点可以一战的轻伤士兵,见洛子清飞马而至,不由自主迎上去。 洛子清跳下马,便扑上来不管不顾地抱住雪娘,要把她往马上送。 “干什么?放我下来,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雪娘挣扎道。 “不行,我送你去刺史府,府内有个地下密室,里面有足够数日的水米,你藏在下面,最多两日,青州援军到了,云州必能安然无恙,到时你再出来。” 洛子清急急地说。 雪娘摇头,脸色决然。 “洛子清!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更不是你的附属品,你不要有了危险,就把我当个珍贵物品一般,藏到箱子里去……” 见洛子清一脸愕然,她深吸一口气,柔声说道: “云州危难,我怎可独自龟缩于地下?总要尽自己一份力,你不要小瞧我,我在青州十年,战斗力不比曾广平差。” 洛子清看着她,深深叹一口气。 小雪团子在马场那十年里,已经长成了他完全不熟悉,不了解的样子。 “再说,你不要盲目乐观,我觉得这次军营下毒事件,没那么简单,很有可能与成翔有关。” 雪娘简单地与洛子清说了前些时日,云州突然送来一批营妓的事情。 洛子清自然不会关注这些琐事,下属将官们知道他一向反感军妓营,也不曾特意上报。 “伤兵营离云州军营较远,伙食本来就是单独做,没有中毒很合理,可是军妓营与军营不远,是共用一个伙食营的,为何那些营妓们都没事?” 雪娘之前经过军妓营,便心生疑窦,到了伤兵营,越想越觉得蹊跷。 叫了几个轻伤兵士,吩咐他们去军妓营,把那些妇人们都管控起来。 “我还是晚了一步,跑了四个。”雪娘说。 这四个就很有问题。 洛子清眉头紧皱,如果真是成翔派人来下毒,说明他与匈奴有勾连。 这事可就大了。 当下燃眉之急,是成翔与匈奴有勾连,怕是云州援军便指望不上。 只不知陈强与罗立军能不能摆脱成翔的控制,赶来支援。 洛子清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了,知道雪娘必然不肯听他的,去地下密室躲藏,只好细细地告诉她密室所在与开启办法。 “若是匈奴攻破城门,进城巷战,你千万别硬抗,匈奴人个个凶悍,你就算学过些拳脚功夫,也不是他们对手,一定一定要躲起来,保住性命最要紧,知道吗?” 雪娘点头,洛子清转身要走。 却又冲回来,双手捧起她的脸,低头深深地吻住她。 雪娘一时不知所措,便垂手而立,任他肆意求索。 几息过后,洛子清才松开,凝神看着雪娘,哀告道: “雪娘我求你,一定藏起来,活下去,好吗?匈奴人进城时,你一定要躲进密室去……” 第181章 云州告捷 雪娘微微点了下头,说:“好,我答应你,会躲起来。” 洛子清这才转身上马。 雪娘忍不住扑上去,拉着他的手叮嘱一句: “你也,千万小心,实在不行,就先弃城南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洛子清点头,又说: “还有陈强罗立军他们,就算成翔搞鬼,他们应该会赶来的,我至少要领着众兵士撑到明日早上。” 雪娘明白,洛子清若弃城南逃,就等同于给匈奴人打开了大魏的国门。 将来想要将他们赶出亚林关,怕是比今日要难上不知多少倍。 而且关内数百里的百姓,将遭遇屠城之祸。 洛子清,也会被钉在大魏史书上,耻辱会一直留存在历史长河里。 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便不可能弃城。 洛子清紧紧握了一下雪娘的手,松开,策马而去。 雪娘召集了伤兵营几十兵士,又匆匆赶往军妓营,将那几十个妇人喊出来 “你们可想立功,脱了这营妓贱籍,拿赏银回家乡去?” 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着点头。 她们中大多数原本是犯了事的罪奴。 也有本就是娼妓的,被贱卖入军中。 还有个别是寡妇,因家中艰难,自愿入军营为妓,换些银钱养活家中老弱。 都是苦命女子,如今匈奴破城在即,她们本做好了一死的打算。 如今这位罗大夫竟然说有机会脱了贱籍,拿赏银回家? 众妇人犹豫了不过片刻,便纷纷点头。 雪娘大声说:“好,你们跟我来,听我吩咐,只要这一战不死,我保你们一个前程!” 大不了战后她拿银子替这些人赎身便是。 雪娘领着这些人挨家挨户地敲门,要桐油灯油食用油。 也有人家里的妇孺,见罗大夫领着这些人,说是要迎战匈奴,便也跟着出来。 叮嘱家里的老人孩子:“在水井里藏好,战事不结束,不要出来。” 渐渐地雪娘身后跟了百余人,多是女子。 众人或抱或提,手里都有一桶油。 雪娘领着她们,沿着云州城的大街小巷,往墙根下泼油。 有些女娘子机灵,一看就知道罗大夫想做什么。 纷纷敲开各户人家大门,让他们把棉被易燃物品,全都扔在墙根下。 准备停当后,雪娘从那几十个营妓里,挑了些身姿窈窕,手脚利落的女子,嘱咐她们: “你们就待在巷子口,手里最好搂着些金银财物,若匈奴人破城了,就装做四散逃窜的样子,引着他们进巷子。” 剩下近百人,全部趴在墙头,个个手里拿着火引子。 “你们负责招引匈奴人的,别的什么都不要管,就只管跑,把匈奴人引过来就好,差不多了就找个地方藏起来,等着战事结束,千万别跟他们正面硬抗。” 雪娘嘱咐道。 “咱们趴墙头点火的,火引子扔下去,也赶紧逃,知道吗?匈奴人凶悍残暴,咱们老弱妇孺,不是对手。” 众人纷纷点头。 三更时分,云州城墙火光冲天,洛子清领着不到一万人,迎战匈奴数万人。 顽强抵抗了两个时辰,终于被匈奴王破城而入。 洛子清与曾广平领着这些平民壮士与匈奴人在城门内展开肉搏。 只是他们人数悬殊过大,匈奴人就像秃鹫一般扑向云州街巷。 女人!财宝!他们杀红了眼,也抢红了眼。 雪娘安排的那些营妓们,在巷口花枝招展地一晃身影,匈奴士兵便嚯嚯嚯地喘着粗气直追上去。 等巷子里人影绰绰,挤满了匈奴兵士,仿佛鬼魅魍魉一般。 雪娘一声令下,藏在墙头的妇人们便点着火引子,往墙根下一扔。 整个云州城火光冲天。 洛子清回望城内,心内一片绝望之情。 只盼着雪娘听话一些,躲到了密室之中,能逃过此劫。 北疆地势平坦,云州城的火光,百里之外可见。 罗立军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从青州赶来,见到天边火光冲天,心知云州怕是大事不妙! 洛子清派出求援的信兵今日午时便到了青州,成翔却故意扣住信兵与消息不发。 陈强与罗立军都被匈奴人缠住,陈强察觉不对劲,匈奴军昨日还声势浩大,今日似乎少了许多人。 罗立军当下便带着军兵返回青州城,冲进成翔的帷帐,才知道亚林关危矣! 他要领兵回救云州,却被成翔以军令威慑,说若是今日青州失守,将治罗立军擅离职守之罪! 罗立军是个粗人,跟着洛老将军几十年了,岂会买成翔的账? 转身就领兵赶赴云州。 又派人与陈强送信,速速摆脱匈奴人纠缠,前往云州支援要紧! 罗立军赶到时,云州参战的一万多人几乎全军覆没。 只剩洛子清和曾广平两个人背靠背,身边一圈洛子清从京城带来的亲卫兵。 外面是匈奴王领着数千人马,虎视眈眈。 匈奴王一副狂妄模样,狂笑着说: “神鹰将军,若不是我想活捉你,与你亲自打一场,你早就死在我匈奴卫士的刀下了!如今我已破城,你不如投降!” 话音未落,地面一阵轰然震动声,匈奴兵士左右相顾,地动了? 洛子清却知道,不是地动,是援军的奔马! 他微微一笑,岿然不动。只朗声对曾广平说:“云州,守住了!” 第182章 劫后余生 罗立军领着两万洛家军奔杀而至,匈奴王的部下已经酣战一整日,早就疲累不堪。 几乎秋风扫落叶般,被洛家军席卷一空。 匈奴王终于如愿以偿,与神鹰将军徒手相搏,最终狼狈落败。 洛子清绑了匈奴王,交给曾广平和罗立军。 “看好了!”他自己却抢了匹马,往刺史府去。 雪娘领着众人烧了十几条巷子的匈奴兵后,跌跌撞撞地,闯入一户人家,藏到了屋后的水缸里。 她知道,若是遁去刺史府,藏进密室,可保几日无虞。 可这个当口,出去很大几率会遭遇匈奴兵。 王珠一直和她在一起,此时瑟瑟发抖,雪娘搂着她安慰: “别怕,洛将军英雄盖世,他定能保住云州城,定会来救我们的!” 两人刚才一腔激情,浑身发热,被那连城的火光灼烧着,更不觉冷。 如今在水缸里搂着,两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也不知是夜深寒冷,还是恐惧使然。 两人听外面杀声连连,正庆幸还好躲得快,却听见院子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雪娘顶开水缸木盖一条缝,往外一看,坏了。 是个半边身子着了火的匈奴兵,人高马大五大三粗地,正往这边踉踉跄跄冲过来。 雪娘暗自后悔,怎么想起来躲水缸里呢? 这匈奴兵士,身上着了火,自然要来掀水缸找水啊! 雪娘不再犹豫,对王珠低低说了声,“我们出去,你快跑,进屋里找地方躲起来!” 王珠来不及反对,雪娘已经站起身,跳出水缸,用木盖对着那匈奴士兵劈头盖脸对猛拍下去。 那匈奴兵头发眉毛都着了火,烧得眼睛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眼前是何人。 可即便如此,他两只胳膊抡起来,雪娘也被他一下挥倒在地。 雪娘此时万念俱灰,只想着薇儿还在京城等自己,却听见一声稚嫩的叫声,是王珠。 把那匈奴兵士吸引了过去。 王珠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把木铲,卯足了劲往那匈奴兵士头上猛拍,那人竟轰然倒地。 王珠吓得有些魔怔了,一直挥舞着木铲,不停地往那硕大脑袋上拍。 雪娘见鲜血从那兵士的后脑勺直流出来,忙抱住王珠,安慰道: “好了好了,他死了,不怕啊不怕。” 王珠扔掉木铲,两手紧紧搂着雪娘,嚎啕大哭起来。 外面街道上的声音渐渐平息,远处却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喊杀声。 雪娘紧紧搂住王珠,喜极而泣道: “援兵来了,云州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天边慢慢露出灰白晨曦,云州城的火光终于熄灭,街上的喊杀声也停了。 雪娘见许久没有声音,便与王珠互相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出去,推开院门。 外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有些已经烧焦了,发出一股焦臭。 世间仿佛一片地狱般的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 虫鸣,鸟叫,各家各户晨起生火做饭的窸窣声,都没有。 雪娘却听见一个声音,由远而近,一直在喊:“罗雪娘!罗雪娘!” 她走出去,朝着那个声音一直走,跨过一具又一具尸体,趟过一道又一道血沟。 洛子清奔马冲到刺史府,在密室里,只找到三石和几个府里的侍女下人。 没有雪娘的身影。 “罗大夫呢?”他厉声问三石。 三石还发着抖,颤声说: “小的,小的等了许久,都没见着罗大夫回来,后来匈奴人进城了,外面到处喊杀声,到处都是火光,小的小的,就领着他们进了密室,二爷,三石知错了,三石应该出去找罗大夫……” 洛子清扔下他,冲出去,一条街一条街地搜寻。 每见到一具女娘子的尸体,便翻开检查一番,心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活过来。 他一边找一边大声呼喊:“罗雪娘,罗雪娘,你快出来!你出来!” 突然,他听见,身后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喊: “洛子清。” 第183章 既往不咎 洛子清回转身,巷子口站着一个人影。 他一眼便认出,是雪娘,是小雪团子。 他大步奔过去,雪娘也飞奔过来,两人冲到一起,紧紧地拥抱着。 洛子清稍稍松开一些,捧着雪娘的脸,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污渍,心里说不出的涌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地低头,想要亲雪娘。 就在这一瞬间,雪娘微微后移,热切地看着他说: “洛子清,我们既往不咎,抛弃前嫌,以后,做好战友!” 洛子清顿住了,苦笑一声,说:“好,你想怎样都好。” 只要你别再消失不见就好。 陈强也在大概半个时辰后赶到,身后还咬着一股誓不罢休的匈奴兵。 罗立军火了,与陈强一合计,回身把这股匈奴兵也给灭了。 成翔在第二日午时才领着青州两万人马匆匆赶到。 他本以为这次洛子清必败无疑,就算罗立军深夜赶到,云州五万兵马被泻药干倒大半,能抵得过匈奴王十万大军进攻? 他悠哉乐哉在青州刺史府里歌舞宴饮,想着赵启坤许的十万两黄金和百名侍俾,以及青云府大都督的官职,心里乐滋滋。 成翔虽不求升官,却也想在青州这弹丸之地做土皇帝,最好皇上不必知道他这个人! 谁料信兵来报,云州城大捷! 洛子清已经俘虏匈奴王,匈奴十万大军,只剩不到两万人,退出亚林关,向戈壁沙漠逃窜。 成翔差点从龙虎椅上栽下来,洛子清竟然撑到了罗立军援军赶到? 他连滚带爬地点兵带将,奔赴云州。 到了刺史府,便打了赤膊,背了一根长矛,膝行至正厅前,高声请罪: “末将救援来迟,只因匈奴人狡诈,围攻青州,末将到天明时才摆脱匈奴人追击,如今青州城也危矣!求大都督降罪!” 洛子清早就布置好了,成翔力大无穷,常人无法制服。 长岩带着数十名亲兵,从庭院两旁的屋檐之上,四面八方,投下铁索,将成翔套住。 成翔被铁索捆的像个粽子一般,长岩才领着将军亲兵出来,拍拍他厚实如黑熊的胸膛道: “将军暂且委屈些,大都督去查下毒之人,查出来底细,若与将军无关,都督自会向皇上请罪。” 雪娘提醒,云州送来的军妓怕是有问题,洛子清当下便决定,要拿下成翔。 若成翔真与匈奴勾连,说不得背后还有指使者,此事恐怕还有后招。 只有拿下成翔,才能一绝后患。 战事平息,南逃的百姓们纷纷回到云州城,有些父母失去儿子,有些女人失去了相公,纷纷在城郊战死壮士停尸处寻找自己的亲人。 只有很少的幸运者,合家团圆,抱头痛哭。 那几十个营妓回来了二十多个,有几个被匈奴人抓到,或折磨而死或砍死,也有几个葬身火海。 雪娘让她们一一登记姓名,先回军妓营稍安勿躁。 “军中尚在收拾残局,等局势稳定,会上报你们的功绩,发放赏银与身契,放你们回家的。” 雪娘再三保证,又让她们描述那四个潜逃营妓的容貌身形,请擅画的工匠,画了数百张画像。 拿去给曾广平四处张贴分发,寻找那四人的下落。 安抚灾民,发放抚恤金这些事情,自然有军中将领去做。 倒是肖琦安,本来被救出军妓营后,一直痴痴傻傻地,在她自己府邸中养病。 这次被奴仆们塞进马车,难逃回来后,听说成翔被掳,人似乎清醒过来。 冲到军营中,拿着马鞭劈头盖脸抽了成翔一通,四处找刀,要阉割了成翔。 军中兵士们不敢蛮力阻拦,请来罗大夫。 肖琦安看见雪娘,更加发狂。 “罗雪娘,为什么不是你这个贱人,他糟蹋的应该是你,是你,是你!” 肖琦安咬牙切齿的模样,让雪娘寒心。 想要转身离去,想起贵妃的托付,肖元起的叮嘱,忍着内心的厌恶,劝说道: “成翔犯了罪,自有朝廷律法制裁他,你若动刀子,你也是罪人,同样要下大狱。” 肖琦安狂笑道: “哈哈哈,下大狱,我会下大狱?我父皇,我母妃,我王兄,他们都疼我,都疼我!还有我舅舅,他是赵阁老!父皇办不到的事情,他都能办到!我想杀谁就杀谁!” 第184章 援军赶到 “我还是晚了一步,跑了四个。”雪娘说。 这四个妇人显然很有疑点。 洛子清眉头紧皱,如果真是成翔派人来下毒,说明他与匈奴有勾连。 这事可就大了。 当下燃眉之急,是成翔与匈奴有勾连,怕是云州援军便指望不上。 只不知陈强与罗立军能不能摆脱成翔的控制,赶来支援。 洛子清此刻顾不了那么多了,知道雪娘必然不肯听他的,去地下密室躲藏,只好细细地告诉她密室所在与开启办法。 “若是匈奴攻破城门,进城巷战,你千万别硬抗,匈奴人个个凶悍,你就算学过些拳脚功夫,也不是他们对手,一定一定要躲起来,保住性命最要紧,知道吗?” 雪娘点头,洛子清转身要走。 却又冲回来,双手捧起她的脸,低头深深地吻住她。 雪娘一时不知所措,便垂手而立,任他肆意求索。 几息过后,洛子清才松开,凝神看着雪娘,哀告道: “雪娘我求你,一定藏起来,活下去,好吗?匈奴人进城时,你一定要躲进密室去……” 雪娘微微点了下头,说:“好,我答应你,会躲起来。” 洛子清这才转身上马。 雪娘忍不住扑上去,拉着他的手叮嘱一句: “你也,千万小心,实在不行,就先弃城南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洛子清点头,又说: “还有陈强罗立军他们,就算成翔搞鬼,他们应该会赶来的,我至少要领着众兵士撑到明日早上。” 雪娘明白,洛子清若弃城南逃,就等同于给匈奴人打开了大魏的国门。 将来想要将他们赶出亚林关,怕是比今日要难上不知多少倍。 而且关内数百里的百姓,将遭遇屠城之祸。 洛子清,也会被钉在大魏史书上,耻辱会一直留存在历史长河里。 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便不可能弃城。 洛子清紧紧握了一下雪娘的手,松开,策马而去。 雪娘召集了伤兵营几十兵士,又匆匆赶往军妓营,将那几十个妇人喊出来 “你们可想立功,脱了这营妓贱籍,拿赏银回家乡去?” 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着点头。 她们中大多数原本是犯了事的罪奴。 也有本就是娼妓的,被贱卖入军中。 还有个别是寡妇,因家中艰难,自愿入军营为妓,换些银钱养活家中老弱。 都是苦命女子,如今匈奴破城在即,她们本做好了一死的打算。 如今这位罗大夫竟然说有机会脱了贱籍,拿赏银回家? 众妇人犹豫了不过片刻,便纷纷点头。 雪娘大声说:“好,你们跟我来,听我吩咐,只要这一战不死,我保你们一个前程!” 大不了战后她拿银子替这些人赎身便是。 雪娘领着这些人挨家挨户地敲门,要桐油灯油食用油。 也有人家里的妇孺,见罗大夫领着这些人,说是要迎战匈奴,便也跟着出来。 叮嘱家里的老人孩子:“在水井里藏好,战事不结束,不要出来。” 渐渐地雪娘身后跟了百余人,多是女子。 众人或抱或提,手里都有一桶油。 雪娘领着她们,沿着云州城的大街小巷,往墙根下泼油。 有些女娘子机灵,一看就知道罗大夫想做什么。 纷纷敲开各户人家大门,让他们把棉被易燃物品,全都扔在墙根下。 准备停当后,雪娘从那几十个营妓里,挑了些身姿窈窕,手脚利落的女子,嘱咐她们: “你们就待在巷子口,手里最好搂着些金银财物,若匈奴人破城了,就装做四散逃窜的样子,引着他们进巷子。” 剩下近百人,全部趴在墙头,个个手里拿着火引子。 “你们负责招引匈奴人的,别的什么都不要管,就只管跑,把匈奴人引过来就好,差不多了就找个地方藏起来,等着战事结束,千万别跟他们正面硬抗。” 雪娘嘱咐道。 “咱们趴墙头点火的,火引子扔下去,也赶紧逃,知道吗?匈奴人凶悍残暴,咱们老弱妇孺,不是对手。” 众人纷纷点头。 三更时分,云州城墙火光冲天,洛子清领着不到一万人,迎战匈奴数万人。 顽强抵抗了两个时辰,终于被匈奴王破城而入。 洛子清与曾广平领着这些平民壮士与匈奴人在城门内展开肉搏。 只是他们人数悬殊过大,匈奴人就像秃鹫一般扑向云州街巷。 女人!财宝!他们杀红了眼,也抢红了眼。 雪娘安排的那些营妓们,在巷口花枝招展地一晃身影,匈奴士兵便嚯嚯嚯地喘着粗气直追上去。 等巷子里人影绰绰,挤满了匈奴兵士,仿佛鬼魅魍魉一般。 雪娘一声令下,藏在墙头的妇人们便点着火引子,往墙根下一扔。 整个云州城火光冲天。 洛子清回望城内,心内一片绝望之情。 只盼着雪娘听话一些,躲到了密室之中,能逃过此劫。 北疆地势平坦,云州城的火光,百里之外可见。 罗立军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从青州赶来,见到天边火光冲天,心知云州怕是大事不妙! 洛子清派出求援的信兵今日午时便到了青州,成翔却故意扣住信兵与消息不发。 陈强与罗立军都被匈奴人缠住,陈强察觉不对劲,匈奴军昨日还声势浩大,今日似乎少了许多人。 罗立军当下便带着军兵返回青州城,冲进成翔的帷帐,才知道亚林关危矣! 他要领兵回救云州,却被成翔以军令威慑,说若是今日青州失守,将治罗立军擅离职守之罪! 罗立军是个粗人,跟着洛老将军几十年了,岂会买成翔的账? 转身就领兵赶赴云州。 又派人与陈强送信,速速摆脱匈奴人纠缠,前往云州支援要紧! 罗立军赶到时,云州参战的一万多人几乎全军覆没。 只剩洛子清和曾广平两个人背靠背,身边一圈洛子清从京城带来的亲卫兵。 外面是匈奴王领着数千人马,虎视眈眈。 匈奴王一副狂妄模样,狂笑着说: “神鹰将军,若不是我想活捉你,与你亲自打一场,你早就死在我匈奴卫士的刀下了!如今我已破城,你不如投降!” 话音未落,地面一阵轰然震动声,匈奴兵士左右相顾,地动了? 洛子清却知道,不是地动,是援军的奔马! 第185章 既往不咎 洛子清看着匈奴王,微微一笑,岿然不动。只朗声对身后的曾广平说:“云州,守住了!” 罗立军领着两万洛家军奔杀而至,匈奴王的部下已经酣战一整日,早就疲累不堪。 几乎秋风扫落叶般,被洛家军席卷一空。 匈奴王终于如愿以偿,与神鹰将军徒手相搏,最终狼狈落败。 洛子清绑了匈奴王,交给曾广平和罗立军。 “看好了!”他自己却抢了匹马,往刺史府去。 雪娘领着众人烧了十几条巷子的匈奴兵后,跌跌撞撞地,闯入一户人家,藏到了屋后的水缸里。 她知道,若是遁去刺史府,藏进密室,可保几日无虞。 可这个当口,出去很大几率会遭遇匈奴兵。 王珠一直和她在一起,此时瑟瑟发抖,雪娘搂着她安慰: “别怕,洛将军英雄盖世,他定能保住云州城,定会来救我们的!” 两人刚才一腔激情,浑身发热,被那连城的火光灼烧着,更不觉冷。 如今在水缸里搂着,两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也不知是夜深寒冷,还是恐惧使然。 两人听外面杀声连连,正庆幸还好躲得快,却听见院子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雪娘顶开水缸木盖一条缝,往外一看,坏了。 是个半边身子着了火的匈奴兵,人高马大五大三粗地,正往这边踉踉跄跄冲过来。 雪娘暗自后悔,怎么想起来躲水缸里呢? 这匈奴兵士,身上着了火,自然要来掀水缸找水啊! 雪娘不再犹豫,对王珠低低说了声,“我们出去,你快跑,进屋里找地方躲起来!” 王珠来不及反对,雪娘已经站起身,跳出水缸,用木盖对着那匈奴士兵劈头盖脸对猛拍下去。 那匈奴兵头发眉毛都着了火,烧得眼睛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眼前是何人。 可即便如此,他两只胳膊抡起来,雪娘也被他一下挥倒在地。 雪娘此时万念俱灰,只想着薇儿还在京城等自己,却听见一声稚嫩的叫声,是王珠。 把那匈奴兵士吸引了过去。 王珠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把木铲,卯足了劲往那匈奴兵士头上猛拍,那人竟轰然倒地。 王珠吓得有些魔怔了,一直挥舞着木铲,不停地往那硕大脑袋上拍。 雪娘见鲜血从那兵士的后脑勺直流出来,忙抱住王珠,安慰道: “好了好了,他死了,不怕啊不怕。” 王珠扔掉木铲,两手紧紧搂着雪娘,嚎啕大哭起来。 外面街道上的声音渐渐平息,远处却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喊杀声。 雪娘紧紧搂住王珠,喜极而泣道: “援兵来了,云州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天边慢慢露出灰白晨曦,云州城的火光终于熄灭,街上的喊杀声也停了。 雪娘见许久没有声音,便与王珠互相搀扶着,颤巍巍地走出去,推开院门。 外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有些已经烧焦了,发出一股焦臭。 世间仿佛一片地狱般的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 虫鸣,鸟叫,各家各户晨起生火做饭的窸窣声,都没有。 雪娘却听见一个声音,由远而近,一直在喊:“罗雪娘!罗雪娘!” 她走出去,朝着那个声音一直走,跨过一具又一具尸体,趟过一道又一道血沟。 洛子清奔马冲到刺史府,在密室里,只找到三石和几个府里的侍女下人。 没有雪娘的身影。 “罗大夫呢?”他厉声问三石。 三石还发着抖,颤声说: “小的,小的等了许久,都没见着罗大夫回来,后来匈奴人进城了,外面到处喊杀声,到处都是火光,小的小的,就领着他们进了密室,二爷,三石知错了,三石应该出去找罗大夫……” 洛子清扔下他,冲出去,一条街一条街地搜寻。 每见到一具女娘子的尸体,便翻开检查一番,心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活过来。 他一边找一边大声呼喊:“罗雪娘,罗雪娘,你快出来!你出来!” 突然,他听见,身后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喊: “洛子清。” 洛子清回转身,巷子口站着一个人影。 他一眼便认出,是雪娘,是小雪团子。 他大步奔过去,雪娘也飞奔过来,两人冲到一起,紧紧地拥抱着。 洛子清稍稍松开一些,捧着雪娘的脸,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污渍,心里说不出的涌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下意识地低头,想要亲雪娘。 就在这一瞬间,雪娘微微后移,热切地看着他说: “洛子清,我们既往不咎,抛弃前嫌,以后,做好战友!” 洛子清顿住了,苦笑一声,说:“好,你想怎样都好。” 只要你别再消失不见就好。 陈强也在大概半个时辰后赶到,身后还咬着一股誓不罢休的匈奴兵。 罗立军火了,与陈强一合计,回身把这股匈奴兵也给灭了。 成翔在第二日午时才领着青州两万人马匆匆赶到。 他本以为这次洛子清必败无疑,就算罗立军深夜赶到,云州五万兵马被泻药干倒大半,能抵得过匈奴王十万大军进攻? 他悠哉乐哉在青州刺史府里歌舞宴饮,想着赵启坤许的十万两黄金和百名侍俾,以及青云府大都督的官职,心里乐滋滋。 成翔虽不求升官,却也想在青州这弹丸之地做土皇帝,最好皇上不必知道他这个人! 谁料信兵来报,云州城大捷! 洛子清已经俘虏匈奴王,匈奴十万大军,只剩不到两万人,退出亚林关,向戈壁沙漠逃窜。 成翔差点从龙虎椅上栽下来,洛子清竟然撑到了罗立军援军赶到? 他连滚带爬地点兵带将,奔赴云州。 到了刺史府,便打了赤膊,背了一根长矛,膝行至正厅前,高声请罪: “末将救援来迟,只因匈奴人狡诈,围攻青州,末将到天明时才摆脱匈奴人追击,如今青州城也危矣!求大都督降罪!” 洛子清早就布置好了,成翔力大无穷,常人无法制服。 长岩带着数十名亲兵,从庭院两旁的屋檐之上,四面八方,投下铁索,将成翔套住。 第186章 成翔通敌 成翔被铁索捆的像个粽子一般,长岩才领着将军亲兵出来,拍拍他厚实如黑熊的胸膛道: “将军暂且委屈些,大都督去查下毒之人,查出来底细,若与将军无关,都督自会向皇上请罪。” 雪娘提醒,云州送来的军妓怕是有问题,洛子清当下便决定,要拿下成翔。 若成翔真与匈奴勾连,说不得背后还有指使者,此事恐怕还有后招。 只有拿下成翔,才能一绝后患。 战事平息,南逃的百姓们纷纷回到云州城,有些父母失去儿子,有些女人失去了相公,纷纷在城郊战死壮士停尸处寻找自己的亲人。 只有很少的幸运者,合家团圆,抱头痛哭。 那几十个营妓回来了二十多个,有几个被匈奴人抓到,或折磨而死或砍死,也有几个葬身火海。 雪娘让她们一一登记姓名,先回军妓营稍安勿躁。 “军中尚在收拾残局,等局势稳定,会上报你们的功绩,发放赏银与身契,放你们回家的。” 雪娘再三保证,又让她们描述那四个潜逃营妓的容貌身形,请擅画的工匠,画了数百张画像。 拿去给曾广平四处张贴分发,寻找那四人的下落。 安抚灾民,发放抚恤金这些事情,自然有军中将领去做。 倒是肖琦安,本来被救出军妓营后,一直痴痴傻傻地,在她自己府邸中养病。 这次被奴仆们塞进马车,难逃回来后,听说成翔被掳,人似乎清醒过来。 冲到军营中,拿着马鞭劈头盖脸抽了成翔一通,四处找刀,要阉割了成翔。 军中兵士们不敢蛮力阻拦,请来罗大夫。 肖琦安看见雪娘,更加发狂。 “罗雪娘,为什么不是你这个贱人,他糟蹋的应该是你,是你,是你!” 肖琦安咬牙切齿的模样,让雪娘寒心。 想要转身离去,想起贵妃的托付,肖元起的叮嘱,忍着内心的厌恶,劝说道: “成翔犯了罪,自有朝廷律法制裁他,你若动刀子,你也是罪人,同样要下大狱。” 肖琦安狂笑道: “哈哈哈,下大狱,我会下大狱?我父皇,我母妃,我王兄,他们都疼我,都疼我!还有我舅舅,他是赵阁老!父皇办不到的事情,他都能办到!我想杀谁就杀谁!” 雪娘同情又无奈地看着肖琦安,她从小被宠坏,到现在还不辨是非。 以为她那个舅舅是好人,根本看不明白,赵启坤与宣元帝之间,明显在别着劲。 肖琦安只知道,这世间的一切,都该围着她转。 成翔被铁索拴着,动弹不得,本来被肖琦安劈头盖脸抽一通,莫名其妙。 此时方才明白,他强掳去青州的小美人,还真是当朝公主。 惊惧了片刻,他便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小美人,跟着爷舒爽快活!爷不冤,今生今世竟然睡了个公主,早知道,就不扔你去军妓营了,可惜啊可惜!” 肖琦安气得浑身哆嗦,她突然从发髻里拔出一根金簪,猛地扑向雪娘。 “贱人,让你这样看我,看我笑话是吗?我要扎死你,扎瞎你的眼睛……” 雪娘眼神里的同情,厌恶与蔑视,让肖琦安本就狂躁的内心,痛苦到不能自已。 她只想扎碎什么,破坏什么,才能安抚身体里那嘶叫的愤怒。 成翔被一群兵士给围住了,她便转身往雪娘扑去。 眼看着金簪就要扎到雪娘脸上,斜地里飞来一颗石子,扑地一声打在肖琦安的手腕上,金簪哐当掉到地上。 雪娘伸腿一扒拉,再一个反手倒压,肖琦安扑通脸朝下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洛子清背着手走过来,脸色阴沉地对兵士说: “把她捆了,送回肖府去,派一队人马看着,不许她出来。” 肖琦安被兵士拖着走了,呜呜呜地哭着喊: “子清哥哥,子清哥哥,你为什么总是帮着罗雪娘,我要杀了罗雪娘,我要让罗雪娘去军妓营里,被千人踏……” 不知是谁捂住了她的嘴,空中只传来她呜呜的声音,渐去渐远。 “你还好?”洛子清温柔地看着雪娘,低声问,抬手帮她理了理鬓边乱了的头发。 雪娘想躲开他的手,心里一松,又忍住了。 成翔今日真是见了鬼了,先是发现肖琦安真的是公主。 现在竟然又看见罗雪娘! “罗雪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与他,他,他……洛子清,你是因为罗雪娘,才抓了我是吗?”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洛子清和雪娘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并肩走了出去。 “我已经派人快马进京,送捷报,皇上的旨意很快就会下来。那四个逃窜的女子,也抓回来了。” 洛子清这几天一直忙着处理军务,今日听说雪娘去了大狱,怕她见了成翔出事,匆匆赶过来。 雪娘一听那几个女子被抓回来,急急问道:“可有审出什么来?” “有一个不是成翔的人,应该是背后指使那人派来的死士,一被抓到就服毒自尽了。另外三个已经招了。” 说是那个服毒自尽的女人指使的,让她们勾搭伙食营里的兵士,混熟了之后,就去伙食营蹭好吃好喝的。 伙头军只以为她们是贪些小便宜,哪里知道她们趁人不注意,往那日的胡饼羹里下了泻药。 “那女子说只是泻药,不会死人,让我们下了药,就带我们走,给我们金银和身契。” “对对对,她对我们的底细一清二楚,知道我老家有两个孩子,我本来就因为相公病死了,孩子养不活,才报名来军营里,她威胁我说,不听她的,就去把我孩子给杀了!我怕啊……” 这个女子哭得稀里哗啦。 可惜这三个人都是傀儡,知道内幕的那个却死了。 此事明知与成翔有关,却没有人证可以举证他,更揪不出他身后的指使者,洛子清非常懊恼。 “你说,他身后指使的人,会不会是赵启坤?”雪娘问道? 洛子清没说话,此事实在蹊跷,就算赵启坤想染指兵权,为齐王争夺储位,他通过成翔与匈奴王勾连,有什么好处? 第187章 好友相见 洛子清百思不得其解,连夜提审匈奴王阿里诺。 阿里诺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只一句话:“要杀便杀,勿要废话!” 洛子清无法,只能将北疆战事告捷,生擒匈奴王,怀疑成翔受人指使与匈奴勾连等等事项,快马上奏于皇上。 顺带也隐晦地提到,肖琦安被成翔所害之事。 京城的旨意还没下达,匈奴部落的求和使者倒是来了。 洛子清态度很坚决明朗,不接受议和,只接受投降,称臣,每年匈奴国须向大魏朝缴纳岁贡。 当然他也派快马将消息再次递到京中,请皇上派受降使者前来。 并拟撰了长达十五条的受降条陈,递交给皇上参考批复。 匈奴派来议和的使者是三王子苏里万,他素来与阿里诺不合。 此次趁着阿里诺领大军南侵被掳,苏里万召集了匈奴十三部落长老,说服他们将阿里诺作为人质送往大魏都城,换取大魏帝王的谅解。 十三部落长老本来就不是一致同意南侵,阿里诺征兵之前,长老们便各执己见,吵闹不休。 每个部落都有青壮年儿郎被阿里诺征兵,他可是号称二十万大军,匈奴部落的好儿郎都被他带到战场上。 即便实数没有那么多,每个部落也被带走几千儿郎。 如今战败,回去的不到十之三四,谁不痛心? 长老们一致同意,只要苏里万与大魏和谈成功,战事消停,便拥立他为新一任匈奴王。 苏里万一到云州,先给洛子清献上金银财宝三车,美女数十名。 洛子清皱了眉头,将金银财宝充作军费,作为此次阵亡将士与百姓抚恤之资。 几十名匈奴美女则赏给了云州军部下将领,自己一个没留。 曾广平也分到一个匈奴姑娘,叫阿曼。 阿曼身姿曼妙,她本以为到了云州,会沦为粗鲁军汉的玩物。 没想到曾广平是如此一个青年将军,身形挺拔,面容英挺,当下便芳心暗许。 关外女子大多豪迈直爽,敢爱敢恨,见曾广平推辞不要,阿曼扑通跪倒在他脚下,用不太标准的大魏话说: “将军可怜阿曼,阿曼不想被送回去做奴隶,求将军可怜。” 匈奴部落里,这些女子都是女奴,如果被大魏军退回,下场必然悲惨。 阿曼说完就不停地磕头,咚咚咚地作响,脑门上青肿一片。 曾广平无奈,只好把她带回了小院,交给雪娘。 “就让她给你做个侍俾,你看她能干点啥,就安排点啥活给她。” 雪娘很无奈,她本打算这几日便收拾行装,回京城去。 洛子清却以战事刚结束,路上不太平,阻止了她。 “你表哥木广霖他们十月底应该就到了,等他们返程,你一起跟着车队走,岂不是更安全?再说,云州遭此浩劫,军中自不必说,百姓的安抚,城池的重建,都需要人手,你忍心丢下不管?” 雪娘觉得他说的有理,便留了下来。 决定留下,她心思立刻便转到人员安抚上。 雪娘与曾广平提过军妓营那些娘子的事,只是不曾问过洛子清。 当下便问道: “对了,那二十几个军妓营的娘子,当日与我一起,把匈奴兵引进小巷,火烧了好几百人,也算立功,我答应她们放身契,发饷银,许她们回老家,你看是不是安排下面人处理一下?” 洛子清微笑着看她,好一会儿才说: “我已经知道了,下面人都汇报过,身契和饷银都发下去了。人,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雪娘有些意外,没想到洛子清连这件事都早安排好了,一时竟想不出别的话来说,便起身要告辞。 洛子清把她送出营帐外,恋恋不舍地目送她消失,才转身回到营帐。 此后雪娘每日里,不是与齐林几个大夫一起,在伤兵营整日训练几个军医,和那些被军营正式聘用为护理员的家属女娘子。 便是在城中,挨家挨户地登记伤亡百姓,发放救济物资。 九月底,京城派来受降的特使出发了。 信兵提前几日就把消息传了回来,特使竟然是肖元起。 齐王是跟着罗氏商行押送粮草白银的车队一起进得云州城。 特使驾临,又是亲王身份,声势自然浩大。 云州城百姓夹道而行,都来瞻仰齐王皇家风姿。 齐王一改之前散漫不羁的模样。身着银色盔甲,骑在白色骏马之上,顾盼生辉,神采飞扬,竟也散发出勃然英姿。 他四处张望,在人群中寻觅,许久才找到罗雪娘。 锁住她容颜后,露出欣然笑颜,雪娘也会心一笑。 本以为此生再也无缘相见,如今再次见到知心好友,心中实在说不出的喜悦与畅快! 翌日午间,洛大都督在城郊草原上举行盛大的欢迎宴会与受降仪式。 苏里万代表匈奴十三部落,向齐王行叩拜大礼,自称为臣,献上代表投降的白绢。 齐王欣然接受,并受帝意,赐匈奴为大魏藩国,苏里万为下一任匈奴王。 苏里万大喜过望,接过圣旨,高呼谢大魏皇帝隆恩浩荡,愿我主万岁,万万岁! 之后苏里万又让随行的舞姬献舞,草原上一派祥和景象。 肖元起却找了个借口离席,让侍卫找到罗雪娘,见了面,高兴得直搓手。 “罗雪娘,我知道这不合礼制,不过见到你我实在太高兴了,怎么着,让我举个高?” 雪娘一愣,这肖元起真是不走寻常路,不过,管他呢! 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次重逢,这个朋友简直是白捡回来的啊! 她喝了两杯酒,也实在开心,便张开胳膊,对肖元起说:“来!” 肖元起果然伸手,掐住雪娘的腰,举起来转了个圈,才放下。 雪娘伸出拳头,捶了他胸膛一下,快活地叫了声:“肖元起!” 齐王用肩膀撞她一下,回她:“罗雪娘!” 两人都没注意到,洛子清跟在肖元起后面离席,站在不远处。 看着他俩亲密无间地打闹嬉戏,脸色怅然。 “雪娘,如今我真庆幸,当初没有硬逼着你进王府,做我侧妃,不然哪来你如今这泼天的功劳!”肖元起感慨道。 “泼天的功劳?”雪娘不解。 第188章 公主和亲 肖元起兴致勃勃地说: “敢情你自己不知道啊?洛子清在折子里,简直把你的功劳说得比他还要显着!” 雪娘愕然,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他都说啥了?” “让我想想啊,第一贡献北疆地形图有功,与关外部族线人联系提供情报有功。第二救治伤患兵士有功,减少死亡数百近千名。第三发现匈奴下毒偷袭亚林关有功。第四组织云州军民撤退,青壮年护城巷战有功。” 肖元起摇头晃脑地说: “如今你在京城可成了传奇了,比话本子里的花木兰还要让人推崇,好些女娘子还找画工给你画像,做雕塑,放在家里供奉呢,说引你为女娘子之楷模!父皇也说了,让你随我回京,论功行赏。” 雪娘心里有些感动,她没想到洛子清默默地为她请功。 虽说这四条都是事实,想必他以那探花郎的妙笔生花之力,也添了不少色。 “对了,你见过肖琦安没有?” 话题老围着自己打转,雪娘有些不好意思。 “见过了,昨天一到驿站,我就去她那宅院了。” 肖元起皱皱眉,说起妹妹,就头痛。 昨天见到妹妹院子外面,全是卫兵守着,他心里还有些不快。 洛子清这是把永淑当犯人看管起来了? 等肖琦安见到他,疯疯癫癫地与他说些不着三四的话,肖元起终于明白,洛子清为啥不让她出门了。 “永淑她说,要去匈奴和亲,说那个什么匈奴三王子看上她了,她也愿意去。” 雪娘有些惊讶,不过想想也是,肖琦安经过那般事端,再回京城,估计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肖元起却藏了一半话没说。 永淑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哥哥,你要么就让我嫁给匈奴三王子,要么你就杀了罗雪娘,让洛子清娶我。” “肖元起,你知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把你妹妹救出来的?” 雪娘突然问道。 肖元起有些不解,“哪里?”妹妹竟然是雪娘救出来的? 肖琦安可没提这一茬。 “军妓营。”雪娘转过脸,有些尴尬地吐出这三个字。 肖元起大惊失色,洛子清的信函里,只说永淑被成翔那厮掳去,欺辱几番,可没提什么军妓营! “你也知道永淑的脾气,成翔那个人,一般的女娘子,他欺负上几个月,也就扔到军妓营去了,永淑独自在外面骑马游荡,他哪里想到真是公主?永淑脾气暴烈,在他将军府里没待多久,就被他扔进了青州军妓营。” 雪娘缓缓解释道。 “还好成翔心怀叵测,把那几十个军妓都送到了云州,他大概也忘了永淑这个人了,送过来没两天,被我知晓,才把她救了出来。” 肖元起脸色黑沉沉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永淑说想去匈奴,想嫁给三王子做王妃,也不无她的道理,关外部族,对女子贞节看得还是要淡一些,你不如多从她的立场考虑考虑。” 肖元起许久没说话,良久才叹一口气:“我待会就修书一封,让他们快马送到京城去,禀告父皇。” 宣元帝收到肖元起的密函,脸色又惊又怒,成翔这腌臜货,好大的胆子! 须臾他便沉静下来,下令复肖琦安永淑公主位份,令其下嫁匈奴和亲,为匈奴大月氏。 对于宣元帝来说,永淑公主早已经是弃儿,如今她自愿和亲匈奴,宣元帝对赵太监说: “倒也算没白生养了她这个女儿,算是派了点用场。” 匈奴虽然愿意投降,但免不了要向大魏朝廷要些好处。 赔个不成器的公主,算是再划算不过的安抚手段了。 赵太监自然连连笑着附和:“永淑公主是个有能耐的,去了匈奴部族,自会有一番作为!” 旨意很快抵达云州,公主的仪仗与陪嫁却要一个月后才能抵达。 永淑恢复了封号,立刻就抖擞起来。 宅院门匾当天就换了,黑底金字,熠熠生辉的三个大字:公主府。 永淑站在门口,仰头望了许久,嫌弃下人匾额挂的不齐整,指手画脚了半天才罢休。 “去准备着,下帖子,请戏班子,本公主要大宴宾客!让那些匈奴蛮夷见识见识我们大魏皇家气派!”永淑颐指气使地吩咐。 “这……”公主府管事廖嬷嬷有些为难。 这云州城刚遭遇劫难,整个城都被火烧得七零八落的,正百废待兴,连当日大都督迎接齐王,都是在郊外草原上设的篝火宴,烤几只羊,大桶的奶子酒,一群人载歌载舞,就算是欢宴了。 公主这样摆出宫廷架势来宴请宾客,一时半会到哪里去筹备那些个物资? 别说食材酒饮,便是庭院布置餐具酒器也难得。 永淑眼睛一瞪,“本公主母妃当初不是运了十几辆马车的东西来吗,都拿出来,用掉,没有的就拿银子去买!反正父皇还会给我送陪嫁来!” 永淑跟着洛子清到云州一年半,一直灰头土脸,更是遭遇了几个月的劫难,如今好不容易扬眉吐气,她非要将所有人都召唤来,瞻仰她公主风姿不可! 可惜宴客那日,永淑最想看到的人一个都没来。 洛子清听说永淑送来请帖,哼一声就扔到废纸篓里。 雪娘忙着与木广霖一起打理钱庄和商行的事情。 当日火烧匈奴兵,虽然没有祸及宅院,但也被匈奴打砸抢了一番,如今该修缮的修缮,她得赶在十一月回京之前,把一切都打点好。 倒是三王子苏里万兴致昂昂地前来。 他已经听说了,大魏皇帝要将这位永淑公主赐婚给自己,做他的匈奴王妃大月氏。 部落人没那么多讲究,什么定亲之前不可见面,都是屁话! 不见面他怎么知道未来王妃长什么样啊?中不中意?床上得不得劲啊? 一见之下,苏里万便拜倒在永淑公主的红罗裙下。 永淑继承了贵妃的妩媚与宣元帝的庄严,一看就是朵富贵万千的牡丹花。 偏偏这朵牡丹还带了些妖媚气息,眼波流转,轻而易举便勾了三王子的魂。 第189章 设局陷害 永淑高居在上,眼神艳涟如波,从三王子头顶扫过去,又扫过来。 三王子身子只跟着她扭过去,又扭过去,生怕公主眼里看不见自己。 永淑忍不住便用团扇遮住颜面,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苏里万不禁酥麻了半边身子去,躬身道: “公主艳压群芳,仪态万千,苏里万能得公主一笑,今夜梦里也是香的。” 宴席罢,永淑对苏里万招招手,唤他近前来。 苏里万起身上前,永淑慢慢地,从袖笼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 苏里万一颤,赶紧上前,双手握住,忍不住便抚摸了几下。 早就听说中原女子肤如凝脂,果真是名副其实啊。 苏里万想到这公主美人很快就是自己的王妃,忍不住喉结滚动,咽了几下口水。 永淑在苏里万的搀扶下,起身移步,款款走到无人处,才回身娇声问:“听说草原上的英雄都擅骑射,明日王子可愿陪本公主,往城外草原上骑游一番?” 苏里万哪里会不愿意,连连称诺道:“明日一早便来府上接公主!” 永淑一笑道:“你且去,明日可早些来!” 苏里万走后,永淑在庭院中,仰望天空,思虑许久,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笑容。 罗雪娘,这次非让你栽到我手里不可。 第二日一早,苏里万便来公主府上候着。 永淑一身焰红色骑装,领先于苏里万之前往云州城外驰骋而去。 恍若一道霞光,照射在枯草连绵的草原上,苏里万眼神里仿佛有一团火苗,一直在闪耀。 他早就嘱咐好了,不过片刻功夫,匈奴属下便拦住了公主的随从。 众人眼睁睁看着公主独身一人,跟着那三王子纵马入了草原深处。 虽已是十月,草原上依旧有零星的花朵,在清风中摇曳多姿。 永淑这、一团火,烧得苏里万心里火烧火燎的。 领着她到了偏僻处,苏里万便勒缰停马,下了马上前来,要抱她下来。 永淑却用马鞭抵住他胸口,娇声道:“且慢,本公主有事与你说。” 苏里万人高马大,高鼻深眸,此时再不是宴席上那恭顺模样。 他大手一拽,永淑便从马上跌落下来,直撞在他怀里。 “公主莫急……” 双手掐着永淑的细腰一举,将她托举在胸前,便凑上来亲了起来。 这京城宫廷里娇养出来的公主,自然如花瓣一般娇软香糯。 苏里万只觉亲不够,手也不老实。 永淑被他欺负得鬓发散乱,衣衫不整,眼含秋波,娇喘微微。 忍不住反手就一个响亮的耳光,啪地打在苏里万脸上。 苏里万愣了,往后微微仰了仰身子。 眼神些许迷茫地看着永淑,问道:“公主这是何意?” 两手却依旧掐着永淑的腰,舍不得松手。 永淑一扭脖子,娇声道:“谁让你这么大胆,竟然欺负本公主!” 苏里万突然笑一声,凑到永淑耳边轻声说:“公主约我来草原上,难道真是为了说正事?” 永淑用力后仰身子,想要推开他。 “自然是说正事!难道本公主约你来,是要做这等下流不堪的事端!” 苏里万却不放过她,咬着永淑的耳垂,轻声笑道: “公主殿下,苏里万若想与人谈事,赛马,自然有无数的匈奴勇士候着,公主这般花容月貌的,自然是要做些你我之间才能做的快活事情……” 说着便又往永淑嘴唇上摩挲舔弄起来。 永淑竟被他撩拨的身子发软,气喘微微,一时竟不知此身何处,稍稍定了定神,狠劲咬了那人嘴唇一口,苏里万这才略略松开。 他抬起大手。摸了摸嘴巴,嘴唇被咬破了口子,一抹血染在手上。 苏里万看了看那血,竟然将手指塞向永淑的嘴唇,“舔干净!” 语气不容违抗,显露出草原王者的气魄。 永淑呆了一瞬,竟听话地把他手指上的血舔了,又凑上去把他嘴上的血渍也舔干净。 苏里万这才缓和了神色,懒懒地抱起永淑,靠着一棵大树坐下。 让永淑在他怀里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方才问道: “究竟什么事情?你要将本王子引到这无人处来?” 永淑暗骂,明明是你把我引来的好吗? 今日之事,完全超出了她掌控与想象。 永淑本来只想端着大魏公主端庄的气势,与苏里万同游草原。 施展魅力勾引他魂不守舍,再趁机提出要求,让他替自己办事。 哪想到这三王子就是个霸王,直接就上嘴,上手! “我要你帮我弄个人,罗雪娘。” 苏里万依旧懒懒地,手伸到永淑衣衫里。 “罗雪娘,什么人?这么要紧?” 永淑咬住嘴唇,声音难免带了些呻吟。 “她,她也是花容月貌,且是云州有名的神医圣手。只是素来对我不敬,你若想迎娶我为王妃,别的要求我没有,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把罗雪娘给我掳去,做女奴。” 永淑按住苏里万的手,才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 “这有何难?你陪嫁中自然有侍女,到时我与齐王,大都督说,把那罗雪娘要了来便是,随你怎么处置。” 苏里万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 永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在苏里万看来,美人翻白眼,跟抛媚眼差不多。 他乐滋滋地盯着永淑,低头亲了下来。 真是怎么亲都亲不够啊,恨不能一口一口,把这嫩如豆腐的肌肤咬下来,慢慢咂滋味。 “你以为那么简单?罗雪娘她可是个诡计多端的,不但洛大都督被她迷了心窍,连我哥哥齐王也百般护着她,你要敢直接跟他们要人,他们俩能联手把你给打趴下!” 永淑推开他,气呼呼地说。 她一说起来就恨,凭什么子清哥哥和齐王哥哥都向着罗雪娘! 她又转身瞄了苏里万一眼,把罗雪娘弄到身边来,该不会这匈奴蛮夷,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不管了,反正她手里有的是各种好东西! 到时一样样在罗雪娘身上试,不把她整成块烂抹布,她永淑就不姓肖! 苏里万被勾起兴趣,这罗雪娘如此能耐? “不然我找你?能直接开口要人,用得着你?” 第190章 雪娘遇害 永淑忍不住心里吐槽,真是蛮夷子,脑子里也不知道灌的都是什么浆子! “那公主的意思是?” “你得想办法,把人骗出来,然后……” 永淑做了两个敲脑袋抹脖子的动作。 “反正只要不把人弄死就行,等本公主随你回关外那天,把她掳来交给我,其他就没你事了!” 苏里万挠了挠脑袋,问道: “你说的这个罗雪娘,该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身份尊贵什么的……得罪了她,会不会得罪你们大魏皇帝啊?” 苏里万可不想打仗,他和阿里诺完全不一样。 有王位,有美人,好好地在草原上称王不好吗? “放心,她就是个孤女,下等贱人,长了一副狐媚样子,勾引的大都督和齐王护着她,你把她掳来给我,到了关外,他们鞭长莫及,还能怎么地?” 苏里万听说罗雪娘是个狐媚样子,心里也痒痒起来。 本来公主和亲,陪嫁的侍女也都是归他享用,多一个罗雪娘,有何不可? 苏里万便乐呵呵地,答应下来。 不过他可没有永淑想象的那么好对付。 正事谈完了,永淑起身上马想回去,却被他一把掳过去,横在自己身前,打马疾驰。 永淑趴在苏里万大腿上,大喊大叫,扭动着身子,被他单手按着,啪啪地打了几下屁股。 “我的娇娇儿王妃,你可乖一点,一会掉下马去,不是好玩的。” 苏里万跑了许久,才找到一片树林。 把永淑掳到树林里,很是欺负了一阵子,才带她回城。 公主府前,苏里万将永淑放下马,自己也不下来,高高在上地说: “王妃,你是我的人了。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以后,可再不许跟别的男人钻树林了!” 草原上的姑娘,看哪个小伙子看对眼了,便钻树林子。 苏里万不介意永淑以前跟谁钻过,以后却不行。 永淑脸色红润,眼睛水汪汪地回到府邸,扑到床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她其实一直很恶心这事儿,成翔那老不死的腌臜货,又粗鲁又野蛮,浑身一股臭气。 军妓营里就更别提了。 这苏里万,让永淑尝到了滋味儿,倒有些魂不守舍起来。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齐王一直在云州等着,送嫁永淑后回京。 木广霖和雪娘也打算跟着齐王的车队一起回去。 只有洛子清,要留在云州收拾残局,到年底再押送成翔和阿里诺回京述职。 永淑出关那日,声势浩大。宣元帝赐的陪嫁足足绕着云州城转了一圈,公主的马车奢华无比,足足用了八匹骏马。 这一路往雁翎关去数百里,一路要穿过沙漠与戈壁,出了雁翎关,再越过茫茫雪原,才能抵达匈奴部落的族地。 马车里应有尽有,设有卧榻,茶水点心匣子,还有暖炉。 永淑公主端坐于马车内,车厢雕花木窗被推开,云川百姓沿途追着,争相目睹公主的灼灼风姿。 永淑嘴角含笑,心怀得意,看着并肩骑着高头大马送嫁的洛子清和齐王,又看看马车前昂首挺胸的苏里万,突然觉得嫁给这匈奴王子也不错。 至少他是真心喜爱自己的。 永淑一腔雄心壮志,自认为魅力无穷,到了关外,必定能施展一番才能。 将来她便是高高在上的匈奴王妃,将罗雪娘踩在脚底为奴为婢。 而洛子清,终有一天,要跪伏于地下,请求自己的宽宥与原谅。 忍不住便心花怒放起来,在马车卧榻上快活地蹦跶了几下。 洛子清直到黄昏,才发现雪娘失踪。 将苏里万的车队送出云州城后,洛子清顺道去亚林关,视察了一番关塞修复进程。 想到第二天,雪娘就要与木广霖一起随车队返京,他忍不住驱马来到曾广平的小院。 却被告知雪娘没回来。 白日里忙着送嫁,他与齐王都没顾上雪娘。 今日这般热闹,雪娘应该是与军医所大夫们,或者是罗氏商行的人在一起,看热闹。 洛子清去了几处地方寻找,军医所,伤兵营,罗氏商行和钱庄,都没有雪娘的影子。 正四顾茫然,突然想起来,雪娘许是去了齐王处? 洛子清拍马去了驿站,肖元起正与驿吏交代明日启程事宜,听说找不到雪娘,也着急了。 两人一起回到曾广平家里,那个叫阿曼的匈奴女子,这才期期艾艾地出来说: “女主子应该是和苏里万王子在一起。” 原来一大早,就有个侍女过来敲门,说是齐王殿下有请。 这个侍女原是永淑公主身边的人,齐王到云州后,永淑派她和另外几个侍女去驿站伺候日常起居。 但是阿曼曾经见过这个侍女与苏里万在一起。 两人神神秘秘地,苏里万不知在叮嘱她什么,那侍女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 阿曼本以为真的是齐王找女主子,如今见这位齐王也跟着将军,一脸焦急模样,她才壮着胆子出来说话。 “那侍女今日也随公主出嫁匈奴,想来是苏里万王子让她把女主子叫去的!” 阿曼看了看齐王,又看了看洛将军的神色,两人一个着急,一个却是露出怒色。 阿曼赶紧低头,小碎步地退到墙边。 若是在部落里,主子发怒了,她们免不了就要被鞭挞。 洛子清与齐王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翻身上马,往城外追去。 苏里万的车队走了已经有五六个时辰,但永淑的马车不可能跑太快,估计也就百里之外,还没有进沙漠。 洛子清让亲兵回去,找曾参将,调一队人马,赶紧出城追上来。 两个人出了城,一路急追。 此时已过三更,草原上黑漆漆的,月如弯钩,偶有秃鹫飞过,发出布帛撕裂般的难听叫声。 洛子清心急如焚,永淑不止一次暗害过雪娘的性命,也几度扬言要杀了她。 若雪娘真命丧于她手里,哪怕肖元起在此,他也要取了那妇人的性命! 可就算取了她性命又怎样?雪娘,雪娘可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快到黎明时分,两人才追到了苏里万的营地。 这里已经是草原的边缘,再往前数里,就进了沙漠地区。 苏里万让众人就地扎营,天明时再穿越沙漠。 守卫的士兵听闻马蹄声,一个个紧张地站起来,拿起长矛与砍刀,准备迎战。 苏里万从营帐里钻出来,身后跟着永淑,两人对视一眼。 永淑没想到洛子清这么快就追上来,满以为怎么着也得到今日辰时,齐王哥哥启程回京时,才能发现雪娘失踪。 苏里万有些恼火,他虽然喜欢这位大魏公主,但也委实不愿为她得罪大魏皇帝与将军。 轻咳了两声,他急急迎上去,刚要行礼,问一声: “不知齐王殿下与大将军,彻夜追逐,所为何事……” 蹭地只听洛子清拔剑相向,苏里万还没反应过来,将军一个晃身,已经拿住了他。 利剑搁在苏里万脖子上,洛子清沉声对曾广平与齐王说:“搜。” 永淑在旁边吓傻了,一动不敢动。 齐王走过去,凑在她耳朵边说: “妹妹,你最好没把雪娘怎么样,否则今天我也护不住你,快老实交代?雪娘在哪里?” 永淑梗着脖子,死倔到底。 “什么雪娘在哪里?你们找不到人,就连夜一百多里,来追着我要人?真是好笑,当初我丢了,怎么没人来找?说不定罗雪娘一个人去草原上,被什么野汉子勾搭跑了呢……” 她越说越来劲,冲着洛子清大声喊: “罗雪娘在草原上来来回回,说不定早就勾搭上什么人了,你们不去找,倒是有闲心思跑一百多里,来我这找茬……” 洛子清黑着脸,一语不发。永淑嚷嚷得不像话,他一手扣住苏里万,一手抖了个剑花,永淑的发髻散落开来,吓得她一句话没说完,吞回去了。 曾广平领着部下,各个营帐搜了一遍,出来后神色凝重,摇着头对洛将军说: “没有。” 第191章 雪娘中毒 洛子清脸色一沉,手里的剑往前送去,腕臂之上便加了些暗劲。 苏里万脖子上拉出一道口子,鲜血一滴滴地,往下滑落,匈奴侍卫们纷纷抬起手,按住腰刀,脸上露出不忿之色。 只不过曾广平带来的骑兵也不是善茬,将他们都挡在数丈之外,虎视眈眈地盯着,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苏里万委实不知道永淑公主将罗雪娘藏在了哪里。 昨日一大早,他让几个匈奴兵士在云州城外埋伏着,等那位侍女把罗雪娘骗过来,兵士们围上去,把人敲晕了,麻袋一套,扛回来就直接扔给永淑公主。 苏里万觉得自己冤枉得很,他昨日忙着应酬齐王和洛将军的送嫁仪式,连罗雪娘长啥样都没顾上看一眼。 永淑不见棺材不落泪,直梗着脖子嚷嚷道: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罗雪娘不见了,关我们什么事!苏里万你别怕,他不敢杀你,你是匈奴王,我父皇亲自下旨封的,他若敢杀你,我便让父皇杀了他!” 没过一会儿,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洛子清,你就是瞎了眼,看上罗雪娘那个贱人,她现在不知道跟哪个野汉子鬼混呢,哈哈哈,你头上不知道戴了多少绿帽子,哈哈哈……” 转身又对着齐王叫嚣道: “哥哥,是不是也有你的份?哈哈哈,你不知道,那时我听说你跟罗雪娘混到一起时,我心里有多开心,你们这些男人,个个都有眼无珠,瞎了狗眼地……” 肖元起听她满口胡言乱语,竟玷污自己与雪娘的清白,不禁怒从心头起,走上前来,啪地给了永淑一耳光,揪住她衣襟吼道: “少废话,快说,你到底把罗雪娘怎么样了?” 永淑从来没挨过打,尤其是从小还算疼她依着她的哥哥,竟然打她? 她又气又痛,红着眼嘶叫着说: “怎么样了?她早就被我剁成肉泥,喂野狼了!你们来迟了,快去草原上,野狼肚子里挖,哈哈哈,哈哈哈!” 洛子清一听这话,气血攻心,猛烈咳嗽起来。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雪娘莫不是真的被这贱人杀了! 他手腕一翻,不假思索,松开苏里万,利剑向永淑刺去。 肖元起一见不好,抬手屈指,弹在洛子清剑身之上。 剑尖眼看就就要刺中永淑,却偏了三分,本来刺向她胸口的,扎进了胳膊。 洛子清一惊,变了脸色。 肖元起居然会武功?内力还不弱!看来以往是小瞧他了! 肖元起脸色未变,云淡风轻地把永淑扯到自己身后。 “永淑向来狂妄不羁,她说的多半是疯话,雪娘没有死。” 肖元起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了。 她不会轻易让罗雪娘死掉的,只会放在手里慢慢折磨,玩弄。 好不容易到手的这个新玩物,没个一年半载,绝对不会弄死。 肖元起转身对曾广平说: “把那些陪嫁的侍女们都抓起来,一个个地,仔细审问。” 永淑不可能凭空把罗雪娘藏起来,身边总得有那么几个人,是听令行事的,知道她底细。 侍女们为永淑淫威所震慑,不敢说话,一个个趴在地上磕头求饶。 直到曾广平手下侍卫无情地斩杀两个侍女之后,终于有人抗不住,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只伸手指了指永淑的马车。 洛子清大步走过去,拉开马车雕花木门,里面空空如也。 他一个箭步跃上去,在马车里四处敲打,果然,那足有三尺宽的卧榻敲上去,发出砰砰砰的回响声,显然是空心的。 洛子清两手托住卧榻上的木板,用力一掀。 床板被翻开,只见雪娘手足弯曲着,侧身躺在里面。 她被五花大绑着,也不知中了什么迷药,不省人事。 洛子清心疼不已,双手微颤着,把她身上的绳索解开,小心翼翼地抱出来。 齐王在马车边焦急地探头看着,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洛子清把雪娘抱下马车,齐王定睛一看,脸色大变。 伸手掰开雪娘的眼皮仔细查看一番,又握住她的手把了把脉。 甚至扒开她衣衫领口,看了看脖子与胸口。 果然有些许血丝,在雪娘白皙皮肤底下,像蜘蛛丝般攀爬。 洛子清一开始觉得齐王伸手扒拉雪娘衣领,实在莽撞不尊,想要伸手去阻挡。 转念一想,肖元起如此举止,必然有其深意,便忍着不说话,只把雪娘紧紧抱在怀里,一动不动。 齐王什么也没说,猛冲到永淑身边,掐着她脖子低声吼道: “解药呢?快把解药拿来!” 永淑不屑地翻翻白眼:“解药没有,你去找赵管易要!” 永淑离京前,赵启坤特意让赵管易给她送来那些情药,本意是让她用在洛子清身上。 “妹妹,我可告诉你,这些药万金难求,你可得用好了……” 赵管易一副猥琐模样。 永淑从小就是美人胚子,赵管易可没少觊觎她,只碍于她公主身份,不敢造次。 赵启坤也几度警告过他,要留着永淑与洛家联姻,不许他坏事。 赵管易才忍住了手,没敢打肖琦安的主意。 只是永淑到了云州后,连洛子清的身都不得近,这些药自然也就没派上用场。 如今倒是被她用在了罗雪娘身上。 齐王一听永淑手里没有解药,脸色煞白。 回身就对洛子清说: “赶紧走,雪娘中了毒,我得带她回京,找赵家拿解药。” 肖元起跟赵管易一起混了十来年,当然知道雪娘中的是什么药,会有什么后果。 洛子清一听此话,再不迟疑,抱着雪娘便飞身上马。 一行人像来时一般,瞬间绝尘而去,丢下苏里万和永淑这群人,大梦初醒一般。 过了好一阵子,永淑才回过神来,抢来一根马鞭,对着跪了一地的侍女们,一通猛抽。 真是气死了,她勾搭上匈奴王,好不容易才把罗雪娘掳到这里,居然又被洛子清和哥哥救了回去。 不过,想到罗雪娘身上那毒,她忍不住嘴角上扬,得意地笑了起来。 第192章 帮她解毒 苏里万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看着永淑公主对侍女们泄愤,脸露凶残之相,忍不住摇摇头,真是最美的花才最毒辣。 这中原公主,看着美艳动人,娇滴滴的,下起狠手来,竟然比草原上最刁蛮的公主还要狠毒。 苏里万心中对永淑的喜爱与兴致,不禁消退了几分。 洛子清和肖元起带着雪娘回到云州后,几乎一刻也没耽误,肖元起套了马车,便带着雪娘直接奔赴京城。 “赵管易那的解药,只有我能要得着,你跟着也没用,不如安心留在云州,处理亚林关与云州城中善后事宜,左右不过一个月,你也就押解成翔和阿里诺进京了。” 洛子清心中万般不放心,可是他知道肖元起说的有理,他即便跟着,也没多大用处。 说不定赵管易见到他,还要为难一二,不肯与雪娘解毒。 洛子清一直送到云州城外数十里,才勒缰伫立,望着齐王的马车疾驰而去。 他心里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把雪娘交给肖元起。 可是肖元起是这世上对雪娘最好的人,简直比自己对她还要好上几分。 交给他,按理说是再放心不过的。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洛子清让马儿慢慢溜达着,回到刺史府,在正厅里独自枯坐,不知不觉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他本来前几个月作战时,就数次受伤,新伤叠着旧痕,未曾痊愈。 连夜疾驰,追到草原尽头,又被永淑气到吐血。 找到雪娘后,又急行军速度赶回到云州,来回两百多里,此时自是疲惫不堪。 三石不忍唤醒将军,拿了一床被褥来,给他搭在身上。 到黄昏时,洛子清突然惊醒,想着雪娘此时该在百里之外了? 却听门房来报,刺史府外,永淑公主求见。 洛子清正两手捂着脸,闻听此言,不可思议地放下手,问道: “她还来干什么?” 难不成真以为他不敢杀了她? 门房直摇头,疑惑不解地说道: “公主只让小的给将军带一句话:若是想要罗雪娘没事,就出去见她。” 洛子清一听此话,大步跨出去。 永淑公主与苏里万纠缠了好久,才得他允许,回一趟云州城。 她实在舍不得不来看看洛子清知道真相后的脸色。 永淑自知得罪洛子清狠了,要了几个匈奴兵士随身护卫这,也不敢进刺史府邸大门,只在外面候着。 见洛子清过来,她拉下脸上的面纱,咯咯笑着说: “果然,子清哥哥一听与罗雪娘有关,就出来见我了。永淑可是快马跑了百里回来说一句重要的话,子清哥哥可知,罗雪娘中的是什么毒?” 洛子清双手背立,脸色淡漠,眼神凌厉地看着永淑。 对这个妇人,他一句废话都不想说。 永淑见洛子清岿然不动,有些扫兴,啧了一声,便神秘莫测地凑上来,低声说道: “是~情~毒~” 说完便迅速退回去,咯咯笑着说: “我那表哥可说了,这情毒啊,每三日发作一次,发作之时,必得与人交合,不然情毒难解,恍若百蚁钻心般难受,想来明日便是第三日,子清哥哥竟然放心,把罗雪娘交给我那风流倜傥的齐王哥哥带回京城,哈哈哈……” 永淑得意地说: “子清哥哥现在快马加鞭追上去,赶到之时,恐怕能看到一副活生生的春宫图呢,哈哈哈,可别怪永淑哦,我可是一想起来,就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告知的,可不用谢我了,哈哈哈” 想了想,又嘟囔说一句: “倒是我哥,得好好谢谢我这媒人,他对罗雪娘垂涎三尺多少年了,这回可算如愿以偿,怕是回到京城,就要纳新侧妃啰!” 她话音未落,洛子清已经大步走开,冲去马厩牵了黑骏马,翻身而上,往城外追去。 洛子清追到百里之外的驿站时,已是天明时分。 只见肖元起持剑站在驿站客房门口,衣衫略有些不整,眼睛发红。 见洛子清追来,两人对峙而立,皆不发一言。 良久,洛子清才哑声质问: “你是故意的对?明知道雪娘中的是情毒,还把她带离我身边?” 肖元起一脸坦然,扬眉说道: “我心内坦荡无私,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雪娘,无须向你解释。” 洛子清沉默,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按捺着内心想要拔剑相向的冲动。 屋内传来雪娘虚弱的声音:“肖元起,让他进来。” 她听着无比娇弱,洛子清心内一紧。 肖元起不情不愿地让开房门,走到驿站院子里,抱剑而立。 洛子清一步一步地挪到房门口,抬手放在门把上,却不敢推门进去。 他怕。 怕推开门后看见一片狼藉,怕看见雪娘欢爱之后的娇媚容颜。 洛子清纵然再大度,也是个男人。 他把头抵在门楣上,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雪娘,我追过来,是想跟你说,不管你与肖元起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求你,不要轻易答应他,入王府做他侧妃,好不好?”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虽然你说,往后我们只做战友,我也答应了,可我的心意始终未变,总想着有一日,还能求娶你为妻……” 屋里寂然无声。 洛子清的声音有些哽咽,“雪娘,小雪团子,我……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且看看我,好不好?别一直拒绝我,好不好?” 雪娘娇弱的声音响起,带了一丝妩媚与急切:“洛子清,你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推开门,大步跨进去。 屋子正中心,摆着一个浴桶,水面上飘着冰块,雪娘整个人泡在冰水里。 她冷得直打哆嗦,可脸颊与唇色却显露出不寻常的殷红,连眼睛里都带着一丝血色。 雪娘两眼水汪汪地,微微仰着脸,眼含媚色地看着洛子清,快要哭出来一般乞求道:“洛子清,你快帮帮我……” 洛子清嘶哑着声音挤出一声:“好。” 扯下身上外袍裹住雪娘,将她从冰水里抱起来,进了床榻间,反手将帷帐放下。 …… 第193章 快帮帮我 洛子清追到百里之外的驿站时,已是天明时分。 只见肖元起持剑站在驿站客房门口,衣衫略有些不整,眼睛发红。 见洛子清追来,两人对峙而立,皆不发一言。 良久,洛子清才哑声质问: “你是故意的对?明知道雪娘中的是情毒,还把她带离我身边?” 肖元起一脸坦然,扬眉说道: “我心内坦荡无私,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雪娘,无须向你解释。” 洛子清沉默,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按捺着内心想要拔剑相向的冲动。 屋内传来雪娘虚弱的声音:“肖元起,让他进来。” 她听着无比娇弱,洛子清心内一紧。 肖元起不情不愿地让开房门,走到驿站院子里,抱剑而立。 洛子清一步一步地挪到房门口,抬手放在门把上,却不敢推门进去。 他怕。 怕推开门后看见一片狼藉,怕看见雪娘欢爱之后的娇媚容颜。 洛子清纵然再大度,也是个男人。 他把头抵在门楣上,好一会儿才低声说: “雪娘,我追过来,是想跟你说,不管你与肖元起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求你,不要轻易答应他,入王府做他侧妃,好不好?”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虽然你说,往后我们只做战友,我也答应了,可我的心意始终未变,总想着有一日,还能求娶你为妻……” 屋里寂然无声。 洛子清的声音有些哽咽,“雪娘,小雪团子,我……我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你且看看我,好不好?别一直拒绝我,好不好?” 雪娘娇弱的声音响起,带了一丝妩媚与急切:“洛子清,你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推开门,大步跨进去。 屋子正中心,摆着一个浴桶,水面上飘着冰块,雪娘整个人泡在冰水里。 她冷得直打哆嗦,可脸颊与唇色却显露出不寻常的殷红,连眼睛里都带着一丝血色。 雪娘两眼水汪汪地,微微仰着脸,眼含媚色地看着洛子清,快要哭出来一般乞求道:“洛子清,你快帮帮我……” 洛子清嘶哑着声音挤出一声:“好。” 扯下身上外袍裹住雪娘,将她从冰水里抱起来,进了床榻间,反手将帷帐放下。 …… 肖元起昨日夜间到了驿站,便将闲杂人等都驱散到外院,带着雪娘霸占了这个上房内院。 此时此刻,听着屋内的动静,他心内生起无端焦躁之气。 天地之间一片苍茫,晨曦渐起,朝阳初升,驿站院落里渐渐地,洒落一地金色。 肖元起几个腾跃,跳上院墙,从怀里摸了个酒壶出来,一口一口地,喝下去的,不知道是酒,还是满怀愁绪。 他如今也说不清楚自己对雪娘,到底是什么感情。 其实一开始,仅仅是为了与洛子清作对。 洛木头娶了个孤女,洞房花烛夜逃婚,肖元起就很好奇,这孤女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洛子清冷落她,他就偏要对她好。 最好这孤女耐不住寂寞,与自己私奔,给洛子清戴个闪亮亮的绿帽子,才好玩。 后来发现,罗雪娘与别的女娘子都不一样。 慢慢地,肖元起有些喜欢上她了。 可是雪娘说,不愿意做他的侍妾。 她说,虽是女儿身,却也心怀天下,想为天下女子,做些事情。 接触越多,肖元起对雪娘便越多一份尊重与欣赏。 他很珍惜这个朋友。 再说,肖元起也不敢有情爱之念。 就像当年对杜王妃说的,他能给的只有名分与尊荣。 情爱,给不起。 身边来来去去那些女娘子,不过都是些逢场作戏,喜新厌旧的游戏。 雪娘说要与做朋友,肖元起心里还挺欣慰。 可是暗暗地,他也觉得,雪娘若愿意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求一个真情不渝,他大概也会很愿意配合。 如今看来,雪娘心里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洛子清。 肖元起说不清楚自己是妒忌,还是不甘心。 屋内折腾了半日,到午后才慢慢平息,两人大概是都累了,搂在一起睡了过去。 黄昏时分,洛子清拉开门,叫驿站小厮送水来。 肖元起估摸着雪娘收拾好了,才慢吞吞地从自己屋里出来。 看着洛子清立在门口,两人对视了片刻。 肖元起走过去,冷着脸对洛子清说:“让一下,我要进去看看她。” 洛子清往旁边挪了两步,却守着房门,没有离开。 肖元起推门进去,雪娘抱膝坐在窗棂下的圈椅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又妩媚的光彩。 但是看上去又那么羸弱无力,肖元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拖了一张木凳,在雪娘身前坐下,也不说话,只仔细打量着她。 雪娘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肖元起抿了抿嘴,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道:“你还好?” 雪娘点点头。 其实她不太好,本来就体寒,昨天在冰水里泡了半个时辰,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寒气。 偏偏寒气底下,又裹着一团火,烧得她只想把自己给撕碎了去。 幸好洛子清及时赶到,不然她很可能熬不过这冰火两重天的折磨,把肖元起给办了。 “雪娘,我不太好,伤自尊了。”肖元起低声嘟囔着。 雪娘没理他,这个时候她没那心气儿做暖心姐姐,自己就很不好受了,哪顾得上安慰肖元起这个娇气包。 “你说你咋就这么看不上我呢?我都说了,不介意被你当解药,你都不肯,非要等着洛子清来……” 雪娘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肖元起,竟然伸手抚了抚他的脸。 肖元起脸刷地一下,红了。 “肖元起,你知道吗?人与人之间,由陌生到相识,再到相知相惜,就好像是在画一幅画。”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凝神看着窗外,继续说道: “我与你之间这幅画,干净又纯粹,是我生命里最温暖最明亮的存在,我很珍惜它,不想让它变得复杂,奇怪。” 雪娘仰头,看着黄昏的天空,梦呓一般地说: “可是我和洛子清之间,这幅图画早就有了许多败笔,就算再乱画几笔,也不碍事。” 屋外廊下,洛子清将这几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第194章 重新开始 洛子清神色黯淡了几分,举步走向马厩,心里揣摩着,是不是应该一会儿就出发,尽快把雪娘送到京城,服了解药才好。 肖元起许久没说话,最后笑了笑说: “雪娘,没想到你这张嘴,哄起人来,简直天下无敌,也罢,我只当你说的都是真话。” 他起身出门,找到洛子清,没好气地说: “雪娘交给你了,好生照顾着,马车也别跑太慢,她中了这情毒,时间拖得越长,身子骨消耗越大,便越虚弱,可她也不能太累着,千万别让她骑马,剧烈运动会让情毒发散更快,效用更猛烈……总之你斟酌着照顾好她……尽快赶到京城,我先行一步,去找赵管易拿解药,你到了京城去仙林馆便是。” 说完便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也不与雪娘道别,连夜往京城奔赴而去。 肖元起离开后,洛子清找驿吏要来纸笔,往云州修书几封。 成翔被拿下后,陈强在青州代领刺史职务,倒不必担心。 云州事务繁多一些,亚林关被烧成了空架子,云州城内一片苍夷,各家百姓和云州军都死伤不少,需要妥善安抚。 这些事情没有个月,整顿不了。 洛子清本打算花一两个月时间,理出头绪来,交给曾广平,再进京面圣。 如今也顾不得了。 洛子清令曾广平代替自己,处理云州军务与民政。 特别叮嘱,必须在凛冬冰封之前,将亚林关防御工事修复完毕。 又令罗立军代自己,即日押送成翔和阿里诺进京,不得有误。 诸事安排妥当,洛子清驾着马车,领着雪娘风餐露宿地往京城赶。 沿途并非处处都能那么巧,赶上有驿站客栈投宿,尤其他二人又赶着路程。 头两个晚上两人在郊外露宿,十月底夜间寒冷,还好洛子清预先在驿站买了许多被褥,堆在马车里。 雪娘中毒之后,平日里越发地畏寒,只在毒发时,浑身如火烧一般难受。 洛子清只要停下休息,便把雪娘搂在怀里,给她取暖。 可雪娘还是忍不住簌簌发抖。 第三日夜里,他们终于找到一个小镇,有个像样的客栈。 洛子清想给雪娘泡个热水浴,老板娘眼皮一掀,嗤笑道: “客官,您以为我们这是京城呢?这穷乡僻壤的,又是大冬天,缺水少柴,能有口热汤热饭就不错了,还能给备上几桶水泡澡?您就是给银子,老娘我也办不到啊!” 洛子清无奈,只好要了个木桶,给雪娘泡泡脚。 他把雪娘抱到床榻上,用被褥将她包裹起来,只留了一双脚,垂在床沿。 水倒好后,试了试水温,洛子清便很自然地蹲下来,要给雪娘脱鞋抹袜。 雪娘挣扎了几下,有些不好意思,直缩着腿,不想让洛子清伺候自己。 “别动,好好泡泡脚,夜里身子也能暖和些,别跟个冰块似的,冻得我都睡不着。” 洛子清低着头,蹲在木桶边上,轻轻捉住雪娘的双足,给她褪去了布袜,泡在热水里。 雪娘确实浑身冷得像冰块一般,双足一放进热水里,她舒服得轻轻打了个颤。 一阵颤栗从后腰窜到背心,她忍不住轻轻喟叹一声。 洛子清低着头,双手给雪娘按着足底,温柔又耐心。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问道: “雪娘,在你心里,我们之间,真的就只有败笔吗?就没有一点点美好的东西,值得咱们去回味,珍惜?” 他语气萧索,听着有些难过,雪娘心里也酸酸的。 那天哄肖元起的话,还是被他听着了。 雪娘俯身看着蹲在面前的二爷,他发髻上插着一根碧玉簪,雕的是竹叶。 她伸手摸了摸那碧绿的竹叶,手指顺着就滑到洛子清脸颊上,雪娘轻轻地抚摸着他,叹一口气说道: “我与肖元起,君子之交淡如水,便好比那春和景明,自然是一片祥和温馨。” “你我之间,经历太多,犹如四季更迭,有春花秋月,亦有风霜雪雨。” 洛子清沉默许久,他不像肖元起那般好糊弄,低着头固执地问道: “那雪娘与我说说春花与秋月,也让我高兴高兴,心里能有点盼头。” 想起雪娘说,她与肖元起之间,干净又纯粹,温暖又明亮,她舍不得玷污……洛子清心里就发酸。 雪娘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 “小时候在索里镇,林子哥哥对雪娘很好,是很珍贵的回忆,我一直很珍惜的。” “那后来在清影院呢?”洛子清有些心虚。 他知道那段时间,自己表现太糟糕了。 一直高高在上的,施舍者的态度,没有平等地去对待雪娘。 那时候,他几次试探,雪娘都完全不记得林子哥哥。 洛子清便以为她那般刻意讨好,倾心相顾,都只不过因为他是侯府公子,贪图那侯府的荣华富贵。 每次想到她完全不记得林子哥哥,却对洛子清这个侯府公子那般卖力讨好,他心里便不是滋味。 便对雪娘时冷时热地,一边越来越喜欢她,一边又忍不住憋着一口气,对她冷淡傲慢。 现在想来,雪娘不记得林子哥哥又如何,她对洛子清实在是一片拳拳真心。 都是自己错看了她,辜负了她,才把他们之间这一幅本该春和景明的画,变成了风霜雪雨。 雪娘想了很久才说: “有一次我爬柿子树,你看见了,虽然责备了我几句,后来却让长岩去乡下庄子里,收了两篓子柿子来,我很开心的。” “还有那次徐若云把我推下水,你第一时间就冲过来跳下水救我,后来还把她给打发了,我那时就知道,你心里是在意我的。” “还有月婵不让我进书房,你惩罚了她,护着我。” “在药庄那几天,我也很开心的。” 说到药庄,她就不想往下说了,因为后面的回忆,太痛苦。 “还有,我刚进侯府时,你让月婵给我送银子,衣衫首饰,怕我被府里人瞧不起,欺负,我心里都知道的。” 洛子清手下轻轻地揉着雪娘的足底,低着头,不敢抬眼看雪娘。 他太难过了。 那些小事,雪娘一件一件都记得那么清楚。 只越发地显露出,自己当初对她实在不太好,才会这样,一件件,一桩桩,点滴好处,都铭记于心。 第195章 别再跑了 过了许久,洛子清终于抬起头,看着雪娘说: “雪娘,我们重新开始,再画一幅画,好不好?我一定好好地,再也不乱画一笔。” 雪娘没说话,只把手伸过去摸了摸他的脸颊,冲他笑了笑。 “水不热了,不想泡了。”她说。 洛子清嗯了一声,用棉布给她擦干脚,放到被窝里捂着。 自己用雪娘剩下的水,洗了洗脚,也上了床,将雪娘紧紧地搂在怀里,一双大脚把她的两足夹着,给她捂热。 两人日行夜宿,紧赶慢赶,七日之后终于进京。 齐王果然拿到解药,在仙林馆等着,雪娘一到,便把解药给她服下。 洛子清坚持把雪娘送到药庄,让姜太医给把脉。 姜太医一搭脉,便抬眸,惊讶地与雪娘对视了一眼。 都是医者,雪娘自然知道姜太医把出了什么。 眼神里饱含着哀求之意,姜太医看懂了。 慢悠悠对洛子清说: “罗姑娘身体倒无大碍,就是原本体寒,如今中毒之后,更是冷热交加,阴阳不调,虚火上升,肾阳不足。好生调养些时日,也许能恢复如初。” 洛子清这才松了口气,能调养好就不是大事。 他把雪娘还安顿在之前住的屋子里,自己却不得不进城去面圣。 原本他进了京,第一件事便是去皇宫觐见,连侯府都不能回。 这次暗自护送雪娘进京,已是犯了忌讳,进京后若再不尽快入宫面圣,便是欺君了。 他百般叮嘱雪娘道:“你就在药庄呆着,姜太医会给你开方子熬药,调养身体,我至多三日,便回来看你。” 雪娘安抚地冲他笑了笑道: “你放心,姜太医说了我身体没问题,你不是答应了,不再拘着我吗?我得去看看祖母,高嬷嬷,还有连翘啊,断不能整日被关在这里。” 洛子清低头不说话,只柔情满怀地看着雪娘。 过了一会,他走近来,轻轻将雪娘揽到怀里。 他慢慢地低头,慢慢地亲上雪娘的脸颊,额头,然后蜻蜓点水一般,亲她双唇,一下,又一下。 越来越重,越来越深。 仿佛在求一个什么承诺或肯定。 这一路上雪娘毒发两次,洛子清只觉自己趁人之危,占了她便宜。 这下子雪娘解毒了,他试探着去靠近,去索求。 要雪娘心甘情愿地亲近自己,才能心安一些。 雪娘心里百般纠结,理智上觉得应该推开洛子清,可是感情上却伸不出手。 她一动不动地靠在洛子清怀里,被他肆无忌惮地亲吻,深入又浅出。 过了好久,洛子清才松开些,哑声说: “雪娘,你不会等我走了,又跑掉,让我找不着你?” 雪娘摇摇头,“不会啦。” 洛子清搂着她,细细看了她好一会。 才问道:“那你看过祖母她们之后,是回这里,还是回学府街?” “我见过了皇上,就去找你。”他补充一句道。 雪娘其实最着急的,是去小辛庄看薇儿。 她急着要把洛子清打发走,便答应道: “这里太远了,我还是回学府街,姜太医开了药方,我可以去仙林馆抓药熬药。” 洛子清点头,“也好。” 转身走出屋门,又转回来。 走到雪娘面前,微微弯着腰,凑近了些,一脸期待地等着。 雪娘叹一口气,踮起脚,在他嘴上嘬了一口。 洛子清倒退着出去,一边走一边说: “雪娘你这次可别再跑了啊,真的不要跑了。” 他抬手拍着左胸口,眼波如水般柔软,看着雪娘轻声哀求: “这里,碎过一次,真的,不能再碎了…” 雪娘眼底一酸,柔声说:“好,我不会跑的,你放心去。” 洛子清依依不舍,转身匆匆离去。 姜太医将开好的药送过来,雪娘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姜太医却避开来,不敢受。 雪娘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 “多谢姜太医,替我瞒着将军,我这体寒的毛病已经好几年了,恐怕将来难有子嗣,不知太医可有什么妙方,可以调理妥当?” 姜太医捻着胡须道: “倒也不是完全不可治,只是不知罗姑娘是因何缘故,落下这体寒的毛病,我记得两年前将军领你来过药庄一回,那时老朽也给您把脉,身子还康健得很……” 雪娘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半晌才喃喃道: “许是当年那避子的汤药喝太多,伤了根本。” 雪娘通医理,自然知道凡是能避子的药物,都极寒无比,说是这个缘由,倒也能搪塞过去。 姜太医却连连摇头,解释道: “罗姑娘有所不知,当年那药方是老夫所开,因方子里有极寒的避子药物,将军嘱咐,让我在药方里加了极为珍贵的滋补暖宫之药,那药极其昂贵,一碗药便得十两银,对姑娘的身体不但无害,还有滋补作用。就连皇宫里,也少用如此昂贵的汤药……” 雪娘愣了,半天没说话。 姜太医叹一口气,摇摇头,他知道姑娘家总有些事情,是不好与大夫说的,便不再追问。 雪娘尴尬地说:“那也许是在北疆,天寒地冻,冻出来的。” 这个理由其实也很勉强,毕竟她是在北疆长大的,之前十几年,也未见体寒。 姜太医不再追问,只嘱咐道: “这体寒的毛病,除了喝药滋补之外,你须得万分小心,不可操劳,不可受一点寒气,即便炎夏也不可用冷饮凉物,再加上每日汤药膳食调理,有个年,应该也能恢复如初。” 雪娘心下黯然,她自己是医者,姜太医说的,她本也知晓。 只盼着他是名医圣手,能有什么灵丹妙药,药到病除。 那么精细的调养法子,雪娘哪里能顾得上? 只好笑笑道:“多谢姜太医,多有叨扰,我这便进城去,改日再登门来拜谢。” 姜太医点头微笑不语,倒不与她客气。 洛子清已经安排好了马车与亲卫,在药庄门口等着。 雪娘先去了仙林馆,连翘自然是又哭又笑,搂着她好一顿揉搓。 第196章 薇儿乖巧 雪娘悄悄在连翘耳边说: “齐林这次立了大功,洛将军许诺了,要为他向皇上请功,说不定还能授个官职,你且等着,最迟年底下,他就会去你们府上提亲了。” 连翘羞红了脸,却也不掩饰心中欢喜。 要紧的话说完了,雪娘想去小辛庄,却发现洛子清派的亲卫和马车还在仙林馆门口守着。 无奈,只好让他们送自己去学府街,吉祥如意见了雪娘,自然也是喜出望外。 雪娘让那两个亲卫回药庄,他们只是摇头不语,也不肯进门,就在院外守着。 “将军说了,让我们保护罗大夫,随时听吩咐,将军来了,我们才能撤。罗大夫不用管我们,自去休息便是。” 雪娘知道,这两人虽说亲卫打扮,其实都是药庄的死士。 不可能违背洛子清的命令。 她只好让吉祥如意找了个梯子,从学府街后院翻墙溜了出去。 “你们俩谁也不许透露我出门了,任谁来,都只说我累了,在内室睡觉,不得打扰,知道吗?” 雪娘四月份离开时,为这两丫头都放了良籍,各给了一笔银子,还安排她们或去仙林馆学医,或者去罗氏商行帮忙。 两丫头哪里都没去,就守着学府街这宅子。 送别雪娘时,眼泪汪汪地: “姑娘,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等着姑娘,你可千万早点回来。” 果然还真让这两丫头等着了。 这回见着雪娘,高兴得什么似的。 雪娘吩咐说不让往外透露,她二人还不头点得鸡啄米一般。 “一定不说,谁也不说。”异口同声地。 如意突然想起来:“要是二爷回来了呢,说不说?” 雪娘都已经翻过去了,又趴回墙头上,瞪如意一眼说: “二爷来了更不能说,我很快就回来!二爷怎么着也得明日才会过来,你们放心!” 雪娘实在太想念薇儿了,等不到明天。 从后院小巷子绕出去,租了辆骡车往小辛庄去。 高嬷嬷和江婶子看到雪娘突然出现,意外得一个哭,一个笑,扑上来好一通亲热。 先头听说雪娘在北疆死在匈奴人手里,江婶子整日里以泪洗面。 高嬷嬷实在看不过去,怕她想不开,才悄悄告诉她,雪娘是假死。 过一年半载,就会与她们联系,接江婶子和薇儿到身边去。 江婶子将信将疑的,既盼着这是真的,又怀疑是高嬷嬷哄她。 后来消息又传来,雪娘受伤掉河里,被牧民救了。 还立了大功,帮着洛将军打败匈奴,活捉了匈奴王。 两人高兴得,不年不节的,在庄子里放了好一通烟花爆竹。 这回雪娘突然出现在眼前,可不高兴疯了。 “薇儿呢?”雪娘也高兴,可她今天这么着偷偷摸摸过来,最想见的还是薇儿。 “在里屋,睡中觉呢。”高嬷嬷笑吟吟地说。 江婶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牵着雪娘进里屋。 半年不见,薇儿又长大了,白白胖胖的,玉雪可爱。 “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江婶子小声说。 雪娘贪婪地看着,看不够,忍不住伸手摸摸薇儿的小脸。 薇儿长长的眼睫毛抖了抖,睁开眼,先是懵懂地看了看周边几个人,视线落在雪娘脸上,愣了会神。 突然绽放出一个如花般的笑颜,伸出白生生嫩藕般的胳膊,冲雪娘甜甜地唤一声:“娘亲~” 雪娘只觉一股热流涌入眼眶,伸手将薇儿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高嬷嬷慌忙把暖笼上的衣裤拿来,给薇儿穿上。 这会子已经是十一月了,京城都开始用地龙了,可冷着呢。 薇儿睡中觉起来,习惯要吃一碗乳酪,雪娘抱着,一边喂,一边交代事情。 “我今日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就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得抓紧办,我日后就常住京城不走了,薇儿如果还一直住在高嬷嬷你这里,怕是会被将军发现,所以,我想在这小辛庄买个小院子,安置婶子和薇儿,这样就算将军哪天突然想起来,要来小辛庄找我,或者看望高嬷嬷,也不会遇上薇儿。” 高嬷嬷一开始听说要将薇儿挪出去,心里自然舍不得。 再听雪娘提到将军,便忍不住问: “雪娘,你与将军现在究竟情势如何?真的就不能复合在一起吗?” 雪娘叹一口气,摇摇头说: “嬷嬷,你和婶子我最亲,也最信任的人,不瞒你们说,我最膈应的不是将军当年要娶那薛清澜,以我为妾。而是徐大夫人,她可是差点就让……” 雪娘低头看了眼薇儿,没把话说完。 “还有洛子光,那种东西,哪里配做我薇儿的大伯?” 洛子光的所做所为,江婶子也早告诉高嬷嬷了。 两位老人理解地点头,确实,雪娘若跟将军复合,必然避不开徐氏与洛子光。 “所以我不能让将军知道薇儿的存在,若是被他知道,要么就是逼着我跟他成亲,再入侯府,要么就是把薇儿从我身边带走,他那种人,满脑子都是三纲五常,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不认祖归宗的。” 高嬷嬷叹一口气,心里想,这叫什么孽缘啊! 雪娘从怀里掏出三百两银票,交给江婶子。 “就在这小辛庄置办个院子,有两进就够了,要是有良田,咱们也买一百亩,这样对外也好遮掩,就说是姓许的人家,东家在城里做生意,与邻居也好交代些。” 江婶子连连点头。 雪娘不能久待,骡车还在庄子外候着呢。 她连连亲了薇儿几口,哄她说: “娘亲去城里给薇儿买好吃的,好玩的,过两日就来看薇儿好不好?” 薇儿懂事地点头:“娘亲早些来。” 还站起来给雪娘行礼。 不哭不闹,高嬷嬷和江婶子把孩子教得特别好。 雪娘感激地看了眼高嬷嬷。 她知道,肯定是高嬷嬷照着宫廷贵门的规矩,在潜移默化地教薇儿呢。 高嬷嬷心领神会地说: “我们薇儿本来就是侯门贵女,这些礼仪教养,虽不算什么,却不能不教,日后大了,总归是要与那些侯门小姐们一起交际的。” 雪娘也不说什么,抱了抱高嬷嬷和江婶子,赶紧地回城了。 第197章 死皮赖脸 这一夜无事,第二日,雪娘照常出门,让两个亲卫护送着,去了别院看望柳夫人。 柳夫人倒是早得了侯府传来的消息,洛子清和雪娘一起回京了。 雪娘一到别院,柳夫人便拽了她的手道: “这回可别再闹别扭了,好好地,跟子清挑个日子,把亲事给办了!侯爷都给我托梦了,说你俩不安生,他在那边都睡不好!” 雪娘哭笑不得,只能搪塞过去。 第三日上午,雪娘正盘算着挑些礼品,去看舅舅,前院一阵躁动。 是洛子清来了,随同一起来的还有赵太监。 皇上赏了许多金银财帛,还令雪娘拟个详细的奏章,将正式设立官医署为官衙机构的思路,详细呈给皇上。 原来进京一路上,雪娘无事,便与洛子清说将官医署设置为官衙机构的好处。 可以培养专职军医,可以在地方各府县设立官家医馆,监管疫情,设立女医馆。 洛子清早在折子里便把雪娘与齐林等人的功劳渲染一番,这回面圣,又顺嘴提了一句,雪娘才干非凡,若是能立为女官,定当为大魏朝建一番功勋。 宣元帝正想笼络洛子清,当初设仙林馆为官医署便是顺水人情,如今雪娘在北疆立了大功,京城也传的沸沸扬扬,正愁该如何褒奖,才能顺应民心。 听洛子清这么一说,当下便决定,将官医署设立为与太医院同级别的官府机构,以齐林和雪娘,连翘三人为首,让雪娘列一个章程出来。 雪娘接了圣旨,赵太监恭喜她说: “罗大夫日后起码也是个六品官了,咱家这里先道喜了!” 大魏朝太医院官职共分四品,院使正五品,两个院判正六品,副院判从六品,医正是正七品。 此等有官职之人,除享朝廷俸禄之外,赐官服朝靴。 下设一品太医享正六品俸禄,二品享从六品俸禄。普通御医则享七品俸禄,无官服职衔。 若按太医院设置,雪娘起码是个院判的官职。 雪娘心中自然喜悦,倒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齐林和连翘。 她在云州时就想好了,若能获准将官医署列为官府机构,要推举齐林为官医署最高长官,连翘自然也得有个官职。 至于她……雪娘有些忌惮自己的罪户身份,一旦被人举告,以罪户之身,居朝廷命官之职,也算欺君大罪? 好在齐林随着罗指挥使押解成翔一行,进京还有起码十数日,雪娘倒也可以慢慢斟酌。 送走赵太监,雪娘才发现,洛子清竟然运了两车他的私人物品过来。 都是他日常用的,书房用具,起居衣物等,也没征求雪娘同意,全搬进了前院两间正房里。 三石和长岩快马加鞭,前日也赶到了京城。 这时正忙忙碌碌地指挥下人们给二爷布置屋子。 雪娘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忙前忙后,洛子清走过来,牵了她的手,往后院去。 “让他们忙着,咱们喝茶去。” 雪娘甩开他的手,美目圆瞪,只看着他不说话。 洛子清这是几个意思?要赖上她了? 洛子清前两日派亲卫马车跟着她,也就算了。 看在他只让亲卫在门口守着,并没有近身拘着自己的份上,雪娘只当作他是担忧自己安危。 如今竟然不经过自己允许,便登堂入室,摆出要与自己同居的架势…… 就算这宅子当初是他买的,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可就算明知他要赖上自己,雪娘一句驱赶的话都说不出口。 毕竟前几日还央求人家为自己解毒来着,总不能毒解完了,便翻脸不认人。 洛子清叹一口气,拉着她进了内室。 雪娘依旧瞪着他不说话,洛子清凑近来,抬手摸摸雪娘的耳鬓,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小雪团子啊,我在京城待不了多久,等成翔他们入京,诸事皆定,我这个青云府大都督,就得回北疆了。” 他靠得这么近,身上熟悉的男子气息将她笼罩住,雪娘有些晕,竟不由自主地身体也向他依偎了些过去。 洛子清轻笑一声,伸手揽住雪娘的腰,将她松松地搂在怀里。 “我猜啊,到时你肯定不愿意跟我回青云府,所以就这几天的功夫,便允许我离你近一些,可好?” 以前在清影院时,二爷但凡想求雪娘什么,声音就会变得又沙哑又柔婉。 在她耳边低低诉说着,雪娘像喝了醇酒一般晕乎乎,稀里糊涂地便应他,任他为所欲为。 可雪娘现在不一样了,她伸出手掌,抵在二爷胸膛,想要把他推开。 二爷呻吟一声,做出很痛苦的样子。 “雪娘……你按到我伤口了,痛。” 雪娘赶紧松手。 二爷却趁机把她搂得更紧一些。 “雪娘,你说我无赖也罢,不要脸也好,反正我想清楚了,这辈子非你不可,你若不要我,我便只能做一辈子旷男,我看你呢,也不打算再嫁给别人,若非要把我推开去,那你大概也是要做一辈子的怨女……” 他低头在雪娘唇上亲了一口,继续说道: “咱们两个,一个旷男,一个怨女,明明互相喜欢,在一起契合得很,也快活得很,为什么要那般互相折磨呢?” 雪娘不说话,二爷一边说,一边嘴唇在她耳垂上轻轻摩挲,雪娘有些身娇腿软,被他撩拨得无法集中心神。 这人真真是不要脸,竟使起美男计来。 “谁说我不会嫁给别人……现在不嫁,不过是碍着罪户身份罢了,将来……将来等我身份明了,有那温柔可意的,我自然要……唔……” 雪娘那句自然要嫁还没说完,便被二爷给堵住了嘴。 亲得她直踮起脚尖,胳膊挂在二爷脖子上,仰着脖子,喘息不已。 二爷松开,雪娘还想说要嫁人,又被他堵上。 如此反复,雪娘放弃了,主动纠缠起二爷来。 二爷一边亲,一边将她拦腰抱起,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两人歪在窗下软榻上,舒舒服服地亲热了一会。 良久,二爷才松开雪娘,看她眼眸如水,粉颊带春的模样,心里实在爱得不行。 抬手怜惜地抚摸她,从眉毛到鼻子,再到嘴唇下巴,恨不能把她一点一滴一颦一笑都印在心里才好。 第198章 求而不得 “雪娘,不管你嘴上怎么拒绝我,身体是不会说谎的。那时候中了情毒,你宁肯泡冰水,也不愿意与肖元起亲近,换了我,你便愿意,所以你否认不了的,你就是喜欢我,爱我。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心里这般怨恨我,问你也不肯说……” 洛子清叹一口气,这一路进京,他各种旁推侧敲,直接逼问,想知道雪娘心里到底还藏着什么怨恨,可雪娘就是不愿意多说。 问得多了,她便拿罪户身份来抵赖,只说不想拖累旁人。洛子清眼巴巴地看着她说: “我不怕你拖累,再说又不是要你现在嫁给我,只是让你对我好一点,亲近一点,让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与我分开……”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心口,又指指雪娘心口说:“只求你心似我心……” 雪娘无以应答,只好钻到被窝里说:“我这么难受,你还如此逼迫于我,可没见你对我,有什么好心……” 洛子清无奈,只好放弃,再也不问了。 如今看来,他是换了一种方式,要不到雪娘的心,便来缠住她的身。 “雪娘,反正不管你怎么抗拒,逃避,我只知道,你的眼睛和身体不会说谎,我绝对不会松手的,只等着你哪一天想通了,咱俩好好地在一起,到时候,你肯定会好好爱我的,现在你只是赌气罢了,心里这口气,我慢慢帮你散,嗯?” 洛子清一边说,一边不停地亲她,一下又一下。 “不过雪娘啊,二郎求你了,别等太久好不好?人生苦短,咱们俩,很快就老了……” 他长吁短叹地: “春日苦短啊我的心肝……以后,你若是愿意,我就过来陪你,你若是不愿意,我就在前院候着……都听你的,只求别赶我出去,好不好?” 雪娘被他这般揉搓央告的,柔肠百结,不知如何是好。 只好轻轻推开他,无可奈何地说: “这宅子是你买的,你愿意住,住着便是了,大不了,我去高嬷嬷那儿住。” 听了前半句,二爷正欢喜,再听后半句,他心里一凉,拽着雪娘的手,使出不要脸的赖皮狗架势道: “你若去高嬷嬷那住,我自然也会跟着搬去。” 说完,还鼓起腮帮子,作出一副赌气模样。 雪娘叹一口气,这人哪里像个大将军? 她自然不敢将二爷引到高嬷嬷那儿去,薇儿就在小辛庄藏还藏不及呢! 想到他自己说的,要不了多少时日,就回北疆,罢了,就随他去! 反正有一条是被他说中了,自己的确不打算再嫁人,所以名声清誉什么的,也就无所谓了。 见雪娘态度松动了,二爷才释然地放开她,不把她拘在怀里。 起身要去前院,又转回来,俯身下来,两手撑在雪娘身边对她说: “雪娘,我如此行事,并非不尊重你,只是要等扳倒赵家,给许家翻案正名后,才好再求娶于你,雪娘,你心里那些怨,那些恨,我会用一辈子,慢慢地去弥补,去消化,到时你答应我,咱俩好好在一起,别再避着我,拒绝我,可好?” 雪娘垂目不说话。 二爷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叹一口气道: “你慢慢想,反正还得有一两年的功夫,唉。” 雪娘被洛子清这一通闹,有点心神不宁,下午就借口要去罗氏商行盘账,出门去了舅舅家。 舅舅如今不仅在柳夫人庄子上买了田地宅院,在城里也买了宅子,倒也低调,两进的院子。 四姨和霜洁表姐住后院,舅舅住前院,买了两个小厮两个丫鬟伺候,日子倒也过得舒畅。 四姨果然凭了一间小小的绣坊,与霜洁一起打理着,也不敢做大生意,只做些商贾人家的嫁娶喜服生意,和綉屏之类。 两人也能挣出自己嚼用的银子来,主要是有了事情做,精神显见得开朗活泼起来。 只是两人都没有嫁人的念头,舅舅有些忧心,雪娘倒觉得无所谓,她自己都不想嫁人,就更不会去劝说四姨与表姐了。 “舅舅,各人自有各人福,咱们在淮阳憋屈了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能扬眉吐气,堂堂正正地活在这阳光底下,就让四姨和表姐她们按自己的想法活着,不好吗?如今木家在京城也没有什么高亲贵眷,不必在意他人眼光与口舌,何必作茧自缚呢?” 舅舅叹一口气,“就怕她们将来老无所依,身无着落啊!” 这话雪娘便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她自己都如浮萍一般,过一日便快活一日,哪里想得到日后老了如何! 从舅舅那回来,雪娘便恢复了每日去仙林馆坐堂的习惯,与连翘一起细细撰写修订官医署的章程。 当然,最后定稿还要等齐林回来,三人一同敲定后,再呈交于皇上。 连翘毕竟是个女娘子,两人在一起,难免聊些八卦。 “哎,我可听说,洛将军这一次要封爵了……” 雪娘喵她一眼,小娘子消息倒是灵通。 洛子清此次击退匈奴有功,皇上确实流露出给他封爵的意思。 他已经是正二品大将军,才不到二十四岁,再往上升一品,有些不妥。 可立了此等大功,皇上又不得不嘉奖。 所以众人都预计,洛子清这回能给自己挣个侯爵。 洛老将军的护国侯位,传给洛老大爷,已经降为伯爵。 等洛子光承继时,便又要降一等为子爵,只有俸禄,连朝服都没有。 这也是洛子清一直不在意爵位承继的原因,侯爷早就说了: “将来你凭军功,肯定能越过洛子光不知多少去。” 连翘见雪娘无动于衷,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我说,你真的不想回侯府去?这城里各家各户,可都把洛将军当做香饽饽呢,你再不上点心,小心鸡飞蛋打……” 连翘日常走动的女娘子,这几个月关注最多的话题,就是洛将军的亲事。 京城里各家老夫人们,自然也各处打听消息 都想趁着洛将军回京述职,过年这期间,托媒人与他说亲,招揽个好女婿。 第199章 不想我吗 可惜没几日,京城里便流传出消息,说洛将军搬到学府街去了。 就是当年那位孤女,今日的罗大夫,北疆女功臣的宅子。 说是洛将军对罗大夫情根深种,非她不娶。 连老夫人接待了几波亲眷,都是来托她找连翘打听消息的。 连翘也坐不住了,逼着雪娘问,到底与洛将军如今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是他非要赖在我那不走的。”雪娘真的好烦。 连翘愣了,敢情真是洛将军求而不得啊? 啧啧,这京城里不知有多少女娘子,要哭湿罗帕了! 罗立军押送匈奴王进城那日,洛子清按照皇上的指示,出城十里,与他会合,一起进城。 大军得胜还朝,将军打马进城,与万民瞻仰,是彰显国力,壮大军威的好时机,宣元帝自然不会放过。 洛子清一身玄色戎装,高头大马,威武英姿,一双黑眸目不斜视。 即便如此,夹道而观的女娘子们,也尖叫连连,手里的罗帕与鲜花,首饰纷纷朝他掷去,只落了满地。 洛子清出门前,撒娇卖痴地缠着雪娘,要她去看自己进城的仪仗。 “不去。”雪娘冷冷拒绝。 “去吗……”洛子清知道,自己身着戎装,高头大马,领着一众军士将领进城的模样,会很威风,很好看。 很希望趁此机会施展一下魅力,让雪娘去看一看,或许就被自己的风姿所倾倒呢? 他如今也真是黔驴技穷了,不放过任何一次讨好或迷倒雪娘的机会。 可惜雪娘坚决不肯去。 “你再不出门,可就误了时辰了!”她威胁道。 洛子清只好怏怏地独自出门去了。 他走了没多久,柳夫人却寻上门来。 “乖孙媳妇儿,快走,跟祖母去看你家将军去,大胜归朝,好不威风哦!” 雪娘万般无奈,被柳夫人拉着,去了城门边的茶楼上。 柳夫人早就打听好了,包下了这茶楼视野最好的一间雅室,将小姑娘们都带上了。 连翘,洛雁茗,齐晓妍,甚至还有杜若枚。 连四姨和李霜洁都请来了。 众人见到雪娘,自是欢喜不已,一个个地邀约她去参加自己的茶会,或诗社,或马球会。 毕竟雪娘现在也是大魏朝的风云人物了,据说有话本子以她为主角,正在写着呢。 “说不定啊,过些时日,戏台子上都有你和我表哥的故事了!”齐晓妍趴在她耳朵边,叽叽咕咕地说。 雪娘却没有心思理会她的调侃,眼神落在不远处,一身戎装披挂的洛子清身上。 玄色紧身骑装,勾勒出他修长大腿,与劲瘦腰线。 腰身随着马儿微微起伏,肩背却挺拔如山,眼神坚定地看着远方。 洛子清神色冷峻,毫不为夹道而行的人群欢呼所动。 雪娘忍不住想,若没有那些伤心过往,此时此刻,她大概也会忍不住把手里的丝帕,扔去给洛将军。 尤其是,洛将军是她的英雄,她的良人,会骑着马儿踏着祥云,来接她回家。 想到众女娘子妒忌羡慕的眼神,雪娘忍不住生出一股虚荣之感。 正浮想联翩之间,身边连翘突然微微扭了下身子,伸手紧紧抓住雪娘胳膊。 雪娘侧头一看,连翘竟然脸红了。 原来齐林就在队伍里,穿了一身浅褐色骑装,骑在马上,竟然也有了几分英气逼人的男子气概。 此时他正扭头看着连翘,笑得傻乎乎的,把那点子英气全散了。 难怪连翘要脸红。 洛子清似乎也感应到什么,微微往这边别了别脸。 柳夫人订的这雅间位置实在太好,几乎伸手就能够着外面骑着马的军士们。 洛子清一眼看见了雪娘,冷峻面容上瞬间绽放出笑容。 好似阴天乌云乍开,阳光现出金色光芒一般灿烂,人群里女娘子们纷纷惊呼,抬头看向将军视线方向。 雪娘心中一慌,忙地往后一缩,洛子清脸上却露出几分得意之色,腰背挺得更直了些,领着队伍器宇轩昂地往城里去。 黄昏时分,洛子清回到学府街,雪娘早就进了后院,她本来只关上了院门。 想了想,从木箱里翻出一把铜锁,把后院门给锁上。 手里拿着一块帕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 洛子清进了二进院,推了推院门,见落了锁。 他转身,又不甘心,一跃而起,越过墙头,往雪娘闺房去。 吉祥和如意在廊下看见了,想说说什么,被二爷挥挥手,赶麻雀一般赶走了。 两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洛子清进了门,雪娘喵他一眼,就知道这人今日断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前院。 雪娘转身对着窗外,不想搭理他。 洛子清厚着脸皮蹭过去,在她身旁坐下。 见她一动不动,便伸手搂住雪娘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哀怨的语气撒着娇说: “雪娘,啥时候我回家,你能出来迎一迎我啊……以前在清影院的时候,每次我回来,你就欢喜得不行,连跑带跳地,恨不能扑上来挂到我脖子上……” 那时候,雪娘真是一见他就欢喜啊,像只小鸟一般飞奔而来。 洛子清陷入回忆,一脸怅然若失。 哪像现在,冷冰冰地,满脸嫌弃的样子。 他看了雪娘一眼,又说: “你小时候更是那样,一见着我,就扑过来挂在我胳膊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那时候林子哥哥老吹牛力气大,说在军营里,他能单手提起好重的石磨盘…… 于是雪娘每次见他,便吊在他胳膊上,让他试试自己又长胖了没…… 想到小时候的事情,雪娘脸上缓和了些,眼睛里有了笑意。 洛子清趁机凑上去亲她一口。 “也不求你像只小家雀般飞到我怀里了,以后别再落锁成不成……在外面忙了一天了,回来就想看看你,跟你叙叙话……” 雪娘把手里的绣活一扔,没好气地问: “成翔都押送回来了,你到底啥时候回北疆啊?” 洛子清却搂住她,嬉皮笑脸地问:“我回去了,你不会想我吗?” “不想!” “真不想?”洛子清低头亲她,咬她耳垂。 “不想这样?还有这样……” …… 第200章 真是冤家 雪娘一开始还微微挣扎着,想要把他推开去。 可是洛子清太了解她了,几下子便把她盘成了一汪水,为所欲为。 …… 雪娘如今才知道,当年在清影院,洛二爷实在是克制着自己。 如今他是半点也不收敛,大概存着心思,要让雪娘离不开他。 心里头那些怨恨,他搞不明白,雪娘又不肯与他说。 洛将军便找到男女之间,最原始的方式,与雪娘黏在一起。 每次都让他得逞,得逞了也罢,偏偏还要逼着问她:“要不要这样?要不要那样……” 事后雪娘浑身无力地躺在他怀里,他还要厚颜无耻地说: “雪娘,你睡了我这么多次,要对我负责啊,跟我回北疆……” 雪娘扭身不理他,心里恨恨地。 真是冤家。 洛子清见雪娘不理自己,也不着急,只自顾自个儿地絮絮叨叨: “北疆战事已了,你跟我回去,咱们一起,平地而起建一座青云城,你想得多有意思?你说咱就照着京城的布局,好不好?十六坊四十八街,每条街咱们都设上水渠与防火带……还有你说过的,青云府有不少黑土地,是可以种庄稼的。咱们从南边引一些灾民去,给他们三年免赋税,男女都有丁亩配额,要不了几年,青云府便有自己的粮仓……” 这一番话,说得雪娘心中生起无限向往。 洛子清又说:“还有那雁翎关,得空你领着我穿过沙漠戈壁去看看,咱们十年不成,二十年,想办法把匈奴给赶出雁翎关去,库卡的族人,骁勇善战,我们可以收编,给封地,让他们负责戈壁沙漠矿产的开采……你说好不好?” 洛子清越说越激情满怀,雪娘也愈加动心。 尤其是当他说道: “我们要个孩子,到了青云府,也不怕有人举告你是许家女,咱们可以带着孩子去草原上骑马,若是男孩,像我,女孩,像你。不过无论男女,都要学会骑射,兵法……” 雪娘心里一阵酸楚,想着薇儿,如今实岁有两岁半了,高嬷嬷一直说她四岁,该请先生开蒙了。 可是薇儿还没见过爹爹。 雪娘隔几天去一趟小辛庄,一见到她,薇儿就奶声奶气地问: “娘亲,爹爹呢?庄子上的二柱子小喜子都有爹爹,薇儿的爹爹还没有打胜仗回来吗?” 小小一个人儿,仰着花朵一般的脸蛋,眼神里满是期待与渴望。 高嬷嬷和江婶子一直告诉薇儿,她爹爹是个大英雄,大将军,在边关打仗,保护大魏百姓。 薇儿若见到她爹爹,应该会很开心? 别的不论,洛子清倒的确是个大英雄,大魏朝万民敬仰的大将军。 薇儿若见到爹爹,得多开心多骄傲啊! 那隔壁邻居二柱子,爹爹给他削了根木枪,便到薇儿跟前炫耀了好几日。 薇儿一直问娘亲:“我爹爹会不会枪法?他会耍大刀吗?会骑马吗?” 雪娘只好跟她说些洛子清的故事,爹爹可厉害了,带着一万人马,就大败了几万匈奴人。 爹爹还会兵法,会布阵,坏人进了爹爹布的阵,就出不来了。 爹爹还会轻功,抱着薇儿,嗖一下就能跳上墙头。 爹爹的字写得好看,爹爹读过很多书。 …… 雪娘说得越多,便越心虚。 薇儿心里有了这个么爹爹,日后到底要怎么与她交代? 雪娘一忽儿愁肠百结,一忽儿又满怀向往。 洛子清见雪娘一直沉默不语,伸手摸着她的小腹,突然福至心灵地来一句: “咱们这一个多月,如此亲密,你说会不会怀上啊?” 他突然想到这一点,心中激动不已,抱着雪娘翻了个身,让她面朝着自己。 无比认真又严肃地看着她说: “雪娘,你若是真怀上了,可千万要告诉我,别自己偷偷地落胎,你就算再怨我,恨我,也不能拿孩子赌气,知道吗?” 洛子清的手轻柔地放在雪娘小腹上触摸着,小心翼翼地,仿佛那里面已经有了个小孩儿。 雪娘扭着身子,依旧翻过去背对他,不想搭理他。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孕。 只是洛子清哪壶不开提哪壶,无意间说的这番话,让雪娘想起不堪往事。 心里各种滋味,怨恨,哀伤,委屈,却无法诉之于口。 “我可是罪户,你就不怕将来拖累孩子吗?”良久,她才幽幽地问。 “若真有了孩子,你跟我回青云府,不会有事的。”洛子清斩钉截铁地说。 “要是真怀上了,雪娘,你就别再跟我犟了,咱们回青云,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孩子好好地出生,好好地长大,知道吗?可千万千万别瞒着我做傻事……” 洛子清突然心里一阵慌乱,他紧紧搂着雪娘,一再地求她,要她保证,若是有了孩子,绝对不会瞒着他落胎。 洛子清心里想,若是雪娘怀上了,却瞒着自己偷偷把孩子打掉,那两个人就真的完了。 他不确定雪娘会不会那么狠心,也许会……毕竟当初她是连死遁这种事都能干出来的。 只能不停地求她,还想威胁她,若是有了孩子不告诉他,自己打掉,他就,他就怎么办呢? “对啊,那你能怎么样呢?” 雪娘心里本就对当年的事满怀怨气,如今更气他这样纠缠自己,便故意挤兑他。 洛子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以威胁到雪娘的。 他垂头丧气地说:“反正雪娘你别那么狠,真的我求你了。要走到那一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雪娘过了许久,才幽幽地问他:“如果是当年我有了身子呢?” 洛子清没明白她的意思,反问道:“当年?” “就是当年薛家被赵家迫害,你想娶薛清澜的时候,如果那时候我有了身子,你会不会让我落胎?” 洛子清不假思索地说: “当然不会。落胎是会要命的事情,就算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让你受那种苦楚,若是当年有了,自然要想别的法子,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雪娘没再说什么。 第201章 徐氏补刀 当年她以为洛子清会和徐氏一样,为了洛家安危,也为了将来的嫡子考虑,强迫自己落胎,才逼着他与自己和离。 一拿到和离书,便急匆匆遁逃到江南,生怕被他们洛府的人发现,自己腹中,还留着孩子。 时光不能倒流,雪娘无法回到过去,去验证洛子清如今所言真假。 但他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不能让她受那种苦楚,要想法子,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总归是让雪娘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这夜之后,洛子清像变了个人似的,夜里只搂着雪娘睡觉,再也不撩拨她了。 雪娘奇怪他怎么变得这么乖? 洛子清幽幽地说: “在你答应跟我成亲之前,我不会再碰你了。你这个小娘子,极有主意,心又狠,又惯喜欢骗我,我真怕你有了身子,根本不告诉我,自己就悄悄地给落了胎。” 洛子清一想到那种可能,就心里慌得不行。 洛子清思来想去,他确实没有什么可以威胁雪娘的,最后只好决定,管住自己,再也不对雪娘使什么美男计。 他搂着雪娘,满腹幽怨地嘟囔着:“再也不敢碰你了,要是有了身孕,可怎么办……” 雪娘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倒是有些感动。 她忍不住想,若带着薇儿,与洛子清一起回北疆,也许能过得不错。 以前的事情,也真真是阴差阳错,恰好都赶上了。 洛子清那时不知道雪娘腹中怀了孩子,雪娘又想当然地认为他不会让自己留下孩子。 怨了这么些年,雪娘也觉得,亏欠了薇儿,亏欠了自己,也亏欠了洛子清。 他们仨个,本应该和和美美,幸福美满。 雪娘刚动了些心思,这日学府街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徐大夫人。 要说雪娘在这世上,最不想见的人,一是徐夫人,二是洛子光。 赵启坤成翔那些仇人还排在这两人之后。 仇人她可以恨,可以想办法报复。 徐大夫人与洛子光这两人,雪娘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还必须得笑脸相迎。 她没法将徐氏拒之门外,毕竟算是长辈,且洛将军如今住在她这院里,怎么说,也不能对他母亲不敬。 只能客客气气地将她迎了进来。 雪娘有快三年没见着徐氏了,今日一见,倒是吓了一跳。 徐氏明显见老了许多。 雪娘离府那时,徐氏还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妇人,脸色白皙红润,通身上下,有着一股多年养尊处优的贵气。 虽有些微胖,但胖得恰到好处,显得富态又安逸端庄。 如今她眼角都是细纹,大概为了遮盖脸上的斑点,粉扑的有些厚,一开口说话,或是笑一笑,雪娘便忍不住担心,那粉沫子,要掉到茶盅里。 徐氏眼里的雪娘,却又是另一副模样。 当年在侯府里,雪娘忍辱负重逆来顺受,虽有几分姿色,在徐氏眼里,总归是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所以她才怎么看怎么瞧不上。 如今的罗大夫,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眉宇间一股英气夹着妩媚,实在是动人至极。 徐氏喝了半盏茶,见雪娘也不主动开口,只好轻咳两声,说道: “罗大夫如今是京城名人,自然是前程无量,有何苦来,要与我家二郎纠缠不清?” 雪娘抬眸,眼神不悦地看了徐氏一眼,突然笑道: “大夫人倒是快想想办法,把洛将军领回伯爵府去,雪娘也要感激不尽呢!” 这话说得明白,原是洛子清非要赖在她这宅院里,不肯离去。 徐氏说什么纠缠,纯粹是倒打一耙,胡搅蛮缠吗! 雪娘都懒得与她分说。 徐氏语塞,还是像当年那般,气鼓鼓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搁。 胸口起伏不定,大概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拿捏住雪娘。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 “我知道,是子清不肯回伯爵府住,可是你若不狐媚子勾引他,他又怎么会这么些年,对你念念不忘?” 见雪娘脸色不虞,她急急地道: “你也别怪我说话直爽,子清都二十四了,到如今还是单身,别说正妻,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那洛子光的儿子,早就开蒙了,我这里,膝下凄凉,连个亲孙儿的影子都没有……” 说着扯出丝帕,开始擦拭眼泪。 雪娘不知道心里对她是厌恶多一些,还是恼恨多一些。 苦恼得直扣手心,恨不能将这徐氏直接赶出去。 想着对洛子清又生出几分恼恨,若不是他,雪娘又哪里犯得着与徐氏纠缠不清! 当年离府时,就说过,江湖不见,如今竟是摆脱不掉,雪娘简直要仰天长啸三声,以解心中烦躁! 徐氏哭了一回,见雪娘无动于衷,便侧身过来,低声下气地作出央告的样儿来说: “雪娘,我知道你恨我,当年那般狠心,给你喝那落胎的药,如今我也受到惩罚,这许多年,子清就是不肯娶妻,要不然你劝劝他,好歹让他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室,你俩若是情深意重,待他娶妻之后,你便进伯爵府来,做个贵妾,也算全了你二人的情意……” 她话还没说完,雪娘蹭地站起身来,怒斥道: “大夫人好没意思,到如今还要来与我说那做妾的鬼话,在你眼里,雪娘便这般轻贱?你伯爵府的贵妾,那般尊贵,雪娘怕是高攀不起,大夫人且别处去寻些好人家的贵女,大概她们都巴不得呢,请恕雪娘不远送了!” 徐氏呆住了。 她本以为罗雪娘能留着子清在这宅院里出入,心中必然还是对他念着旧情。 她毕竟是子清的母亲,罗雪娘但凡对子清存有一分念想,便不敢对自己不恭。 哪想到她竟然如此傲慢无礼? 徐氏站起身来,收了那副委屈模样,甩袖道: “罗雪娘,你本就是罪户之女,还抛头露面做什么医女,与那齐王牵扯不清,在北疆又曾被匈奴人掳去,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以你如今的声名,入我伯爵府里,给大将军做贵妾,难道还辱没了你?你也实在是缺长辈教养,不知天高地厚,好好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份与声名处境!” 第202章 非她不娶 雪娘被徐氏这一番话,气得七窍生烟,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氏见雪娘涨红了脸,瞠目结舌的样子,还以为自己说中了要害,便又火上浇油几句: “难不成正如外面传言那般,你还想着让子清再娶你做正妻?我告诉你,可别痴心妄想,做这等美梦,四年前是侯爷压着,我们没办法,如今的情势,我与伯爷,无论如何也不许子清,娶你进门的!若有此妄念,我劝你趁早死了心,别耽误了自己,也坑害了二郎!” 雪娘浑身发抖,在袖笼里握紧了拳头,只恨碍于身份,不能上前推搡徐氏。 她深吸了几口气,高声喊道:“吉祥,如意!” 徐氏进门一落座,便要求雪娘把丫鬟们支了出去。 原本她想与雪娘好好分说,哪怕求着她,也要劝着子清同意,这次回京过年把亲事定下。 徐氏做好了伏低做小的打算,自然不愿意丫鬟们在旁边看着。 哪里想到,雪娘气性如此之大? 一言不合,竟然要撵她出去! 吉祥如意应声进来,雪娘咬牙道:“好生送徐大夫人出去。” 徐氏一脸愤懑不平,只不好当着丫鬟们的面发作,落了脸面与身份。 气咻咻地回到伯爵府,好半天,胸中还是一股恶气。 这罗雪娘,显见得是要巴着子清,非要做正妻不可了! 真真是要被她气死了! 雪娘这厢也是一肚子火气,送走徐氏,大冬天的,灌了好几口凉茶,才把心中那股邪火压下去。 到夜间,洛子清回来时,发现内院又落了锁。 他无可奈何,只得再度翻墙进去。 却发现今夜连内室门也落锁了。 洛子清百思不得其解,前几日,雪娘的态度不是还有所缓和吗? 他趴在雪娘内室窗户外,苦苦哀求: “雪娘,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稍好一些,没两日又这般冷若冰霜,我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你且与我说,我改好不好?” 雪娘只不理他,洛子清一直不肯走,她才冷冷地说一句: “你赶紧回伯爵府去,我这小院,实在是不堪你大将军尊贵身份,没得辱没了你们洛家声名!” 洛子清实在莫名其妙,垂头丧气。 他呆呆地站在小院里,对着雪娘紧闭的门,不知该如何是好。 感觉自己好像在爬一座没有尽头的山,刚攀上去一点,又掉下来,掉得更深。 慢着……雪娘提到洛家声名,尊贵身份,莫非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洛子清飞身越过内院墙头,到前院找到吉祥如意,急急地问: “今日可有谁来过?” 吉祥如意对视一眼,午后徐大夫人走后,姑娘便把她二人也赶了出来,一个人闷在内院,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下午,大夫人来了一趟。”如意小声说。 洛子清全明白了,母亲那个人,肯定口不择言,不知说了多少难听话,让雪娘心里添堵。 “大夫人与罗大夫说了些什么,你们可有听见?” 吉祥如意两人都摇头,大夫人把她们这些下人都撵得远远的,实在是一个字都没听着。 洛子清挥手让她们退下,想了想,又翻墙头去内院,到窗下与雪娘说: “雪娘,我知道母亲来过了,肯定说了不好听的话,你生气是应该的,不过别气坏了自己,母亲说的任何话,都不是我的意思,你千万千万,别因为她,就恼恨上了我。” 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要不你还是把门开开,让我进去,你且与我说说,母亲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好回去与她辩驳分说,雪娘……求你了……” 许久,里面才传来雪娘的声音:“洛将军,我也求你了,赶紧地回北疆!” 洛子清再苦苦哀求,雪娘干脆连烛灯都灭了。 他只好怏怏地回到前院,胡乱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便回府去见母亲。 徐氏这几年过得很不顺心,洛大老爷袭了爵,侯府降为伯爵府。 按说她如今也是伯爵夫人,可是洛大老爷说什么都不肯去工部复职。 三年孝期满了后,只回京城领了爵位,待了不到半个月,就又回西川老家去了。 说是那边的私塾,祠堂宗庙与族产,需要人打理。 后来徐氏才知道,大老爷在西川纳了一个通房。 刚出了孝期,那通房就有了身孕。 徐氏第一次发觉,洛老大并不像二十多年来看上去那么老实。 她如今被晾在这儿了,上不去,下不来。 丢下京城的伯爵夫人尊贵身份与奢华生活,回西川那穷乡僻壤去陪着大老爷?徐氏不甘心。 可一想到那狐媚子女人,日日守在自己夫君身边,百般恩爱,她心里就跟吞了苍蝇一般。 虽然徐氏这二十几年来,看不上洛老大,总说他泥腿子,大字不识几个,百般埋汰。 为了博取贤良淑德名声,还给他纳了一房妾室,平日里有事没事便把他往伍姨娘房里推。 可那都是在她掌控之中的事情,徐氏从来不觉得需要担心什么。 这回老爷自己在西川,悄无声息地往房里收了个人,简直就是在啪啪地打徐氏的脸。 她这两年煎熬地,慢慢就露出老态来。 洛子清也不让她顺心,儿子越有才干,便越不听她摆布。 只不过表面维持个母慈子孝的局面,免得被御史弹劾罢了。 洛子清回到伯爵府,也懒得与母亲客套,直截了当地与徐氏说: “母亲昨日去学府街,可是对雪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徐氏自然不会把自己说的难听话全部抖落出来,只粉饰太平道: “我也是为了你二人着想,既然彼此有情有义,何必如此名不正言不顺地,让外人诟病?我与罗雪娘说了,就算她做医婆自降身份,又在北疆被匈奴掳去,咱们也不会介意什么,依旧可以迎她回侯府,以贵妾之礼相待……” 徐氏话音未落,便见洛子清两眼冒火,握紧了拳头,往前走了几步。 徐氏被他这副模样吓到,往后踉跄了几下,跌坐在木椅上。 第203章 母子失和 “母亲!何故要如此害我!” 洛子清怒火攻心,却不知道该怎么与母亲分说。 当年要以妻为妾是他与雪娘之间解不开的疙瘩,如今母亲竟然还旧话重提,无异于往雪娘伤口上撒盐! 难怪雪娘昨夜那般不肯搭理自己。 洛子清咬了咬牙,他不能斥责母亲,本朝以孝治国,若是他不敬父母,御史大可以忤逆之罪,弹劾于他。 甚至徐氏,都可以去告他忤逆,只不过天下少有父母会如此狠绝罢了。 “母亲,日后还请您不要妄自揣测,自作主张。当年求娶薛清澜之事,子清大错特错,自那以后,我从未想过要另娶他人,雪娘是我唯一想求娶的人,还请母亲不要坏了儿子的姻缘!” 徐氏大惊失色,“你你你,你当年不也是因为她的罪户身份,要让她藏在后院?如今又何故,要再次求娶与她?” 洛子清正色道:“藏在后院,不是解决办法,许家本就是冤案,总有一天,雪娘会摆脱这罪户身份的。” 徐氏半天说不出话来,“那难道她一日是罪户,你便一日不娶妻?” 洛子清点头,“所以还请母亲善待雪娘,善待她便是善待于我。” 徐氏怒极,手紧紧地抓着桌角,突然暴喝一声: “我不同意!你们父子两个,都是如此,把我置于何处!想弄什么人进自己屋里,就弄什么人,还有没有纲常伦理!” 洛子清同情地看着母亲,知道她一辈子,嫌弃父亲,控制自己,如今慢慢地,一切都在脱离她的掌握,自然难以接受。 可洛子清也不可能因为母亲不喜,便放弃雪娘。 他躬身行礼道: “母亲息怒,父亲的事情,儿子实在无权置喙,如今儿子也成年立业,诸事还有自己的盘算,您若想早日抱上孙子,就请不要再去学府街找雪娘的麻烦了,说到底,娶妻的是我,也不是给您娶,您又何必如此操心呢?” 徐氏愣怔怔地,好一会儿才问道: “你说什么?不是给我娶?你娶媳妇,难道不是给洛家,给我做儿媳妇的吗?自古以来,男人在外,建功立业,女子在家,服侍公婆,养育儿女,你的正妻,原本就应该守在我身边,与我一起,守着这偌大的伯爵府才是,你说娶妻不是给我娶的?难道她不要叫我一声母亲?” 徐氏只觉匪夷所思,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辛苦生养的儿子,长大了娶媳妇,难道与自己这个母亲半点关系也没有? 娶了之后,难道不每日晨昏定省,不伺候公婆,不主持中馈,打理伯府? 只要那罗雪娘进了门,与她这婆婆就必然是日夜相处,朝夕相见,恐怕比与子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 什么叫他娶媳妇不是给我这母亲娶的?这究竟是什么鬼话? 洛子清顿了顿,心想不如趁今天这时机,把话都与母亲说明了也好,免得日后又要许多啰嗦。 “母亲,将来我与雪娘成亲后,她定是要随我去北疆的,皇上也会封她官职,雪娘不是普通的内宅妇人,日后与儿子一样,在外面有她自己的大事要忙活。再说她怕是回京的时候也少,你心里再不喜欢,念在雪娘不会在你眼前叨扰的份上,就放宽些胸怀,不要与我二人为难!” 洛子清这话,让本来就六神无主的徐氏,更是悲从中来。 所以他的意思是,日后就算罗雪娘与他成了亲,也不会留在京城,在自己身边尽孝? 徐氏跌坐在木榻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丈夫回了老家,身边有了个可意的妖精,眼看着幼子出世,一家三口,相亲相爱。 儿子与自己不亲近,将来媳妇也不会留在身边。 这府里,洛子光倒是儿女成群,可是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徐氏只觉人生凄凉,几十年大梦一场,如今一切都是空。 洛子清叹一口气,他也无可奈何,就算没有雪娘,洛子清自身也不愿意常待在徐氏身边。 母子情分,深浅多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徐氏哭得一口气上不来,一时情急,口不择言道: “你若是非要如此固执己见,就别怪母亲心狠,罗雪娘罪户身份,民不举官不究,你要是不死了娶她进门的心,明日我便让人去官府,告发她是罪户去!” 洛子清脸色阴沉,“母亲若真如此,那便是绝了你我的母子情意了!” 他心中恼恨,可面前这人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一点办法没有。 “怎么地,难道你还要对母亲忤逆不成?” 徐氏对子清失望之极,这些年,他与自己越来越离心离德。 他父亲那个老东西在西川老家,胡作非为,徐氏与洛子清哭诉,他也只是沉默不语。 以后怕是儿媳妇也要爬到自己头顶来了! 洛子清沉默许久,丢下一句:“你若去官府告发雪娘,当年我迎娶雪娘为妻,也是重罪,同样逃脱不了罪责。” 转身甩袖出了伯府。 他了解徐氏,向来都是气头上,话说得特别狠,但是去官府告发雪娘这事,应该还不至于。 回到学府街,洛子清见雪娘正与吉祥如意一起看账本,便没进去打扰。 到了夜间,内院与内室的门依旧紧紧锁着,洛子清苦笑一声。 好不容易拉近了些关系,这一落千丈,不知道又要等什么契机,才能重新走近雪娘。 他在内室窗户边,与雪娘说了好一会话,说他去伯爵府,找母亲了,母亲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的,雪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屋里始终一片沉寂,雪娘还是不理他。 洛子清沉默了片刻,又说:“雪娘,我在想,要不咱们去跟皇上坦白,告诉皇上你的真实身份,你在北疆功劳那么大,我想皇上肯定能宽宥你的,给你一个良籍,应该不是问题。” 雪娘不置可否,她当然想脱了罪户贱籍身份,光明正大地姓许,可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徐氏威胁着,去求皇上。 倒好像她多么想与洛子清再续前缘一般。 第204章 身份暴露 洛子清又自言自语地说: “实在不行,再加上我的军功,咱俩平定匈奴的功劳加一起,换你一个良籍,总该够了?” 雪娘担心他明日真的进宫去,与皇上提此事,便无奈地开口道: “洛将军别自作主张,我的事情与你无关,自然会想到法子解决,用不着你操心。” 洛子清被冷落了两日,终于听到雪娘的声音,简直喜极而泣,连连附和道: “对对对,咱们肯定能想到法子解决,雪娘我听你的,不会轻举妄动,只是你千万别从此又不理我,有什么事情咱俩都好好说,行吗?” 这夜,洛子清在前院,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再娶雪娘,实在是困难重重。 不光是雪娘回心转意就行,他身后还有洛府那一大家子人。 没等洛子清想出个子丑寅卯,第二日便出事了。 罗立军押解成翔和阿里诺进京后,宣元帝当日便接见众人,议定三日后举行盛大的宴会,宴请洛子清与一众将士。 阿里诺作为曾经的匈奴王,如今的人质,按理也该有一个末席座位。 只是洛子清向宣元帝密奏,怀疑匈奴王偷袭亚林关和云州城,大魏朝廷有内应,不可轻易令其自由走动,以防内应与其联络,甚至杀人灭口。 宣元帝深以为然,密令将阿里诺送入秘宫单独关押。 成翔则被押入诏狱,待庆功宴席后再审。 三日后这夜,宫廷宴席欢饮,文武百官几乎都去了庆典欢宴。 却有一个人披着黑色斗篷,趁着今日庆典,看守松懈,进了诏狱。 成翔一见来人,便扑通跪倒在地。 “阁老救我!此次听密使传令,将军妓营送入云州,洛子清那竖子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竟怀疑我与匈奴人有往来,还请阁老速速救小人出去!” 赵阁老取下斗篷,不急不慢地问:“当日密使前往青州一事,除你之外,可有旁人得知?” 成翔摇头,“这二十年来,我一直谨记阁老的吩咐,与密使见面,从来都是单独往来,青州没有任何人知道成某与阁老曾是旧识。” “那就好。”赵阁老点头。 那个混入军妓营的女探子已经服毒自杀,去往青州给匈奴王和成翔传令的密使也被他处死。 这世上除了成翔之外,再没有任何人知道云州军营下毒事件与他有关。 “你是如何被洛子清怀疑上的,你自己知道吗?” 成翔甚是懊恼,都是自己不该贪色,掳了永淑公主,偏偏永淑公主又被那罗雪娘给救了! 要不然,自己往云州送了一批军妓这事,哪里会传到洛子清营帐里! 军营里女人本就是稀罕物,自己借口青州战事激烈,将军妓们送到云州避一避,等青州战事了了再送回来,云州将官们求之不得。 这种事,根本不会往将军那儿捅,谁会想到军妓营里真有个公主? 偏偏罗雪娘就在云州军营里! 这事就他妈的赶那么巧! 成翔恶狠狠地说: “还不是许侍郎那个孙女儿惹出来的事端!我早就告诉你们罗雪娘就是许雪娘了,咋就不做掉她呢?留这么个祸端,真真是害死老子我了!” 赵阁老腾地站起身,厉声问道:“你说什么?罗雪娘是许侍郎的孙女儿?” 成翔愕然,敢情阁老不知道啊? “这事我告诉齐王派去的暗探了啊,齐王遣密使前去青州,叮嘱我说此事你们会解决,让我三缄其口,万万不可外传。” 赵阁老在牢房里来回踱步,心里快速地回顾,罗雪娘究竟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瞒住真实身份,在京城上下活动了这许多年。 “齐王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回身,凌厉眼神杀向成翔。 “前年冬天……他派了几个暗探去北疆,打探罗雪娘的下落……” 赵阁老停住脚步,又问道: “你如何确定,罗雪娘就是许侍郎的孙女儿?我记得他那个儿媳,李家大娘子,在去北疆的路上就小产了的……” 成翔嗨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本来也不知道啊,但是罗雪娘长到十几岁后,与那李大娘子容貌简直是一模一样啊,鲜花一般的美人儿,错不了,她绝对是李娘子亲生的,不过对外面说是抱养的,遮人耳目罢了!” 赵阁老半晌不做声,罗雪娘是许侍郎的孙女儿,好手段!竟然掩盖身份,潜伏到京城这些年! 莫不是许侍郎预先埋下的局?陇上许氏后人,有这等心机与谋算,不算什么。 赵启坤突然想起太后莫名其妙的重病,以及罗雪娘给太后施刀,开的滋补药方,背上一阵冷汗。 太后薨逝,恐怕与罗雪娘,不,许雪娘脱不开干系。 赵启坤心内惊惧,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成翔说: “你好生呆着,我过一两天就让人把你弄出去,放心!” 说完起身出去,对点头哈腰的狱卒低声说了句什么。 过了片刻,狱卒端了一托盘丰盛的酒菜来,谄媚地笑着说: “成将军,阁老吩咐了,你这一路上怕是睡不好吃不好,让小的给您准备了些酒菜,您慢慢用!缺什么要什么,只管喊小的便是。” 成翔哼一声,习惯性地伸手去怀里摸赏银,手一顿,摸到怀中空空,才想起自己现在诏狱呢,身无分文。 摆摆手对那狱卒道:“下去,赏银且欠着,等老子出去,再补给你!” 那狱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躬身退了出去。 成翔瞥到那人脸色,举起箸筷,刚夹了一块肉往嘴里送,心中生起疑窦,迟疑着放下。 墙角有几只老鼠,一会儿从墙洞钻出来一只,唧唧啾啾的,有大胆的,还往成翔这边溜达几步,才又钻回去。 成翔扔了些吃的在地上,静静等候着。 不一会儿,老鼠闻到吃食香味,一个接一个钻出洞口,唧唧叫着,吃起来。 成翔靠在稻草堆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几只老鼠。 果然,过了不到半刻钟,全都死了。 第205章 父亲未死 成翔心中大骇,看来赵启坤这老贼是要卸磨杀驴了! 当初赵阁老让密使给他传信,把军妓营送到云州,其他事情都不用他管。 只待匈奴人攻打亚林关,云州军来青州求援时,成翔拖上一夜便可。 待洛子清战败阵亡,他再带领青州军和陈强罗立军麾下的三万兵士,去云州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拿下匈奴王,这青云府大都督便是他成翔的囊中之物! 如今看来,怕是赵阁老做了个局,败了,要让自己做替罪羊。 成翔虽然嗜杀贪色,脑子并不笨,此间关窍,他一想就明白。 只要把自己毒死,做成畏罪自杀的假象,与匈奴勾连的罪名就会按在他身上。 成翔跳起来,大声高呼:“来人,我要见洛将军!快来人!” 给他送饭食的那个狱卒慢慢走过来,低声说: “成将军为何叫唤?此时夜深,明早小人再为你禀报洛将军便是。” 这狱卒心想,等明早,你就是一具硬邦邦的尸体了! 摸摸口袋里那沉甸甸的银锭子,他心里直乐,这银子倒来得容易。 不经意间,这狱卒走得离牢房栅栏近了些,成翔一手伸出来,将他捞过去,掐住脖子一使劲。 狱卒听见自己脖颈咔嚓一声,头一歪,便一命呼呜。 成翔继续大喊大叫,又有几个狱卒过来,一看死了人,都慌了,忙地往上禀报。 大理寺辛少卿闻听刚送进来的钦犯竟然徒手杀了个狱卒,立刻过来探看。 见了辛少卿,成翔全然不买账,“我要见洛子清,你算老几?” 辛少卿按下心中怒气,知道这位成翔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北疆素有威名,大魏朝也无人不知这位将军。 “洛将军今夜在宫中宴饮,你想见他却是不容易,不如与我说说,为何在狱中杀人?” 成翔看了看这位,一派清正之气,上来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治他杀人之罪,而是问缘由,心知此人必定非赵启坤派系。 便道:“你且遣退了众人,我才好与你分说。” 辛少卿身边的狱卒头子见势不妙,凑过来低声说: “少卿,此人凶狠,不可不防,千万不能与之太过靠近,这位狱卒但小二,就是大意了,靠得近了些,竟被他徒手掐断了脖子,您老可千万小心啊。” 辛少卿摆摆手,让众人都退到门外。 “你且说!” “此人是赵阁老在你们诏狱的内应,刚才给我送饭食来,里面下了毒。” 成翔让开身,辛少卿能看见地上一些饭食,和旁边被毒死的几只老鼠。 他沉吟不语,赵阁老竟然连诏狱里都安排有内应,此事实在让他心惊。 “我有秘事,须得见洛将军,烦请想法子告知他,就说我有罗雪娘父亲的消息,让他二人今夜必须来见我。” 辛少卿心知,此事必然干系重大,他再逼问,成翔也断不肯说。 当下便拿定主意,“你且装做中毒发狂,我去安排。” 令人将那丧命狱卒拖出去,嘱咐今夜当值的,嘴都把牢了,今日所见一个字也不许往外传。 想了想,辛少卿又令众人悄悄往外散布成翔中毒发狂的消息。 诸事安排妥当,辛少卿则立刻赶往皇宫,托相熟的太监将洛子清请了出来。 好在宴席已过半,洛子清推说喝酒过量,有些上头,要回府休息,宣元帝也未见怪。 听说赵启坤夜探诏狱,与成翔密谈,离开后之后成翔便被狱卒下毒,洛子清并不意外。 赵启坤这是要杀人灭口,与匈奴勾连之事,与他必然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竟然在诏狱之内也能下手,其爪牙渗透之广,实在令人心惊。 辛少卿又提到,那成翔说有罗雪娘父亲的消息。 闻听此言,洛子清再不迟疑,出门便打马往学府街去。 “烦请辛大人回诏狱坐镇,别让成翔那厮出什么意外才好!” 他在马上回身丢下这一句,辛少卿张嘴没来及回答,洛子清便不见了影子。 雪娘这几日对洛子清冷若冰霜,早上必等他出门上朝了才起身,待他回去,又紧锁内院与内室大门。 只不肯与他见面,更别提好好交谈。 “雪娘,成翔说他有你父亲的消息,你赶紧出来,与我去一趟诏狱。” 洛子清跳下马,便越过墙头,直接奔内室,在窗外气喘吁吁地说。 雪娘一听说有父亲的消息,顾不得许多,急急开锁出来,也不多言,直奔院外去。 洛子清将雪娘抱上马,一路上大致与她解释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不过半柱香功夫,两人便疾奔到诏狱。 “你说有我父亲的消息,可是故意编造谎言,引我二人前来?” 雪娘劈头便问,她实在心惊,又被那渺茫的希望所折磨,不知该欢喜还是难过,两手在袖笼里紧握着,掐痛了自己也不知觉。 “我命在旦夕,哪里来的闲心思消遣你们?”成翔厉声道。 “我用这个消息,换你们救我一命,如何?”他又问道。 雪娘抬头看看洛子清,这事却不是她可以做主的。 “你且说清楚,雪娘父亲的消息,是什么消息?” “我只告诉你们,当年的事情,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所谓我见色起意,为了李娘子去害许大郎不过是假象。实情是,赵阁老吩咐我,灭了许氏全家,我一时善念,陇上许氏几百年的清名美誉,我也是听说过的,便救了你父亲一命,本来还想再救你娘一命,可惜她不领情!” 雪娘一听成翔说救了父亲一命,眼泪就哗啦啦流下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爹爹他没死?” 成翔吼道:“废话少说,娘娘唧唧的,赶紧地,救我出去,我便告诉你,当年你父亲究竟怎么回事。” 洛子清一路过来,早已经想好了。 “救你出去并不难,只假做你中毒身亡,将尸体运出去,你这个人也就销声匿迹了。只不过你总得给点实在的消息?要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弄玄虚?” 第206章 父亲下落 成翔想了想,雪娘父亲的消息且不能说,说了便没有留他性命的必要了。 “我先告诉你们一件事,赵启坤那老贼,已经知道罗雪娘就是许侍郎的孙女,你们小心着点,这老贼下手可狠。” 顿了顿,他又说:“此外我手里还有他与匈奴勾连的证据,你尽快把我弄出去再说。” 这诏狱里还不知有多少个赵启坤安插的探子,成翔担心洛子清不立刻把自己弄出去,再耽误些时候,他便不知命丧谁手。 洛子清一听成翔说赵启坤已经知道雪娘身份,顾不什么与匈奴勾连证据,伸手握住雪娘,将她拉到一边,面色忧虑。 雪娘也紧皱了眉头,赵启坤知道能怎么样,至多是向官衙举告? 她如今与洛子清之间并非夫妻,没有连坐之忧,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雪娘拍拍洛子清的手,安抚道: “不必太担心,如今我也有功劳在身,就算皇上知道我是罪户,大不了功过相抵罢了!若能脱了这罪户身份,倒是件好事。” 雪娘心中反倒有些期待,这段时日她一直在纠结,到底是否自荐去官医署任职。 她当然想做一番事情,可只要这罪户身份不去,她便不敢嫁人,更不敢为官。 洛子清也是如此想,雪娘罪户身份若被揭穿,也许是件好事。 “我先安排人手,把成翔弄出去,赵启坤那厮若举告,也不必惊惶,你我一同去皇上面前请罪便是,若你的功劳不够相抵,大不了拿我的军功去抵便是了!” 雪娘有些感动,对洛子清笑了笑。 两人都低估了赵启坤的狠辣,与雪娘身份之后隐藏的秘密,不知一场滔天大祸正等着他们。 洛子清唤来长岩,吩咐他:“将罗大夫送回学府街去,再发密令召一批死士前来。” 雪娘举步要跟长岩走,洛子清又拉住她说: “等我明日安顿好成翔,便去寻你,咱俩一起去面见皇上,主动坦白,让赵启坤那老贼算计一场空。” 皇上前日召见时,问过他要什么赏赐,也透露出给他封侯的意思。 只是他父亲如今还只是个伯爵,这侯爵之位,到底是封给洛子清本人,还是给他父亲,便是个难题。 若封给洛子清,定要赐府邸,如此洛府一门,倒要立出两个爵府来,别说大魏朝,就算是前朝,也没有这样的例子。 若是将如今的护国伯爵府直接升为定国侯府,好像也不太妥当,毕竟当初侯爷请立的世孙是洛子光。 洛子清自然也很为难,他总不能主动说封自己? 但是要让他把军功拱手让给父亲,从而惠及洛子光,他还真没那么心胸宽广。 这两日一直在心里想着,倒不如用侯爵之位,给雪娘解了罪户身份,换一个良籍。 雪娘对他微微一笑,轻声说:“好,我们一起面见皇上,坦白告知我的罪户身份,听从皇上发落便是。” 雪娘在长岩的护送下回到学府街,洛子清令姜太医送来药丸,让成翔服下后假死,诏狱仵作验尸后,当夜便运往城外乱葬岗抛尸。 赵启坤得到密报,成翔当夜便毒发,狂躁之下掐死了那个狱卒,天明后众人才发现,两人一个死在栅栏外,一个死在牢房内,尸体已经送往乱葬岗。 赵启坤只觉可惜,诏狱是辛少卿的地盘,他费了多少年心力,不知扔进去多少金银,才安插进去这么一个狱卒,竟然死在成翔那狂徒手里。 好在成翔死了,勾连匈奴攻破亚林关之事,便与自己脱清了干系。 赵启坤心思便放到了罗雪娘身上,或者说,放到了洛子清身上。 他心中盘算着,嘴角露出阴戾笑容,这一回,必定要将洛家拉下马,连带着那位罗指挥使。 这次云州之战,便是那罗指挥使拼着违抗军令,返回云州支援,才让自己这一招连环计失败。 真是竖子坏我大计!赵启坤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把罗立军拿来,凌迟处死,才能解了心头这一口气! 成翔假死后,一直昏迷不醒,被洛子清领着几位死士,运往药庄,锁进了药庄的地牢里。 第二日凌晨醒来时,他已经身在地底下,昏暗不见天日,且手足瘫软,浑身无力。 成翔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洛子清恨他害了罗雪娘一家,要让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嘎嘎嘎地笑了起来,自觉是虎落平阳,此命休矣。 洛子清点亮火折子,从黑暗中走出来。 “你身上下了软骨散,从此终生手无缚鸡之力。另外还有一味销魂窟的毒药,每日发作三回,发作时,筋脉倒错,魂飞魄散,痛不欲生,故名销魂窟。” 姜太医手里有很多良方,自然也有很多这种毒药,洛子清只不过小试牛刀而已。 成翔呼哧呼哧地,呼吸加重,却不肯开口求饶。 洛子清轻笑一声,又道: “如果不服解药,一日断筋脉一根,大概三月之后,筋骨尽断,血脉爆裂而亡。所以你最好配合一点,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也许我能赏你一碗解药,让你留住这条命。” 成翔喘息着,半晌才闷闷地说:“竖子!老子落入你手中,倒不如被那赵启坤一碗毒药毒死!” “你先说说,雪娘父亲的事情!”洛子清语气平淡无波。 “她父亲没有死,当年赵启坤让我杀他们一家,我存了仁心,只将那许大郎派去运送粮草,假做被匈奴人所杀。” 成翔喘息了一会儿,才继续道: “我的密探,前些年在匈奴人的国度,见过许大郎,人家现在过得滋润着呢,他通晓几国语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匈奴人把他当个宝一样供着,给几个王子当太师。” 洛子清黯然,想到雪娘这十几年的孤苦无依,真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赵启坤为何要杀许侍郎全家?”他又问道。 “许侍郎父子俩不安分,在军需所管个粮草进出,还几次写什么军需粮草管辖条陈,往上面送,大概想要立功翻身,赵启坤哪能让他们许家翻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家都弄死算了!” 成翔当年确实看中李大娘子美貌,才有心要救许家人一把。 第207章 谋逆之罪 成翔心知,匈奴人向来都推崇汉人文化,李大郎又是个有才的,便悄悄与匈奴王推荐,让他们把李大郎掳去,当个人才用。 蕊娘收到府里,偷偷藏着,给自己做个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赵启坤也不可能发现。 至于许侍郎,上年纪了,又断了一条胳膊,死了也就死了罢。 那个收养的小女娘子,自然有邻居收了去。 实在蕊娘舍不得,他过些时日,把那小姑娘弄进府里来,给蕊娘养着就是了。 成翔没想到,自己一番盘算,还没来得及与蕊娘细说分明,便被她往脖子上扎了一刀。 等他伤好了些,再去拿人,许家早就不见了踪影。 如今成翔深悔,当年就该听赵老贼的,干脆利落,把那一家子都给干掉,哪有今日之祸事? 洛子清沉吟半刻,赵阁老与许侍郎到底有什么恩怨,要那般置于死地? 他突然想到什么,暗道一声不好,赵阁老当年便要置许侍郎全家于死地,如今雪娘身份暴露,怕是危险。 不仅仅是罪户身份那么简单。 洛子清再也顾不上审问成翔赵启坤与匈奴勾连之事,急匆匆地出了药庄,打马往学府街而去。 他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学府街,宅子里一片狼藉。 吉祥和如意哭着说: “二爷,我二人上午听姑娘的,去街市采购,回来就发现院子里一片混乱,斧头躲在柴房里,才没被抓,说是一群官兵,拿了衙门的令,说姑娘犯了欺君大罪,给抓到大牢去了!” 洛子清眼前一黑,见斧头缩手缩脚地窝在门边,冲上前去,揪住他衣襟把人拎起来,厉声问道: “来人可有说,是哪处衙门拿人?” 斧头惊魂未定,连连摇头。 “他们,他们好似强盗似的,直接破门而入,我正在前院收拾,想着赶紧去给姑娘报信,让姑娘躲起来。” 斧头颤抖着,牙齿咯咯响。 “姑娘安慰我说没事,让我躲起来,我就躲进了柴房,只听见姑娘自己说,跟他们走,不要放肆,然后外面呯枰砰砰地一阵响,我也不敢出来,等没声了,出来一看,到处都被搜刮一空……” 还好雪娘当初离开京城前,把那些地契银票珠宝财物,都放到了罗氏钱庄的银库里。 这小院里也不过是些日常用具与衣物,那些强盗般的衙役,见没有什么油水,就胡乱打砸一通,把雪娘带走了。 洛子清见斧头连到底是哪处衙门,大理寺,刑部,还是京兆尹拿人都说不清楚,气得把他扔到地上,拔腿就走。 可惜他找遍了各处衙门与大牢,辛少卿也破例,四处托关系找人打探,都没有雪娘的踪影。 洛子清绝望之际,突然想到肖元起。 这事绝对是赵启坤干的,假做官府衙门,实际是他手底下的爪牙,不知将雪娘掳去,关到了哪处私牢,严刑逼供。 肖元起,应该知道赵启坤的私牢所在? 他匆匆上马,往齐王府飞奔而去。 雪娘此时,被关押在京郊一座私牢里。 赵启坤的手下将她五花大绑,押上马车时,雪娘还以为自己会被带到诏狱或刑部大牢。 没想到马车一路晃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停了下来,有人拉开车门,粗暴地把她拽下车来。 雪娘眼睛上蒙了黑布,什么也没看见,便被扔进了这间阴森潮湿,不见天日的地牢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出现一道亮光,有人很轻柔地把她眼睛上的黑布摘下来。 这人猴腮鹰眼,身形瘦削,肤白无血色,看着就好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鬼魅一般,雪娘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那人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案几上的刀具。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人,竟然是赵启坤。 雪娘不曾与赵启坤打过照面,只是为了认得仇人,她曾经请高嬷嬷画过像,此人与画像所描述,有七八分相似。 再说,除了赵启坤,还有谁会这么大费周折,把她掳来呢? 雪娘冷冷地不说话,赵启坤气闲神定地打量了她一番,心中不由得暗自惊叹。 进了这地牢的,就没有那个不惊慌失措的,倒是这么个小女娘,竟如此镇定自若,不必问,她定是许氏后人了! 赵启坤从袖笼里拿出两份文书,一脸慈祥地笑着对雪娘说: “许娘子如此花容月貌,娇媚可人,老夫也不忍心让你受罪,不如你配合点,在这两份认罪书上签字画押,我保你不死,日后改名换姓,另有一番荣华富贵,如何?” 雪娘不动声色,这老匹夫必定没打什么好主意,签字画押? 不知道是要利用她来罗列什么罪名,陷害洛子清? 赵启坤把文书放到案几上,往雪娘面前推了推。 雪娘低头仔细一看,越读越心惊。 一份上面写的是,洛子清与罗立军窝藏钦犯罪户,与当年许李两家勾连,欲行谋逆篡位之举,拥立景王之幼子为帝! 另一份则是雪娘自己的认罪书,承认受洛子清指示,谋害太后,与关外契人匈奴勾连,假装匈奴人大破亚林关,瞒报军情,意图将洛家军与北疆都纳入景王幼子麾下,以待来日反攻京城,谋权篡位。 雪娘读着读着,便激愤起来,胸口起伏不定,气息越来越粗。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她终于知道当年江南贪污案,是如何被赵启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颠倒黑白了! 想来那些证人证词,也是在这间地牢里炮制出来的? 洛子清的担心与防范,齐王数次郑重其事的警告,如今看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雪娘冷静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赵阁老好一个无中生有,这景王幼子,难道是能凭空捏造出来的?” 赵启坤哈哈大笑,拍了拍手。 雪娘面前的墙壁竟然往两边挪动开来,墙壁后面,是一间密室,密室里,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靠墙坐着,面目痴呆,眼神涣散显见得是吃了什么药,不解人事。 第208章 严刑逼供 赵启坤得意洋洋地说: “这少年,与当年的景王,相貌极其相似,领去告诉皇上,是洛子清养在北疆的景王幼子,皇上即便不信,也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所以许娘子不必担心,景王幼子与洛子清关系,甚好。” 雪娘虽不曾见过景王,却也知道,赵启坤所言必定不虚,否则没必要如此大费周折,将这少年养在此处。 她只恨得直咬牙,赵启坤又接着说: “你大概还不知道,景王的生母,便是江南李家人,只不过那位淑人位份太低,生下景王后便死了,景王一直养在皇贵妃膝下,连李家人都不知道,景王身上有他们李家的血脉……” 大概在赵启坤眼里,雪娘已经是是他掌中的猎物,要她死便死,要她活……只会生不如死。 竟毫不忌惮,把二十年前的皇家秘事如此坦然地说出来。 雪娘心中大骇,眼睛通红地瞪着赵启坤,厉声问道:“所以,我外祖家,也是你害的?” 赵启坤摇摇头。 “是,也不是,不过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没有意义。” 雪娘看着赵启坤一副云淡风轻,仿佛当年李家满门覆灭,不过是捏死几只蚂蚁一般,恨得咬破了嘴唇,口里一股血腥味。 赵启坤却不急不慢地说道: “与你有关系的是当下,你是李家的外孙女,算起来,是景王的外甥女儿,与那边坐着的景王幼子算表兄妹,罗立军为了掩护你的身份认你为义女,洛子清娶你为妻,又与你在北疆搞了这么大一出戏,啧啧,说这两人篡位谋反,皇上就算没有十分相信,也会有六分猜疑?” 他越说越得意。 “今日就算你不签字画押,我明日往皇上那递个折子,洛府和罗家上下自然是要抄家入狱的,你呢,去诏狱受一百零八道刑罚,别说这文书上写的,怕是你自己都要编造出许多事端与细节来,好与那刑官交差,哈哈哈,许娘子,我说你何必受那苦楚呢?” 雪娘心知,赵启坤这老匹夫所言,有三分可能,但有七分是他在诓骗自己,签了字画了押,好让他拿着去找皇上举证,陷害洛府与罗家。 她蔑视地一笑道,“皇上在位二十余年,岂是你这等伎俩便可蒙骗,你不过是想除去洛子清,篡夺兵权罢了!” 雪娘此言一出,反倒提醒了自己,赵家想篡夺兵权,皇上自然也是忌惮的,所以皇上必然会护着洛家! 她只要抵死了不认,一直拖着,熬着,就能等到洛子清来救自己。 雪娘眉头一皱,装做很怀疑的样子说道: “赵阁老所言,太过于骇人听闻,何况是二十年前的事情,雪娘又怎知不是你编造出来诳我的?” 赵启坤朗声大笑,“我犯得着编一堆谎话来骗你这个小娘子,你想想,若江南李家不是牵涉到皇嗣之事,怎会突然遭那等大祸?若不是景王幼子于我有大用,我何必弄这少年,养在这密室之中?” 雪娘语塞,其实她早就相信赵启坤所说为实,惊疑之余,只想着多拖一刻便是一刻罢了。 “总之我现在六神无主,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再说,你大上午地就把我弄到这里来,如今也不知什么时辰,我一日水米未进,如今只觉腹中饥饿,焦渴难耐,你总得让我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慢慢想清楚,到底要如何。” 赵阁老笑道: “你这个小娘子还真是与众不同,旁人进了我这地牢,要么是屁滚尿流,要么是痛哭流涕,吓晕过去的也不少,你倒还惦记着吃喝,也罢,反正我不着急,长夜漫漫,就让你吃饱喝足又有何不可。” 赵启坤只要明早上朝前,拿到雪娘签字画押的认罪书便可,此时便很乐意与雪娘周旋着。 心里倒觉得颇有趣味,倒要看看这许氏后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扬扬手,便有个侍卫模样的人从黑暗里冒出来,雪娘有些心惊肉跳,也不知道这间地牢里外,潜伏着多少死士。 赵启坤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侍卫有些惊讶,也没敢多问,便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有个老婆子提了食盒进来,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还有一钵汤。 雪娘双手被解开,她扭了扭被勒得有些红肿的手腕,开始毫不客气地吃喝起来。 赵启坤在旁边嗤笑道:“你倒不怕这饭菜中有毒?” 雪娘嘴里含着米饭,嘟囔着说:“我对你有大用处,想来赵阁老定然舍不得我死。” 赵启坤忍不住点头,此女确实有勇有谋,不可小觑。 雪娘吃饱喝足,才慢悠悠地问道: “我若是与你签字画押,如何确保你不会杀我灭口?且我所认之罪,是株连九族之祸,你又如何保证,我能全身而退?” 赵启坤成竹在胸,傲然道: “问得好,可是你如今还有退路吗?若是不签字画押,你的下场比死还要惨,你不必与我周旋,拖延时间,这个地方,洛子清是无论如何也找不过来的,我耐心有限,你也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古老在那边早就不耐烦了,若是不肯配合,那就让古老先练练手!” 说着便对旁边那个鬼魅般的男子招招手,那人呲牙一笑,从案几上挑选工具。 赵启坤想了想,对他说:“不要坏了皮囊,我还留着有用。” 古老一听这话,似乎很遗憾地叹了口气,伸手捻了根银针过来。 雪娘被两个婆子拖到一张木床上,手脚被皮索捆了起来。 雪娘万念俱灰,眼泪如注,不知道这鬼魅男子要如何折磨自己。 那叫古老的,站在雪娘头顶,低头对她一笑,嘴里还嘘嘘地抚慰她,似乎在说:稍安勿躁,一会让你好受。 他眯起眼睛,一手把住雪娘的头顶,将银针直刺了进去。 雪娘全身抽搐起来,那人又走到她脚底,同样两根银针,从脚心扎进去。 雪娘学过针灸,她知道这人是用淬了药的银针扎到穴位上,引起全身筋络抽搐倒逆。 第209章 合力营救 这筋脉倒错之刑实在是不伤皮囊却万般痛苦的刑罚。 一般人仅仅腿部抽筋,便痛苦难耐,如今雪娘全身上下筋络倒错,简直要痛死过去! 那古老站在一旁,惬意地欣赏雪娘咬紧牙关,挣扎喘息,虽然手脚被捆住,她的身体却扭成了麻花一般。 他似乎不太满意,这女子居然没有嚎叫出来? 看来痛得还不够狠,他皱了皱眉,又伸手捻起一根银针。 赵启坤却抬抬手阻止他,那人颇为遗憾地抽出雪娘头顶脚底的针。 雪娘像被抽了筋的鱼儿一般,奄奄一息地躺在刑床之上。 只听赵启坤阴森森地在她头顶说道: “许娘子,你又何必如此硬抗?刚才所受痛苦不过是古老本事百分之一不到,你确定要一样样体验过去?……到最后你晕死过去,半死不活地,我抓着你的手,照样可以签字画押……这又是何苦呢?啧啧……” 赵启坤摇着头叹息,仿佛在怜香惜玉。 雪娘却知道,这老贼要的不仅仅是签字画押,而是自己彻底屈服,随他去面圣,亲口对皇上说出,洛子清窝藏景王后人,意图谋逆篡位。 光是递交两份认罪文书,皇上难免会怀疑赵启坤不过是将自己屈打成招。 她绝对不能屈服。 赵启坤见雪娘如此铁骨铮铮,有些气急败坏,正待要让古老继续施刑,黑暗里走出一个侍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赵启坤哈哈一笑,对雪娘说: “洛子清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竟然真的闯到我那别院去救人,我先去会会他,你且慢慢享用古老的伺候,老夫奉劝你,还是早点想通罢,别白白受罪。” 又转身对那古老叮嘱道: “千万别伤了她这身皮肉,事情完了,我要送她去销玉楼。” 古老嘴角一牵,露出一个诡异笑容,点头称是。 赵启坤走了之后,他开口说话了,声音粗粝嘶哑,像是冬日里的乌鸦。 “你知道那销玉楼是什么地方吗?是女人的炼狱,到了那地方,才是求死不能。在我手里,倒还能快活些,真是可惜了……” 古老拿起一把匕首,走到雪娘身边,将匕首放在她脸颊上轻轻蹭着,梦呓一般轻声说: “可惜啊,我这把剥皮刀,削铁如泥,断发落丝,加上我这精湛的手艺,能把你囫囵个地剥下来,薄可透指,做成美人皮灯,那才叫一个美轮美奂……” 他感觉到雪娘在微微打颤,便嘘嘘地安抚她,继续说道: “美人儿不用怕,揎草不疼的,你会很舒服,浑身痒丝丝麻酥酥地,一张薄皮剥下来,你还是囫囵个的一个美人儿,全身粉嘟嘟的,更加地鲜嫩可口……” 他嘎嘎嘎地笑起来,又轻声慢语地描述起来,仿佛在描绘什么可口的美食,曼妙的美景一般。 “真正让人疼的,是凌迟。要换这把刀,一次割一片,像切生鱼片一般……你放心,我的手艺精湛,大魏朝无人能比,我会小心地绕过你的血脉经络,只取鲜肉……肉质取完,五脏六腑,骨骼血脉,还是完整的,到那时,你还喘着气,眼珠子滴溜溜地与老头子我对视,啧啧,那滋味,才叫一个美妙啊……” 他伸出一只手指在雪娘脸上轻轻触碰一下,雪娘差点尖叫起来。 古老把手指放到嘴里含了一口,才说:“你的肉质如此鲜嫩,切割起来得多顺滑流畅啊……” 他沉浸于想象中,浑身竟然激动地打了个颤。 “可惜啊,可惜赵狗不让我碰你……让我想想,该怎么着伺候你呢?” 雪娘再也忍不住了,咬着牙骂道: “死变态,有朝一日,你落到我手里,定要让你揎草,凌迟,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古老嘎嘎嘎地笑着,像一只乌鸦般扑腾着翅膀,潜入黑暗之中。 雪娘心内大惊,不知道他要使出什么手段来折磨自己。 突然,身下的床板动起来,刺啦啦地似乎是绳索在拉动,雪娘只觉恐惧无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那刑床被拉着竖立起来,雪娘手脚被分开捆绑在床柱上,也呈站立状态。 灯火突然熄灭,雪娘在一片寂静中,恐惧至极地等待着。 突然脑门上一凉,不知道是什么滴到她额头上,雪娘再也忍受不住,尖叫起来。 …… 洛子清冲到齐王府时,已近黄昏,肖元起一听说雪娘被赵启坤的人带走了,腾地站起来,往外直冲。 还没冲到前院,他又回转身,对洛子清厉声问道:“你手底下有多少死士?” 洛子清愣了,肖元起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再次重复: “有多少死士?军营里那些兵士没用,得要有武功的。” 洛子清犹豫了一下,他手下有死士本应是个秘密。 想来齐王也心知肚明,这京城里稍微有点身份的,谁手底下不私自豢养些能人。 如今救雪娘要紧,洛子清一咬牙道:“约有五十人。” 药庄里本有一百多死士,派了五十人去江南,还有十人在北疆。 肖元起长舒一口气,点头道: “我不能动用手底下的人,你带着那五十死士,挟持我,去赵启坤的私牢劫人。再调派几百兵士,跟着我的人,去赵启坤的密院搞事情。” 他又叫来手底下的暗卫一,吩咐道: “领着洛将军的人,去赵启坤的别院放一把火,务必要把声势造大,让那老匹夫以为洛将军找到了那别院,老匹夫追过去后,把他围困在别院,不到天明,别放人。” 暗一领命而去,肖元起与洛子清出门上马,往京郊飞奔而去。 药庄的死士接到洛子清的火箭密令,分批追踪而来,渐渐的两人身后跟了有几十匹马。 约半个时辰后,肖元起勒缰停马,对洛子清说:“弃马,上山步行。” 洛子清不明所以,但肖元起语气如此笃定,他便不加质疑与询问,只回身对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 所有人都下马,将马儿驱逐入山林,他们这些人都穿着夜行衣,在黑夜中于树林间快速穿行。 第210章 入宫陈情 众人在山林间走了不到一炷香功夫,山下窄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是赵启坤那老匹夫,你听着大概有多少人手?”肖元起悄声问。 洛子清听着马蹄落下的声音,默默估算了下,才道:“约有五六十人。” “嗯,我也觉得差不多,私牢里还有四十多人,你这些死士武力如何?” 洛子清语气笃定地说:“他们都是一流高手,且携带有迷药,先用药放倒一批,再单打独斗,绝对没问题。” 肖元起叹一口气,对洛子清说: “他们进不去,赵启坤这地方入口狭窄,且地牢里机关重重,只能你带两个人劫持我,下去救人,出来之后,私牢的那些卫士会紧追不放,那个时候,才用得着这些死士断后。” 洛子清有些懵,赵启坤这私牢到底是什么地方?听着竟是整个都在地底下? 他把肖元起的话转达给死士首领,那首领点头,对后面的人打了几个手势。 肖元起站起身来,领着他们迅速穿过树林。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一片空地,肖元起在空地上来回踱步,似乎在画什么图形。 片刻之后,才对洛子清招手道:“带两个身手最好的过来。” 四个人站在一起,肖元起脚尖在地上迅速地划拉着,突然蹭地一声,他们脚底下的地块迅速下坠。 “你快劫持我,不要说话。”肖元起说道。 洛子清有些紧张,手心都是汗,抬起胳膊掐住肖元起的脖颈。 原来这地块之下是一个悬梯,悬梯急速下降,大概有十丈之深,才停了下来。 洛子清与两名死士,挟持着肖元起,与悬梯外数十名赵家卫士对峙。 肖元起慵懒地说:“你们都看清楚了,我是谁?今日我若丧命于此,你们所有人的命,都抵不了,还不速速把罗雪娘交出来?” 卫士头子犹豫了一下,肖元起笑道: “你们休沐时没少往城里跑,罗大夫的名字还没听说过?赶紧的,别装傻,把人带出来。” 洛子清急着救人,作势想要往里冲,却被肖元起硬生生阻止了。 这里面处处都是机关,他们只要出了悬梯,要不了几息功夫,恐怕就会被私牢里的卫士制住。 那卫士头子不相信洛子清会杀了齐王,便阴戾一笑道: “齐王恕罪,今日若没有赵阁老手令,小的绝对不敢放人。” 洛子清手袖微动,那卫士头子还没反应过来,一柄袖箭便从他嘴里穿了过去,脑后一股鲜血喷溅,人轰然倒地。 洛子清闪身在齐王身后,冷冷地说: “我也许不会杀了齐王,但是今日只要有他在这里,你们便不敢放箭,我一箭一个,杀了你们所有人,再进去救人,料想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剩下的卫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有一个似乎是副领,阴沉着脸冲最里面的几个人挥挥手。 那几人回身,将雪娘带了出来。 雪娘在黑暗中被无声的恐惧折磨了许久,此刻眼神涣散,浑身瘫软,见到洛子清与齐王,只欲哭无泪。 洛子清将齐王交给那两个死士挟持,自己揽住雪娘,将她抱在怀里。 雪娘双臂无力地挂在他脖颈上,在他耳边气若游丝地说: “赵阁老要陷害你谋反,这里藏有类似景王的少年,不知还有多少炮制出来的人证物证,最好全数销毁掉。” 洛子清心内惊惧不已,可此时顾不了那么多,他得赶紧把雪娘救出去。 便轻声对雪娘说:“好,你不用担心,咱们先出去。” 雪娘却扭身拽住肖元起的袖子,说:“少年,古老,这两人都带着。” 肖元起一愣,他是知道古老的,大魏朝最阴毒残忍的刑者,十年前犯了事,被赵启坤关在地牢底下,早就没了人性。 赵启坤这老贼,竟然动用古老来对付雪娘! 雪娘看着浑身上下,一丝伤痕没有,不知在他手里受了什么样阴毒的折磨。 肖元起心中激怒,冷声对那卫士副领下令道:“把那少年和古老绑了,带出来。” 悬梯空间狭窄,加了三个人,便只能挤到一起。 那古老被五花大绑着,塞进悬梯里,差点碰到雪娘的衣袖。 一触之下,雪娘浑身颤抖,洛子清转身背对着那古老,把她护在怀里。 肖元起只怕赵启坤发现被调虎离山,带着那五六十个卫士又杀回来,急匆匆地催着洛子清,赶紧带着雪娘几人一路疾奔。 四个死士护着他们潜逃,剩下的在后面拦截私牢里追出来的赵家卫士。 还好他们的马匹都经过训练,到了那片山林,一个呼哨,马儿就都得儿得儿地奔回来了。 齐王看了看雪娘,脸容不忍,却又不好过于亲昵,只能看着她,却对洛子清说:“我今日算是揭了赵启坤那老匹夫的底牌,明日他必定回来问罪,我先回府去布置一番,你们且进宫去,如今只有先行一步,与皇上交底,才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说完也不待洛子清回应,便自行打马回府不提。 洛子清想了想,招来死士之一,拿出令牌递给他,又凑近了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死士似乎有些惊讶,须臾便收敛脸上神色,低头拱手,低声说:“领将军令,定不负所望。” 那死士转身,不停对另外几人打手势,让两人送古老和那少年回药庄。 他自己和另一名死士却骑着马,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诸事交代清楚,洛子清抱着雪娘上马,一路疾奔去了皇宫。 递上牌子求见后,过了半个时辰,从内宫出来一名太监,领着他们,一路穿过无数道宫门,进了勤政殿。 此时已过四更,皇上显然早已就寝,不知从那位妃子的温柔乡里被叫起来,脸色明显不好。 洛子清与雪娘二人跪伏于地,洛子清告罪道: “深夜叨扰皇上,臣有要事禀报。” 宣元帝看了看洛子清,又瞅一眼他旁边跪着的雪娘,冷声道:“说。” “赵启坤私设地牢,豢养与景王面容相似之子,居心叵测!” 宣元帝本来略显疲累地靠在龙椅上,一听景王二字,坐直身子。 “你说什么?” 第211章 扑朔迷离 洛子清犹豫了片刻,他在宫外等候的时候,已经大概问清楚雪娘地牢里发生的一切。 本来也想趁此机会,以其人之道治其身,诬告赵启坤谋反。 仔细斟酌后,此次时机虽好,却太过仓促,人证物证都不足,宣元帝不是好欺瞒的,恐怕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洛子清只能实话实说道: “皇上赎罪,罗雪娘本是当年粮草案许侍郎之孙女,江南谋害皇嗣案李家之外孙女,赵启坤知道她身份后,将其抓入私牢,欲严刑逼供,炮制人证物证,借罗雪娘身份,与容貌肖似景王之少年,陷害洛家和罗家谋逆。” 宣元帝许久未出声。 洛子清不知道,雪娘的身份对他来说,早就不是个秘密。 宣元帝本来还想拿着罗雪娘与许盛薇,将来关键时刻辖制洛子清。 没想到被赵启坤那老匹夫捷足先登,揭了罗雪娘的身份。 洛子清心下忐忑,只怕皇上不信自己的话。 他知道,宣元帝防范赵家,比洛家更甚。 洛家只是手里有兵权,并未染指朝政,而赵家在十年前扶持宣元帝登基后,一直把控朝政,几乎将宣元帝架空。 宣元帝心思深沉,洛子清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在赵洛两家之间,他一定会选择保住洛家。 当年江南贪污案,宣元帝便为了太子,牺牲薛太傅和天下文人清流。 如今赵家愈发势大,若宣元帝因各种原因,不肯或不敢与赵启坤对峙,洛子清无疑是把自己和雪娘,都摆到了宣元帝的铡刀之下。 他在赌,赌宣元帝不敢丢了兵权。 赵家这么多年,几次三番想与洛家联姻,赵纯珠不成,便推永淑公主,无非就是对侯爷手里的兵权垂涎三尺。 联姻笼络不成,便在北疆勾连匈奴,想要灭掉洛子清和洛家军。 如今更是利用罗雪娘与许李两家的血缘关系,加上一个假冒的景王幼子,诬陷洛子清谋逆篡位。 宣元帝心里自然明白,只要扳倒洛家,赵启坤便能集人权,财权与兵权在一手,从此自己这个皇上就是个十足的傀儡!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年费尽心思设局,将那景王当作螳螂,自己是黄雀。 殊不知,十几年来,赵启坤这老贼把自己当吃黄雀的鹰呢! 宣元帝虽早就防范着有这一天,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他以为罗雪娘的身份足够机密,哪想到会被赵启坤那老匹夫翻出来? 所有人都机关算尽,唯独算漏了,雪娘成年后,容貌与李大娘子几乎一模一样。 偏偏又有个成翔,对这母女俩居心叵测,用心至深。 宣元帝足足想了有半炷香的功夫,大殿里一片寂静。 虽是冬日,洛子清却汗如雨下,深怕皇上一怒之下,先治了雪娘的欺君之罪。 宣元帝不紧不慢地问道: “赵家势大,明日早朝,必然发难,爱卿可有何妙招应对呢?” 洛子清叩首道: “那假冒的景王幼子,已经被微臣所抓获,罗大夫也安然无恙,并没有在赵启坤的严刑逼供下,签字画押。赵启坤手中没有人证物证,掀不起什么风浪,至多不过揪着罗大夫的身份,迫害于她罢了!微臣愿以此次平叛匈奴进犯的军功,换罗雪娘一个良籍身份,求皇上恩准。” 洛子清想好了,只要皇上金口玉言,否认雪娘的罪户身份,那朝中上下,大魏百姓,便再也无人可以拿此事作伐。 宣元帝又是许久不说话。 “罗雪娘,你抬起头来,朕有话问你。” 雪娘依旧浑身瘫软,跪伏在地上,几乎坚持不住,可皇上有令,她也只能勉强抬起头来。 “你既是许侍郎的孙女,没想过要为当年那桩粮草案翻案?” 雪娘当然想,但是侯爷临终前交代了,赵家不倒,当年的案子就不要轻易去掀开,恐怕会引来更严苛的反扑。 江南贪污案逆转,洛子清深受警示,赵启坤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撼动不得。 雪娘之前也许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过了三年,她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天真,满腔仇恨的小姑娘。 许家粮草案和江南李家谋害皇嗣案,背后不知多少惊涛骇浪。 没有十足的把握,洛子清不敢去掀当年的盖子,雪娘更不敢。 今日情势危急,洛子清在宫外便叮嘱了,只求她能全身而退,其他的没有十足把握,不要与宣元帝轻易提起。 这位帝王喜怒难辨,心思深沉,很难把握,一句话不慎,可能就触犯他的逆鳞。 雪娘受了那酷刑,心神不宁,言辞不利落,但心里很明白,今日实在是如履薄冰,一句话没说好,也许就招来杀身之祸。 她虚弱地摇摇头道: “当年粮草案,事隔二十余年,雪娘不奢望翻案,只求皇上宽宥小女,瞒报身份,行医从军之罪。” 宣元帝长舒了一口气,若是这二人胆大妄为,要逼他重审许侍郎粮草案,这事情就麻烦了。 如今只是给罗雪娘一个身份,倒是容易。 也罢,救下罗雪娘,救下洛家,本就是与他有利的事情。 就算洛子清不求她,不以军功相抵,宣元帝也不能任由赵启坤拿罗雪娘做文章,扳倒洛家这帮武将。 “你说愿以军功,换罗大夫一个良籍身份?你可知,朕本打算封你为定北侯?”宣元帝问洛子清。 洛子清叩首朗声道:“臣叩谢皇上天恩,愿以侯位,换雪娘一身清白!” 宣元帝一笑道:“你倒是个情深意重的。行了,你先回去,罗大夫且留在朕这里。” 洛子清大惊失色,皇上这也没给句准话,到底是宽宥雪娘还是要降罪? 把雪娘留在宫中,如何放心? 他犹豫片刻才道: “雪娘在赵启坤私牢里,受了刑罚,恐怕身有内伤,微臣想带她回去治伤,若留在宫中……” 宣元帝不耐烦地叱道:“宫中太医难道治不了伤?你这是不放心朕?” 洛子清再不敢有异议,跪伏拜首,高声道:“微臣不敢,微臣告退。” 第212章 君臣相逼 洛子清微微侧脸,看了一眼同样跪伏在地的雪娘,纵然万般不放心,也只能躬身后退,出了勤政殿。 他慢慢地出了宫门,心中牵绊着勤政殿里的雪娘,想了无数种不幸的可能,又一次次推翻。 甚至想到,今夜雪娘若丧命于此,他便去京郊卫所召集手下精兵,屠了这皇宫。 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让洛子清吓了一跳。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雪娘在他心中,不知何时,已经高于皇权,高于他对大魏朝的忠心。 洛子清把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压下去,终究还是舍不得离开,便在宫门外一直候着。 到了五更时分,也就该上朝了。 赵启坤在私牢审讯雪娘时,接到密报,京郊卫所大营数百兵士围攻赵家别院,已快要攻入内院之中。 这本就是赵启坤连环计中的一环,别院只是个诱饵,吸引洛子清前来营救罗雪娘。 若是今夜能拿下洛子清,再给他加一条私调京郊大营卫兵的罪名,明早上朝时,必定能逼得宣元帝别无选择,只能下旨,允准他查抄洛府与罗家,将两府家眷都抓入大牢,刑讯逼供。 等赵启坤赶到别院时,只见火光冲天,洛子清手下那些兵士们攻入别院后,往院子里放了一把火,便迅速撤退。 赵启坤气急败坏,令手下人速速灭火。 这别院虽然是他摆的空城计,但当初修建时也费了不少心思,设有私牢,刑讯室,密道。是他狡兔无数窟中的一窟,断不能烧毁了。 谁料到,趁着他们救火之时,洛子清麾下那数百军士又反攻回来,将这别院团团围住,却只远远放箭,并不近攻。 赵启坤等人入不得,出不去,犹如困兽,洛子清却连影子都没见着。 他只能坐等天明,京郊卫所大营的士兵,私自出营,在京城内外发动军事行动,是犯上之罪,他们只敢借着夜幕行事,到了天明必然要散去。 果然天色刚蒙蒙亮,外面荒林里一声唿哨,围攻的几百军士便急速散去。 赵启坤急急打马进城,已经到了上朝时分。 他来不及赶往私牢,想来昨夜洛子清必定有所动作,此等诬告之事,只看谁动作快,先下手者总归是占了先机。 赵启坤当即决定,先上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举告洛家窝藏罪户,有谋反嫌疑,逼迫宣元帝同意,将洛府和罗家所有人全部锁拿入狱。 只要人进了刑部大牢,后面想要如何罗织罪名,易如反掌。 大殿之上,宣元帝面色阴沉,端坐于龙椅之上,众臣朝拜之后,赵启坤便迫不及待地出列,也不跪拜,只躬身道: “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 宣元帝冷笑一声,果然来了。 “奏。”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赵启坤沉吟了片刻才道: “臣昨日得知,那仙林馆罗大夫罗雪娘,原是当年粮草贪污案许侍郎之孙女,身为罪户之后,伪造身份,窜逃于京城,必有不轨之心,其心可诛!另,臣命人查实后,才知,许雪娘之母乃是当年江南锦绣坊谋害皇嗣一案主犯李家之女,许雪娘父族母家都犯有谋逆之大罪,竟然篡改身份,出入皇宫,谋害太后,其身后必有极大阴谋,一小小女子,怎能有如此深沉心机与谋算?必定是洛府与罗家所指使,意图谋逆,臣请奏皇上,将许雪娘,洛子清和罗立军拿入刑部大牢,抄家查办,搜寻罪证。” 赵启坤盘算着,先利用当年许李两家的案子,逼迫宣元帝,同意锁拿洛府与洛家人等,关进大狱。 严刑逼供之后,自然能炮制出几份认罪文书,再适时抛出那假冒的景王幼子,以宣元帝对景王的忌惮之心,必定将洛罗两家满门抄斩。 他反复思量,自觉算无遗漏,只静静等着宣元帝发话。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众臣面面相觑。 洛子清刚刚平定匈奴,是大魏朝之一等功臣,若不是年纪尚轻,皇上封他个正一品将军,世袭罔替的公侯,众臣也不敢有异议。 赵阁老竟指控他谋逆? 众人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便有两位大臣,在赵阁老的暗示下站出来道:“臣附议!” 另一位也站出来高声道:“太后之死,本就蹊跷,谋害太后,其心可诛,臣请奏皇上,锁拿洛罗两府人口,至少要查清楚,他们为何包庇窝藏许李两家后人,许雪娘谋害太后之事,也需严查!” 洛子清位列武将之首,他作为赵启坤诬告之案主,此时不好出声,齐鸣在其左后方,看了看洛子清,见他微微点头,便出列高声道: “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后逝世,有太医院众御医验证,乃是病入膏肓,不治而逝,当时罗大夫已经去了北疆,足有半年之期,说她谋害太后,简直无稽之谈,还请皇上明鉴!” 赵启坤哼一声道: “谋逆之事,岂可小视?景王叛乱不过十年,余孽未清,许李两家与景王渊源颇深,许雪娘一介女子,为何隐瞒身份?为何潜入京城?洛子清又为何要娶她为妻?此种疑窦重重,老夫并未定罪,不过是启奏皇上,严加核查而已,宁可错拿,不可错放!” 辛少卿原本一直是中立派,只管查案,从不参与朝堂各派系之争,此时也出列道: “启奏皇上,洛罗两府,恐有上百人口,若尽数拿入大狱,屈打成招者恐不在少数,请皇上三思,不要寒了功臣武将之心!” 武将班列几十人,纷纷跟在洛子清身后跪下,齐声道:“请皇上三思!” 赵启坤见此架势,心中暗恨,二十年,都不能收服这帮武将的心! 只怪洛老侯爷威名实在太高,为人又刚正,将这帮武将笼络的滴水不漏! 他只能继续在言辞中逼迫皇上,便上前两步道: “皇上,许李两家案情,当初也说是冤案,严查之后不也是证据确凿?景王之患,不可小觑啊,皇上!” 说着,大着胆子迎向宣元帝的目光,两人目光交接,各有威逼之势。 第213章 证据何在 宣元帝突然一笑,沉声道: “赵爱卿对许李两家,可真是孜孜不倦啊,这些年,倒真是费心了,不过这罗雪娘是许侍郎的孙女,爱卿可有证据?” 赵启坤一愣,证据?什么证据? 罪户身份,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民举官必究,先拿入大牢,打上三十大板,再论罪罚。 还还要什么证据? 宣元帝见赵阁老语塞,便笑道: “罗大夫是大魏朝难得的女中豪杰,立有不世之功劳,若没有她,这次亚林关和云州早已落入匈奴人之手,为表褒奖,昨日皇后已将罗大夫认作义女,封为嘉敏县主,赐皇后之姓为许,此刻圣旨大概已经到学府街了?” 他停了下来,静静地欣赏赵启坤脸上惊惶不安之色,又看了眼洛子清。两人一个惊惧,一个惊喜。 赵启坤心中惊疑不定,罗雪娘不是在他的私牢之中吗? 皇上说圣旨已经到了学府街,难不成……洛子清竟然找到了私牢,把罗雪娘弄出来了? 还是宣元帝的手笔? 宣元帝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许雪娘如今为县主之身,赵阁老若是要状告皇家女眷,按律该当如何?” 他侧身问赵太监,赵太监躬身上前两步,恭敬地禀报道: “民告官,贱告贵,妻告夫,都要滚钉板,再打三十大板,方可递状子,这下官告皇族……大魏朝还从来没有过先例,不过小人想,应该只会更严苛?” 宣元帝点头,回身对赵阁老说: “爱卿若是有确凿人证物证,证明县主是许侍郎之孙女,可请人写状子,到大理寺击鼓,滚钉板,打板子,再递状子便是!若无其他要事,退朝。” 赵启坤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只不敢抬头看宣元帝。 这二十年来,他只要用当年许李两家的案子,拿捏挤兑宣元帝,没有哪一次不成事。 哪知道这一次竟然被皇上四两拨千斤,只拿罗雪娘身份说事,给她封了个县主,让赵启坤去找人证物证,再去举告县主是罪户。 他上哪儿找人证物证?许侍郎李大娘子都死了! 至于什么洛子清谋逆啊景王余孽啊宣元帝根本不接招,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 赵启坤嘴唇哆嗦着,他想反驳,想据理力争,但是他不敢。 因为他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若是私牢里的人,与东西都被洛子清拿住了,呈给皇上,那谋逆篡位的就是他赵启坤了! 景王幼子,如今又何在? 赵启坤再也顾不上陷害罗雪娘与洛子清,只恨不得立刻退朝,好赶往私牢一探究竟。 洛子清亦跪伏谢恩,心中自是激动不已,他没想到宣元帝会如此厚待雪娘,让皇后认她为义女,并封为县主! 从此还有谁敢拿雪娘罪户身份说事?谁还敢瞧不起她? 众臣皆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宣元帝起身退朝。 洛子清急急打马回到学府街,果然雪娘好端端地躺在内室里。 案几上依次摆放着圣旨,县主赐封文书与印记,以及县主礼服。 吉祥如意这些下人们脸上都有一种做梦一般的喜气,姑娘一夜之间,变成皇后义女,封为县主了? 洛子清顾不上这些,扑到雪娘床榻前,握住她的手,一连声地问: “如今感觉可好,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又低头不停地亲她的手心,只恨自己大意,竟然让雪娘被赵启坤那老贼给掳去,受这等大罪。 雪娘抬手摸了摸洛子清,虚弱地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昨天夜里,洛子清离开勤政殿后,皇上恩准雪娘在偏殿卧榻上躺着休息。 谨慎起见,传召齐太医入宫,给她把脉看诊,确实没有内伤后,皇上带着赵太监去了皇后的永祥宫。 皇后自然早已歇息,听大宫女说皇上驾到,慌地从寝殿出来接驾,连头发都没有来得及梳理,身上也是烟青色里衣外面披了一件常服。 皇上弯腰伸手,将皇后扶起,温声道: “皇后不必惊惶,朕有件要紧事,来与你商榷一二。” 皇后将皇上让到龙凤卧榻上,在他身后垫了个云锦靠枕,让他舒舒服服地靠着,又令身边江嬷嬷去备些茶点。 “皇上日理万机,如何深夜还这般劳顿,可要保全龙体,才是臣妾与万民之福啊。” 皇上牵了许皇后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眼含柔情地将她手握在自己两掌之中,摩挲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柔嘉,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堂伯父许侍郎?” 皇后姓许名柔嘉,乃是陇上许氏旁支之嫡女。 当年先皇为了笼络天下名仕与士族,三请陇上许氏嫡支子弟出仕,许氏族老一再推诿。 先皇无法,他即位之时,大魏朝已是太平盛世,对百年士族,只能笼络,不可能再大开杀。 最终下旨将许氏女赐婚给宣元帝,也就是当年的成王。 许氏族老的意思是,许氏数百年清誉,不可毁于这一桩婚约。 让许柔嘉拒婚,削发为尼,入庙修行。 柔嘉父亲不忍女儿孤苦一生,也不赞同许氏族老迂腐不化的治家方略,私以为许家子弟既然有才,该当入仕为官,为天下为百姓造福。 便违背了族老的意愿,应了先皇赐婚。 许柔嘉与宣元帝成亲后,她这一支被族老从族谱中除名,从此与陇上许氏无关。 宣元帝与许柔嘉倒是情投意合,夫妻恩爱,如今太子便是许皇后长子。 数年后,许氏那位冥顽不化的族老去世,柔嘉的堂伯父许侍郎,在好友裴将军的劝说下,出仕为官。 可惜裴将军是景王的大舅哥,许侍郎虽然按亲缘血脉是成王妃的堂伯父,却因为裴将军的关系,与景王走得更近。 成王几次试探,想要招募许侍郎,支持自己争储夺位,许侍郎都装聋作哑。 许皇后与这位堂伯父并不亲厚,只是小时候见过几面,没什么感情。 后来许侍郎因粮草案,全家被流放,许皇后倒是去城外送了一程,还赠了一千两银子,又托人打点,路上照顾。 可惜,后来听说许家人接二连三地,都去世了,陇上许氏嫡支,就此断了根。 第214章 封为县主 许皇后听皇上提起堂伯父,有些诧异,问道: “自然是记得的,不过臣妾知道,北疆严寒,他们熬不过那边苦楚,也是天命,不敢怨怼。” 皇上拍拍她的手道:“许侍郎还留下了一个孙女儿……” 许皇后一脸惊讶,当了十几年皇后,她早就养成雍容沉静的国母仪态,此时竟也有些失色。 一瞬之后又露出些欢喜,忙问道:“此话当真?” 皇上点头,“当年李大娘子说在流放路上小产,实际瞒着众人,将孩子生下来后,记养在一家军户头上,想着有一天能送回江南李家去,孩子不必在北疆受苦。” 许皇后自然知道李大娘子来自江南锦绣坊,娘家富庶无双。 当初许家出事,李家还来人与她联络,想要成王帮忙,与许家翻案平反,让许侍郎早日回京。 那时成王为先皇所忌惮,就像现在的齐王一般,不能参政不能从军不能科举入仕,成王妃哪敢惹事? 只能以她这一支已经被陇上许氏除名婉拒了江南李家的请求。 后来没两年,江南李家便出了事。 她长叹一声,又急切地问宣元帝:“延郎可知,那孩子现在何处?” 宣元帝笑着说:“倒是巧了,这孩子啊你也知道,就是近日京城有名的北疆女巾帼,罗雪娘罗大夫。” 许皇后先惊后喜,忍不住说道:“难怪,不愧是陇上许氏嫡支后人,确实有勇有谋。” 皇上也感慨一声,许侍郎确实是治国之才,连孙女都教得如此出众。 只可惜啊,许家始终不认可自己,不愿追随自己。 “我今夜来,是想与你商量,把罗雪娘收作你的义女,封她做县主,如何?” 宣元帝大概解释了下,他早就知道许侍郎还有这么个孙女,派人一直暗中保护着她。 如今那赵启坤要利用雪娘的身份,来诬告陷害洛家,意图染指兵权。 他必须得把罗雪娘护住,给她一个尊贵身份,让赵启坤不敢轻举妄动。 “此外,当年你堂伯父粮草案之事,朕也知其中疑窦重重,只是情势所迫,只能任赵启坤那厮为所欲为,朕这些年心中也时有愧疚,若能照顾许家后人一二,也可慰朕心。” 这一番话又贴心又诚恳,许皇后自然感动万分,当下便跪伏在地,谢皇上大恩。 她心中急切想见雪娘一面,宣元帝却安慰她不必着急。 “雪娘在私牢受了刑,让她回去好生歇息,三日之后,县主受封礼上再见也不迟。皇后也早些安歇。” 宣元帝从永祥宫离开,没再去见雪娘,只吩咐赵太监送雪娘回学府街,明日一早,拟好圣旨盖了印,再去颁旨。 赵太监与雪娘传皇上的意思,说道: “皇上说了,洛将军要以他的军功,换罗姑娘一个身份,将军本来该封侯,赐府邸与田亩的,皇上就把这些恩赏都转赐给罗姑娘了,明日一早圣旨就到,咱家先给姑娘道喜了!” 雪娘晕晕乎乎地被送回学府街,今日一大早便接到圣旨,封她为嘉敏县主,为皇后义女,赐姓许,赐府邸,赐食邑五百户,田地千亩,金银珠宝若干,令三日后进宫受封谢恩。 雪娘其他都没记住,只记住了,原本皇上是要封洛子清为定北侯的,如今这尊荣富贵却落到了自己身上。 一夜之间,她从罪户之女变成了嘉敏县主,皇后义女。 雪娘第一念头是,徐大夫人怕是要气疯了! 此时此刻,她握着洛子清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感激,感谢?太见外了。 说他不该用军功来抵自己的身份?昨日在私牢的恐惧,还像一只巨手般,紧紧攥着她的心,一想就抽痛一下。 若不是洛子清与肖元起及时赶到,她如今还不知是何模样! 想到私牢,雪娘便想起那个鬼魅一般的古老,咬了咬牙,对洛子清说: “那个古老,不知道残害过多少忠良,他威胁恐吓我,说要如何将我揎草,再凌迟,凌迟到只剩血脉经络与脏器骨骼,还留有一口气……” 雪娘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来,昨日她被绑在那刑床之上,吓都快吓死了。 到现在,还是惊魂未定。 一说起来便不由自主紧紧攥住了洛子清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去,几乎在他手上掐出几道血印子来。 洛子清心疼地凑上去,将她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吮吸干净,柔声安慰道: “以后再不会让你受如此惊吓与苦楚了,那古老,我定会请大魏朝最厉害的刑者,让他将十八般刑罚,一一体验。” 雪娘点头,重复着:“揎草,凌迟。” 洛子清摸着她的头,答应道:“好,将他揎草,凌迟。” 又柔声问道:“我一会出门去药庄,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让姜太医给你把把脉,再调理调理。” 雪娘突然想到成翔在药庄,想到父亲的下落还没问出来,一骨碌爬起来,眼神发直,跌跌撞撞地往外闯去。 她心想,得快点去药庄,亲自审问成翔,父亲如今究竟何在。 洛子清不知她所想,忙跟上去,将她搂在怀。 雪娘抬头看着他,几欲落泪地说:“去药庄。” 洛子清点头,“好,你别急,我这就带你去。” 雪娘身子虚弱,洛子清套了马车,亲自驾车,急忙去往药庄。 这边赵启坤散朝后,一出宫门,便被在此守候的亲信刘演拉到一旁。 刘演是他手下卫士首领,平日里很少如此胆大妄为,竟然当着朝臣面,到宫外守候。 赵启坤心知大事不妙,强装镇定地与刘演一起走到无人偏僻处。 刘演也等不及赵阁老发问,便单膝跪地请罪道: “阁老,小人无能,私牢被炸了!” 赵启坤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私牢可是他耗费近十年,十几万两白银才建成的。 光是买那片山林就花了两万多两,在地下挖出那么大一个地牢出来,整整用了三年时间。 还有地底下藏着的那些大魏朝上下官员的私密物证,以及养着的那些人! 全都没了! “怎么会被炸掉?”他闭着眼睛,定了定神,才咬牙问道。 第215章 大势已去 刘演叩首在地,战战兢兢地说: “小人一无所知,今晨阁老上朝后,我照吩咐前往私牢,想着这一夜间古老必然已经拿下那罗雪娘,要将供词与人都带回城里,哪知到了山林,只见火光冲天,山谷之内也不知埋了多少炸药,引爆之后,因地底下被挖空,地面塌陷,咱们的人,和这些年收集的那些物证,文书资料,全部都埋于地底之下。” 赵启坤抬手握拳,猛捶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怔忡须臾之后,也不搭理刘演,跌跌撞撞,自顾自个儿地走了。 刘演在后面追问:“阁老,可要派人掘地三尺,将那些人尸骸弄出来?” 赵阁老摆摆手,弄出来干什么?风光大葬吗? 都是孤儿,都是死士,就埋骨地下! 他喃喃自语地:“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这两年,他一直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如芒在背,常常深夜惊醒,总觉得自己有哪一处没算计到,心里不踏实。 洛家从老侯爷到洛子清,都跟牛皮糖似的,怎么都化不开。白白搭上永淑那么个娇贵妖娆的公主。 本以为洛子清去了北疆,能趁机收服京郊卫所的那些武将。 谁知他还没开始部署,江南那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 紧接着没一年,太后竟然因病,疼痛难耐,服毒而亡。 再然后,北疆设计陷害洛子清失败,成翔被抓。 这一切的根源便在于,罗雪娘竟然是许侍郎的孙女。 而罗雪娘,笼络住了肖元起那个竖子的心。 皇上竟然对罗雪娘的真实身份毫不在意,掩耳盗铃,让许皇后认她做义女,封县主。 这不就明晃晃地承认,罗雪娘便是许家女,皇上也是要护着她吗! 还挤兑他,让他拿证据,去大理寺敲鼓告状? 赵启坤苦笑,宣元帝这是要与他图穷匕首见了! 如今连自己狡兔十三窟里,最重要的一窟也被端了。 赵启坤最担忧的是,洛子清在炸掉那片山谷前,究竟知道了多少? 他有没有进去?带走了多少文书资料,多少人? 那私牢里,处处都是机关,除了那些死士头领和他自己,连刘演,连齐王都不知道里面机关到底如何开启。 洛子清真敢进去,真能闯进去,把罗雪娘给救出来? 齐王!肖元起! 赵启坤突然想到,除了自己和刘演之外,只有齐王知道私牢的存在和位置。 他急急走到自己的马车旁边,也不搭理随从,粗鲁地解下一匹马,上马扬鞭而去。 齐王早料到赵启坤那个老匹夫会来兴师问罪,为了逼真点儿,回到齐王府,往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 这时候上了药,包扎着,正躺在内室叫唤,一群侍妾围着哄他呢。 这个问:“元郎,可还疼?” 那个说:“王爷,奴给你捏捏腿。” 不一会儿,又有个美人端了一碗燕窝粥来,要喂给他吃。 赵启坤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几个美人都吓坏了,齐王挥挥手,她们退了下去。 “是不是你,把洛子清带到私牢去的?”赵启坤怒目而视。 若不是肖元起有个王爷的身份,他恨不得把这小子揪起来,狠狠揍一顿。 齐王也不起身,懒洋洋地说: “舅舅,我说你能不能做点好事,干什么要惹那洛木头,你不知道那罗雪娘是他的心肝吗?瞧瞧,我要不是聪明点,识相点,今天怕就是一具尸体回来了!” 他扯开脖子上的白纱,一道几寸长的伤口赫然在目,还在往外渗着血。 赵启坤阴戾冷笑几声道: “跟我使苦肉计?我看,那罗雪娘是你的心肝才对?你早知道她是许侍郎的孙女,竟然瞒了我两年!” 齐王还是懒洋洋地,端起案几上燕窝粥,慢条斯理地喝着,喝了两口才说: “舅舅,你既然知道,罗雪娘不但是洛子清的心肝,也是我的心肝,怎么就蠢到去动她呢?你这不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赵启坤气的两手直哆嗦,吼道: “你个不成器的竖子!我苦心谋划经营,还不都是为了你?” 齐王眼皮一掀,冷冽地看着赵启坤,好一会儿才说: “为我?舅舅,我可早就告诉你了,我对那把椅子没兴趣,只想等新皇登基了,带着我娘去封地,过悠闲自在的日子,你为的,怕是你赵家的宏图大业?” 赵启坤一时语塞,却又不敢再多说一句,须臾之后,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洛子清赶到药庄,将雪娘交给姜太医,雪娘却挣扎着不肯好好把脉看诊,非要去见成翔。 “我要问他,我父亲究竟如何了!” 洛子清这才想起来,忙与雪娘说,他昨日已经审问清楚,雪娘父亲被匈奴人带走,如今在匈奴国做太师,教导几个王子。 成翔的密探,亲眼在匈奴国见过雪娘父亲,想来必是安然无恙。 雪娘呆滞着,跌坐在椅上,好一会儿,放声大哭起来,揪着洛子清的衣衫,一直问: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和我娘?” 洛子清搂着她,不停地安慰,见雪娘实在情绪激动,心神不宁,便请姜太医熬了一碗安神汤来,喂她喝下,雪娘才慢慢睡去。 洛子清守在雪娘身边,见她睡沉了,才去地牢,审问古老与那景王幼子。 为了防着自戕,古老嘴里塞满了杂草,手脚被捆得死死的。 那假景王幼子倒是浑浑噩噩的,想来一直被喂着药物,眼神呆滞,到了地牢,便靠墙坐着一动不动。 洛子清分别提审二人,发现一个傻,一个狠,什么都问不出来。 倒是成翔,不堪那销魂窟毒药的折磨,一见洛子清,便苦苦哀求,竹筒倒豆子,把他知道的全说出来了。 “二十年前,匈奴人进犯北疆,那时候还是裴将军任青州刺史,赵启坤便有密信,与匈奴人来往。我当时还只是个千夫长,留了个心眼,把那信件偷偷抄了几份,如今都藏在我府邸密室里,你若给我解药,我便告诉你如何开启密室。” 洛子清冷笑一声,“想要解药,就凭你这几句话?” 第216章 罪魁祸首 成翔哀嚎道: “我府中还有一个姨娘,是赵启坤的密探,一直潜伏在我身边,她以为做得隐秘,其实十年前我就发现,她与赵启坤的密使私底下见面,你若拿住她,细细审问,应该还能知道不少赵启坤的秘事。” 说完这些,恰好到了那销魂窟发作之时,只见成翔庞大如黑熊般的身躯在地上扭曲成一团,四肢向后,反抱着后背,眼珠上翻,其状痛苦不堪。 洛子清做个手势,下属走近前去,掰开成翔的嘴,把药灌进去。 过了片刻,成翔才平息下来,四肢瘫软,像一条死鱼一般躺在地上,张大嘴喘息着。 洛子清沉声道: “你把密室位置与开启方法速速讲来,我便给你解药,让你暂时不用受这筋脉倒错之苦,若是有半句虚言,我的人去北疆没有拿到你说的密信,和那姨娘,后面苦楚只会比现在更甚。” 成翔一听可以喝解药,半点不犹豫,把那密室位置,开启方法,和密室内机关一一道出。 此外还有那姨娘的姓名,相貌,以及会何种武功与暗器,所住院落又有何布置也详细说明。 洛子清拿到这些,立刻派十名死士,连夜急行军,赶往青州不提。 折腾到黄昏,洛子清才回到内院,雪娘睡了整整一个下午,此时眉宇紧蹙,眼皮微微颤动,呼吸急促,像是想要呼喊又喊不出来的模样。 洛子清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汗水淋淋,心知雪娘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可怕的物事,也不敢冒然把她叫醒,只能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又给她揉搓胸口。 雪娘眼皮慢慢睁开,一时茫然,待看清洛子清时,才长呼一口气,人就挣扎着仰起来,投入洛子清的怀里。 “林子哥哥,我好害怕,我梦见那个人,拿着剥皮刀,要来划拉我的脸,我怎么躲,都躲不开……” 雪娘低声啜泣着,蜷缩成一团,像一只猫咪般往他怀里钻。 洛子清将她揽在怀里,一手轻轻拍打着她后背,轻声安慰道: “不怕,雪团子,不怕啊,林子哥哥在这呢。不会有人伤到你的。” 好一会儿,雪娘才从梦魇中平息下来,微微挣脱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问: “成翔真的说,我父亲没死,如今一切都好?” 洛子清伸手给她理了理头发说:“你父亲被匈奴王奉为太师,想来是过得不错。” 想了想又道: “你父亲被掳去,头几年大概也想逃回来,只是匈奴人残暴,加上那戈壁沙漠,他如何能独自穿越?想来也吃了不少苦楚,才安心认命,不是有意要丢弃你们母女不管。” 雪娘点点头,“我明白的……” 她一开始还心有怨怼,如今睡了一觉起来,只觉得庆幸,高兴。 不过父亲的事情倒可以暂时搁下,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赵启坤,此人一日不除,她与洛家便一日不得安宁,惶惶不可终日。 她抓住洛子清的手问道:“你可知江南锦绣坊李家?可听说过当年的谋害皇嗣案?” 洛子清摇摇头,那案子发生的时候,他还在西川乡下,如何知道? 等他从北疆回到京城,已经过了五六年,早就没有人提及这等陈年旧案,连老侯爷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他。 还是昨日,听雪娘只字片语,提到江南李家,又在朝堂之上,听赵启坤那老贼所言,才知道李家与雪娘的渊源。 “江南李家,真是你外祖家?” 雪娘点头,又道:“不但如此,当年景王谋逆案,你应该清楚?” 雪娘是听肖元起说起过,洛子清则是从侯爷那里得知。 “你可知,赵启坤为何要抓我,逼我认罪画押,陷害你谋逆?”雪娘问道。 昨夜仓皇之间,她又惊魂未定,未曾顾得上与他细说,仅只字片语,说赵启坤要借那景王幼子陷害洛家谋逆,洛子清也正满腹怀疑,只担心雪娘心神未定,不好细问。 “为何,难道此事与你有干系?” 雪娘点头,“赵启坤说,景王生母原是我李家一嫡女,送入宫中为先皇的淑人,只是生下景王,不知何故便死去,景王被养在皇贵妃膝下,对外只说是皇贵妃之子,连我外祖李家都不知道,景王有李家血脉。”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 “当年许家出事后没两年,李家被陷害,在上贡的绣品上渍毒,欲加害有孕的皇后,恰好皇后小产,于是江南李家被灭门。” 洛子清一时呆住了,景王有江南李家血脉,而雪娘母亲又是李家女。 “所以,我母亲与景王是表兄妹,而我与那假冒的景王幼子,也算是表兄妹关系。”雪娘解释道。 难怪!有此两人在手,若能拿到雪娘的认罪供词,赵启坤有七成把握能将洛家谋逆之罪坐实。 哪怕不能坐实,只要抄家入狱,洛家人必定九死一伤,再也不能复起。 好狠毒的手段! 雪娘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她想的比洛子清还要深。 见他还震惊于自己与景王的血缘关系,便提醒道: “当年李家冤案,必定是与皇位争储有关,我现在怀疑,就连我祖父的案子,也与争储有关。” 洛子清呆呆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许李两家冤案与争储有关,那也就是说当年的成王,现在的宣元帝,难辞其咎? 难怪,祖父说许侍郎的案子轻易不要去翻,他尝试过,阻力重重,不但翻不了案,只要触动这个案子的人,都会莫名失踪,死亡。 也难怪那夜在勤政殿,宣元帝冷冷地问雪娘,是否想为许侍郎翻案? 当时的脸色,尤为凝重,甚至带了些狠辣。 直到雪娘说不求翻案,只求皇上宽宥她隐藏身份之罪,宣元帝脸色才缓和下来。 第二日在朝堂上,赵启坤一再提起当年许李两家案子,宣元帝概不接招,甚至不肯直接承认雪娘是许氏后人,只让皇后认她做义女,封县主,赐皇后之姓为许。 这一切蹊跷之处,唯一的解释,就是当年许李冤案,宣元帝才是幕后黑手。 两人惊惧不安,对视无言。 第217章 不想再嫁 良久,雪娘才说:“不知道这位皇上,究竟是主谋,还是从犯……” 她想起了肖元起,便是赵启坤的一个傀儡。 当年成王,是不是也是太后与赵家的傀儡? 洛子清也犹犹豫豫地说: “事情大概是赵启坤做下的,皇上应是知情,未加阻拦,他倒是在我面前,数次表达对许祖父的敬仰,遗憾许氏不能为大魏朝所用……如今又让皇后认你为义女,赐姓许,只不知皇后与陇上许氏,又有什么瓜葛……” 两人又静默了许久,很默契地想到,不管二十年前的恩怨真相如何,在当下,宣元帝是二人唯一可依靠的盟友,想要扳倒赵启坤,便离不开他的支持与配合。 如今宣元帝明显是对他二人伸出了合作之手。 雪娘叹一口气: “还是先扳倒赵启坤那老贼,宣元帝……日后再慢慢查探。” 洛子清点头,“三日后你要进宫受封,觐见皇后谢恩,也可以试探一二。” 又想起来,“这次齐王倒是帮了大忙,若没有他领路,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 许多年来,洛子清一直不知齐王是敌是友,经过这一次,他决定把肖元起当做自己人了。 “齐王亦正亦邪,但是他绝对与赵启坤不是一路的,他亲口与我说过,对那把椅子没有兴趣,只想带着他母妃,天高地阔,闲云野鹤。” 雪娘想起自己所知道的那个秘密,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对洛子清说:“将来他若有难,你有能力的话,一定帮我护住他,好吗?” 洛子清伸手握住雪娘,郑重说:“好,我答应你,护住他,就像护你一般。” 雪娘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我这县主的封赏,是你的侯位换来的,我心里很是不安……” 洛子清却抬起手,大拇指按住她的唇瓣,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早说过,我的就是你的,不用分什么彼此。” 想了想,现在这个时机不说,日后再提,恐怕又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便鼓起勇气问: “雪娘,我不是要乘人之危,也不是挟恩图报,想求娶你的心思,一直都在,你是知道的。如今你不是罪户了,我想过几日,便来与你提亲,可好?” 雪娘低着头不说话,洛子清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又凑上去亲了亲她的脸颊。 见雪娘始终低头不语,便俯身靠到她身前,仰头一看,才发现雪娘眼睛里,满是泪水。 见洛子清凑过来,她微微别开脸,这一动,眼泪便如珠串一般掉下来。 洛子清心里一痛,慌忙伸手给雪娘擦眼泪,哄道: “不哭,雪娘不哭,你不愿意嫁我就不提了,好不好?我慢慢等,等你愿意的时候,咱们再说成亲的事情。” 雪娘吸了吸鼻子,才低声说:“洛子清,我只是很怕,很怕那种深宅后院的生活。” “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嫁给你,纯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我想着不就是给侯府二公子做媳妇吗,有什么难的,只要以诚心,便可换来真心。” 她擦了把眼泪,摇了摇头才继续说: “我不曾想到过,深宅后院的女人们,有多难对付。那个时候,大夫人磋磨我,去给她请安,动不动就让我在院子里站着等,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夏天晒的头发晕,冬天冻得透心凉……这都不算啥,当着众人的面,各种贬低斥责我,我一个北疆来的乡野丫头,什么都不懂,真是说一句话,走一步路,都能挑出错来,大夫人不高兴了,还罚跪……” 洛子清越听越难过,这些他都不知道,他深悔,当初对雪娘那般冷淡,才让母亲有恃无恐,百般磋磨于她。 “还有徐若云……就连明玉明珰,对我都冷言冷语,我那时候一直谨小慎微,忍气吞声,只想着好好对你,有一天你认可我了,她们自然也就会对我好了。” 雪娘想起那一两年的不容易,心里那点柔软便荡然无存,声音也冷了起来。 “那时候我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努力地向岸边游,想着只要我足够努力,就能靠近你,能抓住你,可是你就站在岸上,对我漠然而视,看着我快要窒息了,也无动于衷……” 雪娘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她想起来,最后那些时日,她以为二爷伸出手,要拉她上岸时,却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把按到了水底,差点就溺亡。 她把手从洛子清掌心抽出来,坐直了身子,冷冽地说: “洛将军,我不想嫁人,不想过那种深宅后院仰人鼻息的生活,不想伺候公婆,不想生儿育女,我只想自由自在,行医挣银子,四处游历,你就死了再求娶我的心,这县主封赏,对我来说,实在多余,宣元帝若真是害我祖父与外祖家的罪魁祸首,受他封赏,我又有何面目见地下先人,后日我便去与他说,不要这封赏,还给你便是。” 雪娘前面那些话已经让洛子清无地自容,他没办法解释当年自己的冷淡与漠视,无颜请求雪娘的原谅。 后面这无情的拒绝,也只好吞下去。 但是他不甘心,更不可能让雪娘去抗旨,触怒天威。 “雪娘,我知道了,你不想过那种生活,我也没想着让你在洛府后院过活,就算咱两真成亲了,也不会让你埋没在深宅后院,不要你伺候公婆,生儿育女……你若不想生,咱就不生,咱们去北疆,天高云阔,你想如何便如何,可好?拒绝封赏的话,就不要再提了,宣元帝此人生性多疑,你若敢抗旨,还不知道他会生出多少忌惮之心,咱们现在是同舟共济,岌岌可危,你千万千万别赌气,好吗?” 雪娘自然也知道所谓抗旨不要封赏,是赌气的话,不可能真这么做。 良久,她才低声说: “对不起,我就是一想到以前的事情,心中便涌起一股怨气,不是有意怼你,咱们还是先扳倒赵家,其他的事情,再说。” 洛子清凑上去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好,我们先扳倒赵家。” 第218章 缉拿赵贼 姜太医熬好了药,让护卫送来,洛子清伺候着雪娘喝了药。 又亲自扶着她去净房,梳洗罢,才搂着她,像哄婴儿一般,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半柱香之后,雪娘终于沉沉睡去。 昏黄灯光下,雪娘脸庞如白玉般光洁,鼻翼纤巧,眉目如画,只是嘴角一直紧紧抿着,在睡梦中还带着一丝倔强与紧张。 洛子清伸出手指,轻轻抚摸雪娘嘴唇,嘴角那僵硬的线条,终于放松了些。 洛子清想着雪娘这二十二年来,除了在索里镇那三年,有一些童真无邪的快乐,之后便一直颠沛流离,孤苦无依,心里很舍不得。 她本也该是高门贵女,像薛清澜一般,住在侍郎府里,被长辈爹娘捧在手心里,下人奴婢环绕伺候着,整日里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点茶弄香的逍遥日子。 却因命运拨弄,经历那般风霜雪雨折磨与摧残,成就如今这样一个有勇有谋,倔强独立的奇女子。 只是这般的雪娘,倒让洛子清更加珍爱,舍不得放手。 若雪娘也如那些高门贵女一般,典雅贤淑,他也许会欣赏,会想与她举案齐眉,但却不会像现在这般,把她放在心尖上,爱若珍宝。 世间只有一个罗雪娘。 洛子清忍不住低头,在她莹白如玉般的额头亲了一下。 雪娘,我一定会扳倒赵家,为许李两家报仇雪恨,宣元帝……宣元帝那个老匹夫若真是罪魁祸首…… 洛子清默默盘算了一夜,翌日早朝后便请见宣元帝,在勤政殿与他密谋了半日。 他如今手中握着那假冒的景王幼子,古老,还有成翔提供的那些人证物证,江南那边也预备的差不多,这些足够罗织成一张天罗地网。 只要宣元帝配合,他便有七八成的把握,将赵启坤一按到底。 宣元帝自然是求之不得,对洛子清的计划不加质疑,便应了他所求。洛子清出宫自行去布置且不提,赵启坤回到府中,惶惶不可终日。 如今太后没了,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赵管易那不孝子,整日里走鸡斗狗,不中用。 惊惶之下便病倒卧床,高热不退。 赵启坤这一病,倒是给了洛子清便利。 在他的部署之下,手下死士们当夜,很顺利地把景王幼子,和宣元帝提供的那些皇家物件儿,放置到赵启坤别院之中。 第三日,雪娘进宫受封,觐见皇后谢恩之时,洛子清领着三千禁卫军,包围了赵启坤的别院和府邸。 从别院搜出来景王幼子,以及龙袍,凤冠,龙椅等谋逆之物。 有了这些,宣元帝当即下圣谕,将赵家阖府打入大牢,抄家审查。 这一查,洛子清笑了。 别院那些谋逆之物,是宣元帝和他有意栽赃。 赵启坤府里,可是搜出不少实打实的谋逆物证。 他夫人藏了凤袍与凤冠,连赵管易也偷偷做了一身龙袍,在内院大摇大摆的放着。 赵启坤高热不退,在内室浑浑噩噩地躺着,禁卫军闯进去时,他尚震怒不已,怒斥道:“何人大胆,敢闯我赵阁老府邸……” 话还没说完,被洛子清按着灌了一碗汤药,便昏迷过去。 这是洛子清答应宣元帝的,拿下赵启坤时,当即给他灌下哑药,决不允许他当场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洛子清心知,宣元帝是忌惮赵启坤,将二十年前的秘事宣扬出来。 若他才是许李两家冤案后的黑手,怕是不光罗雪娘,连许皇后也被他蒙蔽了。 何况,赵启坤所言,必定会坏了他帝王名声,在史书上留下不光彩的记录。 洛子清只当做不知,一口答应宣元帝。 但他还留了个心眼,将哑药换成了迷药。 有些事情,洛子清知道,雪娘想亲口审问赵启坤。 他也想。 跟着洛子清闯进阁老府的赵太监,只道那药便是宣元帝亲自盯着准备好的,却不知药罐早就被洛子清掉了包。 洛子清领着禁卫军缉拿赵启坤之时,雪娘入永祥宫觐见皇后。 皇后一见她,便顾不得国母威仪,泪眼盈盈地拉着她手在身旁坐下,细细打量一番。 虽然长得并不像她那位堂伯父,但是眉眼里,依稀有许家人的影子。 “雪娘,你可知,按血缘辈分,你该唤我一声表姑姑?”皇后慈眉善目地说。 雪娘虽有些惊讶,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 许皇后将当年缘由细细说来,最后叹一口气说: “因许氏族老将我父亲这一支剔除族谱,皇上一直觉得脸上无光,二十多年来,对外从未宣扬过本宫与陇上许氏的关系,所以如今的文武百官,虽然知道我姓许,却不知我与你祖父的血脉亲缘。” 雪娘以为当年那场冤案,许家人早就死绝,如今得知,还有一位表姑母,且贵为国母皇后,喜不自胜,而又喜极而泣。 姑侄俩执手相看泪眼,好一会儿许皇后才擦干眼泪,柔声道: “日后便好了,你表舅舅如今也在朝中为官,日后要常来常往才是。” 成王登基之后,许皇后的哥哥也封了侯,在鸿胪寺领了个四品虚职。 许皇后深知,本朝不喜外戚干政,且宣元帝疑心甚重,便一直叮嘱哥哥,韬光养晦,谨小慎微。 是以许国舅在朝中并不拔尖冒头,罗雪娘进京数年,居然没听说过这个人。 雪娘情绪平复后,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问皇后: “当年我祖父那个案子,皇后可知其中蹊跷?” 皇后摇摇头道: “当年皇上还是成王,先皇对皇子忌惮颇深,不许成王参政从军,本宫嫁入成王府后,与皇上终日赏花对诗,游山玩水,你祖父的案子应是太后与赵启坤的手笔,皇上也与本宫多次嗟叹,他无能为力,不能救许家族人,雪娘可千万不要错怪了皇上。” 雪娘心中暗叹,皇后果然是个纯良淑德的,这些年大概被皇上保护的很好,或者说豢养的很温顺,对皇上深信不疑,千依百顺。 如此她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在宫中领了宴,受了封后,便辞了皇后,回到学府街。 第219章 夜探诏狱 洛子清直到黄昏才归来,满脸兴奋与激动,拉着雪娘的手直说: “雪娘,大喜啊!许李两家的冤案,终于可以昭雪了!” 洛子清与宣元帝密谋那日,提出若此次成功扳倒赵家,请皇上恩准重审当年许家粮草贪污案和江南李家谋害皇嗣案。 “皇上,雪娘最在意的并非当年案情细节,而是许李两家的声名与清誉,她父母两族遭受绝姓之冤,皆是赵贼之祸,求皇上为许李两家翻案正名,解了罗雪娘心中多年的冤屈。” 宣元帝心知只要扳倒赵家,这两宗案子便可全数栽赃到赵启坤身上。 他对许李两家又何尝没有愧疚之心? 虽然他不是杀人的那把刀,却是指挥那把刀的人,或明示,或暗示,或纵容,当年两桩冤案,谁又说得清楚,赵启坤究竟是主谋,还是他这个宣元帝的从犯。 洛子清所言,似乎在暗示,罗雪娘并不想真的核查当年冤案的细节,只想借赵家倒台之势,为许李两家平反。 宣元帝何乐而不为? 既减轻了自己内心愧疚,又笼络了洛子清与许李两家后人。 便长叹一声道:“依子清所言,朕准了。” 雪娘不知洛子清这两日密谋了此等大事,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问道:“许李两家,昭雪?” 洛子清猛点头,拉着雪娘在窗前坐下,与她细细说了自己那日进宫与皇上的密谋,以及今日一早便兵分两路,去赵家府邸和别院拿人抄家的细节。 “皇上给了我龙袍和各种谋逆物证,昨夜往他那别院里一放,便是罪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其人之道治其身,哈哈!” 雪娘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还有些不敢相信,她在心里琢磨了这么多年,以为终此一生也许都完成不了的念想,洛子清居然真的这两日便办成了? 洛子清向来持重,很少如此兴奋,喋喋不休,大概也是因为在雪娘面前,他完全放松自己,无须伪装持重。 “你不知道,抄查赵家府邸时,真翻出来不少谋逆之物,连他那位夫人,都藏了一顶凤冠!说他谋逆,可真是一点不冤枉啊!” 洛子清兴奋之余,也没忘了正事。 “你今日进宫,回来午后可歇息了?咱们现在出门一趟,你身子可受得住?” 雪娘愣了一下,转瞬便明白,洛子清是要带自己去见赵启坤。 成翔说是赵启坤密令他在青州灭掉许家满门,雪娘当然想去问明白。 还有许李两家的案子,赵启坤所言,不一定就是真相,但兼听则明。 “今日刚把赵贼拿下,我恐怕夜长梦多,宣元帝很可能杀人灭口,所以我一安顿好,便过来接你,咱们赶紧去见他,好不好?” 雪娘直点头,急着下床穿鞋着衣。 洛子清帮她收拾好,将她抱进马车里,两人去了诏狱。 赵启坤昏迷了半日,此时刚刚醒来,在牢房里破口大骂,要见宣元帝那老贼。 听说洛子清带着雪娘来了,他突然就没声音了。 败在三个黄口小儿手里,赵启坤只觉气馁。 洛子清,罗雪娘,肖元起,三个人的年纪加起来,也大不了他多少。 赵启坤一想到肖元起,心里就痛。 几十年汲汲营营,都是为了谁啊,为了谁! 洛子清见他始终缄口不语,冷冷地说: “你可知,宣元帝给我的密令,是抓到你便灌哑药,你现在不说,可就没机会说了。” 赵启坤长叹一口气,才说道:“你出去,我要与罗雪娘单独谈。” 洛子清自然不放心,不肯离开。 雪娘拉着他的手说:“你放心,他被锁链拿着,不能对我怎么样,你先出去,若有事,我大声呼救,你进来便是。” 洛子清知雪娘有万般疑问,想要在赵启坤这里得到答案,只好长叹一声,走出门去,又回身叮嘱一句: “你千万离他远些,他那锁链,若是套到你脖颈上,你想呼救都出不了声,知道吗?” 雪娘点头,“你放心,我就站在这门边,离他有一丈远,他靠近不了我的。” 洛子清这才出去,带上门,万般不放心,靠在门上,努力想听清里面的动静。 雪娘开口问道:“当年我祖父的粮草贪污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启坤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才说:“我就算告诉你,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雪娘语塞,良久才道:“别的我不敢说,但是至少我可以让你死得利落些,不用揎草,凌迟。” 赵启坤嘎嘎嘎地笑起来,笑得咳嗽起来,好一会平息了,才说: “我只好奇,你究竟是如何迷惑了肖元起那竖子的心,竟然引着洛子清去破了我的私牢?” 赵启坤想来想去,自己还是败在了肖元起手里。 若没有他泄露私牢位置,罗雪娘便始终在他手里。 私牢不破,宣元帝和洛子清便拿不住他任何把柄,没有把柄,他们断不敢轻举妄动。 “你只把肖元起当傀儡,可知他之所求?他从来没想过要像宣元帝那般,谋取皇位!” 赵启坤哼一声,“天底下谁不想当皇上?竖子!” 想了想,他又放缓了语气,对雪娘说: “齐王甚是心爱你,你若愿意辅佐他,登上皇位,我便告知你许李两家案情的真相。” 赵启坤被缉拿入大牢,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时,还没回过神,此时见了罗雪娘,心中倒又有了一番谋算。 “当年成王要争储,招揽你祖父,始终不成,你祖父反而转身支持景王,他一怒之下,才让我炮制了粮草贪污案,我想想啊……他的原话是:不能为我所用,便为我所灭。” 赵启坤陷入回忆中,当年的脏事都是他做的,但发号施令的人,其实是太后,并非成王。 只是如今他要蛊惑人心,便在想象中,把太后那张脸换成了成王的脸。 雪娘紧紧靠着门边,抿嘴不语,赵启坤说的话,是真是假,她无法明辨,只能努力保持冷静。 “那我外祖家呢?为何惨遭灭门之祸?” 第220章 齐王姓赵 赵启坤轻蔑地一笑,嘴角抽了抽道:“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怨得了谁?” “许家出事后,李家派人到京城意图营救。除了拜访成王妃之外,还到处托人,想搭上景王和钱贵妃。你那姑婆李淑人与钱贵妃是同乡,在宫中相交颇深。李家与贵妃母家也私交甚好,却不知李淑人生下景王后,被钱贵妃谋害性命,抢了儿子……李家还只把钱贵妃当做好人,指望她能在先皇面前,为许侍郎求情。” 赵启坤眼神里满是不屑,就差说出李家愚蠢该死了。 罗雪娘心里有七八分明白,却不甘心,便追问道:“你且说明白,钱贵妃又如何谋害了李淑人?” 赵启坤想挑起雪娘对皇室的仇恨,便耐下性子,把李淑人与皇贵妃的渊源细细说来。 当年那位贵妃本是江南知府钱家的女儿,一进宫便封了贵人。 李淑人身为为江南首富之嫡女,入选进宫后,只封了个美人,头一两年并不曾被先皇宠幸。 李美人与钱贵人同出江南,钱贵人升为贵妃,居一宫主位后,让李美人住在自己宫里,帮她邀宠。 李淑人只以为她出于同乡之情,提携自己,哪里知道,这位钱贵妃口蜜腹剑, 李淑人貌美,经钱贵妃推荐给先皇后,先皇甚喜,经常连着一两个月,召她侍寝,李淑人很快便有了身孕。 那钱贵妃紧跟着没一个月,也作出假孕之相。 先皇见这一宫之中,两位嫔妃都有了身孕,自是高兴不已,颇多赏赐之外,又让皇后好生照看两位有孕妃嫔。 赵皇后却心下狐疑,先皇子嗣艰难,与她夫妻十余年,也只得了一个公主,如何到了中年,突然两位嫔妃同时有孕?。 后来李淑人难产,一尸两命,钱贵妃受到惊吓,当夜早产,生了景王。 赵皇后令人暗中查探,才知道,这一切都是钱贵妃设的局,她自己进宫多年无子,便设计夺了李淑人的儿子。 无奈证据不足,先皇子嗣艰难,就算赵皇后告密,皇上恐怕也舍不得治罪于钱贵妃,坏了景王的前程。 毕竟当时先皇只有景王一个儿子,不过是死了个淑人而已,皇上后宫佳丽数百,李淑人一死,要不了多久也就抛在脑后了。 何况赵皇后所谓的证据,只不过是两个接生的稳婆,钱贵妃很容易就能自证清白。 赵皇后只能将这个秘密瞒住。 两年后,成王出世,可惜他的母亲是个掖庭罪奴,上不得台面。 赵皇后将成王养在膝下,先皇看不上这位罪奴之子,便一直栽培景王,捧杀成王。 只是忌惮赵皇后母家士族势力,始终未曾立储。 李家不知宫中秘事,只凭着李淑人几封家书,以为钱贵妃多年一直善待李淑人,又知道许侍郎支持景王,被成王妃婉拒后,便想方设法走景王的门路,想求景王和钱贵妃出手,搭救许侍郎。 赵皇后一不做二不休,让赵启坤灭了李家满门,将他家产业与财富悉数据为己有。 “李家若真与景王和钱氏勾连上,就算不能为许侍郎翻案,也会成为景王又一个钱袋子,不如咱们先拿过来。”赵启坤还记得,皇后是这么说的。 他看了看雪娘,张嘴胡诌道: “李家在京城上下活动,太过嚣张,成王便命我灭了李家,免得江南首富成为景王后盾。” 赵启坤栽起赃来,眼皮都不抖一下,看上去,所言甚是诚恳。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祖父,和我外祖家的冤案,罪魁祸首,都是当今皇上?”雪娘咬牙问道。 赵启坤点头。 “所以,你报仇完全搞错了对象,真正要搞垮的,是宣元帝。你辅佐齐王,将宣元帝和他那个长子拉下马,才是真正为你许李两家复仇,明白吗?” 赵启坤见雪娘不为所动,又蛊惑道: “齐王对你用情至深,你若辅佐他登基,将来说不得皇后至尊之位,便是你的,你做了皇后,许李两家将成为大魏朝最为显赫的士族,难道你就不想光宗耀祖?” 雪娘低着头,想了好一会,才低低笑起来。 洛子清在门外,依稀能听见赵启坤蛊惑之语,听到他以皇后之位,引诱雪娘,握紧拳头,差点就推门进去。 听见雪娘笑声,他才按捺住那股冲动,且听听雪娘如何说。 “你如此蛊惑我,是因为,齐王该姓赵,是你的儿子?让我辅佐齐王登基,日后这天下便也姓赵了,是也不是?” 雪娘的声音很低,像梦呓一般,赵启坤几乎听不清楚。 门外的洛子清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心中大惊,忍不住转身,将耳朵贴到了门上。 “你说什么?”屋里的赵启坤同样惊骇不已。 雪娘却不说话,只盯着赵启坤,嗤笑不已。 “你是如何得知?”赵启坤厉声问道。 当年纤羽表妹母子三人进京投奔赵家,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投意合,早就暗通款曲。 可惜成王进府宴饮,无意中见到纤羽,眼神都直了。 为了赵家之大计,他听了母亲和姑母的话,将表妹假做赵家庶女,送入成王府中。 之后赵皇后隔一段时日,便将纤羽召入宫中,与他暗中欢好。 “你与那成王行房之后,偷偷喝下避子汤药,便可保证,生下的孩儿是我赵家血脉。” 赵皇后细细嘱咐,纤羽表妹向来柔弱,又对自己深情不渝,赵启坤从未怀疑过她对自己的情意与忠诚。 罗雪娘又如何知道,这等秘事? 连肖元起那不孝子都不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雪娘咬着牙狠狠地说。 她想起宋侍卫。无意中窥探到此等秽乱宫闱之事,被赵皇后活活打死,想起终身不嫁,孤苦一生的高嬷嬷,对赵家不由得生起一股痛恨厌恶之心。 为一己私欲,不知坑害了多少人! 赵启坤原本还一副踌躇满志,工于算计的模样,想要鼓动罗雪娘为了报仇,纠结许李两家和洛子清,扶持齐王继位。 哪里想到,自以为藏了二十年多年的秘密,早就为人所知! 惊惶之下,他脱口而出: “你让洛子清进来,我还有个秘密,要与他说!” 第221章 祖父被害 说完这句话,赵启坤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眼里迸发出希望来,急急对雪娘说: “齐王待你,如此情深义厚,不惜破坏我多年经营筹划,也要闯进私牢去救你,你该不会将此等密事禀告于宣元帝那个老贼?” 罗雪娘看样子似乎知道这件事已久,既然能一直瞒着,自然是有心相护于肖元起。 果然,雪娘摇摇头道:“肖元起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不会害他。” 赵启坤哈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如此,你唤洛子清进来!、” 雪娘打开门,洛子清一脸惊疑地走进来,肖元起竟然是赵启坤的儿子? 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脑袋实在有点晕。 对着赵启坤,只能做出一脸威慑模样,背着手对他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来。” 赵启坤哼一声才道:“蠢货,从你祖父到你,洛家满门对宣元帝忠心耿耿,可知道,二十年来,你们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洛子清无动于衷,沉声说:“君臣相协,又有哪个臣子,不是皇上手里的棋子?” 赵启坤哈哈大笑,良久才道:“你这竖子,倒是想得明白。确实,天下臣子,又有哪个不是棋子,皇上……嘿嘿” 他想着宣元帝这二十年来,又何尝不是他与太后手里的棋子,只是如今自己一败涂地,又有何颜面去吹嘘此事? 更何况,赵启坤还要在临死前,挑起洛子清对宣元帝的仇恨。 他喘口气,继续说: “确实,大家都是棋子,不过,老侯爷怎么死的,你大概还不知道?” 洛子清闻听此话,心中一凛,上前两步,厉声问道:“你知道什么?” 赵启坤摇摇头,一副猫戏老鼠般的自得神情,漫不经心地问: “你们可知,当年成王为何让我炮制粮草案,除去许家?” 他也不等二人发问,一口气说道: “成王心机深沉,利用粮草案,一箭双雕,当年匈奴在北疆举事,来势汹汹,裴将军,就是那景王的大舅子,领兵抵抗,成王让我劫了粮草,又与匈奴勾连,在北疆灭了裴将军,再将粮草贪污案栽赃给许侍郎,如此便除去了景王两支有力臂膀。” “之后,成王让我在北疆军中物色人选,培植势力,当时我选中了成翔和你祖父,可惜啊,最终我忌惮成翔的鲁莽武力,看中你祖父懵懂纯真,将他一路扶植成了大将军。” 赵启坤陷入回忆之中,脸上甚至浮出一丝得意与留恋,想必二十年前,正是他春风得意志得意满之时。 一切刚刚拉开序幕,宏图大业,历历在望。 “你以为你祖父真是天降大将军?一个泥腿子而已!还自以为兵法神妙,所向披靡呢哈哈哈……” 洛子清脸色乌青,眼底血红,双拳紧握,从额头到脖颈,眼见着青筋爆起。 祖父已经去世,他怎敢如此诋毁! 赵启坤一脸得意加嘲讽,洛子清拳头捏得嘎嘎作响。 “也不想想,裴将军是武将世家出身,英明神武,在北疆却处处受挫,你祖父十年间,从百夫长到千夫长,再到参将刺史,大将军,一路像扶摇直上。打仗就那么容易?粮草医药军需武器,还有他身边的谋士,手底下的将领,那都是我赵启坤的功劳!没有我鼎力支持,他能那么顺利,一举击退匈奴?” 当年成王手里没有兵权,太后便指使赵启坤在北疆选几个人扶植。 赵启坤能选中洛将军,皆是看中他出身乡野,大字不识几个,更不懂得朝堂诡谲,争储夺位之险恶。 关键时刻,伪造圣旨召他领兵进京,果然成事。 洛子清再也忍耐不住,几步上前,五指伸开像鹰爪一般扣住赵启坤喉咙,厉声&道: “我祖父之死,究竟有什么内幕,何人所害?” 赵启坤被他捏住喉咙,挤着嗓音艰难地说: “你……你祖父身子向来,向来康健,怎会莫名其妙,中风瘫痪?宣元帝他,他早就不满你祖父不肯交出兵权,设计要了他的命,亏你还心甘情愿,继续做他的棋子,为他卖命,殊不知,他才是你们洛家,许李两家的仇人!你二人辅佐齐王登基,弄死宣元帝和他那个嫡子,才是正途……” 洛子清怒不可遏,手底下一使劲,赵启坤喉管受损,直着脖子嘎嘎嘎地叫唤,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雪娘在门边听着,心惊肉跳。 想到二十多年来,老侯爷都被宣元帝蒙在鼓里当棋子摆弄利用,洛家一门,对皇家对大魏朝忠心耿耿,若老侯爷真是为宣元帝所害,丢了性命…… 她走上前去,握住洛子清的手,在他耳边轻轻说:“他所言未必是真,咱们先回去,慢慢核查才是。” 洛子清眼底一抹猩红,如血般骇人,盯着雪娘,似乎不认得她一般。 雪娘心知他此时此刻,急怒攻心,一个不好,恐怕会精神倒逆,伤了情志。 便伸手盖上他的眼睛,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柔声说: “洛子清,你且闭上眼,缓一缓,我是雪娘,你这样子,我害怕。” 雪娘感觉到他的睫毛刷过自己手心,闭上眼睛,晃了晃身子,洛子清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揽住雪娘,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外面走道里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辛少卿手下一个亲信狱卒推开门,对他二人低声说: “洛将军还请速速避开才是,皇上来了,要见赵启坤。” 洛子清一激灵,彻底醒过神来,搂着雪娘便大跨步出去。 那人手里拿了一大串钥匙,将隔壁牢房门打开,两人迅速闪身进去。 刚进去掩上门,便听见索索的衣摆摩擦声音,和皇上那九五之尊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狱卒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说:“小人参见皇上。” 宣元帝没做声,外面一片静悄悄。 洛子清还处于震惊之中,他恨不能直接冲出去,质问宣元帝,祖父是不是他派人害死的? 可理智尚在,他知道冲动之下,整个洛家,还有雪娘,都会成为宣元帝刀下冤魂。 越是怀疑,便越要隐忍。 第222章 赵贼殒命 雪娘紧紧箍着洛子清的腰,只怕他激怒之下,弄出什么动静来,酿成大祸。 许李两家的冤案,在她心里掩埋了这许多年,她每每一想起,依旧觉得火烧火燎一般,浑身疼痛。 洛子清这仓促之间,突然得知,祖父之死并非身体疾病所致,而是背后有黑手陷害,让他如何不心痛? 两人都不敢作声,雪娘紧紧搂着洛子清,依偎在他怀里,耳边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隔壁传来嗡嗡嗡的说话声,雪娘微微后仰,看着洛子清脸色,似乎平静了些,便指了指墙壁。 洛子清点点头,两人踮着脚尖地走过去,将手掌握成空心,贴在耳边,趴到墙上,努力听清楚宣元帝究竟说些什么。 “赵启坤,二十多年了,你与太后,拿捏挤兑朕,将朕当做傀儡,放在这大魏朝的帝位之上,不过是为了有一日,你们赵家能谋夺大魏江山罢了!你可曾想到过,也会有如今这下场?” 赵启坤嘎嘎嘎直叫唤,洛子清将他喉管捏碎,只留了气管,有一丝游气进出。 他如今每叫一声,便好似有千百只匕首,在喉咙里搅弄一般,痛不欲生。 可赵启坤一想到自己毕生辛苦经营,赵家几代人的努力,如今竟然毁之一旦,想到肖元起还不知道自己姓赵,想到不堪疼痛折磨,服毒身亡的太后,又如何能甘心! 两眼如喷火般瞪着宣元帝,喉咙底下一直呼哧呼哧地怒喝着。 “你与太后,陷害裴将军,陷害许侍郎,将江南李家灭门,朝中凡是不肯屈服依附于赵家的臣子,你们不是贬职便是流放,或是罗织罪名,将其杀害,这些年来,你作恶多端,死不过是最便宜的下场!” 赵启坤浑身颤抖,眼睛圆瞪,眼珠子几乎崩裂出来。 宣元帝叹息一声道: “不能开口说话,为自己伸冤,很难受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对,你与太后所做的一切,我也是受益者,可惜啊,当年的我,一无所有,只能由着你们摆布,许侍郎是皇后的堂伯父,为你们所害,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要将李家灭门,我虽然反对,却也无济于事,我不杀伯仁,伯仁之死却惠及于我……我也有愧啊……” 赵启坤只觉宣元帝无耻至极,不知他是否知道洛子清二人便在隔壁,才如此虚伪,貌似认罪,实际句句话都在给自己辩解。 只可惜自己喉管已碎,再也无法质问,更无法提起老侯爷之死,逼问出真相,让隔壁的洛子清看清楚宣元帝的真面目。 他哇地一声喷出数口鲜血,竟然怒极而五孔崩裂,血溅四方,脑袋耷拉下来,看着已经断气了。 宣元帝皱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襟上喷溅的血珠,嫌弃地掸掸衣袖,开门出去,冷声吩咐那狱卒道:“进去查验一下,可还有气?” 狱卒点头哈腰,低着头进去,伸手一探,便道:“禀皇上,人已经没了。” 宣元帝长舒一口气,“好生看护着,别让尸首烂了,赵狗作恶多年,等案子结了,让你们辛少卿好好定个法子,让民众泄愤才是。” 狱卒不敢多言,只低头称是。 外面沉寂了很久,洛子清和雪娘两人不约而同地瘫坐在地上。 赵启坤就这样死了。死了之后还不得安生,听宣元帝的意思,似乎要将他鞭尸。 关于许李两家,宣元帝说的那些话,究竟几分为真,几分为假? 还有,他没提老侯爷,到底老侯爷是怎么死的? 想到这一点,雪娘伸出手,握住了洛子清。 洛子清此时心绪已平,这两日各种密辛,好似雷鸣闪电一般不停地在他耳边炸响。 雪娘与景王,许皇后血脉相连。 许李两家冤案,与当年成王景王争储有关。 肖元起,是赵启坤的儿子。 祖父,中风瘫痪,最终去世,原来都是为人所害。 洛子清抬手,遮住双眼。 他眼里猩红的血之火,化成了水。 可他是男人,他是大将军,他不能流泪。 雪娘也不敢抬头看他,只静静地牵着他一只手,依偎在他身旁。 那狱卒在外面敲门,低声说:“洛将军,皇上已经起驾回銮了,您赶紧带罗大夫离开。” 洛子清揉了揉脸,牵着雪娘,一脸平静地出了诏狱。 两人回到学府街,吉祥如意端来饭食,见主子们都一脸肃然,不知何故,也不敢作声,默默地退出内室。 他二人都没有胃口,不想动筷子,洛子清想着雪娘从云州被那贼妇人下毒以来,身子骨一直不太好,便为她盛了一碗补汤,哄劝道: “好歹吃喝一些,身子骨太弱了,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活,可不要垮掉了。” 雪娘也惦记着洛子清在北疆数度受伤,一直没完全康复,便用公筷给他布了些菜,柔声说: “你也是啊,天塌下来,还得咱们自己扛着,所以多吃些,才有力气。” 两人为了宽慰对方,都做出胃口不错的样子,倒是都吃了个七分饱。 用过饭食,梳洗罢,洛子清自然而然地牵着雪娘上了床榻。 雪娘在私牢受了惊吓,昨夜便是在洛子清怀里才能安睡,今日自然再不会赶他去前院。 两人像婴儿般搂抱着,本以为心事重重,恐怕彻夜难眠。 哪想到一挨枕头,竟然各自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洛子清从睡梦中惊醒,他一动,雪娘便也醒了。 万籁寂静,两人没了睡意。 洛子清在黑暗中幽幽地对雪娘说: “祖父一辈子忠于宣元帝,忠于大魏朝,直到临终,还在叮嘱我,宣元帝此人虽不可信,但洛家本是乡野农夫,受大魏皇族恩惠甚多,才有今日之荣华,让我一定要忠于大魏朝,为大魏保卫疆土,为皇室尽忠,为百姓谋利。哪想到最终竟死于非命……” 他说着说着,便哽咽不成声,雪娘钻到他怀里,不知道如何劝慰,便仰头亲了亲他。 洛子清低头追过来,也亲了亲雪娘。 第223章 夜半欢好 雪娘低声说: “仅凭赵启坤那老贼几句话,并不能完全断言,祖父为宣元帝所害,此事雪娘觉得,万不可声张。” 洛子清轻轻嗯一声,没再说什么,胳膊一用力,将雪娘翻到了自己身上,让她在自己胸口趴着,他似乎犹豫了片刻,然后微微仰头,捧着雪娘的脸,一心一意地亲了起来。 雪娘不知所措,只好茫然地让他亲着。 从额头,到眉宇,再到鼻尖,然后是唇瓣,先是轻轻底触碰,然后慢慢地吮吸,再深入。 雪娘慢慢软了身子,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覆在洛子清胸膛上。 他肌肤紧致,手掌过处,能感觉到肌肉紧绷有力,还有他心脏砰砰地跳动,雪娘无意识地划动着指尖,一阵酥麻,传遍她全身,也传递到洛子清心间。 这两日惊涛骇浪,洛子清突如其来的亲热,好似在雪娘身上点了一把火,她只觉浑身上下被施了魔法一般,暖洋洋的舒服,有一种莫名的躁动。 她很想与洛子清合为一体,隐隐觉得那样,能把身体里残余的恐惧,茫然与仇恨,驱逐干净。 洛子清低低地嘟囔一声:“雪娘,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她当然知道,她能感觉到。 雪娘手指一点点上移,沿着他胸口若即若离地摸上去,摸到喉结处,轻轻摩挲几下,便绕过去搂住他脖颈,以少有的主动与热情,与他交缠起来。 洛子清领会了暗示,激动地一翻身,把雪娘压在了下面。 “可以吗?”他哑声问。 雪娘轻轻点头。 洛子清伸手,解开她里衣,低头往下。 …… 一番酣畅淋漓之后,两人都放松了不少。 他们似乎在对方的身体里,找到了温暖与依靠,这世间再险恶,有你与我相伴相惜相爱,便没有那么艰难可怖。 窗棂之上,已泛起微白晨光,洛子清将雪娘搂在怀里,轻轻捋着她的秀发,舍不得起身。 可是昨日才将赵启坤拿下,今日势必有许多事情要去应对,处理。 依附于赵家的那些士族官吏,今日不知会作何反应,早朝之上,文武百官,必定一片哗然。 雪娘翻过身,仰头亲了一下洛子清,低声道:“今日上朝,千万要掩饰好自己,别让宣元帝有半分疑心。” 洛子清低首,亲了亲她头顶。 “放心,来日方长,我会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其他的……” 他突然沉默了。 好一会儿,洛子清突然说:“雪娘,以前我听祖父的,忠于大魏,忠于皇室,经过这一次,我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雪娘揉着他的手指,缓缓说:“总还是有值得你去珍惜,努力的,我刚到京城时,只想着复仇,后来……” 后来她遇到了洛子清,就想着复仇之外,若能与他琴瑟相合,恩爱一生,也不辜负到这人间走一场。 可惜啊,雪娘黯然。 不过后来她有了薇儿,还有了仙林馆,官医署,有了肖元起,齐林和连翘这些好朋友。 雪娘心中有很多支撑,让她努力地,积极地走下去,就算没有情爱,还有更多更好的东西,值得去珍惜,去维护。 洛子清,也一定会有的。 洛子清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 “以后不会为大魏皇室卖命了,但是祖父临终前,把洛家交给了我,为了洛家,为了亲人,我也要努力,好好活着,至少,不能让洛家其余人,像祖父那般遭受迫害。” 想了想,他又说:“还有你,雪娘,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咱俩好好的,去哪里,过什么日子都可以。” 他埋首在雪娘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雪娘的气息给他带来无尽的抚慰与勇气。 雪娘却叹了一口气。 所以终究在洛子清心里,洛家人还是排在自己前面。 也无可厚非,洛子清虽是武将,却也是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文人士子,自然是三纲五常,深铭于心。 雪娘从来就没指望,在洛家人与她之间,他会选自己。 所以她才会一直把薇儿紧紧藏着。 如今更觉得,幸好一直藏着…… 雪娘推了推洛子清,“该起了,不然早朝要误了。” 他万般无奈地起身,却不让雪娘起来,把她窝在被子里,又捏捏被角捂好。 “你多睡会,睡够了再起来,我今日必定忙碌,可能要晚上才回来。” 雪娘嗯了一声,想了想说:“我白日里,想去看看肖元起。” 洛子清愣了一下,才说好。 肖元起救了雪娘,如今赵家倒台,雪娘去看看他,也是人之常情。 雪娘又想起来什么,犹豫了几息,还是轻声问道: “昨日在狱中,我与赵启坤提起肖元起,你都听到了?” 雪娘后知后觉,他俩在隔壁牢房,能听见宣元帝说话,想来洛子清在门外,自然也能听清楚自己的声音。 洛子清嗯了一声,又道: “你放心,此事机密,若是被人所知,难免又是一场滔天大祸,我必定不往外说,你也一样,此事就烂在肚子里,连肖元起也不必告诉。” 雪娘点头,又由衷地看着洛子清说:“谢谢你,洛将军。” 洛子清听了这句话,反倒不开心了,俯下身来,在雪娘唇上咬了两口,才说: “到如今,还与我如此生分?肖元起帮了你,便是帮了我,你我才是一体,以后不许为了他,来谢我。” 说完,定定地看着雪娘的眼睛,仿佛要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个生疏亲近来。 雪娘无奈地叹一口气,“好,我不就想着,这事也没法让他谢你吗,咱俩白做好人,实在冤得很。” 洛子清听她说咱俩,才咧嘴笑了,揪了揪雪娘小鼻头说: “也不许叫我洛将军,唤我二郎,二爷,林子哥哥,都行。” 雪娘推了推他,“赶紧走,今日事多,不要耽误了。” 洛子清这才起身,脚都跨出门去了,又回身说: “我留几个亲卫给你,如今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为妙。” 洛子清很担心赵启坤的党羽会在暗中筹划,对雪娘不利,可他分身无术,既不能陪在雪娘身边,也不能把她拘在家里不让出去。 最后不顾雪娘反对,他将长岩留了下来,又派了五个暗卫,一再叮嘱他们,一定要保护好罗大夫。 第224章 侧妃失意 洛子清出门后,雪娘再也睡不着,起身先写了张帖子,让长岩派人送到齐王府上。 齐王这两日一直在家养伤,昨日听说赵家被抄,他一忽儿悲伤,一会儿又有点释然,心中百感交集。 一早杜王妃前来探视,见他神色恍惚,似有担忧之色,便安慰道: “皇上看重贵妃,且恩怨分明,赏罚得当,贵妃和咱们府上不会受牵连,王爷且放宽心怀才好。” 齐王懒得接话,只对王妃展颜笑了笑。 一笑之下,杜王妃心里突突地跳,齐王好样貌,不笑已是天怒人怨的姿色,一笑便好比花开月出,真真是光风霁月,惊才绝艳。 杜王妃当初委委屈屈地嫁进来,这几年给齐王生下一儿一女,早对他情根深种。 她深知齐王看上去放荡不羁,私下里还算洁身自好,西院的薛侧妃,进府已经近三年,齐王一次都未曾宠幸过。 她身为王妃,倒也委婉劝过一次,只说薛侧妃是贵妃指的,若是太过怠慢,恐生怨怼。 这原本是她作为王妃,贤良淑德的本分,若侧妃一直被冷落,传出去,京城各高门贵户不会说齐王不是,只会暗中指责她善妒。 两人那时正在帷帐之中,齐王听了此言,伸手捏了她下巴,俯身下来,亲了一番,才懒洋洋地说: “王妃既如此贤惠,那不如现在我便去西院,如何?” 说着,起身假装要走,王妃却扯住了他衣袖。 低声道:“王爷若是不喜欢她,也不必勉强自己,妾身只不过是因那薛侧妃哭求几次,白说两句罢了,算是尽了妾身为嫡妻主母的职责……” 齐王嗤笑一声,“论人品,样貌,身段,她哪一点配近我的身?” 杜王妃哑然,好一会儿才说:“王爷天人之姿,我们这些蒲柳之身,自然都是配不上的……” 齐王俯身上来,一边轻车熟路地与她作弄,一边说: “你不必妄自菲薄,本王既然愿意娶你,与你生儿育女,自然是你有别人所不及的好处……” 杜王妃早魂飞天外,不作应答,只娇喘微微。 此后,两人再也没提过薛侧妃,齐王甚至不许她在自己眼前露面。 他是王爷,这府里的天,他若不想见谁,那自然是见不着的。 薛清澜这三年的日子,可谓苦不堪言,又无处诉说。 此时,杜王妃与齐王闲坐慢聊,外面下人通传:“薛侧妃听说王爷受伤,特意熬制了补药,前来探视。” 齐王皱皱眉,对杜王妃说:“你去替我打发了。” 杜王妃无奈,只好起身走到院门口,对薛清澜温和一笑。 薛清澜行了礼,她才道:“王爷刚喝了药,睡着了,辛苦妹妹熬药,且交给下人们,等王爷醒了,再热一热,给他喝。” 又伸出手去,薛清澜连忙恭顺地弯腰,伸出双手扶住王妃。 杜王妃轻移莲步,领着她出了王爷的书院,边走边说:“我前日得了一本新棋谱,正好,妹妹与我一起,对弈几盘去。” 薛清澜无奈,只好跟着杜王妃去了。 她如今不指望齐王见自己,只不过听说赵家被抄,心绪不宁,想来王爷或王妃这儿打探些消息。 这三年,薛清澜无数次回想当年,深深懊悔,不该起了攀附之心,入齐王府为侧妃。 如今薛家千夫所指,她自己也在王府成了笑柄。 唯一的指望便是贵妃。 当初贵妃出面,将她赐婚于齐王,如今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像齐王那般,拒她于千里之外。 每隔十数日,薛清澜便进宫去侍奉贵妃。只盼着将来齐王若登基,有贵妃的庇护,自己在皇宫里也能有一宫主位。 哪知道突如其来地,赵家被洛子清带人抄了! 薛清澜六神无主,看来齐王没有指望了! 倒是洛子清,刚刚平定匈奴,又替皇上扳倒赵家。 日后必定是扶摇直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品将军,内阁首辅,一等国公,世袭罔替。 薛清澜把能想到的富贵封赏,都替洛子清想到了。 一想到自己差点就成了洛子清明媒正娶的夫人,所有荣华富贵,都与他共享,她便悔不当初! 难不成,自己就这般老死在齐王后院?这种日子,简直比去庙里做姑子还要凄凉! 薛清澜万般不甘心啊! 杜王妃刚把薛清澜带走,门房便把罗大夫的帖子送进了内院,齐王一见,喜出望外,忙命人套马车,去学府街接罗大夫。 “她家那马车忒小,用本王的马车,里面备上碳炉,热茶点心,快去。” 小厮刚出门,齐王又喊:“回来,马车里再摆上被褥靠枕,罗大夫受了伤,让她躺着来,进门了别让她走路,用软桥抬过来。” 小厮从未见过齐王如此看重一个女人,忍不住抓脑袋。 外面一会儿传罗大夫是王爷的外室,一会儿王爷又要给她做媒…… 几个月,又说洛将军住到罗大夫宅子里去了……这王爷还对罗大夫这么殷勤,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唉,贵人的事情搞不懂,小厮不敢耽误,连走带跑地,去前院安排马车。 雪娘一进王府大门,就被两个婆子请上了软轿。 她哭笑不得想拒绝,两个婆子立马跪下来,恳求道:“求罗大夫体恤奴婢,若轻慢了,恐王爷责罚。” 雪娘只好上了软轿,像个宫妃似的,被抬进了齐王的书院。 第225章 不能生育 两人一见面,互相打量了一番,都很关心,经此浩劫,对方可还好。 雪娘看上去神采奕奕,倒是齐王,脖子上拉了一刀,人有些委顿。 雪娘让齐王解下脖颈缠绕的锦布,探身过去看了眼伤口,发现无甚大碍,才松了口气。 “这一次,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想起来私牢那一夜,雪娘便心有余悸。 齐王摆摆手,“大恩不用言谢,日后多来看看我,陪陪我便是。” 又皱皱眉道:“你如今,是铁了心要与洛子清混在一起了?听说父皇封你做县主了,既然如此,就早点成亲,别这样不上不下的……” 雪娘一听,得,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上紧箍咒的了。 “我没想嫁给他。”她干脆利落地说。 齐王坐起身来,一脸严肃地盯着雪娘说: “你这说的什么话?不想嫁给他,为何这般不明不白地跟他混在一起,真不顾自己清誉了吗?” 雪娘语塞。 她最初被洛子清给哄住,想着他很快回北疆,就默许他在学府街住着。 后来,事情一件接一件,短短几日,两人好像经历了几辈子的惊涛骇浪。 她已经没法开口,把洛子清推开。 齐王的话,让雪娘意识到,自己已经骑虎难下。 “你如今身份不一样,既是北疆女巾帼,又是皇后义女,嘉敏县主,一言一行,都受万民关注评点,还是谨慎行事才好。” 雪娘从未见过肖元起如此认真严肃,想来是爱之深而责之切,肖元起是真看重自己,才会如此提点。 她点点头,乖顺地说:“我知道了。” 齐王看着她,突然扑哧一笑,问道: “你在洛子清面前,老装出这么一副乖巧柔顺模样?也难怪他被你迷得,非你不可,你这样子,可千万别再在别的男人面前显露,太招人,知道吗?” 齐王从未见过雪娘温柔顺从,小意儿哄人的模样,实在是惹人怜爱。 雪娘却想起当年洛子清不许她在外面咬嘴唇,说那样子太勾人。 她揉了揉脸,做出冷冽豪迈的神情,抬脚踢了齐王床榻一下,粗声粗气地说: “肖元起,看你脖子上挨了一刀,才对你好言好语地,再胡说八道,我敲你脑袋!” 肖元起这才叹一口气说:“这才对了,刚才还以为罗雪娘被换魂了。” 雪娘又问赵家倒台,对他会不会有影响。 肖元起毫不在意地说:“可算倒了,你不知道,这些年他就像一把利剑,悬在我和母妃头顶,我老做噩梦,哪天被那老匹夫连累,要砍头……如今,我与母妃倒是能安生些……” 雪娘想着那件秘事,肖元起一无所知,贵妃……贵妃当年曾特意召见她,请求她将来不要与自己一双儿女为敌。 雪娘如今终于懂了她的用意。 从齐王府告辞出来,雪娘又绕道去了一趟舅舅家。 “舅舅,你可知咱们李家有一位姑婆,当年进宫为先皇淑人?”屏退了左右,雪娘低声问舅舅。 木老爷一愣,想了想才道: “是有这么一位,排行三姑母,不过她进宫时,我还是个稚龄小儿,没什么印象,只听你外祖父外祖母提起过。为何突然问起这位姑婆?” 雪娘叹一口气,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择与李家有关的,原原本本告诉舅舅。 舅舅惊愕到无言以对,好半日没回过神来,低着头,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还是震惊。 原来当年那位谋逆的景王乃姑母所生,而李家一无所知,便卷入了争储之祸。 雪娘见舅舅震惊无措,温声安慰道: “好在如今冤情得以昭雪,估摸着年后,朝廷就会给许李两家翻案正名,李家被占去的产业与资财,户部都会清算发还,舅舅还请做个准备,到时以李家后人身份,去官府交接。” 舅舅老泪纵横,只一连声地说,好,好好。 又觉得雪娘实在不容易,身为长辈,感恩的话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捂着脸泪水长流。 雪娘见舅舅如此情状,也悲从中来,忍着眼泪,起身告辞。 夜间洛子清回府,果然与雪娘说,皇上命人重新查办这二十年间赵启坤经手的冤案。 年后许李两家被查抄的产业财物都会发还,官府应该会把雪娘当做许李两家的继承人。 雪娘这才与洛子清说,舅舅还在人世,又把自己当年如何去江南,如何把舅舅一家带到京城,换了良籍安顿下来,细细说了一遍。 “真是辛苦你了,这些年,一个人,做了这许多事情……” 洛子清听完始末,只觉更加心疼雪娘。 “雪娘,等许李两家冤案平反了,你就答应我提亲,那日你说的话,我都明白,日后定不会让你在洛府受磋磨,咱们成亲后,就去北疆,你与我母亲,数年也不会见一面,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受那种深宅大院小媳妇的苦楚,可好?” 雪娘低头不语。 白日里齐王所言,让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快刀斩乱麻。 要么破,要么立。 以前还可以罪户身份,以许李两家冤情未申为借口,搪塞洛子清。 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了。 雪娘微微摇摇头,低声说:“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洛子清握着她的手,凑过来亲了她一会儿,才说:“什么事?” 雪娘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如裂帛一般,震碎了洛子清的心。 “我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 洛子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没有生育能力?是什么意思?” 第226章 落胎真相 雪娘幽幽地说: “就是我以后不能给你生儿育女了,我知道你有多喜欢小孩儿,连名字都想好了……可是我不能生了,所以洛子清,我不能嫁给你。” 洛子清面色如灰,他感觉雪娘想抽开手,便又攥紧了些,问道: “是怎么回事?因为中情毒,泡冰水吗?” 雪娘摇摇头,须臾之后又道: “你若想知道,就去问大夫人,或者问荀嬷嬷也可以,还有洛子光。当年的事情,他们清楚。” 之后无论洛子清怎么逼问,雪娘都不再说什么,只摇头不语,无语凝噎。 洛子清拿她没办法,只好放她去睡,自己却一夜难眠。 第二日衙门许多事务,洛子清虽然是武将,青云大都督加二品将军,刑部与大理寺办案原本不干他事,可赵家是他领人抄了的,所以不管刑部大理寺办案,还是户部清查资产,都会来与他禀报一声,甚至请他示下。 直忙到午时,洛子清才得空,回了伯爵府。 他本想直接逼问母亲,转念一想,母亲那个脾性,怕是三句话里有两句是粉饰太平,为自己撇清。 便让三石,悄悄地把荀嬷嬷唤了来。 洛子清如今很少回伯爵府,荀嬷嬷见到他,有些激动,问安之后刚想问将军如今身体可好,受了那么多次伤,可有好好调养。 洛子清却吩咐三石道:“将乾坤阁里伺候的都领出去,看好了门户,一个人都不许靠近。” 荀嬷嬷一看这架势,坏了,这是要逼问自己什么? 洛子清面色倒也平静,对荀嬷嬷温和地说: “嬷嬷请坐,有些当年的事情,要问问你,还请嬷嬷事无巨细,不要隐瞒。” 荀嬷嬷也不敢坐,只微微躬身,毕恭毕敬地说:“二爷请问,老奴自当知无不言。” 她心里知道,怕是二奶奶当年落胎的事发了。 洛子清便道:“三年前临近除夕,二奶奶曾经去庄子上住了半个多月,荀嬷嬷可记得?” 荀嬷嬷当然记得,她扑通便跪下来,嘴唇颤抖着,只说不出话来。 “嬷嬷不必急着请罪,想必是大夫人所为,你不过听命行事而已,只把你知道的,细细说来,不要有遗漏,爷不会治你的罪。” 洛子清生怕荀嬷嬷因害怕而隐瞒什么,好言安慰道。 荀嬷嬷磕了个头,才说道: “老奴不敢隐瞒二爷,当年二奶奶有了身孕,被大夫人知晓,因当时还在老侯爷孝期,便逼着二奶奶落胎。” 洛子清一听有了身孕四个字,眼前发黑,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瞬间弥漫全身。 原来那个时候,雪娘有了身孕! 而自己却与她说,要娶薛清澜,要以她为妾……她去了庄子上,母亲说是领她去散心,原来是去落胎! 自己那段时间,一次都没有去看过雪娘! 洛子清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可荀嬷嬷就在眼前,他只能咬牙,猛咳了一阵,一股甜腥味从喉间涌起,他用力吞了下去。 “怎么没与我说?”他冷声问道。 “大夫人担心,您知道后便不肯让二奶奶落胎,那时候,大夫人想着薛家……怕节外生枝,就瞒着您……” 荀嬷嬷当年并不知道二爷有意求娶薛家姑娘,后来见大夫人忙着请媒人,才知道此间缘故。 二爷抬手,揉着眉心。是了,那个时候,自己与母亲说要求娶薛清澜,母亲才带着雪娘去了庄子,还把她扔在那里独自回府,说是雪娘染了风寒在庄子上养病。 雪娘……她为什么不与自己说? 洛子清心痛不已,脸色扭曲,低头埋首于掌中。 突然,他想起来一个细节。 那日他去找雪娘,雪娘原本说有事要与他说,听闻他也有要紧事,便让他先说。 不知为何,洛子清脑海里一刹那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那日雪娘的脸容。 她有一些憔悴,但还是眼含柔情,笑吟吟地仰着脸,对他说:“那二爷先说。” 他不记得后来的细节,应该是他说了要求娶薛清澜的事情,雪娘被伤到了,就再也不肯提,她已有身孕了。 是了,所以她逼着自己和离,跟着母亲去庄子上落胎,然后一拿到和离书,便远遁去了江南。 怕是那一刻,就下定决心,此生再也不想与自己相见。 “孩子,真的没了吗?”良久,他才抬头,颤声问荀嬷嬷。 荀嬷嬷心中不忍,她陪在二爷身边十数年,还从来未见二爷如此难过。 就连那次二奶奶不辞而别,二爷也只是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曾像现在这般,难过到面容扭曲,几近狰狞。 “孩子当日就没了,老奴陪在大夫人身边,看着二奶奶把药喝下去,月份早,胎儿也没成型,落下来都是血块,被褥衣衫都是血,老奴给拿去烧了。” 洛子清浑身轻颤起来,对荀嬷嬷挥了挥手,低声道:“你去。” 荀嬷嬷起身,往门外去,想了想实在不忍,又回身说: “二爷也别太难过,如今您与二奶奶相处甚好,以后再要孩子也不是难事……” 洛子清猛挥了挥手,行止暴躁,荀嬷嬷看出来了,赶紧闪身出去,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洛子清想到荀嬷嬷说的,都是血,都是血…… 雪娘说,自己再也无法生育,怕是那次落胎便伤了身。 自己这半年来,还不停地在她面前说,想要孩子,孩子名字都想好了,男孩像他,女孩像她,带着孩子去骑马…… 他那般絮絮叨叨,无限遐想的时候,雪娘心里是不是刀割一般难受…… 洛子清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 他在乾坤阁书房里,待了足足一个时辰,出来时,三石只觉二爷面色有异,眼底通红,却不敢多问。 下午洛子清还要与刑部一起,去拿几桩案子牵涉的案犯,直忙到夜幕低垂,才打马回学府街。 洛子清在门口踌躇了许久,他不敢进去见雪娘,不知道用什么颜面去见她,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说我终于懂了,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要逃离我,不惜死遁? 说我很愧疚,没有脸面挽留你,只能放手? 说我还是舍不得你,离不开你,求你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放她走,他挖心一般难受。 挽留她,他只觉自己脸皮被撕下来般,火辣辣地痛。 他扭转马头,去找辛如其,这个多年来唯一的朋友。 洛子清喝得烂醉如泥,一直问辛如其:“若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辛如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辛如其一筹莫展,问他到底咋了,又不搭理自己,只反复地重复这几句。 又小声嘟囔着,辛如其凑过去,好容易才听清楚,洛子清念念叨叨: “孩子没有了……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 喝到最后,洛子清嚎啕大哭了一场。 辛如其一头雾水,什么孩子有了没了的? 怎么问,洛子清都不搭理他,从嚎啕大哭到小声呜咽。 眼看宵禁了,辛如其也不敢叫别人帮忙,这大将军,如此醉酒而哭,实在太丢人。 更不能把他送到罗大夫那儿去……丢人不是……最后辛如其费尽力气,把他送到伯爵府。 洛子清抬头,看见府邸匾额上的字,连连摆手。 “雪娘,我要去陪雪娘,她夜里害怕,不敢睡,我得去陪她……” 辛如其没办法,只好又把他送到学府街。 到了门口,洛子清却竖起手指,对辛如其一直嘘…… “不能惊动雪娘,不能见她,不能找她,没脸!” 说完又啪啪啪地打自己耳光。 辛如其一边拽着他,阻止他抽自己,一边想去拍门,却被洛子清拉住。 他在雪娘门口转了几个圈,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也不说话,纵身一跃,越过院墙,跳了进去。 第227章 入赘许氏 辛如其一看这架势,得,不知道这位将军跟罗大夫闹什么官司呢,他还是别夹在中间得罪人了! 反正人已经进了院子,应该无甚大事,辛如其摇摇头,转身走了。 夜已深沉,雪娘等到了三更,洛子清还未归来,便熄了灯,自去睡了。 想来是赵家案情复杂,牵扯过多,在刑部或哪里忙得不得分身。 她没有多想,睡前喝了一碗安神汤,很快便沉沉睡去。 洛子清在黑漆漆的院子里,盯着雪娘内室的窗棂呆立半晌。 他酒醉未醒,却还记得,不能吵醒了雪娘。 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在门槛上坐下,嘴里嘟囔着:“雪娘你别害怕,我在这陪着你。” 雪娘睡到半夜,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外面有细微的响动,起身披了衣裳,拉开门,一个人往后一仰,倒了下来。 雪娘吓了一跳,忙点亮烛灯,那人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竟是洛子清。 他呆呆地看着雪娘,好一会儿,居然冒出一句:“我错了,昨夜喝醉了酒,雪娘你别生气。” 洛子清身上几处伤,姜太医一直叮嘱,不可醉酒,容易旧伤复发,雪娘也一直说,若是醉酒了,就别回来。 雪娘叹一口气道:“既是醉酒了,也该找一个地方好生歇息才是,这大冬天的,寒夜冰冻,在外面坐着,冻坏了可怎么好?” 洛子清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一把抱住雪娘,在她耳边哽咽着说: “雪娘,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不配……” 雪娘呆住了,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推推他说: “你身上都是寒气,快去把衣服换了,我去叫吉祥她们,给你弄些水,泡一泡,别真染上风寒,就麻烦了。” 洛子清这才松开,忙往后退了退,一叠声说:“雪娘你赶紧回被窝里去,回去,别冻着了,我自己去喊人要水就好。” 说着便出去,小心翼翼地把门关好,自己去了前院净房。 泡了个澡,洗去一身酒气,洛子清头脑清醒了些,终于拿定了主意。 回到内室,雪娘并没有睡,点着烛灯,靠在床榻上,若有所思。 洛子清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在床榻前跪了下来。 雪娘被他惊到,想要起身,却被洛子清拉住了手。 “雪娘,我今日去见了荀嬷嬷,当年你在庄子上都遭遇了什么,她全告诉我了。一切都是我的错……雪娘……” 他把脑袋抵在雪娘手背上,蹭了蹭,又伸手去触摸雪娘的小腹,轻轻地,仿佛在触碰什么珍宝一般。 那里曾经有过他们的孩子,可是现在一切都是泡影,他们甚至连补救的机会,都永远失去了。 洛子清酒醒了,比喝醉之前更加难过,他手指微微颤抖着,也不敢抬头看雪娘。 良久他才哽咽着说: “我以为过去几年,你去江南,帮舅舅一家,做行商,灭太后,又去北疆,被肖琦安所害,被赵贼施刑,吃的苦头已经是常人几辈子也遇不到的……没想到,最苦的苦楚,却是一开始,由我而起……雪娘我都不敢跟你说对不起,觉得自己不配……”” 雪娘扭过脸,朝着内墙,眼底湿润,当年的事情,每回忆一次,便痛一次。 “雪娘,我自然是罪不可赦,无颜面对你,可若就此放你走了,以后你独身一人,在这世间,我实在割舍不下,你走多远,我的心就跟着你飘多远,没有家人,没有儿女,我想到那样的你,就心痛,就不能独活……所以雪娘,我想好了,就让我入赘你们许家,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雪娘一惊,回过脸来,看着洛子清,泪珠一滴滴滚落,落到他手上,热辣辣地烫手。 第228章 子光藏匿 洛子清起身,把雪娘搂到怀里,在她耳边说: “我想好了,以后咱俩就陪着彼此,孩子没有就没有,你若是喜欢,咱们去收养一个,收养多少个都行,好不好?我入赘你们许家,等京城里的事情了了,就回北疆,去匈奴国将父亲接回来,我和你一起供养他,为他养老送终……” 雪娘挣扎着起身,擦掉脸颊的泪水,定神看着洛子清,灯光下,他脸容沉静而虔诚,没有半点哄骗与开玩笑的意思。 “你不是开玩笑?你可是洛家嫡子,又是大将军,大都督,入赘我们许家?” 雪娘狐疑地问道。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徐大夫人第一个要疯,京城众人也定将一片哗然。 从来入赘的男子,要么穷,要么残,要么不成器。 洛子清如此富贵英武,权势滔天,入赘许氏? 雪娘摇摇头:“不要,我不需要你入赘许家。” 对雪娘来说,最重要的是,不与洛家那些人沾上边。 就算洛子清入赘许氏,她难道就能不与徐氏,洛子光见面? 薇儿难道就可以不唤徐氏祖母?不叫洛子光大伯? 年节时分,难道不要合家欢聚?就算洛子清入赘许家,他们要去拜年,来往。 一想到这些,雪娘便猛摇头,把手从洛子清掌心抽出来,坚决地说: “你入赘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不想见大夫人,不想见洛子光,此生都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洛子清黯然,他不知道说什么,入赘是他在雪娘内室门口冻了大半夜,才想出来的唯一途径,可以让他继续留在雪娘身边。 可雪娘还是不愿意。 他突然想到,雪娘也许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了,不爱自己了,心里一阵刺痛。 眼巴巴愣怔怔地看着雪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挽回她的心,赢回她的爱。 雪娘不知道洛子清此刻心痛如刀绞,只淡淡地说: “睡,明早你还要去忙。总之我不会再嫁给你,你要在我这住着,我也不赶你。等你回北疆了,这些事情也就无波自平,又何必庸人自扰。” 说完便扯了扯被子,翻身背对着洛子清睡了。 洛子清再也不敢钻雪娘的被窝,起身从床榻间柜子里拿了床被子,小心翼翼地躺下来。 洛子光……他突然想到,雪娘一再提洛子光,那纨绔又做了些什么? 难不成他真欺负了雪娘? 洛子清想到当初在花园里,洛子光便试图对雪娘不轨,黑暗中忍不住拽紧了被子,好像捏住洛子光喉咙一般。 转头看了看雪娘,呼吸缓慢而绵长,大概是睡了,洛子清叹一口气,问她大概也不会说,等忙完了赵家的案子,去把洛子光抓来审问。 赵启坤被缉拿第二日,宣元帝便在早朝之上,当朝宣布,复查江南贪污案,以及这二十年来,经赵启坤之手,所办理的所有案件,若有冤屈,当翻案正名,给予补偿。 同日朝堂之上,洛子清安排的人,纷纷上折子弹劾赵启坤。 大理寺与刑部也不断有人击鼓鸣冤,状告赵启坤,赵管易以及赵家子弟与爪牙,或是侵占田亩,或是强抢民女,或是残害人命,不一而足。 两三日之内,大理寺与刑部接到与赵家有关的案件,便有数百件。 又过得几日,洛子清死士从北疆带回赵启坤与匈奴勾连往来的信件,以及那位女密探。 江南那边,也炸了锅,赵家在江南淫威多年,多少官绅被盘剥得敢怒不敢言,这回看皇上动真格地要扳倒赵家,观望了几日后,也纷纷开始举告。 只是此时已到年底,再有不到半月便过年,朝廷也要封印,如此洛子清便令各部,只接案不查案,相关人犯,能抓就抓,关在大牢里,等年后再审。 那洛子光与赵管易勾连,犯过不少事,刑部与大理寺看在他是洛子清兄长份上,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抓他来问话。 不料却给了洛子光可乘之机,让他藏匿了起来,等洛子清想要拿他来审问时,才发现人已经不在伯爵府里了。 洛子清知道徐氏当年做了什么之后,心中对她的母子情分又淡了许多。 当年祖父就留了遗嘱,若是徐氏再作妖,做出有害洛子清或是洛家子孙的事情,要么就让洛大老爷休妻,要么就送回西川老家,关祠堂吃斋念佛。 祖父的手书洛子清一直藏着,如今他也懒得与徐氏废话,只等年假期间,将她送回西川老家去,由父亲与族老发落。 第229章 各怀心思 百忙之中,洛子清抽空去了一趟药庄,仔细问了姜太医,雪娘身体究竟如何。 姜太医倒没说有什么大问题。 “罗大夫现在就是要娇养着,不能受累,不能受寒,不能操心生气,日日只做些怡情养性的事务,再配上我给开的药方,以及日常膳食调养,慢慢把宫寒的毛病给调理好了,气血补起来,身子就不会那么弱了。等天气暖和了,也可以多出去走走,活动肢体,强健筋骨。不过不能操之过急,这种病,主要还是在养,若是太着急,精神紧张,反而不利于恢复。” “只是老朽一直觉得蹊跷,罗大夫身体底子康健,如何几年之间,若下这等毛病?” 洛子清不想告诉姜太医雪娘当年落胎之事,此事既是私密,更是丑闻,若泄露出去,对雪娘,对洛家都不是什么好事。 便沉默不语。 姜太医顿了顿,见洛将军无意多说,叹一口气道: “总之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罗大夫的身子,你们做到我说的这几条,能不能养好,那就看天命了。” 他给雪娘开了滋补药方,还有长长的一张养身食疗方子。 回到学府街,洛子清都交给吉祥如意,让她们好生伺候着姑娘,每日里以养身为要,其他的都可以放下。 此后洛子清每日忙到三更甚至四更才回,若回来得早,雪娘还未就寝,他便会倍加细致殷勤地照顾伺候她,给她泡脚,通发,按摩。 姜太医说了,每日按摩,有助于活血,通经络,对雪娘的身子有好处。 “雪娘,我就想一辈子这样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与你白头到老。” 某个夜里,洛子清一边细致地给雪娘按摩足底,一边说。 雪娘刚想开口,洛子清抬头,有些哀怨地看着她道: “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现在不过是暂时忍耐,不与我争执,只等着我滚回北疆去。” 他无奈又可怜兮兮地说: “我想好了,你若不愿跟我回去,那我便留在京城,留在你身边,你就等着,等我用实际行动,让你放心,安心,好不好?” 雪娘提一口气又泄了下去,拒绝的话,说了太多遍,再说就显得矫情,故意拿捏他似的。 她也懒得再分说,只等着开年,洛子清若不回北疆,她便带着薇儿,回江南去。 如今雪娘也不差银子,悄悄地走,揣着银票,带着薇儿江婶子,四处游历,岂不快哉! 她默默地看着洛子清,不与他争辩。 “还有三日就是除夕了,你也该回伯爵府了?”过了一会儿,雪娘突然想起来。 洛子清手底顿了一下。 论理,他确实该回去过除夕,要祭祖,开年,还要去别院给祖母拜年。 他现在毕竟是洛家的当家家主,不回去,洛家不是要炸锅了。 “我除夕那天早上再回去……” 他闷声说,很想开口请雪娘跟他一起回清影院,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实在不放心。 可是他知道,自己就算开口,也只会被拒绝。 “你还是早点回去,毕竟除夕过大年,伯爵府里应该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操心,那位又藏匿起来,不知所踪,你早些回去,府里上下妇孺,也能安心些。” 雪娘知道洛子光逃窜出京,如今不在伯爵府里。 想着那府里大小徐氏,领着三个未出嫁的女娘子和四个稚龄小童,必定是六神无主。 雪娘只是不想与洛家有什么瓜葛,并不打算霸占洛子清,便委婉地劝慰道。 知道他不放心,又说:“我去舅舅家过年,你不用担心我。” 洛子清放下她右足,又把另一只搬到自己腿上,轻轻捏着脚趾头,雪娘觉得有些痒有些疼,嘶了一声。 “疼吗?那我力道小些。”洛子清慌忙问。 又说:“我这些时日忙碌,按理年前该去舅舅家拜访,送年节礼,才合乎礼数,不如后日我送你去舅舅家,顺便进去问个安,再回伯爵府,可好?” 雪娘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她不打算与洛子清成亲,不想与他长久厮混下去,实在没有必要让他去舅舅那送年礼。 可是又无法拒绝,如果不答应,怕是除夕夜,他都不会放过自己。 第230章 审问子光 雪娘满心只想着,如何抽身,去小辛庄陪薇儿,江婶子和高嬷嬷过年。 便应付洛子清说:“好,不如明日一大早你便送我过去。” 洛子清点头,一大早上门拜访,有些失礼,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翌日用过早膳,雪娘叮嘱了吉祥如意一番,又给她俩,还有斧头榔头,厨房里的两个婆子发了过年的封赏,众人都欢喜得不行。 吉祥如意有点想跟着去伺候,洛子清也有意如此,却被雪娘劝阻了。 “舅舅家里宅子不大,再说我领两个丫鬟过去,摆这么大架子,倒是让人家心里不舒服。” 洛子清只好把姜太医开的药都给雪娘带上,仔细嘱咐她,一定要一日三顿,不可耽误。 夜里睡前最好泡泡脚,自己揉揉足底,活血健体。 雪娘连连点头,只恨他啰嗦。 “我大年初一要领着阖府人祭祖,年初二怕是有许多拜年的来,年初三要去姑姑家,最迟年初四,我便来接你,可好?” 雪娘心不在焉地点头,从今日到年初四,也有六天的时间,让她好好陪薇儿了。 洛子清把雪娘送到舅舅家,进去拜见,送了一马车的节礼,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匆匆去了衙门。 雪娘只在舅舅家坐了半个时辰,问了问家中近日情况,罗氏商行的生意,就另外叫了马车,往小辛庄去。 一路雪娘只觉欢畅无比,如今她再不是罪户,许李两家冤案也得昭雪,最迟明年春天,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这人世间了。 唯一的麻烦就是洛子清,最好他能放过自己!一拍两散,各自欢喜,不是很好? 等他找到洛子光,知道自己亲哥哥曾经那般迫害过自己,怕是也没脸再来求娶? 到那时,她就可以潇潇洒洒,一身轻松地带着薇儿南下了。 雪娘去了舅舅家,洛子清便抓紧清理赵家相关案件,抓大放小,严重的就分发给刑部大理寺重点稽查,案情一般的就交给京兆尹处理。 直忙到夜间四更才回到伯爵府。 刚进门还没歇下,便接到药庄死士密报,找到了洛子光下落,已将人缉拿,如今就锁在药庄里。 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连夜赶往药庄。 洛子光这十数日东躲西藏,早就没了往日那风流纨绔的模样,看上去很不成样子。 一见洛子清,便扑上来,哀嚎不止。 “子清你救救大哥,救救我,那些事情都是赵管易做的,不是我啊,不是我。” 洛子光自从跟被小徐氏下药,失能之后,便有些变态的毛病,日常没少帮赵管易祸害良家妇女。 洛子清知道他这大哥就是个草包,除了会欺负女人外,没什么其他大本事。 况且出于朝堂考虑,也不会让他卷入赵家案情中,否则洛家人竟与赵家人勾连,传出去,对洛子清声名也不利。 他心中厌恶,不耐烦地将洛子光一脚踢开,又示意手下死士退出去,将门户看好。 洛子清在上首坐下,也懒得捆绑洛子光,只问他: “你当年做了什么好事,且从实招来,我便饶你。” 洛子光浑身发颤,心知自己在外面眠花问柳祸害女子那些事,洛子清不会亲自来审问,能惊动他深夜前来,怕是那桩事情发了。 他趴在地上,犹豫再三,心知如今躲不过,倒不如老实些交待了,或许洛子清看在兄弟血缘上,还能宽宥自己几分。 便打着哆嗦说: “子清你千万要谅解哥哥,我真不是有意的,我没办法,是皇上,皇上,他逼我那么干的,说是我不干,就让人弄死我,我要是干成了,将来这侯府,就是我的,会让我升官,发财,封侯……我,我,我没办法啊,那可是皇上……” 洛子清皱眉,皇上?洛子光怎会与皇上扯上关系? 他深呼吸了几下,暗自镇定心神,故意漫不经心地说: “我当然知道是皇上逼你的,只是要你自己亲口说出来,看看与我查实的,有没有出入。只要你说实话,便饶你不死。” 洛子光一听饶他不死,松了口气,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忙不及地说: “五年前,皇上私服出宫,秘密召见我,让我把一种药,下在祖父的汤羹里,说是祖父老了,还把着兵权,让皇上他很是为难,又不忍心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惩治祖父,这样既伤了君臣的情分,也损了皇上的声名,还坏了祖父在众臣武将间的威信,他说那药不害性命,只是让祖父身子弱一些,没工夫管军营里那些事,就可以退下来荣养……” 洛子清咬紧牙关,呼吸急促起来。 他只想着问清楚洛子光到底对雪娘做了什么,哪想到无意间,查出如此惊骇秘事! 这个孽障!竟然是他,替宣元帝下手,害了祖父! 第231章 死有余辜 洛子光看弟弟沉着脸,牙关咬得,腮帮子都硬起来,拳头嘎嘎作响,心中生惧,胆怯地在地上往后蹭了蹭,才继续说: “后来我才知道,那药吃了,会引起经络麻痹,祖父没半年就中风了……” “后来呢?后来你又做了什么?”洛子清厉声喝道。 “后来,后来又让我下过一次药,就是你逃婚那时候……然后祖父瘫痪了,躺下了,皇上又让我把外面的消息,给传到内院去,传到祖父的耳朵里……” 洛子清全明白了。 宣元帝先是下药,让祖父中风,几次中风后,自然就瘫痪了。 瘫痪在床,还不放心,让洛子光故意把外面的消息传进洛府,让祖父着急。 若不是祖父着急,担心他,担心洛家军被夺权,担心洛家和当年许家一般被抄家流放,便不会急着想要站起来走路,更不会再次摔倒,辞世而去。 洛子清只觉遍体生寒,宣元帝这般杀人手段,如何能防! 又觉血脉喷张,恨不能一把捏碎了洛子光!这个谋害祖宗的孽障! 他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想着雪娘,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盯着洛子光,问道:“还有呢?” 洛子光趴在地上,慌地直摇头。 “没有了,我再没做过别的不利于洛家的事情,亲弟弟,好弟弟,我如今落到你手里,你要打要骂要罚,都可以,只求你留哥哥一条命,我,我不想死啊……” 洛子清冷哼一声道:“罗雪娘呢?你对她做过什么?” 洛子光愣了,罗雪娘? “弟弟,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确实觊觎过她的美色,可是我没得手啊,就那年除夕前,下着大雪,我听说她在庄子上养病,就偷偷溜去了,用了点迷香,可我根本都没碰着她,就被她身边那个什么婶子,给敲破了脑袋……弟弟,我一句谎话都没有,我被敲晕了,血流了满地,醒来时,她们人都不见了,下那么大雪,我怎么知道她们跑哪儿去了啊……后来第二天,听说她们也回府了,应该是没出事啊,弟弟……” 他一边说,一边猛抽自己嘴巴子,嘴里喊着:“让你见色起意,让你觊觎弟妇,让你有人不做做畜生……” 洛子清想起来,那年除夕前连日大雪,荒郊野外,积雪没膝。 所以雪娘落胎之后,又在雪夜里挨冻,难怪体寒! 那么厚的雪,她是怎么回到侯府的啊?荒郊野外,她又刚刚落胎,流了那么多血,自己走回去的吗?在雪地里走了一夜? 洛子清胸口一阵揪心地痛,他抬手按住左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难怪姜太医说,雪娘必定是经历了大磨难,才会好好的身子,数年之间,衰败成这般模样。 洛子清眼睛如烈火般直直地瞪着跪伏在地上的洛子光,他嘴里还在念叨: “弟弟饶命,饶过哥哥这条贱命……小时候,小时候祖母偏疼我,有了好吃的偷偷塞给我,我都会悄悄分给你,祖母不待见你,每次责骂你,我都会在旁边护着你,你就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饶了哥哥啊,哥哥不想死……” 洛子清心头又怒又痛又恨。 他这个哥哥并非天性恶徒,幼年也的确纯良,只是被先祖母溺爱,进京后又结交了一些不成器的朋友,才越走越远,越来越不成器。 可是他害了祖父,害了雪娘。 祖父枉死,雪娘……也许再也要不了孩子。 洛子清命长岩拿来纸墨,让洛子光写认罪书,签字画押。 自己打马去了刑部,白日里还有许多事务。 洛子光像一头死猪般,被捆绑了扔在冰冷的地牢里,冻得瑟瑟发抖。 没吃没喝,连拉撒都在身上,他猪狗不如地等了一整天,不知道洛子清要怎么处置自己。 到了夜间,才听见门嘭地一声响,洛子清进来,扯着他的衣领,拖出去扔到了马车上。 真巧,外面也飘着鹅毛大雪,明日就是除夕了啊,每年年前都是这样,冰封雪盖。 洛子清让长岩驾着马车,自己一言不发地在车厢里,看着洛子光。 洛子光颤颤巍巍地跪坐着,他又冷又饿又惊惶,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也不敢问。 马车一路往荒无人烟的地处去,大概离京十里外,周遭不见人户,见苍茫天地间,大雪覆盖,四顾不分东西南北。 洛子清沉声对长岩说句:“好了,就在这里。” 马儿几声嘶鸣,马车顿停。 他跳下马车,将洛子光扯下来,扔到雪地里。 又回身从车厢里拿出一根刑棍,噗噗几下,只听洛子光惨叫连连。 长岩远远地看着,将军审问大爷时并没有避着他,在长岩看来,大爷这样黑心肝的,没有祖宗与廉耻,死有余辜。 第232章 不辞而别 洛子清敲断了洛子光两条腿,将刑棍扔进马车,冷冷地说: “你害祖父中风瘫痪而亡,我便敲断你两条腿,你害雪娘在大雪夜里受冻,我便也把你扔在这雪地里。此处离城不过十里地,雪娘一个弱女子,拖着病体都能找到办法回城,想必你也能,就算爬,明日早上也进城了。” 说完,丢下洛子光,转身驾车而去。 洛子清回城后,很想去看看雪娘,转念一想,她如今在舅舅家,还是不要打扰为好,便回了伯爵府。 哪知道翌日凌晨,长岩来报,洛子光,死了。 洛子清虽然没吩咐,到了四更天,长岩还是派暗卫去城外看着,若见到洛子光便带回来。 毕竟是洛府大爷,要是被不相干的人,甚至有心人给救走了,怕是会对将军不利。 那暗卫一直不见洛子光出现,便顺着长岩给的方向去找,发现人冻死在回城的路上,大概离城门也就剩二三里地。 洛子光这些年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拖着两条断腿,又挨饿受冻一整日夜,大概实在是爬不动了,躺在雪地里睡了过去,梦里断了气。 听了长岩的禀报,洛子清许久没说话。 他没想要洛子光的命,毕竟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大哥,他下不了那狠手。 可洛子光竟然冻死了……也许是天意。 洛子清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惊惶,自责,难过,但又有点解气,有点释然。 祖父在天之灵,应该也不会责怪他。洛子光去地下向祖父赔罪,也好。 长岩见将军沉默,便悄悄地出去,吩咐人将洛子光停灵,举丧。 小徐氏领着一双儿女,还有妾室的两个孩子,在灵堂跪灵,她心里并不难受,只有一种茫然感,隐隐地还有些喜悦。 洛子清一直待在清影院,直到下午,他才出门,也没与徐氏打招呼,独自去了别院见祖母。 他原本想把这些事情瞒着祖母,她毕竟上年纪了,就算知道祖父是为人所害,又能怎样? 徒添几分伤心罢了。 可是洛子光死了。 洛子清不打算让他回乡进祖坟,这事就必须禀告祖母,取得祖母的理解与支持。 柳夫人听他说了始末,许久未发一言。 洛子清抬头一看,才发现祖母满面流泪,双手哆嗦。 她与侯爷,原本还该有十几二十年的恩爱,白头到老,相伴相惜。 侯爷却被宣元帝那般害了,被洛子光那个孽障害了! 还有雪娘,雪娘当年竟然被徐氏逼着落胎! 作孽啊作孽! 洛子清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祖母,祖孙俩对坐无言,各自伤悲。 最后还是柳夫人镇定心神,擦干净眼泪问道:“二郎打算如何处置后事?” 洛子清把自己的安排说了,又道: “孙儿将母亲送回西川后,伯爵府里没有人主持大局,所以还要劳累祖母,搬回府去,以免生出更多乱子来。” 柳夫人点头,“也好,侯爷留下的家业,我自然要替你们这些儿孙好好看着,你雁茗小姑也到了该说人家的年龄,总不能从我这庄子上出嫁。” 洛子清闻听此言,心中熨帖无比,起身深拜一礼,恭敬地说: “子清多谢祖母相助之恩,感铭于心,此生难报!” 洛家除了雁茗小姑,诸多儿孙,与祖母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 如此大难之际,柳夫人愿意回府相助,实在是出于对侯爷的恩义,况且她还如此光明磊落,毫无拿捏之意,实在是难得。 柳夫人也不多客气,将洛子清送出去,便回去与宋嬷嬷商量年后回府之事。 洛子清打马去了学府街,虽是除夕团圆夜,他一点都不想回伯爵府,去面对母亲。 一夜难眠,直熬到早上,带着备好的礼品,去雪娘舅舅家拜年。 木家小厮听洛子清报了名号,慌地一路喊: “老爷,老爷,大将军来了,大将军说给您拜年来了。” 木老爷迎出门来,甚是意外,也有些慌张。 雪娘前日刚被洛将军送来,把一车过年礼品放下,就去了小辛庄陪薇儿。 不是说将军正月初四才会来接雪娘?咋大年初一就来了? 洛子清也没多客气,在正厅坐下,喝了一口茶便道: “还请舅舅让雪娘收拾收拾,跟我回去,今日特意来接她。” 他昨夜想着雪娘,睁着眼睛熬到天亮,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见她,想与她说说话。 木老爷心中惊慌,不知该如何应答,最后只能憋出一句: “雪娘昨日便走了啊,她说自己是外嫁女,和离身,不好在我家过除夕,吃了团圆饭,便回去了。” 洛子清大惊失色,她回去了?回哪里了?学府街没人啊,吉祥如意也半句都没有提。 问木老爷,也是一问三不知。 洛子清噌噌地大步走出去,脸色阴沉,如这大雪纷飞的阴天一般。 走到院外,便对长岩吩咐道: “将所有暗卫死士都派出去,找罗大夫。京城每个角落,都要查看。” 他木然地做着种种安排,心里却一片冰凉。 雪娘,怕是又不辞而别了。 第232章 手足无措 这一次恐怕真是永别了。 雪娘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就是要与他恩断义绝的打算? 如今她想做的都做到了,许李两家冤情已申,她没有必要留在京城。 怕自己会一直纠缠,要她去北疆,她若不去北疆,自己就留在京城,粘着她守着她,所以干脆不辞而别。 洛子清心里慌得不行,直后悔那晚不该说不回北疆,把雪娘逼走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骑着马又去了柳夫人处,抱着一线希望,雪娘或许是去看望柳夫人了。 没有,雪娘并没来,倒是柳夫人,受不住打击,竟然病倒了。 洛子清没有告诉她雪娘失踪,只遣长岩速速请太医来。 如今多事之秋,若祖母再出什么事,可怎么好! 等太医看过,说柳夫人不过是情志郁结于心,又受了点寒,将养些时日便无事,他才松一口气,叮嘱宋嬷嬷好生照顾,失魂落魄地回到学府街。 散出去的那些暗卫死士,传回来的消息,都是找不到人。 洛子清像死过去一般,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又突然爬起来,在京城里四处游走,虽明知不可能,却也抱着一线希望,盼着在哪个角落,能遇见雪娘。 到初三下午,院里一阵喧哗声,吉祥如意一叠声地喊: “二爷,二爷,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 洛子清从床上滚下来,两腿发软,跪倒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刚走两步,门被推开,雪娘进来了。 她一脸莫名其妙,刚才进门时,长岩那个向来清冷,比他家将军还要严峻的大汉子,竟然抹起眼泪来。 吉祥如意也是又哭又笑地,见了她也不行礼,就往内院奔,一边跑一边喊。 洛子清哑着声音,轻轻喊:“雪娘……雪娘啊,雪娘你回来了。” 他扑过来,把雪娘紧紧搂在怀里,埋首在她耳畔,低声呜咽道: “你回来了,你没走,雪娘你没走,你没走……” 雪娘去了小辛庄,与薇儿在一起过了一个祥和喜乐的年。 想到洛子清说最迟初四要去接自己,今日下午便回城。 哪里知道洛子清这三日,以为她不辞而别,差点就疯了。 雪娘隐约猜到怎么回事,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抬手抚了抚洛子清的背,温声说: “你抱得太紧了,我难受,你且松开些。” 洛子清这才放开她,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眼神里都是失而复得的惊喜与不舍。 “我去高嬷嬷那儿了,她与我一样,是个孤独人,我俩一起过年,再合适不过了。”雪娘没等洛子清问,便主动解释道。 洛子清啊一声,是了,高嬷嬷,雪娘不提,他都忘了这个人。 他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拉着雪娘在床榻边坐下。 “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歇,还是饿了,让她们上饭食好不好?” 此话一出,洛子清才觉得,自己才是饿了,三日几乎没怎么吃东西。 肚子也咕嘟叫起来。 雪娘莞尔一笑,抬高声音唤吉祥如意进来。 “快些弄点吃食来,别把将军给饿坏了!” 两丫鬟脆声应是,厨房里吃食都是现成的,这几天将军一直不怎么吃,长岩便吩咐她们,随时准备着。 也许将军啥时候想通了,愿意吃了,得立刻端上桌。 洛子清见了雪娘,胃口大开,一边傻傻地盯着雪娘笑,一边吃了两大碗米饭。 真真是秀色可餐了。 他一直盯着看,搞得雪娘都不自在了,抬手擦脸,问他: “我脸上可是有啥东西?” 洛子清吃饱喝足,净了口面,又凑过来,将雪娘圈在怀里,笑着说: “你脸上有花,好看得紧,我怎么都看不够。” 说完便低头去亲她。 亲了好一会儿才说:“雪娘,洛子光死了。你不用再担心了。” 雪娘吓一大跳,推开洛子清,跳下软榻,站在那手足无措地问: “洛子光死了?他怎么会死?” “我审问他了,当年他竟然想要迫害你,害你在大雪里冻了一夜,我把他扔到郊外,打了一顿,让他自己爬回京城来,没想到他身子那么弱,竟然冻死了。” 洛子清想了想,决定瞒着雪娘洛子光害死祖父的事情。 姜太医说了,雪娘不能再操心,这些腌臜事情,就自己藏心里,慢慢去对付宣元帝,不让雪娘跟着操心了。 雪娘目瞪口呆,身子有些颤抖,洛子清站起身,想把她抱回榻上,却被她闪身避开。 “冻死了?你怎么能要了他的命呢?” 雪娘心里有些慌。 她本意是想让洛子清去找徐氏,荀嬷嬷和洛子光查问当年落胎与雪夜受害之事,借他们的口,让洛子清误以为自己是因为落胎受冻,才不能生孩子。 这样她就有足够的理由拒绝他,离开他,在他回北疆之后,往南遁逃。 洛子清竟然把洛子光给杀了……洛子光虽然企图玷污她,可他并未得逞,罪不至此啊! 雪娘脑袋里嗡嗡作响,这回可把事闹大发了! 她愣怔怔地看着洛子清,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说什么? 说自己当年并没有落胎,说自己生了个女儿,说你不应该杀了洛子光,那是一条人命,那是你亲哥哥…… 她怎么说得出口! 雪娘一阵恶心,弯腰捂住嘴,差点吐出来。 洛子清以为雪娘吓着了,忙抱住她,低声哄她道: “你别害怕,洛子光他死有余辜,以后就好了,你我成亲后,再也不用担心他会来骚扰你了,还有母亲,我与祖母商量好了,等过完初五,我就送她回西川老家去,祖父曾经留了手书,若是母亲再残害洛家子孙,便送她回去,以后母亲也不会再来烦扰你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好好地,陪在我身边就好,我以后都会对你好的,咱俩会好的。” 雪娘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嘴唇就好像被黏住了一般。 好一会儿,她才说: “洛子清,你不必这样,大夫人是你母亲,伯爵夫人,你该好好侍奉她,不用为了我,送她回乡下去。” 洛子清牵着她的手,坐回到软榻上。 “这事我与祖母商量过了,你也知道,我母亲她做事情,常常不合情理,一意孤行,小时候她就害过子光和我几次,梅姨娘也因母亲陷害,小产过一个男孩,祖父早就说了,若她再行不轨,就让她回乡关祠堂,那年她给我下情药,我都念在她是我母亲的份上,瞒着祖父饶过她一次,这次她自作主张,残害了我们洛家的子嗣,害得你再也无法生育……” 说到这里,洛子清又有些难过。 停了片刻,才继续说: “我也不是仅仅因为你,才要责罚母亲,送她去乡下,实在是子存如今也有十五岁了,走的是科举路子,过几年也要娶亲生子,还有明珰明烟明霞三个妹妹,以及洛子光留下的那几个孩子,我怕母亲留在京城,将来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是非来,况且送她回乡下,正好也与父亲在一起,全了父亲的颜面,祖母也是这个意思。” 雪娘听他这一番话,知道送徐氏回乡,已是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她一脸木然。 洛子清摩挲着她的手,慢慢说: “我与祖母商量好了,请她回伯爵府,主持中馈大局,赵家倒台了,子存,明珰几个的亲事要操办起来,还有大嫂那几个孩子,也要好好教养,有祖母在府里,我才能放心。” 雪娘一直怔怔地看着洛子清,不说话。 “咱们俩,是留在京城,还是回北疆,我都听你的。留在京城,我可以暗中谋划,让宣元帝早日……” 洛子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是许李两家冤案的罪魁祸首,也害了我祖父,你若是赞成,我们就留在京城,谋划此事。你若是觉得累了,不想找他复仇,我们就回北疆,好好给你调养身体,过几年逍遥日子,再派人去匈奴国,把你父亲接回来。” 洛子清见雪娘还是一脸茫然,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还有,我说入赘许家的话,依然作数的,洛家孩子多,有子存,还有洛子光四个孩子,我二伯父在江南又生了个儿子,许家却只有你,我就给许家当儿子好了,这件事情,回乡后我会告知父亲。总之雪娘,如今一切都好了,你心里忧虑的那些事情,也都解决了,你好好地等着我,等我从西川回来,就与你提亲,好不好?” 雪娘一颗心如在狂风暴雨惊天骇浪中上下颠簸,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洛子光死了,大夫人要被送回西川,一辈子关在祠堂里。 她一直以为,洛子清把洛家,把他母亲放在自己之上,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做到这种程度。 若早知道,早知道……她又怎么会那样骗他! 可是她已经骗了他啊!洛子光已经死了啊! 要怎么告诉他,自己说的,都是谎言? 第233章 盯梢雪娘 洛子清看雪娘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吓着了,便一直摩挲着她的背,不停地亲她。 又想起来问: “那夜里,你和江嬷嬷是怎么回到京城里的,下那么大雪,你们徒步走了一夜?” 洛子清心疼地摩挲着雪娘的胳膊,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那一夜,他定要好好地护着雪娘,把她搂在怀里,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与苦楚。 再也不那般固执自负,薄情冷漠。 雪娘摇摇头,低声说: “我们走反了方向,晕倒在雪地里,被路过的一个庄户大娘救了。” 洛子清胳膊收紧了些,好险,差一点雪娘也就像洛子光一般,冻死在那个雪夜了。 他喃喃地说:“感谢老天,大概是你祖父,爹娘,还有我祖父,这些亲人在天上保佑……” 心里却不由得想,祖父为何不保佑,不护住雪娘肚子里的孩子,让那个孩子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人世…… 他眼睛又湿润起来。 雪娘在他怀里,不知所措,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洛子清以为她是高兴至极,乐极生悲,把她搂在怀里,摇晃着,像哄婴儿一般。 “好了,小雪团子,以后一切都会好的,咱们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以后就只剩下幸福,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雪娘埋首在洛子清怀里,心中苦不堪言,最后装作哭累了,草草梳洗一番,上床睡去。 第二日,洛子清要回伯爵府,处理洛子光的丧事。 临走前对雪娘千叮嘱万叮咛,千万不要再乱跑了,要去哪里一定告诉吉祥和如意。 又叮嘱长岩,带着暗卫将罗大夫给保护好了。 洛子光做了那等悖逆之事,洛子清与祖母商量后,便不打算将他送回老家祖坟安葬,只在京郊点了块墓地,薄棺一具,草草安葬了,连讣告悼念都免了。 送葬完毕,第二日便启程回乡。 洛子清早与徐氏说了,年后要回乡祭祖。 徐氏不觉有异,只想着祭祖也是应该的,洛子清如今功名在身,也要回乡告知祖先。 何况,她也想回去看看那个狐媚子到底啥样,怎么着也得喝一杯妾室茶,摆摆正室的谱,整治整治那个小贱人。 最好能把洛老大哄回京城来,只要在她眼皮子地下,不怕他们翻天。 徐氏半点没起疑心,见洛子清把荀嬷嬷带上了,还只觉他贴心,考虑周到。 洛子清暗中叮嘱长岩,无论罗大夫想去哪,送到不算完事,必定要派人在暗中盯着。 那日将雪娘送到舅舅家,他以为无事,就没让长岩暗中保护。 哪里想到雪娘自己去了高嬷嬷处! 洛子清从未派人暗中盯梢雪娘,只是除夕那一回,实在是怕了,若雪娘真走了,天涯海角,他去哪里找人! 洛子清虽然才二十五岁,心里却觉得自己像个老人一般,沧桑无比。 只想早早把这些事情都处理了,安顿好,与雪娘成亲,从此媳妇热炕头,安心过日子。 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 洛子清出发回乡,雪娘当日便又去了小辛庄,长岩领着卫士要送她,她也没拒绝。 到了高嬷嬷的庄子上,雪娘对长岩说: “我这些时日都会陪着高嬷嬷,你们且回去,等将军快回来了,再来接我便是。” 她知道洛子清必定叮嘱过长岩,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危,便笑着说: “你们要实在不放心,就在村子外大路口上守着,我要是想跑,必定要经过这个路口,只是别留在高嬷嬷庄子上,没得吓着她老人家。” 长岩没想到罗大夫会如此直白,一时倒是窘迫起来,支吾了好一会才说: “将军确实叮嘱过,让我们保护好您,既然罗大夫一直留在这庄子里,我们便先回城了,等过些日子再来接您。” 雪娘笑着点头,好生将他们送了出去。 回身却吩咐庄子上的壮汉远远跟着长岩一行,亲眼看着他们出了村,上了官道往城里去,才回来禀报。 “他们确实离开了,这庄子上下,俺们也都查过了,没有外人。” 那壮汉一脸憨厚,雪娘赏了他一小块银锞子,他千恩万谢地去了。 雪娘又在高嬷嬷庄子里待了两个时辰,才与高嬷嬷携手,往村子里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去。 她不知道,早在长岩送她回小辛庄之前,就遣两个暗卫潜伏过来,此时正趴在高嬷嬷宅子的屋顶上,远远看着她们行去。 雪娘心里有许多话,许多忧虑,要与高嬷嬷和江婶子说,见了薇儿,却强颜欢笑,与她亲昵玩耍。 “娘亲,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可以多陪薇儿几日才走?” 薇儿很聪明,见娘亲带了大包小包的,许多日常用品与衣物,猜到娘亲终于能好好陪自己了。 雪娘点头,“是的呀,娘亲终于忙完了,可以陪薇儿至少……六日。” 薇儿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四五六。 “哇,太好了,娘亲,我想去放风筝,还想去河里凿冰钓鱼……还想去耍冰嬉……” 村子里的二柱子和喜儿,跟着他们爹娘去城里,逛了一次庙会,回来成了村里的说书先生,薇儿好生羡慕。 雪娘有些为难,摸着薇儿的脸蛋说: “现在还有点冷,外面冰天雪地的,等春天暖和了,娘亲再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薇儿有些不高兴了,嘟着嘴说: “可是二柱子和喜儿的爹爹,就会带他们去……娘亲,我爹爹呢,爹爹咋还没打完仗啊?” 雪娘心里一酸,搂着薇儿说: “爹爹去很远的地方了,可能要好些年才会回来……” 想了想又问:“薇儿,要是爹爹回来了,要接你去他那,不跟娘亲在一块了,你会去吗?” 薇儿从娘亲怀里爬起来,扑闪着大眼睛,好一会儿才问: “可是娘亲为什么不一起去呢?二柱子他们的爹娘都是住一起,铁栓家也是……” 雪娘语塞,是啊,为什么她不能一起呢? 以前是她不想,现在,现在自己对她爹爹撒了这样的弥天大谎,害了洛子光性命,甚至连她祖母都被送回老家关祠堂了。 她爹爹若是知道,还会喜欢娘亲吗? 雪娘苦笑,恐怕再也不会原谅,不会容许她留在身边了。 “娘亲与爹爹吵架了,以前爹爹欺负娘亲,娘亲生气就跑了,就好像铁栓欺负你,你也不想跟他玩了是?” 雪娘听高嬷嬷说了,薇儿跟铁栓闹掰了,好些日子没一起玩。 铁栓爹爹带她去钓冰鱼,去逛庙会,回来跟薇儿显摆,薇儿不服气,就说她爹爹给买了好多稀罕玩具,托人送回来。 铁栓嘴上没个把门的,竟然说: “你爹爹就从来来过咱村里,怕不是不要你了,你爹爹肯定是有家有老婆的,你是外头养的……” 薇儿气坏了,哭了好久,一直问高婆婆和江婆婆:“什么是外头养的……” 雪娘听了心里直发酸,小时候她在马场,没有爹爹,没少受这种欺负,都是广平哥哥替她去摆平那些臭小子。 薇儿想了想,铁栓确实很讨厌,老揪她的辫子,还把毛毛虫放进她衣领子里,吓得她一动不敢动,哭得整个小辛庄都听见了。 现在小辛庄的人都叫她小哭包,哼,真是气死了! 那天还说那么难听的话,高婆婆说,什么外头养的,不上台面的人才会那样骂人,让薇儿不要学,更不要听,听了耳朵里会长虫子,说了嘴巴会长疮。 脑子里想都不能想,怪话想多了,会变笨的! 铁栓过年吃羊肉吃多了,正烂嘴角呢,那日被他娘揪着耳朵过来给薇儿赔罪,薇儿看见了,他嘴巴真长疮了! 哼,让他乱学别人说那些怪话,活该! 薇儿也不想那些话了,她可不想变笨。 她都好多天不理铁栓了,也不让他到家来玩,娘亲给她买了那么多好玩的玩具,都不给他玩。 薇儿点点头,过一会儿又说: “不过铁栓给我赔礼了,还送我糖葫芦,好看的年画儿,还答应我,等春天了,给我做一个这么大这么大的蝴蝶风筝,我都打算等春天就原谅他了……” 薇儿一边说,一边往嘴里放了一颗娘亲带来的果脯,小嘴一鼓一鼓的,甚是可爱,雪娘忍不住伸手戳一戳,突然有点理解当年林子哥哥为啥那般喜欢小雪团子了。 “等春天,看他做的风筝好不好看,我喜不喜欢,要是喜欢,我就原谅他,还跟他玩。” 雪娘笑了,“嗯,他若真有诚意,薇儿就原谅他!” “可是爹爹呢?爹爹没有好好给娘亲赔礼吗?”薇儿趴上来,搂着雪娘脖子问。 雪娘叹了口气,洛子清算是好好赔礼了。 可是她搞砸了,事情已经无法收拾,他们之间,如今隔着洛子光一条人命。 “爹爹……自然是赔礼了的,可是娘亲一生气,把他亲手做的风筝给剪碎了,他也生气了,大概再也不会理娘亲了……” 薇儿啊地一声,小脑袋瓜里想了想,若是铁栓花了好几个月的功夫,给自己做了那么大那么好看一个蝴蝶风筝,自己却剪碎了,铁栓大概也会伤心得再也不会理自己了。 她一脸严肃地对雪娘说: “娘亲,你确实有点过分吔……算了,等我见到爹爹,我好好跟他说说,让他原谅你,娘亲不用怕,咱们仨,还是能住一起的,不分开。” 她捧着雪娘的脸,唧亲一口,又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似乎对娘亲说,你瞧我的好了,肯定没问题。 薇儿和小时候的雪娘一般,玉雪可爱,又聪明又嘴甜,这小辛庄里就没有那个奶奶婶子,大爷大妈,哥哥姐姐不喜欢她,所以薇儿对自己的魅力与能量信心十足。 不就是个爹爹吗?还不信就拿不下他了,哼! 雪娘哭笑不得,小小人儿,哪里知道大人间的那些恩怨是非,有时候情势不由人心。 她陪薇儿玩了会儿,哄她歇午觉。 薇儿睡熟了,雪娘才悄悄地牵了高嬷嬷和江婶子,三人到外室,说悄悄话。 雪娘未语泪先流,倒把江婶子吓坏了,搂着她直哄,把她当成个薇儿,在怀里摇着晃着。 “我的姑娘,你这是受什么委屈了,跟婶子说说,不哭,不哭,啊……” 高嬷嬷冷静些,递了张帕子过来,低声问道:“你好好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洛子光,死了。” 第234章 父女相见 雪娘抽噎着,把前因后果说了。 她原本想借着徐氏和荀嬷嬷,洛子光的嘴,让洛子清误以为自己当年被逼落胎,从此不能生育,让他对自己愧疚不已,再也不好意思说求亲的话。 这样等开春他回了北疆,两人也就不了了之,她便还可以按照之前计划的,带着江婶子薇儿南下。 哪知道洛子清竟提出要入赘许氏。 然后她还没反应过来,洛子光死了。 她震惊得无以适从,还没想好如何回应,洛子清又把大夫人给送回西川了。 说等他一回来,就提亲,就入赘。 “嬷嬷,婶子,你们说我怎么办?我若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落胎,告诉他我是骗他的,他肯定会恨我,甚至会恨自己,竟因为误会,要了亲大哥的命……我都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高嬷嬷和江婶子也是一脸惊惧不安,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一条人命啊。 大夫人去了西川,还能接回来。 人死了,怎么复生?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敢与雪娘说什么重话,想要安慰她,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最后还是江婶子把雪娘搂在怀里,拍着她背心柔声道: “姑娘也不是有意要骗将军,若早知道将军有这份诚意与狠心,把姑娘看得比他嫡亲的母亲和兄弟还要重,一点不护短,姑娘也不会防着骗着这么些年……” 这话一说,雪娘更伤心了,原本还只是默默流泪,这下干脆搂着江婶子脖子嚎啕大哭起来。 高嬷嬷叹一口气才道: “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得看将军能不能原谅雪娘,若是他能原谅你的欺瞒,自然是再好不过,你二人能得美满,薇儿也父母双全……我觉得还是得敢作敢当,等将军回来,就与他实话实说……” 雪娘收了哭声,擦干眼泪,低声说: “嬷嬷,婶子说得对,如今我才知道,将军他就是个刚正不阿,绝不护短的人。他不护着大夫人,不护着洛子光,并不是因为他爱重我就失了分寸,恰恰是因为他心中对是非曲直,有着特别坚定的判断与处置。” “所以他若知道这些年,我一直骗他瞒他,恐怕也会对徐氏对洛子光一般,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容不下我的过错。我只怕,一切都覆水难收,就算我去与他坦白,我们之间也只会恩断义绝……” 她抬头看向里屋安睡的薇儿,长叹一口气。 “就怕恩断义绝后,他知道薇儿的存在,要将薇儿从我身边带走,到那时,我又有什么立场阻止,拒绝……他只要搬出洛子光的死,我便愧疚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薇儿从我身边带走……” 高嬷嬷听这话的意思,还是要继续瞒着将军? “你一直这样瞒着,要瞒到什么时候呢?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瞒得越久,裂痕也就越深,除非你是下定决心,与将军死生不复相见,从此天涯海角,当做彼此没了关系……” 雪娘眼泪又冒出来,她以前的确是这么想的,死生不复相见。 这一年多与洛子清纠缠不休,也是为了给许李两家报仇,给舅舅一家人谋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哪里想到一年多来,洛子清竟然做到这种地步,让她如何是好,如何才能不负自己,亦不负他! 江婶子是个没主意的,以前听老爷子和大娘子的,后来一直听雪娘的。 可是这会子,却也期期艾艾地说: “我总觉得,有了薇儿,父母还是不要分开的好,而且我听姑娘这么一说,将军确实难得,听说你不能生育,竟然愿意入赘许氏,对你这份心意,错过了以后也再难有了……姑娘不如诚心诚意地与将军认错,求他宽宥?” 雪娘摇摇头,握住江婶子的手道:“若是别的,都可宽宥,可是我二人之间,隔了一条人命啊,而且是他兄长的命,若他知道,不仅恨我,还会恨自己,倒不如不告诉他,就让他以为,洛子光确实欺负了我,害我不能生育,他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江婶子也不说话了,几人都呆愣愣地,各自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洛子清起码要八九日才能从西川回来,雪娘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收了那份愁绪与惶恐,专心地陪薇儿玩耍。 她不知道,长岩派的暗卫一直就潜伏在周围,看她领着薇儿进出,看她抱着薇儿摘柿子,看她们去郊野玩雪。 薇儿长得,几乎就是个缩小版的罗大夫。 薇儿一直甜甜地唤:“娘亲,娘亲……” 两个暗卫面面相觑,都知道将军对罗大夫情深意重,非她不娶,这罗大夫怎么平地里冒出个女儿来…… 两人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便留下一人继续盯着,另一人进城向长岩副将汇报。 长岩一向寡言少语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闻听此言,惊得一叠声地问那暗卫: “你确认没听错,那女娃子叫罗大夫娘亲?” “你看真了,她和罗大夫长得很像?” “多少岁?大概两岁?” …… 薇儿是早产儿,看上去比同龄的娃儿要小一些,其实她已经实足两岁半了,那暗卫却说她可能快两岁。 长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眼见为实,便跟着那暗卫,悄悄回了小辛庄。 亲自见到雪娘领着薇儿玩雪,堆雪人,两人大小版套娃一般得长相,偏偏江婶子还给她母女二人做了一模一样的新棉袄,看上去都不用问,就是母女无疑了。 长岩面色阴沉,只丢下一句:好好盯着,便回城了。 洛子清回到西川,先祭祖,祭拜侯爷,他屏退了所有人,与侯爷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的话。 洛子光如何在宣元帝的威逼利诱下,害了祖父的性命,又如何冻死在雪地里。 “祖父,罪不及幼儿,孙儿只把洛子光葬在了京城郊外乱葬岗上,他几个孩子,还在伯爵府里养着,这些事情,都没让大嫂知道,孙儿觉得没必要……还有父亲的伯爵位,我想让子存继承,洛子光犯了这等大罪,他的儿女虽不必受牵连,但哪有资格受祖父恩泽?” 说完这些,他又把徐氏如何逼着雪娘落胎,如今雪娘没了生育能力慢慢讲给祖父听。 最后,他说自己打算入赘许氏,请祖父谅解。 “祖父,您要是同意,就给我点指示,随便什么都行,给我托个梦……” 祠堂里本是紧闭着门窗,这时突然一阵风吹来,洛子清觉得身上一凉,似乎有什么拂过他的发髻,在他脑袋上轻轻摸了一下。 洛子清跪伏在地,泣不成声。 “祖父,是您来了对吗,您同意了,孙儿多谢您,孙儿会照顾好雪娘,日后求您保佑子存,保佑洛家儿郎,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禀告过祖父后,洛子清才与父亲细说,洛大老爷也是惊愕加悲愤,宣元帝竟如此阴毒手段。 想到洛子光,他又怒又悲,待洛子清说日后把这爵位传给子存,他二话没说便同意了。 至于徐氏,洛子清拿出祖父留下的手书,洛大老爷做主,请了岳父徐举人,洛家和徐家长辈列席,将徐氏残害洛家子嗣的事情原原本本道出。 徐举人只觉脸上无光,对着跪伏在地的徐氏淬了两口,狠狠骂道: “为父我也是个举人,从小是怎么教导你的,竟养出你这么个混账来!” 徐氏原本想着回来整治小妾,摆威风的,哪料到刚回来一夜,人还没睡醒,迷糊着就被拿到祠堂,跪地受审? 她想撒泼喊冤,可堂上坐着的,都是洛徐两家族老,她哪里敢? 徐举人对洛家一位积年的族老躬身行礼道: “小女实在品行有亏,但凭洛家处置,徐家不敢置喙。” 那族老一辈子生活在西川乡下,原本也没有什么见识,此时便抬眼看洛大老爷。 自从四年前洛大老爷回乡,建祠堂,买族产,立私塾,洛家一族几十人的日子都好过了不知多少,大小事情还不都是听他的? 这族老爷自然不会越俎代庖。 洛大老爷长叹一声,慢慢说:“按说,种种罪行,该休了她才是……” 他想到当年梅姨娘掉了的那个孩子,都成型了,掉下来能看出是个男娃,梅姨娘遭了那次劫难,再也不能生育。 洛子光之祸,又何尝没有徐氏的原因?多年捧杀,恨不得他不成器。 还有罗雪娘,人家现在是县主了,可是被徐氏害的,没了生育能力,子清还要入赘! 他这个儿子,如今可是大魏朝第一功臣重臣啊! 竟然要送给许家当儿子,而且还可能绝后! 洛大老爷虽心中反对,可也不敢多加干涉。 这一切,都是徐氏的祸根啊! “唉,徐氏与我夫妻二十余载,生育了三个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真休了她,我也于心不忍,儿女也会受拖累,不如就按老侯爷的遗言,让她在祠堂吃斋念佛,一辈子不能出祠堂一步。” 洛大老爷此话一出,徐举人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徐大夫人却哭晕了过去。 后堂立着的洛子清,也暗暗舒了一口气。 让母亲住祠堂,是他与父亲提的,他知道若按父亲的意思,恨不得将母亲休了,与那新收的姨娘过安生日子才好。 可那毕竟是他母亲,若真被洛家休回娘家去,怕是没有活路。 如此甚好。 一切事情处置好,第三日洛子清便急不可耐地启程回京。 他回来得比雪娘料想得还要快,从西川到京城数百里,洛子清回去带着徐氏,马车慢悠悠的,足足晃了三日。 回来他独自先行,急行军速度,只用了一日一夜,便进了京。 长岩知道将军必定会以最快速度赶回来,一直在学府街前院候着。 洛子清一进门,便问:“罗大夫呢?” 长岩行个礼道:“罗大夫还在小辛庄,高嬷嬷处。” 洛子清听了,转身要出门,又回来,吩咐吉祥如意道: “给爷烧水,爷要沐浴更衣。” 他连日奔波,形容憔悴,想着总得收拾体面了,才好去见雪娘。 长岩知道将军心思,心里实在难受得猫爪一般,若将军知道罗大夫有个女儿,还不知道怎样五内俱焚天翻地覆呢。 他张口欲言,又生生忍住了。 算了,将军几百里奔赴,让他先歇息歇息,用点饭食。 便转身吩咐厨房,做几道将军爱吃的小菜来。 洛子清沐浴出来,换了干净的衣衫,见案几上摆放着自己平日爱吃的,他也确实饿了,便狼吞虎咽地扒拉几口,扔下箸筷,便匆匆往外去。 长岩急急跟上,忍不住说:“将军,罗大夫她……” 洛子清转身,盯着长岩:“罗大夫怎么了,出事了?” 他心里着急,沉声低吼一句:“快说!” 长岩一懔之下,躬身作揖禀告道: “禀将军,罗大夫很好,没出事,只是……唉,将军您还是去,去看了就知道了!” 长岩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他也搞不懂,罗大夫怎么就凭空地,冒出个女儿来啊。 还是让将军自己去问! 洛子清哼了一声,吞吞吐吐,长岩什么时候,学了这个毛病! 他一路快马加鞭,不过一炷香功夫,便到了小辛庄。 下了马,就要往最大的那庄子上去,长岩却拦住他。 “将军,这边,罗大夫不在高嬷嬷家。” 洛子清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沉着脸,随着长岩走到一个小院子外。 院墙不高,他站在外面,便能看见,雪娘正与几个小女孩跳百索。 他很少见雪娘如此恣意快活,忍不住便盯着她看,眼神与容色都温柔起来。 突然一个小女孩扑倒雪娘怀里,脆生生一声:“娘亲,薇儿跳得好不好?” 洛子清只觉自己被雪光晃了眼,小雪团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女娃子,比当年的小雪团子还小一些,却与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眉目如画,肤色如雪。 娘亲?她怎么会叫雪娘娘亲? 洛子清恍然举步,推开院门,走进去。 雪娘和小女孩们都被惊到了,江婶子在屋里也看见,慌里慌张地走出来,抱起薇儿进屋。 她只怕这两人一会不知如何,让薇儿听见不该听的,或者被吓到。 几个小女孩感觉气氛不对,本来叽叽喳喳地,这会子也小鸭子般溜出去了。 又好奇,趴在院墙上往里瞅,被长岩一挥手,驱散了。 雪娘只觉浑身血液往上涌,头昏脑涨,五雷轰顶一般。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洛子清似乎张嘴说了句什么,她耳朵里轰鸣作响,没听清。 洛子清上前一步,张嘴道:“她叫你娘亲?她为什么会叫你娘亲?” 停了一会,他摇了摇头,又道: “她跟你长得那么像,你竟然有个女儿,雪娘,你怎么会有个女儿?你与谁生的女儿?” 第236章 一家团圆 雪娘正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听见洛子清最后这句,你与谁生的女儿? 她鬼使神差地,张嘴冒出一句: “我跟你和离后,一回江南,舅舅就将我嫁人了……” “嫁人了?”洛子清皱着眉,重复道,似乎没听懂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雪娘脑子里飞速转动,嘴唇好像自有主张似的,上下翻动,说出一些她自己都匪夷所思的话来。 “对,你不是要娶薛清澜吗?舅舅看我可怜,让我再嫁,我一赌气就嫁了,很快就有了孩子。” 谎话一出口,便越说越顺溜。 “你再嫁了……有了孩子……你不是不能生育吗?”洛子清做梦一般盯着雪娘,眼神里满是震惊与不信。 雪娘悲伤地看着他,“我生女儿时早产加难产,之前也确实身子亏损,才导致以后子嗣艰难。” “所以你不是落胎才不能生育,而是因难产伤了身子……” 洛子清艰难地重复道,一个字一个字咀嚼着,努力弄明白意思,眼神里的震惊变成伤痛。 雪娘低声说:“对不起,让你误解了……” 洛子清猛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直不起来。 他突然想到什么,猛站起来问道:“你既已再嫁,有了夫君,为何还与我那般……” 雪娘耳朵里轰鸣一声,是啊,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她一时有点慌张,两手紧紧拽着衣襟,好一会,才说: “我那相公是江南行商,成亲后没多久他出门贩货,遇上水患,一直没回来,我才带着舅舅和女儿进京……” 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 “我以为他在水患中身故……不过年前他刚与舅舅联系上,只是落水受伤,如今既然找到我们了,自然要一家团圆才是……” 越说越像那么回事,雪娘嘴唇上下张合,似乎也在说服着自己,就是这样的,嗯,她嫁人了,夫君失踪了,然后又回来了,现在她要回江南去,一家三口团圆! 嗯嗯,就是这样,完美解释。 洛子清愣愣地看着她,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他也不做遮掩,任那血花四溅,落到雪地里,落到衣襟上,甚至落到雪娘的身前。 江婶子在屋里,急得不行,她家姑娘怎么这么能编啊,编的就跟真的一样。 可她不敢出去,心砰砰砰地跳,好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般,她若出去,怕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洛子清惨笑起来,几乎呜咽着说:“雪娘,你骗得我,好苦……” 一步一步倒退着出去,一边退一边笑。 长岩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自行上马,扬鞭而去。 见将军走远了,江婶子才抱着薇儿出来,一脸不赞同地看着雪娘,见她失魂落魄地盯着院门无人处,一行脚印寂寥远去,再不忍心责备她。 薇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刚才院里来的那个高个子叔叔,骑着大马的,就是她一直念叨不止,梦里见到都会笑醒的爹爹。 她伸开两只胖乎乎地小胳膊,朝着雪娘喊:“娘亲抱抱,要娘亲抱抱……” 雪娘木愣愣地把薇儿接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脸埋在薇儿浓厚的发间,泪流满面。 薇儿被她搂得太紧了,有些不舒服,扭股扭股地哼唧着,雪娘这才回过神来,抱着她进了屋。 江婶子叹一口气,对雪娘说:“你不该这样,这样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雪娘吸了吸鼻子说:“这样才能干脆利落地离开,不然他会一辈子跟我争抢薇儿。” “你啊,你,真是狠心!”江婶子点着雪娘,再严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家这姑娘,实在是经历太多艰难险恶了,一颗心磨炼的好像戈壁上岩石一般,冥顽不化。 洛子清回到城里,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哪里。 学府街,肯定是不能再去了。 伯爵府……他也只能回伯爵府了。 柳夫人养了几天病,在他回乡时,就带着洛雁茗搬回了伯爵府。 听说二爷回府,按理该去给她请安,柳夫人久等不至,她实在关心西川诸事,便让宋嬷嬷来请。 宋嬷嬷见了二爷,吓了一跳。 乾坤阁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原本三石被留在这里管着二爷书房后院事务,竟也被赶了出去。 长岩三石两人在乾坤阁门口,愁眉苦脸地守着,见到宋嬷嬷,就好像见到救星一般。 “嬷嬷赶紧进去看看二爷,这真是要出人命了!”三石急得眉毛眼睛挤成一团。 宋嬷嬷啐他一口道:“大年下的,说什么呢!口无遮拦地,看你也跟着爷有十年了,还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嘴上不把门,回头让老夫人打你板子!” 三石伸手扇了自己两嘴巴子道:“小子失言了,可是嬷嬷您快进去劝劝我们二爷……” 宋嬷嬷这才推门进去。 第237章 气到吐血 宋嬷嬷还没进到书房内室,就听见哗啦一声,不知什么瓷瓶还是杯盏砸过来,一地粉碎,瓷片飞溅。 跟着一声沙哑怒吼:“滚!” 宋嬷嬷唬得向后退了几步,才高声道: “二爷,是老奴,老夫人听说您从西川老家回来,派老奴来问候一声,若无事还想请您过去叙话。” 里面没有声音,宋嬷嬷等了几息功夫,心知有异,便一边说: “二爷,老奴进来了,您可别再砸了,老奴胳膊腿都不利索,受不起……” 一边往里进,到了里间见到二爷,不由得心惊,方知三石说的一点不夸张,真是要人命了。 二爷满脸通红,衣襟上斑斑点点,都是血渍,地上也是血花四溅。 宋嬷嬷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见二爷又猛咳起来,抬手用力捂着,但血还是从他手指缝里渗出来。 宋嬷嬷一叠声地:“我的老天爷啊,老天爷,二爷你这是怎么了啊?” 她凑上前去,用手探了探,二爷额头滚烫,眼神涣散,显见得是高热,烧的人都迷糊了。 “三石这天杀的,二爷都如此这般凶险了,还不去请太医!” 宋嬷嬷急冲冲地跑出去,喊人请太医,洛子清张嘴想吼她:“不要请太医,不要惊动任何人……” 可是他喉咙底下一阵涌动,又喷了几口血出来。 他知道自己是急怒攻心,气血上涌,加上肺部的旧疾,不知道胸腔里积了多少淤血,要是都吐干净了,倒也就好了。 宋嬷嬷却不管那么多,冲出去便气势汹汹地叱骂三石长岩,怎地不请太医。 三石长岩唯唯诺诺的,二爷一进乾坤阁,便把他们赶出来了,还叮嘱不许惊动任何人…… 这下有宋嬷嬷,还有老夫人做主,三石连滚带爬地,就拿了老夫人的帖子,去把齐太医请了来。 齐太医号了脉,又检查了将军身上旧伤,摇摇头说: “将军去年几次受伤,一直没有完全养好,体内淤血未清,这次又两日奔波,劳累加受寒,又不知为何气血倒逆,动了心脉,才会骤然高热吐血,这次可要好好修养,不然将来不但会有咳疾,怕是还会落下心疾,影响寿元。” 若精血亏损太过,亏了根本,肾元不足,怕是将来连子嗣上也艰难了,齐太医吞下这句话没说。 想来伯爵府和将军都不差上好的药材,只要精心调养,安神静气,应该不会有大碍。 他开了药方,又叮嘱三石长岩许多话,才告辞离去。 柳夫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洛子清喝了药,陷入昏睡之中,她只能问长岩。 长岩支支吾吾地,只说将军从西川连夜奔马回来,却与罗大夫吵了一架,就成这样了。 柳夫人不信,仅仅吵了一架,就能病成这样? 长岩被逼问不过,梗着脖子说出一句:“罗大夫她,她有个女儿了!” “什么?”柳夫人,宋嬷嬷和三石异口同声地嚷出来。 长岩想这事也瞒不了多久,将军都发现了,罗大夫那还能瞒着吗? 便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 “罗大夫说,她当年与将军和离后,去江南没多少时日就再嫁,生了个女儿,她那相公行商跑货,遇上水患,不知下落,她便带着女儿进京,一直藏在小辛庄,让那江嬷嬷养着呢,说是那行商年前找到京城来了,如今她要一家三口团圆去!可把我们将军骗得好苦,害得好惨!” 长岩有些愤愤不平地,在他看来,罗雪娘就是一直哄骗着将军,替他们许李两家报仇雪恨。 真是最狠妇人心啊!把将军耍得团团转! 柳夫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好半天,才拽住宋嬷嬷的手: “杏儿,你说这是真的吗?雪娘,雪娘她不是这种人啊,怎么会如此心机深沉,居心叵测呢?” 她印象里的雪娘,就算再嫁,生了个女儿,也会光明磊落地告诉自己,绝对不会瞒着,哄着这许多人,她,洛子清,柳侍郎,辛如其,去帮她铺路,开商行,钱庄,又跑到北疆,在子清身边,立那么大功劳,还利用子清,得了个县主的封赏。 也不知道在北疆,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外面流传,雪娘这县主的封赏,可是子清用军功换来的。 她怎能这般工于心计,将子清玩弄于股掌之间? 宋嬷嬷沉吟半晌,才说道:“兹事体大,夫人不如去看看罗大夫,总归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 柳夫人点头,“对,我得去看看她,问问她,我那么多次,劝她甚至求她,对二郎宽宥些,希望他俩能重归于好,和和美美,她若真是一直骗我,那,那可真是个没心肝的小娘子啊。” 别说二郎了,她都觉得胸口憋闷得慌,想吐血。 第238章 薇儿进城 (感谢爱吃蔬菜豆腐羹的红飞暖心书评,加更一章) 雪娘在小辛庄又住了一夜,一早心绪平稳了些,对江婶子说: “如今将军也知道了,过几日便是花灯节,不如婶子与我,带着薇儿进城,以后就不用如此藏着掖着了。” 江婶子心事重重地,也不多话,只听雪娘的吩咐,开始收拾东西。 薇儿听说要进城去,与娘亲一起住,高兴得不行。 自己收拾了一堆要带走的东西,娘亲说不能什么都带,城里都有,要缺什么可以再买。 她总觉得拿起哪样都是心爱的,捡的石头宝贝,收藏的树枝可以做弹弓的…… 还有铁栓给她做的风筝,喜儿送她的头绳,高婆婆给她做的布娃娃……啊好多宝贝! 薇儿全部搂在怀里,眼巴巴地看着娘亲,直到娘亲松口,无奈地摸了摸她脑袋说: “行,这些都带上,这些石头,树枝城里可都买不着,唉……” 薇儿这才高兴了,又去挑她的那些玩具,娘亲给她买的会转动轮子的小马车,胳膊腿能拆下来的泥人,还有一套木头雕塑的小屋子小牛小羊小人,她都分了分,让江婶子领着她给铁栓,二柱子和喜儿送去。 “我要进城了,这些送给你们!”薇儿豪气地一挥手。 三个小伙伴先是高兴地咧开嘴笑,薇儿这些稀奇玩具那可是宝贝,小辛庄里谁家也没有! 可是没过一会,他们就不高兴了。 喜儿扁着嘴问:“那薇儿以后你就不回来跟我们玩吗?我会想你的……” 薇儿抓了抓自己的羊角辫,为难了。 她肯定要进城,跟娘亲在一起,说不定还能见着爹爹呢! 可是她也舍不得这些小玩伴……怎么办,好为难! 突然她眼睛一亮,“你们可以进城找我玩啊,回头我让娘亲套了马车来接你们,至少……至少十天一回!” 几个娃儿这才高兴起来,拉勾起誓地,互相承诺,一辈子不忘了好朋友。 “谁忘记了,谁就是小狗!” “对,就是王大婶猪圈里的那头老母猪!” 村里人骂人,常常拿那老母猪说事,铁栓便记着了…… 几个娃儿笑得哈哈的。 江婶子在外面,听着感慨,忍不住对姑娘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个小娃儿还知道不能忘了旧交故友,你咋就对将军那么狠心呢?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就铁石心肠,无动于衷……” 雪娘忍不住了,把手里的衣物往炕上一扔,颤着声音说: “婶子你……难道我就不难过吗?你非要这样戳我心窝子……” 说着眼泪就哗啦流下来。 江婶子慌了,忙搂过雪娘,哄她道:“婶子错了,婶子知道你难,唉……怎么就这么难呢……” 说着她也哽咽了。 雪娘呜呜地边哭边说: “我没有亲人了,爹爹去了匈奴国,不要我,舅舅跟我毕竟不亲,就只有薇儿和你陪着我,将军,将军他那么认死理儿,他不会原谅我的,若再让他知道薇儿是他的女儿,我真怕,他会把薇儿带走……我实在舍不得啊婶子……” 两人抱头哭了好一阵子,雪娘才擦干眼泪,爬起身来。 江婶子也收住哭声,对雪娘说:“好了,婶子以后再也不说了,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一直跟着你,你也别难过了。” 雪娘点头,抽噎着说:“我得去跟高嬷嬷说一声。” 一是辞行,二是也得交待一番,别她这里编了一通谎言,最后高嬷嬷那穿了帮。 高嬷嬷听了雪娘一番解释与嘱托,也欲言又止,最后叹一口气道: “你既然决意要离开,断的一干二净也未尝不好,只是你二人孽缘,各自有因果,可薇儿做错了什么?实在委屈了我们薇儿啊!” 在高嬷嬷看来,雪娘从小从最底层泥泞里长起来,没有门第与阶级概念,还没有意识到,薇儿若跟着洛将军,便犹如天上星月,高山雪莲,寻常百姓只能仰望,不能高攀。 但是跟着她去江南,便是去那滚滚红尘里,穿梭打磨了。 转念一想,也正因为如此,雪娘才如此害怕担忧,洛将军若要与她抢薇儿,那真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之前还有可能洛将军逼着她与薇儿一起回洛府,现如今,但凡洛将军心狠一点,就是母女分离,只要薇儿不要雪娘了。 思及此,高嬷嬷什么都没说,只答应雪娘,就依她所言,瞒着将军。 雪娘回到学府街,刚过一夜,柳夫人就登门了。 只是她没有惊动雪娘。 马车停在了巷子口,柳夫人思虑再三,与宋嬷嬷说: “我总觉着这里面有蹊跷,雪娘这孩子不是那样的人啊,她就算不愿与二郎复合要骗他,她不会骗我啊?” 宋嬷嬷也点头,“罗姑娘看上去确实心底坦荡,不是工于心计之人。” 柳夫人在马车里呆坐了一刻钟,愣是没下来,又打道回府了。 就怕直面对峙,把话给说死了,路就不通了。 “你派个小厮盯着,看哪天那江嬷嬷出门,把她领过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先不要惊动雪娘。”她吩咐道。 宋嬷嬷自去安排小厮盯着学府街,长岩和三石看将军一直高热昏睡,心中着急,倒是直接找到学府街。 “罗大夫,求您去看看我们将军?都高热三天三夜了,一直昏睡不行,再这样下去,怕是就算人醒过来,也会有问题了。” 三石一直话多嘴甜,苦苦哀求雪娘,又给如意使眼色。 第239章 揭秘身世 如意这些年没少吃三石的点心,加上也确实心疼二爷,又不知就里,便上前劝了两句。 雪娘扔下手里给薇儿做的衣衫,叹一口气道: “我去看你们将军,恐怕只会火上浇油,这样,如意你跟长岩和三石回去,好好照顾二爷。” 如意一听傻了,扑通跪下来,带着哭腔求姑娘: “如意错了,如意不想离开姑娘,求姑娘别生气。” 雪娘站起来,将如意扶起,温声安慰道: “我没生气,确实是我不方便去看二爷,他那里,如今连个伺候的贴身丫鬟都没有,你好歹这几年跟在我身边,也知道他的习性,去照顾照顾,伺候汤药饮食,等他好了,你便回来。” 如意可怜巴巴地看了看吉祥,吉祥微微点点头。 “如意,姑娘既然说了,二爷好了还让你回来,你便替姑娘去照顾照顾,也算尽了心意!”吉祥劝道。 如意委委屈屈地跟着三石长岩去了,心里一股怨气,全翻成白眼扔给了三石。 她倒不是不愿意伺候二爷,而是姑娘这里,突然多了个薇儿,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呢! 前日姑娘回来,身后跟着三年未见的江婶子,还抱着一个粉嘟嘟甜蜜蜜的小女娃,竟然说是姑娘在江南生的女儿! 吉祥如意惊得不知所措,可也不敢多问。 二爷病得那般重,肯定是与薇儿有关……姑娘怎么会生孩子了呢? 如意出了院门,满肚子的哀怨就抛在脑后了,因为她想起来,可以跟三石打听呀。 如意一连串的问题,三石头大,瞄了眼长岩道:“我也不清楚,是长岩跟着二爷去的小辛庄,你问他。” 如意看了看长岩那张黑沉沉的脸,吐了吐舌头,闭嘴不言了。 长岩跟三石不一样,三石是洛府里的家生子,一直帮着二爷打理内务。 长岩是在军中跟着二爷一起长大的,武功高强,有点神出鬼没那意思,终日里,脸拉得比二爷还还长。 问他?还是算了。 如意跟着三石走了后,江婶子抱着薇儿进来,使眼色让吉祥领薇儿去院子里跳百索。 她在雪娘身边坐下,顺手拿起薇儿的衣衫来缝,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二爷病成那样了,你就真能狠下心,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雪娘长长叹一口气道: “我撒了这么泼天的一个大谎,就为了与他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听说他病了,就巴巴地跑去,这还怎么断?藕断丝连?” 江婶子一想也是,抿紧了嘴,不说话了。 洛子清昏睡了五日,才慢慢醒来,醒了也不怎么说话,一直盯着帷帐顶发愣。 后来突然发现自己被挪到了清影院里,如意还在旁边伺候着,就激动起来,挣扎着起身要离开清影院,一起身便觉天旋地转,栽倒在地。 三石和如意忙过来扶,二爷又吼着,挥舞着胳膊让如意离开。 “让她走,我不要看见和她有关的任何东西,任何人!” 如意呆了,三石赶紧使眼色让她出去,荀嬷嬷听见动静,颤巍巍地走进来帮忙。 她如今老了,平日里都不干活,二爷病了,身边也没人,柳夫人这才又把她放到清影院来。 荀嬷嬷感激二爷,没把她留在西川,伺候大夫人。 她还有儿女孙辈一大家子,都在洛府里做店铺管事,内院下人,若是二爷恨她当年助纣为虐,残害二奶奶,把她与大夫人一起扔在西川祠堂,她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还好二爷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当年暗地里帮了二奶奶不少,只让她回去在族老面前做了个人证,又还带回来了。 这下见二爷栽倒,她也心疼得不行,顾不上二爷人高马大,使出浑身力气,与三石一起把二爷搀扶到了乾坤阁。 二爷见到荀嬷嬷,突然想起来什么,挥手让三石退出去,荀嬷嬷单独留下。 “嬷嬷,你好好想想,当年罗雪娘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流掉了吗?” 雪娘有个女儿的事情,柳夫人出于谨慎,让长岩三石不要声张,荀嬷嬷这些下人都还不知道。 她迟疑了片刻,点头说: “那药虎狼之性,药铺的人一再保证,绝对不会有残余,当日也是我和大夫人一起看着二奶奶喝下去的,一口都不剩,连碗都摔了,喝下去不过一炷香功夫,那被褥和亵裤上都是血,不能是假的?” 洛子清沉默好一会儿,虚弱地挥挥手,让荀嬷嬷退下了。 荀嬷嬷在清影院时,江婶子被门房领进了柳夫人的悠游居。 一见到柳夫人,江婶子便扑通跪下来,磕了头哽咽着说: “老夫人,您可管管我们姑娘!” 雪娘主意太正了,她和高嬷嬷都管不了她,如今总算有个能管住她的人出面了。 不用柳夫人问,江婶子便一五一十地,把当年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柳夫人这段时日,接二连三地,一惊一乍,心脉都有点受不了,摸着心口直对宋嬷嬷说: “快,给我喝口参茶,缓一缓,我这心里,揪着难受。” 江婶子也慌了,忙爬起来,想要上前给柳夫人揉揉胸口,又觉得逾越了,伸出的手缩回来,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柳夫人喝了一盅茶,才缓过气来,忙吩咐宋嬷嬷:“快给江嬷嬷看座。” 宋嬷嬷此时眉梢都带了些喜色,原来二奶奶早就给二爷生下了个女儿,这可是,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好事啊! 她若不是上了年纪,此时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 第240章 争夺女儿 柳夫人当然知道宋嬷嬷高兴,嗔怪地喵她一眼:“还不快去,高兴傻了?” 宋嬷嬷哎哎地应着,亲自去端了个圆木凳几来,让江婶子在柳夫人身前坐下。 江婶子还有些不安,柳夫人又让上茶,江婶子小心翼翼地喝了,她才慈眉善目地问道: “如此说来,雪娘当年竟没有落胎,那女儿真就是二爷的孩子?” 柳夫人不像宋嬷嬷那般喜形于色,她毕竟见惯了深宅大院里各种手段与苟且,谨慎为要,还是得有确凿人证物证,才能认下这个曾孙女。 江婶子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户籍纸来。 “老夫人请看,我们姑娘当年在淮阳,生下薇儿,挂靠在向管事户头上,出生日期都写着呢,是六月底的生日,夫人您想,姑娘除夕前离府,就算嫁人,怎么可能六月底就生孩子呢,薇儿就是头年十月里怀的啊,还早产了一个月……都是那落胎药害的,还有洛大爷那没人性的,让我们姑娘雪地里挨冻,晕了过去,身子骨就一直不好……” 柳夫人接过那户籍证明,仔细看,手微微抖起来,孩子真是二爷的。 转念一想,她又有些生气,雪娘,也实在是太有主意了! 当年徐氏逼她落胎,不能找自己求助吗?非要和离,非要远走他乡,受这大罪! 还瞒着,一瞒就是三年!这可是老侯爷的骨血啊,就那般流落在外,颠沛流离!也不知小曾孙女儿,受了多少苦楚! 待看到那户籍上姓名栏写着:许盛薇三个字,柳夫人哼了一声道:“怎么孩子姓许?” 江婶子却忘了这茬,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呐呐道: “姑娘想着二爷要娶那薛家嫡女,以后自然有许多嫡子嫡女,她也没想再回侯府……就让薇儿跟了许家姓,许家只有姑娘一个了……” 柳夫人皱皱眉,她不是不能理解,可是薇儿毕竟是老侯爷的骨血,老侯爷当年多盼着子清有孩子啊,临了也没见着曾孙的影儿。 这好不容易有了个曾孙女儿,还没跟老侯爷姓,这叫什么事儿啊? 宋嬷嬷赶紧上前打圆场道: “既然事情已经分明了,还是早点去与二爷说,二爷那还吊着半条命呢!” 柳夫人一想是啊,都高兴忘了。 忙起身,急急地领着江婶子往乾坤阁去,一路叮嘱她,好好与二爷说,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你们家姑娘啊,可是要了我们二郎半条命了!” 江婶子缩着脖子,心中有愧,又觉得自己姑娘也很冤,事情起头还不是二爷的错,非要说娶那薛清澜,还要以妻为妾……不是他,姑娘怎么会受这些年苦楚,又怎会想到去骗二爷? 要说,二爷就是自作自受,活该被骗这些年! 可当着柳夫人的面,她哪敢多说半句,只一路低头无言。 见了二爷,江婶子也吓了一跳,不过五六日未见,二爷瘦了一大圈,人颓废萎靡的,全没了精气神。 一见江婶子,二爷就气血上冲,眼睛瞪着,挥手让她走。 柳夫人上前按住:“二郎莫急,孩子是你的,雪娘她是骗你的……” 洛子清一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下意识地反问:“你说什么?” 柳夫人喜上眉梢地大声说:“孩子,孩子是你和雪娘的,她是骗你的,没有再嫁,也没有相公找来,要一家团圆,都是谎言!” 洛子清像个孩子一般,脸上一时惊一时喜一时又疑,似笑而又带泪,他迟疑地看着祖母问道:“可是,她为什么要编谎言?” 对啊,雪娘她究竟为什么要编这么大一个谎言? 刚才也没顾上问,柳夫人回身看了看江婶子,把她推上前来, “还是你来说,好好与二爷说清楚。” 江婶子把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 “姑娘就是怕,若被将军,被洛家知道,有薇儿这个孩子,会把孩子抢回来,她是个孤女,没有亲人,薇儿就是她的命,她实在是害怕,才会那般骗将军,将军千万宽宥她些,年纪小,又遭遇那么多艰难险恶……她,她真的不容易啊,将军。” 说着忍不住就跪了下来,江婶子心里也没底,这时候才后怕起来。 若是二爷和柳夫人真像姑娘担心的那般,把薇儿抢过来,却不肯原谅姑娘,那,那她可怎么交待啊! 洛子清盯着手里那张户籍纸,眼泪流下来,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又哭又笑。 他都忘了,一圈人站在旁边盯着呢,全然顾不上自己身为将军的威严。 柳夫人和宋嬷嬷也是一阵心酸,都侧身抹起眼泪来。 良久,洛子清才说:“祖母,你带她们出去,我要好好想想。” 薇儿是他的女儿,他有女儿了,洛子清心里开花一般欢喜。 可是雪娘不想跟他在一起,为了不跟他在一起,宁愿撒那样的谎,他心里又冰冻一般寒意顿生。 江婶子出了门,又转身扑过来,跪倒洛子清面前: “二爷,我们姑娘她,她真的太不容易了,老奴求您,求您千万体谅些,不要怪罪与她才好啊……求您了。” 洛子清起身将她扶起来道: “你放心,我不会怪罪她,她想要的,我答应的,都会给她,都会做到。” 江婶子想要拿回薇儿的户籍纸,可是二爷却微微侧了身子挪开手。 “这个就留在我这里,你先回去,让我好好想想。” 江婶子心里哇凉哇凉的,坏事了,二爷连户籍纸都不肯还,难道真要跟姑娘抢薇儿? 第241章 只接薇儿 江婶子晕乎乎地回到学府街,雪娘见她两手空空地回来,奇怪地问: “婶子,你不是去买丝线和棉布,给薇儿做春衫吗?怎地空手回来。” 江婶子这才回过神来,哭丧着脸说:“姑娘,我可能坏事了!” 便把自己如何一出门,就被洛府的门房小厮拦着,请上马车,带到柳夫人那儿去问话的事说了。 雪娘一听,便站起身来,声音发颤地问:“你什么都说了?” 江婶子点头。 她不但说了,见到洛府小厮,还偷偷回房,拿了薇儿的户籍纸去做证明。 江婶子一直不赞成雪娘自污自身,明明薇儿是二爷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她跟别人生的呢? 对薇儿也不公平啊。 她只盼着二爷知道真相后,会立马来接姑娘回去,从此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多好。 以前姑娘嫌恶大夫人和洛子光,如今那两人不是都处置了吗? 姑娘就应该回去啊!薇儿就应该父母双全,家庭和美,做将军府的尊贵大小姐啊! 可是今日二爷的反应,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这可怎么办? 雪娘全身的力气都没了,瘫坐在炕榻上,喃喃自语道: “完了,完了……” “婶子,你,你糊涂啊!就算老夫人找你,你不能先跟我商量吗?” 江婶子好像犯了错的薇儿一般,缩着身子,低头不语。 雪娘也不忍心再责怪她,只能连连叹息,又进里屋去看趴着玩布娃娃的薇儿,越看越难过。 江嬷嬷用碎布给她做了几个小布人,她这几日大概想念小伙伴了,正念叨呢: “这个是喜儿,这个是铁栓……这个是我爹爹,爹爹回来了,给我带了好多好东西,给喜儿一个,二柱子一个……” 雪娘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流。 伯爵府里,洛子清把祖母和下人都请出去后,拿着那张户籍纸,翻来覆去地看,一时哭,一时笑。 雪娘竟然如此欺瞒自己,实在可恨,又可怜。 再想到自己有了个女儿,那日匆匆一见,薇儿那般晶莹剔透,如珠如玉,他竟然抱都没抱上一回…… 洛子清再也忍耐不了,叫来三石长岩,吩咐道: “套马车,去学府街,接薇儿过来。” 长岩三石互相看了眼,三石小心翼翼问道:“只接姑娘吗?罗大夫她……” 洛子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就接薇儿,对了,让江嬷嬷陪着来,薇儿是她带大的,初次来府里,怕是不习惯,别吓着她。” 长岩和三石再不敢多问,出门套车往学府街去。 洛子清起身梳洗,换了衣裳,又要了饭食,虽还是没有胃口,也勉强自己吃了半碗米饭,又喝了一碗汤。 吃饱喝足,对着棱镜打量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形象不至于太萧索吓人,才去往悠游居,禀告柳夫人。 “祖母,我派人去接薇儿了,一会就到。” 柳夫人喜笑颜开道:“我也在嘀咕呢,得把雪娘和薇儿早日接回来才是……你俩可别再闹了……” 洛子清低声道:“雪娘,就缓缓……我只让他们接薇儿过来。” 柳夫人愣了一下,笑一笑说: “也好,先缓一缓,雪娘确实太过分,主意大就不说了,还扯那么个谎来骗你,祖母也有些生气,就先晾她一些时日再说……” 洛子清转身坐下,又对宋嬷嬷说: “还请嬷嬷派个人去门口守着,薇儿到了,就领到祖母这里。” 宋嬷嬷喜极而泣,正在抹眼泪水呢,连连应道: “哎哎,老奴这就去,老奴亲自去,去门口等着我们姑娘回来……” 学府街,长岩三石进了门,就与江婶子说: “将军让我们来,接薇儿姑娘回府住几日。” 江婶子见伯爵府里来接人,正高兴呢,一听这话,愣了。 “只接薇儿吗?那我们姑娘呢?” 三石有些尴尬地说: “将军说罗大夫辛苦了,好生歇着,让三小姐回去,跟祖母和将军相认,还请江嬷嬷陪着,怕大小姐不熟悉府里的人事,受了惊吓。” 看江婶子惊疑不定,又加一句: “过几日就送大小姐回来了,嬷嬷不用担心。” 雪娘已经听见了,从里屋出来,走到内院门口,看了长岩三石一眼,他俩依旧毕恭毕敬地行礼。 雪娘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多礼,对江婶子有气无力地说: “婶子来收拾收拾,给薇儿换身衣服。” 她心知胳膊拗不过大腿,如今事已至此,没有任何理由,不让孩子的亲爹见她。 江婶子惊惶不安地跟着雪娘进屋,雪娘强颜欢笑,搂着薇儿说: “好孩子,你爹爹打仗回来了,要接你去见他,你可高兴?” 薇儿圆胳膊圆腿的,像个小雪球一般从炕上滚过来,撅着小屁屁爬下炕,嘴里欢呼道: “太好啦,我要去见爹爹啦,爹爹回来啦!” 雪娘鼻子一酸,心里的惶恐不安,也添了几分欣慰与欢喜。 不管怎么说,对薇儿来说,这是一件大好事。 “对啊,爹爹来接薇儿了,咱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找爹爹和曾祖母,好不好?” 薇儿拼命点头,“要漂酿!” 她快三岁了,已经知道爱美了,自己从炕上爬下去,嗒嗒跑到衣箱边,呼哧呼哧地小胳膊用力把盖子打开,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坠着珍珠的流光彩缎八幅裙,抱在怀里跑回来,欣喜地对娘亲说:“薇儿穿这件!” 这件最好看了,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珍珠一颗颗地,像粉白色的小花蕾,薇儿就过年时才舍得穿了一次。 喜儿和铁栓他们看见,好半天嘴巴都合不拢,喜儿说: “薇儿,你好像画里,王母娘娘身边的小仙女啊……” 薇儿可得意了!今天见爹爹,一定要穿这件! 雪娘笑着把她抱过来,口中应道: “好,就穿这件,上面咱们穿那件蔷薇花的锦缎褙子,再加白狐领的披风,薇儿今天呀,要比公主还要漂亮!” 江婶子依言,去把衣服拿出来,吉祥还没回过神来,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原来薇儿是二爷的孩子啊,这可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是大喜事就对了! 她这几日都惴惴不安的,如今一颗心总算落到实处。 姑娘与二爷也闹了有两三年了,如今总该雨过天晴了? 吉祥喜滋滋地给薇儿梳了两个小花苞发髻,戴上珍珠黄金珠串,脖子上挂了黄金八宝璎珞。 小胖胳膊上一边两个空心的金铃铛手镯,打扮好了,站在那,可不就是个小仙女! 第242章 父女相认 雪娘对着江婶子左叮嘱右吩咐,又说如意还在那府里,有啥事让她帮着点,搭把手。 江婶子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姑娘放心,过几日我就把薇儿带回来,你别担心,啊!” 薇儿这才意识到,娘亲不跟她一起去。 回过身来,趴在雪娘怀里,仰着头说:“娘亲……薇儿想要你一起去,一起见爹爹……” 雪娘忍着泪,摇摇头,“娘亲先不过去,娘亲要是去了,你是跟娘亲玩呢,还是陪爹爹呢?爹爹第一次见你,薇儿要好好地,一心一意地陪爹爹才乖……” 薇儿想了想,大眼睛像黑葡萄一般,转了转眼珠,她觉得娘亲说的有道理,但是她也知道,娘亲有事情瞒着自己。 她伸手勾着雪娘的脖子,让她弯下腰来,在她耳边说: “娘亲,你别伤心,我知道爹爹惹你生气了,还不好好跟你认错,我去了,先哄爹爹开心,等他开心了,就让他来跟你赔罪,你等着,啊!” 说完,在雪娘脸上唧亲了两口,才转身牵着江婶子的手,乖乖去了。 洛子清在悠游居坐立不安,一会站起来走两步,一会坐下去,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 柳夫人心里也是急切,干脆起身,笑眯眯说道: “你啊,骤然当了爹,心里怕是比我这个祖母还着急,也别装稳重了,跟着祖母,一起去前院门口候着,早一刻钟见着,心里都舒坦些。” 洛子清面上一热,祖母确实说中了他心思,他此刻真是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着急。 那日亲眼见到雪娘有个女儿,她还说什么要去江南一家三口团圆,他不仅仅是坠入冰窟,简直是冻成万年寒冰,再被大铁锤子捶成冰渣。 如今冰渣子一点点聚拢来,都化成了水,满心满眼都是薇儿,那日咋就没多看一眼呢? 他顾不上去想雪娘,只努力地在脑海中回忆薇儿的模样,想来想去,都是小雪团子的样子。 祖母拉他去前院,他一点没犹豫,走得比祖母还要急。 宋嬷嬷在门口等了许久了,见柳夫人和将军过来,赶紧让门房搬了凳几来,又嘱咐绿玉去弄个炉子,再热一壶热茶来,别冻着老夫人。 好在不过一炷香功夫,就看见马车咕噜噜地过来了。 马车还未停稳,洛子清忍不住就下了台阶,站在马车边,搓着手等着。 帘子掀开,江嬷嬷先下,没想着将军就在车前,吓得一扭身要行礼。 洛子清顾不上她,摆手免礼,就探头往车里看去。 薇儿端端正正地在马车里坐着,见到洛子清,先是好奇地打量,江婶子在旁边小声说: “薇儿,这是爹爹,叫爹爹。” 薇儿绽颜一笑,露出几颗小白牙,伸开小胳膊,向洛子清扑过来。 “爹爹,抱!” 洛子清胸腔一股热流,上前便把薇儿抱下来,薇儿两只胳膊紧紧地搂着爹爹,在他耳朵边说: “爹爹,你真好看,比娘亲说的还好看,比年画上的大将军还要威风!” 洛子清嘴角就咧开了,这小嘴,和当年小雪团子一样甜。 不过小雪团子每次都是有所图,要好吃的,要他带她去外面玩,才会嘴巴涂了蜜一般,哄他开心。 薇儿的甜言蜜语,好似是的,张嘴就来,一点都不认生啊! 他忍不住扭头,看着薇儿那圆嘟嘟的脸蛋,却猝不及防,被她捧着脸,唧亲了一口。 还把小脸蛋伸过来,“爹爹亲亲!” 周围那么多人看着,洛子清实在不好意思,还好柳夫人走上前来,笑吟吟地伸手: “薇儿,来,曾祖母抱抱……” 薇儿扭头一看,她想起来了,娘亲说过,爹爹家里,还有一个特别特别慈爱的曾祖母,她要是见着了,要像对娘亲和爹爹一样,亲热敬爱。 薇儿便扭了几下小胖腿,从爹爹身上挣扎着下去,站定了,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口中奶声奶气地问候道: “薇儿给曾祖母请安,还有,薇儿忘了,给爹爹请安。” 说着,又扭身对洛子清屈膝,行了个颇有闺秀风范的礼。 众人看着,心里都热乎乎的,这三小姐,可真是招人疼! 长得像小仙女一般好看就不提了,还这么懂事,会说话,举止礼仪,就像是皇宫里养出来的一般。 柳夫人忙不及地弯腰抱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咋就这么可人疼呢!” 薇儿回头看了看爹爹,她更想要爹爹抱,爹爹的胳膊可坚实了,在下面托着,她就好像坐着个小凳子一般。 曾祖母勒得她小屁屁疼,不过薇儿还是懂事地趴在柳夫人肩膀上,对后面跟着的爹爹眨巴眨巴眼睛,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对曾祖母说: “曾祖母,薇儿自己能走,您让我自己走,我走得可快了……” 柳夫人也确实抱不动,薇儿虽然看着个子小,肉结实,抱在手里只觉肉团团地,砸手。 洛子清刚才还没抱够呢,早看懂了薇儿的眼神,这时便上前来,很自然地伸手把薇儿接过来,笑吟吟地说: “还是我抱着,这院子啊,可大了,比薇儿住的小辛庄一个村子还要大,薇儿要自己走,可得走半天呢……” 薇儿吐了吐小舌头,爹爹家这么大啊,她不说话了,搂着爹爹的脖子,目不暇接地看着身旁的庭院景致,可比小辛庄好看多啦! 亭台楼阁,又有好多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木,还挂上了各种彩绸锦缎扎的花朵,以及花灯,煞是好看。 江婶子和如意早就被挤到了最后面,这府里下人听说当年离府而去的二奶奶给二爷生了个女儿,早就沸腾了,都喜欢二奶奶,惦记着呢。 如今三小姐回府,都忍不住要来看一眼,站在围廊下,一个接一个地屈膝弯腰,给三小姐问安,薇儿也不认生,好奇地打量这些人。 她们就跟小辛庄的阿公阿婆,大爷大婶哥哥姐姐一样,喜欢自己呢,薇儿也冲他们笑,小手一招一招地,下人们更是喜欢的不行。 柳夫人和将军高兴,也不阻拦训斥他们,洛子清心里满涨涨热乎乎地,开口就说: “赏,都赏一个月的月例银子。” 众人沸腾了,一瞬间,伯爵府里热闹非凡。 第243章 坐立不安 小徐氏和明珰几个早听说了,齐齐都到了悠游居,等着见薇儿。 薇儿在小辛庄是团宠,这家进那家出的,谁家没个爷爷奶奶,大伯大婶哥哥姐姐的,见了她都要抱一抱,逗一逗,所以她一点都不怯场。 收了好些新奇贵重的礼品,抱在怀里抱不住,要平日里,她早都扔给江婆婆了,今日却眼珠子一转,抱到爹爹那。 奶声奶气地指挥道:“爹爹,给你,好好拿着,夜里我要跟你睡,不许弄丢了哦,夜里我都要看的!” 威风凛凛颐指气使的小模样,把众人都乐坏了。 二爷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如今得了这么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哪里顾得上被众人嬉笑,乐不颠地跟在女儿后面做小跟班。 柳夫人知道他心情,只让众人在悠游居坐了会,便都驱散了。 “好了好了,他们父女俩好容易聚首,你们就别跟这碍事了!都回去,明日等二哥去衙门了,你们再上我这看薇儿。” 众人不舍,尤其小徐氏两个嫡出的儿女,见来了个如此可爱的妹妹,哪里舍得走? 还是小徐氏用好吃的好玩的,半哄半拖地,才带走了。 洛子清终于可以独占女儿了,抱着她回清影院,问她平日里爱吃爱玩什么,听说她喜欢风筝,弹弓这些,就答应送她一把小弓箭。 “真的?薇儿可以有真正的弓箭了?爹爹你真好!”唧一口。 薇儿又叽叽咕咕地问爹爹,是不是会骑马,会打仗,会剑法,好多好多的问题。 雪娘虽骑术高明,可是小辛庄哪里有地方养马?她也不敢带薇儿去马场。 洛子清便一拐弯,带着薇儿去了马厩,把自己的黑骏马牵出来,抱着薇儿,去练武场跑了两圈。 薇儿一点不害怕,咯咯咯的笑声在风中飞扬,倒是把江婶子和如意吓着了。 “等你三岁了,爹爹就送你一匹小马驹。” 薇儿幸福得直冒泡。 不过这一通折腾下来,她困了,趴在洛子清肩头,刚才还叽咕着爹爹你真好,下一刻,就睡着了。 洛子清趴在床头,恋恋不舍,看不够。 天上掉下来一个如珠如宝的女儿啊,怎么爱,都爱不够。 学府街,雪娘度日如年,一会儿收拾收拾薇儿的衣物玩具,一会儿拿起她的春衫扎两针。 心里只想着也不知薇儿去了那府里习不习惯,见了她爹爹会不会认生,夜里睡着可踏实? 第一日便这样坐立不安地过去,第二日雪娘实在受不了折磨,出门去仙林馆。 原本她被赵启坤掳去,受了刑,洛子清就要她在家休息。 后来姜太医说她身子需要静养,就更不肯让她去仙林馆操心了。 连翘和齐林也让雪娘不要担心,官医署的奏章齐林早就递了上去,年前因为赵家大案,此事就好像汪洋大波里的一滴水般,消弭无形,只等着年后朝廷批复,一时也没什么可忙的。 现在洛子清不管她了,雪娘自然而然,就想到仙林馆,想到官医署。 年后这几日宣元帝已批示下来,立官医署为独立机构,与太常寺少府寺并列。 齐林和连翘正在忙着选官衙地址,定人员职位呢,见雪娘来了,都喜出望外。 “雪娘,我与连翘想推举你为官医署少监,主理各项事务,我二人为副监,你看如何?” 少监为五品,副监为六品,齐林二人对雪娘心服口服,无论医术,人品与能力都在她二人之上,加上她又是嘉敏县主,由雪娘出任这个少监,可谓众望所归。 如今薇儿身世已经水落石出,无论洛子清是什么态度,雪娘都没有再往江南遁逃的必要,她也不纠结扭捏推辞,点头说: “好,我们一起,为天下百姓就医行医,开创一条康庄大道。”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官医署下设三个分支机构,一是官医堂,二女医堂,三防疫所。 另外还要开设医学堂,由官府培养官医,女医和军医。 雪娘做了两年生意,有商人的敏感,又提出可以以医养医等等思路。 忙碌了一上午,她几乎没有想到过薇儿与洛子清。 午时三人一起用饭,雪娘才郑重地说:“有件事情,要与你们说。” 齐林连翘对视一眼,连翘也笑着说:“巧了,我们也有事,要与你说。” 雪娘笑道:“让我猜猜,齐林要去提亲了,是不是?” 连翘脸色羞红,点了点头。 此事连老夫人已经同意了,实在是连翘年龄大了,又抛头露面的,再想另觅良缘,也不容易。 齐连两家原本也算门当户对,知根知底,齐林虽然出身差些,可此次去北疆立了功,眼看便要授官,将来自有一番前程,老夫人便点了头。 如今只等齐太医请媒人上门了。 “就怕定亲之后,老夫人她拘着我在府里待嫁,不让出门,所以这几日都加班加点地,想尽快把官医署的事情都定下来。” 齐林点头,“原本我们打算商量得差不多,再去你府上,给你过目,倒没想到你今日过来了。” 雪娘笑着说:“恭喜你们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她心里有点酸,想起薇儿和洛子清,长叹一口气。 “雪娘,你有什么事要与我们说?”连翘想起来,问道。 雪娘欲言又止,有点难以启齿。 “我……我当年与洛将军和离之时,怀有身孕……如今孩子已经快三岁了。” 齐林和连翘两人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齐林反应快,装做若无其事地闭上嘴巴,用公筷夹了一只鸡腿,放到连翘盘子里,故作镇定地说: “如此甚好,改日把孩子带过来玩。” 连翘却不管不顾地跳起来,从案几对面,挪到雪娘身边,一叠声地问: “真的啊?那洛子清知不知道?孩子呢?是男孩女孩?现在在哪儿啊,你咋不带过来啊?” 搂着雪娘直晃悠,一会儿又难过起来。 “雪娘,你当年可真是太不容易了,这几年可真是受罪了,哎哟我好心疼你啊,疼死我了!” 手按着心窝,眼泪汪汪地看着雪娘。 齐林手足无措,掏出帕子来想给连翘擦泪,看看雪娘在旁边,又觉得不合适。 递给连翘,低声说:“擦擦,别难过了,如今不是否极泰来吗?” 他当然也觉得雪娘不容易,但是看着连翘难过,他更担心连翘。 雪娘捏捏连翘的腮帮子,“傻不傻啊你,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吗,没吃什么苦受什么罪。” 连翘嘟着嘴,佯作生气地说:“这么大事,你都一直瞒着我们,真是不把我们当朋友。” 雪娘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悻悻然地看着连翘笑。 她突然想到肖元起,不禁头大,那个家伙,可更不好交待。 想着又叹一口气,连翘都生气,洛子清,怕是被自己气疯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薇儿送回来,会不会就此把薇儿留下了,再也不让她回来了。 想着,雪娘心里又沉重起来。 可是她只能等,什么都做不了。 第244章 薇儿回府 肖元起的反应,比雪娘想象得要好些。 “罗雪娘,你可真是……”他手指点着雪娘,半天说不出话来。 “算了,不与你计较了,想来你也是不容易,现在总算好了……也难怪,你对着我这么个绝色美男子,竟能无动于衷,敢情早就与洛子清有了个女儿,这女人啊,一旦给男人生下孩子,心就很难从他身上割舍了……” 肖元起对此事深有体会,杜王妃头一年还劲儿劲儿的,一副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的姿态。 后来生了长女,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一日比一日深情。 等儿子出世,她眼里心里就只有他和一双儿女了。 虽然都没有明说,齐王知道,杜王妃对自己,可算得上至死不渝。 所以当年他才会对雪娘说,王妃是自己的结发之妻,不能辜负,就算是雪娘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也不行。 雪娘心中黯然,在肖元起面前,她向来百无禁忌,便道: “肖元起,我这次可能真把事情搞砸了,洛子清他不会原谅我的,我只求他不要与我抢薇儿。” 她原原本本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自己当年如何被徐大夫人逼着落胎,如何差点被洛子光侵犯。 这些年一直不愿意与洛子清复合,主要就是因为那两人。 原本只是想模棱两可地,让洛子清误以为自己当年受了那么大的劫难,心中有愧,知难而退,哪想到他居然处置了徐氏,甚至要了洛子光的命。 雪娘惊惶之下,又扯了个弥天大谎骗他,说自己和离后再嫁,生了个女儿,相公行商遇到水患不归,她才带着舅舅一家进京,如今要回江南与相公一家三口团圆。 肖元起听前面的,还一脸凝重。 听到后面雪娘支支吾吾,说自己要与那无中生有的相公一家团圆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雪娘也觉得自己好蠢,又羞又愧又恼,当时一时情急,脑子抽抽了,张嘴就编出那么个漏洞百出的弥天大谎来。 肖元起笑得直不起腰,手一直点着雪娘,说你你你,居然也会有这么蠢的时候…… 雪娘又愧又气,抬腿便踢了肖元起一脚。 “不许笑我!人家现在都愁死了,你说洛子清啥时候把薇儿给我送回来啊?他不会霸占着孩子,不还给我了?” 肖元起好容易才收住笑,忍不住还是摇头不止。 “唉,洛子清这个人……他对你,可算是做到了极致,想要求你回心转意,被你这么一闷棒砸下去,我恐怕他真会走另一个极端……换了我,可能在你死遁那一次,就彻底死心了,不会那么执着,执着的人,一旦死心,也会同样钻牛角尖的……” 雪娘黯然。 她想起侯爷临终前,拉着洛子清的手,放在她手心里,颤巍巍说: “子清至坚易折,至纯易污,雪娘,你替我,好好看着他……” 肖元起看她神色悲哀,便道: “薇儿你倒不用太担心,就算洛家把孩子领回去,也不至于不让你见孩子,你之前不也是隔几日才去小辛庄看一次吗,又有什么差别?若是洛家不让你见孩子,还有我呢,我会帮你要个公道的,放心。” 雪娘愣怔怔地看着肖元起,好一会儿才问: “所以你也认为,薇儿应该回洛家?” 肖元起皱皱眉,雪娘在北疆长大,习惯了底层那种颠沛流离,随波逐流,恣意妄为的生活,常常忘记京城高门贵户的生存法则。 “雪娘,薇儿若跟着你,将来一辈子都会很艰难,回到洛子清身边,她日后至少是个侯府将军府嫡长女,两相对比,你为了薇儿,也该让她回到洛子清身边,才是正理。” 雪娘不说话了,她其实不是不明白,只是刻意地去忽视,这京城里有一套规则,像铁锁链一般,栓着众人,尤其女人。 她本想从肖元起这找些安慰,这下更是心慌意乱,欲哭无泪了。 好在三日后,长岩驾着马车,把江婶子薇儿和如意送了回来。 雪娘喜极而泣,紧紧搂着薇儿不撒手。 长岩从马车上搬了许多东西下来,一箱子伯爵府众人给薇儿的见面礼,几箱子柳夫人和将军从库房里翻出来,给薇儿的好东西,还有一架木马车。 “娘亲,爹爹说等我满三岁了,就送我一匹小马驹,现在我还不能骑马,他让人给我做了这个,你看,这木马车会动,我踩着轮子,它就转起来,你快来看嘛。” 薇儿显然还沉浸在爹爹的宠爱之中,几乎都没想起娘亲。 也怪不得她,这几年,与雪娘也是聚少离多,不过短短三日,要不是爹爹让她回来看娘亲,她还不想离开呢! 薇儿搂着雪娘脖子,小嘴叭叭地,一直跟娘亲说爹爹家的见闻。 “爹爹家,好大好大啊……”她伸出小胳膊,努力地往外够。 “这么大这么大都不止,比小辛庄一个村子还要大,我白日里去看祖母,走得我脚都酸了,还是如意姨姨抱着我走了一大半。” “爹爹家有一个湖,娘亲你知道吗?爹爹说,等夏天了,可以带我划船,摘莲子,捞鱼。哎呀,怎么还不到夏天啊,要好久好久好久啊……” “还有马厩和跑马场,爹爹说,等我有了小马驹,就养在那里,我想骑马了,就去爹爹家……” …… 第245章 了断缘分 雪娘满怀失而复得的心情,看着薇儿小嘴嘟嘟地,一张一合,心里又甜蜜又酸楚。 肖元起说的没错,薇儿跟着她爹爹,确实会更快活,更幸福。 她以前总不愿去想这一点,只想着若与洛子清在一起,薇儿就要唤徐氏祖母,洛子光大伯。 “薇儿,爹爹家这么好,你是不是都不愿意回来,跟娘亲一起住了?” 薇儿叹一口气,确实有点舍不得走。 “可我还是想娘亲,爹爹也说,我若不回来,娘亲会难过的,他说以后每十日接我一回,若是娘亲愿意,就去爹爹家住三日,要是娘亲舍不得,就住一夜,便送我回来。” 薇儿爬起来,搂着雪娘在她脸上唧亲了好几口,撒娇道: “娘亲,我下次去可不可以住三日啊,娘亲我喜欢你,想着你,可是我也想跟爹爹一起玩,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姑姑,她们都对我可好了。曦哥哥说,下次要教我下棋呢……” 曦哥哥是小徐氏的孩子,洛子光没了,爵位将来是洛子存承继,小徐氏很聪明,知道得巴结洛子清,日后才有好日子过。 她不知道洛子光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是肯定在外面没干好事。 赵家案牵连的人太多了,年后皇上让把赵启坤鞭尸,挂在城墙上,曝晒百日,以儆效尤。 还好是冬日,那尸体不会腐臭,不过也很吓人,据说都快成人干了。 小徐氏不敢出门,这些时日,每日都有被抄家流放杀头的,她想着,若不是子光已死,她和几个孩子是不是也会跟着去流放? 还有大夫人不知为何被送到西川云镇乡下去了,小徐氏本以为自己和孩子们也会被送到乡下去。 洛子光都没了,二弟和三弟没必要留着她们在这伯爵府里。 大人带四个小孩,这院子里好几十个丫鬟婆子伺候着,将来孩子们读书婚嫁,多少麻烦。 可是二弟做主让他们留下了,小徐氏满心感激,日日都教导孩子们,长大要孝敬二叔三叔。 如今薇儿去了,可不是几个小孩都围着她转,哄着她开心! 别说小徐氏院里那四个孩子了,就雁茗明珰几个,见了薇儿这样雪团玉雕一般的女娃娃,也爱得不行。 柳夫人宋嬷嬷荀嬷嬷就更不必说了。 江婶子吃醋了,在旁边一直说:“薇儿有那么多人疼,都不要江婆婆,不记得高婆婆啰!” 薇儿扑上去抱住她胳膊,一连声说:“要江婆婆,要高婆婆!” 雪娘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薇儿说爹爹怕你难过,就送我回来了,还说以后十日接一回,住三日还是一日,听娘亲的。 她心里暖融融的,担心了几年,今日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洛子清没有要跟她抢孩子。 雪娘抱起薇儿,柔声哄道: “婆婆逗你玩的,下次爹爹接你,你就多住几日,娘亲不会不高兴的。” 薇儿眼睛亮了,“娘亲你真好!” 雪娘看出来江婶子有话说,便让吉祥如意领着薇儿去外面玩。 江婶子拿出一个檀木匣子来,还有一个红封。 “这匣子,二爷说是给你的,这红封里,有五千两银子,说我这些年照顾薇儿,照顾你辛苦了,给我的。” 江婶子有些忐忑不安,二爷突然给她这么多银子,她觉得烫手。 乡下一个地主,田地家宅加起来,可能也值不到五千两。 雪娘听着,心里一冷,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没说什么,手微微颤着,打开木匣子,里面是一叠银票,数了数,一共十万两。 雪娘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对江婶子说:“婶子,我与二爷的这段孽缘,终于算是到头了。” 当初洛子清把全部家当都搬到学府街,雪娘动用了十万两银票开钱庄。 离开京城时,把洛子清一箱子地契银票都锁进了罗氏钱庄的银库,后来回京了,就让庄管家取出来还给洛子清,此外还有钱庄分红,也让钱管事算清楚了,交给他。 洛子清大概想着反正要求娶雪娘,到时就是一家子,他事情多那么忙,钱财都是小事,并没在意,也没与雪娘提这事。 如今却特意送来十万两银票,意思就很明白了。 江婶子期期艾艾地说: “二爷说,很感激你,当年骗过大夫人,把孩子生下来,知道你不想见他,以前是他过分了,一直那样缠着你逼你,如今再也不会违背你心意了,这十万两就是个意思,弥补不了你曾受过的苦,望你不要推辞。” 雪娘眼泪流得更凶了。 果然如她所料,洛子清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一直在骗他,再不会原谅她了。 这半年来说的种种,都成了泡影。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求仁得仁,他终于不再纠缠了。 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 江婶子叹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带上了门。 她也不明白,好好的,一家子本可以团圆美满了,咋就弄成这样。 雪娘在屋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除了眼睛有些红,没有什么异样。 她把这十万两存到了罗氏钱庄,就当是洛子清给薇儿的。 若是推辞不收,反而矫情,反而牵扯。 收了,也就了了。 第246章 两个冤家 洛子清终于可以独占女儿了,抱着她回清影院,问她平日里爱吃爱玩什么,听说她喜欢风筝,弹弓这些,就答应送她一把小弓箭。 “真的?薇儿可以有真正的弓箭了?爹爹你真好!”唧一口。 薇儿又叽叽咕咕地问爹爹,是不是会骑马,会打仗,会剑法,好多好多的问题。 雪娘虽骑术高明,可是小辛庄哪里有地方养马?她也不敢带薇儿去马场。 洛子清便一拐弯,带着薇儿去了马厩,把自己的黑骏马牵出来,抱着薇儿,去练武场跑了两圈。 薇儿一点不害怕,咯咯咯的笑声在风中飞扬,倒是把江婶子和吉祥吓着了。 “等你三岁了,爹爹就送你一匹小马驹。” 薇儿幸福得直冒泡。 不过这一通折腾下来,她困了,趴在洛子清肩头,刚才还叽咕着爹爹你真好,下一刻,就睡着了。 洛子清趴在床头,恋恋不舍,看不够。 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如珠如宝的女儿啊,怎么爱,都爱不够。 雪娘在学府街度日如年,一会儿收拾收拾薇儿的衣物玩具,一会儿拿起她的春衫扎两针。 心里只想着也不知薇儿去了那府里习不习惯,见了她爹爹会不会认生,夜里睡着可踏实? 第一日便这样坐立不安地过去,第二日雪娘实在受不了折磨,出门去仙林馆。 原本她被赵启坤掳去,受了刑,洛子清就要她在家休息,后来姜太医说她身子需要静养,就更不肯让她去仙林馆操心了。 连翘和齐林也让雪娘不要担心,官医署的奏章齐林早就递了上去,年前因为赵家大案,此事就好像汪洋大波里的一滴水般,消弭无形,只等着年后朝廷批复,一时也没什么可忙的。 现在洛子清不管她了,雪娘自然而然,就想到仙林馆,想到官医署。 年后这几日宣元帝已批示下来,立官医署为独立机构,与太常寺少府寺并列。 齐林和连翘正在忙着选官衙地址,定人员职位呢,见雪娘来了,都喜出望外。 “雪娘,我与连翘想推举你为官医署少监,主理各项事务,我二人位副监,你看如何?” 少监为五品,副监为六品,齐林二人对雪娘心服口服,无论医术,人品与能力都在她二人之上,加上她又是嘉敏县主,由雪娘出任这个少监,可谓众望所归。 如今薇儿身世已经水落石出,无论洛子清是什么态度,雪娘都没有再往江南遁逃的必要,她也不纠结扭捏推辞,点头说: “好,我们一起,为天下百姓就医行医,开创一条康庄大道。” 三人又商量了一番,官医署下设三个分支机构,一是官医堂,二女医堂,三防疫所。 另外还要开设医学堂,由官府培养官医,女医和军医。 雪娘做了两年生意,有商人的敏感,又提出可以以医养医等等思路。 忙碌了一上午,她几乎没有想到过薇儿与洛子清。 午时三人一起用饭,雪娘才郑重地说:“有件事情,要与你们说。” 齐林连翘对视一眼,连翘也笑着说:“巧了,我们也有事,要与你说。” 雪娘笑道:“让我猜猜,齐林要去提亲了,是不是?” 连翘脸色羞红,点了点头。 此事连老夫人已经同意了,实在是连翘年龄大了,又抛头露面的,再想另觅良缘,也不容易。 齐连两家原本也算门当户对,知根知底,齐林虽然出身差些,可此次去北疆立了功,眼看便要授官,将来自有一番前程,老夫人便点了头。 如今只等齐太医请媒人上门了。 “就怕定亲之后,老夫人她拘着我在府里待嫁,不让出门,所以这几日都加班加点地,想尽快把官医署的事情都定下来。” 齐林点头,“原本我们打算商量的差不多,再去你府上,给你过目的,倒没想到你今日过来了。” 雪娘笑着说:“恭喜你们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着她心里有点酸,想起薇儿和洛子清,她这段孽缘最终也不知会如何结局。 “雪娘,你有什么事要与我们说?”连翘想起来,问道。 雪娘叹一口气,有点难以启齿。 “我……我当年与洛将军和离之时,怀有身孕……如今孩子已经快三岁了。” 齐林和连翘两人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齐林反应快,装做若无其事地闭上嘴巴,用公筷夹了一只鸡腿,放到连翘盘子里,故作镇定地说: “如此甚好,改日把孩子带过来玩。” 连翘却不管不顾地跳起来,从桌子对面,挪到雪娘身边,一叠声地问:“真的啊?那洛子清知不知道?孩子呢?是男孩女孩?现在在哪儿啊,你咋不带过来啊?” 搂着雪娘直晃悠,一会儿又难过起来。 “雪娘,你当年可真是太不容易了,这几年可真是受罪了,哎哟我好心疼你啊,疼死我了!” 手按着心窝,眼泪汪汪地看着雪娘。 齐林手足无措,掏出帕子来想给连翘擦泪,看看雪娘在旁边,又觉得不合适。 递给连翘,低声说:“擦擦,别难过了,如今不是否极泰来吗?” 他当然也觉得雪娘不容易,但是看着连翘难过,他更担心连翘。 雪娘捏捏连翘的腮帮子,“傻不傻啊你,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吗,没吃什么苦受什么罪。” 连翘嘟着嘴,佯作生气地说:“这么大事,你都一直瞒着我们,真是不把我们当朋友。” 雪娘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悻悻然地看着连翘笑。 她突然想到肖元起,不禁头大,那个家伙,可更不好交待。 想着又叹一口气,连翘都生气,洛子清,怕是被自己气疯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薇儿送回来,会不会就此把薇儿留下了,再也不让她回来了。 想着,雪娘心里又沉重起来。 可是她只能等,什么都做不了。 肖元起的反应,比雪娘想象得要好些。 “罗雪娘,你可真是……”他手指点着雪娘,半天说不出话来。 “算了,不与你计较了,想来你也是不容易,现在总算好了……也难怪,你对着我这么个绝色美男子,竟能无动于衷,敢情早就与洛子清有了个女儿,这女人啊,一旦给男人生下孩子,心就很难从他身上割舍了……” 肖元起对此事深有体会,杜王妃头一年还劲儿劲儿的,一副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的姿态。 后来生了长女,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一日比一日深情。 等儿子出世,她眼里心里就只有他和一双儿女了。 虽然都没有明说,齐王知道,杜王妃对自己,可算得上至死不渝。 所以当年他才会对雪娘说,王妃是自己的结发之妻,不能辜负,就算是雪娘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也不行。 雪娘心中黯然,在肖元起面前,她向来百无禁忌,便道: “肖元起,我这次可能真把事情搞砸了,洛子清他不会原谅我的,我只求他不要与我抢薇儿。” 她原原本本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自己当年如何被徐大夫人逼着落胎,如何差点被洛子光侵犯。 这些年一直不愿意与洛子清复合,主要就是因为那两人。 原本只是想模棱两可地,让洛子清误以为自己当年受了那么大的劫难,心中有愧,知难而退,哪想到他居然处置了徐氏,甚至要了洛子光的命。 雪娘惊惶之下,又扯了个弥天大谎骗他,说自己和离后再嫁,生了个女儿,相公行商遇到水患不归,她才带着舅舅一家进京,如今要回江南与相公一家三口团圆。 肖元起听前面的,还一脸凝重。 听到后面雪娘支支吾吾,说自己要与那无中生有的相公一家团圆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雪娘也觉得自己好蠢,又羞又愧又恼,当时一时情急,脑子抽抽了,张嘴就编出那么个漏洞百出的弥天大谎来。 肖元起笑得直不起腰,手一直点着雪娘,说,你你你,居然也会有这么蠢的时候…… 雪娘又愧又气,抬腿便踢了肖元起一脚。 “不许笑我!人家现在都愁死了,你说洛子清啥时候把薇儿给我送回来啊?他不会霸占着孩子,不还给我了?” 肖元起好容易才收住笑,忍不住还是摇头不止。 “唉,洛子清这个人……他对你,可算是做到了极致,想要求你回心转意,被你这么一闷棒砸下去,我恐怕他真会走另一个极端……换了我,可能在你死遁那一次,就彻底死心了,不会那么执着,执着的人,一旦死心,也会同样钻牛角尖的……” 雪娘黯然。 她想起侯爷临终前,拉着洛子清的手,放在她手心里,颤巍巍说: “子清至坚易折,至纯易污,雪娘,你替我,好好看着他……” 肖元起看她神色悲哀,便道: “薇儿你倒不用太担心,就算洛家把孩子领回去,也不至于不让你见孩子,你之前不也是隔几日才去小辛庄看一次吗,又有什么差别?若是洛家不让你见孩子,还有我呢,我会帮你要个公道的,放心。” 雪娘愣怔怔地看着肖元起,好一会儿才问: “所以你也认为,薇儿应该回洛家?” 肖元起皱皱眉,罗雪娘在北疆长大,习惯了底层那种颠沛流离,随波逐流,恣意妄为的生活,常常忘记京城高门贵户的生存法则。 “雪娘,薇儿若跟着你,将来一辈子都会很艰难,回到洛子清身边,她日后至少是个侯府将军府嫡长女,两相对比,你为了薇儿,也该让她回到洛子清身边,才是正理。” 雪娘不说话了,她其实不是不明白,只是刻意地去忽视,这京城里有一套规则,像铁锁链一般,栓着众人,尤其女人。 她本想从肖元起这找些安慰,这下更是心慌意乱,欲哭无泪了。 好在三日后,长岩驾着马车,把江婶子薇儿和如意送了回来。 雪娘喜极而泣,紧紧搂着薇儿不撒手。 长岩从马车上搬了许多东西下来,一箱子伯爵府众人给薇儿的见面礼,几箱子柳夫人和将军从库房里翻出来,给薇儿的好东西,还有一架木马车。 “娘亲,爹爹说等我满三岁了,就送我一匹小马驹,现在我还不能骑马,他让人给我做了这个,你看,这木马车会动,我踩着轮子,它就转起来,你快来看嘛。” 薇儿显然还沉浸在爹爹的宠爱之中,几乎都没想起娘亲。 也怪不得她,这几年,与雪娘也是聚少离多,不过短短三日,要不是爹爹让她回来看娘亲,她还不想离开呢! 薇儿搂着雪娘脖子,小嘴叭叭地,一直跟娘亲说爹爹家的见闻。 “爹爹家,好大好大啊……”她伸出小胳膊,努力地往外够。 “这么大这么大都不止,比小辛庄一个村子还要大,我白日里去看祖母,走得我脚都酸了,还是如意姨姨抱着我走了一大半。” “爹爹家有一个湖,娘亲你知道吗?爹爹说,等夏天了,可以带我划船,摘莲子,捞鱼。哎呀,怎么还不到夏天啊,要好久好久好久啊……” “还有马厩和跑马场,爹爹说,等我有了小马驹,就养在那里,我想骑马了,就去爹爹家……” …… 雪娘满怀失而复得的心情,看着薇儿小嘴嘟嘟地,一张一合,心里又甜蜜又酸楚。 肖元起说的没错,薇儿跟着她爹爹,确实会更快活,更幸福。 她以前总不愿去想这一点,只想着若与洛子清在一起,薇儿就要唤徐氏祖母,洛子光大伯。 “薇儿,爹爹家这么好,你是不是都不愿意回来,跟娘亲一起住了?” 薇儿叹一口气,确实有点舍不得走。 “可我还是想娘亲,爹爹也说,我若不回来,娘亲会难过的,他说以后每十日接我一回,若是娘亲愿意,就去爹爹家住三日,要是娘亲舍不得,就住一夜,便送我回来。” 薇儿爬起来,搂着雪娘在她脸上唧亲了好几口,撒娇道: “娘亲,我下次去可不可以住三日啊,娘亲我喜欢你,想着你,可是我也想跟爹爹一起玩,还有好几个哥哥姐姐,姑姑,她们都对我可好了。曦哥哥说,下次要教我下棋呢……” 曦哥哥是小徐氏的孩子,洛子光没了,爵位将来是洛子存承继,小徐氏很聪明,知道得巴结洛子清,日后才有好日子过。 她不知道洛子光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是肯定在外面没干好事。 赵家案牵连的人太多了,年后皇上让把赵启坤鞭尸,并且挂在城墙上,曝晒百日,以儆效尤。 还好是冬日,那尸体不会腐臭,不过也很吓人,据说都快成人干了。 小徐氏不敢出门,这几日,每日都有被抄家流放杀头的,她想着,若不是子光已死,她和几个孩子是不是也会跟着去流放? 还有婆婆被送到西川云镇乡下去了,她本以为自己和孩子们也会被送到乡下去,二弟和三弟没必要留着她们在这伯爵府里。 大人带小孩,这院子里好几十个丫鬟婆子伺候着,将来孩子读书婚嫁,多少麻烦。 可是二弟做主让他们留下了,小徐氏满心感激,日日都教导孩子们,一定要孝敬二叔三叔。 如今薇儿去了,可不是几个小孩都围着她转,哄着她开心! 别说小徐氏院里那四个孩子了,就雁茗明珰几个,见了薇儿这样雪团玉雕一般得女娃娃,也爱得不行。 柳夫人宋嬷嬷荀嬷嬷就更不必说了。 江婶子都吃醋了,在旁边一直说:“薇儿有那么多人疼,都不要江婆婆,不记得高婆婆罗!” 薇儿扑上去抱住她胳膊,一连声说:“要江婆婆,要高婆婆!” 雪娘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薇儿说爹爹怕你难过,就送我回来了,还说以后十日接一回,住三日还是一日,听娘亲的。 她心里暖融融的,担心了几年,今日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洛子清没有要跟她抢孩子。 雪娘抱起薇儿,柔声哄道:“婆婆逗你玩的,下次爹爹接你,你就多住几日,娘亲不会不高兴的。” 薇儿眼睛都亮,“娘亲你真好!” 雪娘看出来江婶子有话说,便让吉祥如意领着薇儿去外面玩。 江婶子拿出一个檀木匣子来,还有一个红封。 “这匣子,二爷说是给你的,这红封里,有五千两银子,说我这些年照顾薇儿,照顾你辛苦了,给我的。” 江婶子有些忐忑不安,二爷突然给她这么多银子,她觉得烫手。 乡下一个地主,田地家宅加起来,可能也值不到五千两。 雪娘听着,心里一冷,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没说什么,手微微颤着,打开木匣子。 里面是一叠银票,数了数,一共十万两。 雪娘眼泪哗啦就下来了。 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对江婶子说:“婶子,我与二爷的这段孽缘,终于算是到头了。” 当初洛子清把全部家当都搬到学府街,雪娘动用了十万两银票开钱庄。 离开京城时,把洛子清一箱子地契银票都锁进了罗氏钱庄的银库,后来回京了,就让庄管家取出来,还给洛子清,此外还有钱庄分红,也让钱管事算清楚了,交给他。 洛子清大概想着将来要求娶雪娘,到时就是一家子,他事情多那么忙,钱财都是小事,并没在意,也没与雪娘提这事。 如今却特意送来十万两银票,意思就很明白了。 江婶子期期艾艾地说: “二爷说,很感激你,当年骗过大夫人,把孩子生下来,知道你不想见他,以前是他过分了,一直那样缠着你逼你,如今就不再违背你心意了,这十万两就是个意思,弥补不了你曾受过的苦,望你不要推辞。” 雪娘眼泪流得更凶了。 果然如她所料,洛子清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一直在骗她,就不会原谅她了。 这半年来说的种种,都成了泡影。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吗,求仁得仁,他终于不再纠缠了。 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 江婶子叹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带上了门。 她也不明白,好好的,一家子本可以团圆美满了,咋就弄成这样。 雪娘在屋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除了眼睛有些红,没有什么异样。 她把这十万两存到了罗氏钱庄,就当是洛子清给薇儿的。 若是推辞不收,反而矫情,反而牵扯。 收了,也就了了。 薇儿被送回学府街,柳夫人坐不住了,来清影院找洛子清。 “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难道真就此丢开手?” 那日接薇儿,洛子清不去,柳夫人还能理解。 如今送薇儿回去,不正是最好的时机?跟着回去,小夫妇俩有个孩子在中间牵着,自然而然也就和好了。 “祖母,我思来想去,雪娘她,是真的不想跟我好了。” 洛子清与薇儿在一起时,脸上藏也藏不住的欢喜,此时才显露出落寞来。 柳夫人皱皱眉,她当然知道,雪娘若是愿意回来,早就不用瞒着薇儿的事情了。 “我以前确实犯过错,不管有什么理由,当初求娶薛清澜不可饶恕。可即便那时候,我也没想过要与雪娘分开,没想过要弃她于不顾。” 他慢慢地说,像是在与祖母解释,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雪娘她,这三年来,一直瞒我,骗我,她是真的不想跟我在一起,想与我分开,才那样费劲心思,把薇儿藏起来。这一年来,也实在是为难她了。” 洛子清想着这半年来,几乎形影不离,日日在一处,雪娘却能张嘴便是谎言相对。 想来与自己那般欢爱,心中也并非所愿,不过是为了应付敷衍他罢了。 一想到这点,他心里就委屈,难过,寒如冰霜。 那几日昏睡不醒的时候,有时他是清醒有意识的,迷糊中听到长岩三石商量着,要去找二奶奶来。 他想阻止,却睁不开眼睛,发不出声音。 后来雪娘没来,只让如意来照顾他。 洛子清没法怪雪娘,当初她在庄子上住了半个月,自己不也一次都没去看望? 现在自己有多寒心,便能体会,当初她只会更寒心。 到底谁更过分? 恐怕还是自己过分一些。 洛子清没法记恨雪娘,只是再也提不起力气去见她,求她。 他是碎成了碎片的人,被薇儿天真无邪的笑,毫无保留的爱一片一片地粘合到一起,重新活过来。 可再怎样,也还是个碎片人,哪里有力气去找雪娘,去说什么过去将来。 “可是你俩真的就这样分开?一百步都走了九十九步了,就差最后临门一脚,你真的甘心吗?” 柳夫人上年纪了,实在看不得这种人间悲情。 尤其一想到侯爷,就迫切想把他一家三口凑到一起,年节时齐齐整整地一家人,给老侯爷上香问安,侯爷在天之灵,也是欢喜的啊。 “我该做的都做了,心意雪娘也该早已明了……其实,她就算真的再嫁了,与别人有了孩子,只要她愿意回来,我都会欢欣不已。只是她竟那般不愿回头,我……我不想再去求她,逼她了,就随她所愿。” 洛子清想了好一会,才艰难地说。 “我也有自尊,既不忍心责难她,难不成还要去求她?” 柳夫人也默然无言,心知洛子清说的有理,到如今,他断没有再去求雪娘的道理。 只能盼着雪娘想通,能主动来找他,把话说清楚,解开各自心中的疙瘩。 “那薇儿呢?薇儿总要回洛家来,不能让她流落在外面,以后被人说是私生女啊……” 洛子清扭着手,长叹一口气,问柳夫人道:“祖母你忍心吗?” 柳夫人愣了一下。 “雪娘一生孤苦无依,受尽迫害与磨难,且她当年虽未曾喝下落胎药,却也因受冻难产,很难再有子嗣,薇儿是她唯一的依靠与念想。” 柳夫人神色凄然,她只想着薇儿可爱,薇儿可怜,不能流落在外,让别人指摘苛责,却顾不上去考虑雪娘的处境与心意。 “我不想让她难过,也不想让她恨我,就让薇儿陪在她身边。” 洛子清也舍不得薇儿,可他知道薇儿是雪娘的命。 再说,雪娘骗他三年,临了还扯那么一个弥天大谎,不就是怕他知道了,要把薇儿领回洛家来? 他若真那么做,岂不恰恰坐实了她的担忧与防备? 那样两人就真的再无回头可能了。 洛子清如今心中也茫然,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可是他很清楚,自己不想与雪娘成仇,成陌路。 只能委屈薇儿。 暗暗地,他也有些恨,有些失望。 恨雪娘就那般地不信任他,像母狼护崽子一般防着他,推开他。 失望是因为,他隐隐觉得的,所谓雪娘当初一片真心爱着自己,也许只是他的想象。 洛子清不愿意深想,想得越多,便越伤心。 就这样,他已精疲力尽,心灰意冷,再也没有力气,去见她,缠她,求她。 柳夫人欲言又止,说实话,她更舍不得薇儿,那个小人精,太招人疼了。 看着洛子清的样儿,她也不忍心多说,叹一口气走了。 “你说雪娘咋就那么狠心呢?当年就算徐氏逼她落胎,她就不能来找我吗?不能跟二郎说吗?” 回悠游居的路上,柳夫人还是忍不住与宋嬷嬷抱怨。 “老奴觉得,二奶奶她主要是因为,二爷说要娶那薛家姑娘,倒不是恨大夫人逼她落胎。” 柳夫人愣了一会神,叹一口气。 是啊,因为二爷要另娶她人,雪娘才不得不和离遁逃,若是被洛家知道肚子里有个孩子,她哪里逃得掉? 如今倒好像两个人都冷了心肠,二郎虽然说是不想让雪娘难过,可她看得出来,真正难过的是他自己。 “再等等,事缓则圆,等她二人过了这股劲,也许就都想通了。” 齐嬷嬷劝道。 柳夫人恨恨地:“两个冤家,都是倔脾气,都主意大的很!都不让人省心!” 第247章 如此甚好 春天总是来得匆忙,转眼便是三月,赵家大案虽惊动朝野,但很快便尘埃落定。 宣元帝心知法不责众,所以只抓了十几个眼中钉,抄家斩首流放,毫不手软。 其余的,只要自动投案,交还所占所贪银钱田地财物,便只轻罚,打板子,贬官一级到三级,以及罚没部分家产。 大魏朝上下官吏,有三分之二都被赵启坤掌握,宣元帝不能都给杀了,都杀了,谁来治国? 如今大魏朝上下,一片欢欣,有被赵家侵占了土地,如今发还的农户,欢欣不已。 也有被欺男霸女的,终于看到仇家满门抄斩,大快人心。 江南贪污案所涉数十人,全部平反,被流放的,贬职的,悉数官复原职。 不幸在那场浩劫中丧命的,便从抄没的赵家资产中调拨金银田地,给予家人补偿。 所谓树倒猢狲散。 赵家跌倒,宣元吃饱。搜出来的金银财宝,与各地的田地商铺,总计数额比宣元帝的私库还要翻上好几倍。 薛家自然也扬眉吐气,连薛清澜在齐王府,都趾高气昂了几分。 他哥哥因祸得福,原本担心自己是赵家党羽被罚,谁知宣元帝念着太傅的旧情,将他提拔为吏部侍郎,并命他好生笼络天下文人清流,将来大魏朝安定,离不开这些文人。 雪娘像做梦一般,整日忙得团团转,官医署终于拟定职级,齐林交上去的奏章,宣元帝很快批复下来,雪娘为少监,齐林与连翘为副监。 雪娘要与工部协商官医署官衙修缮之事,还要去户部挑选下属人员,又要制定章程,在各府县设立官医,女医,防疫所,修建医学堂,选拔军医,忙得脚不沾地。 日子安定又充实,雪娘倒觉得,如此甚好,比她当初想的,带着薇儿遁逃江南更好。 薇儿能在京城安稳地长大,还有父亲那边的宠爱和庇护。 雪娘也能光明正大顺心如意地做事情,不管是官医署还是罗氏商行,都让她有一种心有所属,前景光明的踏实感。 如此甚好,甚好,雪娘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当初洛子清要以妻为妾,她便认定,在他眼里,道理大义甚至利益,都比情意重要。 哪怕再喜欢她,危难之时,在他心里,她永远是可以受委屈,被妥协,被牺牲的那一个。 和离之日,雪娘便在心里画了一道线,不允许自己再爱上洛子清,不可以情令智昏。 如今她依旧会沉迷于他的皮相,欣赏他的才华能力,但在心里,早对他竖起了千壁万仞。 人都有思维定势,一旦形成了某种认知,就很难轻易改变。 就像当初洛子清认定雪娘贪图富贵,攀附权势,不由自主地轻视她,直到和离之后,雪娘不辞而别,他最初也只觉震惊,不解。 过了好几个月,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雪娘品性高洁,真心可贵,也意识到自己早已不知不觉爱上了她。 如今雪娘也是一般,洛子清处置大夫人和洛子光,让她惊吓,意外,也有感动。 但她依旧沉浸在要与洛子清恩断义绝的心境里,没有回过神来。 只暗自庆幸,还好还好,洛子清没有要把薇儿带回洛家去。 三月初,工部派人来,请嘉敏县主去验收县主府。 年前受封时皇上已经赐下来一座府邸,皇后命工部好好修缮一番,再让嘉敏县主入住。 这府邸原本是前朝公主的别院,一共五进带个花园,虽比不上原来的护国侯府,却也花木葱茏,庭院深深。 雪娘原本想推辞不受的,她身边人口简单,住这么大个县主府,实在瘆得慌。 若要再买几十个下人,每日便又多了许多事务要打理,还不够麻烦的。 就住学府街很好,离仙林馆和刚选定的官医署衙府都很近。 皇后却说,她贵为县主,若连个像样的府邸都没有,日后可怎么宴请亲友呢? 连翘和高嬷嬷也劝她,搬过去,薇儿好歹是在县主府里长大,进出来往,身份也尊贵些。 这京城里的人,多是狗眼看人低的。 雪娘也明白。 再说洛子清那儿,富贵逼人,薇儿毕竟是个小姑娘,天长日久,怕真是要留在洛府,不肯回学府街这小小宅院了。 所以忙碌之间,雪娘还是选了个吉日,从学府街搬到了县主府。 薇儿有了自己的院子,就叫蔷薇苑,可高兴坏了。 雪娘让人种了满墙的蔷薇花,告诉薇儿,她的名字意思就是盛放的蔷薇。 雪娘不能给薇儿可以划船的湖,跑马的马场,只能给她在蔷薇苑里搭了一架秋千,又把洛子清给她买的木马车架上。 还给她弄了一条雪白的小狗,搭了个狗窝。 就这样,薇儿便乐疯了,跑进跑出地四处视察,搂着雪娘说: “娘亲,我好喜欢这个新家!” 又嘟着嘴说:“我想高婆婆了,能不能让高婆婆来跟我一起住啊?” 雪娘这才想起来,好些时日没去看高嬷嬷了。 干脆派人,把高嬷嬷接到县主府。 “嬷嬷,以前在侯府,雪娘做不得主,如今在这府里,就咱们几个亲近人,您就别推辞了,过来跟我们一起住,薇儿离不开您,婶子也天天惦记着您呢!” 江婶子在旁边连连点头。 高嬷嬷是个爽利人,她在小辛庄,日子确实也清冷寂寞。 搬到县主府来,虽说尊卑有别,免不了要做低伏小,可她在皇宫里伺候十几年,早就练就一身玲珑本事,何况雪娘是什么脾性,她还不明白? 再也寻不着这么好的主家了! 于是高嬷嬷便爽朗地说: “县主相邀,嬷嬷自然不会推辞,只是我既然要来,那就做个长远的打算,不敢以客身或亲友自居,县主不如就凭我为姑娘的教养嬷嬷,如何?” 第248章 斯人入梦 雪娘心中一想,便明白高嬷嬷的意思,拉了她的手道: “自然随高嬷嬷的意,就如江婶子一般,日后薇儿便托付您二人,每月月银,四季衣裳,都按例来,如何?” 高嬷嬷一笑道:“县主自然不会亏待了嬷嬷,如此甚好,明日我便收拾了搬过来,我可也想死薇儿了!” 在身边养了一年多,如今真是一日不见,便想念的紧! 薇儿自是欢喜得不行,一手牵着江婆婆,一手牵着高婆婆,去她院里荡秋千去了。 此后江婶子便做了县主府的管家嬷嬷,高嬷嬷专职负责薇儿的起居教养,去伯爵府也换了她跟着。 高嬷嬷与柳夫人本就是旧识,两人倒更能说得来些,不像江婶子来了百般拘谨。 万事妥当,只是县主府实在太大了,江嬷嬷做主,去买了十六个下人。 管厨房的,管外院的,管车马的,还在薇儿身边放了两个十岁出头的丫头,听高嬷嬷使唤,照顾薇儿生活起居。 “如今还缺个管事的,这外院来往接洽,婶子我毕竟是个女眷,不好出头,可能干可靠的管事,一时半会还真是寻摸不来。” 雪娘也实在顾不上府里这些事,只说一切由江嬷嬷做主,不行就与高嬷嬷商量。 高嬷嬷去伯爵府时,与柳夫人说了几句,没两日,三石抱着包袱拉着行李来了。 说是伺候惯了二奶奶,如今在伯爵府,将军也用不上他,那日不知怎么得罪了将军,被赶出来,他只好来投奔二奶奶。 雪娘在官医署忙了一天回府,用晚膳时见如意喜滋滋地,奇怪地多打量她几眼,见吉祥也是一脸神秘莫测的微笑,忍不住就问: “你们这两丫头今儿个是怎么了?吃了蜜了,这么欢喜?” 如意忍不住了,开口就道:“姑娘……县主,三石来了!” 三石不但来了,还给她带了好些吉庆斋的点心来。 江嬷嬷从外面进来,瞪了如意一眼,她早吩咐了,让县主好生吃饭,吃完饭再说正事,如意就是憋不住。 她给雪娘布了几筷子菜,慢慢说来: “三石说将军把他赶了出来,连身契都给他了,他做惯了大户人家的管事,也没别的地方去,就投奔咱们府上了,姑娘你看,留他不留?” 雪娘想了想,笑了。 什么赶出来,洛子清这是看她县主府上没个管事的,送个人来给她用呢! “那,让三石留下吗?”江嬷嬷犹豫着问,三石毕竟是将军身边的人,她担心雪娘膈应。 “留下呗,他还能害咱们不成?” 说起来,过去一年洛子清缠在她身边,雪娘千防万防的,现在分开了,几个月不见面,她倒觉得洛子清是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人了。 比肖元起,还要亲近那么一点点,毕竟他俩还有个薇儿。 江嬷嬷一听这话,欢喜了,有三石在,日后她就轻松多了。 三石进来就跪下给雪娘磕头,口中还道:“三石请二奶奶安。” 雪娘皱皱眉道:“你要进我府里做管事,可以,不过首先一条,得改了这称呼,别再叫二奶奶了,都什么老黄历了。” 如意在旁边急了,忍不住说:“就是,都叮嘱多少回了,叫县主!” 三石诺诺地:“哎,哎,小的听县主吩咐。” 雪娘笑道:“你赶紧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你们二爷身契都还给你了,如今你也算是自由身,进我府里就算雇佣,哪天你要是干的不得劲,随时可以走人,当然,若要是犯了事,我也懒得分说,直接送你出府便是。” 三石一直点头,连说不敢,小的不敢,一边还偷偷看了如意两眼,见她嘴角上扬,自己也忍不住心中欢喜。 雪娘早看出来这二人心意相通,如意以前就是个傻丫头,这一年来似乎也情窦初开了,便抿嘴笑笑,让如意领着三石下去安置。 江嬷嬷似乎想说什么,雪娘摆摆手道: “我最近忙得很,顾不上他们,如意也才刚十八岁,再等几个月,等诸事都定了,三石若是有意,来提亲,便给他俩把事办了。” 江嬷嬷应是,又道: “唉,其实吉祥更稳重,这日后,两夫妻一个主内一个主外,能做你的左右臂膀,婶子毕竟老了……” 她更想让吉祥接自己的班,可惜三石看对眼的却是如意。 雪娘笑一笑,“如意也不错,虽然活泼了些,毕竟年纪小,而且人活泼也有好处,泼辣机灵,能镇得住下人,只要忠心就好。” 雪娘想起当初在侯府花园,洛子光想要轻薄自己,便是如意冲上前去护主,心里许多感慨。 吉祥也是个好的,稳重不多话,雪娘心里也想着,要给她找个好人家,不过现在太忙,还顾不上。 江嬷嬷点头,服侍着雪娘梳洗睡下。 见了三石,雪娘倒是想起洛子清来,两人有三个多月没见面了。 夜深人静时,雪娘亦会想起他之前搂着自己,百般怜爱讨好,说要如何如何,如今恍若隔世,心里也不是不难过。 夜间斯人入梦来,泪水滑落,入鬓无痕,清晨醒来,只觉心口酸楚难言。 好在白日里忙碌,不然真不知道这三个月怎么熬过来。 再熬上半年,也许那人就不会再入梦。 江嬷嬷私下里去探三石的口风,三石倒是半点不遮掩: “依我看,将军心里还是有咱们县主的,只是人非草木石头,怎么能没个脾性呢?县主实在伤将军伤得狠了,我看将军是等着县主去找他呢,但凡县主肯降降身架,勾勾手指头,将军就颠颠地回来了。” 江嬷嬷觉得三石有些夸张,不太相信地问: “不会?我们姑娘勾勾手指头,二爷就回来了?” 三石反问:“不然你以为我真被将军赶出来了?还不是听说县主府上找不着合适的管家,要送个趁手的人给县主用,将军啊,夜里做梦,都支起一只耳朵,听着县主这边的动静呢!” 江嬷嬷被他逗笑了,回去便学给雪娘听。 雪娘却无动于衷,微微一笑道:“三石的话,十分你听一分,都嫌多。” 第249章 寤寐思服 “二爷的性子,婶子你还不知道嘛?最认死理儿,他若是不生气了,不恼恨我了,自然会来找我,这么久不来,还送过来十万两银票,他心里早已经拿定主意了。” 雪娘叹一口气。 “二爷拿定主意了,谁能改得了?当初他那般求我,我百般拒绝,信誓旦旦说不会再嫁给他,想方设法要赶他走,如今却自己跑过去找他求和,不是自取其辱吗?” 江婶子叹息一声,“可是,姑娘你真舍得吗?二爷多好的人啊,你不知道,他多疼薇儿……” 雪娘笑一笑,“那不是挺好?如今就连薇儿都不提让我跟她爹爹一起住的事儿了。” 薇儿那天还念叨呢,这边府里有娘亲,有高婆婆,有江婆婆,有吉祥姨姨,有如意姨姨,那边有爹爹,有曾祖母,宋婆婆,荀婆婆,有好多姑姑,哥哥姐姐…… 她掰着手指头都数不清楚,长长地叹一口气说: “好多好多人爱我,薇儿好幸福啊,幸福得要冒泡了……” 雪娘也觉得现在挺好的,她整日里忙碌,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那些爱恨情仇,夜里梦到洛子清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用不了一年两年,也就淡忘了。 如今的日子,便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日子,再不想节外生枝。 江婶子拿雪娘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暗地里嘀咕。 搬入县主府没多久,户部又来人通知说,让县主作为许李两家后人去接收玉绣坊产业,以及李家被查抄的资产。 两家当年被抄没的资产府邸田地皆有记档,悉数发还。 金银玉器摆设那些,虽有记档但多数已经找不回来了,便从赵家抄没家产中折算银两,给予补偿。 雪娘连忙套了马车,去舅舅家告知这个好消息。 舅舅,四姨和表哥等人喜极而泣,当下便摆香案祭奠先人,告知当年冤屈终于得以昭雪。 许家倒也罢了,本就不是富豪,还回来一座宅子和折算的五千两白银。 李家产业以百万计,还回来不过二三成,不过李家人也不去计较这些。 如今身份明了,自然要回江南,重开祠堂与祖业,改回本姓才最要紧。 三月底舅舅把锦绣坊托付给向管事和雪娘看顾,领着一家人回了淮阳祭祖。 四月春暖,草木欣荣,莺啼燕鸣,一派人间好景象。 连着忙了一个多月,官医署终于初见雏形,雪娘也没那么忙碌了,还能抽出时间来,去锦绣坊帮舅舅看看新绣样,查查账目。 这日她领着如意从锦绣坊出来,抬头看见街对面两人,一时愣住了。 对面那家茶坊,当年成亲前,洛子清曾约她在此处相见,一再问她,在北疆还有什么亲友故交。 想来那个时候二公子就在试探,她是否还记得林子哥哥。 可惜那时雪娘一心一意,只想着许李两家冤仇,林子哥哥是深埋在记忆里近十年的人,她早就不指望能再相遇,哪里想得起来? 若是那个时候便能说出林子哥哥,洛子清是不是会对自己好一些? 不那么轻视慢待,也不会有后来那许多阴差阳错,彼此伤害? 雪娘一阵心酸,盯着街对面的人,一时挪不开脚步。 先看见雪娘的是薛清澜。 她本来罩着面纱,见雪娘站在街对面,故意撩开面纱,挑衅似的微微一笑,侧身拦住身后的洛子清,姿势暧昧地仰脸,娇笑着对他说了句什么。 雪娘听不见,只看见薛清澜笑得很妩媚,很灿烂。 她为什么会与洛子清在一起?为什么对着洛子清那般妩媚地笑? 雪娘心里又酸又痛,这些时日自以为轻松自如,自以为若无其事,自以为举重若轻。 这一刻,所有的岁月静好,全都裂成碎片。 三个多月没见,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这样的场景。 洛子清抬头,无意中看到街对面的雪娘,他眼神凝滞了一下,然后,像不认识一般,淡漠地从雪娘头顶掠过,低头与薛清澜说了句什么,便回身进了茶坊。 薛清澜有些悻悻然,转身上了马车离去。 洛子清回到茶坊,跌跌撞撞地冲进雅室,跌坐在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没想到会遇到雪娘,猝不及防,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客气有礼,还是亲切友爱,甚至深情如故? 那一瞬间,他僵化了,像被冻住了一般,眼神漠然地扫过,收回。 谁也不知道,他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将近四个月了,四个月没见罗雪娘。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愿意想起的,是那日要启程回西川,凌晨起身,还搂着雪娘亲了好一会儿。 怕她着凉受寒,把她按在被窝里,掖好被角,细细叮嘱她,好好在家待着,等他回来提亲。 不愿想起的,是在小辛庄那个院子门口,她一脸惊愕,然后冷冷地说,她相公回来了,要去江南一家三口团圆。 如今虽知道那只是谎言,想起来,心还是一抽一抽地痛。 洛子清在雅室呆了许久,才平复心绪,走出茶坊,雪娘已经不见了踪影。 雪娘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县主府。 她想象过再次与洛子清见面,怎么都想不到,他会是那样的眼神,淡漠而陌生地从她脸上扫过,仿佛不认识一般。 雪娘缩在马车里,一路泪流满面。 三年前,花灯节上看见洛子清与薛清澜站在一起,她都不曾这么伤心过。 那时她知道,洛子清不爱自己,她没有期望,觉得自己不配伤心,甚至连质问他的勇气都没有。 后来洛子清说要娶薛清澜,要以她为妾,她只有愤怒与失望,迅速在心里划清界限,只想离开,成全他二人。 可是现在……现在她只想奔过去,拽住他,质问他,为什么还会与薛清澜在一起? 洛子清明明是爱她的,曾经那样把她捧在手心里,求她原谅,求她跟他在一起。 他怎么还能这样,怎么还能与薛清澜站在一起!允她那般对他娇笑! 雪娘浑身轻颤,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快活,都不过是假想与伪装。 什么天高云淡,自由自在,四处游历。 因为不曾被爱过,才会以为一个人也能过得快活。 被爱过,她傲娇了,她骄矜了,洛子清一个冷漠的眼神,便把她打击的溃不成军。 她根本就承受不了洛子清这样对自己。 只想把他找回来,狠狠地惩罚他,问他为什么跟薛清澜见面,问他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找自己,要让他趴在窗户外面,好好解释,好好恳求,然后,然后才放他进屋,然后,然后…… 雪娘咬紧了嘴唇,她意识到,自己很想很想洛子清。 真的想到身体疼痛,皮肤麻麻的,每寸肌肤,都在渴望着他。 以前洛子清曾搂着她,一声一声地哀叹: “雪娘,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想你想到肝肠寸断,想到肌肤寸寸欲裂……没你在身边的日子,真的分秒难熬……” 雪娘那时不信,觉得洛子清夸张。 终于,如今自己也体味到此种滋味。 以前忙碌的时候不觉得,如今一到黄昏,她就不知所措。 一辈子还长得很,真的要一豆孤灯,漫漫长夜,孤独终老吗? 要怎么熬过去……难道真的捧着陶罐数豆子…… 雪娘将一床被褥,睡成了麻花,起身倚在窗前,恨不得踩着夜色,奔去他身边…… 可是她不能,她不敢,她的自尊,她的骄傲,不允许。 难道要像洛子清之前求自己那般,去求他? 雪娘凌乱了。 第250章 喜结良缘 所幸没过几日,舅舅一家从江南回京,曾广平等人也从北疆进京面圣。 此次陈强,罗立军和曾广平都立了大功,宣元帝升陈强为西北大都督,罗立军为青州刺史,曾广平为云州刺史。 一时各家宴请,尤其是罗家,舅舅家和曾家,雪娘是免不了要去的。 舅舅家宴客设在四月十六,也给洛将军下了帖子。 雪娘以为自己会在舅舅家遇到洛子清,想了许久,该与他说些什么。 她想好了,至少要跟他道个歉,不应该骗他,还一骗这么些年。 尤其最后扯的那个愚蠢至极的谎,她实在是慌乱之中,瞬间失智了。 还有洛子光的死,她难辞其咎。 这样的场合,与他道个歉,应该不至于太尴尬,难堪。 哪知道,洛子清那日根本没露面。 倒是曾广平早早来了,辞别时又与雪娘在院中说了好一会子话。 曾伯伯在京城也置了个小宅子,曾广平说改日到县主府上拜访,还邀请雪娘到家里做客。 “就是我们那宅子小,县主若登门,可是蓬荜生辉了。”曾广平开玩笑说。 雪娘嗔怪地应了几句,眼角余光瞥见表姐李霜洁从廊下过来,便笑吟吟地侧身看向她。 曾广平随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正是仲春时节,廊下几棵海棠树,清风吹过,花瓣飞洒,表姐身着烟青色褙子,下配白色八幅裙,莲步轻移,温婉动人,花瓣点点沾在衣裙上,好一幅春棠美人图,煞是醉人。 雪娘正想招呼,给曾广平和表姐二人引见,抬眼却见曾广平怔怔地看着远处款款而来的美人,一时竟失魂落魄般,连雪娘唤他都没有听见。 李家人本就生得相貌好,霜洁表姐长年居于后院,更有一种婉约动人的情致。 她远远便看见雪娘与一位青年将军站在一起,心怦怦直跳,走近来低着头,只觉这位将军眼神灼灼,脸颊不由自主染上一丝微红。 雪娘笑眯眯地看看曾广平,又看了看羞答答低着头的表姐,心里有了个想法,连日阴霾似乎都散了许多。 “这是我表姐,表姐,这位是曾将军,也是曾伯父的儿子,他在北疆立了大功,升了刺史,进京面圣来的。” 李霜洁屈膝行礼道:“奴家李氏,问将军大安。” 曾广平这才回过神来,握拳放至嘴边轻咳两声道:“李姑娘安。” 李霜洁蚊子一般地嗯了一声,又对雪娘道:“四姨让我请你过去,有话要说。” 曾广平便躬身行礼,辞别而去。临了还是忍不住回身,贪恋地看了那身影两眼。 雪娘随表姐进了内院,原来舅舅和四姨要问她与洛将军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 雪娘刚刚有了些欢欣的情绪,又坠入雪谷。 怎么所有人都在指责她,都觉得她应该主动与洛子清复合? 就连连翘,也隔三差五地问:“你有没有去找洛子清?你俩啥时候和好?我和齐林都快成亲了,要不咱俩一起出嫁,好不好?” 都快烦死了,雪娘受不了她,好几日没去官医署点卯。 反正事情都安排好了,下面的人去做,她这个少监只负责拍板,盖印。 若有重要事情,自然会有人报到县主府来。 如今不是她不想复合,是洛子清已经不来找她了,甚至都不理她,不认她了好吗? 想到那日街市上,洛子清那个冷漠的眼神,雪娘便欲哭无泪。 为了转移话题,她只好牺牲曾广平了。 “舅舅,四姨,你们觉得曾将军怎么样?” 李霜洁似乎知道雪娘要说什么,慌地起身,一叠声说:“我去厨下,弄些茶点来。” 舅舅和四姨不知何意,看见霜洁慌张模样,才恍然大悟。 舅舅脸露微笑:“以前倒是没见过曾兄家儿子,今日一见,确实一表人才,英雄气概,不错,实在不错。” 曾广平年二十六,比霜洁表姐大三岁,年纪上倒是合适。 只是他如今春风得意,若想娶个官家小姐,也不是不可以,李家倒是有些高攀了。 四姨是未嫁之身,此事倒是不好多说什么,便找借口也出去了。 雪娘对舅舅打包票,“我了解曾伯父和广平哥哥,他们不是攀附权贵趋炎附势之人,此事只要表姐同意,十有九成能行。” 舅舅连连点头道:“我看甚好,还须你去问问你表姐,若她点头,便去试探试探曾将军的意思,他二人年纪都不小,若是两下里都愿意,尽快请媒人上门才是。” 此时候女子一般十三四岁就开始相看,十五岁及笄便好定亲了,定亲备嫁两年,十七岁出嫁,十八九岁正好要孩子。 霜洁表姐和四姨两人都生生被当年冤案给耽误了,蹉跎这许多年,舅舅才会如此急切,一听雪娘提起,不加思索,便颔首同意。 雪娘平生第一次做媒,竟是意外地顺利。 曾伯父一口同意,他与李广霖一起做了两年生意,自然知道李家人品靠得住。 曾广平就不用说了,海棠树下一见倾心,只是他有个小麻烦。 “雪娘,你还记得阿曼吗?”曾广平悄悄领着雪娘到廊下,与她说。 雪娘当然记得,当初要不是阿曼一句话,自己恐怕真被永淑给带到匈奴国去了。 她点点头,心里也大概猜到了什么。 “自从她那次帮忙救了你,我对她有了些感激之情,平日里便和气些,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她就……她就成了我房里人了……” 曾广平与雪娘不便细说,实情是那匈奴女子热情又温柔,他算是没能抵挡住美人恩。 “若是你表姐在意,那就算了,我毕竟收用了她,不能扔下不管,她一个匈奴女子,若是离了我,在北疆怕是没有立足之地……” 曾广平很苦恼,阿曼是他要负责的人,而李家大小姐,是他一眼就喜欢的人。 他心中忐忑,惴惴不安地看着雪娘,手窝在袖子里,紧紧攥着拳头,掌心掐出了印子。 雪娘叹一口气,世间事总难得十全十美。 她也没办法,只能答应曾广平替他问问表姐。 李霜洁知道有个阿曼,许久没说话。 她喜欢那位将军,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他站在廊下,高壮挺拔的个子,眼神专注又温柔,一看就让人很安心,很放心。 “雪娘,你觉得我有得选吗?”她叹一口气,幽幽地问。 第251章 喜事连连 李霜洁二十三岁了,知道李家冤情得申,她欣喜之余,暗暗担心父亲会把自己嫁出去,嫁给一个老头子做继室。 如今能遇到这样一位青年将军,喜欢自己,自己恰好也喜欢,一个妾室又算什么呢? 她轻轻点头,把一个荷包放到雪娘手里,荷包上用双面绣的技艺,绣了青松,里层却是一朵并蒂莲。 雪娘大为惊喜,“表姐你会双面绣技艺?” 霜洁皮肤也白,此时又染上一层粉,点头说: “祖母将十二种刺绣技法书偷偷地藏起来,我和四姨这十几年都在暗中修习,还没有那么精湛。” 雪娘拿着荷包,惊艳不已,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促狭地问: “表姐送我这么精致的荷包,所为何故?雪娘可受不起啊……” 霜洁大羞,捂着脸跑了,这表妹,实在太坏了! 曾广平收到荷包,高兴得直傻笑,一直对雪娘说: “你告诉她,让她放心,我真心待她,她与阿曼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 雪娘叹一口气,再不一样,也还是有个人杵在那儿,总不能当不存在啊。 这一点,洛子清真是完美,当年不管徐大夫人怎么往他身边塞人,都被他自己给打发掉,半点也没让雪娘操心。 曾广平给霜洁回了一对玉镯,两家熟识又都爽利,趁着曾广平在京这半个月,亲事很快走完六礼,议定五月份李广霖亲自送嫁,将妹妹送到云州成亲。 紧跟着连翘也成亲了,雪娘是和离身,那日不好露面,提前把两份礼分别送到了连家和齐府。 就连三石和如意,也在雪娘的张罗下,成了亲。 三石原本有些忐忑,期期艾艾地说:“县主和将军还没办喜事呢……奴才们哪敢先办喜事……就先搁一搁。” 雪娘看三石真是操心他家将军啊,故意逗他: “嗯,我看你是不喜欢如意,我这可有好几个铺子的管事来求娶,那要不就另选一个,如意,你说呢?” 如意又羞又气,眼睛都红了,三石扑通跪下: “三石求县主恩典,三石喜欢如意很多年了,想娶她,求县主成全!” 如意一扭身捂着脸跑了,雪娘这才笑眯眯地说: “嗯,知道你喜欢人家,我刚进侯府,你就偷偷给人家送点心,将军给我买一包,你就给如意买一包,那点月例银子,全进了如意肚子了?” 三石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傻笑挠头。 两人成亲的消息,洛子清知道了,让长岩送了二百两银子来,赏给二人。 雪娘在县主府偏院里里拨了三间房给他二人,布置得像模像样地,当夜也热闹了一番。 三石虽是家生子,却父母双亡,如意灾荒年被亲生父母卖了死契换口吃食,自顾自逃荒去了,早就没了音信。 两人都没有亲眷,给雪娘磕了头,算是拜了高堂。 三石还一直抹眼泪,说可惜将军不在这府里,今日合该给将军磕个头。 如意安慰他,等将来给将军补上也不迟,三石才收了眼泪,顺利入了洞房。 洛子清一直躲着不见雪娘,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雪娘。 他不想做出那种疏离客气姿态,可亲近热情又不合适。 尤其怕,雪娘对他做出若无其事举重若轻的样子,他都能想象出,她一脸坦然,巧笑倩兮,对自己屈膝行礼,问候寒暄。 想到心里就刺痛,她是一点都不在意,才能那般镇定自若。 洛子请只能躲着,凡是雪娘有可能出现的场合,他都避开。 他早就该回北疆了,只是舍不得薇儿,更牵挂着雪娘,盼着哪一日她能想明白,回心转意,能来找自己。 都不用雪娘说什么,只要她肯来见自己,就好。 他不怪她骗他,只怕她对自己无心。 可是雪娘一直不来。 洛子清多等一日,心便冷一分。 到最后,他快放弃了,想回北疆了。 却不料薛清澜给他出了个大难题,左思右想,没法丢下不管,一走了之。 薛文进升为吏部侍郎后,薛清澜渐渐地有了几分底气,在齐王和杜王妃面前,也没那么收敛了。 回娘家越来越频繁,没少与大嫂薛夫人抱怨,在齐王府的日子,犹如守活寡一般难熬。 薛夫人起初只是敷衍,次数多了,免不了与薛文进念叨几句。 薛文进闻之,沉默片刻,才道: “下次侧妃回府,你且送信到吏部给我,我有话要与她说。” 薛夫人道:“那不如明日请侧妃回来一趟?” 薛文进却摇头,“不必那般刻意,倒引人注目。” 齐王对薛清澜视如无物,不仅仅是不幸她,不见她,更是不管她,有种随她自生自灭的放任。 所以薛清澜出入齐王府比杜王妃还要自由些,过不得三四日,便又回了薛府。 薛文进接到消息,找个借口告假回府。 兄妹二人见礼之后,薛文进便道:“为兄想去花园走走,侧妃可愿陪同?” 薛清澜心知兄长有话吩咐,顺从地跟着他出了内院。 薛府花园也有座湖,湖心亭子离岸数丈,遣退了下人,两人所言便无人可闻。 “妹妹,我知道你在齐王府日子不舒坦,但是你千万不可有怨怼之心,侍奉好齐王和王妃,将来的事情说不定如何。” 薛文进缓缓说道。 薛清澜神色惊疑,兄长此话怎讲? “我瞧着皇上并未因赵家之事迁怒与齐王,不但如此,反而有启用他的意思,日前江南查案,齐王也领了差事,想来皇上是考验他,齐王此人表面看着放荡不羁,不务正业,实际城府颇深,精明能干,江南之事,办得可谓滴水不漏,半点不曾徇私舞弊,皇上甚是满意。” 薛文进记得,以前父亲就说过,皇上常常说:“此子肖我甚矣!” 薛太傅不止一次私下感叹,幸而皇上忌惮赵家势大,捧杀齐王,否则储位还不知落入谁之手。 如今赵家倒台,谁知道皇上心里究竟怎么想呢? 太子仁厚,性情更似其母后,在皇上看来,总归是缺了些杀伐果断的凌厉。 “所以妹妹,我在明辅佐太子,你在暗邀宠于齐王,如此将来不管是哪位登基,咱们薛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永葆富贵。” 薛清澜许久没说话,她只抱怨在齐王府不如意,却始终不敢告诉兄嫂,自己至今还未被齐王宠幸过。 她在齐王府,犹如草芥,谈何邀宠? 第252章 侧妃算计 “你入府也有两年,如何至今未曾见喜?此事还需多多上心才是。” 薛文进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妹妹一番。 薛清澜心里颇不自在,搪塞道: “齐王府侍妾众多,王爷几月里也不过来一回,我有什么办法……” “唉……你无事还是多进宫,与贵妃多多走动!” 薛清澜自然应是,此后又恢复了隔几日入宫侍奉贵妃的习惯,倒比以往更为殷勤些。 她日便来一回,贵妃宫里的太监宫女习惯了,便也少加阻拦。 这日她做了鲜花饼和玫瑰饮,让侍女用食盒捧了,坐了轿子进宫去。 贵妃午后歇晌起来,喜欢用些茶点,这玫瑰有养颜功效,想必能得她欢心。 薛清澜一路行来,宫门的太监只看了食盒里的物事,便让她自行进去了。 行至贵妃内宫,薛清澜方觉有异,平日里五步便有一位宫女侍立,今日为何这宫中不见人影? 她脚步迟疑起来,一步缓过一步,落脚也下意识地轻了些,连跟着的侍女也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响动。 再行得近些,薛清澜隐约听见正宫内有个粗哑的声音,她心内一懔,贵妃宫内为何有个男人? 她迟疑片刻,打手势让侍女悄悄跟着自己,绕到内宫后墙外,让她藏到花木之后,自己蹑手蹑脚地靠近,俯身于花窗之下。 屋内果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贵妃可要早日拿定主意,此事您瞒了齐王二十余年,早晚有一日瞒不住,若是被宣元帝知晓,说不得您,齐王和齐王府上下几十口人,都是杀头的罪。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做掉他,让齐王早日登基。” 薛清澜心砰砰砰地,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呼吸重一点,被屋内人发觉。 贵妃幽幽地说:“此事隐秘,皇上如何能得知,只不过你们不肯放过我母子二人罢了……” 那人嘎嘎笑一声,如老鸦般刺耳。 “吾等领赵阁老之命,在宫中暗藏多年,宫外又不知有多少能人志士,为了齐王与赵家大业奔命,如今折损过半,余下的如丧家之犬,四处逃窜,几十年经营,不管是为了太后与赵阁老遗愿,还是为了这些人有出头之日,贵妃都不可罔顾啊!” 一阵沉默,见贵妃久久不语,那人声音里多了些胁迫。 “若贵妃始终不肯配合,那吾等只能自行其事,齐王是赵阁老血脉,此事告知于齐王,他必定不会像贵妃这般妇人之见,到时吾等起兵闯宫,贵妃若不想为宣元帝挟持,逼迫齐王,起兵之时,不若自行了断……” 贵妃轻笑起来。 “起兵?赵启坤费劲心机,十几年也未曾染指兵权,你们哪里来的兵?就靠那千余死士?不对,如今大概也就剩一半,你别忘了,洛子清还在京城,洛家军一万人,捏死你们就好比捏死蚂蚁一般……” 那人语塞,好一会儿才道: “所以才要贵妃相助,若您在宫内,给皇上引荐此方士,下药之事不必你动手……甚至可以一直瞒着齐王,等事成之后,再告诉他也不迟……若贵妃一直不配合,大不了鱼死网破……” 薛清澜在窗外早已目瞪口呆,一时身子僵了,差点摔倒,脚底一滑,踩到一根树枝,嘎吱一声。 屋内那人一声厉喝:“什么人!” 闪身过来,推开花窗,几只翠鸟从竹林里飞出去,哗啦啦作响。 躺倒在窗沿底下的薛清澜惊惶泪流,浑身颤抖。 那人巡视一番,才关了花窗道: “贵妃不必担心,宫中侍女太监我都已让常嬷嬷遣开,今日你我会面,不会有第二人知晓。只是贵妃切不可犹豫,你只与宣元帝说,听闻京城中贵妇们传言,此方士有秘药方术,可振男子雄风,其他的,都无须你操心。” 宣元帝年逾五十,近些年在床底间确实力不从心,自古帝王,谁不想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贵妃默默不语,她与齐王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把柄落在这些人手中,如何敢不应? 那人离去,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薛清澜浑身发软,在后墙花木掩映下,歇息了片刻,镇定心神,才领着侍女回到前院。 宫女太监们陆陆续续地回来,见了薛侧妃,屈膝行礼,也不觉意外。 薛清澜不动声色地将鲜花饼与玫瑰饮送入内宫,又坐了片刻,才告辞出来。 她一身冷汗回到齐王府,对侍女说今日之事断不可告知于他人,那侍女也知其中厉害,趴在地上磕头不止,连声道: “谢侧妃不杀之恩,奴婢万万不敢多言!” 薛清澜点头,量她也不敢,又道自己着了风寒,令她去府医那开两剂药来,自己则爬到床榻上装病。 她这般模样,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看着就是个病人,倒也不用装。 齐王竟是赵启坤血脉? 薛清澜躺了一日一夜,一忽儿想若是那人计谋得逞,齐王能顺利登基也好,自己怎么说也是个贵妃? 转念一想,齐王视自己若无物,就算他顺利登基,自己在那深宫之中守活寡,日子怕是比现在还难熬。 倒不如去告密,将齐王拿下,自己首告有功,或许能得个恩典,出府另嫁? 此事她一人拿不定主意,若告诉兄长,他怕是会让她隔山观虎斗。 那日兄长便说了,无论太子还是齐王登基,只要她兄妹二人各站一头,薛家就立于不败之地。 最终薛清澜想到了洛子清。 他是既有能力,也有理由扳倒齐王的人,与自己还有旧情。 而且,听说他与罗雪娘闹掰了,那罗雪娘竟然生了个女儿,私藏了三年! 薛清澜自以为很了解洛子清,自尊心超强又记仇,罗雪娘这一出,可把他得罪狠了。 自己若是能离了齐王府,再嫁,嫁给洛子清,便是上上之选。 薛清澜心里萌生出无限希望。 在她心里,洛子清还是那个乡野少年,懵懂无知,被京城贵族子弟欺负,只有她,时不时地给予一些善意。 薛清澜深信,那点善意一定还在洛子清心里,就像种子一般,只要她洒点水,就能发芽开花。 于是就有了三月底,茶坊那次,雪娘偶遇,薛清澜与洛子清见面。 第253章 挑拨离间 薛清澜传了几次话,洛子清都不予理会,未曾应约。 最后,薛清澜大着胆子写了一封密函,传给洛子清。 上面没头没尾一句话:齐王身世有异。 洛子清是知道这个秘密,若不知道,他也许一笑了之。 偏偏他知晓内情,便不得不重视,去茶坊与薛清澜见面。 这茶坊原本就是他名下产业,也是他与各方属下在京城中私下会面之所,此地见面,不必担心所言为人窃听。 薛清澜坐下来,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那日偷听到的,悉数告知。 她本以为洛子清会大惊失色,哪料到他面不改色,沉吟片刻,才不着喜怒地问: “侧妃将此等秘事告知于洛某,必有所图,不防直言。” 薛清澜两年多未曾见过洛子清,此时对面而坐,才知眼前人已经远非往昔可比。 挺身端坐,身上自带武将不怒自威的锐气,行动举止间又有文人儒客的优雅清逸。 上位者信手拈来的从容不迫,夹杂着成熟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薛清澜有些头晕目眩,心中不由得生出爱慕之心。 暗自懊悔当年有眼无珠,竟然弃了这样一位如朝日初升的神明将军,去做那风流不羁身世晦暗齐王的侧妃! 侧妃说来好听,究其实不过是妾室罢了! 薛清澜暗暗舔了舔嘴唇,开口婉声说道: “子清兄,你知道我当年入齐王府,实属无奈,如今既然知道此等不堪之事,我岂能自污自身?只求子清兄相助,将此事秘密奏报于皇上,拿下赵家余孽,念在我首告有功,允我离了齐王府,再嫁便可。” 说着,她满怀希冀地看着洛子清,此时她尚有几分矜持,想着若是子清对自己有几分旧情,主动求娶,才得体面。 洛子清微微一笑,薛清澜……是真不知何为忠义廉耻啊! 不过她所言之事,倒的确是骇人听闻。若赵家余孽要借方士秘药,除去宣元帝,让齐王夺储,恐怕皇宫之内,又是一场血腥。 宣元帝死有余辜,倒是与洛子清不谋而合,只是他当然不能让赵家余孽得逞,齐王……他答应了雪娘,此生不遗余力,要护着齐王,掩盖他身世之谜。 这事倒真是棘手得很! “此事干系重大,你让我好好想想,千万莫要声张,身为齐王侧妃,此事但凡走露半点风色,你也难逃一死,所以……” 他话未说完,薛清澜便连连点头道: “我自然知晓此中利害,连兄长都没说,子清兄,我只信任你,只能依靠你,你……” 说着她又低眉垂眼,露出那种柔弱妩媚姿态来。 洛子清早就领略男女情事之微妙,见薛清澜如此作态,心中厌恶,便噌地起身送客。 哪想到刚行至门口,薛清澜突然转身,掀起面纱,仰脸娇笑着与他说: “子清兄,清澜等你消息,你可千万不要不管我啊……” 洛子清收不住脚步,差点与薛清澜撞上,远远看去,倒好像两人依偎到一起似的。 他皱眉,抬眼看见街对面站着雪娘,一时僵住,心里轰然作响。 瞬间明了,薛清澜怕是看见雪娘,才会突然依偎上来,做出如此亲热之举。 那一刻,他恨不能隐形,眼神麻木而茫然地从雪娘身上扫过,伸手将薛清澜推开,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便转身逃进了茶坊。 薛清澜等了十日,也没等来洛子清的消息,倒是听说皇上最近新收了个方士,很是信赖,日常留宿在宫内,还专门辟出一间偏殿,供这方士熬药所用。 她担心过不了多久,赵家那些人便要举事,到时一切成了定局,她就是深宫里的一尾鱼,困在死水之中,再也没了活路。 再嫁给洛子清的念头一起,便好似烈火一般在心里烧,烧得她夜不能寐。 薛清澜再次邀约洛子清,并让传话的人说:“若不相见,便进宫面圣。” 洛子清其实暗中已有部署,薛清澜若轻举妄动,怕是会坏事,无奈只得去茶坊与她见面。 薛清澜再也顾不得羞耻,泪眼盈盈地说: “子清兄,清澜知道当年对不住你,可是清澜没有办法,赵启坤那老贼以我父亲性命相协,我只能答应入齐王府,这几年,我从未忘记与你的情意,虽入了齐王府,我……我……我至今依旧是清白之身,只盼子清兄救我出来,日后山高水远,我愿长相追随……” 洛子清闻听此言,实在不堪,紧蹙了眉头冷冷道: “侧妃还请自重,再不要说什么你我二人情意,子清自问向来守礼,当年求娶也不过是看在恩师太傅多年照拂之情,既然你已入齐王府,往日之事便做烟云,休要再提!” 薛清澜咬紧了嘴唇,泪水如珠滚落,颤声道: “子清兄难道都忘了,当年齐王那些人欺负你,每每都是我,借口父亲唤你,去与你解围,你初次面圣,齐王在你胸前印了两个墨印,也是我告知父亲,让他领了你去更衣……” 洛子清闻听此言,脸色温和了些,语气放缓说道: “正是记得你恩情,当年才不忍你被赵家迫害,宁愿伤了雪娘,也要求娶你救你于水火之中,当日我已说过,你既然决定入齐王府,从此恩怨尽销,休得再提。” 薛清澜一时无言,只垂泪不止,又猛抬头逼问道: “你心里还惦记着罗雪娘,是吗?” 见洛子清不说话,她幽幽地说: “子清兄难道不知道,罗雪娘与齐王来往颇多,关系……甚密?” 停了一会,见洛子清不作回应,她又道: “齐王那书院,向来防卫森严,我入府三年,一次都不曾进去过,罗雪娘这几个月来了数次,每次齐王让人用软轿抬了她进那书院,一呆半日,也不知两人如何地浓情蜜意……” 洛子清将手中茶盅往案几上重重一搁,茶水四溅,薛清澜吓了一跳,闭上嘴。 只见他脸色阴沉,眼神如火般盯着她,狠声道: “我,罗雪娘与齐王的事情,你莫要胡乱猜测,下次再听见你如此诋毁雪娘,散播谣言,休怪我不客气!” 第254章 此女不善 洛子清征战沙场的杀气一散出来,实在迫人,薛清澜噤若寒蝉,不但不敢出声,连抬头看他都不敢了。 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说: “你且回去,我答应了雪娘,不会动齐王,但是赵家人若举事,我洛家军自然不会放过,必定会进宫护驾。你身在内宅,不要轻举妄动,胡乱攀咬于自身并无好处。” 薛清澜像霜打了的叶子般萎靡不振,她自然知道,此事稍有不慎,便会引火自焚。 她本想着洛子清与齐王向来有宿怨,再加上齐王又与雪娘纠缠不休,必定能激起洛子清心中的怨恨,从而与自己联手,哪知道竟换来几句呵斥与威胁? 她心怀怨恨,愤愤不平地离了茶坊,洛子清眼眸深如古井,冷冷地看着她出门,对长岩吩咐道:“盯着薛侧妃的动向。” 长岩应诺,又问一句:“将军觉得,她会进宫告密吗?” 洛子清哼一声,“早晚的事情。” 当年祖父便说过,此女虽是高门贵女,可眼神不纯粹,贪欲过盛,又工于心计,必然不安于室,实非善类。 他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薛清澜越想思路越清晰,赵家起事若成,她以后不过深宫冷坐,日子比现在还不如。 不成她就得跟着肖元起陪葬。 若赵家不起事,她余生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如此,在齐王府里像个影子一样活着,隔几日进宫一趟伺候贵妃,再隔几日回娘家一趟,听大嫂敷衍。 她不甘心,要为自己搏一把,哪怕最终粉身碎骨,想到洛子清……她便身心颤动。 三年前薛清澜还不太懂男女情爱,入王府后才渐渐开窍,可是她连齐王的边都挨不着,至今未得其中滋味。 以前夜间想着齐王,恨他薄情。 如今想着洛子清,浑身火烧一般。 这情欲执念一起,便是掐也掐不灭,何况薛清澜根本不想掐,任是刀山火海也要去闯一闯。 她倒也没失了理智,知道此事万不可告知于他人,千思万虑,最后央告哥哥,带她去秘见皇上。 “有要紧的事情,要禀告皇上,哥哥我不能与你说,若成了,薛家一步登天,若不成,也是妹妹一个人承担,你又何必问那么多呢?” 百般央告恳求,薛文进都不同意,他好歹也在朝堂上浸淫这些年,自然不会轻信妹妹这内宅妇人。 薛清澜没办法,只好威胁他: “若哥哥实在不愿我见皇上,妹妹便只好请贵妃赐我和离,我要归家!” 薛文进被她气得两眼赤红,反手抽了她一耳光。 薛清澜捂着脸,却倔强地看着哥哥,毫不退让。 薛文进无计可施,只能递牌子求见皇上,让薛清澜扮作随从跟在身后。 进了勤政殿,他跪伏在地,与宣元帝说: “微臣之妹,为齐王侧妃,言有机密之事,要亲奏于皇上,现于殿外求见。” 宣元帝诧异,他向来心思缜密,深知事出有异必有妖,齐王侧妃想见他,不通过贵妃,齐王,却鬼鬼祟祟地让薛侍郎引见,此中必有蹊跷。 也不多问,只淡淡说:“进。” 薛清澜做文士装扮,进殿后行了大礼便道: “事关重大,请皇上屏退左右,兄长也请退下,此事清澜只可告知皇上一人。” 宣元帝面色显然不悦,此女故弄玄虚,实在可厌。 他挥挥手,左右侍立的太监宫女都鱼贯而出,薛文进也跪退三步后,起身出了大殿。 薛清澜见赵太监依旧站立在皇上旁边,弓着腰纹丝不动,宣元帝也没有让他退下的意思,便磕了三个头才说: “清澜所言,关系皇家,求皇上饶清澜不死。” 宣元帝已经很不耐烦了,冷声道:“朕不杀你,有何事,快说!” 薛清澜抬头看了一眼赵太监,叹一口气道:“请赵大伴赐我纸笔。” 她在纸上写下两句话,然后折起来,小心翼翼地递给赵太监说: “此事机密,他人得知都是杀头的罪,请皇上独阅。” 赵太监何等精明的人,听闻此言,双手毕恭毕敬地将纸签奉给皇上,自己则后退几步,站到了薛清澜旁边。 宣元帝哼一声,展开纸签,上书两行字: “肖元起非皇家血脉,乃赵启坤之子。 贵妃引荐道士为赵家余孽,所贡丹药有毒,要害皇上性命。” 宣元帝脸色发青,将纸团在手里揉成一团,又扔到火炉里。 火炉噗地一声窜出火苗,迅速又熄灭。 宣元帝挥手让赵太监退下,赵太监看了眼薛清澜,无声地退出大殿。 “你且上前来些。”宣元帝对薛清澜说。 薛清澜膝行十余步,在宣元帝足前跪伏。 “你如何得知此等秘事,细细说来。” 薛清澜便低声把自己那日在贵妃内宫外听到的,一字不落说了一遍。 宣元帝咬着牙,足足过了半柱香功夫才问道: “你是齐王侧妃,若齐王成事,你至少是个贵妃,为何来与寡人告密?” 薛清澜不敢抬头,只跪伏着颤声说: “清澜当年与洛将军本有婚约,是赵启坤那老贼逼我入齐王府,清澜父亲薛太傅一生忠于大魏忠于皇家,清澜怎敢与那贼人狼狈为奸?只求皇上恩准清澜离了齐王府,赐婚于洛将军,清澜将永世感恩!” 宣元帝一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这美人也难过英雄关。 薛清澜有所求,他心里反而踏实些。 不过此女知道此等皇家不堪之事,自然是留不得活口,至于他答应的,不过是一句“朕不杀你”而已。 宣元帝又何需自己动手杀人? 他正在衡量,是现在就杀人灭口,还是等查明事实,杀了……肖元起之后? 想起肖元起那张酷似赵家人的脸,他眯起了眼睛。 以前贵妃只说肖元起性情肖父,容貌似母,如今看来,倒不一定是容貌似母……赵启坤那恶贼,竟然敢混淆皇家血脉,看来鞭尸暴尸都算便宜他了…… 还有贵妃,宣元帝两手青筋凸起,仿佛掐住贵妃喉咙一般掐住龙椅把手,呼吸明显加重。 第255章 天罗地网 薛清澜自然非那等单纯愚昧女子,她心知今日前来告密,必有性命之忧,当下伏地朗声道: “皇上,清澜有一妙计,可以谋逆之名除去齐王及赵家余孽,不损皇家声名。” 宣元帝长眉一挑,“哦,你且说来听听。” 薛清澜便把自己预先想好的计谋细细说来,宣元帝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薛清澜微微抬眼,见宣元帝容色稍霁,便鼓足勇气说道: “清澜自知冒犯天威,不容于世,只求皇上念在首告有功,赐清澜改嫁给洛将军,此后清澜随将军去往北疆,永世不入京城,清澜兄长亦在朝中,若有违背皇上之举,薛家满门皆为皇上刀殂之下鱼肉……” 软声说完,薛清澜突然挺身直立,换了一种冷冽语气道: “若皇上容不下清澜,有一封密信已送至民间,清澜若有不测,这封密信将被启封,齐王身世之谜便会散布出去,天下人人尽知。” 宣元帝许久不发一言,眯着眼睛细细打量阶下虽跪地却挺立,低眉垂眼一脸凛然的女子。 良久他才嗤笑一声道:“你倒是进退有致,软硬兼施。” 薛清澜一听这话,似乎有回旋余地,便额头触底道: “清澜不敢冒犯皇上,只求一条活路罢了。” 宣元帝道:“与你赐婚容易,可是你怎知洛将军愿意娶你?如今他可是大魏朝炙手可热的功臣良将,朕也犯不着为了你去逼迫他,不如这样,朕饶你不死,事必封你为夫人,赐你良田金银,保你一生荣华,如何?” 薛清澜却跪地不起。 “皇上,一生数十年,清澜即便贵为夫人,有良田金银,今年不死,或许明年,后年,只有做了洛将军夫人,得他庇护,清澜方可心安。” 宣元帝心中已生怒意,面上却哈哈大笑。 “行,就依你所求,只要你计谋得成,替我除了那淫邪母子和赵家余孽,保住皇家清名,朕便如你所愿!” 洛子清得到暗卫密报,薛清澜跟着她兄长进宫见了皇上,冷笑一声,令暗卫继续跟踪,并派人盯着齐王府和肖元起行踪。 他自己则见了几个人,齐鸣,禁卫军统领曾凌可,赵太监,齐太医。 曾凌可是齐鸣的老乡,外人不知两人一直密切往来。 赵太监原本是赵启坤族人,不过赵家几百年大族,一族之中,数百分支,与赵启坤在祖父辈便出了五服。 赵家兄弟早年被族人欺负,竟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赵太监无法,自宫为阉人,换得银钱给弟弟吃口饭。 弟弟后来去投军,成了洛家军部下,外人皆不知,他哥哥就是成王身边的赵太监。 老侯爷给洛子清留下的名单里,就有赵太监和他弟弟,当时洛子清震惊不已。 这次终于派上用场。 齐太医父亲早年因用药失误,被宣元帝赐死,虽合家战战兢兢,杀父之仇却一直铭记在心。 宣元帝对齐王设下天罗地网,却不知洛子清在身后虎视眈眈。 “唯一的变数,就是宣元帝有数位近身密卫,连我都不曾见过,神出鬼没,应该都是江湖人士,武力高强。若是宣元帝动用这几个人,怕是局面难测。”曾凌可道。 洛子清看向赵太监,他是齐王身边随侍太监,怎会不知这几位密卫底细? 赵太监弟弟如今是洛家军中一位参将,若是他不配合,弟弟将来枉死沙场,还不是洛子清一句话,所以他没有退路可选。 何况宣元帝此人多疑又凶残,前日薛侧妃进宫后,便多次与几位密卫暗中谋划,连赵太监也支开了去。 想到这些年宣元帝各种杀人的手段,赵太监便不寒而栗,也想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洛子清许他金银田地,许他安度晚年,他如今年逾四十,为何还要留在宣元帝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日夜担忧不知是否能活着见到明日朝阳? 想到此处,赵太监再不敢有丝毫隐瞒,上前几步低声道: “皇上身边共有六位贴身密卫,皆是江湖好手,非禁卫军中人。皇上日常习惯,两位在他身边护卫,两位隐身于密处,两位轮休。” 洛子清微微点头,对他赞许地说一句: “这次让你弟弟领头,给他一个大功劳,新帝登基后,必有封赏。” 赵太监大喜,对洛将军长鞠一躬,口中直道:“多谢洛将军提拔!” 此事若成,他将在江南山清水秀之地拥有一座庄园,几百亩良田,和银钱数万。 弟弟也至少得个五品将军的封赏,为何不搏一把? 就算败了,洛将军也承诺,保他无恙。 第255章 天罗地网 薛清澜自然非那等单纯愚昧女子,她心知今日前来告密,必有性命之忧,当下伏地朗声道: “皇上,清澜有一妙计,可以谋逆之名除去齐王及赵家余孽,不损皇家声名。” 宣元帝长眉一挑,“哦,你且说来听听。” 薛清澜便把自己预先想好的计谋细细说来,宣元帝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薛清澜微微抬眼,见宣元帝容色稍霁,便鼓足勇气说道: “清澜自知冒犯天威,不容于世,只求皇上念在首告有功,赐清澜改嫁给洛将军,此后清澜随将军去往北疆,永世不入京城,清澜兄长亦在朝中,若有违背皇上之举,薛家满门皆为皇上刀殂之下鱼肉……” 软声说完,薛清澜突然挺身直立,换了一种冷冽语气道: “若皇上容不下清澜,有一封密信已送至民间,清澜若有不测,这封密信将被启封,齐王身世之谜便会散布出去,天下人人尽知。” 宣元帝许久不发一言,眯着眼睛细细打量阶下虽跪地却挺立,低眉垂眼一脸凛然的女子。 良久他才嗤笑一声道:“你倒是进退有致,软硬兼施。” 薛清澜一听这话,似乎有回旋余地,便额头触底道: “清澜不敢冒犯皇上,只求一条活路罢了。” 宣元帝道:“与你赐婚容易,可是你怎知洛将军愿意娶你?如今他可是大魏朝炙手可热的功臣良将,朕也犯不着为了你去逼迫他,不如这样,朕饶你不死,事必封你为夫人,赐你良田金银,保你一生荣华,如何?” 薛清澜却跪地不起。 “皇上,一生数十年,清澜即便贵为夫人,有良田金银,今年不死,或许明年,后年,只有做了洛将军夫人,得他庇护,清澜方可心安。” 宣元帝心中已生怒意,面上却哈哈大笑。 “行,就依你所求,只要你计谋得成,替我除了那淫邪母子和赵家余孽,保住皇家清名,朕便如你所愿!” 洛子清得到暗卫密报,薛清澜跟着她兄长进宫见了皇上,冷笑一声,令暗卫继续跟踪,并派人盯着齐王府和肖元起行踪。 他自己则见了几个人,齐鸣,禁卫军统领曾凌可,赵太监,齐太医。 曾凌可是齐鸣的老乡,外人不知两人一直密切往来。 赵太监原本是赵启坤族人,不过赵家几百年大族,一族之中,数百分支,与赵启坤在祖父辈便出了五服。 赵家兄弟早年被族人欺负,竟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赵太监无法,自宫为阉人,换得银钱给弟弟吃口饭。 弟弟后来去投军,成了洛家军部下,外人皆不知,他哥哥就是成王身边的赵太监。 老侯爷给洛子清留下的名单里,就有赵太监和他弟弟,当时洛子清震惊不已。 这次终于派上用场。 齐太医父亲早年因用药失误,被宣元帝赐死,虽合家战战兢兢,杀父之仇却一直铭记在心。 宣元帝对齐王设下天罗地网,却不知洛子清在身后虎视眈眈。 “唯一的变数,就是宣元帝有数位近身密卫,连我都不曾见过,神出鬼没,应该都是江湖人士,武力高强。若是宣元帝动用这几个人,怕是局面难测。”曾凌可道。 洛子清看向赵太监,他是齐王身边随侍太监,怎会不知这几位密卫底细? 赵太监弟弟如今是洛家军中一位参将,若是他不配合,弟弟将来枉死沙场,还不是洛子清一句话,所以他没有退路可选。 何况宣元帝此人多疑又凶残,前日薛侧妃进宫后,便多次与几位密卫暗中谋划,连赵太监也支开了去。 想到这些年宣元帝各种杀人的手段,赵太监便不寒而栗,也想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洛子清许他金银田地,许他安度晚年,他如今年逾四十,为何还要留在宣元帝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日夜担忧不知是否能活着见到明日朝阳? 想到此处,赵太监再不敢有丝毫隐瞒,上前几步低声道: “皇上身边共有六位贴身密卫,皆是江湖好手,非禁卫军中人。皇上日常习惯,两位在他身边护卫,两位隐身于密处,两位轮休。” 洛子清微微点头,对他赞许地说一句: “这次让你弟弟领头,给他一个大功劳,新帝登基后,必有封赏。” 赵太监大喜,对洛将军长鞠一躬,口中直道:“多谢洛将军提拔!” 此事若成,他将在江南山清水秀之地拥有一座庄园,几百亩良田,和银钱数万。 弟弟也至少得个五品将军的封赏,为何不搏一把? 就算败了,洛将军也承诺,保他无恙。 第256章 各有图谋 事发那日,五月初夏,花开荼蘼。 齐王那几日被皇上遣派去视察京郊护城渠淤塞修通情况。 每年夏日多雨时节,若护城渠堵塞,京城内便会倒灌,臭不可闻,春季河道疏通是每年京防要务。 齐王只觉皇上终于开始信任重用自己,心中喜悦,连日来兢兢业业,绕着京城几乎是丈量了整条护城渠。 哪知这日皇上病重,说是吃了那道士的药丸,中毒晕倒,醒来后杀了道士,又将齐王府中诸人接入皇宫,囚禁于贵妃宫内。 消息自然而然,从内宫传递出去。 那日与贵妃密谈的男子,薛清澜虽未见其容颜,却依稀看到身着侍卫服饰,应是禁卫军中人。 “只要放出贵妃与王妃,世子郡主被囚禁消息,那人必然慌张,以为所谋之事败露,定会在宫外逼迫齐王,即日起事,攻入皇宫,皇上只要将计就计,让禁卫军佯作抵抗,引他们入内宫,便可瓮中捉鳖,将他们以谋逆之罪,一网打尽。” 薛清澜那日与皇上出的,便是这个主意。 如此,既能掩盖齐王乃贵妃与赵启坤通奸所生之丑闻,还可以绞杀一批赵家残余势力。 薛清澜自以为献计甚妙,殊不知这早就是宣元帝玩腻了的套路。 不过他依旧不动声色,并允许薛清澜故意带着侍女出逃,去给齐王报信。 就算那侍卫面生,齐王不信他,薛清澜带着侍女前去求救,他总该信了? 如宣元帝所预料,那侍卫得到密报,皇上病倒,贵妃与齐王府亲眷全部被扣在内宫,且道士被宣元帝一剑刺死,他立刻打马前往京郊,找到齐王。 一番密报后,齐王只觉匪夷所思,他怎么会是赵启坤的儿子? 齐王拔剑相向,恨不能杀了眼前这位巧舌如簧无中生有的侍卫。 侍卫姓蒋,身后跪着数百名赵家死士。 蒋侍卫视死如归,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往前膝行两步,齐王的剑扎入他胸口寸许,他似乎毫无察觉,双目圆睁,铁骨铮铮地说: “齐王今日杀了小人无妨,只是贵妃,王妃和两位小主子恐怕很快就要血溅内宫,皇上派来捉拿你的人,应该也在路上,齐王万万不可错失良机,先下手者为王,差了一瞬,便是命丧黄泉啊主子!” 就在齐王犹豫时,田野之中连滚带爬地过来一个侍女,是杜王妃身边的人。 她惊慌失措,哭哭啼啼地说: “王爷,快救救王妃和小主子们,皇上不知为何把她们都关在内宫,奴婢,奴婢是钻狗洞出来报信的,王爷快快去!” 齐王眼眶充血,怒目欲裂,翻身上马,便疾驰而去。 半道上果然遇到皇上派人来锁拿他的卫士,被赵家死士悉数绞杀。 风驰电掣般,那蒋侍卫一路跟随,风中传来他的声音: “齐王走西便门,那边兄弟都是内应,我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攻入内宫。” 齐王闯皇宫时,雪娘在官医署批复文函,长随进来禀报,宫中派人来了。 是贵妃身边的两个侍女,雪娘曾经见过。 两人行礼之后,便低着头说:“贵妃有请县主入宫一叙,有要事相商。。” 雪娘心觉有异,年后她倒是进宫觐见过两次皇后,贵妃如何来召? 难道是齐王有什么事?想到齐王身上的秘密,她不敢耽误,整理仪容,便匆匆随她二人入宫。 雪娘被引到内宫外的一座偏殿里,见里面空无一人,正想回身问问那侍女,大门却被迅速关上。 她心知不妙,在偏殿中四处寻找,并没有藏身之处,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正仓皇间,听到一声娇笑,竟是薛清澜带两个侍女从一道侧门进来。 “罗雪娘,许久不见啊!” 雪娘盯着眼前这人,那日隔着街市匆匆一面,只觉她故作娇俏,矫揉造作,今日近看,衣着华丽,浓妆艳抹,眼睛闪着莫名的光芒,近乎癫狂。 雪娘不知,今日对薛清澜来说,是孤注一掷的赌博,输了便是她薛家合家性命,赢了,她就什么都有了,男人,地位,荣华富贵。 雪娘谨慎地后退几步,这殿中别无他人,若是薛清澜要对她不利,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场麻烦。 薛清澜轻笑道:“别怕,我只是请你来看一场好戏。稍安勿躁,一会就开场。” 扬扬下巴,对那两侍女说:“按着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那两侍女竟是有武功的,雪娘挣扎了几下,便被二人扭住胳膊,动弹不得。 薛清澜得意地笑了笑。 那日洛子清说,答应了雪娘,不会伤害齐王,除非他真的谋反,逼不得已,才会履行护驾之责。 今日她就要让罗雪娘亲眼看着,洛子清的人如何杀了肖元起,让她心生恨意,永远无法原谅洛子清。 还要让洛子清看到,罗雪娘如何拼死相救肖元起,让他亲眼目睹,这二人之间奸情四射! 薛清澜只怕百密一疏,特意派人去向洛子清求救,只说自己和杜王妃贵妃还有罗雪娘都被皇上囚禁于内宫之中,怕是齐王今日要闯宫救人! 她就不信,洛子清不会来! 就算不为救驾,不为齐王,不为杜王妃和她,为了罗雪娘,他也必定会来! 第256章 各有图谋 事发那日,五月初夏,花开荼蘼。 齐王那几日被皇上遣派去视察京郊护城渠淤塞修通情况。 每年夏日多雨时节,若护城渠堵塞,京城内便会倒灌,臭不可闻,春季河道疏通是每年京防要务。 齐王只觉皇上终于开始信任重用自己,心中喜悦,连日来兢兢业业,绕着京城几乎是丈量了整条护城渠。 哪知这日皇上病重,说是吃了那道士的药丸,中毒晕倒,醒来后杀了道士,又将齐王府中诸人接入皇宫,囚禁于贵妃宫内。 消息自然而然,从内宫传递出去。 那日与贵妃密谈的男子,薛清澜虽未见其容颜,却依稀看到身着侍卫服饰,应是禁卫军中人。 “只要放出贵妃与王妃,世子郡主被囚禁消息,那人必然慌张,以为所谋之事败露,定会在宫外逼迫齐王,即日起事,攻入皇宫,皇上只要将计就计,让禁卫军佯作抵抗,引他们入内宫,便可瓮中捉鳖,将他们以谋逆之罪,一网打尽。” 薛清澜那日与皇上出的,便是这个主意。 如此,既能掩盖齐王乃贵妃与赵启坤通奸所生之丑闻,还可以绞杀一批赵家残余势力。 薛清澜自以为献计甚妙,殊不知这早就是宣元帝玩腻了的套路。 不过他依旧不动声色,并允许薛清澜故意带着侍女出逃,去给齐王报信。 就算那侍卫面生,齐王不信他,薛清澜带着侍女前去求救,他总该信了? 如宣元帝所预料,那侍卫得到密报,皇上病倒,贵妃与齐王府亲眷全部被扣在内宫,且道士被宣元帝一剑刺死,他立刻打马前往京郊,找到齐王。 一番密报后,齐王只觉匪夷所思,他怎么会是赵启坤的儿子? 齐王拔剑相向,恨不能杀了眼前这位巧舌如簧无中生有的侍卫。 侍卫姓蒋,身后跪着数百名赵家死士。 蒋侍卫视死如归,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往前膝行两步,齐王的剑扎入他胸口寸许,他似乎毫无察觉,双目圆睁,铁骨铮铮地说: “齐王今日杀了小人无妨,只是贵妃,王妃和两位小主子恐怕很快就要血溅内宫,皇上派来捉拿你的人,应该也在路上,齐王万万不可错失良机,先下手者为王,差了一瞬,便是命丧黄泉啊主子!” 就在齐王犹豫时,田野之中连滚带爬地过来一个侍女,是杜王妃身边的人。 她惊慌失措,哭哭啼啼地说: “王爷,快救救王妃和小主子们,皇上不知为何把她们都关在内宫,奴婢,奴婢是钻狗洞出来报信的,王爷快快去!” 齐王眼眶充血,怒目欲裂,翻身上马,便疾驰而去。 半道上果然遇到皇上派人来锁拿他的卫士,被赵家死士悉数绞杀。 风驰电掣般,那蒋侍卫一路跟随,风中传来他的声音: “齐王走西便门,那边兄弟都是内应,我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攻入内宫。” 齐王闯皇宫时,雪娘在官医署批复文函,长随进来禀报,宫中派人来了。 是贵妃身边的两个侍女,雪娘曾经见过。 两人行礼之后,便低着头说:“贵妃有请县主入宫一叙,有要事相商。。” 雪娘心觉有异,年后她倒是进宫觐见过两次皇后,贵妃如何来召? 难道是齐王有什么事?想到齐王身上的秘密,她不敢耽误,整理仪容,便匆匆随她二人入宫。 雪娘被引到内宫外的一座偏殿里,见里面空无一人,正想回身问问那侍女,大门却被迅速关上。 她心知不妙,在偏殿中四处寻找,并没有藏身之处,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 正仓皇间,听到一声娇笑,竟是薛清澜带两个侍女从一道侧门进来。 “罗雪娘,许久不见啊!” 雪娘盯着眼前这人,那日隔着街市匆匆一面,只觉她故作娇俏,矫揉造作,今日近看,衣着华丽,浓妆艳抹,眼睛闪着莫名的光芒,近乎癫狂。 雪娘不知,今日对薛清澜来说,是孤注一掷的赌博,输了便是她薛家合家性命,赢了,她就什么都有了,男人,地位,荣华富贵。 雪娘谨慎地后退几步,这殿中别无他人,若是薛清澜要对她不利,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场麻烦。 薛清澜轻笑道:“别怕,我只是请你来看一场好戏。稍安勿躁,一会就开场。” 扬扬下巴,对那两侍女说:“按着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那两侍女竟是有武功的,雪娘挣扎了几下,便被二人扭住胳膊,动弹不得。 薛清澜得意地笑了笑。 那日洛子清说,答应了雪娘,不会伤害齐王,除非他真的谋反,逼不得已,才会履行护驾之责。 今日她就要让罗雪娘亲眼看着,洛子清的人如何杀了肖元起,让她心生恨意,永远无法原谅洛子清。 还要让洛子清看到,罗雪娘如何拼死相救肖元起,让他亲眼目睹,这二人之间奸情四射! 薛清澜只怕百密一疏,特意派人去向洛子清求救,只说自己和杜王妃贵妃还有罗雪娘都被皇上囚禁于内宫之中,怕是齐王今日要闯宫救人! 她就不信,洛子清不会来! 就算不为救驾,不为齐王,不为杜王妃和她,为了罗雪娘,他也必定会来! 第257章 你不能死 洛子清收到薛清澜线报,心中恼恨她自作聪明,竟然将雪娘骗到宫中。 他倒不担心雪娘出事,薛清澜没那个胆子。 只担心自己来不及救下肖元起,若雪娘亲眼目睹他被杀,怕是这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毕竟这一局,他算是把肖元起也当做了棋子。 雪娘心中忐忑,不知薛清澜究竟想干什么,她被捂住了嘴,无法出声,只能扭动着脑袋,瞪着薛清澜。 薛清澜只得意洋洋地笑。 不过片刻功夫,外面隐隐传来喊杀喊打的声音,薛清澜凑到偏殿门边,拨开门上的一个小窗,往外张望。 突然她兴奋起来,招招手,“快,把她押过来!” 雪娘被逼迫着,脸贴在小窗口上,与薛清澜一起向外看,嘴却被捂得严严实实,发不出一点声音。 偏殿外,是一座小广场,原是文武百官等着觐见皇上的地方。 此时两队人马拼死厮杀,雪娘一眼便看见肖元起,一众死士簇拥着他往里闯,闯过前面那座大殿,便是皇上所在的勤政殿。 禁卫军护卫里有两个特别凶悍的,举着大刀只盯着齐王,已将他身边死士砍翻了好几个。 眼看这两人就要欺身到肖元起跟前,远处却传来一声怒吼:“都住手!” 洛子清一挥手,广场围墙后齐刷刷地站起一排弓箭手。 禁卫军众侍卫动作都缓下来,只有那两人,依旧往肖元起身边杀去,全然不顾洛子清怒吼喝停,以及围墙外虎视眈眈的弓箭手。 洛子清从长岩手中接过长弓,嗖嗖两箭,将那两位最为凶悍的禁卫军侍卫射杀。 两人转身跌倒,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子清。 他二人是皇上的密卫,今日领了宣元帝的密令,势必要在勤政殿外将齐王绞杀,至于赵家那些死士则不用理会,交给禁卫军便可。 哪里想到,在这皇宫之中竟会有人敢对他二人放暗箭? 所有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动作都停了下来,只有齐王还在挥舞着手中的剑,拼死要往里冲。 他意识已经有些癫狂,到了这个地步,父皇显见得是真的要杀他。 所以他肖元起,真是赵启坤那老匹夫的……? 果真如此,那母妃,杜王妃还有两个孩子,父皇岂会放过? 他必须冲进去,救下她们,哪怕洛子清举着弓箭对着自己,命令他停下。 洛子清箭羽离弓,薛清澜便推开偏殿大门,在雪娘耳边说: “去,去救他,只有你能救他。” 雪娘眼睁睁看着洛子清的箭射入肖元起胸口。 她清晰地看见,肖元起身体在箭羽冲击下向后顿挫,然后跪倒在地。 她甚至听见箭头扎入他身体的声音,扑哧一声。 雪娘厉声尖叫:“不要……” 人就飞了出去,扑到肖元起跟前,回头对着洛子清直摇头,哀求的眼神看着他,泪水长流:“求你,不要杀他……” 洛子清双臂垂下,弓箭离手。雪娘回头捧着肖元起的脸,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雪娘泣不成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肖元起,你为什么要闯宫,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肖元起定定地看着雪娘,他输了。 注定要输。 这是一个局,是父皇的局,也是洛子清的局。 聪慧如他,到这一瞬,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救不了母妃,王妃和孩子,他们今天都会死。 “雪娘,你别哭,你不要哭……” 肖元起感觉身体里的气力一点点在流逝,虚弱地趴在雪娘肩上,突然一笑,对她说: “雪娘,我这一生,原来就是个丑闻……我后悔了,罗雪娘。下辈子,我不要做齐王,也不要与你只做朋友。我要早点遇见你,干干净净地遇见你,下辈子,你跟我好,我们山高水远,自在相随,好吗罗雪娘。” 雪娘泪眼模糊,肖元起要死了,他怎么能死,洛子清为什么要杀了他……她来不及细想,只能点头,一直说: “好,我答应你,下辈子,我跟你好,你别死,你千万别死,我答应你了……” 洛子清站在他二人身后,看着两人相对而跪,彼此拥抱着,雪娘一直说:下辈子,跟你好,你别死。 他别开脸,咬了咬牙,沉声说:“雪娘,他不会死,你且跟我来。” 雪娘犹豫着,不敢动弹。 她再懵懂,也知道今日之事必有内情,肖元起突然闯宫,那两侍卫招招夺命,皇上,皇上怕是知道了肖元起的身世,要取他性命。 洛子清……洛子清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曾经答应过,要护着肖元起,可是自己那般骗他,他怕是早就忘了这句承诺。 想到这里,雪娘扭头对洛子清说: “不,我要跟他一起,你让人送我两人一起出宫,否则,我跟他一起死在这里。” 她眼神坚定,洛子清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她,不悲不喜。 良久,他才颤声说: “雪娘,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干净又纯粹,他是你生命中最温暖最明亮的存在,但是今日,你必须信我,到我身边来。” 他冲雪娘伸出手,固执地等着她。 他本可以解释,却孩子气地不去解释。他知道雪娘不信自己,才会骗自己那么多年。 可是他做了那么多,难道她就真的看不见他的真心,就不能信他一点点。 他不想解释,就这样,如果雪娘不肯信他,那就随便。 一切都无所谓,她要与肖元起一起死在这里,那就三个人一起死好了。 洛子清万念俱灰,固执地一直朝雪娘伸着手。 雪娘虽离他有一丈远,却也能看出,洛子清手指轻颤。 她犹豫着,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偏殿大门砰地一声打开,薛清澜从里面走出来。 第257章 你不能死 洛子清收到薛清澜线报,心中恼恨她自作聪明,竟然将雪娘骗到宫中。 他倒不担心雪娘出事,薛清澜没那个胆子。 只担心自己来不及救下肖元起,若雪娘亲眼目睹他被杀,怕是这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毕竟这一局,他算是把肖元起也当做了棋子。 雪娘心中忐忑,不知薛清澜究竟想干什么,她被捂住了嘴,无法出声,只能扭动着脑袋,瞪着薛清澜。 薛清澜只得意洋洋地笑。 不过片刻功夫,外面隐隐传来喊杀喊打的声音,薛清澜凑到偏殿门边,拨开门上的一个小窗,往外张望。 突然她兴奋起来,招招手,“快,把她押过来!” 雪娘被逼迫着,脸贴在小窗口上,与薛清澜一起向外看,嘴却被捂得严严实实,发不出一点声音。 偏殿外,是一座小广场,原是文武百官等着觐见皇上的地方。 此时两队人马拼死厮杀,雪娘一眼便看见肖元起,一众死士簇拥着他往里闯,闯过前面那座大殿,便是皇上所在的勤政殿。 禁卫军护卫里有两个特别凶悍的,举着大刀只盯着齐王,已将他身边死士砍翻了好几个。 眼看这两人就要欺身到肖元起跟前,远处却传来一声怒吼:“都住手!” 洛子清一挥手,广场围墙后齐刷刷地站起一排弓箭手。 禁卫军众侍卫动作都缓下来,只有那两人,依旧往肖元起身边杀去,全然不顾洛子清怒吼喝停,以及围墙外虎视眈眈的弓箭手。 洛子清从长岩手中接过长弓,嗖嗖两箭,将那两位最为凶悍的禁卫军侍卫射杀。 两人转身跌倒,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子清。 他二人是皇上的密卫,今日领了宣元帝的密令,势必要在勤政殿外将齐王绞杀,至于赵家那些死士则不用理会,交给禁卫军便可。 哪里想到,在这皇宫之中竟会有人敢对他二人放暗箭? 所有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动作都停了下来,只有齐王还在挥舞着手中的剑,拼死要往里冲。 他意识已经有些癫狂,到了这个地步,父皇显见得是真的要杀他。 所以他肖元起,真是赵启坤那老匹夫的……? 果真如此,那母妃,杜王妃还有两个孩子,父皇岂会放过? 他必须冲进去,救下她们,哪怕洛子清举着弓箭对着自己,命令他停下。 洛子清箭羽离弓,薛清澜便推开偏殿大门,在雪娘耳边说: “去,去救他,只有你能救他。” 雪娘眼睁睁看着洛子清的箭射入肖元起胸口。 她清晰地看见,肖元起身体在箭羽冲击下向后顿挫,然后跪倒在地。 她甚至听见箭头扎入他身体的声音,扑哧一声。 雪娘厉声尖叫:“不要……” 人就飞了出去,扑到肖元起跟前,回头对着洛子清直摇头,哀求的眼神看着他,泪水长流:“求你,不要杀他……” 洛子清双臂垂下,弓箭离手。雪娘回头捧着肖元起的脸,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雪娘泣不成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肖元起,你为什么要闯宫,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肖元起定定地看着雪娘,他输了。 注定要输。 这是一个局,是父皇的局,也是洛子清的局。 聪慧如他,到这一瞬,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救不了母妃,王妃和孩子,他们今天都会死。 “雪娘,你别哭,你不要哭……” 肖元起感觉身体里的气力一点点在流逝,虚弱地趴在雪娘肩上,突然一笑,对她说: “雪娘,我这一生,原来就是个丑闻……我后悔了,罗雪娘。下辈子,我不要做齐王,也不要与你只做朋友。我要早点遇见你,干干净净地遇见你,下辈子,你跟我好,我们山高水远,自在相随,好吗罗雪娘。” 雪娘泪眼模糊,肖元起要死了,他怎么能死,洛子清为什么要杀了他……她来不及细想,只能点头,一直说: “好,我答应你,下辈子,我跟你好,你别死,你千万别死,我答应你了……” 洛子清站在他二人身后,看着两人相对而跪,彼此拥抱着,雪娘一直说:下辈子,跟你好,你别死。 他别开脸,咬了咬牙,沉声说:“雪娘,他不会死,你且跟我来。” 雪娘犹豫着,不敢动弹。 她再懵懂,也知道今日之事必有内情,肖元起突然闯宫,那两侍卫招招夺命,皇上,皇上怕是知道了肖元起的身世,要取他性命。 洛子清……洛子清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曾经答应过,要护着肖元起,可是自己那般骗他,他怕是早就忘了这句承诺。 想到这里,雪娘扭头对洛子清说: “不,我要跟他一起,你让人送我两人一起出宫,否则,我跟他一起死在这里。” 她眼神坚定,洛子清一言不发,定定地看着她,不悲不喜。 良久,他才颤声说: “雪娘,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感情,干净又纯粹,他是你生命中最温暖最明亮的存在,但是今日,你必须信我,到我身边来。” 他冲雪娘伸出手,固执地等着她。 他本可以解释,却孩子气地不去解释。他知道雪娘不信自己,才会骗自己那么多年。 可是他做了那么多,难道她就真的看不见他的真心,就不能信他一点点。 他不想解释,就这样,如果雪娘不肯信他,那就随便。 一切都无所谓,她要与肖元起一起死在这里,那就三个人一起死好了。 洛子清万念俱灰,固执地一直朝雪娘伸着手。 雪娘虽离他有一丈远,却也能看出,洛子清手指轻颤。 她犹豫着,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偏殿大门砰地一声打开,薛清澜从里面走出来。 第258章 亲手了断 薛清澜被曾凌可带来的侍卫拦在数丈之外,她愣了一下,顾不得许多,扬声道: “子清兄,我与你说过,罗雪娘与肖元起二人情真意切,早就暗通款曲,如今眼见为实,何不成全他二人……” 话未落音,洛子清左手一抬,一柄袖箭嗖地飞出去,从薛清澜耳边擦过。 她发髻散落,只觉鬓边一凉,半边耳朵带着几缕长发掉到地上。 薛清澜愣了一瞬,才尖叫起来,用手捂住耳朵,血从指缝渗出来。 “贱人!早就警告你,我与雪娘,齐王之间,不容你置喙!还敢啰嗦!” 洛子清冷声喝道,又对身边侍卫吩咐一声,“带下去,看好了!” 薛清澜尖叫着被拖下去,洛子清往雪娘身边走了几步,温声道: “雪娘,你过来,到我这里来。” 看着地上掉落的那半只耳朵,雪娘没再犹豫,将肖元起扶起来,低声嘱咐道: “你好好地,洛子清答应过,要护着你,护着齐王府,你好好地……不要死……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要妄自菲薄……信我,信洛子清,一切都会没事的。” 肖元起无神地看着她,只想着他竟然是赵启坤的儿子? 这一生,真是个笑话啊,他抬手抓住雪娘的衣袖,仿佛那是他在这人间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衣袖一点点从他手中滑落,雪娘退到洛子清身边,洛子清轻声对肖元起说: “想要护住你的亲眷,便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 说完抓住雪娘的胳膊,拉着她往里走。 曾凌可方才打手势告诉他,另外四个密卫都已解决,齐太医熬的药,也由赵太监给宣元帝喝下。 “肖元起不会死,我那一箭,没有射中要害,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毕竟他领着赵家余孽私闯皇宫,是谋逆的罪。我答应了你,要给许李两家报仇,现在只剩宣元帝了,快跟我去,不要错过了时机。” 洛子清拽着雪娘胳膊一边急急前行,一边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雪娘愕然,回头看,肖元起已经被洛子清的人扶起,引入偏殿。 她一路小跑着,跟着洛子清进了勤政殿。 宣元帝躺在卧榻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赵太监得了洛子清眼神示意,退出大殿,关上门。 洛子清领着雪娘站到卧榻边,宣元帝有些吃惊:“怎么是你们?” 他心知不妙,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得动弹。 “皇上早上喝的药里有软骨散,不必费劲挣扎了。”洛子清淡然道。 “竖子大胆!”宣元帝呼哧呼哧地,满脸涨得通红。 “皇上放心,赵家余孽可恶,竟然让那方士在丹药中下毒,谋害皇上,如今余孽已诛,皇上驾鹤仙去后,臣会拥立太子登基,这江山还是肖家的江山。” 洛子清停了一会,低头看了眼雪娘,才继续说: “只是我二人心有疑惑,还请皇上解答,究竟当年许李两家的冤案,是何人所为?我祖父的死,是不是你让人下的手?” 说到祖父,洛子清声音发颤。 “当然,若是皇上执意不肯说出真相,微臣也可拥立齐王登基……” 宣元帝猛烈咳嗽起来,一时差点背过去。 好一会儿平息下来,心知大势已去,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局,谁知道最终却被洛子清这只黄雀给咬了。 他说会拥立太子登基,能信吗?……到如今,不信又能怎样? 宣元帝咬着牙说: “许李两家冤案,是太后与赵启坤所为,当年朕还只是没有半点权势的成王,只能听之任之。许侍郎支持景王和裴将军,非要严查粮草贪污倒卖案,赵启坤扣下北疆军的粮草,与匈奴勾结,是为了暗害裴将军,岂能容许侍郎揭底碍事?李家江南首富,赵启坤和太后贪图他家财富,也恐怕李家会成为景王后盾,这两件案子朕确实不是主谋……” 他浑浊的双眼看着洛子清二人,满眼的不甘心。 “至于你祖父,确实是我命人所为,他把持兵权太过死板,朕的人竟然都安插不进去,你们洛家究竟想干什么?拥兵自立吗?你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雪娘在旁边,已是泪眼盈眶。 许李两家上百口人性命,沉积二十余年的冤案,祖父与娘亲冤死,父亲远赴匈奴为俘虏……这一切虽不是宣元帝所为,却因他而起,如今他只轻飘飘地一句:不是主谋,便想揭过去。 “你先回去……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置便好。” 洛子清很想伸手,擦去雪娘脸上的泪水,动了动手腕,最终还是缩回去,柔声劝她先走。 后面的事情,他来做就好。 雪娘却摇了摇头。 “洛子清,我不需要你把我护在身后,许李两家的仇,我要亲手了断。” 她对着宣元帝说:“你说得对,你不是主谋,可最大得利者却是你,去地下向我许李两族一百多人谢罪!” 雪娘左右相顾,想找合适的兵器。 洛子清轻叹一口气,从旁边案几上端起一个碗。 “这里面是水银,喝下去身体症状和丹药中毒如出一致,太医来检验也不会有疑义。” 雪娘接过碗,坚定地上前一步,洛子清伸手掐住宣元帝下颚,让他张开嘴,两人合作,把小半碗水银灌了进去。 第258章 亲手了断 薛清澜被曾凌可带来的侍卫拦在数丈之外,她愣了一下,顾不得许多,扬声道: “子清兄,我与你说过,罗雪娘与肖元起二人情真意切,早就暗通款曲,如今眼见为实,何不成全他二人……” 话未落音,洛子清左手一抬,一柄袖箭嗖地飞出去,从薛清澜耳边擦过。 她发髻散落,只觉鬓边一凉,半边耳朵带着几缕长发掉到地上。 薛清澜愣了一瞬,才尖叫起来,用手捂住耳朵,血从指缝渗出来。 “贱人!早就警告你,我与雪娘,齐王之间,不容你置喙!还敢啰嗦!” 洛子清冷声喝道,又对身边侍卫吩咐一声,“带下去,看好了!” 薛清澜尖叫着被拖下去,洛子清往雪娘身边走了几步,温声道: “雪娘,你过来,到我这里来。” 看着地上掉落的那半只耳朵,雪娘没再犹豫,将肖元起扶起来,低声嘱咐道: “你好好地,洛子清答应过,要护着你,护着齐王府,你好好地……不要死……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要妄自菲薄……信我,信洛子清,一切都会没事的。” 肖元起无神地看着她,只想着他竟然是赵启坤的儿子? 这一生,真是个笑话啊,他抬手抓住雪娘的衣袖,仿佛那是他在这人间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衣袖一点点从他手中滑落,雪娘退到洛子清身边,洛子清轻声对肖元起说: “想要护住你的亲眷,便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 说完抓住雪娘的胳膊,拉着她往里走。 曾凌可方才打手势告诉他,另外四个密卫都已解决,齐太医熬的药,也由赵太监给宣元帝喝下。 “肖元起不会死,我那一箭,没有射中要害,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毕竟他领着赵家余孽私闯皇宫,是谋逆的罪。我答应了你,要给许李两家报仇,现在只剩宣元帝了,快跟我去,不要错过了时机。” 洛子清拽着雪娘胳膊一边急急前行,一边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雪娘愕然,回头看,肖元起已经被洛子清的人扶起,引入偏殿。 她一路小跑着,跟着洛子清进了勤政殿。 宣元帝躺在卧榻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赵太监得了洛子清眼神示意,退出大殿,关上门。 洛子清领着雪娘站到卧榻边,宣元帝有些吃惊:“怎么是你们?” 他心知不妙,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得动弹。 “皇上早上喝的药里有软骨散,不必费劲挣扎了。”洛子清淡然道。 “竖子大胆!”宣元帝呼哧呼哧地,满脸涨得通红。 “皇上放心,赵家余孽可恶,竟然让那方士在丹药中下毒,谋害皇上,如今余孽已诛,皇上驾鹤仙去后,臣会拥立太子登基,这江山还是肖家的江山。” 洛子清停了一会,低头看了眼雪娘,才继续说: “只是我二人心有疑惑,还请皇上解答,究竟当年许李两家的冤案,是何人所为?我祖父的死,是不是你让人下的手?” 说到祖父,洛子清声音发颤。 “当然,若是皇上执意不肯说出真相,微臣也可拥立齐王登基……” 宣元帝猛烈咳嗽起来,一时差点背过去。 好一会儿平息下来,心知大势已去,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局,谁知道最终却被洛子清这只黄雀给咬了。 他说会拥立太子登基,能信吗?……到如今,不信又能怎样? 宣元帝咬着牙说: “许李两家冤案,是太后与赵启坤所为,当年朕还只是没有半点权势的成王,只能听之任之。许侍郎支持景王和裴将军,非要严查粮草贪污倒卖案,赵启坤扣下北疆军的粮草,与匈奴勾结,是为了暗害裴将军,岂能容许侍郎揭底碍事?李家江南首富,赵启坤和太后贪图他家财富,也恐怕李家会成为景王后盾,这两件案子朕确实不是主谋……” 他浑浊的双眼看着洛子清二人,满眼的不甘心。 “至于你祖父,确实是我命人所为,他把持兵权太过死板,朕的人竟然都安插不进去,你们洛家究竟想干什么?拥兵自立吗?你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雪娘在旁边,已是泪眼盈眶。 许李两家上百口人性命,沉积二十余年的冤案,祖父与娘亲冤死,父亲远赴匈奴为俘虏……这一切虽不是宣元帝所为,却因他而起,如今他只轻飘飘地一句:不是主谋,便想揭过去。 “你先回去……后面的事情,我来处置便好。” 洛子清很想伸手,擦去雪娘脸上的泪水,动了动手腕,最终还是缩回去,柔声劝她先走。 后面的事情,他来做就好。 雪娘却摇了摇头。 “洛子清,我不需要你把我护在身后,许李两家的仇,我要亲手了断。” 她对着宣元帝说:“你说得对,你不是主谋,可最大得利者却是你,去地下向我许李两族一百多人谢罪!” 雪娘左右相顾,想找合适的兵器。 洛子清轻叹一口气,从旁边案几上端起一个碗。 “这里面是水银,喝下去身体症状和丹药中毒如出一致,太医来检验也不会有疑义。” 雪娘接过碗,坚定地上前一步,洛子清伸手掐住宣元帝下颚,让他张开嘴,两人合作,把小半碗水银灌了进去。 第259章 一品诰命 看着宣元帝不由自主地将水银吞咽下去,洛子清唤了赵太监进来,叮嘱一句:“都处理干净。” 赵太监点头:“将军放心。” 洛子清与雪娘两人默默走出殿外。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一句:“你与肖元起,也不必等下辈子。” “啊?”雪娘茫然抬头,没反应过来。 “娥皇女英,自古以来都是佳话,你与肖元起既然情深意重,便不要辜负了彼此。” 洛子清在前面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得很清晰,却不肯回头看雪娘。 雪娘顿了顿,刚想解释,洛子清却加快步子,向廊下的曾凌可迎上去。 两人低语几句后,洛子清仿佛才想起来,雪娘还在身后,他转身吩咐两个侍卫:“送县主回府。” 再也没有与雪娘说一句话,也没有看她一眼。 雪娘惶惶然出了宫,半路上想起来一件事,让侍卫送她去了舅舅府上。 “舅舅,我刚从皇宫出来,皇上病重,可能要不了两日就没气了,您今日就安排,让表哥送表姐出嫁北疆!” 若是等宣元帝死了,国丧他们也得守一年,为了这个老匹夫,耽误曾广平和表姐一年,实在不值得。 雪娘言语间的不敬让李老爷莫名惊讶,但他是经历过风霜雪雨的人,并不多问,只立刻着手安排起来,请了仪仗队,当日便大张旗鼓地披红挂彩,将李霜洁送出了京城。 嫁妆车辆来不及准备,只等明日后再出发。 只要表姐出了京城,就算是嫁出去了,到了北疆,成亲礼低调些便是。 陪着着舅舅将表姐送走,长舒一口气,回到县主府,惴惴不安地等着。 肖元起与王妃一起被囚禁于宫中,洛子清百忙之中还派人来送信,说已经让齐太医给肖元起诊治,伤势无碍,如今就在贵妃宫里养伤。 雪娘这才稍稍安心了些,想来齐王一家应该是无甚大碍了。 三日之后,宣元帝薨逝,太子继位,年号建成。 建成帝颁发的第一条圣旨,便是怒斥赵家余孽,挟持贵妃,残害皇上,齐王被赵家所蒙骗,误以为贵妃获罪,才误闯皇宫,建成帝令其先禁足府中,反省自悔,等待处置。 雪娘深知,对建成帝来说,将齐王定罪为谋逆,一杀到底,斩草除根,才能杜绝后患。 必定是洛子清在其中周旋,大事化小小事化,保住肖元起阖府性命。 建成帝要封洛子清为一等国公,令他入内阁,整顿朝纲,被洛子清婉拒。 “皇上,北疆匈奴虽退,却百废待兴,匈奴随时可能反攻,我大魏不缺文官,却缺武将,微臣愿意为皇上永守北疆,将匈奴狙退于雁翎关之外。” 建成帝宅心仁厚却优柔寡断,他与洛子清多年相伴,深知其心志坚毅,文韬武略,很想挽留他在朝中,为自己臂膀,奈何洛子清坚辞不受,便不好勉强。 洛子清倒是求了个恩典,请建成帝封罗雪娘为一品诰命夫人。 “不瞒皇上,臣本是要求娶于她的,也承诺过要为她挣个诰命,只是我二人之间,误会颇多,如今求娶是不成了,这诰命,还是想求皇上赐予她。” 洛子清打算回北疆,雪娘独身一人在京城,怕是不会再嫁,如今齐王又失势,再不能庇佑于她。 雪娘带着薇儿,若能得一品诰命夫人加身,也有个依仗,不必担心那些贵夫人欺负或歧视她母女二人。 建成帝自然首肯,还殷切问道:“你若依旧钟情于嘉敏县主,不如朕与你二人赐婚?” 洛子清苦笑道:“她心里没有我,赐婚也不过是将她拘于我身边,人在心不在,又何苦来。” 建成帝最终封洛子清为正一品骠骑大将军,一等国公世袭罔替,罗雪娘为一品贤淑诰命夫人。 雪娘接到圣旨,知自己以未嫁之身受封一品,享朝廷俸禄,不跪百官不跪官眷,就算犯了律法,地方官员也无权惩罚,只能奏与皇上处置,一时间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赵太监已经告老出宫,如今来颁旨的是建成帝身边高太监。 高太监笑眯眯地说:“县主,这诰命可是洛将军特意为您求来的,真真是自古以来头一份啊!” 雪娘让赵嬷嬷给了红包银子,又请高太监喝茶,高太监只说还要回宫复命,告辞离去。 雪娘在内室,愣怔怔地看着圣旨和诰命书印,心中如翻江倒海般,半是心酸半是痛。 他曾经答应自己的,每一件都做到了。 扳倒赵家。 为许李两家翻案。 护住肖元起。 给自己挣一品诰命。 甚至没有答应的,都默默做到了。 处置大夫人和洛子光,让她安心。 留薇儿在自己身边。 就连薛清澜,他也那般干脆利落,毫不含糊地消除她心中芥蒂。 …… 唯有最后一件事,说要来求娶……怕是再也不会来了。 第259章 一品诰命 看着宣元帝不由自主地将水银吞咽下去,洛子清唤了赵太监进来,叮嘱一句:“都处理干净。” 赵太监点头:“将军放心。” 洛子清与雪娘两人默默走出殿外。 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一句:“你与肖元起,也不必等下辈子。” “啊?”雪娘茫然抬头,没反应过来。 “娥皇女英,自古以来都是佳话,你与肖元起既然情深意重,便不要辜负了彼此。” 洛子清在前面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得很清晰,却不肯回头看雪娘。 雪娘顿了顿,刚想解释,洛子清却加快步子,向廊下的曾凌可迎上去。 两人低语几句后,洛子清仿佛才想起来,雪娘还在身后,他转身吩咐两个侍卫:“送县主回府。” 再也没有与雪娘说一句话,也没有看她一眼。 雪娘惶惶然出了宫,半路上想起来一件事,让侍卫送她去了舅舅府上。 “舅舅,我刚从皇宫出来,皇上病重,可能要不了两日就没气了,您今日就安排,让表哥送表姐出嫁北疆!” 若是等宣元帝死了,国丧他们也得守一年,为了这个老匹夫,耽误曾广平和表姐一年,实在不值得。 雪娘言语间的不敬让李老爷莫名惊讶,但他是经历过风霜雪雨的人,并不多问,只立刻着手安排起来,请了仪仗队,当日便大张旗鼓地披红挂彩,将李霜洁送出了京城。 嫁妆车辆来不及准备,只等明日后再出发。 只要表姐出了京城,就算是嫁出去了,到了北疆,成亲礼低调些便是。 陪着着舅舅将表姐送走,长舒一口气,回到县主府,惴惴不安地等着。 肖元起与王妃一起被囚禁于宫中,洛子清百忙之中还派人来送信,说已经让齐太医给肖元起诊治,伤势无碍,如今就在贵妃宫里养伤。 雪娘这才稍稍安心了些,想来齐王一家应该是无甚大碍了。 三日之后,宣元帝薨逝,太子继位,年号建成。 建成帝颁发的第一条圣旨,便是怒斥赵家余孽,挟持贵妃,残害皇上,齐王被赵家所蒙骗,误以为贵妃获罪,才误闯皇宫,建成帝令其先禁足府中,反省自悔,等待处置。 雪娘深知,对建成帝来说,将齐王定罪为谋逆,一杀到底,斩草除根,才能杜绝后患。 必定是洛子清在其中周旋,大事化小小事化,保住肖元起阖府性命。 建成帝要封洛子清为一等国公,令他入内阁,整顿朝纲,被洛子清婉拒。 “皇上,北疆匈奴虽退,却百废待兴,匈奴随时可能反攻,我大魏不缺文官,却缺武将,微臣愿意为皇上永守北疆,将匈奴狙退于雁翎关之外。” 建成帝宅心仁厚却优柔寡断,他与洛子清多年相伴,深知其心志坚毅,文韬武略,很想挽留他在朝中,为自己臂膀,奈何洛子清坚辞不受,便不好勉强。 洛子清倒是求了个恩典,请建成帝封罗雪娘为一品诰命夫人。 “不瞒皇上,臣本是要求娶于她的,也承诺过要为她挣个诰命,只是我二人之间,误会颇多,如今求娶是不成了,这诰命,还是想求皇上赐予她。” 洛子清打算回北疆,雪娘独身一人在京城,怕是不会再嫁,如今齐王又失势,再不能庇佑于她。 雪娘带着薇儿,若能得一品诰命夫人加身,也有个依仗,不必担心那些贵夫人欺负或歧视她母女二人。 建成帝自然首肯,还殷切问道:“你若依旧钟情于嘉敏县主,不如朕与你二人赐婚?” 洛子清苦笑道:“她心里没有我,赐婚也不过是将她拘于我身边,人在心不在,又何苦来。” 建成帝最终封洛子清为正一品骠骑大将军,一等国公世袭罔替,罗雪娘为一品贤淑诰命夫人。 雪娘接到圣旨,知自己以未嫁之身受封一品,享朝廷俸禄,不跪百官不跪官眷,就算犯了律法,地方官员也无权惩罚,只能奏与皇上处置,一时间有点茫然,不知所措。 赵太监已经告老出宫,如今来颁旨的是建成帝身边高太监。 高太监笑眯眯地说:“县主,这诰命可是洛将军特意为您求来的,真真是自古以来头一份啊!” 雪娘让赵嬷嬷给了红包银子,又请高太监喝茶,高太监只说还要回宫复命,告辞离去。 雪娘在内室,愣怔怔地看着圣旨和诰命书印,心中如翻江倒海般,半是心酸半是痛。 他曾经答应自己的,每一件都做到了。 扳倒赵家。 为许李两家翻案。 护住肖元起。 给自己挣一品诰命。 甚至没有答应的,都默默做到了。 处置大夫人和洛子光,让她安心。 留薇儿在自己身边。 就连薛清澜,他也那般干脆利落,毫不含糊地消除她心中芥蒂。 …… 唯有最后一件事,说要来求娶……怕是再也不会来了。 第260章 齐王就藩 雪娘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恩义太重,情意太深,若是寻常男女,怕是早就以身相许。 可雪娘只怕,自己以身相许,洛子清冷漠以对。 他那日不是还暗示自己,不如效仿娥皇女英,与肖元起在一起。 洛子清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他就不知道,自己答应肖元起下辈子跟他好,不过是安慰之词? 雪娘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恨不能回到那日,小辛庄院子里,洛子清找来时,她一定不骗他,告诉他,薇儿是他的女儿。 那样的话,洛子清肯定会欢喜到发疯?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同样后悔不及的还有薛清澜。 她万万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赵太监将要将她秘密处死,这是宣元帝留给他的遗命。 薛清澜几番挣扎,叫嚷着说自己留了密信,若是她死了,皇室丑闻便会公布于众。 赵太监无动于衷,什么皇室丑闻,与他无关。 “侧妃,皇上殡天了,齐王也圈禁了,咱家也不知道先皇为何要你死,谁让你那日非要在勤政殿中搞什么密奏呢?也不知你那句话得罪了先皇……什么皇家丑闻,咱家不知道,也不关心……” 赵太监摇摇头,挥手让小太监赶紧把毒酒灌下去,办完这最后一件差事,他就好荣归故里养老啰。 薛清澜听说先皇殡天,齐王圈禁,早就涕泪齐下,不肯喝那毒酒,趴在地上喊: “洛将军,我要见洛将军,薛侍郎,我哥,我要见我哥……呜嗯嗯嗯” 赵太监不耐烦,亲手掐了她下巴,把毒酒倒下去。 …… 薛清澜的尸体被送到薛府,只说她与赵家余孽勾结,在宫中作乱,被先皇赐死,薛文进虽心有疑窦,却不敢发一言,只悄悄发丧。 薛清澜深闺女子,哪里认识什么可靠的死士谋士? 她确实给那日陪同进宫的侍女留了一封密信,还有二百两银子,嘱托她若是自己出事,就把密信内容公布于众。 侍女不是傻瓜,出了齐王府就往南去,密信撕碎了抛入河中。 洛子清原不想要薛清澜的命,小惩大诫即可,想来失了一只耳朵,她再也不敢作妖,留在齐王府中,深居简出便是。 奈何赵太监说此乃先皇遗命,留有记档,若不行事,怕引起众人疑窦。 洛子清心知,薛清澜知晓齐王身世,留下确实是隐患,便未加阻拦。 只是他念着薛太傅恩师旧情,嘱咐赵太监悄悄将尸体送回薛府,对外只说薛清澜在宫中为赵家死士所伤,保住了薛家后人,未受连坐。 建成帝最终还是容不下齐王,毕竟先皇当年多次赞他,有乃父之风,颁旨将齐王远远发往滇南为藩王,无召不得入京。 齐王无甚异议,只上折子请皇上允许他接太妃出宫荣养。 建成帝批复道:接太妃出宫可,留一子进宫,由皇后抚养。 太妃听闻,自请留宫,道是她年纪大了,在皇宫中几十年,早就习惯了,滇南之地,湿气瘴毒,蛇蝎虫蚁,断不肯随齐王前往。 齐王无法,只能含泪拜别母妃。 雪娘一直没找到机会见齐王。 其实她若找洛子清帮忙,应该能进王府见他一面。 可雪娘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 就像薛清澜是她心里的一根刺,齐王也是她扎在洛子清心上的刺。 洛子清已经把她心上的刺拔了,她总不能反而往他心上把刺种得更深? 那天在皇宫里说的,下辈子,与齐王好,怕是洛子清听到心里去了。 否则,以他的细心,肯定不会只派人来给雪娘送消息,而会主动安排她去见肖元起。 雪娘度日如年,一边担心齐王,一边对洛子清又爱又愧又恼。 就这般浑浑噩噩地到了五月中,终于等到皇上降旨令齐王就藩的消息。 打听到肖元起出城之日,雪娘一早在京郊十里亭候着。 还没等到齐王,便等来了长岩,领着四位侍卫打扮的精壮汉子。 长岩与她见礼,未等县主动问便道: “将军知道县主担心齐王,特意派小人领着四位壮士护送,日后在滇南护齐王一家周全,县主且放心。” 将军知道齐王若有事,县主一生心中难安,千叮嘱万叮嘱,让他到了滇南,辅佐齐王安顿好,无性命之忧,才可返回北疆。 手下这四位死士,齐王若能信得过,便送给他。 将军这一番良苦用心,还不都是为了县主?可他连知会县主一声都不肯。 就那么倔强地憋着。 将军心里,这口气,又酸又苦又痛,只有县主才能解。 长岩很想劝县主,去看看将军,可是他向来嘴拙,不知如何开口。 第260章 齐王就藩 雪娘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恩义太重,情意太深,若是寻常男女,怕是早就以身相许。 可雪娘只怕,自己以身相许,洛子清冷漠以对。 他那日不是还暗示自己,不如效仿娥皇女英,与肖元起在一起。 洛子清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他就不知道,自己答应肖元起下辈子跟他好,不过是安慰之词? 雪娘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恨不能回到那日,小辛庄院子里,洛子清找来时,她一定不骗他,告诉他,薇儿是他的女儿。 那样的话,洛子清肯定会欢喜到发疯?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同样后悔不及的还有薛清澜。 她万万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赵太监将要将她秘密处死,这是宣元帝留给他的遗命。 薛清澜几番挣扎,叫嚷着说自己留了密信,若是她死了,皇室丑闻便会公布于众。 赵太监无动于衷,什么皇室丑闻,与他无关。 “侧妃,皇上殡天了,齐王也圈禁了,咱家也不知道先皇为何要你死,谁让你那日非要在勤政殿中搞什么密奏呢?也不知你那句话得罪了先皇……什么皇家丑闻,咱家不知道,也不关心……” 赵太监摇摇头,挥手让小太监赶紧把毒酒灌下去,办完这最后一件差事,他就好荣归故里养老啰。 薛清澜听说先皇殡天,齐王圈禁,早就涕泪齐下,不肯喝那毒酒,趴在地上喊: “洛将军,我要见洛将军,薛侍郎,我哥,我要见我哥……呜嗯嗯嗯” 赵太监不耐烦,亲手掐了她下巴,把毒酒倒下去。 …… 薛清澜的尸体被送到薛府,只说她与赵家余孽勾结,在宫中作乱,被先皇赐死,薛文进虽心有疑窦,却不敢发一言,只悄悄发丧。 薛清澜深闺女子,哪里认识什么可靠的死士谋士? 她确实给那日陪同进宫的侍女留了一封密信,还有二百两银子,嘱托她若是自己出事,就把密信内容公布于众。 侍女不是傻瓜,出了齐王府就往南去,密信撕碎了抛入河中。 洛子清原不想要薛清澜的命,小惩大诫即可,想来失了一只耳朵,她再也不敢作妖,留在齐王府中,深居简出便是。 奈何赵太监说此乃先皇遗命,留有记档,若不行事,怕引起众人疑窦。 洛子清心知,薛清澜知晓齐王身世,留下确实是隐患,便未加阻拦。 只是他念着薛太傅恩师旧情,嘱咐赵太监悄悄将尸体送回薛府,对外只说薛清澜在宫中为赵家死士所伤,保住了薛家后人,未受连坐。 建成帝最终还是容不下齐王,毕竟先皇当年多次赞他,有乃父之风,颁旨将齐王远远发往滇南为藩王,无召不得入京。 齐王无甚异议,只上折子请皇上允许他接太妃出宫荣养。 建成帝批复道:接太妃出宫可,留一子进宫,由皇后抚养。 太妃听闻,自请留宫,道是她年纪大了,在皇宫中几十年,早就习惯了,滇南之地,湿气瘴毒,蛇蝎虫蚁,断不肯随齐王前往。 齐王无法,只能含泪拜别母妃。 雪娘一直没找到机会见齐王。 其实她若找洛子清帮忙,应该能进王府见他一面。 可雪娘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 就像薛清澜是她心里的一根刺,齐王也是她扎在洛子清心上的刺。 洛子清已经把她心上的刺拔了,她总不能反而往他心上把刺种得更深? 那天在皇宫里说的,下辈子,与齐王好,怕是洛子清听到心里去了。 否则,以他的细心,肯定不会只派人来给雪娘送消息,而会主动安排她去见肖元起。 雪娘度日如年,一边担心齐王,一边对洛子清又爱又愧又恼。 就这般浑浑噩噩地到了五月中,终于等到皇上降旨令齐王就藩的消息。 打听到肖元起出城之日,雪娘一早在京郊十里亭候着。 还没等到齐王,便等来了长岩,领着四位侍卫打扮的精壮汉子。 长岩与她见礼,未等县主动问便道: “将军知道县主担心齐王,特意派小人领着四位壮士护送,日后在滇南护齐王一家周全,县主且放心。” 将军知道齐王若有事,县主一生心中难安,千叮嘱万叮嘱,让他到了滇南,辅佐齐王安顿好,无性命之忧,才可返回北疆。 手下这四位死士,齐王若能信得过,便送给他。 将军这一番良苦用心,还不都是为了县主?可他连知会县主一声都不肯。 就那么倔强地憋着。 将军心里,这口气,又酸又苦又痛,只有县主才能解。 长岩很想劝县主,去看看将军,可是他向来嘴拙,不知如何开口。 第261章 送别齐王 齐王手下的暗卫死士,原本都是赵启坤栽培扶植的,此次尽数伏法。 王府中卫士下人,也树倒猢狲散,没有几个愿意真心追随。 齐王半点不勉强,身边侍妾给了身契与一百两银子遣散。 下人卫士想走的,也可以领五十两银子,另谋出路。 两个收用过的侍妾,他让杜王妃安置,若是愿意改嫁,就给一笔嫁妆嫁出去。 一个欢欢喜喜地出嫁了,嫁给早就看对眼的侍卫。 另一个却痴心不改,宁愿在齐王府中带发修行,等齐王归来。 就连杜王妃,齐王也说,滇南凶险,你不如归家,我与你和离,再给一笔丰厚赡养银子,日后改嫁,另觅如意郎君便是。 杜王妃却含着泪道:“夫君莫非是嫌我身娇体弱,去了滇南增添负担?” 齐王名下钱庄商铺银钱,都被建成帝以赵家余孽资财的名义搜刮了去,给那些侍妾卫士下人发了遣散银子后,他手中只余不到万两。 大概打算把这些都给杜如霜,自己领着一双儿女去滇南受苦。 杜如霜虽是高门贵女,却从不曾有过贪图富贵攀龙附凤之心。 “王爷若是要休妻,如霜便一根白绫,绝命于此。若不嫌弃如霜无用,纵是天涯海角,也要随着王爷去。” 齐王长叹一声,揽她入怀。 两人领着一双儿女,只带了杜王妃一个嬷嬷两个侍女和齐王老管家两个长随,两辆马车素衣简行,行至京郊,远远便看见雪娘与长岩候着。 雪娘备了一辆马车的物资,一个厨娘和一个针线娘子,交待给王妃,杜如霜自是感激不尽。 雪娘又示意齐王与她行至无人处,从袖笼里拿出一个包裹。 “这里面裹着二十万两银票,十万两是当年你借给我开钱庄的,十万两是我赠与你与王妃的,不要推辞,就当是我给孩子们的。去了滇南,天高地远,当地蛮夷掌权,地方土司,豪绅乡党,都不好对付,有了银子,便可以招募下人,有人有银,才可保住一家平安。” 她顿了顿,待要劝齐王韬光养晦,转念一想,他本就无登顶之意,只想闲云野鹤,便道: “如今你也算求仁得仁,自在游历天下,再不必穷困于这京城之中了。” 齐王眼中,全没了往日神采,颓靡一笑道:“只可恨,我母妃尚且困于宫中……” 他不敢提自己身世之事,却不知雪娘早已知晓。 雪娘怕他难堪,却又不得不说: “我前日入宫探望太后,见了太妃一面,她气色还好,与太后相处和睦,太后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想必会善待太妃。此外,太妃有两件事,让我转告你。” 那日太妃特意在雪娘出宫途中候着,与她一番密谈。 当年先太后与赵启坤以她母亲和弟弟性命相逼,送她入成王府后,又屡屡召她进宫,与赵启坤行那不堪之事,企图混淆肖家血脉。 她偏偏不如他们的意,反其道而行之,与赵启坤苟合之后,回府便喝避子汤,又尽力讨好成王,终于在与成王欢好后有孕,再也不用入宫受辱。 “我自己被那赵家恶贼胁迫,一生污秽,怎可让孩子也出身不清不白,受赵家拨弄?你告诉起儿,他姓肖,是堂堂正正的大魏朝齐王,不要相信那些奸人胡说。” 此中细节,她不好与雪娘细说,模模糊糊地说个大概。 雪娘只能如此转告齐王: “太妃说,你姓肖,是先皇亲生的血脉,这些年一直糊弄赵启坤那老贼,让他误以为你是他儿子,保住你母子二人性命。此外,你亲舅舅一直被太后和赵启坤掌控,据说在闽南任知县,若有时机,可找到舅舅相认。” 齐王将信将疑,记下舅舅官职和姓名后,对雪娘长鞠一躬道: “你我之间,自不言谢,只愿山高水长,各自珍重,来日再得相见,把酒尽欢。” 雪娘心中实在难过,却硬扯出一丝笑容道:“若有机会,我去滇南看望你夫妻二人。” 齐王点头,又道:“洛将军对你实在情深意重,你不要再倔了,回去找他,这一辈子,好好跟他在一起,千万别辜负了彼此。” 说完也不等雪娘回话,转身向杜如霜走去,两人携手上了马车。 长岩牵着马,行至雪娘身前,长鞠一躬道: “县主若有空,去看看我们将军,他咳疾犯得厉害,又忧思重重,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求县主慈悲些,去看看他!” 言必翻身上马,领着四位侍卫,护送齐王远去。 雪娘茫然伫立许久,直到那马车,那些人都消失在天边,模糊于山岚浮云间,再也辨别不清,才转身离去。 长岩说洛子清咳疾不断,雪娘犹豫再三,薇儿去伯爵府时,便让高嬷嬷把当年他采的两朵雪莲送了过去。 雪莲入药,是温补润肺的良方,只是要长期服用才有效用,雪娘已经叮嘱表哥去了北疆,花重金收购。 雪莲虽然稀有,但是一千两银子一朵,那些药材商人和雪山猎人,只要手里有,会主动送上门来的。 第261章 送别齐王 齐王手下的暗卫死士,原本都是赵启坤栽培扶植的,此次尽数伏法。 王府中卫士下人,也树倒猢狲散,没有几个愿意真心追随。 齐王半点不勉强,身边侍妾给了身契与一百两银子遣散。 下人卫士想走的,也可以领五十两银子,另谋出路。 两个收用过的侍妾,他让杜王妃安置,若是愿意改嫁,就给一笔嫁妆嫁出去。 一个欢欢喜喜地出嫁了,嫁给早就看对眼的侍卫。 另一个却痴心不改,宁愿在齐王府中带发修行,等齐王归来。 就连杜王妃,齐王也说,滇南凶险,你不如归家,我与你和离,再给一笔丰厚赡养银子,日后改嫁,另觅如意郎君便是。 杜王妃却含着泪道:“夫君莫非是嫌我身娇体弱,去了滇南增添负担?” 齐王名下钱庄商铺银钱,都被建成帝以赵家余孽资财的名义搜刮了去,给那些侍妾卫士下人发了遣散银子后,他手中只余不到万两。 大概打算把这些都给杜如霜,自己领着一双儿女去滇南受苦。 杜如霜虽是高门贵女,却从不曾有过贪图富贵攀龙附凤之心。 “王爷若是要休妻,如霜便一根白绫,绝命于此。若不嫌弃如霜无用,纵是天涯海角,也要随着王爷去。” 齐王长叹一声,揽她入怀。 两人领着一双儿女,只带了杜王妃一个嬷嬷两个侍女和齐王老管家两个长随,两辆马车素衣简行,行至京郊,远远便看见雪娘与长岩候着。 雪娘备了一辆马车的物资,一个厨娘和一个针线娘子,交待给王妃,杜如霜自是感激不尽。 雪娘又示意齐王与她行至无人处,从袖笼里拿出一个包裹。 “这里面裹着二十万两银票,十万两是当年你借给我开钱庄的,十万两是我赠与你与王妃的,不要推辞,就当是我给孩子们的。去了滇南,天高地远,当地蛮夷掌权,地方土司,豪绅乡党,都不好对付,有了银子,便可以招募下人,有人有银,才可保住一家平安。” 她顿了顿,待要劝齐王韬光养晦,转念一想,他本就无登顶之意,只想闲云野鹤,便道: “如今你也算求仁得仁,自在游历天下,再不必穷困于这京城之中了。” 齐王眼中,全没了往日神采,颓靡一笑道:“只可恨,我母妃尚且困于宫中……” 他不敢提自己身世之事,却不知雪娘早已知晓。 雪娘怕他难堪,却又不得不说: “我前日入宫探望太后,见了太妃一面,她气色还好,与太后相处和睦,太后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想必会善待太妃。此外,太妃有两件事,让我转告你。” 那日太妃特意在雪娘出宫途中候着,与她一番密谈。 当年先太后与赵启坤以她母亲和弟弟性命相逼,送她入成王府后,又屡屡召她进宫,与赵启坤行那不堪之事,企图混淆肖家血脉。 她偏偏不如他们的意,反其道而行之,与赵启坤苟合之后,回府便喝避子汤,又尽力讨好成王,终于在与成王欢好后有孕,再也不用入宫受辱。 “我自己被那赵家恶贼胁迫,一生污秽,怎可让孩子也出身不清不白,受赵家拨弄?你告诉起儿,他姓肖,是堂堂正正的大魏朝齐王,不要相信那些奸人胡说。” 此中细节,她不好与雪娘细说,模模糊糊地说个大概。 雪娘只能如此转告齐王: “太妃说,你姓肖,是先皇亲生的血脉,这些年一直糊弄赵启坤那老贼,让他误以为你是他儿子,保住你母子二人性命。此外,你亲舅舅一直被太后和赵启坤掌控,据说在闽南任知县,若有时机,可找到舅舅相认。” 齐王将信将疑,记下舅舅官职和姓名后,对雪娘长鞠一躬道: “你我之间,自不言谢,只愿山高水长,各自珍重,来日再得相见,把酒尽欢。” 雪娘心中实在难过,却硬扯出一丝笑容道:“若有机会,我去滇南看望你夫妻二人。” 齐王点头,又道:“洛将军对你实在情深意重,你不要再倔了,回去找他,这一辈子,好好跟他在一起,千万别辜负了彼此。” 说完也不等雪娘回话,转身向杜如霜走去,两人携手上了马车。 长岩牵着马,行至雪娘身前,长鞠一躬道: “县主若有空,去看看我们将军,他咳疾犯得厉害,又忧思重重,整夜整夜地不睡觉,求县主慈悲些,去看看他!” 言必翻身上马,领着四位侍卫,护送齐王远去。 雪娘茫然伫立许久,直到那马车,那些人都消失在天边,模糊于山岚浮云间,再也辨别不清,才转身离去。 长岩说洛子清咳疾不断,雪娘犹豫再三,薇儿去伯爵府时,便让高嬷嬷把当年他采的两朵雪莲送了过去。 雪莲入药,是温补润肺的良方,只是要长期服用才有效用,雪娘已经叮嘱表哥去了北疆,花重金收购。 雪莲虽然稀有,但是一千两银子一朵,那些药材商人和雪山猎人,只要手里有,会主动送上门来的。 第262章 将军相亲 洛子清收到雪莲,脸色骤然暗淡下来,独自在清影院呆坐半日。 他不想强求雪娘,这五个月来,一直尽己所能,默默地对她好,能做的都替她做到。 只想着雪娘能明白自己的真心,能看见自己的好,回心转意。 可是她竟然连当初自己赠与她,表白心迹的雪莲,都送了回来。 高嬷嬷回县主府时,洛子清将那雪莲交回与她,托她转告雪娘:“已经赠与她的,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雪娘听了这句话,愣了,突然意识到,洛子清也许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她将当日所赠还回去,要与他恩断义绝两不相干。 她有些懊恼,本想借着送雪莲,缓和与洛子清的关系,哪知道弄巧成拙? 想想当年洛子清是怎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求自己? 她那般义正言辞地拒绝,斥责,甚至故意刁难,讽刺,他都默默承受下来。 自己还是缺了点勇气,连去见他一面都不敢,怕他的冷脸,怕被他拒绝。 雪娘正踌躇间,连翘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雪娘,你真的不打算去找洛将军聊一聊吗?听说,柳夫人在找官媒,给洛将军相看了……” 雪娘一下僵住了,相看?他……在相看? 连翘看她脸色不对,伸手在雪娘眼前晃了晃,“你没事?” 雪娘这才回过神来,对连翘牵了牵嘴角,装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连翘不放心地看了看她,叹口气道: “我猜洛将军大概不知道,是柳老夫人的主意,昨日官媒上我们家来了,我家不是还有两个妹妹吗,官媒说柳夫人不在意门第,嫡庶,只要洛将军中意就行……” 她怕雪娘听了难过,但又觉得必须得让她知道。 雪娘恍恍惚惚地,告假回了县主府。 她从来没想过,洛子清有一天还会娶别人。 两人恩断义绝的话,他当然会另娶啊……难不成要为她守贞一辈子…… 意识到这一点,雪娘好像心被人掏了一个洞一般,惶然不知所措。 洛子清怎么能娶别人? 那她怎么办?薇儿怎么办? 朝中诸事已定,洛子清再无滞留于京中的理由,定下六月初返回北疆。 他既然不肯为文官入内阁,执意要去北疆镇守边关,再徘徊于京中,怕是会引起皇帝不快甚至猜疑。 柳夫人没有挽留,只提了一个要求,要么去把雪娘带回来,要么就在京城闺秀中择一贤淑女子,定下亲事,等明年国丧期过,送她去北疆成亲。 “老侯爷对你一直放心不下,几次托梦,要我好好照看于你,不能让你如此孤苦一生,就算有薇儿,你又不肯领她回洛家来,难不成真要孤老终身?” 柳夫人苦口婆心,洛子清想想那日雪娘连雪莲都送回来,心中凄然,便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道:“一切都听祖母安排。” 柳夫人也说不上欢喜,唤了官媒来,选了京中十几位适龄娘子,请人画像让洛子清相看。 “你先看了画像,选几个中意的,祖母办个赏花宴,请她们来府中游玩,你再暗中见一见,总不能盲婚哑嫁,委屈了你。” 柳夫人想着雪娘那般花容月貌,总要挑个不相上下的,其他门第家世倒不重要,只要性情温婉,别再像雪娘那般棱角分明,自伤又伤人才好。 谁知洛子清连看都不看一眼,只说祖母看着好就行。 他想着那日肖元起中箭,雪娘哀伤不已,眼泪模糊地求自己不要杀他,还说要与他一起死,许他下辈子在一起。 还有齐林。 当年雪娘误以为齐林上战场,拼死也要去把他找回来。 雪娘对身边人都那么好,连三石吉祥如意,她都倾情相顾。 唯有对自己,那般冷心冷情。 当年为救她,一箭穿胸,也未见她有多伤心,后来还骗自己,死遁。 想到此,洛子清便心灰意冷。雪娘心里确实是半点也没有他了。 其实在清影院时,雪娘对他,也是那般的好,掏心掏肺竭尽所能地讨好他,疼爱他。 可是他那时候不知道,有个人对自己那般好,多么珍贵。 如今付出全部身心,也换不来她回头。 又能怪谁呢? 洛子清以前想起雪娘,就会心痛,因为曾经那样伤害过她。 以后想起她,应该就是释然了。 他对她的伤害,如今不知道算不算偿还干净。 也好,以后好好过日子,一辈子还很长。但凡与雪娘之间还有一丝牵扯,他便没法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如今倒是可以断得干干净净,了无牵挂了。 以后,以后还会遇到喜欢的女子吗? 若再遇到,他一定好好珍惜,从一开始,就绝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可是雪娘, 雪娘啊。 那人再也不可能是雪娘。 他却只想对雪娘好。 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醒来无知无觉,还是那个冥顽不化,不通情爱的洛子清。 若从来不相思,便不知相思苦。 第262章 将军相亲 洛子清收到雪莲,脸色骤然暗淡下来,独自在清影院呆坐半日。 他不想强求雪娘,这五个月来,一直尽己所能,默默地对她好,能做的都替她做到。 只想着雪娘能明白自己的真心,能看见自己的好,回心转意。 可是她竟然连当初自己赠与她,表白心迹的雪莲,都送了回来。 高嬷嬷回县主府时,洛子清将那雪莲交回与她,托她转告雪娘:“已经赠与她的,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雪娘听了这句话,愣了,突然意识到,洛子清也许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以为她将当日所赠还回去,要与他恩断义绝两不相干。 她有些懊恼,本想借着送雪莲,缓和与洛子清的关系,哪知道弄巧成拙? 想想当年洛子清是怎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求自己? 她那般义正言辞地拒绝,斥责,甚至故意刁难,讽刺,他都默默承受下来。 自己还是缺了点勇气,连去见他一面都不敢,怕他的冷脸,怕被他拒绝。 雪娘正踌躇间,连翘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雪娘,你真的不打算去找洛将军聊一聊吗?听说,柳夫人在找官媒,给洛将军相看了……” 雪娘一下僵住了,相看?他……在相看? 连翘看她脸色不对,伸手在雪娘眼前晃了晃,“你没事?” 雪娘这才回过神来,对连翘牵了牵嘴角,装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连翘不放心地看了看她,叹口气道: “我猜洛将军大概不知道,是柳老夫人的主意,昨日官媒上我们家来了,我家不是还有两个妹妹吗,官媒说柳夫人不在意门第,嫡庶,只要洛将军中意就行……” 她怕雪娘听了难过,但又觉得必须得让她知道。 雪娘恍恍惚惚地,告假回了县主府。 她从来没想过,洛子清有一天还会娶别人。 两人恩断义绝的话,他当然会另娶啊……难不成要为她守贞一辈子…… 意识到这一点,雪娘好像心被人掏了一个洞一般,惶然不知所措。 洛子清怎么能娶别人? 那她怎么办?薇儿怎么办? 朝中诸事已定,洛子清再无滞留于京中的理由,定下六月初返回北疆。 他既然不肯为文官入内阁,执意要去北疆镇守边关,再徘徊于京中,怕是会引起皇帝不快甚至猜疑。 柳夫人没有挽留,只提了一个要求,要么去把雪娘带回来,要么就在京城闺秀中择一贤淑女子,定下亲事,等明年国丧期过,送她去北疆成亲。 “老侯爷对你一直放心不下,几次托梦,要我好好照看于你,不能让你如此孤苦一生,就算有薇儿,你又不肯领她回洛家来,难不成真要孤老终身?” 柳夫人苦口婆心,洛子清想想那日雪娘连雪莲都送回来,心中凄然,便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道:“一切都听祖母安排。” 柳夫人也说不上欢喜,唤了官媒来,选了京中十几位适龄娘子,请人画像让洛子清相看。 “你先看了画像,选几个中意的,祖母办个赏花宴,请她们来府中游玩,你再暗中见一见,总不能盲婚哑嫁,委屈了你。” 柳夫人想着雪娘那般花容月貌,总要挑个不相上下的,其他门第家世倒不重要,只要性情温婉,别再像雪娘那般棱角分明,自伤又伤人才好。 谁知洛子清连看都不看一眼,只说祖母看着好就行。 他想着那日肖元起中箭,雪娘哀伤不已,眼泪模糊地求自己不要杀他,还说要与他一起死,许他下辈子在一起。 还有齐林。 当年雪娘误以为齐林上战场,拼死也要去把他找回来。 雪娘对身边人都那么好,连三石吉祥如意,她都倾情相顾。 唯有对自己,那般冷心冷情。 当年为救她,一箭穿胸,也未见她有多伤心,后来还骗自己,死遁。 想到此,洛子清便心灰意冷。雪娘心里确实是半点也没有他了。 其实在清影院时,雪娘对他,也是那般的好,掏心掏肺竭尽所能地讨好他,疼爱他。 可是他那时候不知道,有个人对自己那般好,多么珍贵。 如今付出全部身心,也换不来她回头。 又能怪谁呢? 洛子清以前想起雪娘,就会心痛,因为曾经那样伤害过她。 以后想起她,应该就是释然了。 他对她的伤害,如今不知道算不算偿还干净。 也好,以后好好过日子,一辈子还很长。但凡与雪娘之间还有一丝牵扯,他便没法放下过去,好好生活。 如今倒是可以断得干干净净,了无牵挂了。 以后,以后还会遇到喜欢的女子吗? 若再遇到,他一定好好珍惜,从一开始,就绝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可是雪娘, 雪娘啊。 那人再也不可能是雪娘。 他却只想对雪娘好。 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醒来无知无觉,还是那个冥顽不化,不通情爱的洛子清。 若从来不相思,便不知相思苦。 第263章 可有真心 洛子清伸手接过祖母手中的画像,随便翻了翻,看也没看,抽了几张道: “就这几个,祖母见一见,觉得哪位合适便是哪位。” 柳夫人一时无言,接了那几张画像,回悠游居途中与宋嬷嬷哀叹道: “怎么看二郎,好像心死了一般,如此这般,娶了人家,倒是对不住那小娘子,也是正经官家女儿,从小金尊玉贵地养大,嫁进来,怕是二郎这个死心眼的,会晾着人家……” 想想当初侯爷执意让他娶雪娘,二郎逃婚,足足过了半年才圆房,后面还闹成这样,柳夫人也踌躇了。 “罢罢罢,少不得我撂下这张老脸,再去与这两个冤家说和一番!” 柳夫人的帖子送到雪娘手里,她心里愧疚万分。 按说,她回京就该去拜望柳夫人,这世间除了江婶子,就数柳夫人和高嬷嬷对她最好了,当年若不是柳夫人护着,她在侯府不知要难熬多少倍! 可是她骗了柳夫人这些年,雪娘心中惭愧,竟一直不敢去见她。 尤其是柳夫人搬回了伯爵府,若是在别院,还好些。 如今接到帖子,雪娘再也做不了鸵鸟。 第二日一早,便守在伯爵府门口,马车藏在小巷子里,看着洛子清骑马出了门,才上前去与门房说,嘉敏县主求见柳夫人。 门房自然认识当年的二奶奶,又惊又喜地过来行礼,又打发小厮速速去内院禀报。 宋嬷嬷听闻,亲自迎了出来,含泪带笑道:“县主多日不来,我们老夫人可惦记着,老奴也想得很!” 雪娘心中有愧,却不好与宋嬷嬷多说,只应付着道:“这些时日京中多变故,倒是误了来给祖母请安。” 宋嬷嬷自然心领神会,一笑而过,领着雪娘进了悠游居。 雪娘屈膝问安,柳夫人正襟而坐,端着茶盅淡然吹拂茶叶,也不抬眼看雪娘。 宋嬷嬷对江嬷嬷打个手势,两人领着丫鬟们退出去,将门关上。 雪娘眼泪汪汪地上前,跪伏于祖母跟前,扶着她膝盖哽咽着说: “祖母,雪娘对不起你……” 柳夫人心下恻然,回转身来,将雪娘扶起来,才道: “你对不起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二郎,可为你,去了半条命了!” 想着二郎如今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模样,柳夫人就恨不能痛骂雪娘一顿。 可是她知道自己逞一时意气,泄了心中怨气,怕是更要断了这二人情缘。 她便忍了心中那团愤懑之气,牵着雪娘的手坐下,又细细端详,见她也是脸色暗淡,憔悴了许多,心中暗道,看来伤心不是一人。 “你还知道要主动上门来看望祖母,算是有些良心,我也不与你绕圈子,就问你,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真的与二郎就此恩断义绝?” 雪娘低着头,不说话。 柳夫人急了,连珠炮一般地发问: “你到底怎么想的?是对二郎一点情意都没有了?不喜欢他了?不爱恋他了?还是你恨着他,当初要娶薛清澜,要以你为妾?到底为什么你倒是说话啊?” 雪娘只觉一团棉花堵在自己胸口,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眼里水光泠泠,泪水扑簌簌地滴落。 柳夫人叹一口气,抬手抚摸她脸颊,轻声慢语地说: “你不必说话,我来问你,你只点头摇头便可,好不好?” 雪娘点头。 “你喜欢二郎吗?恋着他吗?看见他可会心砰砰地跳?想要离他近些,再近些?” 雪娘犹豫了一息,缓缓点头。 柳夫人脸上露出喜色,她就怕雪娘彻底冷了心肠,不喜二郎了。 既然还喜欢,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你可是记恨他当年做的事情?” 雪娘没犹豫,摇头。 “那到底是为何?你还没出够怨气,要继续折磨他,惩罚他?雪娘啊,二郎他真的丢了半条命了,可不能再折腾了……” 雪娘长长叹息一声,问道:“祖母,您觉得我跟二爷在一起,还能好吗?” 她喃喃自语道:“我不恨他了,心里也恋着他,可是我一想到当年的事情,心里还是会发冷,会难受,会不想看见他,会对他甩脸子,赶他走。” 雪娘扭了扭手里的帕子,咬了咬嘴唇才说: “我想二爷也一样,想到我如何骗他,就算不恨我,心里也会难受,会不想看见我。两个人之间,裂痕那么多,那么深,就算再凑到一起,还能好得了吗?” 柳夫人许久没说话,细想了想,她知道二郎并不是怪雪娘,他只是心灰意冷,觉得雪娘对他太薄情。 如今只有雪娘主动去暖他,把心焐热了,两人才有希望。 “你知道两年前你不辞而别时,我劝二郎放手,他怎么说吗?” 雪娘一愣,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曾用两年时间,把一颗真心捧给他,是他误会了你,辜负了你,他的真心,总也要让你知道才好,不能轻易放弃。” “如今也两年过去了,二郎的真心,你可有看到?” 雪娘心中如春雨带潮般汹涌起伏,他的真心,她早已明了。 “那你呢,如今可还有真心,若有真心,便不必问因果,只须让他知晓便是,至于以后……以后的日子不都是过出来的吗?难道还能比现在更糟糕?” 雪娘脸上还挂着泪痕,愣怔怔地,有点茅塞顿开。 是啊,她怕什么呢?就算洛子清不能原谅自己,只要她把心意表明了,是走是留,总有个结果,她也不必再纠结,更不会留遗憾。 若是心里的话一直不说,洛子清却真的另娶他人,怕是余生每一日都会后悔。 第263章 可有真心 洛子清伸手接过祖母手中的画像,随便翻了翻,看也没看,抽了几张道: “就这几个,祖母见一见,觉得哪位合适便是哪位。” 柳夫人一时无言,接了那几张画像,回悠游居途中与宋嬷嬷哀叹道: “怎么看二郎,好像心死了一般,如此这般,娶了人家,倒是对不住那小娘子,也是正经官家女儿,从小金尊玉贵地养大,嫁进来,怕是二郎这个死心眼的,会晾着人家……” 想想当初侯爷执意让他娶雪娘,二郎逃婚,足足过了半年才圆房,后面还闹成这样,柳夫人也踌躇了。 “罢罢罢,少不得我撂下这张老脸,再去与这两个冤家说和一番!” 柳夫人的帖子送到雪娘手里,她心里愧疚万分。 按说,她回京就该去拜望柳夫人,这世间除了江婶子,就数柳夫人和高嬷嬷对她最好了,当年若不是柳夫人护着,她在侯府不知要难熬多少倍! 可是她骗了柳夫人这些年,雪娘心中惭愧,竟一直不敢去见她。 尤其是柳夫人搬回了伯爵府,若是在别院,还好些。 如今接到帖子,雪娘再也做不了鸵鸟。 第二日一早,便守在伯爵府门口,马车藏在小巷子里,看着洛子清骑马出了门,才上前去与门房说,嘉敏县主求见柳夫人。 门房自然认识当年的二奶奶,又惊又喜地过来行礼,又打发小厮速速去内院禀报。 宋嬷嬷听闻,亲自迎了出来,含泪带笑道:“县主多日不来,我们老夫人可惦记着,老奴也想得很!” 雪娘心中有愧,却不好与宋嬷嬷多说,只应付着道:“这些时日京中多变故,倒是误了来给祖母请安。” 宋嬷嬷自然心领神会,一笑而过,领着雪娘进了悠游居。 雪娘屈膝问安,柳夫人正襟而坐,端着茶盅淡然吹拂茶叶,也不抬眼看雪娘。 宋嬷嬷对江嬷嬷打个手势,两人领着丫鬟们退出去,将门关上。 雪娘眼泪汪汪地上前,跪伏于祖母跟前,扶着她膝盖哽咽着说: “祖母,雪娘对不起你……” 柳夫人心下恻然,回转身来,将雪娘扶起来,才道: “你对不起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二郎,可为你,去了半条命了!” 想着二郎如今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模样,柳夫人就恨不能痛骂雪娘一顿。 可是她知道自己逞一时意气,泄了心中怨气,怕是更要断了这二人情缘。 她便忍了心中那团愤懑之气,牵着雪娘的手坐下,又细细端详,见她也是脸色暗淡,憔悴了许多,心中暗道,看来伤心不是一人。 “你还知道要主动上门来看望祖母,算是有些良心,我也不与你绕圈子,就问你,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真的与二郎就此恩断义绝?” 雪娘低着头,不说话。 柳夫人急了,连珠炮一般地发问: “你到底怎么想的?是对二郎一点情意都没有了?不喜欢他了?不爱恋他了?还是你恨着他,当初要娶薛清澜,要以你为妾?到底为什么你倒是说话啊?” 雪娘只觉一团棉花堵在自己胸口,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眼里水光泠泠,泪水扑簌簌地滴落。 柳夫人叹一口气,抬手抚摸她脸颊,轻声慢语地说: “你不必说话,我来问你,你只点头摇头便可,好不好?” 雪娘点头。 “你喜欢二郎吗?恋着他吗?看见他可会心砰砰地跳?想要离他近些,再近些?” 雪娘犹豫了一息,缓缓点头。 柳夫人脸上露出喜色,她就怕雪娘彻底冷了心肠,不喜二郎了。 既然还喜欢,一切都不是问题。 “那你可是记恨他当年做的事情?” 雪娘没犹豫,摇头。 “那到底是为何?你还没出够怨气,要继续折磨他,惩罚他?雪娘啊,二郎他真的丢了半条命了,可不能再折腾了……” 雪娘长长叹息一声,问道:“祖母,您觉得我跟二爷在一起,还能好吗?” 她喃喃自语道:“我不恨他了,心里也恋着他,可是我一想到当年的事情,心里还是会发冷,会难受,会不想看见他,会对他甩脸子,赶他走。” 雪娘扭了扭手里的帕子,咬了咬嘴唇才说: “我想二爷也一样,想到我如何骗他,就算不恨我,心里也会难受,会不想看见我。两个人之间,裂痕那么多,那么深,就算再凑到一起,还能好得了吗?” 柳夫人许久没说话,细想了想,她知道二郎并不是怪雪娘,他只是心灰意冷,觉得雪娘对他太薄情。 如今只有雪娘主动去暖他,把心焐热了,两人才有希望。 “你知道两年前你不辞而别时,我劝二郎放手,他怎么说吗?” 雪娘一愣,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曾用两年时间,把一颗真心捧给他,是他误会了你,辜负了你,他的真心,总也要让你知道才好,不能轻易放弃。” “如今也两年过去了,二郎的真心,你可有看到?” 雪娘心中如春雨带潮般汹涌起伏,他的真心,她早已明了。 “那你呢,如今可还有真心,若有真心,便不必问因果,只须让他知晓便是,至于以后……以后的日子不都是过出来的吗?难道还能比现在更糟糕?” 雪娘脸上还挂着泪痕,愣怔怔地,有点茅塞顿开。 是啊,她怕什么呢?就算洛子清不能原谅自己,只要她把心意表明了,是走是留,总有个结果,她也不必再纠结,更不会留遗憾。 若是心里的话一直不说,洛子清却真的另娶他人,怕是余生每一日都会后悔。 第264章 心不疼了 三日后,洛子清从兵部出来,街对面停着一辆马车。 兵部下属纷纷对洛子清行礼作别,雪娘待众人散去后,才从车上下来。 洛子清早认出来,这是雪娘的马车,旁边还站着三石。 他犹豫片刻,举步上前,雪娘也朝他走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洛子清温柔地看着雪娘,等她开口。 雪娘有些慌乱,问道:“听说你要回北疆了……” 洛子清点点头,等着。 “我来,是想谢谢你,帮了肖元起,还有,替我请封……” 雪娘虽然鼓足了勇气,可还是有点怯怯的。 “你不必这么客气,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都会做到的。” 洛子清语气温和而淡然,只眼神里隐藏着一丝柔情。 雪娘低着头,因为内心的愧疚与忐忑,不敢直视他,只听见他的冷淡,却看不见他的温柔。 “是啊,你答应我的,都做到了……可有一件事,你却没有做……” 雪娘喃喃道,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头问: “为什么?因为洛子光吗?因为我们之间隔着他一条命,所以你不能原谅我,是吗?” 洛子清摇摇头。 “不是,洛子光死有余辜,他帮着宣元帝,给祖父下药,害死了祖父,不光是因为你。而且我没杀他,只是敲断了他的腿,扔到京郊,让他自己爬回来。洛子光自己没用,才冻死的。” 雪娘怔怔地看着洛子清,两行泪水滑落下来。 原来是这样。 她心中释然,然悲伤更深。 “那究竟是为什么?你一直不理我,不来找我,你说了要求娶我,如今却相看别人……” 洛子清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问道: “雪娘,我想知道,你真的爱过我吗?你骗我的时候,有想过我会难受吗?你想到我难受的时候,心疼过吗?” 他声音不大,却微微颤抖,饱含压抑的委屈与痛苦。 雪娘抬手抹去泪水,低声说: “我错了,不该骗你,不该不信你。那时你要娶薛清澜,我便认定,你不爱我,不会以我为重……” 洛子清默默地看着她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世间事往往便是如此。 当年若不是雪娘和离后毅然离去,他便不知她品性高洁,真心可贵,只会一直当她贪图富贵,高高在上地以为许她做贵妾,便已足矣。 雪娘若没有骗他,他没有阴差阳错要了子光的命,在她心里,洛子清就永远是那个要以妻为妾,轻视她慢待她的人,不会信他是真爱她,会以她为重,视她若性命。 行到水穷处,方知无路可行。 雪娘不甘心地问:“现在换我难堪,你难为了,是吗?” 洛子清沉默许久,才问: “雪娘,这几年我一直那般卑微的在你身后,努力去爱你,希望你能回头看看我,你从来没有珍惜过,一直在骗我……难道我这里是一块石头吗?” 洛子清用手指着左胸。 这里,不是石头,也是有血有肉的一颗心,会受伤会难过。 他剧烈咳嗽起来,当初为雪娘挡那一箭,如今常日犯咳疾。 洛子清苦笑了几声,又说: “其实是我骗了自己,你早就与我说过,当初嫁给我是为了让侯府给你们许家报仇,我只当你是气话。现在想来,那才是真话,清影院里你那般曲意逢迎,我只当你不求荣华富贵,便必然是对我真情实意,是我太傻,把你的假戏当做了真情,失去了后悔莫及,才会那般卑微地追在你身后,只求你再爱我一次。” 洛子清又嘲讽地笑一声,喃喃自语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情,不过都是各有所图,各取所需罢了。” 雪娘已泪如雨下,她无以辩驳,当年刻意讨好,有所图谋是真的,但是,对洛子清的爱意,也是真的。 至于瞒着他薇儿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千言万语,只梗塞在喉。 洛子清梦呓一般地继续说: “以前我一想到你,想到误会了你,慢待了你,错过了你,我就心疼,可是时间慢慢过去,我渐渐不疼了,不知道是心碎了还是心硬了。只觉得过去自己就是个笑话,那般地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深信,你对我一片真心,哪想到自始至终你都是在骗我…其实你早就告诉我真话了,你说过,你和薛清澜没什么两样,虽然不图富贵荣华,可你图我们侯府帮你报仇,是我傻,不肯相信罢了。” 他停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雪娘,我的心告诉我,可以放手了。” 雪娘心中犹如万箭穿过,她心疼过他吗? 心疼过的。祖父死的时候,赵家利用江南案打压薛家和太子的时候,看着他醉酒流泪,她只想把他搂在怀里,好好疼爱。 可是后来她就把这份心疼丢了……又或许,是她更爱自己,更爱薇儿。 洛子清为她上悬崖采雪莲,为她挡箭受伤,闯私牢救她,用军功为她换良籍,为她杀了洛子光,提出入赘,她都没有心疼过他。 只有感动,感激,惶恐,抗拒。 可是现在,她心疼,痛得她胸腔内扭成一团。 雪娘弯着腰,佝偻着身子,努力压制那份疼痛。 她想自己还是不如洛子清,也许是爱得不够深,也许是不够勇敢,竟一句挽留哀求的话都说不出口。 明明是初夏,夜风轻暖,可她却觉得那么冷,浑身被冻住了,僵僵地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只有眼泪像冰河融化,汹涌而下。 洛子清就这样站在十步开外,静静地看着她流泪,他的心大概真是石化了,雪娘的眼泪再热,也融化不了石头。 他疏离而温柔地看着她,轻轻说,你好生回去,我让人送你。 雪娘听见自己身体里哗啦一声脆响,像山棱轰塌,如冰河崩裂,是心碎的声音和感觉。 她真的很没用,就连二爷眼神的疏离,声音的清冷,她都受不了。 怎么受得了他以后搂着另一个女人,对她像曾经对自己那般好,与她像曾经与自己那般恩爱缠绵。 她真是高估了自己,什么天高地阔,自由自在。 不过都是想象。 可是她如今能怎么办? 覆水原来真的难收。 他二人如此对面伫立着,咫尺却犹若天涯。 雪娘好想上前迈一步,扯住二爷的袖子,求他不要放弃自己,求他不要跟别的女人成亲。 可她的双足好似有千斤重一般,迈不开。 她只是不停地掉眼泪,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抬手摸一把,看清楚二爷。 当初不管自己如何甩冷脸子,嘲讽他,用肖元起刺激他,欺骗他,驱赶他,他始终不离不弃地守在自己身边。 坚持不渝地告诉自己,雪娘我爱你,我们要好好在一起,等你不生气了,你就会好好爱我了。 可是现在,那个深爱自己的林子哥哥,离开自己便受不了的洛二爷,终于没有了。 雪娘转身离去,一开始走得特别慢,特别不舍,慢慢地,她跑起来,似乎只要她跑得足够快,失去所爱的痛苦,便追不上,抓不住她。 洛子清站在原地,看着雪娘渐行渐远,最终也转身离去。 两人终究是各自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第264章 心不疼了 三日后,洛子清从兵部出来,街对面停着一辆马车。 兵部下属纷纷对洛子清行礼作别,雪娘待众人散去后,才从车上下来。 洛子清早认出来,这是雪娘的马车,旁边还站着三石。 他犹豫片刻,举步上前,雪娘也朝他走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洛子清温柔地看着雪娘,等她开口。 雪娘有些慌乱,问道:“听说你要回北疆了……” 洛子清点点头,等着。 “我来,是想谢谢你,帮了肖元起,还有,替我请封……” 雪娘虽然鼓足了勇气,可还是有点怯怯的。 “你不必这么客气,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都会做到的。” 洛子清语气温和而淡然,只眼神里隐藏着一丝柔情。 雪娘低着头,因为内心的愧疚与忐忑,不敢直视他,只听见他的冷淡,却看不见他的温柔。 “是啊,你答应我的,都做到了……可有一件事,你却没有做……” 雪娘喃喃道,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头问: “为什么?因为洛子光吗?因为我们之间隔着他一条命,所以你不能原谅我,是吗?” 洛子清摇摇头。 “不是,洛子光死有余辜,他帮着宣元帝,给祖父下药,害死了祖父,不光是因为你。而且我没杀他,只是敲断了他的腿,扔到京郊,让他自己爬回来。洛子光自己没用,才冻死的。” 雪娘怔怔地看着洛子清,两行泪水滑落下来。 原来是这样。 她心中释然,然悲伤更深。 “那究竟是为什么?你一直不理我,不来找我,你说了要求娶我,如今却相看别人……” 洛子清往前走了两步,轻声问道: “雪娘,我想知道,你真的爱过我吗?你骗我的时候,有想过我会难受吗?你想到我难受的时候,心疼过吗?” 他声音不大,却微微颤抖,饱含压抑的委屈与痛苦。 雪娘抬手抹去泪水,低声说: “我错了,不该骗你,不该不信你。那时你要娶薛清澜,我便认定,你不爱我,不会以我为重……” 洛子清默默地看着她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世间事往往便是如此。 当年若不是雪娘和离后毅然离去,他便不知她品性高洁,真心可贵,只会一直当她贪图富贵,高高在上地以为许她做贵妾,便已足矣。 雪娘若没有骗他,他没有阴差阳错要了子光的命,在她心里,洛子清就永远是那个要以妻为妾,轻视她慢待她的人,不会信他是真爱她,会以她为重,视她若性命。 行到水穷处,方知无路可行。 雪娘不甘心地问:“现在换我难堪,你难为了,是吗?” 洛子清沉默许久,才问: “雪娘,这几年我一直那般卑微的在你身后,努力去爱你,希望你能回头看看我,你从来没有珍惜过,一直在骗我……难道我这里是一块石头吗?” 洛子清用手指着左胸。 这里,不是石头,也是有血有肉的一颗心,会受伤会难过。 他剧烈咳嗽起来,当初为雪娘挡那一箭,如今常日犯咳疾。 洛子清苦笑了几声,又说: “其实是我骗了自己,你早就与我说过,当初嫁给我是为了让侯府给你们许家报仇,我只当你是气话。现在想来,那才是真话,清影院里你那般曲意逢迎,我只当你不求荣华富贵,便必然是对我真情实意,是我太傻,把你的假戏当做了真情,失去了后悔莫及,才会那般卑微地追在你身后,只求你再爱我一次。” 洛子清又嘲讽地笑一声,喃喃自语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情,不过都是各有所图,各取所需罢了。” 雪娘已泪如雨下,她无以辩驳,当年刻意讨好,有所图谋是真的,但是,对洛子清的爱意,也是真的。 至于瞒着他薇儿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千言万语,只梗塞在喉。 洛子清梦呓一般地继续说: “以前我一想到你,想到误会了你,慢待了你,错过了你,我就心疼,可是时间慢慢过去,我渐渐不疼了,不知道是心碎了还是心硬了。只觉得过去自己就是个笑话,那般地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深信,你对我一片真心,哪想到自始至终你都是在骗我…其实你早就告诉我真话了,你说过,你和薛清澜没什么两样,虽然不图富贵荣华,可你图我们侯府帮你报仇,是我傻,不肯相信罢了。” 他停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雪娘,我的心告诉我,可以放手了。” 雪娘心中犹如万箭穿过,她心疼过他吗? 心疼过的。祖父死的时候,赵家利用江南案打压薛家和太子的时候,看着他醉酒流泪,她只想把他搂在怀里,好好疼爱。 可是后来她就把这份心疼丢了……又或许,是她更爱自己,更爱薇儿。 洛子清为她上悬崖采雪莲,为她挡箭受伤,闯私牢救她,用军功为她换良籍,为她杀了洛子光,提出入赘,她都没有心疼过他。 只有感动,感激,惶恐,抗拒。 可是现在,她心疼,痛得她胸腔内扭成一团。 雪娘弯着腰,佝偻着身子,努力压制那份疼痛。 她想自己还是不如洛子清,也许是爱得不够深,也许是不够勇敢,竟一句挽留哀求的话都说不出口。 明明是初夏,夜风轻暖,可她却觉得那么冷,浑身被冻住了,僵僵地站在那里,一动不能动,只有眼泪像冰河融化,汹涌而下。 洛子清就这样站在十步开外,静静地看着她流泪,他的心大概真是石化了,雪娘的眼泪再热,也融化不了石头。 他疏离而温柔地看着她,轻轻说,你好生回去,我让人送你。 雪娘听见自己身体里哗啦一声脆响,像山棱轰塌,如冰河崩裂,是心碎的声音和感觉。 她真的很没用,就连二爷眼神的疏离,声音的清冷,她都受不了。 怎么受得了他以后搂着另一个女人,对她像曾经对自己那般好,与她像曾经与自己那般恩爱缠绵。 她真是高估了自己,什么天高地阔,自由自在。 不过都是想象。 可是她如今能怎么办? 覆水原来真的难收。 他二人如此对面伫立着,咫尺却犹若天涯。 雪娘好想上前迈一步,扯住二爷的袖子,求他不要放弃自己,求他不要跟别的女人成亲。 可她的双足好似有千斤重一般,迈不开。 她只是不停地掉眼泪,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抬手摸一把,看清楚二爷。 当初不管自己如何甩冷脸子,嘲讽他,用肖元起刺激他,欺骗他,驱赶他,他始终不离不弃地守在自己身边。 坚持不渝地告诉自己,雪娘我爱你,我们要好好在一起,等你不生气了,你就会好好爱我了。 可是现在,那个深爱自己的林子哥哥,离开自己便受不了的洛二爷,终于没有了。 雪娘转身离去,一开始走得特别慢,特别不舍,慢慢地,她跑起来,似乎只要她跑得足够快,失去所爱的痛苦,便追不上,抓不住她。 洛子清站在原地,看着雪娘渐行渐远,最终也转身离去。 两人终究是各自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第265章 人间有爱 洛子清走了不过数十步,便骤然转身,往回追去。 柳夫人早告诉他了,雪娘去伯爵府见过她。 “雪娘心里还是有你的,只是怕你不肯原谅她,才不敢来见你,放心,你且等着好了,她会来找你的。” 洛子清原本想着,怎么也得矜持一些,让雪娘至少找他三次? 或者,她主动开口,说爱他,心里有他,求他不要离开,才能原谅。然后狠狠地拥抱她,疼爱她,惩罚她,让她骗自己!小骗子,从小就花言巧语,甜言蜜语,骗得他团团转。 可是他抻不住,雪娘性子那么倔,洛子清实在是怕了。 万一她再也不来找自己呢? 万一她一言不合,又跑了呢? 想到雪娘不见了,天茫地远找不到人的滋味,洛子清心里就慌。 没办法,雪娘已经把他给驯养了。 何况还有薇儿那个小人精,小嘴巴巴地,爹爹,爹爹,一声声唤着,他的心纵然是千年顽石,也早就化了。 爱雪娘,爱薇儿,已经深入洛子清骨血,成为一种本能和需要。 他输得一败涂地,可心里却那般欢喜。 雪娘一边跑,一边泪如雨下。 听到身后急急的脚步声,她还来不及转身,便被拽住了胳膊,一个旋转,撞进他温热的怀抱里。 雪娘拳头捶着他胸膛,忍不住哭,一直哭,洛子清用袖子给她擦眼泪,捧着她的脸说: “雪娘你别哭好不好,我有话想问你…… 雪娘哽咽着点头。 “以前辛如其说,我那样踩着你去救薛清澜,这种伤害无法抹去,会一直在,我即便把你找回来,也只会是一对怨偶。 我不信,不甘心。我想只要足够诚心,肯定能挽回的,一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五年。就算你怨,只要我不怨,那便不是怨偶。 我觉得自己做到了,不怨,无论你如何对我,我都无怨无悔。 哪怕你骗我,我也不怪你,只心疼你,恨自己当年那般冷情,没有给你安全感,让你不信我,到了那种地步。 只是你骗我……最后还说要回江南一家三口团圆,我以为你心里真的没有我了,不想回头了,我如果真的爱你,就不该再纠缠,应该放手,如你所愿。 我只盼着,对你无怨无悔地好,或许能在你心里唤起一丝丝涟漪,会让你回心转意……可是你一直不来找我…… 我终于明白了辛如其说的,一生怨偶是什么意思。 也明白你那天与肖元起说的,你我之间这幅画有了太多的败笔,已经无法弥补,是什么意思。 我都已经接受这种结果了,我想就听祖母的,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淑女,相敬如宾地过完一生,我会小心翼翼地,珍惜她,对她好,把我和她的那幅画,尽可能画的完美一些。 可是你去找祖母了,你说心里还有我,还恋着我……今天来找我,又这样子哭……哭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雪娘的脸,低头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心里去。 “雪娘,我想问你,你以前爱过我吗?现在还爱我吗?以后还愿意爱我吗?如果,如果你改主意了,不想离开我了,想跟我一起走下去,你跟我说好吗?雪娘,我需要你告诉我真话,别再骗我…” 雪娘突然扑上去,踮起脚,仰头吻住了他。 ……… 良久,她才微微后退,深情凝望着他说: “洛子清,我爱你。过去,现在,将来,都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不许你娶别的女人,纳妾更不可以。” “好。”洛子清眼眸里好像有星星一般,闪烁着微光,低头一边亲她一边说:“我都听你的,只有你,只要你。” 情不自禁地,他俩吻住彼此。 须臾洛子清想起来说:“明日我便去提亲。” 再亲一口,又支吾着说:“可是我现在不想跟你分开……一刻也不行……” 雪娘踮着脚尖,攀附在他脖子上,仰着头说:“要不你跟我回去,薇儿也会很高兴的。” “好。”洛子清一把将雪娘抱起,送进马车。 … 县主与将军携手归来,下人们脸上都露出喜色。 雪娘有些羞涩,但还是大大方方地吩咐:“我和将军去更衣,一会将晚膳摆到我院子里。” 又转身对吉祥如意说,“去高嬷嬷那,把薇儿带到我院子里去。” 吉祥如意三石陪着雪娘去兵部找将军的,这一路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江嬷嬷和高嬷嬷听说了,忙不及地把薇儿抱到雪娘院子里,一群人傻乎乎地看着雪娘与将军直乐。 还是高嬷嬷先醒过神来,催促众人离开。 “行了,我们先下去,让将军县主和薇儿一家三口好好聚聚。” 薇儿看看爹爹,再扭头看看娘亲。 “薇儿,以后爹爹和你们一起住,好不好?”洛子清把她抱到怀里问道。 “好啊,可是……那样薇儿还能有两个家吗?还能去爹爹家吗?薇儿也喜欢曾祖母,宋婆婆荀婆婆,还有姑婆婆,大伯母,堂哥堂姐他们……” 雪娘笑了,“当然可以啊,我们三个在一起,这里那里都是我们的家……” “对,还会有第三个家,那个家比曾祖母那还要大……里面不但有湖,还有山……” 皇上赐了洛子清国公府,还有京郊芒山别院,洛子清还没顾上打理。 “以后,在北疆,还会有一个家……爹娘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薇儿的家。”雪娘笑眯眯地补充。 薇儿高兴了,在爹爹怀里蹦蹦,又到娘亲怀里蹭蹭。 …… 夜色阑珊,红烛嫣然。 一番缠绵后,洛子清将雪娘抱着,伏在怀里,轻轻给她挠着背,好像在抚摸一只小猫一般。 雪娘浑身无力,四肢绵软,任他这样将自己抱在身上,侧脸靠在他胸膛上,能听见二爷砰砰的心跳声。 她半闭着眼,余光瞥到他左胸上方那道疤,虚弱地抬起胳膊,手指轻轻抚摸着,这道疤实实在在是因为她,才留下的。 洛子清低头,亲了亲她额头,突然轻笑一声,问道: “雪娘,我问你,最初你对我,是不是见色起意?” 雪娘有些羞涩,嘟囔道:“谁对你见色起意啊……” 洛子清微微侧身,将她从身上放下去,侧卧在怀里,这样才好看着她的脸。 他伸手托起雪娘下巴,不让她躲藏。 “那次街市上,我从马蹄下把你救起来,你脸上也不知抹了什么,小花猫似的,就那般直勾勾地看着我……” 雪娘急了,“哪有直勾勾……” 她心中羞涩,洛子清说的一点没错,最开始,就是看上了二爷的皮相。 “好,没有直勾勾,那就是直愣愣……” 洛子清胳膊摇了摇,轻轻哄她。 “其实我也一样,那日之后,夜里就梦见你……” 雪娘抬头,“真的?我都抹得小花猫一样了,你还会梦见我,梦见我啥了?” 洛子清闭嘴不言,嘴角上翘,凑过来亲她,嘟囔着:“梦见这样……还有这样……” 他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因为习武掌心有些老茧,摸下去雪娘浑身颤粟,她忍不住往二爷身上贴了贴。 “不过我那时不通风月,越是梦里那般迷恋你,日间便越想躲着你……甚至烦你……” “为啥?”雪娘记得当初每见洛子清一面,心里便小鹿乱撞一般,偷偷躲在被子里,发很久的呆,就光想想他,心里就甜蜜蜜的,怎么会有厌烦之心呢? “因为洛子光,还有他们带我去勾栏瓦舍,当着我的面行那不堪之事,让我觉得男女情事实在肮脏下流……” 雪娘默然,难怪洞房花烛夜,他匆匆逃离…… “现在呢?”她故意贴上去,微微蹭了蹭。 “现在,我愿与你同生共死……” …… 雪娘突然想起来问:“若是我不去找你,你是不是真的要娶别人啊?” 她抬头定定地看着洛子清。 洛子清摇头,手在她背后轻轻抚摸着。 “祖母告诉我你去见她了,说你心里有我,我便取消了赏花宴,等着你来找我。” “我只是想亲耳听你说,喜欢我,爱我,心里有我,才故意说我要放下你……我哪敢真的娶别人……” 他低头亲了亲雪娘的额头。 小雪团子从小就像一般,又香又甜又软,可若是得罪了她,竟然那般狠心! 裹上厚厚一层硬壳,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还一身刺,动不动就扎得他满心血窟窿…… 雪娘凑上去亲住他唇瓣,研磨了几下才喃喃道:“这还差不多……” “若是我一直不去找你呢?”她调皮地问。 洛子清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说: “若是你不来找我,离京前夜,我会来求你,求你带着薇儿跟我一起回北疆。” 怎么办呢?他想让雪娘自己回心转意,心甘情愿地与他和好。 可她若就是不愿迈出那一步,洛子清又能怎么办,只有继续伏低做小,继续卑微追随了。 知道她心里有自己,就够了。 “你啊,一点不心疼我,这些年对我一点都不好……你对谁都好,齐林,连翘,三石吉祥如意,还有肖元起,你还说,下辈子要跟肖元起好……” 洛子清委屈地扁着嘴,像个孩子般,指责雪娘偏心。 雪娘一时语塞,好一会才说:“那下次见到肖元起,我找他把我的下辈子要回来,好不好?” 洛子清摇头,“不用,其实我不介意,我知道你是哄他的。” 雪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么相信我?” “嗯。”洛子清点头,又把她往怀里搂的更紧了些。 “你与我,是一样的人。冷心薄情,心比石头还硬,但是一旦动了心便重情专情,不会喜欢第二个人的……你不会喜欢肖元起,他和你不一样。” 雪娘趴在他胸口,有些感动。 突然她爬起身,想要穿衣下床,洛子清胳膊一伸,把她拽回来。 “干什么去,不许离开我。”他嘟囔着,有些孩子气的霸道。 “我有东西给你看,免得你说我不心疼你。”雪娘轻轻拍他的手。 洛子清将信将疑地松开,雪娘披上衣裳,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叠东西来。 是里衣。 松江布的,月白色,天青色,烟灰色,绣着青竹,云纹。 “我这几个月,夜里常常想你,想得睡不着,就起身给你做衣裳,你说我疼不疼你?” 洛子清手指穿过那些衣裳,一件一件,他摩挲着,眼底都是缱绻温柔。 “早知道,我就不等这么久了……”他把里衣和雪娘一起搂进怀里,细细密密的吻落下去。 …… “等回了北疆,我想去匈奴国,把父亲接回来。”雪娘突然想起来。 “好,我与你一起去。” “我不要你入赘许氏,但是我想让薇儿一直姓许。” “好,都听你的。” 雪娘想了想又说:“等我身体养好了,再有了孩子,就跟你姓洛。” “好,不生也可以……舍不得你受苦受罪……” “还是生一个,老侯爷会高兴的,跟他姓洛。” “嗯,那就生一个,都听你的……” …… 窗外暮色渐落,雪娘絮絮叨叨地,终于眼帘低垂,睡着了。 洛子清拉了拉被子,给她把肩头盖好,又握着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好几下,才贴到自己胸口,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人间有爱是清欢,惟愿白首不分离。 (全文终。) 第265章 人间有爱 洛子清走了不过数十步,便骤然转身,往回追去。 柳夫人早告诉他了,雪娘去伯爵府见过她。 “雪娘心里还是有你的,只是怕你不肯原谅她,才不敢来见你,放心,你且等着好了,她会来找你的。” 洛子清原本想着,怎么也得矜持一些,让雪娘至少找他三次? 或者,她主动开口,说爱他,心里有他,求他不要离开,才能原谅。然后狠狠地拥抱她,疼爱她,惩罚她,让她骗自己!小骗子,从小就花言巧语,甜言蜜语,骗得他团团转。 可是他抻不住,雪娘性子那么倔,洛子清实在是怕了。 万一她再也不来找自己呢? 万一她一言不合,又跑了呢? 想到雪娘不见了,天茫地远找不到人的滋味,洛子清心里就慌。 没办法,雪娘已经把他给驯养了。 何况还有薇儿那个小人精,小嘴巴巴地,爹爹,爹爹,一声声唤着,他的心纵然是千年顽石,也早就化了。 爱雪娘,爱薇儿,已经深入洛子清骨血,成为一种本能和需要。 他输得一败涂地,可心里却那般欢喜。 雪娘一边跑,一边泪如雨下。 听到身后急急的脚步声,她还来不及转身,便被拽住了胳膊,一个旋转,撞进他温热的怀抱里。 雪娘拳头捶着他胸膛,忍不住哭,一直哭,洛子清用袖子给她擦眼泪,捧着她的脸说: “雪娘你别哭好不好,我有话想问你…… 雪娘哽咽着点头。 “以前辛如其说,我那样踩着你去救薛清澜,这种伤害无法抹去,会一直在,我即便把你找回来,也只会是一对怨偶。 我不信,不甘心。我想只要足够诚心,肯定能挽回的,一年不行,就三年,三年不行就五年。就算你怨,只要我不怨,那便不是怨偶。 我觉得自己做到了,不怨,无论你如何对我,我都无怨无悔。 哪怕你骗我,我也不怪你,只心疼你,恨自己当年那般冷情,没有给你安全感,让你不信我,到了那种地步。 只是你骗我……最后还说要回江南一家三口团圆,我以为你心里真的没有我了,不想回头了,我如果真的爱你,就不该再纠缠,应该放手,如你所愿。 我只盼着,对你无怨无悔地好,或许能在你心里唤起一丝丝涟漪,会让你回心转意……可是你一直不来找我…… 我终于明白了辛如其说的,一生怨偶是什么意思。 也明白你那天与肖元起说的,你我之间这幅画有了太多的败笔,已经无法弥补,是什么意思。 我都已经接受这种结果了,我想就听祖母的,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淑女,相敬如宾地过完一生,我会小心翼翼地,珍惜她,对她好,把我和她的那幅画,尽可能画的完美一些。 可是你去找祖母了,你说心里还有我,还恋着我……今天来找我,又这样子哭……哭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雪娘的脸,低头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心里去。 “雪娘,我想问你,你以前爱过我吗?现在还爱我吗?以后还愿意爱我吗?如果,如果你改主意了,不想离开我了,想跟我一起走下去,你跟我说好吗?雪娘,我需要你告诉我真话,别再骗我…” 雪娘突然扑上去,踮起脚,仰头吻住了他。 ……… 良久,她才微微后退,深情凝望着他说: “洛子清,我爱你。过去,现在,将来,都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不许你娶别的女人,纳妾更不可以。” “好。”洛子清眼眸里好像有星星一般,闪烁着微光,低头一边亲她一边说:“我都听你的,只有你,只要你。” 情不自禁地,他俩吻住彼此。 须臾洛子清想起来说:“明日我便去提亲。” 再亲一口,又支吾着说:“可是我现在不想跟你分开……一刻也不行……” 雪娘踮着脚尖,攀附在他脖子上,仰着头说:“要不你跟我回去,薇儿也会很高兴的。” “好。”洛子清一把将雪娘抱起,送进马车。 … 县主与将军携手归来,下人们脸上都露出喜色。 雪娘有些羞涩,但还是大大方方地吩咐:“我和将军去更衣,一会将晚膳摆到我院子里。” 又转身对吉祥如意说,“去高嬷嬷那,把薇儿带到我院子里去。” 吉祥如意三石陪着雪娘去兵部找将军的,这一路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 江嬷嬷和高嬷嬷听说了,忙不及地把薇儿抱到雪娘院子里,一群人傻乎乎地看着雪娘与将军直乐。 还是高嬷嬷先醒过神来,催促众人离开。 “行了,我们先下去,让将军县主和薇儿一家三口好好聚聚。” 薇儿看看爹爹,再扭头看看娘亲。 “薇儿,以后爹爹和你们一起住,好不好?”洛子清把她抱到怀里问道。 “好啊,可是……那样薇儿还能有两个家吗?还能去爹爹家吗?薇儿也喜欢曾祖母,宋婆婆荀婆婆,还有姑婆婆,大伯母,堂哥堂姐他们……” 雪娘笑了,“当然可以啊,我们三个在一起,这里那里都是我们的家……” “对,还会有第三个家,那个家比曾祖母那还要大……里面不但有湖,还有山……” 皇上赐了洛子清国公府,还有京郊芒山别院,洛子清还没顾上打理。 “以后,在北疆,还会有一个家……爹娘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薇儿的家。”雪娘笑眯眯地补充。 薇儿高兴了,在爹爹怀里蹦蹦,又到娘亲怀里蹭蹭。 …… 夜色阑珊,红烛嫣然。 一番缠绵后,洛子清将雪娘抱着,伏在怀里,轻轻给她挠着背,好像在抚摸一只小猫一般。 雪娘浑身无力,四肢绵软,任他这样将自己抱在身上,侧脸靠在他胸膛上,能听见二爷砰砰的心跳声。 她半闭着眼,余光瞥到他左胸上方那道疤,虚弱地抬起胳膊,手指轻轻抚摸着,这道疤实实在在是因为她,才留下的。 洛子清低头,亲了亲她额头,突然轻笑一声,问道: “雪娘,我问你,最初你对我,是不是见色起意?” 雪娘有些羞涩,嘟囔道:“谁对你见色起意啊……” 洛子清微微侧身,将她从身上放下去,侧卧在怀里,这样才好看着她的脸。 他伸手托起雪娘下巴,不让她躲藏。 “那次街市上,我从马蹄下把你救起来,你脸上也不知抹了什么,小花猫似的,就那般直勾勾地看着我……” 雪娘急了,“哪有直勾勾……” 她心中羞涩,洛子清说的一点没错,最开始,就是看上了二爷的皮相。 “好,没有直勾勾,那就是直愣愣……” 洛子清胳膊摇了摇,轻轻哄她。 “其实我也一样,那日之后,夜里就梦见你……” 雪娘抬头,“真的?我都抹得小花猫一样了,你还会梦见我,梦见我啥了?” 洛子清闭嘴不言,嘴角上翘,凑过来亲她,嘟囔着:“梦见这样……还有这样……” 他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因为习武掌心有些老茧,摸下去雪娘浑身颤粟,她忍不住往二爷身上贴了贴。 “不过我那时不通风月,越是梦里那般迷恋你,日间便越想躲着你……甚至烦你……” “为啥?”雪娘记得当初每见洛子清一面,心里便小鹿乱撞一般,偷偷躲在被子里,发很久的呆,就光想想他,心里就甜蜜蜜的,怎么会有厌烦之心呢? “因为洛子光,还有他们带我去勾栏瓦舍,当着我的面行那不堪之事,让我觉得男女情事实在肮脏下流……” 雪娘默然,难怪洞房花烛夜,他匆匆逃离…… “现在呢?”她故意贴上去,微微蹭了蹭。 “现在,我愿与你同生共死……” …… 雪娘突然想起来问:“若是我不去找你,你是不是真的要娶别人啊?” 她抬头定定地看着洛子清。 洛子清摇头,手在她背后轻轻抚摸着。 “祖母告诉我你去见她了,说你心里有我,我便取消了赏花宴,等着你来找我。” “我只是想亲耳听你说,喜欢我,爱我,心里有我,才故意说我要放下你……我哪敢真的娶别人……” 他低头亲了亲雪娘的额头。 小雪团子从小就像一般,又香又甜又软,可若是得罪了她,竟然那般狠心! 裹上厚厚一层硬壳,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还一身刺,动不动就扎得他满心血窟窿…… 雪娘凑上去亲住他唇瓣,研磨了几下才喃喃道:“这还差不多……” “若是我一直不去找你呢?”她调皮地问。 洛子清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说: “若是你不来找我,离京前夜,我会来求你,求你带着薇儿跟我一起回北疆。” 怎么办呢?他想让雪娘自己回心转意,心甘情愿地与他和好。 可她若就是不愿迈出那一步,洛子清又能怎么办,只有继续伏低做小,继续卑微追随了。 知道她心里有自己,就够了。 “你啊,一点不心疼我,这些年对我一点都不好……你对谁都好,齐林,连翘,三石吉祥如意,还有肖元起,你还说,下辈子要跟肖元起好……” 洛子清委屈地扁着嘴,像个孩子般,指责雪娘偏心。 雪娘一时语塞,好一会才说:“那下次见到肖元起,我找他把我的下辈子要回来,好不好?” 洛子清摇头,“不用,其实我不介意,我知道你是哄他的。” 雪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么相信我?” “嗯。”洛子清点头,又把她往怀里搂的更紧了些。 “你与我,是一样的人。冷心薄情,心比石头还硬,但是一旦动了心便重情专情,不会喜欢第二个人的……你不会喜欢肖元起,他和你不一样。” 雪娘趴在他胸口,有些感动。 突然她爬起身,想要穿衣下床,洛子清胳膊一伸,把她拽回来。 “干什么去,不许离开我。”他嘟囔着,有些孩子气的霸道。 “我有东西给你看,免得你说我不心疼你。”雪娘轻轻拍他的手。 洛子清将信将疑地松开,雪娘披上衣裳,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叠东西来。 是里衣。 松江布的,月白色,天青色,烟灰色,绣着青竹,云纹。 “我这几个月,夜里常常想你,想得睡不着,就起身给你做衣裳,你说我疼不疼你?” 洛子清手指穿过那些衣裳,一件一件,他摩挲着,眼底都是缱绻温柔。 “早知道,我就不等这么久了……”他把里衣和雪娘一起搂进怀里,细细密密的吻落下去。 …… “等回了北疆,我想去匈奴国,把父亲接回来。”雪娘突然想起来。 “好,我与你一起去。” “我不要你入赘许氏,但是我想让薇儿一直姓许。” “好,都听你的。” 雪娘想了想又说:“等我身体养好了,再有了孩子,就跟你姓洛。” “好,不生也可以……舍不得你受苦受罪……” “还是生一个,老侯爷会高兴的,跟他姓洛。” “嗯,那就生一个,都听你的……” …… 窗外暮色渐落,雪娘絮絮叨叨地,终于眼帘低垂,睡着了。 洛子清拉了拉被子,给她把肩头盖好,又握着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好几下,才贴到自己胸口,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人间有爱是清欢,惟愿白首不分离。 (全文终。) 第266章 后记 是年八月,洛子清与雪娘去匈奴国接回许父,第二年六月,两人在京城大婚。 紧接着许父娶了四姨芬娘,一年后生了一对龙凤胎。 洛子清与雪娘带着薇儿高嬷嬷江嬷嬷回了北疆,夫妻二人合力,将匈奴狙击于雁翎关外。 一万洛家军镇守雁翎关,从此北疆再不受匈奴践踏。 建成帝封洛子清为雁翎王,夫妇二人将北疆建设成了塞上江南。 六年后,赵家后人在江南起势,建成帝召雁翎王领兵抵抗,雁翎王抗旨不遵。 老侯爷死于肖家人之手,洛子清虽不会起兵反建成帝,但也不愿再为其卖命。 建成帝无治国之才,更无领兵之能,不过一年,大魏国分崩离析。 赵家军势如破竹,攻入皇宫那日,贵妃自刎。 这些年,她一直苟活人世,不过为了稳住建成帝的心,不让他对齐王一家下毒手。 贵妃逝世,齐王在滇南起事,他身世不明,便弃了肖赵二姓,自姓为云。 当年雪娘赠他二十万两银票,洛子清又派长岩领着四个死士护送,齐王沿途游山玩水,让老管家召集以往忠心的下人卫士,一路行商贩货,招募勇士。 半年后抵达滇南,二十万两变成五十万两,身边已有数百勇士。 到了滇南后,齐王低调朴素,却用重金收买西南大都督与当地苗人土司,甚至纳了大都督之女和土司之女为侧妃,不到一年时间,在滇南各地培植暗藏私兵近万人。 长岩两年后领着四个死士回北疆奔赴洛将军。 “齐王武艺高强,老谋深算,一年时间,在滇南风生水起,属下自觉无需久留,便自作主张,回到将军身边。” 洛子清原本写了一份荐书,让长岩去西南都督麾下谋职,这样齐王在滇南军中也有个倚仗。 可长岩跟了洛子清十余年,委实不愿改弦易张,那张荐书便一直没拿出来。 洛子清也明白,齐王若失意,长岩还能保护他。如今齐王既然得势,要他多信任长岩这些人,委实不可能,便没有责怪长岩自作主张,回奔北疆,让他去军中做了个五品统领。 雪娘一直想给吉祥说门合适的亲事,相看了好些管事家的儿子,吉祥都不点头。 后来还是如意说,吉祥给长岩做过一对护膝,长岩那般冷情冷面的人,竟然收下了,还托人从滇南给吉祥捎了一对翡翠玉镯回来。 从滇南到北疆,可是好几千里路啊! 雪娘这才恍然大悟,差点就派人送吉祥去滇南了。 还是吉祥自己不肯,一是不愿意离开雪娘,二是她了解长岩,只忠于洛将军一人,早晚会回来的。 长岩回到北疆,雪娘就操持着给他两人办了亲事。 表姐霜洁与曾广平夫妻恩爱,不过两年便生下长子。 阿曼本是匈奴女奴,李霜洁原本还担心进门后她会是个麻烦,哪知阿曼把她当主母,毕恭毕敬地侍奉。 匈奴贵族主母向来残忍,一杯茶烫了凉了都能抽一顿鞭子,把女奴活活抽死。 阿曼进出都跪地伺候,李霜洁实在受不了。 雪娘回北疆后,找阿曼聊了聊,问她愿不愿意嫁个好人家,做平民百姓的正头妻子。 阿曼不敢置信,大眼睛里水汪汪的泪。 她攀上曾将军,有几分爱慕,但更多是怕被辗转送人。 匈奴部族里,像她这样的女奴,不知道要辗转流落送人多少回,等年老色衰就沦落为马棚里的下等仆妇。 她没想到将军夫人能给她自由身,许她正经嫁人。 阿曼后来嫁了个军中鳏夫,夫妻恩爱,和美圆满。 雪娘大仇得报,找回父亲,在北疆开立女医馆,培养女医。 心情舒畅,身体自然而然康健起来,第三年怀上了,是个儿子,取名洛翎云。 第五年,生了个女儿,跟着姐姐的名字,叫洛念薇。 洛子清心疼她,说咱们再也不生了,找大夫要来男子绝育的药喝下去。 赵家谋反,贵妃被逼自刎,齐王,不对,现在叫云南王,起兵勤王,洛子清与雪娘在北疆也起兵。 两队人马,一支往南,一支向北,赵家军被上下夹击,捉襟见肘。 仗断断续续打了五六年,最终洛子清与云南王合力,灭掉了赵国。 两支军队在渭水,隔岸相望,本以为会有一场大战,哪想到当夜隔着渭水,云南军那边燃起漫天焰火。 云南军齐声呐喊:云南王恭迎雁翎王妃,多年不见,甚念! 焰火燃放了整整一个时辰,洛子清搂着雪娘,哼了一声道: “这个云南王,到如今还是那么不着调,挖我墙角……” 雪娘安慰地拍拍他胳膊。 “他当年答应了每年花灯节给我放一城烟火,想来不过是把这十数年的烟火一次放了罢!” 双方以渭水为界,北为雁翎国,南为云朝。 云元起做了皇帝,杜如霜为后,西南大都督早已战死,他女儿和土司之女为贵妃和贤妃。 当年留在京城齐王府修行的侍妾也入宫,封了淑妃。 雁翎国这里却出了麻烦,洛子清和雪娘都不想称帝。 儿子洛翎云才七岁,且他不爱武功兵法,整日里跟着娘亲鼓捣药材和医书。 最后还是许盛薇挺身而出,当了这个皇帝。 她自小不爱红装爱武装,跟着父亲学兵法,祖父学文治,深知自家爹娘都没出息,只想两人黏在一起,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话说。 这两人十年来,南征北战,治理国家,实属无奈之举,早就想撂挑子了。 怎么办呢?这么大个雁翎国,总得有人管。 只好她上了。 许盛薇长的和雪娘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战初歇那年,她作为特使,去云朝觐见,云帝一晃眼,还以为见到了当年的雪娘。 只是眉眼像洛子清,便少了点雪娘的妩媚,多了些英气。 后来,许盛薇把云帝和杜如霜的幼子拐了回来做帝夫。 云帝觉得亏了,怎么没把许盛薇娶回来呢? 还好太子争气,把雪娘和洛子清的幼女拐回来当太子妃。 云元起做了几年皇帝,觉得没意思,便禅让给太子,带着杜如霜游山玩水去了。 途中偶遇洛子清与罗雪娘,四人一拍即合,找了片风光绮丽气候宜人的山脉,各自修了座山庄,没事就串串门子磨磨牙打打架。 杜如霜是他们中间最持重的一个,常常摇头叹息: “怎么都四十岁的人了,还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见面就掐架。” 如今也只有她,能按得住云元起,别人都叫不停,杜如霜声音稍微高些,他就乖乖回来了。 一物降一物啊! 第266章 后记 是年八月,洛子清与雪娘去匈奴国接回许父,第二年六月,两人在京城大婚。 紧接着许父娶了四姨芬娘,一年后生了一对龙凤胎。 洛子清与雪娘带着薇儿高嬷嬷江嬷嬷回了北疆,夫妻二人合力,将匈奴狙击于雁翎关外。 一万洛家军镇守雁翎关,从此北疆再不受匈奴践踏。 建成帝封洛子清为雁翎王,夫妇二人将北疆建设成了塞上江南。 六年后,赵家后人在江南起势,建成帝召雁翎王领兵抵抗,雁翎王抗旨不遵。 老侯爷死于肖家人之手,洛子清虽不会起兵反建成帝,但也不愿再为其卖命。 建成帝无治国之才,更无领兵之能,不过一年,大魏国分崩离析。 赵家军势如破竹,攻入皇宫那日,贵妃自刎。 这些年,她一直苟活人世,不过为了稳住建成帝的心,不让他对齐王一家下毒手。 贵妃逝世,齐王在滇南起事,他身世不明,便弃了肖赵二姓,自姓为云。 当年雪娘赠他二十万两银票,洛子清又派长岩领着四个死士护送,齐王沿途游山玩水,让老管家召集以往忠心的下人卫士,一路行商贩货,招募勇士。 半年后抵达滇南,二十万两变成五十万两,身边已有数百勇士。 到了滇南后,齐王低调朴素,却用重金收买西南大都督与当地苗人土司,甚至纳了大都督之女和土司之女为侧妃,不到一年时间,在滇南各地培植暗藏私兵近万人。 长岩两年后领着四个死士回北疆奔赴洛将军。 “齐王武艺高强,老谋深算,一年时间,在滇南风生水起,属下自觉无需久留,便自作主张,回到将军身边。” 洛子清原本写了一份荐书,让长岩去西南都督麾下谋职,这样齐王在滇南军中也有个倚仗。 可长岩跟了洛子清十余年,委实不愿改弦易张,那张荐书便一直没拿出来。 洛子清也明白,齐王若失意,长岩还能保护他。如今齐王既然得势,要他多信任长岩这些人,委实不可能,便没有责怪长岩自作主张,回奔北疆,让他去军中做了个五品统领。 雪娘一直想给吉祥说门合适的亲事,相看了好些管事家的儿子,吉祥都不点头。 后来还是如意说,吉祥给长岩做过一对护膝,长岩那般冷情冷面的人,竟然收下了,还托人从滇南给吉祥捎了一对翡翠玉镯回来。 从滇南到北疆,可是好几千里路啊! 雪娘这才恍然大悟,差点就派人送吉祥去滇南了。 还是吉祥自己不肯,一是不愿意离开雪娘,二是她了解长岩,只忠于洛将军一人,早晚会回来的。 长岩回到北疆,雪娘就操持着给他两人办了亲事。 表姐霜洁与曾广平夫妻恩爱,不过两年便生下长子。 阿曼本是匈奴女奴,李霜洁原本还担心进门后她会是个麻烦,哪知阿曼把她当主母,毕恭毕敬地侍奉。 匈奴贵族主母向来残忍,一杯茶烫了凉了都能抽一顿鞭子,把女奴活活抽死。 阿曼进出都跪地伺候,李霜洁实在受不了。 雪娘回北疆后,找阿曼聊了聊,问她愿不愿意嫁个好人家,做平民百姓的正头妻子。 阿曼不敢置信,大眼睛里水汪汪的泪。 她攀上曾将军,有几分爱慕,但更多是怕被辗转送人。 匈奴部族里,像她这样的女奴,不知道要辗转流落送人多少回,等年老色衰就沦落为马棚里的下等仆妇。 她没想到将军夫人能给她自由身,许她正经嫁人。 阿曼后来嫁了个军中鳏夫,夫妻恩爱,和美圆满。 雪娘大仇得报,找回父亲,在北疆开立女医馆,培养女医。 心情舒畅,身体自然而然康健起来,第三年怀上了,是个儿子,取名洛翎云。 第五年,生了个女儿,跟着姐姐的名字,叫洛念薇。 洛子清心疼她,说咱们再也不生了,找大夫要来男子绝育的药喝下去。 赵家谋反,贵妃被逼自刎,齐王,不对,现在叫云南王,起兵勤王,洛子清与雪娘在北疆也起兵。 两队人马,一支往南,一支向北,赵家军被上下夹击,捉襟见肘。 仗断断续续打了五六年,最终洛子清与云南王合力,灭掉了赵国。 两支军队在渭水,隔岸相望,本以为会有一场大战,哪想到当夜隔着渭水,云南军那边燃起漫天焰火。 云南军齐声呐喊:云南王恭迎雁翎王妃,多年不见,甚念! 焰火燃放了整整一个时辰,洛子清搂着雪娘,哼了一声道: “这个云南王,到如今还是那么不着调,挖我墙角……” 雪娘安慰地拍拍他胳膊。 “他当年答应了每年花灯节给我放一城烟火,想来不过是把这十数年的烟火一次放了罢!” 双方以渭水为界,北为雁翎国,南为云朝。 云元起做了皇帝,杜如霜为后,西南大都督早已战死,他女儿和土司之女为贵妃和贤妃。 当年留在京城齐王府修行的侍妾也入宫,封了淑妃。 雁翎国这里却出了麻烦,洛子清和雪娘都不想称帝。 儿子洛翎云才七岁,且他不爱武功兵法,整日里跟着娘亲鼓捣药材和医书。 最后还是许盛薇挺身而出,当了这个皇帝。 她自小不爱红装爱武装,跟着父亲学兵法,祖父学文治,深知自家爹娘都没出息,只想两人黏在一起,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话说。 这两人十年来,南征北战,治理国家,实属无奈之举,早就想撂挑子了。 怎么办呢?这么大个雁翎国,总得有人管。 只好她上了。 许盛薇长的和雪娘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战初歇那年,她作为特使,去云朝觐见,云帝一晃眼,还以为见到了当年的雪娘。 只是眉眼像洛子清,便少了点雪娘的妩媚,多了些英气。 后来,许盛薇把云帝和杜如霜的幼子拐了回来做帝夫。 云帝觉得亏了,怎么没把许盛薇娶回来呢? 还好太子争气,把雪娘和洛子清的幼女拐回来当太子妃。 云元起做了几年皇帝,觉得没意思,便禅让给太子,带着杜如霜游山玩水去了。 途中偶遇洛子清与罗雪娘,四人一拍即合,找了片风光绮丽气候宜人的山脉,各自修了座山庄,没事就串串门子磨磨牙打打架。 杜如霜是他们中间最持重的一个,常常摇头叹息: “怎么都四十岁的人了,还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见面就掐架。” 如今也只有她,能按得住云元起,别人都叫不停,杜如霜声音稍微高些,他就乖乖回来了。 一物降一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