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啼春》 楔子一 夜奔 星空朗朗,月色皎洁如银。一弯河水静静地淌过灯火飘摇的渡头,它从漆黑的山间而来,又融入同样漆黑的山林之中,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其实是人的心境。 老艄公在舱里温了一壶酒,就着一小碟酱黄瓜,美美地啜了两小口。一抬眼,见那客人仍然立在埠头上,眼巴巴地望着城门的方向,明明船要得很急,却又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如此良夜,又是举国欢庆之时,老艄公的话便比平日里多了起来。 “这位小哥,不如进舱里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那人转回身来,微微一笑,老艄公不由得一呆。 他这一生在流波河上撑船摆渡,从一个渡口到另一个渡口,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见过像眼前这样精致漂亮的人儿。 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回头微笑的动作,他做起来却竟是异常优雅出尘,宛若年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不,就连画里的仙人也不若他温雅脱俗,让所有见了他的人都生了自惭形秽的心思。 “老人家,多谢您了,我还不冷。”客人说道。墨竹笠下的一双眼眸光华流转,比宝石更有光泽,比星子更加明亮,令人不能直视。 老艄公顿时豁然,不怪他觉得这哥儿生得漂亮,却原来是胭脂扮作男儿装。 “老丈,未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客人问道。 老人家抬头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埠头上挑起的一串长长的灯笼,灯火暗淡,欲灭不灭,他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 像她这样的人本不该出现在这简陋的渡头,应该身着金缕衣,踏着白玉阶,行在水晶帘里。可她偏偏出现了,不止出现,还雇了他的船。 一个不合身份的人,出现在不合身份的地方,总归是有些蹊跷的? 老艄公的语气里便含了几分犹豫。 “戌时了,涵天城里的庆典也快要结束了?客官等的人还没有来么?” 今日是天子寿诞,城里城外热闹非凡。他若不是急等着筹钱给家里的老婆子治病,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出来撑船。 而眼前的这位客人,虽是青衣布衫,头戴竹笠,但举手投足间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样子,若是无须像他一样为生计奔波,在这样的深夜,赶着乘船渡河又是为了什么? “要不,客官明儿一早再……”老艄公推脱的话语还未落,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由远及近,仿若滚滚潮水一般涌了上来,铺天盖地,声势惊人。 客人听了,立时露出欢喜的神情,一把掀了竹笠,踮脚张望,清润的嗓音因雀跃而轻轻飞扬,“他来了!”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马蹄声已渐渐临近,敲碎了流波河沉睡中的宁静,两岸荻花纷纷摇落。 “慕容煦!你还想逃么?”蓦地,凌乱的马蹄声中夹杂着一声厉喝。 等在渡头的云嫣萝乍然听到这道声音,身子猛然一震,呆怔住了。 马蹄声近了,更近一些,只见当先一人一身月白长衫,腰间悬剑,衣袂翩然,跨下银鞍白马,踏着夜色疾驰而来,端的是气势如龙,神骏非凡。 她一时只觉忧喜莫名。 喜的是终于等到了煦哥哥,他们可以乘船,南下或是北上,不管哪里都好,只要有煦哥哥的地方,就是她的归宿。 可忧的是,她的煦哥哥,那个温润儒雅、淡静如水的谦谦君子,怎地突然之间变了一个样子?那样英武,却又那样冷漠。 她等的明明是他,却又不是他! 不不不,那一定是他! 因为紧随在他身后的追兵就是皇城禁卫军!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定然已被父皇知悉,所以才会派了追兵来捉拿自己。 只是……煦哥哥身边怎么突然多出来那么多黑衣护卫? 疑惑间,忽见护在慕容煦身边且战且退的十几骑黑衣人中,有人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吐出满口的鲜血,一头栽在草丛里,他的背上颤巍巍地插着一支墨羽长箭。 嫣萝吓得浑身一颤。 这是…… 父皇,这是下了格杀令么? 他怎么舍得杀死自己?纵然她违抗了皇命,拒绝了姜国皇太后提出的联姻,父皇……也不可能要她的性命啊。 怎地禁卫军们出手如此狠辣,毫不留情? 忽然,耳边听得一声熟悉的厉喝:“慕容煦,你身为北燕质子,未得我皇准许,居然想私自返国,还不束手就擒!” 随着这一声喝,慕容煦以及紧跟在他身后的十几骑被禁卫军团团围住。火光猎猎,映得岸边的荻花泛出暗红的颜色,仿佛要滴出血来。 下意识地,嫣萝奔到近前,“你胡说!”她扬高了声音。 慕容煦怎么可能是北燕质子?他明明只是一个借居佛寺,在京师等待春闱的寒门士子,如果不是认识了自己,也许日后,他也会金榜题名,成为父皇的股肱之臣。 但,再怎么,也不能一夜之间变为北燕皇子啊! 骑在马上的禁卫军统领听到喊声,朝她瞥了两眼,却并未看得真切。待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殷铉,你胡说!” 统领殷铉明显地愣了一下,身子一晃,从马上跳下来,干脆利落地朝她行了一礼。“九……” 还不等他说第二个字,嫣萝已气急败坏地打断他。“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北燕质子?是父皇派你来的么?父皇说了些什么?城中的庆典结束没有?母后知不知道我出宫了?” 她一口气抛出一连串问题。 殷铉只是略一思索,便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经回宫了,卑职奉太子殿下之命离开承天门的时候,皇上还不知道公主离宫的消息。” 嫣萝眉头一蹙,这么说来,太子哥哥并不知道自己和慕容煦在一起?捉拿慕容煦也不是因为自己? 思忖间,却听得河面上远远的一声惨呼,紧接着是“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嫣萝诧然回眸,便见得黝暗的荻花丛中忽然掠起无数黑衣蒙面的身影,宛如惊起的水鸟一般,朝嫣萝站立的方向飞扑过来。 她只觉颈上一凉,身子被人狠狠地拽了个踉跄。 变故突起,饶是殷铉反应迅捷,也只来得及抓住嫣萝的半片衣袖。但到底怕伤了公主,不敢用强,只能眼睁睁看着九公主被黑衣人扯着头发带到了泊在岸边的小船上。 锲子二 归去 船还是那一艘船,却不见了撑船的船夫。 船舱里纹丝不乱,杯中的酒还温着,空气里浮着一丝淡淡的酒香,却到底掩不住那浓浓的血腥味儿。 嫣萝想到方才那一声惨烈的呼声和老艄公那微微眯起的眼,心头顿觉五味陈杂,全然不是滋味。 “你们还要杀多少人?” 嫣萝似乎是在质问岸边的殷铉,可一双星亮的眸子却正正望着火光烈烈下的慕容煦。 那么遥远,却又那么熟悉。 她想起那一日他站在天后庙前的连理树下,日光晴好,暖风吹起他的衣袖,薄薄的阳光从青色的棉袍上透出来,让他整个人像笼在梦中一般。 如今想来,当时,怕不过真是一场梦。 “你放心,你的用处大着呢,只要殷统领不逼我们,我们也不会杀你。”清冷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熟悉。 嫣萝愕然回眸,站在她身后,拿着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居然是红绡!这世上还有比她眼前所看到的更荒唐更可笑的事么? 一心等待的人,等来的全是谎言。 被自己视作姐妹的密友,如今,正刀剑相向,一朝成仇。 为什么?难道,她对他们不够好吗? 十年前,她还不过五、六岁,最喜藏在太子哥哥的车驾里偷溜出宫,如此,便遇到了刚刚被卖入绮香楼的红绡! 彼时,二人年岁相仿,经历却又各不相同。相互欣羡之余,彼此结为异性姐妹。 十年后,嫣萝仍是那个爱着男装,爱出宫厮混,爱在嘴里嚷嚷“风尘每多奇女子”的不知愁为何物的清贵少女。 而红绡却艳帜高张,名动京华,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满脸忧戚、骨瘦如柴的小姑娘。 一念及此,她想到,原来,她和红绡已然相识相知整整十年了! 却为何竟然比不过一个慕容煦?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红绡淡淡地道:“十年前,北燕战败,燕王以嫡子三皇子为质子,向云国求和。那年,皇后亲自挑选三百死士,与皇子一同赴云国都城涵天城。我就是其中之一。”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字字句句宛若冰雹一般,狠狠地砸在嫣萝的心头。 原来十年前的一场相遇,也不过是一个阴谋。 犹记得正是红绡漫不经心地一句话,“西山天后庙前的梨花开得真好看。” 她才会在第二天起了个早,着一身男装爬上了西山。慕容煦就站在天后庙前的连理树下,乌发白袍,容颜清湛。 他的手轻轻一扬,袖中的彩幡便如纸鸢般飞扬起来,一举跃上树梢,如一道绵柔的彩云,栖落在叶间。 她从来只见过怀春少女向连理树挂幡许愿,却不想,堂堂一名男子居然也会如此,便忍不住讥笑,“没想到堂堂男儿也会做怀春少女才会做的傻事。” 慕容煦却是一笑,“从前……我也像你一样这么认为。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情之所至,原来可以让世上最聪明的人变成最无怨无悔的傻瓜。” 情之所至…… 嫣萝苦笑。 原来,相识之初,他便已经告诉过她,到最后,她就是那个最傻最傻的大傻瓜! 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从十年前就已经一步一步精心谋划。 她心中一冷,嘴角牵动,露出一丝苦笑。 “殷铉听令!” “是。”殷铉紧紧按住腰间所佩长剑。 “今日,不论我是生是死,都不可以让慕容煦离开涵天城!”她笑望着慕容煦,她想,他的目光真冷啊,冷得就像是流波河的水。 从前,她怎么没有发现呢? 只因为从前,他从来没有用这样冰冷的目光看过她么? “我想,得让你弄清楚,这里可不是你发号施令的地方。”冰冷的长剑倏然划过她的肌肤,她似乎能感觉到血的温度。 嫣萝苦笑,原来红绡也是这样的恨着自己啊。 可是,谁又能告诉她,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错就错在身为云国公主! 错就错在她的身份足以让她成为他们逃亡计划里的一道护身符! “那么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嫣萝仍然在笑,似乎并不因她挑衅的语气而愤怒。 红绡顿了顿,却并不回答她的话语,反而示意身后的两名黑衣死士狠狠压住嫣萝的双肩,使她不得不跪在船头。 殷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大胆,你们竟敢对公主如此无礼!” 他一开口,压在嫣萝脖子上的长剑又紧了几分,一道细细的血珠顺着衣襟跌落膝头,膝下是波涛滚滚的江水。 “殷统领,我们也只是被逼无奈而已,只要三皇子殿下今夜能平安离开涵天城,在下一个渡头我们就会放公主上岸!” 嫣萝觉得有些晕,却仍然还是张大了眸子,远远望着那个银鞍白马的男子。 她多想亲口听他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不是北燕质子,他不认识红绡,他们口中那个处心积虑接近自己的人,不是他慕容煦! 然而,他却只是别过眼去,用一双比鹰隼还利的眼睛专注地审视着殷铉。 他在等待殷铉做出决定。 “不要……不要听她的。”嫣萝还是忍不住道。 虽然她是云国的公主,但她从未想过要为云国做些什么,就连父皇提出与姜国联姻的计划时,她也毫不犹疑的拒绝了。 她从不曾想过,一个国家的命运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要的,从来只是随心所欲。 她喜欢慕容煦,便只想跟他在一起,哪怕失去所拥有的一切,她也不在乎。 可是,眼前的一切却告诉她,她到底有多傻多天真。 曾经说过会爱护她一生一世的人,如今,任由红绡伤害自己。 可红绡加诸在她身上的痛,又哪及他的冷漠于万一?她想,她是变了,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为云国尽些责任? “殷统领,你应该知道,云皇最疼爱的孩子是哪一个,太子殿下最亲的妹妹又是谁,如今,你若眼睁睁看着九公主死在你面前,这个罪责你可担当得起?”红绡有恃无恐。 殷铉怒极反笑,咬牙道:“好!今夜就算顾某人失职。”他霍然从背后抽出一支翎羽长箭,“啪”地一声折断在地。 “但若然你们食言,公主殿下有任何损伤,尔等当如此箭。”言毕,他大手一挥,铁桶似的包围圈无声地撕开一道小小的裂口,慕容煦从那道裂口中策马而出,尔后一振衣袖,翩然如鹞,轻盈地落在船头。 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们搭起弓弦,在流波河岸一字排开,银亮的箭头对准了船上诸人。 小船轻轻一荡,随波而下,很快,离渡头越来越远。 “三皇子,你终于来了。”嫣萝忽然牵唇,嫣然一笑。就像她一直等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他知道,她的煦哥哥已经不在了。 现在,在她面前的,只有三皇子! 他脚步不停,神情冷峻地从她身边走过。才走进船舱,却听得红绡一声惊呼,他猛地回过头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篷暗红色的血溅了红绡满身满脸,而那抹倔强纤细的身影倏忽飘落,跌进黝黯的湖水中。 血水泅散,冰冷没顶。 她宁愿死,也不肯给他自由的机会。 第一章 重生 东离国。 承平三年,息风郡。 一夜冷风呼啸,大雪纷飞,青陵山素裹银装,枯枝上积雪渐厚,狂风吹过,枯枝折断,积雪像撕扯的破絮一般从窗纸缝隙里钻了进去。天空如一只不知疲倦的兽,疯狂地向大地倾吐着寂寞的心事,不知道哪一处的门扇没有关紧,砰……哐啷啷……一声接着一声,如同天地为风神擂响的战鼓,生生敲进人冰冷的骨子里去。 四更时分,风雪稍停,小琢才抖抖索索地从湿冷的棉被里钻了出来,用力揉了揉因蜷缩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腿。 死后重生。 她没有想到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她投入冰冷的湖水里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云嫣萝,不再是云国的公主了。 上天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远离前世,远离那些纷争。她不知道这是上天的恩赐,还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如果是后者,她甘愿承受。 借着这个陌生的身体,陌生的身份,活在世上,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天。 腿脚因搓揉而终于灵活了一些,小琢连忙收住心思,动作麻利地跳下床来。 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东离国一名卑微的庶女。 据说,是被亲人送上庵堂为常年缠绵病榻的祖母念经祈福的。可是不知道是原主的心不够诚,还是落霞庵的香火不够灵验,反正这身体的原主子在山上一呆就是三年,这不,连命都丢了,也等不到人来接她回去。 一直到四个月前,云嫣萝重生在小琢身上,代替她继续念着永远念不完的经文,做永远做不完的活计。 “天呐天呐,又睡到这么晚了?今天不是又要被老妖婆臭骂一顿?” 听到动静,邻床的琉璃也醒了。 她总是称慎刑堂那位不苟言笑的定善师父为老妖婆。客观来说,这个称呼其实还蛮形象的。 “还早着呢,那是窗外的雪光。”小琢笑着提醒道。 对于琉璃咋咋呼呼的性子,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琉璃的父亲一定是故意的?偏为自己性子豪爽不拘礼节的女儿取个水晶心肝儿的名字。 琉璃本已手忙脚乱地坐了起来,可是听到小琢的话后,却是一愣,身子又缓缓滑进被窝,甚至,拉高被子蒙住了头。 她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更何况,窗外,还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小琢原以为琉璃会惊喜地跳起来。 不过,她也只是短暂地惊讶罢了,琉璃起不起来,今早的活儿还是一样要做。 她神色如常,仍然如平日一般用几乎结了冰的水净了手脸,独自一人拿着扫帚出了门。 雪终于停了,天还未全亮,屋脊、树梢、地面上白皑皑地铺了一层寒霜,整个世界似笼上了一层晶莹的清辉。 路上遇到三两个早起的小尼姑,也都是缩头拱肩地扫着雪,没有人与她攀谈,甚至她们连眼角都未曾瞥过小琢一眼。 她早已不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公主,这样的冷淡漠视也早就习以为常。 小琢低着头,无声地从她们中间穿过。她和琉璃每日负责清扫的是落霞庵最靠近山道的那一条进庵小路。 据说青陵山是息风郡最著名的佛学圣地,当然并不是因为落霞庵,在青陵山上,大大小小的佛寺庵堂不下数十座,而其中,最富盛名的当然是——枯叶寺! 便是落霞庵,也不过是依附着枯叶寺而生存。 官宦富户之家,若有女眷需带发修行,或是要潜心礼佛为家人祈福,枯叶寺不便收留的,便会送去落霞庵。 是以,上山进香礼佛之人,通常都是直接沿着上山大路去了枯叶寺,落霞庵的道路打扫得再干净,也不会有真正的香客到来。 但纵使如此,小琢也不敢有半丝马虎。 落霞庵的规矩,辰时之前不做完手里的活计,便要挨饿。而她们这一班就只有她和琉璃两个人,罚饿是家常便饭的事。 小琢对着冻得麻木的双手呵了口气,跺了跺脚就开始干活了。雪下得厚,雪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小琢只得先拿木锹将雪铲了,再使力将雪沫扫在一起。每天都做着相同的活计,如今,她做得已经十分娴熟。 小小的身子因用力扫雪,而渐渐暖和起来。 天色也渐渐亮了,入山的道路渐渐有了些行人,慢慢热闹起来。枯叶寺作为息风郡最大的寺庙,香火很是旺盛,便是寒风肆掠的隆冬时节,也阻不住香客虔诚的脚步。 从小琢站立的岔道往下看,正好可以见到枯叶寺的山门。远远的山门外,是和落霞庵的清寂冷清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那里人声鼎沸,烟火繁盛。 上山的夹道上早已布棚林立,摊贩如云,卖吃食的,说书的、叫卖的、夹杂着孩子们的嬉闹声,妇人们的谈笑声……仿佛突然之间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小琢突然之间就觉得松了一口气,每天,只是这样远远的望一眼,她才有一种真实的,活在人间的感觉。 她自己也为自己这种荒谬的念头感到好笑,不过,几个月前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实在太不可思议,太不真实了。 她需要一些什么,来使自己感觉温暖,感觉自己确实还活着,活在真实的人间。 只是,不知为何,眼看已近辰时,今日山门还紧紧关闭着,门外的香客显见已等得有些不耐烦。 小琢一边心不在焉地扫着雪,一边好奇地注视着山下的动静。 忽然,远处山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动了,尔后,慢慢向两边散去,中间让开一条道来。 山道上走过来一队车马。一行六辆马车,全是黑漆紫檀木所造,左右十二名护院骑马围随。 这样的出行队伍,对于枯叶寺门前的小摊贩来说,完全算不得什么,息风郡随便一户富户人家都可能比他们更加华贵。 然而,令他们差异的是,紧闭山门豁然打开了,几名知客僧鱼贯而出,迎候在门外。 谁家的马车竟然这么大的面子? 小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却见急驶而来的车队前忽然现出一个小乞丐的身影,追着半块烧饼奔到了路中间,眼看着就要被拉车的马匹踩到…… 小琢忍不住闭上双眼。 “嗬。看来佛门清净地今日也要见血了。”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第二章 顾氏 有人?还是在她的头顶? 小琢抬起头来。 只见天空澄净,煦暖的阳光洒在琼枝残叶上,宛如给整个松林镀上了一层金边。那人就斜斜地倚坐在离她不过十来尺的一株松枝上,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影藏在错错落落的枯枝之后,看得并不真切。 见小琢望过来,他倾身,冲她微微一笑。这一动,松林间积着的雪便簌簌而落,有一团落进她的脖子里,凉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树枝上的少年便哈哈笑了起来。 小琢本不想理会他,青陵山上那么多寺院,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却偏偏出现在尼姑庵前,实非正人君子。 但见他一脸得意的神情,终是忍不住道:“谁说会见血?” 说完,自己却先是一愣。 她怎会得知小乞丐不会有事? 果然,话音还未落,山下的车夫已经十分娴熟地勒停了马车。马蹄子几乎擦着小乞丐的鼻子落了下来。 路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小乞丐唬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握着的半块饼又骨碌碌滚到一边。 山上,少年似乎一下子来了兴趣,双目灼灼,上上下下打量了小琢几眼。“你怎知小乞丐会没事?你知道那是谁家的马车?” 小琢低头扫雪,仿若未闻。 知道是谁家的马车有什么稀奇?这本来就是身体原主的记忆。只是,谁家的马车和小乞丐会不会有事,好像是两码事。 难道是因为原主十分相信马车夫技术了得? 想到这里,小琢又忍不住望了眼山下的车队。 可是,隔那么远,根本连车夫的样子都看不清楚。 见小乞丐吓得动弹不得,一名护卫翻身下马,拉起小乞丐,将他带到路旁。 车队继续前行,小乞丐的手上却多了一锭银子。 他怔怔地握着那锭银子,就像是在做梦一般。不,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有一锭银子,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 路旁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不愧是青河顾家! 小乞丐茫然地看着身边微笑的人群。 青河顾家? 马车从他的身边驶过,他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一阵清风拂来,白纱的车帘被风吹得飘了起来,他看见纱帘后面的面容,不由得目瞪口呆。 什么青河顾家,这分明就是仙女! 原来青陵山果然是有仙气的,不然,为何仙女会出现在枯叶寺前? 马车里的少女看见小乞丐惊讶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如春风化雪,透暖人心。 小乞丐面色一红,呆呆地喊了声“仙女姐姐”,这一下,令得围观的人群哄堂大笑起来。顾家的车队便在这欢笑声中,被知客僧迎进了山门。 “青河顾家?”松枝上的少年亦和山下的行人一般,发出低低的感叹。只是不知为何,那声音听起来多多少少带了些嘲弄的意味。 然而眼下,小琢却顾不得那么多。 青河……顾家…… 这几个字轻飘飘地落入她的耳朵里,却让她着实愣了一下。 青陵山下青河县。 能当得起“青河顾家”这四个字的只有一户人家。 那便是“一门九进士,隔河两知州,父子同为宰”的顾氏家族。顾氏家族是青河县乃至息风郡都颇有清名的簪缨士族。 顾家九代为官,出仕入相,有族谱记载,自大胤朝开国之初,顾家就出过吏部左侍郎这样的大官,历经数朝繁衍生息,到了顾老太爷这一代,已经官拜右丞相。 顾太老爷为官十余载,励精图治,颇得光启皇帝倚重信赖。老太爷病逝之时,光启皇帝御笔亲书“智者怀仁”四个大字赐予顾氏祖宅。 后光启皇帝殁,遗命授当时为太子太傅的太老爷长子顾钧廷为顾命大臣,辅佐太子登基。 如今,身为当朝首辅的顾钧廷便是青河顾氏家族的当家人。 方才,轿子里乘坐的原来便是顾钧廷之女么? 第三章 倾城 “小尼姑似乎对青河顾家很不以为然?”又是那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谁、谁是小尼姑?谁是? 小琢忍不住在心底咆哮。 可那人根本看不见她的不快,仍然自来熟地道:“听说顾相国膝下育有一子六女,你猜,方才坐在轿子里的会是哪一位小姐?” 小琢用力扫雪,扫帚在青石地砖上发出“刷刷“地声响。 “看那小乞丐的样子,轿子里坐着的定然是位绝色美人!”少年兀自说得眉飞色舞。 嘁!又是一个登徒子。 小琢鄙薄之余,忍不住冷嘲出声。“这位公子,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这里再往上走便是落霞庵,没有公子要看的美人。” 能跑到尼姑庵前看热闹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人? 庵堂里只有大大小小的尼姑,不管是要看美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子,都是不合适的。 少年却仿佛没有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之意,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到她的面前,不知道是雪光还是阳光映在他的眉间发上,使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像在发着光。 小琢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容颜俊俏,目似朗星,身着一袭月白色的普通长衫,是东离国随处可见的书生打扮。 不过,她最讨厌的人就是书生,而且是与寺庙有些关联的书生。 “小尼姑说得对!要看美人自然还得去枯叶寺,不过这落霞庵么……”少年可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一手摸着下巴,用挑剔地目光审视着她,甚至绕着她慢慢转了一圈。“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美人……” 小琢望天翻了记白眼。 狗嘴里焉能吐出象牙? 若是从前,她还是云嫣萝的时候,不管面对什么样挑剔的目光,她都能自信满满,因为那时,无论是出身、才情、样貌……放眼整个云国,谁能在她之上? 但,便是拥有那样的倾城之貌又如何?便是她再如何全心全意去相信一个人爱一个人又如何? 到最后,所有的幸运都变成不幸,她为了她所谓的天底下最伟大无私的爱情,失去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幸福!荣耀! 而更重要的是,她还可能给她的父母、臣民带去了战争和灾难。 她一死尚不足惜。 但,老天爷偏又让她活过来,借着这具陌生的卑微的身躯又重新活了一次。 上天作证,这一次,她必不再以貌为荣,不再相信任何人的甜言蜜语,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然会回到原本属于她的地方,向背叛她的那些人,一一讨个公道。 小琢心念电转间,目光一闪,正好与一双眼睛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有几分探究,几分狡黠,更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似乎在欣赏他提到美人时,所有少女都会有的娇羞之态。 但方才,无论小琢的哪一个神情,都不能称之为—— 娇羞! 小琢瞪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少年却话锋一转,道:“小尼姑在这落霞庵中,岂会不识顾五小姐?五小姐既然与轿中女子同为姐妹,想必也是一位美人。” 小琢暗自惊讶。 少年的话语虽三句不离美人,但,他转来转去,为何最后竟落在顾小五身上? “只可惜,落霞庵不接待男客,小生无缘得见,何况,就算是美人,年龄也还尚小。还是小尼姑说得好,要看大美人自然还是得去枯叶寺。”少年摇头晃脑。 语毕,真的转身,一甩衣袖抬脚便走。 小琢一头雾水,愣愣地瞪着他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就走了? 那他一开始说半天美人,又提到顾五小姐什么的,就这样……没下文了? “你在做什么?”突来的一声厉喝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琢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妙、妙仪师姐?” 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身穿缁衣的年轻尼姑。 这下可一点都不妙。 小琢肩膀一垮,回头望着少年书生飘然远去的背影,顿时恨得牙痒痒。 “问你话呢,你刚才在做什么?都什么时辰了?该做的活儿没做完,还有心思勾搭男人?”妙仪不愧是执掌刑法的定善师父的得意弟子,将定善“老妖婆”的架子端了个十足十,也将刑法堂惯用的“一语定生死”运用得十分娴熟。 这还没有审呢,就给她扣了一顶勾搭男人的大帽子。 只不过,自己现在才多大点啊,小琢无辜地翻看了看自己短短小小的手指头,怎么瞧也就岁的样子,能勾搭谁呀? 不过,小琢知道,这些话在自己肚子里滚一滚就行了,是断断不能拿来跟刑法堂讲道理的。她扬脸一笑,满是讨好的味道。“我正在这扫雪呢,方才那人硬要上山观景,我跟他好说歹说,说上面住着的都是神仙姐姐,日日吃斋念佛,保世人平安呢,俗世男子万万不可上去冲撞了姐姐们,不然佛祖是会怪罪的。” 小琢一脸天真,瞪着一双大眼睛说得有模有样。 妙仪看着她,忍不住嘲笑。“神仙姐姐?这样的混话有人信才怪?” “是没人信啊,不过……”小琢走过来,嘻嘻一笑,“师姐一来,他就信了,这不,乖乖下山去了嘛。” 小琢攀住妙仪的衣袖,一脸崇拜地仰望着她,“师姐要是早点来就好了,我也不会跟他白说那么多废话。” 妙仪紧绷的神色不由得松了松。 妙龄少女,哪怕是遁入空门的尼姑,听到有人称赞自己貌美,也是会高兴的?别小看九公主云嫣萝,自小生在皇宫内院,能得到各路妃嫔们的喜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驾轻就熟地用来讨好尼姑庵里的各路大小尼姑。 小琢低头,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怅然之色。 “咳。”妙仪正了正颜色,毫不客气地拂去攀住自己衣袖的小手,“这个我们暂且不说,活没做完还是要受罚的,我这次来就是通知你去偏殿领罚。” “不是不让吃早饭就行了吗?”小琢苦着一张脸,不吃饭还要领罚啊?罚抄书还是罚跪地板? “嗤,哪有那么容易?”妙仪幸灾乐祸地扫了她一眼,“这一次,琉璃打破了后院的水缸,你俩被罚将庵里所有的水缸都挑满!” 第四章 受罚 小琢一脚踏入偏殿的时候,定善师父和大大小小的尼姑们都已经散去了。眉目慈善的佛像前只孤零零地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显得偌大的殿堂更加空荡荡的。 “琉璃。”小琢试探地喊了一声。 琉璃闻声,蓦地转回头来,见了小琢,高兴地向她招了招手。 小琢习以为常,挨到她身边半蹲了下来,皱起小小的眉头,“这次可闹大了。我去数了一下,后院有十来个空水缸。” 凭她们两个人,身矮力弱的,就是挑到明天早上,也挑不完那么多缸水呀。 真不知道琉璃的脑袋是用什么做的。 小琢想起来就面色发苦。 “怕什么呀。挑不完那老妖婆还能拿咱们怎么样?”琉璃挺直了身子,一脸不以为然。 是不能拿她怎么样,但,能拿自己怎么样啊! 小琢腹诽道。 从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就深深体会到了命运的不公。同是被家人送来落霞庵吃斋念佛为长辈祈福的,琉璃这个千金小姐就真如她自己所说的,在家里待腻味了,出来换个环境度度假,轻松得就如去自家庄子上玩耍一般。 据说她有个豪富老爹,捐了多得主持一辈子也没见过的银钱给落霞庵,便是主持定本师太见了琉璃,也是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白小姐。 不像小琢,根本就是个爹不疼娘不亲姥姥不爱的弃女,丢在山上一晃就是三年,家里连个下人也没来看过她一眼。 整个落霞庵的尼姑心里都明镜似的,小琢和那丢在庵堂门口的弃婴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年纪稍微大了一些。 于是,这个年纪大一些,性格软一些,背景苦一些的少女,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白琉璃小姐的替罪羊。 不过白小姐可一点也不这么觉得,她自认为自个儿是天底下最善良最豪爽最有义气最负侠义心肠的大好人! 尤其是对小琢这个“患难与共”的妹妹。 “你还没吃早饭?喏,我一直揣在怀里呢,还热乎乎的。”琉璃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顺便一屁股歪坐在地上,反正跪不跪的,也没人跟她较真。 小琢接过来,笑眯眯地揭开纸包,果然又是红豆糯米糕。 她记得自己初来这里的第一天,刚刚醒过来,整个身子都是痛的,琉璃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地,居然滚下山崖,被抬回来后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大夫都说没治了,没想到,她居然活了回来。 琉璃边说边哭边笑,然后就是递给她一块红豆糯米糕。温温的,甜甜的,软软的,糯香的滋味沁入心头,虽然浑身痛得厉害,但小琢知道,自己活过来了,她告诉琉璃,这是她吃过的世间最美的滋味。 于是,后来,只要她被罚不许吃饭,琉璃便会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块红豆糯米糕。 正是因为如此,不管琉璃多么顽劣,给她惹过多少麻烦,让她背过多少黑锅,她仍然认同琉璃的看法,她们是最好的姐妹。 有时候,她想,也许当初,她对红绡的友谊,便是这样带了多少恩赐与优越。她从不自知,也没在意过红绡的想法,所以到最后,终究只是她一个人自以为是的友谊。 琉璃其实,有很多地方,都与曾经的自己那么相像。 “好吃吗?快点吃完,吃完回去睡觉。”琉璃双手撑着下巴,眉眼弯弯地笑看着小琢。 小琢一愣,“这次定善师父罚你跪多久?” 久到需要先回去睡一觉再去后山挑水么? 琉璃被她呆呆的样子给逗乐了,手一挥,气势十足,“你扫了半日雪了,先回去休息,挑水的活儿让我来。” “你一个人?”不会是想索性砸掉所有的水缸?那就真的不用挑水了。 小琢表示怀疑。 琉璃“哈”一声笑,“不要小看我哦,枯叶寺那么多师兄是留着干嘛用的?” 小琢失笑,“你想叫师兄们帮你挑水?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是会闹到方丈大师那里去的哦。” 枯叶寺的老方丈可没有主持师太那么好说话。再说,平日里,琉璃喜欢拿着山下各式美食、玩物去枯叶寺套近乎,这事儿若闹开了,怕是比请师兄们帮忙挑水要严重得多? “安了安了,老妖婆不是要我们明日天亮前挑满水缸么?我就辛苦一点,半夜去挑好了。到时候黑灯瞎火的,谁看得见谁呀。” 小琢虽仍然觉得不妥,但要她们两个弱女子山上山下的挑十几缸水,本来就不是什么妥当的事。 对付定善那个老妖婆自然还是琉璃拿手,顶多再陪她跪一夜偏殿,再加刷半个月茅房好了。 于是,小琢放心地偷了半日懒,迷迷糊糊地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这一睡,直到半夜才醒过来,反正大伙儿都知道她俩在受罚,也没人来打搅。伸手一摸,琉璃的床铺冷冰冰的,她还没有回来? 心里到底还是不安,匆匆忙忙地套了棉衣,正要出门去寻,忽听得对面山头枯叶寺的钟声“当当当”地敲响了。 在这静谧的冬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钟声过后,外边的嘈杂声传了过来。 “走水了……”喊声似远似近,一瞬间,整个落霞庵都醒过来了。 她不由忙忙地跑出去。 出了屋门,就见西边半边天果然冒着火光,空气里弥漫着烟火气息,嘈噪声更加猛烈。 “怎么好好的着火了?”她不由失声喊道。 院子里呆呆地站着一个小尼姑正看向那着火的方向,合着手祈祷,听见问转过头来,茫然摇了摇头。 待看清眼前的人影,又不由得愕然瞪大了眼睛,“小琢,你怎么在这里?” 是呀,她怎么会在这里?此刻,她本应和琉璃一起在后院挑水才对呀。 琉璃……琉璃…… 小琢心下着慌,顾不得其他,一转身,朝后院跑去。 沿路都是乱哄哄的人影,平日里安静得有些孤寂的落霞庵乱成一片,小琢一路跑着,从来不觉得落霞庵的院子一个连着一个,忽然变得那么大,从来没有觉得落霞庵的人那么多,一个一个叽叽喳喳,从这个角落窜到那个角落。 琉璃,琉璃,你到底在哪里?可千万不要是你惹出来的祸! 第五章 着火 小琢一路跑着,心里如同开了锅的水一样沸腾不安。忽然身子被重重地撞了一个趔趄,紧接着,肩膀被旁边一人提了起来,尔后,脸颊吃痛,“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浑跑什么?火还烧不过来!”一声厉喝,像惊雷一样乍然响在头顶,震得耳膜“嗡嗡嗡”一阵轰鸣。 “主持有令,所有人都去大殿集合。不许说话!不许乱跑!”提着肩膀的手将她重重一推,小琢连退了几步,才一屁股跌坐在地。 “师父,后院里没有人。”忽然有人大声禀道。 小琢心头一跳。 琉璃果然不在! 紧接着,两名孔武有力的尼姑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胳膊。 “先把她关到柴房里去,等我回来再好好地审。”这一次,小琢听得清楚,方才她糊里糊涂撞上的居然是定善老尼姑。 那么,不用问,打人的人不是狐假虎威的妙仪就是马屁精妙静。 果然她听得定善接着道:“妙仪,妙静,你们二人带上十几位师姐妹跟我去枯叶寺帮忙救火。”妙仪、妙静二人一左一右应了一声。 所有的人都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去大殿的去大殿,准备救火的准备救火,关柴房的自然也二话不说被丢进柴房面壁思过。 一夜无眠,直到晨光透亮,枯叶寺的早课钟声响过很久之后,定善师太才一脸严肃地带着帮忙救火的弟子们回到了落霞庵。 不等庵里的大小尼姑们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住持师太便和所有定字辈的师伯师叔们一起进了禅房,不知道在商讨些什么。 在大殿里诵了一夜经的小尼姑们一下子像投林的雀鸟一般,一拥而上,围住了昨晚参与救火的师姐妹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 “到底是怎么回事?枯叶寺怎么会起那么大的火?” “烧得怎么样了?大殿可有损毁?” “师兄弟们可有受伤?” “有没有抓到纵火贼?” 然而,面对着众姐妹殷勤询问的目光,妙仪妙静等人却只是紧抿嘴唇,愤然不语。 这下奇怪了,连那么喜欢当众逞能的妙静都不说话,可见问题十分严重了。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发现大殿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咦?那不是琉璃么?她怎么……也去救火了?” 因诵了一夜经,大伙儿本就有些累了,起初师父师伯们还在场时,尚都能规规矩矩地端坐着,这会儿,早有人东倒西歪散了一地,是以谁都没有注意到,一进门就像沙包一样被丢在角落里的白琉璃。 “啐,定善师伯怎么可能带她去救火?”不怪说话的人要被人嘲笑,落霞庵里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定善师太最是正直无私,你白琉璃家里再有钱,能收买得了住持对你网开一面,却也不能动摇定善师父维护礼教道德的决心。 “那……她又偷偷溜出去看热闹了?”说这话的人虽然声音不大,但语气到底有些气急败坏,瞬间引起好多人的共鸣。 想想,大家各司其职,救火的救火,念经的念经,凭什么白琉璃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说看热闹,谁不想去呀! “她可不是去看热闹,”终于,救火弟子中有人忍不住了,三两下走到琉璃面前,狠狠推搡了她两把,“她倒好,成了热闹里的主角,害得咱们颜面尽失,这一次丢人丢大了。” “什么?她又做了什么好事?”众人不知道是兴奋还是鄙夷。 反正,白琉璃做的好事多了去了。 “她、她……”小尼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下去。 她什么呀?众人越发好奇。 “她跟男人私会,引起火灾,连人带情诗被抓了个现行。”妙仪终于冷冷地说道。 哦! 众人恍悟,却神情各异。 了然、鄙视、嫌恶、好奇……种种情绪忽然在这庄严的大殿里碰撞、蔓延…… 大殿里发生的一切,对于被关在柴房里的小琢来说,还懵然全不知情。 屋子外面是未及消融的残雪,屋内阴冷潮湿,小琢饿得前胸贴后背,一整天只吃了一块红豆糯米糕,滋味虽好,但早已不知道被消耗到哪里去了。 而且,到现在琉璃还未出现,料来情况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只是不知道究竟坏到何种程度? 小琢想了想,艰难地爬起身来,大约是小小身子蜷缩得太久,脚一阵僵木发麻,她不敢立即就走,只好用手捶着发麻的小腿,扬高声音,问:“妙玄师姐、妙仁师姐,你们在外面吗?” 回答她的只有门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想来两位师姐也不可能在这样冷的冬夜还守在门外。 她又喊了两声,感觉小腿血脉顺畅了些,才蹒跚着走到门边。 摇了摇有些破旧的木门,“框框”两声,是铁链敲打门扉的声音。 小琢哀声叹了口气。 照以往的规矩,若是琉璃贪玩去了,一时想不起她来,那么,她在这里被关个七天绝对没什么问题。 饿得两眼发黑也没有人会管她。 起初,她也曾争过,闹过,不管怎么说,她不是孤女,她还有家人,落霞庵到底还受着家里人的香火。 若是她真的死在庵里,尼姑们怕也不好交代。 只是后来,渐渐地,她才发觉,尼姑庵里要无声无息弄死一个人实在不比皇宫更为复杂。天下人,天下事,无论走到哪里,大抵都是一样的。 但是她这一条命,却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 她要活着回去,活着站到慕容煦面前! 哪怕她已不是“她”。 变了容颜,灵魂湮灭…… “哎,你不怕冻死啊?”忽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阻住了小琢捧起雪水的动作。 她一愣,双手倏地从窗台上缩回来,转过身,两只眼睛在屋内码得整整齐齐的柴草垛上扫来扫去。 柴房里居然……有人! 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呸呸,这里又湿又冷,真不是人睡的地方。”高高的柴草垛忽然从中间裂开,像是巨兽张开了黑黝黝的口。 小琢探手自背后抓了一根儿臂粗的柴棒,借着映在窗棂上的雪光,紧张地瞪着正从那张“嘴”里慢慢爬出来的一道人影。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第六章 柴房 “哎哎,别打,有话好好说。” 蠕动的人影终于自柴草垛里钻了出来,他像是猜到小琢的心思,人还未站稳,便一迭声地嚷嚷。 小琢手里举起的柴棒便一时停在了半空,落不下去。 那人转过身来,冲小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 “啪嗒”一声,柴棒跌在地上。 小琢一脸惊愕地指着他,“又是你!” 雪色微茫,透过薄薄的窗纸,莹玉一般打在那人的脸上,更是衬得他脸若冠玉,肤似白雪,眼若秋霜,眉如墨染。虽然不是很乐意,但小琢也不得不承认,少年确实生得眉目如画,比女子还要俊秀。 只不过,看他头戴狐裘帽,身上还披了一件毛色纯黑不带丝毫杂质的貂皮大氅,虽然让他瞬间看起来比白日贵气许多,但也让她更加怀疑,他有备而来的目的。 “穿得那么厚,就算把你丢到荒山野岭,应该也冻不死了?”小琢一边打量着他,一边皱着眉头嘀咕。 正常人怎么会深更半夜躲进尼姑庵的柴房里? 而且,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实,再一看,原来就连柴草垛也是被动了手脚的,中间架起一块小小的空间,正好容一个人舒舒服服睡在里面。 这一下,小琢全明白了,看着他的目光露出鄙夷。“好你个采/花淫贼,主意居然打到庵堂里,正好,趁着大伙儿这会子都在大殿里,把你抓了去好好治治你的罪。” 说罢,顺手抓起一根柴棒,结结实实地在打在少年身上。 “喂!你竟敢打我?”少年跳起来。 “打你怎么了?打的就是你!”怪不得一大早就在林子里闲逛呢,原来是早有预谋。 第二棒又抡了起来…… 只可惜她人小力气弱,只一下就被少年抓住柴棒,夺了过去。 “看你人小,知道得还不少,你知道采/花淫贼是什么人吗?”少年被她打得气急败坏,维持了半日的谦谦君子之风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我……我……”小琢涨红了脸,“当然知道”四个字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怎么会知道呢? 她不再是假扮小子混迹青/楼的娇蛮公主,而只是一个生在内宅,长于庵堂不足十岁的弃女。按照她的见识教养,的确有可能不知道贼是什么。 小琢瞪圆了眼睛,“我就是知道你不是好人,师父说了,凡是进了庵堂来的男人,都不是好人。” “嗤。好人?你们尼姑庵里就都是好人了?”少年嗤之以鼻,“好人会让你一个人大清早的去山下扫雪?” 小琢一愣。 “好人会因为你扫不完雪不给饭吃?” 好像、似乎,是这个道理? “好人会在大雪天把人关到柴房里?” 对呀对呀,小琢深有感触。 “好人会让人大半夜去山下挑水?” 嗯嗯!小琢连连点头。 呃?不对。他怎么知道大半夜去山下挑水的事情?“你见过琉璃?”小琢霍然抬眸,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期盼地望着少年。 少年正说得兴起,突然被小丫头打断了话语,不由得蹙眉,“谁是琉璃?” “就、就是大半夜下山挑水的那个。” “哦——”少年拉长了语气,看着眼前小小少女期盼的眼神,那双黑核儿般的瞳仁里闪现两道亮光,嘴角不由得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我饿了。” “嗄?”小琢一怔,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少年自顾自地寻了一处背风的地方,掏出火折子,捡了几根看上去干爽些的柴枝和稻草,就地生起火来。 “喂,这样不行的。”小琢惊跳起来,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火折子,又踢散了火堆,踩熄了火,恶狠狠地说,“柴房里生火,你是怕走了水烧不死你么?” 少年看着她的神情,失笑,“你的意思是,我们宁可冻死饿死,也不能烤烤火,先弄点吃的,然后做个饱死鬼么?” 这—— 小琢捏着火折子,再度呆住。思维半晌回不到脑部,无法运转。 为何她总是觉得少年的话十分有理,却偏偏都是些歪理呢? 不过,不管了,反正现在就算她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理,那么,生一堆火也没有人会理会? “喏,给你。”小琢一脸纠结地将火折子递回给少年。自己背过身去,在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垛里仔细寻了一根中间有凹槽的柴枝。 再从窗台上细细地扫了一层雪放在凹槽里,捧到他刚刚升起的火堆上。 雪水慢慢融化,浅浅一层,汩汩冒着热气。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还挺聪明的。”少年笑笑。 小琢捧着热热的雪水,得意地睃了他一眼。不想,这一下,倒引得他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别高兴得太早。”小琢朝他翻了一记白眼,打击他,“等明儿一早,取柴火的小尼姑打开门,看见你,你就等着被定善老尼烤来吃了。”她凶巴巴地道。 才说完,猛地闻到一股糯甜的麦香味,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你不也是这庵里的小尼姑?你也看见我了,我不也没被烤来吃么?”少年笑容未变,手上像便戏法一样从貂皮大氅里摸出两个白白的馒头。 小琢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枯叶寺拿来招待香客的斋食,平日里她们自个儿吃的馒头可没有那么白。 “呸,你才是小尼姑,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是孝义无双、侠气满天、名闻天下、如雷贯耳、威风凛凛的……”不知道是烤馒头的香气让她思维停顿,还是少年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让她放松警惕,她忽然又仿佛回到了飞扬肆意的少女时代,脑子里用尽了所有好听的形容词,才蓦地一顿。 威风凛凛的……云嫣萝…… 后面三个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口了。 少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随口接道:“顾云琢。” 小琢心里打了个突,望着他,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知道?” 顾云琢!可不就是她现在的名字? “不是有人喊过么?”少年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她。 小琢认真地想了想,好像、似乎……她被丢进柴房的时候,确是有人连名带姓地叫过她,“顾云琢,师父罚你挑水你竟敢偷懒,这一次,若非枯叶寺走水,师父没时间治你,才不会只是关关柴房这么简单。柴房虽然冷,住上几日还冻不死人,只不过,再饿上几日就没那么好受了。” 饿上几日…… 小琢抬头望了望窗外,月华洒落,映着她清丽的眉眼褪去适才的天真喜悦,染上了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淡淡的哀愁。 第七章 梅笺 这一次,小琢并没有被遗忘得太久。 第二日,午后,天阴飘雪,气温更是沉冷。柴房的门被打开了,还是那两名生得粗壮的尼姑进来,将她拖出门外。 看着小琢那张精神奕奕的小脸,她们就忍不住纳闷了。 寒冬里穿堂风挡也挡不住,小琢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棉衣,她怎么就没有冻病呢?其中一人便要回头去看,小琢见了,立马苦着一张脸道:“不是说枯叶寺着火,定善师父很忙么?怎么才这么一会子就有功夫审我了?” 二人一听,想着主持和师父师叔们还等着小琢回话,再不敢耽搁,拖着她朝大殿后的禅房走去。 小琢朝敞开门的柴房瞥了一眼,冷风灌进黑洞洞的门内,不知道今晚他还会不会在里头避风呢? 又想,自己受了他一饭之恩,到底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他看似倜傥,然则,再风雅之人也不会在大雪天里上赶着睡柴堆,但他不说,她也就不问。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命运,谁也代替不了谁。 在进入禅房之前,小琢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庵堂里大大小小的刑罚全都想了个遍,自认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一踏进禅房,还是被房间里凝重肃杀的气氛给惊住了。 这哪里是三堂会审?庵堂里长一辈的尼姑们全都到齐了。主持定本师太低眉垂目,手上捻着佛珠。 主持的右手边坐着掌管刑罚的定善师太。 定善却没有掌门师姐那么气定神闲,她一见小琢,便大声喝道:“还不跪下?” 小琢从善如流,当即低头,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借着眼角余光迅速扫了人群两眼,没有见到琉璃。 她心里不由得一沉。 “你昨日夜里都做了些什么?”定善的声音粗声粗气,比男子汉还要粗豪几分。 小琢想也未想,便道:“我昨儿个夜里受了些寒,便自个儿偷懒回去睡了半日,请师父责罚。” 见她嘴上说得顺溜,定善哼了一声,道:“你也学得那惫懒奸猾,看来,这落霞庵的规矩是越来越成摆设了。掌门师姐,我看这一次可不能轻易饶了她,不然,下次还不知道会捅出什么样的篓子。” 听到这样的话语,定本师太手里的佛珠微微一顿,缓缓抬起眼来,神情平淡,看不出悲喜。“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稍后再议,你先让她看看这个。” 定善抿紧嘴唇,示意站在一旁的一名尼姑将摆在桌案上的托盘拿到小琢面前。 漆了桐油的木质托盘上搁着一方淡粉色绢帕,一张折叠得十分讲究的信纸,一看就不是庵堂之物。 小琢狐疑地展开绢帕,帕子上面熏了香,入鼻是一丝似有若无的淡淡幽香,像是寒冬里的腊梅,暗香萦绕,沁人心脾。 果然,绢帕的下方绣了一枝红梅,花开怒放,鲜妍动人,衬着一旁细心弯折的信纸,宛若少女最甜蜜、最美丽的心事,别有一番情致。 小琢心里“咯噔”一沉。 不用看,也知道,这定然是一封情信。 她迟疑抬头,看了定本师太一眼。 定本轻轻颔首。 她才缓缓展开信纸。“江心依明月,思君掀漪澜,芳心托梅寄,夜半碧桥西。” 信笺下方并无落款。 然……碧桥西?那不就是琉璃打水的地方么? 只是,无论小琢怎么看,都不觉得这首大胆求爱的诗会是琉璃的手笔。没错,琉璃的性格是有些大胆冲动,不计后果,但,以小琢对她的了解,她如果要约什么人见面,绝对不会那么麻烦,弄什么熏香手帕,绣什么怒放梅花。 她一定会直接杀到那个人面前,大大咧咧地说出她心里的想法。 但,若不是琉璃的东西,定本师太又为什么要拿给自己看? “你可认得这是何人的字迹?” 小琢谨慎地摇了摇头。 她确实不知。 “你不知道?”“砰”地一声,桌案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定善怒道:“你不知道白琉璃去了枯叶寺?你不知道她半夜与人私会?你不知道,你会让她一个人去打水?你不知道,枯叶寺会无端端火起?” 小琢听得眉头突突直跳,暗自惊心。 纵火与私通,这两项罪名皆是不轻,若真给琉璃坐实了,不知道她会受到怎样严苛的惩处。 “掌门,琉璃去碧桥附近打水那是庵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小琢急道。既然所有人都知道她会去那里,她又怎么会傻到去那里幽会? 只要一不小心,被人看到,不是她也是她呀! “这正是她的精鬼之处。”定善沉着脸道,“昨日一早,不去扫雪,反倒跑去后院打破水缸,她不就是等着受罚吗?好堂而皇之地去什么碧桥西。”说着,定善蓦地怒目圆睁,“贫尼平生最恨心思奸狡之辈,你俩明明相约行事,一个个却在这里装傻狡辩,来人,把她一并带去慎刑堂,让她好好冷静冷静头脑,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来。” 随着这一声喊,冲进来两名尼姑,老鹰抓小鸡一般将小琢从地上拎了起来。 “我不去慎刑堂,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怎么能动用私刑?”小琢挣扎。 慎刑堂,顾名思义,是定善执掌刑法的地方。 落霞庵的规矩,但凡犯错之人,关起门来无论怎么打骂,对外,也丝毫不能污损庵堂施恩向善的门面功夫。 进了慎刑堂,哪怕你被打得筋骨尽折,外表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的。 “我不去……放开我……掌门我没有犯错……我不去……”事情还没有定论,是不是琉璃所为还有待商榷,即便是琉璃犯错,她顶多也就是个知情不报,何况,她还根本不知情。定善这么做,分明就是借事生事。 然而,琉璃又哪里挣得脱两名尼姑的钳制。 她还待要说什么,一名尼姑已经扯过帕子狠狠塞住了她的嘴。 屋子里顿然寂然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小琢挣扎着从地上拖行而去。 良久,定本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神色沉沉,“琉璃那孩子嘴硬,始终不肯说出私会的男子是谁,我们又总归要给枯叶寺一个交代,你们都盯紧了,若是小琢向外传递什么消息,即刻报来。” 屋子里响起低低的应声,众人垂了头,不敢再看。 第八章 前缘 半夜又下起雪来,疏疏落落,无声无息。遮住了屋顶,遮住了树木,遮住了一半的天地,世界就只剩下一半了,另外一半不见了,被静静地抹去,就像真相,永远只藏在某些人的心里。 小琢是被疼醒的。全身就像散了架一样,所谓的佛门慈悲地,下起黑手来哪里有半点慈悲的样子? 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立马有冰凉的雪水沾在唇上,化作沁凉的水珠。 小琢冷得一个激灵,张开眼来,入目是琉璃那一张惊喜的脸。“醒了醒了,你终于醒了!”说着,眼圈又是一红,轻轻推了小琢一把,“你这个傻丫头,抗辩什么?你争得过她们吗?她们认定的事情,你就是长十张嘴都说不清,全部都推到我身上好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真只有琉璃才说得出来。 小琢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丝无奈地笑。 但,琉璃的话却也让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既然不是你做的,何必要担这个罪名?”小琢忍痛撑坐了起来。环顾四周,确定自己还在慎刑堂里。 再看琉璃,虽然脸上并无半点瑕疵,但容色苍白,发丝散乱,显见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屋子里没有光,冷风从破了一角的窗纸缝隙里钻进来,丝丝沁入骨髓深处。 人冷,心,更冷。 “我不想再呆在这个鬼地方了。”琉璃靠着小琢,一屁股坐了下来,拍了拍手上沾着的雪沫。 不想!对!她也不想。 但是也不能被人胡乱诬个罪名赶出去呀。 而且,以她这几个月来对原主顾云琢身份的了解,不过是顾家众多庶女中最不受宠的一个罢了。 顾家能把她丢在庵堂里不闻不问,不设计陷害她,不找茬故意让她多吃苦头,已经算是对她最大的仁慈。 她还能指望,自己被赶出寺院后,顾家能好好接纳她? 死后重生,只不过是让她彻底明白,抛却“公主”这个头衔,她其实,什么都不是。不是万能的,更不是什么人的保护神。 连活着,都必须要很努力很努力。 小琢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抿唇不语。 琉璃等了半天,不见小琢说话,她转过头来,看了小琢一眼,然后——却是一怔,眼前的小小女孩,眉洁目秀,衣着简单整洁,初看并不十分美丽,却有种恬淡如水的清秀。然而此刻,她仰头望着窗外的雪色,纤腰直挺,却并不拘谨僵硬,反而有一种婀娜的姿态,雪光落在她漆黑的眸上,轻轻荡漾,衬得她温顺的目光分外炯亮,全无半点往日柔顺可欺的模样。 什么时候……这小丫头竟生得这样好看了? 琉璃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小琢黑丝缎般的乌长秀发,将她乱了的发髻揉得更乱了些,才心安理得地笑道:“臭丫头,人小鬼大,什么时候瞒着我开始偷偷写情诗了?” 头顶陡然而来的冰凉的触觉让小琢心头一惊,然而,却比不上琉璃的话语更让她吃惊。“我写情诗?” “不是你还能是我啊?”琉璃笑嘻嘻地指了指小琢,又指指自己。 小琢心知琉璃的性子,不会乱开没影儿的玩笑。 何况,兹事体大,她无端被牵扯进来,总觉得莫名其妙,莫非其中,还有她所不知晓的原由? 小琢握住琉璃的手,敛正容色,“你是说,那封信笺是我亲手所写?你亲眼所见了?” 她突来的严正之色让琉璃怔了一怔,摇摇头,讷讷地道:“我没有看见你写,但,那信笺上的字迹确实和你的一模一样。” 字迹? 小琢的手紧了一紧,在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屋子里,她的脊背上居然冒出冷汗。 怪不得定本要将帕子和信笺拿给自己看,她以为是要她辨认是否琉璃之物,没想到,那信笺上的字迹却是自己的。 自她来到落霞庵中,成为顾云琢,她一直都只是在努力地适应这里,却从没有想过,自己和从前的小琢有什么不同? 她不止是住进了小琢的身体里,她还得承担她的命运,与小琢相关的一切,日后,都被赋予她的生命里,血脉相溶,不可分割。 那……又岂止单单是字迹? “所以,你以为,那些东西都是我的了?”小琢苦笑。 琉璃这才注意到小琢神色不对,但她向来大大咧咧,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自然也不会花心思去猜测别人心里的想法。 于是,便眨眨眼睛,笑道:“你是不是想偷偷去见霍大哥?” 霍、霍什么?小琢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说得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啊。 “说起来,霍大哥确实也有很久没来看你了。”琉璃眼神一暗,拍了拍小琢的手。只是一瞬,又嗔怪地睇了小琢一眼。“就算是霍大哥来,你也没必要瞒着我啊。哎呀,不对!” 琉璃说着说着,终于想起什么来,皱着眉头,审视般看了小琢半晌,才不可思议地道:“你……你怎么给霍大哥写那样的诗句?” 小琢只有苦笑,她也想知道,为什么信笺上的字迹会是顾云琢的?她自来到这里之后,每日都有做不完的活计,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写字,哪里会认得出身体原主人的字迹? 只不知,日后,若是自己亲笔所书,究竟是像顾云琢多一些?还是像云嫣萝多一些? “这么说,你到碧桥之前,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到了那里之后,又看见了什么?那个……霍……大哥到底有没有出现?”小琢抬起冰冷的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面颊。 琉璃从未见小琢用这样无奈又严肃的语气说过话,她在一怔之后,也意识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想了一想,她从头上拔下一支通体莹绿的碧玉簪,也不说话,只是那么将簪子握在手中,直直伸到小琢的眼前。 一支十分普通的碧玉簪,并不十分名贵,却让小琢忍不住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因为枯叶寺突然起火,师兄们并未与我一同前往碧桥,我独自去到那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个。”琉璃说道,“当时,簪子就落在桥上,我拾起来,心里还在奇怪,明明让你休息不要出来打水的,怎么那么不听话,又偷偷溜了出来?”说着说着,她笑起来,目光穿过碧玉簪,落在小琢素来温和的目光里,她们都自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丝丝无奈。 第九章 琉璃 无论是小琢还是琉璃都并非是第一次见到这支簪子,在小琢为数不多的几件首饰中,碧玉簪就是其中最有意义的一件。 据说,顾家的女儿不论嫡庶尊卑,自出生之日起便每人一支碧玉簪,那是代表顾氏之女的标志。 虽不十分名贵,却也是一种身份的认可。 只不过,闺阁女子之物,见过的人并不多罢了。 是以,混乱初起,当琉璃将握在手中的簪子插入发间时,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当日,众目睽睽,琉璃亲口认下所有罪状,更有信笺、绢帕为证,确之凿凿,谁又会在意女子头上的一支发饰? 但是小琢却绝对不会这么想。 她早就猜到,以琉璃的性子,谁又能真的将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事情嫁祸到她的身上?她承认得那么坦然,完全都是为了自己。 可是,她又知不知道?女子一旦背负了偷/情的罪名,她的下场又会是什么? 小琢握住琉璃的手,她从来没有想过,当自己什么都有,总是想方设法去帮助别人,以为轻而易举就可以获得友情时,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而如今,自己一无所有,遭亲人遗弃,被身边的人鄙视唾弃,却反而遇到琉璃这样一心为她的朋友。 她不知道,这是上天的玩笑?还是,老天爷给她的补偿? “谢谢你,白姐姐。”她只觉双眼微微发酸。 一声白姐姐,喊得琉璃一怔,到底有些忸怩,忍不住嗔道:“说了不是为你,我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离开这鬼地方。” 小琢眨眨眼,一笑,也不坚持,只道:“这件事既不是你做的,也不是我做的,那么一定是有人特意安排,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让这个人躲在背后偷笑呢?” 这件事,既然处处都是针对自己,琉璃能帮她挡一次,还能挡得下第二次么? 她总要找出那个背后闹事之人。 她曾以为,有一种感情,当它出现时,其他的一切便不再重要。为了它可以放弃亲情责任,甚至放弃自己的生命。 然而,重活一世,她却只觉得,这世上远有比自身的情感更为重要的东西。那便是守护自己应该守护的人与物。 琉璃像是猜到她心里的想法,轻轻抿了抿唇,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琉璃么?” 小琢摇了摇头。 琉璃抬起头来,顺着小琢方才的目光,望了望窗外染了雪色的夜,语气里是少有的苦涩意味,“我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我母亲只说了一句‘好一个白茫茫琉璃世界’,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说罢,她回过头来望着小琢,自嘲般轻轻扬起了唇,“你还不知道?我其实不是什么白员外的女儿,我爹爹是山匪!” 小琢注视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琉璃一笑,“很不可思议是不是?一个山匪的女儿居然会到尼姑庵里来学规矩。”她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其实,我也想不明白,只不过是因为我的母亲。据说我母亲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被父亲掳到山寨,从此名节尽毁。她再不能下山,却也过不惯山上的日子,她终日愁眉苦脸,以泪洗面,父亲想尽各种办法,也不能使她快活起来。后来,她死了,死前还一心惦念着自身的清白。” 小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白色琉璃,晶莹剔透,不染尘埃。 琉璃的父亲其实一定很爱她的母亲?他一定懂得她的心愿,希望女儿有良好的教养,知书达理,明净清透,成为真正的大家闺秀。 听到她叹气,琉璃双眉微扬,哀伤的脸上掠过一抹英气,“但我母亲是我母亲,我可一点儿也不想像她那样过活,把名声气节看得那么重要。活着不就应该开开心心,高高兴兴地吗?” 她反手握住小琢的手,微微笑了,是真正温暖地笑,“你瞧,这些绢帕啊情诗什么的,对我来说算得了什么?正好可以让落霞庵容不下我,爹爹得知消息,自然会派人来接我回去,寨子里谁也不会为这点事儿看轻我。但于你,可就不同了,虽然你从来不说,但我知道,你是‘青河顾家’的女儿,这件事不管查得清查不清,落到你身上,最后都说不清,我可不希望你落得和我母亲一样的下场。” 怎么是一样呢?小琢想笑,但却又笑不出来。 琉璃说得没有错,这个世界对于女人,尤其是出生名门的女人来说,是极端苛刻的。那些所谓的名门世家,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面子,对待自己的亲人可能比陌生人还要冷酷无情。 “所以呢,”琉璃扬手,将手中的玉簪细细地插入小琢鬓边,“这件事,你不要管,就让我来承担好了。你帮我背了那么多次黑锅,就给我一次机会好了。” 说着,她大声地笑了起来。“小琢,这是我离开庵里的唯一机会,你一定会帮助我的,对不对?” 看着琉璃亮晶晶充满诚挚的双眸,小琢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该怎么做,对琉璃对她才是最好的?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还未等到天明,小琢便被人从慎刑堂丢了出来,按照妙静的说法,她帮琉璃写下信笺就是帮凶,还意图隐瞒事实,更是罪大恶极,虽然不至于被赶出庵堂,但必须不停地干活来赎罪。 是以,夜色还未褪尽,她便挑起两只木桶,出了山门。 天雪路滑,小琢一路行来,走得极是缓慢。 踟蹰复踟蹰,她不明白,这世间为何偏有那么多的取舍与无奈? 然而,她却也知道,无论如何,琉璃说的话有一点是对的,那便是,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山风呼啸而来,扬起她额前散碎的细发,她伸手抚了抚发髻上的碧玉簪,一抬眸,透过层层叠叠被白雪覆盖的起伏山峦,可以看到枯叶寺那高高伫立的佛塔。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随着顾家那位仙女般的小姐而来的,只不知,她又跟这件事到底有何关联? 第十章 山路 山崖上的风一如既往地吹着,寒风肆掠,远比山下更为疯狂、凛冽。狂风卷起地上细碎的雪珠,吹走了半山里腾起的一脉朦朦的烟气,山坡上赫然出现了几道笔直的身影。 为首之人全身都藏在黑色的斗篷里,脸上带着一副精巧的黄金面具,在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立着八名持剑的黑衣武士,武士们脸上都蒙着黑巾,看不出表情,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站了多久,却仿佛还能永久地站下去,直到成为群山里的一抹黑色剪影。 良久,才听得为首之人道:“已确定他不在寺里?”声音透过赤金面具,显得冰冷沉闷。 其中一名黑衣武士恭谨答道:“是,卑职亲自验看过,火起的时候厢房里并没有人。” “那么后来,”为首之人似乎是笑了一下,声音不似刚才那么冰寒,但听在人的耳朵里,实在也不怎么舒服。“厢房里烧死的那具尸体是你安排的?” 黑衣武士立即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卑职只是想拖延一些时日。” 谁也不会以为仅凭一具在火中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便可以瞒过那些丧心病狂的杀手。但,能阻得一时便是一时,或许还可以趁对方回头查看之际,将他们一举擒获,找出幕后主谋。 他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此刻不知为何,在主人面前他却失去了这样的自信。 为首之人却没有说话,只是负手而立,静静地注视着远处山脚下那一条长长的山路。 良久,时光随着稀薄的日影一分一分缓慢移动。冷汗自黑衣武士的脸上涔涔而落,被风一吹,粘在发上,冷冰冰地贴着脖子,像一条条僵硬黏腻的蛇,让他十分难受。 四周站立着的人都不曾开口说话,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紧绷着的,一动不动,如同一株株沉默的树。 终于,视线里出现了一抹小小单薄的身影,挑着两只空空的水桶,一步一挪地走在山下的小径上。 为首之人终于又淡淡地说道:“他还在这附近?” “是。”黑衣武士立刻答道。 “那么你认为他为何还留在这里?是为了她吗?”为首之人摇摇一指,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讥讽之意。 这一次,黑衣武士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弯下腰来,身子几乎匍匐进尘土里。 “愚蠢!”他听见自己的主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尔后,为首之人转过身来,用着凌厉的口吻吩咐道:“这一次,不管你用何种手段,也要把他请回去。”说罢,径自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那顶小乘鸾,入轿,青色的帷帘落了下来,隔绝了天地间的冰冷与肃杀。 山上发生的一切,对于小琢来说,根本无从知晓。 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无可奈何里。 正这样想着,走着,忽然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打在她身上。 她怔住,仔细一看,竟是一颗石子。 那石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骤然打在身上,倒有几分疼痛。 她本以为是狂风吹落了山头的砂石,但转头一看,却是昨晚宿在柴房中的少年。少年倚着一颗大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双炯炯的目光灿若明霞。 她不知为何,脸微微一红,只觉得自己方才的所思所想无处隐藏,似都被那少年看穿一般。 然而,她微微扬了扬头,便是看穿了又如何?她这一生,不,不止,她的前世今生,都行端影正,不曾害过任何一个人。 被伤害被背叛的那个人始终都是她,是她自己! 小琢弯腰捡起那颗石子,“这是你扔的?” 少年笑道,“不是扔,是弹。”他屈指做了一个弹的手势。 少年的洋洋自得让她皱了皱眉,说不生气那是假的,她发觉每次他一出现,总是能成功的挑起她的怒火。 她捏着石子的手紧了紧,心头忽然有一种冲动,很想将石子冲着他那张得意洋洋、满不在乎、骄傲自大的俊容上狠狠扔过去,可是,多年宫廷苛刻的礼仪规范使她做不出这样貌似疯妇的行为。 她是被父皇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谁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挑战她的威仪? 只是现在,她已不是公主了。 念头才一转,手里的石子便像是有了自主的意识一般划过天际,朝着少年飞了过去。 少年哇哇大叫着偏头躲了开去,“喂喂,你这是谋杀……”后面两个字被他及时吞了回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 小琢到底是女孩,面子薄,脸上不由激辣地红了起来,索性背过身去,继续朝前走,也不理会于他。“难道就只许你打人不成?” 少年追了上来,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谁叫你半天不理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喊了你几声都没什么反应。” 说到这里,少年像是想起什么来,紧赶几步,走到她的前面,背着身子倒退着走,“说起来,你到底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莫非……”他冲着小琢眨眨眼,“是想着那晚失约之人?” 话音还未落,紧接着“哎哟”一声,身子被高高扬起的空木桶打了一下。 少年轩眉一扬,终究是有几分动怒了。“你这丫头,竟敢打我?” “打你又怎么?谁叫你胡言乱语。”小琢学着他的样子,扬了扬眉。她倒真不是打人打上了瘾,只是忽然觉得,也许正是这些简单的,粗俗的动作,才是心里最直接、最痛快的反应。 何必一定要端着公主的道德礼仪做人呢?如今,她可不就是一个无人管教的乡野丫头? “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少年哼一声,扭过头去。 “你是好人?”小琢瞟了他一眼,“那我就是神人了!”她哼一声,挑起水桶,绕过他,继续走向前。 “神人?”少年嗤笑,“怪不得人人都说枯叶寺的和尚能通神,果然如此,只不过,是私通的通。” 私通神人?和尚? 小琢心头一凛,霍地转过身来,带着几分希冀几分不可确定,“那晚,你真的见过琉璃?你看见了什么?” 少年负手在后,唇角一挑,本是带了几分睥睨与得意,如今,却见她,颤巍巍站在寒风里,冷风将她白皙的面容拂上病态的嫣红,小小单薄的肩膀上挂着两只晃晃悠悠的大木桶,风一吹,像是站都站不住了,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样子。 然而,纵是如此,她却仍然肩背挺直,一双充满灵气的眸子清雅淡定,皎若冰月,只在升起希望的那一瞬间,迸开潋滟的欣喜,宛如枝头乍然绽放的寒梅,瞬间夺去了飞雪的风姿。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尔后,是失笑。 他这是怎么了?竟然会有心思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置气?而忘记自己不远千里来到青陵山的目的。 想到这里,少年容颜一肃,微微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嫁祸 枯叶寺位于青陵山山岚深浓的山顶之上,寺院四周峻崖穿云,峭壁如削,形成拱卫之势;寺内古木参天,秀树成林。 林木隐映间,气魄恢弘的殿宇依山而立,肃穆庄严。 小琢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仅仅因为少年的三言两语,自己便鬼使神差地随了他,偷偷摸到了枯叶寺外。 枯叶寺因是息风郡最大的寺院,平日里接待的多为达官显贵,是以,寺里的日常守卫也较其他庵寺更为严密,寻常人等是很难随便混入寺中的。 尤其是前日还发生了放火烧寺这样的大事。 据说,被火烧掉的还是寺里为香客准备的客房。至于到底有没有烧死人,枯叶寺讳莫如深,小琢也无从得知。 只是,偏偏,欲嫁祸于她的“情诗事件”与“烧寺事件”凑在了一处,便免不了让人觉得这两件事是有某些关联的,是以,妙善师太才那么急于想知道情诗背后的男人到底是谁! 只不过,往往,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那样。 “你为何对这里这般熟悉?”正是早课时间,枯叶寺的和尚们都聚集在前院正殿,往后院伙房去的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人。 小琢跟在少年身后,一路小心翼翼地走来,只见到几个巡逻的武僧,亦让他们远远地避开了。 为此,她心中不免生疑。 虽说从落霞庵一路潜入枯叶寺,琉璃也大可以做得到,但那不过是因为琉璃生性娇顽痴缠,即便是被师兄们发现了,大伙儿被她软磨硬泡地哀求几声,又知她玩闹向来也有个限度,不至于胡闹,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日子久了,倒也被她摸索出几条规律来,也渐渐地再不会被人发现。 可看这少年,既非各大寺院的僧侣,也并非土生土长的青陵县人氏,他怎么会对青陵山如此熟悉? 少年回过头来,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似笑非笑地睇了她一眼,“我若对此地不熟悉,你又怎么敢放心跟着来?” 那般笃定的语气呵。 小琢微微一笑,捋了捋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那一瞬间,一直缠绕在脸上的忧容似乎也随着乱发散去。“如此,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少年本以为她会反唇相讥,却不料是这样一句话语。 看着她那双灵秀的黑眸,心头不免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仿佛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不满十岁不谙世事的少女,而是一汪能将自己的心事,一览无余锁在其中的深潭,潭水清冽,带着丝丝寒意,却又并非隆冬深雪般的寒冷,而像是夏日的一碗冰镇糖梨水,带来沁人心脾的沉静。 他霍地背转身去,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脚步重重地踏过冰冷的青石地砖。 小琢望着他的背影,几不可见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每一个人心里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并不想探究,只要此刻,他能给她帮助,他们就不是敌人,而是盟友。 她紧赶几步,追了上去。 方转过月洞门,前面的少年忽然脚步一顿,小琢收煞不住,一头撞了上去。她慌忙捂住口鼻,掩去因为痛而脱口呼出的一声“哎哟”。 少年已转过身来,抱住她闪身退到了月洞门外的一处花树丛中。 隆冬时节,万花凋零,疏疏落落的树枝堪堪遮住两个人的身影。许是因为她及时掩住了惊呼声,少年向她投以赞许的一瞥。 才发觉两个人靠得极近,手臂挨着手臂,少女的头正好倚在自己肩头。大约太过紧张,她长长的眼睫如同两只扑闪的蝶翼,轻轻颤动着凝滞的空气。 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端,不知道是院子里梅花的香气,还是别的什么…… 他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僵了一僵,好不容易才又慢慢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儿,走廊那头终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声音轻浅且带些凌乱,听起来像是女子的脚步声。 小琢与少年对视一眼,二人均自对方眼里看了到一丝疑惑与淡淡的喜悦。 非常之人出现在非常之地,总是会发生些非常之事。 果然,脚步声一转,连着月洞门的雕花长廊上出现一道窈窕的身影。那女子不过二十刚刚出头的样子,身着一件水红色袄儿,粉色百褶裙,皮肤白皙,眉目姣好,梳着时下妇人最常见的垂云髻,许是因为有些慌张,而显得缩头缩脑。 正迟疑间,院子里的一扇门打开了,走出一位肤色黎黑、身形高瘦的和尚,和尚穿着灰布僧衣,是伙房最低等的新进弟子。 他见到女子,面色一喜,喊一声,“贞娘!”并一把将女子拉进了西厢。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小琢呆了一呆,蹙眉望着女子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耳边是少年略带兴味的低语,“就是这个和尚!” 那晚,他借着夜色,从枯叶寺走小路去落霞庵,路经碧桥,见着这个和尚从桥边鬼鬼祟祟地窜入了路边的草丛里。 行不多远,又远远见着琉璃挑着水桶,晃晃悠悠地朝碧桥走去。 他心头笃定,认定是和尚与人偷/情,当时,心中还着实哂笑了一番。 这和尚,因在枯叶寺给他送过几次斋饭,所以认得是在厨房里干活的小僧。 他本不是多事之人,尤其是自个儿的事情还千头万绪理不清楚,不想,今儿却还有这份闲心来管这个小丫头的闲事。 兴许,他只是看不得两个无辜的丫头跌入陷阱,被人耍弄于鼓掌之中。 少年想着自个儿的心事,那边厢,小琢早已瞪圆了眼睛。 就是这个风/流和尚? 是他!把陷害人的情诗和玉簪放在碧桥,害了琉璃!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者说,那个指使他做这件事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很想冲出去问个清楚,然而,只是这么一愣神间,耳边却听得屋内传出奇怪的声音,是男子粗重的喘息,以及女子细细的一声“嘤咛”,声音软而轻,像是极力克制,却终是忍不住。 小琢整个人顿时僵住了,饶是她再迟钝,此刻也明白屋子里的两个人正在做些什么,而她,却正和一个半大的少年躲在屋外偷听? 世上还有比这个更让人难堪,更尴尬的事情么? 她只觉脑子轰地一声,血色漫上了双颊,甚至,连耳朵根都红透了。可偏偏屋子里的两个人激情正酣,全不知外面的听众早已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男子狠狠衔住女子尖尖的下颌,手从衣襟里伸了进去,雨点般的吻一路滑下来,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贞娘,贞娘,等我拿到了钱,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 “钱?”女子小小声地发出了一句疑问,但很快便湮没于男子粗烈的喘息里。“哎,柱哥……”无意识的呢喃代替了女子未来得及出口的话语。 听到这些对话,原本心慌失措的小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神慢慢镇定下来。 现在不是羞涩紧张的时候,和尚还没有拿到钱,他自然还会联络那位幕后主使人,但,如果她方才没有看错,这和尚分明没有机会再…… 她不安地转回头来,望着身旁的少年。 第十二章 预言 少年本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他起初也没有想到会在和尚庙里遇见这样的事情,然而短暂的惊诧过后,便兴起一丝玩闹的心思,想看看养在尼姑庵里的少女会有怎样愤愕的表情。 然而,小琢的表现却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太过镇定! 这个时候,换作其他少女,不是应该失声尖叫着跑开,又或者,义正言辞的斥责么? 是的,他身边从来不乏这些女子。清高的,严肃的,羞涩的,天真的…… 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小琢这样,大胆而特别。 明明已是羞得面色绯红,眼睫激颤,却还能一本正经地朝自己望了过来?她到底是天真无邪?还是满不在乎? 少年抬手指了指花墙之外,以眼神询问小琢是否要离开。 小琢摇了摇头,忽然扯过少年的手掌。少女的掌心细腻柔软,包覆着他的掌心,少年一愣,忽然觉得似有几万只猫爪子在心头挠动,说不出的颤痒难耐,又带着一股渴慕之极的暖。 他下意识地将手一抽,偏偏屋子里头还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女子妙曼的低吟,他顿觉心头异样的烦躁起来。 莫非自己一时兴起,明明是想要帮帮这小丫头的,却竟然只是为了听这一出壁角,在脑海中意淫一场床戏? 轻轻一抽手却没有抽动,少年正要发怒,却见少女正一脸殷勤地看着自己,明亮的眼睛一霎也不霎,红红的小嘴紧抿着,抿出一道弯弯的弧线,现出右颊边一枚浅浅的梨涡,醉人之极。 恼怒的话语便没法说出口,他哼一声,调开头去,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握,才终于压下腹中的那股邪火。 “怎样?”小琢没有发现少年的异样,等了又等,不见他有什么反应,才压低了声音问。 少年不解,瞪她一眼。 小琢无奈,指指他的手掌心,低头继续在他手心写字。 原来是在写字,怪不得像万爪挠心似的难受。少年失笑摇头,下一瞬,却是心中一紧。他想到了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一个关于顾氏之女的传说。 在又一次确认少女所写话语之后,他审慎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问:“和尚真的会死?” 小琢顿一下,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 方才,若她没有看错,那和尚在抓住女子的瞬间,头上的确泛出一团死气。但,她自问从未研习过易经八卦、风水命理之说,又怎么会突然看得懂这些? 想到这里,她又无奈地朝少年摇了摇头。 少年吸一口气,“那么,依你看,他还能活多久?” 小琢转眸,望着那一扇紧闭的门扉,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立时。” 所以,纵使她找到了和尚,却也无法继续追查幕后人的消息。 这一句立时终于让少年忍不住“哈”一声笑了出来。 那和尚既非病得快要断气,也不曾犯下重罪,被判“斩立决”。她凭何断定,和尚立时会死? 不过,此刻,那和尚可不真是要死了? 欲仙欲死的死! 少年突兀的讥笑声伴随着和尚一声低沉的,像是极致的惬意,以及女子乍然而起的惊呼声在同一刻传入耳际。 少年一愣。 紧接着,屋子里女子的尖叫声一声接一声地响了起来,伴随着惶急的呼唤声:“柱哥柱哥,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少年一跃而起,像一支箭一样冲了进去,还未等小琢反应过来,又迅速冲了出来。 在女子又吃惊又害怕的饮泣声中,拉着小琢飞快地折返了出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枯叶寺里定然又是一番动荡。 只是那些都已与他们无关了。 下山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难行。 小琢与少年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那个和尚真的死了?死于男人最极致的快乐之中,谁也想不到。 但偏偏,小琢却真的预见了他的死亡! 与曾经甚嚣尘上的那些传闻不谋而合。 少年忍不住心头打了个寒噤,他缓缓定住脚步,转回头来,望着身后低眉缓行的少女。 冬日的阳光像一层淡白的纱,毫无温度地落在她的身上,漫不经心地涂抹着明与暗的光影,依稀隐约。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此刻的她看起来心事重重,脆弱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他不由得蹙眉,沉声道:“生死有命,并不是因为你看出来,说了出来,它才成为事实。” 小琢一愣,她倒真没有觉得和尚的死与自己有任何关联。 生与死从来都只是一瞬间。 她两历人生,早已看惯生死。如今,她盘算的不过是回去如何给定善尼姑一个交代罢了。 然而少年的好意,她却从话语里听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于是,她笑了起来,冲他眨眨眼。 “别人的生死与我何干?我既不是上窥天命的先知达人,所以也不可能是催命的勾魂小鬼。不过只是巧合罢了,我又岂会妄自菲薄?” 她这一笑一解释,倒让少年突然满心无措起来。 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说这些? 人家分明没有挂在心上,他却在一旁杞人忧天。 少年气呼呼地转过头去,也不知道是在气着她的不识好歹,还是气着自己胡乱操心。 到底,是别人的事情,与他何干? 传闻终究是不尽不实。 人家哪里有半点烦恼困扰自疚自责的样子? 少年重重地踩着脚下冻结成冰的泥土地,却不知少女在背后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温暖的笑意。 须臾,他又似想起什么来,终于停下脚步,僵着身子等了一会儿,直到女子脚步声渐进,终于与他并肩,他才再度慢慢前行。“你既然那么厉害,那你说,我会死吗?” 小琢侧头,望着他目不斜视的侧脸,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少年脚步一滞,呆了一下。 小琢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人都会死的啊。” 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她戏弄,少年心头一阵懊恼,但不知为何,听了她的话却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到底,自己还是在乎的? 说是不在意,这样傀儡般的人生,不要也罢。这样无用的躯壳,哪怕化为尘烟,也不会有人在意。 然而其实,自己还是满心介怀。 介怀生死,渴望被人关注。 要不然,自己又怎么会来到这里?怎么会遇见小琢?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冥冥中,他自己,其实很在意很在意。 第十三章 玉簪 望着少年霍然转身离去的背影,小琢怔忪之余唇边不免露出一丝苦笑。 她心里如何不知,他看似散漫不羁的外表之下隐藏的不甘与失意?若非缘于生命的威胁,他又怎会夜夜宿于不同之处? 只不过,她说得又何曾有错? 终究是,人人都会有一死。 有的重于泰山,有的轻于鸿毛。 就连她自己,亦是死过一次的人。 她不怕死。但,纵使她的死轻于鸿毛,她也不愿再一次死得不明不白。 小琢默立良久,直到前头那道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方才默然地转过身来,再度朝着山上走去。 落霞庵,大殿后头的静室禅房内,定本师太缓缓捻动着手上的佛珠,低眉望着跪在脚边显得惶恐不安的小尼姑妙慧,陷入了沉思。 虽则妙慧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口笨舌拙,做事又不够机灵,但,却胜在老实固执。 吩咐她做的事情,她总是不折不扣完完全全地做个十足。 今日也不过是让她跟着小琢,将小琢的一举一动,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瞧个清楚仔细,再回来报于自己听。 可这会子妙慧是怎么说的? 居然才出庵门没多久,就在路边睡着了? 不止把人给跟丢了,等她睡醒了跑去溪边,又在溪边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也没有见到小琢,这才急急忙忙赶回来报信。 定本气怒之余,不免又想。 难道,自己这三年多来,都小看了顾家那个闷声不吭一脸惶恐的小丫头? 见主持一直沉默不语,坐在旁边的定善师太忍不住宽慰道:“若是小琢这会儿真私下去见了递信之人,枯叶寺也应该快有消息传过来了。” 她这样一说,定本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看着她,问道:“听说,昨儿顾家前来祈福的两位小姐受了惊吓,这会儿还留在寺里休养,并未下山?” 定善微微一愣,这才点了点头,“倒不是因为受了惊吓,本是三小姐身子骨弱,一路上山有些累着了,二小姐自然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山上,于是滞留至今。听说,顾老夫人已打发人上山来接了。” 话音方落,厚厚的棉帘子被人重重地甩了起来,一名小尼姑跌跌撞撞地奔进来。 “主持,主持,寺里出大事了。圆净师兄殁了!” 同样的消息传到枯叶寺后院精舍时,已是巳初时分。院子里的丫头们有条不紊地忙进忙出,收拾着行囊。 昨夜枯叶寺无故失火,虽然未曾波及精舍,但老夫人听闻之后,已是万分担心,听说今儿一早已遣了三老爷带着二少爷亲自上山来接。主子有脸面,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也与有荣焉,人人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不曾想,一阵急乱的脚步声打破了院子里忙而有序的这份闲适,众人不由侧目,却只见平日里最是注重礼仪规矩的李嬷嬷,正步履匆匆地走进了院子。 站在精舍外廊下的小丫鬟慌不叠地打起了帘子,未等通报,李嬷嬷已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屋子,一股暖意迎面袭来,刚刚这一路走来有些发僵的手和脚也立时暖和了起来。李嬷嬷看着坐在窗前安静翻书的少女,脸上紧绷的神情不由一松,柔和下来。 少女身着一件半新不旧淡青色对襟褙子,下着秋香色百褶裙,通身上下只有一支丁香花银簪子,却是雪肤杏眼,眉间一颗朱砂痣衬得她清丽得不似凡人。 少女听到动静,随手放下手中的书册,朝着李嬷嬷抿唇一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李嬷嬷却是扫了那书册一眼,忍不住脸色大变,急急上前掩了书册,“我的好小姐,您怎么又在看这些个佛经?老太太知道了,又会不喜。” 人人都说顾家二小姐是活菩萨,她出生的时候便与佛有缘,曾有行游僧路过顾府,欲化了她出家,顾家自然不从。谁知,二小姐云瑶到了三岁,初初读书识字,看的便是老太太供在小佛堂里的佛经。 国巫听说此事之后曾笑着对先皇说,星宿宫圣女的位子,怕是非顾二小姐坐不可。 当时,顾老太爷就站在玉阶之下,闻言,气得面色锅黑,却敢怒不敢言。 好在先皇也只当做笑话听听,并未曾真的替星宿宫讨了顾云瑶去。 但顾家却为此耿耿于怀好些年。顾老太太甚至明令禁止顾云瑶读书习字,谓之曰女子无才便是德。 只是顾家诗礼传家,即便是闺阁小姐,在京都也都小有才名。唯独二小姐云瑶,据说大字不识一个,且生母早逝,乏人管教,是以,顾云瑶虽有倾城之姿,但在婚姻大事上却仍颇多周折,豪门勋贵之家娶的是治家教子的贤妇,而非供在神龛里的菩萨。 如今,顾二小姐再过一个月,便要行及笄之礼,到那时若还未能定下一门好亲,二小姐的归宿怕只能是青灯古佛伴一生了。 李嬷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偏偏自己人微言轻,又帮不上二小姐什么忙,只能尽自己的本分,时时刻刻提醒二小姐,多在老太太面前走动,讨得老太太欢心,比什么都强。 好在,在孝顺长辈这件事情上,二小姐从不用她操心。 李嬷嬷看着眼前明珠似的人儿,忍不住眼圈微微发红。这要是夫人还在,那该有多好啊。也不会好好的千金小姐,连识字读书也要偷偷摸摸。 若不是从前大小姐有心…… 李嬷嬷想到这里,猛地一惊,回过神来,朝着大丫鬟坠朱看了一眼,坠朱会意,立刻遣散了屋里服侍的,关上了厅堂的槅扇,亲自守在外面。 李嬷嬷这才上前一步,将自从揣进怀里就像揣着一块热炭般让她胸腔发烫的簪子,忙不迭掏了出来,递到顾云瑶眼前。 阳光从支摘窗的缝隙里筛进来,映着通体莹绿的簪子,宛若一汪清透见底的山泉水,莹润、透亮…… 缓缓流淌,轻轻荡漾…… 一直荡到心底深处最不愿碰触的过去。 顾云瑶怔忪好半晌,才伸出手来,紧紧握住那一支代表青河顾氏之女的碧玉簪! 第十四章 孤注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凤啼春》更多支持!) 小琢独自站在院外,一个人孤零零的,显得那么突兀。 顾家的下人们并不认识她,忙进忙出地收拾着行李,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便连一个好奇的眼神也不曾有。 小琢便忍不住想,不知道这个传闻中有着菩萨心肠的顾二小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簪子递到她的手里,不知道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顾云瑶住的这处精舍,位于枯叶寺的西北角,与寺里宣讲佛法的偏殿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中间接着一条蜿蜒的山道,青石板铺就的山路,郁郁葱葱的大树,四周悄然无声,有种岁月沉淀的古朴自然。 却也让住在这里的人隔绝了尘世的喧嚣。 如今,山道的另一头,不知道又乱成了什么样子? 这样胡乱想着心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见着一个还未留头的青衣小丫鬟探头探脑地朝自己招了招手。 小琢笑着点了点头,跟在小丫鬟身后进了院子。 转过影壁,就看到正屋的廊庑下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瘦长脸型,眉清目秀,穿着一件绛红色短比甲牙白中衣,束着一条大红腰带的丫鬟,亲自打起了帘子。 小琢认得那条红腰带,是二等丫鬟才有的装束,遂站定脚步,冲坠朱笑笑,道了声多谢。 坠朱赶紧福了一礼,轻声道:“五小姐快请。” 小琢进了内室,坐在窗前的少女站起身来,一边笑吟吟迎上前,一边柔声道:“五妹妹多年不见,个子窜得真快,再过两年,定和姐姐一般高了。” 她含笑打量着小琢,眼前的少女与她记忆中那个青涩的小女孩相比,长高了许多,也渐渐退了稚气,有了小姑娘家的秀丽。 只是身子太过单薄瘦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很是招人,等再过几年,眉眼长开了,定又是个美人胚子。 她忽然想到已然去世的五姨娘,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琢已然曲膝盈盈行了一礼。 顾云瑶弯身扶了一把,挽了她的手,携她到窗前的榻上一起坐了。 丫鬟奉上茶来,是冲泡得极酽的大红袍,顾云瑶等小琢细细饮了几口,驱些寒意,才笑着问一些妹妹读过什么书,喜欢哪些吃食,可曾学过针黹女红之类的闲话,却绝口不提簪子的事情。 仿佛只是寻常家中姐妹相聚,并非小琢拿了簪子前来求见。 小琢含笑顺着她的话语一一作答。 庵中生活清净规律,每日晨起早课,睡前晚课,闲时抄写经文,读书不多。至于说到针黹女红,简单的衣服鞋袜倒是自己缝制,但稍微繁杂一点的刺绣却是全然不通。 她言辞简单,娓娓而谈,没有过多的修饰,既不掩饰也不抱怨。 让人一下子心生好感。 更何况,她随口提到了抄经,又正正对了顾云瑶的胃口。 顾云瑶想也没想,顺口接了一句,“你都抄了些什么经文?”话音未落,便听得一旁侍立的李嬷嬷重重咳了一声,她立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神情不禁露出一丝犹疑。 小琢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题。 “都是平日里祖母最爱念的几本佛经。我原想着,等祖母大寿的时候找个人捎带回去,如今听闻二姐姐、三姐姐来了枯叶寺,小琢想,请姐姐们带回去岂不省事?” 说着,她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经书。 看着手上皱得不成样子的经书,小琢的手立时尴尬地顿住了,面上涨得通红。她不安地看了神情严肃的李嬷嬷一眼,喏喏地道:“这……本来不是这样的……不不,是我自己拿错了。我还是……” 她慌忙收起经书,动作过大,带翻了茶水,伴着粉彩茶盏碎地的声音,她“啊”了一声,退避不及,半杯浓酽的残茶全都倾在她的手背上,眼圈蓦地红了,方才的从容镇定全都消失不见,剩下的,不过是一个做错了事情怕被责罚的小小少女。 “五妹妹。” “五小姐。” 顾云瑶又是惊愕又是好笑,立时起身,握住小琢烫得有些发红的手,还好茶水已经不是很烫,手背上没有起水泡,顾云瑶刚刚松一口气,却听得小琢压抑地吸了一口冷气。 她狐疑地看了小琢一眼,却见她一脸忍痛躲闪的神情,不由心急道:“是不是很疼?都烫红了……” 李嬷嬷已经上前一步,掀起了小琢明显太薄的衣袖。 二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细瘦如柴的胳膊上都是一道一道绳索勒红的印子,深浅不一,粗细不一。有的已经淡不可见,有的还是鲜红的颜色…… “这……”顾云瑶何曾见过这样的伤痕?立时骇然变色。“这是怎么回事?谁打你了?”说着,竟眼圈一红,几乎要流下泪来。 小琢心中暗暗好笑,这位二姐姐,世人都赞有菩萨心肠,就连路上遇到的陌生乞丐,也会以礼相待。 可偏偏,自个儿的亲妹妹,在山上一扔三年,她都可以不闻不问。 即便是近在咫尺,也不曾派个仆妇过去探问一二。 现如今,却在这里惺惺作态。 心里虽这样想着,手上却轻轻一挣,慌忙掩了衣袖,望着顾云瑶的神情透着些小心和感动。 “没事,没有人打我。是我自己力气弱,总是担不满后院的水缸,给师姊师妹们添麻烦了。” 小琢小声解释着,却听得顾云瑶的眉头越皱越紧,平日里总是温和含笑的面容上隐隐带了些怒气。 顾家的女儿,即便是最不受待见的庶女,也断断不能任由外人欺负。 顾云瑶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李嬷嬷不着痕迹地截住了话题。 “五小姐手上的佛经就是因为早起挑水,所以弄湿了?” 小琢看在眼里,垂下眸子,低低应了声是。 “都怪我自己不小心,我这就回去再拿几本过来给二姐姐。”说着,迟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鼓足勇气,忽然一抬眼眸,急急反握住顾云瑶的手,“不过有一件事,请姐姐一定要替妹妹做主。” 她双腿一软,就要跪在顾云瑶面前。 却被李嬷嬷牢牢搀住了,将她扶坐在榻上。 坠朱轻手轻脚地进来,亲自收拾了一地碎裂的茶盏,又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我的小说《凤啼春》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十五章 一掷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凤啼春》更多支持!) 等到小丫鬟重新上了茶,顾云瑶的神情已恢复了先时的温和亲切,她挪过身子,紧挨着小琢坐了,“姐姐知道,这些年让你小小年纪一个人留在庵堂,确实是苦了你,我这就回去禀了老太太,请老太太做主把你接回来。”一边说着,顾云瑶一边伸出手替小琢拢了拢鬓边的散发。 小琢心里咯噔一跳,手指不由得紧了紧。 今日,她孤注一掷,前来求助,若是被顾云瑶三言两语就这样打发了回去,恐怕她一脚踏进落霞庵的大门,就再也没有命出来了。 好在,顾二小姐的菩萨之名并非浪得虚名。 “多谢二姐姐怜惜。”小琢神情哀凄,泫然欲泣,“为祖母尽孝是我的福气,只怪妹妹身子弱,不争气,自己的活儿总是做不完,连累庵里的师父们劳心,也让二姐姐操心了。只是,妹妹再不济,也断然不敢为这点小事劳烦姐姐,让老太太忧心。现如今,妹妹心底确有一事不明,特来向二姐姐求教。”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才眼巴巴地望着顾云瑶,道:“我也是没有办法,至今浑浑噩噩弄不明白,倒连累了同在庵里修行的白姐姐,更令人惶恐的是,这件事很可能让顾家百年声誉受损。” 如果说,来此之前,她心里还没有底,一切都只是妄自揣测的话,那么现在,李嬷嬷和二小姐对玉簪如此避忌,她已然十分笃定,碧桥玉簪事件,琉璃只是恰逢其会,而事件背后真正针对的人,应该就是这位二小姐。 既是如此,当事人怎么也别想完完全全撇得干净。 平白让琉璃背了这口黑锅。 提到顾家的声誉,顾云瑶身子猛地一震,晃了一晃。 小琢续道:“方才妹妹托李嬷嬷带进来的簪子,二姐姐可瞧清楚了?这两日二姐姐可曾听到寺里的一些传言,然而其实,事实却并非如传言所言。” 转了一个圈,终于又将话题兜到了碧玉簪上。 小琢偷眼觑着李嬷嬷。 却听得李嬷嬷笑道:“三年未见,五小姐长大了,生得越来越水灵,老奴眼拙,一时未曾认得出来,倒累得五小姐要拿出簪子来表明身份,着实是老奴的过错,该打该打。” 她嘴上说着该打,顾云瑶已轻轻握了握李嬷嬷的手。 这位李嬷嬷,是二小姐生母王氏的陪嫁丫鬟,亦是二小姐的乳娘,王氏去世之后,可以说是二小姐身边最得力最亲近的人。 如今,她一把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应是已打定主意,要将簪子隐瞒下去。 她们主仆,这是摆明着欺自己年纪幼小,又是孤身一人,即便闹将起来,众人也多半不会听信自己的一面之词。 更何况,她们都是顾家的女儿,又怎会罔顾顾家的声誉,将这件事闹大呢?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小琢已诚惶诚恐地道:“都是我年纪小,行事鲁莽,我早该向嬷嬷禀明,是奉了主持定本师父的命令前来,探望二姐姐的。” 言下之意,她此番前来,定本师太原是知晓的。 又或许,那支簪子原本就是师太授意她前来,一为告知,二为探询。 至于到底是否定本师太的本意,顾家当然不会前去对质。 小琢思忖着,抬睑飞快地睃了顾云瑶一眼。 见她一只手握着李嬷嬷的手,低着头,神思游离,对她们的谈话视若无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小琢心念一动,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皱着眉头喃喃道:“也不怪嬷嬷认错,顾家女儿的簪子本来都是一式一样的,要不然,琉璃姐姐也不会错认,为我担下了所有罪责。只是……她不知,这簪子并非是属于我的。” 说着,声音陡然一静,室内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兽角铜炉里的香烟袅袅升起,盘旋而上,还未到屋顶,已消散在空中。 小琢的手心里已握了一掌的汗。 或许是室内香烟袅袅的寂寥,或许是顾云瑶沉默恍惚的神情,又或许是远处偏殿里的钟声,让她心里无端升起一股无可奈何的忧伤。 如今,不过是看谁比谁知道得更多,而她所凭仗的,不过是顾云瑶的善良。 “那么,你知道这簪子是属于谁的么?” 良久,顾云瑶的声音听起来像笼在一层烟雾之中,听起来极不真切。 李嬷嬷的脸色瞬时变得灰白,眼底有无法掩饰的忧虑,却是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气氛顿时有些凝重。 小琢斟酌着道:“嬷嬷请细瞧瞧,这支簪子的簪头,碧玉雕琢的玉簪花花心里缺了一小块,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果然! 顾云瑶失笑。 有些事,不是想隐瞒就能瞒得住的。不管过去多少年,以为藏在心里不为人知的过往,依然还在那里,永远不可能消逝。 “没错,”她端起手边的茶盅,轻轻转动着杯沿,看茶叶在杯中旋转、浮沉,半晌,才道,“这支簪子原本应该是我的。” 小琢微微有些吃惊。 “你不信?”顾云瑶展眉一笑,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她的身上,给她的身影镀上一层模糊的金粉,也让她的笑显得模糊不清。“只可惜,这次出门简行,我并没有将簪子带在身上,不过等五妹妹回了家,有的是机会看到。” 小琢却只是越听越糊涂。 正说着,门外坠朱高声禀道:“二小姐,三老爷和二少爷已经到了,二少爷问二小姐何时可以启程。” “三叔到了么?”顾云瑶高兴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牵起小琢的手,“走,跟我一起去见见三叔,今日就收拾东西,跟我们一块回家。” 小琢的笑顿时显得有些五味掺杂。 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她的目的可以说达到了,她终于能够离开困了她四个多月的庵堂。然而,其实又可以说,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无端端从云嫣萝变成顾云琢,又无端端被牵扯进“私会”事件的漩涡,无端端由琉璃顶了罪,她想助琉璃脱罪,然而显然,顾云瑶为了息事宁人,打算将她这个知情者带回顾家,而罔顾琉璃的生死。 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人的手中。 她只是被动的接受,被动地追随着命运的脚步,没有自我。 又或者,只是因为,前一世,她活得太任性,太自我,太不曾顾及他人的感受?(我的小说《凤啼春》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十六章 归来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凤啼春》更多支持!) 顾家三老爷三十刚刚出头的样子,中等身材,面白微须,目光明亮,谦和的笑容里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在他身后,垂手立着一位身穿宝蓝色菖蒲纹杭绸衣衫的年轻男子,宽肩窄腰,身材修长,顾盼间透着股阳光般的明朗,大约便是坠朱口中的二少爷顾天瑞。 小琢与他们一一见过。 三老爷自然又是一番感叹。 他在来寺里之前,已着人好生打听了一番,枯叶寺近日连番生出事端,尤其是方才,听说灶上死了一个烧火僧,方丈悟觉大师虽严密封锁消息,却还是有些流言蜚语宛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出这庄严的高墙塔林。 佛门之地却不清净,怎么能将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放在这里? 他自然是赞同接小琢回家。 毕竟,顾云琢的声誉便是顾家的声誉。 更何况,这原本就是内院的事情,有老太太的嫡孙女作主,他这个庶出的叔叔自然不会傻得跳出来拒绝。 得到了顾三老爷的首肯。 顾云瑶便遣了李嬷嬷带了两名仆妇亲自去落霞庵说项,捐了一百两香油钱,替小琢草草收拾了行李,一行人浩浩荡荡打道回府。 马车下了青陵山,进了城门,街市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路走去,但只听吆喝叫卖不绝,人声鼎沸,甚至还有街头卖唱的声音,小琢忍不住伸手拨开窗帘,从前,她曾经多少次站在落霞庵的山路上,远眺着山下的繁华。 如今,置身其中,却恍如隔世。 回过头去,已看不到熟悉的山门。 今日,就这样匆匆离开落霞庵,也不知道琉璃怎么样了?会否如她所愿,离开青陵山,离开这些所谓的清规戒律,回到属于她的自由自在的天地? 小琢暗自嗟叹,这一生,她终究是亏欠了琉璃。 只不知日后她们是否还有机会相见? 多年以后,当小琢和琉璃再度相逢,当她们同站在人生的最高处时,蓦然回首,才发觉青陵山上短暂的相知相伴,早已成为记忆里的绝唱。 她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小琢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当初她没有放任琉璃为自己顶罪,没有为了回到顾家而置琉璃于不顾。 一切,或许会有所不同。 她也许便不会一步又一步,亏欠琉璃良多。 马车缓缓前行,轿外的喧闹声渐渐如潮水般缓缓退去,便是进入了清河县富户居住的西城。 顾府就在城西的槐树街上,靠着泠水河。 河东是顾老太爷的胞弟,两榜进士出身,曾任息风郡郡守的二老太爷顾守业的府邸。东离国分为六郡四十六县,由藩王和郡守共同治理。六大藩王统领地方军事,郡守主管地方政治。 二老太爷致仕后,回到青河县,族人推举他做了顾氏族长。 两年前,二老太爷寿终,由二老太爷的长子,堂兄弟中排行第二的顾钧淮接任族长,在青河顾氏一族中有很高的声望。 通常被称为东府。 而位于泠水河西的顾府,则被称为西府。 马车进入槐树街,沿着高高的整齐院墙走了许久,才从东角门进入西府,却并不停下,直接沿着甬道向前进了内仪门,两个婆子打起厚重的门帘,扶着二小姐云瑶下了马车,见车内还有一个少女,生得倒是精秀雅致,只是穿戴却比二小姐身边的粗使丫头尚且不如。 二人顿时愣了一愣,不知如何是好。 只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小琢已然搭一把车辕,自个儿跳下了马车。 看得一众丫鬟婆子们瞪大了眼睛。 云瑶看了眼婆子们抬过来的两乘暖轿,淡淡地道:“三妹妹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就直接把马车驶到芙蕖苑,五妹妹刚刚回家,便先随我一同去给祖母请安。” 婆子们这才恍然大悟。 看着顾云琢的眼神不免露出一丝丝好奇。 小琢只作未见,跟着顾云瑶上了后面那一顶暖轿,由两个粗壮仆妇抬着,向着老太太居住的松鹤堂而去。 过了一道小垂花门,姐妹二人下了暖轿。 迎面是一间式样朴拙的院子,院中种着一株大榕树,盘根错节,趣意盎然。可以想见,到了春夏时节,院子里绿树成荫,亭亭如盖。树下,支一把竹椅,沏一壶小茶,听鸟鸣和蝉唱,是久违了的闲适惬意。 端详间,早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迎了上来,她穿着很是平常,身上头上也只有一些银饰,面容白净,五官柔和,见了云瑶,盈盈拜下,道:“老太太担心二小姐的安危,一直不曾好好入眠,方才听三老爷派人回来说,二小姐三小姐都安然无恙,还带了五小姐回来,心里一宽,喝了一盏安神茶,这才刚刚歇下。老太太吩咐了,今日免了大家请安,让五小姐先去见见大太太,再由二小姐安排住处。” 小琢心里不由得暗暗奇怪,顾云琢既是三年前去的落霞庵,怎地还要另外安排住处?从前她又住在哪里? 更何况,她的住处竟然不由主持中馈的大太太安排,反而交给了未出阁的二小姐,这又是何原因? 才入顾府,她只觉处处都透着不合常理的古怪。 不过,豪门勋贵之家,深宅大院之内,又有几家几户不是看起来花团锦簇,实则内里满是秘辛? 她倒也不以为意。 妇人说完话,目光一转,轻轻落在沉默不语的小琢身上,露出又欣慰又欢喜的神情。“五小姐,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又生得这样精致漂亮,这若是素心见了,不知道会多么欢喜。” “素心”是顾云琢的生母,佟姨娘的名字。 提到佟姨娘,妇人眼圈微微一红,竟是真情流露。 小琢一时拿不定主意,这妇人既然能在松鹤堂替老太太向二小姐传话,定然在老太太面前有些体面。 但看她的神情,却又与佟姨娘交好,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她踌躇着,望着妇人微微笑了笑。 顾云瑶已转身出了院门,弃了轿子,一边走一边道:“既然祖母已经歇下,我们就不打扰了。我这就带五妹妹去枕玉阁向大太太请安。”(我的小说《凤啼春》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十七章 西府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凤啼春》更多支持!)大太太杨氏是大老爷顾钧廷的继室,大老爷仁孝,在京为相,因记挂着母亲,前几年,接了老太太去京都定居,可老太太没住上几个月,因受不了京都漫长干冷的冬季,仍旧回了冬暖夏凉,四季分明的清河县祖宅。 当时,二老爷顾钧成外放新月郡凤城做了一名县丞。 老家只有一个庶出的三弟,二十多岁时考中了举人,之后却屡试不第,后来索性丢下书本,打理起了府中的庶务。老太太年事已高,府中无人主持中馈,大太太便陪同顾老太太一起回了清河县,在老太太面前替大老爷尽孝。 杨氏居住的枕玉阁离老太太的松鹤堂不远,从斜巷经过一片种满夹竹桃和月季花的小花圃,再沿着西边的抄手游廊过一个月洞门就到了。 杨氏正在正房明间里听几个管事嬷嬷回事,小丫鬟打起帘子,引她们进了日常起居宴息的西次间。 上了茶点之后,恭敬地退了下去。 小琢不由得打量起屋子的陈设来。 正面黑漆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床上铺着虎皮搭子,炕几上摆着一支青瓷花斛,插了一株开得正艳的红梅,墙角的富贵竹青翠可人,墙上整块羊脂玉雕刻而成的羊脂玉佛手,使整间屋子显得既富丽,又充满了生机。 小琢暗暗猜测着杨氏的性情,顾云瑶则静静地听着隔间传来的些微动静。 两个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小丫鬟续了第二道茶水,明间的动静才大了起来,小琢忙放下手中的粉彩茶盅,和顾云瑶一起站起身来。 便只见帘子一晃,一个身穿月白色棉纱小袄,葱绿色褙子,鹅黄色裙子,裙摆上绣着一圈振翅欲飞的彩蝶的少女扶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身材高挑,圆脸柳眉,一身大红色如意妆花褙子,头上戴着一对赤金镶红宝石蝴蝶步摇,看起来十分富贵。 她身后鱼贯跟着七八个丫鬟婆子。 “母亲。”顾云瑶见一群人走过身边,象征性地喊了一声。 大太太杨氏不知道是未曾听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扶着黄裙少女的手,径自坐在了罗汉床上。一边带着几分宠溺的口吻训斥道:“晨昏定省是为人子女基本的孝义,你看你,多早晚才来?这边都议完事了,我要是等着你来给我请安,那就什么事都别想做了。” 少女不以为意地噘了噘嘴:“母亲可别只会说我,四姐姐到现在还没有来呢。” 正说着,帘子轻轻一响,进来一个衣着素淡的少女,穿着竹叶纹暗花夹袄、白绫马面裙,和顾云瑶一样梳着单螺髻,斜插一支乌银簪。 与打扮得像只彩蝶的黄裙少女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个是春日色彩斑斓的艳阳,一个是初夏亭亭玉立的新荷。 小琢想,黄裙少女大约便是继室杨氏的女儿,六小姐顾云珂。听说,她与五小姐顾云琢本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只不过在序齿排辈的时候,大老爷的一句话,让生为嫡次女的云珂排在了后面,也让杨氏忿忿不平,一直耿耿于怀。 她这样想着,掀帘而入的少女已诚惶诚恐地道:“六妹妹冤枉,我可是想一大早就来着,只不过,又想着二姐姐今早才从枯叶寺回来,又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估摸着会晚些时候过来,我这个做妹妹的,又怎敢逾越了二姐姐?” 这位便是四小姐顾云瑾了。 老大爷膝下共育有一子六女,大小姐顾云珮是二姨娘所生。当年老太太的内侄女原配王氏嫁进顾家,因多年未有所出,便做主给大老爷安排了两个通房丫鬟,一个是从小服侍大老爷的紫钗,一个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玉屏,后来,紫钗和玉屏先后有喜,玉屏的孩子没有保住,而紫钗则生了庶长女顾云珮。 王氏却并没有因此厚此薄彼,同时抬了二人做姨娘。 生了女儿的紫钗是二姨娘,玉屏则是三姨娘。 大约是老天爷也顾念王氏仁善,一年后,王氏梦熊有兆,老太太大喜,亲自照看内侄女兼儿媳妇的起居饮食,无奈,王氏诞下的仍是闺女。 又因王氏三年未孕,期间各种补药、偏方吃了不少,身子亏损得厉害,勉强生下这一胎,大夫说,再次受孕的机会十分渺茫。 为了长房能后继香灯,老太太做主,在王氏远房族亲里选了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纳为良妾,没想到这位四姨娘进门,连着两年又给顾家添了两位千金。 一个是生来就有不足之症的三小姐顾云琬,一个便是眼前笑得有些小心翼翼的四小姐顾云瑾。 再加上自己和六小姐顾云珂,顾家六朵金花,兼且内侄女王氏抑郁成疾,一命呜呼,无怪乎老太太气闷忧加,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 听着杨氏母女和顾云瑾一番话中有话的言语,顾云瑶仿若未见。 也许是早已司空见惯。 她顿了一顿,等顾云瑾殷勤地捧了一杯茶递给杨氏,又紧挨着顾云珂身边坐下了,才漫不经心地道:“五妹妹离家三年,今日回家,还不快给母亲请安?” 顾云珂、顾云瑾这才留意到自大太太进屋后就一直站在顾云瑶身后的女孩。 三年了,她就是三年前那个胆小瘦弱,总是怯懦地低垂着头,双眼永远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呆板固执得像块石头,说出来的话永远让人又恨又怕的五妹妹顾云琢? 为何她们感觉像是面对着另一个人? 素净的脸上挂着温文的笑,随意的姿态中却透露着让人不可忽视的尊荣和自信。 这是从前那个被父亲从京都遣回,在家里只待了不过七天便被大太太送往落霞庵的小女孩? 然而,便是那短短的七天也足够她们印象深刻了。 顾云珂巴掌大的小脸上闪动着一双灵活的大眼睛,此刻,那双眼睛只好奇地追随着顾云琢的身影,一霎也不霎。 她看着小琢从顾云瑶的身后走出来,规规矩矩地向母亲敛衽行礼,“拜见母亲。” 顾云珂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指了指地下,道:“五姐姐你怎么忘了?你第一次从京都回来,行的可是跪拜大礼。” 那个时候的顾云琢,惊慌怯懦得如同一只躲进洞里的老鼠,却仍然未曾逃脱一路从京都被遣回清河县老宅,又从老宅被送往落霞庵的命运。(我的小说《凤啼春》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十八章 上院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凤啼春》更多支持!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凤啼春》更多支持! 就小琢所知,一般而言,晚辈向长辈行跪拜大礼的时候并不多,大多在过年讨红包、长辈过生日拜寿时,图个喜庆吉利,像这种庶子女拜见继母,如她方才那样福一福即可,而顾云珂指着地下要她行跪拜大礼,是摆明了要压一压她了。 杨氏听了但笑不语,就着手中的茶盏低头喝茶。 小琢看在眼里,朝顾云珂微微一笑,“多谢六妹妹提醒。” 随即正了容色,整了整衣襟,缓缓跪在了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地砖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杨氏这才抬起头来,温言笑道:“好了,既然回了家,以后就安心住下,和姊妹们一道读书做针线说笑,日子总比那庵堂里好过得多。” 小琢愕然。 这,就是警告了? 才摆完了威风,接着就是言语告诫!她可真是迫不及待呀,像是唯恐别人不知道她这个继母有多不待见自己这个庶女似的。 小琢啼笑皆非,面上却忙诚惶诚恐地应了声“是”。 杨氏微微点了点头,还待要说些什么。 一旁的顾云瑶已显得十分不耐。“五妹妹既已回了家,日后,侍奉嫡母,聆听教诲多的是机会。如今,自然是先让五妹妹安顿下来。”顿了一顿,她也不管杨氏的脸色变得有多么难看,径自道:“祖母既然将这件事情交给我,我原本也不想来打扰母亲,只是,这件事最终只怕还得着落在六妹妹身上,所以……” 顾云瑶的话还未说完,六小姐云珂已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又关我什么事?你不要老是仗着祖母宠爱你,就以为这家里就你最大,你一个人说了算。” “我这不是来向母亲禀报么?”顾云瑶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又神色如常,似全未将云珂的无礼放在心上。 “母亲也知道,府里的姐妹们年满十岁都要住进后花园西面的菡萏园里,按例,是两个人合住一间单独的小跨院,一个住东厢,一个住西厢,这样既热闹,姐妹们之间也互相有个照应。从前,五妹妹不在家,六妹妹本来还不到岁数,却吵着闹着进了园子,只独自一人住在渌心阁,母亲不是总担心她不会照顾自个儿么?如今,有五妹妹看顾着,母亲尽可以放心了。”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还有情,连小琢都不由得在心里赞了一声好。 原本,她还只当二小姐是个心善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的人,遇到事情,反倒是李嬷嬷拿主意的时候多,不曾想,她还有这样强势的一面。 只不过,说强势似乎也还算不上…… “不行不行,我才不要跟那个乌鸦嘴、扫帚星住在一个院子里!母亲,母亲,你要给我做主!”六小姐云珂又急又气,扯着杨氏的胳膊不依不饶地摇晃着。 杨氏面色一沉,呵斥道:“还不快给我坐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这就给闹上了,怎么就学不到你二姐姐半分和善呢?可见,多读一读菩萨的书,总还是有好处的,起码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旁人一看,只她一个是好人,别的人全是那戏文里的小丑了。” 云珂一个激灵,见母亲动了真怒,眼圈一红,却到底不敢再闹,恨恨地坐在一边,瞪了顾云瑶一眼,又转过头来,怒视着小琢。 小琢低垂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 没想到进府才第一天,就看到这样精彩的一幕。 或许杨氏是仗着在自己的枕玉阁,面前也都是些晚辈,没有人会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宣扬出去,所以才会如此无所顾忌? 杨氏呵斥完云珂,转过脸来,淡淡地瞥了一眼顾云瑶,“二姑娘说得没错,这府里的旧例的确是二人合住一间院子,只不过,一人独个霸占一间,可不是云珂开的先例。” 顾云瑶明显一愣,呆了一呆,才道:“大姐姐与我同住绿筠阁,三妹妹与四妹妹同住漱玉轩……” 杨氏笑得愈发温和,“大姐儿已走了这么些年,绿筠阁也不能一直空着半边,知道的,说是二姑娘与大姐儿情分深厚,不知道的,还当二姑娘仗着是长房嫡女,恃宠生娇,也让六丫头跟着有样学样,没个规矩。如今,既然五丫头回来了,又是二姑娘亲自带回来的,你二人如此投契,那便一起做个伴如何?” 顾云珂眼睛一亮,拊掌笑道:“正该如此。” 云瑶亦是淡淡一笑,“谁说大姐姐走了?她不是还在绿筠阁么?你们若是喜欢那地方,等我走了之后你们再搬进去。” 那样淡静的语气,带着一丝丝居高临下的悲悯,在她的身边,都是她的至亲,然而她看着她们,就如同那一日,在进寺的山道上,看着挡路的小乞丐一样。 不远不近,不悲不喜。 杨氏听了,却是又惊又怒。 三年前,大姐儿去世,在顾家来说是禁忌,轻易不会有人提及。但,纵然说起,谁也不会像二姑娘这样,如此笃定,神乎其神。 大姐儿还住在绿筠阁?住在那儿的是大姐儿的魂么? 更重要的是,她挑战了杨氏作为当家主母的尊严! “我看你是魔障了!” 杨氏突然扬手,把桌子上的一个茶盏丢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明儿我就禀了老太太,请悟觉大师来家里做一场法事,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家里作祟,让二姑娘说出这样不清不楚、没大没小的话来。” 茶盏就扔在顾云瑶脚边。 她却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不仅如此,紧挨着她的小琢也没有动。 只有顾云珂吓得惊跳起来,瞪着一双黑核儿般的眼睛,又是委屈又是激愤。 顾云瑾愣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睑,低低地道:“母亲息怒,二姐姐也是记挂着大姐姐,只我现有一事要求求母亲,我那里自三姐姐搬去芙蕖苑养病之后,实在太过冷清,本想求母亲一个恩典,让六妹妹去我那里住几天,如今正好,求母亲也心疼心疼我,让五妹妹过去给我做个伴。”她低头说着,表情恭谦中又带些讨好的意味。 瞬间让剑拔弩张的氛围微微有了一丝松动。 小琢不免又抬起头来,细细地打量了顾云瑾一眼。(小说《凤啼春》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小说《凤啼春》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十九章 委屈 等到宴息间的人都散了,大太太才一头歪靠在罗汉床上,气得手指发颤,两肋生疼。这些孽障们,这哪里是在给她请安啊,这简直是天天都在拿针扎她的眼,刺她的心窝子。 怪不得人人都说后娘难当。 想她,也是堂堂伯爵府的嫡女,不过是因为父母早逝,跟随伯父母长大,伯父母眼界浅,一心只想着攀附新贵,将自己许给了当时最年轻的内阁大臣顾钧廷做继室填房。 那时候,顾钧廷还不到二十五岁,年轻、英俊、意气风发,不像现在,总是微微蹙着眉头,纵然大笑,眉宇间也带着几分无法消融的悒色,像她曾见过的,青陵山山顶经年散也散不开的雾。 还有那早生的华发。 谁又能想得到呢?不过才十年不到的光景,当年温润儒雅、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如今,早已不复昔年的容光华彩,而不过是在古井不波的皮囊下包裹着一颗垂垂老矣的心。 她还记得,她离开京都时,大老爷看着她的眼神,幽凉冷淡,像隔着一层亘古不化的冰,他在冰层之后安静地俯视着她,让她心中阵阵发寒。 是什么使这一切悄然改变? 是因为那个女人么?一切都是从她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开始,又自那个女人死后结束! 从前,她也不是没有做过夫妻和美,子女成群的梦。 那时候,她曾天真地以为,虽然她不是原配,但只要她为顾家诞下长子嫡孙,只要她孝顺公婆,勤恳持家,日子总不会过得比她在伯爵府寄人篱下还要差。 后来,她便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 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他日日忙得不见踪影,她却总能为他的漠视找到无数个牵强的理由。 他风姿俊朗,位高权重,却从不流连风月场所。就是家里仅有的几个侍妾,也都是老太太或者先夫人王氏为他张罗的。 她以为今生,她的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顾钧廷即便不算是勋贵少女绮丽梦想中的理想夫君,至少也是她杨雪岚可堪倚靠的良人。 可谁知,一切的美梦都在那个女人出现在她面前之后,轰然坍塌、了若无痕…… “太太,您这是怎么了?”刚刚撩了帘子进来的周嬷嬷唬了一跳,赶紧拿了个大迎枕放在杨氏背后,扶她靠坐起来。 又提起桌上的紫砂壶,倒了一杯温茶递到了杨氏手中。 “太太,您可不要吓奴婢,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看一看?”周嬷嬷看着神情木然的杨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小姐,是多么刚强的一个人,甚少在人前流露出这样心灰意冷的一面,除非是姑爷…… 可如今,姑爷远在京都,家里还有什么烦心事能让小姐变得这样脆弱? “小姐。”情急之下,周嬷嬷喊出了杨氏尚在闺阁中的称呼。 这一声小姐,让杨氏猛地回过神来。 指尖渐渐感觉到茶杯上传来的温度。 她望着自己的乳母,一时之间,悲不可抑,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滴在碧色的茶汤里,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周嬷嬷的心瞬间柔软下来,她伸出一只手帮杨氏扶了扶鬓边的发簪,笑道:“如今小姐也是做了娘的人了,是六小姐的依靠,便是心里有了什么委屈,想一想六小姐,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可千万不要想不开,憋在心里,伤了自个儿的身体,也伤了六小姐的心。”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都这么些年了,珂儿也大了,我原想着眼不见为净,可是现在,那个女人又回来了呀!嬷嬷,是她们不肯放过我!”杨氏悲愤难抑,越说越是激动。 周嬷嬷赶紧掰开她的手,拿开洒了好些茶水出来的甜白瓷茶盏。 又一边将凝神的百草香添进兽角铜炉里,一边低声劝道:“小姐切不可再胡思乱想,从前太医也说过,小姐这是忧思过重,所以难以生养,老奴大胆地说一句,只要小姐放宽了心,养好身子,再给长房添一个嫡子,就什么都好说了。” “嫡子?”杨氏嗤笑,“我如今被赶出京都,一个人怎么生子?” 提到这个,她不免又暴怒起来,“都是那个女人,佟素心!死了也不让人安生。”十指紧紧地握成拳,修剪得纤长漂亮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手掌心里。 痛吗?一点也不。 比起佟素心在她的心里剜下的创痛,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周嬷嬷慌了神,一下子跪在床前的榻杌上,拉住杨氏的手,哭道:“小姐您可千万别做傻事,伤了自个儿的身体。佟姨娘已经死了,您也知道,她已经死了,她再也回不来了。您看,她死了,不是还留下一双儿女?她的女儿云琢现下不就在您眼前?她生前再得意,再受宠爱,死后,她的女儿还不是得指着您过活?您送她去落霞庵,她不就得去吗?” 杨氏慢慢地放开手指。 周嬷嬷赶紧冲泡了一杯清火的菊花茶端给她,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了半盏,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杨氏方慢慢平静下来。 “佟素心,她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死后没多久,老爷便嫌弃她的宝贝女儿是个扫把星,送回了老家。可见,男人都是无情无义的。”说的虽然是佟素心,可她自己呢?到底还不如佟素心呢。 一口浊气就闷在了心窝里,咽不下,出不得。 谁知,周嬷嬷却对她的话颇为赞同。 “太太能早些这么想就好了。”她颇为感慨地道。想当初,太太一门心思都放在老爷身上,看着老爷的目光是掩也掩不住的含情脉脉。 及至六姐儿出世,老太太见又是一个女儿,话里话外就带着十足的嫌弃与不满。 原本,先夫人王氏是老太太的内侄女,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家中的下人仆妇们,私底下都喜欢拿她与王氏作比较。 她哪里有王氏那么贤惠大度? 为了顾家后嗣,不停地给丈夫屋里塞人? 原指望着这一胎能生个男孩,至少也能让她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就算她处处不如王氏,那又如何? 她肚子争气,生得出长子嫡孙。 可如今……如今…… 望着襁褓中细致柔嫩得像一捏就要碎掉的女婴,只觉满腔的委屈,无处可诉。 第二十章 大度 但,这些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她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她还心存冀望,希图获得丈夫的怜惜。 直到,几日后,在她辛苦生产之时借口衙门里忙碌,而失踪了好些天的顾钧廷终于回到了家里。 才真正地将她打入绝望的深渊里。 那时,她坐着月子,老太太自从得知她生了个女孩之后,便不曾再踏足过她的院子。 她却还得打起精神,过问府里的中馈,那一段时间,若不是周嬷嬷在她身边,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得下来。 她在房里听几个管事嬷嬷回事。 院子外面已满是纷乱嘈吵的声响,小丫鬟们纷纷往外跑,像看到什么稀罕事物似的。 她心里正烦乱,厉声喊了一个小丫鬟进来问出了什么事? 小丫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还是周嬷嬷亲自出去打听,回来之后脸色煞白地告诉她。 大老爷回来了。 大老爷还带回了一个女人。 不!不止!大老爷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古有抱孙不抱子的祖训。 可大老爷不止抱着一个孩子,还抱着一个女孩儿! 一个和珂姐儿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女孩儿! 她如遭雷击,目光呆滞地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动弹。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佟素心这么一个人。 第一次知道,大老爷顾钧廷不是只会遵循相敬如宾的夫妻之礼。他还会深情款款地追随着另一个女人的身影,眉目间满是不容错识的欢喜……和满足。 后来……再后来……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杨氏抬起头来,心有不甘地望着周嬷嬷。 “不错,佟素心是死了,王氏也死了,可王氏的女儿还在。她仗着老太太的宠爱,从来不把我这个继母放在眼里,我在她眼里,就连已经死去多年的庶长女顾云珮都不如!” “太太可千万不要再提大小姐!您忘了大小姐是怎么死的?”周嬷嬷急得满头是汗。 她是杨氏的乳娘,又怎么会不知道杨氏的性格? 过刚则折。 杨氏怎么总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您现在且不要管二小姐,老太太想让二小姐管家,您就让她管好了。您如今,最大的威胁是这个。”周嬷嬷伸出手指,比了一个“四”。 “二小姐再怎么目无尊长,也是即将出嫁的姑娘。如今,四姨娘小王氏还在京都大老爷身边,她已生了两个姐儿,若是再让她诞下一名男孩,她在顾家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即便她生不下男孩,这不,佟姨娘的儿子还在京都,若是记在了她的名下……” “不要再说了。”一听到这些,杨氏的心情就开始烦躁。“她生的那个儿子,能不能长大还两说。” 佟姨娘的儿子,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算命的说,是因为家里有克星克着他。 所以,原是因舍不得佟姨娘的两个孩子,而硬留在京都的顾云琢被父亲送回了清河县。才一回家,又因为杨氏的几句话,而直接被送上了落霞庵。 可如今,又被顾云瑶给捡了回来。 这不是摆明了与她这个继母作对么? 偏老太太的心思,谁也摸不清楚。 若说她喜欢佟氏,却为何放着顾家长房唯一的孙子不管,任那孩子留在京都,由一个妾侍照顾? 但若说她不喜欢佟氏,却又为何任由顾云琢来去自如? 杨氏越想越觉得憋屈。 “现在能有什么办法?老太太分明向着那王姨娘,我还能不顾孝义,去把她换回来不成?” 周嬷嬷道:“四姨娘在京都这么些年,肚子也没有动静,太太大可以效仿先夫人王氏,在自己的丫鬟里挑一个忠心听话的送去京都。若那丫头是个有福气的,等她怀了老爷的孩子,太太可以请老太太示下,亲自去京都照看她们母子,也可以借口四姨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把小少爷接到您身边看顾。” 杨氏皱眉。“要我去给佟素心看孩子?” 周嬷嬷叹了一口气,“佟姨娘不是已经死了么?您何必还跟一个死人置气?如今,小少爷可是顾家长房唯一的男孙。亲娘又已经不在了,您若是将他从小放在身边教导,他长大了还不是只认您这个嫡母?”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只看杨氏能不能悟了。 从前在伯爵府,杨氏何尝不晓得坚韧隐忍,顾全大局? 只是情之一字,到底伤人不浅。 令杨氏到如今还耿耿于怀的,不过是大老爷对佟姨娘的情意。 周嬷嬷再接再厉,继续劝道:“若是老太太应了您去京都最好,您就收拾心情,好好地服侍老爷,把年轻时候的气性都给收一收。家里自有二小姐去打理,再不济,不是还有二太太吗?但若是老太太不让您去京都,便一定会答应接小少爷回来,到那时,五小姐除了再上落霞庵,还能去哪里?” 杨氏这才面色稍虞。 她感激地握住周嬷嬷的手,孺慕之情溢于言表。“这些年,要不是您在我身边,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周嬷嬷眼中含泪,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接下来,二人开始议定送去京都的通房丫鬟人选。 既要老实听话,又要聪明剔透。 还要生得妩媚动人。 杨氏终于明白,要像原配王氏一样大度,博得贤惠的名声,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离枕玉阁半个府邸的绿筠阁里,此刻,顾云瑶亦是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在她的左手边,敞开的雕红漆匣子里,并头躺着两支一模一样的玉簪。 整块碧玉雕成玉簪花的式样,碧绿如洗,莹润通透,顾家的女儿从生下来便一人一支。 如今,她这里倒有了两支…… 顾云瑶拿起那支花蕊间有着浅浅划痕的玉簪,没有人知道,这支簪子原本是她的,因她摔了一跤,簪子磕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有了小小的裂痕。 她害怕得哭了起来。 大姐走过来,温柔地抱着她,细细地为她擦拭脸上纵横的泪水,然后微笑着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间。 换走了她手中已然破损的发簪。 从此,她知道,只有大姐的玉簪是不完整的。而这支不完整的玉簪本应随着大姐入土,如今,却赫然出现在落霞庵里。 第二十一章 姐妹(上) 菡萏园在后花园的西北角,漱玉轩则在菡萏园的东面,由东到西,依次是漱玉轩、听涛阁、踏月亭、绿筠阁、渌心居、倚竹园,共六个单独的院子。 其中三个院子已经有了主人,另三个却都还是空着的。 小琢一路行来,不免暗暗称奇。 顾云瑾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笑指着不远处一道灰瓦粉墙,说:“那是听涛阁,是留给二叔父家的七妹妹和十妹妹的,最西边的倚竹园则是给三叔父家的八妹妹和九妹妹预备的。现如今,她们都还不满十岁,所以院子是空着的。” 又指着园子中间的人工湖道:“踏月亭是湖中间的一处暖亭,等你安顿下来了,我带你去亭子里画画。” 小琢不由得一阵汗颜。 前世,她贵为公主,宫中虽有教养嬷嬷,也有专门教皇子皇女读书的太傅,但那其实不过都是摆设,没有人真正地会去考校一个公主的学问,她成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计划、实践着溜出宫去,行侠仗义。 彼时,她觉得她简直无所不能,是平民百姓眼中的及时雨、雪中炭,主持公道,为民伸冤,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到的。 然而,如今看来,那一切不过都是些不值一晒的玩闹罢了。 没有了公主这个光辉荣耀的头衔,她其实,什么也不是。 “多谢四姐姐,”小琢笑得坦然、真诚,“不过,我可不会画画。到时候,四姐姐可要好好地露一手,让妹妹开开眼。” 顾云瑾想到了这个庶妹的特殊,从前,因为五姨娘得宠,她一直是在京都跟着父亲和姨娘长大的,因为年纪幼小,大约还不曾有人给她立过规矩。及至年龄稍长,又被嫡母送去了庵堂,在才艺上一窍不通也是有的。 遂笑一笑,宽慰道:“现在不会也没什么打紧,以后,跟着姊妹们一处,五妹妹可以挑自个儿喜欢的学习。” 说着,又兴致勃勃地向小琢介绍,家里请了几位先生坐馆,平日里,姊妹们都学些什么,谁谁又擅长什么,谁谁又闹了什么笑话。 聊着聊着,二人进了漱玉轩。 早有丫鬟婆子们立在回廊下等着。 一位四十来岁,生得白白胖胖,面貌慈和却不苟言笑的嬷嬷上前给二人行了礼,道:“老太太吩咐,按照四小姐的份例,给五小姐屋里添八个丫鬟,六个婆子,请五小姐过过目。” 立在嬷嬷身后的丫鬟婆子们立刻跪下来,给小琢磕头。 小琢赶紧乖巧地向嬷嬷道谢。 嬷嬷点了点头,接着道:“五小姐若是有不满意的,只管点出来,奴婢再去挑就是了。” 顾云瑾在一旁笑道:“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品性如何,手脚勤不勤快,不全都装在嬷嬷心里么?嬷嬷亲自挑的人又怎会有不满意的?” 十分的殷勤。 小琢便知道,这位嬷嬷大抵在老太太面前很有些体面。 便跟着顾云瑾的话头道:“有劳嬷嬷了,我年纪小,屋里的事情也不大懂,嬷嬷挑来的人自然都是极好的,往后,我屋里的事情就全靠她们了。” 姚嬷嬷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五小姐满意就好,奴婢还要回松鹤堂回禀老太太,就先告退了。” 姐妹二人亲自将姚嬷嬷送至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之后,才折转回来。 不过是老太太身边一个略有些体面的奴才罢了,在顾家正经的小姐面前却是如此托大摆谱,看来,不管是四小姐顾云瑾,还是自己这个冒牌的五小姐顾云琢,在顾家的日子都不会过得很舒心。 想到这里,小琢偏头,看了顾云瑾一眼,正巧,顾云瑾也在看她。 二人目光相对,小琢微微一笑,倒是顾云瑾,有些像被窥见了什么似的,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然而,只是一瞬,她又转回头来,笑容明媚地牵起小琢的手,沿着抄手游廊朝院子正中一排三间的正屋跑去,一边高声喊着自己的丫鬟。“冬葵、冬芷,你们快出来,让你们收拾的屋子,还没有收拾好吗?” 她们的身后,呼啦啦地跟着方才姚嬷嬷带来的一群丫鬟婆子,场面顿时显得既混乱又滑稽。 小琢忍不住失笑,一扫方才有些低落的情绪。 再一抬眼,看到顾云瑾冲她眨了眨眼。 她不由得对这位看起来有些谄媚的庶姐印象大为改观。 “这里是漱玉轩的正屋,一共三间,东边以前是绣房,是我和三姐姐做针线的地方,后面带个暖阁,可以稍作休息,如今改为睡房,刚刚好。”顾云瑾带她参观布置一新的正房。 “西边是书房,后面带个耳房,可以做书房和茶水间,正中的明间从前是会客室,现在依然还是,所以呢,要委屈一下五妹妹,会客室还是得三个人共用。”顾云瑾无奈地摊了摊手。 就这样,小琢已经很满足了。 “我这一来,三姐姐和四姐姐就住得逼仄了。”她有些惭愧。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再说了,这院子这么大,自从三姐姐搬去芙蕖苑休养之后,我总觉得说话都有回声似的。你来了就好了,我也有个人说说话。”顾云瑾说得感慨,一点也不像作假。 倒好像她邀小琢到漱玉轩来住,不是为了让杨氏好下台,而是真的想有个伴似的。 但不管是真是假,小琢都由衷地感激。 毕竟,她是小琢来到顾府之后,第一个对自己表达善意的人。 姐妹二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坐到宴息室休息,一个模样伶俐的小丫鬟轻手轻脚地沏了茶端上来。 顾云瑾正说得口渴,立刻端起茶盏来舒舒服服地喝了小半盏,才道:“你这个丫头倒是有眼力见,比起冬葵冬芷刚当差那会可强多了。” 冬芷不敢搭言,低了头不说话。 冬葵却嘻嘻一笑,故作委屈地道:“我们得了小姐的准信,一早先回了院子为五小姐准备屋子,忙得脚不沾地,小姐也没半句夸奖,还说我们比不得那小丫头机灵。” 顾云瑾又好气又好笑,点了下她的额头,“瞧你,也就这点出息,我不过夸了五妹妹的新丫鬟几句,你就不服气了,都是平日里太惯着你。” 冬葵“哎哟”一声,夸张地捂住额头。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跟着笑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姐妹(中) 知道顾云琢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事情千头万绪等着她处理,顾云瑾只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小琢也不挽留,横竖大家住在一处,日后相处的机会还多的是。 前世经历了红绡的背叛,今生,对人对事不免就少了一份掏心掏肺的热忱,而显得有些随意、散漫。 送走顾云瑾,小琢环视一眼屋子里垂首站立的一众丫鬟婆子。顾家小姐的份例是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六个粗使婆子,倒是一个也不曾短少。 四个二等丫鬟站在第一排,她的目光在几排大小丫鬟中转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前排一个十来岁,穿着葱绿色比甲的小丫鬟身上,方才正是她得了四小姐云瑾的称赞。 “你是个机灵的,叫什么名字?”她微笑着问。 小丫鬟听到问讯,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道:“回五小姐话,奴婢叫做红玉,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娘老子都在庄子上当差,奴婢八岁进府,从前跟着老太太屋里的翠簪姐姐学规矩做些杂活。” 红……玉…… 小琢有些恍神,不知怎地,想到红绡。 小丫鬟口齿伶俐,一气说完,却不曾听到主子的评语,神情间不由得露出些忐忑不安。 小琢见了,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道:“以后你就叫茴香。” 想了想,又依次给另外三个二等丫鬟取名藿香、麝香、沉香。 众人磕头道谢,算是正式认了主子。 小琢又交代了一些事物,这才由茴香、沉香伺候着洗漱更衣,等到一切归置妥当,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 晚饭是由各自的丫鬟用食盒提到屋子里来吃的,因老太太交代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小琢也累了一天,便早早安歇了。 次日,卯时三刻,小琢如平日一般,早早醒了过来。 院子里一片沉寂,连当值的小丫鬟沉香都在脚踏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琢望着映在高丽纸上的稀薄的雪光,不由得怔了一怔。 这……就离开落霞庵了?连窗外的雪光都变得与从前不同,朦胧的,隐约的,不似青陵山的雪,棱角峥嵘,直从人的眼角一路晃进心里去。 这些,终于也过去了么? 回想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犹如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 但如今,也不过是从一个梦境跌入另一个梦境。不知道梦的尽头,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小琢轻手轻脚地起来,披了件衣服摸摸索索地去点灯,刚找到火石点上,就听到院子里有细微的脚步声、推门声。 紧接着,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却是并未安排值夜的藿香。 小琢遂轻声笑道:“还早呢,怎么这么早起来?” 藿香一边动作迅捷地将自己的头发麻利地挽了个纂儿,一边寻了铜盆去端水,一边亦轻声回道:“奴婢往日在灶上帮忙,也是这个时辰起的。原本寻思着小姐还要多睡会子,看到灯亮了才知道小姐也醒了。” 说话间,睡在内室脚踏上的沉香也醒了,她唬了一跳,慌忙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找梳子,惹得小琢又是一阵笑。 沉香见这位新来的五小姐,笑容和善,人又亲切,顿时放下心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彼时,藿香打了水来,小琢洗了脸,用青盐漱口,而后坐下来,沉香伺候她梳头。 小琢随口与她俩拉起家常。 藿香性子稍微有些木讷,多半是沉香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不消片刻,小琢已将屋里这些个丫鬟的来历摸清了大半。 因小琢初来乍到,又是不受宠的庶女,府里的家生子多半不愿到她跟前伺候,但也有例外的,便如沉香。 沉香是头一次到府里当差,老子娘俱是府里的老人,沉香娘还是老太太跟前专司梳头的黎嬷嬷,多少有些个体面。 这一次走了老太太身边管事嬷嬷的路子,让女儿沉香到五小姐屋里服侍,是因一来就能当上二等丫鬟,若是到了其他小姐屋里,便只能从粗使丫头做起。 五小姐虽不受宠,但因有黎嬷嬷在,沉香当得几年差,等五小姐出嫁了,她也到了年龄说亲,也能顶着顾家小姐屋里二等大丫头的名头嫁个好人家。 沉香兀自说得兴起,待发觉五小姐与藿香神色不对,二人瞅着她极力忍着笑的样子,才猛然醒悟回来,顿时臊得不行,一张脸羞得通红。 恰巧麝香和茴香从厨房里提了早饭回来,一进门,麝香忍不住疑惑,“谁要嫁个好人家?” 一句话说得屋子里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沉香撑不住,终于一拧身子,逃也似的一溜烟跑了。 这一下,连麝香、茴香也明白过来,掩了嘴笑个不停。 欢乐的气氛一直在漱玉轩上空回荡、蔓延。 西厢。 四小姐顾云瑾正低了头喝粥,听到正屋那边传来的嬉笑声,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到底是在尼姑庵长大的,没一点主子的样子,堂堂顾家的小姐跟几个丫头闹在一处,成什么样子?起初看到小琢,见她低眉垂目、不动声色地站在二姐姐身后,还以为她有几分心机与沉稳,自己也确实存了几分示好的心思。 谁知,看她如今这样子,大约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以为离了落霞庵,进了顾府,她的日子就好过了么? 不过是个庶女罢了,和自己一样。 不,她还比不得自己呢,自己的姨娘好歹还姓王,老太太多少还顾念着她和三姐姐几分。而顾云琢的姨娘,却不止是大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也不怎么讨老太太欢喜。 若不是她自个儿使了手段,笼络住向来不怎么管事的二姐姐,老太太不想驳了二姐姐的面子,她不知还得在庵里苦熬多久呢? 唔,让她想想…… 顾云琢回到顾家,似乎……应该是秦家来提亲之后? 算一算,小琢的好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里,顾云瑾心中大定,抿了抿唇,眼睛里渐渐有了些笑意,看一眼身旁小心翼翼伺候的冬芷,不由得笑得更加欢畅,“你妹妹在五妹妹身边服侍,将来可是要大富贵的。” 冬芷听了,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叠声道:“多谢四小姐眷顾,奴婢和奴婢一家子都感激四小姐的恩典。” 第二十三章 姐妹(下) “恩典?” 顾云瑾没所谓地牵了牵唇,她可不是像二姐姐那样的活菩萨,不管什么人什么事求到她那里,就总能或多或少地得到帮助。 那种收买人心的伎俩,她不屑为之。 便是二姐姐,日后,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最终还不是青灯古佛,孤老终生。 她,顾云瑾,前世,默默无闻地死在高瓦红墙的冷宫里。她不甘心,都是顾家的女儿,都是皇帝的妃子,凭什么死的要是她? 今生,老天爷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知道得比别人多,未来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她曾经羡慕权慑六宫、凤临天下的辉煌,但抵不过那深宫冷寂,漠漠长夜。 而今,她只求一心人,红尘相伴,安享富贵荣华。 作为顾家的女儿,作为日后那位后宫权倾一时的宠妃的姊妹,她想,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不过是时间罢了。 而作为对未来唯一的知情人,她不过是在等待幸福来临之余,偶尔赏个甜枣给身边人尝一尝罢了。 不过,可千万不要太贪心。 想到这里,顾云瑾脸上流露出她自己也不自知的得意的笑容。 倒是看得冬芷微微一愣。 自打上次四小姐溺水,被表少爷救起来之后,她看起来就和从前完全不同了。 少了些谨慎与惶惑,而多了些踌躇满志的喜悦。 就连脾气也变得时好时坏,有时和从前一样,与她们说说笑笑,但有时,又会突然变得疑神疑鬼,暴躁易怒。 她不知道这些转变从何而来,只有加倍小意地用心伺候。 不过这一次,四小姐亲自求了老太太身边的姚嬷嬷,将自己的妹妹放到五小姐屋里伺候,她是真心的感激。 她们日后姐妹俩在一个院子里当差,见面的时候就多了,她也好时时提点妹妹,让她不至于慌乱出错,也少一些责罚。 这边,主仆二人各自想着心事。 那边,顾云琢已经吃过早饭,麝香、沉香伺候着她穿了件丁香色的夹袄,可是在五小姐仅有的几件衣衫里挑来捡去,也没有寻到一件合适的褙子,麝香皱着眉头,不知如何是好,若是由她选,自己倒是有件新做的豆青色褙子,只是,丫头的衣裳又怎么能让小姐穿在身上? 但…… 她心里无力地叹了一口气,五小姐的这些衣裳确实还不如自己这个刚刚升上来的二等丫头呢。 “怎么了?”小琢见麝香站着半天没什么动静,心里已然明白,她笑着走过来,捡了件藕荷色缠枝纹褙子,一件淡青色的裙子,都是六成新的样子,自己穿上身,又吩咐茴香将镜匣里唯一的那件首饰拿出来,簪在刚刚梳好的发髻上。 这样装扮起来,若是站在明艳照人的六小姐身边,怕是连她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妙彤姐姐都不如。 麝香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 倒是茴香,却并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笑嘻嘻地瞅着小琢头上的发簪,惊叹道:“这就是代表顾氏之女的发簪啊,五小姐戴着真漂亮。” 麝香又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其他小姐的首饰比起这个可不知要漂亮精贵多少倍。 云琢自然明白这些丫鬟心里在想些什么,今儿个是头一次拜见老太太,若是穿得太过素净,倒好似刻意在老太太面前显得委屈,只是,纵然她想穿得更为得体一些,却也无力为之。 只好吩咐麝香将那件石青色羽缎披风再拿出来穿上,这是她从落霞庵回来时,二姐姐云瑶见她穿得单薄,命小丫鬟拿给她的,她原本已经整理好了,打算等会见了老太太再拿去还给二姐姐,可看今日这光景,少不得还得再借穿一回。 此时风停雪歇,天边露出浅浅的鱼肚白,可眼前仍是黑蒙蒙的,茴香在前面打着灯笼引路,麝香小心翼翼搀扶着云琢前行。 还未出漱玉轩,正巧遇上了同样去向老太太请安的四小姐云瑾,两人笑着点了点头,很自然地携手走出漱玉轩,像是相伴多年,十分要好的姐妹。 出了菡萏园,往左走上一条青石板路夹道,穿过西角门,踏上一条南北宽交道,再往前过了东西穿堂,跨过大台矶,就是老太太居住的松鹤堂。 云琢一边暗自记路,一边在心里感叹,老太太的住处跟几个孙女都隔得那么远,不知道是生性喜静?还是真的身子骨实在太弱? 这样想着,二人已步入松鹤堂,昨日带着人帮忙收拾漱玉轩正屋的姚嬷嬷迎了上来,不紧不慢地道:“两位小姐早,且先等一等,二小姐正服侍老太太起身呢。” 云瑾几不可见地觑了小琢一眼,却只见她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道:“有劳嬷嬷了,昨日事忙,还未曾谢过嬷嬷。” 五小姐给自己行礼,姚嬷嬷赶紧侧过身子,但还是受了半礼,“五小姐客气了,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云瑾在心底轻轻一哂,也不过是如此。 她以为这个五妹妹有多大本事呢,还不是和当初的自己一样?逢人先带三分笑,是个人都要低头奉承,可那又如何? 别人心里只会越来越瞧不起你。 像姚嬷嬷这样的人,在祖母身边久了,都只会看祖母眼色行事,祖母的眼睛里有谁,她们的心里才会有谁。 旁的人花再多的功夫,又有何用? 但这些心思顾云瑾是无论如何不会表现在面上的,她亦乖顺地朝姚嬷嬷点了点头 姚嬷嬷将姐妹二人迎进旁边的暖阁里,丫鬟端了热茶和小酥饼进来,小琢见顾云瑾慢悠悠拿起夹子轻轻拨了拨炭炉里的银霜炭,一副百无聊奈的样子,知道这是要她们久等了,便微微一笑,捧起热茶浅浅啜了一口。 看来,便是顾云瑾这个在大太太面前还有些得意的庶女,要想见到顾老太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松鹤堂,正房。 老夫人的屋子里垂了厚重的防寒帘幕,东西墙角各有一只兽角铜鼎,燃着银炭,源源不断地温暖徜徉其中,驱逐了霜雪带来的寒意,也逼出了额角微微的汗意。 第二十四章 王氏 老太太王氏已经醒了,正靠坐在一个青缎靠背引枕上,二小姐云瑶跪坐在榻前,亲手喂老太太喝了半盏药,余下的半盏,王氏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喝了。 “喝再多的药又有什么用?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熬不了多久了。”王氏示意身边的小丫鬟接过云瑶手中的药盏。 顾云瑶眼圈一红,却也并不坚持,每日里能伺候祖母喝上半盏药已经不容易了。 近段时间,天气愈来愈冷,祖母的身子也每况愈下。 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请医延药,甚至求神拜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祖母做些什么? 默默地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绢帕,顾云瑶亲自伺候王氏洗漱,唇边扯出一抹故作轻松地笑,“祖母为何总是要说这些让人揪心的话?安老大夫不是也说了?您只要安心休养,身子总归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望着自己的亲侄女原配王氏留下来的嫡长孙女,老太太形容枯槁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无奈地苦笑,“只怕再慢,我就等不及了。” 这身子,到底还能撑几年? 云瑶一听,顿时急了,“祖母快别说了,什么等不及?您还要等着父亲带弟弟回来,给您磕头呢。” 向来稳重的长孙女,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偶尔流露出一丝稚龄少女的娇憨,王氏心中酸楚,面上却是笑道:“是是,祖母还要等着看你出嫁呢。” 一席话,说得云瑶脸上微微一白。 王氏却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错过了孙女眼中那一丝暗淡的哀愁。 听得东次间里一阵喧闹,众丫鬟忙进忙出,再无人顾及坐在西次间暖阁里的两位小姐,云瑾早已见惯,抿了抿唇,站起身来。 “走。祖母今日是不会见咱们了。” 顾云琢懵懵懂懂地站起身来,跟着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什么来,返身迅速抓了一块窝丝糖塞进嘴里,瞬间,一股甜腻的气息顺着舌尖缓缓包裹住她,好吃得让她忍不住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脚步便不由自主地生生定住了。 顾云瑾转回头,看着她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傻乎乎的,哪里有半点千金小姐的优雅和自觉?原本无所谓热情无所谓冷淡的目光渐渐地变成了鄙夷。 顾云琢如今这个样子,不知道被向来治家严谨,规矩多多的老太太瞧见了,又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如果你想吃,就留下来,反正你还没有见过祖母,等她老人家好些了,大约总会记得你的。”顾云瑾很好地将眼中那一丝鄙夷掩住,轻声一笑。 顾云琢听了,却是猛一阵点头,像是她的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 “那,四姐姐慢走。” 她果然又大大咧咧地坐了回去,双眼在窝丝糖和玫瑰山楂糕之间来回逡巡。 云瑾眼中的鄙夷快要遮不住了,真的是个傻子?就知道吃,不过,她在顾家也吃不了多久了,想起马上就要降临的顾五小姐的“好”姻缘,云瑾唇边露出一丝愉悦的微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老太太的松鹤堂。 顾云瑾前脚方出了院子,大太太王氏身边的周嬷嬷便匆匆忙忙地来求见老太太。 等到周嬷嬷从老太太屋子里出来,整个松鹤堂忽然变得无比安静。小丫鬟们都踮着脚尖走路,生怕不小心一个声响,便会引来主人一顿训斥。 云琢犹豫了一下,她的确是想第一时间来拜见老太太,无论如何,她是老太太的孙女儿,是除了京城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之外,自己最亲近的长辈,要想在顾家立足,不依靠亲祖母,还能指望谁呢? 但看今日这情景,顾家,怕是有大事发生了。 自己在这个时候杵在这里,是否是明智之举? 然而,容不得她多做考虑,门前的帘子突然被毫无征兆地撩开,露出姚嬷嬷那一张笑得分外和善的脸。 “五小姐,老太太已经醒了。” 这是要见她的意思了。 云琢赶紧站起身来,朝姚嬷嬷道了声谢。 东次间里,老太太半垂着眼睑,斜靠在拔步床上,四周围得密不透风。一阵寒流趁着帘开之际袭入,紧接着是一道脆亮的嗓音,“孙女云琢请祖母安。” 王氏见风,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正撞上床前少女那一双清澈如一泓春水的眼。她有些恍惚,眼前的少女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有些偏差,三年前,她见过五丫头一面,那时,长子信里说得隐晦,五丫头自小性格孤僻,与常人有些不同,请她这个做母亲的多些耐心好生教养。 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带回来的孩子,自己的亲儿子却怕自己待薄了她!王氏心中不喜,便看也懒得多看她两眼,任由大太太杨氏以孝心为名,将孩子送上了落霞庵。 如今,仔细瞧来,五丫头虽然生得纤弱些,但眉眼清丽,目光温润中带着几分亲昵,一眼望去,生机勃勃。不像那个不详的女人,细眉尖颌,眼底含愁,到底是没有福气。 老太太王氏面色稍霁,轻轻点了点头。 云瑶这才上前一步,将云琢搀了起来,姐妹二人携手在挨炕摆着的两张雕花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既然已经回到家里,就不要太过拘束,日后姐妹们一处,该学的礼仪也要学起来。” 云琢轻轻应了一声是。 老太太顿了一下,又道:“听说庵里的师父们都很和气,弟子们也都读书识规矩,你在庵里住了三年,都学了些什么?” 和气?云琢是不知道庵里的师父们有多和气,也不知道师姐妹们有多么懂规矩,但顾云琢究竟学了些什么,她却十分清楚! 挑水、砍柴、打扫庭院……偶尔抄些经书……这些自然不能对老太太说起。 她挑眉,飞快地看了顾云瑶一眼。 后者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仿佛全然没有听见这边的对话。 当时,云琢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是顾云瑶和李嬷嬷亲眼所见,却不知道她们在老太太面前,又是如何讲述? 第二十五章 贺礼 谢谢默默收藏的亲们,谢谢亲们的推荐票,谢谢打赏,谢谢一句句鼓励的留言,真的超级感谢,兰亭爱你们~ 心念不过是电转之间,云琢已笑道:“庵里的生活很有规律,除了每日晨起必会在佛前念经,为祖母祈福之外,我还会跟着庵里的师父们一起劳作,锻炼筋骨,有时候会遇上别府的夫人小姐们去庵里小住的,定善师父还会让我亲手抄些佛经送给她们。” “哦?”老太太王氏似乎对佛经比较感兴趣,“这么说你的字应该写得很不错了?” 云琢哪里敢当这样的夸奖?忙站起来,恭敬道:“只是跟师父们学了些皮毛。” 王氏见她态度恭谨,暗自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杨氏做事向来任性而为,没想到这次倒让她歪打正着,不过三年时间,将五丫头调教得脱胎换骨一般,看来,落霞庵确实名下无虚。 想到这里,王氏扭头向姚嬷嬷道:“明儿多备些香油钱,替我送去落霞庵。” 姚嬷嬷笑着点头称是。 云琢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王氏接着道:“下月初七是秦家老太太的生辰,你父亲的意思是让你们姐妹五人,一人备下一份礼物,到时,你就抄一本《心经》,带去少阳郡给秦家老姐姐做贺礼。” 少阳郡秦家? 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让大老爷和老太太如此看重?让未出阁的孙女亲自准备贺礼,只有可能是通家之好。 云琢心下狐疑,不过既然是老太太王氏的吩咐,她自然欣然应允。 老太太说了这半会的话,也乏了,垂下眼睛挥了挥手,吩咐她们姐妹自下去准备贺礼,顺道也免了云琢这段日子的晨昏定省。 其实,免不免也都是一样的。 老太太终日缠绵病榻,便是孙女们来了,也不得见,久而久之,除了云瑶之外,其他人也不过是像顾云瑾一般,偶尔来之,坐一会就走,也算全了自个儿的孝心。 云瑶、云琢和姚嬷嬷鱼贯着出了门。 到了门外,云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烦忧似乎在冬日将出未出的暖阳下,轻轻一晒便蒸发了。 看来,顾家是有事,不过是准备生辰贺礼的好事。 老太太今日既然让她和其他姐妹一道准备贺礼,那便是已经接纳了她。不管怎样,这总是一个好的开始。 云琢就笑着问云瑶,“二姐姐是回菡萏园么?” 岂料,顾云瑶像是被她突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般,惊慌失措地瞟了过来,半晌,才讷讷地道:“不,我、我还想再陪陪祖母。” “这样啊,”云琢压下心头的疑惑,笑容依旧不减,“我回到家里还未曾见过三姐姐,趁着今日天晴无雪,我去三姐姐院子里坐坐。” 顾云瑶无声地点了点头。 云琢便朝姚嬷嬷笑一笑,转身,带着早已等候在外的茴香和藿香离开了松鹤堂。 一出院门,茴香早已忍不住,喜滋滋地道:“五小姐在松鹤堂待了这么久,定是见过老太太了?” 云琢笑着看了她一眼。 五小姐这一笑,让茴香仿佛是受了鼓励一般,继续道:“大家都说五小姐看人是看得最准的,如今既见了老太太,又是笑吟吟地走出来,可见老太太的病症定然已是大好了。” 想了想,茴香还待说些什么,却被云琢身后的藿香看得将话憋了回去。 “浑说什么?老太太的身子好不好也是你能说的?仔细给姚嬷嬷听见,赏你几十板子再打发出去!”藿香板着脸儿小声训斥。。 茴香咬住嘴唇,委屈地看了云琢一眼,却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了。 小丫鬟在背后非议主子,确实是大忌。 藿香为人木讷,谨守规矩是对的,但这会儿云琢身边更需要一个关不住嘴巴,没什么心眼的丫头。 “你回去把我为三姐姐准备的藕色药包拿来,我去瞧瞧三姐姐。”云琢对藿香道。 藿香点了点头,又嘱咐了茴香一声,“芙蕖苑那边连着湖,地上湿滑,你小心些,别让五小姐摔着了。” 说罢,赶紧匆匆而去。 云琢嘴边的笑就浮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道:“藿香到底是长了你和沉香两岁,行事做派可比你们俩沉稳多了,你要向藿香好好学一学。” 茴香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小姐教训得是。”赶紧过来搀了云琢慢慢走,再不敢有丝毫马虎。 云琢笑道,“你可别不服气,方才你不是还说我看人看得准么?”她重提旧话,状似打趣。 茴香果然不服。 “小姐能断人生死,难道也能看透人的性情?” 云琢心里“咯噔”一跳,她想起了枯叶寺那个死于马上风的和尚!难道说,早先,自己在顾家就曾有过惊人的表现? 见云琢不语,茴香急道:“小姐忘了么?三年前,小姐刚从京城回来,在门外见到顾大管事的第一眼,就说大管事会丧子,然后,又让厨房的柳嫂子好好看住她的鸡,再后来,你说三老爷家的二少爷会扭了腰,果然二少爷骑马的时候一脚踩空,可不就把腰给扭了?柳嫂子的鸡也不知道被哪个贪吃的给偷了,而大管事的儿子……” 茴香说到这里,惊觉不对,畏怯地看了云琢一眼。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而往往,这些事十有都会被她料中,大伙儿都怕了她,背地里都说五小姐生了一张“乌鸦嘴”。 云琢却是越听越心惊。 怪不得顾云琢打从京里回来不过七日,便被大太太送去了落霞庵,老太太什么话都没有说。又怪不得庵里大大小小的尼姑对自己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又怕又厌,躲之不及。 原来自己果然“天赋异秉”,与众不同。 只不过,听茴香的说法,从前的顾云琢似乎能力更强一些?自她重生之后,除了在那个和尚身上看出异常之外,她竟不知自己尚有如此能力! 唇角不自觉地牵出一丝自嘲地苦笑。 “五小姐……”茴香硬着头皮小声喊了一声。 将云琢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其实……其实……”茴香期期艾艾的,“我姐姐听表少爷说,这也不是小姐的错,小姐又没有惊了二少爷的马,也没有去厨房偷鸡吃,更没有见过大管事家的哥儿,这一切都是天意,小姐不过是提前窥知了天意罢了。” 看她一脸挣扎的模样,云琢不由得失笑。 在世人眼里,大约总会觉得报忧之人不祥,不过,不管你报或不报,忧或喜总是在那里。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不该发生的,求也求不来。 与他人何干? 第二十六章 偶遇 “小姐,真的不是你的错。”茴香见云琢忽然沉默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多嘴说错了话,一时悔得不行,“姐姐说,表少爷是清河县最有学问的人,已经考过院试,取了第一名案首,今年就要参加乡试了。” “哦?”云琢见茴香说得有趣,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姐姐跟表少爷很熟么?” 茴香听了,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姐姐就是四小姐身边的冬芷,因表少爷救过四小姐,所以,她才见过表少爷几面,如此而已。” 原来表少爷还曾经救过四姐顾云瑾。 看来四姐姐对这位救命恩人还很是着紧,连身边的丫鬟都知道他要参加今年的乡试。 云琢嘴角一弯,微微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见到五小姐终于笑了,茴香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还是藿香姐姐说得对,祸从口出,以后,这些闲话还是少说为妙。不过,五小姐看起来也不像传言中那么难以亲近啊。 她看起来不像主子,倒像是……对了,像是姐姐冬芷一样,会认真的倾听自己的无心之语,也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微笑、开心。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很快便离顾府最热闹的中庭远了,再拐一个弯,是一条左右种满湘竹的青石小径。竹叶翠绿,衬着树梢将融未融的皑皑白雪,若翡玉般光润,在阳光下盈盈流转。 “没想到府里还有如此清净的好地方。”确实适合疗养,不过,离主屋也太远了些,就算病情有什么变化,想要拿到大太太的腰牌出府请个大夫也得花去更多的时间。 云琢回头,朝身后望了望,笔直的青砖宽道打扫得干干净净。 再看眼前的小径,冰冻初解,泥泞湿滑,很容易摔跤。不知道是下人惫懒疏忽?还是大太太刻意忽略? “小姐,走慢点。”茴香不敢大意,紧紧搀扶着云琢,小声提醒。 风从竹林那头袭面而来,带着料峭寒意,即便是裹紧了羽缎披风,仍觉得脖子脸颊被风吹得生疼。 “小姐要不在这等一会儿?我回去拿个手炉来。” 云琢用力跺了跺脚,点点头。 看着茴香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夹道的高墙内,云琢失笑,摇摇头,信步朝前慢慢走着。 大约是久雪初晴,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地在林中叫着。 远处,粼粼波光在朝阳下泛着璀璨金光。怪不得藿香说芙蕖苑连着湖,只是不知这里的湖水是与菡萏园的人工湖相连,还是通往外面的泠水河? 据说当初修建西府的时候,工匠的确是独具匠心,将泠水河的活水引入府中,不知是否就是这一片? 云琢正百无聊赖地想着,不料林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女声,隐隐约约,似乎是,“大郎……不知道……” 她身子一僵,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难道这又是一出不得不听的壁角? 然而,这里虽然僻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来此,她要不要提醒一下竹林里面的那对男女? 云琢正在犹豫,进退两难,却听见身后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那是木屐踩在冰沫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匆匆忙忙,清脆响亮。 她脑子“嗡”地一乱,仿佛方才听到里面的人说起“秦家”,又说到“提亲”。秦家?到底是哪个秦家? 是老太太要她们姐妹送贺礼的秦家么? 提亲又是怎么回事? 她待要听得更清楚一些,里面却再无任何声响。倒是那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蓦地顿住了,紧接着,是一道惊讶的声音:“表少爷?” 云琢亦是惊讶地转回头来,果然在藿香和茴香疑惑惊怔的目光中看到了那个一身青袍,皱着眉头负手而立的少年! 他,就是方才女子口中的“大郎”? 云琢好奇地朝他身后瞥了一眼。 仿佛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少年抱拳朝她施了一礼。只见他穿着一件圆领宽袖青衫,头戴玄色儒巾,腰系蓝丝绦,约十三四岁,身姿笔挺,一双俊眸温和干净,带着些许青涩腼腆,“五妹妹好。” 这少年便是取了院试第一名案首的表少爷? 云琢忽然起了玩闹的心思,挑眉笑道:“我们既从未见过,你怎知该叫我五妹妹呢?” 便是从前的顾云琢,也不过是在清河县老宅待了七天罢了,表少爷虽是亲戚,到底也算外男,像今日这样在内宅偶遇的情形怕是并不多见。只不知,方才林中的女子又会是谁呢? 看着她脸上促狭的笑容,少年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道:“我自幼家境贫寒,父亲早逝,家中只有寡母幼妹,母亲为了我能安心读书,请姑母求了老太典,在顾氏族学求学,如今,托庇于顾家,年节时族中宴会,我也曾见过顾府的诸位小姐。唯独五妹妹自小离家,还尚未得见,不想今日在此偶遇,恕在下唐突。” 一席话,倒是少年意气,说得不卑不亢。 云琢暗自点了点头。 不过话已说到这里,彼此见也见过了,云琢倒不好强留他再问些什么,敛衽还了一礼,表兄妹二人擦肩而过。 经过这一段小小的插曲,茴香、藿香不敢再大意,跟手跟脚地,两双眼睛牢牢盯住云琢,生怕一眨眼,就会出什么乱子。藿香嘱咐茴香,日后要拿什么东西,一个人去拿就好,小姐身边万万不可断了人伺候。 说是伺候,其实是避嫌。 比如方才,若不是茴香、藿香及时赶到,孤男寡女的传出去总是对名声不好。 但,既然顾家这么顾忌名声,又为何会放任一个男子在后院随意走动? “其实,也不是哪里都能去。大太太说表少爷就要参加乡试了,后院荷塘边清净,适合读书,所以表少爷常常一个人在这边温书。家里的人都知道,避开一些就是了。只是到了冬天,湖边尤其冷,我们都没有想到表少爷还会这么勤奋。”藿香说得隐晦,但云琢已经听出来,这位表少爷很得大太太欢喜。 只是,大太太杨氏是伯爵府的小姐,打小跟着叔叔婶婶一起长大,要说是亲侄子,也不大像。 第二十七章 表亲 “表少爷的姑母是三太太。” “哦?”云琢满是兴味地挑了挑眉。要说三太太赵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生于蓬门小户,有着水乡女子的清丽婉约,也有着贫家女子的胆小怯懦,又因三老爷是庶出,所以夫妻二人在整个顾府里便如空气一般,很少能让人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便连三老爷府里的两位小姐,也几乎是足不出户,自打老太太一病不起,免了孙女们的晨昏定省之后,她们甚至连面都不曾在府里露过了。 可见杨氏和赵氏两妯娌的关系,定然不是十分融洽。 却怎么突然对赵氏这个娘家的侄子如此关心? “三姐姐是什么时候搬到芙蕖苑里来的?是老太太的主意还是大太太的安排?” 藿香瞅了瞅茴香,茴香怔了一下,茫然摇了摇头。 看来,这两个丫头所知也十分有限。 不过,云琢驻足,低头沉思。 且撇开表少爷和三姐姐的事情不说,方才她听到的断断续续的几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少阳郡秦家,又是什么来历? 一想到提亲两个字,她的心就安静不了。 总觉得老太太的安排带着深意。 从前,她只一心想着离开落霞庵,等到真的回到顾家,她才发现,即便她自己再不愿意承认,她也还是顾家的一员,顾家的每一个人,每一件小事,都与她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尤其是大太太,她这具身体的嫡母,每动一个心思,于她,都举重若轻。 她再不能如在庵堂里一样,将自己抽离,把自己的生活当成别人的故事。 她要做回云嫣萝,首先,便是要过好顾云琢的日子! 眼前才是最重要的,前世,早已模糊在过去的回忆里。 “小姐,到了。” 竹林尽头是个小小的院落,院落门前的石阶有七、八级,因下雪路滑,石阶中间铺着厚厚的毡毯,藿香和茴香一左一右搀着云琢上了台阶。 院子里静悄悄的,墙角一株迎春花,探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儿。 大约是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一名小丫鬟从耳房里探出头来,疑惑地看了她们一眼。 藿香沉声道:“五小姐来探望三小姐,还不速速禀报?” 小丫鬟愣了一下,皱着眉头,似乎还没弄清楚哪里来的五小姐。 厅堂的帘子一掀,一个穿着淡青色夹棉比甲的丫鬟打起了门帘,“五小姐快请,我们小姐在书房里呢。” 进了书房,屋子里没有烧地龙,门窗紧闭,如同进了黑洞洞的地窖一般。 一股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脂粉香扑鼻而来。 云琢不由得抱紧了手炉。 三小姐云琬穿着一件颜色鲜亮的草绿色妆花褙子,雪青色百褶裙,外面披了一件姜黄色掐丝小袄,斜倚在贵妃榻上,丹唇皓齿,黛眉翦瞳,清新得像是春天里的一株草,带着晶莹的露珠,唯恐被风一吹,就要折断了,又怕在阳光里轻轻一晒,便化了似的,孱弱娇媚,我见犹怜。 云琢不由在心里暗赞一声。 顾家的女儿果然一个个都是明珠玉露般的美人儿。尤其是眼前的三小姐云琬,美得毫无心机,却又美得那样张扬。 “三姐姐。”云琢倾身,福了一福。 顾云琬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回了一礼。 二人落座,丫鬟捧着食盒上了几样果子点心,又在云琢面前摆了半盏热茶,她自己却并没有。 云琢扫了一眼,点心倒是和自己屋子里一样,说不上多么精致,但顾家小姐该有的一样都不少。茶却是极为普通的,甚至还因放置久了,有些发陈。 “茶味苦涩,我不大爱喝,妹妹勿怪。”说是勿怪,但云琬语气淡淡的,神情间全无半丝怠慢的意思。 云琢笑笑,从茴香手里取过亲手做的药包,送给顾家每一位小姐的见面礼都是一只她亲手绣的荷包,荷包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如同她在顾家想要努力表现出来的样子,既不出挑,也不能随便让人寻到错处。 “妹妹手拙,荷包绣得不精巧,不过这荷包里头放了些石竹、薄荷等物,有助于睡眠,姐姐若是不嫌弃,可以把它挂在床头。” 云琬道了谢,命屋里的大丫鬟秋绫收了。 然后——就看着云琢闷头吃茶,姐妹二人半天再蹦不出一句话来。 待秋绫准备在云琢杯中续第二道茶水时,云琢摇头阻止,起身站起来笑辞。 云琬也并不相留,临走,回了一份礼,是一方亲手绣的帕子。 无论是绣工还是绣样,都不知超出云琢的荷包凡几。 看得云琢一阵阵汗颜。 云琬这才露出一丝浅浅的笑,说了句“有空再过来坐”的场面话,又道自己受不得风寒,只送到了书房门口。 出了芙蕖苑,云琢不得不感叹,同是庶女,又是一个姨娘生的,云琬和云瑾性格不同,遭遇亦完全不同。 云瑾热情似火,云琬冷淡如冰。 一个笑里藏拙,一个聪明外露。 不过,再聪明又如何?书房里并没有烧地龙,连个炭盆都没有,可见是临时待客之处。云琢回头,望一眼台阶上铺好的毡毯,唇角一弯,露出一丝浅浅的笑痕。 丫鬟脚上都穿着木屐,走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亦不会打滑。 她想,她已经知道,方才林中私会的那个女子究竟是谁。 虽然云琢自问发现了云琬的秘密,但显然其他人并不这样想。 从芙蕖苑回来,已经是午饭时间,只因老太太免了她们的晨昏定省,大太太自然不好越过老太太让她们立规矩,所以除了第一日去过枕玉阁之外,云琢还并未真正见识到大太太在这府里无处不在的威慑力。 顾府说大不大,自然没有青陵山大,可说小却也不小。早起走了大半个园子,云琢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 可是对着一桌子饭菜,她却完全没了胃口。 按照顾府的规矩,小姐们午饭的份例是三素两荤一汤,以云琢在落霞庵饥一餐饱一餐锻炼出来的胃口来说,要吃饱吃好完全没有问题。 这个,藿香已经跟她解说得极为清楚。 若是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便是有人暗中使坏,不按规矩出牌! 第二十八章 争锋 三素中,蔬菜叶子不是泛了黄,便是被虫蛀过了,要不然便是煮过了头,青菜成了黑糊糊;至于二荤,鱼当然是没有熟的,鱼腥味自血丝和鱼鳞片中飘散出来,不依不饶地占据了全部嗅觉,牛肉看起来虽算比较正常,可咬了半天,腮帮子都嚼酸了,原本的一块还是一整块,只不过多了一排小小的牙印。 好在,还有一碗小葱豆腐汤,虽然已经放凉了,但豆腐嫩滑,小葱青绿……看起来还不错,可那也只是错觉。 云琢只尝了一小口,满嘴的咸味儿像厨娘打死了盐贩子似的,喝了三盏凉茶还压不住。 不是她太娇气,实在是…… 云琢双手抱着凉茶盏,看着堆得小山一样的满满一桌子菜,哀声叹了一口气。 论起整人的功夫,落霞庵的大小尼姑们跟大太太比起来,连给大太太提鞋都不配。 在落霞庵,一切恩怨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喜与恶都写在脸上。 活儿干不完?很好,没饭吃。不听话?罚抄经书。经书抄不完?罚干活。活儿做不完?继续没饭吃…… 但若是让你吃起来,除非你有媲美一头猪的食量,总还是可以填饱肚子,让你觉得,活着,其实偶尔还是会感觉很幸福。 但在顾府却完全不一样,一切都像蒙着一层纱,人人都朦胧美好,人人都周全礼貌,与你不近、不远,像冬日的太阳,明明就在眼前,却感觉不到温度。又或,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变天了。 就像现在。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被人惦记上了。 过得太痛快,在有些人眼里大约也是一种罪。 “都撤下去。”云琢懒洋洋地站起来。 明明就是让人看得见吃不着,却偏要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明儿个怕是她挑嘴的毛病就要传遍整个顾府了。 “沉香,你到底会不会当差?这样的饭菜,你也能给五小姐端回来?”这样冷的天,五小姐却抱着凉茶喝了三大盏,若是小姐因此受了寒,她们四个人少不得要惹来一顿责骂。 茴香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忍不住小声埋怨。 她年纪虽然跟沉香一般大,但进府的日子却比沉香长。 从前,她跟着老太太屋里的翠簪姐姐做些杂活,也不是没见过大丫鬟欺负小丫鬟,婆子们阿谀奉承管事嬷嬷的事情,只不过,那都是下人,同她一样,可就是下人,熬到进了主院,在主子们面前有了些体面,境遇也会与以往完全不一样。 可如今,大厨房里那些惯会逢高踩低的人,竟然欺负到了漱玉轩。 沉香老实,她却知道,你越是退缩,别人越是瞧你们不起。 茴香越想越不服气,满心里替小姐抱屈,将那饭菜一股脑儿装进食盒里,拉着沉香找大厨房说理去了。 藿香要阻止,却被麝香一把拽住了胳膊。 藿香顺着麝香的眼神看了一眼云琢,后者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捧着今早老太太赏的雕漆春寿攒盒,慢条斯理地摸了块玫瑰莲蓉糕来吃。 藿香一怔。 麝香扯扯她的衣袖,二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眯着眼睛正享受糕点的云琢,轻轻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柔软舒适地笑。 “你拉我出来做什么?”藿香被麝香拖到东厢的抄手游廊上,东厢是三小姐云琬的住处,因大太太怕园子里的姐妹过了病气,将三小姐移到了稍微偏僻些的芙蕖苑养病。 是以,如今,东厢门窗紧闭,人去楼空。 而抄手游廊正对着院子,西厢和正屋那边有什么动静,她们也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我若不拉住你,你方才打算做什么?”麝香撇了撇嘴。 说起五小姐身边其他的三个二等丫鬟,还真没一个让她省心的。茴香不说了,完全是个嘴大没脑子的,沉香年纪小,头次当差就提了二等,说是连个规矩都不大懂也不为过,剩下一个就是眼前的藿香,规矩是懂了,可却太过实诚,这样的人放在内宅,早晚得要吃亏。 “你是从大厨房里出来的,还不知道大厨房那些人的本事?她们惯会看盘子下菜,对于不受宠的主子,平日里疏忽怠慢还算好的,今日既做出这样的事来,就不怕咱们找上门去。” 这些规则,藿香自然比谁都清楚,她皱紧眉头,“你既然也想到了,为什么不帮忙拦住茴香?” 以茴香的口无遮拦,她们两个去了大厨房,哪里讨得了半点好去? “我为什么要拦?你别看茴香年纪小,心气儿大着呢,一心想和她姐姐冬芷一样,做屋里的大丫鬟。” 藿香老实,听了,只是不解,“她已经是五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了。”再大,就是一等,只有老太太和太太屋子里伺候的姐姐才是一等。 难道茴香还想着去老太太、太太屋里么? 可那也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呀。 麝香无语,跺了跺脚,“说你笨你就是笨,就是在五小姐身边伺候,也有亲近和不亲近之分。与其她们整日没大没小地跟我们争,还不如先让她们在大厨房吃点苦头,受点教训,也好让她们知道,不是在这府里有姐姐和娘老子罩着,就可以一步登天。” 茴香和沉香那两个丫头,仗着自己年纪小,总是装疯卖傻地往小姐跟前凑,哄得五小姐开心。她早就看她们二人不顺眼。 其实,论资历,四人之中她最老,论年纪,除了藿香,就是她。 五小姐屋里的大丫鬟,除了她还有谁能担当? 麝香想着自个儿的心事,藿香却担忧地望了一眼正厅低垂的门帘,喃喃地,仿佛自言自语道,“可是,她们二人若是在大厨房被打了脸,就是五小姐被打了脸啊。” 麝香说得没错,她就是笨,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 以往在大厨房里,因为她是外头买来的丫头,在府里没有根基,生得又不机灵,也不好看,管事嬷嬷就把她分派在灶上干粗活。 大厨房的婆子、媳妇子们总是对她呼呼喝喝,捡累活重活给她做。 老太太身子不好,规定灶上要十二个时辰备好热水。但夜夜灶上的热水烧得滚烫,主屋里也没有人来要水。 渐渐的,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就落在了她身上。 白日里干活,夜晚还要守着柴火,也有好心的婆子跟她说,偶尔偷下懒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但她从来没有。 就是困得再厉害,她也只敢在灶边稍稍打个盹。 再后来,老太太咳疾患得厉害,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到灶上要汤要水要吃食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每一次,不论多晚,老太太的要求她总是能做得又快又好。 渐渐地,二小姐知道了她,传她过去夸奖过几次,赏了些碎银,却由此让大厨房那些人红了眼,也让她的日子更加难过…… 这样想着,藿香不由自主地抬了脚,急急朝西厢那边走去。 第二十九章 木屐 不到半个时辰,冬芷领了茴香和沉香回来了。 沉香哭红了眼睛,搀扶着茴香。茴香看上去发髻有些散乱,衣衫也有几处破损,面色倒却还算平静。 看来,在大厨房不仅仅是口角,还动了手脚。 冬芷一径往前走,头也不回地进了西厢。 茴香和沉香愣愣地对视了一眼,又各自垂下头来,闷闷不乐地进了自个儿的小屋。 两边屋里的小丫鬟们都得了消息,在屋外探头探脑,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茴香站起来,“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正巧藿香拿了药来,一下子被关在门外碰了一鼻子灰。 西厢的小丫鬟们无所顾忌,哄堂大笑起来。就连五小姐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虽不敢笑得太大声,却也憋不住,一个个笑得直不起腰来。 藿香顿时涨红了脸,一时进退不得。 好在门很快又开了,沉香将藿香让了进去,门一关,屋子里的光线显得有些暗。茴香背着身子,坐在桌边。藿香顿了一下,转回身,将药膏递给沉香。 正要出去,却听得茴香大声道:“你既怕了那些老东西,就该离我们远远的,这时候凑过来表功,算什么?” 藿香的手搭在门闩上,闻言,只淡淡地道:“我不过是告诉了冬芷一声,并没有什么功劳。我和你都一样,你这么做,对于小姐来说,也不算什么功劳。” “是!”茴香眼圈一红,“我是没有用,只会给小姐丢脸。但,就算我再没有用,也不会眼看着小姐被人欺负,而无动于衷。” 手指慢慢从门闩上落了下来,垂在身侧,藿香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像是从胸腔里叹出来,“想要替人出头,并不是不好,但千万不要强出头。”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子,别说是五小姐,便是大太太又何尝没有受委屈的时候?难道她一个小小丫鬟,还能替大太太出头不曾? 茴香还想要说什么,沉香暗中扯了扯她的袖子,朝她摇了摇头。 “这两天,你就不要到五小姐面前去当差了,把额头上的伤养好,省得五小姐看了,心里更不好过。”藿香说完,朝沉香点了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的丫鬟婆子们还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笑看热闹。 藿香面色一沉,对着五小姐屋里的小丫鬟们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活儿都做完了?五小姐午睡该起了,茶水可预备好了?针线活儿都做了?” 小丫鬟们虽心有不甘,但到底藿香是二等。她们不敢明着顶嘴,一个个讪讪地散了。剩下四小姐屋里的丫鬟婆子们亦觉无趣,撇撇嘴,也散了。 临走,还听得婆子们碎嘴,“神气什么?不就是个烧火丫头?如今才刚提了二等,摆起的谱倒比小姐还大了。” “可不是,就连五小姐,也不过是四小姐见她可怜,收留她在漱玉轩暂住罢了。哪天四小姐不高兴了,她们主仆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婆子们似乎越说越高兴,声音虽越来越远,却也越来越大。 藿香沉着脸,站在紧闭的门前。 屋子里,传来压抑的低泣声,起初,还有沉香小声地劝慰,到了后来,合成两道哽咽,在婆子们的叫骂声中慢慢消散。 到了晚间,天色倏变,疾风吹散了落山的夕阳,空中簌簌下起细小的雪粒,一颗一颗,晶莹剔透,打在屋檐上,打在青石砖缝里…… 冬芷却在伺候四小姐晚饭时,失手打碎了杯子,据说,碎片溅到四小姐脚背上,四小姐到底伤没伤着,大家不知道,只知道冬芷自请去院子里跪了一夜。 消息传到枕玉阁时,已是翌日清晨。 大太太一边听着周嬷嬷说着府里的“趣事”,一边用调羹小口小口喝着羊乳羹。她习惯在早饭前就着周嬷嬷的故事,饮一碗羊乳羹。 可是今日,才尝两口,她便胃口全失。 “你问过厨娘,确实是六小姐亲口吩咐她这么做的?” 大太太杨氏的脸绷得紧紧的,全然没有了往日听“闲事”时的闲情逸致。 堂堂顾府的嫡小姐,居然亲自跑去厨房,命厨娘苛待顾家庶出的女儿!这哪里还有半分名门闺秀的涵养气度?若是传扬出去,不止是她这个做继母的脸面难堪,便是珂儿自己,也是闺誉大损。 周嬷嬷服侍杨氏多年,岂会看不出杨氏的心思? 她神情立时一凛,道:“太太请放心,我这就去整顿大厨房,看还有谁敢做错了事,胡乱攀扯主子。” 杨氏心里满意,笑着对周嬷嬷点了点头。 院子外面,远远传来六小姐顾云珂的谈笑声。清脆的嗓声如银铃一般串串摇落在冬日清晨煦白的暖阳里。 杨氏脸上便不由露出一丝自己也未曾觉察的浅笑。 周嬷嬷见了,亦是满心欢喜。 这偌大的宅院,屋舍连着屋舍,那么多进院子,那么多的人,都要大太太一个人来操心,却唯有六小姐一人,才能让大太太感到由衷地欢喜。 如今,六小姐年纪还小,即便做错了什么,有大太太在旁看顾,总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大太太有时候也是太过急近了些。 周嬷嬷这样想着,六小姐云珂已踩着新做的金丝面棠木屐,穿着猩红的斗篷,鹅黄色四蒂纹交领褙子,袅袅婷婷地进了院子。 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笑得受宠若惊的四小姐顾云瑾。 相比起漂亮又大方的云珂,身着烟青色竹叶纹暗花夹袄、白绫马面裙的云瑾便有些黯然失色。 周嬷嬷亲自为她们打起帘子。 云瑾笑着道了谢,先进屋给大太太请了安。 云珂磨磨蹭蹭地脱了木屐,一进屋,滚进了大太太怀里。 大太太眼睛里泛起笑意,“穿木屐来的?” “可不是,母亲赏的好东西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说着,笑睇了云瑾一眼。 顾云瑾也跟着笑道:“母亲没有瞧见,六妹妹穿着棠木屐,猩红的斗篷在风里翻飞,衬着满树琼枝,不知道有多好看。” 大太太笑得和蔼。“你是做姐姐的,也别尽只是夸她。该训斥的时候还是得训斥。” 云瑾忙道:“举贤不避亲,六妹妹的确是好,我总不能因为是自家妹妹就故意说不好?” 第三十章 交心 (谢谢拾微、吃ˉ龙、墨玺三同学的打赏~万分感谢) 大太太的笑容里便添了几分满意,拉着云瑾的手坐在罗汉床的左侧。 顾云瑾只小心翼翼地坐了半边身子,看见丫鬟端茶进来,忙站起来端了一杯茶递给大太太,“母亲,喝茶。” 大太太笑着接了。 云瑾又端了一杯给云珂。“六妹妹,喝茶。” 顾云珂起身接了,搁在一旁的炕几上,又端了一杯递给云瑾。“四姐姐也喝茶,说了这半日话,也早该渴了。”说着,抿嘴而笑,露出右颊上浅浅的梨涡。 顾云瑾忙笑着接了过来。“六妹妹有心了。” 大太太见她们姐妹亲热,笑容愈发地和蔼亲切。 周嬷嬷亦不忘在旁凑趣。“这天下哪儿去找像太太这么心疼儿女的母亲?不管是继女还是庶女都像自己的亲闺女一般疼,所以四小姐和六小姐才这般友爱,好得像一个人似得。” 大太太笑指着周嬷嬷,“听听,你也糊涂了,两个人怎么就成一个人了?” “是是是,奴婢真是老糊涂。要成了一个人,太太要老奴再赔一个孝顺女儿,老奴可哪里再去寻去?”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跟着笑了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笑语晏晏,热闹非常。 云瑾坐了一会儿,因大太太想起老太太吩咐,为秦家老太太准备寿礼的事情,云瑾识趣地站了起来,推说还未想好要做些什么,要回去好好思量,先行离开了枕玉阁。 等到顾云瑾出了院子,周嬷嬷也带着婆子丫鬟们鱼贯着出了门。 见屋子里没有了人,大太太才面色一沉,静静地看了云珂一眼。“方才在院子里,你四姐要你原谅她什么?” 突然被母亲这么一问,云珂偏着头想了想,才道:“原来母亲都听见了?不过是四姐姐的丫鬟做错了事,四姐姐已经责罚她了,她怕我怪罪就一直向我解释。”说着,顾云珂扬眉一笑,“四姐姐也太小瞧我了,我岂是那般小气之人?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她的丫鬟得罪你什么了?”大太太捧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云珂见母亲似要动怒,笑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下人之间的一点小事。” “小事?”大太太扬眉,“既然是下人之间的小事,又怎么扯上了你这个顾家嫡小姐?”下人两个字,大太太咬得极重。 云珂愣了一愣,不明白突然之间母亲为何生气。 “不过就是那个人的丫鬟去大厨房闹了一场,四姐姐屋里的冬芷偏是那个丫鬟的亲姐姐,于是就去厨房说了几句话,帮着压了压场面。这等小事……” “你也知道是丫鬟去大厨房闹事?那你四姐姐为何要向你道歉?难道你是厨娘?”大太太厉声打断了云珂的话语。 顾云珂吓得缩了一下,咬住嘴唇瞥了大太太一眼。 看着女儿一脸无措的样子,大太太心头一软,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朝云珂招了招手。 顾云珂立时委屈地黏进大太太怀里。 大太太安抚地拍拍她的肩。“母亲不是要骂你,只是,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四姐姐呢?你看她,由着贴身丫鬟去帮了你五姐姐,不声不响算是送了她个人情,这头又怕你不高兴,借个由头责罚了丫鬟,再给你赔个不是,最后两不得罪,落得个皆大欢喜。” 云珂皱着眉头,撇了撇嘴,“原来四姐姐是这样想的吗?”说着,有些落寞地偎进大太太怀里,“其实,即便她不处罚冬芷,我也不会怪她。” 大太太心中大为怜惜,疼惜地磨蹭着顾云珂娇嫩的脸颊。“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你现在还想不明白。母亲也希望你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但,又怕你将来嫁为人妇,还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是会吃大亏的。” 云珂扬起脸,抿唇一笑。“母亲不用担心,女儿将来不嫁像爹爹这样的男人,亦不进高门大宅。” 大太太抚着顾云珂的手蓦地顿住了。 “你说什么?” “女儿只想跟着一个人,简简单单地过日子。”温柔的笑意自眉梢眼角流泄而出。 大太太心头一惊。 “你是不是还在偷偷见赵亭佑?” 母亲严厉的质问让顾云珂猛地收了笑,她眼角一闪,避开母亲探寻的目光,低声道:“母亲不是也担心女儿的性子,将来出嫁会吃亏么?亭佑表哥家里人丁单薄,又自幼受咱们家的恩惠,他不会让女儿受委屈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让你受委屈?”大太太怒极反笑,“你又了解他多少?别以为他考了个案首就有多了不起,东离国像他这样的秀才不知道有多少,比他更有才气的亦多如天上繁星,可是,真正能像你父亲一样位极人臣的,又有几个?我不过是看着老太太对他另眼相看,不想为了一个穷亲戚令老太太不快罢了。你三婶却还掂不清斤两,打起了好算盘,想让他那个‘了不起’的侄儿做顾家的女婿!不过是为他将来的前程铺路罢了。” “母亲怎么能把人人都想得那么……那么……”顾云珂一把推开母亲,站起身来,可是一时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急得红了眼睛。 大太太冷笑。 “不是我把他们想得多虚伪,是你为人太单纯。” 说罢,又觉得一下子让云珂接受这么多人心的丑陋,到底有些为难于她。于是,放缓了语调道:“这个先别说,赵亭佑不是你的良人。你也别因为五丫头昨日见过他,就对她心怀不忿。” 顾云珂被说中了心事,顿时俏脸一红,道:“我就是看不惯她,本来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大家都怕了她,躲着她。可这次回来,她整个人都变了,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换了一个人,四处讨好卖乖,收买人心。连亭佑表哥也对她……” 说到最后,到底把“另眼相看”四个字生生给吞了回去。 顾云珂暗自对自己吐了吐舌头,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便连昨日自己去找过亭佑表哥,听他说起湖边偶遇,自己一时不忿,让厨娘好好“招待”顾云琢的事情,都让母亲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第三十一章 寿礼 “赵亭佑算你哪门子表哥?别忘了,东平伯世子才是你正正经经的表哥。”大太太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刚刚还说得好好的,可转眼,女儿心里嘴里就只记得赵亭佑一个。 都说莫欺少年穷。 她当日也是看赵亭佑一表人才,人是穷了点,可胜在好学又稳重。将来不定考个举人、进士什么的,也算是为顾家族学博了个好声名。 可谁知,却是放了个中山狼在身边,竟敢觊觎她最宝贝的东西。 大太太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挥挥手,让顾云珂先下去。 云珂担心地看了母亲一眼,欲言又止。 顿得一顿,最后,还是默然无声地退了下去。 顾云瑾回到漱玉轩时,云琢正敞开了窗扇,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写字。 冬日暖阳浅浅的余晖落在她的身上,让她细致的面容如笼上一层烟霞般,带着飘忽的神采。以至于让站在院子里的顾云瑾半晌挪不开目光。 前世,她到底忽略了什么? 意识到被关注的目光,顾云琢一抬眼,看到站在窗外的顾云瑾。 笑意自然而然地荡漾在嘴角眉梢。“四姐姐,早。” 云瑾微微挑一挑唇,也笑了。“五妹妹真好兴致,这么冷的天还开了窗扇,也不怕冻着了。”说着,抬脚上了台阶,麝香亲自为她打起帘子,迎她进了屋子。 屋子里没有点香,大约是窗户开久了,清冷的空气顺着微风送进来,带着淡淡的梅香。 云瑾夸张地跺了跺脚。 云琢赶紧笑道:“快关上窗户,把暖炉拿进来。” 屋子里的丫鬟们迅速忙碌起来,沉香沏了热茶端上来,云瑾接过来,用茶盖撇了撇热气,抿了一口。 “说起来四姐姐可别笑,我是在山上养成了习惯,早上起来憋在屋子里就会难受,所以让丫鬟开开窗子透透风。” 云瑾促狭地眨了眨眼,“透风不打紧,你可别伤风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不是给大太太添乱?” 若是昨日吃坏了东西,今天就病倒了,说不得,这件事就会捅到老太太那里。 这话听起来像是提点,可细细一想,不无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意味。 她是巴不得将事情闹大,让老太太对云珂更为不喜,如此,大家才会知道,谁才是顾家最娴雅最知书达理的女儿。 云琢嘻嘻一笑,满不在乎地道:“四姐姐放心,这点冷风算什么?想我在山上的时候,卯时即起,去山下扫雪,手上都生了冻疮,可也没冻出病来。” 顾云瑾听了,一时哭笑不得。 堂堂顾府小姐,在外头做着粗使婆子才干的粗活,倘若是有半点脑子,便要竭力遮掩。她居然这样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也不怕明日,流言一起,便是府里的下人也更要瞧她不起了。 原本,顾云瑾还想来跟她说一说昨日处罚冬芷的事情。 可现在,看云琢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她亦懒得与她周旋。 不过,看样子,顾家答应秦家的亲事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趁着顾云琢出嫁之前,她还得好好利用她一番。 主意已定,云瑾哂然一笑,道:“我真羡慕五妹妹,听说落霞庵主持定本师太见识广博,佛缘深厚,息风郡乃至东离国,多少名门闺秀都以曾听她讲经为荣,你能在她身边学习三年,是你的福气。” 云琢抿唇笑了笑,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顾云瑾目光一闪,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书桌。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云琢方才抄写的一摞《心经》,一个天青色旧窑笔海,上面插了四五支粗细不一的笔,除此之外,就是一方旧砚台。 显得偌大的桌案上空空荡荡地不免有些冷清。 顾云瑾讶然道:“听说祖母让你准备寿礼,怎么你这里全是些旧东西?说起砚台,我那里倒有一方好砚,只是……”云瑾有些为难,“不知道五妹妹惯用哪一种笔?” 云琢笑道:“多谢四姐姐好意,这些原是落霞庵用过的旧物,在那里天天抄写经书,确是用顺了手的,若换了五姐姐的好砚,说不得连字都不会写了。” 她既婉拒,云瑾也不坚持。只道:“你倒是省了心,祖母亲自为你挑好了寿礼,我这几日可就烦恼了,不知道送些什么东西才好。” 云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就这么点本事罢了。哪像四姐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选择的余地多了,才会烦恼。” “话可不是这么说,”顾云瑾戏谑道,“说不得,祖母认为只有你的礼物才是最特别的呢?” 云琢心里狠狠一跳。 来了!这几日,压在她心中的疑问不用她刻意打听,便有人为她解惑来了。 “也有可能。”云琢淡淡一笑,“因为我是第一次出现在顾家的亲戚朋友面前。” 云瑾不由气馁。 这么明显的暗示她都不懂。 更不会刨根究底地往下问。就像不论什么事,她都不明白,或者说不在乎一样。 每次和云琢说话,她都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没有一点成就感。 不像云珂,她能轻易掌握顾云珂的喜恶,要她喜她就会欢喜,要她怒她就会满眼怒火瞬间发作…… 她觉得甚是无趣,再这样推过来挡过去,两个人怕是说到天黑也说不到重点。“你刚刚回到顾家,有很多事你并不清楚。”云瑾微微一笑,与其这样打太极,倒不如狠狠戳一戳这尊毫无脾气的泥菩萨。 听她这样一说,顾云琢立现感激之色。“还请四姐姐多多提点。” 云瑾略显神秘地笑了一笑,“你可知道,那少阳郡秦家究竟是何来历?” 这一次,云琢十分合作地露出茫然之色。 云瑾颇为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在山上三年,难道就没有听说过大姐姐未来的夫家?” 提起少阳郡秦家,人们记忆犹新的大约都会是三年前身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秦正英因户部贪墨受牵连,秦家被抄没了财物,全家流放宁古塔,在流放途中,秦学士因病过世。 也算秦家幸运。 适逢新皇登基,太后大赦天下。 念及秦学士在士林中的声望,太后特赦秦氏一家,发还秦家在老家少阳郡的田产,恩准秦太夫人携家眷回返少阳郡祖宅,从此以后贬为庶民,务农为生,秦氏子弟从此不许科考入仕。 第三十二章 婚约 其实,比起当年牵涉到贪墨案的其他官宦人家来说,秦家的处罚真的算是轻的。这也许还得归功于顾钧廷的费力周旋。 顾大老爷顾钧廷与秦正英是同科,二人一为状元,一为榜眼,又同朝为官。同是少年得志,自然一见如故。 常来常往之下,二位夫人亦成闺中密友。 秦夫人身怀六甲之时,与顾钧廷原配方氏立下约定,不论这一胎是男是女,日后两家都要结成儿女亲家。 后来,秦夫人生下一子。 而方氏一直无所出,顾家只得妾侍所生的顾云珮一女。 秦夫人却信守承诺,在顾云珮出生之日,送来家传玉镯作为贺礼,定下婚约。 方氏感念秦夫人高义,一直将顾云珮养在自己名下,即便后来亲女二小姐云瑶出世,也不曾分薄方氏对云珮的半分宠爱之心。 一直到方氏过世,继室杨氏进门,失去了嫡母庇护的顾云珮才敛去所有光环,担负起庶姐的责任,教导自小便依赖她的二小姐云瑶。 听到这里,顾云琢长出了一口气。 怪不得每次提起大姐云珮,顾云瑶便像是护犊的母鸡一般,张开浑身的毛发,严阵以待。 只可惜,佳人命薄。 秦夫人的大义,方氏的良善,都未能成就一个庶女的幸福。 “后来呢?秦家获罪,与大姐姐的婚约难道就此作罢了么?” 云瑾冷笑,“怎么会?如今的秦家,还有哪家名门淑女愿意嫁进去?” 也对。 云琢默然点了点头。 秦氏子弟从此不能科举入仕,等于是断了秦氏一族的前程。即便是一般的富户之家,也是宁愿把女儿嫁给赵亭佑这等天资聪颖的寒门士子,至少,还有一登龙门的希望。 “可是,大姐姐现在已经病逝,即便有婚约也不能作数。”云琢蹙眉,若有所思。 “这正是那位秦公子令人诟病之处。”顾云瑾难得地露出鄙夷之色。“你道秦学士一生为人清正,为何老来卷入贪墨案中?便是这位秦家唯一的公子所为。” 原来秦夫人自生下长子秦绍祺之后,又生下一子,未满周岁便即夭折,此后再无所处。 是以,夫妻二人对这个嫡长子十分溺爱。 以至于秦公子整日斗鸡走狗,喝酒赌钱,整个秦府被他闹得鸡犬不宁。秦学士无奈,托人在衙门里给他找了个闲差,可秦绍祺不见收敛,反而撺掇着衙门里的同僚聚众斗殴,顶撞上司。传闻还说他在当值之时,携妓取乐,玩忽职守才被革了职。 这一次,秦学士被卷进贪墨案便是因为秦绍祺在赌场输了银子又打伤了人。秦学士为了遮掩花去不少的积蓄,加上平日里已经为长子还赌债填补了不少银子,家底一下子就清空了不说,还欠下赌场五千两银子,秦学士为了凑银子就收了旁人的贿赂。 说起秦学士,大家都是唏嘘不已。 既惋惜又怒其不争,太过溺爱子女,只会害人害己。 但说到秦公子,众人只会一致唾弃。 而且,据说这位秦公子因懒惰成性,三年前,年龄不过一十七,体重却早已超过了一百七。 堪堪是秦家的一朵奇葩。 “这几年,秦家生活稳定了,秦家老太太又想旧事重提,修了几封书信与咱们家续起几乎断了的往来,原本老太太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咸不淡,可前几天,却忽然让她们姐妹准备寿礼,看样子大约是已经有所意动了。” “还未曾议定的事情,我们做晚辈的怎好胡乱猜测?”云琢嘴里是这样说着,可心里却已经信了七八分。 老太太若是不想应承下来,又怎会让她们姐妹亲手预备寿礼? 老太太的心思不难猜,令她猜不透的是顾云瑾的心思。 云瑾这样说,相当于暗示云琢,老太太心目中属意的人选便是她顾云琢。以云琢现在的推测,以及那日竹林之中听到的一两句断句来看,老太太即便心中已有主意,但还并未向外透露。 是以三姐姐云琬才会那么担心。 因为不论是以长幼排序还是从年龄来看,云琬都是最佳人选。 可云瑾却又为何如此笃定? 那个人选就是自己呢? 是老太太告诉她的?还是老太太身边亲近之人给她通风报信?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云瑾告诉了她,除了是一种裸的示威之外,对顾云瑾来说,全无半分好处。 而且,整个顾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顾云琢是全家最不受待见的那一个! 云瑾实在无须在她面前示威。 “闲话两句,五妹妹不必放在心上,我屋里还有些事,先回去了,就不耽搁妹妹抄书了。”顾云瑾话已说完,起身告辞。 云琢客气两句,亲自送她出了明间。抬头却看见藿香领着个十六、七岁身穿桃红色比甲的丫鬟上了台阶。 云瑾先就笑了起来。“母亲怎么今日能离了采苹姐姐?” 采苹先是沉稳地蹲下身给云瑾、云琢行了福礼,然后才笑道:“大太太才听说五小姐昨日受了委屈,已是气得不行,一面命周嬷嬷好好整顿大厨房,一面又念着五小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日三餐可不能马虎。这不,急忙忙地命奴婢来告诉五小姐,往后,一日三餐都去大太太屋里吃饭,有大太太亲自照看着,一定不会再出什么差池。” 采苹娓娓说来,眉目都带着笑,仿佛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恩典。 顾云瑾先是一愣,接着似笑非笑地睇了顾云琢一眼。 云琢在采苹说话的时候一直微微笑着,等她说完,面上才露出一丝既欢喜又惶恐的神情。“这……会不会太打扰母亲?” 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云瑾一眼。 顾家除了逢年过节之外,每日三餐都是各房各院按人数去大厨房按着饭点领饭食。除此之外,只有老太太的松鹤堂里有小厨房,其余无论是大太太的枕玉阁还是三老爷、三太太的梧桐院都是在大厨房领饭。 只不过,各人份例有所不同罢了。 当然,大太太家事繁杂,常常会误了饭点,份例之外开小灶单独留饭也是有的。 如今,大太太格外“关照”云琢,难免让她受宠若惊的同时,亦感到惭愧。 “怎么会打扰?有五妹妹作伴,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呢。”云瑾一边笑,一边问,“是不是,采苹?” “是啊!五小姐。大太太管着这么大的家,有时候难免疏忽,你就当孝顺孝顺我们太太,陪她吃吃饭,省得太太老是记挂着你。” ps: 最近收藏不增直掉,兰亭反省了一下,是不是男主角的出场太晚了咧?于是,再过不了几章,就会出现重要人物了~亲们请看兰亭真诚的眼神。求收藏~~ 第三十三章 消息 “采苹这话说得我都有些嫉妒了。”云瑾歪头,抱住云琢手臂,“五妹妹才刚回府,母亲就只记挂着你,不记得我们了,再多待几日,母亲都不知道会把我们丢到哪个旮旯角落里去。”语气带着几分骄纵的亲昵。 说得藿香也跟着笑起来。 云琢便欢欢喜喜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只是……”她略一迟疑,有些为难,“还有一事,请姐姐代为禀告母亲。” 采苹答应一声,样子十分恭顺。 云琢便道:“大厨房每日管着那么多人的饭食,有时候难免顾不周全,还请母亲不要太过生气。” 这是在为大厨房的人求情,也给大太太递好了台阶。 大太太管着内宅所有的事情,像大厨房那样油水丰足的差事,安插的定然都是与大太太亲厚的人,说是要整顿,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既然五小姐都开了口,大太太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采苹笑着点头,“四小姐、五小姐若没有别的事,采苹就去回了大太太了。” 云琢和云瑾一起送她下了台阶,云瑾也回了东厢。 看着采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的拐角处,云琢抬头,望了望天,灰白的云层厚厚地压在头顶上空,阳光躲在云层里,为大片大片浓云镶上模糊的金边。 云琢的手紧紧在身侧握成了拳。 “大郎……秦家……” “下个月初七是秦老太太的生辰……” “表少爷的姑母是三太太……” “后院荷塘边清净,适合读书,所以表少爷常常一个人在这边温书……” 这些话语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纤秀的眉尖紧紧蹙了起来。 “五小姐,你怎么了?” 云琢一惊,回过神来,见藿香已送完采苹折返回来。 “没什么事。”她见藿香眼睛里流露出又是担忧又是诧异的神色,不由笑道:“就是想到日后要去母亲院子里吃饭,不能与你们一同说笑,有些不惯罢了。” 藿香便也笑了。 她知道,五小姐有什么事都只会藏在心里,她与她们四个都并不亲厚。 “五小姐要说笑,也要先回屋子里去说,今日虽然是个晴天,但风还是很大,吹久了还是会着凉的。”说着,上前几步,扶云琢回屋。 云琢似想起什么来,顺口问道:“茴香的身子要不要紧?” 藿香一惊,抬眸飞快地觑了云琢一眼。 却只见门帘子一开一合间,顾云琢的身影已消失在眼前。 她赶紧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耳边却听得云琢继续道:“若是这两天还不见好,你就去请黄婆子进来给她瞧瞧。” 藿香赶紧应了一声“是”,想一想,又接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确实没什么大碍,不过就是昨晚,冬芷被罚了跪,茴香亦在廊下陪着跪了一夜。 大家心照不宣,连冬葵一起,都瞒着两位主子,可如今,看五小姐的样子,似是早有所觉。 她发觉,五小姐的心思是越来越猜了。 晌午,云琢带着藿香去了大太太院子里吃午饭。一样的份例,菜色并没有比平日里更为精巧,大太太因还要忙着听管事嬷嬷们回事,也只草草吃了几口,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 等大太太吃完,云琢也站起身来,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大太太接着处理日常琐事,云琢也是惯会看人眼色的,赶紧告辞出来。从头至尾,大太太都好像没她这个人存在一样。 即便是这样,藿香也已很是替五小姐开心。 因老太太身体不适的缘故,顾家早已取消了晨昏定省,大太太自然也不会为几个庶女立规矩。 然而如此一来,受宠的例如四小姐和六小姐,便一直受宠。 不受宠的如二小姐、三小姐,踏入枕玉阁的机会少了许多,便愈来愈不受宠。 如今,五小姐因祸得福,得以日日在大太太跟前走动,时日久了,总能得到些许关注。 看着藿香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云琢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对这件事的看法,她远没有藿香想得那么乐观。不过,既然大太太暂时还忙得顾不上她,她也乐得偷闲。 主仆二人从枕玉阁出来,远远地竟看见穿着靛蓝小袄,石青色比甲的沉香,冻得缩头拱肩地站在那里。 等走近了些,藿香喊了一声,沉香见到她们,急急往前迎了两步,却是差点因为踩空了步子而摔倒。 云琢又是皱眉又是好笑。 “出了什么事?” 沉香这样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却又站在门外。不用想,定然是大太太的丫鬟们存心刁难,不予通报。 便连藿香,向来温和的眸子里亦闪过一丝恼意。 这样冷的天,也不知道沉香在外等了多久。 沉香吸吸鼻子,更是一脸委屈。“早上,我去老太太院子里找我娘说话,看到三太太和八小姐、九小姐回来了。” 云琢和藿香对视一眼。 三太太娘家远方亲戚嫁女,三太太带着八小姐、九小姐去吃酒席,已经离开小半个月了,原本说是还有四五天才能回来,不曾想会提前到家。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只是,三太太既然已经到了老太太院子里,大太太那里定然也已得了消息。 却未曾向云琢透露半句。 顾云琢自落霞庵回到顾家之后,还未曾拜见过三太太。 若这次三太太回家,她仍然一无所知,避不见面,那么,不用怀疑,一顶不尊长辈的大帽子必定会准确无误地扣在她的头上。 云琢赞许地看了沉香一眼。 “这会儿三太太是在老太太院子里,还是已经回了梧桐院?” 据她所知,老太太几乎是从不留饭的。 三太太舟车劳顿,给长辈请完安之后,应该会先回梧桐院安置。 “已经回了梧桐院了,八小姐还让丫鬟们请了四小姐和六小姐去梧桐院,说是给她们带了礼物。” 云琢略一沉吟,脚步一转,已向着与枕玉阁隔着三进院子的梧桐院走去。三太太出了趟远门,她作为晚辈,又是初初回家,无论如何都要先去拜见,至于见不见得到,或是三太太想不想见,那都不是什么事,重要的是一个姿态问题,礼貌上要让人挑不出错处。 第三十四章 心思 藿香和沉香连忙跟上。 可是…… 藿香忍不住想,这会儿八小姐正在派发礼物,若是并没有准备五小姐那一份,这会儿五小姐去了,会是多么尴尬。 她看着云琢娇瘦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终是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在这深宅大院里,上没有长辈的照拂,下没有兄弟姐妹的扶持,五小姐其实也是步步艰难、如履薄冰。 进,是错;退一步,也是错。 她心里忽然对原本觉得高高在上的五小姐升起了一股同命相连的亲近之意。 云琢低着头,脚步轻缓地走在青石砖面上,她并不知道藿香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她的心里,自有她的考量。 前世,她生于皇宫,对于深宅大院内女子之间兵不刃血的倾轧和较量,早已见得多了。如今这些小心思在她看来就如同通透的水晶般,内里乾坤皆清清楚楚、入目了然。 老太太虽对她不喜,但也仅仅只是个人喜好罢了,这宅院里唯一与她有亲,且无利益冲突的人便只有她的亲祖母。 而大太太不喜欢她,是出于女人的嫉妒之心,没有一个女人会对另一个夺走丈夫全部欢心的女子心怀善意,她永远不会喜欢丈夫身边的女人,所以,也永远不可能真心接纳姨娘们所生的庶子庶女。 这是一个打不开的结,无关一个女人的教养和出生。 所以,云琢也根本没想花心思与大太太打好关系。 即便大太太有可能掌握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再说起顾家的几位姐妹。六妹妹的态度很明显,与大太太一致,而四姐姐则是墙头草,风吹两面倒。不过,在关键时刻,她最大的可能就是充当大太太的棋子,为自己的利益与大太太达成交易。 三姐姐云琬,她只见过一面,却看得出是心思极重的人。 旁人走不进她的心里,她也不屑与他人为伍。所以在顾家几个姐妹之中,她是透明隐形人般的存在。 但也正因为如此,大太太虽然忽略她,却也并不真正地防备她。 只有二姐姐云瑶,她看似善良,却并不热心。对下人十分宽容,对自己的亲妹妹却又极为疏忽。 她好像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但,云琢知道,在落霞庵,她对整件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嫁祸的私会事件,十分在意。 但却又一手将这整件事给压了下来。 好像知道是何人所为。 又好像是真的做了什么事唯恐别人知道一般。 令云琢始终猜想不透。 不过眼下,最关键的不是猜测二姐姐的心思,而是,她很清楚,在大宅院里生存,身边没有自己人,那几乎是寸步难行。 无论她想做什么,都必须假手他人。 就比如方才,沉香给她带回来的消息。 这几日,她也一直在冷眼旁观自己身边的几个小丫鬟。 像顾家这样根深叶茂的世家大族,能挑进内宅伺候的都是家生奴婢,父母兄弟甚至祖辈们都在顾家为奴,关系盘根错节。 就好比娘亲在老太太屋里当差的沉香,姐姐在四小姐屋里当差的茴香。 这两个人一个是祖母的人,一个是四姐姐的耳目。而身后紧跟自己的藿香,却是从外头买来的粗使丫鬟,因受了二姐姐的恩惠,拨到自己屋里伺候。 她心里感激二姐姐是一定的,但还没有到忠心的地步。 至于麝香嘛,行事沉稳、冷静聪慧,的确是能干得力,但得的是大太太的力。 她们四人各有背景,背后各有势力。不过权衡比较起来,她宁愿相信老实厚道的藿香和天真温顺的沉香。 至于麝香和茴香,一个年纪已不小了,再当得几年差,也要配出去嫁人了。另外一个虽一心向着姐姐,容易被人利用,但好在本性不坏,只稍微远着一些,不让她近身伺候也就是了。 云琢心里有事,一路上只顾埋头朝前走。经过第二进院子,顺着九曲回廊正要从花园里拐过去的时候,听得花园里有说笑声顺着风飘了过来。 “这边这边,表哥,这一支。”少女娇亮的嗓声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在微风中荡漾。 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亭佑,你别听她的,随便摘两支给她回去插瓶就是了。”一个声音温和地道。 少女不满地撅了嘴,“二哥你自己胆小就是了,拦着表哥做什么?我就要最上面那一支。” 听到这里,顾云琢便明白了,这是刚刚回来的八妹妹或者九妹妹,跟二堂兄顾天瑞和表少爷赵亭佑在园子里。 她脚步一顿。 既然是准备去拜见三太太,这会儿遇上了三房的兄妹,没理由不上前去打声招呼。 这时,她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回过头去却是六妹妹顾云珂带着丫鬟妙彤匆匆忙忙地沿着回廊走了过来。 见她杵在回廊与花园入口的交接处迟疑不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挡在那里做什么?”顾云珂娇蛮地道。 云琢回身一看,果然,并排仅容两人经过的回廊上站着她们主仆三人,确实是挡了顾云珂的路。 便朝她笑了笑,侧身让过一边。“我刚听到二哥和赵家表哥在园子里摘梅花,正想去打个招呼……” 云琢的话音还未落,顾云珂已急急地踮起脚尖朝花园里张望了一下,秀眉立时飞扬,如黑核儿般灵动的双眸里也染上了惊喜的神采。 这里与花园还隔着一段距离,透过眼前几丛稀疏的梧桐枝叶看过去,一眼便看到身穿靛蓝色棉布袍子的少年正爬在高高的木梯上摘取梅花。 树下,一个岁的小女孩正仰着头,拍手欢笑。 她的身边站着穿了一件黛青色宝相花纹面子红狐披风的顾天瑞,也正仰着头看着树上的赵亭佑。 顾云珂不满地皱了眉,一声娇喝。“亭佑表哥!” 说着,提了裙摆就朝花园里跑过去。 不曾想,脚步在台阶上绊了一下…… 云琢一惊,喊了一声“小心”。 然而,随着这一声喊,花园里的众人亦是发出了一声惊呼,便只见花树间那抹靛蓝色的身影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如折线的风鹞般落了下来。 第三十五章 赵氏 三太太赵氏亲自将大夫送到门口,再转回头时,西次间厚厚的棉帘子里传来低低的争吵声和压抑地抽泣声。 她眉头一皱,“刷”地掀开帘子。 屋子里或坐或立的小姐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将焦急殷切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 “三婶娘,亭佑表哥他……” “母亲,表哥他有没有摔伤?” 六小姐云珂和九小姐云瑚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三太太瞪了小女儿一眼,转过头温和地对云珂道:“你们放心,男孩子皮肉厚着呢,幸亏他摔下来的时候用手臂撑了一下,没有摔着头,只不过是擦破了点皮,样子有些狼狈罢了,没什么大碍。” 屋子里紧张的气氛瞬时一松,尤其是七小姐云珊,听到母亲那句样子狼狈,再想起表哥被搀回来那会,衣裳凌乱,沾了好些枯枝烂泥,右手臂上满上鲜血,当时只觉得吓人,心跳都快停止了,如今想来,却是好笑。 像亭佑表哥那么注重仪表的人,难得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可有一阵子好取笑他了。 这么想着,不过才九岁的小姑娘顾云珊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这一笑,倒让一屋子的女子都向她投来凌厉的眼神。 她讪讪地止住了笑,嘴里不服气地嘟囔,“母亲也说了,本来就没有什么,看你们一个个紧张的。” “你还说没有什么,梅树那么高,就是摔下来没有折断筋骨,可疼也疼死了。”九小姐云瑚气愤地瞪了姐姐云珊一眼,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八小姐顾云珊今年九岁,和八岁的顾云瑚同是三房的嫡女。 因三太太性子温和,三老爷又是庶子,老太太对三房的事情一向都是听之任之,能撒手便撒手,是以,云珊和云瑚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打小就少受拘束,性子比较活泼,说话也少有顾忌。 “你冲我发什么火?难道是我让表哥爬那么高的么?”云珊闻言有些不快,迅速沉下脸来。 云瑚本有些心虚,再加上又是内疚又是害怕,这会儿又听得嫡姐斥责,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委屈,不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短短的带着婴儿肥的手指一下子指住顾云琢,“都是她,是她的错,是她诅咒表哥,表哥才会摔下来的。” 一时间,整个西次间里除了云瑚的抽泣声,再无其他任何声响。 众人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云琢身上。 等到云琢抬起头来,大家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只有年纪稍小些的云珊、云瑚一往无前地迎上了云琢的目光。 她就在二人眼中看到了毫不退让的眼神。 只不过,一个是愤恨,一个是……憎恶。 她只有略带无奈地笑了笑,一双点漆似的黑眸一清见底,并没有如众人所想的那样感到委屈或是恼怒,“九妹妹,你听错了。我怎么会诅咒亭佑表哥呢?他从树上摔下来之前,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你说过,你明明说了。”云瑚跺脚,“你说‘小心’!” 云琢失笑。“我只是在提醒六妹妹小心台阶。” 当时,六小姐云珂确实是在台阶上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只不过,这点小插曲比起赵亭佑带来的震撼来说,确实是小得多了。 众人的视线顺着云琢的目光落到微微红了眼圈的云珂身上。 原本,八小姐云珊跟着三太太去老太太院子里请过安后,便遣了身边的丫鬟分别去漱玉轩和渌心居请云瑾、云珂两位姐姐过来玩耍。 因云瑾先到了,云珊便将从外祖亲戚家带回来的礼物拿出来让她挑选。 云瑚却是个坐不住的,嚷嚷着要去花园里摘几支梅花回来插屏。 正巧赵亭佑过来探望姑母,便陪着云瑚一起去了花园。 这些,原本都与云琢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现在,却仿佛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而且还像是有什么预谋似的。 “谁要你‘好心’提醒?我被台阶绊倒了么?我摔着了么?就算我摔倒了,也不要你这个扫把星在一旁假仁假义、惺惺作态。”云珂冷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恶狠狠的厌弃。 室内陡然一静,连云瑚也忘记了哭泣。 站在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是那小心翼翼瞧着顾云琢的目光都带了些幸灾乐祸地味道。 这下好了,似乎三年前的旧事又要重演,眼前这个才回到顾家不过几日的五小姐大约又要被赶出家门了。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再幸运地被接回来。 三太太赵氏眼见得事情要闹大,不免站出来息事宁人。她先是狠狠瞪了仍一手指着顾云琢,脸上犹有泪痕的顾云瑚一眼,一把将她的胳膊拍了下来。 再然后笑着走到云珂面前,将她搂在怀里细声安慰,“没事没事,别着急,男孩子就是该淘气一些,我在娘家做姑娘那会儿,同宗的兄弟们打小就爬墙上树,可没少磕磕碰碰、摔摔打打的。亭哥儿如今也确实娇养了些,让他锻炼锻炼也是好的。” 顾云瑾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忙笑道:“确是如此,我听说考生们上了考场,比的不止是学问,还有身体,能坚持到下考场,就算成功了一半。” 三太太很是满意云瑾的懂事机警,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顾云琢将她们的互动看在眼里,明明是云瑚淘气,可如今听三太太的口气,倒仿佛是云珂令赵亭佑从树下摔下来似的。 还口口声声安慰云珂,不要在意。 而以往总是跟在云珂身后的顾云瑾,此刻倒也像是更愿意讨得三太太欢心。 云琢微微垂了眸子,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三太太这会儿才像是终于留意到站在角落里的顾云琢,淡淡笑道:“五丫头可别见笑,方才三婶被你亭佑表哥吓坏了。你是头一次到梧桐院来做客,就遇上这样乱糟糟的情形。等哪日大家都得了闲,三婶再做东,请你们过来好好聚一聚。” 这是要逐客的意思了。 云琢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了三太太一眼,笑一笑,低头应了声是。 三太太是长辈,既然她已经来过,见过,不管三太太当她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还是顾家的主人,这些都不重要。 重活一世,她学会了对不在意的人,不在意的事做到真正的视而不见。 我心岿然,不动如山,才无人可欺骗,无人可以伤害。 第三十六章 认罚 从梧桐院出来,已是酉正时分,冬天日子短,天黑得比较早,廊下已经挂起了灯笼,只是在经过花园时,满院子黑黢黢的树影,在向晚突起的冷风肆掠下,枝叶摇晃,一忽儿东一忽儿西,看起来格外渗人。 因方才三太太屋子里的人很多,藿香和沉香都只能挤在当值丫鬟们的耳房内听候传唤, 是以,一直到现在,主仆二人才有机会交谈。 藿香一路跟在云琢身后,快步走着,心里不免有些担忧。“按照小姐的吩咐,沉香在酉初还差三刻的时候便去了大太太院子里,向大太太禀报梧桐院发生的事情。只是,到这会儿,还不见回转。” 大太太的习惯,是每日酉初吃晚饭,然后到院子里走一回,酉正左右回屋,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戌正就会歇下了。 云琢误了晚饭时间,虽说事出有因,梧桐院里所有人都因担心而推迟了饭点。但大太太会不会因此而发难,就谁也说不准了。 一路进了枕玉阁,只在院门处点了一盏灯,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一眼院子里,里面静悄悄的,比起府里其他的院子看起来都要幽静。 云琢快步穿过十字甬道,正堂门口站着大太太房里的大丫鬟采苹,也就是早上去漱玉轩给云琢传话的丫鬟。 采苹看到云琢,皱着眉头迎出来几步。 “五小姐怎么才来?大太太等着你开饭,从酉初等到酉正,这会儿饿过头了,胃痛得厉害,周嬷嬷才伺候着大太太吃了药。” “母亲怎么样了?”云琢听了,一脸的懊悔与自责,“我想进去看看母亲。” 采苹姿态恭谨地立在台阶前,“大太太刚吃了药,药性才发散开来,经不得半丝吵闹。”说着,朝院子左边的游廊上努了努嘴,“方才那丫头一进来就吵吵嚷嚷的,没有半点规矩,已经让大太太罚去那边跪着了。” 云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借着廊下挂着的防风灯,看清了低头跪在那里穿着靛蓝小袄石青色比甲的丫鬟,可不正是沉香? 云琢心里“腾”地冒出一把火来。 她身边的丫鬟,原本都是这府里弯弯绕绕的关系塞进来的,都还算不上是她的人。可如今,她们也不过是跟自己有了一些牵扯,便被一个又一个地打压整治。 她很想继续无动于衷、不予理会…… 很想告诉自己,她姓云,不姓顾。 很想跟自己说,这个府里所有的人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但,有些事,越是想逃避,麻烦越是会接踵而来。 有些人,越是想忽视,对方就越是会步步紧逼,与你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五小姐。”沉香看着不动声色望过来的云琢,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安。“我、我没有……”她没有做好五小姐交代的事情。 云琢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语。 藿香已是脸色苍白地拉了拉云琢的衣袖。 顾云琢低眸,复杂的情绪在眼底一闪而过。再睁眼时,眼圈一红,已是一脸的惊惶自责,她转过头来,看着采苹的眼中已经蓄满了盈盈的泪珠。“都是女儿不好,累得母亲连晚饭都吃不好,就连身边的丫鬟也都不成器,来传个话也莽莽撞撞的,惹得母亲不快。这都是女儿平日里疏于管教的缘故,还请采苹姐姐代我向母亲赔个不是。” 采苹愣了一下,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她点了点头,态度依旧恭谨。 “五小姐快别自责了,大太太也是担心你。不过这会儿大太太才刚歇下,等明儿采苹一定将五小姐的心意说与大太太知晓。只是……”她看了一眼沉香,十分为难的样子,“大太太没有吩咐,奴婢不敢叫她起来。” 云琢的唇角轻轻抽了一抽。 若是大太太一夜不醒,那么沉香便要在这里跪一夜了么? 心里这样想着,云琢面上却是泪光莹然,不胜懊悔。“母亲向来是心慈之人,下人偶有犯错也不忍太过苛责,若是今日因身体不适,一时疏忽重罚了沉香,令母亲贤名受损,女儿心里岂不是更加愧疚?” 采苹一时拿不准五小姐到底要做什么,只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反正大太太的吩咐是将五小姐挡在屋外,让她饿着肚子在寒风里站上几个时辰。 如今,她既不说走,正好合了大太太心意,自己也无谓与她争执。 见采苹不语,云琢转身吩咐藿香,“你先扶沉香回去,让她在屋里待着好好反省,哪里都不许去,等着我回来发落。” 此言一出,院子里的三个丫鬟都愕然抬头,瞪着云琢。 “还不快去?”声音虽不大,但对于藿香来说,无论主子说什么,她都只会言听计从。 于是藿香毫不犹豫地绕开惊怔不已的采苹,走到沉香面前。 沉香心中一喜,可更多的却是担忧,但看到五小姐镇定的神情,她心下又一阵释然,慢慢扶着藿香的手臂站了起来。 可到底是不曾跪这么久,膝盖又痛又麻,试了几次才站起身来。 采苹却是又惊又怒,惊的是五小姐当真说到做到,怒的是沉香一旦跨出院子,就是不把大太太放在眼里。 “没有大太太的吩咐,你们当真敢走?”采苹怒极,连连冷笑,脸上已完全不见初时的恭谨之姿。 云琢微垂眼眸,眼里有冷芒轻轻一闪,口中却道:“一切都是我的错,理当由我来接受惩罚。” 她说着,走到正堂的台阶下,学着方才茴香的样子,直直跪在那儿,一句句恳切地道:“母亲,我错了。我不该因担心赵家表哥而耽误了与母亲吃饭的时间,不该不亲自来跟母亲说明情况,而是派了一个刚刚当差、不懂规矩的小丫鬟来气母亲。虽然我是无心的,但错已铸成,是我让母亲担心生气,我犯下的错,我愿领受母亲的责罚,绝无半分怨言。” 沉香一惊,顾不得双腿的麻木,又跪了下来。 “五小姐,还是让奴婢来受罚。” 云琢转头,看了藿香一眼。 藿香看看云琢,又看看沉香,一咬牙,避开云琢的视线,亦跪了下来。她低下头,用几不可闻地声音说:“五小姐,奴婢陪着你一切跪着。” 云琢心里一颤。不知道是风迷了她的眼睛,还是方才演戏太过用心,不觉间红了的眼眶更红了。 第三十七章 家长 五小姐主仆三人在大太太院子里罚跪的消息,不知怎么地,像长了翅膀般很快传遍了整个顾府。 顾老太太还未曾歇下,靠着宝蓝色湘莲引枕闭目养神,身边的丫鬟半蹲着给老太太仔细地捏着腿。 姚嬷嬷掀了帘子,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老太太忽然眼帘半掀,看了姚嬷嬷一眼,“院子里谁在那里吵?” 姚嬷嬷忙快步走过来,换下小丫鬟,亲自给老太太捏腿,等小丫鬟退了出去,才禀道:“是黎嬷嬷。” 见老太太没有吭声,姚嬷嬷才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日前,黎嬷嬷的小女儿进了内院当差,我见她手脚勤快、心思单纯,就把她拨到五小姐屋里伺候,可是这会儿,不知道替五小姐办什么差事,惹恼了大太太,已经在大太太院子里跪了两个多时辰了。” 老太太闻言,只皱了皱眉,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姚嬷嬷见老太太未曾责备于她,便大着胆子道:“黎嬷嬷这会儿也跪在外头,想求老太太一个恩典。” 老太太霍然睁开眼睛,面色带了几分不虞,“你去叫她起来,活这么大岁数,规矩都是白学了?以为对着主子一跪,主子就该满足她的要求?知道的,道她不懂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松鹤堂苛待下人。她如果还要继续跪,就叫她去二门外头跪着去。” 老太太一叠连声地说着,姚嬷嬷唬得赶紧退了几步。想要跪下去认错,又怕因此惹老太太更加不快,只得曲膝行了一礼,赶紧退了出来。 院子里,黎嬷嬷果然趴跪在那里,以额触地,肩膀在寒风中瑟瑟缩缩地抖动着。 姚嬷嬷见了,暗中叹一口气,走过去亲手将黎嬷嬷扶了起来。 “老姐姐还是回去歇着。左不过就是这么一晚,五小姐还在那里跪着呢,你只派个小丫头去枕玉阁外头守着些就是了。若是真有个什么事,大太太自己也不好交代。” 姚嬷嬷这样一说,黎嬷嬷知道老太太是没有打算插手管这趟子事了。 她扶着姚嬷嬷的手臂,已经半站起来的身子忽然一软,坐倒在地,“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希图那二等丫鬟的名头,把她送到五小姐屋子里,那丫头心眼实沉,只会一心一意为主子办事,也不知道那事情该不该她做,办不办得成。今日,才会有了这么一劫,大冬天的是要生生冻死在外头哪!” 越说,她心里越是难过。 女儿虽说是丫鬟命,可打小也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曾遭过这样的罪? 她心里不敢骂大太太心狠,亦不敢怨老太太凉薄,只能捶着胸怨恨自己。“是为娘的错,是娘猪油蒙了心!老天爷,你如果要责罚,就罚我!罚我!” 姚嬷嬷见她越闹越不像话,一咬牙,反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黎嬷嬷吃痛,捂着脸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瞪着姚嬷嬷。 她和姚嬷嬷一样,都是王家的家生子,老太太身边的陪嫁丫鬟。 只是,她虽然生就一双巧手,梳头、裁衣、制鞋无人能及得上她,但行事却远没有姚嬷嬷机警、圆滑。 所以,姚嬷嬷成了老太太身边最倚仗的管事嬷嬷,而自己却只能在老太太身边梳梳头,管管四季衣裳。 但,纵使如此,她和姚嬷嬷也一直是老太太的四个陪嫁丫鬟里面感情最要好的两个人。 未曾想,如今,姚嬷嬷竟然打了她? “你是魔障了么?老太太院子里也由得你胡来?”趁着黎嬷嬷震惊之余安静下来,姚嬷嬷喊来一个婆子,二人一左一右将黎嬷嬷架出了松鹤堂。 出了松鹤堂,被冷风一吹,黎嬷嬷彻底清醒了。 她甩开姚嬷嬷的手,站直了身子,语气里带着些微轻嘲。“我知道,老太太如今不管事了,顾家这宅子里就由着大太太一手遮天。” 姚嬷嬷赶紧让那婆子下去,看着姚嬷嬷,恨铁不成钢。“你浑说什么?你家姑娘是人,那五小姐就不是人了?好好的主子还跪在那里,你倒先闹了起来?前一晚,四小姐还罚了她身边的大丫鬟冬芷呢,做人奴婢的哪有不受点委屈?” 说到冬芷,黎嬷嬷却更加激动起来。“听说冬芷的膝盖都冻坏了,如今还下不来床。” 姚嬷嬷见她仍然不明白,冷笑一声道:“你当四小姐为何要罚冬芷?” 黎嬷嬷在顾家内院这么多年,也是有些人脉的,闻言,自然说道:“听说是冬芷打碎了杯子。” 姚嬷嬷摇了摇头。“凭着冬芷在四小姐屋里的脸面,若是仅仅打碎了一个杯子,何至于要罚到院子里跪着去?” 黎嬷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姚嬷嬷便如同年轻时一般,伸出指头点了黎嬷嬷一下,“活了这么大一把岁数,还不如年纪轻轻的四小姐。四小姐罚冬芷,那是做给大太太看的。” 确实!自己屋子里的丫鬟犯了错,在屋里罚了便是,何苦要闹得众人皆知,落个刻薄的声名? 原因只有一个。 冬芷犯错,不是因为摔了杯子,而是帮自己的亲妹子出了头! 坏就坏在她的亲妹子是五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跟自己的女儿沉香一样。 黎嬷嬷听了,脸色便有些颓败。 “你就听我一句,大太太是嫡母,五小姐是庶女,嫡母给庶女立规矩,即便是老太太也不好说什么。” “那……”道理黎嬷嬷都懂,只是想到女儿日后还会因此受牵连,总觉得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憋闷得慌。“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她眼巴巴地望着姚嬷嬷。 姚嬷嬷沉下脸来,啐了她一口。“你想都不要想!” “我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黎嬷嬷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你不就是想我卖着老脸去求老太太,把沉香要回松鹤堂当差?” 黎嬷嬷闻言,讪讪而笑。 姚嬷嬷横了她一眼,终是叹了口气,“你行事虽然总是不经脑子,可是这一次,你把沉香放到五小姐院子里,还真是押对宝了。” “这话怎么说?”黎嬷嬷仔细琢磨着姚嬷嬷的话语。 第三十八章 里短 “今儿个大太太罚的是沉香,可五小姐却二话不说,将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你再看看四小姐……” 黎嬷嬷到底不是个笨的,仔细想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做人奴婢就是怕跟错了主子,那主子地位再高,却不把奴婢当人看,活得连猪狗都不如,又有什么用? 倒是遇到心善的主子,即便过不上狐假虎威的日子,平平淡淡的心里反而舒坦得多。 “你再想想,老太太如今身体大不如前,大太太才越发的得意起来,但那不过是因为,三老爷是庶子,却管着整个顾家的庶务,若是再让三太太掌了家,岂不是让老太太日后要指着庶子过活?老太太是万万不会这么做的,所以才对大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闹腾。可如果哪一日二太太回来了,这个家说不准就要变天了。” 眼见得黎嬷嬷的表情有了松动,姚嬷嬷不慌不忙地再加一句,“你可别忘了,五小姐还是六少爷的胞姐。” 听到这里,黎嬷嬷顿如醍醐灌顶,彻底明白过来。 六少爷顾天赐虽然是庶子,又远在京城,但却是大房唯一的儿子。 老太太若不是身子骨每况愈下,担心照管不过来,早就把他接回来亲自教养了。如今,不过是不放心大太太罢了。 偏大太太还糊里糊涂不明白老太太的心思,在这个当口还可着劲儿折腾五小姐,让她不好过,其实,也就是让老太太心里不好过。 到这刻,黎嬷嬷才顾虑全消,一拍自己的大腿,“还是玉翠妹妹思虑周全。”一高兴,把姚嬷嬷年轻时候的闺名给叫了出来。 姚嬷嬷老脸一红,啐了一口。“怎么是我聪明了?明明是你死乞白赖地非要我把你家闺女放到五小姐屋里去。” 说着,老姐妹二人不约而同相视而笑。 这边,老太太院子里的风波算是平息了。那边,枕玉阁里却因为六小姐顾云珂的到来而热闹了起来。 冷!冬夜的寒风刺骨冰冷。 寒意铺天盖地,无孔不入,从毛发里、衣服缝隙里钻进来,钻进人的四肢百骸。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顾云琢仍一动不动雕塑般跪在西北风里。 因五小姐跪在阶下,采苹倒也不敢拿大,搓着手立在寒风里,既不敢掀了帘子进去禀报,亦不敢退到廊下避风处。 说起来,倒是沉香和藿香跪着的地方相对还好一些。 采苹一边朝手上呵着气,一边不时拿怨愤的眼风狠狠扫着顾云琢的背影。 要死了!这么冷的天,跪在院子里,不是找死是什么? 可五小姐自己要死,也别拉着她垫背呀。 呜呜,她好想暖暖的炉火,热热的茶汤,好吃的点心。 可是现在,她连去屋檐下站一会都不行。 采苹心里想着,眼角余光不时瞥向正屋门外悬挂着的厚棉帘子,露出期盼与失望交织的神情。 顾云琢低着头,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地轻嘲。 大太太既想要拿捏自己,面子上又要做得光鲜十足。 倒令得她身边的大丫鬟采苹左右为难,受这夹板罪。 不过,谁叫她的主子只想着怎么打压旁人,却不懂得体恤下人的辛苦呢? 杨氏既然要教训自己,那就教训个痛快好了,她可是什么亏都吃,就是不能吃哑巴亏。不闹得众人皆知,又怎么能显示杨氏这个继母的威风? 唇边讥诮的笑意还未减,院子外面忽然有响动朝这边走来。 顾云琢没有动,依旧跪得笔直。 采苹看见来人,却是精神一震。 “六小姐!九小姐!” 从院子外面被丫鬟们簇拥着走进来的正是顾云珂和顾云瑚。因为天冷,两姐妹都穿着银狐披风、貂皮围脖,手上抱着手炉。 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双生姐妹花,让人赏心悦目。 只不过,她们姐妹二人此刻的心情却是一点都不愉悦。 顾云珂一眼见到顾云琢果然跪在母亲的正屋门前,立时秀眉一蹙,冷冷地道:“顾云琢你这是做什么?母亲不过是罚了你的一个丫鬟,你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你是觉得母亲罚得不应该么?” 顾云琢听了,偏头,朝她一笑,一副十分懊恼的样子。“母亲管着这偌大宅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不能为母亲分忧,已是十分惭愧。今日,却还因我屋里的丫头不懂事,累母亲劳神费力地管教,惭愧之余更是不孝。今日,不管母亲如何责罚我,都是应该的,我都甘愿领受。” 顾云珂说的是罚丫鬟,而顾云琢嘴里说的,却是责罚我。 顾云珂没有料到她认错会认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怒道:“母亲还没有责罚你呢!” 没有责罚么? 顾云琢笑笑,睇了顾云瑚一眼,又看看顾云珂,“九妹妹这么晚到枕玉阁来,是向母亲请安的么?” 疯子才会这么晚一个人跑来向大太太请安。 顾云瑚翻了记白眼,抿紧嘴唇,一语不发。 然而顾云琢问的虽然是顾云瑚,但眼睛看着的却是顾云珂,那样子分明就是在问顾云珂。 顾云珂一脸不甘地扭开头去。 没错!九妹妹云瑚这么晚还要丫鬟婆子们陪着到枕玉阁来,确实是奉了三婶娘的命令,来向母亲解释下午发生的事情的。 说是解释,其实是为顾云琢解围。 顾云珂就想不明白了,三婶娘为何忽然对那个人人厌憎的顾云琢那么好? 她想不明白,顾云瑚同样想不明白。 下午发生的事情本来就是顾云琢的错,大伯母惩罚她,不正是称了所有人的心? 但母亲的命令她却又不敢不从。 如今,听得顾云琢问询,半晌,才冷着一张脸道:“我来做什么关你什么事?总不会是在心里诅咒别人,让别人不好过!” 此言一出,似是提醒了顾云珂,她脸色一白,瞪着顾云琢。“对呀,是你!母亲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子就生病了?定然是你诅咒的。” 顾云琢一脸惶恐。“母亲的病来得突然,我和你一样也难以接受。但你不能诬陷我,我可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不信你问采苹。” 顾云珂的目光狠狠朝采苹扫过来。 采苹吓得赶紧连连摆手。“没、没有。五小姐确实什么也没有说。” 顾云琢见状,柔声安慰道:“别担心,六妹妹也没有说不信你。你与我们一同在西北风里站了一个多时辰,最能明白我对母亲的一片孝心。” 话虽说得含蓄,但意思却很明显,为采苹表功的同时,又像是对她一副极信任的样子。 采苹脸色一白,看着顾云珂,张了张嘴。 不等她开口,顾云珂已是俏脸一沉,冷“哼”一声,转开了视线。 第三十九章 争执 采苹咬住下唇,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她也很委屈,偏偏六小姐还一脸怀疑的样子。 原本,她也是得了大太太的吩咐,借着处罚沉香,再将五小姐在门外晾上一晚。 身为主子,自己身边的丫鬟无故受罚,她却连求情都找不到去处,日后,便是府里的下人们也都会瞧五小姐不起。 只是,她们都没有想到,五小姐竟会代沉香受罚。 五小姐不顾身份脸面,沉香和藿香又都是死心眼的丫头,主子不起来,她们也陪着跪,导致整个正院上房看起来就像“刑场”一样。 采苹隐隐觉得,这件事若就这样传了出去,外面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是大太太这个做继母的虐待庶女。 但,五小姐已经跪了这么久,大太太屋里却没有任何动静,她不敢擅作主张,只好依旧把人拦在门外。 她在寒风里吹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等来了六小姐,却被六小姐怀疑她在偏帮五小姐。 这可不是冤死她了么? 忽然,顾云琢笑微微地提高了声音,道:“你们都不要急,母亲怕是已经……” 话才说一半,眼角瞥见顾云珂脸色大变,抬手朝自己扇了过来。云琢垂下眸子,掩去眸中那一丝冰凉的笑意,身子一软,像是跪得太久,毫无征兆地朝前扑了过去,撞倒了拦在台阶前的采苹。 采苹被云琢突然的话语吓得愣了一下,还未回过神来,感觉身子突然被人用力一撞,人就直直地撞向站在一边的六小姐云珂。 她吓了一跳,硬生生退了两步,想止住身子。 这边,顾云珂的手已经狠狠落了下来,“啪”地一声,打在采苹脸上。 采苹右颊吃痛,激辣的泪水一下子从眼眶里逼了出来,却又怕惹六小姐不快,只能无措地捂着脸,一动不动地站着。 “别吵了,母亲已经……”还是那个声音。 顾云珂此刻已是怒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虚弱”得刚刚才跪直身子的顾云琢狠狠推了一把。 “闭嘴!闭嘴!” 顾云琢有些莫名,眨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母亲已经起身了。” 她只是,听到了门内的声响…… 此时,顾云琢本已跪了许久,这会儿被盛怒中的顾云珂狠狠一推,纤弱的身子直跌出去,头撞到了白石台阶上,殷红的血水顺着额头染红了石阶,她的话音才落,人已人事不知。 同一时刻,大太太正屋门前那道纹风不动的帘子忽然被掀了起来,露出周嬷嬷那一张过分严肃的脸…… 漱玉轩。 清晨,阳光暖暖地从南边的窗户上透进来,洒在摆在窗前的一株墨兰上,莹绿的叶片舒展开来,肌理分明的脉络如同镀上了金边。 窗外,两个当值的小丫鬟边在廊下打着络子,边小声地闲聊。 不知道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两人突然爆发出一阵轻笑,紧接着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各自压低了声音。 久雪初晴,有鸟儿在檐下扑棱着翅膀,忽然被小丫鬟们的笑声惊起,四散投入林间。 一切听起来都是那样美好,让人的心境也忍不住跟着轻扬。 云琢睁开眼睛,轻轻动了动,还未张开口,已经有轻快的脚步声迅速走近。 “五小姐,你醒了?” 云琢点了点头。 一动,才发觉头疼得厉害。她伸手摸了摸额头,才想起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我睡了几天了?”云琢愣了一下,才问道。 藿香已走到室内放置着茶壶茶盅的长条矮几旁,倒了一盅茶水回来。 “小姐已经昏睡了一天两夜了,老太太请了安小大夫进府来为五小姐看诊,安小大夫说小姐今日就会醒过来。”藿香一副既欣慰又与有荣焉的样子。 云琢失笑,也难怪她会如此。 据说,安老大夫是告老还乡的御医。在整个清河县,乃至息风郡都享有很高的声誉。但因年事已高,已很少亲自替人看诊。 而顾老太太却是安老大夫出京前,先皇亲自嘱咐要他小心看顾的人,是以每个月安老大夫总会亲自到顾府来一趟,为老太太把把平安脉,改进一下药方。 所以与顾府的情谊格外亲厚。 因此,虽然安老大夫避居世外,久不问世事,但若是老太太亲自派人去请,他还是会派了他的嫡长孙前来应诊。 府中人便亲切地唤他安小大夫。 其实,说起来,即便是这位安小大夫,也是很少出现在顾府的,因着安老大夫这份难得的顾念之情,老太太自然也不会轻易请诊。 如今,竟为了一个庶出孙女,劳动了安小大夫,是以,整个顾府都被惊动了。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藿香一边细细说着安小大夫看诊的情况,以及这些天需要注意的事项,一边轻手轻脚地将茶盅搁在炕几上,再扶了云琢坐起身,双手捧了茶盅端到她的唇边。 云琢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 茶水的温度刚刚好,落尽胃里,暖融融的,像窗外暖暖的阳光。 云琢的眼睛不禁微微眯了起来,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藿香看着,嘴角就翘了起来。 这时候,麝香也进来了,见云琢已经醒过来,面上亦是一喜,急奔几步,道:“小姐觉得怎么样?头还疼吗?是喝药还是先喝点粥?” 说到这里,她忙又走到窗边,指了窗外打络子的一个小丫鬟道:“你快去松鹤堂回了老太太,说五小姐已经醒了。” 不等云琢说话,她又转回身来,急急道:“小姐还是先喝口粥垫垫,灶上一直热着呢。” 云琢含笑,点了点头。 麝香脚跟一转,匆匆出门去了。 这边,藿香已收拾了茶盅。 云琢看着她,温声道:“你怎么样?可冻着了?茴香怎样了?” 藿香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眼圈慢慢地红了,她走到云琢面前,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捏着衣角犹豫半晌,才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们都是做丫鬟的,生来就是伺候主子的命,做得不好,主子要打要罚都是应该的。可小姐不一样,小姐是主子,身份矜贵,若是日后再为了我们不顾自个儿的身子,我和沉香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说着,眼泪忍不住浮上来,目光中晶莹欲滴。 第四十章 亲昵 云琢笑着眨眨眼,“你这是在怪我咯?” 藿香一惊,连连摇头。“我不是在怪小姐,我怎么会怪小姐呢?我只是……只是……我们不配……” 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她的头不安地垂下来,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因为着急,双颊憋得通红。 云琢收起玩闹之心,不再逗她。 她朝藿香招了招手。 藿香抬起头来,她看到五小姐对自己微微一笑,笑容温暖而明亮。 “没有什么配不配的。对你来说,我是主子,对大太太来说,我是肉中刺,对别人来说,我只是顾家一个不起眼的庶女,但对我自己来说,我却是唯一。你也同样如此,对于别人来说,你是顾家的丫鬟,对于我来说,你是我每日一睁眼就看到的人,是陪着我聊天,为我打理一切琐事,让我不觉得孤单的人,对于你自己,和你的家人来说,你也是不可替代的唯一。所以,不管别人如何看轻我们,我们自己却不能看轻自己。” 这是一番她从未听过的话语。 藿香好半天才从呆怔中回过神来,五小姐说的话,她好像听懂了,却又好像完全不懂。但有一句,她是懂的。 藿香眼睛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懂了,我会一直一直陪在小姐身边的。” 五小姐说,她是让她不孤单的人。 这一句,她懂了。 看着激动的藿香,看着郑重承诺的藿香,云琢有些想笑,泪水却先一步迷了双眼。于是她看起来,明明是笑着的,却又哭着。 顿时让藿香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 “五小姐,你怎么了?别哭啊,是不是头疼?是不是饿了?” 云琢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大声道:“对!是饿了!很饿很饿。” 是很饿了。 对未来的憧憬,对亲情、对幸福的渴望。 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 听到五小姐喊饿,藿香顿时松了一口气,望着云琢无奈地笑了,眼前有些顽皮又有些狡黠的五小姐,竟让她有了一种因共度难关而相互依靠的亲昵。 这一次,顾云琢因祸得福,虽然头部受了点小伤,可也因此免了去枕玉阁陪大太太吃饭的苦差。 而得了一阵躲懒偷闲的悠闲时光。 在她养病的这段期间,不止是顾云瑶、顾云瑾常来探望她,就连三太太赵氏也带着云珊、云瑚两姐妹亲自给她送了药来,让她不是一般地受宠若惊。 虽然顾云瑚仍是拿鼻孔在看她,顾云珊则是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唯恐自个儿的亲妹妹不得力,该吵的架没有吵起来。 好在因为有三太太赵氏在,姐妹三人虽然相看两相厌,但到底还是做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没有出什么大岔子。 临走,顾云瑚扔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三太太的到来虽然小小地影响了一下顾云琢的心情,但说到底,这段时间还是她入府以来最自由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只不过,好景不长。 这样偷得几日懒,老太太那边不乐意了。眼看着离秦家老太太的寿诞越来越近,几个孙女准备的礼物不知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老太太一时兴起,让人传了话,三日后,大房的孙女们各自拿着自己准备的礼物到松鹤堂让老太太过一次目。 这一下,谁也不敢大意,即便是同在漱玉轩的顾云瑾,这几日也不见了人影,关到绣房里认认真真绣花去了。 这一日,是第三日,顾云琢如平日里一般,卯时即起,自打她在落霞庵睁开眼,成为顾云琢之后,早起便成为她每日必做的功课。 几个月下来,已经成了习惯。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有时候想一想,过去那种任性妄为、惬意耍闹的日子,真的久远得已成前世。 “五小姐,您看这样好不好?”沉香略带些得意的声音打断顾云琢的沉思。 她抬起头来,从打磨得光滑可鉴的铜镜中打量着自己。 额头上一圈厚厚的纱布已经拆下来了,可是额角处的伤口还并未好全,翻出鲜嫩的淡粉色皮肉。 此刻,沉香正从匣子里捡了梅花状的镶金螺钿放在伤口前比划着。“垫上小纱布,再把这个贴上去,就看不到伤口了。” 云琢看着镜中的自己,与第一次见到时有些不同,双颊变得稍稍红润了一些,眉眼虽依旧纤细,但已染上些许少女的娇柔明丽,乌鸦鸦的黑发被沉香的巧手梳成漂亮的飞仙髻,镜中的少女看起来就像朵将开未开的粉色蔷薇。她冲着镜中的自己抿了抿唇,点点头,“贴上。” 等到梳妆完毕,沉香皱着眉头端详半天,才小心翼翼道:“我还是再帮小姐梳个厚厚的刘海,挡住额头。” 因为伤口不在正中间,螺钿仿佛是贴歪了似的,看起来极是滑稽可笑。 然而云琢已经站起身来,“就这样,只是去祖母院子里坐坐,又不是出门赴宴。” 听五小姐这样一说,沉香纠结的眉头才放松下来。 麝香忍不住打趣她,“你的手艺已经很好了,跟黎嬷嬷不相上下,”说着,见五小姐笑着看过来,她又捏着手指加了一句,“不,只差那么一点点。” 说得满屋子的丫鬟们都笑了起来。 云琢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瞟过刻意站在门边角落里的茴香,后者只是低着头,旁人笑的时候,她也会扯扯嘴角,但更多的时候,只把自己站成一根隐形木桩。 云琢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需要那么一点点的缘分。 但她希望,这个的包袱茴香不要背太久。 毕竟,人的生命太过短暂,也太过脆弱。 活着,虽然不需要多么精彩,但至少,要活得毫无负担。 她希望自己如此,身边的人也是如此。 云琢在屋里吃过早饭,没有等到顾云瑾来叫她,便自己拿了抄好的经书,带着藿香和茴香一路去了松鹤堂。 经过第二进院子的小花园时,不经意地一瞥便看到园子里的假山那里似是站了一个人。 顾云琢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蹙。 寒冬时节,百花凋零,唯有花园里的梅花傲雪迎霜,风姿无限。 没错,她也喜欢梅花,喜欢它独傲枝头,喜欢它在这样的寒冬,暗香袭人,沁人心脾。 但,要不要隔个几天就来个迎风独立?踏雪寻梅?偶尔如此是风雅,做得多了便稍嫌造作。 顾云琢停住脚步,顿一顿后,才脚步轻缓地朝花园里走去。 第四十一章 谶言 假山边的人听到动静,转回头来,那人容颜俊秀,温文尔雅,浑身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让人一见而心生好感。 是赵家表哥赵亭佑。 只可惜,顾云琢仅仅与他见了两次面,两次都算不上什么愉快的经历。 是以,看见赵亭佑静静地看了过来,顾云琢只是远远站定,屈膝行了一礼。 “赵表哥。” 与顾家另几位小姐不太一样的称呼。 赵亭佑听了,温和地笑了笑,收回目光还了一礼,喊了一声五小姐。 顾云琢点点头,带着丫鬟继续朝前走。 走了两步,赵亭佑温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五妹妹请留步。” 虽然顾云琢并不想与这位顾氏闺中炙手可热的梦中人有更多的交集,但也无谓得罪于他。 况且,他的称呼已经从“五小姐”变作“五妹妹”,到底还算半个自家人。 于是,她停住脚步,微笑着转回头来。 被喊的人站住了,喊人的人却踌躇起来,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顾云琢好脾气地等着。 赵亭佑看着眼前的少女穿了一件淡粉色素面小袄,下身同样素色的长裙,裙摆露出鹅黄色的绣花襽边,细碎的淡金色阳光均匀的撒在她身上,柔和温暖,站在满庭花树之间,人比花枝俏。 只不过额角歪贴着一记梅花状螺钿,让她看起来既像精灵般古怪,又着实有些滑稽。 赵亭佑失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五妹妹的伤可好些了?” 顾云琢笑得矜持,缓缓点了点头,礼貌地回了一句。“赵表哥的腿也好些了?” 这么快就能一个人跑出来赏花,料来也无大碍。 顾云琢在心里暗自腹诽,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 果然赵亭佑也笑道,“好多了,多谢五妹妹关心。” 说完,似才发觉到这话题很是无聊,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一笑,令他儒雅的气度中带了一些浅浅的少年人青涩的味道。 顾云琢便也跟着笑了。 气氛终于有了些缓和,赵亭佑又恢复了往日的淡静从容,俊雅的面容上带着既让人感觉到亲切,又不过分热情的笑容。 “那一天,确实是九妹妹冤枉了你,我代她向你道歉。” 顾云琢站在那里,安静地笑着,“不过是误会而已。” “还有六妹妹,她生来就是那样的脾气,她……” 顾云琢还是笑。 按理说,赵亭佑是顾云瑚的嫡亲表哥,他来为云瑚说话,也算说得过去。六妹妹云珂却是顾云琢的异母嫡妹,赵亭佑为她向自己说项,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反常即为妖。 这是颠扑不破的至理。 云琢在心里一番琢磨,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 仿佛无论赵亭佑说什么,她都不会觉得讶异。 不知怎地,这样的顾云琢让赵亭佑的话有些难以为继。原本看起来有些滑稽的小姑娘,此即,在他的眼里,竟似多了一份不属于她的年龄的沉静萧索。 仿佛已万事看透,万事都不曾放在心上,却又似万事都藏在心里。 小小年纪的她,到底经历过些什么? 还是…… 真的是因为她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但即是如此,又为何被她言中的全都是祸事? 思绪顺着林间的风慢慢飘远,赵亭佑想了一想,才斟酌着道;“三年前,九妹妹才只有五岁,因她活泼好动,又总喜欢黏着天瑞,所以常常跑去天瑞的书房里玩耍,天瑞被她缠得没有法子,只好偷偷溜出去,所以最后哄着九妹妹陪她玩耍的人,就只有顾全。”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目光自花树之间落到了顾云琢小巧精致的面容上。 意识到赵亭佑审视的目光,顾云琢只是微笑着挑了挑眉。“所以呢?” 所以…… 他说这个故事的目的又是什么? 顾云琢耐心地等着,虽然看起来赵亭佑说的这些陈年旧事,与她毫不相干。但,她心里隐隐觉得,三年前,她一定是做过什么,伤害了云瑚,所以她才会对自己坏有如此明显的敌意。 而这个结,此刻,赵亭佑正在为她解开。 “你……真的不记得顾全了?” 顾云琢想一想,摇了摇头。 顾全,听起来像是顾家的人,又能够出入二哥顾天瑞的书房,难道是二哥身边的小厮? 她的猜测不离十。 赵亭佑睇了眼云琢身后的丫鬟。 藿香和茴香都只是安静地低垂着头,鼻尖对着自己的脚尖,恨不能站成一座雕像。 看到她们这副屏息静气的模样,赵亭佑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有些自嘲地牵了牵唇,他这么急巴巴地来找顾云琢,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 但…… 他想到昨晚无意中听到云珂和云瑚的对话…… 依云珂的性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乎是没有吃过什么苦头。说她任性也好,跋扈也罢,她其实就是个过分骄纵的孩子。 可就是这份骄纵,让她在顾云琢那里吃了大亏。 老太太勒令她在房里绣花,没有她老人家的允许,不许出房门半步。 不止如此,老太太还因此迁怒于大太太,甚至拿了自己的姑父出来说教。说他的姑父三老爷顾钧西虽然是庶子,可打小跟两个哥哥是受着一样的教育,一样在族学读书,一样参加科举,如今,他也是举人老爷了。 一席话教训得三老爷和大太太都无比汗颜。 这口气,云珂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的。 赵亭佑暗自叹了一口气,才正了正容色道:“顾全是从前顾大管事顾昆的独子。” 顾大管事? 顾云琢像是陡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茴香一眼,恰好茴香正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吓得茴香赶紧垂下眼眸,再也不敢动了。 小姐忘了么…… 三年前,小姐刚从京城回来,在门外见到顾大管事的第一眼,就说大管事会丧子…… 丧子。 顾全! 顾云琢想起来了,茴香确实曾对自己提过。 “顾全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他是被你咒死的!”突来的声音让顾云琢和赵亭佑一惊之余,相视苦笑。一个想,像她这样冲动的性子,以后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一个想,该来的终究会来,某人为她来说项,算是白费力气了。 可他们这样子落在来人眼里,却实实在在是默契。 第四十二章 狭路 “顾云琢,你还好意思问?顾全怎么死的,你不是最清楚么?”花园外,通往枕玉阁的小径上走来了一行人,打头的少女一身鹅黄绣粉彩衣裙,巴掌大的小脸上生了一双过分灵活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如喷着火一般愤怒地瞪着赵亭佑。 可嘴里说出来的话语却又分明针对着顾云琢。 云琢看看顾云珂,又看看别过头去,一脸忍耐的赵亭佑,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十足的光芒。 眼见得花园里的两个人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顾云珂更是火大,三步两步冲了过来,“不要脸,扫把星,你得意什么?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想到那一晚,顾云琢分明是故意惹她发怒,假装要诅咒母亲,她记得自己当时也没怎么用力,就是想拦住她,不让她胡说,可那丫头竟然会一下子跌出去,撞破了头! 自己不单单是被祖母责罚,还连累母亲一起受气。 这几天,她的心里就像揣了一团火一样,火球越滚越大,挤在胸腔里就快要爆炸了! 她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放过那个阴险狡诈的臭丫头! 没想到今日,冤家路窄,她才一出门竟然就撞见了她。不只是撞见,还看到她有说有笑地跟亭佑表哥在一起。 心中的火苗顿时像被点燃了引线一般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顾云珂再也顾不得其他,像一头小兽般冲过来,朝顾云琢怀里撞去,口中还嚷嚷着:“我就是撞了你,就是打了你,不要脸,扫把星,有本事你咒我啊,你咒我去……” 一个死字还未出口,身子猛地被人拽住了,赵亭佑脸色煞白地握住她的双肩,狠狠瞪着她,“住口,你在胡说什么?” 而顾云琢自打云珂出现开始,便一直小心地留意着她。 这会儿见她冲过来,自是脚跟一转,不动声色地绕到了赵亭佑身后。 “你帮她拦住我?你知不知道她有多阴险?”云珂更是双眸冒火,用力挣扎。“你放开我!” 赵亭佑到底怕伤着了她,而且,虽然是事急从权,可他这样抓住她,到底也是不妥。只能一边放缓了语气好言相劝,一边慢慢松开了手。“今日老太太难得高兴,你还不快和四妹妹一起过去请安?” 听到提及自己,原本与顾云珂一同行来的顾云瑾这才慢吞吞地从回廊上走了过来,也帮着劝道:“时候也不早了,祖母怕是要等急了。再说,你昨日才刚刚解了禁足令……”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禁足令,顾云珂又炸了毛。 想到自己无端端被关在绣楼里好几天,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连诅咒都不怕,还怕禁足?” 说着,她忽然用力一挣,用手狠狠推了站在赵亭佑身后的顾云琢一把。 顾云琢没有料到她忽然挣开了赵亭佑,被她一推,身子一歪就朝假山上撞了过去。 眼角瞄到顾云珂的目光,后者一招得手,茫然中带了几分得意,又有些惧怕的惶恐。 顾云琢叹了一口气,咬牙闭上眼睛,可是,预期中的疼痛并未传来,下一瞬,她的身子落入一道有力的臂弯中。 四周忽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沙沙作响。 不过片刻,一道陌生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突来的沉默,“哎哟,本少爷一到清河县便听得坊间盛传,顾氏之女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贤淑,个个都好似观音坐下的仙子一般,今日一见……” 来人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打了两个“哈哈”。 什么人这么大胆? 顾云琢疑惑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张突然放大的俊颜,狭长如鬓的眉,墨如点漆的眼,抿成一条直线的薄薄的唇。 此际,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却仍是吓了顾云琢一跳。 她赶紧直起身子,从他怀里站了起来。“你……” 话音还未起,那人已嘴角一弯,抿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尔后脚跟一旋,看也不看顾云琢一眼,径自回到了那群突来的闯入者中间。 顾云琢皱了皱眉,也抿紧了嘴唇,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眼见得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人的背影,还是那道特别嚣张的声音打破了满院子尴尬的沉寂。“不过,顾家小姐个个性格泼辣,得理不饶人,本少爷喜欢!” 轻佻的话语自然引来一众女子的怒目瞪视。 不过那人却似乎更加开心了,哈哈笑了起来。 顾云琢这才看清,他们一行一共三人,正由顾天瑞领着走进来,当先一人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了一身窄袖的出风毛紫貂皮长袍,右手握着一根马鞭。他身材修长,却生得雪肤红唇,修眉凤目,竟是比女子还要艳丽三分,此刻,他闲适地将马鞭在左手心里轻轻敲打着,凤眸微眯,嘴角笑着轻轻往一边勾起,带着三分狷狂,三分邪魅,再加三分不怀好意,另外还有一分则是天生的桃花,即便不说不笑只是站在那里,也处处勾魂,看起来十足令人讨厌。 另外两个人都站在这人的身后,其中一个生得黑黑壮壮,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护院保镖之类的人物,另外一个就是方才救了她的……少年。 对了,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不过他看起来,与她在落霞庵遇见的时候,有了很大的不同。当日他衣着华贵,不知道身后背负着什么,躲在落霞庵的柴房里,却依旧嬉笑怒骂,随意潇洒。 可今日一见,他身着一身黑衣,双腿上绑着黑白交叉的绑腿,这样的装扮只有走南闯北的人才会有,完全有别于那一日一副附庸风雅的书生模样, 他跟那个黑脸大汉一样,站在紫袍少年的身后,不是他的随从,就是他的小厮,可他虽然沉默地站在那里,却丝毫没有黑脸大汉的恭敬之姿。 可以说,顾云琢遇见过他几次,他就有几种不同的面目。 而且方才,虽然是他出手救了自己,免去一场血溅假山的悲剧,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完全没有半丝熟悉的样子,且那样冰冷,那样陌生。 她好像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他。 顾云琢在一边垂着眸子,若有所思。 那边,顾天瑞却已是尴尬万分,大冷天里,却感觉已是汗透重衣。 第四十三章 贵客 “方才舍妹们调皮胡闹,失手间差点闯下大祸,幸得世子爷身边的这位兄弟出手相助,小生感激不尽。在这里,小生代舍妹们多谢世子,多谢这位兄弟。”顾天瑞双手抱拳,一揖到底。 云琢、云珂姐妹们亦跟着敛衽施礼。 在外人面前,顾家的女儿总是礼仪周到,让人挑不到错处。 但想到方才一幕尽落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世子眼里,顾云珂仍是煞白了一张小脸,虽强自镇定,可一双手仍是在裙侧抖个不停。 “不用谢!不用谢我!我可什么都没有做。至于我身后这人嘛,他可是轻易不会出手的哦。” 紫袍少年轻笑一声,后退一步,将手搭到了身后黑衣少年的肩膀上,眼睛却是充满戏谑地打量着顾云琢。 此言一出,顾氏众人的目光俱都满含深意地落在顾云琢身上。 顾天瑞更是一脸无措地焦急和无奈。 顾云琢只好继续低着头,姿态不变地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似是根本听不出少年话语中的调侃,更感受不到众人火辣辣的目光。 相比起云珂的紧张和云琢的安静,顾云瑾便显得大方从容得多。 她笑着对顾天瑞道:“二哥哥是领着客人去见祖母的么?” 顾天瑞松了一口气,好看的眉眼舒展一笑,对紫袍少年道:“世子,舍妹们愚顽,还请世子多多包涵。这边既然没有什么事了,还请世子移步松鹤堂奉茶。” 紫袍少年“嘿嘿”一笑,摸着下巴对黑衣少年眨眨眼,又看看站得不动如山的顾云琢,这才抬脚朝花园外走去。 顾天瑞赶紧跟了上去。 黑脸大汉和黑衣少年自然亦步亦趋,四人如来时一样离开喧闹的花园,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剩下顾家的几位小姐,面面相觑,既然家中来了几位不速之客,那今日这松鹤堂是去?还是不去? 顾老太太并没有让几位孙女纠结很久,她听到下人的禀报之后,早已遣了人通知了大太太、三太太到松鹤堂待客,自己更是难得的扶了姚嬷嬷的手,迎出了院子。 至于几位小姐,当然是先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不提。 原本就不太平静的顾家,因为这几个人的到来,又掀起了几分暗潮汹涌。 漱玉轩。 西厢。 顾云瑾拿着绣花绷子坐在南窗下,手上捏着绣花针,却迟迟没有落下一针。她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冬葵奉了茶进来,见了四小姐的样子,屏息静气地不敢弄出一丝儿声响。静静地放下茶盏,静静地退了出去。 近来四小姐性子越发难以捉摸。 前日里连冬芷都受了罚,至今走路还不太顺当。 她不免心里也有了丝兔死狐悲的凄凉。平日里当差也愈发地谨慎起来,再不敢如往日那般嬉笑说闹。 对比起后院五小姐那边,西厢的气氛日渐压抑。 连冬葵冬芷都是如此,小丫鬟们更是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的,到了四小姐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可西厢的这些改变,顾云瑾却仿若未见。 或者说,她本来就乐见如此。 前世,在红墙高瓦之内冷冷清清地过了十余载,连皇上的面儿都没有见过,她其实,早已习惯了这份安静和冷清。 只不过,前世,身为瑾嫔的她虽然无缘得见皇上,但却是见过今日那个紫袍少年的。便是他身后那个一脸漠然的黑衣少年,她也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但,若是紫袍少年的贴身随从,她曾经见过也并不稀奇。 因为那个被称作世子的少年,正是小皇帝的表哥,当今太后的嫡亲侄子,当朝新贵永定侯世子卫无期。 永定侯爷是太后的胞兄,膝下只有世子这么一个儿子,太夫人难免溺爱,再加上太后姑姑这座大靠山,卫无期虽然男生女相,生得比女子还要漂亮,但性子却十分跋扈,一言不合就要跟人打起来。 若是他打赢了,对方就会被他的一张毒舌损得从此以后无法在京都大街上抬起头来走路,但若是他被打了,打人的人更加不好交代,最后,事情若是闹大了,不用太后出面,自然有人为他说情。 为此,他一天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来。 满京都的纨绔子弟、官宦之家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时间一长,就得了个京都小霸王的称号。 前世,她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位小霸王来了一趟顾家之后,太后便钦点了顾家两个女儿进宫待选,从此,开始了她一生梦魇般的宫中生活。 当时她并没有想过,卫无期的到来与皇上选秀会有什么联系,甚至,她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情,直到今日再见卫无期,她忽然有了一些了悟。 永定侯夫人带着世子回娘家祝寿是假,替太后跑腿才是真。 这就是为什么后来,另一位顾氏女能得到太后青睐,在宫中步步荣华,最后得登凤座的关键。 原来命运的转折,就在此刻! 这边,顾云瑾才串起前因后果。那边,大太太已经在枕玉阁里着手安排宴请永定侯夫人的事情。 因永定侯夫人周氏的娘家在离清河县不远的周庄。 这一次,永定侯夫人是特地带了一双儿女回来给母亲做五十大寿的。 路上正巧遇到了从亲戚家里观礼回来的三太太,两边下人互相一打听,永定侯夫人听说是顾相爷家的车马,便邀了三太太一路同行。 因有侯府的人开路,三太太在路上的时间比预期的快了好几天。回到家里之后,三太太向老太太说起了这件事情。 老太太便命周嬷嬷备了厚礼,由顾天瑞亲自送去了周庄。 至于今日世子爷卫无期的到来则是奉了永定侯夫人之命前来拜访回礼的。 大太太坐在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一边翻着手中的账本,一边听李嬷嬷说着宴请之日的安排。 “老太太的意思是,周夫人邀了三太太同行,又派了世子爷亲自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送回礼,人家对我们热情,我们对永定侯夫人也不能短了礼数。”李嬷嬷应了声是。 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想不明白,迟疑着问道:“这陪客人选……” 第四十四章 羞涩 既然是宴请,永定侯夫人又是清河县邻近周庄人士,应该也会有些旧友亲朋,顾家在地方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趁此机会大肆操办一番,既风光又体面,还给足了永定侯夫人面子。 这样人情两美的事情,便是在内宅管事多年的李嬷嬷也懂得,她不明白为何老太太却不这样做? 大太太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账本上划过,李嬷嬷想不明白的事情,她心里却是明白得很。 只不过,却并不认同老太太的做法。 如今,永定侯是朝中新贵,多少人想要与之结交,却苦于没有门路。 没想到顾家三太太傻人有傻福,居然有幸得以与永定侯夫人一路同行,得了侯爷夫人的青眼,就连素有“京都小霸王”之称的永定侯世子爷,据说也与二少爷顾天瑞颇为投缘。 这正是顾家与永定侯结交的大好机会,她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而顾老太太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 如今,太后垂帘,把持朝纲,致使太后母族永定侯卫氏坐大。但皇上年纪也不小了,一旦亲政,卫氏必定失势。 老爷身为当朝首辅,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要与卫氏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是老太太的想法。 但是老太太已经老了,思想未免拘泥,又久居清河县这等僻壤之地,不懂得京都时局风云变幻之势。 别说如今皇上还未曾亲政,即便亲政,那时卫氏羽翼已丰,皇上怕是也不会轻易触动。 再说,老爷既然是先皇授命的顾命大臣,在旁人眼里,自然算是皇上的人。 而她若是在内宅与永定侯夫人暗自结交,岂不是为顾家又谋得一份保障? 大太太越想越是得意。 忽然眼睛一亮,从账册上抬起头来,问李嬷嬷,“珂儿呢?” 李嬷嬷还在想着后日宴请卫夫人的事情,听得大太太询问,愣了一下,才道:“六小姐说是有些累,早早回去歇了。” 大太太不满地蹙起眉头。想起中午丫鬟们来报,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她忙了一日,还未曾来得及过问。 想到这里,大太太放下账本,示意李嬷嬷取了她的披风过来,一边自己下了炕。 等到大太太走进六小姐云珂居住的渌心居时,云珂早已迎候在门前。 见到大太太,顾云珂叫了一声“母亲”,目光中虽然带了一丝亲昵,但整个人却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而显得有些怏怏不乐。 大太太原本的怒意这会儿已经消散无踪。 她心疼地快步上前,将顾云琢搂在怀里,反复端详了一番。“这又是怎么了?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顾云琢身边的二等丫鬟妙彤连忙回道:“六小姐昨晚做针线做晚了些,没有睡好。” 大太太责备道:“不是说了晚上不要做针线吗?伤眼睛!有什么针线活儿不能让丫鬟们做的?要自己……。” 说着,想到了老太太的吩咐,大太太及时打住。 周嬷嬷挥了挥手,带着随行的丫鬟婆子们退了下去,只留下妙彤一人伺候。 顾云珂挽住大太太的手,“母亲,我就是没有休息好,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大太太欣慰地拍了拍顾云珂的手,母女二人手挽着手进了东次间里面的梢间。梢间被布置成一个小小的暖阁。 顾云珂拉了大太太的手一起坐在暖阁的床上,头靠在大太太肩头,像小时候一样窝在母亲怀里,半晌,却并没有言语。 今日,她算是一下子经历了冰火两重天,一下子是怒火中烧,烧得她快要爆炸了一样,一下子是眼看着顾云琢真的要跌在假山上血溅当场而感到后怕,一下子又是被外人看到了自己狠毒的模样而又惊又怕。 一整天她都是在强自镇定,不过是好面子硬撑罢了,此刻见到母亲才愈发觉得心痛委屈难以自己。 大太太亦知道她心里难过,一时也不急着开导她,任她像孩童一般缩在自己怀里,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 妙彤上了茶之后,也退了出去,并拉上了东次间与明间之间的槅扇,亲自守在外面。 等到顾云珂心情稍稍好转,大太太才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心里在琢磨些什么。你要记住,你是顾家的嫡女,又是东平伯的外甥女,他不是你的良配,想都不要想。” 顾云珂愕然抬起头来,红霞满颊,又羞又急。“娘……” 但看到母亲一脸严肃的表情,又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已经是母亲第二次提起“良配”这个词。她知道母亲不喜欢赵亭佑,但她一直以为自己还小,有些事情不必急,可以慢慢想,慢慢说。 然而此刻,母亲一下子郑重其事地把问题推到了她的面前,让她羞怯焦急之余又觉茫然失措。 她其实,从来没有好好地考虑过,将来是不是真的要嫁给赵亭佑?是不是非他不可? 她只是觉得,看见亭佑表哥,她就会欢喜,会忍不住紧张,会做一些自己平日里想也想不到的刁蛮任性的事情,看着他一副无奈忍耐的表情,她就会由衷地打从心底里笑出来。 而如果一旦看到他衣衫单薄、蹙眉沉思,或是因刻苦攻读而昼夜不寐时,她的心里也会跟着万分酸楚。 她想要看着他笑,想要看他为自己着急,却不想看到他对其他姐妹也是那样彬彬有礼。 这,究竟是不是母亲所说的良配? 看着女儿一脸怔忪失魂的模样,大太太既是欣慰又苦涩。 有多少年了,珂儿都不曾喊过自己一声“娘”。 从前,大太太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做一个好母亲。想要对先夫人王氏留下来的女儿云瑶,和几个庶女都一样对待。 即便是后来有了云珂,即便是云珂第一次张口喊“娘”,让她欣喜感动了好久,但她还是在云珂渐渐长大之后,开始纠正她喊自己母亲。 她不想让顾云瑶觉得,她这个做母亲的,对她和对云珂有什么不同。 第四十五章 心病 但,怎么会没有不同呢? 珂儿是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日盼夜盼求来的孩子。 她与自己骨血相连。 在丈夫冷漠,婆母不喜的这段日子里,是珂儿依赖的眼神、娇憨的笑颜……在黑暗中陪着自己,一路前行。 她是自己在风雨中唯一的支撑。 她对珂儿和对那些与自己貌合神离的继女,又怎么可能一样呢? 想到这里,大太太容色稍霁,拍了拍顾云珂的手背,将目光移到搁在床头的针线笸箩上。 顾云珂的目光顺着母亲看过去,笸箩里放着她昨日才刚刚做好的抹额,老太太还没来得及过目。云珂心下一慌,怕被母亲责备。 她自己的手艺自己知道,在顾家几个姐妹之中,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针黹女红,她都只能算勉强比年龄最小的九妹妹、十妹妹强那么一点儿。 所以,祖母命她们姐妹几个为秦老太太准备寿礼时,她着实还伤了一番脑筋。 后来听从了四姐姐云瑾的建议,给老人家做了一块抹额。其实,这抹额做起来,她心里也直发虚。 在顾家,女红最好的人当属三姐姐顾云琬。 而她偏又是个心气儿高的,处处争先,丝毫不肯落人之后,自己想要在针线活儿上强过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是以,抹额做好之后,她还一直放在手边,总觉得是不是还能再添点什么?使绣活看起来更为精细些。 大太太从笸箩中取过抹额,拿在手里端详起来,随口问,“四丫头自己准备了什么寿礼?” 说到这个,顾云珂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原本三姐姐那里有一副寿山图,正好拿来做寿礼的,可是我说,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的抹额跟三姐姐的绣品放在一起给人评头论足?所以三姐姐最后做了一对护膝。” 护膝是穿在里面的,而抹额是戴在头上的,看起来自然比顾云珂的礼物要更加简单一些。 大太太不动声色地看了女儿一眼。 珂儿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可四丫头却绝对是个聪明人。 跟聪明人走得太近,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这一次,顾云瑾算是暗中提点了珂儿,选了一个最最不可能出众的礼物,但,难保下一次,她不会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同样利用珂儿的信任和无知。 到那时,谁也不敢担保,她会不会出卖珂儿。 大太太想到了这一次顾家面临的危急。 老太太的意思大约是会牺牲掉顾家的某一个孙女,所以才以贺寿为名让她们各自准备礼物。大太太自己能猜到这些,是因为秦家送来的信笺是经过她的手让李嬷嬷送去给老太太的。 而顾云瑾又是如何得知? 只有珂儿才会那么天真,以为顾云瑾是听了她的话才把寿礼换成了不起眼的护膝。 见大太太握着抹额沉思,顾云珂心中忐忑,“母亲,是不是这抹额……” 大太太回过神来,放下抹额,对着云珂笑一笑,是真正宠爱的笑,“已经很好了,你这一次用足了心思,祖母一定会很高兴的。” “真的吗?”云珂睁着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笑得很是得意。 大太太笑着摇了摇头,有时候对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很是无奈,可有时候,又宁愿她一辈子都能活得这般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大太太摸了摸云珂的头,站起身来。 顾云珂点了点头,一面喜滋滋地喊了妙彤进来,命她将抹额收了起来。 大太太的一番肯定将她这几日萦绕在心头的担忧一扫而空,终于不必再担心祖母会不喜她精心准备贺礼了,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这样容易满足的顾云珂让刚刚准备离开的大太太再次蹙起眉头。 她想到了今日来此的目的,面色不由得又是一沉。 “我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没有?” 顾云琢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了母亲生气,想了想,撅着嘴巴站起身来,却低着头,不说话。 大太太心里更是有气,珂儿是她亲手带大的,如何不知道她这是在敷衍自己?于是冷着声音道:“我的话,你想不明白也好,心里不情愿也罢,总之,我今日在这里说一句,你如果再去见赵亭佑,我不会再顾忌老太太的想法,一定会把他从顾氏族学赶出去。” 大太太说完,也不管顾云珂又惊又委屈的神情,带着听到动静后进来的周嬷嬷,离开了渌心居。 人还未走到院门口,猛然听到屋子里传来“哗啦”一声响,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大太太立时顿住脚步,本来已经平息了的怒火腾地一下又冒了起来,柳眉倒竖。 周嬷嬷站在一旁,正要相劝,却听得屋子里接着传来压抑的低泣声,以及妙彤小声的低语。 大太太忍了又忍,都是平日里太过骄纵于她。 周嬷嬷适时劝道:“六小姐还是个孩子呢,难免从心所欲一些,日后太太再慢慢教就是了。” 大太太想着方才自己一番苦口婆心,再看顾云珂现在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觉得自己是白生气了。 摇了摇头,终是无奈地走出了院子。 顾云珂从未受过大太太如此严厉的告诫,自觉委屈,又想到与表哥婚事无望,又是难过,趴在床头哭了小半夜,到第二日晨起,双眼肿得犹如核桃一般,嗓子也哑了,她索性称了病。 大太太听了,倒是并未说什么,知道她这是心病。只是摆了摆手,命她在屋子里好生歇息。 老太太那里派了姚嬷嬷亲自过来探病,姚嬷嬷一番嘘寒问暖,因顾云珂坚持不必请大夫,她也只好作罢,只得嘱咐妙彤等几个丫鬟好生照看,有什么事一定要速禀了老太太。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管让大厨房做去,大厨房没有的,老太太发了话,只管去老太太库房里头寻去。 妙彤一一应了。 姚嬷嬷又看着顾云珂喝下一碗姜汤,探了探她的额头,这才满意地离去。 也不知道是姜汤的作用,还是昨晚真的受了风寒,顾云珂这一觉只睡得昏天黑地,发了一身汗。 到了掌灯时分,才迷迷糊糊地睡醒了。 第四十六章 怀疑 屋子里静悄悄的,床前亮着一盏八角宫灯,昏黄的灯光映在深褐的木地板上,将坐在窗边的一道人影拉得老长。 那人听到动静,转回头来,见顾云珂果然已睁开眼睛,她连忙起身朝床边走了过来。 灯光昏暗,摇曳的灯火落在她的身上,使她的身影随着走动的动作时明时暗,模糊不清。 顾云珂忍不住眨了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大太太最近对她的告诫太多,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觉得此刻的顾云瑾看起来不像她往日总是表现出来的那般唯唯诺诺,缺乏主见,反而多了几分让人看不透摸不着的阴郁之色。 且这种感觉在顾云瑾身上,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只觉得异样的和谐。 仿佛这才是她真实的模样。 思忖间,顾云瑾已三两步来到床前,温柔地看着她,“六妹妹你醒了?”说着,意识到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床前的光亮,脚步轻轻一挪,将自己移到了背光处。 于是顾云珂脸上的表情便在灯光的映照下一览无余。 顾云珂收回沉思的模样,点了点头,“四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声音有些沙哑。 顾云瑾笑道:“刚来一会儿,见你睡着了,我让妙彤先下去歇会儿。” 说着,她等了一下,见顾云珂一脸不置可否,并没有喊其他丫鬟进来伺候的样子。 她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伸出手来,扶住顾云珂,让她靠坐在床头,又顺手拿了一只大迎枕垫在顾云珂身后。 这一切她做得十分娴熟。 顾云珂也如往日一般,接受得十分坦然,并无任何不妥。 大约是她多虑了。 顾云瑾心下哂然一笑。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顾云珂不动神色打量着她的样子,让她心头忽然有了一种如同前世一般不得不匍匐仰望她的感觉。 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瞬。 这会儿再看顾云珂,也不过就是个有些骄纵、有些任性的孩子罢了。 “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去。” 顾云珂摇了摇头。 她也并不是真的病了,只是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说。 “多谢四姐姐来看我。” 见她仍是一脸疲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顾云瑾轻叹一声,转身从屋子中间的八仙桌上倒了一盅温茶水,递到顾云珂手上,自己在床边坐了下来。 看着她小口小口喝完茶水,顾云瑾笑了。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宠溺的温柔,像是真的十分心疼这个妹妹似的。 顾云珂心里一松,有些歉意地看了顾云瑾一眼。 她想,自己听了母亲的那些话,当真是有些魔障了。 看谁觉得谁虚伪。 但四姐姐怎么会和别人一样呢?从小,她就是除了母亲之外,最紧张自己的人。 “四姐姐今日去了祖母院子里?” 顾云瑾虽然不明白顾云珂对自己的歉意从何而来,但也知道适时地调节气氛,见顾云珂主动问起今日之事,便笑着眨了眨眼,带着几分适量的神秘。“你猜,今日在祖母面前拔得头筹之人是谁?” 顾云珂想到昨日才被母亲夸赞过的抹额,还不曾拿到祖母面前好好得意一番,不免有些遗憾。 对于顾云瑾的故作神秘便有些兴趣缺缺。 往日这种时候,不都是三姐姐顾云琬的独角秀,旁人谁也抢不了她的风头。 然而这一次,她却听得顾云瑾笑道:“是二姐姐!” 顾云珂立时瞪大了眼睛,只差没有从床上跳起来。 若是要她猜,她倒宁愿猜顾云琢,毕竟顾云琢准备的寿礼是祖母指定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二姐顾云瑶? 二姐姐因为国巫的一句不似玩笑的玩笑话,而被祖母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教养长大。 再加上她的性子看起来温和,实际冷清,对什么似乎都兴趣不大。是以,不论女红还是才艺,在顾氏诸女之中都不算出挑。 “二姐姐准备了什么礼物?” “什么礼物并不重要。”顾云瑾摇了摇头,眼中掠过一丝自打进了渌心居之后一直未曾流露出的忧色。“其实,这一次祖母让我们为秦老太太准备寿礼,是让秦家挑选孙媳妇的。” 秦家? 孙媳妇? 顾云珂似是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半晌,忽然才想起来,叫道:“秦家那个臭名昭著的败家子?” 顾云瑾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大姐姐不是已经……”顾云珂说着说着,看着顾云瑾一脸严肃的样子,脸上的神情慢慢由惊讶变得不可置信。 “你的意思是,秦家最后选了二姐姐?”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顾云珂摇头失笑,这玩笑也开得太离谱了一点。 虽然,祖母一向对她们这些孙女不喜,但好歹顾家也是息风郡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祖上也曾出过几位阁老,如今,父亲更是先帝的托孤大臣,顾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罪臣之子? 想到这里,顾云珂心中却是一凛。 秦家是罪臣,顾家是忠臣,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一般大户人家联姻,除了要考量家世背景之外,对对方家里适龄的公子小姐也要做一番调查权衡,本家、旁枝、嫡出、庶出,甚至外祖、亲戚方方面面,这些都是需要考量的因素,几番权衡之后,双方家长还要互探口风,达成一致,最后才开始议亲。 所以说,议亲议亲慢慢议个一年半载也是有的。 怎么这秦家居然还弄得像太子选妃似的,由着他挑三拣四,嫌东嫌西? “祖母不会就这样轻易答应秦家的要求的。” 别说顾云珂不相信,就连重活一世的顾云瑾也是不信的。 也许为了顾家,祖母会毫不犹豫地牺牲她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庶女。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她、还有大姐、三姐,她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稳固家族的利益。 她们依附顾家而活,就得为顾家的荣耀做出牺牲,这既是她们的使命,也是她们的光荣。 但二姐姐和六妹妹却不同,她们都是嫡女,一个是祖母的心头肉,一个自有母亲暗中筹谋,她们的未来根本无需担心。 所以这一次,她可以肯定,秦家提出的人选虽然是二姐顾云瑶,但最后嫁去秦家的人,却说不准会是哪一个了。 前世,秦家来提亲的时候,顾云琢还尚在落霞庵中,而这一世,不止是顾云琢提前回到了顾家,就连永定侯世子卫无期的到来也提前了好些时日。 不知道这些改变,对她们几个人的命运会不会产生微妙的影响,导致最后的结局也变得不一样呢? 第四十七章 顾全 火!到处都是摇曳的火光!伴随着杂沓地脚步声,呼喊声! 纷至沓来! 漫山遍野! 顾云瑶觉得自己的脚陷入了深潭里,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拔不出来。 火光越来越近,她几乎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愤怒、绝望、悲伤…… “快走。顾全快走。” 你快点走! 走远了,你就不会死。 走远了,就再不要回来! “顾全!” 突然一声凄厉的叫喊,将顾云瑶从梦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濡湿了她的衣襟,仿佛她方才不是睡在床上,而是真的漫山遍野跑了一圈似的。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 听到声响,睡在脚踏上值夜的坠朱连忙披衣而起。火折子轻轻一晃,一点昏暗的亮光自闷户橱上的羊角宫灯上照进来。 顾云瑶莹玉一般温润的面容在大红罗的帐子旁,被衬得一片惨淡。 “我听到了……”顾云瑶怔怔地,望着一点豆大的火光在帐顶跳跃,多像那一晚青陵山漫山的火光,映着暗黑的天幕,仿佛漫天的星子都坠落在了青陵山上。 那一晚,是她离他最近的时候。 她拖着他,一路艰难地走。 他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 他问她,“云珮怎样了?云珮为什么没有来?” 他固执得像一头蛮牛。 可是那一晚,她也执拗起来,死也不要他回头。 不能回头了,他们谁都回不了头。 空洞的眼神里渐渐弥漫起水雾,顾云瑶把头埋进棉被里,明明很悲伤,她却流不出泪来。 就像那一晚,她拼命忍,拼命忍,不让她看到她的异样。 顾云珮已经死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顾云珮这个人。她为什么没有来? 因为她再也来不了。 顾云瑶最后一次见到顾云珮的时候,她已经嘴里被塞了破布条,身上绑了大石块,整个人被塞进麻布袋里。 她忍住泪,拖着他,拼命往外走。离开顾家,离开清河县,离开…… 可是,他还是甩开她的手,一个人回了清河县。 从那一晚之后,顾云瑶再也没有见过顾全。 顾家,也失去了那个温婉贤惠的庶长女顾云珮。 可是,没有人知道,顾云瑶的心也随着她们一起死了。 她成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再也不会哭,她只会笑,笑得那么温柔。 所有的人都称她是活菩萨,于是她知道了,原来菩萨是没有心的。 她在想,为何那一晚,顾全不索性带她一起走了算了? 那么她就又可以在地下,与大姐、顾全重逢。她们三个人又可以在一起了。 “大姐。你和他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顾云瑶小小声地问。“为何还要在我的梦里呼唤他?”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小姐,那只是梦。”坠朱取了件茜红色棉纱小袄为顾云瑶披上。“夜里风大,小心着凉,小姐若是实在睡不着了,奴婢可以陪小姐说说话。” 顾云瑶回过神来,看了坠朱一眼,见她的目光里流露着浓浓的担忧,不由轻轻扯了扯唇角,安慰道:“无事,无事,我就是有些事情想不太明白……” “小姐要不要起来练练字?”虽说二小姐说无事,但坠朱实在不放心。原本小姐已经很久不曾做过噩梦了,但自从上次从枯叶寺回来之后,便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候会握着发簪发呆,一坐便是大半天。 以往小姐心绪不佳的时候,便会拿出原先大小姐送给她的字帖临帖,写上几页字心情就会慢慢好起来。 是以坠朱十分自然地接过了二小姐的话头。 然而,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妥。 这会儿,夜色已凉,更深露重,再披衣而起似乎……正想要再劝,耳边却听得顾云瑶轻声道:“那就把字帖拿过来。” 坠朱见顾云瑶没有起身的意思,松了一口气,赶紧从书案上取了字帖过来,又用簪子将灯芯拨亮了。 坠朱知道这本字帖对于二小姐来说,意义非凡,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样珍物之一。当年,大小姐背着老太太教二小姐识字,亲自给二小姐写了字帖。 起初,是二小姐怕被人发现,当宝贝一样收着,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细细临帖。 到后来,是大小姐病逝,这本字帖就真的成了独一无二的宝贝。 顾云瑶依着大迎枕将字帖凑到灯光下,轻轻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笔工整的簪花小楷,因为在东离国,世家女子虽然可以不识字,但必得要会背《女训》。 “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 顾云珮因顾云瑶是初学,便捡了她最为熟悉的女训,为她抄了这份字帖,让她临摹。 后来,顾云瑶便常常以写得一手能与顾云珮以假乱真的好字为荣。 当年,顾云瑶年纪小,又仗着祖母疼爱,行事便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是以常常会两头帮顾云珮和顾全传递书信。 有时候,顾云瑶淘气起来也会帮顾云珮写上几笔。 虽然在当年常常一眼就被顾全看穿,但顾全也曾赞她,字写得很不错。但若是能丢掉顾云珮的影子,那就更好了。 她却不以为然。 顾家大小姐顾云珮虽然是庶出,但因自小养在嫡母名下,先夫人王氏又是把她当作世家宗妇在教养,是以,整个清河县的名门闺秀圈中,顾大小姐的名头还是十分响亮的。提起顾云珮,世家大族的太太小姐们没有不夸赞的。 是以,从小,顾云珮便是顾云瑶心目中完美女子的典范。 她事事处处以效仿大姐云珮为荣,当然,写字也不会例外。 这是她的秘密,也是顾云珮和顾全的秘密。 所以,当她今日在祖母那里看到五妹妹顾云琢抄些的《心经》时,整个人完全呆怔住了! 那一字字,一行行熟悉的簪花小楷刺痛了她的眼睛。 仿佛是大姐云珮又微笑着站在她面前。 怎么会这样? 当初,在落霞庵时,五妹妹说有人拿到她写的情诗和绢帕,诬陷她与人私会。她当时还并未在意。 只觉得事有蹊跷。 可如今…… 顾云瑶的手在身侧忍不住轻轻抖了起来,指尖发凉。 原来,五妹妹的字竟然跟大姐的一模一样,也就是说跟自己的字迹也是一样的。 而知道她会写字,看过她的字迹的人,只有顾全! 只有他! 他没有死! 第四十八章 宴请 顾全最后一次离开她的时候,她本已带他走出清河县。 可他却毅然决然返回了顾家。 哪怕大姐已沉塘,变作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也要带她一起走。 她认定他逃不过顾家的围堵。后来果然听到人说顾管事的儿子得急病死了。 顾管事悲伤过度,亦一病不起,被恩准送到了庄子上荣养,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听到了顾管事病亡的消息。 她以为他死了! 她以为他终究没有逃过与大姐一样的命运!他以为,他最后终于得偿所愿与大姐在九泉相聚。 可是,若真如此,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会用那样的字迹,谁会用大姐的簪子来陷害她?报复她? 他要她尝到与大姐一样声名尽毁,被顾家遗弃的滋味。 原来…… 他那么恨她,那么恨! 可是她,却从来都没有忘记他。 从来都未曾忘记,那一段,有他,有大姐,还有她在一起时,风和日丽,温馨静美的好日子。 这一夜,终于在顾氏姐妹们各怀心思、辗转无眠中煎熬度过了。 第二日是大太太设宴为永定侯夫人周氏接风洗尘的日子。 笼罩着整个菡萏园关于秦家求娶顾氏女的阴影还未曾散去,顾家几位小姐看起来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这其中,也并非没有例外。 松鹤堂里,老太太的正屋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了。 但顾云琬衣饰明丽地走进来时,屋子里还是很明显地静了一静,以至于正坐在老太太对面微笑着倾听的永定侯夫人亦有所察觉地朝顾云琬看了一眼。 但也仅仅只是一眼,卫夫人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顾云琬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走上前,笑着向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打了个转。 今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顾云琬是经过一番刻意打扮的。 她穿了一件茜红色石榴花褙子,鹅黄色挑线裙子,头上插了支仙人的缠丝赤金簪子,耳朵上坠了沧海有泪的蓝田玉珠子。 衬得她往日看起来有些苍白的容颜也有了几分明艳的姿采。 老太太点了点头,虽然平日里她对几个小辈的态度向来是十分冷淡的,但今日有外人在,她看起来还是十分和蔼。 “今天看起来气色还不错,也是该多出来走走。” 说着,老太太又让她过来拜见了卫夫人。 然后便要她退下去与顾云瑾、顾云琢坐在一起了。 卫夫人笑道:“方才我还在说,我听娘家的嫂子提过,顾家的小姐们个个出挑,今日一见,果然没错。可是把我家那猴儿给比下去了。” 卫夫人口中的“猴儿”,是永定侯嫡女,世子卫无期的同胞妹妹,如今养在太后身边,赐了县主封号的卫楚翘。 早在太后还是容妃之时,因膝下空虚,常宣年幼的卫楚翘进宫相伴,卫楚翘小小年纪,却聪慧伶俐,妙语如珠,常常逗得容妃畅颜欢笑。 先帝盛赞她是善解人意的百灵鸟。 卫夫人拿自己的女儿来做比,老太太哪里当得起?忙自谦了几句,又对后来进来的顾云琬道:“卫夫人有心,给你们姐妹都准备了见面礼。” 方才因顾云琬不在,礼物由云瑾代收了,现在既然人来了,自然是要当面致谢。 顾云琬忙站起来道了谢。 卫夫人摆摆手,“不值什么,就是些小玩意,给你们姐妹们玩儿的。” 永定侯夫人嘴里的小玩意,是一匣子京都最新式样的缀了珍珠和各种宝石的华丽绢花,顾家小姐每人两朵。 这样的礼物说轻不轻,说贵重也并不是十分贵重,但重在新颖别致。 可见,卫夫人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见卫夫人一直在夸赞顾家的女儿,坐在她旁边穿一袭桃红色妆花小袄,长着一对细长丹凤眼的女孩儿不服气了,撅起嘴冷冷的哼了一声。 另一位稍微年长一些的少女无奈又歉然地朝顾氏姐妹这边望了一眼。 老太太见了,向卫夫人笑道:“我们这边说话,也别拘着孩子们,让瑶儿、珂儿她们带郡主和周小姐去园子里逛逛。” 卫夫人自然无异议。 回头嘱咐了年长些的少女几句。 顾家的几个姑娘闻言也很高兴,欣然站了起来,朝卫夫人行了礼,带着与卫夫人同来的两位姑娘退了出去。 原来,那位年长些的姑娘姓周,是卫夫人娘家兄长的女儿,也是周庄人氏。这一次,是陪着姑母出来赴宴的。 而那位年纪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却是来头不小。 东离国分为六郡四十六县,由六大藩王和郡守共同治理。 息风郡便是属于康王治下。 而被称作郡主的小姑娘则是康王最小的女儿离宝音。 离宝音仍然噘着嘴,有些不快。周绮牵着她的手,走在顾云瑶身侧。顾云瑶身为主人,有好几次想要逗离宝音说话,都被她冷哼一声,打断了话头。 顾云瑶便笑笑,只与周绮介绍园内的景致。 顾家的花园修得中规中矩,与大部分世家大族一样,沉稳庄重。东边是一片梅林,此际正是欺霜傲雪、花枝锦绣,林中亭台楼阁,假山奇石,中间还有一个暖阁,虽然小,但比起西边的竹林和寒塘,当然更适合冬日赏玩。 太大大一早已让丫鬟们将茶水点心摆进了暖阁。 暖阁虽然不大,却是烧了地龙,四面窗户蒙了玻璃纸,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梅林的疏影横斜,雅趣十足。 众人续了齿,分宾主在暖阁里坐了。 因离宝音始终绷着一张脸,一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样子,大伙儿也都明智地绕开她,只拉着看起来温顺大方的周绮说话。 “周姐姐就住在周庄么?说起来,周庄离清河县也不是很远,前年我还随父亲去过一次。”说话的人,是八小姐顾云珊。 她常常随三老爷一起去附近的田庄收租子,所以比起顾家其他的几位姐妹来说,也算是“见多识广”。 “恩,坐车来回只需一个时辰。”周绮笑道。 “那周姐姐以后有空常过来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惯离宝音的骄傲神气,顾云珊难得的对周绮十分热情。 顾云瑶自然乐见,便起身安排丫鬟们端茶续水,让顾云珊招待周绮去了。 第四十九章 赏桔 顾云琢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更何况,这会儿,顾云珊、顾云瑚两姐妹正围着周绮说得高兴,她就更没有必要凑上前去自讨没趣了。 从丫鬟端上来的托盘里取了一盅茶,她自顾自地坐到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欣赏着暖阁外的玉树琼枝。 顾家的梅林并不大,远远不如枯叶寺后山的梅园,但却也是花影幢幢,暗香浮动,一朵一朵花骨朵儿盈盈俏立枝头,或艳如朝霞,或白似瑞雪…… 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冷香扑鼻而来,幽意绵绵,沁人心脾。 忽见丫鬟端来的紫色水晶盘里盛了黄灿灿的凤仙桔,顾云琢双眸一亮,在小丫鬟走过自己身边时,从盘子里拿了一只在手里剥。 才刚剥开桔子,耳边便听得“嗤”一声冷冷地讽笑。 顾云琢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正对上离宝音那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她笑吟吟朝着离宝音举了举手中的桔子,似在问她要不要同吃? 得到的回应自然又是重重地一声冷哼。 尔后,便听得顾云琬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道:“这个季节的凤仙桔虽然并不多见,但祖母前儿才得了一筐,我们姐妹每人屋子里都分得了一碟子,五妹妹那里若是不够,我屋里倒是还有些。 言下之意,自然责怪她当着客人的面,眼馋几只桔子,实在是有失大家风范,丢了顾家的脸。 顾云琬的话才出口,立时引起了顾云瑚的共鸣,“三姐姐不用为她担心,五姐姐一本心经,就讨了祖母欢心,如今正是祖母面前的红人,她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哪里会稀罕三姐姐的几个桔子?” 顾云琬抿了抿嘴角,低头喝茶,并不接顾云瑚的话。 顾云琢笑笑,垂下头来,手上的动作始终没停,金黄的桔皮在指间翻飞,衬得她纤长的手指如白玉一般,竟有种赏心悦目的明丽。 剥完了,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吃完小小的凤仙桔,最后还用指尖捏着绢帕,像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般,轻轻擦了擦嘴角。 在众人目不转睛,看得牙酸的时候,她才收了绢帕,浅浅一笑道:“我只知道桔子是拿来吃的,梅花是用来看的,三姐姐难不成想要在这里看桔子?”说着,像是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道:“说起来,这凤仙桔虽然不十分难得,但难得的是,衬着水晶盘,颜色鲜丽,也是一幅难得的静物画,更何况,姐妹们难得坐在一处,观桔赏画,日后说起来也是一番美谈。不过,桔子我也吃了,现在要出去赏梅,就不打扰三姐姐和九妹妹一同观桔了。” 接连几个难得,说得顾云琬的面色越来越难堪。 当然,暖阁里的其他人,面色也并不比顾云琬好看。 顾云瑶摇了摇头,正待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忽听暖阁外传来一声轻笑。 众人一惊回头,却见不远处的梅林外,不知何时,竟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身着一袭暗蓝色右衽斜襟交领衫子,披着灰鼠皮,大冬天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扇子,此际,正以扇支额,正笑得十分开心。不过,不管他怎么笑,都像是女子一般含了一丝柔媚之态。 此人可不正是永定侯世子卫无期? 站在他身旁的那位身形高大俊朗,举手投足都十分沉稳的人则是顾府三房唯一的嫡子顾天瑞。 却并没有看到卫世子的随从。 像是察觉到她心里的想法,卫无期挑了挑眉,以扇掩面以一种十分夸张地姿势扭回头去,朝自己身后张望了一眼,又笑嘻嘻地回过头来,拿一双妩媚的凤眼笑觑着顾云琢。 顾云琢对上他的目光,安静地回了他一笑。 只不过方才她已经说了要出去赏梅,这会儿,卫世子大大咧咧地站在梅林里,她却不好直直走过去了。 但也仅仅只是踌躇了一瞬,她也并非是刻意谨守闺训之人。遂已漫步走出暖阁,顺着通往梅林的小径朝卫无期走过去。 站在暖阁外面等着伺候的沉香一见,连忙跟了上来。 卫无期似是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眸中瞬间染上了些许兴味。 然而,还未等顾云琢走到卫无期身旁,一道稚嫩的嗓声突兀在暖阁内响起。 “听说,顾家有一位小姐能‘一眼通乾坤,铁口断生死’,不知道是在座的哪一位?” 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到了顾云琢身上。 若是这会儿离宝音还不知道她问的人是谁,那就显得太笨拙了。 可偏偏她小小年纪,却是极为聪慧。 顾云琢的脚步才堪堪顿了一下,离宝音已快步走到了她身后。周绮拉了几次,也没有拉住离宝音的袖子。 她只能跟在离宝音身后,走出了暖阁。 虽然她的样子像是想要拦住离宝音,可是眼底升起的戒备却分明针对顾云琢。 顾云琢脸上的笑容依旧淡淡,眸子微垂,脚下只是那么略顿了一顿,便又迈步朝前走去。 顾天瑞本是带着世子穿过桃花林,去往园子西边的人工湖的。虽说大冬天的,白茫茫一片湖水确实没什么好看,但卫大世子显然并不这么想,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顾家花园里的人工湖,是围自城外的泠水河,经过巧匠的填挖修堵,看起来虽自成一格,但内里却有暗渠与城外河道相通。 而泠水河源自青陵山,源头有好几处活泉眼。 于是,顾家花园里的湖水就不是一般的湖水,而是来自青陵山,受枯叶寺香火熏陶的灵泉水。 顾天瑞虽然听得啼笑皆非,但也禁不住世子的兴致勃勃。 无奈之余,只得引着他往园子里走。原以为女眷们都还在祖母的松鹤堂,却不想,会在暖阁遇见。 而通常这种情况,有着良好教养的世家公子不是应该主动避嫌,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或者是低头避到一边么? 但显然,卫公子又一次颠覆了顾天瑞心目中出身优良的世家公子的光辉形象。 他以扇遮面,眼见着顾云琢越来越近,非但没有退到小径一旁,还饶有兴趣地盯着顾五姑娘,连周绮在他对面朝他使了无数个眼神,他都没有看见。 第五十章 打赌 顾天瑞只得自己上前一步,站在了小路中间。这样一来,卫无期就站在了他的左边,而顾云琢就可以从他的右边走过去。 顾天瑞自认为安排得十分妥贴,可却忽略了从暖阁里追出来的小姑娘离宝音。 离宝音身为康王府最年幼的郡主,获得了王府上上下下一致的宠爱,自小就是要什么有什么,性子虽然不至于蛮横霸道,但也向来我行我素,与世家小姐的温婉矜持完全搭不上边。 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人敢违背她的意愿。是以,她才会在卫夫人途经郡城,拜会康王妃时,执意跟着卫夫人来了清河县。 而这一次,身为县主的卫楚汐并未同行,卫夫人只得嘱咐侄女好生看顾小郡主。可离宝音哪里会将周绮放在眼里?一离了卫夫人的眼睛,便露出了骄纵的性子。 从来没有人敢违背她的命令,可今日,顾家竟然敢有人无视她的话语! 离宝音见顾云琢头也不回,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根马鞭,“唰”地一下对着站得最近的一名丫鬟抽了下去。 小丫鬟痛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但看着离宝音绷得紧紧的小脸,又惴惴地不敢说什么,只得紧紧捂住被甩了一鞭的胳膊,噙着泪瑟瑟地缩在一边。 “郡主这是在做什么?”这一下,连向来没有什么脾气的老好人顾云瑶都忍不住动了怒。 她站在暖阁外的廊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手里握着鞭子的离宝音。 “郡主若是嫌我们府里的丫鬟笨手笨脚,伺候得不够周到,我便让她们离郡主远一些便是了,郡主身份高贵,何苦拿丫鬟来撒气。”说着,果真让顾家的丫鬟婆子们都退后了一些,与离宝音保持了一段不远的距离。 在别人家里做客,主家却将客人晾在一边,连个招呼引路的婆子都没有留下。周绮长这么大,还未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但,错在自己这边,她偏偏又发作不得。 只得一边向顾云瑶道歉,一边斜睇了自家表哥好几眼。 顾家姐妹们对周绮的印象还不错,知道她也有她的难处,对她也算和悦。只是,在自己家里,伺候客人的丫鬟无缘无故被抽了鞭子,这就像是一鞭子抽在了顾家的脸面上,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世子卫无期似乎也是吓了一跳,他也没有料到离郡主说抽人就抽人,但他向来是怜香惜玉的主,如今见那丫鬟可怜兮兮一脸委屈偏又不敢声张的样子,心里早就软得一塌糊涂。 不等周绮向他打眼色。 他已三步两步走到小丫鬟面前,一面用那双好看的凤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小丫鬟捂着的手臂,一面从袖子里掏出手绢递了过去。 “啧啧,这样好看的小姑娘,手臂上若是留了疤,可怎么了得。” 小丫鬟看着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张无比英俊的脸,顿时羞得双颊通红,连眼泪都忘了擦。 于是,世子爷掩扇而笑,对着小丫鬟深深鞠了一躬。 “郡主是我们带到府上来做客的,今日冒犯了这位丫鬟姐姐,小爷在这里代郡主赔个不是。” 小丫鬟顿时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眼前俊得一塌糊涂,丝毫没有架子的少年公子,感觉就像在做梦一般,飘飘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秋绫,还不把人带下去上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世子爷都放下身段跟一个小丫鬟赔礼道歉了,顾家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但,那小丫鬟的表现也确实是有些丢人。 不怪三小姐顾云琬面色不愉。 听到主子发了话,小丫鬟松了一口气,一边被秋绫拽着胳膊朝外走,一边还频频回头,面色羞红,像滴了血一样,不知道的人,以为郡主抽的不是胳膊,而是脸了。 离宝音看在眼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拿鄙夷的目光瞥了卫无期一眼。 卫无期神色不变,摇着扇子,走回了顾天瑞身边。 只是…… 大冬天的,就是不扇扇子风也不小,再被扇子一扇,凉风“嗖嗖”扑面而来,让顾云琢忍不住退开一步,避开了世子爷的“锋芒”。 这一避,不知怎地,又愉悦了卫大世子,一双凤眼笑得勾魂摄魄。惹得离宝音又“啪”地一声,甩了一下鞭子。 不过这一次,遭殃的是花园里铺得整整齐齐的青石地砖。 地砖何辜?它若有灵,大约也会痛哭一声,离这位刁蛮郡主远一些。 这一次,顾家的下人们不用主子吩咐,齐刷刷自动自发地退后了一步。 但可惜,现在,还有两个人,站在离宝音面前,一动也没有动。 “丫鬟不错,是好样儿的。”离宝音眉梢一挑,拿鞭稍指着脸色煞白的沉香。 沉香打从一开始就跟在顾云琢身后。 她不是伺候客人的小丫鬟。 是以,当顾云瑶吩咐大家都退下去的时候,她站着没有动。 但,不论是谁此刻都看得出来,沉香已经怕得连腿肚子都在打颤,却仍然执拗地挡在顾云琢身前。 原本她是跟在小姐身后的,可是离宝音气势汹汹地从后面追上来,她一转身,自然就成了在小姐之前。 顾云琢只得无奈地转过身来,无奈地面对着离宝音挑衅的眼神,无可奈何地道:“郡主所说的传言中的人,好像的确是我。” 见她承认得如此爽快,离宝音微微愣了一下。 她原以为她至少会辩解几句,说什么传言不可尽信,都是空穴来风之类的。 不过,她肯承认就好,承认了,她对传言才有所期待。 离宝音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笑意。 “既是如此,顾姐姐可愿与我赌上一局?” 离宝音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若是忽略她的身份,倒也生得粉琢玉砌,煞是可爱。尤其是现在,圆润可人的脸蛋儿光洁如上好的瓷石,浓密的长睫毛掩着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瞅着人,温润的双唇微微一翘,糯糯软软的声音,让人实在无法对她的要求狠心拒绝。 但顾云琢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可绝不是善良的小白兔。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可没有什么能拿出来在郡主面前献丑。” 打赌没有赌注可没什么意思。 第五十一章 赌注 离宝音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谁说顾姐姐没有好东西?” 她手中的鞭子依旧指着不远处一脸忠心的小丫鬟沉香。“她不就是?” 沉香骇了一跳,眉头纠结地皱了起来。 虽然很难得,得到了离郡主的一声称赞,但,她明明是人,怎么就成了好东西了? 顾云琢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对上沉香担心的眼神。 她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沉香退到身后。 只差没有作母鸡状张开双臂的沉香,不敢违背五小姐的意思,只能低下头默默地退到了一边,似乎退到了郡主的马鞭范围之外。 但她心里却更加紧张了。 盯着离宝音的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郡主,沉香是我的丫鬟,不能拿到做赌注。”顾云琢笑意浅浅,看起来温温软软,但却态度坚决,一点儿也不好商量的样子。 离宝音咬住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莫名就有了些委屈。 她并不是缺少玩伴,王府里每日围着她打转,想要跟她打赌陪着她玩的人多不胜数。她根本一点都不稀罕。 如今,不过是刚刚听了一个好玩的传言,觉得有趣罢了。 甚至,她还讨好地喊了她一声“顾姐姐”。 结果别人非但不领情,还好像觉得她心思歹毒,要拿她的丫鬟怎么样似的。 离宝音眼神倔强地看着顾云琢,“我就偏要拿她赌了。你如果不愿意,我现在就赐她一死。” 她的话音一落, 顾家诸人的面色立时就变得十分难看。 但,难看归难看,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太高皇帝远,康王府在息风郡那就等于是土皇帝。 康王之女要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赐死一个丫鬟,还真是小事一桩,不是她吹牛。 即便是皇帝,也不会拿这等小事来治康王府的罪。 顾云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跟一个小姑娘置气,但离宝音这次确实是激怒了她。 她抬头望了望天,又看了一直站在那里摇扇子看热闹的卫世子一眼,卫世子一脸云淡风轻,见顾云琢看过来,回了她一个妩媚的笑脸。 令顾云琢再次有了抬头望天的冲动。 她忍住想冲口叫人把眼前这两个家伙丢出去的冲动。 抬眸迎上了离宝音期待的目光,“不知道郡主想要赌什么?” 在有些人面前一定要示弱,比如大太太和老太太,那是长辈,在长辈面前态度强硬,即便是赢了,也等于输了。 在没有机会翻身的时候,她只有蛰伏和等待。 但在有些人面前,一旦示弱,她只会步步进逼。 既然郡主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她倒乐于奉陪,也不介意给她一点小小的教训。 顾云瑶眼见得事情越闹越僵,只得暗中遣了婆子,速报老太太和卫夫人。 但老太太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这边郡主已经笑眯眯地道:“就赌她!” 郡主这是看上了沉香…… 沉香低着头,双手无辜地绞着衣襟下摆,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耳边却听得自家小姐十分随意地接口道:“怎么个赌法?” 离宝音笑得越发欢畅。“你不是能预见生死吗?你就赌她,下一瞬是生?还是死?” 此言一出,沉香脸上的血色瞬时褪尽。她瞪着一双空落落的大眼睛,惊怕交加。 就连看戏不怕抬高的卫世子,也摸着下巴摇了摇头。 很明显,这样的赌法,顾云琢根本毫无胜算。 若是她说,沉香会死,可沉香分明活得好好的,无病无灾,怎么会下一瞬就死了呢?沉香活,她输! 但若她说,沉香会活,那么依离宝音的性子,说不定立马会让沉香去死!那么,她还是输,还赔上了沉香一条性命。 顾云琢想得到,其他的人自然也想得到。 顾云瑶忍不住道:“郡主,人命关天,岂能儿戏?” 离宝音挑一挑眉,笑得有几分天真。“这关人命什么事?我只看顾姐姐说话灵是不灵。”顿了一顿,大约是郡主此刻心情正好,小手一挥,十分慷慨地道:“输赢无所谓,你若是输了,就证明传言不可凭信,你若是赢了……你若是赢了,康王府就送你一个承诺,条件随便你提。” 这样的赌局,她怎么可能赢? 众人哗然。 离宝音小小年纪,就代表康王府送出这么大一个人情! 康王府的承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许下的。但从离宝音的口中说出来,却又无人不相信。这种天大的好事,不曾想,竟落到了顾家一个不起眼的庶女身上。 几许饱含深意的眼眸在顾云琢身上轻轻打了个转,又轻飘飘地转了回去。 卫无期合起扇子轻轻敲了敲自己的下颌,想了想,好心提醒道:“你若是输了,有康王府出面,流言当可得到遏制。” 无论怎么看,这个赌约对顾云琢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 而且无论输赢,似乎获益的都是她。 顾云琢莞尔一笑,眼眸生动。“既然郡主和世子都这样说了,云琢自然从善如流。”顿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面上却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沉香自然是死……” 众人望着沉香,都松了一口气。 却又不免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这么干脆的认输,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一点也不稀奇。 可康王府却得要为她收拾外面的那些传言了。 离宝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费了这么大的劲,她还以为顾云琢会与别人有些不同。 也不过是如此。 “你输了!沉香不是活得好好的?”离宝音扯了扯嘴角,冷声道。 然后她的话才一出口,却见顾云琢唇角一掀,似叹息般轻轻吐出两个字来。“不了。” 自然是—— 死……不了? 死不了! 离宝音的神色瞬时变得十分古怪,还未开口说话,卫无期却是大叫了起来:“等等,等等。你的意思是,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顾云琢摊了摊手,眼神清澈,笑容单纯无害。 离宝音脸色一黑,抿紧了嘴唇。 那边,卫无期已经放声大笑起来。 “死不了,就是活的意思,宝音也亲口承认沉香是活着的了。这么说,五小姐是赢了?” 后面一句,他略略偏头,问的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的顾天瑞。 顾天瑞自是面色含笑,连连点头。 第五十二章 愿赌 离宝音何曾受过这样的奚落? 她二话不说,忽然扬手,手中的马鞭如灵蛇一般窜了出去,也不管甩到哪里,用力抽了下去。 顾云琢本就时刻注意着离宝音,此刻见她动怒,立时挡在了沉香面前。 眼见着镶了宝石的鞭子就要砸到脸上。 顾云琢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虽然知道会激怒离宝音,也在最一开始做出反应,要保护无辜的沉香。可是,当鞭子真的要落在头上,她也只能闭上双眼。 然而,迟迟,那一鞭都没有落下来。 却是听得离宝音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憎恶与恼怒。“你放开!” 顾云琢讶然睁眸,见到一袭黑衣的少年正站在自己身边,修眉俊目,好整以暇,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 他的手正握住了鞭稍。 离宝音用力往回扯了一扯,鞭子却是纹丝不动。 像是察觉到顾云琢的目光,少年转头看了她一眼,墨黑瞳眸中的疏离和冷淡令顾云琢硬生生将一声谢字断在了喉咙里。 她实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只有低头苦笑。 离宝音跺着脚,一张粉脸涨得通红,“狗奴才,还不放手?” 少年闻言,眸中掠过一丝冷嘲,果然手一松。 离宝音正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不料他真会松手,一个重心不稳,朝后倒仰过去。 幸而周绮眼明手快,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饶是如此,两人还是齐齐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周绮吓得手心里直冒冷汗。 这若是摔了离郡主,她可怎么好向姑母交代? 眼眸不由得怨愤地瞪了表哥卫无期一眼。都是他带的好下属! 周姑娘都这么想了,离郡主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才稳住步子,便红唇一撅,睁着乌黑的眸子对着卫无期道:“你的影卫能夺下我的鞭子,身手不错,明儿个我就叫父王向你讨了来,以后专门陪我练武。” 在离郡主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丫鬟或者影卫的存在。 即便是能得了她的青眼,她也不认为有必要征询一下当事人的意见。一句话便决定了他人的命运。 卫无期以扇遮面,看了脸色锅黑的少年一眼,像是陡然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直不起腰来。 少年的神色越发难看。 影卫?谁?谁是影卫? 还身手不错?他有什么身手? 离宝音人小力弱,要握住她的马鞭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没有人敢这么做而已。 “没错没错,你快点叫康王讨了他去。”笑得快岔气的卫无期还不忘手中的挥了挥扇子。 少年看他一眼,冷声道:“大冷天的,小心着凉。” 卫无期越发用力地摇了摇扇子,这才慢条斯理地叹道:“我说郡主,这么大胆的奴才你也敢要?胆敢排揎主子。而且郡主也知道他身手好,身为主子,我也拿他没有办法。郡主有什么好建议?” 听不出他话里的调侃之意,离郡主小脸一皱,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没你那么娇弱。” 一声轻笑传来,顾云琢到底没有忍住。 这离郡主是恶魔投胎的?一开口就戳中了人家的痛处。 看着一派潇洒丰姿卓然的卫大世子,像陡然被人一拳打闷了一般,张着口,呆若木鸡的样子,他肯定最讨厌人拿他与女子相比。 更何况,还是离宝音这样身量不足五尺的小丫头! 黑衣少年的目光蜻蜓点水地从她面上扫过,目中亦带了一丝揶揄的浅笑。 也不知道是在笑卫无期还是在笑她…… 顾云琢唇边的笑意一顿,化作无声地一丝苦笑。 离宝音见卫无期一脸不赞同的样子,心里有些不高兴了。 方才被这少年扯住鞭子害她差点摔跤的丢脸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她掀了掀唇,一双圆圆的眼睛骨碌碌在少年和沉香身上来回逡巡,带着一抹兴味十足的笑。“按照东离律例,胆敢不遵从主子命令,伤害主子尊严者,当斩。”说完这些,离宝音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不过,我要是打不过他,康王府里可养着一头凶猛的狮子,他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他丢进去。” 那笑容,天真又残忍。 沉香吓得朝顾云琢身后缩了缩身子。 顾云琢不等离宝音再次开口,便笑着道:“郡主刚刚不是说,如果我赢了,就许我一个承诺?” 离宝音笑着偏头看她,“你现在就要说?” 要知道,康王府的一个承诺说不得在关键时刻是可以救人一命的。手里捏着这个承诺,至少在息风郡来说,算是捏着一块免死金牌。 顾丞相虽然在京师为官,可顾家的根本还是在息风郡。 更何况,京都政局风云变幻,谁也不能够保证,这一刻高居庙堂,下一刻就做了阶下囚。 这也是为何,顾老太太虽不愿与永定侯结交,却也并不将卫夫人拒之门外的缘故。 而现在,顾云琢这个傻丫头竟然要这么好的一块救命符给轻易地浪费掉? 黑衣少年侧过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顾云琢迎上他的目光,微微挑一挑眉。但目中初见他时的欣喜,以及遭遇冷淡时的疑惑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礼貌的疏离。 不知怎地,这样的转变让他极为不快。 他冷冷哼了一声,撇开头去。 她要作死,难道他还拉着她不成? 离宝音却没有这样复杂的心思,承诺许了便许了,顾云琢爱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拿走好了。 她只是忽然对某些人有了那么一点点兴趣,想着在往后的日子里,要怎样继续跟她玩耍罢了。 沉香在离宝音充满威胁与兴趣的目光审视下,又朝顾云琢身后缩了缩。 被眼前这个娇蛮的小郡主惦记可不是什么好事,沉香此刻的心情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郡主,”顾云琢保持着浅笑,声音柔婉动听,“既然郡主赌输了,那么云琢斗胆请求郡主,今日、以后,都不可以找在场任何一个人的麻烦。” 不可以? 赌输了? 她说话可真够好听! 这样不惹得离宝音大怒才怪。 果然,离宝音闻言,手中的鞭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猛地甩了起来,离她二尺远的一块碎石遭了殃,石头迸裂,砸到了旁边的几个人。 “哇!”丫鬟婆子们顿时乱作一团。 第五十三章 服输 “好!本郡主愿赌服输!”离宝音咬牙,圆圆的脸蛋儿气得鼓嘟嘟的,看起来竟也有几分可爱。 顾云琢莞尔一笑,裣衽施礼。“谢郡主。” “如此说来,他这个烦,郡主也不要咯?”卫无期拿扇柄指了指黑衣少年,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惹来少年一记白眼。 卫大世子转脸望了望天,顾左右与身后的顾天瑞聊天。“叫你平日多笑一笑嘛,明明人家小姑娘出口帮了你,让你不用做牛做马,还能跟着爷吃香喝辣,可你的脸色怎么比这天还要阴沉……对了你说,今天会不会下雨呢?” 顾天瑞看看黑衣少年,再看看笑得十分惬意,明显带着挑战意味的卫无期,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卫无期也没有打算要人附和,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一手背在身后,踱步朝前走。顾天瑞和黑衣少年对视一眼,难得心意相通,一起跟了上去。 良久…… 远远地,众人还能听到卫世子的自言自语声。“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 顾云琢无语望天。 她怎么总觉得这卫世子是故意的呢? 等到卫无期一行三人离开梅林。 卫夫人那边也派了人来叫周绮。 不知道那丫鬟对离宝音说了句什么,离宝音纵然满脸不情愿,也还是跟着周绮去了老太太的松鹤堂。 既然客人们都散去了。 顾氏姐妹也无心继续赏梅,顾云瑶要帮大太太准备午宴,顾云珊、顾云瑚跟周绮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便也陪着周绮去了松鹤堂。 暖阁里只剩下顾云琬,与站在暖阁外的顾云琢,两人对视一眼,无话可说。 互相点了点头。 顾云琢继续带着沉香逛园子,顾云琬低头喝茶,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倒是……顾云琢才想起来,方才离郡主闹了那么半天,最喜欢凑热闹的顾云珂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 还有,一向与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顾云瑾同样不知所踪。 不过,这里是顾家的园子,她们不乐意出来待客,也不算什么大事。况且,近几日顾云珂在老太太那里吃了不小的排头,心里不高兴不愿意见人也是有的。 顾云琢也不以为意。 便是她自己,也是不想那么早回松鹤堂面对离宝音。 主仆二人绕着梅林转了半个圈。 迎面看到身穿姜黄小袄,腰间束着葱绿色腰带的丫鬟匆匆而来。走近了,才看清是顾云瑾身边的二等丫鬟冬葵。 冬葵见到顾云琢,定住脚步,笑嘻嘻地行了一礼。 顾云琢也笑了。 “看你匆匆忙忙的样子,不知四姐姐又躲着在玩什么好玩意呢?” 冬葵笑着眨了眨眼,“什么都瞒不过五小姐,四小姐和六小姐一起在湖边的亭子里作画,五小姐不过去瞧一瞧么?” 作画? 这么冷的天! 还是在湖边……且那亭子四面透风,本是夏季用来遮阴乘凉的,冬天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当然更不适宜磨墨作画。 顾云琢含笑看着冬葵的神情,“你这丫头,这么殷勤,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冬葵笑嘻嘻的,被拆穿了也不害怕。 五小姐跟其他的小姐都不一样,脾气好,也没有什么架子,在漱玉轩住过的三个主子中,她是最好相处的一个。 是以,冬葵只朝着顾云琢行了一礼,道:“这里有几盒颜料,是四小姐差奴婢回去拿的。五小姐若是顺道过去,就帮奴婢带过去。” 顾云琢看了看她手上的颜料盒子,赭黄、靛青…… 淡淡一笑,“你呢?又想去哪里耍滑去?” 她倒是有些好奇。 这大冷天的在湖边作画,还真是……风雅! 除此之外,顾云琢还真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那湖边冷飕飕的,到底有什么景致能令人画兴大发? 不过,本来,顾云瑾要不要作画,与她还真没什么相干,谁又没有一两个特殊的嗜好呢? 但冬葵如此卖力的邀请,就让她不得不怀疑了。 这会儿,她若是接下冬葵手里的颜料,就势必得去一趟凉亭。 “我可没有偷懒。”冬葵见自己的勤劳受到了质疑,显得一脸委屈,她拿一份月例,做的可是两个丫鬟的事情。“六小姐要吃今日大厨房做的翡翠芙蓉糕和蛋黄栗子酥,我还没去呢。” 五小姐画画的时候,缺了颜料那可是大事。 不过六小姐的脾气,顾府的下人们也都很清楚。 两样事情似乎都耽搁不得。 想到这里,冬葵眼珠一转,觑向站在一边的沉香。 “好五小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呗。”冬葵皱着小脸,小声央求道。 顾云琢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又要求我什么?不怪四姐姐平日里疼你,你就是向着她,一点亏都不肯吃。” 冬葵听了,心下一喜,都说五小姐好说话,却不知道原来耳根子这样软。她连忙道了谢,将颜料递给顾云琢,顺手挽了沉香的胳膊。“今日家里来了贵客,大厨房做了好多点心,奴婢还想给四小姐拿上几样她爱吃的,不知五小姐喜欢吃什么?让沉香也去给你拿几样来?” 顾云琢瞥了她一眼,佯装生气,“怎么着?这是要我主仆二人都去帮你做事了?” 冬葵一惊,连忙收了笑脸,嗫嚅道:“对不起,五小姐,我只是听说沉香方才受了惊吓,想带她去尝尝鲜。” 这话倒是不假,像冬葵冬芷这样在小姐身边有些脸面的大丫鬟,去了大厨房,自然有人巴结着塞些小吃食什么的。 往日,因着冬芷和茴香的关系,冬葵与沉香、藿香她们也算颇有交情,对她们很是照顾。 沉香怕顾云琢责怪冬葵,忙抢着道:“我跑得快,我先去送颜料,回头再陪冬葵姐姐去大厨房为五小姐拿糕点。” 看着沉香祈求的眼神,顾云琢失笑,这丫头就是性子实诚。 不过,既然沉香要卖冬葵的面子,她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不管今日是不是四姐姐顾云瑾的特意安排,冬葵也只是听命行事,她犯不着为难一个丫头。 拍了拍沉香的肩,顾云琢笑着挥手,“快走快走,去给我拿水晶马蹄糕来,啊,还有,多拿点蛋黄栗子酥。” 沉香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是,和冬葵手挽着手兴高采烈地走了。 顾云琢垂下眸子,看着手中的颜料盒,若有所思地顿住了脚步。 第五十四章 惜羽 如果这时候,她朝人多的地方走,随便喊个丫鬟婆子让她把颜料送过去,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但……顾云琢想了想。 若真是顾云瑾有心设计,她图谋的又是什么呢?联想到永定侯世子,以及顾云琬今日种种之异常,其实,顾云瑾的心思也不是太难猜。 闺阁女子,费尽心力所谋者,不过是一个良人,一世良缘罢了。 打定主意,顾云琢迈开步子,继续朝着湖边漫步而去。 路过芙蕖院外面的那一片小竹林,林中翠色葳蕤,风摇青枝,亦是园中的一方景致。只不过这几日天气放晴,被冻住的泥土有些松软,顾云琢犹豫了一下,不想弄坏了自己新做的靴子。 但若是不穿过竹林,要想去湖边,便要从右侧绕过整个芙蕖院,路程便有些远。 犹豫间,却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顾小姐如此爱惜羽毛,又怎会顾及他人死活?” 顾云琢抬起头来,果然见到黑衣少年正目无表情地从路边的一株枝叶繁茂的梧桐树稍探出头来,俊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之意。 顾云琢笑笑,朝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指的是从这里摔下来之后的死活问题,恕我确实不知,也不会顾及。” 她唇边笑意浅浅,是标准的淑女典范。 他却看出她清亮眼眸中的敷衍,心中无端觉得气闷,脱口便道:“我的死活自然不劳五小姐费心,只是……五小姐也不想问一问白琉璃的死活了么?” 琉璃? 顾云琢猛地一惊,双手在身侧握紧。 “你知道琉璃的消息?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虽然极力掩藏着自己的情绪,但抖颤的双手仍是泄露了她的紧张和期盼。自落霞庵分别以来,她就再没有听过琉璃的消息。 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回到山寨里?有没有过上她所怀念的自由快乐的好日子? 黑衣少年冷冷地看着顾云琢,双眉不自觉地紧紧蹙起。 他原以为,琉璃遇害,全都是她指使的。 但若她只是在自己面前佯装不知,他总有法子能察觉。 这样一想,黑衣少年只淡淡地道:“那日,顾府的马车离了青陵山之后,白琉璃就被落霞庵的尼姑们押到碧桥,跟那个死了的大和尚绑在一起,沉了湖。” 脑子里“嗡”地一声,似有千军万马踏踩而过,顾云琢瞪大了眼,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半丝声音。 枯叶寺那个的和尚? 与琉璃有什么关系? 她之所以相信琉璃能独自处理好剩下的事情,是因为一直以来,琉璃那些层出不穷的小玩意儿都是有人从山下为她送上来的。 琉璃的山匪老爹虽然希望女儿能学礼仪、识规矩,长成真正的大家闺秀,但,却从未曾真正放心将琉璃一个人丢在山上。 可最后,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冷汗自脊背涔涔而落。 心里却又像揣着一团阴柔的小火苗,烧得她的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 若是琉璃因她而出了什么差错,或者是与顾府有些什么牵扯,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用力地吸气再吐气。 最初的震惊过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不,她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琉璃的聪慧本事。 顾云琢蓦地扬起眼睫,望着一瞬不瞬注视着自己的黑衣少年。他眼中有审视,有怀疑,也有一丝丝隐藏不住的鄙夷。 她终于明白,他对自己的嫌恶从何而来。 心下一定,方才是关心则乱,现在看来,处处是疑点。 顾云琢迎向少年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施了一礼,“多谢公子告知小女琉璃的消息。”说罢,再也不看少年一眼,继续朝前走去。 “看来你不止自私,还心硬如铁,你就不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顾云琢没有回头,“公子不是已经都说了么?公子既如此憎恶云琢,自有一副侠义心肠,又怎会看着琉璃在自己眼前含冤而死?琉璃定已无恙,云琢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 这番话,真不知是褒还是贬。 少年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她这一番神情变化落在他的眼里,倒不像是在做假。 如果不是她为了掩饰琉璃代罪的事实,那么,便是顾府的其他人不想这件事泄露出去。 少年摸着下巴,状似沉思。 “顾家还真是很喜欢将人沉塘。” 声音虽小,却已足够顾云琢听到。 她脚步一顿,正待回过身来问个清楚,却听到远处似乎有说话声越来越近。 “你不是说表哥在衡芜院么?怎么不见?”竟然是六妹妹云珂的声音,且是从通往竹林的小径外传过来的。 她们根本不在湖边的凉亭里! 顾云琢握紧手中的颜料盒,如果这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她就是白重生这一回了。 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顾云琢在心里衡量了一下,确定自己可以在顾云珂走近竹林的时候,藏进右侧不远处的那一截篱笆墙后。 主意已定,身形便动了起来。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她刚刚感觉腰被人轻轻一带,身子便腾空而起,下一瞬,人已经稳稳地落在树梢之上。 顾云琢转头,正想要说什么,却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顾云瑾的声音几乎就在树下了。“也许是侍墨传错了话,不过,六妹妹也不要急,今儿见不着,明儿总见得着,你有什么话总能找着机会说的。” 顾云珂像是不满地“哼”了一声,不过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顾云瑾也说得没错,横竖大家都住在一个府里,祖母也撤了她的禁足令,她总有机会见到表哥,问一问他的想法。 这几日,母亲对她的那一番说辞,让她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她很想快点看到亭佑表哥,将母亲的想法全都告诉他。 他是那样聪明稳重的人,一定能想到法子,令母亲对他刮目相看。 到时候……到时候…… 她低头想着心事,忽然发觉有什么东西打从自己脚边滚了过去,骨碌碌越滚越远,一下子没入湖岸边的草丛里不见了。 第五十五章 落水 顾云珂正想着如何同表哥通消息,忽见这东西突然冒了出来,由不得她不多想,下意识地抬脚朝草丛里寻了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而顾云瑾正心急往前走,并没有留意到顾云珂走向了湖边。 湖边这一段路因为没有什么人走,草丛里结了厚厚的冰,顾云珂又有些心不在焉,一脚踩到冰上,整个人滑了出去。 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人已“噗通”一声落进了冰冷的湖里。 顾云瑾听到声响,回过头来,整个人一惊之后,面色已是煞白。她来不及去想,为何她和顾云珂去衡芜院走了一圈,顾云琢还未曾到来? 此刻,见顾云珂落水,她只得扬高了声音,大声呼救。 只可惜,这里位置本来就偏,她又将身边的丫鬟都支使了开去,这会儿就算喊破了喉咙。等到有人听见,再赶过来,也要花费不少时日。 顾云琢是眼睁睁看着少年将手中的石子弹在顾云珂脚下的。 见此情形,她偏头,意外地看了少年一眼。 他似乎知道石子落在什么地方,会比较容易让人落水? 对于顾云琢的反应,少年也有些意外。 冷静而不慌乱。 在没有弄清眼前的状况之前,绝不先发制人。 看到他设计害顾云珂落水,也并没有太大的震惊。 比起年长她几岁,已方寸大乱的顾云瑾,着实表现得太过沉静,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 少年嘴角翕动,玩味地轻轻吐出几个字来,“不去救人?” 顾云琢不慌不忙地冲他笑了笑,“既然五姐姐都已做好安排,又何需你我动手?”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她几眼。 倒有些看不透她了。 她知道顾云瑾已做了安排?更知道这安排其实是针对她的? 若是没有自己的这一番动作,落水的人就不是顾云珂,而是她顾云琢了。 通常这种时候,被设计者不是应该表现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么? 而她,却一脸闲适,倒是表现得比自己这个路人还要路人甲了。 少年忍不住撇了撇嘴。 以挑剔的眼光上下瞄了她一眼。 内宅中一般女子的争斗,无外乎争宠和嫉妒。 但,按照时人评价美女的标准来看,眼前的顾云琢实在是太瘦弱了些。根本还是个未长开的孩子,像一根营养不良的豆芽菜。 他实在不明白,她那位五姐姐有什么理由设计陷害一根豆芽菜? 少年心里的纠结顾云琢自然不会知道。 她只是在猜测着,顾云瑾若是要设计陷害自己,会将谁先一步引来这里? 那么,那个人应该是最先赶到的。 救人的那个人显然比顾云琢想象中来得要快。 只是,当那个身材魁梧的黑脸大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时,她脸上的表情还是变得十分精彩。 让黑衣少年忍不住咧嘴笑了开来。 世子身边另一个护卫? 亏顾云瑾想得出来。 护卫听到喊声,似还朝少年藏身的枝头看了一眼,才飞快地奔了过去,在他纵身跳下湖水中时,目瞪口呆的顾云瑾才回过神来。 而闻讯赶到的赵亭佑仅仅只差了一步。 不到午饭时间,整个顾府都已经知道了,六小姐顾云珂落水,被卫大世子身边的护卫给救了下来。 当然,所有人都自动忽略了,护卫同样也是男子! 未出阁的少女浑身透湿被男子从水里抱了上来,无论怎么说,吃亏的都是女子! 即便是稍微讲些礼仪的家族,出了这种事故,为了女子声名着想,都只能将女子嫁与男子。 但可惜,顾云珂是相府嫡女,救人的不过是一名护卫。 而且,二人年纪实在相差太大。 大太太是无论如何不会甘心将心肝宝贝嫁给这样一个莽汉为妻! 但在场的,除了顾家的人,还有永定侯夫人和郡主离宝音。 侯夫人周氏是个明白人,顾相爷又一直是太后娘娘极力拉拢之人。如今,顾家送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在她手上,她焉有不顺手推舟,借此送个大人情的道理? 老太太心里虽不愿意,但,事关顾家名节。 她亦不能一意孤行,完全罔顾大太太的意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大太太折腾善后。 既有永定侯夫人帮忙遮掩,要安抚离宝音这个小丫头就实在太容易了。 所以,等事情传到离宝音耳朵里的时候,就变成了,顾家的一个小丫鬟不慎落水,被世子爷身边的护卫救起。 一个丫鬟而已,谁又会关心事情发展的后续? 若不是救人的是世子身边的人,估计郡主听都懒得听一下。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对于顾云琢来说,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许唯一的不同点是,她终于得到了琉璃无恙的消息。 心里的担心得到些许安慰。 这一天,对于郡主离宝音来说,是这世上有趣的人又多了一个。虽然这一次打赌她输给了顾云琢,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她顾云琢耍赖。郡主只是大人大量,不予她计较罢了。 下一次,她可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 但是这一天,对于顾云珂来说,却绝对是毕生难忘的一天,落入冰冷的湖水里,虽然并没有多久,可对于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来说,还是几乎要了半条命。她躺在床上将养了大半年,才算驱尽了体内的寒气。 不过,她身边的妙彤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大太太听了当日的情景,她不会像顾云珂一样天真,以为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但,当日,最大的获利者是世子! 而且,好巧不巧,顾云珂出事的时候,只有与世子爷走散的护卫在附近,说是世子爷避嫌也好,怕麻烦也罢,顾云珂狼狈的样子,并没有多少人瞧见。 她拿不准,女儿到底是被世子爷算计了,还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 比如,那一日出现在湖边的,另一个更让她忌讳的人——赵亭佑! 不过,不管是谁都好,顾云珂贴身服侍的丫鬟在关键时刻不见踪影,都是难辞其咎的。是以,妙彤不由分说,被打了二十大板,也和她主子一样,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起来之后,自是加倍小意谨慎,再也不敢有丝毫马虎。 第五十六章 回程 同样,这一天,对于顾云瑾而言,亦是昏暗的一天。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心谋划的意外,会出在顾云珂身上! 原本,她只是分别将顾云琢和赵亭佑约到了凉亭,再由她带着顾云珂在外面绕一圈之后回来,本就怀疑赵亭佑失约的顾云珂见到他和云琢在一起,定然会不由分说,闹将起来。 她自己则在适当时候,制造一个顾云珂一怒之下推顾云琢下水的假象。 至于说,赵亭佑会不会下水救人?或者是,等到下人们听到呼救声来救人,那都不算是什么事。 因为她要的就是府内先乱起来。 只有分别打乱了老太太和大太太的阵脚,她才可以从中取利。 否则,她一个庶女,岂能越过老太太和太太,由着自己的心事成事? 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顾云琢会不在凉亭,赵亭佑会晚来一步,世子的人会恰好就在附近。 怎么看,这件事,都是有人横插一手,让事情的发展朝着有利于他的一面走去。 按照谁得到的好处最多,谁的嫌疑就最大的道理来讲,无疑,她是被人摆了一道,成了他手中插向顾府的一把刀! 但是这一天,对于永定侯世子卫无期而言,却完全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帮我设计顾相国。”回程的马车上,卫无期斜倚在铺着紫貂皮的宽榻上,手里拎着一只高脚琉璃杯,杯中褐红色的酒液轻轻一荡,映着他比女人还妩媚的一双凤眸,正兴味十足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黑衣少年。 马车是属于永定侯府的,不管走到哪里,卫无期的排场总是要比别人摆得大,就连在周庄这种小地方,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照京里。 所以他的车厢永远都比别人的宽敞舒适,外加富丽堂皇。 但黑衣少年看着鎏金嵌玉的车厢顶,只是略微嫌弃地皱了皱眉。 卫无期无奈地撑着额头笑了笑,“你也别瞧不上眼,我也就这么点爱好,真金白银的,比起你那位小侯爷表兄,可是差得远了。” 小侯爷表兄,说的自然只有少年扬名、才备九能,十二岁便袭了爵位的承恩侯程慕瑄! 程慕瑄不仅容颜如画,还聪慧过人,五岁成诗,七岁在殿前一曲《瑞京赋》惊才绝艳,名扬七国,一时京都纸贵,欲购程慕瑄一字,莫不万金。 只可惜,天妒英才,自打程慕瑄出生之日起,便没有离开过药罐子。据说他的身染重病,连多走几步路都会咯血,甚至有大夫说他根本活不过十七岁。 但,似乎这样还不够,在他十二岁那一年,程国公一病不起,蘧然离世。当时的国公世子乃程慕瑄的父亲,正挂帅远征,与侵入国界的北燕铁骑连番苦战。 成国公的噩耗还没有传到北疆,八百里加急战报送回了世子战死沙场的消息。 瞬时,国公府一片愁云惨雾。 一屋子老弱妇孺哭声震天。偏偏太后颁下懿旨,赐程国公嫡孙程慕瑄为承恩侯,降等袭爵。 从公降为侯。 而且还赐了爵位名——承恩! 程家世沐皇恩,可如今,太后当政,亲赐的名号,显然这个承恩侯背后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这对于正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国公府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狠狠地打脸。 但,饶是如此,年仅十二岁的程慕瑄当年还是本朝最为年幼的王侯! 如今,已过三年,承恩侯年已十五,再过两年,便是限之期。可即便是这样的艰难,作为历朝皇后的母族,程氏一族在他的带领下,仍然高居庙堂,独掌大权,是朝中唯一能与太后一党所抗衡的力量。 所以车中二人提到程慕瑄,都有些索然无味。 半晌,黑衣少年才淡淡地道:“你真以为凭这件事,你们就可以送顾相国一个大人情?” “不然呢?”卫无期显然是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少年回答的是他的上一句话,心里又蓦然想起一事,斜觑着他,笑得风情万种。“确实,顾六姑娘是太后相中的未来皇后,你敢设计她,我们家尚武可不敢娶。” 尚文、尚武是卫无期身边的两大贴身护卫。今日一同前往顾府的便是尚武,至于尚文的位置则是被眼前某人强硬地霸占了。 黑衣少年自然听得出卫无期口中的揶揄之意,冷冷地哼了一声。 卫无期笑笑,摸着下巴,瞥他一眼道:“不过,看来这顾六姑娘是有心上人的,别姑母一番好意,倒为皇上成就了一对怨偶。” “倒确实是一番天大的好意。”黑衣少年冷冷地睇卫无期,似笑非笑。“即便太后和顾相国都有此意,程家也不会允许!” 东离国开国之初,开国皇帝与程氏先祖共逐天下。历经万难,天下大定。 只缺一君,执掌天下。 为了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争离乱之苦,程氏率先交出兵权,奉离氏为皇。 高祖皇帝在登基大典之上,指天立誓,此后,离氏与程氏共掌天下!只要离氏一日为君,历代凤印必为程氏所掌。 便是当今太后,当年也只是程皇后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女。后被先皇宠爱,封为宸妃。 程皇后弥留之际,将年幼的太子托付给宸妃娘娘。 及至先皇殡天,太子即位,宸妃被尊为太后!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宸妃第一个要废除的,就是程氏一族永掌凤印的誓言! 提及太后,卫无期看了面色阴沉的少年一眼,知道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两人也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 想一想,他坐起身来,从旁边的紫檀木雕花多宝格里取出一整套茶具来,一一摆在身前的案几上。 这一套动作他做起来倒是行云流水,堪称优雅。 不过,马车上居然连煮水的小炉子都备好了,也难怪即便是在京都贵胄圈子里,永定侯世子的享乐奢华之风也是有名的。 黑衣少年忍不住嘴角轻轻向上弯了弯,“你什么时候转性,开始喝茶了?” 第五十七章 进香 “还不是因为楚汐喜欢。”说起卫楚汐,卫无期是一脸与有荣焉的骄傲。“不过你俩喜好一致,我就勉为其难,亲手为你煮茶,让你尝尝这青陵山的泉水煮出来的茶是不是真的有佛性。” 他一本正经地挽起袖口,听了听铜铫子里的水声,用茶夹取了三只茶杯放于盘上,再用棉布包了铜铫子的手柄,提了水来浇茶杯。 依卫无期的性子,是最不耐烦做这些慢性子活的。 可偏偏煮茶最是一件风雅事儿,他的太后姑母为了磨他的性子,每次进宫,都要喝他亲手泡的茶。 为了这个,他可没少向妹妹卫楚汐求助。 是以这一次,他到了佛学胜地青陵山,便少不得为了讨好他生命里两个最重要的女人,而特地寻幽探径,找到了山泉水的源头,取了几坛子泉水回去泡茶。 不过他花了大力气寻来的泉水,到底好不好,还得眼前的人说上那么一句话,才算真正过了关。 他的这些算计自然逃不过黑衣少年的眼睛。 等到卫无期将茶杯用托盘盛了送到他手边,他才端起茶杯,煞有介事地啜了一口,然后,像是不经意想起了什么,忽然道:“连茶水都要讲究佛性,不知道那日你在青陵山遇见的女子,身上可有佛光?大郎!” “哐当”一声,铜铫子落在车壁上发出震天的声响。 同一时间,车厢门“刷”地被拉开,露出尚武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看了车厢里的两个人一眼,又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黑衣少年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声来。 相比起卫无期的淡定,顾家诸人这段时日便过得不那么安逸了。好在,事情过去多日,外面也没有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顾家在大松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对这位家奴出身的侯夫人多了几分敬意。 时人最重出身,尤其是在世家勋贵圈子里,不是经营几代的大家族,都称不上是真正的贵族。 当年,不管是永定侯卫重,还是周氏,甚至是当今太后,都只是程家的家奴。 纵使如今太后当政,永定侯一时风光无两,但在时人眼中,也还是不大瞧得起他们的出身。 不过这一次,侯夫人一诺千金,既不曾对顾府落井下石,又手段严厉,管住了身边碎嘴的下人,未曾走漏一丝一毫的消息,便是连向来自矜身份的大夫人也高看了她几分。 无波无澜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日子溜进了腊月,初七是秦老太太的寿辰,因大太太要主持中馈,脱不开身,老太太又身体不适,府里只有三太太带了几车寿礼前往拜寿。 小姐们虽然都拿出了各自的礼物,但却一个也未曾随行。 众人一时也猜不透老太太的心思。 没想到,这一日,顾家的小姐们却都接到了郡主离宝音的帖子,邀请她们在上元节那一日去青阳城观灯。 青阳乃郡城,康王府和郡守府都在青阳城。息风郡的世家大族也大都在郡城建有别府,顾家自然也不例外。 青阳城里每年的上元节都会举办花灯会,由青阳城的几大世家轮流筹办。往年,顾家的女眷们也会结伴去观灯,因为上元节灯会,是难得的可以走出宅门不必谨守规矩大防的时刻。 但,今年接到了康王府的帖子,与往年的意义又自不相同。 是以,即便是被秦家的各种消息弄得心绪不佳的顾家小姐们,也都开始翘首企盼这一天的到来。 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灶节这一日,虽然大老爷顾钧廷和二老爷顾钧成都在任上不能回来过年,但二夫人苏氏带着二房嫡出的三少爷、四少爷和七小姐回了青河,顾家老宅顿时热闹了起来。 连老太太看起来都精神了许多。 所谓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老太太偏疼小儿子,苏氏又是江南大户出身,模样周正,性子和婉,即便当年大房原配王氏是老太太的亲侄女,苏氏也没少分薄老太太的欢喜。 再加上,苏氏好生养,一进门,先就生了嫡长子。只可惜,那孩子命薄,养到三岁上,得了疾病去了。 老太太背地里没少叹气。 怎么顾家嫡枝这一辈儿,子嗣就这样艰难呢? 大房子嗣还没有影儿,二房的孩子又没了,偏偏三房庶子顾钧西的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头膈应。 打小对三房的顾天瑞便不是那么真心喜爱。 后来,还是苏氏争气,一气儿生下了三少爷顾天寿和四少爷顾天嗣,以及最小的十小姐顾云玫,再加上二房还有一个庶子一个庶女,比起大房一气儿六朵金花,自然是又得力又喜庆。 所以老太太看着苏氏领着顾天寿、顾天嗣和顾云玫在堂前磕头的时候,喜得直抹眼泪。 老太太的病情不宜激动。 唬得苏氏和姚嬷嬷在一旁劝了好久。 但不管众人的心情如何,开心还是愁闷,热闹还是孤寂,新年总还是不紧不慢地来了,又不疾不缓地走了。 到了年初九,二太太也要带着三少爷、四少爷和十小姐回凤城了。三少爷和四少爷都在凤城进学,最迟明后年也该下场应试了,老太太虽然舍不得孙子们,但更怕耽误他们的学业,是以反倒催着苏氏上路了。 等到她们一走,老太太强撑的精神立刻松懈下来,倒头昏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 大太太担心老太太的身体,不敢离府。 初十进香的习俗便由三太太带着顾云瑶、顾云琢并府里的大管事一起去了枯叶寺。 青河县依傍着佛学圣地青陵山而生,是以,青河习俗,正月里的头柱香是十分重要的,可以保家宅一年平安顺遂。 说起来,最近府里还真是有些不大太平,老太太的身体时好时坏,整日里只是恹恹,顾云琬也久病不愈,虽说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但姑娘家到了说亲的年纪,这样病病歪歪的,怕是会影响将来的亲事。 更兼,年前顾云珂落水,受了寒,如今,也是养在房里,连床都下不来。 三太太一路说起,感叹唏嘘不已。 倒显得今年的头柱香格外重要起来。 第五十八章 打探 今日虽然不是佛诞日,但因着正月里上头柱香的习俗,枯叶寺仍是十分热闹,往来香客不知凡几。 顾家的马车还未到山门,便已看到了许多远道而来的富贵人家的马车。 沉香还是第一次到枯叶寺来,从微微掀开一丝缝儿的马车帘子里望出去,见到什么都觉得稀罕,再看到气势恢弘的山门以及庄严肃穆的殿宇时,更是忍不住咂舌。 顾云琢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四个多月,而身子原主却是在这里待了整整三年,这样的辉煌繁华却是见得多了。 见了沉香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 下了马车,顾云瑶挽着三太太走在前面,二人低声说着上香事宜,顾云琢跟在后面,再后面才是顾家的丫头婆子们。 因为每年都要来寺里上香,正月里又连着下了几场雪,天气冷得连呵出来的气都成了一团团白雾,所以便是连平日里最爱出门的顾云瑚也没有吵着要一起来。 三太太和顾云瑶都是信佛之人,事佛向来虔诚,因此顾云琢也规规矩矩地跟着她们,去殿中上完香。 三太太交代道:“我和你二姐姐去找方丈大师为老太太求个平安符,你就带着丫鬟们去落霞庵见见师太,用饭的时候你再过来。只是,今日寺里人多,你身边断不可离了人。” 自打顾云珂在自家府里出事之后,顾家小姐身边的丫鬟们都受了敲打,在府里都不敢让小姐离了眼睛,何况是在外面? 顾云琢笑着应了,带了藿香和沉香往落霞庵走去。 这正是她今日求着顾云瑶带她来枯叶寺的目的。 虽然上次那黑衣少年已经对她说了琉璃的境况,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再去落霞庵走一趟。 顾云琢对枯叶寺可以说毫不陌生,也不用寺里的和尚引路,自己撇了人多热闹的地方走,没多大一会儿,就到了落霞庵。 落霞庵也是经常接待大户人家的女眷的,见了顾云琢,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同来。只是,上茶的时候,端茶进来的小尼姑未免还是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 顾云琢笑笑,叫出小尼姑的名字。“静琳。” 落霞庵的尼姑们名字都是按照辈分取的。定、妙、静…… 到了静字辈的,差不多都是新进门没多久的。 静琳见顾云琢还记得自己,双眸一亮,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五小姐。” 藿香拿出早就预备好的点心盒子递给静琳。 “这是食味斋的点心,别处买不到的,我知道你们喜欢吃,拿去分给姐妹们尝尝。” “谢谢五小姐。”静琳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接过点心盒子,不免想起了从前总是让家人带点心上山分给她们的白琉璃。叹道:“若是琉璃姐姐还在,多好啊。” 说完,见妙仪面无表情地从厢房外走了进来,忙朝着顾云琢吐了吐舌头,捧着点心盒子飞快地跑远了。 妙仪见状,狠狠瞪了她的背影一眼。 “小蹄子,见到吃的连师叔都不叫了。” 其实是怕她抢了? 顾云琢忍着笑,站起身来,“师姐。” 妙仪这才看了顾云琢一眼。 不过才是一个多月没见的样子,小姑娘却已生得这样漂亮了,从前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顶多就算是清秀,可这会儿,她身上虽只着一袭湖水绿八宝缠枝莲纹绫裙,一件樱草黄的云锦褙子,乌黑的头发松松挽了一个髻,通身上下也只带了一只珍珠发箍,比起那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甚至还有些儿寒酸。 但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含笑,却自有光华内蕴,眼睛明亮清澈,别有一股气韵,这是别人拍马也追不上的。 即便是深知顾云琢底细的人,也不会对她生出轻视之意。 妙仪的眼睛似乎被灼痛了一般,很快收了回来。 她在顾云琢的右手边坐下,嘴角微微向下一撇,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从前,顾云琢在庵里的时候,她自问对她并不友好,若是这会儿小琢仗着恢复了顾五小姐的身份,来羞辱她的话,妙仪可也没打算隐忍。 相府的一个庶女而已,即便是顾相国本人,也断然没有到佛门之地来逞威风的道理。 谁知,顾云琢并未像她以为的那样,痛数从前的种种委屈,而是从隔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推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墨色锦盒过来。 “师姐性子直爽,三年来,对小琢不偏不倚,使小琢学到了很多东西。今日小琢是特来谢谢师姐的。” 妙仪嘴角动了动,却并没有说什么。 眼角瞥了桌上的锦盒一眼,露出一丝诧然之色。 她想不起顾云琢要谢她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小琢的话也说得没错,她虽然对小琢和琉璃算不上好,可也从没落井下石,刻意打压过她们。 这样一想,脸色紧绷的神色稍稍松了一些。 顾云琢打开盒子,有些腼腆地将里面的金镯子拿了出来。 沉香道:“这是大太太送给五小姐的见面礼,虽然不是很漂亮,但也是五小姐仅有的拿得出手的几样首饰了。” 要漂亮何用? 对于尼姑来说,没有什么比金子更实惠的了。 缺钱用的时候,直接就可以拿到金铺里去换成银钱。 没有人比在落霞庵生活过三年的顾云琢更了解她们这些出家人的难处。 看到这样一份礼物,妙仪脸上的神情终于软化下来,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她拿起金镯子随手掂了掂,估摸着也有二两重的样子。 确实是一个庶女很有诚意的礼物了。 既无卖弄之心,也没有以势压人。 不得不说,妙仪十分满意顾云琢表现出来的那一点点窘迫与寒酸之意。 她大大方方地收了盒子,先前见到顾云琢时的那一丝鄙夷戒备之心,早已烟消云散了。 二人相谈甚欢。 说起从前种种,话题自然不免落在白琉璃身上。 “我回去之后,庵里最后怎么处置琉璃?” 妙仪看了顾云琢一眼,皱眉,“你不知道么?” 顾云琢心底一惊,面上却是缓缓摇了摇头。 第五十九章 清者 妙仪诧然道:“主持师伯本不欲得罪白员外,若处置了琉璃,白员外必定不会甘休,闹出去谁的脸上都无光。是以,原本是打算让白家偷偷领了人走的。” 顾云琢点了点头,这也正是她和琉璃计划好了的。 也是琉璃自己的心愿。 可最后…… 妙仪继续道:“最后,难道不是顾家派了人来说,外面的人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师太如果不处置琉璃,落霞庵的清誉就会受损么?如此,师太才要将琉璃沉塘。” 顾家的人又是如何得知? 还不是因为顾云琢? 她以此为借口,说庵堂里不清不净,顾家才会将她接了回去。 所以起初,便是连妙仪也有些不大瞧得起顾云琢。 她自己倒是回家了,可害得最要好的姐妹差点被沉塘。 可今日看来,顾云琢又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谁知道是不是作假? 妙仪的一双眼睛在云琢身上来回逡巡,似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似的。 顾云琢只有苦笑。 原来这件事还真的和顾家脱不了干系。 不怪乎那黑衣少年那么不待见自己。 不过这种事,也无从解释,她只好对着妙仪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妙仪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拿人手短,她讪讪地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也是琉璃的命。原本在沉塘的时候,有个贵公子来救她,可是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群山匪,把庵里的人都打伤了,那贵公子见势不对,也走了。” 说到这里,妙仪沉默了一下,“背着那样不清不白的污名,又被山匪劫了去,若是我,倒宁愿沉塘,一了百了。” 顾云琢觑了妙仪一眼,假装低了头喝茶,口中只道:“清者自清,活着总是要比死了的好。” 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她是知道那些山匪的来历的,琉璃确实是平安回了家。 看来这一次白老爹是气得不轻,山匪抢人自然出手不留余地,只把人打伤,都算手下留情了。 再者,妙仪口中的贵公子大约便是黑衣少年。 他侠义心肠,好打不平,云琢就猜到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 说实话,她心里对他还是十分感激的。 话不投机,二人各自低了头喝茶,沉默了一会,顾云琢放下茶盏,站起来告辞,妙仪也站了起来,神情淡淡,一句相留的话也没有。 顾云琢也只是笑笑。 有些事情,自己明白就好,却不求不相干的人也能理解。 妙仪遂领着顾云琢去大殿捐了香油钱,又将她们一路送至庵门。这时正有一个穿了一身靛蓝色白色菊花纹布衣,干干净净的妇人从另一边走了出来,也要出门的样子。 见到顾云琢一行人,她笑着点了点头,很有礼貌地退到了一边。 妙仪与她打了声招呼。“秦嫂子要出门?” 妇人笑道:“哎,去枯叶寺为我家少爷求个签,这就要回去了。” 看来是远道而来的大户人家的管事嬷嬷,借住在庵堂里。 顾云琢笑着回了礼,又转身再次与妙仪道了别,这才离开了落霞庵。 没走多远,却见庵前的一株松树下,静琳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看到顾云琢,眼睛一亮,朝她们招了招手。 顾云琢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从落霞庵到枯叶寺的一条小路,若不是对庵堂极为熟悉的人,根本不会走到这里来。 身后也的确是半个人影都没有,但顾云琢看着静琳神神秘秘的样子,失笑之余,还是摇摇头笑着走了过去。 “你找我有事?” 静琳重重地点了点头。 “五小姐出来的时候,可看到那位秦嫂子了?” 顾云琢有些莫名。 静琳道:“我听见妙仪师叔身边的静玉对秦嫂子说,五小姐今日来了庵里,马上就要走了,她如果想看一眼,就去门口等。” 那位秦嫂子果然就等在门口与她偶遇了。 这一下,便是神经再大条的人都知道秦嫂子针对的人是她! 能知道到她在落霞庵生活过三年,特意到庵里来打听消息的人,又会是谁呢?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庶女,既没有惊天的才气,在贵女圈子中也没有什么贤名,再说,以她的年纪,要结亲,也还尚早。 只除非…… “你知道那位秦嫂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么?”顾云琢笑看着静琳,眼神中带着几分亲昵和感激。 静琳眸染喜色,殷切地道:“听说,她是从少阳郡来的,主家也是姓秦,对了,听说,她家主人从前还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全家被贬回了少阳郡老家。” 静琳的消息证实了她的猜测。 顾云琢垂下眸子,看来,秦家已与老太太达成共识,与秦家结亲的人就是她顾云琢。 嘴角忍不住向上一弯,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顾家的长辈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家女儿配秦家的儿子有什么委屈,再观秦家,才是真正为儿女筹谋的长辈的态度。 只可惜,她们谋算的人是自己! 是以,虽然在理智上顾云琢能理解秦家的做法,但站在顾家的立场上,被人这样挑三拣四,仍是有些意难平! 更何况,她重生一世,不是为了让顾家多一个联姻的筹码,以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的。 看着顾云琢低头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静琳不由有些忐忑。 这几日,那秦嫂子一直在打听五小姐出口成谶的事情。 料来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落霞庵里向来日子清净,大家的生活都过得有些无聊,背地里没少拿顾云琢的那些事情来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的话自然不是十分好听。 顾云琢一抬头,看到静琳眼里明显的担忧,她心头一动,笑问静琳:“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你可做得到么?” 静琳看了看顾云琢,又看了站得稍远一些的藿香、沉香一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落霞庵待一辈子,最多也就是像妙仪、妙静她们一样,在年幼的弟子们面前不可一世、颐指气使。可一旦遇到了来上香的官家太太、小姐们,她们的脸又变得比翻书还要快。人前恭谨,人后倨傲。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离开这里。 哪怕是做丫鬟,伺候的也只是一个主子。 不像她们,这满院的师祖、师叔祖、师父、师伯、师叔、师姐,还有来上香的夫人、小姐们,全都是不能得罪的主! 第六十章 起卦 见静琳点了头,顾云琢附耳过去,与她细说。静琳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看着静琳连蹦带跳的背影消失在松林外,沉香忍不住有些欣羡。她打从出生开始,娘亲就以教导她懂规矩、守礼仪,进府做二等丫鬟为宗旨。 儿时稍微和哥哥们一起玩得有些野,手心里就少不得要挨娘亲的板子。 及至后来进了府,真的做了二等丫鬟,每日里更是战战兢兢,就怕行差踏错一步。 何曾像小尼姑静琳这样蹦蹦跳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可殊不知,她在这边羡慕静琳的自由自在,静琳也在羡慕着她的轻松体面。 交代完静琳之后,顾云琢带着藿香和沉香回了枯叶寺。 方才,她听得那秦嫂子说要来枯叶寺为秦绍祺求签。寺里原有专门解签的地方。可每到香火旺盛的时节,为了方便众香客解签,主持会特地在每个殿外头都安设解签的和尚。 顾云琢找的是最僻静的一处偏殿后面的禅房,原本是供香客们稍事休息的,但由于这处偏殿离着大殿有些远,是以来的香客并不多。 即便是来了,也是磕过头,拜完菩萨就离开,不会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多做停留。 顾云琢先是让静琳拿了一件淄衣交给等在庵门外的沉香,再由沉香送到禅房里来。她自己将淄衣套在身上。 好在东离国不是没有带发修行的姑子,云游四方,在各大寺院落脚,专为贵妇人们讲经。她只需取了头上的珍珠发箍,又在庵堂里住过三年,粗粗一看,倒也似模似样。 藿香在门外守着,即便偶有僧人路过,也以为是哪家的女眷累了,在此歇息。 他们只会远远避开。 禅房里备有茶水,桌椅齐全。 云琢在桌边坐了,端起一杯凉茶,悠闲自在地小口啜着。 沉香也走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为了让屋里的光线显得更加暗淡,沉香出门的时候体贴地拉上了南边窗户的窗帘。 屋子里顿时昏暗了下来。 顾云琢垂着眸子,仔细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细细思量了一番。 等到藿香在门外轻轻地道了一声来了,又脚步轻快地跑远了。 顾云琢神情一变,人已坐得端直。 紧接着,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莫姑子,你在吗?” 是静琳的声音。 顾云琢几不可见地微微扬起唇角,笑了笑。 “有事吗?请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进来的果然是静琳和那位秦嫂子。 秦嫂子原是打算去大殿求签的,可临出门听到静琳和几个小尼姑在谈论近日才到落霞庵的一个年轻女尼,时人称带发修行的尼姑做姑子。 听说这位莫姑子算卦十分灵验。 尤其是测算姻缘。 经她算过的姻缘,就没有不夫妻和美,子孙顺遂的。 秦嫂子听了心动,央了静琳带她来找莫姑子。 进了门,从光亮处乍一进到暗影里,双眸有些不适应地眯了起来。 昏暗的光影里果然坐着一个身穿淄衣的年轻女尼。看不清眉眼,但是那股沉稳清睿的气质,却非是见多识广,有一定经历的人而不能拥有。 且,看这姑子的年龄却不过才十几岁,但闻道有先后,方外之人更是深藏不露,愈是看起来不起眼的人,愈是有几分真本事,秦嫂子收起了先前的几分怀疑轻慢之心,神情间也显出了几分恭谨。 “听闻姑子游历八方,见识广博,算卦算得最准……” 算卦与见识广博有什么关系? 顾云琢抬抬眼睛,睇了静琳一眼。 静琳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道。“佛渡有缘人,难得姑子今日游历到此,秦嫂子也恰恰在今日到了枯叶寺,也算是你们的缘分。” 顾云琢忍着笑,垂下眼睑。 秦嫂子以为她端着架子,忙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恭恭敬敬地放在桌案上。 顾云琢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秦嫂子一眼。 “不知施主想求什么?” 秦嫂子看了静琳一眼,静琳识趣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替她们关上了门。 秦嫂子便道:“我家少爷早过了说亲的年龄,早前曾结过一门亲,但女方还未过门,就得急病去了。少爷为她守了三年,如今,夫人想为他再提死去的那位小姐的妹妹。请姑子帮少爷算一算这门姻缘。” 顾云琢点了点头,用铜钱起了一卦,然后闭上眼睛,思忖良久。 秦嫂子心头不安,唤了声,“莫姑子?” 顾云琢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既然你家公子与这家小姐无缘,缘尽灯灭,为何还要强求重续前缘?” 这话一听,便不是良缘。 秦嫂子叹道:“姑子有所不知,我们家少爷出生之时,适逢国巫打从府前路过,他让人给老爷传了一句话。‘成也顾女,败也顾女。’” 说到这里,秦嫂子话音一顿。 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 但她不说,顾云琢联想前后,自然也能猜到。 既然国巫说出了顾女,当时又恰逢顾钧廷在殿前被点为探花,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又与秦正英是同科,他能想到的顾家只有青河顾氏。 世事便是如此,不明真相的人总是愿意传唱人性的美德。当年秦夫人因信守然诺,坚持让嫡子娶顾家的一个庶女,曾被传为一段佳话。 秦夫人更是一度被士林文人树为佳妇典范。 可一旦撕破伪装,将真相摆在眼前,却又是如此不堪。 不过是因为轻信术士之言,才非顾氏女不可。 而当时,顾钧廷只得顾云珮一个女儿! 但现在却不同了,不管适龄不适龄,也不管嫡女庶女,顾家长房可是还有五个女儿的。 顾云琢低眸,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讥诮之色。 秦家所图,不过都是为了自己,但她又为何如此笃定,顾家会允她予取予求? 见“莫姑子”沉吟不语,秦嫂子更加焦急,追问道:“依姑子看,我家少爷如今的这门亲事……” 顾云琢没有抬头,指尖捏着铜钱,缓缓地道:“你家公子是福厚之人,但却容易遭口舌之灾。日后,他身边的人若是能谨言慎行,规行矩步,无遭人诟病之处,将来自然否极泰来。” 第六十一章 君子 话说到这里,秦嫂子已经信了一大半,她家少爷可不正是惹了口舌是非?才会在赌场里与人大打出手,后来既赔了赌资,又赔了汤药费。慢慢地,掏空了秦家的家底。 而如今这位顾五小姐,听说也不是个省心的。 就凭她在落霞庵里获得一个扫帚星的名头,就知道是个招祸的。 姑娘家最重要的不是才,而是德,谨言慎行是根本,而她,一出口便诅咒人,这是要为秦家树多少敌人? 而今,秦家是再也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了。 秦嫂子心中焦急,匆匆谢了顾云琢,转身离去。 看着她匆忙行去的背影,顾云琢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瓷茶杯的杯沿,想了想,还是低声说了一句。“成也顾女,败也顾女。并非一定是姓顾。” 秦嫂子的脚步明显一顿,但下一瞬却仍是快步走了出去。 顾云琢轻轻叹了一口气,时人对国巫和他所在的星宿宫怀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崇敬之情。是以,仅仅因为国巫的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秦夫人便为唯一的嫡子定下了顾家的庶女。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旁人一句半句可以改变的。 她也只是尽力而为。 不过,她总算是把自己从这门莫名又不堪的亲事中摘了出来。 至于顾家的其他女儿,若是连她们的祖母、父亲都不为其筹谋的话,旁人又有什么办法? 秦嫂子前脚一走,后脚沉香便溜了进来,一眼瞧见桌上的银子,她面色一僵,不知该如何是好。 五小姐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奋力争取,可生生被秦嫂子这么个俗物弄得像诓人钱财的江湖骗子! 作为小姐身边最忠心的丫头,她要不要义正言辞地给自家小姐提个醒? 沉香还在这边纠结,藿香已进来,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了桌子。 沉香瞠目。 藿香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上前帮顾云琢解下淄衣。打从顾云琢在枕玉阁为她们一跪开始,藿香便事事听从五小姐的意见,以五小姐的利益为先,不问对错,更不问缘由。 银子既然是秦嫂子愿意给的,她们为什么不收? 而且五小姐如今确实也没有什么家底,藿香是受过穷的,正因为家穷,才会被父母遗弃,为了几钱卖身银子,将自己卖给了人牙子。 没有银子傍身,说什么清高都是不现实的。 就连方才五小姐要向妙仪打探消息,不也是用了一个金镯子? 两个丫鬟各怀心事。 忽然,里屋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的声响。 顿时,屋子里的三个人全都愣住了,血液瞬时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底! 里屋有人! 确切地说,是相连的两个禅房其实是相通的! 从另一间禅房里发出的声音,极轻,但却宛如震雷一般敲在她们的耳际。 沉香和藿香对视一眼,二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惧。 且不说,顾云琢在这里假扮姑子,瞒骗他人。 便是她方才在这里换衣,若那边是一个男人的话…… 她们不敢往下想。 这个时候,不是惊慌害怕的时候。 顾云琢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冷静下来,她示意藿香帮她整理好淄衣,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在桌边,眼睛却望着那一扇通往内室的紧闭的房门。 手指在衣袖里收紧,是她关心则乱。 没有留意到这偏僻的禅房里,还会有其他人。 不过这会儿,对方既然弄出了声响,就不可能再继续装下去。 始终是要面对面的。 紧闭的门扉终于被从里面缓缓拉开,室内有些憋闷的空气被搅动,沁凉的冷风流了进来。昏暗的光线里,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穿着浅蓝色直缀,腰间系着松香嵌玉腰带,衬得优美的面部轮廓发出一种柔和的如玉石般的光泽。 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已是丰姿清仪,萧然若湛。 他漫步走来,宛如闲庭信步,一丝一毫也没有偷窥见人秘密的尴尬或是得意。 及至慢慢走近,屋子里的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世上,确有一种人,从他一出现,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如高天上的流云,漫卷舒展,让周遭的一切都淡化成模糊的布景。 莫名的,顾云琢心里忽然想到白玉无瑕、绝世无双这两个词! 来人走到顾云琢面前,浅浅的笑容温和从容,迎着光看过去让人晃眼,恰如阳光下即要融化的冰雪。 顾云琢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无怪乎她觉得眼前的少年美得极不真实,恍若谪仙,只因为他整个人带着一种脆弱的病态,仿佛易碎的水晶一般,叫人提心吊胆,格外珍惜。 她眨了眨眼,掩去眸中的那一丝遗憾,站起来,像出家人那样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少年公子点了点头。 “莫姑子有礼。” 此言一出,沉香和藿香两个丫头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也许,这位俊气得一塌糊涂的公子爷并没有发现小姐的真实身份? 带着一丝侥幸,沉香甚至赶紧讨好地为顾自坐到顾云琢对面的少年公子倒了一杯茶,并殷勤地摆在他面前。 然而顾云琢却并不像她们所想的那样乐观。 他称呼自己为莫姑子,可不见得心里就真的认同了这个身份。 这个人,若真是个君子,就该一声不吭,在自己这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保持沉默。可他偏偏在她们即将离开的时候,故意弄出声响,让自己知晓他的存在。 虽然她猜不透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但,她对他的态度却不得不有所保留。 “请问施主是要问卦,还是求签?” 既然他装傻,顾云琢自然也不会自己拆穿。反正,她在落霞庵生活了那么久,要想做得像一个真正的尼姑,那还不容易? 顾云琢扯了扯嘴角,笑得云淡风轻,可是一双妙目却认真地落在少年公子的身上,带着那么一丝丝揶揄的味道。 第六十二章 测字 少年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如月下清泉,清风拂面。看得稍微近一点的沉香忍不住微微别过头去,羞红了容颜。 “那就测个字。”少年淡淡地道。 顾云琢偏头,睇了他一眼。 明知道是假尼姑,他还来真的? 顾云琢皱皱鼻子,在心里腹诽。 殊不知,她的这点儿不满,看在他的眼里,只是带了一股不以为然的孩子气,与她身上宽大的淄衣极为不符。 顾云琢想一想,正要开口命藿香出去找寺僧取笔墨过来。 不料,室内又走出一名男子,身着青衣,中等身材,五官长得十分普通,属于那种丢在人群里就会被淹没的类型。 沉香眼角直抽,像见了鬼似的。 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她家小姐不过才做了一件不合规矩之事,这到底是要见多少鬼? 男子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少年身边,将纸墨恭敬地展在他面前的桌案上,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顾云琢眼尖,见他拿出来的居然是上等的澄心堂纸。 随身带着澄心堂纸来测字,他也真算奢侈。 顾云琢心里想着,面上却是神色不动,也不看他到底在写什么,垂了头,看着桌上的那一套白瓷茶盏,似乎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姑子请看。” 顾云琢这才抬起头来,接过那张纸仔细审量。 整张澄心堂纸上只写了一个字,端整古朴,笔致刚劲挺拔,而又凝练典雅。 是一手好字! 只是…… 顾云琢凝眉,许久。 那少年也不催促,端起沉香摆在自己面前的茶盏,安静地欣赏起来。 沉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那杯子一看就是很普通的粗瓷,瞧着就挺简陋,哪怕盛着后山的泉水,看起来水色还是不够清亮。 以她这个不甚讲究的小丫鬟的眼光来看,都稍嫌寒酸。 实在不知道怎么就入了这位公子的眼? “这是一个程字。”顾云琢静静地开了口。 少年一笑,轻若柔风。 顾云琢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身来,敛衽行了一礼。 却不是出家人的礼。 藿香和沉香俱是一惊,呆呆地看着自家小姐。不知道她是一时疏忽了,还是故意如此? 少年挑眉。“姑子何须行此大礼?” 顾云琢淡淡一笑。“公子天命贵胄,经文纬武,小女子妄自揣测,还请公子见谅。” 少年放下手里的茶盏,清澈的眼睛看着她,“说,你测出了什么?” 云琢曼声道:“程字无禾,乃王命自口出,公子手掌强权,煊赫一时。只是……” 她低头,取笔蘸墨,轻轻划掉“程”字上的“禾”,加了走字边,将“程”字改为“逞”字。 自古皇权至上,任何凌驾于皇权之上权利,不过都只是暂时的逞威风、逞能而已。 少年明显地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那个“逞”字。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过了。 但,他何尝不知,她其实并没有说错。 只是有些话,被人藏在心里,人人都知道,却人人都不说,你便以为,其实谁也不知道罢了。 少年抬起头来,看了眼前笑容明媚的少女一眼。 她嘴里说着见谅,实则乌黑的眼眸发着光。又如璞玉般通透坦诚。 真是聪明,和他在内室听到她说话时所想的一样。 “既是如此,多谢姑子指点迷津。”少年也站了起来。 他一起身,内室那名男子便走了出来,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后。 顾云琢微微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二人心照不宣。 少年点了点头,转身走出禅室离去。也不见他的步子如何地快,但转瞬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到此时,藿香和沉香才终于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放归原处。 “小姐,你刚才那么说,可吓死人了。”沉香拍了拍胸口。 其实,顾云琢自己也不是十分确定。 测字不过是一个游戏,测的其实是人心。 她看着那一个写在澄心堂纸上的“程”字,再看看少年的年纪,以及他病弱的身体,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不过是借着测字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很坦然地承认了她自己并不是什么带发修行的姑子。 既是已经被他握在手中的把柄,她并不介意大大方方地承认。 只是,若他真是承恩侯程慕瑄,他出现在这里,身边只带了一个护卫,定然是不想张扬自己的行踪。 那么他们何妨做一个交易? 彼此为对方保守秘密。 她递了橄榄枝给他,而他,也欣然接受了。 如此,她才算真的放了心。 “呀,小姐,你看。”回过神来的藿香,才看到方才程慕瑄拿着欣赏好久的白瓷茶杯上套了一串檀木手串。 杯子里的茶水一滴都没有喝。 藿香将手串取下来,递给顾云琢。 手串入手冰凉,轻轻一拨,手串上的珠子相互碰撞,发出金石一般的声响。 “竟然是金石木。”云琢低喃。 手指摩挲着手串上凹凸不平地花纹,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些应该不是花纹,而是用眼睛看不到的细小如尘的字。 物以稀为贵,这样一串珠子应该是价值不菲。 而他,只随随便便就扔在了这里。 或许,也不能算扔。 顾云琢想起秦嫂子留下来的那一锭银子,忍不住苦笑。 也许,哪一天真的走投无路了,她还可以假扮尼姑,给人测字算命,混口饭吃。 见顾云琢不说话,藿香小心翼翼地道:“这手串很贵重么?要不要找人还给他?” 沉香摇了摇头,又将手串递给她,“先收起来。” 这会儿哪里去大张旗鼓地寻人? 藿香忙应了,将那手串接过用自己的手帕包了,小心地收到了腰间的荷包里。 经过这一番耽搁,眼看着就快要到午膳的时间了。 顾云琢赶紧换下淄衣,一边让沉香拿去还给静琳,一边匆匆去了寺里为顾家女眷安排的房间。 好在三太太对于她的事情并不在意,顾云瑶又向来是不怎么招事的。 是以,谁也没有追问她去了哪里?为何去了这么久。 顾云琢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免为自己这个顾家五小姐感到深深地悲哀和无力。 第六十三章 荷包 过了初十,很快就要到十五了。 虽说三太太求来了枯叶寺的平安符,可老太太的身体却并未见好转。今年的花灯会即便是接到了郡主的请帖,也只能仍旧由大太太领着诸女前往参加。 顾云瑶兴趣缺缺,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老太太。 往年,顾老太太也会相劝相劝,毕竟,顾云瑶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 而花灯会是少年男女最容易结交,且不受礼教诟病的场合。 婚姻虽然是结两姓之好,但长辈们在可供选择的范围之内,还是愿意顾及一下小辈的意愿的。 若是两人互有好感,长辈们说起亲来,也有底气。可以挺直了腰背说,自家可不是那种卖儿卖女求富贵的人家。 当然,这些都是要建立在能供选择的范围之内。 然而,闺阁女子的选择,尤其是贵女的选择,其实是十分狭窄的。 老太太心里明白,顾云瑶既然不愿意去,也便随了她了。 顾家的其他几位小姐却是兴致勃勃地开始为花灯节做起了准备。 “听说这一次六小姐也要去。” 麝香正在为五小姐出门那天穿什么衣服发愁,听到沉香的话语,不免有些诧异。“六小姐的身子大好了?” 沉香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刚才我经过二门的时候,看到麟瑞祥首饰铺子的掌柜来了,说是给六小姐送新打的头面来的。” 麝香默然。 六小姐不管是在什么场合出现,从来都是打扮得光鲜靓丽。往人群里一站,从来都是艳压群芳,最引人注目的一个。 到时候,可不会衬得五小姐连个丫鬟都不如? 两个丫鬟看着一箱子的旧衣裳,愁眉苦对。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藿香捧着新摘的梅花走了进来。 沉香嘴快,“小姐只有这么几件衣服,怎么能去参加花灯会?” 上元节的花灯会就是闺秀们相互展示攀比的时候,若是五小姐穿得太过寒酸,会被那些眼高于顶的闺秀们嘲笑的。 沉香觉得自己是一心在为小姐打算,是以完全忽略了藿香给她递过来的眼神。 等到话说完了,她才看到藿香身后笑吟吟站着的顾云琢。 沉香唬了一跳,顿时脸涨得通红。 看着顾云琢,缩手缩脚的,神情间有些怯怯。 藿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 顾云琢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随意瞟了一眼打开的衣箱,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确实没几样像样的衣裳。” 沉香抬眼,见顾云琢并不像要责怪的样子,便松了一口气,人也活泛起来。 “小姐,你还要摘梅花么?” 一副自告奋勇的样子。 顾云琢笑笑。“梅花暂时不需要了,不过你手巧,可以先去做十个荷包来。” “十个?”沉香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什么是需要一下子用十个荷包的?小姐是打算身上挂满荷包当首饰用么? 顾云琢笑着睇了她一眼,“嫌少?忘了告诉你,明天早上要用的。” 沉香哀嚎一声,她可以肯定,自家小姐这是在变相地惩罚她了。 她还以为,小姐并没有生气呢。 看来,小姐也学会了不动声色杀敌于无形了。 娘亲说过,厉害的主子一般都会这一招。 不过,沉香心里还是高兴的,这就是说,五小姐也能归于厉害那一类了么。 日后她这个主子身边最有脸面的丫鬟,自然是跟着吃香喝辣,耀武扬威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哪! 沉香喜滋滋地下去做香包了。 这下,连麝香也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小姐,这些梅花……” “先捣成汁,我再看看,还差几样材料。”顾云琢走到桌案前,提笔沉思。 前日在落霞庵,藿香倒是提醒了她。 虽然身为顾家的小姐,可身边没有长辈倚仗,自己又只得庶女的那一份微薄的月例银子,可以说,便是在宅门内院里生活,也有些捉襟见肘。 更何况,她志不在此。 东离国与云国隔海相望。最好是走海船。 但东离实施海禁,虽然仍有商人会因海上贸易的重利而冒险出海,但凭她一个闺阁女子,却是难以与这些冒险家搭上线的。 便是有人穿针引线,也需要花费大量的银钱。 海路不可取,便只有陆路。 但从陆路去云国,便必然要经过北燕。 这正是她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一个疮口。 如今,她身在内宅,消息闭塞,时局不明,要跨越两个国家去往云国,更是不可能完成之事。 难道说,这一辈子,她就只能困囿于闺阁这方寸之地了么? 但即便是困于此,她也不甘心过受人摆布的日子。 而要想脱离顾家的掌控,她手上就必须要有能大量自己掌握支配的银子。 只可惜,她从前贵为公主,实在不必为银子操心。 更没有学过什么傍身的技艺。 唯一值得夸耀的一点就是,她曾经因为好事,跟着贵妃娘娘学了不少的养颜美容的方子。 什么香身方、遮瑕方、嫩肤方,甚至贵妃娘娘密而不传的香阴方、紧蕊方什么的也曾被她偷出来研究过。 当时自然是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后来被母后知道了,不止是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还连累贵妃娘娘也跟着受了责罚。 最后还是父皇哈哈大笑着为她们解了围。 为此,贵妃娘娘好久都不愿意搭理她。 想到过去,顾云琢涩然一笑,没有想到,那时不过是与贵妃娘娘一起玩闹,而今,却要成为她求生的根本。 不过,现在,她知晓这些方子珍贵没有用,还必得要有一个机会,让别人都信服她才行。 而上元节的灯会,自然是目前最适当的时机。 熬了一个通宵,再加上茴香的帮助,沉香终于将十个荷包全都做好了。 也难得她手巧,十个荷包个个绣的样子都不一样。 有寓意吉祥的“花开富贵”、“年年有鱼”,也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清新别致,顾云琢拿在手里,也是一阵惊叹。 “没想到你的绣工这样精湛,看来我是得到宝了。” 沉香虽然熬红了眼睛,可得了小姐的夸奖,比什么都开心。 她得意洋洋地道:“娘亲说了,女儿要想嫁得好,就一定要嫁衣绣得好。” 话音还未落,猛然发觉不对劲,她瞪着眼睛,看着包括顾云琢在内的一屋子人,都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得意过头了,便讨好地道:“赶明儿你们的嫁衣我全包了就是。” 这一下,大伙儿再也撑不住了,爆出一阵哄堂大笑。 第六十四章 邀约 青阳城的上元节灯会是息风郡一年一度的盛事,每年的上元节,息风郡的世家大族都会集聚于此。 当然也有不远千里从其他郡县,甚至是上京城赶来观看盛会的人们。 是以,还未到十五,青阳城的大小客栈俱已人满为患。 秦楼楚馆、茶寮酒肆,更是生意兴隆,十分热闹。 顾家的马车从天还未亮即从青河县出发,到达青阳城的时候已是上午巳时。 马车排队进了城门,陡然一下子像是从寂静山林进入到了烟火人间。人声、车马声、叮叮当当的货物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涌入耳际。 顾云琢还是第一次来青阳城。她从进城伊始,目光便一直投注在外。 虽然还未曾看到顾云珊形容的灯会上天上人间、星灯相连的盛景,却也已然感受到青阳城作为息风第一大城的繁荣之象。 马车绕过青阳城人流最多的主干道,缓缓驶入内城,行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停留在一座四进的院子前。 这是顾家在青阳城的别院。 几位顾家的姑娘一下了马车,就被婆子领着进了内院。 这一次,三小姐云琬和四小姐云瑾被安排在一处,云珊和云瑚在一处,云珂身子还没有好,大太太这一次也是想要带她来给青阳城的大夫看一看,所以,她住进了大太太的院子里。 剩下的,三太太住了一间。 顾云琢只能独个儿住后院的一个小单间。虽说是单间,却是与丫鬟们住同一个院子。待遇也只等同于在主子面前稍微得脸一点儿的大丫鬟。 沉香一路替主子愤愤不平。 顾云琢倒是显得极为平静。 四进的大宅子,其实已经算是宽敞了。大太太这么安置她,显然是故意的。 要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比丫头们稍微好那么一点,甚至,大约还比不得老太太屋里的玉簪。 不过,她并不在乎,充其量,顾家和落霞庵一样,都只是一个可以暂时遮风挡雨的屋檐罢了。 很多时候,认清了自己位置,会少许多烦恼。 众人才安置停当,正聚在大太太的院子里,说着今年花灯会的事情。顾云琢连往年都不曾参加,自然搭不上什么话。 她依然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 忽然,门上有婆子匆匆忙忙跑来禀报。“大太太,康王府的马车到了。” 大太太疑惑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顾家在康王和郡守治下,自然免不了与王府偶有来往。 可是,以往也不曾有这么大的脸面,顾家的马车才进城,康王府的人就到了。 “快请。” 大太太已站起身来,正打算迎将出去。 那婆子摇了摇头,却是道:“来的只是一辆马车,和一个丫鬟,说是郡主派来请五小姐去明珠楼的。” 明珠楼? 众人眼神复杂地看着顾云琢,有欣羡、有鄙夷,也有不以为然,甚至幸灾乐祸。 明珠楼,顾名思义,是青阳城里最高的一座楼,立在水边。晚上,整个楼前的灯亮起,与天上的星星相互辉映,灯光与星光投映在粼粼的波光里,水天相接,将整个衡水照得亮如白昼,在就宛如在仙境里一般。 然而明珠楼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上去的,这次顾云琢却接到了郡主的邀请,怎不令她们又羡又妒。 只是,那日宝音郡主在顾云琢面前吃了大亏,她们也是亲眼所见。 依郡主骄横野蛮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罢休? 这一次不定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这样一番恶意的揣测,令她们在心境平和之后,又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大太太皱着眉头看向顾云琢。“郡主还是个孩子,你让着她一些,不要与她较真。” 顾云琢低眉苦笑,她也没有想到郡主会特意来找自己。 若是可以,她还真不愿意去。 谁知道到了那里,郡主会不会又指着这个人问她会不会死?那个人又会不会活? 说是能预知生死,她却半点儿感觉也无,倒是先给她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 “还有。”大太太忽然想到了什么,厉声道:“但你也不能一味地迁就郡主,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来,丢了相府的脸。” 好嘛,既不能与离宝音大眼瞪小眼地对着干,又不能阿谀奉承蒙混过关。 这花灯会的难度堪比鸿门宴了。 顾云琢在心里嘀咕。 大太太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对着顾云珂的丫鬟妙彤道:“六姐儿这次带来的衣裳里,可有上回做了没穿过几次的?” 妙彤额际冒汗,迟疑道,“有一件丁香色的折枝花褙子……” 因为这一次大太太为六小姐做了好几件新衣裳,本来是不打算带往年的旧衣的,但,因为六小姐特别喜欢这一件,家常在家里穿穿也很舒服,是以这次也一并带了过来。 还不等妙彤的话说完,顾云珂便抢白道:“是个好东西就惦记,也不看看是谁的。” 妙彤低了头,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整个人像是木桩一般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 大太太知道她这一句话是针对了谁,心里有气,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宝贝女儿的面子。 只能拿眼风扫了顾云瑾一眼。 通常这种时候,顾四小姐就应该出来解围了。她的衣裳首饰虽然没有云瑶、云珂多,但比起顾家的其他几位小姐,甚至是三房的云珊、云瑚,都好得太多了。 为了显示自己这个当家主母的心胸和气度,作为一个继母所能给予庶女的所有关怀和宠爱,她都给了四小姐顾云瑾。 以往,顾云瑾也很聪明。 与她一同上演着母慈女孝的戏码,从来不用她过多的暗示。 可是今日,大太太环视了一眼室内。 顾云琬事不关己,低头把玩着腰间丝绦上的穗子;顾云瑾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大太太和妙彤的话语。 再看三太太,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都眉梢都没有抬一下。 的确,这是大房苛待庶女的明证,与三房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再说,云珊、云瑚都还小,与云琢的身形不符,也轮不到三房来卖这个人情。 第六十五章 惊马(求首定) ps:上架了,作者菌卖萌打滚求首定~~万分感谢! 大太太在打量的同时,顾云琢也在看着众人的反应。 虽然是恭谨地低着头,可是嘴角却不免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 大太太心眼太小,只会在这些小事上下绊子,以为克扣庶女的吃穿用度,就能彰显她嫡母的威严。 殊不知,在外人眼里看来,只能显得她气量狭小,当不得世家大族的宗妇。她可以不要这个脸面,顾家可丢得起这个人。 所以她堂堂伯爵府的嫡女,最后也只能做了填房。且还落得婆母不喜,夫妻不睦。 不过这些,可不是顾云琢该替她操心的。 她只是抬起头来,温顺地道:“女儿恐怕让郡主久等不太好,便是这样去。” 大太太额角直跳,若是相府的女儿就这样寒酸得像个丫头似得出门做客,那她这个夫人从此就要沦为贵妇人圈子里的笑柄。 “妙彤,去把六姐儿前儿新做的那件桃红色折枝桃花纹的短袄和白绫裙拿来给五姐儿穿。” 顾云珂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大太太一个严厉的眼风给止住了。 妙彤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 原本六小姐便是嫌弃那件桃红的颜色不够庄重,大太太这样安排,六小姐总不会再说什么了? 也难为她们这些做丫鬟的,要想顺着每一个主子的意,可真不容易。 到最后,顾云琢在大太太既满意又嫉恨的目光中,上了康王府的马车。 不得不说。桃红色穿在顾云琢身上,硬是将那一丝轻浮之气压了下去,显得既靓丽又活泼。 最是爱娇少女的颜色。 就连向来自恃才气,孤高傲气不屑于他人为伍的顾云琬也点了点头,干巴巴地说了声,“好看。” 顾云琢吃不准这话是损她还是真心赞美。 不过,她也权当赞美收受了。 对顾云琬友好地笑了笑。 马车出了巷子。直接拐进了川流不息的街市。康王府的马车上有王府的金色徽记。是以一路上都畅行无阻。 随着马车一同前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小丫鬟。话不多,向顾云琢行了礼之后便一直目不斜视,正经危坐。 顾云琢也不为难她。只是斜倚在椅垫子上闭目养神。 只有沉香,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丫鬟看。 心里忍不住好奇,原来王府的规矩比诗礼传家的顾家要严格得多。。 行了两刻钟,马车才从热闹繁华的大街上驶了出去。耳边渐渐安静下来,那些街市上特有的喧哗突然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马车也停了下来。 顾云琢睁开眼睛。看了王府的小丫鬟一眼。 小丫鬟也是一脸莫名,掀开帘子问车夫。“怎么了?” “是郡守府的三公子和韵柔郡主。”连车夫的声音都透着一丝无奈。 又是一位郡主!敢当街拦住康王府的马车,可见来头不小。 顾云琢正思量间,马车外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离宝音。不要仗着你年纪小就耍赖。你给我出来。” 顾云琢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更难缠,看见康王府的马车就开始发难,也不问清楚车子里的人是谁? 不过。即便她们问清楚了,估计这会儿正在火头上的两个人。与自己也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顾云琢皱起眉头,想了想,正要下车。 忽然,有人打马冲了过来,啼声得得,很快接近车厢,车帘子一掀,外头不知道扔了什么东西进来。 沉香尖叫一声,跳了起来。紧接着,是王府的小丫鬟,在马车里窜上跳下。 如果不是这会儿车内一片混乱,几只老鼠在车厢里奔来突去,顾云琢忍不住就要笑了起来。 看起来那么沉稳寡言的小丫鬟,一看到老鼠,就什么规矩都抛到了脑后。 可见老鼠,真是女子的天敌。 然而下一瞬,她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车厢里乱窜的老鼠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车外,惊了拉车的马匹。 车夫因注意着车厢内的动静,一个没留神,被突然疯狂往前冲的马摔了下来。 前面挡路的人似乎也没有想到马会那样疯癫,吓得都纷纷朝两边避了开去,顿时整个场面乱成一锅粥。 也有侍卫企图过来拉住马,可是还没等他们靠近,受惊的马儿已然狂奔而去。 忽然一声惊呼,小丫鬟从车帘子那边跌了出去,人撞在车辕上,又再度被撞飞了出去。 顾云琢紧紧抓住沉香。 另一只手则牢牢抓住了车窗边沿。可饶是如此,肩膀和头还是在车厢壁上狠狠撞了几下,但这个时候,已顾不上疼痛。 她勉强贴住车壁上仔细听了听,后面追赶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耳边只有马嘶声和呼呼过耳的风声。 马车离市集越来越远,获救的机会也越来越小。 顾云琢咬牙,强自令自己冷静下来,如今这情形,只有跳车了。 只是,沉香早已在车内颠晕了过去,她若是先将沉香推下去,她不能顺势而为,势必会受重伤。 这么一犹豫,马车又狂奔了数尺,车前出现了一条白练般的长河。 是蘅河。 蘅河由东向西,横贯青阳城。没想到,她们这一路狂奔,竟然跑到了蘅河的上游。 再冷静的人这会儿也失去了理智。 若是惊马不管不顾地奔进河里…… 顾云琢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想到了前世,漆黑的流波河,血水泅散,冰凉没顶。 指尖冰凉。她几乎已经抓不住窗沿。 便在这时,她忽然觉得眼前一阵风过,一抹蓝色的身影如飞鹞般疾掠而来,翻身坐在了前面的车辕上。 有人挡在了车门前,她们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跌出去了。 顾云琢心头一松,手指不由得也跟着放松了。 那人正伸手勾住缰绳,用力将缰绳拉紧。也不见他如何费力。那马却已经被他拉得前蹄直立起来。 马车陡然刹住,顾云琢正爬到车门边,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一时没注意。身子陡然前倾,朝外扑了过去。 那人也不见回头,却是一手挽住缰绳,令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顾云琢的衣袖。 大约是前倾的力道太猛。又或者衣服本来缝制得不够牢固。 这么一抓之下,“撕啦”一声。袖子从肩膀处脱线了,露出雪色松江布织的中衣。 顾云琢脑子里“嗡”地一声,呆呆地愣住了。 那人也意识到唐突,猛地回过头来。 见到顾云琢裂开的半片衣袖。愣了一愣,像烫手一般将抓住她的手松了开去。 被强拽住的力道陡然一松,顾云琢的头猛地撞向了车壁。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她微微睁眸。却见蓝衣少年用手背挡住了车壁,她的头便正好磕在他的手背上。 顾云琢眨了眨眼,看了看少年略有些尴尬的神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不知怎么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宛若春蕾初绽,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透着莹润光泽的白皙面容上染了些许酡红,像早春里一株含苞待放的桃花,不胜寒风的娇羞。 少年忍不住移开了眼。 但想到方才的一番混乱,嘴角亦忍不住噙了一丝笑意。 只是,忽然从混乱中安静下来,两个人都觉出一丝尴尬。 “多谢公子仗义……” “你怎么在康王……” 两人同时说话,又同时打住话头。 少年回头,看了云琢一眼,似乎是在等她先说。 顾云琢笑笑,却是省去了道谢之词,只道:“马车是郡主派去顾家接我的。”忽又想起一事,皱眉道:“还有王府的一个丫鬟,半路跌了出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少年安慰道:“车夫和丫鬟都已经被人送回王府去了。” 说完,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顾云琢很想问一问,他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一直追在马车后面?可是,到底交浅言深,到如今,她也不过才只见过少年两面而已。 不过,这两次见面对于她来说,都不是十分愉快。 第一次她在换衣服,第二次被撕裂了衣袖…… 她想不尴尬也难。 大约是看出她的不自在。 少年向她点了点头,道:“郡守府的侍卫应该快要追上来了,你……”说到这里,他看了仍旧昏迷的沉香一眼,却停住了话语,似乎在斟酌着词句。 然后这一瞬间,福至心灵般,顾云琢微笑着道:“马车是自己跑累了停下来的,我们都没有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而已。” 少年讶然抬眸,正对着她微笑的眼睛,那一双璀亮的眸子宛如落了碎钻一般,星星点点,让他忍不住也跟着她笑了。 她还是那样聪明,跟他想的一样。 “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说着,少年下了马车。 “等一下。”顾云琢探出身来。 少年回头。 她看着他,张了张嘴,原本想要问的话语却不知为何吞了回去,出口的话却变成,“你的手串落在枯叶寺了,我本来想再见到你时就还给你,可是,这次出门没有带在身上,不知道你府上在哪里?我派人给你送过去。”(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相赠 声音越说越低,顾云琢咬住嘴唇,有些懊恼,明明是十分自然的话语,可是在他不动声色的注视之下,怎么好像说得不那么理直气壮了呢? 她其实只是想问他的名字,日后总可以寻到机会报恩。有些恩情,并不是随口说声谢谢就可以作罢。 所以她对他,并不说谢。 少年认真地听她说完,又站着等了一会儿,见她再无话说,才过身离去。 “你留着玩。” 等顾云琢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得远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下一瞬,连背影也不见了。 她才猛然意识到。 那手串……他是不要了?还是送给了自己? 顷刻,耳边又听得马蹄声响,顾云琢回头望去,一马当先的居然是卫无期身边的影卫,那黑衣少年。 他看到停在路边的马车,面上的神情一松,像是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等他打马靠近,看清车内的情形时,眉宇间又皱起了深深的折痕。 见他盯着自己的衣袖,顾云琢有些尴尬,嗫嚅道:“方才拉住沉香的时候,用力过猛……” 不知道为何,从一开始,她便觉得那个救她的蓝衣少年其实是不愿让人知道他曾经出现过的。 是以,她也绝口不提。 黑衣少年皱眉,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开,丢给顾云琢。 顾云琢下了车,默不作声地将披风穿好了。披风有些长,她的个子还没有抽长,长长的披风一直拖到了脚面上。 顾云琢低头走了两步,未曾想。少年在马背上爆出一阵大笑。 她抬头,瞪了少年一眼。 他好不容易忍住笑,从马背上向她伸出手来。 他要邀请她上马? 顾云琢眨了眨眼睛,虽说事急从权也不是不可以,但,毕竟男女有别,七岁不同席。她虽不是迂腐之人。却也不敢挑战顾家的门规。 真惹来什么流言蜚语,她可没有一个像大太太那样有手腕有魄力的母亲。 更何况,沉香还在车厢里没有醒过来。 少年见她不领情。面色一沉,哼笑了一声。“你如果想郡守府的侍卫们都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就在这里等着。” 顾云琢无奈地看一眼倒在地上直喘气的马。 “不如,借你的马一用?”虽然少年是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但顾云琢可不怕他。她笑看了一眼车辕,再看看他的马。 少年呆了呆。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明白,意思也很清楚,就是要让自己帮她驾车回城!可是,他分明又不太懂。他这一辈子可还没有人敢坐他驾的车。 他斜睇她一眼,忍不住哼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是一番好心而来。却不被领情,心里也有了一些微怒。于是。冷着一张脸道:“三公子领着人追过来了,你如果要等,就等他来救你。” 顾云琢挑了挑眉,虽然对他突然变脸有些莫名。 但,她也不是没有领教过他的善变。 遂退后一步,对他笑着点了点。 没想到,她这样不知道危险,不懂感恩的样子,再度惹恼了他。 他想起郑三公子的各种劣迹,又忍不住心里烦躁,怪她不知好歹。 “他们自会带你的丫鬟回去。”他骑在马上,皱眉斜睇着她,想了想,又加一句。“方才的老鼠就是郑三公子扔进去的。” 顾云琢点了点头。 “多谢你前来相救。”说着,扯了扯身上宽大的披风。“也谢谢这个。” 她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显出一丝少女爱娇的俏皮来。 他见了,哼一声,终是被她气笑。到底,还是不放心把她扔在这里。 少年跳下马背,不怎么情愿地将车辕套上了他那匹不算特别神骏,但也比普通马的脚程要快上许多的马身上。 马儿像是知道主人的心思,悲愤地长嘶了一声,用力踢踏着前蹄。 顾云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少年转头,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看了她一眼。 顾云琢识趣地收了笑,赶紧把长长的披风下摆抱起来,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厢。 刚放下车帘,她似乎……看到了少年那微微上勾的嘴角。 马车终于慢慢地动了起来,回到了正道上去。 顾云琢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掀开帘子,问:“上次,我好像听到卫公子喊你阿俊?我总不能叫你俊公子……” 少年无语,一脸黑线。 “那……你是赵公子?钱公子?孙公子……” 少年相信,自己若是不接话,她估计可以把百家姓都数一遍。 “李。” “我?”顾云琢一愣。 “姓李。” 顾云琢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是你俊不是我俊。”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并不是没有明白他的话,而是想借机捉弄他。他刚才不过是嘲笑了她笨拙爬车的样子。 “李俊”失笑摇头。 迎面,远远地奔过来一队人马。 见到了坐在车辕上的李俊,都愣了一下,纷纷策马让开了路。 郑三公子见车厢紧闭,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受伤,或是受到惊吓,不由得小心地看了身边了韵柔郡主一眼。 岂料,郡主这会儿的心思根本不在车厢里,她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车辕上驾车的少年,像见了鬼一眼。 马车飞驰而过。 郑三公子又特意朝车夫的位置上看了一眼,确实是永定侯世子身边的影卫,却不知为何让郡主如此吃惊? 他心里忽然对这个长相英俊的护卫有了几分妒恨之意。 马车长驱直入,一直驶到了明珠楼下。 早有守候在门外的婆子迎了上来,将顾云琢主仆领了进去。 沉香已经醒了过来。她一脸惭愧。 原本起初,在马车疯跑起来的时候,她是打算扑过来护住顾云琢的,谁知到后来,反而是顾云琢一直紧紧抓住了她。 顾云琢回头,却只见王府的护卫接过马车,早已不见少年的踪影。 她转回身来。跟着领路的婆子。踏上了楼梯。 花灯会还没有开始,明珠楼里的人也并不多。 楼下原本应该是个大厅,中间用隔断隔成一个一个小包间。如今,中间那些雕花隔断都被拆掉了,所以整个一楼就是一个大大的花厅。 中间立了台子,台子四周挂满了花灯。 等到所有灯光都亮起的时候。那里应该是最亮眼的焦点。 如今,花厅里只有几个年轻人聚在那里说笑。旁边伴有丝竹之声,很是清雅。 看到顾云琢进来,她们都抬起头来,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其中有个姑娘掩嘴惊呼。“呀。她怎么穿的男人的披风?” 众人都露出疑惑又兴奋的眼神。 闺阁女子,整日无所事事,有时候她们也会期待身边发生一些离奇或者香艳的故事。供她们在私底下鄙视或者艳羡。 只可惜,顾云琢的落落大方。让她们想怀疑点儿什么都觉得有些站不住脚。 与楼下的几位小姐打过招呼,顾云琢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没有楼下那么大,整个墙壁都是雕花镂空的。到此时,顾云琢才明白,为何每年的花灯会都要在明珠楼举行。 实则是因为这里的木质墙壁,灯光从镂空的墙壁中漏出去,泄进蘅水里,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仿佛银河倒泄,倾入人间。 “顾云琢!”忽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居然还带着一丝丝高兴的意味。 顾云琢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从垂挂的门帘子后面出来的,果然是离宝音。 宝音郡主见了顾云琢,本是笑得弯弯的眼睛一怔,一双晶亮的眼眸在她和沉香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拊掌笑道:“你怎么比她还狼狈。” 她的手指的是沉香。 沉香唇角一噘,再好的性子也有些火起。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原本是离宝音和韵柔郡主之间的矛盾,却害得小姐受了惊吓不说,还衣冠不整,让人嗤笑。 委屈和愤怒令沉香勇气倍增,她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顾云琢轻轻扯住了衣袖。 “拖郡主的福,我们都没有受伤,只是出了一点小状况。” 到这会儿,云琢心里说不埋怨李俊,那是假的。原本说好了,让他先送自己回顾家,换身衣裳再出来,可他偏偏不肯停车,一直打马从市集上穿行而过,唯恐别人不知道她们惊了马似的。 她想,他一定是因为她说了那一句“你俊”,所以才故意整她来着。 她思索了一下,正想着要怎么向离宝音告辞。 也许这样更好,她原本就不想与这个刁蛮的小姑娘有什么牵扯,这刻可是找到了理由。 然而,话还未出口,忽然听得身后一个小丫鬟恭谨的声音道:“郡主,世子爷命奴婢给顾小姐送衣裳过来了。” 小丫鬟的声音并不高,可是不知怎么地,或许是顾云琢的错觉,她觉得整个花厅忽然静了一下,连丝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再然后,是离宝音促狭的笑脸,慢慢扬了起来,最后,化作一阵毫不掩饰地大笑。 “还是卫无期想得周到。” 顾云琢,“……” 正偷懒躲在画舫里睡觉的卫大世子忽然打了个喷嚏,觉得一阵寒风阴嗖嗖地擦着眼睫刮过。 唔,哪个没眼力见儿的奴才,大冬天的给爷打扇?(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天上(继续求订阅~求收) ps:多谢小伙伴们的订阅和打赏,你们都是小天使~~所以这章《天上》就是送给你们哒,下一章自然就是《人间》。 能在花灯节这一日被邀请到明珠楼里来的姑娘们,大都是社交圈里的贵女,见识广博,不会轻易被夺去眼球。 可是,当顾云琢穿着据说是卫无期体贴地送过来的衣裳的出现在珠帘后时,她们还是不淡定了。 上身是一件杏红色素银镶边的袄子,下面是一条粉白银芙蓉花纹的流云绫裙子。颜色十分清爽,粗粗一瞥,并不十分打眼。然而再细看那裙子,却是由薄如蝉翼的八层薄绫层层叠起。 据说,这种流云绫大有来头,产自遥远的云国。 云国乃白绫之乡,云上之国。普通一匹都是价值千金。 何况顾云琢身上的这条粉白流云绫裙子,叠起八层也不超过一张宣纸的厚度,质地清透,隐约可见光滑流转。 显然是上等的流云绫,一年产出也不过那么两三匹,便是在云国境内,也是有价无市。 拿着钱都买不到的。 更何况,这还是在与云国隔海相望的东离。 估计,整个东离国大约也只得这么一条裙子了。 没想到今日,居然穿在了一个庶女的身上!虽然是相国家的庶女,但对于这满楼的皇亲贵胄、世家之女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庶女,原本就连进入贵女圈中都不够资格。 韵柔郡主眼睛里更是喷出了火。 若说,东离国谁最有可能得到云国出产的流云绫,除了她不做第二人想。东离国除了与太祖一起打天下的程国公之外,与康王、端王以及当今太后最小的儿子睿王一样享有封地的还有两大将军王。 一个是世镇北疆的镇北王。一个便是韵柔郡主的亲爹安南王。 南边临海,安南王府所在的郡城叶城原是最大的港口贸易之所。 后来,朝廷实施海禁,关了叶城的码头。 然后其实,连方韵柔这个闺阁女子也很清楚,叶城的地下交易从未停止。 安南王为了海上贸易这块巨大的肥利,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从海上运回来的好东西。最先送到的便是安南王府邸。 可以说。安南王府的好东西,远比京城皇宫里要多得多。 她那里倒是也有几匹普通的流云绫,在今日之前。她原本还有些沾沾自喜,想等着哪一日来个一鸣惊人,特别是要让那些自恃皇室血统、眼高于顶的正牌公主、郡主们眼馋得不行。 可是这会儿,所有的欣羡、嫉妒都给了那个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容貌才气都比不得自己的野丫头。 这哪里是叫旁人眼馋得不行,分明是方郡主自己羡慕嫉妒恨得不行了。 不过。这些都只是方韵柔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至于那个不知道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到底是不是容貌才气皆逊色于她,就要看在场诸人目光的焦点了。 此际,顾云琢正掀了内室的珠帘走了出来。虽然她的身形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可眉目间已然隐隐有倾城之姿。 独一无二的流云绫裙轻轻裹在她纤细的身子上。像清晨山尖萦绕的带着草木清香的薄雾。 裙摆随着她的行走,仿佛天上的流云一般,写意舒展。衬得少女贞静的容颜里透出一丝飘渺之气。 美得不带一丝烟火之气。 “音儿,这一位就是你请来的顾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永定侯夫人和另一位看起来十分和蔼的夫人陪着王妃走了过来。 因是一年一度花灯节的正式场合,王妃身着正式的朝服,华美而不失端庄。 顾云琢上前去给康王妃见礼。 王妃温和地一笑,让她起身。 “到底是顾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从容贞静。” 听得母亲夸赞,离宝音在一旁撅着嘴道:“那就要问问卫家哥哥了,平日里那么抠门,却原来还藏着这么些好东西,赶明儿,宝音定要去他那里搜刮一番。” 永定侯夫人闻言,先笑了。“王妃你可听听,郡主既要去期儿那里搜刮,还要说他抠门。” 王妃笑拍了离宝音一下,“你快别丢人了,尽瞅着你卫家哥哥的好东西,昨日他不是还为你寻来一盏可以转的花灯?” 不得不说,康王妃确实很了解自己的女儿。 提到花灯,小姑娘就全忘了前一刻对卫无期偏心的怨念,笑着对顾云琢道:“我带你去看灯。” 顾云琢自然没有异议。 向王妃和两位夫人告了退,被离宝音不耐烦地拽着走了。 虽说被王妃岔开了话题,但永定侯夫人若有所思地目光仍是一路跟着顾云琢,直到她的背影在花厅里一转,消失在视线外。 相比起永定侯夫人的疑惑,王妃就显得要淡定得多。 虽说那件流云绫裙子,很有可能是来自内库,但宫里头的东西,太后若是要赏给这个最疼爱的侄子,也不是不可能。 等到王妃站在明珠楼顶楼搭起来的小小望台上,点燃了顶楼上的一座七彩琉璃花灯之后,蘅水河畔的狂欢节就开始了。 瞬时,蘅河两岸万灯齐亮。 整个明珠楼就仿佛天上的繁星,海中的明珠一般,叫人再看不到其他东西。偏偏,顾云琢就身着那件飘然若仙的流云绫裙,扶着二楼的栏杆,静静地眺望着远处的灯火。 灯光、星光、水光瞬时都淡化做背景,凭栏的少女美得仿佛一个不真实的梦。 明珠楼下,蘅河水面上千舸竞流,万船赛艳。精致的画舫顺流而下,楼上灯火阑珊处临空欲飞的少女定格成一幅隽永的画。深深地镌刻进少年黝黯的眼眸里。 楼上,少女们安静地欣赏完王妃主持的点灯仪式之后,便开始三三两两地邀约同伴一起去游河逛灯。 这也不难理解,被礼教规矩约束惯了女孩子们,每年也只有这么几天可以结伴游玩。况且,每年的花灯节几乎都要闹出几段佳话,也为这个原本缤纷璀璨的节日平添了几分浪漫温情的色彩。 更是令闺阁少女们心向往之。 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人会记得顾云琢。 即便是记得。也会故意忽略。 何况,顾云琢与她们身份有别,也走不到一块儿。 倒是有人心里还记挂着离宝音。 “离宝音。你答应过的事情,什么时候可以作数?”老实说,如果方韵柔能够像她的名字一样,稍微温柔一些。也算得上是一个美人。 十四岁的少女,生得窈窕婀娜。柳叶眉、鹅蛋脸,再加上身份尊贵,被人奉承得多,养成了她目空一切的毛病。看谁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哪哪都不顺。 偏偏,这次跟着哥哥们到青阳城来观灯。会遇到郡主离宝音。 宝音姑娘年纪虽小,但也是被娇宠着长大的。这二人撞在一起,就是火花四溅,谁也不让着谁。 原本,她们两个,一个是康王嫡女,一个是安南王嫡女,身份都差不多。 可是离宝音就爱拿着“离”这个国姓来说事儿。 方韵柔亦是无可奈何。 确实,康王是先皇的亲弟弟,便是当今圣上见了康王,也要称一声皇叔。无形中,似乎方韵柔这个郡主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起来。 这正是最令她不可忍受的地方。 于是,在王妃几番协调、压制无果之下,也只得任由她们定下了比试! 其实王妃私心里也是想让宝音在这次事件上受一些挫折的。毕竟,比试是在康王的地盘上进行,即便是输,也不会让宝音输得太难看。 可是,显然离宝音却不会这样想。 她可不是轻易低头认输的主。于是乎,曾经打赌侥幸胜过她的顾云琢便被她拉来做了强助。 听明白前因后果的顾云琢此刻只倍感压力。 她虽比离宝音大不了几岁,但却是两世为人,早已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 何况,借用沉香的话来说,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无妄之灾。 不过,听闻两位郡主要比斗的消息,众女都聚了过来。有纯粹来看热闹的,也有分别为两位郡主呐喊助威的。 然而,既然是在息风郡,支持离宝音的姑娘们自然占了多数,这让方韵柔更是火冒三丈。觉得离宝音看自己的眼神都开始充满了嘲笑和蔑视。 “自己不敢出战,还要找来帮手,不过,我看在你年纪还小的份上,就让你这一次。”方韵柔本来就讨厌顾云琢。 这下可好,她总有办法把离宝音和顾云琢一起收拾了。 “不过,比赛的规则要由我来定。” 这样也算公平,离宝音没有意见。 但顾云琢心里意见可大了。这些贵女们眼高于顶,向来自恃才气,聚在一起不是写诗就是作画,偏偏她在这两样事情上都可说是才艺平平。 只是到了这会儿,她再临阵退缩,岂不是更加涨了方韵柔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本来她就对方韵柔没什么好感。 更何况,她不问青红皂白害自己惊马这笔账,她总是要算一算的。 于是,笑道:“郡主,既然方郡主定了比赛规则,那么比赛内容是不是该由郡主定了呢?” 一个是郡主,一个是方郡主…… 她可以肯定,顾云琢是故意的。 这下,方韵柔不止是讨厌顾云琢的衣服,更讨厌她的狡猾。都说文臣多奸狡,文臣家的女儿亦然如此。 她又怎么会让狡猾的顾云琢出题?(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人间(求订) ps:与女主前世相关的人终于粉墨登场了。作者菌拜求正版订阅~ 方韵柔抬了抬下巴,指着顾云琢道:“离宝音出题没问题,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就是你们输了的话,也要算上她。” 原本是她和离宝音比试,王妃和郡守夫人都各自出了彩头。 两个人都是贵女,输赢也不过是为了一口气。谁也不会真的要输者怎么样? 王妃的意思是只奖励获胜者,来个友谊赛。永定侯夫人得知这个消息,也来凑趣,拿出京城如意坊打造的整套金头面。 金头面并不算什么,难得的是如意坊打造的。 据说,要请如意坊打首饰,需得提前一年预定,方才能排得上期。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时,首饰匣子里如果有一两件如意坊的首饰,就算是很体面的了。 青阳城的其他夫人太太们也纷纷解囊,不一会儿,丫鬟们捧着笸箩进来,里面满满都是彩头。 有整锭的银子,也有零碎的角银,就是凑个趣儿,图个热闹。 往年的花灯会可没有这样的余兴节目。 不过,这些银子拿出来显然也不是给两位郡主的,是要以胜者的名义捐给今年西北受了雪灾的灾民的。 这可是扬名露脸的大善事。 比起如意坊的头面,又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获胜的一方给足了面字,败了的一方也没有什么损失,如此,也算皆大欢喜。 只可惜,偏偏。方韵柔遇到了顾云琢。 女子总是对比自己更出风头的人心存嫉恨,更何况,她心里还隐隐有个怀疑,上次救了顾云琢,并驾车将她送回来的那个人,实在太像她曾经见过的某一个人了。 但因为没有根据,这假设又太过大胆。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所以她只能把怀疑深深地压进心底里。 只是,对顾云琢,却没有那么客气了。 “如果你们输了。她就要给我做三天车夫!”令方郡主耿耿于怀的仍然是那个人竟然会亲自驾车送顾云琢回来。 然而,在场之人,除了方韵柔自己,都对这个提议感到不解和讶异。 且不说方韵柔缺不缺车夫。就是让一个连缰绳都握不稳的小姑娘给自己驾车,哪里像是一个聪慧贤淑的闺秀能说出来的话语? 见众人皆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方韵柔咬了咬牙,逼近一步,“怎么?你不敢么?不敢也可以,那就让离宝音在这里向我低头认错。从此见了我都要先低头叫一声姐姐,再绕路走。” 众人又是脸色一变。 离宝音乃康王嫡女,虽然按年龄来说。叫方韵柔一声姐姐也不为错,但……让先皇的侄女。皇帝的妹妹看到她绕路走,恐怕…… 方韵柔本是无心之语,可有心人却想得更深,这是要让离家的人绕着姓方的走? 平南王好大的威风! 离宝音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王妃一眼。 她虽性子骄横,可自小在王府长大,也知道要维护皇室的尊严。若是她此刻当真输给了方韵柔,日后,康王府在平南王面前还有何脸面可言? 不过,此刻,毕竟只是两个小姑娘之间的打赌,王妃是长辈,怎么说也不好插手进来,显得康王府以大欺小。 王妃只是略皱了皱眉,顾云琢已上前一步,曼声道:“谁说我不敢?若是我们输了,我自去给你做三日车夫,但若是方郡主你输了,却又当如何?” 顾云琢本没有那么大火气,跟方韵柔这样蛮不讲理的人较劲儿。 只是,离宝音一个小小的迟疑,触动了她的心灵。若是,前世,她也能如宝音一样,在冲动之前先想一想自己的家族,就不会被人利用,只落得死生两难全。 “你能赢过我再说。” 这样也行?顾云琢睁大了眼睛,被方韵柔过分嚣张的气焰给气笑了。 真不知方郡主的底气从何而来? 离宝音到底是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样目中无人的挑衅? 她撅了撅嘴巴,拉着顾云琢的衣袖道:“不要怕,我们就跟她比,她若是输了,这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她好意思不给你做车夫,平南王府也丢不起这个人。” 顾云琢笑了笑,没想到离宝音也会拿话压人了。 彼此再无异议,双方说好三局两胜。因为今日是花灯会,比试又吸引了这么多人来观看,第一局就定为猜灯谜。 双方各出五人,组成两队。 十个姑娘在裁判的陪同下前往花灯节著名的猜谜一条街珑玉街猜灯谜。 今日珑玉街上的花灯是只送不卖的,猜中一个灯谜就可以赢得一个花灯,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哪一队获得的花灯最多,就算那一队赢。 这样的比试既公平又应景。 等到王妃这边派人点了香,闻讯而来的婆子家丁们便各自将自家参加比赛的小姐围得水桶似的,去了河岸对面的珑玉街。 顾云琢跟在离宝音身后,随意浏览着珑玉街的花灯。猜灯谜这种事,其实不需要离宝音自己来猜。 既然各自选了队友,康王府这边多的是既有才气又心思聪慧的闺秀。是以,顾云琢虽然也擅长灯谜,却也并不欲争这个风头。 于是,这第一局,还真没她什么事。 珑玉街被称为花灯街不是没有道理的,街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灯笼,争奇斗艳、美不胜收。兔子灯、荷花灯、宝塔灯…… 一路走,她们这一群姑娘后面的花灯就一路越赢越多。 到回头的时候,差不多几乎已看不到尽头。 顾云琢慢慢地落到了花灯的后面,人越是在热闹的时候,往往越容易感到孤独。 这一群欢笑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人。 顾家。也不是。 她身上穿着云国的流云绫,人,却行在热闹繁华的东离国。 前世,涵天城举国欢庆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可忽然之间,耳边听来的所有欢声笑语都变得如此陌生。 忽然,前方有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像是有什么人因为走得急了。撞到了前面的花灯。 那人一边连声道歉。一边递了银子过来主动赔钱。 岂料,姑娘们好不容易赢回来的花灯,少了一个说不得便有可能输掉第一局比赛。又怎么肯轻易放了那个人走? 顾云琢既然也是其中的一员,这时候只能也走了过去。 慢慢走近了,她的脚步忽然定住了,近乡情更怯!她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他! 殷铉! 没错,是他!云国皇城的禁卫军统领! 他怎么会…… 出现在东离国境内? 顾云琢觉得全身的血液一时像是被抽干了。一时又回到心腔里,汩汩奔腾着冲往四肢百骸。 泪水迷蒙了酸涩的双眸。 她不敢眨眼,怕一眨下去,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她思乡情怯的幻觉。 但。泪水折射着璀璨的灯火,如万千光华在她眼里熠熠生辉,晃得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殷铉仍然在低头赔罪。 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粗布短褐。比起顾云琢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消瘦了许多。 此刻。被这么多人围在大街中央,向来冷峻沉默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焦虑。 顾云琢迈开步子,慢慢地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轻,轻得像是怕踏碎了一个梦似的。 然而,不知道是常年习武养成的习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低头道歉的殷铉陡然抬起头来,精准地捕捉到了顾云琢的视线。 待看清是和眼前这些纠缠不清的姑娘们一样的小姑娘时,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似是对这刻的处境感到了一丝不耐。 顾云琢嘴角轻轻一扯,露出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温柔的笑来。 这一笑,眼中的泪终于藏不住了,顺着双颊跌落。 “不行,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证明这盏灯的确是我们赢的。”其中一个姑娘愤恨地说。 顾云琢撇开头,迅速擦去脸上纵横的泪水。 好在这一刻,并没有人留意到刻意低调的她。 顾云琢走到撅着小嘴、一脸不善的离宝音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离宝音听了,神色一松,就朝着殷铉挥了挥手,“你走。” 姑娘们诧异的目光齐齐投注到顾云琢身上。但,郡主开了口,她们虽不情愿,也只能无声地让出一条路来。 殷铉亦抬起头来,再度认真地看了顾云琢一眼,并对她抱了抱拳,以示感谢,尔后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顾云琢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直消失在视线之外。 直到离宝音在一旁不愉地提醒道:“时间不多了。” 顾云琢才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有那么一刻,她多想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告诉他,她就是云嫣萝,她就是九公主! 可是,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从殷铉看着自己时,那冷漠理智的目光里倒映出来的陌生的人影,她就已经知道,没有人会相信她说的话语。 她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但,也许,她还是有机会可以打探到父皇母后的消息。 只要让她知道,父母家人都还安康,她便已满足。 哪怕这一辈子都只能远远地观望,她也会由衷地感谢上苍。 赐予她新的生命。 给了她守望亲人,重来一次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灯谜 时间有限,而彼时珑玉街上的花灯被她们这群满腹经纶的才女们已经摘走了一多半,剩下的,大概都是有些生僻的谜题。 姑娘们略一思索,答不出来便会选下一个,毕竟,比赛规则是在限定的时间内看哪一方得到的花灯数量更多。 然而这会儿,顾云琢虽无法得知殷铉来到东离国的目的是什么,但她可以肯定,他是不愿意把事情闹大,暴露身份的。 为了给他解围,顾云琢只得向离宝音保证,她能立刻再为她们这一队拿到两盏花灯。 所以,无谓在此继续浪费时间。 但是再拿两盏花灯,而且是立刻! 便让其他的贵女们,都有些面上无光,下不来台了。 能被离宝音选进比试队伍的千金,在息风郡都算是有名的才女。 在闺阁千金们的聚会上,无论是斗诗,还是行令,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会儿见顾云琢大言不惭,都对她有些侧目。 性子急躁一点儿的,已经开始冷嘲热讽了。“说得那么好听,今晚只有她一个花灯都没有拿到。” “她当然不会拿,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好在郡主面前卖弄。” “别卖弄不成,反被捉弄才好。” 众人七嘴八舌,说到这里,都掩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顾云琢听了,也不以为意。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显然是犯了众怒,但,她又不能看着殷铉陷入窘境而置之不理。 她定了定神,目光自街道两边悬挂的各色花灯上缓慢的滑过。 灯光如水,映着她的眸子。眉眼间透着远超过这个年龄的镇定。 她脚跟一转,朝着斜后方那只式样普通的兔子花灯走了过去。灯谜就用红纸写了挂在灯下。 “念去去十里烟波,远山横,良人如玉在云上。” 不是诗,不是字,也不是物。 没头亦没脑。 众人起先也是看过这个灯谜的,当时只觉得出题的人或许有什么疏漏。而且这盏花灯也做得十分粗陋。像是有人随意挂在这里的。 她们也没有在意。 没想到,顾云琢低头对身边的丫鬟说了一句什么,那小丫鬟径直过去。提了花灯就走。 奇怪的是,老板抬头看了一眼,还微微笑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说。 这……是抢?还是已猜对谜底? 众女一头雾水。 却见顾云琢又随手拿起一盏走马灯。这一次。更奇怪,灯下挂了三张红纸。纸上却一个字都没有。 顾云琢仔细将三张纸条都翻看了一遍,然后忽然抬起手来,一张一张地将纸条从花灯下撕开。 “你做什么?”旁边有个小伙计惊道。 顾云琢提了灯笼,展演一笑。“我已经给出答案了。” 说完,松了一口气,脚步不停。走到离宝音面前,“郡主。我们该回去了。” 离宝音点了点头。 身后,有人小声向同伴追问,“是三‘撕’而后行?” 被问的人勉强点了点头。 那人又不解地低声咕哝,“可是,第一题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与珑玉街相连的蘅水桥上,有人正在弃舟登岸,一上了灯火辉煌的珑玉街,就看到提着一盏走马灯,蹙着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顾云琢。 有装作路人的侍卫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他讶然抬眸,便看到了跟在顾云琢身后,一蹦一跳提着一盏兔子灯的沉香。 “爷,要不要去把花灯……拿过来。”既然是杀人不眨眼的隐卫,可是想到要从一个小姑娘手中抢灯,也还是觉得有那么一丝丝别扭。 一根手指头就撂倒了,请问还需要抢么? 少年默然,习惯性地用右手摸了摸左手手腕。 一摸,摸了个空,才想起来,手串被他自己留在枯叶寺了。 他的手一顿,面色不变地淡淡道:“不急,等人都散了再去取。” 护卫没有惊讶,也没有犹豫地低头应了一声是,然后转身隐入了熙来攘往的人群里。 少年独自站在街边,看着满街热闹的景象,目光有些若有所思。 姑娘们提着花灯,浩浩荡荡地回了明珠楼,一炷香的时间刚刚好。 众女都松了一口气。 那边,丫鬟们已经清点出方韵柔队获得的花灯数,一共九十九盏。 “时间掐得这么准,我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能多拿几盏灯?”方韵柔早听得下人们禀报过,离宝音她们因为被人撞坏了花灯,正在街上与人理论,是以,神情间丝毫不掩揶揄之色。 顾云琢知道,对于方韵柔这种以打击激怒别人吸引大家关注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不理会。 但离宝音显然不这么想。 她觉得,要灭了方韵柔的威风,就只有赢。 小姑娘下巴一抬,骄傲地道:“是不是比你们多,数过就知道了。” 于是,提着灯笼的丫鬟婆子们笑嘻嘻地站成一排,挨个向方郡主报数,一、二、三……到最后,是沉香,九十九、一百! 不多不少,整整一百盏。 离宝音这边的姑娘们都含蓄地笑了起来。 千金贵女们都讲究一个贞静沉稳。 是以,此刻,纵使她们都恨不得跳起来拍掌叫好,但想到这是在康王妃和一众贵妇人面前,若是落得一个轻浮的名声,怕是会对日后说亲有所影响,便都一个个极力压制住心头的喜悦。 只在彼此对视的目光里,寻找与自己相同的狂喜。 便是她们在面对顾云琢时,也能微笑着向她颔首示意了。 毕竟,最后顾云琢获得的两盏花灯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一战而胜。第二局比赛投壶。投壶是近来京城方兴未艾的游戏,虽则在其他郡府还尚未流行起来。 不过,离宝音和方韵柔又是何许人哉? 岂会落后于京都贵女的流行风尚。 当离宝音说出第二局的比赛项目时,连王妃脸上都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别看离郡主年纪小,行事却极有方寸。 明明是方韵柔挑衅在先,在大家都以为离宝音会在比赛项目上为难方韵柔时,她却偏偏成熟稳重得令人心底生怜。 方韵柔本来也在担心离宝音出些刁钻的题目。例如听说她上次与人打赌。赌别人的丫鬟会不会立即就死。 不过,她更担心的还是离宝音要拉着她写个字、绣朵花什么的。 如今,听到投壶两个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方韵柔微微扬起头来,冷笑了一下。“你们康王府仗着人多,一百个人投一百枝。我们这边五个人即便投五十枝,那也是输。” 言下之意。是在讥讽康王府第一局不过是人多取胜。 这样耍赖,即便离宝音再老成持重,也被激怒了。更何况,她本来就易怒。只是因为她知道一年一度花灯会的重要性,不欲在今日闹事,让王妃难做罢了。 “好。那就一对一,今日先比第三局。赛马。” 原本,投壶比赛是定在第二日的,如果第二日也是离宝音胜,那就没有必要比第三局了。 可是这会儿,小郡主终是沉不住气了,她凤眼圆瞪,双眸喷火。 挑衅般怒视着方韵柔。 顾云琢忍不住失笑。她虽也觉不妥,离宝音冲动之下未免会着了方韵柔的道儿,不过,却又不免欣赏小姑娘直来直去的性子。 一言不合,比过再说。 若高下已分,她也算输得起,行事干脆利落。 “好啊,规矩既然说好了由宝音郡主定,韵柔自当谨守。不过,今日天色已晚,马场离这里又远,要比赛马,何不就在珑玉街上?” 珑玉街? 那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如何能赛马? 若是伤了路人,或是惊了马,王妃都不免难辞其咎。 何况今日在座的少女,不是从其他郡府来观灯的贵女,便是青阳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的嫡女、嫡孙女。 像青河顾家这样的大家族,自然也是在受邀之列。 只是往年,轮不到顾云琢这个庶女罢了。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万一出了点儿什么事情,对康王府来说,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方韵柔,或者说平南王真是其心可诛。 王妃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还微微一笑,对着方韵柔道:“郡主远来是客,而青阳城的赏灯盛会只有这么一天,今日不赏就要等明年,而赛马,什么时候不可以?郡主若是喜欢骑马,王府里前儿倒是得了一匹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郡主若是喜欢,明儿去试试?” 离宝音闻言,气得眼圈一红,跺脚喊了声,“母亲!” 那匹小红马,可是她求了好久,父亲才为她寻来的。 但是因小马驹性子桀骜,她深恐骑术还不够,驯服不了它。是以,近来每日一直都只是陪着小马驹玩耍,与它培养感情。 只等到哪一天,小红马不再排斥她了,她再一举将它驯服。 岂料母亲岁随随便便一句话,便将她的心爱之物送给了死对头方韵柔,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王妃并不理会离宝音的哭闹,反而温声对顾云琢道:“自上次从清河县回来之后,宝音就常常提起你,她性子倔,旁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好孩子,你就多陪陪她,多担待些。” 顾云琢低头应了声是。 王妃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她来劝慰离宝音。 可是,王妃怎么就那么笃定,自己能明白她的一番苦心?(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灯谜(下) ps:新书上架六天了,多谢正版订阅的亲们,么么哒~~~还请继续支持兰亭,拜谢! 顾云琢从袖子里握住离宝音的手,若是在平日,离郡主定然不会甘休,可是,她方才对顾云琢拿走的第一盏花灯好奇得不行。 小马驹“火焰”虽然重要,好奇心也很重要。 毕竟,火焰还在王府的马厩里,而若是这时候得罪了顾云琢,说不得她就不肯告诉她灯谜的答案了。 两相权衡之下,离宝音终是撅着嘴,不情不愿地扭开了脸。 倒是没有再继续闹下去了。 而离宝音的不乐意,早已落在了方韵柔的眼里。 她要的不过就是这个。 离宝音越不痛快,她就越开心。 至于要不要在珑玉街跑马,倒在其次。 到此刻,顾云琢不得不佩服康王妃了。两个刺头儿一样张牙舞爪的小姑娘,就这样被康王妃用一只尚不见影儿的小马驹给哄住了。 不过,佩服归佩服,对于康王妃将离宝音这个大麻烦扔给自己解决的“聪明之举”,还是倍感无奈。 因为明日还有第二局的投壶比赛要参加,是以,离宝音请了王妃示下,要留顾云琢在王府歇息。 这会儿,王妃自是对离宝音的要求无不依从,闻言,忙遣了身边得脸的嬷嬷前往顾家别院向大太太说一声。 自己这边又亲自请了东府的族长夫人过来,殷切地挽留云琢。 族长夫人自是没什么话说,末了,还不忘替云琢对王妃的抬爱之举谢了又谢。 而大太太那边这会儿却是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顾云琢? 往常。每一年都是如此,顾家的小姐们在护院仆妇们的陪护下乘着画舫顺水观灯。当然也可以去桥上看看杂耍,或去珑玉街猜猜灯谜……从来都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偏偏今年,在她因为要在家里照看云珂,为她张罗请大夫治病的事情,而没有去游湖观灯的时候,就出了这档子事。 一起出门观灯的人全都回来了。只独独不见了顾云琬! 三太太吓得魂都快没了。一边留了人继续在珑玉街一带寻找,一边急急忙忙带着其他人回了别院。 看灯丢了人,是经常会发生的事情。 每年花灯节过后。都会传出哪家丢失了小孩,谁家有人溺了水,谁又因人潮拥挤,导致踩踏受伤的事故出来。 往年听了。也只是一哂而已。 那都是别人家的故事。 可是今年,却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三太太追悔莫及。在大太太面前急得快要哭了,“琬姐儿说,在船上有些气闷,想要下船去走走。我就让她多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去了。谁知道,没过多久,秋绫丫头就跑回来说。她们遇到了登徒子,琬姐儿带着她一起跑。可转过一个巷口,琬姐儿就不见了。” 若是寻常迷了路还好说,这会儿牵扯到那些无法无天的市井流氓,大太太的脸色也变得很是难看。 三太太作为长辈是有责任,可她这个嫡母却更是难逃失责。 琬姐儿能平安回来还好,设若有个三差两错,不说老太太那一关难过,便是在族里,祖宗牌位面前,她也是罪人! “要不……去报官。” 三太太的话音还未落,就被大太太厉声喝止了。 “报什么官?你还怕丑事传不出去么?” 女儿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家里人隐瞒都还来不及,若是让官府知道了,就等于昭告了天下。 顾家三小姐在花灯会上为歹人所乘。 若真是这样,顾云琬也就不用回来了。 大太太脸色铁青,连声催问带着护院家丁出去寻找的管家到底有没有传了消息回来? 管家那边还没有消息,康王府的嬷嬷就到了门外。 大太太不敢怠慢,连忙让人将来人请了进来。 康王妃身边的徐嬷嬷也是厉害人,从她踏进顾府开始,便感觉气氛不对。院子里压着一股沉沉的忧闷之气。 丫鬟仆妇们的脚步都轻得没有一点儿声响,人人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这种感觉到了大太太面前尤其强烈。 进了前厅,徐嬷嬷一眼就看到神色如常的大太太,和眼圈微红的三太太。 她神色不变,上前向大太太和三太太行礼。 等到徐嬷嬷恭谨而又不失温和地转达了王妃的意思后,大太太又细细地问了几句顾云琢在明珠楼的表现,得到徐嬷嬷的几句称赞。 大太太才像是终于舒了一口气,道:“这孩子,打小就不在我身边,也没有学过什么规矩。我就怕她言辞不当,冲撞了王妃和郡主。” 顾五小姐事犯口舌,言出必咒,咒必成谶,康王府又如何会不着人仔细打听? 不过,既然王妃和郡主都未曾在意,大太太如今却又刻意提起,却不知是为何缘由? 徐嬷嬷不动声色,话已带到,只笑着告辞。 大太太心里还藏着事,闻言,也不多言,只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端了茶。 周嬷嬷亲自将徐嬷嬷送到了门口。 等徐嬷嬷的马车走出好远,顾家派出去寻人的第一波人也回来了。徐嬷嬷回头,仍可看到顾家门前灯火辉煌,车马进进出出,只一切尽皆无声,没有一丝喧阗。 这一晚,顾云琢被安排歇息在王府的客院。 院子离着离宝音的住处并不远,但更近的,却是方韵柔的住所。 方韵柔远道而来,带着十几个丫鬟婆子住进了王府客院。两间客院毗邻。 对于这样的安排,方韵柔心里是一万个不满意,吵着闹着当晚就要搬去郡守府。 也不知道最后王妃是如何安抚的。闹了半盏茶的功夫,邻院才渐渐安静下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虽说依然立春,但初春的风仍然带着寒意,月色如银,铺下一地清寒。 喧闹过后的长夜,又是在完全陌生的康王府里。顾云琢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清冷的寂寞。 这已经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了。 自重生以后。每天,她心里所想的便是如何要努力地生存下去。 当活着都成为一种奢望时,其他任何的感觉都只是不必要的累赘。 但今夜。或许是花灯太过绚烂迷眼,又或许…… 仅仅只是因为殷铉的出现! 勾起了关于前世的种种回忆。 那只做工粗糙的兔子花灯就摆在桌案上,与旁边精美的走马灯一起,显得灰扑扑地极为可怜。 顾云琢轻轻地抚摸着兔子的两只耳朵。 方才。离宝音还问过她,花灯下的那句谜语。答案到底是什么? 她只是无辜地笑了笑,道:“花灯那么丑,我就是想,说不定是哪个小孩恶作剧随便挂在那里的。结果一试,果然如此!” 离宝音听了,呆怔半晌。才猛地“啊”了一声,整个人暴跳了起来。 她以为是多么了不得的秘密。结果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一盏被人丢弃的花灯,如此而已。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起初,顾云琢也看到了那盏花灯,在殷铉出现之前,当时,她也没有想通那句谜题是什么意思。 非字,非诗,非对联…… 及至她在珑玉街上看到了殷铉。 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 再一想,那句话其实意思就很明显了。 “念去去十里烟波,远山横,良人如玉在云上。” 这是一个人名! 一个顾云琢再熟悉不过的人名——云琅! 云国皇后只得一子一女,儿子被立为太子,名云琅,女儿便是九公主云嫣萝。 念去去十,再加上远山一横,是个云字。 良人如玉是个琅字。 人在云上是个会字! 云琅,会。 这是殷铉用花灯在为太子哥哥传递消息。 难道,太子哥哥也到了东离国?而且就在这青阳城里? 一想到这里,顾云琢内心便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再也无法平静。 一国太子,是如何千里迢迢,来到异国他乡,隐在市井之中?花灯是要送到谁的手里?他要联系的人到底是谁? 云国,到底有了怎样的变故? 一念及此,她便心如刀割。 而今天,她自作主张拿走了花灯,会不会坏了太子哥哥的大事?但,若她不如此做,又怎能令太子哥哥主动来找她呢? 真是进,也难,退,更难。 顾云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推开窗户。 窗外,一轮圆月挂在中天。都说月圆人团圆,可是,如今,涵天城的天空上,不知,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睡不着?”忽然有道声音从静夜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顾云琢吓了一跳,“啪”地一声关上窗户,又“啪”地一声推了开来。 这间房子临着天井,天井之中种了一棵杨树,也不知道种了多少年。 她抬起头来,朝树梢上望去,果然见到黑衣的少年正懒洋洋躺在树枝上。她很想冲他翻个不文雅的白眼,但面上却只是笑笑,道:“你不冷吗?” 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冷不冷又关自己什么事?哪有人半夜三更跑到别人院子里睡觉的道理?于是,下一句脱口而出的话就变成了。“你是鸟吗?干嘛成天呆在树上?有房子不住,挂在树上,大半夜的晒月亮么?”(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折枝 李俊被顾云琢的话逗笑了。 他把头枕在脑后,看着漆黑夜幕上的一轮圆月,星星被清冷的月华掩去了光辉,尘世间所有的喧嚣与热闹,仿佛忽然之间消失不见,唯有那一轮清辉,亘古不变,永远在那里,冰冷地俯视着你。 被她这么一提,他才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顾云琢的时候,也是一个寒冷的天,他也是躺在树梢上。 缘分,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其实,今夜,他原本不过是想来探一探方韵柔罢了,方韵柔在花灯会上挑衅离宝音,绝对不是偶然。 安南王一直偏安一隅,与朝廷相安无事。 可自打太后当政,实施海禁以来,影响了某一部分人的利益,今年,安南王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北边,战事胶着。北燕国的探子深入东离国境,最近,似乎也活动频密。 两方人马大有因利益而合作的趋势。 不过这些,说给顾云琢这个大不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少女听,料来她也不会懂。 “听说,你明天要与方韵柔比赛投壶?”闷了半晌,在顾云琢几乎以为他要睡着了,并打算关上窗户不再理睬他的时候,李俊终于开了尊口。 顾云琢有些微怒地瞪着他。 说实话,她原本心里还有些许期待,他这么晚来找自己,或许是因为有重要的事情。比如说……花灯什么的。 所以,她耐着性子等着他。 毕竟,云琅哥哥和殷铉偷偷潜入云国,定然是想来见云国的什么人。如今,放眼整个青阳城内。能让云国太子亲自前来的,除了康王,大约便是正打从青阳城路过的永定侯世子卫无期。 李俊身为卫无期的护卫,半夜到这里来取走花灯也不是不可能。 只可惜,她仍是小瞧了李俊性子中的散漫随意。 他可不是那种做什么事情都能说出个理由和目的来的人。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顾云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不知道李公子深夜前来,有什么好建议?” 李俊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讥讽之意。 他笑笑。忽然坐起身子。半倚在树梢上,手轻轻一扬。 月光下,顾云琢看得分明。她本能地往窗子后面侧了侧身子,无论他扔过来的是什么,她都不想被打到。 然而,过了很久。都没有什么动静。 他只是保持着扬手的动作。 虽然隔得有些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顾云琢分明感觉到他在笑。而且,笑容渐渐扩大,以致连肩膀都开始颤抖起来。 如果不是他身着黑衣。又是在守卫森严的康王府里,她想,他一定会笑得很大声。 虽然她不愿意相信。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下意识害怕得躲避的动作愉悦了他。 顾云琢更加气恼。打定主意日后再也不理他。 她冷着脸,退后一步,“砰”地一声甩上了窗扇,声音大得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果然,房门被从外面拉开了,沉香披了一件小袄,睡眼惺忪地看了站在窗边的顾云琢一眼,“小姐睡不着么?” 顾云琢双手离了窗扇,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耳朵却格外清晰,听着窗外的动静。 好像……似乎……没有惊动王府守卫,她轻轻吁出一口气。 “奴婢陪小姐说说话。”沉香忍着困意,体贴地拨亮了灯芯,将烛台从床边移到顾云琢面前的桌子上。 大约是换了新环境,小姐有些不大适应。 沉香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是一顿,面容古怪地看了顾云琢一眼,想笑却又忍住了。 “小姐,你……” 顾云琢端着茶杯,有些莫名。 然而心里却忽然想起什么,她握着茶杯转过头去,望着投映在窗纸上的自己的身影。 一看之下,顿时哭笑不得。 原来他扬手的那一瞬,是将一枝细长的杨枝插入了自己的发髻。 她想着方才,她头顶杨枝,怒视着他的神情,定然是十分滑稽,怪不得他笑得那样畅快。 顾云琢恨不得拿杨枝在他身上戳上十七八个窟窿。 她霍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双手覆在窗扇上,却迟疑了一下。 从顾云琢关上窗户起,李俊就站在窗外。 他原本应该要离开,康王府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停留的时间越久,越容易被发现。 可是,鬼使神差,他不但没走,反而站到她的窗前。 他想,也许是因为要提醒她的那句话,他还没有说出口,更也许,他只是想看一看,她生气时到底会怎么样? 他看着她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慢慢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窗边。 他唇角一弯,露出一个自己也没察觉的笑容。 可是,等了一会儿,窗子并没有打开。 他看到投在窗纸上的身影转身,开始往回走。 她并没有打开窗户,骂他,或者拿冷水泼他。不知怎地,他心里竟然微微有些遗憾。 手,扶在窗台上,映在窗纸上的灯光忽明忽暗,使她的影子看起来一忽儿长,一忽儿短。 他笑着,在窗外低声道:“方韵柔身边有两个武功极好的丫鬟。” 说完,连他自己也失笑了。 这算什么重要的消息? 他方才就是因为那两个丫鬟的缘故,所以不敢轻易踏进方韵柔的院子,只能在隔院观察她。 他其实,只是想对她解释? 但,什么时候,他竟然会在意别人的想法? 他的话音一落,屋子里的灯光倏地灭了。 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屋子里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才转身离开。 第二日,春风和暖,冰雪初融。 离宝音和方韵柔的投壶比赛仍然在明珠楼举行。 拨开了华灯良辰的装饰,明珠楼,其实就是蘅水河畔一家很有特色的酒楼。 白日里看起来,明珠楼少了一份晶莹华美,却多了几许典雅和低调的富贵。这次的比赛规则是由方韵柔提出来的,双方各派出三人。六人围城一圈,向放置于圈内正中间的嵌金壶口里投矢。 投不中者淘汰。 投中之人再后退一步,继续投,直到最后剩下来的那个人为胜。 这样也算公平。 只是,顾云琢忽然想到昨夜李俊说的那句话,方韵柔身边有两个武功极好的丫鬟。 她自问,若是比投签的技巧,自己不一定会输。 从前与红绡一起混迹青楼,只要是“玩”的事物,就没有九公主云嫣萝不精通的。偏偏离宝音也是个尚玩的主,所以二人才会一见投缘。 原本,千金贵女之间的比赛,拉上丫鬟似乎有些不妥。 可方韵柔声称,这里是青阳城,叶城的闺秀虽不比青阳城少,但偏偏都在叶城没有来。然而若是青阳城的闺秀们连她的两个丫鬟都比不过的话,又哪里有资格与叶城的闺秀相提并论? 方郡主的这一番言论,自是将青阳城的贵女们得罪了个遍。人都有好胜之心,当离宝音和方韵柔两位郡主之间的比试忽然上升为青阳城和叶城闺秀之间的比试之后,青阳城的闺秀们都对这次比赛关注起来,她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要将以方韵柔为首的叶城贵女们给比下去。 是以,虽然这一次康王府没有下帖子,但是到明珠楼来参观比赛的人比前一晚花灯会时还要多得多。 幸而明珠楼的伙计们也是见过大场面的。 一下子招待这么多的名门闺秀,他们亦是忙而不乱。 况且,今日,明珠楼对外宣称,只接待女客,不接待男客。 然而,城内一下子聚集了这么多的名门贵女,又怎不令城内读过不少才子佳人书的少年们,浮想翩翩? 是以,这日,明珠楼内虽然没有闲杂人等,但周边的茶楼酒肆中,都聚满了好事者。 就连蘅水河的这一片河面上,也都停满了大大小小的画舫。 众人虽然不能直接观看比赛,但是能在千金小姐们进进出出的当口,偶尔惊鸿一瞥,日后也好在同窗好友之间,能拿出来炫耀炫耀。 更有甚者,已经当街摆起了档口,赌离宝音和方韵柔到底谁输谁赢。 不过这些,都与顾云琢没什么关系。 她这会儿想的是,既然那两个丫鬟身负武功,手劲儿自然比寻常女子要大得多。投壶虽然讲究巧劲,可若是离壶口越来越远,力道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她要如何才能在前几轮便将两个丫鬟先行淘汰掉呢? 她这边还在沉思,那边,司射已经敲响了铜锣。 一楼花厅内仍是如昨日那般,敞开了槅扇,中间宽敞阔朗,正适合铺投壶用的毯子。毯子是圆形的,织成莲花纹,正中心的莲花蕊上搁着一个银瓶,壶腰比她在云国时所见的要粗大一些,壶口却更加细小。 参加比赛的六个人都围着毯子坐了,距离银瓶的距离都是一样远。 方韵柔那边自然是她自己,再加两个丫鬟。 而离宝音这边,却是离宝音、顾云琢,再加上周绮。(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投壶 ps:又到了一个月的第一天,兰亭在这里祝所有小天使们儿童节快乐~~~当然,如果订阅能够再涨一涨的话,兰亭也会很快乐! 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简直堪称绝妙。 方韵柔一直鼓吹青阳城的贵女比不上叶城闺秀,所以派出两个丫鬟来挑战。那么,青阳城出来迎战的人身份自然也不能太高。 赢了,只能算是理所当然。 可若是输给了那两个丫鬟,就不止是出战的人丢人了,连带整个青阳城未出阁的闺秀们,也面上无光。 但是,顾云琢和周绮就不同了。 且不说顾云琢只是一介庶女,便是周绮,虽是永定侯夫人娘家的侄女儿,可周家并没有官身,只能算是平民家的姑娘。 这样一来,不止是人数,就连在身份上,康王府也不算占了平南王府多大的便宜。 想通了这一点,那些原本没有被选上,而对顾云琢抢尽风头耿耿于怀的贵女们,这下子都心里平衡了许多,对顾云琢也不那么横挑鼻子竖挑眼了,一个个真诚地为她打起气来。 第一轮很简单,大家都投了进去。 六人起身,由司射着人将六人的坐垫沿着莲花瓣往外移了一圈。 这一轮似乎也没有什么难度。 圈子再往外扩大。 围观的众女都屏气静息,唯恐一个动作过大,带起的风儿会将投矢吹歪了似得。 第五轮开始,离宝音终究因为年纪小,臂力弱了一点,第一个遭到淘汰。 不过。令顾云琢惊讶的是周绮,周小姐看起来就是那种典型的小家碧玉。清秀守礼,笑的时候带着一些羞涩,在人群里默默无声,不起眼,也不会令人太讨厌。没有特别出众的才气,却也不会让人觉得粗俗。 这种人很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但也仅仅只是好感罢了。 却很难真正融入那些出身不凡、自恃甚高的贵女圈中。因为她身上缺少了让人觉得惊艳或是震撼的东西! 大约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永定侯夫人才会推荐周绮参与到比赛中来。 要想为世人所接纳,唯有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感受到顾云琢投向自己身上的目光。周绮侧头,回了她一个腼腆的笑容。 顾云琢亦是一笑。 她与周绮不同,她并不在乎能不能被那些惺惺作态的豪门贵女们所接纳,原本。也不在乎能不能赢。 只是,经过昨晚的灯谜比赛。她纯粹只是不想让方韵柔赢而已。 别的,倒并没有那么多顾虑。 是以,第六轮,当剩下来的五个人一致通过之后。周绮看起来便有些小小的紧张了。 在她们一起站起来继续往后退的时候,顾云琢小声地对周绮道:“下一轮,你先投。” 周绮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壶口只有那么小,先投的人自然比后投的要占优势。 第七轮。按抽签顺序,方韵柔那边先投。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方韵柔,她也专心致志地看着瓶口,结果,投矢倒是准确无误地投入了银瓶,结果力道没掌握好,进去之后又飞快地弹了出来。 瞬时,场中群情激昂。 司射敲了两遍锣才稳定住大家激动的情绪。 因此,方韵柔瞧着周绮和顾云琢的眼神越发的凶横。 第二个就轮到了离宝音这边,顾云琢朝周绮点了点头,周绮握着投矢,眯眼瞄了半天。 司射唱道:“弓矢既具,有司请射——” 咚地一声,投矢准确地投入壶中。 这支投矢一进,顿时爆出满堂喝彩。 不管下一轮怎么样,青阳城的周绮姑娘算是赢了叶城的方韵柔郡主。 至于说更早下场的离宝音,大伙儿都善良地忽略了,因为离郡主本来就还是一个孩子么。 能战到第五轮,已属难得。 周绮投中之后,方韵柔的丫鬟亦投进一支。 场中顿时又变得鸦雀无声。 面对这样喜怒分明、一面倒的看客,方韵柔重重地哼了一声。 虽然方小姐只是为了表达她对这种不公平的喝彩声的不满,但这一冷哼偏偏是在大伙儿全都安静下来之后,是以听起来格外明显。 自然,方郡主又被奉送了一堆白眼。 但,这些白眼加起来也抵不过顾云琢咚、咚、咚、咚、咚、咚连声中矢所带给她的震惊和愤怒。 就在众人全都怒视着方韵柔的当口,顾云琢手中的投矢如同机括发射一般,在一个白眼还没有收回来的那一瞬间,七支投矢已准确连贯地投入壶中。 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大家都还未曾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另外那名还坐在场中的丫鬟,却瞪大了眼睛,有些脸色发白。 顾云琢七支矢投入壶中,再加上周绮和前一个丫鬟投入的矢,瓶子里一共有九支投矢。这支银瓶最多也只能容纳十支。 她皱着眉头,试着瞄准了几次,却都没有把握投出去。 方韵柔见了,最先叫嚷起来。“这算什么比赛?你把壶口都挡住了,她怎么投?” 顾云琢并不看她,只是笑着问司射,“比赛只规定,投不中者被淘汰,我全部都投中了,算不算过关?” “这……”身着白衣的司射看了看方韵柔,又看了看场中的投壶,点了点头道:“这一轮顾小姐确实已经过关。” 听到了司射的宣布,回过神来的众人立时欢呼起来,屋内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 等在明珠楼外听消息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 不多一会儿,负责传递消息的伙计从明珠楼后门小跑了出来,脸上还残留着方才那激动人心的光芒。 伙计才一出门,就被人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结果。 伙计喝了一口旁人递过来的凉茶,才摇了摇头,道:“不是比出了胜负,不过,我看也差不多了。” 然后,绘影绘声地将顾云琢七矢连环的神技描述了一遍。 最后,还不忘说,“司射原本已宣布顾小姐过关,可是方郡主不依不饶,说瓶口太小,插满了投矢,神仙也投不进去,顾小姐这是违反了规定,要把顾小姐投进去的投矢都拿出来才行。” 那,后来呢?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投壶(下) 明珠楼对面的茶楼里,二楼雅座。 隔着一扇屏风,隐约可见一名白衣公子在饮茶。屏风外面,一名挺拔的玄衣男子肩背挺直地束手立在那里。 今日,就连清净的茶楼雅座也未能幸免,都在闹哄哄地说着正在明珠楼里发生的赛事。 寻常男子们比赛,走鸡斗狗,抑或射箭骑马,都能让城中好事者说上个七天,更何况,今日还是闺阁女子之间的比试。 尤其还牵扯到两大王府。 东离国统共也只有那么六大郡府,今日就涉及了两大郡,说不得将来这一场赛事还会写进《东离国志》里咧。 到那时,在场诸人便都是见证! “少爷!要不要通知他们换个地方?”守在屏风外面的男子皱着眉头问。 自家少爷是最讨厌嘈吵脏乱之人,若不是今日要等的那个人十分重要,他也不会耐着性子一直坐到现在? “不用。”白衣公子静静地喝了一口茶。 虽然不明白为何公子还能忍受下去,但玄衣男子聪明地没有再继续追问。 不过,其实,既然站着无聊,听听八卦也是不错的。 而且…… 没听几句,玄衣男子就笑了。 这位顾小姐倒是挺聪明的,而且艺高人胆大,投壶的技巧显然很不错。 只是不知,男子偷偷瞄了屏风内的公子一眼,比起自家少爷又如何? 相比起明珠楼外面的喧嚣,楼里面的比赛场地就要安静得多了。 司射面对着方韵柔的咄咄逼人的质疑,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的确,比赛之前并没有规定。每个人只有投一支矢,顾云琢爱投多少,就可以投多少,只要她乐意。 假设她投了七支,投进了六支,还有一支没有投进,那也只能是她自认倒霉。 卖弄。有时候也是一种实力的表现! 司射还在迟疑。方韵柔已经指挥着明珠楼的伙计要取出壶内的投矢。 离宝音自是不许,二人相持不下,眼见得又要起争执。 康王府的嬷嬷急得不行。正要派小丫鬟回去请示王妃。 顾云琢手里握着一支投矢,笑看着那个犹豫不决的丫鬟,“如果你觉得投不中,可以弃权。” 丫鬟自然是没有把握。可是,她也知道。就算自家郡主再闹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放下了举着投矢的手。 方韵柔看在眼里,气极反笑。“这根本就投不进去。” 她话音还未落,也不见顾云琢如何动作,只听得“咚”地一声。第八支矢稳稳地落入壶口里。 八矢连中! 如此一来,壶内便再也容纳不下投矢了。 那丫鬟泄气地垂下头来。扔下了手中的投矢。 这样,到第八轮,场上就只剩下周绮、顾云琢和方韵柔的一个丫鬟了。 周绮激动地看了顾云琢一眼。 三人又再退后了一步。 这一场,轮到离宝音这边先投。 方韵柔为防顾云琢故技重施,一个十支连环塞满壶口,剩下的两人即便一起遭到淘汰,那也是离宝音那边胜了。 遂提出一局定输赢。 离宝音心情正好,便大方地让了她一步,同意她的要求。 毕竟,就算是赢,也要赢得对手心服口服。 伙计在方韵柔的示意下换了一个更小的瓶子出来,小到瓶子本身只能容纳一支矢,必然是要淘汰两个人。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谁先掷,谁占便宜。 离宝音和顾云琢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方韵柔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但,第八轮的锣声已经敲响,容不得她们再细想。 周绮只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瞄准壶口,这一次,只要她投进了,她就能一战成名。 那些贵族小姐们再看到她,也不会眼里只有礼貌,或者是漠视。 虽然难度很大,但她也不是全无信心。 手一扬,投矢如飞,箭一般射了出去。可是,周绮愣了一下,她说不出来,只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打在了她的手腕上。 “咚”地一声,矢在壶口高高弹起,落在一旁。 未中! 竟然是未命中! 她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当然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刚才明明…… 她惶然抬起头来,求助般望向离宝音。 可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那名丫鬟。 轮到她投了,如果她一矢命中,剩下来的顾云琢就只能和方才那个遭到淘汰的丫鬟一样,弃矢认输! 这就是方韵柔打的好算盘。 但是她如何就认定周绮投不中? 顾云琢皱眉,看了周绮一眼,后者正握着手腕,垂下头来,掩饰红了的眼眶。 她心头忽然一动,想到昨晚那支无声无息插入自己发髻的杨枝…… 他说,方韵柔身边有两个武功很不错的丫鬟…… 起初,她一直留意的是丫鬟这两个字,看到方韵柔选定的参赛人选,就认定了她们是想要以臂力远距离取胜。 她忽略了,武功,其实只是用来在关键时候,不动声色地打偏投矢。 就在她低头沉吟的瞬间,方韵柔那边已经飞矢入壶! 现在,轮到顾云琢面临了方才她留给别人的考验。 方韵柔得意地扫了顾云琢一眼,笑道:“顾小姐若是觉得为难,大可以丢失弃权。” 对,方韵柔说得没有错,此刻,她的确觉得很为难。 并不是因为投不中为难,而是,她不知道那个丫鬟藏在哪里。 顾云琢握着投矢,朝周绮那边走了过去,似乎在衡量从哪里投更合适。 离宝音也是一脸焦急,她们都不知道,顾云琢要怎样破解这个死局? 顾云琢已经走到周绮面前,她想了想方才周绮投矢的方向,脚跟一转,站到了周绮的另一边。 正好让周绮挡在了中间。 下一瞬,她的手猛地举了起来,做了个用力投掷的动作。 果然,她感觉手腕一麻,像是被虫子咬了一下,很轻,而且只是一瞬。可是,仅仅就是那么一瞬,便可以让她投偏。 只可惜,她刚才根本就没有投。 投矢仍被她牢牢地握在手心里。就在众人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时候,精致的拓木投矢飞了出去,落在瓶口,敲了敲。(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不惊 投矢并没有落进去,众人正觉失望。 可是,原先稳稳投进瓶子里的另一支投矢却被她震飞了出去。 最后,瓶子里空空如也。 一支矢也无。 室内一片寂静,方韵柔得意的轻笑声像是被谁掐断了一般,偌大的花厅内,落针可闻。 半晌,司射回过神来,望着离宝音,轻声道:“郡主,这……” 离宝音亦是怔怔然瞪大了眼睛。 倒是顾云琢笑着点了点头。 司射唱道:“三矢无一矢中,此局——和!” 消息一直从明珠楼传到茶楼酒肆里,众人听了,无不摇头叹息。特别是那些赌了康王府赢的人,这会儿只是不能置信。 竟然——打和了? 这就是说,还有第三场比试? 想到这里,大伙儿又再度兴高采烈起来。既然还有得比,那就还能赌,输了的钱自然还能再赢回来。 顾云琢一战成名。 身边围绕着一众闺秀贵女,说起方才的紧张,都还心有余悸。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已经被方韵柔设了死局,顾云琢还能够扳回来,打成平局。 虽然还是有些遗憾,但,总比憋屈地投矢认输要好得多。 就连周绮,也得到了众人的追棒,毕竟,最后一局谁也没有投进去,她也算笑到最后的几人之一。 周绮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亦对顾云琢心存感激。 她也知道,最后自己被人暗算的那一下,顾云琢也发现了。虽然她们拿不出证据,即便说了出来。大家也不会相信,反而会认为是她的托词。 但,只要她知道,有个人心里是明白她的,她便觉得这芸芸众生里,终有一个知己。 顾家派来接顾云琢的管事嬷嬷见了这阵仗,吓了一大跳。 还以为五小姐又说了什么惊人的话语。惹了众怒。 等到她战战兢兢地从人群里穿过。来到顾云琢身边,弄清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忍不住双手合什。连呼,“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若是五小姐这里再出点什么事。管事嬷嬷想一想,都替大太太觉得头疼。 顾家已经派人向王妃说明了情况。 康王府的丫鬟也正在将王妃的交代禀给离宝音听。 虽然还剩一场比赛。离宝音对顾云琢也是万般不舍,但听说顾家出了大事,要急赶着回清河县,她也不好强留。 只是拉着顾云琢的手一直送出了明珠楼。并约好了,等诸般事情都安置妥当了,离宝音再下帖子接顾云琢过来玩儿。 十几岁的女儿家大都如此。彼此也不曾见过几面,可忽然为着不知名的原因。就对某个人恨上了,觉得她做什么都刺眼,但若是对谁看顺了眼,就觉得对方哪里都好,全无半分瑕疵。 现在,大伙儿对顾云琢盲目的崇拜就是如此。 云琢在心里感激之余,也有些啼笑皆非。 虽说前世她死的时候,年纪也不大,可毕竟是两世为人,这种头脑发热的欣赏,来得快去得也快。 若是一旦,她做了什么不符合这些贵女们对她的期望,巨大的失望一定会让她们对自己产生不屑与恨意。 是以,在明珠楼前,顾云琢与众女告别的时候,显得宠辱不惊,落落大方。 使得她优雅静宜的气质越发明显,看着就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山水画。 顾云琢回到顾家在青阳城里的别院时,大太太已经收拾好了行装,一行八辆马车停在巷口,只等着接顾云琢的马车一到,便汇入车队。 连别院的门都没有进,便随着大太太一行匆匆忙忙出了城门。 向晚时分,她们才回到清河县老宅。 大太太和三太太一起去了老大大的院子里。 顾云瑾正从前面一辆马车上下来,顾云琢见了,便站着等了一会儿,正在想要不要邀她一路同走,她却径直从顾云琢身边走了过去。 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其他的人,诸如顾云珂、顾云珊等,就更不会搭理顾云琢了。 她心里有数,便也不站在那里等藿香她们了,带着沉香亦步亦趋地跟在顾云瑾身后,回了漱玉轩。 前脚才刚进了院子,后脚就有老太太院子里的小丫鬟飞跑过来,禀道:“四小姐、五小姐,老太太开了祠堂,这会子请你们都过去呢。” 顾云瑾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顾云琢一眼。 顾云琢也是一愣,一般需要开祠堂商议的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这会子大家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老太太就急急忙忙地开祠堂,再联想到大太太的行色匆匆…… 事情一定发生在青阳城! 面对着顾云琢疑惑的目光,顾云瑾只是抿了抿唇,什么话也没说,抬脚跟着小丫鬟去了祠堂。 顾云琢顿了顿,吩咐了沉香几句后,也跟了上去。 自打顾云珂落水事件之后,顾云瑾便一直显得十分低调。 大太太怀疑,顾云珂落水是被顾云瑾设计。因为当时,是顾云瑾将二人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支使开了。 但顾云珂一口咬定不是那么回事。 大太太没有证据,亦不好坚持。 但当时,在现场出现的人除了永定侯世子的护卫之外,还有表少爷赵亭佑,就令大太太心里十分膈应了。 她怀疑,顾云珂维护顾云瑾,是因为顾云瑾在她和赵亭佑之间牵线搭桥。 这自然更加不为大太太所喜。 大太太虽然暂时不会拿顾云瑾怎么样,但她借题发作了顾云瑾身边的丫鬟冬葵。 理由是与六小姐身边的妙彤一样。 擅自离开主子,伺候主子不够上心。 但,冬葵最后的结局却与妙彤大相径庭。 妙彤因为还要照顾落水受寒的六小姐云珂,只是打了二十大板小惩大诫,躺了半个月之后,依旧还是在顾云珂身边当差。 但是冬葵却没有这么幸运了,结结实实地打了二十大板,然后将出气多入气少的人儿交给了人牙子带了出去。 大家心里头都明镜儿似得,冬葵这一出府,还有没有活路都是未知。(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大郎 一个半死不活的丫头,谁又愿意拿出白花花的银子买回去? 没有人买,搭在人牙子手里,也就是个垂死的赔钱货罢了。 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还是未知。 而顾云瑾打从冬葵被发卖出去之后,为人行事就更加谨慎低调了。 不知道她是见了顾云琢心虚?还是……只是不想被顾云琢牵连,反正,打从那日落水事件以后,她见了顾云琢便像是看见空气一般,不声不响,连个眼神也欠奉。 她的这一番作为,看在顾云琢眼里,也只是笑了笑。 打从一开始,顾云琢就没有想过能与顾家几位小姐相处融洽,愈是老牌的世家大族,宅门内院里就愈多不见血的杀戮决断。 若是人不犯她,她也乐意与她们维持一种表面的和谐。 但若旁人不乐意,她也不会强求。 顾家的祠堂就设在顾府后院的西北方,祠堂分前后两院,前院与普通的院子没有太大的区别,此刻,顾云瑾和顾云琢一前一后进了前院。 院子里正跪着两个小丫鬟。 身着石青色冬衣,头几乎垂到了胸前,发髻散乱,遮住了脸颊,只有单薄的肩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顾云琢看了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顾云琬身边的二等丫鬟秋绫。 心中已有些了然。 看来这一次,是顾云琬出了事。 前面,顾云瑾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地从两个丫鬟身边走了过去。 顾云琢望着她的背影,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顾家祠堂的后院只有年节的时候才会开,且只有顾家的男丁才有资格进入。是以。顾老太太商量大事的地儿其实是前院的西厢。 顾云瑾和顾云琢进去之后,又等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人才陆陆续续到齐了,乌泱泱地或坐或站了一大屋子。 其间,老太太一直闭目靠在雕花梨木椅背上养神,手上捻着佛珠。 等到黎嬷嬷轻声在她耳边喊了声,“老太太。” 她才慢慢睁开双眼。 却并不说话。只是朝着大太太点了点头。 大太太一脸凝重。命两个婆子去把三小姐顾云琬带了上来。 相比起秋绫、秋霜两个丫鬟的狼狈,顾云琬要显得镇定矜持得多。 她跟在两个婆子身后走了进来,进来之后低着头。也不行礼,神情一如往日般清冷如霜。 大太太见了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是恼怒,叱问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见了长辈就是你这个样子?难怪在花灯节上。要迫不及待地跑出去。” 顾云琬微微抬起眼,笑了笑。可是那笑容看在大太太眼里,竟似有些心惊。“多谢母亲一直让云琬在芙蕖苑养病,云琬才得以见到大郎。”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一个闺阁女子。听到男子的名字,尚且要避嫌。 可顾云琬竟然毫无羞愧之色,张口就喊了男子在家里的小名儿。 其中。最是又恼又恨的莫过于三太太。 将顾云琬移到最偏僻的芙蕖院养病,又特意准许赵亭佑进出清净的湖边凉亭读书。 大太太的心思已然十分明显。 因老太太看重赵亭佑。三太太又一直想要亲上加亲,让侄儿求娶顾家的女儿。 三太太每回提说,老太太都没有推拒的意思。 至于说一直拖着没有答应,大约是想要等赵亭佑下场考个功名之后,再做打算。 三太太对侄儿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于是便兴致满满地将顾家的几个女孩儿都作了一番权衡比较。云瑶、云珂是嫡女,一个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一个是大太太的手心宝,她也就不肖想了。 剩下的,不过只有云瑾、云琬和云琢。 这三个庶女里面,她最满意的当然是顾云瑾。 行事稳妥,大方得体,与她也最亲近。 日后,若是赵亭佑谋个一官半职,里里外外顾云瑾也能料理得妥帖。 至于顾云琬,大太太愈是一意促成,三太太心里愈是不喜。 生就的草籽命,却落得个千金的身子,日日拿补药养着,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且整日里吟风弄月,自恃才女,端着世家大族贵女的架子,却偏偏投错了肚子,没有嫡女的命。 这样的媳妇,赵家可要不起。 是以,三太太没少在赵亭佑面前警醒他,读书归读书,可千万不要招惹上芙蕖苑里的那一位。 好在,赵亭佑也无意顾云琬。 是以,一直以来,二人都相安无事。 没想到,一个花灯会,就牵出个什么“大郎”来。 赵亭佑上无兄弟,若是私下里要叫声“大郎”也不是不可以。 三太太能想到这里,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 顾云珂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不知道是病体未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身子晃了两晃,几乎站立不住。 大太太见了,心中着急。 便小声对老太太道:“云珂身子不适,不如先让她回去歇着。” 老太太却是看了顾云琬一眼,问道:“你在花灯会上一夜未归,就是和大郎在一起?” 闺阁女子,最重声誉。 老太太把顾家的小辈们都叫过来,就是为了让她们看清楚,女子一旦染上了不贞的名声,为家族所弃,会是怎样悲惨的结局。 有些东西天天念,日日说,也不一定能让她们放在心里,可耳濡目染却未必不是一个好的法子。 老太太不松口,大太太也只有干着急。 只希望顾云珂的身子能在一路奔波之后,还能站着熬过去。 大太太的担心其实和顾云珂的担心完全不同。 这会子听了老太太的问话,便是要拿扫帚赶顾云珂出去,她也不会走了。 顾云琬却是低了头,不语。 大太太心里着急,恨声道:“娘,您看看,她就是这个样子,从花灯会上被寻回来之后,就是打死都不肯说一句。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到底有没有吃亏?有什么人看见了?她什么都不肯说。” 老太太还没有说话,顾云琬却是扬起眉来,斜睨着大太太,轻诮一笑,“我若说了,母亲会为我做主么?” 大太太愣了一下,口中自然而然地道:“当然。”(未完待续) ps:谢谢十六花、凌彦君君的平安符~ 第七十六章 闺誉 听了这句话,顾云琬才盈盈跪了下去,向着老太太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又对着大太太磕了三个。 大太太瞪着她,瞠目结舌。 她方才说了什么? 眼角小心地觑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垂着眼睛,一直等到顾云琬磕完了头,才淡声道:“你母亲要不要给你做主,也要看你到底做了什么事?” 这一跪下去,老太太不让她起来,她便只有继续跪着了。 老太太继续道:“你到是说说,大郎究竟是谁?” 顾云琬究竟也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虽然打定了主意,为了维护那个人,家里再大的压力她也承受得起。 可,这会儿,面对着众人怀疑的眼神,大太太嫌弃的追问,以及老太太不动声色的威严。 她还是有些许动摇了。 她是清河顾氏之女,父亲又是托孤大臣,即便那人身份再高,若有了顾家的支持,她也并不是高攀不起。 也许,借着这一次事件,她可以…… 想到这里,顾云琬激动得有些微微地颤抖。 站在一旁的顾云瑾却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顾云琬的目中亦流露出怜悯的神情。 如果没有记错,前世,顾云琬也是先与那个人有了首尾,后来被老太太发现。女儿家出了这种事情,总是要比男子被动。 于是,在顾云琬的苦苦哭求之下,老太太还是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等着那个人上门来提亲。 顾云瑾想着前世种种,这么一失神的功夫。顾云琬已然一五一十地将花灯会上的情景和盘托出。 众人的神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惊讶、嫉妒、不屑、羡慕、了然……种种情绪交错纷织。 三太太是一脸恍悟的神情,有一丝气愤,有一丝不以为然,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般松了一口气。 她原以为顾云琬是矜持,却没想,她是心比天高。根本瞧不上赵亭佑。一心想要攀高枝儿。 这下,看大太太还怎么好意思使手段将这尊病西施塞进赵家门里来。 不同于三太太的事不关己,大太太倒是想得更深了一层。 原本。就凭顾云琬在花灯会上一夜未归,传将出去,她的名声算是毁了。但顾家可不是只有顾云琬一个待嫁的闺女,到时候。所有顾家女的名声势必都会受损。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这件事情遮掩过去。 既然顾云琬如此笃定与永定侯世子卫无期是情投意合、私定终生。那么。她们是不是可以与侯夫人私下商量商量,两个儿女的婚事。 毕竟,庶女存在的本身意义,不过就是联姻。 大太太这样想着。神情已经有了一些松动。 “娘,您看……” 老太太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面沉如水。 大太太下面的话倒不好再说了。 老太太虽因身体多病的原因交出了管家权。但,积威仍在。一旦动了怒,大太太也不敢当面违逆。 老太太垂着眼睛,不知道对姚嬷嬷说了句什么。 姚嬷嬷点点头,径自出了院子。 不多一会儿,院子里开始传来鞭挞的声音。紧接着,是秋绫、秋霜的哭号声,哀求声,尖叫声…… 和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啪啪”声。 众人心头一紧,胆子小一些的,如云瑚吓得“哇”地一声扑入了三太太怀里。 三太太紧紧捂住她的耳朵,亦是脸色苍白。 顾云琢低着头,紧紧地抿着嘴唇。 常年照不见光亮的阴森森的祠堂里,这种哭叫声让人听着不由得毛骨悚然,心里泛起阵阵寒意。 顾云琬像是吓得傻了,半晌,怔怔地看着老太太,呆呆地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院子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才像大梦初醒一般,整个人软了下来,颓然跌倒于地。 大太太还想要说什么。 老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教的好女儿!” 大太太心里不免有些委屈。自己的女儿自己当然教得好,只是,顾云琬却是贵妾小王氏的女儿,自己哪怕稍微要管教一下呢,老太太就会出面维护。 到后来,自己索性以养病为由将她送去最偏僻的芙蕖苑,眼不见为净。 可这下好了,姓王的女儿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责任凭什么要她担? 大太太索性退到一边,低眉垂首,不管不顾了。 反正,万事有老太太做主,她何必夹在中间讨不快? 老太太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 但,她在一日,就要维持一日顾家清贵的门风。 哪一日当真眼睛一闭,就只能由得大太太去折腾了。 不多一会儿,在众人觉得气都快压抑得喘不过来的时候,姚嬷嬷回来了。 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 年轻的姑娘们不认得她,大太太和三太太却是识得的。 这位妇人便是专为豪门贵族的女眷们医治妇女病和接生的产婆——方妈妈。 因为她经验丰富,常在高门大宅内行走,也深知宅门内院里的一些弯弯道道,懂人情通世故,却也并不碎嘴胡说,是以,也很得内院贵妇们的看重。 方妈妈目不斜视地进了门,完全无视院子外面青石板地面上还未清透的血痕。 秋绫、秋霜挨了板子之后,被带去了哪里? 没人知道,也没有人敢问。 今日祠堂里的一切,对于养在深闺里的顾家小姐们来说,恍然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这场梦却似乎是魇住了,怎么也醒不过来。 方妈妈上前,向老太太行了一礼,目光就落在瘫倒在地的顾云琬身上。 姚嬷嬷点了点头。 两个婆子上前搀起顾云琬,进了旁边的耳房。 紧接着,方妈妈也走了进去。 众人有猜到了不敢相信的,也有完全不明所以的。 但不论是谁,都不敢出声。 风从小院子里吹进来,透过厢房门口的小屏风,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带着一丝丝令人欲呕的血腥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儿,又也许过了许久。 方妈妈先从耳房里出来了,走到老太太面前,低声而又清晰地说:“三小姐已被破身。”(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求情 “哗啦啦”一声,老太太手里的佛珠断裂开来。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像大伙儿扑扑乱跳的心。 从祠堂出来之后,据说顾云瑚做了好几天噩梦。 三太太急得没办法,要请道士来府里做法,被老太太狠狠训斥了一顿。 而原本病情稍稍有些好转的顾云珂,亦是再度大病了一场,痊愈之后,身子骨也落下了病根,体弱畏寒。 如此一来,三太太和大太太心里都对老太太此举十分不满。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对这件事情反应最大的人,居然会是顾云瑶。 平日里,顾云瑶原本与谁都不亲近,但与谁又都能说得上那么一两句话。反而是顾云琬,性子孤高,人缘一向不怎么好,连带着,顾云瑶与她的来往也还要比其他人更少一些。 是以,谁也没有料到,竟然是顾云瑶去老太太院子跪着为顾云琬求情。 众人心里虽不解,却也没有人敢去老太太院子里打听消息。 各房各院的小丫鬟都只是在松鹤堂外探头探脑,不敢凑近前去。 相比起其他院子里的小丫鬟,松鹤堂里的丫鬟婆子们则更是小心谨慎,大气也不敢出,大伙儿都被祠堂里杖责秋绫和秋霜两个丫头的那一幕给吓坏了。 松鹤堂正屋里。 老太太畏冷,已然是初春的天气,屋子里却还烧着炭盆。 姚嬷嬷亲自为老太太捏着肩,不一会儿,额头和脖颈已经浸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 可老太太的身上还压着冬天的厚棉被。 打从开春以来,老太太就精神不济,一日里总有半日的时间是昏昏欲睡的。 只是今日。二小姐已经在外头跪了小半个时辰了,老太太也不知道有没有醒? 姚嬷嬷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不自觉便轻了些,老太太身子一动,终于挣开了眼,人却还迷迷糊糊不甚清醒的样子。 “什么时辰了?” 姚嬷嬷赶紧道:“巳时了。”老太太是辰时用完早饭,听小丫鬟读了两页佛经。就坐在炕上打盹儿的。 那时。二小姐还没有来。 老太太点了点头。 姚嬷嬷已端了一盏温水过来,屋子里烧着炭盆,需时不时进些茶水。 老太太就着姚嬷嬷的手喝了两口。感觉精神好了一些,才扶着姚嬷嬷的手靠坐起来。神情说不上疲惫,却也说不上有多么精神。 姚嬷嬷正在想,怎么向老太太回禀二小姐的事情。 老太太已挥了挥手。说:“你去把二丫头叫进来。” 姚嬷嬷心里打了个突,原来老太太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赶紧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顾云瑶走进松鹤堂,双眼因突然昏暗下来的光线微微眯了一下,才看清半倚在罗汉床上的祖母。 她从未见祖母的神色这样晦暗过,满头灰白的发丝用再华丽的珠翠也掩盖不住。眉宇间因经年频繁地皱眉而印下一道深深地折痕。 这是她的祖母,是从母亲去世之后,就一直呵护她疼爱她的祖母。 顾云瑶很想如往常一般。倚到老太太怀里去撒娇,可是。她的脚步却有千斤重,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应该,可是,心里有万千个结,解不开。 顾云瑶顿了一顿,忽然“咚”地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青石地砖上。 跟着她身后进来的姚嬷嬷甚至都来不及将软垫塞到她的膝盖下。 老太太的眉心一跳,不知道是心疼还是生气。 姚嬷嬷领着侍立在门口的小丫鬟无声地退了出去, “你有什么要求,祖母什么时候没有答应过你?你跪在院子里,又是想求什么?”半晌,在顾云瑶几乎以为老太太会冷着她,罚她一直跪下去的时候,老太太终于开了口。 顾云瑶低着头,有些话她原本想得很清楚,可是到了老太太面前,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衰老的祖母,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来。 只能一直低着头,跪着一动不动。 老太太终于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尔后,叹息般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不说,祖母也知道,这么些年,也难为你了,大丫头的死,其实你是亲眼看见了?” 顾云瑶猛地抬头,吃惊地看了祖母一眼。 但很快,她又垂下了眼眸。 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那晚,她的确是看见了。这个秘密,在她的心里藏了这么些年,压得她时时刻刻都穿不过气来。 每每午夜梦回,似乎都能看到大姐姐那一双不甘的眼。 她不明白,祖母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人? 有时候,她坐在祖母的床边,看着睡梦中的祖母,会忍不住想,大姐姐的魂会什么时候回来报仇呢? 明明她心里对祖母也十分的不舍,明明看着祖母被病痛折磨,她也会心疼到落泪。 可是,她就是会忍不住想要掐住祖母的脖子,问一问她,为什么如此心狠,为什么要那么做?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顾云瑶忍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 那么些年,一个人背负着这个秘密,一时痛恨,一时心软,一时怜惜,一时自责,她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魔障。 每日每日,要维持众人眼里贞雅娴静的完美面具,她其实,很辛苦很辛苦。 这刻,被老太太一语道破,积压在心里多时的悲愤、委屈、痛苦、自责瞬时像溃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她哭得不能自抑。 老太太等了一会儿,等她哭够了,才像她招了招手,“起来,到祖母身边来。” 顾云瑶怯怯地看了祖母一眼,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清澈如镜,不染一丝尘埃。 她想站起身,结果膝盖痛得往前一弯,就扑在了老太太的罗汉床上。 老太太弯身扶起她,摸了摸她的脸,却在对上那一双眼睛的一瞬间,微微失了神。 当年,国巫的话语犹在耳边,莫非,这孩子真与佛祖有缘? 老太太心里一酸,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不! 二丫头的这一生,定然会如同每一个平凡又幸福的女子一般,为人妻,为人母,相夫教子,儿孙满堂。(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德容 “每一个第一次到清河县来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竖立在十里亭的十二座牌坊。” 祖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像小时候,祖母将她抱在怀里,娓娓与她讲列女传的故事一样。 关于十二座牌坊的故事,顾云瑶已经听得滚瓜烂熟了。 清河县的十二座牌坊里,其中有五座是属于顾家的。 这也是当年为何顾家在士林中声名鹊起,崛起得那么快的缘由。 “可是,大姐姐她……”顾云瑶挣扎。 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应该成为杀死亲人的借口。 那样鲜活,像花儿一样初绽的生命,怎么能就这样扼杀在礼教的桎梏下? “虽然本朝比起前朝,对女子的束缚要小得多,女子再嫁也很多见。但,顾家却不同,清河顾氏立世的根本就是忠贞和节烈。如果没有了这两样,顾家诗礼传家的体面就全成了笑话。” 顾家是书香门第,向来以清流自居。 正因如此,顾家老太爷才能成为帝师,受士林人士所景仰。 还有一点,老太太并没有说,如今太后当政,受先帝所托,授命为顾命大臣的顾钧廷,自成为首辅的那一日起,便已是太后的眼中钉。 若非他在士林中的声望,以及与文官集团形成的盘根错节之势,让太后隐然有所顾忌,顾家早已成了皇权争斗下的牺牲品。 “三年前,秦学士卷入了贪墨案,病死于发配途中,秦家只剩下孤儿寡母。先前,秦夫人高义。未曾嫌弃你大姐姐是庶女,为秦家唯一的嫡子定下婚约。”老太太顿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若是秦家不曾败落,大姐儿还有路可走,可秦家落到这般境地,顾家如何能为世人所诟病。先行悔婚?” 这是顾云瑶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以顾家大家长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情,忍不住张大了眸子。 三年来,她一直在心里怨恨着祖母。 可是。听到这番话,她又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怨恨的立场。 身为顾氏女,她没有像祖辈们那样一生守节为顾氏挣来诰命的志向,但她不能抹杀先辈们为顾家所做出的牺牲。 更没有权利轻视她们为后人所换来的荣耀。 而老太太所做的一切亦不过是为了维护这份荣耀罢了。 要说错。只能归咎于命运的阴差阳错。 顾云瑶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之后,老太太奇异地对顾云琬的处置保持了沉默。 大太太见状。心里自然有了新的想法。 她命周嬷嬷亲自走了一趟青阳城。虽然大太太没有说让周嬷嬷去做什么,但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这是让周嬷嬷去青阳城打探永定侯夫人的动向了。 出了这种事,女子一方总是要比男子来得被动。 她们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侯夫人周氏上门来提亲。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二月二龙抬头。 周嬷嬷回来禀报说,世子爷在花灯会那晚受了点小伤,就嚷嚷着不愿意在青阳城养伤。毕竟,时人都知晓。永定侯世子爷平日里出行排场都摆得不算小,这会子受了伤,自然要求更高。正好侯夫人也打算启程回京了,便带着世子爷在第二日离开了青阳城。 大太太做的这些事情,自然瞒不过老太太。 听说,老太太在得知周嬷嬷的禀报之后,摔碎了最喜欢的一只青花瓷茶盏。 不过这些,都与顾家的几位小姐们没有什么关系。 除开那一天在祠堂里受了些不大不小的震撼之外,她们的生活仍是如平日一般,温静如水、乏善可陈。 好在,周嬷嬷带回来的消息虽然让大太太和老太太不甚满意,但却给顾云琢带来了惊喜。原来,自打顾云琢离开青阳城之后,离宝音如约与方韵柔进行了第三场比试。 原本,第三场是要比赛马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被方韵柔见到了康王妃那一日提到的小马驹“火焰”。 方韵柔便以王妃曾答应送她汗血宝马为由,要将“火焰”据为己有。 离宝音自是不肯。 二人僵持不下,还是王妃作主,将第三场比赛改为驯马。 谁能驯服得了“火焰”,谁就既赢了比赛,又得良驹。 二人都没有意见。 顾云琢一边看着离宝音托周嬷嬷带回来给她的信,一边暗自赞叹,还是王妃厉害,方韵柔打从一开始就被康王妃牵着鼻子走。 恐怕到最后输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果然,信纸后面,离郡主的字里行间都带着胜利的喜悦。 其实,离宝音虽然年纪小,骑术却怕是不弱,端看她每日里马鞭不离手便知晓了。 而愈是宝马良驹,愈是有灵性。 离宝音当它是朋友一样爱护它,与它作伴,每天傻傻地跑去与它聊天。 所谓的日久见真情,岂是方韵柔可以比拟? 果然方韵柔闹了个灰头土脸。 “火焰”大大地给离小郡主长了脸。 离郡主一高兴,就来了个大封赏。只要是那一日花灯节上参加盛会的闺秀,都得了离郡主的礼物。 功劳最大的顾云琢当然也不会被落下。 不过,顾云琢瞧了一眼置于桌子旁边,离郡主特意为她寻来的礼物,微微摇头失笑了。 她一笑,那东西似乎得了鼓舞,扑腾着来了一句“郡主威武”! 顾云琢再也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还真是像离宝音的手笔。 她还记得打赌输给了自己,所以特意弄了只小八哥来日日唱诵“郡主威武”。 听到小八哥开口说话,沉香、藿香她们几个也是稀罕得不行。 几个人围着鸟笼子,一个拿银质的小水壶喂它喝水。 一个逗它,“小家伙。你除了会说郡主威武,还会说什么?” 小八哥不高兴了,斜睨着眼睛看了小丫鬟们一眼,最后懒洋洋地卧在鸟笼子里,把头埋在翅膀里睡起觉了。 一副懒得搭理你们的样子。 沉香淘气,拿手指戳了戳它。 小八哥不动,头埋得更深了。沉香不依。又轻轻戳了戳,小八哥怒儿立起,扑棱着翅膀。打翻了搁在鸟笼子里的银质小水壶,尖利的声音愤懑地叫嚣,“坏蛋!郡主威武!坏蛋!郡主威武!!坏蛋郡主!威武!坏蛋郡主!威武!” 小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正笑闹间,忽闻一道声音冷冷地道:“不知所谓!” 一屋子的笑声顿时都静了下来。 只有小八哥兀自不甘地声音犹在响起。“坏蛋!坏蛋!” 藿香使了个眼色,小丫鬟赶紧提了鸟笼子退了下去。 麝香斟了茶上来。“四小姐,六小姐!请用茶!” 顾云瑾点了点头,接过茶盏。坐到南窗下的湘妃椅子上,一口一口漫不经心地啜了起来。 顾云珂却是哼笑了一声,讥讽道:“郡主什么都不送。偏送只黑毛八哥来,不过是嘲笑你和八哥一样。只会徒逞口舌之利,亏你还笑得那么开心,当别人送的东西是宝,真是丢尽我们顾家的脸。” 顾云珂说完,冷着一张脸。 她倒是头一次来漱玉轩做客。 顾云琢讶异之余,好脾气地笑了笑。 离宝音送自己八哥的意思,其实很明显,就是每日里让这只八哥在她耳边聒噪“郡主威武”,在她面前逞逞威风罢了,她还真是一点都不介意。 比起表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整人的那些手段,她还是更为欣赏离宝音的痛快爽直。 顾云琢心里这样想着,脸色却不动声色地笑着,“多谢六妹妹提醒。”一边端起茶杯,拿茶碗盖子小心地撇着茶叶沫子,半晌,才像是想起什么来,挑眉笑道:“六妹妹不坐么?” 自家姐妹,难道还要她请? 顾云珂闻言,看了看垂着眼睛喝茶的顾云瑾,再看看笑得舒眉舒眼的顾云琢,赌气一般一把坐在桌案旁的梨花木椅子上。 坐是坐了下来,六小姐却又不说话,嘟着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情,看着顾云琢的眼光愈加不善。 顾云琢低头想了想,还真想不起来自己又是哪里惹了这位娇客的不快。 不过,她也不打算追问。 人都已经来了,要说的话自然会说。 反倒是,她想着方才离宝音信里最后说的那一段话。 上次她在明珠楼的时候,借着姑娘们互赠见面礼的机会,将沉香做的几个香包送给了性子较为和善的几位闺秀。 其中,自然包括小郡主离宝音。 起初,宝音郡主还未曾在意,不曾想,几日之后,才觉出那香包的好来。 再加上,得了香包的几个闺秀也托了她打听,她才写信询问顾云琢,香包的做法和来历。 做法么,她自然是晓得。 但这来历却要好好琢磨琢磨,要怎样向离宝音说? 三个人各怀心事,一时都安静下来,室内只有茶盏偶尔轻微地磕碰声。 丫鬟们都退到了门外。 “四姐姐。”终于,顾云珂沉不住气,不悦了喊了顾云瑾一声。 正巧,顾云瑾手中的茶盏也见了底。 她舒了一口气,放下茶盏,笑道:“五妹妹可别见笑,晨起因贪吃了几块栗子糕,这会儿正渴得紧呢。” 听她这样说,顾云琢扑哧一笑,像是被她逗乐了,赶紧唤了丫鬟进来上茶。 这么说笑间,有些紧绷的气氛便缓了一缓。 不得不说,顾云瑾确实是一个调节气氛的高手。 也难怪,她是庶女里面唯一一个能在大太太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 不过,这种脸面,顾云琢并不稀罕才是。 “听说,花灯节那一日,世子送了一件衣裳给五妹妹?” 终于说到了正题。 顾云琢看看一脸无奈?或者是一脸好奇的顾云瑾,再看看佯作漫不经心,望着窗外的顾云珂。 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么一觉得,她便真的笑了起来,笑声清亮,其音悦耳。 不过,听在顾云珂耳朵里,是怎么听怎么刺耳。 她回头,怒瞪了大笑不止的顾云琢一眼。 顾云琢也不回避,冲着她的目光眨了眨眼。她可是记得很清楚,顾云珂说过,她的好东西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惦记的。 岂料,风水轮流转,有一天,她也会来肖想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过,笑归笑,既然大家心知肚明,她也无谓把话说得太满。毕竟,人家还没有开口要呢。 “不错。”顾云琢忍着笑,点了点头。“因为我半路惊了马,衣裳被扯破了,坐的又是康王府的马车,没有备换的衣裳。” 可话虽如此,一件替换的衣服而已,用得着送那么稀有的流云绫? 顾云珂嘴角一撇,露出一抹讽意十足的笑来。 原本,世子送那么贵重的衣裙,便于礼不合。如今,又爆出顾云琬的丑事,所以她们看待顾云琢的眼光,便有些晦暗不明。 顾云琢却是有苦说不出。 那件衣服的来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若说是世子卫无期送来的,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但,李俊不过是世子身边的一名护卫,又哪来那么贵重的衣服? 怕还真是他顺手从世子那里牵来的。 所以,要说衣服不是卫无期的,顾云琢也没那么理直气壮。 “听说,那件裙子是用云国罕见的流云绫裁制的,不知道五妹妹能不能拿出来让姐姐开开眼?”顾云瑾笑道。 恐怕开眼是小,要据为己有才是真。 顾云琢倒不是舍不得那件裙子。 只是,李俊也不是什么豪门大族的公子哥儿,虽然有时看起来穿得十分富贵,但仗的也不过是永定侯府的势。 他送来裙子给自己解了围,她心里十分感激。 但要她贪他那么重的礼,她却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总想着哪一日,若有机会再见,她一定要把裙子还给他,跟他道一声谢。 是以,那件裙子,她是绝对不会让顾云珂拿走的。 顾云琢想着,嘴角勾起一抹讽笑。 “怎么?五妹妹舍不得?往常,姐姐那里若是得了好东西,什么时候不记着五妹妹你?就是这漱玉轩,也拿来与五妹妹同住。谁知,到了五妹妹这里,却是跟姐姐生分了。”顾云瑾捏着帕子叹了一声。(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纷争 顾云琢勾唇一笑,如今,居然连漱玉轩也成了顾云瑾给她的恩赐了。 难道,顾家的女儿还住不得顾家的院子? 不过,她自恃身份教养,不愿在这里为这点子事与她们争辩,只道:“六妹妹那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四姐姐这是寒碜我呢。” 说着,捡了块小点心放到嘴里,一边嚼,一边岔开话题,“不过这盒点心倒是真不错,你们要不要尝一尝?” 点心是离宝音从明珠楼买来托周嬷嬷一并带回来的。 好不好吃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意。 冲着这盒点心,别说是要八哥喊一声“郡主威武”,就是要顾云琢亲自喊,她也乐意。 再说嘛,离宝音小小年纪,能驯服桀骜野性的汗血宝马,要说不威武也难。 顾云瑾却是一顿,不知怎地,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觉得像是有些不认识顾云琢似的,小小年纪,举止端方,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一抹惑人的娇俏袅娜来,就连吐蜜饯核儿的动作都十分优雅。 她后面的话就忍着没有说出口来。 但顾云珂显然没有顾云瑾这样的好脾气,见云琢丝毫没有要拿衣裙出来的样子,她转头吩咐站在门外的麝香,道:“还不帮你主子把裙子找出来?” 麝香看了顾云琢一眼,低了头,脚跟一转,进了东梢间。 藿香急得跺了跺脚,正要追上去。 忽然一杯热茶泼了过来,淋了她一身,刚刚沏上来的茶。还冒着丝丝热气,好在这几日天气冷,身上的冬衣还没有脱下来,人没被烫到,但,一身淋淋漓漓的水珠子,混合着泡开的茶叶。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看起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藿香吓得怔住了,一动也不敢动。 顾云珂将空了的茶盏拍在桌面上,“凉了。再去沏一盏来。” 沉香不忿,插嘴道:“这地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呢。” 顾云珂圆圆的眼睛一瞪,正要发作。 顾云琢皱了皱眉,道:“你先扶藿香下去换身衣裳。看看有没有哪里烫到了?既然六妹妹喝不惯我们屋里的茶水,就不用再沏了。都下去歇着。” 屋子里里外外伺候的小丫鬟都应了一声,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 只有麝香,磨磨蹭蹭地从东梢间转了出来。 束着手立在顾云珂面前,“六、六小姐。没有见到那条裙子。” 顾云珂一听,愤愤地瞪了顾云琢一眼,抬脚就踹了麝香一记。 十几岁的小姑娘自然是踹得不痛的。可麝香立马就作势跌倒在地,她也委屈得不行。 明明是自己亲眼见茴香放进箱子里去的。怎么就找不着呢? 原还想着,能在六小姐面前表现一下,说不得,六小姐将自己讨了去,就不用在五小姐这里挨穷受气了。 谁料到,别说是周嬷嬷吩咐的,监视五小姐这件差事她办不好,就连六小姐要找件衣裳,她也做不到。 这下,不止在六小姐面前不得力,就是五小姐那里,她也不好交代。 麝香这会儿,只能指望着糊弄过五小姐,还留在原处当差。 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道:“真没有!如果有,五小姐还能藏着掖着不给六小姐瞧一瞧么?瞧一眼又不会烂掉。” 还真是瞧一眼就烂了! 顾云琢笑微微地看着她们,不说话。 她老早就知道麝香是大太太安插在自己这里的人,但麝香当差还算小心,并没有出什么差错。 就算常常向周嬷嬷汇报自己的一举一动,那也都是她想让麝香知道什么,麝香才能去汇报什么。 所以还不算碍事。 毕竟,踢走了麝香,说不得大太太还得安插个别的什么香来才会放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说,她也能理解麝香。 一家人的卖身契都捏在大太太手里,她除了听命行事,还能怎么样? 只要不触到顾云琢的底线,她就没有什么不能容忍。 可是今日,看来顾云珂是打算来帮自己清理门户了。 她一脸优哉的样子,甚至还淡定地将点心盒子里的点心捡出来,分门别类后重新放回了盒子里。 她喜欢吃偏甜的点心,至于咸的么,待会让茴香她们几个分了罢。 她让茴香管着四季衣裳和首饰,看来她管得不错。 顾云琢心情大好,顾云珂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她见麝香这么一说,更加认定这丫鬟吃里扒外。 明明是母亲放在五丫头屋里的,居然还敢胳膊肘往外拐。 顾云珂沉着脸,“你是怎么伺候你家主子的?主子的衣裳搁在哪里都不知道?既然这么不上心,看来这差事你也当不得了。” 麝香一听,魂儿都吓飞了。 六小姐在大太太面前,那可是说一不二的,要赶个丫鬟出去,还不是她说了算?连请示一下都是不必的。 麝香皱眉想了想,忽然想起晨起的时候,茴香还拿了什么东西出去,说是要放到阴凉的地方晾一晾。 她双眼一亮,连滚带爬地扑到顾云珂脚下,“六小姐,我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顾云珂扬眉,睇了顾云琢一眼。 慢条斯理地道:“那你去拿过来。” 恰好这时,茴香走了进来,手里抱着白色的细葛布纱帐,道:“五小姐,帐子晾好了,要这会子挂上去么?” 云琢心里在笑,面上却是不虞地瞥了沉香一眼。 “没见四姐姐和六妹妹在这里么?你先出去,待会再进来换上。” 茴香点了点头,又抱着纱帐出去了。 麝香瞠目结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好像,早上茴香抱出去的却是就是她手里的东西。可是,裙子哪里去了? 这一点小小的插曲,并没有打断顾云珂对流云绫裙的渴望。 她踢了踢呆若木鸡的麝香,催促,“还不快去?” 马上就要到上巳节了,惯例是家里的女眷们都要去泠水河边踏青、祓禊沐浴的,这一日对被约束紧了的闺阁少女们来说,大约是最开心、最放松的一日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倔傲 当然,上巳节这一日,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就是互赠香花。 赠香花有个堂而皇之的好听说法,叫做送给对方以“拂不祥”。其实,东离国的姑娘们都知道,这是心慕对方的表示。 这一日,得到香草最多的少女,就是本城最受欢迎的女子,尤其是若是得到了自己心仪之人的香草,那可真是天下最美妙的事情。 试想,哪一个少女不想在那一日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博取众人的眼球? 当然,这是别人的想法。 顾云珂心里自然只会想得到赵亭佑追随的目光。 因为,今年大约是赵亭佑待在清河县的最后一年了,乡试过后就要进京准备会试。她从来不担心赵亭佑会落榜,只担心,自己错过今年,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拿到他赠送的香花? 很明显,不论赵亭佑是中选,还是落榜,他都会娶顾氏之女为妻。 往年,她并不担心,顾家还会有人能越过自己? 但今年,顾云琢在花灯会上一举成名,尤其是那身据说如流水,亦如行云的衣裳,衬得她皎如明月,灼灼如华。 当时,见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连顾家的下人们都在暗地里猜测,不知道五小姐穿上那身衣服,会美到何种程度? 如果是旁人也就怕了,偏偏是姓顾! 顾云珂自然不能让别的顾氏女抢了自己的风头。 什么了不得的衣服? 她没见过,也不屑于见,她只是不想再看到顾云琢穿上而已! 麝香自己没有办法去拿过来…… 茴香方才已经抱进来过了。 她越想越绝望,扑跪在顾云珂脚下,连声求饶。“六小姐。求你看在我对大太太和六小姐忠心耿耿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回。” “求求六小姐……” 顾云珂心里正在烦躁,顾云琢愈是把衣裙藏得深,连看都不让她看一眼,她便愈是想要抢过来,毁了它。 在这顾家内院里,可还没有她顾云珂得不到的东西。 “饶你一回可以。你进去把顾云琢的所有衣服都拿出来。全都给我剪了!” 麝香得了这句话,一刻也不曾犹豫,立马跳了起来。 跟在顾云珂身来的两名丫鬟也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将箱子里。衣橱里能找出来的衣物全都拖了出来,粉蓝、青绿……大都是些半旧的家常服。 甚至,上次被撕破了那件桃红色折枝桃花纹的短袄都在其中,只是不曾见到令人惊艳的粉白银芙蓉花纹的流云绫裙子。 顾云珂愈发觉得自己是被顾云琢耍弄了。 她气呼呼地从放在柜子上的笸箩里摸出一把剪刀。“刺啦”一声,将那件大太太从她这里拿过去给顾云琢撑门面的桃红色短袄给剪开了。 顾云瑾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一转眼,见到院子里靛蓝长衫的一角,正从窗前转了过去。到了正门口。 她看了兀自在那边好整以暇的顾云琢一眼,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而顾云珂剪开短袄之后。亦丢开了剪子,她唇角一扬。斜睇了顾云琢一眼。“我倒不知道,世子爷在你的心目中是这等重要,他不过送了你一件衣裳,你就当宝一样。莫非……”她靠近一步,双手撑在桌子上,俯身看着顾云琢,因嫉恨而喷火的眸子闪着邪恶的光。“你也喜欢世子?你可比忘了,三姐姐已于世子爷,她做不成正头夫人,至少也是个妾,你呢?你又想做什么?还是想姐妹共……” 更恶毒的话语还未出口,一道隐隐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打断了她,“五妹妹,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问的虽然是五妹妹,可他的眼神,却是盯着顾云珂。 顾云珂身子一僵,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此刻站在门外的人是谁。 她怒瞪了顾云琢一眼,可眼神里分明流露了一丝脆弱与惊慌之色,而不复方才的疾厉。 “亭佑表哥。”顾云琢冲着顾云珂笑了笑,站起身来。 这是她第一次对赵亭佑的到来表示友善和欢迎。 从第一次认识赵亭佑开始,顾云琢其实对她都没有什么好印象,总觉得寒门士子,为了功名和出人头地,性子较为凉薄。 这也许是她的偏见。 及至后来,见他周旋于众女之间,看似对谁都一样礼貌周全,可实际上对谁都一样疏离淡远,但同样的,对谁也不曾真心拒绝。 她看他的眼神便更为不屑。 直到,顾云琬供认不讳,她口中的大郎原来并不是赵亭佑,而是卫无期时,顾云琢才恍然明白,对赵亭佑整个人的印象大为改观。 第一次在芙蕖苑前的竹林里,顾云琬的确是在与人私会。 她听见了,想必当时,正从那里路过的赵亭佑也听见了。 在顾云琢惊疑不定,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赵亭佑主动站了出来,也不多做解释,存心让她误会。 其实,是不动声色地为顾云琬解了围。 不求回报,也不做辩解。 正是君子所为。 因为这一番彻底的改观,这一次,顾云琢才会暗中示意沉香,将赵亭佑请到漱玉轩里来。 在顾家,能够真正平息顾云珂的怒火,并做到绝对公正的人,怕是只有赵亭佑一人而已。 而他,也绝不会多言是非,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顾云瑾也站了起来。 赵亭佑向她点了点头。 却并没有回应顾云琢这个热情的主人。 看来,在赵亭佑心里其实十分明白,他是被顾云琢利用的那个人。 但他仍然还是来了。 “六妹妹,能否借一步说话?”赵亭佑性情温和,就算是发了怒也是斯斯文文的。而且,这里丫鬟婆子那么多人,他也不愿当着众人的面对顾云珂说教。 然而,顾云珂却完全不领情。 她知道,自己说的那些恶毒的话语全都被他听了去。 他自幼熟读圣人之言,定是会瞧她不起。 顾云珂目中瞬息千变,愤怒、脆弱、后悔、倔强……种种情绪一掠而过。 骄傲令她低不下头。 她咬了咬牙,霍地转过身来,面对着赵亭佑。 脸上是冷冷地,不屑的神情。(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裂帛(4K求订阅) 第八十一章裂帛 “表哥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众人都诧异地看了顾云珂一眼。以往,若是赵亭佑要她借一步说话,她一定高高兴兴地跟去了。 可是今日…… 不过,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 方才一个姑娘家说了那么过分的话,赵亭佑不过是想把她叫到一边教育罢了。 心高气傲的顾六小姐自然不愿低这个头。 只不过,顾六小姐只记着自己的面子,却实在是不怎么了解赵亭佑。 顾云琢又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 既然,赵亭佑碍于身份,男女有别,不愿进她的屋子,那就让他站在外面说话好了。 不过,让她既惊讶又感到有趣的是,平日里最注重礼仪规矩的赵亭佑居然会让顾云珂借一步说话? 就连顾云瑾也奇怪地看了赵亭佑一眼。 只是,顾六小姐这会儿全然看不出赵亭佑与往日的不同。 她瞪着一双黑核儿般圆圆的眼眸,头上的珍珠头花上垂着的长长流苏因生气而微微颤抖着,身上穿着一身桃红色碎花纹的襦裙,精致的脸蛋儿上带着一抹羞恼地潮红,嘴唇微张,整个人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 似乎下一瞬,只要再稍稍被激怒,就会张开浑身的尖刺扑过来。 看起来既可爱又可恨。 赵亭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他的眼神微微一暗。 不觉间又后退了一步。 他从来都是很了解这个六妹妹的。她出身高贵,长得漂亮,就以为天下人都该让着她。 而他以前也确实是这么做了。 不管她做了什么,怎样的惹怒自己。他唯一能做会做的,都只是回避和退让。 可是今日,他有些自嘲地牵了牵唇,或许是因为要离开顾家了,又或许他本来就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与她话别的机会。 所以今日,明知道顾云琢派了丫鬟来请自己。是利用自己给六妹妹难堪。 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这是在顾家,有大太太真心真意地维护,顾云珂从来都不会知道什么是吃亏?什么是委屈。 他想。也许在自己离开之前,可以小小地提醒她一下。 可是他到底低估了顾云珂的傲气,同样,也高估了自己的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赵亭佑顿了一顿。看着周围丫鬟婆子们望着自己的诧异的眼神,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淡静和风度。 “上次六妹妹说想要一支京城翰墨斋制的笔。前儿去青阳城观灯的时候,无意中见到了,我就买了一支回来。” 他说着,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站在门外的一个丫鬟手中。 尔后。也不看顾云珂一眼,拱了拱手,转身朝外走去。 这是什么意思? 她什么时候跟他要过翰墨斋的笔? 顾云珂看着他的背影。肩背挺直,走得毫不犹豫。 水亮眼眸眨了眨。无辜的模样乍现,却一闪即逝。 她跺了跺脚,扬高了声音,“赵亭佑!” 往日的亭佑表哥,今日变成了连名带姓的赵亭佑。 赵亭佑顿住脚步,没有回头,或许,他是真的错了。不该来招惹这位小魔星! 她是天之娇女,而自己,又算什么? 不过是空有一肚子墨水。 “你不是……有话要说?”顾云珂红唇蠕动,神情间流露着期盼。 看到赵亭佑要走,她忽然觉得,就算是被他骂一场又如何?也总好过他对自己总是那样一副默然无衷的模样。 “我……我剪了……”顾云珂转了一下眼睛,看了先前被她抛在桌子上的剪刀一眼。她想说,其实,我只是剪了自己的衣裳。 那件桃红色的短袄,明明就是她自己的,是她借给顾云琢穿的。 如今,她只是不想再借给她罢了。 她想向赵亭佑解释。 可,认错服软的话,终究说不出来,长久的习惯让她只是慌乱地想要用外表的强悍维系一丝丝脆弱的骄傲。 顾云珂一把抓起剪刀,凶巴巴地道:“没错,我就是要剪了顾云琢的衣裳。” 她紧张地瞪着他的背影,心里想,如果……如果他回过头来,嫌弃地看着自己,嘴里说出教训自己的话语。 她一定,一定不要生气。 顾云珂的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被屋外的光亮刺痛了时候,赵亭佑终于说了一句,“这是顾家的家事,五妹妹若是缺了什么,我想,大太太自会有安排。” 说罢,他继续朝外走去,很快,那蓝衫的一角在风中微微一荡,消失在院门之外。 就……这样走了? 他特意在花灯会上为她买了一支笔。 她似乎还没来得及谢谢他。 他刚不是说有话要对自己说么?他还没有说呢……还没有说…… “哐啷”一声,剪刀自顾云珂的手中跌了下来,摔在桌子上,又蹦到了地上。 她全然无所觉。 若不是顾云琢推了她一把,那剪刀就插在她的脚上了。 顾云琢使了个眼色,藿香赶紧过来收了剪刀。 看着屋子里一地狼藉,顾云珂带过来的丫鬟婆子们亦不敢吭声。 最后,不知道谁小声问了一句,“六小姐,这支笔……” 顾云珂猛地回过神来,抓起小丫鬟手里的盒子,提起裙摆,追了出去。 一屋子丫鬟婆子也都跟着她一起走了。 风从屋外吹进陡然空荡的屋子,吹得丝丝破絮漫天飞舞。 顾云瑾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低着头,慢慢地走在熟悉的院子里,从正屋到西厢。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她却走得异常缓慢。 可以说,这世上的许多人,大抵都期望能获得一次再生的机会。 可以报宿仇,可以酬旧恩,了却前世情,得偿今生愿。 起初。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一日。她寂寂然死在高瓦红墙的冷宫内,以为这一生终于走到了头。 身为庶女的卑微,身为废嫔的屈辱。身为弃子的无奈……从此以后,随着生命的流逝,都过去了。 可谁知,她又会醒过来。醒在九岁那一年的春天。 她还是顾云瑾,还是顾家的四丫头。 她还是被顾云珂推进了池子里。还是被赵亭佑所救。 大太太还是那样只拿眼角瞧她,老太太还是那样,菩萨一般悲悯的神情里,从没有她这个庶孙女的存在。 她不明白。这样艰难的人生,老天爷为何还要她重走一趟? 可是后来,她忽然发现。重活一世之后,她看清了很多东西。凭着能预知未来,她可以过得比旁人更加逍遥自在。 于是,她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未来。 她要走一条与前世完全不同的路。 不要再进到那森严的宫墙之内,她也想携手良人,走一个锦绣人生。 可是,她没有料到,她千挑万选的良人,原来其实从来就不是她的。 前一世,顾云珂和赵亭佑,一个冠宠后宫,一个权倾朝野。 而当时,自己不过是一介冷宫里的废嫔。 从来就不曾想到,也无法从旁人口中得知,他们之间会有何牵连? 她只知道,赵亭佑因在顾氏族学里求学,高中探花之后,知恩图报,婉拒了永定侯之女卫楚汐的青睐,而回到清河县,娶了顾氏一族旁枝的一名女子为妻。 此后琴瑟和谐,一辈子连侍妾都不曾纳过一个。 世人都赞他高义,京都一度风行以探花郎为读书人的典范。 那时候,她在宫里,曾对那个无比幸运的族姐又羡慕又嫉妒。 她甚至在想,若不是她被选进宫里,说不得探花郎夫人这道幸运的光环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是以,今生,她一直都是以嫁与赵亭佑为妻为奋斗的目标。 但今日,她却看得无比清晰,赵亭佑绝非对顾云珂无情。 她甚至,想象不出,前世,她的族姐,那位赵夫人是如何在宫中的顾贵妃和夫君的夹缝里生存的。 顾云瑾摇了摇头,脸色煞白。 “四小姐?”新来的小丫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害怕。 想走开去喊人,又不敢,想要上前去扶一把,也是不敢。 顾云瑾摆了摆手,“去把冬葵喊来。” 说完,自己先就一愣。 在小丫鬟怯怯地出声之前,改了口,“去把冬芷叫来。” 小丫鬟“哎”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顾云瑾却是撑着额角,苦笑了笑。 秋绫、秋霜、冬葵、冬芷……她们都是方姨娘亲自为三姐姐和自己挑选的贴身丫鬟,都是打算将来跟着她们一起出嫁到夫家的陪嫁。 打小,她们与自己的情分就不一样。 冬葵活泼一些,冬芷为人就比较谨慎。 前世,冬葵甫一进宫,就不知为何,与一同进宫待选的另一位秀女吵了起来,被内侍总管赐廷杖至死。 她的命运,与今生何其相似。 其实,不怪自己这个做主子的凉薄,实在是庶女的丫鬟比庶女的命运更加凄惨。 她们都是浮萍,一样漂泊。 “四小姐,你怎么了?”冬芷听了小丫鬟的禀报,立刻就出门迎了上来。 她扶住顾云瑾的一只胳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手滚烫,她吓了一跳。“四小姐,你病了,奴婢这就是去禀了大太太,为你请大夫去。” 冬芷才转身,就被顾云瑾牢牢握住了手腕。 “不用了。” 顾云瑾摇了摇头。 冬芷回头,看着四小姐的目光流露着担心,她已经很少见四小姐如此脆弱了。 打从上次四小姐被表少爷从池子里救起来之后,四小姐就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绝望的神情。 是……因为冬葵的原因吗? 冬芷的担心令顾云瑾心头一热。自上次她为了讨好顾云珂重罚了冬芷之后,她每回见到自己,都小心谨慎,唯唯诺诺,像是唯恐触怒了自己似的。 令顾云瑾好长一段时间,看到她就很心烦。 可是,从此以后,她的身边,就只剩下冬芷了。 那个曾经默默无闻,陪伴自己度过漫长的宫禁岁月的丫头,如今,自己身边又只剩下她一个了! 顾云瑾忽地抱住冬芷,眼泪大颗大颗地涌了出来。 过了二月,进入三月,很快就到了上巳节。 这一日,清河县里几乎所有人家都携家带口全体出游。 泠水河上游这一带,河水清澈,绿草茵茵。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们休息的场所,此刻,已是翠幄彩帷、人潮如流。 男人们则都聚在河对岸,曲水流觞,吟诗作赋。 顾家姐妹们到来的时候,草地上已经围坐着十几个小姑娘。顾云珂一看,差不多都认识,都是清河县平日里有来往的几乎人家的小姐。 只顾云琢平日里出门少,料来,也没有认识的人。 是以,等众人站起来热情地招呼顾家姐妹们坐下来时,她只捡了最外围的一个角落坐了。 今日出门时,顾云琢穿了件黛绿色暗银绣瓜蝶纹的长裙,上身是豆青色折枝花纹镶边的对襟褙子,头上梳了个堕马髻,看着十分稳重端方,半点也不抢眼,且还显得老气了几分。 大约是沉闷的冬天刚刚过去,女孩子们穿上了色彩妍丽的春衫,泠水河畔色彩斑斓、争奇斗艳。 顾云琢坐在一群靓丽活泼的闺秀中间,便显得格外低调。 可即便是这样的低调,也还是有人特意寻了过来。 “琢妹妹!可找着你了。” 顾云琢抬起头来,就看到周绮面带喜色地快步走了过来。“我就说今日你一定会出门的。” 今日她穿着一件樱红色的褙子,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 顾云琢看到她,也很高兴,站了起来。“周姐姐。” 这么一喊,顾云珊和顾云瑚也看到周绮了。 她们上前一左一右拉了周绮过来同坐。 少女们又一次站了起来,寒暄的寒暄,让座的让座,好一番热闹之后,才重新落座。 因为周绮硬要拉着顾云琢同坐,她不得不坐到了圈子中间。 左边是顾云珂,右边是周绮。 在清河县来说,顾云珂出身不低,样貌姣好,无论走到哪里,总能成为人群里最核心的一个。 可是今日,显然有所不同。 大伙儿都被周绮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因为这位周家大小姐不止出手大方、为人和善,还在今年的花灯会上出尽了风头。(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踏青(上) 第八十二章踏青 “周姐姐,听说上一次在明珠楼,你和宝音郡主一起赢了安南王府的韵柔郡主?”最先发问的是一个与周绮差不多年纪的少女,穿着杏黄色的衫子,笑起来的时候左边有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很是活泼讨喜。 今日在座的女孩儿中间,能有资格在上元节登上明珠楼观灯的并没有几个。 周绮也是因了永定侯夫人的举荐才能在花灯会上一展风采。 是以,她们看着周绮的目光格外欣羡。 当然,据说那天比周绮更出风头的是顾家的五小姐,只是,闺阁少女们之间交往也和高门大户的女眷一般,讲究一个嫡庶之别,嫡女和嫡女一起玩耍,庶女只能和庶女作伴。 这会儿,若是在这里追捧一个庶女,很多人的面子都会不知道往哪里搁。 尤其是,顾六小姐顾云珂还在这里。 周绮略带歉意地看了顾云琢一眼,是她一时见到顾云琢高兴得忘了形,不曾考虑到她的处境。 顾云琢安抚笑了笑,趁机站起身来,借口要更衣。 大家都不以为意,继续催着周绮讲一讲比赛当天的情形。 周绮只能无奈地捡了第三场驯马比赛来讲,倒一时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顾云琢松了一口气,默默地退了出来。 今日,泠水河上游的这一片草地上都三三两两地聚满了人,她小心地绕开人群,来到河边。 沉香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到了水边,将竹篮里早就准备好的兰、芷等香草散入河里。顾云琢象征性地在水里洗了洗脸和手,这就算是祓禊了,至于沐浴的古俗,如今自然是不合时宜了。 因不想早早回去,顾云琢洗完了手脸,和沉香继续逗留在水边。 不远处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女亦在水边,一边掬水玩耍。一边说笑。她们说得投入。没有注意到顾云琢主仆。 说话的声音虽不大,但这河边空旷,风送人声。她们说的话仍是断断续续地传到了顾云琢和沉香的耳朵里。 “听说,顾家三小姐在花灯会上被歹人掳走了,过了整整一晚才被人寻了回来。”穿绿色衣裙的少女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 穿粉色衣裙的少女却是捂着嘴。低低地笑了,“你的消息已经过时了。我听人说,顾三小姐并没有被歹人劫走,而是被人救下了。救她的那个人受了伤,他们怕被歹人追上。就寻了一处农舍躲了起来,到第二天,那对农舍的老夫妇才进城向顾家别院求助。顾家大太太才派人去将三小姐接了回来。” 绿衣少女撇了撇嘴,一脸不信。“这分明就是顾家为了掩人耳目,捏造的谎言嘛。不过,她们说得再好听,顾三小姐怕也是名声尽毁,无人敢娶了。”说到最后,声音里不免带了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虽说,顾家在清河县根深蒂固,家族繁衍,已有上百年历史。 但树大招风,仍然有许多人眼红嫉妒。 眼前的绿衣少女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红衣少女推了她一把,笑道:“你呀,说话还是那么刻薄,小心被族长听见。” “怕什么。族长事务繁多,哪里就管到你我头上来了?”绿衣少女嘻嘻一笑,到底还是转了话题,不再议论这件事的真假,而是语气中带了几分兴味,道:“那你可曾知道,那位救了顾三小姐的英雄又是何人呢?” 既然是救命恩人,又与人一起在农舍里待了一整晚,虽说,有老农夫妇作证,但到底声名受累,不管怎么样,顾三小姐怕是非嫁此人不可了。 若救人的是位少年英雄,则自然又会为来年花灯会多添一份少女的绮思丽想。 那边,两个姑娘说得兴起,这边,顾云琢不动声色低头望着水面,当做什么也没有听到。 然而,她心里也在好奇,顾家到底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很显然,故事里那位救人的男子,不可能会是已经回京的永定侯世子卫无期。 世子在这个时候匆匆忙忙回京,显然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也没有打算要承担责任。 若是顾家再把世子扯进来,只会把事情闹大。 顾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一定会另寻一人为这件事做个了结。 而这个人选将来一定就是顾云琬的夫君。 她也很好奇,什么人会愿意娶一个名声受损,贞洁已失,心也不在自己身上的女子? 顾云琢正想得出神,忽然,她看到水面上映出一个人的身影。 就在她的旁边,离她很近! 她心头一跳,水面中那个人的目光就停留她的身上。 顾云琢屏住呼吸,忽然之间不敢回头,像有什么东西正掐住了自己的心脏。她很想哭,亦很想喊。 终于来了,殷铉,他终于找来了。 从花灯会上,她取走那盏花灯之后,就在等着这一天。 可是,忽然之间,一支香穗丢了过来,正正砸在她面前的水面上,“咚”地一声,打散了水面的倒影。 顾云琢猛地站起身来,转回头去。 草地上,乱哄哄的,人们互相追逐,拿浸湿的香穗往同伴的头上、身上洒水。年轻姑娘们的欢笑声、嘻骂声,仿佛银铃一般,飘散在风里,送到每一个角落,听了就让人感觉到欢喜。 顾云琢又不甘地回过头去,看了看泛着阵阵涟漪的湖面,所有的倒影都被剪碎了,打乱了,再也了无痕迹。 仿佛方才那一瞬,真的只是她恍惚间的一个错眼。 “琢妹妹?你怎么了?”周绮好不容易脱了身,刚寻到河边,就见到怔愣中的顾云琢。 以及打闹间,不小心将香穗扔到顾云琢面前的红衣、绿衣少女。 她们正不安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看顾云琢的样子,一定是因为听到了她们之间的谈话。 再一看,越来越多的人对这边投来了好奇的眼神。 她们又羞又窘地跺了跺脚,一转身,一溜烟地跑远了。 周绮如何还不明白? 料定是那两个顾家旁枝的庶女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惹顾云琢不快了。(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踏青(下) “不要理她们。她们这是嫉妒你呢,不遭人妒是庸才。”周绮走过来,亲热地拥住顾云琢的肩膀。 周绮原本要比同龄人长得高挑一些,再加上又比顾云琢大了那么两三岁,是以,这会儿二人站在一处,便更显得顾云琢娇小荏弱。 周绮皱了皱眉,暗自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 顾家的情形,上次她陪姑母去做客的时候,已经看在眼里。 庶女的日子不好过,顾云琢则尤甚。 她拉着顾云琢走到草地上坐下来,笑着打量了她一眼,道:“也不知道你这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地玩意儿?” 顾云琢知道周绮是一片好心,想要让她开心,遂也笑着眨了眨眼,配合道:“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是周大小姐没有见过的?” 这也正是周绮急忙忙来寻她的目的。 是以也不客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香包来,递到她面前,笑道:“你闻闻,为何这么多天了,香气反而愈来愈浓郁?而且,把它放在衣柜里,满柜子的衣裳洗过都不用再重新熏香了。” 周绮手里拿的正是沉香一夜熬红了眼睛,做好的荷包。 她眨了眨眼,看着自家小姐,却是不敢插言。 没想到这看起来不起眼的荷包,还有这么大的用处。 难怪那天小姐说要赶着做好了,在花灯节那日送人呢。 见顾云琢只是笑而不语,周绮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她也知道,有些制香的方子,是家传的秘方。怎么会轻易示人? 她也是一时冲动,实在是好奇。 不过,那也是因为顾云琢一直以来,给她的印象就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世家贵女。为人清风霁月,最是潇洒痛快。 所以她也不藏着掖着,该问什么就问什么。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她不强求。想来。顾云琢也不会因此就生了她的气。 果然,她这边才露出一丝尬尴的意思,那边。顾云琢已笑道。“这方子其实容易得很,周姐姐想知道,回头我就写给你。不过,我知道周姐姐家里是开铺子的。在这方面有很多有经验的伙计,所以想请周姐姐帮个忙。” 周绮想了想。讶然道:“你想要开铺子?” 顾云琢点了点头,“我也是随便想想,前日里接到郡主的信,她也问起这香包的来历了。其实,哪有什么来历?就是我自己在家里无事可做是胡乱配的方子,没想到效果还不错。就送了郡主和几位姐姐玩儿。” 周绮听了她的话,略略思考了一下。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道:“原来,你是打郡主的主意,想要挣郡主的银子。” 顾云琢捂了嘴笑,“什么都瞒不过周姐姐。” “不过,你有了郡主这个客源虽好,但,一下子要把铺子开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顾云琢站起来,朝周绮行了一礼,“所以要仰仗周姐姐多多帮忙。” 周家原本就是商户出身,对于商机自然有着十分敏锐的嗅觉。 顾云琢的香包方子好不好?周绮已经亲自用过了。 而且,连郡主也写信来追问,自然少不了青阳城一众跟风的贵女们。 是以,客源是完全不用愁的。 说不得,经离宝音一吹捧,京里的贵人们也会闻风而动。 周绮这么一思索,心里已有了主意。 她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对顾云琢道:“若是你想自己开铺子,先就要选店面,不知道你是想开在清河县?还是青阳城里?” 不等顾云琢回话,她又道:“选了铺子,从下定金到装潢门面,再到招伙计,还要选一个可靠的人做掌柜,这中间,还不知道需要花费多长的时间……”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周绮并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开店的本钱! 其实这些,顾云琢都仔仔细细地盘算过。 从前,她贵为公主,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从来不曾为这些黄白之物发过愁。甚至,大有千金散尽的潇洒快意。 直到,在落霞庵的那段日子,捉襟见肘的生活使她明白,她不再是可以视金钱为粪土的天之骄女,钱这种东西,虽然提一提便使人变得俗气,但若是没有,却也是万万不可、寸步难行。 说实话,就以顾云琢这个不受宠的庶女来说,她身上还真拿不出开铺子的本钱。 她相信,周绮其实也很明白,只是她善良地在自己面前保持了沉默。 这正是令顾云琢对周绮另眼相看的地方。 虽然她重生之后,已经很难真正地相信别人了。 但对周绮和白琉璃这样善良热诚的女孩儿,她还是愿意相信,并真诚相待的。 果然,周绮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道:“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你可以拿方子来入股。不过……” 这件事,周绮还要回去找父兄商量一下。 毕竟,周家的铺子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尤其是,她一个女孩儿说了并不算数。 顾云琢自然明白周绮的难处。 不过她也相信,商人重利,这么好的机会,周家也不会白白放弃。 “周姐姐,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周家有现成的铺子,只要照着方子做出来香包来,就能拿出来现卖。而且,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要人脉没有人脉,要银子没有银子,你肯让我拿方子入股,是真正地为我着想,我心里只有感激。” 周绮倒被她的一本正经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往常,她一个商户之女,其实,很少与豪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们接触。 她总觉得,那些贵女们眼中其实根本就瞧她不起。 她也看不惯她们那些假惺惺的作派。 倒是顾云琢,虽是一名庶女,但不知为何,却给她一种真正的大家闺秀的气韵。闲适大度,不骄不躁。 看起来像是老实可欺,却也并不会真的任人欺负而毫无还击之力。 比如,这方子…… “琢妹妹是以自己的名义入股?还是以顾家的名义?” 顾云琢笑了笑,“自然是以顾云琢的名义入股,这件事,还请周姐姐帮忙遮掩一二。所以,我在周家分给我的股份之中,抽出一成送给周姐姐。”(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 赠兰 ps:上架半个月啦,厚颜求一下订阅~~o(n_n)o再祝高考的小天使们都考出好成绩! 周绮却是被她吓了一跳,正色道:“你可知道一成的股份一年下来有多少银子?” 周绮的想法其实很简单,顾云琢小小年纪,又是常年待在深宅之内,不清楚商家行情也是有的。 她开口就送自己一成股份,说不得到了年底分红之后,她就会后悔了。 一片好心将来若是成了仇,反而就不美了。 更何况,顾云琢这会子连周家能分多少股份给她都不知道,轻易就送出去一成,将来说不得还会送给别人,顾云琢既然喊自己一声姐姐,她少不得就要替她多操点心。 见周绮沉下脸来,真的生了气,顾云琢眼圈一红,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周姐姐一片诚心,都是在为我设想,但你也知道我的处境,除了这方子我也拿不出别的什么,铺子里的事情我是半点忙也帮不上,而且,若是被顾家的其他人知晓这件事情,说不定将来我连一成股份都分不到。我让一成股给周姐姐,其实也是我的私心,周姐姐拿人手软,岂有不助我之理?” 前面本来还说得周绮十分唏嘘,可到了后面两句,却是叫她啼笑皆非。 再一看顾云琢,脸上哪里有半分言语里的哀戚之色,倒是满脸说到“拿人手软”,眉眼间是一脸的促狭之色。 周绮忍不住笑着打了她一记。 “你这丫头,原来是拐着心思算计人呢。” 亏她方才还怕顾云琢会吃亏上当。 这小丫头分明就是一个人精! 见周绮总算是笑着不再提股份的事情,顾云琢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能告诉周绮,当初想着要送一只荷包给她。就是为了今日吗? 周家虽为商户,可上有永定侯撑腰,下有经商的门道。自己若想做生意,还有比周绮更好的合伙人么? 不过这些话,也只是在顾云琢肚子里转了一圈,再烂在了心里。 但对周绮,她还是十分感激的。 周绮因心里搁了事。在这里也坐不住了。二人又商谈了一些细节,周绮便带了丫鬟告辞。 顾云琢也不留她。 做香包的事情自然是越快越好,而且。按周绮的意思,也不拘做香包,重要的是香料,有了方子。做成熏香、香胰子、随身带的香饰什么的,都可以一试。 顾云琢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做生意当然还是周家在行。 不过说到制香、裁衣这些。六国之中还是属云国为最。 她这个云国公主也就这么点拿得出手的玩意儿了。 一想到云国,顾云琢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四周还是那样。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自然是看不见殷铉的,但她还是小小地失望了一下。 “你去跟二姐姐说一声。我去马车上歇一会,等她们好了再一起回去。”云琢吩咐沉香道。 沉香应了一声。就朝着人多处走去。 顾二小姐云瑶因善名在外,性子温和,不骄不躁,对任何人都十分和气,是以,她身边也有很多的崇拜者和追捧者。 每次出行,亦都是围之者众。 不过,这对于善妒的六小姐顾云珂来说,却是十分不屑的。 因为,比起围坐在顾云珂身边的那些世家嫡女们来说,顾云瑶身边吸引的,却是以穷家小户的女子为多。 归根结底,顾云珂不无恶意地想,都是因为祖母不让二姐姐识字,才会让她少了一分世家大族贵女的底气。 说起来,她还得感激祖母,毕竟,顾家就只有顾云瑶这个原配夫人所生的嫡女,才能够在身份上压自己一头。 但偏偏,她身上少了嫡女该有的才气,得不到贵女圈子的认同。 才使得清河县泰半的闺秀都只识得顾家六小姐云珂。 “珂妹妹快看,那个少年……”忽然有人笑着轻轻撞了顾云珂的胳膊一下。 顾云珂抬头,就见一个青衣布衫的少年,已经垂着头走到了自己面前。她身边的女孩子们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顾云珂突然明白这是要赠兰草了,俏脸染上了一层薄红,有些羞恼,亦有些开心,将她娇俏的容色更是衬托得宛如丹霞初染,令人移不开眼。 少年更是窘迫,手足无措地将兰草扔在她的裙子边上,在众人的哄堂大笑里飞也似地逃走了。 有了第一个,就陆陆续续地有了第二个。 四周的哄笑声渐渐地少了,姑娘们大都低垂着头,羞答答地掩饰着唇边的笑意。 起初,顾云珂亦是如所有规规矩矩的少女们一样,目不斜视,守礼有教养的闺秀断然不会因为外男向自己送兰草,就偷偷拿眼瞟他。 只是,到后来,她开始越来越沉不住气。 目光就不时地朝来来去去的少年书生们身上飘过去。 不是他……还不是……又不是…… 她心里不免焦躁。 上一次,在漱玉轩,亭佑表哥拂袖而去,她追上去道歉,却被他一个冷淡的眼神给止住了脚步。 这几日,她心里又是自责,又是生气,患得患失。 既盼着今日的赠兰拂晦,又怕他会送给别人。 忽然,附近的人群有了一丝小小的骚动,清河县有名的才子们联袂朝这边走了过来。 毕竟,赠送兰草是古礼,谁也不能免俗。 顾云珂的目光十分精准地捕捉到了走在最后面的那道青衣的身影。 赵亭佑与顾天瑞走在一起。 今年,他们二人要一同下场参加乡试,最近这段时间他们比往日还要用功,是以这会儿,一边走一边仍在讨论功课。 二人不曾注意,但,从他们走过身边,又从身边走过去这么一会儿,已经有无数的姑娘心碎一地。 毕竟,在清河县来说,无论是顾天瑞还是赵亭佑都算得上是人品样貌俱佳的美男子,是春归少女梦中的最优良人。 近了,又近了些,顾云珂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终于,赵亭佑抬起头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目光与顾云珂的目光轻轻一触,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开去。 这时,顾天瑞手中的兰草已经交到了顾云瑚的手中。 顾云瑚笑着仰起头来,促狭地朝着赵亭佑摊开了手。(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遇袭 论起亲疏,顾云瑚的确与赵亭佑最亲,是嫡嫡亲亲的表兄妹。 论起年纪,顾云瑚最小。 便是赠了兰草,旁人也不会当他有什么心思。 是以,往年,赵亭佑手中的兰草都是扔给顾云瑚的。 只是……今年与往年不同…… 少女们的目光好奇又期待地从他身上飘过来又飘过去。 毕竟,赵亭佑的年纪也不小了,今年下场应试,无论是否高中,来年,也总归是要订亲了。 是以,这最后一年赠草的心意便尤其令人期待。 然而,以赵亭佑的冷静持重,又怎么肯在人前泄露心意? 无视于众人心碎的眼神,赵亭佑用兰草笑着在顾云瑚摊开的掌心上敲了一记。顾云瑚夸张地“哎哟”了一声,顽皮地缩了缩手。 没想到这一缩,兰草便从她的手心里落了下去,跌在了顾云瑾的裙边。 四周顿时一静。 顾云瑚摊着手心愣在那里,缩手也不是,不缩也不是。 她硬着头皮看了自家表哥一眼。 赵亭佑到是一派坦然。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另一个当事人顾云瑾的身上。或惊讶、或羡慕、或嫉妒、或带些暧昧不明…… 原来是她呀! 最后,所有的目光都汇聚成一个恍然大悟! 不过,因是顾家的姑娘,众人在失望之余也觉得理所当然。 不定明年,赵家为赵亭佑订下的亲事就是顾云瑾咧。 也说不定,赵、顾两家早就达成了某种共识。所以,赵亭佑才会当众将兰草抛到顾云瑾裙边。 顾云瑾低着头,亦望着裙边的那一支兰草。脸上却并没有半丝羞涩的红光。 不知道的人只会赞她,到底是顾家的小姐,仪态端方,遇事不惊。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这支从天而降的兰草,带给她的绝不是惊喜! 若是没有那一日,赵亭佑待顾云珂的与众不同。说不得此刻。她心中也会窃喜。可是如今,既然她已得知赵亭佑与顾云珂是两情相悦,她何苦夹在中间令自己难过? 顾云瑾两世为人。谈不上多么清高,也并不是不能嫁给心里有别人的男子,但这个别人却不能是顾云珂。 前世,顾贵妃的狠厉决绝。她已经领教过了。 今生,她原只想讨好云珂。在她的羽翼之下,谋取一个相对安定的生活。 怎奈,事实总是与愿违。 她再怎样想在大太太面前做低伏小,再怎样想与顾云珂交好。大太太都只是视她为手里得一把刀,指哪扎哪,为她在内宅摇旗呐喊、冲锋陷阵。却不必考虑一把刀的喜怒哀愁。 而顾云珂…… 有了今日这一支兰草,她再如何解释讨好。怕都是没有用了? 也许,今生的道路,她需得重新规划,好好走过。 相比起草地那边的热闹喧嚣,顾云琢带着沉香只专拣僻静无人处赏景。 不过这僻静也只是相对人少而已。 上巳节的泠水河边,要想找一个安静无人的去处,还真的是很难。 顾云琢皱着眉头,走走停停。 沉香不明所以,但跟着顾云琢时日久了,她也算摸清了些主子的心意,该她知道的事情,总有一天主子会让她知晓,比如那些个荷包。 她当初做的时候,五小姐说要拿来送人,她心里还很是忐忑。 拿丫鬟做的荷包送给世家贵女们,五小姐是不怕被人更加瞧不起么? 但,到了今日,听到周小姐和五小姐的一番对话,她才恍然明白。 心里头对自家主子当然是更加敬服了几分。 是以,这会子虽然她不明白五小姐是要做什么,但她也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不过,不问,却并不代表她心里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和猜测。 上巳节不等着像其他姑娘们一样坐着收香草,小姐这是要……私会? 才想到这里,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测似的,前方林子里忽然传出些悉悉索索的声响。 有人在那里? 沉香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她踮起脚尖朝林子里头望了一眼。 不知道小姐走了这么远,是要见什么人? 然而,沉香的兴奋并没有维持多久。 忽然一道黑影从草丛里扑了过来,她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整个人就飞跌了出去,撞在树上,晕了过去。 那人影接着手臂一横,箍住了顾云琢的脖子,右手上一把短匕顶在了顾云琢的下颌上。 说不害怕是假的。 顾云琢上一世遭人挟持,最后无奈之下,以颈触刃,投河身亡。 如今,看着明晃晃的短匕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她还真有几分腿软。 不过,当她瞥眼见到树林前方那道若隐若现的天青色锦袍的身影时,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没有比这个人在身边时,她更安全的了。 “太子哥哥……”她在心里低低地喊。 可是转念,她想到了沉香,不由得蹙眉问道:“你把我的丫鬟怎样了?” 殷铉没有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出声询问她的丫鬟。 在佩服她的胆色之余,殷铉下意识地回道:“没怎么样,她只是晕过去了。” 顾云琢很自然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一动,她才意识到,脖子上还顶着一把尖利的匕首。 从前,她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最忠心于哥哥的殷统领居然会对自己刀剑相向。 想到这里,她的唇角不由微微上翘,看着林中那人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 比起此刻顾云琢的好心情,殷铉的心情真是糟糕透顶。 那日,在花灯会上,无意间让这个小姑娘拿走了花灯。他几番打探才得知她是清河县顾家的女儿。 虽然得知了她的身份。 殷铉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这里不是云国,他是在别国的地盘上。 虽然太子殿下是前来商谈两国结盟事宜,但和谈尚未开始,他们的行踪已被北燕获悉。北燕国派了大批死士南下,务必要将太子截杀在东离国境。 他们一边要躲避追兵,一边要想方设法与东离国来接应他们的人取得联系,一边还要从这丫头手中拿回花灯。 这几日,可以说,东躲西藏过得极为艰辛。(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林间 而他,方才居然会犯了致命的错误。 因着心头那一丝丝莫名的感觉,居然会觉得这丫头熟悉。与她一问一答,做得那般自然。 殷铉心中一凛,俊容便沉了下来。 抛开最初的惊讶,脑子里迅速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形势。 愈看愈觉眼前这小姑娘可疑。 她忽然闯进树林子来,似乎并非偶然,再联想到花灯会上她刻意取走了那盏毫不起眼的兔儿灯,他对她的来历不得不产生怀疑。 如今,太子殿下正处危难之中,容不得他有半死犹疑。 宁可杀错,亦不可放过。 至于那盏灯,既然知道是在顾府,日后总能寻得机会拿回来。 杀意在殷铉的眼中一闪即逝。 他朝着林中低声道:“公子请先行一步。”连声音都透着冷峻的紧绷。 顾云琢一愣,突然意识到了危机。 她有些不可置信,转头瞪着殷铉。 她辛辛苦苦寻到这里来,不过就是为了见太子哥哥一面,没想到,殷铉居然敢以下犯上? 顾云琢抿着嘴唇,皱眉看着殷铉的眼神忽然让他一愣。 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仿佛许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十分不满地瞪视过他。 但很快,殷铉摇了摇头,甩去心中那些在刀头舔血的人身上绝不应该有的莫名犹豫的感觉。 犹豫,即是死! 下一瞬,他的手一紧,已经狠狠勒住了顾云琢的脖子。 却在此时,林子里飞出一样东西。轻轻地打在殷铉的手背上,让他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指。 顾云琢身子一软,喉间的不适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殷铉脸色一变,下意识要捂住她的嘴,然而眼角在瞥见林中那道锦衣的身影时,有所顾忌地朝退后了一步。 顾云琢察觉到他的警惕,忍着难受止住了咳嗽。 意识到方才是林中的那个人救了自己。她心中瞬时软得像被水浸过一般。哪里还会在意殷铉的冒犯? 正在想,要如何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 当然不能说自己就是云嫣萝,若是如此。殷铉怕不是用手指掐自己,而是直接用手中的匕首了结自己这个心术不正、包藏祸心的“敌国奸细”了? 云琢还在这边苦苦思索,那边,林中的人已经抬脚走了出来。朝殷铉打了个手势,“有人来了。” 他是在让殷铉速速离开。 果然。林子外面传来几道人声,越来越近,似乎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亲眼看见顾家的那个丑丫头朝这边来了?”这是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 但听到这个声音。殷铉却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来寻这个小姑娘的。 并不是追杀他和太子殿下的死士。 既是如此,他在这里反而显得突兀。未免惹人怀疑。殷铉十分爽快地朝林中走出来的贵公子拱了拱手,“公子援手之恩。我等铭记于心,来日再见。” 说完,侧身看了顾云琢一眼,尔后身形一动,快逾闪电般出了树林。 顾云琢张了张嘴,却终是无言。 叹一口气,也只得作罢。 一转身,没好气地看了那个打从一开始便故作神秘躲在林中不出来的少年一眼。 没事穿太子哥哥的衣服做什么? 害她认错人白激动了一场。 少年莫名被她瞪了一眼,平静柔和的面容上微微掠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自如的神色。 顾云琢有些懊恼地咬住嘴唇,她并没有忘记眼前这个谪仙一样飘然若尘的少年。 枯叶寺的偶遇,再加上今天,他们是第二次见面了。 她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他。 但,无论怎么开口,似乎都显得有些唐突。 “你也是来水边祓禊……” “你认识他们?” 顿了片刻,二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收声,顾云琢原本就有些踌躇,这会儿就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偏偏,少年像是涵养极好的样子,她不说话,他也不催促,只是拿一双清亮的眸子将她看着,仿佛若她不先开口,他便会一直这样清浅无波地等下去。 顾云琢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定了定神,道:“认识倒也谈不上,我只是在花灯会上见过这个人。” 这话也不算说谎,毕竟,作为顾云琢来说,她的确只是在花灯会上见过殷铉。 不过当时和现在,殷铉都经过了一番装扮,两次相遇又都很短暂,即便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其实也很难将这两个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自然是有所隐瞒。 然而少年却是微微一顿,语调依旧舒缓平和,但眉目间漾着一抹淡淡的笑,像初晨的阳光,晃得她微微愣神,“这个人……难道不是郑三公子?” 郡守府的三公子? 他不是在青阳城么?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 顾云琢傻傻地看了他半晌,才终于绕过这个圈子。 心里不知是该恼还是该笑。 她果然是糊涂了,只是记挂着哥哥和殷铉,未曾想到,少年问她,认不认识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真的是从树林外正走进来的那一群人! 当先那一个身穿宝蓝底直?,紫橙色的团花一片大片地晕染开来,在初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可不正是朝马车里扔老鼠的纨绔郑三公子? 她好像不记得自己有招惹过他。 但,他嘴里的丑丫头竟然是自己? 顾云琢绝不肯承认。 但,好像,似乎…… 好,顾家除了自己,也不会有其他人与他结下什么梁子。 果然,像是要应证她的猜测似的,有人夸张又狗腿地大叫了一声,“公子,丑丫头在那里!” 像谁没有眼睛似的。 顾云琢在心里腹诽,面上却十分淡定。 让原本因为她答非所问而一直嘴角噙着笑意的少年,嘴角一弯,眸中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一双眼眸淡淡地落在她的身上,又淡淡地移了开去。 却完全没有要看一眼郑三一行人的意思。 “呵,丑丫头一个人在这里会情郎呢。”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地道。 众人哄堂大笑,看着其中一位痴肥少年的目光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嘲笑的眼神。 “秦绍祺,你不是说你已经与顾家五小姐订亲了么?看着她与别的男人私会,你怎么还能站得下去?”(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风骚 “是男人就去把那个丫头抓过来狠狠揍一顿。” “因为你要找老婆,三公子才一路陪着你从青阳城追到了清河县,你就这么点出息啊你。” “堂前教子,床上教妻。秦绍祺当然是想换个地方教老婆了!” 人群爆发出更加猥琐的大笑。 顾云琢皱了皱眉,扭过头,歉然看了少年一眼,低声道:“你可以一口气跑到河那边去么?” 因为顾云琢一路都是拣僻静的地方走过来的,是以,老实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里离河岸那边的人群到底有多远。 看这少年一副文文弱弱,风吹就倒的样子,她还真有点担心,他能不能跑到人多的地方去搬救兵? 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忧虑,让少年的目光顿了一顿,尔后,别开头去,无声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顾云琢笑着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今日之事都是因她而起,在不能够自救的情况下,她也希望能尽量不连累他。 不过,有一句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原本并没有打算说出来,不过有句俗话说得好,愈是紧张,就愈是要放松。 眼下这情形,不知为何,倒让她心里生出一丝促狭之意。 她小心地后退了一步,朝着少年靠过去,在他耳边低低地说:“别人的衣服,你穿着是不是很不习惯?” 有吗? 少年一愣。 举袖看了眼身上这件蓝色绣修竹暗纹的锦衣,以及腰间扎着的同色金丝蛛纹带,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这身衣裳确实不是他的,比起上次,他在枯叶寺遇见她时。身上那件普通的襕衫,风格确实是有很大的差异。 不过,说到穿别人的衣服么…… 他自信应该还没有小人穿大人衣裳的滑稽之处。 “何以见得?”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虽然依旧是淡淡的,但却不知为何,周身却忽然升出一股格外吸引人的气质。 淡定、自信。 还隐隐带着一股上位者以上驭下的压迫力。 不过顾云琢这会儿心思全不在他的身上,曾经高高在上的九公主也完全感受不到位居高位者身上散发出的威压。 是以,她仍然只是笑笑地指着他腰间悬挂的那枚式样古拙。毫不起眼的古玉坠子。道:“这件衣裳可不是一般的讲究,就连盘扣的样子……嗯,也是我在青阳城从未见过的。” 还好。没有说漏嘴。 顾云琢暗自吐了吐舌头。 说起她那位太子哥哥的穿衣风格,除了“”这两个字之外,她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若要问云都涵天城里最流行的衣裳式样,不用找。只看云琅身上穿着什么那就是流行什么了。 城里的纨绔穿衣都爱效仿云琅。 且一年一新,光是与衣服搭配的腰带、挂饰、荷包什么的。就都没有重样儿的,连盘扣的样子也得花样翻新。 云琅哥哥身边的大丫鬟紫嫣就最是巧手。 由紫嫣结出来的盘扣,是别人学都学不来的。 顾云琢一眼就可以看出。 试问,一个穿衣风格如此高调的人。又怎么会接连两次,身上都配着同一个与服饰毫不搭调的玉佩? 少年听着她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论调,噎了噎。再看看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古玉珮。 实在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她说的也不算全然没有道理。 就拿一个好的伪装者来说,他身上应该全无一丝属于个性的东西。只有共性,才能最大限度地融入周遭的环境,不被人所怀疑。 看来他第一次假扮他人,就很是失败。 不过,他对她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倒是十分的佩服。 更何况,这世上,能让他佩服之人实在是不多。 只可惜,顾云琢一点儿也看不见他完美表情下挣扎纠结的心思。若是她知道自己误打误撞之下,成为少数几个能让名扬六国的少年天才为之佩服之人,她一定会惊吓多过惊喜。 这边,两个人的互动看在那群纨绔的眼里,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喂,丑丫头,你的未婚夫在这里。”郑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他素日里在青阳城横着走惯了,素日里也没少做欺男霸女的事情,旁人见了他,不用他开口,现已矮了三分。 谁知,前些日子,好容易韵柔郡主到了他的地盘,他原想逞够威风让佳人看一看。 却不想,竟让个什么也不是的小姑娘伤了面子。 害得方韵柔好几天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更有甚者,这丑丫头还帮着离宝音出力对付方韵柔,害她输了赌局,提前回了叶城。这口气,他不为自己,也要为佳人狠狠地出一口气。 这不,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让他在赌场遇见了秦绍祺这个傻子。 傻子输了钱,被赌场扣住了。 他情急之下,大声嚷嚷,清河顾家的五小姐是他的未婚妻。 这样的好事,上赶着找上门来,郑三爷岂能不好好把握? 见郑三发了话,其他的泼皮们也嚷了起来,怂恿着秦绍祺走上前去。 那秦绍祺原本也不是善类。 只是因家里遭逢巨变,往日的横劲便收敛了许多。 但这会子,众人的叫嚣又让他找回了一点昔日小霸王的勇气。 他三两步走上前去,满脸的肥肉随着身子的走动而上下抖动,显得十分滑稽。“小娼妇,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 说着,朝顾云琢一把抓了过来。 顾云琢仗着身形灵活,闪身躲到了树后,并急着对锦衣少年道:“你、你还不快跑?” 少年像是被秦绍祺满脸的横肉给吓傻了,呆呆站着没有动。 秦绍祺却没有理他,顾自又朝顾云琢抓了过来。 这样一追一躲,逗得众纨绔哈哈大笑起来。 有两个少年得了郑三的指示,一左一右地朝顾云琢包抄过来,他们也不动手,只是挡住了顾云琢的退路。 使得顾云琢要闪开秦绍祺变得越来越艰难。 这显然是一场瓮中捉鳖的游戏。 好在,这些人的目标始终只有她一个,对那个锦衣少年倒很是宽容,或许也是看他衣着华丽,对他有所顾忌。(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风骚 “是男人就去把那个丫头抓过来狠狠揍一顿。” “因为你要找老婆,三公子才一路陪着你从青阳城追到了清河县,你就这么点出息啊你。” “堂前教子,床上教妻。秦绍祺当然是想换个地方教老婆了!” 人群爆发出更加猥琐的大笑。 顾云琢皱了皱眉,扭过头,歉然看了少年一眼,低声道:“你可以一口气跑到河那边去么?” 因为顾云琢一路都是拣僻静的地方走过来的,是以,老实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里离河岸那边的人群到底有多远。 看这少年一副文文弱弱,风吹就倒的样子,她还真有点担心,他能不能跑到人多的地方去搬救兵? 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忧虑,让少年的目光顿了一顿,尔后,别开头去,无声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顾云琢笑着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今日之事都是因她而起,在不能够自救的情况下,她也希望能尽量不连累他。 不过,有一句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原本并没有打算说出来,不过有句俗话说得好,愈是紧张,就愈是要放松。 眼下这情形,不知为何,倒让她心里生出一丝促狭之意。 她小心地后退了一步,朝着少年靠过去,在他耳边低低地说:“别人的衣服,你穿着是不是很不习惯?” 有吗? 少年一愣。 举袖看了眼身上这件蓝色绣修竹暗纹的锦衣,以及腰间扎着的同色金丝蛛纹带,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这身衣裳确实不是他的,比起上次,他在枯叶寺遇见她时。身上那件普通的襕衫,风格确实是有很大的差异。 不过,说到穿别人的衣服么…… 他自信应该还没有小人穿大人衣裳的滑稽之处。 “何以见得?”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虽然依旧是淡淡的,但却不知为何,周身却忽然升出一股格外吸引人的气质。 淡定、自信。 还隐隐带着一股上位者以上驭下的压迫力。 不过顾云琢这会儿心思全不在他的身上,曾经高高在上的九公主也完全感受不到位居高位者身上散发出的威压。 是以,她仍然只是笑笑地指着他腰间悬挂的那枚式样古拙。毫不起眼的古玉坠子。道:“这件衣裳可不是一般的讲究,就连盘扣的样子……嗯,也是我在青阳城从未见过的。” 还好。没有说漏嘴。 顾云琢暗自吐了吐舌头。 说起她那位太子哥哥的穿衣风格,除了“”这两个字之外,她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形容词。 若要问云都涵天城里最流行的衣裳式样,不用找。只看云琅身上穿着什么那就是流行什么了。 城里的纨绔穿衣都爱效仿云琅。 且一年一新,光是与衣服搭配的腰带、挂饰、荷包什么的。就都没有重样儿的,连盘扣的样子也得花样翻新。 云琅哥哥身边的大丫鬟紫嫣就最是巧手。 由紫嫣结出来的盘扣,是别人学都学不来的。 顾云琢一眼就可以看出。 试问,一个穿衣风格如此高调的人。又怎么会接连两次,身上都配着同一个与服饰毫不搭调的玉佩? 少年听着她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论调,噎了噎。再看看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古玉珮。 实在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她说的也不算全然没有道理。 就拿一个好的伪装者来说,他身上应该全无一丝属于个性的东西。只有共性,才能最大限度地融入周遭的环境,不被人所怀疑。 看来他第一次假扮他人,就很是失败。 不过,他对她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倒是十分的佩服。 更何况,这世上,能让他佩服之人实在是不多。 只可惜,顾云琢一点儿也看不见他完美表情下挣扎纠结的心思。若是她知道自己误打误撞之下,成为少数几个能让名扬六国的少年天才为之佩服之人,她一定会惊吓多过惊喜。 这边,两个人的互动看在那群纨绔的眼里,却是别有一番韵味。 “喂,丑丫头,你的未婚夫在这里。”郑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他素日里在青阳城横着走惯了,素日里也没少做欺男霸女的事情,旁人见了他,不用他开口,现已矮了三分。 谁知,前些日子,好容易韵柔郡主到了他的地盘,他原想逞够威风让佳人看一看。 却不想,竟让个什么也不是的小姑娘伤了面子。 害得方韵柔好几天正眼也不瞧他一下。 更有甚者,这丑丫头还帮着离宝音出力对付方韵柔,害她输了赌局,提前回了叶城。这口气,他不为自己,也要为佳人狠狠地出一口气。 这不,老天爷也看不过眼了,让他在赌场遇见了秦绍祺这个傻子。 傻子输了钱,被赌场扣住了。 他情急之下,大声嚷嚷,清河顾家的五小姐是他的未婚妻。 这样的好事,上赶着找上门来,郑三爷岂能不好好把握? 见郑三发了话,其他的泼皮们也嚷了起来,怂恿着秦绍祺走上前去。 那秦绍祺原本也不是善类。 只是因家里遭逢巨变,往日的横劲便收敛了许多。 但这会子,众人的叫嚣又让他找回了一点昔日小霸王的勇气。 他三两步走上前去,满脸的肥肉随着身子的走动而上下抖动,显得十分滑稽。“小娼妇,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 说着,朝顾云琢一把抓了过来。 顾云琢仗着身形灵活,闪身躲到了树后,并急着对锦衣少年道:“你、你还不快跑?” 少年像是被秦绍祺满脸的横肉给吓傻了,呆呆站着没有动。 秦绍祺却没有理他,顾自又朝顾云琢抓了过来。 这样一追一躲,逗得众纨绔哈哈大笑起来。 有两个少年得了郑三的指示,一左一右地朝顾云琢包抄过来,他们也不动手,只是挡住了顾云琢的退路。 使得顾云琢要闪开秦绍祺变得越来越艰难。 这显然是一场瓮中捉鳖的游戏。 好在,这些人的目标始终只有她一个,对那个锦衣少年倒很是宽容,或许也是看他衣着华丽,对他有所顾忌。(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受辱 看清了这一点,顾云琢倒也不躲了。 其实,若非那一身肥肉的秦绍祺步步紧逼,她在惊吓之余,发挥了惊人的潜力。顾五姑娘也是难以躲开那只蒲扇般大的巴掌的。 想到那只肉嘟嘟的肥掌就要落在自己身上,顾云琢吓得脸白了。 但,这样躲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 大胤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的规矩束缚比之前朝,要少了许多。但,今日,若是她在这里受了辱,怕就只能在嫁给秦绍祺与绞了头发做姑子这两条路中任选其一。 落霞庵那种地方她自然是不想再去了。 但,即便是嫁入秦家,也会一辈子在秦家抬不起头来。 更别提那些整日闲极无聊的妇人婆子们,一人一个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她。 想到这里,顾云琢抬起头来,望了望眼前修挺笔直的大树! 没想到,到了今时今日,她还要出此下策 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停下来喘气的秦绍祺,用那双被两团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小眼睛凶狠地盯住顾云琢。 忽然猛地朝前窜了一步,绕开眼前的大树,就朝顾云琢抓去。 短匕加身都面不改色的顾五姑娘尖叫一声,忽然抱住树干,蹭蹭两下爬了上去。 这…… 众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爬树爬得这么顺溜的大家闺秀? 她还是闺秀?还是女的么? 秦绍祺在树下急得干瞪眼。 就这么会儿功夫,秦公子气喘吁吁之外,整个人像是被刚从蒸笼里拎出来一般,面红耳赤,汗湿哒哒。 那身廉价的绸缎衣裳紧紧裹住他壮硕的身子。勒得一块一块肥肉颤颤巍巍,随时要从衣襟里跌出来似的。 秦绍祺看着顾云琢惊恐的眼神,心里愈发恼恨,伸手摸一把额头,甩出来的汗让郑三身边的纨绔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秦绍祺,谁是你的未婚妻?”眼看着秦绍祺上不来,顾云琢才松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若是要她嫁给这身肥肉。她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这里,她袖中冷光一闪,一把剪刀现于手中。 那些在树下跃跃欲试。正打算爬上来将她拽下去的纨绔们,都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郑三一眼。 郑三冷笑道:“一把剪刀就把你们给唬住了?” 泼皮们听了这话,哪里还有犹豫?有几人嫌弃地踹开秦绍祺。就要爬上树来。 顾云琢翻转手腕,半丝犹豫也无。拿剪刀顶住了自己的脖子。 “小女子岂敢拿剪刀吓唬三公子?只不过……”顾云琢的目光清清冷冷地瞥了过来,“小女子幼承庭训,虽比不得祖辈们贞静节烈,受世人膜拜。却也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若是今日小女子不甘受辱,横尸当场,于清河县不过是又多一座贞洁牌坊。但传扬出去,郑三公子自恃身份。带着十几个大男人胁迫一名弱女子,不知道于三公子你又当如何?” 众人同时想起十里亭外那十几座默然静立的贞洁牌坊,听说其中有七座是属于顾家的。 大家看着顾云琢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退意。 顾钧廷如今虽然只是个纸糊的相爷,但太后对他也不是全无忌惮。 前些日子,永定侯夫人回乡省亲,不是还特意去拜访过顾老太太?永定侯的动向,代表的也就是太后的意思。 可见,太后对在士林中颇具威望的顾相爷还是有拉拢之心的。 若是今日,当真在这里闹出人命,别说他担当不起,就是连父亲也要麻烦! 郑三公子一脸寒霜。 还未说什么,那秦绍祺却忽然急了,不知怎么,那肥硕的身子居然也蹭蹭爬上了一点,眼看着他的手指就要够上顾云琢那双绣着黄鹂鸟的淡绿色绣鞋。 顾云琢顿时大惊失色,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哪里还顾得上用剪刀戳自己? 一紧张,双脚连蹬,也不知道是秦绍祺余力不足,还是怎么地,只见那庞大的身子忽然朝后倒仰开去,“砰”地一声砸在松软的泥土地上,晕了过去。 顾云琢白着一张脸,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场闹剧,只看得那些小纨绔们个个瞠目结舌! 往日只听说清河顾家的小姐个个知书识礼,美若天仙,可今日一见,整个一彪悍! 就连自认见多识广的郑三公子,也呆若木鸡。 不知道是谁眼尖,忽然大喊一声,“你们看!脚印!” 果然,秦绍祺肥硕的脑门顶上印着一只小巧的鞋印。 当真是被顾五小姐给踹下来的啊。 众人神色各异。 看着顾云琢的目光都有了些不用的含义。 啧啧,这样的未婚妻还是不要也罢。 然而,这一声“脚印”让郑三公子猛地惊醒过来,忽然福至心灵。 他冲着犹自抱着树干,惊魂未定的顾云琢道:“顾五小姐,你在这伤了人,郡守府见了可不能当没看见。” 此言一出,众纨绔深以为然。 还是三公子聪明! 他们这一群人好歹也都是青阳城数得上名讳的公子哥儿,自诩风流倜傥,本来就十分瞧不起秦绍祺这个肥胖子,如今,秦绍祺成了被害人,他们都站在了维护正义的一面,自动与秦胖子划清界限,日后,还有谁敢拿这件事来耻笑他们,说他们与秦胖子一起欺辱弱女子? 虽然这女子,明显一点都不弱。 众人又开始起哄,有几个人开始摩拳擦掌,有了正义这个幌子,今日无论他们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都算是有了借口。 顾云琢深吸了一口气。 她倒不是怕这些半大不小的少年。 实在是秦绍祺那一身肥肉太让她心惊。 这会儿既然秦绍祺晕倒了,她也就无所惧怕了。 “郑三公子一再相逼,小女子唯有一死以证清白。到时候,是非公道自有定论。” 目中一冷,下手便再无犹豫。 只见那把利剪竟是往颈间一刺,倏忽间便渗出了鲜血来,郑三脸色大变,一时只觉得骑虎难下。 原本一直置身事外的锦衣少年也是愣了一愣。 说起来,真是惭愧。(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受辱 看清了这一点,顾云琢倒也不躲了。 其实,若非那一身肥肉的秦绍祺步步紧逼,她在惊吓之余,发挥了惊人的潜力。顾五姑娘也是难以躲开那只蒲扇般大的巴掌的。 想到那只肉嘟嘟的肥掌就要落在自己身上,顾云琢吓得脸白了。 但,这样躲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 大胤朝民风开放,对女子的规矩束缚比之前朝,要少了许多。但,今日,若是她在这里受了辱,怕就只能在嫁给秦绍祺与绞了头发做姑子这两条路中任选其一。 落霞庵那种地方她自然是不想再去了。 但,即便是嫁入秦家,也会一辈子在秦家抬不起头来。 更别提那些整日闲极无聊的妇人婆子们,一人一个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她。 想到这里,顾云琢抬起头来,望了望眼前修挺笔直的大树! 没想到,到了今时今日,她还要出此下策 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停下来喘气的秦绍祺,用那双被两团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小眼睛凶狠地盯住顾云琢。 忽然猛地朝前窜了一步,绕开眼前的大树,就朝顾云琢抓去。 短匕加身都面不改色的顾五姑娘尖叫一声,忽然抱住树干,蹭蹭两下爬了上去。 这…… 众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爬树爬得这么顺溜的大家闺秀? 她还是闺秀?还是女的么? 秦绍祺在树下急得干瞪眼。 就这么会儿功夫,秦公子气喘吁吁之外,整个人像是被刚从蒸笼里拎出来一般,面红耳赤,汗湿哒哒。 那身廉价的绸缎衣裳紧紧裹住他壮硕的身子。勒得一块一块肥肉颤颤巍巍,随时要从衣襟里跌出来似的。 秦绍祺看着顾云琢惊恐的眼神,心里愈发恼恨,伸手摸一把额头,甩出来的汗让郑三身边的纨绔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秦绍祺,谁是你的未婚妻?”眼看着秦绍祺上不来,顾云琢才松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若是要她嫁给这身肥肉。她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这里,她袖中冷光一闪,一把剪刀现于手中。 那些在树下跃跃欲试。正打算爬上来将她拽下去的纨绔们,都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郑三一眼。 郑三冷笑道:“一把剪刀就把你们给唬住了?” 泼皮们听了这话,哪里还有犹豫?有几人嫌弃地踹开秦绍祺。就要爬上树来。 顾云琢翻转手腕,半丝犹豫也无。拿剪刀顶住了自己的脖子。 “小女子岂敢拿剪刀吓唬三公子?只不过……”顾云琢的目光清清冷冷地瞥了过来,“小女子幼承庭训,虽比不得祖辈们贞静节烈,受世人膜拜。却也知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若是今日小女子不甘受辱,横尸当场,于清河县不过是又多一座贞洁牌坊。但传扬出去,郑三公子自恃身份。带着十几个大男人胁迫一名弱女子,不知道于三公子你又当如何?” 众人同时想起十里亭外那十几座默然静立的贞洁牌坊,听说其中有七座是属于顾家的。 大家看着顾云琢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退意。 顾钧廷如今虽然只是个纸糊的相爷,但太后对他也不是全无忌惮。 前些日子,永定侯夫人回乡省亲,不是还特意去拜访过顾老太太?永定侯的动向,代表的也就是太后的意思。 可见,太后对在士林中颇具威望的顾相爷还是有拉拢之心的。 若是今日,当真在这里闹出人命,别说他担当不起,就是连父亲也要麻烦! 郑三公子一脸寒霜。 还未说什么,那秦绍祺却忽然急了,不知怎么,那肥硕的身子居然也蹭蹭爬上了一点,眼看着他的手指就要够上顾云琢那双绣着黄鹂鸟的淡绿色绣鞋。 顾云琢顿时大惊失色,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哪里还顾得上用剪刀戳自己? 一紧张,双脚连蹬,也不知道是秦绍祺余力不足,还是怎么地,只见那庞大的身子忽然朝后倒仰开去,“砰”地一声砸在松软的泥土地上,晕了过去。 顾云琢白着一张脸,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场闹剧,只看得那些小纨绔们个个瞠目结舌! 往日只听说清河顾家的小姐个个知书识礼,美若天仙,可今日一见,整个一彪悍! 就连自认见多识广的郑三公子,也呆若木鸡。 不知道是谁眼尖,忽然大喊一声,“你们看!脚印!” 果然,秦绍祺肥硕的脑门顶上印着一只小巧的鞋印。 当真是被顾五小姐给踹下来的啊。 众人神色各异。 看着顾云琢的目光都有了些不用的含义。 啧啧,这样的未婚妻还是不要也罢。 然而,这一声“脚印”让郑三公子猛地惊醒过来,忽然福至心灵。 他冲着犹自抱着树干,惊魂未定的顾云琢道:“顾五小姐,你在这伤了人,郡守府见了可不能当没看见。” 此言一出,众纨绔深以为然。 还是三公子聪明! 他们这一群人好歹也都是青阳城数得上名讳的公子哥儿,自诩风流倜傥,本来就十分瞧不起秦绍祺这个肥胖子,如今,秦绍祺成了被害人,他们都站在了维护正义的一面,自动与秦胖子划清界限,日后,还有谁敢拿这件事来耻笑他们,说他们与秦胖子一起欺辱弱女子? 虽然这女子,明显一点都不弱。 众人又开始起哄,有几个人开始摩拳擦掌,有了正义这个幌子,今日无论他们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都算是有了借口。 顾云琢深吸了一口气。 她倒不是怕这些半大不小的少年。 实在是秦绍祺那一身肥肉太让她心惊。 这会儿既然秦绍祺晕倒了,她也就无所惧怕了。 “郑三公子一再相逼,小女子唯有一死以证清白。到时候,是非公道自有定论。” 目中一冷,下手便再无犹豫。 只见那把利剪竟是往颈间一刺,倏忽间便渗出了鲜血来,郑三脸色大变,一时只觉得骑虎难下。 原本一直置身事外的锦衣少年也是愣了一愣。 说起来,真是惭愧。(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烈女 其实,他和郑三的想法原本是一致的。 觉得这小姑娘大约就是《烈女传》看多了,随身带把剪刀吓唬人的。 不见她在面对秦绍祺的时候,吓得嘴唇发青也没拿剪刀戳人么? 可谁知,就这么会功夫,她竟然就敢真扎了下去,对自己可真够狠。 不过,郑三往日也是蛮横惯了,这里又这么多人,今日若是让个小丫头一次又一次挫败自己,他哪还有脸在青阳城混下去? 郑三额上青筋直冒,甩开身边一只悄悄扯着他衣袖的手,冲着树上有些晕血的顾云琢道:“我就不信你真的在我面前,敢把那玩意儿刺下去。” 话音还未落,顾云琢手一松,整个身子直直地从树上落了下来,倒是与先前秦绍祺的倒霉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这会儿,却是谁也笑不出来了。 不知何时,这林中忽然多了许多黑衣蒙面的武士,他们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锦衣少年身后。 而在他们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不知何时,接住了从树上摔下来的少女。 想到方才他们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这会子,纨绔们想死的心都有了。 要是早知道这少年来头不小,他们又何至于逼得人家小姑娘见了血还不罢手? “郑横,你是要抬出去还是爬出去?”少年没有什么表情。可那声郑横却让郑三打了个哆嗦,瞪大了眼睛。 他本名叫郑璜。 可是因为这个璜字笔画太多,他总是写不好,有次甚至一不小心写成了横字,把年迈的国子监祭酒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口吐了白沫。 国子监的学子们后来都嘲笑地喊他郑横,但是都被他霸气的拳头打得横着抬了回去。 从此无人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横”字。 不过当年,有一个人却是例外。 那就是程国公的小孙子,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程慕瑄。 他永远记得,当年,那个明明生得粉雕玉琢,却眼高于顶。傲气冲天的小破孩。就是用那一双黑亮如珠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嘴里说的就是和今天相同的那一句话! 那句话说完之后,他就果真被抬了出去。在床上足足躺了大半年,后来,在祖母面前赖死赖活,说什么也不肯再去国子监了。 祖母莫可奈何。才将他送到青阳城来。 离了京都那个处处都是规矩礼制的地方,他才真算是游鱼归大海。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 没曾想,今日,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荒野之地,他竟然又会遇见当年的那个小煞星? “程……程……承恩侯?” 此言一出。众纨绔们吓得一下子跌跪在地。 此前,也只是觉得这少年气度不俗,但任他们如何羞辱顾云琢。他也只是默然站在一旁,他们便觉得他不过是哪个大家族里受尽庇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大少爷。 要么是被吓傻了,要么就是觉得顾云琢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物,不值得他出手相护。 是以,他们才会肆无忌惮地威吓哄笑。 谁知,人家是压根儿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呢。 面对着一众面无表情的黑衣人,身上那种只有经历过真正的厮杀才会有的肃杀之气。 众纨绔们吓得哭爹喊娘。 谁说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儿就真的是软弱无力? 郑三唯一的勇气道出了“承恩侯“三个字后,也如一堆烂泥一般萎靡在地,再也不复面对着顾云琢时的英勇。 不过这一次他学聪明了,没有让程慕瑄为他选择抬出去,而是自己手脚并用率先爬了出去。 当然,不管是抬还是爬,都是横着出去了。 顾云琢猛然惊醒之后,倏地坐直了身子。 还是在那个僻静的树林里,四周很是安静,树枝将阳光切割成一道一道的光影,斜斜地投在她的身上,像镀上了一层金箔,有种静谧的美好。 顾云琢微微愣了一下,才看到蹲在她的脚边,一脸欣喜又眼睛红红的沉香。 “你醒了?” “小姐你醒了?” 二人异口同声,说完,俱是一笑。 不过,纵然笑着,沉香也是一脸忧色。 她一进树林就感觉身子被什么踢飞了,撞在树上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姐睡在铺满了干树叶的地面上。 她吓了一跳,待看清自己和小姐身上的衣裳都完好无损,发丝也并未散乱之后,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瞬,却被小姐喉咙上包着的白布吓了个魂飞魄散。 “小姐,你感觉怎么样?”一开口,沉香的声音还带着自责的哽咽。“都怪奴婢没用,没有保护好小姐。” 她怎么那么快就晕过去了呢? 看着沉香一脸沉痛的表情,顾云琢有些心虚,毕竟,她可是被殷铉给击晕的。 顾云琢小心翼翼地转了转头,被剪刀戳中的地方还有些疼。真的只是戳了一下,并没有扎进去,可是剪刀毕竟不比匕首锋利,在肌肤上重重一划,就留下一道浅而宽的伤口。 她讪讪地摸了摸颈上的白布,关键时刻,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晕血呀。 想当年,九公主何等气概,可是今天,同样的事情做起来,就显得那么窝囊。 她面色一红,抬起眼,扫了扫四周静谧的树林,“其他人呢?” 难道因为她被吓晕了,那些登徒子们就放过她了? 还体贴地把已经晕倒的秦绍祺拖走了? 不让他们两个人晕在一处? 这怎么、怎么想都不大对劲呢? “那位公子呢?”顾云琢当然不傻。这种事,根本就不像是郑三那种人会做的。 若说是那位锦衣公子帮她包扎了伤口,还有可能。 不过,最可能的就是,殷铉不放心,又回来过,打跑了那些花拳绣腿的纨绔少年,救了自己。 也许这样想才能解释得通? 顾云琢想了一会,扶着沉香的手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面沾染的落叶。 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倒不是猜谁是救命恩人,而是该好好想一想,回去怎么向老太太交代。 顾家在经历过三小姐花灯会上走失的打击后,余下的姑娘们可是再也不能出什么问题了。 要不然,那七座牌坊下的祖宗们还不得从地底下爬出来教训她们这些不肖子孙。 顾云琢不无自嘲地想。(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烈女 其实,他和郑三的想法原本是一致的。 觉得这小姑娘大约就是《烈女传》看多了,随身带把剪刀吓唬人的。 不见她在面对秦绍祺的时候,吓得嘴唇发青也没拿剪刀戳人么? 可谁知,就这么会功夫,她竟然就敢真扎了下去,对自己可真够狠。 不过,郑三往日也是蛮横惯了,这里又这么多人,今日若是让个小丫头一次又一次挫败自己,他哪还有脸在青阳城混下去? 郑三额上青筋直冒,甩开身边一只悄悄扯着他衣袖的手,冲着树上有些晕血的顾云琢道:“我就不信你真的在我面前,敢把那玩意儿刺下去。” 话音还未落,顾云琢手一松,整个身子直直地从树上落了下来,倒是与先前秦绍祺的倒霉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这会儿,却是谁也笑不出来了。 不知何时,这林中忽然多了许多黑衣蒙面的武士,他们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锦衣少年身后。 而在他们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不知何时,接住了从树上摔下来的少女。 想到方才他们两人眉来眼去的样子,这会子,纨绔们想死的心都有了。 要是早知道这少年来头不小,他们又何至于逼得人家小姑娘见了血还不罢手? “郑横,你是要抬出去还是爬出去?”少年没有什么表情。可那声郑横却让郑三打了个哆嗦,瞪大了眼睛。 他本名叫郑璜。 可是因为这个璜字笔画太多,他总是写不好,有次甚至一不小心写成了横字,把年迈的国子监祭酒气得吹胡子瞪眼。差点口吐了白沫。 国子监的学子们后来都嘲笑地喊他郑横,但是都被他霸气的拳头打得横着抬了回去。 从此无人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横”字。 不过当年,有一个人却是例外。 那就是程国公的小孙子,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程慕瑄。 他永远记得,当年,那个明明生得粉雕玉琢,却眼高于顶。傲气冲天的小破孩。就是用那一双黑亮如珠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嘴里说的就是和今天相同的那一句话! 那句话说完之后,他就果真被抬了出去。在床上足足躺了大半年,后来,在祖母面前赖死赖活,说什么也不肯再去国子监了。 祖母莫可奈何。才将他送到青阳城来。 离了京都那个处处都是规矩礼制的地方,他才真算是游鱼归大海。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 没曾想,今日,在这个鸟不拉屎的荒野之地,他竟然又会遇见当年的那个小煞星? “程……程……承恩侯?” 此言一出。众纨绔们吓得一下子跌跪在地。 此前,也只是觉得这少年气度不俗,但任他们如何羞辱顾云琢。他也只是默然站在一旁,他们便觉得他不过是哪个大家族里受尽庇护。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大少爷。 要么是被吓傻了,要么就是觉得顾云琢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物,不值得他出手相护。 是以,他们才会肆无忌惮地威吓哄笑。 谁知,人家是压根儿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呢。 面对着一众面无表情的黑衣人,身上那种只有经历过真正的厮杀才会有的肃杀之气。 众纨绔们吓得哭爹喊娘。 谁说看起来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儿就真的是软弱无力? 郑三唯一的勇气道出了“承恩侯“三个字后,也如一堆烂泥一般萎靡在地,再也不复面对着顾云琢时的英勇。 不过这一次他学聪明了,没有让程慕瑄为他选择抬出去,而是自己手脚并用率先爬了出去。 当然,不管是抬还是爬,都是横着出去了。 顾云琢猛然惊醒之后,倏地坐直了身子。 还是在那个僻静的树林里,四周很是安静,树枝将阳光切割成一道一道的光影,斜斜地投在她的身上,像镀上了一层金箔,有种静谧的美好。 顾云琢微微愣了一下,才看到蹲在她的脚边,一脸欣喜又眼睛红红的沉香。 “你醒了?” “小姐你醒了?” 二人异口同声,说完,俱是一笑。 不过,纵然笑着,沉香也是一脸忧色。 她一进树林就感觉身子被什么踢飞了,撞在树上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姐睡在铺满了干树叶的地面上。 她吓了一跳,待看清自己和小姐身上的衣裳都完好无损,发丝也并未散乱之后,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瞬,却被小姐喉咙上包着的白布吓了个魂飞魄散。 “小姐,你感觉怎么样?”一开口,沉香的声音还带着自责的哽咽。“都怪奴婢没用,没有保护好小姐。” 她怎么那么快就晕过去了呢? 看着沉香一脸沉痛的表情,顾云琢有些心虚,毕竟,她可是被殷铉给击晕的。 顾云琢小心翼翼地转了转头,被剪刀戳中的地方还有些疼。真的只是戳了一下,并没有扎进去,可是剪刀毕竟不比匕首锋利,在肌肤上重重一划,就留下一道浅而宽的伤口。 她讪讪地摸了摸颈上的白布,关键时刻,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晕血呀。 想当年,九公主何等气概,可是今天,同样的事情做起来,就显得那么窝囊。 她面色一红,抬起眼,扫了扫四周静谧的树林,“其他人呢?” 难道因为她被吓晕了,那些登徒子们就放过她了? 还体贴地把已经晕倒的秦绍祺拖走了? 不让他们两个人晕在一处? 这怎么、怎么想都不大对劲呢? “那位公子呢?”顾云琢当然不傻。这种事,根本就不像是郑三那种人会做的。 若说是那位锦衣公子帮她包扎了伤口,还有可能。 不过,最可能的就是,殷铉不放心,又回来过,打跑了那些花拳绣腿的纨绔少年,救了自己。 也许这样想才能解释得通? 顾云琢想了一会,扶着沉香的手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面沾染的落叶。 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倒不是猜谁是救命恩人,而是该好好想一想,回去怎么向老太太交代。 顾家在经历过三小姐花灯会上走失的打击后,余下的姑娘们可是再也不能出什么问题了。 要不然,那七座牌坊下的祖宗们还不得从地底下爬出来教训她们这些不肖子孙。 顾云琢不无自嘲地想。(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得寸 顾云琢带着沉香坐上了顾家的马车,大太太一脸阴沉,吓得沉香一路上都在不安地揉搓着裙摆。 进了府,大太太二话不说,拽着顾云琢坐上候在那里的轿舆直接进了垂花门,步履匆匆地赶到了松鹤堂。 大丫鬟翠簪守在门口,见了她们,忙挑起了厚夹棉帘子,“老太太,大太太和五小姐来了。” “让她们进来。” 听着老太太平静无波的声音,顾云琢只觉得风雨欲来的气氛扑来,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缓缓跪了下去。 老太太的声音透着一股疲倦。 “杨氏,你先说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太太吓得挺直身子立马跪了下去。 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有千万个委屈? 这些个庶女们,真是没有一个省心。 “姑娘们年纪都大了,心也野了,一个个都想着攀高枝儿……” 大太太的话音还未落,“砰”地一声,老太太面前矮几上的茶盏被扔了出来,大太太本能地偏了一下头,可是杯沿还是擦着大太太的额角飞了过去。 额头上见了血。 屋子里原只姚嬷嬷一个人伺候,这会子,只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曾动一动。 大太太白着脸,却到底不敢再说下去了,低了头跪在满地的碎瓷片中间。 老太太却犹不解气。 “这话也是你这个做继母的说的?” 这么些年,老太太心里一直是后悔的,当初不该因为那可怜的侄女没有为老大留个后,就急着给他续娶了伯府的嫡女。原是想着,姑娘年纪大一些。也懂事一些,一嫁进来,不止要主持中馈,教养继女,还能早一点怀上孩子。老大那里是耽搁不得了,总不能让庶子生在嫡子的前头。 可原先瞧着还伶俐的姑娘,心眼却竟是这样狭隘。 到底是没有亲娘教导的孩子。 想到这里。老太太又想到了二丫头云瑶。也是亲娘早逝,将来说起亲来怕也是万分艰难。 尤其是顾家的姑娘们接二连三地出事。 老太太严厉的目光这才落在低垂着头,一语不发的顾云琢身上。 “你脖子那里是怎么回事?” 因老太太室内常年不曾开窗。光线暗淡,再加上顾云琢打从进门后,就一直垂着头,是以。老太太直到此刻才看到她脖子上包着的白布。 顾云琢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是……是孙女拿剪刀戳的。” 老太太长眉一挑,看了姚嬷嬷一眼。 姚嬷嬷会意。走到顾云琢面前,低了头,轻言轻语地问:“是遇到了登徒子,有人逼你么?” 顾玉琢咬着唇。切切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见老太太面色平和,才羞愧地点了点头。 遇到这种事情,女子总是比较吃亏。但烈女那就不同了。 声名不但不会受损,还会博得一个节烈的名声。得世人一句夸赞。 正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顾云琢才会先给自己留下那么一点印记。别说她对自己狠,在宫中浸淫那么多年,她深有体会,女人若是不对自己狠,那么旁人就会对你狠了。 老太太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听顾云琢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当中自然隐去了殷铉和锦衣少年那一节,也没有提郑三和秦绍祺,只说是太过紧张,没有看清那些人的面目。 老太太低敛眉目,沉吟了一会。 也不追问她为何出门踏青也要随身带把剪刀了。 挥了挥手,“五丫头今儿也累了,先下去歇着。” 顾云琢本来身子绷得直直的,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赶紧站了起来,正准备退下,忽然老太太屋里的另一个大丫鬟翠环匆匆走了进来。 “老太太,秦府来人了。” 顾云琢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秦绍祺,可是半刻也不消停啊。 老太太原本还想留杨氏下来敲打一番,可这会儿既然来了客,让客人瞧见她额头上的伤口也是不妥。 遂一边吩咐姚嬷嬷出门迎客,一边让顾云琢扶了大太太回去休息。 大太太身子僵硬地任由顾云琢搀扶着出了正屋的门,还未走出院子,就狠狠地甩开了顾云琢的手,刚要发作。 没想到,客人来得也快。 一见院子,就看见了横眉怒目的大太太,额头上的血迹还未干,看起来甚是骇人。 秦太太的脚步不由得缓了缓,她身后紧跟着的妇人倒是一脸恭敬地向大太太行了个礼。 见大太太一脸尴尬地望了过来,秦太太才略略点了点头,从她身边神情倨傲地走了过去。 大太太的手指狠狠地捏着帕子。 从前,还是学士夫人的时候,秦太太就十分瞧不起杨氏这个继室。 因她与原配方氏交好,有阵子杨氏还曾下过些功夫笼络她,想着老爷或许也希望她学学方氏,与官场上的那些个官太太打好关系。 直到后来,佟姨娘进门,她才算歇了那些贤良淑德的心思。 做得再好,再为人所称赞又如何? 还不如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能得男人的怜惜。 而秦太太那里就更加瞧不上她这一副前恭后倨的做派,两人之间始终只是淡淡的面子情。 到秦家衰败之后,就是连这点儿面子情也没有了。 只是…… 大太太心中暗恨,如今,秦家不过是个破落户,却还在她面前摆秦夫人的谱,真真是欺人太甚。 顾云琢在秦太太和那名妇人走过来的时候,便行了礼低头站在了一边。 秦太太她并不认识,但那个妇人她却是眼熟得很,可不正是在枯叶寺找她算过卦的秦嫂子? 她心里猜测着二人的来意,未曾堤防大太太将一腔怒火全都发到了她身上,猛力推了她一把。 那泄恨似的一推劲力十足,顾云琢一个没站稳,蹬蹬蹬往前冲了几步,在秦太太惊讶的目光中“砰”地一声,撞在了老太太正厅面前的柱子上。 一时间,屋里屋外都乱了起来。 姚嬷嬷最先醒悟过来,她虽然走在秦太太后面,看得分明,五小姐是被大太太推了一把,但,这话传出去,到底还是顾府面上无光。 是以,她率先喊了一声,“五姑娘撞住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得寸 顾云琢带着沉香坐上了顾家的马车,大太太一脸阴沉,吓得沉香一路上都在不安地揉搓着裙摆。 进了府,大太太二话不说,拽着顾云琢坐上候在那里的轿舆直接进了垂花门,步履匆匆地赶到了松鹤堂。 大丫鬟翠簪守在门口,见了她们,忙挑起了厚夹棉帘子,“老太太,大太太和五小姐来了。” “让她们进来。” 听着老太太平静无波的声音,顾云琢只觉得风雨欲来的气氛扑来,硬着头皮走了进去,缓缓跪了下去。 老太太的声音透着一股疲倦。 “杨氏,你先说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大太太吓得挺直身子立马跪了下去。 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有千万个委屈? 这些个庶女们,真是没有一个省心。 “姑娘们年纪都大了,心也野了,一个个都想着攀高枝儿……” 大太太的话音还未落,“砰”地一声,老太太面前矮几上的茶盏被扔了出来,大太太本能地偏了一下头,可是杯沿还是擦着大太太的额角飞了过去。 额头上见了血。 屋子里原只姚嬷嬷一个人伺候,这会子,只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曾动一动。 大太太白着脸,却到底不敢再说下去了,低了头跪在满地的碎瓷片中间。 老太太却犹不解气。 “这话也是你这个做继母的说的?” 这么些年,老太太心里一直是后悔的,当初不该因为那可怜的侄女没有为老大留个后,就急着给他续娶了伯府的嫡女。原是想着,姑娘年纪大一些。也懂事一些,一嫁进来,不止要主持中馈,教养继女,还能早一点怀上孩子。老大那里是耽搁不得了,总不能让庶子生在嫡子的前头。 可原先瞧着还伶俐的姑娘,心眼却竟是这样狭隘。 到底是没有亲娘教导的孩子。 想到这里。老太太又想到了二丫头云瑶。也是亲娘早逝,将来说起亲来怕也是万分艰难。 尤其是顾家的姑娘们接二连三地出事。 老太太严厉的目光这才落在低垂着头,一语不发的顾云琢身上。 “你脖子那里是怎么回事?” 因老太太室内常年不曾开窗。光线暗淡,再加上顾云琢打从进门后,就一直垂着头,是以。老太太直到此刻才看到她脖子上包着的白布。 顾云琢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是……是孙女拿剪刀戳的。” 老太太长眉一挑,看了姚嬷嬷一眼。 姚嬷嬷会意。走到顾云琢面前,低了头,轻言轻语地问:“是遇到了登徒子,有人逼你么?” 顾玉琢咬着唇。切切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见老太太面色平和,才羞愧地点了点头。 遇到这种事情,女子总是比较吃亏。但烈女那就不同了。 声名不但不会受损,还会博得一个节烈的名声。得世人一句夸赞。 正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顾云琢才会先给自己留下那么一点印记。别说她对自己狠,在宫中浸淫那么多年,她深有体会,女人若是不对自己狠,那么旁人就会对你狠了。 老太太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 听顾云琢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当中自然隐去了殷铉和锦衣少年那一节,也没有提郑三和秦绍祺,只说是太过紧张,没有看清那些人的面目。 老太太低敛眉目,沉吟了一会。 也不追问她为何出门踏青也要随身带把剪刀了。 挥了挥手,“五丫头今儿也累了,先下去歇着。” 顾云琢本来身子绷得直直的,听了这话,如蒙大赦,赶紧站了起来,正准备退下,忽然老太太屋里的另一个大丫鬟翠环匆匆走了进来。 “老太太,秦府来人了。” 顾云琢心里咯噔一下,这个秦绍祺,可是半刻也不消停啊。 老太太原本还想留杨氏下来敲打一番,可这会儿既然来了客,让客人瞧见她额头上的伤口也是不妥。 遂一边吩咐姚嬷嬷出门迎客,一边让顾云琢扶了大太太回去休息。 大太太身子僵硬地任由顾云琢搀扶着出了正屋的门,还未走出院子,就狠狠地甩开了顾云琢的手,刚要发作。 没想到,客人来得也快。 一见院子,就看见了横眉怒目的大太太,额头上的血迹还未干,看起来甚是骇人。 秦太太的脚步不由得缓了缓,她身后紧跟着的妇人倒是一脸恭敬地向大太太行了个礼。 见大太太一脸尴尬地望了过来,秦太太才略略点了点头,从她身边神情倨傲地走了过去。 大太太的手指狠狠地捏着帕子。 从前,还是学士夫人的时候,秦太太就十分瞧不起杨氏这个继室。 因她与原配方氏交好,有阵子杨氏还曾下过些功夫笼络她,想着老爷或许也希望她学学方氏,与官场上的那些个官太太打好关系。 直到后来,佟姨娘进门,她才算歇了那些贤良淑德的心思。 做得再好,再为人所称赞又如何? 还不如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能得男人的怜惜。 而秦太太那里就更加瞧不上她这一副前恭后倨的做派,两人之间始终只是淡淡的面子情。 到秦家衰败之后,就是连这点儿面子情也没有了。 只是…… 大太太心中暗恨,如今,秦家不过是个破落户,却还在她面前摆秦夫人的谱,真真是欺人太甚。 顾云琢在秦太太和那名妇人走过来的时候,便行了礼低头站在了一边。 秦太太她并不认识,但那个妇人她却是眼熟得很,可不正是在枯叶寺找她算过卦的秦嫂子? 她心里猜测着二人的来意,未曾堤防大太太将一腔怒火全都发到了她身上,猛力推了她一把。 那泄恨似的一推劲力十足,顾云琢一个没站稳,蹬蹬蹬往前冲了几步,在秦太太惊讶的目光中“砰”地一声,撞在了老太太正厅面前的柱子上。 一时间,屋里屋外都乱了起来。 姚嬷嬷最先醒悟过来,她虽然走在秦太太后面,看得分明,五小姐是被大太太推了一把,但,这话传出去,到底还是顾府面上无光。 是以,她率先喊了一声,“五姑娘撞住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进尺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喊,再度让顾家五小姐声名大噪。 一个姑娘家,在面对一群登徒子时,不但能以死明志,还能在事后羞愤撞柱以证清白。 这事儿,若搁在前朝,说不得就被编进《烈女志》里去了。 不过,本朝虽不曾在各州各县编撰烈女志,但嘉奖还是免不了的。 听说,郡守大人亲手书写“贞静”二字匾额,命差役敲锣打鼓地送到了顾家。 不过嘛,郑三公子听后,颇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老爹是想大事化小,送个匾额堵住顾家人的嘴,但那顾五丫头贞是贞了,可静在哪里? 送贞辣二字还差不多。 再说这一头,秦太太前脚才踏进松鹤堂正厅,五小姐后脚就撞在厅柱上,让秦太太的脸色着实难看了好一阵子。 顾府的丫鬟们更是在她身边穿来穿去,当她隐形人一般。 一会儿惊慌失措地喊“五小姐”,一会儿又呼天抢地地喊“老太太”,整个当秦太太是那厅里的柱子般,连眼角也不曾瞅一下。 好容易等到大夫来了,救活了五小姐,又救醒了老太太。 那大夫诧然看了木桩子似的秦太太一眼,才让个庶子媳妇三太太想起了她的存在。 三太太一叠连声地向她道歉,可送客的态度也很明显。 秦太太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但,纵使这样耽搁了几日,到了第五日,秦太太再次登门时,老太太还是不得不在松鹤堂正厅招待了她。 彼时。漱玉轩,小丫鬟们都站在廊下逗着那只白嘴黄脚的小八哥。 顾云琢开着窗子在桌前临帖,时不时抬起头来,望一眼窗外大眼瞪小眼的人和鸟,笑着摇摇头,过得一会,又低下头安静地写字。 不知是这只八哥傲娇还是怎么的。打从被送来的第一天嚷了句“郡主威武”被几个小丫鬟鄙视过之后。无论她们再怎么逗它,小八哥就是三缄其口,扭着头。小眼睛望着天,一副不屑于你们为伍的神情。 让小丫鬟们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拿它没辙。 “来,小威。你说一句‘早上好’,这些就是你的了。”小丫鬟将碾碎的米粒摊开在手掌心里。朝小八哥晃了晃。 “咦?它叫小威?”也有其他院子里来玩的小丫鬟好奇道。 “恩,它叫‘威武将军’。”小丫鬟拿眼睛瞟了一眼窗内写字的五小姐,小小声道。 “扑哧”一声,小丫鬟们笑了出来。 “它哪里威武了?像个据嘴葫芦似的。” 威武将军不乐意了。谁说它是据嘴葫芦,你才是据嘴葫芦,你们全家都是! “葫芦威武!葫芦!威武!” 小八哥扑棱着翅膀。瞪着小圆眼睛,尖声叫。 小丫鬟们吓了一跳。继而爆发出惊喜的哄笑声。 “它真的叫了!” “还说你不是据嘴葫芦,一说葫芦你就叫!” 小丫鬟们闹得正欢,忽有人眼尖,见沉香气喘吁吁地从院子外头跑了进来,忙喊了一声“沉香姐”。 往日这时候,沉香是最爱凑热闹,与小丫鬟们一起玩耍的。 可今日,她只是摆了摆手,自己一掀帘子,进了屋子。 小丫鬟们对视一眼,赶紧地提着鸟笼子退了下去。 窗外忽然安静下来,顾云琢诧异地抬起眼睛,就看到沉香神色古怪地走了进来。 顾云琢瞥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写字。 “小姐,奴婢打听过了,秦太太是来求娶三小姐的。” 沉香说完,咬着嘴唇,看着自家小姐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不由得抓耳挠腮有些泄气。她好不容易打听来这么劲爆的消息,怎么小姐还能沉心静气,坐着练字? 不由得走近了一些。 五小姐的字她本来已经看得很熟悉了,一手簪花小楷,连老太太也是称赞的。 可是今日看来,怎么有些不同? “小姐……这是……” 因沉香是老太太院子里黎嬷嬷的女儿,自幼也是当小户人家的小姐一般养大的,识文断字都难不倒她,是以,顾云琢见她问起,也不以为意,只笑问,“这字写得如何?” 沉香连忙点头又摇头。 “奴婢分不出,但,小姐的字,当然写得好了。” 虽然她不明白,五小姐为什么要刻意改变字体。 但若真要她就字论字说出个好坏来,她还真没那个本事。 顾云琢没好气地笑觑她一眼,吹干墨汁。 这丫头,到底是该夸她耿直呢?还是——耿直? 忽然想起她方才说的话,眉一挑,转头望着沉香,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说,三姐姐?” 沉香愣了一下,扶额。 敢情她家小姐这会儿才消化掉她方才所说的话? “是,奴婢方才去了老太太院子,听玉簪姐姐身边的小丫鬟说,老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连玉簪姐姐也被碎瓷片割伤了手。” 顾云琢默默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老太太最近的脾气越发大了,她屋子里的那些个茶碗啊,花瓶什么的,怕是都遭了殃。 “为什么是三姐姐?” 自顾云琬上次在祠堂会审之后,就一直被关在祠堂的西跨院里不曾出来过,听说由大太太身边的一个管事嬷嬷亲自看管着。 谁也不许探望。 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了? 上巳节时听到传闻,说是三姐姐在花灯会上被一个男子救下了,她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最后三姐姐定然是嫁给这位救人的英雄,成就一段美谈。 可谁知,半路会杀出一个秦家来? “秦太太怎么说?” 一想到秦绍祺那个体积庞大的肥肉团,顾云琢就有些反胃。 再想到顾云琬弱柳拂花的样子,什么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就是了。 “秦太太说……”沉香咬了咬嘴唇,脸有些红了。这些话也就是那些嘴碎的婆子们可以说出口,她要是说给小姐听了,她娘知道了,肯定会扇她几巴掌的。 但,不说呢,她又好像有些憋不住。 沉香纠结半晌,期期艾艾地道:“秦太太说,那晚花灯会……” “砰”地一声,顾云琢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卧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红绡的那些姐妹们那么喜欢爆粗口。 有时候真的只有爆粗口才能发泄内心喷薄而出的怒火啊! “是秦绍祺?”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爆出了这个名字!(未完待续) ps:感谢恩恩小姿的粉红票,从没见过小粉红的小作者恨不得以身相许,像打了鸡血一样爬来更新了~最近渣作者成绩不佳,有些伤心,更新不给力,让大家失望了,不过某渣已经痛定思痛,下定决心,只要有人看,就会用心写,一定会好好把心目中的顾云琢展现给喜欢她的人看的~~再次拜谢一直跟订的亲们,请不要放弃某渣!我会很努力的! 第九十一章 进尺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喊,再度让顾家五小姐声名大噪。 一个姑娘家,在面对一群登徒子时,不但能以死明志,还能在事后羞愤撞柱以证清白。 这事儿,若搁在前朝,说不得就被编进《烈女志》里去了。 不过,本朝虽不曾在各州各县编撰烈女志,但嘉奖还是免不了的。 听说,郡守大人亲手书写“贞静”二字匾额,命差役敲锣打鼓地送到了顾家。 不过嘛,郑三公子听后,颇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老爹是想大事化小,送个匾额堵住顾家人的嘴,但那顾五丫头贞是贞了,可静在哪里? 送贞辣二字还差不多。 再说这一头,秦太太前脚才踏进松鹤堂正厅,五小姐后脚就撞在厅柱上,让秦太太的脸色着实难看了好一阵子。 顾府的丫鬟们更是在她身边穿来穿去,当她隐形人一般。 一会儿惊慌失措地喊“五小姐”,一会儿又呼天抢地地喊“老太太”,整个当秦太太是那厅里的柱子般,连眼角也不曾瞅一下。 好容易等到大夫来了,救活了五小姐,又救醒了老太太。 那大夫诧然看了木桩子似的秦太太一眼,才让个庶子媳妇三太太想起了她的存在。 三太太一叠连声地向她道歉,可送客的态度也很明显。 秦太太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但,纵使这样耽搁了几日,到了第五日,秦太太再次登门时,老太太还是不得不在松鹤堂正厅招待了她。 彼时。漱玉轩,小丫鬟们都站在廊下逗着那只白嘴黄脚的小八哥。 顾云琢开着窗子在桌前临帖,时不时抬起头来,望一眼窗外大眼瞪小眼的人和鸟,笑着摇摇头,过得一会,又低下头安静地写字。 不知是这只八哥傲娇还是怎么的。打从被送来的第一天嚷了句“郡主威武”被几个小丫鬟鄙视过之后。无论她们再怎么逗它,小八哥就是三缄其口,扭着头。小眼睛望着天,一副不屑于你们为伍的神情。 让小丫鬟们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拿它没辙。 “来,小威。你说一句‘早上好’,这些就是你的了。”小丫鬟将碾碎的米粒摊开在手掌心里。朝小八哥晃了晃。 “咦?它叫小威?”也有其他院子里来玩的小丫鬟好奇道。 “恩,它叫‘威武将军’。”小丫鬟拿眼睛瞟了一眼窗内写字的五小姐,小小声道。 “扑哧”一声,小丫鬟们笑了出来。 “它哪里威武了?像个据嘴葫芦似的。” 威武将军不乐意了。谁说它是据嘴葫芦,你才是据嘴葫芦,你们全家都是! “葫芦威武!葫芦!威武!” 小八哥扑棱着翅膀。瞪着小圆眼睛,尖声叫。 小丫鬟们吓了一跳。继而爆发出惊喜的哄笑声。 “它真的叫了!” “还说你不是据嘴葫芦,一说葫芦你就叫!” 小丫鬟们闹得正欢,忽有人眼尖,见沉香气喘吁吁地从院子外头跑了进来,忙喊了一声“沉香姐”。 往日这时候,沉香是最爱凑热闹,与小丫鬟们一起玩耍的。 可今日,她只是摆了摆手,自己一掀帘子,进了屋子。 小丫鬟们对视一眼,赶紧地提着鸟笼子退了下去。 窗外忽然安静下来,顾云琢诧异地抬起眼睛,就看到沉香神色古怪地走了进来。 顾云琢瞥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写字。 “小姐,奴婢打听过了,秦太太是来求娶三小姐的。” 沉香说完,咬着嘴唇,看着自家小姐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不由得抓耳挠腮有些泄气。她好不容易打听来这么劲爆的消息,怎么小姐还能沉心静气,坐着练字? 不由得走近了一些。 五小姐的字她本来已经看得很熟悉了,一手簪花小楷,连老太太也是称赞的。 可是今日看来,怎么有些不同? “小姐……这是……” 因沉香是老太太院子里黎嬷嬷的女儿,自幼也是当小户人家的小姐一般养大的,识文断字都难不倒她,是以,顾云琢见她问起,也不以为意,只笑问,“这字写得如何?” 沉香连忙点头又摇头。 “奴婢分不出,但,小姐的字,当然写得好了。” 虽然她不明白,五小姐为什么要刻意改变字体。 但若真要她就字论字说出个好坏来,她还真没那个本事。 顾云琢没好气地笑觑她一眼,吹干墨汁。 这丫头,到底是该夸她耿直呢?还是——耿直? 忽然想起她方才说的话,眉一挑,转头望着沉香,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说,三姐姐?” 沉香愣了一下,扶额。 敢情她家小姐这会儿才消化掉她方才所说的话? “是,奴婢方才去了老太太院子,听玉簪姐姐身边的小丫鬟说,老太太发了好大的脾气,连玉簪姐姐也被碎瓷片割伤了手。” 顾云琢默默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老太太最近的脾气越发大了,她屋子里的那些个茶碗啊,花瓶什么的,怕是都遭了殃。 “为什么是三姐姐?” 自顾云琬上次在祠堂会审之后,就一直被关在祠堂的西跨院里不曾出来过,听说由大太太身边的一个管事嬷嬷亲自看管着。 谁也不许探望。 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了? 上巳节时听到传闻,说是三姐姐在花灯会上被一个男子救下了,她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最后三姐姐定然是嫁给这位救人的英雄,成就一段美谈。 可谁知,半路会杀出一个秦家来? “秦太太怎么说?” 一想到秦绍祺那个体积庞大的肥肉团,顾云琢就有些反胃。 再想到顾云琬弱柳拂花的样子,什么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就是了。 “秦太太说……”沉香咬了咬嘴唇,脸有些红了。这些话也就是那些嘴碎的婆子们可以说出口,她要是说给小姐听了,她娘知道了,肯定会扇她几巴掌的。 但,不说呢,她又好像有些憋不住。 沉香纠结半晌,期期艾艾地道:“秦太太说,那晚花灯会……” “砰”地一声,顾云琢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卧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红绡的那些姐妹们那么喜欢爆粗口。 有时候真的只有爆粗口才能发泄内心喷薄而出的怒火啊! “是秦绍祺?”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爆出了这个名字!(未完待续) ps:感谢恩恩小姿的粉红票,从没见过小粉红的小作者恨不得以身相许,像打了鸡血一样爬来更新了~最近渣作者成绩不佳,有些伤心,更新不给力,让大家失望了,不过某渣已经痛定思痛,下定决心,只要有人看,就会用心写,一定会好好把心目中的顾云琢展现给喜欢她的人看的~~再次拜谢一直跟订的亲们,请不要放弃某渣!我会很努力的! 第九十二章 生厌 同样听得这个消息的大太太,也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 “怎么会是秦绍祺?” 她也很想骂人,奈何杨氏身为伯爵府的嫡女,搜肠刮肚也实在找不到骂人的字眼,最后只恨恨道了声,“贱人!” 就是这两个字,也让周嬷嬷神情紧张地四面瞅了瞅。 好在是在枕玉阁,即便是被人听去了,也都是自己人。 周嬷嬷唯恐杨氏在盛怒之下说出更加难听的话语,只得小声劝道:“这事儿老太太还没有点头。” “老太太能点头才怪!”大太太的声音有些飘忽。 话虽是这样说,可老太太到底会不会应允?她心里却是没有底的。 要说老太太是老糊涂了,却又不大像,明明在祠堂里审三丫头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怎么在秦家的亲事上头,却是这样模棱两可,拎不清呢? 周嬷嬷欲言又止。 要说这满府里能有什么事瞒得住周嬷嬷,那是不可能的。 作为大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人,她最大的本事就是管人! 老太太病了这么些年,年纪大了,精力也有所不济,姚嬷嬷再精明能干,因着不能插手管家,在下人们面前的威信,便渐渐不如周嬷嬷了。 松鹤堂在周嬷嬷眼里也不再如铁桶一般,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消息,她也能慢慢的打听出个一二来。 大太太亦是不笨,见了周嬷嬷的样子,岂有不明白的? 深吸了一口气,大太太面色平静地道:“还有什么消息,你都说了。” 周嬷嬷走过去。将内室的槅扇合上,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秦家不知怎么的,知道了大姐儿的死因,就抓住了这件事不放,说顾家教女不严。老太爷枉为帝师。老爷更是……” 周嬷嬷到底不敢妄议自家姑爷。 但周嬷嬷不说,大太太心里也明白,不过就是眼红老爷这个当朝首辅的位置罢了。 然而。说是首辅,老爷的处境有多么艰难,且看她如今,连个诰命都没有。就知晓了。 老爷在先帝爷病危之时,就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日后。荣耀是他,获罪也是他,此生,生死荣辱都与家人无关。 先帝遗旨。夺去顾老太太和继室杨氏的诰命,此生不复。 若顾钧廷获罪,赦其九族。 有了这一纸遗旨在手。老爷才敢放手一搏。 却不知,就连这样一个提着脑袋坐着。累及家人不得安生的位置,都会有人觊觎。 “我倒是巴不得她把老爷的名声给毁了。”大太太恨声道。 老爷一旦名誉扫地,就做不得首辅,自能全身而退。 若是能由得她选,她岂会罔顾性命? 但从古自今,那么多在金銮殿上撞柱而亡的谏臣,却都是视命如草,只为名垂千古。 她从来不懂,也不屑于懂。 她要做的,只是顾钧廷的妻,从来都不是守着清名过一辈子的顾太太。 “太太切莫再说这样的气话了,让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都会不喜。”周嬷嬷何尝不明白大太太的意思,但,老太太的看法却显然与大太太不尽相同。 要不然,秦家何至于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周嬷嬷长叹一声,“秦太太还说,秦家就算要娶,也不能明媒正娶。” “什么?” 这样的要求,连大太太都觉得不可思议。 秦家怎么说得出口? 大太太气极反笑。“这下倒好,老太太那么注重名声,顾家却要出一个当妾的女儿了。” 可以想见,等顾云琬被秦家从侧门抬了进去,多少清贵人家该如何看顾家的笑话了。 看笑话那也罢了,反正她可以双眼一闭,双耳一蒙,当做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也就罢了。 可是珂儿的婚事该怎么办? 原本离了京城,待在清河县这个穷乡僻壤,京城贵胄圈子对珂儿的关注就少了。若是再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怕是更难寻到门第显赫的好人家。 大太太正自哀怨,忽听得大丫鬟采苹在门外急声道:“太太,马婆子有事禀报。” 大太太与周嬷嬷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都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马婆子不是应该在祠堂看着三丫头的么? “叫她进来。”大太太沉声道。 不到片刻,整个枕玉阁都响起了马婆子那惊雷般的粗嗓。 “大太太,不好了,三小姐投缳了。” 顾家接二连三地出事,老太太想得自然比大太太要深远一些。 此刻,松鹤堂的院子又是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仆妇。 老太太气得手发抖,“让她们说,都是谁把这没影儿的事情传出去的?” 不到半日的功夫,秦太太在松鹤堂说了些什么,不说其他院子里的主子,就连拘在祠堂西跨院里的三小姐云琬,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这才几年不掌家?她院子里就乱成这样了? 今日传出去的是客人说的话,赶明儿是不是连老太太起了几次夜,夜里说了几句梦话,都会被传得沸沸扬扬了? “她们若是不说,就一个个全都发卖出去。” 跪在院子前头的玉簪、玉荷等几个大丫鬟听了,俱都脸色一白。 她们有些是家生子,有些是打小卖进府里来的,熬到今时今日,做了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只等着到了年纪,由老太太做主,或是嫁给一般小户人家做当家娘子,或是配与府里的管事,继续做管家娘子,身份都非一般的丫鬟婆子们可比。 但如今,老太太说撵就撵。 被主家赶出去的丫鬟,将来又有何出路可言? 这一辈子就再也无翻身之日了。 低低的啜泣声从跪着的人群中传来。 等到顾云瑶低着头,从她们面前走过时,那些丫鬟婆子们才似乎是真的看见了救世的菩萨一般,眼睛一亮,跪着朝顾云瑶“砰砰砰”地磕头。 “二小姐,求您开开恩,留下婢子们。” 一道声音响起,另一些人如同开了窍一般,哭着向老太太表忠心。 “老太太,奴婢们日后定当谨言慎行,求您不要赶奴婢们走。” 整个松鹤堂顿时愁云惨雾、哭声怆地。(未完待续) ps:谢谢no&no的粉红票~也谢谢不知名的默默订阅的亲们! 第九十二章 生厌 同样听得这个消息的大太太,也几乎是咬碎了一口银牙。 “怎么会是秦绍祺?” 她也很想骂人,奈何杨氏身为伯爵府的嫡女,搜肠刮肚也实在找不到骂人的字眼,最后只恨恨道了声,“贱人!” 就是这两个字,也让周嬷嬷神情紧张地四面瞅了瞅。 好在是在枕玉阁,即便是被人听去了,也都是自己人。 周嬷嬷唯恐杨氏在盛怒之下说出更加难听的话语,只得小声劝道:“这事儿老太太还没有点头。” “老太太能点头才怪!”大太太的声音有些飘忽。 话虽是这样说,可老太太到底会不会应允?她心里却是没有底的。 要说老太太是老糊涂了,却又不大像,明明在祠堂里审三丫头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怎么在秦家的亲事上头,却是这样模棱两可,拎不清呢? 周嬷嬷欲言又止。 要说这满府里能有什么事瞒得住周嬷嬷,那是不可能的。 作为大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人,她最大的本事就是管人! 老太太病了这么些年,年纪大了,精力也有所不济,姚嬷嬷再精明能干,因着不能插手管家,在下人们面前的威信,便渐渐不如周嬷嬷了。 松鹤堂在周嬷嬷眼里也不再如铁桶一般,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消息,她也能慢慢的打听出个一二来。 大太太亦是不笨,见了周嬷嬷的样子,岂有不明白的? 深吸了一口气,大太太面色平静地道:“还有什么消息,你都说了。” 周嬷嬷走过去。将内室的槅扇合上,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秦家不知怎么的,知道了大姐儿的死因,就抓住了这件事不放,说顾家教女不严。老太爷枉为帝师。老爷更是……” 周嬷嬷到底不敢妄议自家姑爷。 但周嬷嬷不说,大太太心里也明白,不过就是眼红老爷这个当朝首辅的位置罢了。 然而。说是首辅,老爷的处境有多么艰难,且看她如今,连个诰命都没有。就知晓了。 老爷在先帝爷病危之时,就只提出了一个要求。 日后。荣耀是他,获罪也是他,此生,生死荣辱都与家人无关。 先帝遗旨。夺去顾老太太和继室杨氏的诰命,此生不复。 若顾钧廷获罪,赦其九族。 有了这一纸遗旨在手。老爷才敢放手一搏。 却不知,就连这样一个提着脑袋坐着。累及家人不得安生的位置,都会有人觊觎。 “我倒是巴不得她把老爷的名声给毁了。”大太太恨声道。 老爷一旦名誉扫地,就做不得首辅,自能全身而退。 若是能由得她选,她岂会罔顾性命? 但从古自今,那么多在金銮殿上撞柱而亡的谏臣,却都是视命如草,只为名垂千古。 她从来不懂,也不屑于懂。 她要做的,只是顾钧廷的妻,从来都不是守着清名过一辈子的顾太太。 “太太切莫再说这样的气话了,让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都会不喜。”周嬷嬷何尝不明白大太太的意思,但,老太太的看法却显然与大太太不尽相同。 要不然,秦家何至于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周嬷嬷长叹一声,“秦太太还说,秦家就算要娶,也不能明媒正娶。” “什么?” 这样的要求,连大太太都觉得不可思议。 秦家怎么说得出口? 大太太气极反笑。“这下倒好,老太太那么注重名声,顾家却要出一个当妾的女儿了。” 可以想见,等顾云琬被秦家从侧门抬了进去,多少清贵人家该如何看顾家的笑话了。 看笑话那也罢了,反正她可以双眼一闭,双耳一蒙,当做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也就罢了。 可是珂儿的婚事该怎么办? 原本离了京城,待在清河县这个穷乡僻壤,京城贵胄圈子对珂儿的关注就少了。若是再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怕是更难寻到门第显赫的好人家。 大太太正自哀怨,忽听得大丫鬟采苹在门外急声道:“太太,马婆子有事禀报。” 大太太与周嬷嬷对视一眼,二人心中都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马婆子不是应该在祠堂看着三丫头的么? “叫她进来。”大太太沉声道。 不到片刻,整个枕玉阁都响起了马婆子那惊雷般的粗嗓。 “大太太,不好了,三小姐投缳了。” 顾家接二连三地出事,老太太想得自然比大太太要深远一些。 此刻,松鹤堂的院子又是乌压压地跪了一地仆妇。 老太太气得手发抖,“让她们说,都是谁把这没影儿的事情传出去的?” 不到半日的功夫,秦太太在松鹤堂说了些什么,不说其他院子里的主子,就连拘在祠堂西跨院里的三小姐云琬,都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这才几年不掌家?她院子里就乱成这样了? 今日传出去的是客人说的话,赶明儿是不是连老太太起了几次夜,夜里说了几句梦话,都会被传得沸沸扬扬了? “她们若是不说,就一个个全都发卖出去。” 跪在院子前头的玉簪、玉荷等几个大丫鬟听了,俱都脸色一白。 她们有些是家生子,有些是打小卖进府里来的,熬到今时今日,做了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只等着到了年纪,由老太太做主,或是嫁给一般小户人家做当家娘子,或是配与府里的管事,继续做管家娘子,身份都非一般的丫鬟婆子们可比。 但如今,老太太说撵就撵。 被主家赶出去的丫鬟,将来又有何出路可言? 这一辈子就再也无翻身之日了。 低低的啜泣声从跪着的人群中传来。 等到顾云瑶低着头,从她们面前走过时,那些丫鬟婆子们才似乎是真的看见了救世的菩萨一般,眼睛一亮,跪着朝顾云瑶“砰砰砰”地磕头。 “二小姐,求您开开恩,留下婢子们。” 一道声音响起,另一些人如同开了窍一般,哭着向老太太表忠心。 “老太太,奴婢们日后定当谨言慎行,求您不要赶奴婢们走。” 整个松鹤堂顿时愁云惨雾、哭声怆地。(未完待续) ps:谢谢no&no的粉红票~也谢谢不知名的默默订阅的亲们! 第九十三章 厌生 顾云瑶面色如常,从她们身边慢慢走过。 连眼神都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挣扎之色。 进了松鹤堂正厅,顾云瑶先向老太太行了礼,然后才坐在老太太下首边的一张紫檀木雕花椅子上,向老太太禀告顾云琬的情况。 这些,原本都应是由大太太做的事情。 可是今日,据说,一听说三小姐投了缳,大太太就急晕了过去。 周嬷嬷急忙忙地请大夫瞧了,大夫只说连日操劳,郁结于心,又受了风寒,怕是要好好将养些时日。 老太太气怒攻心,差点没步了大太太后尘,一晕了事。 可这一大家子人,一大家子事,还等着她拿主意呢。 她都没说撒手,大太太这个做继母的倒是偷了闲。 老太太知道杨氏这是在躲着自己,内宅里最怕的就是捕风捉影,下人间乱传是非。 杨氏掌了这么多年的家,她如何不清楚? 一个治家不严的帽子已是铁板钉钉地扣在了她的头上。 她既是要躲,就让她躲着。 最好是能躲到自己闭眼,也省得看到她那副小家子气样,徒然再生闲气。 到这刻,老太太对这个大儿媳才算是彻底从失望到生了厌。 “祖母,三妹妹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伤了喉咙,日后,发声怕是会有所影响。”顾云瑶木然说道。 姚嬷嬷诧然看了顾云瑶一眼。 老太太心里有事,对顾云瑶便少了些关注,只是语气依旧缓柔。 “你母亲病倒了,这几日,你就要多担待些。把家里的事情料理起来。” 对于顾云瑶的能力,她还是很放心的。 只是这二丫头别的都好,就是心肠太软。 姑娘家心肠软是心善,若是日后到了婆家还这样,就免不了让那些个刁奴看轻了。 现如今,家里正是多事之秋,让她学一学当家理事。进退应对也是好的。 “西跨院那边位子太偏。离大厨房也远,熬好的药端过去都凉了,孙女觉得。能不能把三妹妹移到从前养病的芙蕖苑?”顾云瑶斟酌道。 三妹妹这一次,的确是错得厉害。 可,顾云瑶想着那张如花朵一般缩了水分,迅速枯萎的容颜。心就空茫茫的,像是失去了重量一般。无由可寄,无处着落。 老太太倚靠在软榻上,半阖起眼睛,轻轻地摆了摆手。“我老了。三丫头的事情你就自己看着安排。” 顾云瑶想了一想,站起身来。 “孙女告退。” 说着,转身退了出去。 从始至终。都未曾说一句多余的话语。 看到顾云瑶出来,院子里又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可是很快,随着她脚步不停,走出院子,嘈吵声又渐渐地歇了下去。 老太太才慢慢地挣开眼睛,神情悲喜莫名,良久,叹了一句。 “二丫头到底是长大了。” 都说苦难令人成长。 可顾云瑶自己都分不清,这种被动承受的苦难,究竟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三妹妹怎么样了?” 还未走到西跨院,迎面就见到了匆匆而来的坠朱。 顾云琬身边的两个大丫头都挨了板子,如今,在她身边伺候的只有一个叫做秋萤的小丫鬟。 顾云瑶恐她照顾不周,留了自己身边的坠朱在那里照看。 坠朱看着顾云瑶,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三小姐一日未进水米,牙关咬得死死的,药也喂不进去了。”坠朱一边扶了顾云瑶往回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道。 顾云瑶闻言,愣了一愣,无意识地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住,转头望着坠朱,“你说,秦绍祺是不是我们姐妹的克星?” 坠朱看着顾云瑶睁得大大的一双眼睛,心突突直跳。 想说些安慰的话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嘴巴张了张…… 顾云瑶已转回头去。 一路无话,主仆二人进了西跨院。 初春的阳光没有温度地从高高的院墙外斜斜地打进来,将小小的院子切割成明暗相间的两样光景。 青石垒成的小屋就立在阳光照不到的暗影里。 大太太派来看管顾云琬的管事嬷嬷一脸焦急地搓着手,在门口踱来踱去,见到顾云瑶,眼睛一亮,忙迎了上来。 “二小姐,三小姐这样子怕是……” “住口。”坠朱厉声喝止。 她本就是先夫人王氏身边的小丫鬟,后来随着李嬷嬷一起伺候二小姐,由李嬷嬷亲自调教,很有些世家大族大丫鬟的威严,这样面色严肃地说话,周身气度竟震得大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管事嬷嬷觑了顾云瑶一眼,悻悻然地退到了一边。 看着顾云瑶主仆进了内室,不屑地撇了撇嘴。 三小姐这样子,分明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不快点预备后事,到时候可有得忙乱了。 不过,这些可都不关她什么事儿了。 二小姐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心又慈软,就这样还想夺了大太太的掌家权?别到时候一团忙乱,要哭着求大太太回来主持大局才好。 管事嬷嬷心里在想什么,顾云瑶全然不知,自然也不屑于知道。 她进了屋子,就见顾云琬面色如纸,双眸紧闭,一身月白色中衣上洒了一小团一小团褐色的药汁,像一团团干涸的血,触目惊心。 小丫鬟秋萤一边抹着泪,一边拿小银匙小心地撬开顾云琬的嘴。 然而,一匙药汁喂进去,就有一匙药汁沿着唇角落了下来。 更多的泪水和着汗水滴进药碗里,秋萤呆呆地捧着药碗,无计可施。 忽然一道轻柔的嗓声将她从绝望中唤了回来。“你先下去。” 紧接着,手中的药碗被另一只手接了过去。 她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怔怔地喊了声,“二小姐。” 坠朱冲着她轻轻摆了摆手。 秋萤看着仙女般高贵圣洁的二小姐挨着床沿坐下,握住了三小姐枯瘦的手。“没事的,三妹妹,你好好养些日子就全好了。” 她听着,鼻子一酸,低头忍住了逼到眼眶中的泪水。 默默地行了礼,退出了昏暗的,弥散着苦涩药味的小屋。 出了门,双眼被阳光一照,泪水才汹涌着从眼眶中滚滚而落。(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厌生 顾云瑶面色如常,从她们身边慢慢走过。 连眼神都未曾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挣扎之色。 进了松鹤堂正厅,顾云瑶先向老太太行了礼,然后才坐在老太太下首边的一张紫檀木雕花椅子上,向老太太禀告顾云琬的情况。 这些,原本都应是由大太太做的事情。 可是今日,据说,一听说三小姐投了缳,大太太就急晕了过去。 周嬷嬷急忙忙地请大夫瞧了,大夫只说连日操劳,郁结于心,又受了风寒,怕是要好好将养些时日。 老太太气怒攻心,差点没步了大太太后尘,一晕了事。 可这一大家子人,一大家子事,还等着她拿主意呢。 她都没说撒手,大太太这个做继母的倒是偷了闲。 老太太知道杨氏这是在躲着自己,内宅里最怕的就是捕风捉影,下人间乱传是非。 杨氏掌了这么多年的家,她如何不清楚? 一个治家不严的帽子已是铁板钉钉地扣在了她的头上。 她既是要躲,就让她躲着。 最好是能躲到自己闭眼,也省得看到她那副小家子气样,徒然再生闲气。 到这刻,老太太对这个大儿媳才算是彻底从失望到生了厌。 “祖母,三妹妹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伤了喉咙,日后,发声怕是会有所影响。”顾云瑶木然说道。 姚嬷嬷诧然看了顾云瑶一眼。 老太太心里有事,对顾云瑶便少了些关注,只是语气依旧缓柔。 “你母亲病倒了,这几日,你就要多担待些。把家里的事情料理起来。” 对于顾云瑶的能力,她还是很放心的。 只是这二丫头别的都好,就是心肠太软。 姑娘家心肠软是心善,若是日后到了婆家还这样,就免不了让那些个刁奴看轻了。 现如今,家里正是多事之秋,让她学一学当家理事。进退应对也是好的。 “西跨院那边位子太偏。离大厨房也远,熬好的药端过去都凉了,孙女觉得。能不能把三妹妹移到从前养病的芙蕖苑?”顾云瑶斟酌道。 三妹妹这一次,的确是错得厉害。 可,顾云瑶想着那张如花朵一般缩了水分,迅速枯萎的容颜。心就空茫茫的,像是失去了重量一般。无由可寄,无处着落。 老太太倚靠在软榻上,半阖起眼睛,轻轻地摆了摆手。“我老了。三丫头的事情你就自己看着安排。” 顾云瑶想了一想,站起身来。 “孙女告退。” 说着,转身退了出去。 从始至终。都未曾说一句多余的话语。 看到顾云瑶出来,院子里又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可是很快,随着她脚步不停,走出院子,嘈吵声又渐渐地歇了下去。 老太太才慢慢地挣开眼睛,神情悲喜莫名,良久,叹了一句。 “二丫头到底是长大了。” 都说苦难令人成长。 可顾云瑶自己都分不清,这种被动承受的苦难,究竟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三妹妹怎么样了?” 还未走到西跨院,迎面就见到了匆匆而来的坠朱。 顾云琬身边的两个大丫头都挨了板子,如今,在她身边伺候的只有一个叫做秋萤的小丫鬟。 顾云瑶恐她照顾不周,留了自己身边的坠朱在那里照看。 坠朱看着顾云瑶,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三小姐一日未进水米,牙关咬得死死的,药也喂不进去了。”坠朱一边扶了顾云瑶往回走,一边小心翼翼地道。 顾云瑶闻言,愣了一愣,无意识地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住,转头望着坠朱,“你说,秦绍祺是不是我们姐妹的克星?” 坠朱看着顾云瑶睁得大大的一双眼睛,心突突直跳。 想说些安慰的话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嘴巴张了张…… 顾云瑶已转回头去。 一路无话,主仆二人进了西跨院。 初春的阳光没有温度地从高高的院墙外斜斜地打进来,将小小的院子切割成明暗相间的两样光景。 青石垒成的小屋就立在阳光照不到的暗影里。 大太太派来看管顾云琬的管事嬷嬷一脸焦急地搓着手,在门口踱来踱去,见到顾云瑶,眼睛一亮,忙迎了上来。 “二小姐,三小姐这样子怕是……” “住口。”坠朱厉声喝止。 她本就是先夫人王氏身边的小丫鬟,后来随着李嬷嬷一起伺候二小姐,由李嬷嬷亲自调教,很有些世家大族大丫鬟的威严,这样面色严肃地说话,周身气度竟震得大太太身边的管事嬷嬷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管事嬷嬷觑了顾云瑶一眼,悻悻然地退到了一边。 看着顾云瑶主仆进了内室,不屑地撇了撇嘴。 三小姐这样子,分明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不快点预备后事,到时候可有得忙乱了。 不过,这些可都不关她什么事儿了。 二小姐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心又慈软,就这样还想夺了大太太的掌家权?别到时候一团忙乱,要哭着求大太太回来主持大局才好。 管事嬷嬷心里在想什么,顾云瑶全然不知,自然也不屑于知道。 她进了屋子,就见顾云琬面色如纸,双眸紧闭,一身月白色中衣上洒了一小团一小团褐色的药汁,像一团团干涸的血,触目惊心。 小丫鬟秋萤一边抹着泪,一边拿小银匙小心地撬开顾云琬的嘴。 然而,一匙药汁喂进去,就有一匙药汁沿着唇角落了下来。 更多的泪水和着汗水滴进药碗里,秋萤呆呆地捧着药碗,无计可施。 忽然一道轻柔的嗓声将她从绝望中唤了回来。“你先下去。” 紧接着,手中的药碗被另一只手接了过去。 她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怔怔地喊了声,“二小姐。” 坠朱冲着她轻轻摆了摆手。 秋萤看着仙女般高贵圣洁的二小姐挨着床沿坐下,握住了三小姐枯瘦的手。“没事的,三妹妹,你好好养些日子就全好了。” 她听着,鼻子一酸,低头忍住了逼到眼眶中的泪水。 默默地行了礼,退出了昏暗的,弥散着苦涩药味的小屋。 出了门,双眼被阳光一照,泪水才汹涌着从眼眶中滚滚而落。(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痴中味(求订) “三妹妹?”顾云瑶握着顾云琬的手,暗暗心惊。 看来,门口那嬷嬷说得没有错,三妹云琬她…… 顾云瑶不敢往下想。 招手示意坠朱过来帮忙掰开顾云琬紧紧合起的贝齿。可是,无论什么方法都试过了,药汁就是一点儿也送不进去。 顾云瑶颓然放下已经凉透的药碗。 “去让秋萤再端一碗药来。” 坠朱看了满脸倦色的顾云瑶一眼,转身出去喊秋萤。 秋萤站在院子里,双手合十,口中喃喃有词,看见坠朱,赶紧迎了上来。“坠朱姐姐……” 坠朱摇了摇头,“二小姐吩咐,再去厨房端一碗药来。” 秋萤眼神一黯,“嗳”了一声,飞跑出了院子。 坠朱撩开帘子,正要进屋,却见得那管事嬷嬷在一边朝她招手。 她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三小姐能不能熬过去,其实只端看二小姐肯不肯相信了。”信了,就可以不再折腾,准备后事了。 坠朱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殷切的管事嬷嬷。 心里默默地唾弃了一下自己,她是疯了才会以为这婆子招手是有什么好建议? 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身后,是那婆子不甘的声音。“我们说了都没有用,何不请五小姐过来看一看?” 五小姐…… 坠朱狠狠地皱起眉头。 这婆子也忒大胆了一些,五小姐又不是大夫,这时候让五小姐过来看一个人会不会死,和那天宝音郡主逼着五小姐打赌的做法有什么两样? 坠朱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 室内,顾云瑶不知疲倦地为顾云琬擦拭着唇角溢出来的药汁。 “小姐。您歇会,让奴婢来。”坠朱心疼不已。 这几日,她冷眼旁观,小姐仿佛是不知疲倦,要累死自己似的。 往日风光霁月的人儿,近日来显得心事重重,人都瘦了一大圈。风一吹。真个像是要随风仙去的样子。 想到这里,坠朱心头猛然一惊。 劝说的话语到了嘴边,化作一句。“不如请五小姐过来看一看。” 看一眼,兴许就能断了二小姐的执念。 三小姐这样子,终归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比起五小姐的尊严,在坠朱心里。自然还是二小姐的身子更为重要。 顾云瑶抬头,看着坠朱。神情茫然,半晌,才眨了眨眼,慢半拍地点了点头。“也好,去把四妹妹和六妹妹也一起请过来。” 坠朱看着她这样子,眼圈一红。心里却是又惊又怕。 却又不敢耽搁,只能一扭身冲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看到那婆子惊疑不定的眼神,坠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福身道:“劳烦嬷嬷去把四小姐、五小姐和六小姐都请过来。” 那管事嬷嬷得了这话,面色一变,怕是三小姐真的不行了,要请几位小姐过来见最后一面,她哪里还敢耽搁? 小跑着出了院子。 等到顾云琢姐妹几个进了西跨院,顾云瑶闻声看来,疲倦的神色、惨白的容颜吓人一跳。 顾云珂几个健步冲过去,待看清躺在床上的顾云琬几乎了无生机的样子时,她惊吓地瞪大了双眼,伸手捂住了冲口而出的惊呼。 谁也没有料到,情况会变得这么严重。 “大夫不是说人已经救下来了么?”顾云瑾失声道。 怎么会这样? 前世,这些事情根本都是未曾发生过的。 顾云琬未曾投缳,顾云琢也未曾在树林里遇袭…… 一切的一切,都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全都变得不一样了。 顾云瑾瞪大了眼睛,转头望着顾云琢,眼底掠过一丝惊恐与不安。 今生,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一样呢? 顾云瑾质疑的目光仿似提醒了众人,她们如梦初醒般将探询的眸光落到了顾云琢身上。 又来了! 顾云琢苦笑的同时,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除了是众人眼中的扫把星,只会带来坏消息之外,也是可以带给人希望的。 而且,她也的确很好奇,是不是她真的一眼能看出,那个人究竟会不会死? 她放轻脚步,慢慢地走到顾云琬床前。 没有任何征兆,至少,现在的她看不出来。 “怎样?三妹妹她……” 顾云琢对上顾云瑶那一双盛满倦意和苦涩的眼。 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顾云琢握住顾云琬搁在湖蓝色锦缎被子上的那一截素白的皓腕,一只玉镯松松地挂在腕上,像是随时会滑落下来,跌地而碎。 她很理解顾云琬此刻的心境,正如当初她狠心撞在了刀刃上,那时,不过是生无可恋,一死百了。 “你以为,顾家没有让你留恋的人?可是你忘了,京城还有父亲、王姨娘,家里还有祖母姐妹,就算这些人都不值得你挂恋,还有他呢?卫无期,你难道不想亲口问一问,他为何匆匆而走?丢下你一个人?” 顾云琢低低喃语,用着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 但其实,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一瞬静谧,落针可闻。 只有窗外的斜阳,一寸一寸西移,将更多的阴影留在了屋子里。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任秦家指鹿为马,红口白牙将脏水泼在你身上?你怎么能指望着旁人明辨是非?” “顾云琢!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指祖母昏庸?不能为三姐姐作主么?”经过最初的震惊过后,顾云珂终于寻回了一丝丝理智。 听到顾云琢的话语,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说得好似她们都是瞎子似的。 三姐姐自作自受,还要她们辨什么是非? 再说,万事都由祖母作主,哪轮得到别人置喙? 虽然在这件事上,她也觉得祖母太过昏聩,分明是被秦家欺到了头上,却还一味隐忍退让,让秦家得寸进尺,愈发地嚣张。 但,想归想,三姐姐的事,母亲都不管了,她自然懒得理会。 可这会子,顾云琢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可就别怪她揪住不放。 祖母年纪虽然大了,处事懦弱,得过且过,但在这府里的威信还是有的。岂看她老人家如何处置三姐姐就知道了。 顾云珂不无幸灾乐祸地想。(未完待续) ps:今天过节,发得有点早,愿读友们都有个快快乐乐的好心情!过节了,伙伴们,粽子不来一发么?兰亭厚颜,求粽子,今日收到一个,加更一章,好咩好咩~~ 第九十四章 痴中味(求订) “三妹妹?”顾云瑶握着顾云琬的手,暗暗心惊。 看来,门口那嬷嬷说得没有错,三妹云琬她…… 顾云瑶不敢往下想。 招手示意坠朱过来帮忙掰开顾云琬紧紧合起的贝齿。可是,无论什么方法都试过了,药汁就是一点儿也送不进去。 顾云瑶颓然放下已经凉透的药碗。 “去让秋萤再端一碗药来。” 坠朱看了满脸倦色的顾云瑶一眼,转身出去喊秋萤。 秋萤站在院子里,双手合十,口中喃喃有词,看见坠朱,赶紧迎了上来。“坠朱姐姐……” 坠朱摇了摇头,“二小姐吩咐,再去厨房端一碗药来。” 秋萤眼神一黯,“嗳”了一声,飞跑出了院子。 坠朱撩开帘子,正要进屋,却见得那管事嬷嬷在一边朝她招手。 她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三小姐能不能熬过去,其实只端看二小姐肯不肯相信了。”信了,就可以不再折腾,准备后事了。 坠朱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殷切的管事嬷嬷。 心里默默地唾弃了一下自己,她是疯了才会以为这婆子招手是有什么好建议? 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身后,是那婆子不甘的声音。“我们说了都没有用,何不请五小姐过来看一看?” 五小姐…… 坠朱狠狠地皱起眉头。 这婆子也忒大胆了一些,五小姐又不是大夫,这时候让五小姐过来看一个人会不会死,和那天宝音郡主逼着五小姐打赌的做法有什么两样? 坠朱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 室内,顾云瑶不知疲倦地为顾云琬擦拭着唇角溢出来的药汁。 “小姐。您歇会,让奴婢来。”坠朱心疼不已。 这几日,她冷眼旁观,小姐仿佛是不知疲倦,要累死自己似的。 往日风光霁月的人儿,近日来显得心事重重,人都瘦了一大圈。风一吹。真个像是要随风仙去的样子。 想到这里,坠朱心头猛然一惊。 劝说的话语到了嘴边,化作一句。“不如请五小姐过来看一看。” 看一眼,兴许就能断了二小姐的执念。 三小姐这样子,终归不过是一句话罢了。 比起五小姐的尊严,在坠朱心里。自然还是二小姐的身子更为重要。 顾云瑶抬头,看着坠朱。神情茫然,半晌,才眨了眨眼,慢半拍地点了点头。“也好,去把四妹妹和六妹妹也一起请过来。” 坠朱看着她这样子,眼圈一红。心里却是又惊又怕。 却又不敢耽搁,只能一扭身冲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看到那婆子惊疑不定的眼神,坠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福身道:“劳烦嬷嬷去把四小姐、五小姐和六小姐都请过来。” 那管事嬷嬷得了这话,面色一变,怕是三小姐真的不行了,要请几位小姐过来见最后一面,她哪里还敢耽搁? 小跑着出了院子。 等到顾云琢姐妹几个进了西跨院,顾云瑶闻声看来,疲倦的神色、惨白的容颜吓人一跳。 顾云珂几个健步冲过去,待看清躺在床上的顾云琬几乎了无生机的样子时,她惊吓地瞪大了双眼,伸手捂住了冲口而出的惊呼。 谁也没有料到,情况会变得这么严重。 “大夫不是说人已经救下来了么?”顾云瑾失声道。 怎么会这样? 前世,这些事情根本都是未曾发生过的。 顾云琬未曾投缳,顾云琢也未曾在树林里遇袭…… 一切的一切,都偏离了原先的轨道,全都变得不一样了。 顾云瑾瞪大了眼睛,转头望着顾云琢,眼底掠过一丝惊恐与不安。 今生,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不一样呢? 顾云瑾质疑的目光仿似提醒了众人,她们如梦初醒般将探询的眸光落到了顾云琢身上。 又来了! 顾云琢苦笑的同时,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她除了是众人眼中的扫把星,只会带来坏消息之外,也是可以带给人希望的。 而且,她也的确很好奇,是不是她真的一眼能看出,那个人究竟会不会死? 她放轻脚步,慢慢地走到顾云琬床前。 没有任何征兆,至少,现在的她看不出来。 “怎样?三妹妹她……” 顾云琢对上顾云瑶那一双盛满倦意和苦涩的眼。 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顾云琢握住顾云琬搁在湖蓝色锦缎被子上的那一截素白的皓腕,一只玉镯松松地挂在腕上,像是随时会滑落下来,跌地而碎。 她很理解顾云琬此刻的心境,正如当初她狠心撞在了刀刃上,那时,不过是生无可恋,一死百了。 “你以为,顾家没有让你留恋的人?可是你忘了,京城还有父亲、王姨娘,家里还有祖母姐妹,就算这些人都不值得你挂恋,还有他呢?卫无期,你难道不想亲口问一问,他为何匆匆而走?丢下你一个人?” 顾云琢低低喃语,用着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 但其实,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一瞬静谧,落针可闻。 只有窗外的斜阳,一寸一寸西移,将更多的阴影留在了屋子里。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任秦家指鹿为马,红口白牙将脏水泼在你身上?你怎么能指望着旁人明辨是非?” “顾云琢!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指祖母昏庸?不能为三姐姐作主么?”经过最初的震惊过后,顾云珂终于寻回了一丝丝理智。 听到顾云琢的话语,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说得好似她们都是瞎子似的。 三姐姐自作自受,还要她们辨什么是非? 再说,万事都由祖母作主,哪轮得到别人置喙? 虽然在这件事上,她也觉得祖母太过昏聩,分明是被秦家欺到了头上,却还一味隐忍退让,让秦家得寸进尺,愈发地嚣张。 但,想归想,三姐姐的事,母亲都不管了,她自然懒得理会。 可这会子,顾云琢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可就别怪她揪住不放。 祖母年纪虽然大了,处事懦弱,得过且过,但在这府里的威信还是有的。岂看她老人家如何处置三姐姐就知道了。 顾云珂不无幸灾乐祸地想。(未完待续) ps:今天过节,发得有点早,愿读友们都有个快快乐乐的好心情!过节了,伙伴们,粽子不来一发么?兰亭厚颜,求粽子,今日收到一个,加更一章,好咩好咩~~ 第九十五章 花落 相比起顾云珂的愤愤不平,顾云琢倒是显得平静得多,她连头也没有抬,依然握着顾云琬的手腕,眉眼轻柔,絮絮而语,“你难道就真的不想再见王姨娘一面?不想看一看卫世子?不想弄清楚秦家为何要一口咬定,那晚的人是秦绍祺?” 傻子才会听信秦绍祺的话。 按照郑三公子的说法,他在赌场见到秦绍祺的时候,他还口口声声说顾五小姐是他的未婚妻,提都没有提三小姐一星半句。 可后来,秦太太为何一口咬定,花灯会上,三姐姐与秦绍祺做出苟且之事? 虽说,三姐姐,是她做了错事。 做错事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却不代表可以被小人利用,歪曲事实。 她都不能忍,何况是向来自矜骄傲的三姐姐? 一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何必要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你一心求死,可老天爷并不见得就会收你!你自己种下的因,自己要承担后果,难道你惹下的烂摊子,还要让其他的姐妹为你收拾?” “咳咳。”站在旁边的顾云瑶像是被什么给呛了一下,忍不住咳了几声。 坠朱赶紧倒了一盏茶递给顾云瑶,轻轻拍着她的背。 看着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顾云瑶大窘,连连摆手,“没事,无妨。” 连向来镇静的二姐姐都被顾云琢的一番歪理给惊得失了措,顾云珂更没好气,撅着嘴道:“我看,还是再给三姐姐请个大夫来。” 她们这一群只会吟诗作画的小姑娘,围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啊。 对了。还有个只会耍嘴皮子的顾云琢。 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还有完没完? 想到这里,顾云珂再也按捺不住了,“顾云琢!你起来!” 她猛地伸出手来,拉了顾云琢一把。“我这就去向祖母禀告三姐姐的病情,你有本事就把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对祖母说一遍。” 顾云琢竟然无视自己的话语,那么,她又何必对她客气? 说不听。就动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可是,随着她的动作,顾云琢在被拉了一个踉跄的同时。惊喜地喊了一声,“三姐姐醒了。” 就听得“磕”一声清脆的响声,顾云琬手上的翠玉镯重重地磕在床沿上,碎成两半。跌落在地。 顾云珂愣了一愣,她不过是拉了顾云琢一把。 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三姐姐醒了?分明只是她没有握紧三姐姐的手! 顾云珂怒了。 可是这会儿。没有人在意她的恼怒。 众人一哄而上,激动地围在床沿。 “三姐姐?” “三妹妹!” 床上的人儿只是轻轻颤了颤眼睫,便是这样,已经让顾云瑶喜极而泣。 “快。快把药端过来。” 顾云琬只是暂时有了意识,最根本的还是要喝大夫开好的补身药。 一直站在门外静静立着的小丫鬟秋萤赶紧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一碗药虽是洒了一大半。好歹,也还是喂进去了半碗。 众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顾云瑶站起身来。“三妹妹喝了药,需要休息,我们都回去。” 又转身叮嘱秋萤,“这药一日三次,你务必要亲自喂她喝下去,我再拨两个小丫鬟过来煎药,如果有什么情况,你就来告诉坠朱。” 秋萤满脸激动,连连应是。 等到几位小姐都从屋子里走了出去,她想一想,终是鼓起勇气跑到顾云琢面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婢子替三小姐谢过五小姐救命之恩。” 顾云琢傻眼!怔住!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冒失鬼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她可什么都没有做啊。 还有,大家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过是心有所感,骂了三姐姐几句,可不是什么咒谁谁死,救谁谁生的怪物啊! 可是大家只看了一眼,又极有默契地转回头去。 可怜让一脸蒙受不白之冤的顾云琢嘴巴张了又张,满腔悲愤无人可诉。 西跨院里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 听说顾云琬一心求死,老太太重重地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不悦,“她还有什么不满的?既能在这个时候悍不畏死,当初在花灯会上……” 说到这里,老太太似也觉得这话不妥,到底是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姚嬷嬷立在一旁,心里也是一惊。 老太太活到这个岁数,什么没有见过?什么没有经历过?早就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今儿个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得是怒极。 有心想要劝说几句,可想到三小姐的所作所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得转了话题,笑着安慰道:“没想到五小姐小小年纪,还有这样的见识,一番话,连劝带激的,就把三小姐给劝了回来。” 提到顾云琢,老太太的脸色也并未见好。 到底是她劝回来的,还是有别的什么隐情,还未可知。 不过有一件事,老太太倒是觉得可以提上议事日程了。 “明天叫老三媳妇过来一趟,佑哥儿的亲事也该定下来了。”说着,颇有如释重负之感。 姚嬷嬷却是一惊。 打从三太太带赵亭佑到顾家开始,老太太就相中了这个读书刻苦、举止有礼的后生小子。 只是,这么多年来,眼看着大太太和三太太各怀心机,使尽手段,老太太从来不多说一句。 大家都以为,不过是配个庶孙女,老太太大约是懒得管这档子事儿的。 不曾想,今日居然忽然就要将佑哥儿的亲事给定下来? 姚嬷嬷琢磨着,如今,三小姐已是这个样子,怕是终归要如了三太太的愿,将四小姐说给赵亭佑了。 “你也不用猜,猜到也是错。”老太太也不是那整日郁闷忧结之人,既已打定主意,就暂且将烦心事都放在一边,也有心情与姚嬷嬷打趣了。 姚嬷嬷凑趣道:“老太太的心思,奴婢如何猜得到?不过是随便想一想,但若是给奴婢误打误撞想对了,老太太可不能抵赖。”(未完待续) ps:没有粽子,无加更,某渣一身轻松表示很开森~~ 第九十五章 花落 相比起顾云珂的愤愤不平,顾云琢倒是显得平静得多,她连头也没有抬,依然握着顾云琬的手腕,眉眼轻柔,絮絮而语,“你难道就真的不想再见王姨娘一面?不想看一看卫世子?不想弄清楚秦家为何要一口咬定,那晚的人是秦绍祺?” 傻子才会听信秦绍祺的话。 按照郑三公子的说法,他在赌场见到秦绍祺的时候,他还口口声声说顾五小姐是他的未婚妻,提都没有提三小姐一星半句。 可后来,秦太太为何一口咬定,花灯会上,三姐姐与秦绍祺做出苟且之事? 虽说,三姐姐,是她做了错事。 做错事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却不代表可以被小人利用,歪曲事实。 她都不能忍,何况是向来自矜骄傲的三姐姐? 一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何必要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你一心求死,可老天爷并不见得就会收你!你自己种下的因,自己要承担后果,难道你惹下的烂摊子,还要让其他的姐妹为你收拾?” “咳咳。”站在旁边的顾云瑶像是被什么给呛了一下,忍不住咳了几声。 坠朱赶紧倒了一盏茶递给顾云瑶,轻轻拍着她的背。 看着众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顾云瑶大窘,连连摆手,“没事,无妨。” 连向来镇静的二姐姐都被顾云琢的一番歪理给惊得失了措,顾云珂更没好气,撅着嘴道:“我看,还是再给三姐姐请个大夫来。” 她们这一群只会吟诗作画的小姑娘,围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啊。 对了。还有个只会耍嘴皮子的顾云琢。 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还有完没完? 想到这里,顾云珂再也按捺不住了,“顾云琢!你起来!” 她猛地伸出手来,拉了顾云琢一把。“我这就去向祖母禀告三姐姐的病情,你有本事就把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对祖母说一遍。” 顾云琢竟然无视自己的话语,那么,她又何必对她客气? 说不听。就动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可是,随着她的动作,顾云琢在被拉了一个踉跄的同时。惊喜地喊了一声,“三姐姐醒了。” 就听得“磕”一声清脆的响声,顾云琬手上的翠玉镯重重地磕在床沿上,碎成两半。跌落在地。 顾云珂愣了一愣,她不过是拉了顾云琢一把。 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三姐姐醒了?分明只是她没有握紧三姐姐的手! 顾云珂怒了。 可是这会儿。没有人在意她的恼怒。 众人一哄而上,激动地围在床沿。 “三姐姐?” “三妹妹!” 床上的人儿只是轻轻颤了颤眼睫,便是这样,已经让顾云瑶喜极而泣。 “快。快把药端过来。” 顾云琬只是暂时有了意识,最根本的还是要喝大夫开好的补身药。 一直站在门外静静立着的小丫鬟秋萤赶紧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一碗药虽是洒了一大半。好歹,也还是喂进去了半碗。 众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顾云瑶站起身来。“三妹妹喝了药,需要休息,我们都回去。” 又转身叮嘱秋萤,“这药一日三次,你务必要亲自喂她喝下去,我再拨两个小丫鬟过来煎药,如果有什么情况,你就来告诉坠朱。” 秋萤满脸激动,连连应是。 等到几位小姐都从屋子里走了出去,她想一想,终是鼓起勇气跑到顾云琢面前,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婢子替三小姐谢过五小姐救命之恩。” 顾云琢傻眼!怔住!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冒失鬼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她可什么都没有做啊。 还有,大家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过是心有所感,骂了三姐姐几句,可不是什么咒谁谁死,救谁谁生的怪物啊! 可是大家只看了一眼,又极有默契地转回头去。 可怜让一脸蒙受不白之冤的顾云琢嘴巴张了又张,满腔悲愤无人可诉。 西跨院里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传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 听说顾云琬一心求死,老太太重重地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不悦,“她还有什么不满的?既能在这个时候悍不畏死,当初在花灯会上……” 说到这里,老太太似也觉得这话不妥,到底是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 姚嬷嬷立在一旁,心里也是一惊。 老太太活到这个岁数,什么没有见过?什么没有经历过?早就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今儿个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见得是怒极。 有心想要劝说几句,可想到三小姐的所作所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只得转了话题,笑着安慰道:“没想到五小姐小小年纪,还有这样的见识,一番话,连劝带激的,就把三小姐给劝了回来。” 提到顾云琢,老太太的脸色也并未见好。 到底是她劝回来的,还是有别的什么隐情,还未可知。 不过有一件事,老太太倒是觉得可以提上议事日程了。 “明天叫老三媳妇过来一趟,佑哥儿的亲事也该定下来了。”说着,颇有如释重负之感。 姚嬷嬷却是一惊。 打从三太太带赵亭佑到顾家开始,老太太就相中了这个读书刻苦、举止有礼的后生小子。 只是,这么多年来,眼看着大太太和三太太各怀心机,使尽手段,老太太从来不多说一句。 大家都以为,不过是配个庶孙女,老太太大约是懒得管这档子事儿的。 不曾想,今日居然忽然就要将佑哥儿的亲事给定下来? 姚嬷嬷琢磨着,如今,三小姐已是这个样子,怕是终归要如了三太太的愿,将四小姐说给赵亭佑了。 “你也不用猜,猜到也是错。”老太太也不是那整日郁闷忧结之人,既已打定主意,就暂且将烦心事都放在一边,也有心情与姚嬷嬷打趣了。 姚嬷嬷凑趣道:“老太太的心思,奴婢如何猜得到?不过是随便想一想,但若是给奴婢误打误撞想对了,老太太可不能抵赖。”(未完待续) ps:没有粽子,无加更,某渣一身轻松表示很开森~~ 第九十六章 谁家 到底是陪嫁丫鬟,情分自与别人不同。 遇到老太太心情好时,姚嬷嬷也是能与老太太说笑几句的。 老太太果然笑了。“我还能赖了你的不成,说,真要是给你蒙对了,那匣子里一对金镯子就是你的了。” 姚嬷嬷喜滋滋地谢了老太太的赏。 她迫不及待的样子把老太太给逗乐了。“瞧你那点子出息,你还没说到底是谁呢。” 姚嬷嬷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老太太的意思,难道不是五小姐么?” 这下子,轮到老太太吃惊了。 “你怎知是五丫头?” 姚嬷嬷笑起来,“论起这满府里,老太太最担心的人,就只有大老爷,大老爷膝下又只有一子。” 老太太听了也跟着笑起来。“论起这满府里,也只有你最明白。” 笑完,一叹。 “要说起来,二丫头是最懂事的,将来无论她在哪里,也会照看府里一二。但,赵亭佑虽是个好孩子,家底还是太薄了一些,将来也没个父母兄弟帮衬,我是舍不得将二丫头给他的。三丫头和四丫头一母所出,心思也都一样,七窍玲珑,却都只是为自己打算。但这也没有错,庶出的孩子,自己不打算,不争取,又能指望谁?六丫头又被她母亲宠得不成个样子,将来也不知道哪家能容得下她的脾气,不过这也不是我这个老太婆该操心的事。剩下的,就只有五丫头。”老太太自顾自地说着。 “原先瞧着,五丫头模样儿好,随了她姨娘,可性子。也随了佟姨娘,胆子小,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没想到,在落霞庵待了几年,整个人大变了样,进退得体。行事大方。就连郡主的无礼挑衅,也能应对自如,让人挑不出错来。又与六哥儿是同胞姐弟,将来姐弟连心,就是我们都不在了,也不会让六哥儿被族里欺负了去。” 赵亭佑将来定是个出息的。老太太既慧眼相中了他,就要让他能为顾家最强有力的助力。发挥最大的作用。 这个作用就是守护大房唯一的血脉。 老太太一生机关算尽,说起来,全都是为了顾家。 她的打算永远不是为了顾家的某一个人,而是整个家族。谁才是最应该守护的。谁才是必须要牺牲的。 姚嬷嬷在叹服的同时,更添了敬畏。 面上却是笑道:“要奴婢说,五小姐那模样儿。比佟姨娘可不知道漂亮到哪儿去了。这还是个孩子,容貌还没有长开。将来的福气还大着呢。” 姚嬷嬷的话没有说尽,五小姐模样儿长得好,最容易得了丈夫的心,却不容易得婆婆的欢喜。 但赵家却不同,赵亭佑受了顾家大恩,姑母又是顾家的三太太,再如何,赵家寡母都不敢磋磨五丫头。 将来,一嫁过去,就是要当家理事的。 所以说,福气还大着呢。 老太太对她的话很是赞同。 一高兴,不止是赏了原先说好的一对金镯子,还加了一只玉扳指。 姚嬷嬷难得见老太太高兴,又陪着说了好一阵子话,直到老太太露出疲态,才伺候着老太太歇下。 顾云琢自然不知道老太太一念之间,已定下了她的终身大事。 这一日,一大早就接到了周绮的帖子,邀请她去周家的农庄玩耍。周家是息风郡数得上的富户,从前是财大气粗,如今,周家的姑娘成了太后娘娘的娘家嫂子,周家在财气之上又加了贵气。 好在,周家人都很低调,除了做生意之外,并不掺和官场上的是非。 不论是谁,想求他们在永定侯面前说上几句话,周家都会一点面子不给,将人拒之门外。 但若是要与他们讨论生意上的事,绝对会得到他们的热情款待。 所以,周家虽是外戚的外戚,但在当地还是颇受尊重。 是以当顾云琢拿着周绮的帖子去请示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很是慈蔼地答应了。 甚至还嘱咐她,第一次出门做客,要记得给周家姑娘准备礼物,别失了礼数。 及至听到顾云琢说起,准备的礼物是自己绣的香包时,还兴致高昂地为她添了一支式样新颖别致的簪子。 让顾云琢好一阵受宠若惊。 第二日,顾云琢坐上周家派来接人的马车出了门。 一路上,沉香和茴香两个像出了笼子的小鸟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周家的丫鬟规规矩矩地坐在车厢另一边,惊讶地看着笑在一起的主仆三人。 都说读书人家规矩大,可怎么看起来,还是她这个商户家的丫鬟更加守礼呢? 像是看出了周家丫鬟的拘谨和诧异,顾云琢命茴香从带来的包袱中拿出一串梅花形九连环来,搁在小炕几上。 “在马车上坐着也无趣,你们拿去解着玩,解开的人一人奖一朵金线叠绢花。” 那周家丫鬟还坐着没有什么表示,这边沉香已经苦下脸来。“小姐能不能奖点别的东西?” 周家丫鬟名唤做小福的,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小姐的赏赐,还可以讨价还价?就算绢花不值什么钱,做丫鬟的也不能直接表示嫌弃呀! 到底是做小姐的太懦弱了?还是丫鬟们太大胆? 小福瞅瞅这一个,又瞅瞅那一个,一时,倒不好先去拿炕几上的九连环了。 茴香却是很明白沉香的意思,不由得笑道:“小福妹妹,我们别管她,她眼馋小姐亲手做的绢花很久了,却偏偏是个没脑子的,但凡需要动脑子的活儿,她拿起来就打瞌睡,要她解九连环,还不如直接叫她下去跟着马车跑,她还乐意一些。” 一番话说得沉香直瞪眼。 小福也抿着嘴腼腆地笑了起来。 沉香瞪了茴香一眼,将九连环拿起来塞到小福手上。“你先解,她常常看小姐玩这个,别让她占了先。我家小姐做的绢花,满郡城也找不出第二朵来,你可有福气了。” 小福轻轻舒了一口气,看一眼靠在车厢边,一直笑眯眯望着她们说笑的顾云琢,心里不知怎么地,升起一股自己也不知道的羡慕来。(未完待续) ps:拜谢fellowgirl姑娘的小粉红~~都说读者大大们是最善良最宽容的小天使,渣手速连全勤都拿不到的兰亭,真的真的信了。感谢你们的不离不弃,再次感谢no&no的留言鼓励,你们的每一个订阅,每一张投票,每一句留言,就是兰亭最大的动力。 第九十六章 谁家 到底是陪嫁丫鬟,情分自与别人不同。 遇到老太太心情好时,姚嬷嬷也是能与老太太说笑几句的。 老太太果然笑了。“我还能赖了你的不成,说,真要是给你蒙对了,那匣子里一对金镯子就是你的了。” 姚嬷嬷喜滋滋地谢了老太太的赏。 她迫不及待的样子把老太太给逗乐了。“瞧你那点子出息,你还没说到底是谁呢。” 姚嬷嬷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老太太的意思,难道不是五小姐么?” 这下子,轮到老太太吃惊了。 “你怎知是五丫头?” 姚嬷嬷笑起来,“论起这满府里,老太太最担心的人,就只有大老爷,大老爷膝下又只有一子。” 老太太听了也跟着笑起来。“论起这满府里,也只有你最明白。” 笑完,一叹。 “要说起来,二丫头是最懂事的,将来无论她在哪里,也会照看府里一二。但,赵亭佑虽是个好孩子,家底还是太薄了一些,将来也没个父母兄弟帮衬,我是舍不得将二丫头给他的。三丫头和四丫头一母所出,心思也都一样,七窍玲珑,却都只是为自己打算。但这也没有错,庶出的孩子,自己不打算,不争取,又能指望谁?六丫头又被她母亲宠得不成个样子,将来也不知道哪家能容得下她的脾气,不过这也不是我这个老太婆该操心的事。剩下的,就只有五丫头。”老太太自顾自地说着。 “原先瞧着,五丫头模样儿好,随了她姨娘,可性子。也随了佟姨娘,胆子小,唯唯诺诺上不得台面,没想到,在落霞庵待了几年,整个人大变了样,进退得体。行事大方。就连郡主的无礼挑衅,也能应对自如,让人挑不出错来。又与六哥儿是同胞姐弟,将来姐弟连心,就是我们都不在了,也不会让六哥儿被族里欺负了去。” 赵亭佑将来定是个出息的。老太太既慧眼相中了他,就要让他能为顾家最强有力的助力。发挥最大的作用。 这个作用就是守护大房唯一的血脉。 老太太一生机关算尽,说起来,全都是为了顾家。 她的打算永远不是为了顾家的某一个人,而是整个家族。谁才是最应该守护的。谁才是必须要牺牲的。 姚嬷嬷在叹服的同时,更添了敬畏。 面上却是笑道:“要奴婢说,五小姐那模样儿。比佟姨娘可不知道漂亮到哪儿去了。这还是个孩子,容貌还没有长开。将来的福气还大着呢。” 姚嬷嬷的话没有说尽,五小姐模样儿长得好,最容易得了丈夫的心,却不容易得婆婆的欢喜。 但赵家却不同,赵亭佑受了顾家大恩,姑母又是顾家的三太太,再如何,赵家寡母都不敢磋磨五丫头。 将来,一嫁过去,就是要当家理事的。 所以说,福气还大着呢。 老太太对她的话很是赞同。 一高兴,不止是赏了原先说好的一对金镯子,还加了一只玉扳指。 姚嬷嬷难得见老太太高兴,又陪着说了好一阵子话,直到老太太露出疲态,才伺候着老太太歇下。 顾云琢自然不知道老太太一念之间,已定下了她的终身大事。 这一日,一大早就接到了周绮的帖子,邀请她去周家的农庄玩耍。周家是息风郡数得上的富户,从前是财大气粗,如今,周家的姑娘成了太后娘娘的娘家嫂子,周家在财气之上又加了贵气。 好在,周家人都很低调,除了做生意之外,并不掺和官场上的是非。 不论是谁,想求他们在永定侯面前说上几句话,周家都会一点面子不给,将人拒之门外。 但若是要与他们讨论生意上的事,绝对会得到他们的热情款待。 所以,周家虽是外戚的外戚,但在当地还是颇受尊重。 是以当顾云琢拿着周绮的帖子去请示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很是慈蔼地答应了。 甚至还嘱咐她,第一次出门做客,要记得给周家姑娘准备礼物,别失了礼数。 及至听到顾云琢说起,准备的礼物是自己绣的香包时,还兴致高昂地为她添了一支式样新颖别致的簪子。 让顾云琢好一阵受宠若惊。 第二日,顾云琢坐上周家派来接人的马车出了门。 一路上,沉香和茴香两个像出了笼子的小鸟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周家的丫鬟规规矩矩地坐在车厢另一边,惊讶地看着笑在一起的主仆三人。 都说读书人家规矩大,可怎么看起来,还是她这个商户家的丫鬟更加守礼呢? 像是看出了周家丫鬟的拘谨和诧异,顾云琢命茴香从带来的包袱中拿出一串梅花形九连环来,搁在小炕几上。 “在马车上坐着也无趣,你们拿去解着玩,解开的人一人奖一朵金线叠绢花。” 那周家丫鬟还坐着没有什么表示,这边沉香已经苦下脸来。“小姐能不能奖点别的东西?” 周家丫鬟名唤做小福的,更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小姐的赏赐,还可以讨价还价?就算绢花不值什么钱,做丫鬟的也不能直接表示嫌弃呀! 到底是做小姐的太懦弱了?还是丫鬟们太大胆? 小福瞅瞅这一个,又瞅瞅那一个,一时,倒不好先去拿炕几上的九连环了。 茴香却是很明白沉香的意思,不由得笑道:“小福妹妹,我们别管她,她眼馋小姐亲手做的绢花很久了,却偏偏是个没脑子的,但凡需要动脑子的活儿,她拿起来就打瞌睡,要她解九连环,还不如直接叫她下去跟着马车跑,她还乐意一些。” 一番话说得沉香直瞪眼。 小福也抿着嘴腼腆地笑了起来。 沉香瞪了茴香一眼,将九连环拿起来塞到小福手上。“你先解,她常常看小姐玩这个,别让她占了先。我家小姐做的绢花,满郡城也找不出第二朵来,你可有福气了。” 小福轻轻舒了一口气,看一眼靠在车厢边,一直笑眯眯望着她们说笑的顾云琢,心里不知怎么地,升起一股自己也不知道的羡慕来。(未完待续) ps:拜谢fellowgirl姑娘的小粉红~~都说读者大大们是最善良最宽容的小天使,渣手速连全勤都拿不到的兰亭,真的真的信了。感谢你们的不离不弃,再次感谢no&no的留言鼓励,你们的每一个订阅,每一张投票,每一句留言,就是兰亭最大的动力。 第九十七章 农庄 顾五小姐身边的丫鬟姐姐们感情可真好呀,什么都敢说,无拘无束。不像她在周家的时候,主子就是主子,丫鬟就是丫鬟,丫鬟里头还分大丫鬟和小丫鬟,小丫鬟在大丫鬟面前也是不敢轻易说笑的。 否则,就会被责怪轻狂,没有礼貌,是会被罚打手心的。 不像现在,车厢里其乐融融,没有什么等级之分,谁也不战战兢兢,谁也没端着架子,就好像一家人一样。 小福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九连环。她到底年纪还小,一下子就抛开拘束,与沉香、茴香有说有笑起来。 马车走了大半日,才到了周家的农庄。 三个丫鬟鼓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九连环,但她们一路都兴致勃勃,一点儿也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态。 于是,下车之前,顾云琢一人赏了一朵绢花。 小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绢花,粉白的花朵,嫩黄的蕊,花瓣儿层层叠叠,从里到外,橙粉、深粉、柔粉、淡粉……各种各样的粉色从里到外由深到浅。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粉色叠在一起,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欢喜,又是惶恐。 她家小姐还没有戴过这么别致的绢花呢。 这般精细,她哪里敢接:“东西太漂亮了。” 沉香一边收拾着车厢里小姐用过的靠枕、茶盏、九连环等物,一边觑着她笑道:“这是我家小姐自己做着玩儿的,不值什么,你就拿着戴。” 语气虽然谦逊,神情间却掩不住与有荣焉的骄傲与得意。 引得茴香又是“扑哧”一声笑。 小福只得收了绢花,连声道谢。 一直到下了马车。见到自家小姐,小福还是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 周绮挽了顾云琢的胳膊,难得地打趣,“你给她吃蜜糖了?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福一惊,赶紧收了笑,默默地退到一边。 周家大小姐虽然脾气不坏,也没那么多讲究。算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子。但是,因她小小年纪就帮着母亲管家,自有一股威严。让下人们在她的面前都有些发怵。 顾云琢笑着转了话题。 “坐了大半日马车,早晨出门赶得早,也没填什么东西,你这儿可有什么好吃的?”周绮听了。一脸惊喜。 说起来,她也不算什么世家小姐。也学不来世家小姐那些个温婉贤淑的作派,可姑母一直对她期望很大,希望她能融入高门贵女的社交圈子中去。 但她总觉得,与那些小姐们打交道。很是辛苦。 一句话,就要猜上半天。也有可能,别人是在绕着弯儿骂你。 像这样的闷亏。周绮可没少吃过。 但偏偏,她又不能像在周家庄的时候那样。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撸了袖子上了。 这样一来二去,闷得几回,她是再也不耐烦应酬那些豪门内院的贵女们了。 才会想透一口气,约了顾云琢到农庄来玩儿。 没想到,顾云琢端起架子来的时候,似模似样,说是庶女,那容貌气度是半点不输出身高贵的嫡女们的。 私底下,却又是这样一副快人快语、爽朗不羁的样子。 正正合了周绮的胃口。 周绮笑点了顾云琢的粉腮一下,“就你是个吃货,哪有人去别人家里一进门就要吃的?显得我这个做主人了怠慢了你似的。” 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丫鬟婆子们将早就准备好的饭食摆到院子里的一颗老槐树下。 这是一进小巧的农家小院,青砖瓦房、平整的土路、院子中间用青砖碎石铺成的小路,贴着窗花糊着白纸的窗棂,还有牲口棚里安安静静地嚼着青草的小马驹。农庄外面远远的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庄稼。 顾云琢忍不住惊叹。“没想到真的是一座农庄。” 周绮指挥着丫鬟布筷,闻言,扑哧一笑道:“不是农庄你以为是什么?” 顾云琢俏皮地眨了眨眼,“通常,下帖子邀请闺秀们到农庄玩儿的,其实一般都是谦辞,那农庄不是新修的别院就是带着温泉的山庄。” 周绮想了想,好像是她说的这个理儿。 她真的难以想象,若是邀请了方韵柔这类豪门贵女到她的小农庄里来做客,怕是方郡主还未下马车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她其实,骨子里果然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小农家女。 见周绮神色一黯,顾云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有时候,一个心结,可能会纠缠一辈子,不得开解,但有的时候,只要一个小小的念头,就会豁然释开。 她知道周绮心心念念的,不过就是一个出身。 但,前世,哪怕她贵为公主,也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女子一世,身如飘萍。 若是自己再小瞧了自己,以后,周绮在面对名门淑女们的交际圈时,说不得还会吃多少暗亏和白眼。 就像,旁人能灭掉路边的灯笼,熄灭你的手里的火把,可你自己心中的那一盏明灯,是谁也灭不掉的。 “周姐姐这农庄,环境清幽、别有意趣,旁人不懂得欣赏,那是她们的遗憾。周姐姐下了帖子邀请,来不来是她们的事,诚不诚是周姐姐的事。你既问心无愧,又何惧她人眼色?再说,难道我们这一生,是靠着别人的目光而活么?” 周绮心头一震。 她知道顾云琢心思聪慧,怕是早已看出自己心中郁结。 但,性情才气都是可以后天培养的,唯独出身容貌,打从她出生在周家那一刻开始,便已注定。 哪怕她再要强,在面对别人鄙弃的目光时,仍然做不到胸有丘壑,从容不惊。 “你不懂。”周绮坐下来,目光望着远处油绿色的山丘吃起彼伏,天高云阔,云卷云舒。“过两天,我就要去京城侯府,投奔姑母了。” 这话说得很突然。 周绮父母兄弟俱在,怎会突然要去京城? 若只有周绮一人前去,那便只有一事,周绮过两年就要及笄,家里怕是想要为了她在京都选一门好亲事。 虽然心头不舍,但这也算好事。 顾云琢笑着打趣,“姐姐这一去,将来若是得诰命加身,可要写信来告知,也让妹妹欢喜欢喜。” 周绮笑着啐了她一口,夹了一片酸酸甜甜的冰梅豆腐送到顾云琢嘴里。“你也不要羡慕,赶明儿皇上大选,说不得,你也有份。”(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农庄 顾五小姐身边的丫鬟姐姐们感情可真好呀,什么都敢说,无拘无束。不像她在周家的时候,主子就是主子,丫鬟就是丫鬟,丫鬟里头还分大丫鬟和小丫鬟,小丫鬟在大丫鬟面前也是不敢轻易说笑的。 否则,就会被责怪轻狂,没有礼貌,是会被罚打手心的。 不像现在,车厢里其乐融融,没有什么等级之分,谁也不战战兢兢,谁也没端着架子,就好像一家人一样。 小福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九连环。她到底年纪还小,一下子就抛开拘束,与沉香、茴香有说有笑起来。 马车走了大半日,才到了周家的农庄。 三个丫鬟鼓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九连环,但她们一路都兴致勃勃,一点儿也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态。 于是,下车之前,顾云琢一人赏了一朵绢花。 小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绢花,粉白的花朵,嫩黄的蕊,花瓣儿层层叠叠,从里到外,橙粉、深粉、柔粉、淡粉……各种各样的粉色从里到外由深到浅。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粉色叠在一起,不由得又是惊奇又是欢喜,又是惶恐。 她家小姐还没有戴过这么别致的绢花呢。 这般精细,她哪里敢接:“东西太漂亮了。” 沉香一边收拾着车厢里小姐用过的靠枕、茶盏、九连环等物,一边觑着她笑道:“这是我家小姐自己做着玩儿的,不值什么,你就拿着戴。” 语气虽然谦逊,神情间却掩不住与有荣焉的骄傲与得意。 引得茴香又是“扑哧”一声笑。 小福只得收了绢花,连声道谢。 一直到下了马车。见到自家小姐,小福还是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 周绮挽了顾云琢的胳膊,难得地打趣,“你给她吃蜜糖了?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福一惊,赶紧收了笑,默默地退到一边。 周家大小姐虽然脾气不坏,也没那么多讲究。算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子。但是,因她小小年纪就帮着母亲管家,自有一股威严。让下人们在她的面前都有些发怵。 顾云琢笑着转了话题。 “坐了大半日马车,早晨出门赶得早,也没填什么东西,你这儿可有什么好吃的?”周绮听了。一脸惊喜。 说起来,她也不算什么世家小姐。也学不来世家小姐那些个温婉贤淑的作派,可姑母一直对她期望很大,希望她能融入高门贵女的社交圈子中去。 但她总觉得,与那些小姐们打交道。很是辛苦。 一句话,就要猜上半天。也有可能,别人是在绕着弯儿骂你。 像这样的闷亏。周绮可没少吃过。 但偏偏,她又不能像在周家庄的时候那样。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撸了袖子上了。 这样一来二去,闷得几回,她是再也不耐烦应酬那些豪门内院的贵女们了。 才会想透一口气,约了顾云琢到农庄来玩儿。 没想到,顾云琢端起架子来的时候,似模似样,说是庶女,那容貌气度是半点不输出身高贵的嫡女们的。 私底下,却又是这样一副快人快语、爽朗不羁的样子。 正正合了周绮的胃口。 周绮笑点了顾云琢的粉腮一下,“就你是个吃货,哪有人去别人家里一进门就要吃的?显得我这个做主人了怠慢了你似的。” 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丫鬟婆子们将早就准备好的饭食摆到院子里的一颗老槐树下。 这是一进小巧的农家小院,青砖瓦房、平整的土路、院子中间用青砖碎石铺成的小路,贴着窗花糊着白纸的窗棂,还有牲口棚里安安静静地嚼着青草的小马驹。农庄外面远远的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庄稼。 顾云琢忍不住惊叹。“没想到真的是一座农庄。” 周绮指挥着丫鬟布筷,闻言,扑哧一笑道:“不是农庄你以为是什么?” 顾云琢俏皮地眨了眨眼,“通常,下帖子邀请闺秀们到农庄玩儿的,其实一般都是谦辞,那农庄不是新修的别院就是带着温泉的山庄。” 周绮想了想,好像是她说的这个理儿。 她真的难以想象,若是邀请了方韵柔这类豪门贵女到她的小农庄里来做客,怕是方郡主还未下马车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她其实,骨子里果然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小农家女。 见周绮神色一黯,顾云琢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有时候,一个心结,可能会纠缠一辈子,不得开解,但有的时候,只要一个小小的念头,就会豁然释开。 她知道周绮心心念念的,不过就是一个出身。 但,前世,哪怕她贵为公主,也不能得到想要的幸福。 女子一世,身如飘萍。 若是自己再小瞧了自己,以后,周绮在面对名门淑女们的交际圈时,说不得还会吃多少暗亏和白眼。 就像,旁人能灭掉路边的灯笼,熄灭你的手里的火把,可你自己心中的那一盏明灯,是谁也灭不掉的。 “周姐姐这农庄,环境清幽、别有意趣,旁人不懂得欣赏,那是她们的遗憾。周姐姐下了帖子邀请,来不来是她们的事,诚不诚是周姐姐的事。你既问心无愧,又何惧她人眼色?再说,难道我们这一生,是靠着别人的目光而活么?” 周绮心头一震。 她知道顾云琢心思聪慧,怕是早已看出自己心中郁结。 但,性情才气都是可以后天培养的,唯独出身容貌,打从她出生在周家那一刻开始,便已注定。 哪怕她再要强,在面对别人鄙弃的目光时,仍然做不到胸有丘壑,从容不惊。 “你不懂。”周绮坐下来,目光望着远处油绿色的山丘吃起彼伏,天高云阔,云卷云舒。“过两天,我就要去京城侯府,投奔姑母了。” 这话说得很突然。 周绮父母兄弟俱在,怎会突然要去京城? 若只有周绮一人前去,那便只有一事,周绮过两年就要及笄,家里怕是想要为了她在京都选一门好亲事。 虽然心头不舍,但这也算好事。 顾云琢笑着打趣,“姐姐这一去,将来若是得诰命加身,可要写信来告知,也让妹妹欢喜欢喜。” 周绮笑着啐了她一口,夹了一片酸酸甜甜的冰梅豆腐送到顾云琢嘴里。“你也不要羡慕,赶明儿皇上大选,说不得,你也有份。”(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夜雨 “皇上大选?” 顾云琢愣了一下。 才想起,来年正是大选之年,按例凡是五品以上的朝廷官员,家中有适龄未有婚约的女子,都要送一位进宫参选。 像顾家这样的人家自是逃不掉的。 但她家么……进宫这样的好事,自然还轮不到她这个备受排挤的庶女。 她完全不用担心。 而且,她也不适龄。 倒是周绮,原来她所说的投奔姑母,是想要进宫待选? “原来周姐姐是要做皇妃了。” 神情间看不出喜怒。 周绮听了,有些恍惚,饮了一杯丫鬟准备的果子酒,淡淡地道:“你虽是庶女,可到底出自名门,清河顾家的女儿,说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名头,自然不用巴巴地去争去抢,可我,商户出身,原本就不该奢望那高墙之内的风光。” 周绮顿了一顿,心中莫名一酸。 “只可惜,周家出了一位侯夫人,这位侯夫人的夫家出了一位太后。不管是卫家,还是周家,要延续这一份荣耀,就必得要家族的女子前仆后继,踩着前人的肩膀,脱胎换骨、百炼成钢。” 原来周绮已看得这般通透。 顾云琢只得长叹一声,“农庄有农庄的闲情逸趣,京城有京城的姹紫嫣红,只日后,周姐姐进了宫,咱们姐妹怕是一辈子不得相见了。” 说到这里,二人心头都添了愁绪。 周绮犹豫了一下,道:“铺子的事情,我都交代给二哥了,你有什么事。就差了身边人去找二哥的小厮小禄。” 顾云琢低头思索。 与周绮的二哥周绪打交道,到底不比周绮方便,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与外男有了牵扯,到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而且,将来周绮一旦为嫔为妃,周家就是外戚。 她多多少少也要考虑一下顾相爷的立场。 顾家与她,虽然并无骨肉情谊。但。却荣辱与共。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周绮将顾云琢的迟疑看在眼里,叹道:“二哥也说了。此时此刻,周家确实不宜与顾家有任何的牵扯,你的方子……” “就卖给你。”顾云琢笑着打断她。 永定侯的立场就是周家的立场,他们是坚定的太后一系。而顾家自诩为忠臣,首要是忠君。 不管小皇帝能不能亲政。顾家都是保皇党的中坚之士。 若是不涉及朝堂,仅仅就在清河县,两个小姑娘还能够保有纯粹的友谊,可周绮一旦进宫。她所代表的就不只是自己,而是整个周家以及永定侯所处的利益集团。 就算此刻,顾云琢要将方子拿回去。她也不会说什么。 有了方子在手,何愁找不到更好的合作人? 但顾云琢却要轻易将方子卖给她? “你要多少银子?”要知道。按照先前两人说好的,携了方子入股,最不屑也有个五五分成,一年下来也总有个一二千两银子的收入。 若是卖方子,日后的入息就全都与她无关了。 而且一次性,周家也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银。 她要卖就只能贱卖。 顾云琢笑道:“若是姐姐认为值得,就卖二千现银,另外,我还再要一成的利。” 这一下,连周绮都弄不明白了。 既要一成的利,何不索性占了五成股?这样一来不仍是合伙开铺子? 顾云琢轻笑出声,随即收敛了笑容,认真道:“日后周姐姐远在京城,及笄、出嫁,我都没有办法到贺,只能备下这份贺礼,聊表心意。” 一成的利? 这礼物,也太贵重了! 虽说周家并不缺钱,但周绮不同,周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送进宫里,若是得到皇帝的宠爱,封为妃子,周家得一助力,自然少不了她的用度,但设若从此后籍籍无名,淹没于深宫内苑里,时日久了,亲情淡薄,终究会沦为弃子。 但若是她手里握有周家铺子一成的红利,便是老来也不愁没有银钱傍身了。 周绮闻言,低下眸子掩去眼中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与顾云琢不过是萍水相交,比旁人略微投契些,她便肝胆相对。 说起来,反而比自己这个商户的女儿更有千金散尽的洒脱与魄力。 周绮虽然并不如顾云琢通透,可也并不傻,细细一想,确实如此,让人既无奈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那就多谢你了,等我回家,就让二哥哥拟了合约,再去找你。”周绮舒了一口气,说完这些,她觉得自己和顾云琢的关系又更加亲密了些。 此生,有个人这样明白自己,懂得她的委屈和迁就,遥远的京都,未知的一切,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了。 她将手中的小半坛果子酒为顾云琢斟满,心中忽觉豪情万丈。 此去经年,相见无期。 唯一醉才不辜负今日这良辰知己。 夜里忽然下起雨来,起初还是轻微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雨下得大了起来,哗啦啦像从天上泼下来。 顾云琢喝了小半坛梅子酿酒的果酒,已有些薄醉。 此时置身陌生的农庄,躺在陌生的床上,有种置身小舟的错觉。 老船夫、血腥味、清甜的酒香…… 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如汹涌的浪涛一般席卷而来。 她一惊而起,窗外,风雨大作。 她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在周家农庄。 但心,却跳得厉害。 外面,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动静。 自那夜渡头殒命,她对这声音十分敏感。 “茴香!”顾云琢披衣而起,“你去看看周姐姐那边,是不是来了什么客人?” 茴香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大雨,怎会有客人到访? 但小姐的吩咐,她不敢有丝毫耽搁。 连忙推醒了身边的沉香,让她进来伺候小姐起身,自己匆匆去了周绮住的那一间屋子。 沉香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来。 见顾云琢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她一愣,忙过来给她挽了个既简单清爽而不失礼数的纂儿,嘴里安慰道:“小姐别担心,就是有客人到访,周小姐也不会这么晚来喊你过去见客的。”(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夜雨 “皇上大选?” 顾云琢愣了一下。 才想起,来年正是大选之年,按例凡是五品以上的朝廷官员,家中有适龄未有婚约的女子,都要送一位进宫参选。 像顾家这样的人家自是逃不掉的。 但她家么……进宫这样的好事,自然还轮不到她这个备受排挤的庶女。 她完全不用担心。 而且,她也不适龄。 倒是周绮,原来她所说的投奔姑母,是想要进宫待选? “原来周姐姐是要做皇妃了。” 神情间看不出喜怒。 周绮听了,有些恍惚,饮了一杯丫鬟准备的果子酒,淡淡地道:“你虽是庶女,可到底出自名门,清河顾家的女儿,说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名头,自然不用巴巴地去争去抢,可我,商户出身,原本就不该奢望那高墙之内的风光。” 周绮顿了一顿,心中莫名一酸。 “只可惜,周家出了一位侯夫人,这位侯夫人的夫家出了一位太后。不管是卫家,还是周家,要延续这一份荣耀,就必得要家族的女子前仆后继,踩着前人的肩膀,脱胎换骨、百炼成钢。” 原来周绮已看得这般通透。 顾云琢只得长叹一声,“农庄有农庄的闲情逸趣,京城有京城的姹紫嫣红,只日后,周姐姐进了宫,咱们姐妹怕是一辈子不得相见了。” 说到这里,二人心头都添了愁绪。 周绮犹豫了一下,道:“铺子的事情,我都交代给二哥了,你有什么事。就差了身边人去找二哥的小厮小禄。” 顾云琢低头思索。 与周绮的二哥周绪打交道,到底不比周绮方便,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与外男有了牵扯,到底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而且,将来周绮一旦为嫔为妃,周家就是外戚。 她多多少少也要考虑一下顾相爷的立场。 顾家与她,虽然并无骨肉情谊。但。却荣辱与共。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周绮将顾云琢的迟疑看在眼里,叹道:“二哥也说了。此时此刻,周家确实不宜与顾家有任何的牵扯,你的方子……” “就卖给你。”顾云琢笑着打断她。 永定侯的立场就是周家的立场,他们是坚定的太后一系。而顾家自诩为忠臣,首要是忠君。 不管小皇帝能不能亲政。顾家都是保皇党的中坚之士。 若是不涉及朝堂,仅仅就在清河县,两个小姑娘还能够保有纯粹的友谊,可周绮一旦进宫。她所代表的就不只是自己,而是整个周家以及永定侯所处的利益集团。 就算此刻,顾云琢要将方子拿回去。她也不会说什么。 有了方子在手,何愁找不到更好的合作人? 但顾云琢却要轻易将方子卖给她? “你要多少银子?”要知道。按照先前两人说好的,携了方子入股,最不屑也有个五五分成,一年下来也总有个一二千两银子的收入。 若是卖方子,日后的入息就全都与她无关了。 而且一次性,周家也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银。 她要卖就只能贱卖。 顾云琢笑道:“若是姐姐认为值得,就卖二千现银,另外,我还再要一成的利。” 这一下,连周绮都弄不明白了。 既要一成的利,何不索性占了五成股?这样一来不仍是合伙开铺子? 顾云琢轻笑出声,随即收敛了笑容,认真道:“日后周姐姐远在京城,及笄、出嫁,我都没有办法到贺,只能备下这份贺礼,聊表心意。” 一成的利? 这礼物,也太贵重了! 虽说周家并不缺钱,但周绮不同,周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送进宫里,若是得到皇帝的宠爱,封为妃子,周家得一助力,自然少不了她的用度,但设若从此后籍籍无名,淹没于深宫内苑里,时日久了,亲情淡薄,终究会沦为弃子。 但若是她手里握有周家铺子一成的红利,便是老来也不愁没有银钱傍身了。 周绮闻言,低下眸子掩去眼中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与顾云琢不过是萍水相交,比旁人略微投契些,她便肝胆相对。 说起来,反而比自己这个商户的女儿更有千金散尽的洒脱与魄力。 周绮虽然并不如顾云琢通透,可也并不傻,细细一想,确实如此,让人既无奈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那就多谢你了,等我回家,就让二哥哥拟了合约,再去找你。”周绮舒了一口气,说完这些,她觉得自己和顾云琢的关系又更加亲密了些。 此生,有个人这样明白自己,懂得她的委屈和迁就,遥远的京都,未知的一切,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可怕了。 她将手中的小半坛果子酒为顾云琢斟满,心中忽觉豪情万丈。 此去经年,相见无期。 唯一醉才不辜负今日这良辰知己。 夜里忽然下起雨来,起初还是轻微的沙沙声,过了一会儿,雨下得大了起来,哗啦啦像从天上泼下来。 顾云琢喝了小半坛梅子酿酒的果酒,已有些薄醉。 此时置身陌生的农庄,躺在陌生的床上,有种置身小舟的错觉。 老船夫、血腥味、清甜的酒香…… 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如汹涌的浪涛一般席卷而来。 她一惊而起,窗外,风雨大作。 她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在周家农庄。 但心,却跳得厉害。 外面,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动静。 自那夜渡头殒命,她对这声音十分敏感。 “茴香!”顾云琢披衣而起,“你去看看周姐姐那边,是不是来了什么客人?” 茴香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这么晚了,外面又下着大雨,怎会有客人到访? 但小姐的吩咐,她不敢有丝毫耽搁。 连忙推醒了身边的沉香,让她进来伺候小姐起身,自己匆匆去了周绮住的那一间屋子。 沉香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来。 见顾云琢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她一愣,忙过来给她挽了个既简单清爽而不失礼数的纂儿,嘴里安慰道:“小姐别担心,就是有客人到访,周小姐也不会这么晚来喊你过去见客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