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从红尘独行,到万古长青》 第1章 区区长生者 太微山,紫极观。 观门外,站着不少道士打扮的身影。 “果真要走?” 满头鹤发,面色红润的老道士情真意切道:“不再想想了?” 楚秋点了点头,挑起好看的眉毛,明眸如星,笑容和煦:“多谢玄净道长,不过我已经叨扰多年,现在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玄净老道叹息一声:“外面可危险得很啊,不像咱这道观里,清静无为,与世无争。你这么俊俏的小子,一走出太微山,怕是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话锋一转,玄净又道:“但凡事都讲究一个顺其自然,既然你有去意,说明咱们缘分尽了——老道多嘴再问一句,楚秋,你这一去,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听得这话,站在山门前的那些观内弟子也都竖起耳朵。 有人甚至倾身过来,装都不装了。 楚秋眨了眨眼,觉得气氛好怪。 咋感觉玄净道长与这一众师兄弟,像是巴不得自己快点儿滚呢? 是错觉? 一定是错觉? 楚秋迟疑道:“也许……” “不必也许。”玄净打断楚秋的话:“你且去,有空写信报个平安便是,人就别回来了。” 楚秋看了看周围。 山路崎岖,连条大道都没有。 在这世道,我找鬼给你们送信? 懂了,撵我。 那我走? 楚秋也叹息一声:“老道长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您年事已高,还望注意身体,可别哪天让我得了噩耗,见不到您最后一面。” 玄净老道‘嘿嘿’一笑,攥着楚秋的手,阴阳怪气道:“紫极观的养生之法你又不是没见过,让你学你不好好学,现在说这话?搞不好是老道我给你送终呢?” 楚秋晃了晃玄净的手臂:“道长,别吹牛,容易遭报应。” 两人一副师慈徒孝的模样,简直羡煞了旁人。 随即,楚秋望向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面板。 【楚秋】 【寿元:九百九十七年】 【综合评价:区区长生者】 【今日表现【良】】 【(寿命达到一千年解锁进阶功能)】 “今天表现才良,是吃得太少了么?” 楚秋看着面板暗想。 他得到这面板不过几年时间,如今正处于摸索阶段。 当年他穿越到这里来,落地就成了一个流民孤儿。 外面时局乱,吃不饱的流民为了一口吃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当年楚秋就险些被其他流民煮了吃肉。 堪称地狱开局。 最后靠着嘴皮子连蒙带骗,趁机捅死一个最有威胁的,又掀翻破锅,烫伤那几个饿着肚子的流民。 随即没命地躲进大山里。 险些命丧兽口之际,被玄净老道捡了回去。 那会儿他没别的本事,就是能吃。 每天光是米饭都能吃下几桶。 胡吃海塞一年,就激活了这个面板。 面板唯一的作用便是每过一天,增加自身寿命。 每天增加的寿命固定,不多不少就是一年。 至于每日表现,目前还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但进阶功能尚未解锁的提示让楚秋留了个心眼,不断探索提升表现的方法。 直到他发现,当自己撇个大嘴胡吃海喝的时候,表现就会较好。 于是楚秋就甩开膀子吃了起来。 凭一己之力,差点把紫极观吃到断粮。 也难怪自己要走,玄净立刻带着观中众人出来相送。 因为实在是养不起了! “楚秋,临别之际,老道我再叮嘱你几句。” 玄净收起笑容,认真道:“现在大离世道乱,你这一走,咱们怕是没再见的机会了,在外面与人心平气和,勿要惹是生非,遇见什么事记住一句话,小命要紧,别逞能。” 他攥着楚秋的手:“可记住了?” “道长放心,我这人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死。” 楚秋也认真答道:“这话我记住了。” 玄净微微一笑:“好。” 随即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名瘦高道人捧着粗布包袱和一柄长剑递了过来。 他看向楚秋的眼神还有些怨念。 以前他是紫极观最胖的道人,得有快三百斤,如今却是瘦成了这副模样…… 没办法,观里缺粮,饿啊! 不光是他,自从楚秋来了以后,观里除了玄净谁没挨过饿? 谁家好人一顿饭炫进去几桶大米啊? 不光要供着他和玄净老道俩人吃,还得拿一些余粮去救济山脚的村中农户,观里已经穷到揭不开锅了! 想到心酸处,道人不禁擦了擦眼角,这小子终于滚蛋了,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楚秋见状,却会错了意,心头酸楚道:“田师兄,你这一哭,我可就舍不得走了。” “我尼玛……” 道人瞪大双眼正要说话。 其他人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抓胳膊的抓胳膊,捂嘴的捂嘴。 人都要走了,你别惹事! 万一他不走了呢! 可不敢在这时候节外生枝啊! 就连玄净也迅速抓起包袱和长剑,塞进楚秋怀里:“行走在外得有些银钱压底,兵器傍身。这些年你懒得练观里的养生功法,倒是对剑术感兴趣,老道我教你的那套松鹤剑法足以对付寻常山匪路霸,倘若遇见入品的好手,及时下跪求饶,交了包袱里的银钱买命便是。” “走!” 他一挥手,背过身去,不再看楚秋。 楚秋抱着包袱和长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玄净老道的嘴巴虽然毒,却是个真正的好人。 救命之恩,养育之情。这几年的种种闪过脑海,他还真有些不舍。 楚秋叹息一声:“道长,说起来……” 他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心尖都颤了颤。 玄净更是握住了手。 拳头硬了。 结果就听楚秋缓缓说道:“二驴就寄养在观里了,你们可得照顾好它。它不像我那么能吃,每天十斤鲜果既可,别让它受了委屈。” “那驴已经送到山脚了!”玄净当场跳脚,怒骂道:“我他妈都没吃上十斤鲜果!走走走,带上你的驴一起滚!” 他拂袖一挥,柔和气浪将楚秋推出数丈。 “敢回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砰! 众人涌入观内,大门瞬间紧闭! 里面很快传来了畅快的笑声。 楚秋抹了抹眼角,叹道:“用笑声掩盖悲伤是,真有你们的。” 他抱着长剑,大声道:“等我有出息了一定回来看你们,等着我,你们等着我!” 紫极观内顿时静如死寂! 他们不笑,楚秋反倒大笑起来。 “乐,让你们乐!” “小爷下山了!” 第2章 练功加点,躺平长生 三天后,太平镇。 楚秋牵着一头眼神呆滞的灰色毛驴走在街上。 “二驴,从今往后就是你我一人一驴相依为命了。” 他朝二驴嘴里塞了颗果子,试探道:“你能不能,就是……给我变一个?” 二驴嚼着野果,嘴里嗒嗒直响,用充满‘智慧’的眼神看向楚秋。 楚秋与它对视,叹道:“差点忘了你是头公驴,变了也没用。” 二驴斜眼打量着楚秋。 噗! 吐出一枚果核。 口水喷了楚秋一身。 楚秋反手赏了它一巴掌。 掐着时间看向自己的面板。 【楚秋】 【寿命:一千年】 【长春功(入门)+】 【龟寿功(入门)+】 【松鹤剑法(精通)+】 【今日表现【凡】】 【当前点数:3】 【综合评价:区区长生者】 【(寿命达到一万年解锁进阶功能)】 “寿命一千年解锁的新功能是加点,确实舒服。” 楚秋看着面板里多出来的东西,那都是他在紫极观学过的武功和内功,每一个后面还带加号。 他试着往松鹤剑法上加了一点。 一股暖流凭空而生,在双腿、手臂处转动起来。 楚秋瞬间感觉自己的力量变大了很多,尤其是双腿。 他产生一丝明悟:“松鹤剑法是养生剑法,动静结合,相当于不断练习桩功,所以腿部力量变强了。” 再一看面板的变化,松鹤剑法已经变成了小成。 随后他又在松鹤剑法上面加了一点。 暖流转遍了四肢,松鹤剑法变成【大成】 而这次,松鹤剑法后面的加号不见了。 “加满了?还是点数不够?” 楚秋看着还剩下的一个点数,想了想,把它加到了龟寿功上面。 龟寿、长春这两门内功,主要作用是延年益寿,楚秋当初随便练练就摆烂了。 而现在给龟寿功加了一点,从【入门】变成【精通】。 浑身顿时如同数九寒冬泡了个热水澡,又暖又舒服。 同时,力气明显变大了许多。 暖意弥漫全身,虽然微弱,楚秋却感觉到这股力量可以被自己调动。 楚秋琢磨了一下:“这就是真气?” 稍微运转那股力量,便觉全身一轻,力量至少又大了一两成。 就是寿命没有任何改变。 想来也是。 一千年的寿命,啥延年益寿的内功能比得上?没什么效果也是正常的。 “延年益寿这个效果对我没用,不过能练出真气来,也算是老道长没糊弄人。” 楚秋用光三个点数,默默总结:“这个新功能可以往武功、内功上面加点,以后我再学个武功招式,内功心法,练到入门级别,就能躺着变强了。” “看来我这面板应该叫躺平长生……一千年就已经这么强,不知道寿命达到一万年还会解锁什么?” 想到这儿,楚秋心里不禁还有点儿后悔:“早知道应该多学几招的。” 只要撇个大嘴吃吃喝喝,每天躺平。 寿命越活越多,实力还能越活越强。 若当初在紫极观就知道这一点,他就不偷懒了。 现在去哪儿弄武功? 野球拳也行啊! 楚秋犯了难。 这时他的肚子却是咕噜噜叫了几声,饿了。 正巧不远处有家客栈,楚秋放弃纠结,叹息道:“先填饱肚子再说其他,长生者被饿死那乐子可就大了。” 提着剑和包袱,把二驴拴在客栈的简陋马厩,楚秋迈步走进大堂。 客栈里只有稀稀拉拉七八个人。 掌柜是个瘸子老头,正在那里扒拉算盘。 在座都是镇中居民,见到楚秋这么个道士打扮,还提着把剑的俊俏后生,纷纷看了两眼,便也不再感兴趣。 只有瘸腿掌柜多看了楚秋几眼,不知是在琢磨些啥。 小二搭着抹布凑到跟前儿问道:“您用点什么?” 楚秋看了眼挂在柜台上的木牌,随即坐到角落的位置:“一碗羊杂汤,再来十个面饼。” 他在桌上排开铜钱推向小二。 “十个?” 一个面饼可就是一斤。 小二满脸古怪,看向楚秋。 长得倒是好看,咋这么能吃? 但他也没多嘴,应了声好,收起铜钱离开。 不多时,香喷喷的羊杂汤和面饼端上了桌。 楚秋一口汤就着两张饼,呼哧呼哧吃得很快。 现在他食量不如以前那般夸张,但也取决自己想不想吃。 吃十斤面饼提高一下今日的表现,赶紧把几门武功点上去,也好有自保之力。 至于未来。 反正自己是区区长生者,先找个营生混日子,慢慢摸索着来。 倘若真混不下去,大不了灰溜溜滚回紫极观,跟玄净老道比比谁的命更长。 便在这时,瘸腿掌柜扒拉几下算盘,听着客栈外逐渐呜咽起来的风声。 摇了摇头:“要下雨了。” 不多时。 客栈门外又有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对落魄爷孙。 老人目光发直,似有眼疾,牵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 一进来就拱手抱拳,敬了一圈:“叨扰诸位了。” “小老儿和孙女初到贵宝地,借地讨口饭吃,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他一阵鞠躬,等着店主回应。 “干什么的?” 瘸腿掌柜抬头问了一句。 瞎眼老头立即答道:“说书人。” 瘸腿掌柜点点头,显然不是第一次见着跑江湖卖艺的。 便指着无人角落:“来两段听听。” 瞎眼老头满脸激动,连声道谢。 随即就由孙女牵着走到空处,张嘴便说了起来。 第一段说的是乡野志异,客栈里反响平平。 瞎眼老头目不能视,耳朵却灵,连忙换了风格,说起江湖人物的英雄事迹。 这时食客们才有了反应。 楚秋喝了口羊汤,也放慢吃饭的速度,听得津津有味。 在紫极观,老道从不说这些。 师兄弟们也极少谈论外界之事。 如今听到瞎眼老人口中的江湖趣闻,倒也挺有意思。 第3章 吃人世道 瞎眼老人谈天说地。 从江湖游侠儿,说到了如今的天下武评榜。 榜分九品。 一品为最。 在普通百姓眼里,入了品的高手,尽是神仙人物。 老人的声音抑扬顿挫,说书功力极深。 将那些半是杜撰,半是真实的故事说的尤为精彩。 尤其说到那些高手是如何翻江倒海,如何快意恩仇诛杀妖蛮时,当场赢得了满堂喝彩。 现如今妖蛮入侵,战事持续多年。 大离百姓心里惶恐不安,就爱听这些痛快的故事。 听着食客的反应,老人知道火候差不多,便摸了摸孙女的头。 小女孩立马提着布口袋挨桌讨赏。 有人放了馒头,面饼进去,也有人丢了一枚铜钱当打赏。 不管给的是什么,女孩都甜甜地道谢。 等到了楚秋桌前。 楚秋将一张面饼叠起,夹了一小块儿碎银子在里面,放进布口袋,笑着说道:“你爷爷说的真好。” 女孩没注意到楚秋的动作,只是偷偷看了他一眼。 从前她只在画里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但也不敢多看,捧着布口袋,甜甜笑道:“谢谢大爷您赏脸。” 随即就回去找她爷爷了。 按着规矩,他们在客栈挣了口饭吃,得和掌柜分账。 瞎眼老头此时正在跟掌柜交谈。 楚秋看了一眼,没再做多余的事。 萍水相逢,帮到这步已是极限。 吃饱喝足后,楚秋拿起包袱跟长剑,准备先去考察一下太平镇的风土人情。 主要先看看房价。 如果合适,就在这儿买间小院子定居。 待个十年八年躺出一身本事来再说。 玄净老道嘴硬心软,在他的包袱里装了一大把铜钱以及不少碎银子。 算起来能有个十两出头。 拿着这笔钱,足够楚秋吃喝用度一段时日。 回头找个营生,这日子就算是踏实下来了。 去马厩把二驴解开,楚秋刚牵着它穿行而出。 没等走远,便听见客栈门前传来一声喝骂。 “老瞎子,给脸不要脸是!” 就见几个敞胸露怀的地痞堵在客栈门口那条街上。 领头那膀大腰圆的汉子单手提起一个老人,像是提起小鸡仔一样,狞笑道:“说我抢你的钱?你特么懂不懂什么叫规费?到这街面上混饭吃,按规矩交钱,这就叫规费!” 他拎在手中的,正是那说书的盲眼老人。 老人的旧袍子都被撕出几条口子,直说软话求饶。 地痞却不管那些,揪住盲眼老人的衣领,抬手就是一耳光抽过去:“再废话,我让你孙女也变成瞎子,你俩沿街乞讨给我挣这个钱去!” 老人的孙女在旁边颤抖不止,立马跪下来磕头:“大爷,您不要打我爷爷!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盲眼老人满嘴是血,也搓着手告饶道:“大爷,不是小老儿不给这规费……我们爷俩走街串巷,每天也就赚个糊口钱,您要十五个铜板,小老儿真的拿不出来啊!” 旁边很快聚集了些围观行人。 有人于心不忍,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那伙地痞用眼神逼退,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善心的尚且如此,剩下的人早已见怪不怪,看看热闹便罢了,没谁多管闲事。 只因这伙人是当地有名的地痞。 领头那个练过点功夫,人又无赖。 被抓进县衙跟回家差不多,巡捕都拿他没什么办法。 “拿不出来?”那地痞使了个眼神。 立马有人过去夺走小姑娘腰间的布口袋。 伸手掏出几个铜钱,还有块饼子。 啪嗒。 饼子被抓烂,里面掉下一颗碎银。 这点碎银,大概能值二十枚铜板。 “不是说拿不出来?” “这银子是啥!?” 那地痞捡起碎银子,满脸狞笑:“刀哥,我看这老不死跟你耍花招啊!” 小丫头看着那颗碎银,面色惨白,盲眼老人更是不知所措:“这……这……什么银子?小老儿不知道啊!” 牵着二驴的楚秋正好见此一幕。 银子是自己给的,还给出祸事了? 楚秋默默皱眉,准备过去说句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小道长,你初来乍到,最好安分一点儿。外乡人在太平镇出了事,可没人会帮你。” 楚秋回头看去,发现是溜达出来看热闹的瘸腿掌柜。 瘸腿掌柜捏着烟袋,嗒嗒抽了两口,眼睛也望向那边:“你惹不起他。” 楚秋瞥了人堆里的地痞一眼:“一个地痞,也能算惹不起?” “算。”老掌柜吐出烟气,淡淡道:“那泼皮诨号周三刀,只是个无赖,但他背后靠山是脏街虎爷。在太平镇,街面上有规矩,脏街的名头比县衙好使,别管闲事儿,这帮人下手有分寸,出出气就会放过那个说书的瞎子。” 楚秋摸了摸二驴的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老掌柜深深看他一眼,也不再说话。 那头,周三刀抓着盲眼老人打了几个耳光,便从后腰抽出短刀。 抵住老人的肚子道:“你个臭要饭的,到太平镇讨口子还不守规矩?我告诉你,十五个铜板是一天的规费,今天算你给了,明天老子再来,你还得拿十五个铜板出来!听懂了没有?” “大爷开恩,大爷开恩呐!小老儿今天就走,您饶了我们爷俩……” 盲眼老头膝盖发软,求他放过自己爷俩。 他一个瞎子,除了说书没别的本事。 最好的时候也只能赚十几个铜板。 别说是凑不够这钱,就算是凑够了又如何? 规费天天交。 今天给,明天给,后天他们爷孙俩只能去死。 “还想走?”周三刀眼底闪过冷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小丫头:“把这丫头抓起来!” 旁边立刻就有泼皮伸手去抓那小丫头。 这丫头模样还算周正,拿去抵给谁家做个暖房丫鬟,起码赚个几两银子。 小丫头吓坏了,没了命地往后爬,立马钻进人群里。 “给我让开!” 那泼皮指着围观众人,瞪着眼珠子:“都是有儿有女的本地人,为外乡人出头之前先想想后果!” 本地居民闻言,虽有不忍,却也急忙让开了。 这世道,抓个跑江湖卖艺的外地人,连个事儿都算不上。 为这爷俩得罪脏街的泼皮地痞,不值当。 人群一散,女孩儿顿时无处躲藏。 “再给老子跑!” 那泼皮满脸狞笑,直接伸手提住了小丫头的衣服。 没等他转身,前方突然飞来一道黑影。 什么东西? 那泼皮反应慢了一拍,眼前只看到个鞋底子不断靠近。 下一秒,就被踹的翻着跟头摔倒在地。 满嘴淌血,门牙都踢掉了! 见小弟挨打,周三刀立马怒了:“谁他妈敢管我们脏街的闲事儿!” “你爹!” 楚秋抬起一脚闷在他心口。 第4章 我只知道,斩草要除根 周三刀被这一脚踢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脸色发青,两眼凸起,躺在那里吭哧几声,被踹得闭了气! 楚秋蹭了蹭鞋底,满脸嫌弃。 他看向已经吓傻的小女孩:“赶紧走。” “多谢恩公!”小女孩对楚秋磕了个头,扶起自己爷爷就走。 她知道自己和爷爷待在这儿就是累赘,与其拖累楚秋,不如赶紧离开。 这时,周三刀也被手下人扶了起来。 他两眼通红怒吼道:“我日你妈,外地人也敢到太平镇管闲事儿?” “把无关的都轰走!” “给我往死里打,打死这小崽子算我的!” 几个地痞立刻掏出怀里的木棍,满脸凶相,指着那些围观居民骂道:“没听见刀哥的话!?” “赶紧滚!” 镇上居民不敢生事,轰然散去。 就剩楚秋自己一人还站在原地。 当然,还有二驴。 二驴的嘴巴嚼动,呆呆望着那些地痞。 好像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你装你妈呢!”一个地痞抡起棍子朝楚秋砸来。 楚秋脚下微动,鞋底滋啦一声摩擦地面,躲开迎头一棍。 提着长剑的手臂一抖。 长剑出鞘半尺,势大力沉,撞在那地痞胸口。 地痞‘蹬蹬蹬’连退几步。 趴在地上,差点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锵! 借着对撞的力道,长剑归鞘,楚秋看向剩下的地痞,反问道:“你也想跪下?” 几个地痞脸色发青,惴惴不安。 这是遇上硬茬子了? “都别怂!有虎爷给我们撑腰,怕个鸡毛!”周三刀咬牙切齿道:“小道士,仗着有两手功夫就想在太平镇耍横?你今天做这出头鸟,开罪了脏街,我保你走不出二里地!” 他看向几个手下,怒道:“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几个地痞嘴里发苦。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小道士不好招惹。 一时不敢动弹。 楚秋挑起眉头,看向周三刀:“你这意思是打算让我走不出太平镇?” 唾! 周三刀一口浓痰吐在地面,“现在知道怕了?把这口粘痰舔干净,周爷我饶你一命!要你一条腿便罢了!不然的话,好叫你知道脏街的手段!” 楚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点了点头:“明白了。” “二驴,动手。” 一声令下。 二驴立刻朝前撞去。 将一个地痞顶翻,前蹄一刨,就把那地痞锤得吐出胆汁! 楚秋同时拔剑暴起。 唰! 一步跨出几米。 剑光挥成扇面,直接斩过周三刀的脖子。 带起一串热血洒在了街边。 周三刀瞪大双眼,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满脸不可置信。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喉咙却只发出‘咕咕’的声音,嘴里吐出一大口血沫。 仰头栽倒,死不瞑目! 楚秋叹息一声:“我这人怕死,你威胁我,不能留你。” “杀……杀人了!” “杀人了!!” 唯一还站着的地痞惊慌失措。 两股战战,裤裆湿了一大片,竟是被吓尿了。 楚秋懒得废话,挥剑斩去。 这一剑切开他的喉管,鲜血顿时喷出。 街上又多了条尸体。 连杀两人的楚秋正准备干掉被二驴扑倒的地痞。 旁边却是传来劝告的声音,“小道长,留两个活口,此事还有周旋余地。全都杀了,不光打脏街的脸,也是打了县衙的脸。当街杀人惹得官府找你晦气,你还能杀光那些衙门高手不成?” 楚秋扭头一看,是站在客栈门口的瘸腿掌柜。 掌柜的吐出一口烟气,淡淡道:“小道长,得势饶三分啊。” “你这话真有意思。” 楚秋甩掉剑锋上的血渍,笑了起来:“这几个地痞欺负人家老弱,你可没站出来说一句得势饶三分,他要让我走不出太平镇,也不见你说句公道话,现在你来劝我饶三分?凭啥,就问你凭啥?” “至于县衙的人?” 楚秋看了看左右:“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瘸腿掌柜淡淡道:“老头子我是个生意人,不做赔本买卖,小道长值得我劝这一句。你放了这两条活口,我给你指条明路,如何?” 楚秋想了想,点头笑道:“好。” 瘸腿掌柜面色稍缓。 难得遇见个好苗子,他也起了爱才之心。 能听进去劝,便是可造之材。 可下一秒,他的脸色又变了。 只见楚秋一剑捅死了二驴压住的地痞,扭头又把最后一个给抹了脖子。 他动作太快,二驴还没来得及躲开,嘴巴里被溅了血,颇为嫌弃地吐了一大口唾沫。 斜眼瞪着楚秋,表达自己的不满。 楚秋拍拍它的脑袋:“十斤野果。” 二驴唧着嘴巴,不再计较。 楚秋对脸色铁青的瘸腿掌柜道:“不好意思,我这人不懂什么叫得势让三分,只知道得理不饶人,斩草要除根。” 瘸腿掌柜狠狠抽了口烟,眯着眼道:“年轻气盛,锋芒太露不是好事。” 楚秋拿着剑比划两下,“我也不介意再杀一个。” 瘸腿掌柜面皮一抽。 这小子,好大的杀性! 哪家道观能养出这样的小魔头? 他却不知道。 从楚秋落地差点被人煮了吃肉开始,就知道这世道之恶,心不狠活不长。 一个长生者,要嘛就做只活王八,唾面自干。 要嘛就把威胁自己的人全干掉。 出手就不能留后患。 瘸腿掌柜深深看了楚秋一眼,“你小子够狠。” 他拍了拍手。 客栈里的跑堂小二走了出来。 看了眼街面,扭头又拉上了厨子。 提着两桶清水,把尸体一卷。 泼水净街,手脚麻利。 似乎不是第一次做这事。 “行家啊。”楚秋大为赞叹:“没看出来,您老这还是家黑店。” 瘸腿掌柜收起烟袋,侧身让开位置:“就不知小道长还敢不敢进我这家黑店。” 楚秋打量了一下对方,摇头道:“不敢。” 这回答差点把老头噎死。 “好小子,胆大心细,是个能成才的。” 瘸腿掌柜不以为忤,从怀里掏出个黑色令牌,朝楚秋晃了晃:“认识么?” 楚秋眼神一凝,抿着嘴唇露出冷笑:“不认识。” 瘸腿掌柜:“……” 第5章 我有几个问题 “所以这东西叫巡事令,你是监察司的人。” 楚秋指着桌面上那块令牌问道:“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的狗腿子?” 噗! 原本略有自得的老掌柜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面无表情地擦擦胡子,眯眼看向楚秋:“会不会说话?” 楚秋笑道:“话糙理不糙。” 老掌柜摆摆手,“你非要这么理解,那就随你。” 顿了顿后,他淡淡道:“如何,可有兴趣到监察司当差?” 不等楚秋说话。 老掌柜便接着道:“入了门先做黑衣巡事,月奉五两,每个月可以领十斤细粮。干够两年升半级,配玉鳞刀,掌生杀大权。” 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上,楚秋说不出来,又咽了回去。 压住激动的心,稳住颤抖的手。 他不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谨慎道:“为何找我?” 老掌柜并未回答,而是招招手。 跑堂小二马上端了茶水点心过来。 “老头子我姓方,私底下可以叫我方老头,外人在时叫我掌柜的。” 方掌柜淡淡道:“看你小子是个机灵的,跟你说清楚一点,免得你疑神疑鬼。我原在青州当差,如今年纪大了,便主动寻了个轻省差事,到这太平镇开间客栈颐养天年。” 楚秋端起茶水做了个样子,连嘴唇都没沾。 等老头继续往下说。 “放心。”方掌柜见状,没好气地敲了敲桌子,“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杀你还用下毒?” 老登挺狂啊? 我看你像个高手,不跟你一般见识。 咱们十年之后再说。 楚秋在心里记了一笔,笑呵呵道:“您老接着说。” 方掌柜淡淡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不是都告诉你了?” “就完了?” 楚秋叹息道:“您这不就等于啥也没说?” 方掌柜笑呵呵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找你?简单,因为老头子我看你有点儿良心,下手又够狠。只要把你小子养好了,也算是个可用的人才。” “条件许给你了,愿不愿意,给句痛快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楚秋仔细一琢磨,待遇确实不错。 自己来到太平镇,本也打算找个糊口的营生过几年安稳日子。 监察司这差事等于公务员,铁饭碗,自己也算是吃了口皇粮。 听起来是很美。 “方掌柜,您这条件确实好。” 楚秋拱拱手,笑道:“不过我也有两个问题。” 方掌柜拿眼一斜楚秋,“说,我听听。” 楚秋问道:“咱们这监察司平日里都要做些什么?” 方掌柜淡淡道:“监察司,顾名思义,就是替圣上监管大离江山。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都在咱们管辖范围。” 楚秋恍然点头:“懂,那就是管闲事的,带点安保性质,可衙门巡捕不也能管吗。” “巡捕管的是小事。”方掌柜纠正道:“让他们抓个地痞,逮个无赖还行,大事管得着吗?” 楚秋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在监察司当差,有武功学吗。” “我还以为你想要什么呢。”方掌柜冷笑一声:“只要你小子好好做事,想要什么武功那都是一句话的事。就算你要那些江湖大派的珍藏,甚至武道圣地的秘传,监察司也能给你弄来。” 楚秋一时梗住,劝说道:“老爷子,要不您吃两口菜?” “我看您这也没喝啊,咋还说上胡话了?” 楚秋脸上写了一百个不信。 这世界武力上限在哪儿他还不清楚。 但听说入品高手的本事非同小可,那些江湖门派肯定不缺高手,真当人家是泥捏的? 秘传武功说拿就拿,人家不锁你喉? 老胳膊老腿的,万一让人一个擒拿按那儿,丢不丢脸? “你小子还需磨练啊。” 方掌柜掏出烟袋抽了一口。 烟雾缭绕之间,只听他意味深长道:“只要在大离境内,再强的门派也得明白一个道理。” 他伸手指了指上方:“朝廷,才是最大的门派。” 楚秋微怔,旋即肃然起敬:“要不还得是老公务员,觉悟就是高。” “你小子哪来这么多怪话?” 方掌柜冷着脸道:“给句答复。” 楚秋矜持道:“行是行,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最好一次说完!”方掌柜的脸黑如锅底:“刚才杀人的劲儿呢?” “那只是迫不得已,仗义出手,以绝后患。”楚秋叹息一声,说道:“您看我这初来乍到,身上也没什么钱,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找着。” “好说。” 方掌柜淡淡道:“正好,东边有户人家去青州投奔亲戚,家中院子空了下来准备出手,这事我派人给你安排。” “啊?我的意思是,能不能预支几个月饷银。” 楚秋脸上写满了失望。 方掌柜阴恻恻道:“你拿了钱扭头就跑,我上哪儿找你去?实话告诉你,老头子我的差事就是给监察司物色人才,难得看着你这么个中用的,踏踏实实吃皇粮。” 见过强买强卖的,楚秋还是第一次见到强行给编制的。 这强塞进手里的铁饭碗,给的别是馊饭? 念头在脑海里一转,楚秋站起身来,“我还有最后一件事。” 许是方掌柜看出来楚秋已经动心,态度也宽和不少:“什么事,说。” 楚秋抓起桌上长剑,笑问道:“脏街怎么走?” 方掌柜眼神一凝。 上下打量了楚秋几眼。 最后平静道:“出门往西,看着地痞拦路就是脏街。” 楚秋点头道:“二驴押在您这儿,我去去就来。” 他扭头往外走的时候,却听到方掌柜幽幽道:“脏街那老虎本事一般,练了半辈子也没摸到入品门槛。但他身边有个九品护卫,你小子那点真气,未必是他对手。” 方掌柜抿了口茶,继续道:“以后你是监察司的人,脏街不敢动你,想永绝后患,不急在一时。” 楚秋停住脚步,扭头看了看这老头。 主要是惊讶他能看出来自己的底细。 我刚加点的真气,这就被你给看穿了? 还真是个高手? 不过楚秋笑了笑,说道:“我又不是为了杀他的护卫。” 说完,抬脚迈出客栈大门。 嗖! 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 楚秋立刻侧身闪躲,抓住耳边飞来的物事。 是把雨伞。 只听方掌柜淡声道:“要下雨了,带把伞。” 楚秋看了眼手中的雨伞,又抬头看去。 天色阴沉,灰蒙蒙一片。 “也好。”楚秋撑起雨伞,“正适合斩草除根。” 第6章 谁是虎爷? 脏街。 多宝坊。 “大,大,大!” “小!给我开小!” “开!开啊!” 不少赌徒聚在桌前押大小。 大多数都是输得两眼通红,咬牙切齿。 少有几个赢了钱的,再下注便又吐了回去。 如此周而复始,这多宝坊可谓是太平镇最大的销金窟。 也是虎爷手里头最赚钱的买卖,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赌坊楼上。 一身短打劲装的虎爷手里把玩着玉器,正在听手底下的人说事。 他肩宽背阔,满脸凶相。 眼角到下巴那条狰狞疤痕给他添了几分煞气。 不多时,虎爷朝人堆里看了看,闷着声音道:“周三刀那王八蛋死哪儿去了?” 察觉到他有些不满,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赶忙递上茶水:“虎爷,没见着老三,许是出去找活儿了。” 虎爷喝了口茶,目露凶光:“狗日的东西,在自家赌场借账不还,要不是看在他姐的份儿上,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一众地痞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周三刀的姐姐,是虎爷第五房小妾。 平日里,周三刀没少仗着这个身份胡搞八搞。 这次竟还在多宝坊里借水钱(高利赌资),结果赖了账。 别的事情,虎爷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在赌坊赖账,便等于打他的脸! 周三刀这事儿传出去,其他人有样学样,该当如何? 全都杀了? 那是找死! 他年年孝敬县衙的钱,兜不住这么大的事。 所以,这多年规矩绝不能破。 一旦破了,积威不再,没人怕他这位虎爷,他的好日子便算是到头了。 “虎爷您消消气!” 尖嘴猴腮的汉子谄媚道:“老三脑子机灵,下手又够狠。十几两银子的账,他肯定能平。” 虎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淡淡地‘嗯’了一声。 随即眯着眼看向楼下,欣赏那些赌客大呼小叫。 他最喜欢的就是欣赏这一幕, 赌坊这地方,活着进门来,死着抬出去。 泥里滚一滚,是人也成了鬼。 那一副副贪嗔痴的众生相,让虎爷颇为得意。 动动手指就能捏住无数人命运的滋味儿,更是让他欲罢不能。 看了半晌后,虎爷打量周围,慢悠悠道:“李放呢?” 汉子马上答道:“李爷去找红姑娘了。” 虎爷皱了皱眉。 李放是他请的护卫。 在这小小的太平镇,一个九品高手足以保他太平无忧。 可这李放恃才傲物,平时多有顶撞也就罢了。 最近还经常去脏街的窑子泡着,一去就是一天。 说是护卫,实则请了个祖宗。 不过他请李放做护卫,本就为了充当门面。 脏街大小势力四五股,还真没谁能威胁到他,留个九品高手在旁,无外乎图个心安。 尖嘴猴腮的汉子最擅长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道:“虎爷,您若有事,小的我跑一趟,去请李爷回来?” 虎爷闻言,眉头松开摆手说道:“罢了,难得他有兴致,现在外头下了大雨,不必让他折腾一趟。” 话毕。 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淡淡道:“那红姑娘,可是前段时间新抓到的雏儿?” “对,虎爷您亲自开的苞!” 汉子笑了一声。 一副挤眉弄眼的模样。 旁边那帮地痞顿时露出了猥琐表情,嘿嘿笑了两声。 “原来是她,难怪李放被勾住了魂。”虎爷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只觉得小腹燥热,低声道对那汉子道:“你去,问问还有没有好货色,给老子安排一下,要最好的!” 汉子会意,连连点头:“好嘞!” 他当即转身,小跑下楼。 还没跑到一半,便在楼梯与人撞到一起。 汉子被撞了个趔趄,哎哟一声。 待看清楚是守大门的泼皮,嘴里顿时骂开了:“你他娘的瞎了眼!?毛毛躁躁,冲撞了虎爷,我要你的命!” “虎,虎……” 那泼皮嘴里拌着蒜,满脸慌张,磕磕巴巴。 汉子抬手就是一耳光,瞪着眼道:“不会说人话了?” 不等泼皮回话,赌坊大门像是被炸开了一样,木屑纷飞! 砰地一声,门板倒在地上,吓傻了那群赌客。 楚秋迈过门板,收起湿漉漉的雨伞,杵在旁边。 举目望去,笑着问道:“哪位是虎爷?” 现场静如死寂。 咔嚓! 无端一声响! 坐在二楼的虎爷捏碎手中玉器,冷笑着道:“找事找到脏街头上来了?” 他给身边手下递了个眼神。 机灵的立马会意,偷偷从旁边溜走,去找李放。 虎爷生性谨慎多疑,哪怕瞧着楚秋脸嫩,也不会轻敌。 “你就是虎爷?”楚秋抬头看向二楼,道:“我不找事,只是来跟你聊两句。” 楚秋边说边走,迈上楼梯。 一众地痞立马堵在楼梯口,掏出各种明晃晃的砍刀。 尖嘴猴腮的汉子手握短棍,指着楚秋厉声道:“识相点就给我……” 不等他说完。 楚秋出手似电,袍袖卷起呼啸风声。 一个大逼兜把那汉子抽的身子歪斜,撞破楼梯扶手滚到一楼。 当场砸在一张赌桌上,震翻骰盅,让不少铜钱碎银掉落满地。 这变故吓傻了那群赌客。 愣神半晌,赌客们全都慌不择路地往外跑去。 还有人眼疾手快,捡起钱就往怀里塞,捞完就溜! 一眨眼,赌坊一楼的客人散了个干净。 虎爷气得脸都青了,楼下的情况被他尽收眼底,一双仿佛噬人的眼睛盯住楚秋:“还真有不怕死的,说说,找我什么事。” 楚秋那一巴掌露了功夫,吓住了楼上地痞。 他每迈一阶,那群地痞便都不约而同往后退一步。 走到二楼时,他身前竟没一个敢拦路的。 楚秋哂笑着道:“第一件事,周三刀是你手底下的人?” 虎爷冷着脸,没有回话。 楚秋不以为然,继续道:“他被我宰了。” 咕咚。 好几个地痞吞了吞口水。 周三刀算是他们之中比较能打的,竟也被这年轻道士给杀了? 这家伙得多厉害? 血勇这东西,散了可就没那么容易再提起,何况只是群欺软怕硬的地痞? 一见手下无人敢上前,虎爷冷冷道:“一个废物,杀就杀了,第二件事呢?” “好说。”楚秋搭住剑柄,“我想送你去见他!” 锵! 长剑出鞘,挥出一抹亮光。 虎爷当即脸色大变,抬手掀翻了旁边的茶桌,试图用木桌去挡住这一剑! 同时又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刀刃,如同扑食的饿虎。 弓着腰刺向楚秋下腹! 第7章 记住了,杀你的人叫李放 楚秋在来时路上,脑海里已经设想过交手的细节,各种情况都琢磨了一遍。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要么就不出手。 出手就要斩绝后患。 既已得罪了脏街,以后想在太平镇过安生日子,那就得弄死虎爷。 唰! 电光火石之间。 剑光如一道长虹,刺入那张厚实木桌。 楚秋手腕翻转,剑锋当场将木桌拧成两半! 扑击过来的虎爷却是面露喜意! 真正的老手必定会躲开这张桌子,以免着了道。 看楚秋的应对,虎爷自以为看穿了他的根底! 还当是个高手。 原来是小瘪三! “死!” 他低吼一声,出手狠辣,短刀直刺楚秋下腹。 只差二寸便可得手! 当啷! 然而,楚秋只是小幅度转动手臂,剑脊精准地挡住这一刺。 感受到双方的力量差距,虎爷瞪大双眼,马上从后腰摸出一包油纸,里面混着石灰和毒粉,正要照楚秋脸上洒。 嗖! 楚秋一剑刺穿他的手腕,小股鲜血从背面喷出。 剑锋向上一挑,断了他的手筋! 没等他喉咙憋出惨叫,剑锋划过,斩出了一条血线。 楚秋抬起一脚,将这位虎爷踹回座位。 沉重的身躯砸烂椅子。 虎爷坐在残骸里捂住自己的脖子,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涌出,用又惊又怒的眼神看向楚秋。 好快的剑,好狠的小道士…… 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虎爷张了张嘴,连句遗言都没有,便歪头咽了气。 呼! 楚秋吐出一口闷气。 三剑杀人,看着干净利落,实则已经用尽毕生所学。 松鹤剑法,龟寿真气,以及来时路上穷尽思考,有心算无心,这才能如此轻易地宰了虎爷。 “虎爷……虎爷死了!” “虎爷死了!” 一群地痞却是回过神来,发出惊恐的大叫。 楚秋闻言,递了个眼神过去。 胆子小的当场瘫坐在地,裤裆里传出骚臭味! 也有脑子快的立刻跪下磕头,哭喊道:“大侠饶命!我家中上有病重老母,下有三岁幼儿,求大侠开恩啊!” 几个地痞顿时反应过来,纷纷磕头求饶。 “您已经杀了恶首,没必要再造杀孽啊!” “对对对!杀了他,您就不要杀我们了!” 楚秋没吭声。 他记得有个人偷偷溜走了。 那名九品护卫不在此处,溜走那人摆明是去搬救兵。 默默算了下时间,楚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那群地痞面前:“好啊,别说我不给机会。你们也算是熟人,互相指认一下,哪个做过该死的事,给我指出来。” 楚秋将长剑横在膝上,淡淡道:“指一个人出来说清罪状,一命换一命。” 在场有十六人。 算上已经晕过去的猴脸汉子,这是十七人。 这群地痞互相看了看,还有些犹豫。 能混到二楼来的,哪个没干过缺德事? 踹寡妇门,挖绝户坟都算是有良心! 让他们相互指认,这是打算全都宰了啊! 见没人说话,楚秋继续道:“我耐心有限,你们不指,我帮你们指。” 见他握住剑柄。 那个看大门的地痞立马跳起来,指着一个人说道:“大侠!他是管要账的!去年看中了镇南边老刘的妻女,下套把人逼死,又强占人家的院子。天天欺负孤儿寡母,睡完老的睡小的!” “你他娘的放屁!” 被指认的那人双眼通红。 看门地痞这会儿说话利索多了,立马道:“这事儿我们都知道!前些日子刘大嫂不堪受辱上吊自杀,是癞子头帮你藏的尸!你还怕事情败露,药哑了她家女儿,送进窑子换了笔银子,你敢说没有这事儿!” 人群里一个满脑袋斑秃的地痞脸色煞白! “我日你妈!”而那被指认的地痞自知没有活路,冲过去就要掐死对方! 不等他冲过来,楚秋猛然弹起,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剑锋带出一串血水。 楚秋转身,又一剑刺进癞子头的心脏。 眨眼间,地上多出两条尸体。 “你这算是指认了两个啊。”楚秋对看大门的地痞抬抬下巴:“走。” 对方惊喜万分,头也不回地跑了。 楚秋环视一周,平静道:“这下少了三个,你们机会不多了。” 剩下的地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眼神里全是敌意跟猜忌。 全在犹豫要不要张嘴。 但也有个眼神凶狠的地痞鼓起腮帮子,大声喊道:“他才一个人!怕他个卵!一起上,宰了他!” 说完便是暴起发难,轮圆了手中片刀向楚秋砍去! 他这一嗓子,还真喊出了帮手。 旁边同时窜出两个身影,一左一右夹击楚秋! 然而楚秋并未起身,剑光一闪直接斩断迎头劈来的片刀,一剑封喉! 随即反握长剑,刺穿右侧那名地痞的脖子,同时提起左掌,运足真气拍去! 轰! 左边的地痞正中一掌,整个人被拍得倒飞而起,如同挂在了墙上! 胸口塌下一大块,眼见是活不成了。 “又少了三个。” 楚秋抽出长剑,握了握发麻的左手,面无表情道:“还要我提醒你们么?” 这下子。 一群地痞简直如同发了疯。 七嘴八舌开始招供,攀咬身边的同伴。 各种闻所未闻,丧心病狂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被说了出来。 前后不过片刻。 二楼地板上,已经躺满了尸体。 仅剩的一个地痞瑟瑟发抖,眼神已经呆滞了。 楚秋拍了拍膝盖,起身问道:“你还有没有要指认的?” 那地痞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有!” 他指着楼下昏过去的猴脸汉子:“他!我指认他!他是帮虎爷经营窑子的!抓了不少过路良家,逼良为娼!” 楚秋走到栏杆处,往下扫了一眼,点头道:“你可以走了。” 那名地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身之际,心口突然传来剧痛。 低头看去,就看到一截带着血的剑尖。 楚秋转动剑锋,绞碎他的心脏。 那地痞嘴里涌出鲜血,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倒头就睡。 楚秋甩了甩长剑,翻身跳到一楼,给那猴脸汉子补了一剑。 抄起雨伞追出门去。 算着时间,正好追上第一个离开的地痞,把他堵进了一条小巷。 这家伙看到了自己的脸,肯定不能放过。 然而正当楚秋打算追过去补了对方时,前方逃窜的地痞却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当场僵住不动。 下一秒。 他整个人从中间分开,变成两瓣儿烂肉,摔在雨水之中。 巷子出口,站着个中年男人,一身被雨水打湿的黑色练功服,手里提着把染血的长刀。 正是他一刀劈死了那名地痞。 中年男人握刀斜指地面,雨水滴滴哒哒敲击在刀身上,冲刷了血迹。 他与楚秋对视:“能走出多宝坊,看来我那废物主顾已经被你杀了。” 楚秋望着对方,察觉到一丝危险,问道:“不如咱俩当作从未见过?” 持刀之人漠然道:“那废物再没用,我也要靠他给的钱过潇洒日子,你杀了他,我以后怎么逛窑子?” 楚秋试探道:“或者你可以试试白嫖?” 对方眯了眯眼。 一刀斩开雨幕! “记住了,杀你的人叫李放!” 第8章 掉钱眼儿里了! 李放挥刀斩来! 他使着那把薄刃长刀,速度快到极点。 利刃撕裂空气,斩破风雨,带起刺耳尖啸! 楚秋二话不说,持伞的左手往前一送。 附着真气推动伞柄,自己则是轻踏地面向后跃去。 脚尖在地面划出一条水痕! 伞面穿过雨幕,旋转着飞向李放。 这一招还是刚刚从虎爷那学的。 先挡住敌人视野,然后伺机而动! 或者伺机逃跑? 楚秋的动作比念头还快,抬手抽出长剑向前架去。 因为想指望一把雨伞拦住九品高手,那是做梦。 几乎在楚秋拔出长剑的同时,李放已经斩开伞面。 手臂快成一道残影,雪亮的刀光迎头降下! 铛! 刀剑碰撞,劲力爆开! 无形气浪震碎二人周围的雨水,将脚下积水都震成了环状,转眼又被大雨压下。 “嗯?” 李放抬眼看向楚秋,露出一抹狐疑神色。 这小道士竟能挡住我一击? 随即李放就在对面的楚秋那张脸上看到同样的疑惑。 二人的兵器抵在一起,互相角力,发出‘咔咔’的摩擦声。 竟是难分高下! 楚秋满脸疑问,“九品高手就这?” 李放的力道是很重。 这一刀,震得他手臂发麻! 可他全力催动龟寿真气,竟能与李放斗个旗鼓相当。 想象之中的高手,好像也就那样? 斗了几秒,李放率先收刀后撤,冷笑道:“能接我一刀,你很不错。小小的太平镇竟还藏着头猛兽,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楚秋叹息一声:“兄弟,咱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吗。其实我有点儿好奇,九品……都像你这么菜?” 李放面无表情道:“口无遮拦,只会让你死得更惨。” 楚秋笑了笑,摆出松鹤剑法的起手式:“那便试试?” 轰! 一声惊雷般的炸响。 李放挥出第二刀! 这一刀,快了数倍! 雨水被搅烂,化作一道水流,在刀光之前扑向楚秋! 楚秋左臂拦在眼前挡住雨水,下意识使了一招‘灵鹤衔枝’。 这可是加点到【大成】的松鹤剑法! 几乎融入骨髓,形成本能! 叮当一声脆响。 剑尖刺中刀锷,削去这一刀六成力道。 旋即楚秋微转手腕,以一个诡奇角度提起剑锋! 这是杀招! 李放察觉到危机,立马轮圆了胳膊,长刀横扫身前! 险之又险地挡住这记杀招! 但他胸口仍然被划出一条伤口。 只差几分,便要被开膛破肚! “找死!” 因轻敌而受伤的李放怒不可遏,体内传出筋骨鸣动的声音。 刀势猛如疾风,一刀重过一刀! 哗啦! 楚秋这一波攻势逼退,脚底溅起几尺水花。 他现在换成双手握剑。 否则还有点儿真招架不住。 玄净老道送的这把长剑都被砍出密密麻麻的豁口。 草率了,九品高手确实有点东西。 不过楚秋还是耐心等着。 李放玩的是力大砖飞,那自己拼的就是气息绵长。 一口真气含在胸口,暖意流向四肢,对拼至此都没有什么吃力感。 楚秋心里一狠,“大不了耗死你个狗娘养的!” 然而,在对拼了数十招后。 他手中长剑却先走一步,被一刀砍成两截! “破铜烂铁,真是笑话!” 李放见状,狞笑着砍下致命一刀! 看着劈向自己脖子的长刀,楚秋暗道要糟。 但他仍然调转真气汇向肩膀,不退反进。 以肩部抵住刀身最末,撞进李放怀中! 肩膀鲜血飙出的瞬间,楚秋握着断剑向前捅去! 啪! 李放擒住楚秋的手腕,瞟了一眼那把断剑,冷笑道:“凭断剑杀我?你在开玩笑?” 话刚说完。 他的瞳孔便是一缩! 因为楚秋抬起左掌,带着呼啸的闷响拍了过来! 李放顿时想要抽刀! 这个距离……来不及! 念头似电闪,李放反应过来时,楚秋那一掌已经拍在他胸口! 劲力透体,背后的衣衫顿时裂开! 李放一口鲜血喷在楚秋前襟,双眼通红,憋着最后一息,抽刀朝向楚秋斩去! 楚秋却是有样学样,抬手掐住他的手腕。 紧接着,右手真气爆发,挣脱李放的束缚,断剑直接捅过去! 一剑刺入小腹! 拔出再刺! 噗嗤噗嗤的声音,几乎盖过雨声! 楚秋一路逼着李放向后走,走一步捅三剑。 等走完这条小巷,李放的肚子已经被彻底捅烂了。 这种伤势,神仙也救不回来。 噗嗤一声,楚秋将断剑捅进李放的胸口,微微喘息着道:“断剑能不能杀你?” 李放的身体抽搐几下,用荒谬的眼神看着楚秋。 随即脑袋一耷拉,咽下最后一口气。 楚秋一把将尸体推倒。 堂堂九品高手,仰面栽倒在积水里,死都不瞑目。 楚秋平复气息以后,看向李放的尸体:“九品高手真气比我还弱?方掌柜拿我开涮呢?” 不过他转念一想。 若非自己信了方掌柜的话,尽可能把九品设想得不同寻常,他还未必能赢下这一场搏杀。 他不是赢在实力,而是赢在拼尽全力。 战后总结一番,楚秋蹲下身,在李放尸体里掏出一个钱袋子。 里面还有几块碎银。 约莫能有十两。 楚秋撇嘴,暗道一声穷鬼,又捞起那把长刀,“刀不错,归我了。” 自己的剑被这把长刀斩断,刀口上连个毛茬都没有,说明这把刀的材质不错。 找个铁匠融了铸成剑,可以弥补损失。 楚秋摸了摸肩膀的血水,“还行,不算亏本。” 端掉虎爷一窝,应该没人会打扰自己过安生日子了? 楚秋撕开李放的衣服包好长刀,迈步往巷外走去,叹息着道:“要杀这么多人才能过上安稳日子,这世道,真难啊。” 在他走后不久。 巷头有两道身影走了进来。 停在李放的尸体前。 跑堂小二撑着伞,看到李放血肉模糊的肚皮,吸了口凉气:“下手够狠的。” 站在伞下的瘸腿方掌柜却是一脸赞许:“狠一点好,心黑手狠,才能在监察司站得住脚。” “大爷。”跑堂小二纠结道:“这小道士看着惫懒,却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您招他进监察司,等他知道您是个什么人,扭头把您也捅死咋办?” 方掌柜意味深长道:“等到那天,说不定我已经老死了呢?” 小二怔了怔,也没再说话。 方掌柜从他手里接过雨伞,淡淡道:“你跟上去看看,这小子有伤在身,别出了什么事。” “哎。”小二应了一声。 脚步灵巧地穿过了巷子。 方掌柜则是撑伞站在尸体前,回想方才那一战,满意的不得了。 自己这看人的眼光,还真是宝刀未老。 没等方掌柜得意多久。 小二却是原路返回,满脸尴尬。 “怎么了?”方掌柜不悦道:“难不成跟丢了?” 小二摇摇头,说道:“他绕路回了多宝坊,估摸是忘记摸死人钱,回去掏许虎那帮人的家底了。” 方掌柜面皮一抽,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小二讪笑着没敢吭声。 方掌柜冷声道:“记得把这里收拾干净!” “啊?” 小二愣道:“就我自己吗?” 方掌柜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不然我留下来帮你?” 小二顿时正色:“不用。” 方掌柜没再搭理小二,看向楚秋离开的方向,低声骂道:“没出息的德行,掉钱眼儿里了!” 随即扭头就走,那条完好的腿一动,瞬间消失在巷口。 只留小二满脸发苦,想起多宝坊那十多具尸体,便唉声叹气。 第9章 五年,麒麟劲 时光流转。 五年已去。 大清早,街头巷尾已经传来孩童嬉闹,大人闲聊的声音。 “楚小哥!” “小楚,今天起得早啊。” 见着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身影牵着驴子走出院巷,附近居民纷纷打起招呼。 “林伯。” “张婶子。” 楚秋路过,一一点头回应。 “你小子又要去客栈听书?几年都没听腻,你是不是看上秀娘那丫头了?” “没胸没屁股的妮子有啥好?回头到姐家来,姐给你留门儿。” 一个抱着木盆的大姐言语彪悍。 遇见这种调戏,楚秋也是笑着道:“福嫂,我年纪小,受不了这个,您给福哥多买俩羊腰补补。” 福嫂笑骂道:“德行!” 楚秋笑而不语,挥手告别这些街坊邻居。 牵着二驴,慢悠悠往客栈走去。 到了客栈,楚秋把二驴拴好,拎起角落里的口袋,往食槽里倒满野果。 二驴低头打量,喷了下鼻子。 野果不新鲜,它很不爽。 楚秋给了它一巴掌:“还搁这挑肥拣瘦是?你等着,早晚饿你三天,到时候你怕是连屎都吃。” 二驴唧两下嘴巴,似是在骂什么脏话,随即埋头嚼了起来。 没再搭理它,楚秋折身进了客栈。 今天方掌柜竟是不在,只有跑堂的于小二趴在台前打盹。 楚秋走过去敲了敲桌子:“洗地了。” 于小二立马惊坐而起,瞪大双眼:“什么?又要洗地?” 魂都吓丢了。 等看清眼前是谁,他苦笑道:“秋哥儿来了。” “老头呢?”楚秋笑了笑,四处张望:“难得见他迟到,怎么着,睡懒觉了?” 于小二摘下搭在肩膀的抹布擦了擦桌子,小声道:“大爷今年七十有三,身子骨不如以前那么硬朗了。” 楚秋略一迟疑,点点头:“有道理。” 转即又道:“那看来今天应该没事了,正好,带薪摸鱼。” 五年相处,于小二早已习惯楚秋满嘴怪话,无奈道:“秋哥儿,你上次就因为‘工位划水’被大爷扣了半个月饷银,可不敢再乱说话啊。” 楚秋找了张桌子坐下,摆手说道:“一点小钱,没放在眼里。” 五年前他端掉脏街许虎一窝。 回头去多宝坊摸尸捡宝,还真发了笔小财。 多宝坊几百两现银,两大箱铜钱。 还有一沓大离钱庄的银票,林林总总几千两都进了他的口袋。 当然,之后他被方掌柜以‘上下打点,平息后事’为由骗走一半。 又将其中部分银钱给了那些地痞指认时记下的受害者。 七七八八剩的银子,再加上这五年积蓄,倒也够活。 每个月五两的月薪只不过是为了旱涝保收。 “既然如此,老头子这个月倒是省了笔开销。” 苍老的声音淡淡响起。 只见方掌柜出现在楼梯尽头。 五年过去,他的脸上又多了几条褶子。 楚秋面不改色道:“脸色红润,气息绵长,老头子,你看着不像有病了。” “死不了。”方掌柜一瘸一拐地走下来,坐到楚秋面前。 于小二手脚麻利,端上茶水和点心,候在旁边。 楚秋捏了块油酥糕,“今天学什么?” 方掌柜并未答话。 而是端详着楚秋的脸:“五年了,你小子这模样是半点不变啊。” 楚秋挑了挑眉,笑道:“我才二十多岁,要像您老一样变得满脸褶子才是出大事了。” 五年容貌不变,仍然是那副样子。 这一点,楚秋也有所猜测。 自己身怀面板,长生不老,估计是不可能有什么变化了。 想到这里,他打开面板看去。 【楚秋】 【寿命:两千八百三十年】 【长春功(圆满)】 【龟寿功(圆满)】 【松鹤剑法(造极)】 【今日表现【凡】】 【当前点数:3255】 【综合评价:长生者·八品】 【(寿命达到一万年解锁进阶功能)】 这五年里,他已经将面板的用法摸透了。 每日表现最高是【极】,奖励点数从1点到10点不等。 之前楚秋一直认为表现的评价与自己的饭量挂钩。 后来才慢慢发现,只要日子过得清闲,自己感觉舒舒服服,便有更高的表现。 反之,若是比较忙碌,奖励的点数就较少。 至于加点功能。 他虽然没从老头子这里学到新的武功,却将紫极观这两门内功,一门剑法都点到了非常高的层次。 入门,精通,小成,大成,圆满,造极。 从大成开始,对点数的要求就飞速增加。 拿松鹤剑法举例,从大成到圆满,便需要500个点数。 圆满到造极,就高达1000点。 至于造极之后还有没有境界,楚秋还不知道。 即便有,他也不敢继续加点了。 总要留些积蓄为其他武功做打算。 而方掌柜迟迟不教楚秋武学,也并非藏私,而是教了他很多别的技能。 “你小子这张脸,迟早是个祸根。”方掌柜深深看了楚秋一眼后,端起茶水道:“所以,我要教你一门新手艺。” 楚秋闻言,便明白不是武功,叹息道:“你这些年教我的都是些啥?琴棋书画,饮酒品茶,行商切口,江湖黑话。跟踪,下毒,医术,赌术,甚至连房中术都讲了几日。 你这是恨不得一网打尽了啊——老头子,你跟我说句实话,咱们监察司真是官方机构?我看着不咋像呢?” 方掌柜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且说有用没用。” 楚秋闭上嘴,略一思忖,点头道:“有用。” “那就老老实实学。”方掌柜冷哼一声:“今天教你易容术!” 他叫于小二端上工具。 客栈清早没有一个客人,方掌柜开着大门,堂而皇之地讲起易容术的要点。 楚秋吐槽无用,只能耐心听着。 大约一时辰过去,方掌柜讲到兴起,用几种工具在自己脸上微调。 立刻就变得年轻几岁,看起来也与之前大有不同。 “这么厉害?”楚秋想摸一摸,虽然被方掌柜抬手拍开,但还是惊讶道:“这招用好了,倒是个躲避仇家的好办法。” 他顿时决定上心学习这门易容术。 自己身为长生者,以后总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情况。 有一手神乎其神的易容术傍身,能省不少麻烦。 方掌柜伸手在脸上一抹,恢复了原本相貌,淡淡道:“这算什么厉害?易容术的高深手法需得配合武道修为,便是真真正正化作另一个人,任谁都瞧不出破绽。” “老头子,别光顾着说漂亮话,你倒是教我武功啊?”楚秋摇着头道:“当初吹得多响,要啥武功都有,五年过去了,我连本秘籍都没看着,你逗傻小子呢?”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方掌柜哂笑一声,朝于小二招招手。 于小二立刻送来一卷画轴。 他指指那画轴:“拿去,能学会多少,全看你的悟性了。” 楚秋接过画轴满脸狐疑。 打开一看。 就看到一副栩栩如生的瑞兽图。 抬头写着三个大字。 【麒麟劲】 第10章 春风楼 见楚秋展开画卷,方掌柜淡淡问道:“你可还记得武功品级如何划分?” 楚秋本还看不明白这幅麒麟图。 听得这话,眉头便是一舒,反问道:“这就是‘真意图’?” “不错。”方掌柜点头:“这五年我不教你武功,是想让你小子好好沉淀一番。最近观你气机,算是勉强迈进八品门槛,那便从这麒麟劲开始练起。” “这么舍得?”楚秋收起画卷,笑眯眯道:“不是说至少六品绝学才会有真意图吗?起步就是这种好东西,该不会是有什么麻烦差事让我去办?” “绝学是真绝学。” 方掌柜说道:“只可惜是残篇,仅剩这一幅真意图,没有配套的招式与内功。” 楚秋的笑容不见了。 “好歹是五年交情,拿残次品糊弄我?” 他将画卷丢在桌上:“那你不如拿几套别的武功给我练练。” 方掌柜似笑非笑道:“你确定?知道为什么有真意图才配叫绝学吗?” 不等楚秋发问,方掌柜已经给出答案:“因为想要迈入五品,就得有武道真意。而真意图便是一条捷径,也是成就五品的登天梯。没有真意图辅助,等于不得真传,除非你天资绝伦,能自己悟出条道来,不然练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楚秋挑了挑眉。 心说你吓唬谁? 我一个长生者,你知不知道我一辈子有多长? 我怕你那个? 一年不够?那就十年。 十年不够,练一百年。 反正能加点,躺出个百年五品,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嘴上这么说,楚秋还是把那幅画轴塞进怀里。 动作很快,似是怕老头反悔。 方掌柜却是早已料到这一幕,微笑道:“至于差事,我还真有件事要你去办。” 不等楚秋拒绝,方掌柜便道:“放心,与之前一样,送封信到驿站,再去望青镇帮我取样东西即可。” 楚秋肩膀微松,也笑着道:“三十几里地,这得算加班费。” 方掌柜无视楚秋的‘怪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 上面烧了蜡封,没有字,只有墨笔勾勒出监察司的图案。 类似一只眼睛般的符号。 五年间,楚秋送过几百封信,早就很熟了。 把信收好,又问道:“去望青镇取什么?” 方掌柜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慢悠悠道:“人头!” …… 望青镇。 距太平镇三十几里地。 因为临近青州城,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字。 但也因距离青州更近,往来歇脚的旅人,商队更多。 倒是比太平镇热闹繁华。 楚秋牵着二驴走在宽阔的街上。 “糖人儿,糖画儿,好吃又好看!” “烧饼!烧饼!” “热乎乎的包子嘞!” 两旁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些贩卖吃食的摊位前,不少馋嘴又没钱的小孩子眼巴巴看着。 连二驴都停下好几次。 最终在包子铺的摊位前不肯走了。 楚秋轻轻拽了它一把,没拽动,不由扭头看去:“咋的,你还想换换口味儿?” 二驴直愣愣地看着楚秋。 摆明了一个态度。 要包子,不给买就不走了。 “哎哟!这驴子可真聪明!” 摊主是个憨厚汉子。 许是没见过这么有意思场景,便乐呵呵道:“小兄弟,您看,连驴都知道我家的包子好吃,买两个尝尝!” 它? 聪明? 楚秋一阵无言,总觉得这老板在内涵什么。 与二驴‘智慧’的眼神对视一眼。 二驴的嘴巴嚼啊嚼,就是不挪步。 无奈之下,只能掏钱买了两个大肉包,塞给它一个。 二驴也不嫌烫,嗒嗒吃得很香。 吃完才愿意继续走。 “吃货!”楚秋骂骂咧咧道:“以前十斤果子就能答兑,现在还吃上包子了。再过几年,你是不是要吃小孩啊?” 噗噜噜。 二驴吹动嘴唇,满脸不屑。 仿佛在说小孩哪有包子好吃。 楚秋懒得理它,伸手从它背上抽出一张潦草画像。 反复看了又看,摇头道:“‘血魔刀’,好大的名头。九品武评榜上的高手,不知能比李放强了多少?” 这次方掌柜给的差事,便是杀了这个血魔刀。 此人是有名的江湖邪道武者。 干掉他属于监察司的份内工作。 好歹拿了五年工资,总不能天天工位划水,带薪摸鱼。 偶尔也要出出力。 画像里的情报倒是详细。 这血魔刀真名薛百川,大离九品武评榜上挂了名。 尽管只是九品榜,但能排在上面的也是一方高手了。 不过自己目前是八品,身怀两门圆满内功,一门造极剑法。 二驴身上还挂着两把武器。 一把监察司发的玉鳞刀。 以及李放那把刀重铸成的长剑。 各类毒粉几十种。 从方老头那儿坑来的‘弹丸雷’十几颗。 还有一些小巧方便的杀人暗器…… 乱七八糟,全裹在一个大包袱皮里,让二驴扛着。 准备这么齐全,杀个九品应该不难? 楚秋心中思忖完毕,慢慢卷起画像:“这家伙脑袋挺值钱,衙门悬赏了五百两银子,就是方老头的准备工作太粗糙。还监察司呢,给张画像让我自己找,我上哪儿找去?总不能守在街上挨个看?” 这时。 二驴难得发出嘎的一声驴叫。 居然主动迈步,拽着楚秋往前走。 “嗯?去哪儿?”楚秋一脸疑惑。 没多久,便是来到一间店门口。 门前宽敞,竟还有不少马桩。 已经拴了几匹马。 里面传出阵阵馨香。 笑声更是不绝于耳。 进出之人脸上尽是挂着笑容。 楚秋抬头望去,春风楼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先是沉思,再是疑惑,最终恍然大悟:“青楼?” 楚秋惊讶地看向二驴:“也对啊,小姐姐喂的几杯酒喝下肚,什么牛逼都敢吹,这里的消息肯定灵通。卖包子那老哥没说错,你小驴真聪明。” 谁知二驴却露出不屑的表情,用头拱了拱楚秋胸口。 那里塞着薛百川的画像。 难道我说错了? 楚秋露出狐疑之色,伸手掏出画像看了看。 这才看到里面有一句‘此人极其好色’的评价。 当场尬住。 是了。 好色之人到了一个地方,肯定要找寻花问柳之所。 合着是我没仔细琢磨,甚至不如一头驴? 这一点,楚秋决计不能承认。 恩将仇报地赏了二驴一巴掌,随即面色严肃道:“那看来得闯一闯这春风楼了。” 他将二驴拴在门口马桩,宛如慷慨赴死般迈过春风楼的门槛。 半刻钟后。 楚秋险些在一声声娇滴滴的‘小哥’,‘大爷’之中迷失了自己。 “不喝酒,真不喝酒。” “别,别拽,这道袍是我特意找人做的!” “那里不能摸!” 楚秋催动真气,震开一个摸到监察司腰牌的姑娘。 眼前白花花一片。 “诸位姐姐妹妹!”楚秋控制视线不乱瞄,在桌上拍出一块银子,正色道:“我有事儿要打听!” 第11章 血魔刀,薛百川 事实证明,再俊俏的脸,也没有银子好使。 见了银子,那群环肥燕瘦,殷红绿柳便不再折磨楚秋。 一个摇着团扇的姑娘笑道:“小道长想问什么?” 楚秋把薛百川的画像拿出来,真气汇于指尖,抹去关键信息。 免得吓到了这些女子。 随后递了过去:“你们都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众女传阅一番。 却没人开口。 楚秋等了半晌,观察她们的神色。 最后明白了,这是嫌钱少。 于是又在桌上放了颗银子。 “哎哟,小道长这是作甚?” 那姑娘赶忙道:“这不是钱的事儿。” 楚秋微微一笑,摸了块大的,轻轻搁在桌上。 加起来起码有二十两。 她顿时不说话了。 开始与其他姐妹交流眼神。 楚秋见状,加了把火:“谁先说出来,桌上的钱都归她。” “诸位姐姐妹妹可得想清楚,这嘴巴张得慢,那就拿不着半个铜板了。” “我知道!” 拿着团扇的女子赶紧道:“这人是兰春的常客,每三天来一次,已经连着一个多月了,出手很阔绰。” 她语速很快,生怕其他人抢了先。 几个说慢了的好姐妹咬牙切齿,气恼不已。 “继续说。”楚秋将银子推向她,随即又按人数摸了几颗碎银子:“你们也可以想想,有没有要补充的,见者有份。” 众女赶紧收了银子,脸上才见了笑。 拿了最大一份的女子笑得灿烂,娇滴滴道:“那就要看小道长想知道什么了,就算您想打听他和兰春是如何办那事儿的,我也能给你探着。” 楚秋嘴角微抽。 我有毛病?还听这个? 他朝嘴里塞了颗葡萄,笑问道:“说说那人的特征,还有你们对他的印象。” “那人嘛,看着有点凶,像是江湖上的。” “他不怎么爱说话,除了找兰春陪睡之外,还找过几个姐妹大被同眠。” “当然,找得最多的还是兰春!” 几女七嘴八舌,把对薛百川的印象描述出来。 楚秋默默听完,接着问道:“兰春是谁?” 手拿团扇的女子酸溜溜道:“还能是谁?我们春风楼的头牌呀。” 楚秋心领神会。 一个好色之徒到了青楼,肯定要找头牌。 这家伙为非作歹十几年,干得都是无本买卖。 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小兄弟。 想到这里,楚秋道:“我想见见那位兰春姑娘。” 几女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许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手拿团扇的女子道:“我去问问,能不能见可不好说。” 她起身之时,楚秋一把攥住她的小手。 那姑娘微微一怔。 还当这俊俏道士突然开窍了。 却感觉到手里被塞了块银子。 再一看,楚秋满面笑意,淡淡道:“劳烦姐姐跑一趟了。” 她递了个媚眼过来,笑吟吟道:“难得遇见小道长这么个懂规矩的。成,你且等着,姐姐去去就来。” 说罢,便摇动腰肢缓缓走开。 其他姑娘也被楚秋打发了。 一个人坐在桌前吃水果。 没多久。 那女子回来,身后还跟着个肩窄腰细,气质淡雅的女人。 “这位就是兰春。”女子介绍完,站在门口:“小道长想找你聊几句,我就不打扰了。” 她留下兰春,识相地离开。 兰春先是看了眼楚秋,转身关好房门,笑着道:“客人找兰春做什么?” “我不是找你,我是找他。” 楚秋指着桌上铺开的画像:“你对这人有多了解?” 兰春款款走来,拿起那张画像,笑着道:“也没什么了解,陪过几次而已。” 楚秋倒了杯茶推给兰春,问道:“听说他每三天来找你一次。” “是有这么回事儿。” 兰春点头,“不过,这青楼的事可没个准信,今天有钱来享乐,明天没钱便不来了。更何况,有些常客来过几次觉得腻了,从此消失也是常事,这谁都说不好呢。” 楚秋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三天一次,今天是第几天?” 兰春握住茶杯暖着手,吃吃一笑:“您来巧了,正是第三天。” 不等楚秋再发问。 兰春便道:“若在往常,他许是已经到了。” 这句话让楚秋神情微动。 抓住身侧用布片裹着的长剑,起身往外走去。 推门来到过道,第一时间观察四周。 大多都是些普通人。 偶尔有几个锦衣富户被众女环着进入包房。 就在楚秋四处张望的时候。 忽然感受到一个恶意视线。 心有所感的同时,向栏杆下望去。 便看见一个男人正在与自己对视。 正是薛百川! 两人目光交汇。 薛百川转身就走。 楚秋二话不说,提纵真气,翻身跳下楼! 听到身后的声音,薛百川口中沉喝:“都给我滚开!” 他爆发真气冲倒了几个挡住路的客人。 一掌拍飞闻声赶来的青楼打手,几步迈出大门! 春风楼一时间乱作一团。 楚秋追出门外,看到薛百川的身影冲上大街,立马吹了个口哨。 “二驴!” 吱嘎! 二驴应声叫起。 甩头拔掉拴马桩。 拖着残破木桩就冲了过去。 什么鬼东西? 薛百川听到背后的蹄声,余光扫去。 发现竟是头灰驴在追杀自己! “畜生,找死!” 他手一挥,击发出血色流光。 直奔二驴而去! 楚秋却也快步追上,一剑横拦,挡住那道血光。 缠在剑身上的布带当场被震碎。 见有江湖武者当街打斗,周围百姓慌忙逃窜。 留出空地给他们两个施展身手。 楚秋则是瞄了一眼被自己击落那东西,满脸无语:“血魔刀指得是飞刀?” 薛百川表情冷漠,掌中扣住一柄飞刀,“小子,为了五百两把命丢了,值得么?” 楚秋没理会这句话。 把手伸进二驴扛着的包袱里。 嗖! 薛百川却是立刻发出一刀! 楚秋同时甩手丢出一物。 两道残影在半空中碰撞。 轰隆一声,火光炸开! 烟尘弥漫间。 薛百川退后半步满面惊恐:“弹丸雷!监察司!?” 方才的高手气场顿时全消,竟是吓得转身便逃! 楚秋拿出几包毒粉和暗器,抬脚追了过去。 第12章 无耻之徒 薛百川逃得飞快。 还不忘甩出飞刀拖延楚秋的脚步。 楚秋拦下其中四把。 偏头躲过一把。 心里已然有数。 这薛百川确实比李放更强,却也强不出太多。 起了个血魔刀这么大的名头。 结果玩的是暗器,这落差多少有点儿大。 好在实力就那么回事。 楚秋快步追杀,双方距离不断缩小。 只等追上去,几剑就能结果了这‘血魔刀’。 薛百川似乎也意识到背后之敌实力强过自己。 心底发狠,竟是一个折身朝人群跑去。 嘴里大喊道:“监察司走狗!有本事再追,我杀光这群百姓,看你怎么交代!” 他满脸狰狞,奔向路人! 一身凶气的模样,吓坏了远处居民。 “有凶徒!快跑!” “别推,别推啊!” “救命!” 路人吓得慌不择路,差点连鞋都跑丢。 楚秋却没吭声。 脚下动作更快了几分,心中默道:“回去一定让方老头吐出本轻功,这也太丢人了。” 他现在全靠运转真气提高速度。 速度比薛百川快出一些,但也不多。 想象中的八品武者应该是高来高去,自己好像有点拉低平均素质了。 念头急转之间。 楚秋离着薛百川只剩不到十步。 嗡! 真气瞬间爆发,急步追上! 一剑刺向薛百川的后心! 然而。 前一秒还慌不择路的薛百川。 此刻竟是突然回身,双手一拍夹住剑身。 脸上露出得意狞笑:“又一个上当的!” 他的双手呈现出赤红之色,坚硬如铁。 猛然发力间,竟将剑身夹得纹丝不动。 楚秋与他僵持几下,好奇道:“所以你这血魔刀到底是什么武功?” “当然是掌法!” 薛百川两手交错,在剑身上搓出了火星,一掌拍向楚秋:“小狗腿子,死来!” 楚秋扬起左手,一团紫色烟尘笼罩薛百川。 同时飞身后退。 薛百川立刻遮住口鼻,闷声道:“什么东西?” 楚秋学着他的语气:“当然是毒药。” 薛百川满面惊恐,赶忙退出烟尘笼罩范围,怒道:“你还要不要脸!” “我是朝廷鹰犬嘛。”楚秋笑了笑:“更何况跟你这种江湖败类讲什么规矩?” 薛百川的表情阴沉下来。 脚跟微微移动。 他算是看出来了。 眼前这个监察司的狗崽子不同寻常。 竟是比自己还阴险。 “你最好别乱动。”楚秋淡淡道:“我给你下的毒叫‘七步散’,七步必死。” “放你娘的屁!” 薛百川道:“这种伎俩都是老子当年玩剩下的!” 楚秋哂笑道:“那你走两步试试?放心,我不追。” 薛百川面露迟疑,向后退了半步。 见楚秋真的没有追过来的意思。 他反而不敢动了。 猜疑一旦出现,谁也不敢拿命赌。 嘚嘚哒哒。 这时,二驴拖着烂木桩来到楚秋身边,直愣愣盯着薛百川。 甚至还吹了吹嘴唇。 仿佛催促他赶紧走。 “妈的!” 薛百川心里暗骂,随即低声道:“你们监察司找我,无非是为了‘岐龙山’秘宝,解药拿来,我跟你换!” 嗯? 什么东西? 楚秋心中一动,面色平静道:“我怎么信你?” “你只能信!”薛百川冷哼道:“不然你如何交差?” 带你的脑袋回去就能交差。 楚秋心里是这么想的。 嘴上却道:“你总得让我看看货。” 薛百川眼神微闪,说道:“那种宝贝,我怎么可能放在身上。我把它藏起来了,这天底下只有我知道在哪儿,解药拿来,我把埋宝地点告诉你!” 楚秋略一思忖,微笑道:“有理。” 他在二驴背上的包裹里摸了摸,随即朝薛百川丢去一物,“接着!” 薛百川下意识伸手去接。 待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怒骂道:“狗崽子!你阴我!” 轰! 一颗弹丸雷爆开! 等楚秋穿过烟尘,薛百川的身影已然不见了。 地上只有一串血迹。 楚秋不慌不忙地看向二驴:“记住味道了吗。” 噗噗噗。 二驴吹响驴唇,满脸不屑。 楚秋脸一黑:“二十斤野果。” 二驴斜眼看着楚秋。 “憨货,得寸进尺是?”楚秋瞪着它,肉痛道:“包子,十斤包子!” 嘚哒一声,二驴踏着蹄子向前走去。 楚秋咬牙切齿。 还会讨价还价,这驴有反骨了! 他看了眼二驴,忽然挥剑斩出。 光芒一闪。 砍断了半截缰绳,卸掉二驴拖着的拴马桩。 二驴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 楚秋踹开拴马桩,嘴里骂骂咧咧,快步跟上。 …… 镇外野林。 薛百川身形如飞掠。 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终于才敢停下脚步。 摸了摸被炸伤的手臂,他的脸色阴沉:“监察司……老子记住了!回头定要杀你们几个狗崽子方才解恨!” 放完狠话。 他撕开衣袍,赶紧将炸烂的手臂包扎。 如今行踪败露,青州城附近是不能再待了。 眼下之计,只有去其他地方避避风头。 心中琢磨着接下来的打算,薛百川的耳朵微动。 听到了某种声音由远至近。 他分辨几秒,神情顿时变了:“蹄子声?” 匆忙回头看去,便看到楚秋站在不远处朝他挥了挥手:“你好啊。” 更远的地方。 二驴撒开四蹄,嘚嘚哒哒追了过来。 “你他妈……” 薛百川的脸色难看至极,却是二话不说,抬掌攻上! 凌厉劲力扑面扫来。 楚秋立刻横剑,直刺薛百川的掌心。 叮! 这一刺,竟刺出了金铁之声。 薛百川发红的双掌坚硬无比,挥掌拍开剑锋,右手裹着腥风拍向楚秋的胸口。 楚秋真气运转至极,含于掌心,跟薛百川对了一掌! 两人四周落叶翻飞。 薛百川被逼得倒滑出去,双脚犁翻地面,险险地稳住身形。 楚秋得势不饶人,再次挥剑斩去。 叮叮当当对了几招。 薛百川急声道:“岐龙山秘宝不要了!?” “要啊。” 楚秋笑了一声。 薛百川赶忙道:“那就一起住手,如何?” “好。” 楚秋答应下来。 话未说完,剑光已至。 薛百川的掌风也是猛然袭来! 金铁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深知都是无耻之徒,便也不再多说。 而薛百川却是越战越焦急。 他看得出来,楚秋的真气比他浑厚太多。 筋骨鸣发,气力入髓,已是八品境界。 久战下去,他必死无疑! 第13章 岐龙山秘宝 砰! 野林中,一声巨响回荡。 两道身影快速分开。 楚秋甩了甩发麻的掌心,暗道武评榜上的高手果然有点东西。 自己八品打九品,这么久还拿不下薛百川。 除了薛百川那双堪比金铁的手掌有些厉害之外。 更多的,则是实战经验差距太大。 几次险能斩了薛百川,都被他躲过,还总逼着自己和他对掌。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若非自己真气碾压他,还真讨不着好。 “看来以后要多搞几本内功,走真气镇压对手的路数。”楚秋心中默默为自己的未来规划路线。 三千大道殊途同归。 到头来,还是要力大砖飞。 李放,你才是真正的高手。 这时薛百川喘息几声,咬牙说道:“反正你也拿不下老子,咱们各走各路,今天就当没见过,如何?” 楚秋一甩长剑:“可以。” “若不答应……嗯?你说什么?” 薛百川本来准备好的说辞憋住了。 满脸狐疑地看向楚秋。 这监察司的小狗崽子为何转性了? 楚秋淡淡道:“我说可以。” 薛百川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往后退了一步。 楚秋果真站在原地不动。 他试探道:“那我走?” 楚秋点点头:“走。” 这下,薛百川冷笑道:“早这样不就完了,何必要浪费时间!” 他提纵身法,一个箭步跃出。 没跑两步,忽然感觉胸腹传来刺痛。 薛百川怔了怔,停下脚步,满脸都是震惊。 鼻子里涌出热流。 拿手一摸,竟是黑色的血水。 他喃喃道:“我什么时候中的毒?” 楚秋上前几步,笑着道:“你忘了,七步散啊。” 薛百川脸色难看道:“少拿屁话诓我!老子跑了都不止七百步!” “哎。” 楚秋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个老江湖就没想过,我是用剑的,为什么偏要与你对掌?” 薛百川眼神一凛,看向楚秋的左手。 他几次逼着楚秋与自己对掌,硬靠着坚如金铁的掌功拖延时间。 起初还以为这监察司的狗崽子经验不足。 剑法明明不错,却还与自己对掌,心里嘲笑过一番。 现在看来,他是将计就计! 薛百川越想越恨,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一团黑血。 他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狞笑道:“不愧是监察司,够狠!只可惜,岐龙山秘宝……” “那玩意儿我又不感兴趣。”楚秋打断了他:“我的差事只是杀了你,什么岐龙山秘宝,听都没听说过。” 薛百川瞪大双眼,一脸不敢置信。 但此刻他已七窍流血,恨恨看了楚秋一眼:“好,好……” 说完,毒发攻心,倒头就睡。 旁边眼神呆愣的二驴正要迈步过去捡尸。 楚秋却一把拦住它:“别急,先补刀。” 说完,掏出暗器。 也不管手法,催动真气甩向薛百川。 片刻后。 楚秋打了一阵。 薛百川全身扎满了飞针,飞刀。 当楚秋掏出一枚铁蒺藜的时候,薛百川的身体弹动两下。 楚秋赶紧丢出铁蒺藜,砸中他的脑门! 薛百川不甘又怨恨地扭头看了楚秋一眼,瞳孔彻底散开。 “看见没有,这就是老江湖,还会装死。” 楚秋拍了拍二驴的脑袋:“好好学。” 噗噗噗。 二驴吹动嘴唇,点了点头。 之后楚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又朝薛百川的心脏补了一剑。 确保这位老江湖是真的死透了,才开始进行摸尸。 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几柄飞刀。 就这? 武功秘籍呢? 宝贝呢? 楚秋皱了皱眉,感觉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 武功秘籍不随身携带也就罢了,楚秋不信这家伙会把所谓的秘宝埋起来。 逛青楼都耳听八方的性格,薛百川这种人明显只信自己。 又仔细搜了搜。 终于让他在靴子里摸到一块缠在脚腕上的东西。 抽出来一看。 类似皮革材质,上面全是看不懂的图画。 边缘破碎,看着只是一张全图的某一部分。 “岐龙山秘宝?”楚秋端详片刻,塞进了包袱。 又抽出个包袱皮,确认薛百川的价值压榨完了,一剑斩下。 裹起他的脑袋就走。 …… “所以,这就是你和薛百川交手的全过程?” 客栈二楼。 方掌柜淡淡道:“八品打九品,靠下毒?” 楚秋喝了杯茶,说道:“是你说的,别管什么手段,好用就行。” 方掌柜嗤笑了一声,“那倒也是,行,赏银回头给你送去。” “嗯。” 楚秋点头,随即道:“这家伙才五百两银子的悬赏,说实话,有点儿少了。” 方掌柜道:“悬赏只是个面子,在意悬赏的,杀不了薛百川。真正能杀薛百川的,也不会在意这点银子,他们在意的是名声。” “那我呢?”楚秋道:“谁说我不在意银子?” “你?” 方掌柜嗤之以鼻。 楚秋感觉有点伤自尊了,一巴掌拍在桌上。 露出那块‘岐龙山秘宝’ 方掌柜瞄了一眼:“什么玩意儿?” 楚秋奇道:“你不知道?薛百川说是岐龙山秘宝,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这东西才杀他呢。” “放屁。” 方掌柜不疾不徐道:“杀他是因为他最近太嚣张了,在青州城做了几起案子,那边暂时抽不出人手,便叫你小子跑一趟而已。” 他拿起皮革看了看,随手一丢:“什么岐龙山,门派都灭了,还出来蹦达个屁。” 楚秋一脸失望,还是把东西揣好:“原来没用啊。” “那倒也不是。”方掌柜说道:“一百多年前,大玄朝尚在之时,岐龙山是江湖第一大派,听说有长生久视的法门,练他们的武功能练成仙。等到大玄覆灭,每隔几年总有些传闻冒出来,在江湖上搅风搅雨,折腾这么些年也没见起什么风浪。” “原来如此。”一听是长生之法,楚秋的兴致淡了不少。 接着便道:“对了,老头,给我来本轻功。” “今天我追那薛百川,感觉有点吃力了。” 楚秋看着方掌柜:“内功,招式啥的也多来几本,你也不想我以后出门丢了监察司的脸?” 这次方掌柜并未拒绝。 端起茶水吹了吹浮沫,淡淡道:“我准备准备,明日来拿。” “行。” 楚秋站起身往外走,“明天记得连银子一起给我。” 方掌柜也没搭茬。 等他走后,方掌柜喝了口茶,眼神微冷:“岐龙山……大玄余孽?” “风雨飘摇啊。” 第14章 生离死别,顿悟真意 杀了薛百川以后,楚秋的生活重归平静。 方掌柜也是一改常态。 对武功不再藏着掖着。 只要楚秋张嘴,六品之下的秘籍随便挑。 内功,武学,轻功,暗器。 只要楚秋感兴趣,方掌柜毫无保留,倾囊相授。 唯有六品之上,涉及真意图的绝学,老头才会恢复抠抠搜搜的嘴脸。 坚持叫楚秋先去参悟麒麟劲。 那幅图放在楚秋手里已有大半年。 每天至少揣摩几个时辰,有时候还会拉上二驴跟他一起钻研。 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好多次楚秋都想放弃了。 但想到方掌柜嘲讽的语气,他便偏偏不信邪,咬着牙继续看。 非要在这张麒麟图上看出点儿什么端倪来。 因为按照那老头的说法。 真意图是条捷径,放在任何一个江湖门派,都能当成镇派之宝。 武道九品,掌握真意的五品强者,才算迈入高手层次。 任何五品强者,都有开宗立派,传承自身武道的资格。 但这一步,也是最大的门槛,不知卡死了多少碌碌之人。 想要领悟真意,天赋与运气缺一不可。 啪! 楚秋丢下画轴,满脸不可置信:“难道我的天赋真的这么差?” 琢磨半年都没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这就暴露出一个最大的问题。 他好像没有习武天赋。 因为他不光在麒麟劲这方面毫无进展。 连方掌柜给的其他武功,练起来也颇感吃力。 那些东西在他看来就跟天书差不多,比起龟寿功,长春功,松鹤剑法这三门功夫来说,差距简直太大了。 “从前在紫极观,老道长说他那里没有高深武学,全是养生功夫,易会难精,我还不信。” “现在看来,他真没骗我。” 楚秋长叹一声:“这可咋整啊。” 嘎! 旁边的二驴叫唤一声。 楚秋和它对视,迷茫的表情逐渐坚定下来:“你说得对,身为长生者,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熬住了,我早晚能看懂这些武功。” 二驴翻了个白眼。 蹄子踢着地面。 楚秋缓缓点头:“没错,脚踏实地,麒麟劲对我来说还太难,先练其他武学。” 这一番解读让二驴再也忍不下去。 它用脑袋撞翻桌上的水壶。 清水流了一地。 紧接着,便用蹄子沾着水。 在地上写了歪歪扭扭六个大字。 练个屁,别练了! 楚秋瞄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的好意我明白了。” 呃啊!呃啊! 二驴扯着嗓子大叫,扭头冲出院门! 楚秋淡淡道:“到饭点了记得回来。” …… 有武功练的日子格外踏实。 楚秋白天去客栈带薪摸鱼,跟方老头学学旁门本事。 蹭一顿饱饭,再与说书老人谈天说地。 下午便开始攻克以麒麟劲为首的一众武学难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间,又是几年光景。 半年前。 说书老人病倒在床。 楚秋跟方掌柜轮番出手,靠医术给他吊了半年命。 终于让他撑到了秀娘出嫁那天。 虽然目不能视,却也喝上了一杯喜酒。 老人满面红光,心满意足。 当天夜里就去世了。 九十多岁的老人,走得没什么痛苦。 在这世道,算是喜丧。 秀娘嫁到了镇中一户殷实人家,明媒正娶,方掌柜亲自说的媒。 夫君是个性格老实的汉子,楚秋私下探过,没什么问题。 两人婚后生活,算是幸福美满。 说书老人是楚秋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他这一辈子孤苦无依,到老之时捡了秀娘这么个小孙女,余生便只为她活着。 秀娘就是他死前最大的挂念。 楚秋自然得上心。 熟人的离去,同样也让楚秋心中感叹。 时光是所有生命的敌人。 唯独不是自己的。 这天夜里,他照旧观看麒麟劲的真意图,总觉得心神不宁。 画中麒麟再无往日神武威严,变得平平无奇。 想起方老头总说真意图的精髓在于照见本心。 他恍然明白。 真意不在麒麟,而在自己的内心。 窥见本我,方知真意。 他不再看那幅麒麟真意图,而是把睡着的二驴叫醒,强塞给它几颗果子。 “我已长生久视,世间一切于我如烟,最大心愿不过是和二驴踏踏实实过上好日子。” “如果这也算得上是真意,那我的真意就是‘唯愿平安’。若有能力,便让这世道也一块儿平安。” 楚秋摸着二驴的脑袋,无视它吐在自己脚下的果核与唾沫。 终于有所领悟。 面板中同样悄然浮现字迹。 【麒麟劲(入门)+】 【评价:长生者·七品】 …… 一日清早。 楚秋惯例来到客栈。 迎面却遇见几个气质冷冽,黑衣打扮的武人。 领头之人是个锦衣公子,表情严肃。 见着楚秋进来,几个武人立即望了过来,目光充满审视。 “三个九品,一个八品。” “锦衣打扮的看不穿深浅,有可能是普通人,或者同为七品,能够藏匿气机。” 只是一搭眼,楚秋便识破这几人的修为。 除了那锦衣公子没有气机外露,剩下的人,在楚秋眼中一览无遗。 站在柜台里的于小二看了过来。 如今接近四十岁的他,脸上已有几分沧桑,笑着道:“秋哥儿。” 楚秋向他点点头,旁若无人地问道:“什么情况?” 于小二擦着桌子,说道:“来找大爷的。” 找老头子的? 楚秋向那边看了一眼。 那几人见楚秋与于小二攀谈,竟也露出一丝疑惑表情。 随后便不再朝这边投来目光。 倒是那锦衣公子对楚秋笑了笑,有些示好之意。 楚秋没搭理他。 他看向二楼:“老头子还没起?” 于小二摇了摇头。 楚秋抬脚就往楼上迈步。 刚走了一半。 尽头传来一阵咳嗽声。 方掌柜佝偻着身体,走出看到楚秋,皱眉道:“干什么?” “看看你死了没有。”楚秋打量他两眼,接着道:“楼下有几个人找你,看着不简单。” 方掌柜默默点头,“知道了。” 他从楚秋身边走过,脚步一顿,说道:“过来一起见见。” 楚秋微微眯眼。 第15章 意外来客 看到方掌柜的瞬间,锦衣公子便拱手作揖:“方大人!” 听得这称呼,楚秋看了老头子一眼。 多年相处,他早有猜测。 老头儿以前肯定是大人物。 而他所说的经历多半是编的。 什么在青州当差半辈子,老来在太平镇颐养天年。 二驴听了都得摇头。 只不过,楚秋没有那么多好奇心。 老头不说,他也不问。 反正每个月的饷银又不会少。 在武功上有什么疑难,老头也很少藏私。 对自己更是没得说。 这就够了。 “都坐。” 方掌柜咳嗽了几声,示意那几人入座。 但只有锦衣公子坐了下来。 几名黑衣武人依旧站着。 楚秋观察到,他们的站位很有意思。 既是护着那位锦衣公子,同时也在防备方掌柜。 有个九品武人捏紧腰间佩刀,指节都已泛白。 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位老人,而是一头凶兽。 至于自己,完全被他们无视了。 楚秋坐在方掌柜身边,饶有兴趣地观察这一切。 尊重和畏惧,这是他读出的气氛。 几个武人尊重方老头,但也害怕方老头。 “方大人,您别来无恙。” 锦衣公子却像是没有看到这些,上来先说客套话:“家父对您很是记挂,时常会说,若是方大人还在,如今的大离将会是另一幅光景。” 他说得情真意切,隐有叹息。 似是真在感慨什么。 “有劳令尊费心。”方掌柜轻轻抬手,于小二便是走来倒茶。 他看向那锦衣公子:“赵相身体可好?” 锦衣公子正襟危坐,回答道:“托您的福,父亲身体无恙,还能再为大离谋划几年。” 说罢,他张了张嘴:“方大人……” 方掌柜一摆手道:“老头子已辞去官职,现在担不起这一声方大人,赵公子的来意我已明白。这样,喝完一杯茶,咱们再接着往下聊。” 他指着那几杯茶水。 赵姓公子面露迟疑。 几个武人也有忌惮之意。 方掌柜哂笑一声:“怎么,怕我下毒?” 他看向楚秋:“你来尝尝。” 楚秋拿起茶水一饮而尽。 方掌柜笑问道:“这茶如何?” 楚秋放下茶杯,摇头说道:“你这破店只有茶汤,哪有真正的好茶?差不多得了,在外人面前给你留脸。” 见他敢这么跟方掌柜说话。 赵姓公子和几个武人顿时紧张起来。 可方掌柜只是笑骂道:“你小子跟那头懒驴一样,能尝出什么好坏?” 末了,便对那赵姓公子道:“喝茶。” 语气不容置疑。 赵姓公子也不敢再迟疑,端起茶水饮下。 四位武人同样喝了这杯茶。 没等赵姓公子开口夸这茶好,方掌柜继续道:“陛下已经没几年可活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让赵姓公子面色一变:“方大人这话……” 方掌柜一个眼神递去,吓住了他,继续道:“我离开时曾说过,若无大事不要来找我。许多旧友都尊重我的意思,想来赵相也是如此,他既派你这最疼爱的小儿子来寻我,无外乎两个原因。先前你又说,赵相的身体尚可为大离谋划几年,那便只剩下另一个原因了。” 他端起自己的那杯茶:“还有几年?” 赵姓公子宛如散了全身的力气,苦笑道:“宫中的消息,也许就是这一年半载了。” 方掌柜的眼神没有波动:“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 赵姓公子正色道:“自您离开,监察司‘夜主’之位空悬十几年。小侄斗胆,想借夜主令一用。” 图穷匕见了啊。 楚秋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热闹。 夜主令,听着就很有格调。 “你想要夜主令?”方掌柜抿了口茶水,在赵姓公子紧张的眼神之下,摇头叹道:“可惜,你来晚了,夜主令并不在我手里。毕竟我已退了下来,怎好再把持大权?” “方大人您就莫要与小侄开玩笑了。” 赵姓公子苦笑道:“谁不知道监察司上下以您马首是瞻?就连那几位紫衣司事也都是您的义子义女,夜主之位空悬,连陛下都难以左右,全因您老尚在,无人敢接这担子啊。” 他眸光熠熠,诚恳地道:“只要您借夜主令予我一用,当年之事,亦可平反!” “赵公子,我已经一把年纪,对很多事情不再执着了。” 方掌柜道:“今天全当你来探望我这位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其他的事不必再提。” “可是……” 赵姓公子欲言又止。 方掌柜淡淡说道:“几位远道而来,稍后一起吃顿便饭,让老头子我略尽地主之谊。” 赵姓公子面色几变,最终长叹一声,“方大人,小侄就不打扰了。” 他起身欲走,几个武人跟在身后。 没走两步,便又回头看去,“忘了请教,这位兄台是?” 他看着楚秋。 楚秋也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就是店里打杂的。” 方掌柜却是把楚秋卖了:“他叫楚秋,老头子我自己寻的徒弟。” “原来是方大人的弟子。” 赵姓公子点了点头:“在下赵星,楚兄弟,以后我们多亲多近。” 他朝楚秋一笑,扭头就走。 出了客栈,一路走出几条街,脸色才逐渐阴沉下来。 赵星挥手唤来那名八品武者,吩咐道:“叫人去打听打听,监察司有没有一个叫楚秋的人。” “公子,相爷那边……”那名八品武者谨慎说道:“此事还需再三思量啊。” 赵星阴着脸道:“大事将近,监察司不肯表态,全因方独舟这老家伙当年站错了队。他支持的三皇子一脉没了希望,但监察司却是把好刀,谁能拿下,谁就多了几分胜算。” 那名八品武者缓缓点头,低声道:“可此事与那道士有何关系?” 赵星眯着眼道:“跟在‘夜主’身边,被他亲口承认的弟子,会是普通道士么?我怀疑方独舟很可能想要培养衣钵传人,那楚秋……搞不好就是下一位夜主。” 说到这里,赵星的脸色多了几分凝重:“去调查清楚。” “是。” 那八品武者立即点头应下。 第16章 回头把你阉了 “原来是夜主大人,失敬失敬。” 赵星等人走后不久,楚秋便拱手抱拳,对方老头一阵阴阳怪气。 方掌柜默默饮茶,神态澹然。 待他放下茶杯,这才平静道:“你小子怎么看?” 楚秋收起笑脸,说道:“刚才来的,应该只是小喽啰,不是大麻烦。” “那是赵相的幼子,愣头青一个。哪怕是他背后的赵相,也不算什么大麻烦。” 方掌柜道:“真正的大麻烦,还要等到帝殒之时。” 楚秋看向老头子:“争位?” “不错。”方掌柜说道:“皇帝没了,总要选一个新的。” “这种大事,我可掺和不起。” 楚秋摇摇头道:“你如果早点告诉我真相,我也不会加入监察司。” 方掌柜笑了一声:“现在想走也来得及。” “来得及?”楚秋冷笑道:“来得及个屁,你当着别人的面说我是你徒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都被你这老头拖进泥潭了。” “话说回来,你也真是够能忍的,夜主就是监察司的老大?做过这么大的官,连句风声都没露。” 楚秋对方掌柜竖起大拇指:“佩服。” “你羡慕?这个位置可以给你坐。”方掌柜看了楚秋一眼。 楚秋便不搭话了。 “怂包德行。” 方掌柜骂了一句,转而问道:“武功练得如何?” 楚秋闻言,抓起一颗花生。 并未催动真气,只是屈指微弹。 砰! 花生直接穿透门桩,震出一蓬灰烟。 “嗯,暗器功夫算是有火候了,轻功呢?” 方掌柜微微点头。 楚秋叹道:“还在琢磨。” “那就慢慢琢磨,什么时候到六品,什么时候才算有自保之力。” 方掌柜站了起来,佝偻着腰身朝楼上走。 “老头。”楚秋叫住了他。 “又干什么?” 方掌柜已有不耐之意。 “记得按时喝药,还能多活几年。” 楚秋起身说道:“可别病死了。” 方掌柜冷冷一笑:“你小子的医术还是我教的。”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道理你没听说过?” 楚秋摆摆手:“走了。” 方掌柜站在楼梯旁,扭头看了一眼,暗骂道:“这臭小子。” “大爷。” 于小二擦着桌子,小声说道:“秋哥儿说得对,您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是该好好喝药了。” 方掌柜面无表情地看向于小二。 把于小二看的浑身不自在,讪笑着道:“您当我放屁。” 方掌柜转身上了楼。 不多时,声音飘来:“把药给我端过来。” 于小二这才露出笑容,手脚麻利地擦完桌子,跑去端药。 …… 自打赵星带人来过客栈那天开始。 接下来几个月。 每隔一段时间,客栈都会冒出来一些生面孔。 最差都是九品修为。 偶尔还有八品,乃至看不透气机的来客上门。 但楚秋对此仍然不闻不问。 反正老头子什么都没说,他也乐得清闲,躲起来练他的武功。 自从麒麟劲入了门以后,他的进境可谓神速。 几部练了多年都不得入门的武功,接连迈进门槛。 如今,他的面板总算能够称上一句高手。 【楚秋】 【寿命:四千四百七十六年】 【长春功(圆满)】 【龟寿功(圆满)】 【重楼功(圆满)】 【麒麟劲(大成)】 【松鹤剑法(造极)】 【暗器总纲(圆满)】 【催煞掌(圆满)】 【断玉刀(圆满)】 【踏雪功(圆满)】 【今日表现【良】】 【当前点数:2125】 【综合评价:长生者·七品】 【(寿命达到一万年解锁进阶功能)】 看着自己的面板,楚秋心中有种大丰收的喜悦。 值得一提的是。 他从真意图里领悟到的麒麟劲,竟也是门内功。 而且还是吞点数的怪物。 从小成到大成,就吃进了1000点。 还十分霸道地将其他三部内功修出的功力全部化为‘麒麟真气’。 楚秋对此倒是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是绝学级别的内功,有这种表现还算正常。 他也发现,越高级的武学,耗费点数就越多, 像松鹤剑法那般拉胯,1000个点数就能造极的,以后怕是难遇见了。 除了麒麟劲。 他新学了一门重楼功,算是为真气修为添砖加瓦。 余下三门武学。 分别是暗器总纲,催煞掌,断玉刀。 其中催煞掌的名字不太好听,却是威力最强的功夫。 掌力催动,刚猛无俦,真气越是浑厚,威力越是惊人。 简直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武学。 按照楚秋自己的理解。 现在他这一掌能将当年的‘血魔刀’薛百川活活打死。 至于暗器总纲,则是抛射暗器的手法。 不拘于物,摘花飞叶皆可伤人,很合楚秋的胃口。 断玉刀是方老头的私货。 监察司主修刀法,转正就发玉鳞刀,算是配套的武功。 唯有那门名叫踏雪的轻功,是楚秋精挑细选的结果。 原因无它。 踏雪无痕。 很帅。 楚秋推开门,院子里已经攒下厚厚一层积雪。 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他穿着加厚的蓝色道袍,身影一晃,只闻衣袍卷动的风声。 再一眨眼,便已出了院子。 回头看去,雪上只有极浅的脚印,淡到看不出来。 “不错。”楚秋满意点头:“只是七品轻功就有这种效果,等以后得了更高级的轻功,那我不得飞起来?” 呃啊!呃啊! 院子里的二驴嚎了两声。 表达对某人的不满。 楚秋朝它看去,只见二驴翻了个白眼,四只蹄子疯狂踩雪。 把脚下的雪踩得又脏又乱。 好像在嘲讽楚秋的骚包。 楚秋叹了口气:“就你这个德行,以后哪家的小母驴能看上你?” 噗噗噗。 二驴吹着嘴唇,表情愈发不屑。 楚秋将它解开。 牵着它往外走:“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们哥俩相依为命,不需要小母驴。听说办那事儿有损寿命,回头我找人把你阉了,延年益寿。” 呃啊!呃啊! 二驴的眼睛顿时红了。 狠狠一头撞向楚秋。 却被他飘身躲开。 远远传来楚秋的声音。 “不识好人心,自己跑到客栈。” 第17章 压箱底的东西 阳春三月,冬雪消融。 客栈里的生面孔越来越少。 不久前,坊间有传闻。 老皇帝病倒在床,不省人事。 朝中局势愈发紧张。 似乎已经波及到这小小的太平镇。 就连街面上的巡捕也是面色肃然,不苟言笑。 楚秋几次旁敲侧击,想问问方掌柜究竟有何打算。 老头每次都说再等等。 还不到时候。 于是楚秋也不再问了。 等到第一场春雨来临,已是半个多月过去。 方掌柜破天荒离开客栈。 在楚秋的印象当中,这还是多年以来的第一次。 于小二满脸担忧,干活儿心不在焉,却什么都没对楚秋说。 但楚秋知道,若无重要之事,老头子轻易不会离开。 他照旧带着二驴,每天来到客栈等候。 一等就是七日。 一天清晨,方掌柜回来了,还带回一个满脸冷漠的小姑娘。 估摸能有十三四岁。 细皮嫩肉的模样,一看就是生养在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对于她的来历,方掌柜没有多做解释。 只是对楚秋道:“从今天开始,她便住在客栈了,叫她燕北就好。” 楚秋看了那小姑娘一眼。 发现那姑娘也在看他。 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她默默移开视线。 当天夜里。 于小二不再担惊受怕,手脚恢复麻利。 楚秋却习惯了替他分担活计。 方掌柜的咳嗽愈发厉害,咳完便坐在那里发呆。 “老头,你如果不打算帮忙,就回去躺着休息。” 楚秋擦着桌子,平淡道:“你死在大堂,以后谁还敢来吃饭?” 方掌柜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不多时,燕北却是从二楼走下来。 扑通一声跪在方掌柜面前。 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倔强,脆声道:“求您救我父亲。” 楚秋微微皱眉,刚一迈步,就感觉有人拉住自己。 是于小二。 他只是摇了摇头。 示意楚秋不要过去打扰。 楚秋松开眉头,侧耳倾听两人的对话。 只听方掌柜平静道:“若他成功,便不需要我去救。若他失败,我也救不了他。” “您是父亲身边最厉害的高手,求您救他!” 燕北还是不肯起身。 “此事要的不是高手。”方掌柜则是耐心说道:“一品,二品皆不参与皇权斗争,二品以下只能谋心不可谋力,如今局势尚未明朗,没人敢打破规矩。” “那我们怎么办?”燕北思忖片刻,表现出了与年纪不符的冷静。 方掌柜淡淡道:“继续等,等尘埃落定。” 听到这话,燕北不再开口,朝方掌柜磕了个头,便转身上楼。 方掌柜幽幽一叹,对楚秋道:“臭小子,陪我出去走走。” 他站起身,背着手向外走。 楚秋丢掉手里的抹布,跟了出去。 两人并肩前行,方掌柜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然说道:“老头子我叫方独舟,记住这个名字,等我死后葬在太平镇,墓碑可别刻错了。” 楚秋挑起眉毛,问道:“你受伤了?和人动过手?” 方掌柜笑了笑,看向楚秋:“我还以为你小子有多深的城府,怎么,还是憋不住了?” “谁打伤了你?” 楚秋没有理会这句玩笑,表情认真。 方掌柜只是微微摇头,“你这点本事,自保都算勉强,别去送死。” 不等楚秋继续追问,方掌柜便道:“你还记得李放。” 楚秋眯了眯眼,“记得。” 那是他杀的第一个九品高手。 已经快要十年了。 但他还记得。 “将一门功夫练到登堂入室,筋骨鸣响,养一口真气。或是将内功练至精深,气力自生,统称为九品武者。李放走的,就是前者的路子。” 方掌柜继续道:“气力入髓,贯通周身,便是八品。那你小子可知道,七品是何特征?” 楚秋没吭声。 他当然不知道。 一身武学全靠加点,品阶评价全看面板。 他哪知道那么多? 见楚秋不答,方掌柜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一巴掌。 并未使了多大力道,一阵微风扫动,便将十几丈外挂在街尾的布帘吹得摇动起来。 “真气外发,气机内敛,是为七品武者。” 方掌柜淡淡说道:“九品,八品,七品,这是筑基三品。练力,养气,藏功。熬过这三关达到六品,才算是真正的高手,而六品关隘,就在于‘破’。” “精练武学,或是专于内息真气,择一而行,打破武人极限。” 说到这里,他张口一吐,气浪自生。 卷起整条街的浮尘。 看上去极为壮观。 随即,又是一拳打出。 在空中打出‘震爆’。 楚秋毫不怀疑,这一拳能把自己打碎了。 “打破极限之后呢?”楚秋看着方掌柜:“五品真意?” “是的,五品真意。” 方掌柜笑了笑,“到了五品,便可称为‘宗师’,但你小子心思太贪,真气浑厚而不精炼,我当年传你麒麟劲,则是为你整合那一身所学。” 他背着手往回走:“你先把六品破限悟透了,再说五品。” 楚秋看向他的背影,突然道:“老头,你这是在交代遗言?” 方掌柜脚步微停。 随后道:“你一直想学我压箱底的武功,明天开始,我全都教给你,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说完,他慢悠悠地朝客栈走去。 楚秋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 正如方掌柜自己所说。 他要将压箱底的东西传给楚秋。 一门刀法,一门拳法,一部内功。 《霸势九斩》《大雪龙拳》《一气造化功》 名字一个比一个霸道。 老头虽然没说是什么品阶。 但楚秋估摸,至少是绝学起步。 因为不管是刀法、拳法,还是内功。 都配着一幅真意图。 楚秋白天练招式,晚上练内功,顺便再参悟三幅真意图。 有时候,那个叫燕北的小丫头也会在旁边偷学。 方掌柜从未阻止过,反而暗示楚秋,以后可以将这些东西传授给燕北。 楚秋点头答应。 反正这本来就是老头子自己的东西。 转眼间,又是两个月过去。 京中传来噩耗。 老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一天,方掌柜坐在桌前久久不语,最后面朝帝京方向,敬了一杯酒。 扬手洒下。 尘归尘,土归土。 第18章 值了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雪。 京中传出噩耗之后,方掌柜便像是老了十几岁。 脸上又添了几条皱纹,每日的咳嗽愈发剧烈。 楚秋为他诊治多次,发现他的脏腑深处有一股异种真气。 若换了旁人,定会五脏如焚,痛不欲生。 可老头子却硬生生熬了下来。 有好几次,楚秋想要试着帮他解决,都被方掌柜给拒绝了。 用他的话说,那就是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更何况这是新伤旧伤一起找上门来。 楚秋那点微末本事,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客栈再也没有生面孔来过。 朝中的风云涌动,似乎都在老皇帝驾崩后消散如烟。 不再有人来打扰方老头的退休生活,他便每天给楚秋讲解武功,闲时自己下下棋,喝喝茶。 或是与燕北说几句废话。 于小二终于熬成掌柜,燕北则是接替了他跑堂的位置。 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并没有多少骄纵之气。 许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从最开始的手忙脚乱,错漏百出。 到后面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完美融入了客栈环境。 之后就连偷学武功这种事情,她都不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站在旁边,光明正大地听。 哪里不懂了,还会出声询问。 但每次她的提问,方掌柜都让楚秋给她解答。 到后来。 楚秋发现这丫头的天赋比自己强了太多。 他至今没能入门的三部武功,燕北只半个月便练得有模有样。 尤其是《一气造化功》。 她竟已练出了一股真气,迈入九品境界。 楚秋不得不承认,自己跟天才的差距确实太大了。 而且这丫头练起武来简直不要命,眉眼间总有一股郁色,仿佛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一样。 楚秋劝说无果,便由她去了。 有时想想,这悠闲的日常若能持续下去,倒也不错。 每天练练功,和小丫头斗斗嘴,再陪老头子下棋品茶。 闲来无事,和于小二吹牛聊天,或者带上二驴去看看镇中其他人家的小母驴。 至于监察司的工作,还是照旧为方掌柜送信。 从以前每个月送封,变成每个月一封。 频率越来越低。 楚秋从来不问信中的内容,方掌柜也从未解释过。 这种安闲日子,一直持续到某天。 那天下了场暴雪。 客栈的门板被大风吹得砰砰直响。 方掌柜披着件御寒的斗篷,手里拈着棋子怔怔出神。 楚秋敲了敲棋壶,催促道:“老头,不行就投子认输,赖棋算怎么回事儿?” 方掌柜回过神来,看向后院窗户,摇头道:“好大一场雪,今年的冬天要难熬了。” 楚秋扭头看了看。 再回头,发现自己的棋路被动过,面无表情道:“你偷我棋子?” 啪一声。 “无凭无据,不要瞎说。” 方掌柜落下白棋,笑道:“你小子活路不多了。” 楚秋抓起一颗黑子,随意落下,淡淡道:“难怪没人愿意跟你玩,臭棋篓子还偷棋,什么档次。” 你来我往地杀了一盘。 哪怕用了偷棋这种手段,方掌柜最后还是输了。 老头丢掉棋子,叹息道:“你就不能让我赢一次?” 楚秋伸手收拾棋盘,淡淡说道:“你不如让燕北进度慢一点,都是一样的人,凭啥她悟性那么好?我的精神损失找谁诉苦?” 方掌柜摇了摇头:“这也是命,强求不来。” 说完,他忽然道:“六品可有头绪?” 楚秋动作一顿。 随后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自从老头子给他讲解过六品的关隘,他就决定暂时放下武功招式,专注加点内功。 手里的点数全部花光,把重楼功,龟寿功,长春功都点到造极。 生成的真气自动转化为麒麟劲。 如今他体内的功力,颇有几分江河气象,根基扎实到吓人。 按照楚秋自己的划分,这大概就是【百年修为】。 只等攒够点数,再将麒麟劲也加点到【圆满】,或许就能通过真气打破极限,一步迈入六品。 方掌柜点了点头:“等到六品,你也就有了自保之力,我便可以安心了。” 楚秋挑起眉毛:“马上就是新年,别说这种晦气话。”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方掌柜语气平静:“没什么晦气的。” 他看向楚秋那张易容过的脸,说道:“你小子的易容术还得再练练,遇见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真假。” 多年相处,方掌柜自然发现了楚秋的‘小秘密’。 容颜不老,始终如一。 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抓他逼问清楚。 “知道了。”楚秋感觉到气氛怪异,低声道:“你还有什么话,一起说了。” 方掌柜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推开了后院大门。 看着外面的风雪。 楚秋走到他身边,帮他裹紧斗篷。 方掌柜看了半晌,喃喃道:“等我死后,客栈交给小于,这里是监察司的一处联络点,他会继续经营下去。以后若他出了什么事,看在多年情分上,你能帮则帮,帮不到就是他命该如此。” 顿了顿,他平静道:“燕北那丫头,就交给你照顾了。” 楚秋感觉自己的嗓子很干,摇头说道:“我不擅长照顾孩子,你最好再活几年,自己照顾她。” 方掌柜却像是没有听见,继续说道:“她身份特殊,我的面子还能管一年半载,最初不会有高手来找麻烦,以你的本事,可以随意打发。” “朝中之事最快半年,最迟两年就能尘埃落定。在她十八岁前保住她的命,无论谁做了皇帝,都会有人接手后续,之后便与你无关了。” 方掌柜咳嗽了几声,笑了笑,说道:“至于监察司,你的文书我已寄到可信之人手中,职务那行空着,你若有意,未来自己写,爱写什么写什么。这是我给你留的一条路,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扭头看向楚秋腰间:“记得留好腰牌,免得到时候多了些麻烦。” 楚秋的指尖碰了碰腰牌,勉强笑道:“你给我这块,不会就是夜主令?” “根本就没有夜主令。”方掌柜淡淡道:“夜主是人,不是一块破牌子。我活着时,我就是夜主,我死后,你可以是夜主,别人也可以是夜主。” 楚秋沉默了。 说到最后,方掌柜忽然道:“你小子一直不懂大雪龙拳的真意,趁着今日这场雪,我练给你看。” 他甩掉了斗篷,一步迈出院门。 拳如怒龙滚壁。 漫天飞雪顿时一凝。 一遍,两遍,三遍。 方掌柜练到兴起,束手成刀,从拳法转变成刀法,开始演练霸势九斩。 楚秋站在那里,只觉得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晰。 不知多久过去。 大雪停歇。 方掌柜停下动作,微微有些喘息。 随后笑着道:“人世一趟,有个善终。” “值了。” 第19章 死士,试探 三天后。 方掌柜的后事一切从简。 老头子早就给自己准备了一口棺材。 他这辈子无儿无女,也只有楚秋跟于小二为他操办。 于小二为他擦洗干净,封好棺椁,由楚秋抬棺送葬。 地点就选在太平镇十多里外的一处山林。 依山傍水,风景还算不错,坟头正好能遥望太平镇。 一路随行的,还有太平镇上一些老街坊。 老头子在这里住了多年,结交下来的朋友不算多,却也不算少。 有些是单纯来帮把手,送送老头。 也有人把帛金偷偷塞给燕北。 燕北牵着二驴,小脸满是麻木,显然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楚秋把钱收好,又叫于小二记了下来。 方老头最不愿欠人情,活着都没欠过钱,人都死了,别再替他坏了规矩。 情分记着,回头把钱退回去便是。 值得一提的是,秀娘也挺着大肚子,想要送方掌柜一程。 天寒地冻,楚秋怕她出事,便将她劝了回去。 她走前对着棺椁磕了三个响头,哭得像是泪人。 送走这些街坊邻居。 楚秋在附近寻了块品相不错的巨石,挥剑斩掉一大块。 削成方方正正的模样。 又将真气运到指尖,刻上‘方独舟’三个字。 立好碑,下了葬。 于小二跪在坟前,往火盆里烧纸,喃喃道:“大爷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到老能有善终,也算是老天爷瞎了眼。” 楚秋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纸钱,挥手洒在老头子坟前。 纸钱无声飘洒,很多都落在了雪地里。 随即,楚秋看向冷得发抖的燕北,淡淡道:“你先骑着二驴回去。” 听到楚秋叫自己的名字,二驴竖起耳朵,呃啊呃啊叫了两声。 燕北摇摇头,小声问道:“我们以后怎么办?” 方掌柜的死,让她感到了一丝迷茫。 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 “走一步看一步。”楚秋说道:“老头子临死把你托付给我,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楚燕北,对外自称是我妹妹。” 燕北看了眼楚秋,默不作声。 楚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走到于小二身边,缓声道:“现在老头子也死了,你有什么打算?” 于小二动作不停,苦笑道:“我做了半辈子跑堂的,现在终于熬成掌柜,当然要继续开客栈。” 楚秋微微点头,继续道:“问你个事儿。” “秋哥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于小二却是叹息道:“大爷既然没有告诉你,那我也不能说。” 他明白,楚秋想问方掌柜究竟被谁所伤。 这件事情,他明显知情。 但他不敢说。 他怕楚秋跑去报仇,搭上了小命。 楚秋淡淡道:“你应该清楚,如果按着我开的方子喝药,他再活十年也不成问题。” 于小二垂下目光,往火盆里续了把纸钱,“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那人断了老头子十年寿命,我这人公道,得把这十年讨回来。” 楚秋看向墓碑,一字一顿道:“所以,是谁打伤了他?” 于小二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似乎准备这件事当成秘密,深埋在心。 “是林听白。” 这时,一个意外的声音打破沉静。 楚秋回头看去。 燕北一脸坚定,“大离国师,林听白。” 楚秋问道:“几品?” 燕北有些茫然,摇了摇头。 她只知道对方叫什么,仅此而已。 砰! 于小二将剩下的纸钱全部放入火盆,发出一声闷响。 随即沉声道:“三品。” 于小二捏紧拳头,喃喃道:“他是三品啊,秋哥儿。” “大爷当年就是败在他手中,拖着断腿离开了帝京。” 他抹了把眼睛,“大爷不说,就是不想你去寻死。找三品报仇,可能吗?那是我们练一辈子都翻不过的高山啊。” 楚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笑道:“没什么不可能的,人都有老的那天。” 于小二惨笑一声:“三品高手气血不衰,到死前都不会退步。” “那我就熬死他。” 楚秋说完,目光忽然一动,看向了山林深处。 对于小二说道:“带燕北走。” 于小二神情微变,没有多问,拉上燕北就往回走。 二驴踏了踏蹄子,鼻孔喷出一股热气,跃跃欲试。 “你也走。”楚秋给了它一巴掌。 二驴叫了一声,嘚嘚哒哒扭头就跑。 嗖嗖嗖! 就在这时! 几道黑影伴随着破空声,目标正是于小二和燕北。 楚秋挥动袍袖,真气鼓荡如雷鸣,将那几道黑影卷住。 他朝墓碑笑了笑:“老头子,还说能管一年半载,你才刚下葬就有人忍不住了,以后到了那边少吹牛逼,多打脸啊。” “你们去追,我拦住他!” 林中窜出几个黑衣身影,其中一人低声说完,就向楚秋冲去。 另外几人毫不犹豫,提纵身法追杀燕北。 “臭道士,别碍事!” 黑衣人沉喝一声,抬掌拍向楚秋。 真气贯通周身,显然是个八品高手。 楚秋二话不说,抬手一招催煞掌。 浑厚真气扫荡飞雪! “六品破限!?” 等那黑衣人察觉到不对之时,已经被这一掌印在心口。 砰! 整个后背当场炸开,胸腔碎肉混着骨头渣子,溅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腔子都被打空了。 一掌毙了这名八品,楚秋从袍袖里拿出暗器,反手就抛了出去。 裹着真气的暗器隐隐夹带风雷之声。 连惨叫都没有,几个黑衣人的脑袋成了烂西瓜。 接连倒地。 鲜血很快染红雪面。 楚秋侧耳倾听一阵,提起长剑追入林中。 里面很快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 重物落地的闷响声此起彼伏。 “那丫头身边果然还有高手!” “撤!” 交手只不过刹那,那群黑衣人便开始向林外撤退。 楚秋施展踏雪轻功,体内真气犹如滔滔江河。 每落一步,竟是让这一处山林传来出巨震声响。 剑光闪烁。 一颗颗人头飞上半空。 几息过去,在他身周躺了一圈无头尸体。 因为死得太快,身躯还在抽动。 楚秋站在原地等了片刻,确定再没声音传来,才走向其中一具尸身。 用剑挑开对方的衣服,简单查看了一番。 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 又把那些人头的面罩挑开,发现一张张毁了容的脸。 这是群死士。 楚秋收剑入鞘,琢磨着道:“八品,九品的死士,没有高手,看来这只是试探。” 他没再查看尸身,扭头就走。 很快就追上了于小二和燕北。 两人还算镇定。 见楚秋平安无事,于小二松了口气,说道:“秋哥儿,要不要我向监察司求助?” 楚秋微微摇头,对燕北说道:“太平镇不能待了,你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第20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楚秋没有催促燕北。 三人一起回到客栈,给她一夜时间考虑。 方老头才刚下葬,某些人便已经忍不住了,背后摆明藏着更大的麻烦。 太平镇肯定不能待了。 “秋哥儿。” 于小二拿出一封书信,颇为低落道:“这是大爷留下来的,他说,如果你想要离开太平镇,看完这封信再做决定。” 楚秋接过那封信,当场拆开。 抬头就是几句闲话,无非是看到这封信时,老头子已经不在了,几句之后便进入正题。 对于眼下的情况,方掌柜果然早有预料。 他给楚秋指了条路。 “老头子让我们去余州。” 楚秋抖了抖信纸, 看向于小二:“有多远?” “上千里,靠近大离边境。”于小二说完,小跑离开,拿了一幅大离地图铺在桌上,指出余州城的所在。 楚秋看了一眼,心中大概有数:“确实够远,只要路上小心点,在那里藏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说罢,楚秋将那封信收好,淡淡道:“明日就出发。” 于小二露出几分愁色。 方掌柜去世,楚秋又带着燕北离开。 往后这客栈,就要靠他一个人撑着了。 但他也并未多说什么。 楚秋性格谨慎,一旦察觉到危险,立马远遁千里,这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 “秋哥儿,你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可千万不要逞强。” 于小二苦笑道:“燕北的身份特殊,若事不可为,就将她交出去,大爷欠的人情不该让你来还。” 楚秋笑了笑,道:“你们一个一个都要做谜语人,她的身份再特殊,无非就是皇亲国戚,家里有人想要争权夺位,估计也不是继承大统的热门人选,否则早就派高手迎她回京了。” 于小二却是摇了摇头:“不是那么简单的,总之……秋哥儿你顾好自己。” 他对此事不抱乐观态度。 楚秋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平静道:“走一步看一步。” …… 第二天。 楚秋收拾完家底,最后看了眼自己住了十年的小院子。 随即便牵着二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燕北跟在旁边。 她裹着厚厚的冬装,小脸冻得通红。 背后还扛着大包袱,看起来颇为吃力。 但这丫头也有九品修为,看着可怜,其实并没有多么艰难。 于小二将他们送到镇外。 脸上还有几分不舍,拉着楚秋的手不放,低声道:“秋哥儿,记住我昨天的话,当断则断。” “知道了。”楚秋拍了拍他的胳膊:“照顾好自己,等到了余州,我想办法送信给你。” 于小二却是摇头道:“还是等此事了结再说,不要提前泄露行踪。” 楚秋闻言一笑:“行啊,有长进。” 说完,他往于小二手里塞了个瓷瓶。 “我自己配的,理论上来说,五品之下触之必死,这一瓶够你杀几百个入品武者了。” 楚秋收起笑容:“拿去防身。” 于小二没什么练武天赋,跟在方老头身边多年也才是九品境界。 这世上除了自己,估计也没有谁能够躺着练功。 唯一速成的法子,便是下毒了。 于小二听到楚秋的话,也是吓得脸色发白,瓷瓶像是烫手一样,哭丧着脸道:“万一我不小心碰到了呢。” “放心,有解药。” 楚秋又给他塞了一个绿色小瓶:“只有两颗,谨慎点用。” 于小二哭笑不得,将两个药瓶收好,真诚道:“秋哥儿,保重。” 楚秋笑着点点头:“你也是。” 他挥挥手,示意于小二就送到这里。 左手牵着二驴,右手提着长剑。 带着燕北一步步远去。 于小二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再也见不着他们的身影。 这才抹了抹眼睛,转身往回走。 …… 此去余州上千里路。 冰天雪地,就连官路都很难走。 何况这一行路途遥远。 想早日抵达还得抄近道,不可能完全走官道。 以楚秋和二驴的脚程,不眠不休,也得走上半个多月。 更别说现在还有个燕北。 这丫头空有九品真气,身体素质却没能跟上。 光凭一口真气吊着,走出六七十里,体力已经逐渐不支。 但她闷不吭声,埋着头继续走,愣是不肯休息。 楚秋看出来她在硬撑,展开地图扫了一眼:“附近没有什么歇脚的村落和镇子,今晚找个避风的地方对付一宿,明天再走。” 燕北把包袱往上扛了扛,闷声道:“我走得动。” 楚秋摇了摇头:“你走得动,二驴也得歇歇脚。” 说罢,就牵着二驴,朝剪径小道走去。 钻进野林子多少还能避避风。 燕北吐出口热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楚秋劈了几块破石头堆成火坑,又捡了些干燥树枝。 乱七八糟堆好,掏出火石引火取暖。 燕北放下包袱,蹲在篝火旁边努力搓着双手和胳膊。 火光将她的小脸照得橘红一片。 楚秋掰开几块饼子,用火烤了烤,向她递去:“吃完东西把周围收拾一下,腾出睡觉的地方。” 燕北接过烤饼,无声点头。 楚秋暖了暖双手,观察着周围:“我们尽量白天赶路,如果赶上好天气,加快脚程,半个月后就能到余州。” 燕北小口小口吃着饼子,又喝了口水,突然问道:“于大哥让你当断则断,你为什么不听他的?” 她虽然才十三四岁。 却比很多人都聪明。 于小二说话的时候并未避开她,燕北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楚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方老头对我不错,他临死前把你托付给我,只要不会害我丢了小命,我都会尽力照顾你。” 燕北看着篝火怔怔出神:“如果我父亲输了,会有很多人来杀我。” “那万一赢了呢?”楚秋掏出野果喂给二驴,见它满脸嫌弃,便赏了它一巴掌,随即道:“凡事都会有好有坏,未必就是坏的那一面。” 燕北咬了一大口饼子,两腮微鼓,含糊不清道:“如果他赢了,就会有更厉害的高手来杀我。” 楚秋动作微顿,看了这丫头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只能叹息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不早了,尽快收拾完,赶紧睡。” 第21章 江湖人 楚秋带着二驴和燕北赶了几天路。 途经几个小镇,并没有多做停留。 只是买了些干粮和清水,又找当地人问清楚前往余州城的近路,便继续上路了。 在这一路上,楚秋换过许多次路线。 不惜冒着大雪翻山越岭,也要尽量抹掉痕迹。 谨慎的态度让燕北都为之震惊。 她好几次表示,现在不会有人追上来。 就算有,实力也不可能太强。 楚秋却是笑了笑。 把自己的小命赌在敌人的一念之间,那从来不是他的作风。 万一想要燕北死的人突发奇想,派几个五品宗师前来追杀,岂不是凉凉? 多做一手准备总是没错的。 燕北不由无语。 她就没见过楚秋这么矛盾的人。 怕死到了极点,偏偏又要多管闲事。 难道不知道少管闲事才能长命百岁吗? 自知成了累赘的她,练功愈发拼命。 抱着楚秋的玉鳞刀,有空就要练习霸势九斩。 每天挥刀三百下,不敢松懈。 赶路途中,也会在那里默默琢磨大雪龙拳的精妙。 夜间休息时,便和楚秋一起参悟真意图,修炼一气造化功,累积真气。 九品到八品算是水磨工夫。 稍有天资,或许都要花上十年时间,将气力贯通全身。 听说稍有根脚的江湖势力能用秘方、大药将这个时间缩短,寻常跑单帮的,就只能靠自己磨了。 即便是燕北这般天赋异禀,同样也卡在这一步,很难有速成的办法。 毕竟不是谁都能加点的。 而拥有外挂的楚秋,如今还卡在门外,三部绝学没有一个入门。 但他并不焦急,耐心十足,早就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荒野之中,楚秋用石头垒了个灶,架着口破锅将雪水烧开,咕噜噜冒着热气。 里面煮了些肉食,还有几片野菜。 洒一把粗盐下去,楚秋尝了尝味道,微微皱眉,对燕北道:“吃饭了。” 唰! 回应他的是一道破空声。 燕北一刀劈下,在前方的雪地斩出数尺刀痕。 她迅速调换气息,平复半晌,收起玉鳞刀扭头走了过来。 二驴凑到那条刀痕附近,踩了踩蹄子。 随即向楚秋发出呃啊呃啊的叫声。 满脸嘲讽。 楚秋自然看到了燕北那一刀。 她的霸势九斩已经颇有火候,再有几个月的工夫,怕是能小成了。 对于二驴的嘲讽,楚秋面无表情。 从怀里掏出一只肉包扔过去。 二驴竖起耳朵,撒开蹄子追向肉包。 一口连雪咬进嘴里。 嗒嗒嚼了起来。 噗! 燕北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 但马上又收起笑容。 楚秋给她盛了一碗肉汤,说道:“再有三天,咱们就能走到余州境内了。” 言下之意,很快就能走官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跟体力。 沿途也会有客店暂时歇脚。 苦日子算是结束了。 燕北小口喝着肉汤,身子很快就暖了起来,点头道:“我现在可以多走几个时辰了。” 她每天练武,吃肉,体力倒是增长了不少。 楚秋不置可否地一笑,“那就加快一下速度。” 话刚说完。 不远处啃雪的二驴抖了抖耳朵,朝某个方向看去。 楚秋也听到一些声音。 他给燕北递了个眼神。 燕北立马将手伸进包袱,攥住一包毒粉。 这几日来,两人已经养成了默契。 楚秋把长剑搁在膝上,用木勺搅着肉汤。 很快,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地面震动,肉汤表面泛起涟漪。 听声音,数量不少。 只见一行十几人骑着马从荒野掠过。 距离楚秋和燕北,只有不到百米。 十多匹劲马卷起雪尘,眨眼间便是扬长而去。 楚秋抬起目光打量一眼。 那是一群裹着袄子,刀剑傍身的江湖人。 这些人掠过没多久,领头之人抬手做了个手势。 队伍立刻停下。 随即折返回来。 燕北把头埋低,有些紧张。 楚秋却是喝了口肉汤,轻声说道:“我来应付。” 听到他的声音,燕北莫名安心了不少。 那些江湖人骑马折返,停在几步之外。 领头是个穿着雪白貂裘的少年,唇红齿白,看着很是俊秀。 他朝楚秋拱了拱手,客客气气道:“这位道长,我们赶了几天路,闻见肉味有些走不动了,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说着,他掏出块银子。 旁边立即有人下马,将银子送到楚秋面前。 楚秋没接银子,只是笑道:“几位好汉如果不怕我下毒,那就自便。” 貂裘少年也笑了起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是偶然遇见,道长何必下毒害我?” 话虽如此。 这群人明显是常年走江湖的老手,搞不好还是哪个门派的高足。 自然有辨别毒害的手段。 双方友好交流几句。 其中一人便是取出背后兵刃。 往地上一立! 咚一声闷响。 那一柄长枪直接震散积雪,硬生生破开冻土,深入地面三尺有余。 这一手摆明是在展露功夫,也有警告的意思。 楚秋却连眼皮都没抬。 只是九品武者,让燕北再练几日也许都能斩了他。 其他人则是将缰绳拴在长枪之上,挨着楚秋十几米外打扫出一块干净地方。 然后就排着队过来领肉汤。 冰天雪地的荒野,能喝上一碗热乎乎的肉汤,众人也不嫌弃手艺粗糙,呼噜呼噜吃得很香。 一个武人给貂裘少年送去肉汤。 少年喝完一碗,吐出热气,脸色好看了不少。 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显然想再喝一碗。 这些人简单分一分,肉汤已然见底,楚秋便示意那少年自己取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对方没有显露敌意,那就没必要为了口吃的交恶。 反正他跟燕北还有不少干粮。 少年连喝三碗肉汤,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长叹道:“道长,实不相瞒,你这肉汤救了我一命啊。” 楚秋笑了笑:“好汉言重了,天寒地冻,条件简陋,诸位不嫌贫道这手艺粗糙就好。” “不敢!” 少年很懂礼貌。 随后再次表示想要付钱。 这次是他亲手送上。 楚秋象征性地推脱两下,就收了那一锭沉甸甸的银块。 几句闲话过后,貂裘少年抱拳道:“在下沧浪帮陈新年,不知道长要往何处去?顺路的话,我可以护送一程。” 第22章 江湖事 “贫道带着小妹走南闯北,漫无目的,应该是不顺路的。” 楚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拒绝了陈新年的好意。 陈新年略感遗憾道:“既然如此,便与道长就此别过。” 他扭头吩咐那些武人原地休整片刻。 就准备继续赶路。 临走之前,陈新年带着善意道:“再往前去就是余州境内,靠近边关,偶尔会有妖蛮出现,道长可千万小心。” 楚秋点了点头,“多谢。” 陈新年没再多说,翻身上马,一行人纵马离去。 这群江湖人离开,燕北总算松了口气。 楚秋搬开破锅,续了些干树枝进去。 又对付了一个晚上,天亮之后重新启程。 两天后终于进入到了余州境内。 官路上,能见着不少行商队伍,即便在冬天也没有歇着的意思。 找人打听到最近的客店,楚秋带着燕北加快脚程,准备天黑前赶过去。 虽说沿途还有驿站。 不过想要住进去歇脚,就得亮出监察司的身份。 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决定多走几里路。 等到那家客店。 看见门外拴着的劲马,楚秋和燕北对视了一眼。 这些马看着眼熟。 正是荒野偶遇的陈新年一行人所乘。 燕北抱紧玉鳞刀,小声道:“我们怎么办?” “没关系。”楚秋笑道:“许是巧合,进去再说。” 他摸摸二驴的脑袋,让它自己找地方休息,就牵着燕北走进客店。 店面不算大,摆着几张破木桌。 四面漏风的窗户直往里灌冷气。 只是此刻店内坐着的,都是些江湖打扮的武人。 陈新年一行也在其中。 看到楚秋带着燕北进门,陈新年表情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身旁一个中年人给拦住了。 陈新年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用眼神示意楚秋尽快离开。 莫要趟浑水。 不用他的暗示,楚秋已经察觉到现场气氛怪异。 陈新年那行人占了两张桌子,兵器都摆在趁手的位置。 其他几张桌子的江湖客,同样把刀剑放在桌面上。 该喝酒喝酒,该吃肉的吃肉。 只是目光不时与邻桌之人交汇。 眼神都有些不善。 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冲突。 楚秋的到来,自然也引起了注意。 见他手提长剑,旁边还有个抱着刀的小丫头,好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披着蓑衣的男人冷冷道:“这世道可真够乱的,连毛都没长齐的娃娃也要拿刀了。” 燕北低下头,一声不吭。 楚秋只是拉着她,随意找张桌子坐下,又点了些热乎的吃食。 这时,燕北卸下包袱,放在顺手的位置。 却不小心露出了玉鳞刀的一角。 她立马将布带重新缠回去。 “嗯?” 旁边有个岁数不小的糙脸汉子见此一幕,沉声说道:“小丫头,把刀解开让我看看!” 同行之人拉了他一把,“一把破刀,有什么可看的?” 但那名糙脸汉子却是站起身,执意道:“解开,让我看看!” 说完就朝燕北这边走来。 燕北捏紧双手,已经垂下刀柄,做出了最好拔刀的姿势。 同时小心地看向楚秋。 有询问之意。 楚秋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惊慌。 “小丫头,耳朵聋了!?” 眼神交流之时,糙脸汉子已经来到近前。 楚秋默不作声。 藏在袍袖之下的右手轻轻攥起,用大拇指压住中指。 此人再往前半步,便要被真气打爆脑袋。 突然间。 陈新年一把按住了对方的肩膀:“这位朋友,连孩子的刀都要抢?这么喜欢刀,看看我这把如何?” 他撩开自己的貂裘,腰间挂着一把短刀。 刀鞘雕刻着水浪的符号。 那糙脸汉子扭头一看,狞笑道:“原来是沧浪帮的?这里可不是你们沧浪帮的地头,想拿名头压老子,叫你们帮主来!” 陈新年淡淡道:“这二位与此事无关,都是过路人,给个面子。” 糙脸汉子正要喷几句污言秽语。 就看到十多名沧浪帮的武者已经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原本还在互相试探的众多江湖人,也默默握住了武器。 客店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微妙。 糙脸汉子的同伴急忙上前分开两人,对陈新年道:“我这朋友喝多了,有怪勿怪。” 陈新年放下貂裘,笑着让开了路。 那二人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 这一小插曲,让客店内的气氛变得危险了许多。 陈新年则是直接坐在楚秋对面,伸手为他倒了杯茶:“道长,咱们又见面了。” 楚秋微笑道:“多谢好汉出手相助。” 陈新年急忙道:“道长可别羞我,说句话而已,算不得什么。” 顿了顿后,他又道:“看道长不像江湖之人,为何要带着利器行走?” 楚秋摇摇头,抬手将长剑放在桌上,叹息道:“刀兵不祥,本想带着防身,却差点惹出祸事,也是无奈啊。” 陈新年看了眼楚秋,又看向燕北怀中被布带缠好的玉鳞刀。 他以为燕北怀里抱着把好刀,不小心露富,惹来了贪婪觊觎,于是就道:“两次见面也算是缘分,还是那句话,如果道长不嫌弃,我可以护送一程。” 楚秋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佯装好奇道:“诸位齐聚一堂,这是遇见什么大事了?” “江湖莽夫凑在一起,无外乎名利二字。” 陈新年笑着道:“不过就是一些江湖传闻而已。” 说完,他问道:“道长可听说过岐龙山?” 岐龙山? 楚秋心里微动,却还是摇头:“未曾听过。” “这岐龙山是百余年前的江湖大派,后来随着大玄朝一起覆灭。”陈新年喝了口茶,继续道:“百多年来,江湖上一直有传闻,谁能得到岐龙山的传承,谁就能勘破长生之道,练成武仙。听说这次又有岐龙山秘宝现世,许多人便来凑凑热闹。” 陈新年这番话,并未避及任何人。 客店内的那些江湖人同样不动声色,只是偶尔互相投去警惕的眼神。 “原来如此,倒是个有趣的传闻。” 楚秋笑了一声。 很快,他们的吃食端了上来。 与燕北吃完,就告别陈新年,离开客店。 陈新年虽有遗憾,却也并未挽留。 目送楚秋出门后,他回到原先的位置。 那名中年武人淡淡道:“少帮主,不过是个野道士,您何必如此看重于他。” 陈新年笑了笑,“天寒地冻,还能让身边的孩子吃上一口肉,那位道长是个好人。” 说完。 他环视四周,略有复杂道:“这年头,好人不多见了。” 第23章 纷争难躲 楚秋与燕北换了条小路。 决定绕道而行,在余州境内寻个城镇暂且避避风头。 这群江湖人显然是要争夺岐龙山秘宝。 楚秋对此没什么兴趣,也不想惹火烧身,躲过一阵再说。 燕北亦步亦趋跟在楚秋身后,低声问道:“刚刚那人认出了玉鳞刀?” “不错。”楚秋笑着应道,“玉鳞刀是监察司的身份象征,某些时候比腰牌还要管用。江湖人认得这把刀,并不稀奇。” “都怪我没有把刀缠好。” 燕北满脸自责。 她每日练刀,玉鳞刀从不离身,刀鞘与刀柄的布带亦是她亲手缠绕。 监察司佩玉鳞刀,掌生杀大权。 是以过于招摇,不宜展露人前。 所以这次的麻烦,确实算是因她而起。 “不算大事,那些江湖人中,只有沧浪帮的中年武者达到八品修为,余下俱是九品。”楚秋笑呵呵道:“就算动起手来,把人杀光就不会走漏风声。” 燕北一阵沉默,小声问道:“那个叫陈新年的不是坏人,你连他也要杀吗?” 二驴也竖起耳朵,看向楚秋,仿佛一头乐子驴。 楚秋给了它一巴掌,平淡道:“方老头的遗愿,是让你活到十八岁那一天。” 他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燕北却也得到了答案。 她抿起嘴唇,变得垂头丧气。 自己果然是个累赘。 …… 翻山越岭又走了一日。 再有十几里地便是金云城。 听沿路商队说,这金云城最近很是热闹,来了不少江湖之人,好像是为了争夺什么宝贝。 就连一些江湖大派都亲自下场了。 楚秋不由得无语。 他怎么也没想到,此次岐龙山秘宝的风波,居然就落在了金云城。 自己随意挑个地方,都能挑中大奖。 也不知该说是太过倒霉,还是手气太好了。 “既来之则安之。”面对燕北那古怪的眼神,楚秋辩解道:“说不定这种风波反而能为我们掩盖行踪。” 燕北对此什么都没说。 进了金云城。 街面上果然有不少持刀佩剑的江湖之人。 衙门巡捕也是三人一组,在街上巡逻。 江湖人多了,就容易闹出乱子。 不过也有一些金云城当地的势力派人出来维持秩序。 盯着过往之人的眼神中充满警告意味。 楚秋注意到,这些人里不乏八品武者。 按照方老头的说法,九品,八品,七品,统称为筑基三品。 若是碌碌之人,会被气力贯通的八品门槛困住一辈子。 八品放在一些小地方,就已经算是大高手了。 金云城建立在余州偏北,算是来往客商的必经之地,不能说是小地方,但也绝对不大。 街面上一眼扫过去,楚秋便发现了四名八品。 衣着打扮的差异,代表着不同的势力。 看来岐龙山秘宝的事,确实牵动了不少人的神经。 楚秋心下了然,扭头对燕北道:“找家客栈休息一夜,明早就走。” 燕北收敛表情,默默点头。 两人带着二驴穿街过市,对于即将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一个道士,一个小丫头,一头驴。 这样的组合,并没有多么引人注目。 偶尔有人投去目光,最多是打量燕北几眼,感觉这丫头步伐稳定,好像练过些功夫。 却不可能一眼看穿她已经有九品修为。 至于楚秋,外表看起来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道士。 根本就不起眼。 来到客栈。 楚秋订了一间房,让小二将吃食送进屋内,再打一些热水过来。 这是燕北的需求。 算算时间,她已经十几天没有正经洗过澡了。 每天风餐露宿,还要练武,燕北感觉自己身上都是臭的。 客房用屏风隔开,有一个泡澡的大木桶。 燕北急不可耐地洗了个澡,顺便擦洗自己有些脏兮兮的脸蛋。 露出她原本的样子。 虽然还没长开,却已经显露出几分不俗的清丽。 洗过澡,又换了套干净衣服。 燕北绕出屏风,就看见楚秋坐在地上,似是在闭目运功。 她也没去打扰,而是自己坐在铜镜前,手脚笨拙地往脸上涂抹着什么。 “你这手艺太差了。” 楚秋睁开双眼,见她还在往脸上抹灰,摇头道:“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不太会这个。”燕北也有些不好意思。 楚秋摇摇头拿出工具,在她脸上摆弄一阵,就遮住了本来的样子。 变得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儿丑。 燕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瞪大双眼:“好厉害……” 随即,她看向楚秋那张脸,下意识道:“你也易容过吗?” 从她见到楚秋那天开始,楚秋就顶着这张脸。 之前她并没有仔细想过。 现在想想,以楚秋的谨慎性格,说不定从来暴露过真实容貌。 “你觉得呢?”楚秋反问一句。 燕北一怔。 又有点拿不准。 毕竟她与楚秋认识也有快一年,赶路这段时间更是朝夕相处。 如果是易容,怎么可能维持这么久? 楚秋笑了笑。 在地面铺了床被子,“不早了,赶紧睡。” 燕北回过神,默默躺到床上,风餐露宿多日,突然有床能睡,她反而不太习惯。 于是,她扭头看向楚秋,小声道:“等到了余州城你打算做什么?” 楚秋道:“找个不引人注目的活计,老老实实待几年。” 燕北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会儿,“然后呢?” “然后?” 楚秋缓缓睁开眼:“也许会带着二驴去外面到处看看。” 燕北顿时沉默下来。 房内安静了几秒。 她忽然说道:“有没有想过去帝京?” 楚秋淡笑道:“帝京风浪大,我就不去了。” “至于你,等熬过这一劫,你愿意去帝京,自有人会接你去。” “好,晚安。” 燕北翻了个身,背对着楚秋不再说话了。 楚秋嘴角翘起,微微摇头,继续运转真气。 他最近几日发现,自己可以通过不断运转麒麟劲来尝试冲关。 面板武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自己修炼,同样也能达到更高的层次。 一旦冲破麒麟劲的瓶颈,打破真气极限,就可以迈入六品。 四舍五入,就是省了一大笔点数。 这买卖值得做。 …… 夜深之时,万籁俱静。 楚秋忽然睁开双眼,身形一闪便飘到了窗前。 只见一道道身影在街上掠过。 向客栈门口汇聚。 第24章 玉鳞刀 街面两边,站着两伙人。 其中一伙本地帮派气势汹汹。 领头那接近两米高的巨汉狠狠手中的黑色钢棍墩在地面,青砖刹那飞溅,“这里是飞龙帮的地盘,闲杂人等都给我滚!” “飞龙帮?” 对面那些江湖人嗤笑起来。 一个怀中抱着长剑的男人冷冷道:“什么三流帮会,也敢凑这个热闹?” 巨汉表情狰狞,拧转长棍,一把挑了起来。 指着那男人道:“给你们三声时间,滚远点!” 男人也握住剑柄,淡声道:“若是不滚呢?” “那就死!” 巨汉迈出一步,钢棍甩成残影,在空中抽出爆响! 那一身力道,重若千钧。 排开的劲风就让对面站着的那群江湖人脸色微变。 有人低声惊呼:“是八品!” 没等交手,这些江湖人已经自乱了阵脚。 锵! 持剑男人抬手抽出长剑。 剑光如电闪,瞬间点中棍头。 两相碰撞,荡起惊人的巨响。 二人谁都没有退后半步。 巨汉眯了眯眼,双臂微抖,钢棍震开长剑,斜打向男人的肩膀! 男人不慌不忙架起长剑扛住这一棒。 旋即立马欺身而上。 剑锋在钢棍上摩擦出刺目的火花。 巨汉连忙抽棍后退,以棍尾挡住这一剑。 而那剑客则是瞬间松手,长剑绕棍半周,被他以左手握住,挥剑上挑! 冷风扫过。 这一剑是冲着开膛破肚而去! 巨汉目眦欲裂,一脚踢向钢棍中段,翻动棍头砸去! 当啷! 剑客反手顶住钢棍,借力向后退去。 那钢棍已经落到地上。 一个照面,被人卸了武器。 差距太过明显。 就在这时,巨汉的胸口衣物也慢慢裂开,有鲜血浸出。 他摸了摸伤口,满脸阴沉道:“双手快剑……你是左离?” “封喉剑左离?” “八品武评榜上的高手?” 跟着一起过来的那群江湖人也有些震惊。 他们只不过是同路而行,并不代表互相认识。 左离笑了一声:“既然听说过我,该滚的人应该是谁?” 巨汉捡起钢棍,沉声道:“岐龙山的传承人人都能练,不如大家联手,拿到以后一起参悟!” 左离将长剑归鞘,看向客栈淡淡道:“这话不必跟我说,人就在客栈里,你让他把东西交出来,此事还有得商量。” 巨汉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帮众道:“进去搜!” 几个人立刻就冲向客栈大门。 抬脚将门踹开,发出一声巨响。 二楼客房。 熟睡的燕北顿时惊醒。 她翻身而起,立马抓住床边的玉鳞刀。 看到站在窗口的楚秋,用眼神询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楚秋摇头微叹:“有机会真要去庙里拜一拜,这种倒霉事也能碰上。” 燕北满脸茫然,“发生什么了?” “应该是有人得到了宝物,藏在客栈里,正巧被我们撞见了。” “殃及池鱼啊。” 楚秋走到她身边,伸手抽出玉鳞刀。 刀身上布满鳞片一般的煅烧纹。 楚秋屈指一弹,发出一声脆响,喃喃道:“希望监察司的面子管用。” 他想着设法调停此事,否则又得杀一地的人,太麻烦了。 就在这时,客栈楼下响起一个声音。 “监察司办案,谁敢再往前走一步,杀无赦!” 听到这个声音。 楚秋愣了愣,和燕北对视一眼。 燕北也眨了眨眼,显然有点儿发懵。 唰! 楚秋将玉鳞刀收了回去,笑道:“没想到还有同事,你接着睡,我去看看热闹。” 说完就提起长剑出了门。 燕北稍有犹豫,低头检查玉鳞刀上的布带,仔细缠好。 随即也穿鞋跟了出去。 此刻客栈里二楼站着不少出来看热闹的客人。 大多都穿着单衣,往楼下张望。 刚才那一嗓子,让不少人都有点儿好奇。 监察司的名头在江湖上可不小,号称监察大离天下。 就算是一些江湖大派,也得给几分薄面。 寻常武人嘴上骂他们是走狗,倘若真遇着了监察司的人,不被吓到手脚发软都已经算是胆量过人。 客栈大堂里,一群飞龙帮的帮众全都不敢再往前走了。 闻声闯入的江湖人更是面面相觑。 左离看向前方,皱眉道:“你说你是监察司的人?凭证呢?” 不远处,坐着个白衣年轻人。 独对众人围堵,丝毫不慌地冷笑道:“监察司还需要向你一个江湖人交凭证?” 左离眯着眼道:“若你是冒充监察司的歹人,押送官府,也算是大功一件,我自要问得清楚一点。” “对啊,你说是就是?当我们是傻子?” 巨汉也点头附和一句。 “有理!” 白衣青年抓起身边的长刀,一把拍在桌上。 他挑起眉头,笑问道:“认得这刀么?” “玉鳞刀?” 巨汉凝目望去,抬脚迈步,“监察司的玉鳞刀是以独门手法锻制而成,刀身如玉,带有鳞片一样的刀纹。每把刀都有特殊记号,一旦丢失,监察司上下都要将其寻回。” 说着话的工夫,他已经伸手抓向那柄长刀:“老子也见过一柄真货,你这是真是假,拿来看看便知!” 没等他摸到那把刀。 青年却是一掌拍出。 咔嚓! 宽桌裂开。 巨汉顿时止住步子,脸色阴沉。 “玉鳞刀出鞘就得见血。” 白衣青年抓起长刀,漠然道:“你想看,拿命来看!” 听到这话,巨汉一时有些发怵。 本能觉得这个人有些色厉内荏。 却又不敢逼他拔刀。 万一真是监察司的人,这事儿就麻烦了。 “诸位消消火气。” 这时,客栈外响起一阵笑声。 人群分开,几个身影走进大堂。 二楼看戏的楚秋眼神微动,居然是老熟人。 只见披着貂裘的陈新年走了进来,拱手抱拳,道:“在下沧浪帮弟子,我看这其中应该是有些误会,各位可否赏个脸,让在下调停一二?” 左离眼神微动,“陈啸风是你什么人?” 陈新年道:“正是家父。” “原来是沧浪帮少帮主。”左离点了点头,“那就给你这个面子,你若能证明他是监察司的人,便算是我们误会了。” 巨汉闻言,也不敢作声。 陈新年道了声谢,走向白衣青年:“这位朋友,能否把刀出鞘半尺,让我一观?” 他的表情真诚,偷偷使了个眼色。 白衣青年似乎会意,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角度,拔出‘玉鳞刀’。 雪亮的刀光一闪。 陈新年点了点头:“不错,正是玉鳞刀。” 第25章 激战 燕北小声道:“没用的。” 她站在楚秋身侧,跟着一起看热闹。 看到这一幕时,不禁摇了摇头,“这些江湖人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位陈少帮主自有办法,看着就是了。”楚秋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陈新年对那白衣青年使眼色。 同时也能看到‘玉鳞刀’出鞘的瞬间。 确实与真的玉鳞刀几乎相同。 但正如那巨汉所说。 真正的玉鳞刀,是以特殊方法锻制而成。 普天之下除了监察司,根本无人能够仿制。 这把刀甚至比腰牌还要好使。 类似的东西,还有监察司的独门暗器‘弹丸雷’。 当年他追杀血魔刀薛百川,对方就是看到弹丸雷,认出了他的身份。 不过弹丸雷毕竟是消耗品,在外面也有流通。 玉鳞刀却是绝不允许外流的兵器。 做得再真,也不可能凭着装腔作势糊弄过去。 “陈少帮主。” 左离淡淡道:“我给你们沧浪帮面子,不代表你可以拿我当傻子。那刀出鞘半尺,只有你一个人看得到,你说它是玉鳞刀,我们却说它不是玉鳞刀。你想调停,总得拿出些有说服力的证据。” “左大侠说得对啊!” “你说是玉鳞刀,那就是玉鳞刀?” “我还说我是你爹呢!” 江湖人中,顿时响起各种叫嚣。 跟在陈新年身边的八品武者立刻看了过去。 陈新年拦住他,摇头说道:“监察司手握生死大权,玉鳞刀出鞘就要见血,这可不是一句空话。诸位都是想要岐龙山的长生之法,何必要在这里断送性命?不管它是不是,监察司也不是我们能够开罪的。” 这话让一些有脑子的江湖人士冷静下来。 陈新年说得没错。 不管那是不是玉鳞刀,他们都得罪不起监察司。 若不是也就罢了。 倘若真是监察司的人,他们就算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见众人有些动摇。 飞龙帮的巨汉咬牙说道:“岐龙山秘宝就在此人身上,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今天都必须把东西交出来!” 他瞪向陈新年,冷冷道:“你们沧浪帮莫非想要独吞秘宝?好大的胃口啊!” 陈新年满脸无奈:“岐龙山秘宝到底在不在此人身上,目前不能确定,我只是想劝诸位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江湖事,江湖了,没必要惹到监察司介入,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谁都得不着好处。” 陈新年语气诚恳,对那白衣青年道:“这位兄弟,你觉得呢?” 白衣青年闻言一笑,“你这人倒是有趣,和那些废物不太一样。” 不等陈新年说话。 他将一物塞进陈新年的怀里,“送你了!” 随后便是化成一抹白影,速度快到连左离这个武评榜上的八品都没反应过来! 二楼的楚秋眼睛微亮。 好快的轻功啊。 虽然那白衣青年的实力不如自己,但这轻功水准,至少吊打自己两千点数。 “应该是绝学级别的轻功。”楚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向一脸错愕的陈新年,笑着道:“这个好人要倒霉了。” 燕北闻言,有些紧张起来。 一群人都没能拦住那白衣青年离开。 场面当场就炸了锅! 左离更是抽出长剑,指向陈新年,冷声问道:“他刚才往你怀里塞了什么?” 陈新年回过神来,苦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就是这东西。” 左离的表情阴晴不定。 巨汉怒喝道:“把他们拿下!” 一群飞龙帮的人瞬间就围上来。 陈新年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这边只有十多个人。 虽然有一位八品武者,但现场也有两个八品。 还有一个是武评榜上的高手。 更别说那些江湖人之中,有很多都是九品。 这么多人群起攻之,他们这些人根本就走不掉。 事到如今,再指责陈新年的‘天真’已经无济于事。 那中年武者长长一叹,沉声道:“少帮主,你先走!” 陈新年脸色难看,摇头说道:“这是我惹的事,不能让你们扛。” 他抽出腰间的短刀。 如一泓秋水。 望向那些逐渐有些按捺不住的江湖人,一字一顿道:“东西不在我这里,那人……想陷害我们沧浪帮。” “去你娘的沧浪帮!” 巨汉大喝一声,挥手道:“拿下!” “动手!”左离也是沉喝一声。 两帮人齐齐出手,围攻那群沧浪帮的武者。 而左离手握长剑,盯住了沧浪帮的八品。 气机锁定对方,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呼! 巨汉却是看准了机会,一棒砸向陈新年的脑袋! 陈新年喉头传出闷哼,短刀与钢棍交撞,半边身体都被震得发麻。 就地一滚卸掉力道,撞翻了桌椅。 狼狈到极点。 “少帮主!” 那名沧浪帮八品两眼发红,也抽出佩刀,率先冲向左离! 先拿下这名强敌再说! 两名八品交战,立刻就让大堂里乱作一团。 劲力扫荡,犹如飓风般摧毁周围的一切。 眨眼间交手十几招。 沧浪帮那名八品虽然不落下风。 但不要忘了。 旁边还有一个伺机而动的巨汉。 刚刚大打出手的两人,此刻为了岐龙山秘宝默契联手,围攻沧浪帮的那个八品武者! 砰! 巨汉从身后偷袭,一棍砸中他的后背。 将他砸翻在地! 左离立马持剑刺去。 “孙叔!” 被一群江湖人缠住的陈新年怒不可遏,想要冲去解围。 可他的本事,压根就冲不出这重重围困。 眼见着那沧浪帮八品要被一剑刺死。 一道凌厉气浪从二楼传来。 轰的一声震碎了地面。 龟裂不断向外扩散。 好几个江湖人当场被震得站立不稳,翻倒在地! 就连两个八品也是一惊。 他们都感受到了那浑厚的真气。 “破限高手?” “六品!?” 左离与巨汉同时发出惊疑不定的声音。 目光看去。 就看到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中央,立着一柄长刀。 刀身润泽如玉。 布满鳞片刀纹。 “玉……” 所有人都是退后半步,表情惊骇。 “玉鳞刀!” 第26章 水越浑越好 气浪迎面袭来。 一众江湖人士几乎退到了门外。 看着那把刀,表情紧张到极点。 左离马上收起长剑,额头渗出冷汗,抱拳看向客栈上方:“不知是哪位大人亲临?多有得罪,万勿见怪!” 客栈内,鸦雀无声。 就连那些站在二楼看热闹的客人们都吓傻了。 没人看清楚那一刀是如何落下的。 此时也没有谁敢四处张望。 玉鳞刀,出鞘就要见血。 谁知道那位监察司的大人是个什么脾气? 看到了不该看的,丢掉小命就不值当了! 左离的喉头微动,无声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这位大人若是也对岐龙山秘宝感兴趣,东西我们可以让给您。” 旁边的巨汉也摆出一副谄媚嘴脸:“没错没错,大人若是感兴趣,这秘宝也有您的一份!” 这时,沧浪帮那名八品武者抓准机会,直接撞开二人。 “少帮主,走!” 陈新年原本还在看向那把玉鳞刀。 不知为何,他觉得有点儿熟悉。 并非因为它是玉鳞刀感到眼熟。 而是不久前,他好像就在哪里见过这把长刀。 不过,自家高手的提醒,也让他回过神来。 没有任何犹豫地冲开重围,朝客栈外冲去。 大堂内又是乱成一团。 双方的九品武者对拼几招,而那群江湖人士却也没了斗志。 象征性拦了一下,就放沧浪帮众人离去。 左离更是一动不敢动。 巨汉本想出手,却被左离用眼神逼退。 左离深吸一口气:“大人,我们已经放过了沧浪帮之人,不知可否现身一见?” 这次,客栈内传来一道笑声。 如同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分不清具体方位。 “赔偿店家的损失,站半个时辰后再滚。” “今天算你们运气好,我不想杀人。” “下次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以真气催动的声音,让很多九品武者都感觉难受不已。 胸口烦闷,几欲吐血。 左离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有些拿捏不准对方的实力。 这种浑厚的真气,确实很像是六品,但又有几分诡异。 可他不敢赌。 拱手说道:“多谢大人。” 说完,就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 缩在里面的掌柜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去拿。 左离也不吭声,自顾自找了个角落罚站。 连他这位武评榜上的高手都认怂了。 其他江湖人士哪里还敢不服? 纷纷拿出银钱放在柜台上,缩头缩脑地找个地方站着。 飞龙帮众人也赶紧效仿。 巨汉往怀里一摸,脸色尴尬道:“都把钱给老子!” 他收了飞龙帮众人的碎银和铜钱放在柜台。 这会儿柜台上已经堆满了银钱。 无声等了半个时辰。 左离转身就走。 紧随其后的是那群江湖人士。 飞龙帮巨汉也是快步追了出去,回头看向客栈,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冲左离道:“你有何打算?” 左离阴着脸道:“派人放出消息,沧浪帮少帮主得了秘宝。” 巨汉看了他一眼,“你真以为那小子会把宝贝交出去?” 那白衣青年摆明是拉人垫背。 陈新年太过天真,着了他的道而已。 左离深沉道:“不重要,水越浑越好,若是陈新年死在这里,沧浪帮也会被拖下水。” 巨汉心里一动,点了点头:“那好,我会叫人散播消息。” 顿了顿后,他欲言又止道:“客栈里的那位……” “闭嘴!” 左离眼神凌厉,“不想死就把这件事忘了。” 说完,他拂袖而去。 似乎一刻都不想在此地多留。 巨汉也是赶紧闭上嘴巴,带着飞龙帮众人离去。 客栈二楼的房间里。 燕北怀抱刀鞘,皱着脸道:“刀不要了?” “为何不要?”楚秋笑了一声。 燕北小声道:“就那么丢在外面,万一被人捡走怎么办?” 楚秋淡淡道:“那是玉鳞刀,谁敢捡?” 仔细想想,似乎是这个道理。 于是燕北重新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禁问道:“刚才你为什么要帮他?” 盘膝而坐的楚秋睁开双眼,平静道:“你说的,他虽然笨了点儿,但也的确是个好人。既然如此,他就不该死在我的眼前。” 燕北微微一怔。 随即就发出像是噎着的笑声。 楚秋看了看她:“你笑的像是二驴。” 燕北立刻不笑了,抱着刀鞘翻身睡觉。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楚秋的声音。 “明天一早我就把刀拿回来。” …… 第二天。 客栈里被打破的残骸都收拾干净了。 唯有那把插在地面的玉鳞刀没人敢碰。 别说是碰。 一早退房的客人连看都不敢多看。 店小二更是要绕路走。 楚秋带着燕北下来,点了两碗素面,一碟卤牛肉,边吃边听周围的人聊天。 有人将昨晚那一战形容的绘声绘色。 但说到那把从天而降的玉鳞刀时,便有些含糊过去。 不明所以的人急忙催促道:“接着说啊,那刀是什么来头?” 却马上被人拦住,“别瞎打听,不要命了!?” 随即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那人也不敢再问了。 看他们如同躲避洪水猛兽一样,不敢提及监察司,燕北的表情有点儿复杂。 楚秋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快些吃。”他提醒了一句:“今天还要继续赶路。” 燕北点头:“知道了。” 然后加快吃面的速度。 楚秋喝完面汤,抹了抹嘴巴,燕北将剩下的卤牛肉全部倒到自己碗里,三两口吃完,也学着他擦擦嘴巴站起身。 “走。”楚秋牵着她往外走。 几个聊天的客人看了一眼,似乎在期待什么。 今日只要有人出门去,都会被行注目礼。 大家都很好奇,究竟是谁会取走玉鳞刀。 不过当他们看到那平平无奇的道士带着个有些丑的女孩径直迈出大门,便都失了兴趣。 咔咔。 便在这时。 大堂正中央的玉鳞刀颤抖两下。 随即就被一股无形力道提了起来,打着旋飞出大门! 众人瞪大双眼,被这一幕给惊住了。 锵! 客栈马厩,楚秋将玉鳞刀归鞘,塞进燕北怀里。 他牵起二驴,慢悠悠道:“再有几日,咱们就到余州城了。” 燕北抱着刀,神情不复迷茫,用力点点头。 二驴竖起耳朵。 呃啊! 呃啊! 叫了几声。 第27章 好多人啊 嗖嗖嗖! 一座密林深处。 几个身影快步掠过。 沿途之上,卷起阵阵冷风。 扑通一声! 有一人栽倒在地,鲜血很快就染红了雪地。 他全身布满刀伤剑创,已经没了力气。 只是嘶声吼道:“走!” “快走!” 余下几人停住脚步,表情纠结。 陈新年几乎下意识想要过去搀扶他。 “少帮主,走!”浑身血迹斑斑的中年武者却是将他拽住。 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他的脸色有些焦急:“帮主这会儿定然已经收到消息赶来了!” “只要冲出去,咱们就能等到支援!” “都撑住!少帮主绝不能死在这里!” 这名八品武者,也已气力衰竭。 血战数日,从金云城一路杀到了此处,再有不远便能与帮中支援汇合。 若不是撑着这口气,他早就已经死了。 原本十多人的队伍,到现在也只剩他们这几个人。 陈新年满脸血污,表情有些麻木。 只是茫然地向前奔去。 那件雪白的貂裘,现在更是脏到看不出原来样貌。 染着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又或是那些帮内兄弟的血。 他已经分不清了。 “孙叔。” 陈新年突然道:“把我丢下。” “不可能!”那名八品武者咬牙切齿道:“你是沧浪帮少帮主,今天谁都能死,但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陈新年摇头道:“谁都会死,沧浪帮少帮主又不是什么尊贵的身份。” 他直接停住脚步,叹息道:“此事是我惹出来的,到此为止。” 陈新年直接朝反方向跑去。 “少帮主!” 几人全都急了。 那名八品更是立马折身,朝陈新年追过去。 就在这时。 一个身影卷动着漫天雪尘,从侧方袭来。 雪尘中,夹杂着凌厉的锐风。 孙叔瞬间挥动手臂,破开雪尘,金铁交鸣的声音爆开。 他当场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 积雪抖落下来,几乎将他掩埋。 但他并未有任何停歇,立刻就冲了出来。 “孙言之,我看你能强撑到几时!” 那偷袭之人怪笑起来,手持两把短刀,挥舞起来密不透风。 空中闪烁着刀兵碰撞的火星子。 “老子能撑到你死!”孙言之怒吼一声,刀势刚猛,仿佛要一刀劈开眼前敌人。 双刀怪人眼神微动,立马施展身法向后退去,怪叫道:“姓孙的不行了,快抓住那小子!” 话音未落。 密林远处,便传来一个冷冷的嗓音:“用不着你多说。” 只见左离迈步而出,怀抱着长剑,正好拦在陈新年的必经之处。 陈新年愣了愣。 在看到左离的时候,他已经明白这一切的缘由,“是你在外面散布谣言,说我得到了岐龙山秘宝!” “是不是谣言,你说了不算。” 左离缓缓拔出长剑,“那小子在你怀里塞了一件东西,这是我亲眼所见。” “那只是块破布,我已经给你了!” 陈新年双眼通红道:“况且,你真觉得他会将秘宝交给我?” 左离没有说话。 若在几天前。 他也怀疑这件事。 不过,后来那名白衣青年的身份被查清,正是盗天门当代传人。 世人皆知,盗天门偷东西从不占为己有。 这群轻功高强如鬼魅的怪人,只享受偷盗的过程。 既然如此,那件岐龙山秘宝,很可能就在陈新年身上。 左离平静地说道:“那块破布上连字都没有,定然是假货。把真货交出来,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饶你不死。” “我烧给你娘了,你去找她要!” 陈新年吐了口唾沫,满脸恨意。 “找死!”左离眼神一冷,出剑快如闪电。 他的外号叫封喉剑。 擅使双手快剑。 杀人从来都是一剑封喉! 陈新年这九品武者,在他面前连一招都扛不住。 眼看着就要被一剑送走。 叮当一声脆响。 左离的剑锋被一只肉掌给握住了。 那是一名身穿灰色僧衣的和尚。 “戒难和尚?”左离眯了眯眼,冷声说道:“大空寺也想要岐龙山秘宝?你们就不怕大离朝廷清算么?” “阿弥陀佛。” 戒难和尚松开长剑,叹息道:“左施主,不要再枉造杀孽了。” 左离二话不说,剑光闪掠,直奔戒难和尚的喉咙而去。 戒难和尚含住下巴,不躲不闪,用喉头抵住剑尖。 长剑刺在他喉咙上,竟像是刺中铁器,发出一声脆响。 “大空寺的不灭金身功?” 左离不屑一笑:“换个七品和尚,我转身就走!可惜你这点修为还不够格!” “左离!莫要与他废话!先拿下那小子再说!” 与孙言之缠斗的双刀怪人尖叫一声。 孙言之已经重伤,却是拿出了搏命打法,几刀下去,将双刀怪人的肩膀砍伤。 自己的胸腹也中了数刀。 却硬撑着没死,越打越凶,已经让双刀怪人有些招架不住了。 一个是临死拼命,以命换伤。一个是想要拖延,不敢硬接。 气势已经分出高下。 仅剩的两名沧浪帮九品,也是拼命围攻上去,打算先解决这个强敌。 听到他的话。 左离暗骂一声废物,长剑横斩,在戒难和尚的脖子上斩出一道白痕。 他连出数剑。 戒难和尚那件灰色僧衣已经破烂不已,往后退了几步,表情微变:“左施主不要欺人太甚。” “这就不行了?”左离大笑起来:“臭秃驴也敢管闲事?给我滚!” 他一剑刺向戒难的眼珠。 硬功再强,不练到五品,也很难护住这种脆弱之处。 戒难立马伸出双掌夹住长剑。 但左离等的就是这一手。 他立刻运极真气,剑锋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泽。 长剑一搅! 戒难顿时闷哼出声,双手已是血肉模糊! “快动手!迟则生变!”双刀怪人再次尖叫起来。 密林远处,已经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再拖下去,这岐龙山秘宝就未必跟他们有关系了。 左离逼退戒难,伸手抓向陈新年! 陈新年又不是死人。 他抽出短刀,一刀砍向左离! “不知死活的东西!” 左离眸光一冷。 挥剑斩断陈新年的手臂! 鲜血挥洒间,一条握着短刀的胳膊飞出老远。 下一剑。 就是奔着要命而去! 陈新年断了手臂,连哼都没哼一声。 脸上甚至露出解脱的表情。 呃啊,呃啊! 便在这时,密林里响起突兀的驴叫。 在场几人都是露出错愕表情。 哪来的驴? 没等反应过来。 一道流光从远处袭来。 击中了左离的长剑。 当场将那柄剑砸成两截! “谁!” 左离双眼通红,扭头看去。 只见一袭蓝色道袍的楚秋牵着二驴迈步走来。 顺手把缰绳递给燕北,他感慨道:“好多人啊。” 第28章 别找死 楚秋闯入战局,立刻就打破了现场的局势。 左离脸庞狰狞,往后退了几步。 正在交手的孙言之跟双刀怪人同样停手罢战。 孙言之看到楚秋,眼神微微一动,认出了这位偶遇过几次的道士。 “阿弥陀佛。” 第一个说话的人却是戒难和尚。 他合上血肉模糊的双掌,向楚秋道:“这位同修,莫要卷入纷争,还请速速离开。” 其他几人或是观望,或是冷笑。 唯有陈新年反应过来,“道长小心,他们还有帮手!” “贫道晓得。” 楚秋对陈新年温和一笑,随后道:“几位朋友,他和贫道有缘,可否手下留情?” “善哉。” 戒难和尚长叹一声,“大空寺只为收回邪教秘藏,解决江湖纷争,不为害人性命。” “邪教秘藏?”楚秋好奇道:“不是岐龙山秘宝么?怎么又牵扯到邪教了?” “嘿!” 双刀怪人大笑道:“一百多年前,岐龙山横压江湖武林,大空寺连个屁都不敢放。现在人家灭门了,他们靠上了大离朝廷,自然要将前朝门派打成邪教,这是向主子摇尾巴呢!” 戒难双手合十,并不反驳。 楚秋恍然大悟,随后道:“秘宝又不在他身上,你们岂不是白费工夫?” 说到这里,楚秋饶有深意地看向左离。 其他几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也向左离望去。 “臭道士!” 左离心里一紧,顿时狰狞道:“在不在他身上,你说了不算!别以为你有一手暗器绝活就能吓住我们,想独吞岐龙山秘宝,你还不够资格!” “看来是说不通了。” 楚秋伸手摸了摸燕北的头。 燕北立即会意,牵着二驴往旁边走了几步。 密林深处,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隐约已经有几个身影冲了过来。 陈新年倍感焦急,捂着不断流血的伤口急道:“道长,快点走啊!” 经历这种遭遇。 他恨自己被人利用,更恨自己是个废物。 连累了帮中兄弟接连殒命。 现在更是连累这位只有几面之缘的道长身陷险境。 “杀了他!” 但在楚秋有所动作之前,左离一声怒吼。 那双刀怪人瞬间施展身法,裹着雪尘冲了上去。 左离也同时使着断剑,从另一侧夹击楚秋。 看到他手里的断剑,楚秋露出些许感慨的表情,淡淡道:“断剑确实也能杀人。” “但你这把,不行。” 他搭手握住剑柄。 一抹虹光乍现! 唰! 左离感觉眼前发红,耳边竟有风声呼啸。 一阵天旋地转。 便听到砰的一声。 紧接着,他看到的就是陈新年那惊骇的表情。 “我死了?” 左离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下一个念头就是:“好快的剑法……” 他的人头滚落到陈新年脚边。 无头尸体尚还来不及跌倒,楚秋已经递出长剑,破开漫天雪尘。 双刀怪人发出一声尖叫。 手中双刀挥得水泼不进,一眨眼就砍中长剑十几刀。 却根本无法撼动那把长剑一丝一毫! “啊!” 披头散发的怪人目眦欲裂,两把刀一架,试图硬扛。 叮! 楚秋这一剑击中他的短刀。 第一把,断! 第二把,也是断! “同修手下留情!”眼看着怪人将要毙命,戒难和尚挺身而出,单掌拍在长剑上。 竟是拍出了金铁交鸣之声。 随后,戒难和尚的袍袖一卷,遮住楚秋的视野。 藏于袍袖后的另一掌狠辣无比,印向楚秋的胸口。 一股劲风在楚秋背后散开,吹动满地积雪! 眼见楚秋横插一杠,戒难和尚终于撕破伪装,欲要先毙了这个最大威胁。 “楚……” 燕北下意识握住玉鳞刀。 长刀将要出鞘之时。 却见楚秋摇了摇头,淡淡道:“大师,你连装都装不明白?” “怎么会……”戒难和尚脸上再无慈悲之意,布满震撼。 他想抽掌。 却感觉一股恐怖的真气形成漩涡,将他的手掌牢牢裹住。 戒难和尚脸色大变。 不等出声求饶。 楚秋已经挥动长剑,斩断了他的手腕。 一只断掌落在雪中。 戒难和尚急忙后撤,惊恐大吼:“六品破限!” 旁边的怪人已经头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但远处又冲来一群江湖人。 “岐龙山秘宝就在他手里!” “杀!” 那群人红着双眼冲向陈新年。 多是九品。 其中也有几个八品。 孙言之撑着一口气,瞬间掠过陈新年身侧,“道长!带少帮主离开,沧浪帮上下都欠您一条命!” 他手持长刀迎向那群追兵。 一个照面斩杀数人,止住那些人前进的势头。 很快就被淹没。 孙言之虽是八品武者,却早已气力衰竭,身受重伤。 一群九品便能将他轻松围死。 更不要说还有几个八品伺机而动。 “孙叔!” 看到孙言之的身影被人群吞没,陈新年立即红了眼眶,捡起短刀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却被剩下两个沧浪帮武者给拦住了。 “少帮主!别让孙堂主白死了!” 一个武者怒吼起来。 唤醒了陈新年的理智。 一瞬间的沉默后。 陈新年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将短刀丢向人群。 脸上有些温热,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哎。” 楚秋叹了口气,看向满脸阴沉的戒难和尚:“这世道,好人就该死么?” 戒难和尚感受到一丝杀意,脑海中警铃大作。 全力催动大空寺的不灭金身功,皮肤之上都浮现出淡淡的金色。 下一秒,楚秋轻飘飘地抬起手。 麒麟真气汹涌如潮。 一掌拍中戒难和尚的面门。 竟像是洪钟大吕,声闷如雷! 气浪炸开的同时,一起炸开的还有戒难和尚的脑袋。 那具尸体抽搐几下,扑通栽倒。 “什么档次,拿头接我的催煞掌?”楚秋看也不看那具尸体,身形一纵,化成蓝色残影,朝双刀怪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圆满层次的踏雪轻功速度很快。 但因为他的真气浑厚远超寻常七品。 操控之处有些不够精细,竟是使出了几分狂野霸道之意。 接连巨响吓住了那群江湖人。 还以为是地震了。 就见楚秋一路远去,途经之处满地雪坑。 几息后,他提着怪人的脑袋杀回来,抛向那些江湖人。 三名八品接连毙命! “人生在世,命最重要。”楚秋斜提着长剑,上面还有血液滑落,扫视那群江湖人士。 “别找死。” 第29章 不怪你 人在被欲望冲昏了头脑的时候。 是听不进去劝的。 楚秋站在尸堆中,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魔……魔头……” 一个八名已经吓疯了,他的双臂骨骼尽碎,无力垂在身侧,口中呢喃道:“你是魔头!” “我是魔头?” 楚秋看了他一眼:“你说是那就是,我顺从你。” 抬手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随着最后一个八品倒下。 在楚秋四周,横七竖八躺着至少二三十条尸体。 鲜血浸染,把白雪都给化开了。 一股难闻的味道弥漫出来。 放眼望去。 除了陈新年和两个几乎残废的沧浪帮武者,就只剩燕北这一个活人。 当然,还有条驴。 呃啊! 二驴突然挣开燕北的手,踩着那些尸体刨来刨去。 楚秋拽着它:“捡尸不是这么捡的。” 二驴又叫了一嗓子,用嘴巴拱着他的胸口。 “嗯?” 楚秋明白了它的意思,一脚踢翻那几具尸体。 看到下面埋着的孙言之。 “孙叔!”陈新年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马上就想扑过去。 楚秋却是把他拦下。 然后探向孙言之的鼻息,又捏住他的脉门,摇头道:“没救了。” 看到楚秋这娴熟的手法,陈新年直接跪在污血中,狠狠磕了个头:“道长!求救救孙叔!您要我这条命都成!” 楚秋没说话。 只是招手唤来燕北。 从她背后的大包袱里取出一个药瓶。 倒出一颗黑色药丸,直接塞进孙言之的嘴里,合住他的下巴让他咽进去。 陈新年连大气都不敢出,脸上充满希冀。 没过多久,孙言之咳出一大口黑血。 像是险些溺死,剧烈喘息起来。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孙叔!”陈新年赶紧冲过去,“您怎么样?” 孙言之张了张嘴,看向楚秋。 楚秋淡淡道:“有什么话赶紧说,你死定了,我最多给你吊这一口气。” 陈新年当场愣住。 孙言之却是笑了起来,气若游丝道:“多谢道长,一口气也够了……” 他先是望向仅存的两个沧浪帮武者:“你们两个护送少帮主回去,不得有误。” 两人也是强忍悲意,用力点点头。 孙言之继续道:“记得告诉帮主……道长是我们沧浪帮的大恩人,记住了,要报答道长……” “还有,不要责罚少帮主……” 他说话断断续续。 陈新年泪流满面道:“孙叔,如果不是我太蠢,你和其他兄弟就不会被连累!都怪我!最该死的人明明是我啊!” “不对……” 孙言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陈新年那件脏污的貂裘:“少帮主,你曾说过,这世道好人不多见了……所以……你要做个好人……” “你要做个好人!” 孙言之的声音嘶哑,瞪大双眼:“不要丢了沧浪帮的脸!” 说完。 他的眼神迅速涣散,那股子力气散去,喃喃道:“不怪你……其实不怪你的……” 陈新年一怔。 用仅剩的左手,想要握住孙言之的手掌。 但孙言之的手却已经松开,无力地拍在旁边。 “孙叔?” 陈新年好像毫无察觉,叫了一声。 孙言之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全身上下伤痕累累。 刀伤剑创不下百道。 胸腹更是有十几道贯穿伤。 能撑到现在才死。 就连楚秋都得承认,这是条硬汉。 “孙叔……” 陈新年握住了孙言之的手。 似乎还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他死了。”楚秋伸手合上了孙言之的双眼:“找个好地方葬了。” 沧浪帮的两名武者一个撑着陈新年,一个扛起孙言之的尸体。 在林中找了个不错的位置,挖土下葬。 陈新年包扎完断臂,用孙言之的刀刻了一块木牌。 插在坟包前面。 他本想将这把刀也留在坟前。 最终还是收了起来。 “道长。” 陈新年木着脸道:“从今天开始,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楚秋看了看他,好笑道:“你这年轻人,想要恩将仇报?” 两个沧浪帮的武者也有点着急。 其中一人说道:“少帮主,咱们还得跟帮主会合……” 陈新年摇摇头:“外面很多人都知道岐龙山秘宝在我手里,我若回去,就是害了沧浪帮。” 突逢大变,这个年轻人像是忽然开了窍。 两名沧浪帮武者顿时沉默下来。 岐龙山秘宝牵动许多人的神经。 一旦消息散开,沧浪帮扛不住这等风浪,更是护不住这位少帮主。 楚秋笑着问道:“所以岐龙山秘宝到底在不在你手里?” 陈新年一时无言。 他开始环顾四周,终于找到左离的无头尸体。 从那尸体上搜出一块破布,递给楚秋:“那人只塞给我一块布,在被追杀之时,我便交出去了。” 陈新年的表情木然,“可他们都不信这就是秘宝。” 楚秋接过来打量了两眼,在上面看到了鬼画符一样的图案。 虽然材质跟自己那块不太相同,但图案风格相当一致。 可以确定。 这东西就算不是岐龙山秘宝,想来也与岐龙山有关。 楚秋将破布递回给陈新年:“你自己的东西,自己看着处理。” 陈新年却不肯接,只是道:“我没能力保住这东西,道长您若不想要,就找个地方丢掉。” 态度很是坚决。 对此。 楚秋也没有多说什么,随手将破布塞进包袱里,“你想要什么?” 扑通一声。 陈新年跪在地上,对着楚秋磕了三个头。 认认真真道:“请道长收我为徒!” “追你的人已被我杀光,些许江湖传闻散布不了几天。”楚秋淡淡道:“若是你害怕连累沧浪帮,大可以隐姓埋名躲个一年半载,等风头过去再回家。” 陈新年把头埋低:“我害死了帮中兄弟,害死了孙叔,已经没脸再去做这个少帮主。” “那好。” 楚秋笑了一声,指着其他两个沧浪帮武者:“你想跟着我,这两人便是隐患。我不信他们能够管住嘴,杀了他们,我就收你为徒。” 陈新年脸色一变。 两名沧浪帮武者更是面如死灰。 楚秋的本事,他们亲眼见过。 方才遍地伏尸更是历历在目! 如果楚秋要他们二人死,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本事。 陈新年苦笑了一声,起身说道:“道长不必取笑我,既然您不愿收我这个蠢货,我就去躲个几年避避风头。” 他扭头就走。 从始至终,没考虑过楚秋的提议。 看着他的背影,两名沧浪帮武者满脸复杂。 就在陈新年一脚深一脚浅,踉踉跄跄走进林中之时。 楚秋的声音在他背后传来。 “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 第30章 又是三月春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 余州城。 楚秋在外城买了间小院,还附赠一间店铺。 主要卖些南北杂货。 原主人经营不善,准备去帝京投奔亲戚。 连院子带店铺,楚秋花了一百两银子盘下。 本着该做些什么掩人耳目的想法,加上不想坐吃山空,楚秋就继续经营上家的铺子。 第一个月半卖半送,净亏八两银子。 第二个月痛定思痛,把存货低价处理,并且按照燕北的建议,卖些果脯肉干。 果然有所改善。 这次净亏二十多两。 小半的货被燕北和二驴吃了。 第三个月,楚秋决定不能继续这么下去。 就叫陈新年把铺子修葺一番,改成了武馆。 反正他每天要带着燕北和陈新年耍几套松鹤剑法。 本着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的想法,看看能不能招来些生意。 结果每天只有邻里邻居的孩子跑到武馆来玩。 学徒是一个都没有。 但好就好在,武馆至少不会继续亏钱了。 这一日。 楚秋坐在武馆里喝茶摸鱼,燕北在后院练刀。 陈新年为了避嫌,在楚秋旁边伺候着。 “馆主,馆主!我们带小灰驴出去玩了!” 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楚秋抬起头道:“别玩太晚,记得回家吃饭。” 几个孩子笑呵呵地应着。 这段时间,二驴已经跟周围的小孩打成一片。 通体灰色的驴子比较少见。 尤其二驴的头顶还有一撮白毛,看着非常特别。 它经常领着那些小孩走街串巷,早就混成了孩子王。 最开始倒是有些麻烦,毕竟不是谁都愿意自家孩子跟一头驴混到一起。 哪怕这是余州外城,当地人还是有些矜持在的。 但时间一久,孩子父母发现二驴极有灵性,比人都机灵,便也放心让它带着孩子玩耍了。 等笑闹声逐渐远去,楚秋放下茶盏,叹息道:“连二驴都比我有人缘,没天理啊,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段时间他因为生意的事操碎了心。 每日表现一天比一天拉胯,点数入账肉眼可见地缩水。 没办法,心中有事,就找不回那清闲的心态了。 “师父,我觉得是您的定价太低了,别人不放心。”一旁的陈新年用独臂给楚秋续茶,小心翼翼说道:“放眼整个余州城,最差的武馆都要二两银子一个月,您才收十个铜板,谁都当您是骗子。” “有吗?”楚秋狐疑道:“价格低还不好?” 陈新年苦笑着道:“您就没发现,武馆开了一个月都没人上门踢过馆吗?”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楚秋点了点头,转而道:“没人踢馆难道不是件好事?” 陈新年道:“我们沧浪帮也开了几家武馆,这行当不像其他,讲究和气生财。能开武馆的都是有本事在身的,最起码要有一位九品坐镇,而且还得有名气。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人的名气,全是靠本事打出来的。” 楚秋琢磨了一下,“看来是我的思路错了,没人踢馆,代表他们压根就没看得起我啊。” 陈新年的嘴唇微动。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武馆开业一个多月,除了几个小孩的父母象征性地想交过钱,但那与其说是学费,不如说是给楚秋几个钱让他代为照顾自家孩子。 楚秋现在总算品咂出味道来了。 难怪同行聚会都不叫我,合着我这是幼儿园啊。 他猛然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师父!” 陈新年连忙道:“这是做什么?” 楚秋说道,“我约几个人上门来踢馆,实在不行就花钱雇几个。” “别!这就太丢人了!” 陈新年赶紧拦住楚秋。 就没听说过约人上门踢馆的,还花钱雇?脸都丢完了! “撒手,你给我撒手!” 楚秋瞪着陈新年,作势抬起巴掌:“为师拍你了啊,我这一巴掌,大空寺的和尚都扛不住!” 陈新年也是梗着脖子:“您拍,拍死了事!免得天天看您作践自己的名声!” “我有条毛的名声。” 楚秋摇头道:“你不明白,这是为了我的武道进境。” 别人靠苦修,自己靠加点。 这破生意都开始拖累自己的进度了,必须得办它! 陈新年正要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好奇的声音:“你们这是新开的武馆?” 二人扭头看去。 就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裙子的少女站在门口。 楚秋立刻运转真气震开陈新年,矜持道:“不错。” 少女笑了起来:“学费多少?教什么的?” “什么都教。” 楚秋淡淡道:“至于学费,每月十个铜板。” “这么便宜?”少女眼睛一亮,立马翻出钱袋子,豪气道:“先交半年的!” 楚秋和陈新年对视一眼。 后者立刻会意,上前收了钱袋,严肃道:“概不退款。” 少女无所谓道:“只要你们教真的,我肯定不退啊。” 陈新年点点头,收好钱袋,就让她等着。 得安排入门礼。 说是入门礼,其实就是楚秋坐在那儿接她一杯茶。 再点头勉励几句,就算把她收作了武馆学徒。 少女名叫荀初灵。 家在外城南面开了家小食摊。 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多了,就对江湖产生向往,梦想做一个武功高强的女侠。 可惜兜里钱不够,城内武馆收费太高耽误了她的绝世天资。 现在好不容易找了家收费便宜的武馆,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念在是第一位上门的豪客,楚秋对荀初灵极为耐心。 教了她几个基础的套招,还特意把燕北喊出来带她去练基本功。 荀初灵没想到武馆里还有个比自己小的同龄人,立马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缠着燕北问东问西。 燕北板着小脸,狠狠瞪了楚然一眼,随即便领荀初灵去后院。 哗啦。 楚秋不以为然地掂了掂钱袋,满意道:“万事开头难,咱们这也算是迈出第一步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陈新年叹道:“师父,别太乐观了,我怀疑她练几天就要找我们退钱。” “那又如何?” 楚秋笑了笑:“不是都说了概不退款?” 陈新年立刻用左手捂住脸。 实在太丢人了。 第31章 新年 从开始招了荀初灵这个学徒以后,武馆就再也没有生意上门。 不过,有这一次开张,楚秋倒也调整好心态,每天带着荀初灵练几招松鹤剑法,再把长春功的口诀传授给她。 基本课业就只有这些。 剩下的就靠燕北来带了。 可燕北这个天才属于只会练,不会教的那种类型。 很多时候,对于荀初灵的‘低级’问题,她也不知该如何解答。 就只能带着她练基本功。 蹲蹲马步,打打木桩。 剩下的时间就陪她拆招。 好歹也是个小九品,给荀初灵喂招还是很简单的。 没过多久,荀初灵的家中长辈也找上门来,稍微看了看,便也由着她去了。 反正每月才十个铜钱的学费,全当给她买个开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 转眼又是一个月。 这一日。 楚秋照旧运转麒麟劲,试图自己练到圆满层次,白嫖六品境界。 如今他体内的真气已经雄厚到有些可怕。 运起功来,江河奔流的声音都会响彻小院。 每次荀初灵听到了,都要问一句馆主到底在练什么神功?感觉和自己练的不太一样啊? 燕北不知怎么回答,只能回避这个问题。 “哎。” 片刻后,房内传来楚秋的叹息声。 他推门而出,喃喃道:“明明已经快要碰着门槛了,总觉得差一点什么。” “馆主馆主!” 荀初灵拎着一柄木剑跑过来,笑嘻嘻道:“松鹤剑法我已经练会了,什么时候教我别的武功?” “真的?” 楚秋看了看她,一点头,“正好今天有空,陪你试试手。” “好呀!”荀初灵兴奋不已。 很快,楚秋也拿了柄木剑站在院中。 荀初灵摆开架势,表情逐渐严肃下来。 燕北站在几步外充当裁判,怀中抱着孙言之的长刀,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开始。”她恹恹地点了点头。 话音未落,荀初灵已经动了起来! 有模有样地使了招‘仙鹤引路’。 木剑直刺过去,偏打胸腹要穴。 口中叫道:“看招!” 楚秋随手刺出木剑,精准无误地顶住了她的剑尖。 微笑道:“就这?” 荀初灵手腕微麻,也是愣住了。 用剑尖刺中剑尖,这难度想也知道。 她有些不服气,立刻变招。 换成了‘灵鹤衔枝’。 楚秋还是简简单单一刺,再度刺中荀初灵的剑尖。 试招到这里,性质已经变了。 荀初灵满脸不信,把松鹤剑法完整用了一遍,发现楚秋每次都会刺中她的剑尖。 后来她开始胡乱出剑,各种角度刁钻的招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使出来的。 旁边的燕北看到这几路剑招,顿时来了精神。 思考若是荀初灵与自己境界相同,她该如何应对这几招。 楚秋却还是每刺必中。 陪她玩了二三十招,最后一剑拍掉了她的木剑。 看着一身热汗,有些失魂落魄的荀初灵道:“再去练练,什么时候不拘招式,什么时候才叫练会了。” 说完就背着手,吹着口哨离开后院。 荀初灵咬了咬牙,捡起木剑,默默走到旁边练了起来。 脑海里却不断回想刚刚的比试。 原本十分规矩的松鹤剑法,慢慢有些变形。 仿佛前方站着个楚秋在不断出剑,每刺必中,像是阴影一样逼着她变招。 燕北满脸凝重,似乎想说什么。 背后却是响起陈新年刻意压低的嗓音:“师父果然厉害,随便出手就能让她顿悟。” 燕北扭头看去:“顿悟?” 她的天赋虽然很强,但在武道上也是半个小白。 很多见识都不如陈新年这位沧浪帮少帮主。 陈新年小声解释道:“就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往日所思在这一刻全都有了答案,是非常难得的机缘。” 他看向荀初灵,有些羡慕道:“想不到她在剑法上这么有天赋。” 燕北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种感觉,她也有过。 尤其是练习霸势九斩的时候。 她紧了紧怀中的刀,低声道:“我去前院练刀了。” 陈新年点点头,目送她离开后,也没有打扰荀初灵,默默去给楚秋端茶递水了。 …… 很快,又是冬雪漫天。 楚秋算算日子,自己来到余州城都已经一年多了。 大年三十,整个余州城张灯结彩,孩子穿着新衣服满街乱跑。 燕北已经长高了不少,楚秋也给她买了几身新衣。 半个月前荀初灵终于将松鹤剑法彻底练通,自此催生出一丝真气,正式迈入九品境界。 按照面板评级,她这也算是达到了圆满的层次。 虽然在内功方面没有太多的进展,但她在剑法招式上确实很有天赋。 楚秋去铁匠铺子打了把长剑。 今日取回来,送给荀初灵当作新年礼物。 荀初灵高兴坏了,挥舞着真剑,练了半晌才停下来。 她还不忘拍着胸脯向楚秋保证:“馆主放心,等我以后成了江湖第一女剑侠,一定会让咱们武馆名扬天下!” 楚秋笑着道:“格局小了,要做就做女剑仙。” 荀初灵眼睛一亮,重重点头:“那就做女剑仙!” 换了身新衣服的燕北在旁边一声不吭。 觉得他俩太幼稚。 陈新年买了一大堆年货。 虽然他只剩一条手臂,但在这段时间,几人的饮食起居全靠他来照顾,已经十分熟练了。 曾经的沧浪帮少帮主褪去青涩,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因为荀初灵还要回家过年,所以武馆这顿年夜饭吃得很早。 走之前,荀初灵还不忘向楚秋拜早年,讨要压岁钱。 楚秋掏出一枚铜钱递给她。 荀初灵嘟囔了句小气鬼,扭头就跑了。 剩下三人吃吃喝喝。 等到陈新年站起来收拾的时候,楚秋忽然问道:“这一年我都没有教你什么武功,你有没有怨言?” “怨言?师父别闹。”陈新年笑道:“我的天资一般,在沧浪帮的时候,我爹就说过我这辈子若能到八品已经是烧高香了,武功这东西,我学不学都那样。” 楚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茶杯小口抿着。 燕北坐在旁边摸着二驴头顶的白毛,不动声色地观察楚秋。 等陈新年差不多收拾完。 楚秋放下茶杯,淡淡道:“家里还有亲人尚在,躲在外面算怎么回事儿?把武功练好,你才有底气回家过年。” 陈新年顿时楞住。 楚秋站起身往外走,平静道:“明天开始,我教你大雪龙拳。” 第32章 妖蛮 半个月后。 楚秋在院子里为陈新年演示大雪龙拳的几处难点。 这套功夫,他早在半年前便已入门。 不知是否归功于方老头临终前的一番演练。 楚秋对《霸势九斩》和《一气造化功》都没有多少进展。 偏偏对《大雪龙拳》时有感悟。 当然,他绝不会承认方老头当时也为他演练了刀法。 那就等于承认自己的天赋太烂了。 达到入门后。 楚秋就把大雪龙拳加点到了小成。 但并没有继续加点,主要是为了留给麒麟劲的圆满层次。 他现在手里有了五千多的点数,大成的麒麟劲后面已经出现了加号。 随时可以加点突破。 但他还是决定先自己练着。 万一能白嫖,这五千点就省下来了。 拳劲掀起呼啸的狂风,楚秋的招式大开大合,身周形成的气流卷动积雪,看起来颇有几分意象。 陈新年在不远处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生怕错过了哪个细节。 “馆主!馆主!” 这时,院子外响起了荀初灵的声音,将二人打断。 她知道楚秋正在教陈新年拳法,所以就没有进来,而是在外面说道:“大事不好了!” 楚秋收了架势,一圈圈散碎的雪尘落下。 对陈新年点点头,后者会意,立刻就去打开院门。 荀初灵腰间挂着楚秋送她的那把长剑,满脸焦急地跑了进来。 楚秋拦了她一把:“慢点,别毛毛躁躁的。” 随即才道:“什么事,慢慢说。” 荀初灵擦了把汗,“妖蛮又打到边关了,官府召集全城的武馆主一同议事,咱们武馆也要去!” 楚秋闻言,和陈新年对视了一眼。 陈新年立刻问道:“情况如何?边军守不住了?” 余州城靠近边关。 时有妖蛮骚扰。 但一般都是小股妖蛮,不成气候。 像是这种惊动官府,还要召集江湖人议事的,就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了。 荀初灵怔了怔,小声道:“我来的太急,没打听清楚……” 陈新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官府找我们议事,主要想聊什么?”楚秋却没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声音温和道:“可是要我们这些武馆出力?” “应该是!” 荀初灵担忧道:“馆主,你能行吗?实在不行就跑,你不是本地人,武馆也没什么名气,他们不会怪你的。” 她竟是来劝楚秋跑路的。 虽然荀初灵现在已经酝养出一口真气,正式迈入九品境界,但她对于这些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 平日里不是跟燕北拆招,就是被楚秋单方面吊打,接触到的对手就没一个正常人。 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也算是个小高手。 连带着以为楚秋只是个会点把式的普通江湖人。 让他去对付妖蛮,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算你这丫头有良心。” 楚秋点点头,随即对陈新年道:“你在武馆里待着,照顾好燕北跟二驴,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不等陈新年答应。 荀初灵便急道:“馆主,你不要命啦!那可是妖蛮啊!” 楚秋拍了拍她的头:“你也说了,那可是妖蛮,未必需要我们这些人上场拼命。官府相邀你不赏脸,还想不想混了?” 说完,就迈出院门。 荀初灵的小脸布满纠结,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高声道:“馆主,我也去!” 说完就快步追出去。 陈新年伸手想拦,却慢了一步。 他只能得满脸苦笑,赶紧去找燕北商量。 虽然燕北还没满十六岁。 但她向来很有想法。 在这个家里地位仅次于楚秋。 这会儿找她拿主意是最好的选择。 …… 楚秋看了看身旁的荀初灵:“你跟来做什么?” 小丫头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低声道:“年哥是残疾,燕北比我年纪还小,二驴是头驴……咱们武馆只有我能扛事,我不跟你去谁跟你去?” “有点歪门道理。”楚秋笑了一声:“等等不要乱说话,看我眼色行事。” 荀初灵用力点头。 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 余州城的衙署建在更繁华的内城。 沿路之上,楚秋看到几个武者。 瞧着去往的方向,应该都是些武馆主。 都是些九品晃荡的境界,没什么称奇。 倒是靠近衙署那段路,见着一些八品。 到了七品就能藏匿气机,也许会有更强的,但楚秋目前还看不出来。 大概打量几眼,做到心中有数,便带着荀初灵迈进衙署。 衙署门前,有巡捕迎接,引入偏院。 偏院之中早已将几张长桌拼好,此刻坐了十多位武馆主。 楚秋算是来得比较早的。 外城武馆主,都给排在比较远的位置。 一眼扫过去,坐在正首附近的那几位,都是八品境界。 楚秋随意找了个靠近假山的位置坐好。 荀初灵紧张兮兮地站在后面,小声说道:“馆主,见势不对就先应付几句,回头再跑路。” 她的声音压到极低。 却不知在场皆是武人,耳聪目明,哪里听不见她这一句话? 正首周围的八品武馆主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见是个小丫头,都没说话。 外城的武馆主却在打量楚秋。 “这位兄弟瞧着面生,不知是哪家武馆的馆主?” 旁边一个粗犷汉子试探问道。 楚秋笑道:“新开的武馆,还没起名字。” “对付妖蛮乃是我大离武人的职责,遇事就想躲,不如叫怕死武馆如何?”有人冷笑出声。 对于这种贴脸挑衅,楚秋根本就不理会。 见他不吭声,出言讥讽那人也觉得无趣,转而继续与其他人交流。 倒是那粗犷汉子尴尬道:“兄弟勿怪,张馆主对妖蛮恨之入骨,并非有意针对你。” “无妨。”楚秋点了点头。 不多时,城内大小三十几家武馆主尽皆到场。 众人皆是面色沉凝,并不交谈。 带来的门人弟子,也都站成一排,沉默不语。 很快,拱门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几名红衣巡捕簇拥着一名中年人走了进来。 那中年人身穿青色长衫,披着一件黑色大氅。 并未穿官服,却自有一身气势威严。 看到此人,一个外城武馆主低声惊道:“是周大人,看来妖蛮闹出的乱子不小。” 第33章 方老头的算计 “周大人。” 许多认识此人的武馆主都站起来打招呼。 楚秋不认识他,但人家都站了,自己也不好特立独行。 就随大流地站起身叫了声周大人。 “坐。” 这位周大人点点头,坐到了主位上。 等他落座。 其他人才敢坐下。 “各位馆主都不是闲人,本官就有话直说了。” 他看向诸多武馆主,沉声道:“诸位可知妖蛮又一次举兵入侵了边城?” 坐在上首的几位八品武馆主默默点头。 也有人立即表态:“我等都清楚,大人有任何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 “多谢。”周大人抬了抬手,面沉如水道:“八年前,妖蛮被我大离将士杀得铩羽而归,多年不敢再有动作。可如今朝中动荡,妖蛮抓住机会袭扰边关,余州城距边关不过一百多里,妖蛮若是踏破边城,下一个就要血洗余州!” “此事非同小可!” 他站起身,拱手作揖,诚恳道:“所以本官恳请诸位能够派出一些人手,用以城防,巡逻等工作,若有必要,可能还需要前往边城支援。” “这……” 众人顿显迟疑。 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们自然都清楚。 单纯派些人手守卫余州城,这些武馆主自是无有怨言。 毕竟身家性命都系在这一城,护着城就是护着自己。 可要是前往边城支援,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周大人看出他们的担忧,宽慰道:“诸位还请放心,这只是提前做好万全准备。边城受袭的消息本官也是昨日才得知,也许此刻大离将士已经平定乱局,不需要我等锦上添花。” “周大人,我们都是大离子民,抵御妖蛮更是责无旁贷。”一名八品武馆主点了点头:“既然城内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我可以派三十个武馆弟子去帮忙。” “我们也可以出三十个。” “我派五十个!” 在座的八品武馆主都是在内城安家的土豪。 武馆也开得比较大。 张嘴就是三十五十,立刻就把基调定下。 等到外城武馆主这边,就稍微显得有些寒酸。 大多都是派出七八人,稍微阔绰点,咬咬牙叫个十人,那也就算到头了。 等所有人都表过态以后,就只剩楚秋没有说话。 本来也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外城武馆主。 但是,之前出言挑衅的张馆主却是冷笑问道:“这位怕死武馆的馆主,大家都表态了,你为何不说话?打算派多少人?” 站在楚秋身后的荀初灵顿时满脸紧张。 汗都要流下来了。 因为那位周大人也看了过来。 楚秋微微一笑,看着那位周大人道:“我们武馆才刚开张不到一年,人手实在不足。不过诸位说得对,同为大离人,遇事自然不能躲,若是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为余州城出手一次。” 噗嗤! 现场顿时传出笑声。 好几个武馆主摇了摇头,有些不屑。 “好大的口气!” 那位张馆主嗤笑道:“出手一次?怎么,你是宗师不成?” “自然不是。” 楚秋笑着摇头,对那位周大人拱拱手,便不再说话。 “有这份心就够了。” 周大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楚秋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 岔开话题后,他又与众人聊了几句,然后叫人送上酒菜。 吃喝一阵,他举杯说道:“此事就拜托诸位了。” “好说!” “周大人不必客气!” “妖蛮敢来,老子直接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一群武馆主喝得面红耳赤,豪言壮语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那位周大人又抛出一颗定心丸:“此事我也叫人通知了灵霄剑派,不会让诸位独自承担压力。” 这颗定心丸的效果确实拔群。 尤其是几个八品武馆主,已经眉开眼笑了。 老成持重之人更是缓缓点头道:“灵霄剑派的掌门是武评榜上有名的五品宗师,有他坐镇,确实稳妥不少。” 有人吹捧道:“灵霄剑派肯定是看在周大人的面子上,才会出手帮忙。” 周大人却是收起笑容,淡淡道:“江湖门派也是大离的一份子,灵霄剑派是给朝廷面子。”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那名武馆主讪讪一笑,尴尬地喝起酒来。 不过这时,楚秋却是好奇道:“监察司呢?余州城可是主城,难道就没有监察司坐镇?” 此话一出。 在场之人尽皆沉默。 连周大人的脸色也难看了不少。 重重摔下酒杯,起身说道:“本官还有些公务,诸位请自便。” 他拂袖而去,明显是有些恼火。 几个八品武馆主则是幸灾乐祸地看了楚秋一眼,便也起身离席。 眼见着领头的都走了,余下武馆主便也逐渐离场。 楚秋没想到这一句话,直接把酒席都给聊散了,一时也有些叹息。 监察司的名声,都差到这个程度了? 那位张馆主在离开之前,也是嘲讽道:“怕死馆主,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周大人的恩师就是被监察司冤告入狱,平生最恨那些狗腿子!他在余州为官十年,赶走了所有监察司的爪牙,你还敢提监察司?” 张馆主冷笑一声,带着两名弟子扭头就走。 楚秋则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余州城没有监察司么? 他忽然明白过来。 为何方老头生前留下的那封信,会让自己带着燕北躲到余州。 连监察司都进不来的地方,要么就是防卫森严,要么就是人嫌狗厌。 不管是哪种。 至少在某些程度上来说,这样的地方确实更安全。 监察司监管天下,是大离的耳目眼线。 这里很有可能就是方老头故意留的破绽。 至于那位周大人? 他算个瘠薄,能管得了监察司? “老头子也真够狠的,连监察司都信不过?全是算计啊。” 楚秋心中叹气,随后便带着荀初灵离开。 回到武馆后。 燕北跟陈新年立刻就迎了上来。 两人背后。 二驴慢悠悠踏着蹄子,瞄了楚秋一眼,便自己啃雪去了。 “师父,没事?” 陈新年上下观察着楚秋。 楚秋伸手推开他,摇头道:“能有什么事?那是官府,又不是贼窝。” 第34章 风起 见楚秋真的无恙。 陈新年长出一口气,笑着道:“您忘了我是江湖帮派出身,官府对我来说那就是贼窝。” “什么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楚秋摇了摇头,随即迈进内屋。 接过陈新年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简单扼要地将事情说了说。 抱着长刀的燕北皱眉思索片刻,忍不住道:“这件事有些蹊跷,妖蛮侵扰边城,那是边军的事,就算如今朝中动荡,也不会影响到边军。 余州城距离边城足有一百多里,若连余州都动了起来,那就只能说明……” 她说到这,忽然闭嘴不说了。 楚秋放下茶杯,替她说完后半句:“说明边关情况不乐观,妖蛮随时会杀进大离境内。” “啊!?” 荀初灵满面震惊:“边城破了,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这只是一个猜测。”燕北轻声道:“余州城地势特殊,算是前往大离腹背的入口,光是城防军就有几万人,更不要说当地世家豪族豢养的私兵,加起来根本不输边城守军。即便边城真的被破,也不至于说是死定了。” 陈新年也点头道:“余州境内也有一些江湖门派,高手众多,如果妖蛮真的杀进来,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二人这一番分析。 倒是让荀初灵冷静下来。 她毕竟只是寻常百姓出身,见识没有燕北跟陈新年那么多。 遇见大事,难免乱了方寸。 “总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妖蛮侵扰边城,州府也该找世家和江湖门派议事。” 燕北一脸沉思,“为什么要找武馆呢?” 她十分在意这一点。 内城外城加起来的武馆,大大小小几十家,能凑出千八百的人手已经很不错了。 这点人数除非全是入品武者,否则根本就难当大用。 “不必多心。”楚秋说道:“咱们只是暂住,又不是安家,如果真有什么问题,大不了轻装上阵,直接跑路。” 燕北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很喜欢现在这种安宁的日子。 但若真的有什么危险,直接跑路才是最好的选择。 荀初灵皱着小脸道:“我家在余州城,爹娘也都在余州城,我跑不了啊。” 楚秋笑道:“只要人还在,家就还在,大不了带着你家人一起跑。” 荀初灵有些心神不宁,没待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也许她将楚秋的提议听进去了。 准备回去劝说家人收拾细软。 至于陈新年。 他们沧浪帮离着余州城几百里地。 帮中还有不少好手。 他爹更是七品境界。 这事儿轮不到他来操心。 三人凑在一起简单聊了聊,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实在不行就拎包走人。 反正楚秋从来都没打算在余州城长住。 毕竟,燕北背后的麻烦还没找上门呢。 …… 自官府议事后,又是两个月过去。 妖蛮侵扰边关的消息早已瞒不住了。 余州城内往来的行商走贩几乎不见踪影,百姓一开始还算乐观。 直到十几天前,内城外城被彻底隔绝。 外城的居民变得人心惶惶,各种说法都冒了出来。 有人说,妖蛮已经杀到境内,随时要血洗余州。 也有人说,大离现在没有皇帝,气数已尽,各州府都要割据一方封城称王。 当然,最多的说法就是内城那些大老爷准备卖了外城。 把他们送给妖蛮,让那些怪物吃饱喝足,妖蛮自然就不会再对内城出手。 这个说法,结合着内城封闭隔绝,不让外城人进入的情况来看,几乎令外城百姓深信不疑。 于是乎。 每一天都有外城居民跑到内城墙头泼粪,朝高大城墙上的守军丢烂菜叶子,臭鸡蛋。 但这些抗议根本没有用。 内城把门一关,自给自足,完全不管外面闹成什么样。 今日凌晨,许多百姓聚集起来,准备放火去烧了城门。 终于引得守军出手。 当场砍死砍伤几十人,杀得城门口血流成河。 还有些被守军抓获,就地斩首。 砍了一地的脑袋。 荀初灵她爹本来也混在其中,逃跑时被官兵打断了一条腿。 若非荀初灵及时出手救下老荀,她爹这条命怕是要丢了。 她一口气杀了十多个城防官兵,来去如风。 连一位九品境界的队正出手阻拦,都被她抹了脖子。 荀初灵也因此被官府通缉,文书贴满城墙。 武馆内屋。 “赏银七百两,你的脑袋可太值钱了。” 楚秋一抖手里的通缉文书,啧啧有声道:“很多年前,九品武评榜上的高手也才值五百两银子,难道现在通货膨胀了?” “馆主,这事儿你也有责任。”荀初灵坐在角落,任凭燕北给自己上药,小脸疼的煞白:“你又没告诉过我……我现在这么厉害啊!” 她当时看到自己亲爹被人打断了腿,脑子一热,拔剑就冲。 结果一剑一个,杀了好多官兵。 连队正都被她宰了。 可她呢? 只是胳膊上被砍了一刀,还是冷静以后有些慌了神,被偷袭砍到的。 基本可以说是无伤通关。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楚秋摇了摇头,说道:“我早就说过,不要让你爹去掺和那些事。” 荀初灵不服道:“我爹没错,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和世家豪族一起躲进内城,连外城守军都被调走了,摆明是不打算管咱们的死活。” “那又如何?” 楚秋卷起通缉文书,在她脑袋上一砸:“妖蛮又没来,住在外城和住在内城有什么区别?放火去烧城门,真当城防是死人?” 荀初灵正待说话。 燕北的手劲却重了几分,疼得她龇牙咧嘴,连连告饶。 给她包扎完毕,燕北收拾着那些药粉和棉带,轻声说道:“等妖蛮真的杀到余州,那就迟了。” 楚秋一脸无奈道:“你跟着起什么哄?” 燕北摇摇头,说道:“边城十有八九是没守住,内城的动静很不寻常,外城百姓虽然有些过激,但他们猜得没错,这座外城很可能就是牺牲品。” “妖蛮嗜血,无有不食。就算是人,也可以是他们的口粮食物。” 她端着托盘,沉声说道:“只有卖了外城百姓,妖蛮才有理由放过那些内城的大人物,不是么?” 说完,她看向楚秋。 楚秋眯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35章 还不到时候 冬去春来。 内城与外城的矛盾,在这段时间愈演愈烈。 外城之中甚至有一些人组建了反抗势力。 几个头领之一竟还是楚秋的熟人。 “楚馆主,不知你考虑的如何?” 武馆门堂,一身练功服打扮的粗犷汉子看向楚秋:“如今内城那些大老爷闭门不出,明摆着是要拿咱们外城当炮灰,你的武馆也在外城,理应加入我们才是!” 这汉子名叫祁康,当初在署衙议事的时候,他就坐在楚秋身边。 二人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几个月前,他还是州府座上宾,如今竟是摇身一变,成了外城反抗势力的头目之一。 “祁馆主,你也看到了,我这小武馆连学徒都没有,就算加入你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楚秋喝了口茶,笑着道:“况且我只是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不想掺和什么大事,实在抱歉,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打扰了。” 祁康站起身来,叹息一声:“楚馆主,大家往日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但好歹是同行一场,我再多嘴一句。妖蛮打到余州城那是迟早的事,想要独善其身,没那么简单啊。” “多谢祁馆主。” 楚秋也是起身送客。 祁康深深看了楚秋一眼,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在一旁端茶递水的陈新年见状,忍不住道:“师父,现在连外城武馆都加入反抗势力了,我们确实要早做打算。” 楚秋摇摇头道:“也不怪他们,前些日子有传言,州府邀请武馆议事是为了给妖蛮贵族提供口粮,气血旺盛的武者,向来是妖蛮最喜欢的食物。 几个外城武馆损失惨重,那位祁馆主连儿子都死了。” 陈新年闻言,沉默不语。 楚秋感叹道:“多事之秋啊。” 到了夜间。 外城街道上挤满了反抗势力的成员,他们头上系着颜色相同的布带,手持火把行走在道街小巷,不断喊着口号。 偶尔还有打砸的巨响,以及妇孺哭着求饶的声音。 最开始,反抗势力确实只是为了让内城开门。 但人数一多,便有人起了坏心。 起初只是找些借口,从那些不愿加入他们的百姓手中要些好处。 后来竟演变排除异己,打砸抢劫,甚至破门而入,辱人妻女。 哪怕几个头目每天都在强调他们反抗军的规矩。 却也拦不住底下那些尝到甜头的人。 随着更多的加入到这一行列,整个外城已经彻底乱了。 选择抛弃家业离开余州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估计不等妖蛮杀到余州,外城便要先行崩溃,变成一座空城。 但那些发疯的反抗军却是从来不会侵扰武馆附近几条街。 并非是他们良心发现。 而是楚秋让陈新年每天出去巡逻,杀了起码几十个人,才换来这短暂的安宁。 附近的邻居知道内幕,对此也是极为感谢。 甚至有人出高价买走附近的几间空房,只为得到武馆的庇护。 这一夜,楚秋依旧在钻研霸势九斩的真意图,图上用墨笔画出来的线条杂乱无章,说是蕴含刀法真意,他却看的头大不已。 燕北在旁边不远处运转一气造化功。 烛光映在她易容后的脸上,照得一片橘红。 陈新年则是在院里练拳。 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只有楚秋被卡在刀法入门这一关,实属难受。 没多久过去,院门外传来一声闷响。 一身是血的荀初灵走了进来,表情非常气愤:“这些疯子!一天比一天过分了!” 她对陈新年点了点头,进到屋内便开始抱怨:“我早该知道!什么狗屁反抗军,不过就是一丘之貉罢了!” 燕北睁开双眼,眸子里映照着火光:“今晚杀了多少?” 砰的一声。 荀初灵将长剑拍在桌上,闭目喘息平复着心情,咬牙说道:“起码二十人,都是想要破开别人家大门,欺辱妇孺的人渣败类!” 燕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楚秋,显然有些意动。 楚秋平静道:“你不能去。” 燕北露出失落的表情,“为什么?” “你跟她不一样。”楚秋淡淡道:“她脑子坏了想做大侠,而你是想要印证自身所学。杀人的目标不同,容易走岔道。” 燕北发出一声低叹,抱起长刀就出去了。 荀初灵则是有些不解:“馆主,燕北的武功比我厉害,她若是和我一起去,我们能救更多人。” “我也比你厉害,你怎么不让我去?”楚秋似笑非笑地看了荀初灵一眼,随即摇头道:“你的路不适合她。” 荀初灵露出尴尬的表情。 这件事情她已经跟楚秋提过很多次了。 楚秋却从来不肯答应。 现在她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并没有真的指望楚秋能松口。 楚秋则是抿了口茶水,看向门外那个练刀的身影。 燕北的性格内敛坚韧,表面看不出来,骨子里却是极其骄傲。 她当初在雪中赶路的时候都能坚持每日挥刀三百,从不肯停歇。 到了如今,更是每日挥刀八百次,已经将霸势九斩练到了近乎本能的程度。 不是圆满,也接近圆满。 只等水磨工夫一到,便可迈进八品。 以她的天赋,只要有大药辅助加快进程,未来保底是个五品宗师。 但她却从未出刀杀过一个人。 楚秋也不打算让她杀人。 至少,像荀初灵这种大侠脑袋的杀人思维,不适合燕北。 “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荀初灵抽出长剑,仔细擦洗上面的血水,无奈道:“馆主,实在不行我们就跑路。” “想清楚了?”楚秋放下茶杯,笑着看向她:“以你现在的武功,带着父母离开余州,不会有什么困难。” “我的意思是咱们一起走。”荀初灵坚定道:“燕北,年哥,二驴,还有馆主你,我们一起离开余州!” 楚秋却是叹道:“还不到时候。” 毕竟比起另一桩麻烦来说,这满城风雨,以及可能会出现的妖蛮侵扰,都算不上什么。 第36章 大乱 就在屋内气氛陷入沉默之时。 院子外头响起一阵震天的呼喊。 “大家快跑啊!” “妖蛮来了!” “妖蛮来了!!” 这一阵叫声,惊动了武馆内的几人。 陈新年第一个跃上墙头,就看见外面有许多人影,都是一脸慌张的居民。 更远处还有火光闪烁,是那些每夜都要出来的反抗军。 只不过。 平日里那群趾高气昂的反抗军,此刻却像是丧家之犬一样疯狂逃窜。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要把道路堵死。 一个反抗军抽出长刀:“滚!都给我滚!” “让路!” “谁挡杀谁!” 其他反抗军有样学样。 或是拿出利刃,或是手持棍棒等武器,吓退那些寻常百姓,朝内城跑去。 只有进了内城才是唯一的活路。 陈新年看了几眼,翻身跳回院中,发现楚秋已经走了过来,便是凝重道:“师父……” “我又不聋。” 楚秋抬手打断他,脚步一纵,便飘然去往屋顶。 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他看见城内四处都燃起火光,将整片天空都给烧亮。 惊恐叫声不绝于耳。 去往内城的那条路上,已经开始出现死伤了。 将这些乱象尽收眼底,楚秋跃下屋顶,摇头说道:“看来妖蛮真的来了。” “不好!” 荀初灵提起长剑就往外冲:“我爹娘还在家里!” 眼下这种情况,她生怕家里出了什么事。 楚秋看向陈新年道:“你跟她一起去。” “是。” 陈新年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追了过去。 “现在怎么办?”燕北抱起长刀,眼神闪闪发亮。 一如二人当初在路上那时,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只不过,比起那个时候,现在的燕北眼中少了茫然,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楚秋思索几秒,立即道:“收拾些值钱的家当,牵上二驴跟我走。” 燕北点点头,扭头照做。 他们的家当其实没有很多。 除了几张真意图是无价之宝,剩下的便是一些银钱。 多数都被楚秋换成了方便携带的银票。 至于这些年来楚秋自己炼制的药物,毒粉,还有那些暗器,全被燕北裹进一个大包袱皮,扛着就走。 呃啊! 二驴已经等在院中,嘴巴嚼啊嚼,发出叫声。 楚秋见燕北准备好,手掌虚握,外放的真气汹涌如浪。 屋内一刀一剑飞了出来。 将玉鳞刀挂在腰间,楚秋提着长剑,淡淡道:“走。” 他折身出门,特意绕了条远路,向内城而去。 …… “爹!娘!” 荀初灵一路冲回家中新买的小院,却发现院内一片狼藉。 早已人去屋空。 她的脸色顿时煞白,双眼通红,立刻就提剑杀了出去。 外面还有不少反抗军的人。 她要去问问自己父母的下落! 跟着过来的陈新年见状,急忙拉住她:“做什么去?” “年哥!你放开我!” 荀初灵握住剑柄,拔出两寸,咬牙道:“我爹娘都不见了!一定是他们干的!” 她盯着街上奔逃的那群反抗军,像是一头凶狠的幼兽。 “现在城中这么乱,你爹娘兴许是去找你了!” 陈新年沉声说道:“早一步找到他们,就少一分风险,别和这些人浪费时间。” 荀初灵沉默不语,随即将长剑归鞘,扭头又去家里搜寻一圈。 再次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声音嘶哑道:“家里被简单收拾过,我和他们说了,遇到什么事尽快逃命,不用等我。” 见她不再冲动,陈新年松了口气:“你觉得他们会去哪儿?” 荀初灵秀眉微皱,似是在思考。 陈新年也在一起琢磨。 几秒过后,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内城!” 他们立马朝内城冲去。 现在整个外城都知道妖蛮杀到,只要脑子不傻,就会向内城跑。 那里有城防军,有高高在上的大老爷。 只要进了内城,就算不能解决妖蛮的问题,至少也能保住性命。 二人沿途之上遇到了很多状况。 前往内城的几条大路全被堵满,那群反抗军发疯一样攻击百姓,逼迫他们让路。 可道路就只有这么宽,再让又能让到哪儿去? 外城没有守军,妖蛮随时会破城而入,左右都是个死,有血性的百姓立马就开始反击。 捡起木棍,扁担,甚至拿着行囊包裹跟反抗军打了起来。 没有武器的就用拳砸,用脚踢,甚至用牙咬。 反抗军除了有兵器在手,基本就是乌合之众。 百姓还击,他们顿时就乱了起来。 荀初灵出剑杀了几个想要攻击自己的反抗军,目光不断搜寻,忽然看到了什么,激动道:“娘!” 她催动真气,快步冲了过去。 只见一个妇人茫然无措地坐在角落。 在她怀里还躺着个昏厥过去的男人。 “爹?” “爹你怎么了!” 荀初灵扑上前去,发现自己的父亲胸口被捅了一刀,神色剧变! 她的娘亲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抱着她喃喃道:“灵儿,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荀初灵却挣开娘亲的怀抱,死死按住父亲胸前的伤口,咬牙道:“娘,我爹为什么会……是谁伤了他!” 她的娘亲哭着摇了摇头,“有人想抢我们的东西,你爹他气不过,与对方争了几下……” 荀初灵闻言,都快气疯了:“人呢?” 见娘亲不答,她便扭头看去。 此刻,四处都是攒动的人影。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恐惧与疯狂。 荀初灵明白了娘亲的意思,顿时泄了气,低声道:“我带爹去找大夫!” 她想将自己的父亲扛起来。 却被陈新年拦住:“先别动,馆主说过,这种时候不能随便移动伤者。” 没等荀初灵说话,陈新年就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撕开老荀的衣服,均匀洒在伤处。 又掏出瓷瓶,单手操作,灵活无比地倒了一粒药丸在掌心,塞进老荀嘴里。 荀初灵见他准备充足,满怀期待道:“救回来了?” “不好说。”陈新年看了看周围,苦笑道:“反正馆主是这么教我的。” 荀初灵却是重重点头:“馆主从来不会出错,一定能救回来!” 而在此时。 在荀初灵心中无所不能的楚馆主,却是绕路来到内城墙头,对燕北说道:“你和二驴在这里等我。” 燕北疑惑道:“你要做什么?” 楚秋笑了一声,抬眼看向高大城墙:“开城门。” 话音未落。 他提纵而起,化成残影,于墙面借力一次。 再一眨眼,便已飞过城头。 第37章 要命的别挡我 城墙上,几个队正还在四处奔走,声如闷雷:“上头有令,加固城门!” “都给我动起来!” “谁敢消极怠工,直接推下去喂妖蛮!” 一群城防兵推着不少木桩,将城门再次加固。 “他们在加固城门!” “继续撞!!”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却是发疯一样继续撞击城门。 然而,那坚固的城门哪怕用攻城锤去撞,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撞破的。 何况是血肉之躯呢? “大家都是余州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狗蛋,我是你婶子啊!你以前也是住在外城的,开开门放我们一家进去!” “让我的孩子进去就行!求你们了!” “开门!求求你们开门啊!” 有些百姓发现撞不开门,就开始向城墙上的守军哭喊。 那些伫立在城墙上守军见此一幕,心软的便是不忍地别过头去。 但大多数都是满脸冷漠。 妖蛮过境,外城的人不死,死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所有城防军都知道这个道理。 这种时候,谁都不可能大发善心去打开城门。 自己死还是别人死,这还用选吗? 外面汇聚的百姓越来越多,情况也是越来越混乱。 从妖蛮杀到的消息传遍整个外城,到如今已经过去一刻钟。 妖蛮还没来,外城却是已经死伤无数。 此时。 一个身影飞过城墙,带起了呼啸的风声。 “谁?” 有九品境界的队正立刻抬头看去。 却只看到一轮明月。 他狐疑地走到城墙另一侧,朝下方看了看,什么都没发现。 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是错觉。 这名队正刚准备说话,就听到上官在叫队正集合。 他收起疑惑,快步走过去。 “有新的命令。” 统领冷冷道:“你们带一半人手进城,保护那些大人物。” “一半人手!?” 有人震惊道:“我们的人本来就被抽调走了一大部分,再走一半,妖蛮杀到门前该如何抵挡?” 城防军本来就被那些大人物调走不少。 再调走一半,这里的防护力量便形同虚设。 那名统领看向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淡淡道:“放心,妖蛮不会来内城,城中显贵惜命,想多要几个人壮胆罢了。” 这句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听懂了。 几个队正不敢再质疑,立刻领命去办。 很快,一大批城防军离开了城门附近。 没有人注意到,楚秋就站在不远处的屋顶看着这一切。 比起外城的混乱,内城则是一片安宁。 沿街灯火通明,还有城防军巡守,仿佛一切如常。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楚秋叹息一声,慢慢抽出长剑。 随即纵身跃起。 如同捕猎的鹰隼,卷起呼啸风声! 直接飞向城门! “敌袭!” “是武者!” 几个没来得及走的队正立马高声提醒。 许多城防军立马挥起长枪,朝楚秋捅了过去! 楚秋在半空旋转起来,化成一道残影。 剑光闪过,将那些捅来的长枪尽数斩断! 他落在人群,身体微微前倾,踏雪轻功全力施展。 地面顿时传出剧烈震荡。 将沿途的城防军全部震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 “要命的别挡我!” 楚秋丢下这一句话,直接踩着一个队正的脑袋飞了过去。 那名队正被震得七窍流血,浑浑噩噩摔倒在地。 眼看着距离城门只剩不到百步。 上方传来刺耳的尖啸! 楚秋一眯眼,退后半步,倒提着长剑护住面门。 当啷! 一支羽箭刺中长剑,擦出耀眼的火花。 只见城墙上那名统领手握大弓,一脸冷漠道:“外城竟有你这种高手?” 楚秋也抬头与他对视。 此人暴露了气机,不过七品上下。 确认过眼神,是能打过的人。 于是楚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太远了,我听不清,下来说话。” 那名统领顺势将强弓递给身边的军士,一跃跳下城头。 轰隆一声! 沉重的甲胄加上他自身重量,将地面青砖寸寸震碎,尘烟弥漫! 他缓缓抽出腰间佩刀,淡声道:“现在退走,本将全当无事发生。” 楚秋摇了摇头:“内城开门,两城之人皆可活命。” 那统领冷冷道:“你什么都不懂。” 他用刀尖指向楚秋:“今夜没有什么乐子,正好拿你来打发时间。” 话音未落。 他的脚掌将裂开的青砖震成齑粉,刀光拉成一线,直斩楚秋的咽喉! 楚秋却只是调整握剑的姿势,随意拦下这一击。 两股真气隔空对冲! 地面再次崩裂! 周围十丈之内,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军士能够靠近。 全都被逼着退开老远! 见楚秋轻描淡写地接住这一击,那名统领神情微变:“六品破限?” “不是。” 楚秋顶着他的长刀向前走了一步,“但也差不多,我再练练一定能行。” 言语之中,带着一丝那名统领理解不了的怨念。 但那名统领已经意识到楚秋是名劲敌,口中发出一声爆吼。 换成双手持刀,旋身一刀劈了下来! 楚秋这次没有硬接。 他不想浪费时间,运起七成真气,快速从对方身侧越过。 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连串金铁交鸣的声音叠加起来,形成刺耳尖啸! 那名统领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赶紧摸索自己的胸腹要害。 见身上安然无恙,他转过身来冷冷道:“你在装腔作势?” 楚秋抬脚就走,不再搭理他。 因为跟死人说话会显得很蠢。 “站住!” 统领向前走了一步。 就在这时! 他身上的铠甲传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肩甲,胸甲,头甲接连裂开! 整套甲胄摔落在地,露出内部被斩开的皮甲。 噗嗤! 纵横交错的伤口喷出鲜血。 统领满脸错愕,随着视线越来越模糊,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谬念头。 原来他不是在装? 砰通一声。 这名七品境界的军中统领扑倒在地,全身剑伤十余处,死的不能再死。 楚秋缓缓走向城门口的军士,一甩长剑:“还是那句话,我只为开门,要命的就别挡我。” 一群军士顿时沉默下来。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让开。 几百人立马让出条路。 “多谢。” 楚秋礼貌道谢,迈步走过。 一路来到高大的城门口,他踹翻那些顶门桩。 然后一掌拍在横栓上。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 楚秋没有再做多余的事,转身看向那些军士:“怎么才能把守城军叫回来?” 众人满脸迟疑。 “去……去找杜大人。”一个军士磕磕巴巴道:“只有他能调动城防军……” “杜大人?” 楚秋点点头,“明白了,告辞。” 在他走后。 城门顿时大开,无数慌张的百姓涌入内城! 那群军士互相看了看,默默放低兵器,没有阻拦。 第38章 歌舞升平 余州内城。 豪门杜家的府邸内。 大厅里,灯火通明,许多城内的达官显贵推杯换盏,喝得面红耳赤。 名贵熏香在桌台上面燃烧着。 一行美貌侍女更是不断给这些贵客续酒。 有些人喝得兴起,拉过身旁侍女就是上下齐手,哈哈大笑。 坐在上首几个位置的,则是内城真正的大人物。 几大世家之主,余州城叫得上名的官员尽在此处。 一个世家掌舵忽然问道:“杜大人,今夜我等真的能无恙么?” 主位之上,便是如今余州城的实际掌控者,手握兵权的杜狂涛。 他笑着饮下一杯酒,淡淡道:“如今各大世家联起手来,将私兵纳入城防军,我们手里有超过五万的兵马,就算妖蛮翻脸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况且那些没脑子的妖蛮只为血食,在外城吃饱自会离开。” “诸位尽管放心,杜某早已上下打点过,只要妖蛮吃饱了肚子,咱们今夜便能安然无恙。” 有他这一句话。 那些大人物自是放心不少。 但也有人叹息道:“可惜了周大人,他竟想与妖蛮死拼到底,真是……” 砰! 杜狂涛将酒杯砸在桌上,眼神微冷道:“有何可惜?周文那蠢货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发现本官将那些武馆之人送给妖蛮贵族,便要上报朝廷?如果真让他报了上去,咱们这些人又能剩下几个?” 他冷冷地盯着刚才说话之人:“他也不想想,不给妖蛮贵族送好处,妖蛮凭什么与我们谈判?” 那人讪笑一声,“杜大人说得对,我自罚一杯。” 杜狂涛却是继续说道:“更何况,现如今朝中风起云涌,帝位空悬已有一年,你们觉得,朝廷还有空管我们的死活么?”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 朝中为了争位,已经死了不知多少人。 哪里还有心情管他们这种地方的琐事? 就算妖蛮真的杀进边关,灭了余州城,大离照样能将妖蛮挡回去。 只要帝京不乱,其他损失都不是不可承受。 所以,他们这些人只能自谋生路啊。 “我知道,周文在余州为官十几年,你们很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杜狂涛的语气稍微缓和下来,一字一顿道:“所以本官并没有杀他,只是将他关了起来。等熬过妖蛮祸乱,保住咱们自己的身家性命,到时我任他如何处罚也都接着!” “杜大人可千万不要这么说!” “对啊,您也是为了内城的百姓着想!” “周大人能在盛世做个好官,但在乱世不如您甚多!” 下方那些内城显贵赶紧表态,各种好话层出不穷。 周文一系已经失势,谁信这话谁就是傻子。 况且,他们现在跟杜狂涛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如果周文真有本事清算杜狂涛,在场这些人哪个能跑掉? 杜狂涛露出满意的表情,端起酒杯,旁边的美貌侍女立刻上前倒酒。 他举起酒杯,向侧首的一个中年人道:“这次也要感谢灵霄剑派的帮助,吕大侠,满饮此杯!”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淡淡道:“灵霄剑派在内城也有产业,杜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杜狂涛哈哈大笑:“此番过后,本官保证灵霄剑派的生意日进斗金!” 中年人闻言,矜持一笑。 他叫吕浮生,六品境界,位属灵霄剑派长老之职。 而这次他亲自出马,替杜狂涛镇压周文一系,便是因为承受不住余州死战妖蛮的损失。 灵霄剑派在余州境内,自然也在余州内城有些生意。 如果余州城真的遭难,灵霄剑派就会断掉一条重要的财路。 饮下一杯酒后。 杜狂涛有些微醺,便命下人叫些舞姬进来助兴。 很快。 一众环肥燕瘦,打扮清凉的舞姬鱼贯而入。 气氛热烈更加许多。 就连不苟言笑的吕浮生都露出笑意。 舞到精彩之时,众人还拍手喝彩。 一名世家主手舞足蹈,拉起身边侍女粗暴地撕开衣服,让她顺着身体倒酒。 自己则是贴着柔嫩肌肤贪婪饮用。 如今城外风雨飘摇,他们却是可以躲在这安全之处极尽享乐。 此等差距,让这群大人物心中萌生病态快感,丑态毕露! 就在屋内群魔乱舞之际。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兵器交撞的声音。 原本安排在外的护卫却没有发出任何示警。 吕浮生眼神微凛,收起笑容,一把按住身侧长剑,看着杜狂涛道:“杜大人,速速离席。” 杜狂涛的醉意立马醒了几分,沉声道:“莫非又有刺客?” 这段时间,内城看似风平浪静,却也有些不甘之人几次向他发动刺杀。 有吕浮生这位六品高手在旁,那点小事连风浪都算不上。 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吕浮生露出如此表情。 “这次是高手。” 吕浮生言简意赅,抓起长剑离开坐席。 目光越过那些舞姬凝视着大门。 瞬息的宁静过后。 吱呀一声。 大门被人推开。 楚秋缓缓走入,随手甩掉长剑上的血水,并且示意那些舞姬让开道路,笑着道:“哥几个都喝着呢?打听个事儿,你们谁姓杜?” “好胆!” 一个城中显贵拍案而起,许是想在杜狂涛面前表现一番,两步冲向楚秋,指着他骂道:“不开眼的东西,还不快点跪……” 话没说完。 他往楚秋背后看了一眼。 那场面吓得他脸色发青,半截话都说不利索。 下一秒便是冲到旁边哇哇大吐,恨不得把胆汁都吐出来。 只见楚秋背后的门外,横七竖八躺满了遍地尸体。 有些连脑袋都没了。 “啊!” 舞姬们见此一幕,尖叫着缩成一团。 “这位朋友,可是为了营救周文而来?” 有吕浮生护在身前,杜狂涛还算镇定,沉声说道:“若只是这样,大可不必如此,来人,把周大人带上来。” “周大人是谁朋友?真不熟。”楚秋淡淡道:“你就是姓杜的?” 杜狂涛冷着脸道:“正是杜某。” “好。” 楚秋点头道:“外城的城防更完备,派兵去把守一夜,妖蛮破不开城门自会离开。” “你是为那些草芥而来?”杜狂涛露出极其荒谬的表情,略显失望地摇摇头:“原来是个傻子。” “草芥?” 楚秋也有些意外,随后看了看在场众人。 发现并无任何一个人觉得这话有问题。 “原来如此。”楚秋笑了起来,“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 他平举长剑,淡淡道:“等我扒了你们的皮,倒要亲眼看看你们与城外草芥有何不同。” 所有人的眼神都很冷漠。 就像在看一出闹剧。 杜狂涛更是意兴阑珊道:“吕大侠,杀了他。” 第39章 你就说好不好用 吕浮生慢慢拔出长剑。 同时看向了楚秋腰间挂着的玉鳞刀,淡淡道:“你用刀还是用剑?” 楚秋笑道:“应该都行,不过你好像有点东西,我还是用剑。” “荒谬。” 吕浮生微微一叹。 轰! 下一秒。 他就消失在原地。 沿途冲过,将那些摆满瓜果点心,还有美酒佳肴的矮桌掀翻。 噼里啪啦洒了满地! 叮! 楚秋眯着眼,接下吕浮生的第一击。 背后的门板顿时被真气震裂,大块碎片飞了出去。 二人僵持不下,真气在周身形成了旋涡。 吕浮生略感意外:“好浑厚的真气。” 但随即便摇头道:“可惜,要死在这了。” 他手臂微动。 楚秋面前闪过数道剑光,他同样以松鹤剑法迎击。 双方的动作都快到极限,在场之人竟无一人能跟得上他们的速度,眼中只能看到两团朦朦胧胧的残影在碰撞,每一次都有火花闪耀,金铁交鸣! 撕啦! 很快,楚秋脚尖轻点,向后倒滑出去,胸口却是传来裂帛之声。 衣服被斩出了一条伤痕。 “可惜了我这件好衣裳。”楚秋摸了摸胸口,摇头道:“这是新买的。” “下次挑开的就不光只是衣裳了!” 吕浮生冷哼一声。 真气涌动,长剑顿时嗡鸣起来。 “灵气冲霄!”杜狂涛抓住酒杯激动道:“你们可得看好了,这是灵霄剑派秘传绝学,吕大侠起杀心了!” 那些恨不得缩进角落里的内城显贵们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定。 “吕大侠速速杀了此獠!” “杀!” 这群显贵再度叫嚣起来。 好像把这场厮杀当成了乐子看。 吕浮生被吵得恼火,面无表情地看向楚秋:“此剑过后,你定无生路,可还要继续斗下去?” 只见他手中长剑已经镀上一层玉光,颇有几分氤氲意象。 楚秋一眼看去,便知道吕浮生走的是真气破限的路子。 便也笑道:“还没跟六品打过,再试试。” 吕浮生轻轻颔首:“也好,我成全你。” 他脚步一纵,瞬间扑向楚然。 恐怖气浪撕裂了地毯,震碎了地砖,甚至还将一个惊慌失措的舞姬震飞,撞到墙上生死不知。 吕浮生眼底却没有任何波澜,一剑递出,气浪尖啸。 “灵气冲霄!” 口中一声沉喝。 那把被渲染得如同宝玉一般的长剑,在空中划过绚丽流光。 楚秋心中警兆突生,立刻施展踏雪轻功向后飞去。 但那剑光却是如影随形,几乎是带着吕浮生紧随而至! 眨眼间。 楚秋便已退至花园假山,将其撞碎! 碎石翻滚到水池里,楚秋踩着水面再次向后飘去。 看向眼前这一柄长剑,心中已然明白接下来退无可退,几乎下意识想用剑锋去挡。 可没等抬起手来,他便知道这柄剑挡不住这扑面而来的‘灵气’。 不是实力不允许,而是材料不允许。 用这把剑去挡,它必会被斩断! 锵! 电光火石之间。 楚秋拔出腰间玉鳞刀,横在胸前,硬抗吕浮生的剑! 耀眼的光芒照在玉鳞刀上,更是折射出斑斓光彩。 吕浮生眼神一凛,认出了这是玉鳞刀。 “原来是监察司的爪牙!” 他爆喝一声,真气再度凶猛三分。 欲要一剑震断玉鳞刀! 楚秋感觉手心传来剧痛,却是立刻抛飞长剑,以双手握住刀柄。 真气形成的气旋打在脸上,将他用以化妆易容的材料切开。 半张脸皮都被剥掉了! 吕浮生却是半点都不迟疑,改头换面行走在外的江湖人他见了太多。 更何况,生死搏杀之间,任何一点迟疑都会要命! “给我断!” 他挺直手臂,剑光再盛一分。 楚秋已经被逼到了墙边,砰的一声撞得墙壁开裂。 玉鳞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却是稳稳撑住了这一击。 “不愧是官方发的宝刀,确实厉害。” 楚秋心底感慨一声,随后缓缓道:“六品破限就是这种程度?那不好意思,你死定了。” “大言不惭!”吕浮生冷声说完,没等继续发力,便听到脑后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什么东西? 他立刻拂袖打去! 当啷一声。 将倒飞而来的长剑给击落! 吕浮生立马明白过来。 真气摄物的手段他也会用,七品都能做到这一点,只是未必有楚秋这么精细而已。 他转过头来嘲讽道:“这就是你的杀招?” 迎面就看到一只不断放大的拳头。 吕浮生偏头闪开,冷笑连连。 结果就见楚秋张开手掌,一团黑色烟气在他耳旁爆开。 吕浮生只是吸入一点,马上蒙着口鼻后退,闷声道:“有毒!?” 楚秋一声不吭,甩手丢出几枚弹丸雷。 这东西以真气催动,出手就炸! 若是正面挨着了,六品高手也不会好受。 轰!轰!轰! 几声巨响过后,吕浮生的半截袖子都被炸断。 脸上沾了黑气,表情简直屈辱到了极点。 他疯狂压制胸腔中的灼烫之意,满脸荒谬道:“像你这样的高手,竟还会下毒,丢弹丸雷?” 楚秋抛起一颗弹丸雷,笑着反问:“你就说好不好用。” 吕浮生不再说话。 他以真气封住周身要穴,体内传出汹涌的声音,冷冷道:“这点伎俩也想杀了吕某,简直做梦。” 回应他的,还是一颗弹丸雷。 这次吕浮生长了记性,立马向后退去。 弹丸雷的威力不俗,唯一的缺点就是范围太小。 退出爆炸范围,吕浮生立刻运使长剑,斩开那一片烟尘。 却不见了楚秋的身影。 “跑了?”他皱住眉头,并未放松警惕。 便在这时。 墙壁角落的长剑弹动两下,向吕浮生飞了过来! 啪! 吕浮生抬起手指,以两指夹住长剑,云淡风轻道:“同样的招数,你觉得还能再奏效一次?” 他立马转过身,挥出一道匹练般的剑光。 后方的墙壁顿时被他一剑轰塌。 然而,楚秋并没有在他背后。 “不对!” 吕浮生心头一惊,连忙抬头看去。 就看到半空之中的楚秋单手倒提玉鳞刀,从天而降! 他想躲闪,却只感觉胸腹发闷! 真气如陷泥沼,根本运转不开! 心口更是如有万针穿过,剧痛难耐! “是那毒粉!”吕浮生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他眼前闪过雪亮的刀光。 就见楚秋一刀斩下,顺势落在吕浮生背后。 吕浮生张嘴吐出一团黑血,不敢置信道:“这是……什么刀法?” “霸势九斩,但还没入门。”楚秋头也没回,迈步向屋内走去。 噗嗤一声。 吕浮生的额头浮现出一条血线,然后蔓延到他胸腹之处。 直到整个人裂开。 第40章 你不敢杀我 “大侠饶命!” “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您要多少我都给!” “只要您饶了我,娇妻美妾,良田豪宅,我也可以给!” “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等楚秋拎着刀走进屋内,那群显贵却是跪了一地,哭喊着求饶。 但唯有一人还算镇定。 正是坐在正中央的杜狂涛。 杜狂涛放下酒杯,凝视着楚秋手中的玉鳞刀。 表情有些失魂落魄:“监察司……竟是监察司么?” 楚秋一路走到杜狂涛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笑问道:“现在能不能听我说话?” 杜狂涛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座位之中。 满脸都是不解:“你是监察司的人,为什么要管城外那些草芥的死活?监察司监管大离江山,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际……你不在帝京,来我这余州城做什么!?” 他越说越是激动。 几乎要咆哮出声。 楚秋安静等待他说完,直接将玉麟刀架在他脖子上:“让城防军到外城守门。” 杜狂涛垂下头低声道:“不可能,城防军也想活命,外城那些草芥今夜必须要死。妖蛮只有得到足够多的血食,才会放我们一条活路……” 他猛然抬头盯着楚秋:“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以为你在做善事?其实是在害死我们所有人!” 等他说完。 楚秋手起刀落。 一条臂膀直接掉了下来。 杜狂涛只觉得肩膀一松,待到扭头看见自己的胳膊时,表情逐渐狰狞,捂着伤处撕心裂肺道:“没有用的!没有用的!你根本不明白妖蛮有多可怕!舍弃外城我们才能活啊!” “我看你才有点儿像妖蛮。” 楚秋上前一步,抬脚将他踹翻,刀尖压在杜狂涛喉咙处:“你继续嘴硬,还有一条胳膊两条腿,我可以慢慢砍。” 说完这话。 他听到背后有些响动,隔空将酒杯抓起,看都不看地朝后方甩去。 嗖! 酒杯直接贯穿一名权贵的前胸,旋转着飞出门外。 楚秋扭头看向那些瑟瑟发抖的内城权贵,“想跑就跑,也省得我挨个扒皮。” 生死之间的恐惧,几乎摧毁了所有权贵的心智。 他们哭嚎着求饶,磕头。 还有人呆立在原地,吓得尿了裤子。 “我觉得这件事情也没那么难做,把城防军调回去,我一刀给你个痛快。”楚秋握刀的手微微发力,刺破杜狂涛的皮肤,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不然的话,我在这儿折磨你一顿,你苦也吃了,命也丢了,有什么必要呢?” 杜狂涛脸色微变,痛得声音走调:“你若想调用城防军,就绝对不可能杀我!一旦我死,城内谁都不可能指挥得动他们!” 楚秋闻言,倒是露出思索的表情。 好像在思考这番话的真假。 杜狂涛见状以为有戏,便是趁热打铁道:“这位大人,咱们同为大离官员,何必为一群低贱的草芥伤了和气?不如再商量商量,如何?” “哎。” 楚秋叹息一声。 随后挥刀砍了他的脑袋。 一颗大好头颅向前滚了几圈,停在屏风之下。 鲜血从断口喷涌出来。 吓坏了在场的那些权贵们。 像是发疯一样向外逃去。 楚秋纵步而上,一刀劈死个富商打扮的老者,口中问道:“谁能调动城防军?”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那些权贵只顾着逃命,耳朵里哪还听得进去别的话? 更有甚者,抓住身边的人,也不管平日里如何称兄道弟,只是满面狰狞地把人往后甩去。 只要能阻拦楚秋一息,也许自己就有逃命的希望! 哭喊声,咒骂声,绝望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 连那些侍女和舞姬也都瑟瑟发抖,尽量缩在角落里,连哭声都不敢泄露出来。 屋内共有数十位内城权贵。 有官职在身的,更是超过十人。 楚秋挑着杀了一会儿,抬脚踹倒其中某个身穿官服的男人,继续问道:“谁能调动城防军?” “饶命!饶命!” 那人连连作揖,涕泪横流。 楚秋挥刀杀了他,闲庭信步般继续往前走。 谁敢迈出大门,就屈指弹出气劲贯穿他的脑袋。 “魔头!我跟你拼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富商抓起方桌,面目狰狞地向楚秋冲了过来。 楚秋隔空一招催煞掌,将他打成漫天溅射的血肉。 那些来不及逃走的权贵被洒了满脸满身。 血雨持续了几秒。 所有人都崩溃了,之前贴着侍女娇嫩肌肤饮酒的权贵尖叫道:“妖蛮!你才是妖蛮啊!” “对!他是妖蛮!” “如此凶残……定是妖蛮无疑!” “杀妖蛮!” 也不知谁喊出一嗓子。 竟真有傻子冲了上来。 那些脑子清醒的却是扭头就跑。 望着冲向自己的那几个权贵,楚秋淡淡道:“你们也没说错,妖蛮不在城外,就在这城里。” 他一刀挥出。 几颗头颅同时飞起。 看着将要跑出门外的权贵们,楚秋彻底没了耐心。 刀尖斜指地面,脚步逐渐加快。 既救不了这一城之人,那就送这些大人物下去陪葬。 眨眼间,楚秋冲进人群,动作快而凌厉。 密集的刀光闪过,晃得人睁不开眼。 随后,那群权贵都僵住不动,停在了门前。 唯有楚秋立在众人中央,用臂弯夹住刀背,轻轻一擦。 砰砰砰! 那些权贵的身体当场断开,腥臭味四处弥漫。 楚秋看向遍地残尸,平静说道:“切开看看,你们与草芥也没什么区别?” 此刻,满城权贵,已无人能答。 他收起玉鳞刀,迈步走向屋内。 那群舞姬和侍女吓得尖叫。 楚秋被吵得皱住眉头,沉声道:“再叫就拿你们喂驴!” 许是没听过这种威胁,众女一怔,随后立马捂住嘴巴。 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涌出。 楚秋面无表情地走到墙角,把那被吕浮生震飞生死不知的舞姬扶起。 往她嘴里塞了颗药。 又渡了一股真气进去,诊脉观察片刻,起身说道:“命能保住,腿断了,让她换个营生。” 说完转身就走。 “大……大人且慢!” 便在此时。 一个颤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楚秋回头看去。 说话的人,是个衣着打扮更为特殊的舞姬。 似是领舞。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楚秋一眼,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毕竟现在楚秋的样子太吓人。 易容用的半张脸皮掉了,两边看起来完全不同,还沾着血水。 真就与魔头没什么区别。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道:“我知道还有谁可以调动城防军。” 第41章 希望还在 余州城大牢内。 周文站在牢房里,不停用石子往墙上写写画画。 口中还念叨着什么。 偶尔路过的狱卒却早已见怪不怪。 这位周大人失势以后,就像是失心疯一样,在墙上书写退敌的计划。 他每天都在思考如何驱逐妖蛮。 该怎么用兵,怎么布防,怎么利用余州城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最重要的是。 该怎么保住城内的百姓。 周文今年还没到五十岁,但在牢房里的这段时间,已经让他憔悴了太多。 他写着写着,突然丢掉那颗石子,指着上方怒骂道:“杜狂涛!你当被千刀万剐!” “喊什么喊?” 一个狱卒踱步过来,用脚踹了踹牢房大门:“杜大人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还当自己是周大人啊?” 周文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喃喃道:“放我出去,可退妖蛮……可退妖蛮啊……” “退你娘个腿儿!” 狱卒往地上吐了口粘痰:“杜大人说了,熬过今晚就干掉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想杀妖蛮,下辈子!” 周文的眼神顿时一厉:“熬过今晚?妖蛮已至外城?” 他瞬间扑向大门,透过缝隙抓向狱卒,声色俱厉道:“杜狂涛想要牺牲外城百姓!放我出去,我要阻止他!” 狱卒被他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 随即像是恼羞成怒般抽出腰间佩刀,往门上一砍,“你他妈找死是!” 利刃就离着脑袋不足半尺,周文却是连眼皮都没眨,怒声道:“不放我出去,外城的人全都要死!你便是杜狂涛的同谋!这是杀头的大罪!” “朝廷知晓内情,定要抄了你们满门!” 他已是穷途末路,只能搬出朝廷,试图吓住狱卒。 怎料狱卒不屑道:“朝廷要是还中用,又怎么会让妖蛮杀到咱们余州?庙堂上的大人们可没空管外城那些人是死是活。” 说完,狱卒抽回长刀,冷冷道:“消停点,这是你最后一晚了,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没再看周文,转身就要离开。 周文却是满面茫然,口中呢喃道:“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 呼! 昏暗的地牢走廊,忽然卷起一阵微风。 墙壁上的烛火摇晃起来。 很快又恢复稳定。 那名狱卒却很警觉地朝周围看去,始终紧握着刀柄。 观望一圈,他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准备回去休息一会儿。 等再扭头时,就看到一个浑身染血,如同厉鬼般的身影。 “什……” 狱卒瞪大双眼,话没说完,就感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知觉。 楚秋提住他的前襟,让他缓缓躺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随即就走到牢房门口,盯着里面的周文。 他脸上蒙着块布,还是从那个指路的舞姬身上撕来的。 周文察觉到又有人来了,抬头一看,也是愣在当场。 楚秋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别说话。 随后按住牢门,轻轻发力。 真气直接震碎了里面的结构。 一把推开牢房大门,楚秋低声道:“听说你能调动城防军?” 周文听到这话,眼底终于浮现了一丝生气,迫不及待道:“还来得及么?” “内城的城门被我打开了,外城情况如何暂时不清楚。” 楚秋摇头说道:“暂时可以确定,妖蛮还没杀进来。” “好,好,那就还来得及!” 周文站起身,却感觉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他这段时间被关在大牢里,吃不好睡不好,殚精竭虑思考如何退敌,身体透支的太过严重。 楚秋扶住他,往他嘴里塞了颗药。 周文一惊:“阁下给我吃了什么?” “十全大补丸。” 楚秋随口胡诌,扛起他就往外走。 “等等!” 周文赶忙道:“我还有一些同僚关在此处,有他们配合,我才能压倒杜贼那一系走狗!” 楚秋停住脚步想了想,“你确实需要点帮手,姓杜的和他那些手下被我杀光了,靠你自己恐怕够呛。” 没等周文有什么反应,楚秋便是说道:“要拆哪间牢房,指给我。” 周文的喉咙动了动,一时消化不了这段信息,只能浑浑噩噩地给楚秋指路。 …… 不久后。 一队又一队城防军浩浩荡荡从内城赶出。 所过之处,无论是慌忙逃向内城的百姓,还是那些所谓的反抗军都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内城街道上。 陈新年背着老荀,目光凝视着那群不断远去的城防军。 荀初灵则带着她的母亲,表情震惊道:“怎么回事?不光开了门,还把城防军给调出去了?这些大人物别是吃错药了?” 陈新年的目光微闪,摇头道:“跟我们无关,先带你爹去找郎中。” 喂下那颗药以后,老荀的情况好了一些,但也处在危险之中。 必须得尽快带去治疗。 荀初灵也不再关注那些城防军的动静,赶紧拉起娘亲的手往前跑。 陈新年步伐平稳,心中暗想此事应该跟师父有关系。 内城的大人物已经铁了心要卖掉外城,怎么可能突然开门? 更别说是把城防军调回外城了。 尽管陈新年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有证据,所以也不好瞎说。 只能收起想法,先保住老荀的命再说。 另一边。 与二驴一同等在城墙下的燕北自然也看到了城防军。 她怀中抱着长刀,凝望着一行浩荡而去的军队,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大人,除了各大世家的私兵,城防军已经全部调遣回来了。” 外城的城头之上,一个满脸血痕的男人正在向周文汇报。 说完以后,男人迟疑道:“周大人,我们真的有希望么?” 一身单衣,看起来憔悴无比的周文看向漆黑的城外,低声道:“守住这一夜,妖蛮便会退去,希望还有,就看我们能不能顶住压力了。” 说完,他从旁边的军士手中接过火把,费力丢向远处。 火光飞出一道抛物线。 不断下沉。 但在熄灭之前,却是照亮了一方角落。 那里站着密密麻麻的高大身影。 还有许多造型奇特的怪物,在旁边跃跃欲试。 许是被火光刺激到。 那些怪物发出震天的咆哮! 第42章 风平浪静 一夜过后。 外城经历了这一夜风雨,虽有些波折,却也算是坚持了下来。 城门口堆满了尸体。 有各种庞大兽类,也有皮肤苍白,穿着兽皮的‘蛮人’。 当然,更多的还是城防军。 那些城防军死战一夜。 遍地横尸之中,很多都是残缺不全,有着啃食痕迹。 三万多的城防军,打到最后只剩一半。 牺牲了一万多人,总算换来妖蛮退去。 因为妖蛮不喜日光,虽然并非无法承受,但在白天行动还是会受到一些影响。 或许他们可以选择在白天继续攻城。 可余州城还不值得他们这么做。 这也是周文在狱中苦思冥想后,得到的唯一答案。 硬撑一夜,死战妖蛮! 此外,别无他法! 这就是一场豪赌。 好在让他给赌赢了。 “妖蛮走了!” “那些天杀的妖蛮走了!” 城墙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让周文惊醒过来。 他靠着一只滚木睡着了。 昨晚妖蛮攻城时,他也在城头往下泼热油,推滚木。 虽然收效甚微,但也累得半死。 最后趴在这里沉沉睡去。 “妖蛮退了?” 这是他睁开眼的第一句话。 “快去寻昨晚那位厉鬼先生……妖蛮若是卷土重来,需有高手坐镇!” 这是第二句。 说完这两句话。 便是彻底昏死过去。 最后被人抬着下了城墙。 外城百姓很快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很多人当场喜极而泣。 也有人悲从中来。 毕竟昨夜那场骚乱,让无数人失去了性命。 他们或是死于反抗军的屠杀,或是死在了抢劫与争斗之中。 更多的人,是死在前往内城的路上,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可无论如何,余州城最终还是撑住了。 日头渐渐爬高。 当第一缕阳光驱散城内阴霾时,活下来的人大多相拥而泣。 武馆中。 楚秋擦洗着自己的双手,脱掉染血的外袍。 顺手撕掉剩下的半张面皮,再捧起一把清水泼到脸上,表情很是轻松。 外面的欢呼声与哭泣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只不过,楚秋并没有参与进去的打算。 他昨夜做了很多事,不需要再掺和这一脚了。 没过多久。 外面传来一阵驴叫。 就见燕北牵着二驴走进院中,小声埋怨道:“让我和二驴等了一夜,你去哪儿了?” 楚秋闻言,回头看了看她。 燕北顿时一怔。 她从未见过楚秋这副容貌。 毕竟从她认识楚秋开始,楚秋就一直是平平无奇的形象。 属于看一眼就会忘记的普通中年道士。 跟现在这张脸的形象,简直是天差地别。 啪! 楚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醒醒。” 燕北回过神来,轻声道:“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看起来好年轻。” 楚秋微微一笑,“我养生有术,不要告诉别人。” 听到这话,燕北歪着头问道:“不要告诉谁?” 楚秋顿时哭笑不得。 擦洗完毕,他就脱下脏衣服,扔进火盆里烧掉。 来到余州城以后,他就不再穿道袍了,毕竟太过显眼。 换一身干净的灰色长袍,里面穿着粗布内衫,再拿出工具重新糊了层面皮,遮住自己的脸。 又变成平平无奇的样子。 整个过程中,燕北就在旁边安静等着。 门外,二驴不屑地踩了踩蹄子,扭头自己去厨房找吃的了。 “我们不跑了?”等楚秋忙活完,燕北问了一句。 楚秋笑着道:“先观察几天再说。” 燕北点了点头,随即问道:“昨晚是你做的?” “你指哪件事?”楚秋答非所问。 昨天夜里,他杀了内城近乎一半权贵,还宰了一个六品高手。 尽管是他用了下毒,偷袭,暗算等等招数。 但只要赢了,就算是战绩。 毕竟,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论对与错。 却见燕北说道:“我回来之前去看过内城的城门,上面盖着你的掌印,城内除了你,没人有这种本事。” 楚秋露出思索的表情,他在走之前告诉过燕北自己要去开城门。 所以,燕北想表达的是另一重意思。 “这确实是疏漏,我应该用兵器破开城门。”楚秋认可了燕北的话,继续道:“不过我平日里并没有展露过真实境界,城内也未必没有高手。昨夜我就杀了一个六品,有点东西,用了一份夺魂帖才杀掉他。” 夺魂帖是燕北起的名字。 那是楚秋手里最厉害的毒药。 当初送给于小二的,就是这玩意儿。 五品以下触之必死,配置起来非常麻烦,总共也没几份。 燕北说道:“我问过年哥,整个余州境内,六品高手都是有数的,他们都不在余州城。你杀的那个,有可能来自某个江湖门派。” 楚秋回忆当时的场景,点头道:“确实听到有人提起灵霄剑派。” 燕北淡淡道:“灵霄剑派是有宗师的门派。” 楚秋笑了一声,“那也不慌,人都被我杀光了,没人知道是我做的。” 结果燕北却是低声问道:“真的杀光了么?” 她对楚秋的性格很了解,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楚秋叹息道:“剩下几个舞姬和侍女,我总不好一起宰了?问题不大,我当时满脸是血,她们认不出来。” 燕北也叹了口气:“但愿。” 她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 时间一转,已经是半个月过去。 那些妖蛮没再来侵扰余州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无消息。 可余州城内的百姓却不敢忘记那一夜的恐惧。 但也有人说不必太过担忧。 妖蛮二字,其实应该分开来读。 ‘妖’,特指那些恐怖的兽类。 ‘蛮’,便是那群蛮人。 那夜过后,蛮人的尸体堆得老高。 焚烧之时很多百姓都去亲眼目睹了。 算一算起码死了一千多个。 战损近乎一比二十。 蛮人生育困难,人丁稀少。 一千多名蛮人的伤亡,已经算是极大损失。 妖蛮自然不会再来啃他们余州这块硬骨头。 这段时间,楚秋照旧过着清闲日子。 偶尔去给老荀诊诊脉,替他调理身子。 老荀死里逃生,也不再对荀初灵想当大侠的事儿指手画脚。 他能捡回一条命,都是靠荀初灵想当大侠结交来的人脉。 更何况,前段时间城内的惨状,所有人都历历在目。 每当他想起那一张张疯狂扭曲的脸孔,夜里都会做恶梦。 对于荀初灵家里的事,楚秋不好多问。 每天主要任务就是教陈新年练拳,又逼着他们几个一起练长春功。 练长春功,是为了延年益寿,好歹能多活几年。 等到没什么事儿了,就化妆易容,假装成学徒去城内各家武馆交流一番。 偷学几招,看看能否触类旁通,让自己早点迈入六品。 吕浮生的出现给他敲响了警钟。 自己的真气再雄厚,比起真正的破限武者还是有所不如。 得尽快达到六品了。 若实在练不上去…… 攒了这么多点数,不就是留着今天用的吗? 面板,让我看看我的极限在哪儿! 给我加点! 第43章 小心我告你诽谤 内城。 衙署之内。 周文这半个多月,每日都要处理数不清的烂事,人比在狱里的时候还憔悴了几分。 这些事大多是杜狂涛留下来的。 纵容内城权贵欺男霸女,打压不同派系的富商,官员。 该捞钱的捞钱,该害命的害命。 等杜狂涛一死,这就成了笔烂账,全都得周文去解决。 除此之外。 另外一部分就是外城的事。 比起内城来说,外城更是惨不忍睹,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 有些苦主都不在了,只有好心的街坊邻居不忍凶手还在外逍遥,便将此事告到州府。 看到那些骇人听闻的事,周文为官多年的养气功夫都差点没扛住。 一边整顿内城,一边派人去外城抓人杀头。 每天都要砍个一二十人,连着砍了半个月才消停几分。 “周大人。” 这时,那个满脸疤痕的男人靠近过来,低声劝道:“夜深了,您该歇着了。” 周文回过神来,长叹一声道:“经此一役,余州城已经快要垮了啊。严绝,换作是你,你敢睡吗?你睡得着吗?” 名叫严绝的男人,曾是内城总捕。 因为不肯投靠杜狂涛,被关在牢里每日折磨。 一张脸都被毁了。 他是周文这一系的坚定拥趸,现在更加忠诚。 “回大人的话,属下不敢睡,也睡不着,纵是累死,也要死在办案途中。”严绝抱拳行礼:“但大人您不一样,现在的余州城还需要大人来主持大局。” “大局……大局啊。” 周文咳嗽了两声,默默走到窗边。 他在狱中出来,便染上了咳疾,看过几次大夫也不见好转。 严绝捡起大氅,准备给周文披上。 却听周文忽然问道:“那件事可有眉目?” 严绝动作一顿。 随即摇头道:“大人,那夜的目击者除了城门军士,便只有杜贼府上的几名侍女与舞姬。见过厉鬼先生的军士我都挨个问过,按照他们所描述的特征,城内能找到几千个相同的人。” 周文继续问道:“杜府那些女子怎么说?” 严绝叹道:“她们什么都不肯说,无论怎么问,都只说当时太害怕,记不清楚了。” 他眼神微厉,低声道:“需不需要用些手段?” 周文沉默半晌,摇头说道:“都是些可怜人,问不出来便算了。” 那夜过后,周文便一直在派人寻找当时的‘厉鬼’。 能以一己之力杀进内城,打开城门,把杜狂涛一派全都宰干净。 此人绝对是高手。 而且杜文涛的花园里那一具六品高手的尸体,便是最佳的佐证。 灵霄剑派把尸体接回去的时候,甚至都没敢多说什么。 毕竟灵霄剑派这次站错了队,又损失一位六品高手,可谓是亏到姥姥家。 “灵霄剑派靠不住,我们总得想想办法。”严绝试探道:“或许,我们可以换一个思路,在城内重金悬赏那位高手的消息,也许他会自己来见您?” 周文摇了摇头:“我已向京中传了消息,也许再过一段时间,朝中就会派人来支援。” 朝中? 严绝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屑。 现在朝廷的威望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皇位之争持续一年多。 至今都没有争出个结果,先皇立下的太子已经彻底失势,如今把持大离朝纲的要分为三派。 一派是赵相支持的六皇子,声势最高。 其次是云妃与二皇子这对母子,死死咬着不放。 第三派,便是曾经最有望被册立太子的三皇子。 如今他还在挣扎,希望却几近于无。 若非监察司内还有些人愿意支持他,现在三皇子只怕是要与废太子一同出局了。 这种混乱的情况,朝中对于大离境内的管控能力已经每日余下。 余州城的事,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缩影。 妖蛮趁势入侵,便是想要借此机会看看大离有何反应。 所以,指望朝廷,倒不如指望自己。 周文似乎也察觉到严绝的不屑,微微叹息道:“招募城中武者的事,做得如何?” 提起此事,严绝来了精神,笑着道:“确实招到了一些高手。” “哦?” 周文笑道:“看来你招到了好帮手,说说看。” “除了几位八品高手之外,我最看好的是一个年轻人。” 严绝道:“她叫荀初灵,今年才十七岁,便已是九品境界,一手无形无定的剑法十分凌厉。在杜贼一党祸乱余州时,她保住了不少外城百姓,是个热心肠的。” “荀初灵?”周文沉思着道:“我好像有些印象,之前留底了她的通缉,是你来说和,让我作废了?” “不错。” 严绝承认道:“荀初灵为了救自己的父亲,失手误杀几名城卫军,都是杜贼的拥趸。” “既是好苗子,那就好好培养。”周文也没太在意此事,随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多问了一句:“她才十七岁就有这般本事,有没有师承?若能接触到她的师门,倒也是件好事。” 严绝想了想,说道:“这我倒是没有探听,回头我去问问。” “嗯。” 周文没再多说什么,看了眼窗外的夜色,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处理公务。 见劝不动他,严绝便默默将大氅给他披上,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第二天。 严绝向荀初灵打听了几句师承。 得知她是在外城一家小武馆练的本事,便也没再多想。 外城武馆的馆主大多都是九品境界。 而且比起天资灵气,远不如荀初灵来得高。 她出身在外城,家里条件也不算富裕,严绝只当她是随便找了家武馆入门,靠着绝顶天资熬了出来。 于是勉励几句,就让她以后到衙门这儿与那些八品武者多多交流。 之后就将此事抛到脑后。 荀初灵倒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回到武馆,她立马找楚秋说了说,颇为担忧道:“馆主,严总捕这么问,该不会是想找你麻烦?” 楚秋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笑吟吟道:“我这种良民,一不偷二不抢,城中最乱的时候也没做过任何事,为何找我麻烦呢?” 荀初灵露出不信的表情:“那天夜里城门被人打开,绝对就是你做的。”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楚秋瞪了她一眼:“你这逆徒,小心我告你诽谤!” 第44章 大药 荀初灵对那夜楚秋做了什么,只有一定的猜测。 加上她最近混进衙门,成了名街面巡捕,能接触到内城的一些传闻。 尤其是杜府的‘惨案’。 更是让她确定那夜楚秋绝对出手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她早已不是几个月前的小菜鸟。 从严绝口中得知了武者品阶,也知道自己如今在九品境界里都算得上高手。 所以,她虽不知楚秋到底是什么境界。 但也知道这位馆主绝对非常厉害。 放眼全城,只怕也难找到比他更强的。 至少在她跟衙门里的八品武者切磋时,感受到的压力完全比不上楚秋。 有些八品甚至都不如燕北能打。 越是懂得多,荀初灵越是觉得这家小武馆藏龙卧虎。 “师父。” 这时,陈新年从门外走进来,看到一身红色巡捕服的荀初灵,揶揄道:“荀大人,原来你也在,有失远迎了。” “讨打!” 荀初灵嚷了一声,并起剑指就冲向陈新年。 陈新年满面笑意,陪她玩了几招,最后摇摇头示意自己有正事要说。 “没意思,我去找燕北玩。” 她抓起长剑跑进后院。 目送她走后。 陈新年这才看向楚秋:“您吩咐的事我打听清楚了,城内确实有人在卖大药,五百两银子一副。” 楚秋露出思索的表情,问道:“验证过么?” 陈新年摇了摇头:“对方很谨慎,我是通过中间人了解到的情况。” “想办法买一副看看效果。” 楚秋说道:“你和燕北想要迈进八品,都需要大药。” 大药这种东西,基本都掌握在某些江湖势力手中,价值甚至能和真意图相提并论。 毕竟,真意图还需要配套的武功与心法,寻常人只得其一并无太大价值。 可大药却能够极大缩短九品到八品的时间。 有些高级秘传大药,更是能够稳定量产八品。 但那就是顶尖门派的专属了。 像陈新年家中的沧浪帮,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小势力。 可沧浪帮都没有掌握秘方,最多就是有购买渠道而已。 而且,能够流传在江湖之中的,基本都是普通大药,只能缩短水磨工夫的时间。 即便如此,也足够珍贵。 陈新年感动之余,却也低声提醒道:“师父,这大药商人只肯在鬼市交易,我担心其中有诈。” 鬼市是余州城遭遇大变以后,突然兴起的一种交易方式。 这段时间,很多人都拿到了见不得光的好处。 或是侵占了别人的家产,又或是抢了谁家的宝贝。 急于出手,又不能走正经渠道。 这鬼市就应运而生。 经过几个月的发展,倒真让它站住了脚跟。 “鬼市么?”楚秋琢磨一阵,说道:“我今晚去看看。” 陈新年立即表态:“我陪您一起去。” “不用,你目标太明显。”楚秋摇头拒绝陈新年跟随,“放心,鬼市背后就是几个武馆主,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陈新年看向自己的独臂,叹了口气后说道:“师父,这段时间余州城来了很多外人,您可千万要当心一点。” 楚秋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到了夜间。 他改头换面,易容成一个有些凶煞之气的江湖人。 连武器都没带,换了套夜行衣就直奔鬼市而去。 鬼市的位置在外城边缘,一条偏僻的街道。 以前都是些乞丐,地痞混在此地,城里人见了都要绕路走。 在外城大乱那段时间,反倒成了最安宁的地方。 因为实在太穷,榨不出什么油水。 后来就变成了鬼市。 易容后的楚秋来到鬼市入口,发现这地方还要入场券。 买货十个铜板。 卖货一两银子。 让楚秋不禁感慨,吃完买家吃卖家,难怪这鬼市能做起来。 平台是真会赚钱啊。 他付了十个铜板,从门口那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手里领到一块木牌。 上面写着‘甲丁十九’。 这是种防伪手段,每天木牌上的内容都不相同,以防有人逃票入场。 进到鬼市。 只有几个灯笼散发着微弱光芒。 整条街道上,到处都是鬼鬼祟祟的身影。 几乎所有人都蒙着脸。 像楚秋这种暴露‘真容’的还是少数。 可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确实有点威慑力。 沿途不少人隐晦地打量了两眼,暗暗给他打上不好招惹的标签。 两旁路边,有些人扯了块破布铺在地上就算摊位。 稍微讲究点的,最多不过就是用破烂木车摆着自己的货。 大多是些小东西,有掺着金银的首饰,还有普通人用来传家的小玉器。 楚秋打量几眼便不再感兴趣,径直向鬼市深处走去。 卖大药那人的位置,应该不远。 很快。 他来到一个木车摊位前。 上面立着块牌子。 写着‘一副五百两’。 摊主脸上戴了木头面具,穿着罩袍,看不清身材与长相。 除了楚秋,还有几个步伐稳健,明显是武者的买家正在低声交涉。 他们压低嗓音说话,楚秋也听得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询问效果,或是试图讲价的。 让楚秋感到意外的是,大药似乎也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好卖。 连续来了几个武者,最后都没做成生意。 等轮到楚秋,他走到摊位前,开门见山道:“你这儿卖大药?” 摊主抬起头观察了两眼,指着那块牌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五百两,不议价。” 楚秋笑了笑:“我看你半天也没做成一单生意,是卖得贵了,还是东西有问题?” 他现在这张脸笑起来像是会吃小孩。 实在有些恐怖。 可摊主却无动于衷,淡淡道:“有没有问题,用了才知道。至于价格,放眼余州就没有人比我卖得更便宜。” 说完就不再搭理楚秋。 对他说的这一点,楚秋倒是认同。 他听陈新年说过。 沧浪帮每年光是在大药这一项上就要花不少银子。 培养八品武者,完全就是烧钱。 他们买来的大药,单价至少要七八百两一副。 五百两的价格,确实不算贵,但也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念头在脑海中一转,楚秋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拿一副看看。” 摊主再次抬眼打量楚秋,语气松缓不少:“等着。” 说完,就转身进了后边的破屋子。 第45章 氪命 摊主很快折身而出。 手里提着用草绳拴好的药包。 将药包放在摊子上,摊主沙哑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楚秋把五百两银票递过去。 摊主辨认一番真伪,随即将药包往前推了推,“钱货两讫。” 楚秋笑了笑,满脸‘狰狞’道:“这东西怎么用?” 摊主淡淡道:“药浴,一副药能用半个月,每次别超过一个时辰。泡澡时运转真气吸收药力,便可加速九品到八品的进程。” 听到这话,楚秋不置可否,拆开药包一角,里面是磨制好的粉末。 用手指蘸了点,轻轻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 楚秋似笑非笑道:“毒药?” “肯定有用。”摊主沙哑的声音满是自信:“我不是只做你这一单生意,余州城也不是只有你买了我的药。” “况且,是药三分毒,你难道以为所谓的大药能延年益寿?” 摊主这个解释。 倒是让楚秋认可地点了点头:“有点道理。” 紧接着问道:“我下次想买,还是来鬼市找你?摊位不变?” 见楚秋能发展成回头客,摊主的态度好了不少:“摊位不会变,但我最多能在余州城待一年。” “可以。”楚秋也没多说什么,提起药包转身就走。 摊主目送他离开,很快就迎来了下一位询价的武者。 他继续用冷漠沙哑的声音说道:“五百两一副,不议价。” …… 楚秋离开鬼市,甩开了几个跟在身后的‘小尾巴’,绕路回到武馆,在门口卸掉凶神恶煞的易容,恢复平平无奇的那张脸。 进了屋,就开始研究这包大药。 研究片刻后,楚秋不禁吸了口凉气:“好烈的毒啊,里面至少有两种毒物跟夺魂帖撞了材料。” 夺魂帖是他精心调配出来的顶级毒药,经过实战验证,能毒杀六品武者。 这所谓的大药里面,竟然至少有两种毒物是跟夺魂帖吻合的。 拿这玩意儿练武? 楚秋满脸狐疑。 他直接叫来陈新年。 把事情跟他说清楚,问道:“这大药的毒性很烈,虽然未必致死,但肯定要吃点苦头,你确定要试?” 陈新年笑着道:“既然死不了,为什么不试?” “那好。” 楚秋点点头,“去准备浴桶。” 很快。 陈新年就布置好药浴的准备。 楚秋将‘大药’倒入其中,立刻传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清水立刻泛着黑色。 看起来有点恐怖。 陈新年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褪去衣衫,钻进热气腾腾的浴桶里。 楚秋就站在旁边看着他。 一开始,陈新年的眉头深锁,似乎有些痛意。 但当他开始运转真气的时候,全身就出现了不可抑止的颤抖。 喉咙里甚至时不时传出低声咆哮。 “别逞强,不行就算了。” 楚秋眯着眼,随手准备出手把陈新年捞起来。 陈新年的嘴唇颤抖,咬着牙关道:“我能行……” 他就这么保持着真气的运转。 等到黑色的药汤都变淡了许多,陈新年的痛苦也减轻不少。 一个时辰后,楚秋道:“可以了。” 药汤淡化不少,只剩一片浑浊。 陈新年睁开双眼,露出惊奇的表情:“好像真的有用,在药浴中运功,气力入髓的进度变快了。” 楚秋在旁边观察了全程,点头道:“用毒性刺激气力入髓,这思路确实不错,很大胆。” 说完以后,楚秋对大药产生了浓郁的兴趣:“就不知这是他的独门配方,还是所有大药都是这种路数。” 陈新年已经擦洗完毕,换好了衣服,听到这话便是说道:“师父,据我所知,大药的使用过程都有些痛苦。越是顶级的秘方,痛苦程度便能减少一些,至于是不是全都有毒,这一点应该只有掌握了秘方的势力才清楚。” 楚秋将那包大药递给陈新年:“大药的事,先不要告诉燕北。” 陈新年闻言,明白楚秋的打算,“明白。” 等他走后。 楚秋掏出自己的那些家当,露出思索的表情:“用毒药来刺激真气,这法子若真的好用,我是不是可以用它来刺激麒麟劲呢?”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把楚秋吓了一大跳。 服毒练功,万一没玩明白,把自己玩死了,那就太冤了。 长生者把自己毒死,说出去能让人笑话一辈子。 但是…… 楚秋掏出一包夺魂帖,如果真有用呢? 这种想法一出现,不尝试的话,心里总是要惦记。 用前世的话来说,这个贱我今天犯定了。 如果自己真的能扛住,那就赚大了。 “要不……试试?” “试试就试试。” 楚秋倒出夺魂帖的解药,放在掌心备好,然后拆开一包夺魂帖,谨慎地服了小半进去。 一股灼热的痛苦之意,顺着喉咙直达胸腹。 他的脸上立刻就浮现出黑气。 楚秋已经做好服用解药的准备,飞速运转麒麟真气。 体内的浪潮之声呼啸起来。 麒麟真气果然被刺激到了,疯狂压榨着楚秋的潜能,一股股新生的真气涌出,与那些毒素对抗。 与此同时。 楚秋也看向自己的面板。 寿命那一栏竟也出现变化。 眨眼之间,就掉了十几年的寿命。 而且随着寿命的折损,四肢百骸还有一股暖意流淌而出。 都是新生的真气。 很快就将那些毒素彻底驱逐。 “还真有用?” 楚秋眨了眨眼,大概算了一下,自己折损了二十多年寿命。 还剩下【四千七百二十二年】。 再回想刚才那种感受,麒麟真气运转起来,疯狂压榨他的潜能,逼迫体内真气自生…… 光是这一口夺魂帖吃下去,就抵得上他半年苦练。 楚秋不禁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原来不是我的天赋太差,而是我没找对方法?” 想着想着,楚秋一拍手,乐道:“还能氪命,那我不无敌了吗?” 接近五千年的寿命,随便氪。 按照这种频率,大不了二十天氪一次。 收支平衡,白嫖六品境界的希望却在眼前了。 楚秋渐渐发出怪笑。 屋外,二驴正巧溜达到门口,听到这笑声,头顶的白毛都立起来了。 露出非常震惊的表情。 第46章 帮忙 不知不觉。 又是三个月过去。 在这期间,楚秋去鬼市买过三次大药。 边给陈新年用,边研究大药的配方。 等到第三次时。 楚秋虽没有破解药方,但已知道原理。 加上自己这段时间用夺魂帖‘氪命’,触类旁通,搞出了不少经验。 便亲手调配出一副更加柔和的大药。 新的大药,他给陈新年试过一次。 效果确实打了折扣。 不过,痛苦也变得没那么难以承受。 陈新年对此震惊不已。 他没想到,楚秋真的能搞到大药配方。 有这东西在手,就等于能够不断培养八品武者。 江湖一流门派的基石,一是绝学传承,二就是大药秘方。 新的配方一经验证,楚秋就叫来了燕北,向她阐明利害。 燕北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她也想快点迈入八品境界。 只是当她听说陈新年先用过三副药的时候,看向楚秋的眼神不禁有些幽怨起来。 楚秋也没跟她解释。 将调配好的大药交给她,顺便告诉她可以带着荀初灵一起用。 那丫头大大咧咧,嘴巴却很严,除了是个大侠脑袋,人还是很靠谱的。 而且这近两年的相处下来,荀初灵也算是自己人了。 有好处自然要拉她一把。 将这些事情处理完毕。 楚秋总算是迎来了清闲的时光。 荀初灵因为加入衙门,公务日渐繁忙,白天基本没空过来武馆。 陈新年的大雪龙拳也正式入门,剩下就是慢慢打熬到八品境界。 燕北那个天赋,也用不着楚秋教导。 甚至于,她偶尔还得故意在楚秋面前演练霸势九斩,反过来给楚秋开小灶。 日子一天天过去。 楚秋每天用夺魂帖练半个时辰的功,其他时候彻底闲了下来。 这一日。 楚秋氪完命,发现夺魂帖已经快要见底,不禁皱住眉头:“氪命虽然好用,但这毒药消耗的太快了。” “只可惜,比夺魂帖差的毒药没有刺激作用,比它更强的毒药风险又太高,容易直接暴毙。” 这段时间的氪命经历,让楚秋渐渐摸索出了规律。 就算服下毒药,只要真气还能反应过来,他就能压榨潜能驱逐毒素。 简单来说,就是那种并非立刻致死的毒素,都能拿来练功。 但这也有一定的门槛。 夺魂帖就是门槛。 能威胁到六品的毒药,他服下才有用。 不然的话,刚吃下去就被真气干翻了,什么用都没有。 “夺魂帖的配置倒不麻烦,就是材料比较难搞。”楚秋叹了一声:“看来还是得去鬼市走一趟。” 鬼市从建立到今天,经过半年的发展,早已成了余州外城鼎鼎有名的交易场所。 规模扩大了几次。 将周围两条街都给盘了下来。 甚至还起到了稳定外城的作用。 连州府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别扰乱余州城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的安定秩序,怎么着都无所谓。 是夜。 楚秋依旧顶着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来到鬼市。 如今的鬼市已经不需要诡异昏暗的氛围撑场面。 整条街灯火通明。 大部分人都不再藏头露尾,而是大大方方行走在街上。 就连两旁的摊位,都经过一番修葺,彻底改头换面。 楚秋算是鬼市发展的亲历者,对此也颇为感慨。 这平台算是让他们做起来了。 背后不知肥了多少人。 一路来到贩卖大药的摊位前。 那摊主还是以木制面具遮住脸,穿着一身罩袍。 就连摊位都还是最初的模样,破破烂烂,看起来很不靠谱。 用他的说法就是,自己的货够硬,不需要这些东西充门面。 事实证明。 他的话没说错。 卖了三个多月的大药,他确实赚了不少钱,客人非常多。 楚秋排了会儿队。 轮到他的时候,摊主抬起头看了看,淡淡道:“你才刚买完一副药,这么快就又来了?” 楚秋在这里买过三次大药。 也算是老熟客。 更何况,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实在太有辨识度,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这次不是来买大药的。”楚秋露出吃小孩不擦嘴的笑容,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摊主,“今天买这些。” 摊主打开看了开。 立刻用手压住纸条,声音冷漠道:“你想找事?” 里面写的东西,有两种与大药配方吻合。 摊主以为楚秋是在威胁他。 但楚秋却摇了摇头,将半副没用完的夺魂帖递过去:“别误会,我是有自己的用处。” 摊主没有接那副夺魂帖,面具下传来鼻子抽动的声音,“这毒药很厉害,你自己配的?” 楚秋笑而不语。 摊主则是盯着楚秋看了几秒,缓缓道:“那些药材不是很好找,大部分要拿来配置大药,可以匀给你一部分,但我有一个条件。” 楚秋反问道:“想加钱?报个价,都可以商量。” “不加钱,我成本价卖给你。”摊主看了眼周围,见这会儿没有客人上门,便是淡淡道:“未来如果我有事找你帮忙,你要帮我一次。” 这句话,令楚秋的眼睛眯起,释放出很难察觉的杀意,笑呵呵道:“我一个买大药的,还没到八品,能帮你什么?” 摊主平静道:“我既然敢出来卖大药,也得有点眼力,每天来往客人这么多,只有你的气机我看不穿。所以,你若不是普通人,就是七品以上的高手。” 顿了顿后,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你是普通人么?” 楚秋打量摊主两眼,也露出笑容:“每个月至少两份药材。” 摊主点点头:“成交。” 说完,就转身钻进破屋子。 很快拿出两份配置夺魂帖的关键药材。 楚秋交钱拿货,然后问道:“未来你遇见麻烦,我帮了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就不怕我食言?” 摊主看着楚秋,说道:“我是个生意人,做生意是有风险的。况且,你只要还有需求,就不会看着我遭殃。” 这话让楚秋微微一怔。 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初次见到方老头那一幕。 老头子也自称生意人。 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楚秋笑了起来,转身就走。 摊主望向他的背影,提醒道:“若哪天我不在摊位,便是遇到麻烦了。” 楚秋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第47章 六品,双修! 距离妖蛮攻击余州城。 转眼已是近一年的时光了。 熬过早期的混乱,现在的余州城总算重新建立起秩序,往日不敢让孩子上街的父母,现在也松了口气。 街上渐渐多了些笑闹的声音。 一大清早,周围邻居的孩子就拉着二驴出门玩。 楚秋照例吩咐他们早点回家。 然后就坐在武馆里喝茶解闷,等陈新年买菜回来做饭。 在半个月前,陈新年踏入了八品境界,他的底子本来就很好,身为沧浪帮少帮主,自然会得到最好的培养。 再加上有大药辅助,迈入八品只能说是水到渠成。 燕北倒是暂时没有突破。 她的天资虽强,根骨也是上佳,可惜练武的时间短了点儿,还有些欠打磨。 至于荀初灵,她每天忙着到处维护治安,功夫倒是没有落下,就是没有什么时间泡药浴。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楚秋自然不会指手画脚。 给自己续了一杯茶以后,楚秋伸了个懒腰,翻出夺魂帖,像是加糖一样倒进茶水里。 一饮而尽。 体内的麒麟真气自然转动起来,呼啸之声却一天比一天小了。 感受着流转在四肢百骸中的麒麟真气,楚秋感慨道:“应该快要突破了。” 服毒练功这条路子让他的进境一日千里。 那种冥冥之中的感觉也越来越强。 虽说也经历过几次冲关失败,但楚秋今天却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次一定能成。 他默默闭目,调动着麒麟真气旋转起来。 与此同时。 在他的感受之中,丹田深处竟是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气旋。 那是来自长春功,重楼功,以及龟寿功自行运转诞生的真气。 这三部内功,他都已经点到了极其高深的境界。 就算会被麒麟真气吞噬,偶尔也会蹦达出一点水花来。 三股真气形成的气旋出现后,很快就引发麒麟真气的反应。 身为最霸道的真气,它立刻就张开血盆大口,将那三股真气吞了进去。 自身再次壮大一丝。 而此刻楚秋身周也形成了如有实质的气浪,吹得满室桌椅移动起来。 啪嗒一声。 茶盏直接被吹飞,落在地面摔成了几瓣。 他简单束起的长发缓缓飘动,若有人在旁边便能惊讶发现,楚秋看似坐在椅子上,实则并没有沾着椅面。 身体浮空,至少离地两寸。 真气运转半晌后,当夺魂帖的毒素几乎被清除干净时,一股更加猛烈的气浪爆发! 哗啦啦! 整个屋内顿时变得一片狼藉! 楚秋突然睁开双眼,眼底闪过一丝清光。 他起身动了动手脚,又伸出双手看向掌心。 一股氤氲之气浮现在掌中,好像镀上了一层光芒。 “这就成了?”似乎有些拿不准,楚秋立马看向面板。 【麒麟劲(圆满)】 加号不见了,麒麟劲的确蜕到圆满层次。 面板里的评价,也有了一番变化。 【楚秋】 【评价:长生者·六品(真气破限)】 打破极限,就是六品武者。 区别在于有些人选择打破肉身极限,有些人打破真气极限。 就像是两种不同的道路,倒是没有什么强弱之分。 但楚秋的脸上却流露出兴奋之意:“打破六品极限省了好几千的点数,也是该试试另一条路了。” 正所谓该省省该花花。 点数这东西攒着就是要用的。 他靠自己破开真气极限,主要是想节约点数,尝试双修的路子。 先把催煞掌点到造极层次。 两千个点数直接烧进去。 但楚秋并不感觉心疼,他现在存下来的点数已经有七千多,完全够花。 而且催煞掌是他除了剑法之外最常用的招数。 尽管不是绝学,威力也相当可观,点到造极绝对不亏。 当催煞掌的后缀变成(造极)之时,楚秋就感觉自己的双臂有热流涌过。 这种经历他有过太多次,早就不觉得稀奇。 但当热流从双臂流转一圈后,却没有停歇之意,继续向周身进转,楚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来我的思路没错,肉身破限就要靠武功。”楚秋定神检查自身的状态,发现那股热流正在不断增强自己的身体。 更确切的说,这就是在增强他的身体素质。 原本六品破限带来的增强已经相当可观。 现在催煞掌达到造极境界后,他只觉得自己的体内似乎有另一种力量。 与真气很是相似,却似是而非。 楚秋运起那股力量,发现自己的双掌变得非常坚硬,变得洁白如玉。 轻轻往旁边一扫,劲风掠过,又将散落满地桌椅掀飞。 “好家伙,还有意外收获?” 这股力量确实出乎了楚秋的预料。 他对于武道的知识,大多数来自于自己琢磨,小部分是靠方老头传授。 只不过,方老头站得太高,很多基础的东西并没有讲得太细。 楚秋调用那股新的力量玩了一会儿,大概明白过来,“武功招式练到登堂入室也能催生真气,或许那种真气的进阶变化,就是现在我所使用的力量。” “跟内功真气相比,这股力量更狂暴,能够调动全身气血翻涌。” 楚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就叫它血气。” 散去血气,发现那股力量顿时回归周身,非常隐蔽。 与麒麟真气呈现出井水不犯河水之势。 就算是霸道如麒麟真气,也没对血气的诞生有任何反应。 “看来双修确实是可行的路子。”楚秋对此若有所思,随后就继续开始加点。 纵观自己目前的所学。 使用率最高的就是松鹤剑法,催煞掌,以及踏雪轻功。 当然,暗器总纲的使用频率也很高,但圆满层次的暗器手法就已经足以应付很多局面了。 现在自己真气破限,圆满层次也完全够用。 力大砖飞,丢片叶子都能秒了八品九品。 再给它加点就有些不划算。 仔细想了想,楚秋还是先把点数加到大雪龙拳上。 两千点数再次消失。 大雪龙拳的后缀变成(大成)。 体内的血气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再次壮大起来! 第48章 试招 大雪龙拳是方老头的压箱底绝活之一。 保守估计就是绝学起步,估计可能还是六品以上的绝学。 但它这一口吃进去两千点数,还是让楚秋有些惊讶。 不是惊讶于太多。 而是有点少了。 小成到大成,两千点数,对他来说也就是不到一年的事儿。 不过转念一想,按照这种规律,后续可能会变成一万左右的点数需求。 那就有点夸张了。 他一年最极限的情况下,能赚三千多点。 如果是一万点,那就得攒满三年才可以把大雪龙拳加点到圆满。 “绝学真是个无底洞啊。”楚秋长叹一声。 但当他感受到体内血气的壮大,便又露出笑容:“好在性价比不低。” 大雪龙拳点到大成,至少让他的血气壮大两三倍。 基本能够追平他在七品时的真气水平。 至于破限水准,估计也得点到圆满。 “五品宗师境界需要彻底掌握真意,按照面板标准,真意级至少得造极,甚至可能是造极之上的境界。” “如果五品宗师这一步要卡很久,双破限或许就是我的底牌。” 楚秋默默为自己的未来道路进行着规划。 主要还是对自己的天赋没啥信心。 一门绝学点到造极,就算是他也得再熬个六七年。 要是靠自己练,这个时间再拉长十倍估计都够呛。 这时楚秋才明白,方老头当年偶然提起武道的进境,为何会是那副唏嘘的语气。 很多人踏上这条路,结局都是郁郁而终。 楚秋也是感慨一声:“好在我命长,熬得住。换了别人,光是八品门槛都迈不过去,可不就郁郁而终了么?” 他抽出大雪龙拳的真意图看了看,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五品宗师的境界之后再研究。 实在是看不明白。 …… 没过多久。 陈新年买好材料,回到武馆的时候看到这一地狼藉,人都懵了:“师父,咱这武馆就算没学徒上门也不至于拆了它?” 楚秋坐在唯一完好的椅子上,端起新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刚才为师在练功,不小心没收住力。” “练什么功能练成这样?” 陈新年叹了口气。 随即表情就是一凝,看向楚秋:“师父,您……突破了?” 楚秋矜持一笑,露出云淡风轻的高手神情。 事实上。 达到六品境界,确实算是迈入高手层次了。 要知道,放眼整个余州境内,六品武者都是有数的。 至于宗师,也就只有那么两三人。 大离武评榜上,能上榜的六品更是只有几百人。 当初方老头一直说,迈进六品才算是有自保之力,他并没有诓楚秋。 上三品的强者,那都是真正的神仙人物,平时根本就不会轻易现身。 所以,武道九品,四品便已经算是当世至极。 任何一个江湖门派坐拥四品,便可跻身一流势力的层次。 再往下的五品宗师,已具备开宗立派,镇压一方的本事。 六品破限,用武道的术语来说,就是迈入非人的第一步。 已经相当强悍了。 陈新年脸上满是喜色:“恭喜师父,总算迈出这一步了!” 他跟着楚秋也有快两年的时间。 知道楚秋一直在尝试突破六品境界,却总是差那么半步,现在发现楚秋突破成功,他竟是比自己达到八品境界时还要高兴。 陈新年道完喜,扭头就往外走。 楚秋还没得瑟一会儿,见这唯一捧场的观众就准备走了,便是道:“干什么去?” 陈新年道:“我去告诉燕北!这可是好消息啊!” 楚秋摇了摇头:“都是顺其自然,时机到了,六品也就到了,你……” 没等他说完话,陈新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这让楚秋有种古怪的感觉,“怎么觉得我像是考上大学了?” 没过多久。 燕北也跑了过来,怀中抱着长刀,眼神炙热道:“你六品了?” 陈新年跟在她身后,一脸笑意地道:“等等再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小灵,对,还有二驴!” 他这是一刻也坐不住,打算昭告天下了。 但燕北却是盯着楚秋:“六品感觉如何?” “不如何,也就那样。”楚秋本想装一装。 燕北便道:“陪我试几招。” 这次轮到楚秋坐不住了,“六品了还要试?” 两人之前没少试招。 当时楚秋就算放水放成大海,燕北也没办法在他手里走过十招。 不是燕北太菜,而是她的刀杀意太强。 如果过于放水,楚秋也有被伤到的危险。 霸势九斩绝对是方老头最强的一门武学。 而燕北又极其契合这门刀法,以她现在的实力搏杀八品都不算困难。 可是七品与六品之间的差距也很大。 尤其是楚秋。 他的真气浑厚如江海,这种层次的真气破限,毫不夸张的说,现在的他能打十个以前的他。 不过,楚秋看到燕北那认真的表情,还是点头答应道:“那就试几招。” 他起身准备去后院。 陈新年很识相,霸势九斩不是他能学的刀法,所以他没打算跟过去。 但这一次,楚秋却道:“你也跟过来一起看看。” 陈新年怔了怔。 下意识看向燕北。 见燕北也朝他点头,他心里顿时一暖。 明白了这背后的意思,他没有矫情,跟着一道去了。 这场比试的结果自不用多说。 楚秋连剑都不用,直接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燕北最强的一刀。 如果不是念在这把刀属于孙言之的遗物,还算有些特殊意义,他当场就能将长刀崩碎。 燕北惨败一场,并未受到打击。 只是眼神灼灼地问道:“未来我也能这么强吗?” 看着她那期待的表情,楚秋难得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片刻后,楚秋摸了摸燕北的头,说道:“以后的你,会比我更强。” 第49章 我不走 北风呼啸。 鹅毛大雪再次覆盖这座余州城。 算算日子,这是在余州城的第二个年关。 迈入六品境界以后,楚秋就开始全力钻研霸势九斩与一气造化功。 前者的进度依旧一筹莫展。 但如今真气破限以后,对于一气造化功的理解倒是愈发精深。 总算让他练出一丝真气,正式入了门。 如果麒麟劲的真气要用霸道来形容,那么一气造化功便是‘厚重’。 这种厚重,并不是真气浑厚的意思。 而是能承载万物的厚重。 不管是麒麟真气,还是其他三部内功转化而出的真气,又或是血气,都能与它兼容,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自己体内目前的全部真气都来自于麒麟劲,依靠麒麟劲破限以后,这门内功的神异之处也显现出来,那就是霸道无比的镇压一切! 方便理解的说法,就是真气质量强到夸张,催金破玉,无所不能。 而一气造化功却是能够融入麒麟真气,将这个效果放大。 楚秋觉得,如果现在的自己去破开城门,一招催煞掌下去,当场就没剩几个活人了。 将剩下的点数全部加到一气造化功上,成功把这门内功点到(小成)。 体内的真气如同套娃,恐怖的麒麟真气在周身旋转,内部套着造化真气,还有三个瑟瑟发抖的小气旋。 更深处,还藏着血气这种肉身破限路子的力量。 一旦动起手来,真气贯通周身,爆发出来的威力绝对能跟宗师斗一斗了。 梳理完自身所学,楚秋不禁感慨:“方老头,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么?” 回想起老头子说过的很多话,越想越是惊讶他的深思熟虑。 他往地上洒了杯茶水,叹服道:“看来在武道这条路上,我确实还是弟弟。” …… 年关将至。 整个余州城再度恢复了喜气洋洋的状态。 跨过这一年。 燕北也就正式到了十七岁。 比起两年前,她已经长高了不少,腰间挎着长刀。 除了那张易容过的丑脸太过违和,倒也有几分女侠的气度。 此刻,楚秋还在与菜摊老板讲价。 因为陈新年被他打发回家过年了,只能久违地亲自上阵做年夜饭。 毕竟过去两年,有关岐龙山秘宝的传闻早就被其他大事盖过去,陈新年如今已至八品境界,是该回家过个团圆年了。 很快,楚秋提着一兜子菜放到二驴背上,又往它嘴里塞了颗果子,才对燕北笑问道:“荀大人还忙着呢?” 燕北点点头:“逢年过节,城内的治安更需要看顾。” 楚秋搓了搓二驴的脑袋,牵着它往前走,淡淡道:“做这捕头不就是遭罪?好不容易八品,不专心练武,非要掺和这事儿,她算是跟大侠无缘了。” 燕北听到这话,语气略有些复杂:“是啊,她也八品了。” 荀初灵在上个月也迈进八品境界,差点把总捕严绝吓傻了。 试了几招后,就当场给她升官,做了个捕头。 来年兴许还要提为副手。 一个没到十八岁的八品,放在哪儿都是天才。 余州城不知是哪里冒了灵光,竟能养出这样一位武道天骄,搞不好未来还是武评榜上有名的大人物。 严绝甚至觉得,再有几年,自己这个位置都可以给荀初灵坐,他就可以安心退休了。 不过荀初灵达到八品境界,最惊讶的人还是燕北。 她使用大药的次数比荀初灵更多,却迟迟没能突破,水磨工夫不到,就算刀法再好也无济于事。 “你也不用着急。”楚秋看出她的低落,宽慰道:“她练的松鹤剑法,本就是门养生武学,而你学的是老头子压箱底的东西,一门刀法一门内功,只要进了八品,往后便是海阔天空。” 燕北看了眼自己腰间的长刀,忽然道:“年哥这一走,还会回来么?” “不知道。” “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 楚秋笑着道:“毕竟他也有家人,这次回去若无大碍,恐怕就得留在沧浪帮坐镇了。” 毕竟当年孙言之一死,沧浪帮少了个八品武者,实力有所折损。 陈新年补了孙言之的缺,倒也算是一饮一啄,命中注定。 燕北没再说话,默默跟着楚秋,好久过后,她才低声道:“我也快要十八岁了。” 这句话一出。 楚秋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早在两人相依为命那天开始,就知道这一日早晚会到来。 朝中的动静一天比一天大。 余州城内最近都有些声音,说六皇子将要登基继位。 传闻快要盖不住了。 有赵相一派支持他,六皇子早已掌握朝中大半官员,他的母亲宸妃又是帝京贵族出身,可谓是十拿九稳。 云妃与二皇子早已退出。 只剩三皇子还在苦苦挣扎。 而三皇子背后的监察司,如今也不再有什么声音。 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到那时,燕北背后的麻烦才要找上门来。 “说起来,我一直没有问过你。”楚秋看向燕北:“朝中那几个,到底哪个是你爹?” 当初她被方老头带回客栈时,第一件事就是跪下求老头救她爹。 而方老头的说法是,若他赢了,不需要有人救,若他输了,谁也救不了他。 所以,楚秋一直认为,燕北的父亲就是争位那几人之一。 可燕北却看了看他,小声道:“我不能说。” 楚秋略感意外,“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燕北紧握着刀柄,这是她紧张时的惯有动作,“如果你知道了,那些人会连你一起杀。” “哪个皇子这么招人恨?提他的名字都不行?”楚秋笑了一声。 说完这句话。 眉头便是微微皱起。 抬起手臂拦住燕北,同时把二驴的缰绳递给了她。 噗! 二驴吐出果核,那双智慧的眼睛看向前方。 燕北接过缰绳,也看到了前方的情况,小脸顿时煞白。 只见街道前方,站着三个身影。 居中那人穿着红色锦服,黑色披风,一副富家翁打扮。 看起来四五十岁,两手拢进袖子,白胖的脸上满是笑容。 过往百姓却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刚靠近身边,就被某种力量给轻轻隔开。 是旁边两人的本事。 外放气机,都是七品。 楚秋眯起眸子,对燕北道:“回武馆,收拾东西跑路。” 燕北死死捏着刀柄,几次尝试后,惨笑道:“我不走。” 楚秋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也好。” 呃啊! 二驴刨了刨蹄子,眼放精光。 第50章 断玉刀 楚秋没有再让燕北走。 他伸手握住燕北腰间挂着的长刀,缓缓抽刀而出。 对面的两名七品武者立即迈步。 却被那白胖的中年人拦下。 一身红色锦缎的中年人拢着双手,主动朝楚秋走来。 楚秋横刀护住燕北,淡淡道:“夺魂帖。” 燕北重重点头。 两人之间的默契,已经无需说太多。 她松开二驴,另一只手攥住了夺魂帖。 浑身却是在微微颤抖。 好像很畏惧对面的中年人。 双方的距离不断拉近。 大约十步外,他们停了下来。 楚秋翻转刀锋,体内真气奔涌起来。 两名七转的气机锁定着他,但却无法形成实际压制。 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出刀杀人。 先杀这个白胖子,因为他笑起来很假,有点恶心人。 就在楚秋研究先杀谁的时候,那白胖中年笑着举起手,做出了一个让楚秋意想不到的举动。 只见他轻轻弯腰下拜,朝燕北道:“好久不见了,郡主。” 这个称呼,让燕北的颤抖更加剧烈。 她垂下头,一声不吭。 白胖中年却不在意,转而看向楚秋,满是赞赏的表情:“楚大人,初次见面,咱家失礼了。” 咱家? 楚秋立刻观察他的下巴跟嘴唇。 听闻净身比较早的,很难长胡子,这一看过去,确实只有光溜溜一片。 察觉到楚秋的目光,白胖中年人倒是笑了起来:“果然如夜主所说,楚大人是位妙人。” “你认识方老头?”楚秋紧握着刀柄,同样笑着道:“可惜的是,我没听过你这号人物。” 他的手臂略微抬起,“让路,不然你上边也要没脑袋了。” 如此羞辱的话语,并没让白胖中年人生气,他只是叹息道:“夜主是何等位高权重?咱家这种残缺之人,自是不入他老人家的法眼。楚大人不必担心,咱家此番前来并无恶意,只是想给您提个醒。” 他看了看燕北,笑着道:“郡主大人如今将满十八岁,朝中有些声音已然压不住了,若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问话的人不是楚秋,而是燕北。 她盯着白胖中年人,声音干涩沙哑:“云蛟,你来这里,国师知道吗?” “国师自然知晓此事。” 名叫云蛟的白胖宦官声音温和:“事实上,正是国师大人授意,咱家才敢来见两位,指条活路给你们。” 说完,他冲向楚秋一拱手:“楚大人,您是监察司青衣掌事,又是夜主弟子,未来前途无量。咱家实在不忍大离失去您这样的年轻俊杰,不知能否听上两句忠言?” “我只是个黑衣巡事,连白衣都没换上,什么时候成了掌事?” 楚秋淡笑一声,说道:“你也不用那么多废话,几品修为,打还是不打。” “他是六品。” 燕北沉声道:“六品武评第二,‘定海手’,云蛟。” 她这几年也时常翻看武评榜,一一对照印象里的某些人,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 “嚯。”楚秋闻言,眼睛也是一亮,“大人物啊。” 他还从没见过武评榜前三的高手。 何况还是六品武评榜。 “都是些虚名而已。”云蛟脸上挂着微笑,“楚大人,您若想的话,六品武评,早晚有您一席之地。” 顿了顿后,他继续道:“今日我来……” 话没说完。 眼前却闪过一道雪亮刀光。 云蛟面不改色,掌出如雷,横拦刀身。 洪钟大吕般的巨声回荡在街道。 遍地积雪一扫而空,漫天飞洒! 远处的百姓只觉得胸口发闷,被这一声巨响震得东倒西歪。 云蛟单手拍中刀身,拇指扣住刀锋,使得长刀不得寸进,露出惊讶表情:“断玉刀?” 他的惊讶里,带着七分失望。 “为何不是霸势九斩?”他第二句话,便直指核心。 方独舟唯一的弟子,怎会没有学到他最强的武功? 可楚秋却是立刻抽回长刀,平静道:“你还不配看。” 刀锋在云蛟的指肚擦出刺耳声音,下一秒,恐怖的真气震开旁边两名七品武者。 楚秋的第二刀,同时运转麒麟真气与一气造化功。 孙言之的长刀宛如化成玉质,凌空挥出绚丽光彩。 这一招还是从吕浮生那里得到的灵感。 看到如此恐怖的一刀,云蛟终于变了脸色,以双掌招架,身前遍布掌影。 “定海波涛!” 他沉喝一声,体内气机转换,真气喷涌而出。 下一秒。 便像是被千钧巨力压在头顶,硬生生被压得跪在地面! 砰! 地面青石开裂,布满蛛网裂纹。 呲啦一声,云蛟的束带炸开,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胡乱飞舞。 他的双掌已是血肉模糊,眼珠定定看着距离鼻尖不足一寸的刀锋。 一丝热意,从额头流到嘴角。 云蛟看到猩红一片,是他的血。 “就这两下,也是武评榜第二?”楚秋握着长刀,摇头失笑道:“回去告诉你主子,小爷我这就带着燕北跑路了,有种让他自己来追杀我。否则往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叫他夜夜都要担惊受怕,睡不着一个好觉。” 说完,楚秋将长刀向后一甩,归入燕北腰间的刀鞘。 牵着二驴与燕北头也不回地离开。 云蛟跪在地上片刻失神。 他并非没想过自己会输。 但他想不到,自己会输的这么干脆。 “断玉刀……”云蛟呢喃一声,望着楚秋的背影叫道:“楚大人,下次来的,可就是宗师了!” 楚秋头也不回道:“来一个我杀一个,杀到大离没有宗师敢为你们卖命。” 云蛟那张胖脸上的表情登时扭曲起来,声音尖厉道:“你护着她,便是与国师为敌,只有死路一条!” 楚秋停住脚步,回身看去。 那冷厉的眼神让云蛟背脊发寒。 曾让许多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大太监’,现在竟是吓到忘了自己还跪在地上。 一个眼神递过去,云蛟便不敢再说话。 楚秋没再多说什么,带着燕北和二驴渐渐远去。 “云大人。” 一个被震飞的七品武者赶紧过来搀扶云蛟。 却发现他的两只膝盖陷入地面,浑身沉重如同灌了铁水。 那七品武者一楞,正要发力时,云蛟却是厉喝道:“滚!” “别动咱家!”云蛟沉声道:“他的真气压着咱家……当心要了你的命!” 说完便低声喃喃:“方独舟的弟子,竟有这种气候了?” 他的表情逐渐阴沉下来:“监察司……监察司!” 第51章 最后一个人情 回到武馆的路上,燕北一句话不说。 等到收拾细软准备跑路时,却是低声问道:“你没事?” 她看得出来,楚秋刚才那一刀已是用了七八成真本事。 不是十成,因为没用毒药和暗器。 所以她有些担心,不知楚秋为何会‘手下留情’,莫非受了内伤? “那阉狗有点东西,我那一刀肯定是奔着要命而去的。” 楚秋裹起一个大包袱皮,淡淡道:“不过他硬接了一刀,真气贯体,没有高人出手救他狗命,他活不了多久。” 燕北却是松了口气:“也好,云蛟是国师的人,当场杀他不是好事。” “杀不杀他,都不紧要。” 楚秋把包袱递给燕北,后者熟练接过,扛在肩上。 紧接着,楚秋便道:“他们能找到余州城,已经说明很多问题,先带你跑路再说。” 燕北想了想,低声道:“万一他们真的派宗师来追杀,你就把我交出去。” 楚秋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怎么,怕了?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燕北回想起刚才的场景,以及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不由脱口而出道:“我怕你死。” 楚秋没有说话。 扪心自问,他怕死么? 肯定是怕的。 长生久视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倘若真的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可他毕竟是死过两次的人。 一次是前世的终结,第二次,就是在流民的大锅旁死里逃生。 怕死归怕死。 人生在世,总得有个念想,才算是活着。 他这辈子遇见许多坏人,却也遇见过如玄净老道,方老头那样的好人。 让他舍己为人,肯定做不到。 可若有十成的力,便用去六成,留下四成体己。 尽力而为,也算是成全了从方老头那儿接过的这一段缘分。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一转,楚秋摸了摸燕北的头:“我当年对你说过,若不会害我丢了性命,都会尽力照顾你。现在还没到那时候,别怕。” 说完,他便在武馆最显眼的地方留下书信。 里面只有短短两句话,表明自己带着燕北离开了。 不管未来是荀初灵还是陈新年看到这封信,总之算是与他们做了告别。 “走。” 他拉上燕北,出门牵着二驴。 却并未直接出城,而是向着鬼市走去。 临走之前,他还得再欠下最后一个人情。 …… 鬼市,戴着木头面具的摊主凝视着楚秋:“没想到我的麻烦还没上门,你的麻烦就先来了。” 楚秋摇了摇头,掏出五张银票放在桌上:“不用太久,想办法让这江湖乱一乱,给大离找点事做就行。” 摊主没碰那五张银票,而是淡淡道:“我说今日云蛟为何会入城,原来是为你而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能帮到你?” 他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只是个卖大药的,从未接过这种活儿。” 楚秋笑着道:“敢卖大药,能是什么普通人?” 这话,与当初摊主反问他的那句如出一辙。 “也对。” 摊主没再多问,伸手抹过桌面,五张银票不翼而飞,“五百两银子,最多只能管半个月,消息的内容你自己想,当然,如果能有佐证,那是最好不过了。” 楚秋再次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丢到对方面前。 那摊主唯独暴露的那双眼睛里有精芒闪过,“这是我想的那件东西么?” “差不多。”楚秋平静道:“岐龙山秘宝,有实物在,不知道够不够分量?” 摊主捧起破布看了看,疑惑道:“两年前,金云城死了几十个江湖人,八品都折了好多个,原来那件事是你做的。” 楚秋并没有回答。 摊主也没有多说什么,点头道:“岐龙山秘宝足够大离江湖乱上一阵子,不过,你也别太抱希望,大玄灭国已有百年,岐龙山秘宝传得邪乎,却没见谁真的修成武仙。尤其到了宗师境界的,不会有太多人上当。” “那就够了。” 楚秋道:“欠你两个人情,以后有机会还你。” 而摊主却是无奈道:“你连个凭证都没有,我怎么信你?” 楚秋指了指他的面具,一道气劲击发,在上面刻了条痕迹。 随后道:“留好这张面具,往后不管是谁,拿到这张面具找我,都可以提两个要求。” 摊主被楚秋的举动吓得一惊。 刚才他差点以为那道气劲要贯穿自己的脑袋! 还当楚秋是准备直接杀人赖账了。 但听完楚秋的话,他沉默几秒,便是道:“我叫齐飞,以后若真的求到你头上,你可不要不认账。” 楚秋笑了一声,留下一句让对方摸不着头脑的话,“你放心,三代有效。” 说完,转身就走。 名叫齐飞的摊主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思索片刻,笑骂道:“都要跑路的人,还真能吹牛!” 几天后。 余州城少了一间无人问津的武馆,却多了条江湖传闻。 岐龙山秘宝再次现世,而这一次,传得有鼻子有眼,连部分临摹残图都流传出来。 引得不少江湖势力蠢蠢欲动! 一时间,大离江湖再次有山雨欲来之势。 而楚秋却已带着燕北一路远去。 当年他与燕北牵着二驴冒雪赶路,来到这余州城,享了几年清静。 如今也是携着一身风雪,渐行渐远。 这次,他决定躲到关外。 那国师有本事就起兵离境,冲进妖蛮堆里抓自己跟燕北。 当然,他若真敢这么做,大离皇位只怕也姓林了。 …… 帝京,皇城。 一座山清水秀的花园内。 冬日里都有如春景象,气候温暖。 一座独舟立在湖水中央,顶上撑着华盖,白纱摇晃,隐约可见有道身影坐在其中。 岸边。 身穿大红长袍的宦官迈着急促的碎步踏来,朝着独舟跪地下拜,声音颤抖道:“云大官失手了。” 原本随风飘动的白纱瞬间静止。 独舟内,传来一个无喜无悲的声音:“他用了几招?” 一袭红袍跪地不起,迟迟没能回复。 贴着地面的脸上,已是冷汗直流。 “原来是一招。” 舟上身影轻笑起来,拍着船身,声音悠然:“方独舟,你收了个好徒弟。” 原本平静的湖面,顿时泛起阵阵涟漪。 许多露出水面换气的鱼儿惊恐散去。 那声音惋惜叹道:“可惜,不为我所用,那便只能死了。” 第52章 北荒 半年后。 关外北地。 足有几十人的行商队伍走在路上。 昨夜才下一场小雨,地面泥泞不堪,沉重的货车压出一条条车辙。 驮马也难以迈步。 商队首领看了眼天色,握紧腰间的长刀,提醒道:“都打起精神来,到了夜间会有妖蛮出没,咱们得在天黑以前赶到北荒镇。运气好的话,在那里遇见大虞的商队,还能提前交接一些货物。” “晓得了。” “明白,头儿。” 队伍里传来一阵应和之声。 他们都是走商的老手,一个个都加快了步子。 虽说走这种跨越国境的远途商道会遇见妖蛮袭扰。 但天底下只要有利润,便没有商人不敢冒的风险。 大离国境广袤,北地接壤大虞,南边又有沿海诸多岛国,东边还与大胤国相邻,所以便有很多人做起了倒买倒卖的生意。 就他们这一批货,从大离运到大虞去卖,利润相当可观。 来回不过个月,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是值得。 走着走着,几名武者打扮的汉子便聊起闲天打发时间。 “你们听说了没有?这段日子,关外冒出个高手,专门收拾妖蛮。” “你这消息都过时了。”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笑呵呵道:“跑关外的商队谁没听过这位大爷?半个多月以前北荒镇倒霉,遇见了一队蛮人,差点就遭了难,就是这位出手砍了几个蛮人士卒,又一刀把蛮人队正连带着坐骑一起砍成四瓣。” 此话一出。 周围传来阵阵惊叹声。 有人不信道:“蛮人队正大概能比得上八品武者,坐骑妖物更是有活撕虎豹之能,一刀就给杀了?难道是位七品武者?” “那谁知道呢。”脸上带疤的汉子道:“听说没人见过那位的真面目,只知道他的刀法非常凌厉,几个亲眼见过他出刀的行商连着做了几天噩梦。” “等会儿,我听到的传闻跟你不太一样啊。” 另一个牵着驮马的男人摇头道:“我听说那位高手用剑。” 带疤汉子怔了怔,涨红着脸道:“你就不许人家刀剑双绝?” 对方却是不信:“哪有人既用刀又用剑?武者练好一门便已经算是高手,两门都厉害就有点玄呼了,你别是从哪个酒鬼那儿听来的谣言?” “放屁,我这可是听走卖丝绸的老李亲口说的!” “老李不就是个酒鬼?” “你他娘的找茬是!” 眼见着队伍里几人争得面红耳赤。 商队头领沉声道:“嚷什么嚷,再把妖蛮招来!” 这话一出,众人立即闭嘴。 再有十多里路就到北荒镇了,若是遇见妖蛮导致损失惨重,那可太冤枉。 他们穿过泥泞小道,很快就来到铺着木砖的大路上。 天色渐暗。 头领提前准备好火把,鼻子微动,警惕道:“有血腥味,动作都快着点,别在这时候崴了脚。” 日头逐渐落下,等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吃人的妖蛮就会出没了。 这道路两旁尽是些野林与杂乱的石滩,谁也说不好藏着什么危险。 唏律律! 便在此时,驮马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危险,鼻息渐重,嘶声叫了起来。 甚至还有一匹驮马扬起蹄子,不知为何躁动不安。 “马惊了,有情况!” 商队武者立刻抽出佩刀,看起来比马还要惊恐。 头领二话不说,立刻道:“护着货物,继续往前冲!” 这些货物就是他们的身家性命,若非事不可为,绝对不能有什么闪失。 可车马同行,速度肯定是快不起来的。 几名武者眼观六路,喉结上下滚动,已经不安到了极点。 奔行在最前方的头领看着将要彻底暗下的天色,心里一狠:“挑些不值钱的货物,连车一起扔了,骑马离开!” 没等商队的人照做。 一道黑影卷起腥风,猛然扑向商队! 某个倒霉行商当场就被卷了过去,半截身子消失不见,鲜血喷得到处都是! 砰! 黑影落地,发出沉重的闷响。 “是妖物!” 头领目眦欲裂:“妖蛮来了!” 只见那足有一人多高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中了驮马的脖子。 驮马呜咽两声,当场断了气。 而那外表酷似巨狼的怪物则是咀嚼两下,泛着绿光的眼睛开始挑选下一个目标。 “畜生!”一名武者挥刀冲了过去。 长刀劈在怪物身上,却根本没办法破防。 坚韧的毛皮扛住了这一刀,怪物回手就将那名武者按在爪下。 吼! 它张开大嘴,喷出唾液与血水,冲着那名武者发出咆哮! 眼看着同伴将要命丧兽口,商队头领三步并做两步,用肩膀撞向那头怪物。 爆喝一声,“给我滚!” 怪物当场被撞得向旁边歪倒,身体快速恢复平衡,绿幽幽的眼睛盯住头领。 知道这人能威胁到自己,它竟没有莽撞出击,喉咙里发出阵阵咆哮。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周传来。 商队众人心底发凉,似乎明白了什么。 头领拿火把一照,就看到了几个高大身影正在朝这边走来。 皮肤灰白,穿着兽皮的蛮人迈出黑暗,涂抹着染色汁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二,三,四…… 头领快速数了数,发现竟有十多个蛮人! 他的腮帮子鼓起,高举火把,慢慢抽出腰间的长刀。 几名商队武者同样靠拢在一起,喘着粗气。 脸上带疤的汉子手心粘腻一片,已经被汗浸湿,他惨笑着道:“看来咱们今天要交代了。” “起码也得杀两个?” 有人低声呢喃。 所有人的表情皆是一肃。 商队头领横起长刀,深吸一口气:“那就杀!” 他们全都做好了死战到底的心理准备。 与其被蛮人生吃了,不如拼一把! 就在几人欲要搏命时。 蛮人身后忽然传来凌厉的风声! 噗嗤! 一个蛮人的脑袋高高飞起。 鲜血溅了其他蛮人一身。 他们立刻露出愤怒的表情,转身之际,就见一个颀长身影如同鬼魅般钻进人群。 手中的长刀仿佛散发着冷冽寒气。 刀光一闪! 直接将一名蛮人劈成两半! 第53章 神秘刀客 一个头领模样的蛮人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朝那道鬼魅般的身影扑去! 刺啦! 那道身影向后撤了半步。 鞋底摩擦铺着木砖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微侧着身子,躲开蛮人的扑击,身体几乎直接后仰坠地。 如此惊险的一幕,看得那群商队武者瞪大双眼。 面对超过十名蛮人的围攻,就算是八品武者也会被撕成粉碎! 商队首领忽然提醒道:“当心!” 只见一名蛮人抬起大脚,朝那刀客面门踩去。 若被这一脚踩实了,脑袋会当场爆开。 那刀客却是拧转腰身,以十分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着身体,一刀斩出! 砍断那名蛮人的大腿! 待那蛮人失去平衡半跪在地。 不过眨眼的工夫,刀客已经绕到蛮人背后。 用臂弯夹住粗壮的脖子,将刀锋狠狠压进喉咙! 鲜血喷出,他身体一晃,闪身隐入夜色。 连杀三个蛮人,也激发了剩下那些蛮人的怒火。 几个蛮人怒吼着冲了过去。 但迎面飞出的却是一排暗器! “嗷!”一个蛮人挥起蒲扇般的大手击落暗器。 却没能全部拦下,眼珠上扎着一颗铁蒺藜。 痛苦激发了他的凶性,这名蛮人顺着暗器飞来的方向大步冲去。 蛮人首领却是哇哇大叫了几声,似乎在提醒对方。 结果下一秒。 冲入夜色的蛮人就已经倒下了。 蛮人首领双目喷火,吐出几个生涩的音节:“北荒鬼,杀!” 酷似巨狼的妖物奔腾而起,朝他冲了过来。 他翻身骑上巨狼后背,开始叽叽哇哇指挥其他蛮人。 “头儿,我们要不要撤?”趁着蛮人开始围攻那神秘刀客,一个商队武者颤颤巍巍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啊!” 商队头领露出挣扎的表情。 几秒后,他捏紧刀柄,怒声道:“撤个屁!这次躲过一劫,下次怎么办?若是怕了妖蛮,凭什么吃这碗饭!?” 说完,他脚步一纵,直接从后方冲了过去! 其他商队武者略显迟疑。 脸上带疤的汉子怪叫道:“头儿说得没错,走这条路的,怕他娘的妖蛮干啥!” 他也跟着冲了上去。 于是,所有商队武者纷纷咬牙跟上。 这商队里几十人,起码有一半武者。 对上力大无穷的蛮人确实没什么优势,但也凭着一时血勇杀得有来有回。 蛮人首领没想到这些血食竟敢还手,气得哇哇乱叫。 立马命令巨狼掉头。 转身之际,却是瞥见一抹刺目的刀光! 神秘刀客从黑暗中冲出。 噗嗤! 长刀锋刃朝上刺入巨狼的脖颈! 他压住刀柄末端,狠狠一挑! 巨狼的半个脑袋瞬间被切掉。 到死时还保持着奔跑的姿态,身子一矮,导致背上的蛮人首领翻滚在地。 蛮人首领一蹬脚,瞬间翻身而起,半趴在地面,如同野兽般盯着那刀客。 神秘刀客用臂弯夹住刀背,抹去血迹的同时顺势一甩。 刀尖斜指地面,朝蛮人首领招了招手。 “北荒鬼!” 蛮人首领龇牙咧嘴,再次吐出这三个字,身体一跃而起,夹杂着恐怖的风浪,直扑神秘刀客! “霸势。” 神秘刀客压低嗓音,长刀托举过肩,“神威!” 轰! 惊人的巨响传来,他的身影当场消失。 天地之间,只剩一道煌煌大气的刀光。 蛮人首领的身体在半空中就已经被分成两半,鲜血和内脏像是雨一样落了满地。 但他临死前,还是打中一拳。 神秘刀客也有些吃痛。 他的身体晃了晃,扭头看向正在与商队武者厮杀的蛮人。 稍微平复一下气息,迈步走了过去。 一刻钟后。 蛮人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满地。 其中还混着几具商队武者的尸体。 商队头领的手臂被砸断,骨头茬子刺穿衣服,看着血肉模糊。 正用肩膀靠着马车剧烈喘息。 “我们活下来了……” 脸上带疤的汉子满身是血,呢喃一声后,表情猛地兴奋起来:“我们把蛮人杀光了!” 幸存者全都露出笑容,一起大声欢呼。 能在这么多蛮人手底下活命,这已经算是奇迹了。 更别说是全歼的战绩。 简直是老天爷开了眼! 商队首领却没有跟着欢呼,而是看向那个穿着黑衣的神秘刀客。 对方从蛮人的兽皮里翻出银子,正要离开。 “好汉留步!” 商队首领强忍疼痛,恳求道:“还请阁下留个姓名,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他这一句话,就让商队武者们冷静了下来。 是了。 若没这神秘刀客出手,他们哪还有命在? 热血冷却后,涌上的便是感激之情。 众人纷纷朝那边看了过去。 那神秘刀客却并未止步,身影逐渐没入黑暗。 商队首领满脸遗憾,叹道:“若无这位出手,我们今天就要栽了。” 其他人也是一脸庆幸。 但就在这时,脸上带疤的汉子大叫道:“北荒鬼,黑衣刀客……他就是专找妖蛮晦气的那位高手!” 他抹了把脸上的污血,朝四周看去,“我就说他用的是刀!你奶奶的,许二娃,老子……” 却在尸堆里见着了先前与自己争论的朋友,后半句话直接卡在喉咙里。 一个商队武者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二娃为了救你,腔子都被妖蛮打穿了。” 疤脸汉子顿时愣在当场,像是没了魂一样。 …… 北荒镇。 一座黄泥土房外,黑衣刀客走到门口踉跄了几步,摘掉头上的斗笠。 乱糟糟的长发被汗水打湿,落在背上。 露出一张有点丑的脸。 呃啊!呃啊! 里面传来驴叫,紧接着,大门打开。 楚秋站在门口与她对视几秒,说道:“进屋。” 燕北闷不吭声,扶着墙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 楚秋拿来几瓶药油。 燕北也解开衣服,背对着他。 往手心倒了点药油,楚秋啪一巴掌拍在燕北的后背。 疼得燕北龇牙咧嘴,“轻点!” 楚秋阴阳怪气道:“嚯,您还知道疼呢?我以为北荒鬼刀枪不入,是个铁骨铮铮的大侠啊。” 燕北垂下头,“今天大意了。” 楚秋没搭理她,运起真气按压几下,冷笑道:“劲力贯穿,差点就把你骨头都给打碎了,这也叫大意?我看这叫找死。” 他一把丢下药油:“前面自己涂,上完药,出来练刀。” 说完就出门了。 第54章 少女心思 夜色正浓。 燕北站在院里挥着刀。 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每次运功,都会牵动伤处,痛苦难忍。 但她还是坚持挥刀,脑海里回想起今夜这一战,试着复盘错漏之处。 于是乎,她练着练着,动作忽然凌厉起来,仿佛面前有蛮人在与她厮杀! 二驴竖起耳朵朝这边看了看,眼神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发现没什么异状,便低头找蚂蚁玩去了。 楚秋坐在竹藤椅上,端着大海碗喝茶,慢悠悠道:“最近的蛮人质量不行啊,是不是太久没吃到血食所以手脚没力气了?就你这两刀耍的,未成年都能给你一拳。” 燕北动作刀势停住,狠狠瞪了楚秋一眼,转身走远了几步继续练。 “不行,还是不行,照这么下去,北荒鬼这名字迟早要臭了。” 楚秋抿了口茶,还在打击燕北。 摸着良心说,燕北的进步确实很大。 北荒鬼这个身份,最早是他在用,因为这关外的妖蛮太多了。 北荒镇身为关外通向大虞的唯一落脚地,往来商队不是没有高手,可这也拦不住妖蛮袭扰。 三天两头就来折腾。 于是,楚秋就出手狠狠整治了一番。 因为他像是鬼一样,杀起蛮人来毫不手软,又在北荒附近出没,就被蛮人起了个北荒鬼的外号。 后来妖蛮袭扰北荒镇的次数变少,这身份就交给燕北去玩儿了。 练刀多年,她也是时候该见见血。 从一开始要楚秋跟在暗中照看,到后来独自一人重伤爬回来。 直到如今,燕北早已习惯了与妖蛮厮杀。 不过楚秋对她的要求是无伤杀穿十人的妖蛮队伍。 今天显然没有达标。 所以就免不了冷嘲热讽两句。 等燕北挥刀满八百次,天色已经近亮了。 楚秋躺在藤椅上打盹,眯着眼睛淡淡道:“早晨商队就来了,记得去买东西。” 锵! 燕北收刀入鞘,似是赌气般说道:“你自己去。” “周围谁不知道我是个靠妹妹养活的窝囊废?人设不能垮啊。” 楚秋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睡一觉,起床我要看到有饭吃。” 燕北捏紧刀柄。 要不是打不过,真想冲过去给他一刀。 现在她开始怀念起陈新年了。 以前在余州城,他们的饮食起居全是陈新年在照顾。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只需要练刀就好。 现在逃到关外,楚秋还是那个楚秋,但她却变成了陈新年。 嘚嘚哒哒。 二驴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燕北身边,用头蹭了蹭她。 燕北露出笑容,摸了摸二驴头顶的白毛,带它去旁边的水井刷洗毛发。 等天色渐亮。 这才牵着二驴离开。 北荒镇集市上,已经有不少人摆摊贩卖起物品。 很多都是大离,大虞的行商。 毕竟在这关外镇子,居民真的不多,即便有也住不长久。 不是死在妖蛮手里,就是忍受不了提心吊胆的生活,连夜跑路了。 多年以来,还留在北荒镇的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老人不愿意挪窝,早就看透了生死,又无牵无挂,便在这偏僻小镇了却残生。 像燕北这样的年轻女娃,确实不多见。 所以一路上很多老人都与她打招呼。 燕北应了一路。 二驴背着的两个篓子里面,也装满了吃食。 都是那些老人给的。 等到集市,燕北买了些米面和新鲜的青菜,又开始好奇地打量起那些行商带来的特产。 就算是大离行商,都有很多她从未见过的新鲜东西。 至于大虞的行商,更是总能让她眼前一亮。 她牵着二驴停在一个贩卖首饰的摊子前。 正在给驮马喂草料的行商见状,笑呵呵道:“小姑娘,喜欢就挑一个,不贵。” 燕北看着那些首饰,摇头说道:“我就看看。” 二驴却是歪着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刨了刨蹄子,张嘴就咬住她挂在腰间的钱袋子。 “二驴!”燕北急忙推开它。 噗! 但二驴却是张嘴一吐,喷出块银子。 “哎哟!” 那行商却是瞪大眼睛:“姑娘你这驴子可真有灵性,多少钱?” 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宝贝。 这驴子拉到大虞去卖,不少贵人都能抢破头了。 大虞那边更有奢靡之风,若谁能找着新鲜玩意儿,那是绝对不愁销路的。 “不卖。”燕北责怪地拍了拍二驴,正想要回那块银子。 却发现那行商已经将银子擦了擦,塞进腰间,满脸都是笑。 谁嫌钱脏呢? 但他也没有白占便宜,指着几个很朴素的首饰道:“姑娘,这钱我也不白要,你挑一个。” 呃啊! 二驴也叫了一声,催促燕北赶紧挑。 虽然燕北每日抱着刀睡觉,毕竟也是个小姑娘。 漂亮的东西谁不喜欢? 二驴为她操碎了心。 “那……就要这个。”燕北纠结了几秒,指着一个小玉簪。 那玉簪看着很普通,色泽黯淡,显然不是什么好料子。 行商也痛快拿起,用布片包好递过去:“成,您拿好。” 周围一些认识燕北的老人见此一幕,笑着打趣道:“北妮子也买首饰了啊。” “到年纪了嘛。” “哈哈,这丫头也长大了。” 几个老人这一凑热闹,让燕北羞赧不已,赶紧接过玉簪转身就跑。 连二驴都忘了。 二驴的嘴巴动了动,不紧不慢地迈步跟上去。 逛了一趟集市,把该买的东西买完,燕北正要离开时,却发现几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昨夜遇见的那些商队武者。 他们一身是血,正在那里与大虞商人交接货物。 商队首领的胳膊包扎好,吊在脖子上,目光打量周围。 当他看见燕北的时候,脸色微微一怔,露出狐疑的表情。 燕北没有看他,若无其事地牵着二驴走过去。 商队首领的目光追着她看了一会儿。 直到疤脸汉子拍了他一把,“头儿,看什么呢?” 商队首领回过神来,苦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昨夜受了刺激,刚才眼花了。” 他总觉得那个女孩很像昨天的黑衣刀客。 但转念一想,又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连妖蛮都惧怕的北荒鬼,怎么会是个小丫头? 这世道还没疯到那个程度。 第55章 闲暇之处起惊雷 日上三竿。 燕北一脚踹开房门,冲着里面喊道:“吃饭。” 呃啊! 二驴也很配合地叫了一声。 它面前用青石凿成的食槽里,也有一顿丰盛的午饭。 用水煮好的妖物肉,还拌了些熟糙米,一起捣成泥,闻着还挺香。 “今天吃什么?” 很快,楚秋从屋内走了出来。 燕北在粗布围裙上擦了擦手,面无表情道:“炒青菜,米汤。” 已经摆上几步外的石桌。 楚秋端起米汤,咕咚咕咚喝下,摇头道:“你是不是偷偷克扣伙食费了?连着喝了三天米汤,怎么不煮饭?” “太麻烦。” 燕北也端起一碗米汤小口喝着。 这里不比余州城,条件没那么方便。 她又很难把握煮饭的火候,总是糊锅。 倒不如撒一把米,用水煮出一大锅米汤来得简单。 楚秋喝光米汤,朝二驴的食槽看了看,“现在我吃得都不如它好,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带着陈新年一起跑路。” 燕北慢条斯理地嚼着青菜,咽下以后才说道:“也不知年哥现在怎么样了。” 来到北荒镇也有半年。 楚秋走前留下的那一封书信,估计是被荀初灵拿去了。 也不知陈新年在沧浪帮过得如何。 “他好歹是沧浪帮少帮主,过得肯定比我们好。”楚秋夹了一筷子菜,淡淡道:“这段时间大离的风声如何?” 燕北神色微肃,“你留下的岐龙山秘宝被大空寺得手了,不排除是朝廷有意为之,毕竟大空寺是一流门派,用来平息风浪最好不过。” 末了,她又评价道:“齐飞的本事不错,为我们争取到了很长一段时间。” 楚秋的拇指摩擦碗边缺口,若有所思道:“大空寺出手,代表大离想要维稳,看来皇位真的有着落了。” 大空寺是江湖一流势力之中,唯一摆明立场站在朝廷那边的。 换句话说。 它就是朝廷养在江湖里的一把刀。 在必要的时候拿出来用,便是这把刀的任务。 连大空寺都出手了,证明朝中持续两年多的风波,终于接近尾声。 燕北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轻声问道:“现在你还是不怕么?” “我?” 楚秋回过神来,笑着道:“你该问他们怕不怕。” 他展开面板。 【楚秋】 【寿命:四千八百二十三年】 【造极层次:《催煞掌》《松鹤剑法》《长春功》《重楼功》《龟寿功》】 【圆满层次:《麒麟劲》《断玉刀》《踏雪》《暗器总纲》】 【大成层次:《大雪龙拳》】 【小成层次:《一气造化功》《霸势九斩》】 【点数:2275】 【评价:长生者·六品(破限)】 【(寿命达到一万年解锁新功能)】 当霸势九斩也成功入门以后,楚秋直接给它点到小成,意外完成了双重破限。 原本评价后面的真气破限,也变成了单纯的破限二字。 肉身破限带来的增强比真气破限更加简单粗暴。 直接让他的血气增强了近乎十倍。 丝毫不输体内浑厚的真气总量。 换句话说,现在的他比起半年前强了太多。 再让云蛟来接他一刀,当场就能劈成二驴的口粮。 燕北深深看了楚秋一眼,随即道:“再有半年,我就十八岁了,你答应方掌柜的事已经做到,别为我丢了性命。” “认识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楚秋放下饭碗,淡淡道:“情况不对,我会带着二驴跑路。” 燕北听到这句话,表情却是轻松了很多,“那就好。” 吃完饭以后,她去收拾碗筷。 楚秋来到二驴旁边,拍着它的后背,啧啧道:“你这身子一天比一天结实了,妖物血肉真这么管用?” 埋头干饭的二驴甩了甩脑袋,扭头递给楚秋一个智慧的眼神。 这半年多的时光,二驴的伙食从野果和肉包子,变成妖物血肉。 越吃越壮,体格眼见长了起来。 寻常驴子能有个半人多高就已经不错了。 它却比一般的驴子大了很多。 头顶那一撮白毛也越来越长,看着像是呆毛。 颇有几分头角峥嵘的意思。 楚秋揉了揉它头顶的白毛:“我看你也快成妖物了。” 二驴不屑地吹了吹嘴唇,继续埋头干饭。 楚秋没再搭理它,迈步离开院子。 一路走到北荒镇中心的酒肆,此刻已经有几个老人在里面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北荒镇没什么乐子,唯一沾边的,也就是这家酒肆了。 楚秋挑了张桌子坐下,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桌面。 站在不远处的老板迈着碎步走来,笑吟吟道:“您今天喝什么?” “半斤寻夜,三两五钱的问醉。” 楚秋看了看他,忽然说道:“看你眼生,什么时候换的老板?” “老板被妖蛮害了,我才接手没几天。” 老板笑了一声,搭着抹布的手隐蔽地做了个手势。 楚秋会意,点头道:“去打酒。” “得嘞。” 老板点头应下。 他动作麻利,很快就呈上一壶酒,还有一碟叶子。 这叶子滋味很重,是最便宜的下酒菜,向来没什么人点。 北荒镇的老人,很少会委屈自己。 “您得着,慢用。”老板将酒菜摆好,露出讨好的笑容。 楚秋没理会他,拿起那叶子看了看。 看一片,嚼一片。 嚼完所有的叶子,楚秋去结账时,老板用极低的声音道:“已经查到北荒了。” 楚秋平静道:“还有多久。” 老板用指节轻敲桌面三下。 楚秋点了点头:“能帮上忙么?” 老板先是摇头,随即又点头,表情有些迟疑。 楚秋没再问什么,丢了块碎银子在柜台,转身之时淡淡道:“上一个老板比较机灵,你就差了点。但你比他运气好,熬过这一劫,富贵在后头。” 老板望着楚秋的背影,眉眼间有些激动之意。 他拿起旁边的毛笔,飞速写了张纸条攥在掌心。 等到入了夜才绑在一只黑色信鸟的腿上。 抬手将它放飞。 信里只有短短五个字。 夜主在北荒! 末尾,是一只类似眼睛的符号。 代表着监察司! 第56章 夜使腾空,往来皆斩! 两天后。 北荒镇集市上,又来了几支陌生队伍。 平时来往的商队,一支就是几十人。 毕竟这路上有妖蛮,也有铤而走险的劫匪,若是人带得少了,那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而这一次,几个队伍加起来也只有数十人,而且带的货物极少。 常驻在北荒镇的大虞商人想要沟通交流,却被随行护卫给赶走了。 这下,就连镇中老人都看出这些人来者不善。 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抵达北荒镇的陌生队伍共有四个。 看起来并非约好的同行者。 互相递了一个警惕的眼神以后,其中人数最少那个队伍便作势离开。 那支队伍,领头是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 身上的白袍一尘不染,手中还拿着把玉骨折扇。 傻子都知道这人就不是来跑商的。 但他身后那几个家奴看着却不好惹。 胳膊比寻常人大腿还粗,腰间都绑着兵器。 一个高大的家奴凑到白衣公子身边,用不符合长相的音调细声细语道:“公子,这北荒镇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估计连客店都没有,估计您要委屈一夜了。” 啪! 白衣公子展开折扇,轻摇两下,笑眯眯道:“出来游历,主要是为了增进一番见识,这点小事无伤大雅,随便寻个百姓家借住一夜便是。” 他露出一口大胤的口音,很是雅正。 高大家奴点点头,立刻吆喝两声,让众人扛着货物起身离开。 那些货物,其实都是白衣公子的用品,光是相同的白衣就带了十几身。 另一支队伍目送着他们离开。 有人凑到头领身边:“大胤距此路途遥远,看此人打扮,应该是大胤贵族,恐怕来者不善。” 领头之人一身粗布衣裳,脸庞方正,还抹了些泥灰,看打扮倒是下了工夫。 不过他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以及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度,却出卖了根底。 他淡淡道:“派人盯着点,若真是游山玩水的大胤贵族,警告两句便算了。” “是。”身边人领命。 打了个手势。 立刻就有两个脚夫打扮的壮汉悄然离开,跟上白衣公子那一行人。 随即,他看向另外两支队伍。 其中一个,看着像是寻常商队,首领一身锦衣,瞧着应该在四十多岁,看不出任何破绽。 但偏偏这种没有破绽的人,才更让他在意。 至于最后一支队伍,则是个平平无奇的女人带队。 在北荒往大虞这条道上,过往商队很少有女人做头领,除了这一点,倒是没有太多奇怪之处。 稍微看了几眼,男人收回目光平静道:“把人散出去,北荒镇不大,今晚之前将他们找出来。” “明白。” 剩下几人略一点头。 很快就转身离开。 这时,富商打扮的中年人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男人注意到这道目光,回以一个冷冽的眼神。 中年富商温和一笑,拱了拱手,并没有上前说话。 倒是那平平无奇的女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领着身后的人离开集市。 …… 酒肆之中。 楚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面前摆着许多空着的酒壶。 但不是他喝的。 坐在他对面的燕北打了个酒隔,沉声道:“还不逃么?” 楚秋没答话。 他放下手掌按住桌面。 不远处,酒肆老板小跑过来,低眉顺眼道:“放心,外面有咱们的人。” 燕北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我们能信你么?” 她按住了摆在长凳上的刀,只要这老板说错半个字,她就会拔刀。 酒肆老板却丝毫不惧,垂手在身体两侧,“北荒镇是个苦差事,能来这儿的未必对监察司忠心,也未必对大离忠心,但一定对夜主忠心。” 顿了顿后,他低下头:“我也一样。” 燕北沉默一会儿,看向楚秋:“你要接他的班,监察司未必会认,有很多人会想要你死。” 楚秋笑了一声:“方老头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夜主是人,不是块破牌子。在他活着的时候,无论他坐不坐在那个位置,他都是夜主。” 旁边的酒肆老板身体一抖,表情激动。 燕北摇头说道:“监察司是方掌柜一手创立,没人比他的威望更高,你若想接这位置,要过的第一关不是皇权,而是监察司内那些不服你的人。”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让我自己去,我对国师还有用,未必会死。” “你还是不明白。”楚秋拿起最后一个酒壶,把仅剩不多的酒倒给燕北,“方老头死后,没人敢做夜主,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燕北盯着酒碗里映出自己的影子,“我只知道,你若不想,没人能逼你,方掌柜也不能。” 楚秋放下酒壶,平静道:“因为方老头是被人打死的,监察司那一群废物不敢接过这仇,我敢。” “我在方老头坟前说过,那人断了他十年寿命,我要给他讨回来。 “所以我必须是夜主,谁若不服就一刀砍死,送他去方老头面前喊冤。” 这次,燕北没再说话。 她饮下那一碗酒,随后抓起长刀,吐出浓浓的酒气:“敢问夜主,我们杀谁?” 楚秋露出笑容,“谁先露面就杀谁。” 说完,他看向酒肆老板。 后者顿时会意,弓着身子后退离开。 没过多久。 酒肆上空,几百只黑色信鸟盘旋而起。 眼神如鹰隼的男人抬头看去,表情阴沉。 白衣公子摇着折扇,叹息道:“倒霉。” 中年富商满脸微笑,打开木车上拉着的一口大箱,从中抽出一把长剑。 唯有平平无奇的女子盯着那些黑色信鸟,看了半晌后,喝令道:“备刀。” 哗啦啦! 她身后的众人纷纷抽出长刀。 刀身如玉。 尽是玉鳞刀! 女子也抽出一把玉鳞刀,“眼睛睁大看清楚,今日谁敢靠近夜使笼罩之地,皆斩!” 众人握紧玉鳞刀,无声走向黑色信鸟笼罩的方向。 一身粗布衣衫的男人也朝酒肆那边迈步,冷冷道:“找到夜主。” 在他背后,一个又一个身影跟了过来,齐声道:“是!” 第57章 不愿多言 酒肆座落在北荒镇中段,附近有两条主街,巷口胡同更是不计其数。 砰! 一条小巷深处,传来突兀巨响。 黄泥墙面轰然倒塌,尘灰四散。 几个身影冲了出来。 各种兵器相撞,烟尘中闪烁着耀眼的火花。 “忘忧剑,是血雁阁的杀手!” 有人低吼一声。 两边停顿瞬息,立马展开第二轮厮杀! 手持玉鳞刀的只有三人。 而那些行商打扮,运使着长剑的却有四人。 双方人数不均,却也斗得有来有回。 四名行商打扮的‘杀手’剑法诡谲,几合之下,已让对面三人身上挂了彩。 而那四人站位交错,俨然是配合有度。 擦肩之时还在交流。 “三个都是八品。” “速战速决。” “杀!” 四人从各个角度出剑,瞬间逼得三名手持玉鳞刀的八品武者连连后退。 眼见就要不支之时。 一道刀光斩破烟尘,紧随而至的风声尖啸,震人耳膜! 刷! 刀光斩至四人面前。 顿时让他们脸色剧变,连忙变转站位。 四把长剑叠起,劲力犹如海浪一重又一重。 他们试图扛住这一刀。 却只听咔嚓一声裂响! 四柄长剑脆如薄纸,被那迎头而来的刀光撕成粉碎。 一抹灰影擦肩掠过四人身侧。 那名平平无奇的女子头也没回,淡声说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三人急忙垂下脑袋,“属下无能,司事息怒!” 他们低头的瞬间。 站在原地的四名血雁阁杀手顿时东倒西歪,斜着断成两截。 “守住所有出入口,血雁阁出手,不会只派这些废物。” 女子提着玉鳞刀步出小巷,看向盘旋在头顶的黑色信鸟,淡淡道:“敢来刺杀夜主,大概是个金雁,遇见那富商就弃刀逃命。” 三人都没吭声。 只是紧握住手中的玉鳞刀,从巷子另一端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 一身粗布衣裳的男人迈步行走在主街之上。 在他前方不远处。 摇晃着玉骨折扇的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出现。 挺身拦住去路。 “让开。”男人面无表情。 白衣公子轻叹一声合上折扇,摇头道:“抱歉,此路不通。” 男人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说道:“你的大胤官话不像伪装,据我所知,能让大胤权贵掺和这潭浑水的,只有国师林听白一人。” 白衣公子笑着道:“听闻监察司有十二位紫衣司事,六位在明,六位在暗,意在互相制衡。不知阁下是明司,还是暗司?” 不等男人回答,白衣公子便是继续道:“观你之行事,恐怕并非从不露面的暗司之人,六位明司唯有一人不屑隐藏真容,想必阁下就是‘怒佛’黄江。” “知道我的名字还敢拦路,看来国师花了不小的代价请你出手。” 黄江平静道:“想杀夜主,你配么?” 白衣公子露出苦笑:“看来这其中有些误会。” 他倒提折扇,拱了拱手:“事后再与黄大人解释。” 话音未落。 两人同时动了起来。 拳掌碰撞的一瞬,整条街道像是被陨石砸中一般,掀起无端震荡! 一排排的泥土房接连倒塌,彻底盖住两人的身影。 …… 酒肆之中。 楚秋还在敲打着桌子,将外面的声音尽收耳底,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老板就站在一边,脸上冷汗直流。 燕北也握住长刀闭目养神。 不知多久过去。 当兵器交击的厮杀声逐渐停止,陷入寂静的同时。 酒肆门口,有脚步声缓缓靠近。 吱呀。 大门被人推开。 一个满面和善的中年富商站在门口,手中提着染血的长剑。 燕北瞬间睁开双眼。 长刀登时出鞘! 几乎是一步跨到了中年富商的面前,刀光挥成扇面,劈头斩落! “神威?” 中年富商笑了起来。 并未用剑,而是用两根手指夹住长刀。 真气一震,长刀顿时崩断! 当啷一声脆响。 半截刀身落地,燕北却是面无表情地挥动断刀朝他胸腹捅去。 “郡主,不要胡闹。”中年富商摇了摇头,拂掌扫过,那把断刀便是打着旋飞了出去。 直接倒插在房梁之上。 燕北立即变招,刚刚摆出大雪龙拳的架势,就听楚秋道:“认识到差距就可以了,还真想跟他玩命?” 听到这话。 燕北顿时停住动作,警惕地看着面前之人,慢慢后退,直到退至楚秋身边。 中年富商打量着楚秋的侧脸,微笑说道:“我本以为夜主会是老谋深算之人,没想到,竟也要逞匹夫之勇。” 楚秋慢慢站起身,他的手里也握着玉鳞刀,淡笑说道:“我是实用派,只要好用就行。” “是么?” 中年富商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外面那些为你而死的监察司之人可不会这么想。” “那些人不是为我而死。”楚秋抬手拔出玉麟刀,“他们是为了夜主而死。” “你不就是夜主?”中年富商反问一句。 随即表情微怔。 摇头失笑道:“是了,方独舟虽死,可他永远是监察司夜主。” 说罢,他便举起长剑,最后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说?你的时间不多了,在黄江来之前,我得送你上路。” 楚秋垂下手臂,一手提着玉鳞刀,一手握着刀鞘,微笑道:“我这人有一个习惯。” “哦?” 中年富商露出意外表情,“愿闻其详。” 楚秋并未答话。 他脚步一纵。 真气、血气两相叠加。 形成如有实质的气浪,震翻了满室桌椅。 一步踏出,刀光盖顶。 “我不愿与死人多言。” 中年富商目光骇然,几乎被这一刀逼着向后倒飞而出。 体内真气呼啸运转,百千道虚幻剑光环绕在他身周,直接将酒肆正面撞出了一个大洞! “好惊人的神威。” “这一刀,已有方独舟五分真意!” 中年富商望着附骨之疽般的长刀,压住心中惊骇,“但还不够!” 他身周盘旋的剑影重叠在一起。 气机只是锁定楚秋,尚未动手便已破了这神威一刀的‘霸势’! 武道真意! 楚秋心中微凛。 这便是宗师之力。 第58章 杀招 身为血雁阁的金牌杀手之一。 祁雨华杀过许多自命不凡的高手。 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 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六品境界能给他带来这种压迫感的,唯有楚秋一人。 两人的身影在长街上不断碰撞。 时而纵横交错的刀光剑气斩开地面,轰碎墙壁,掀翻两旁的摊位与门板。 像是要将这条街拆成废墟。 这条街上已经空无一人,那些住在北荒镇的老人不知去了哪里。 若非如此,只怕不知要造成多少死伤。 那些人一早就被酒肆老板撵走,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感。 轰! 祁雨华横起长剑,架住楚秋的长刀。 一声巨响回荡在长街! 气劲传递至他脚下,地面层层裂开,掀起几尺高的土尘! 他的表情逐渐阴沉。 周身的剑光呼啸穿梭,纷纷朝楚秋刺去! 楚秋眼神不变,身形摇晃,闪转腾挪形同鬼魅。 剑光只是擦身掠过。 背后却立刻传来刺耳尖啸! 楚秋并不意外,七品已经能够以真气短暂御物,五品宗师怎会没有神异手段? 他变化步伐,不退反进。 贴着祁雨华的身体游走。 真气与血气暗合于掌心,方寸之间施展催煞掌,势大力沉的掌风盖向祁雨华。 祁雨华只是沉哼一声。 背后爆发出细密的剑气,每一条都有拇指长短! 念头一动,便裹住了楚秋的身影,将他彻底吞没。 “催煞掌,踏雪步,都是不入流的玩意儿。” 祁雨华漠然道:“方独舟只教了你这些东西?看来那老家伙到死之时也改不了吝啬本性。” 身为宗师,被楚秋逼到这一步,已经让他动了真怒。 言语更是极尽嘲讽。 便在这时。 无穷剑气深处,隐约可见楚秋的身影一跃而起。 刀光拉成一条弧线,登时绞碎那些剑气! 他在半空中提纵真气,硬生生拔高一节。 挥手甩出五颜六色的粉尘,瞬间笼罩祁雨华! 祁雨华面无表情,盘旋的剑气护住周身,盯着楚秋道:“用毒?你没招了?” 楚秋飘然踩在一座瓦房屋顶,压住体内翻腾不止的气息,“怎么,你急着回家吃饭?” 呼! 祁雨华释放浑厚真气,漫天毒烟凝固一瞬,当场被吹散。 “方独舟没有与你说过,宗师是何种境界?”他握着长剑淡淡道:“你我之间的差距,至少还有二十年。” 楚秋笑了一声,“二十年后我还活着,你就不知道埋在哪儿了。” “逞口舌之利只会让你多吃苦头。” 祁雨华摇了摇头,平举长剑对准了楚秋脚下那间房屋,“先前确实小看了你,现在便让你知道,为何五品被尊称为宗师。” 话音未落。 楚秋脑海中警铃大作。 一个纵身向后跃去,立即离开房顶。 下一秒。 先前他踏着的瓦房像是被某种无形巨力迎面贯通,前后都出现了大洞,一股尘烟横栏在另一条街面,整座房屋当场倾塌,变成细碎的石片。 像是一瞬间被斩了千百剑。 “武道真意能强到这种程度?”楚秋在空中纵身跃到另一条街,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宗师确实够强。 这种程度的破坏力,自己也能做到。 却不可能像他那样轻描淡写。 紧了紧手中的玉鳞刀,楚秋默默算着时间,从怀里掏出一把弹丸雷抬手丢向那片烟尘笼罩之地。 连天的爆炸此起彼伏。 一股黑烟窜起老高,旁边几座屋子也倒了血霉,被弹丸雷炸得摇摇欲坠。 祁雨华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楚秋目光微凝,忽然倒提玉鳞刀挡在面前。 铛! 玉鳞刀上传来嗡嗡闷响。 一道看不见的剑气擦出火光,掠过自己的脸颊,斩断了几条发丝。 同时也斩开了他脸上的伪装。 “无形剑气?” 楚秋有所明悟,抬脚就往烟尘里冲。 倏! 祁雨华像是索命厉鬼般,从侧方杀了出来,长剑直刺楚秋肋侧。 楚秋身体一旋,刀锋格住那把长剑,肩膀处却是发出裂响。 那里的衣服被切开,有血线飞溅。 危急关头,楚秋全力运功。 真气与血气叠加,经由一气造化功的加持,爆发出相当恐怖的力量。 顶着祁雨华飞向背后的房屋。 哗啦啦! 两人撞开墙壁,沿途撕裂一条巨大的沟渠,再次回到了原先那条长街。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 他们已经交手至少二三十招。 四周只有刀剑碰撞的火光闪耀,连残影都无法捕捉。 楚秋的刀招中还藏着剑路,时而运起催煞掌就是一拍,祁雨华招架起来虽不吃力,却也被搞得不胜其烦。 嗖嗖嗖! 无形剑气的破空声再度响起,楚秋耳听八方,自不会再吃大亏,小幅度摆动身体躲避要害,几合之后,他已经被刺中了至少十下。 反观祁雨华。 仍然没有任何伤势,除了身上沾染的浮灰,再无任何异状。 越是斗下去,祁雨华脸上的嘲讽愈发明显。 “可惜了,夜主的传人竟是个没脑子的蠢……” 他爆发真气震开楚秋的刀锋之时,讥讽话语尚未说完,便是觉得眼前一花! 胸口传来剧痛! 楚秋弃刀不用,硬扛着几道无形剑气贴进祁雨华怀中。 真气与血气爆涌的同时,全身伤口爆发出淡淡血雾,一拳印在祁雨华的心口! “大雪龙拳!” 祁雨华喷出一口血箭,震惊之色很快就被他压住,化成残影退后至少百米。 胸前的锦衣却已经布满寒霜,呈螺旋状向内塌陷。 他被这一拳给伤到了脏腑! “你不擅长刀法……原来如此。”他调转真气镇住伤势,嘶声道:“这手拳法才是你的杀招?” 楚秋没有说话。 刚才那一拳,也让他损耗不小。 而且从交手至今,他基本都在挨揍,现在身上的伤口才开始发痛。 祁雨华擦去嘴角的血迹,露出一丝冷笑:“可惜了,你若是再隐忍片刻,也许真能一拳毙了我。” “现在你没这个机会了。” 他提起长剑,正要迈步之时。 却发现楚秋已经露出笑容。 祁雨华目眦欲裂,瞬间回头递出一剑! 砰! 一道掌风迎面袭来。 他直接被轰飞出去! 第59章 他不死,我睡不着 “黄江!” 祁雨华发出又惊又怒的低吼。 他的身体被掌风击飞,落在十几米外。 看似惊人,实则在关键时刻收回长剑,激发剑气护体,并没有受伤。 即便如此,当他看清对面的身影,一颗心也是彻底沉了下去。 怒佛黄江,监察司紫衣司事。 大离武评榜五品第九。 已站在宗师顶点,是那种光靠名头就能吓住宵小的强者。 哪怕自己状态完好,对上黄江也是输面更大。 更何况现在还被那位年轻夜主偷袭所伤? 一身粗布衣服的黄江迈步走来,两条袖子卷起,露出散发着金光的小臂。 他踏出一步。 祁雨华就退后一步。 气势尽失! “黄江,他只是方独舟的弟子,不是方独舟本人!”祁雨华压着嗓音问道:“监察司真要护着他?” 黄江看了他一眼,漠然道:“跪下,领死。” 祁雨华的鬓角已被冷汗打湿,心中生出一丝后悔的情绪。 监察司的水有多深,他早就该有所预料。 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无论如何都不会接这任务。 就在祁雨华打算用言语周旋几句的时候。 脑后忽然传来一道气劲! 他吓得魂飞天外,偏头闪开,余光扫到一柄飞刀。 “是那小子……” 祁雨华念头转动,周身围绕着莹莹玉光! 盘旋的剑气发出尖啸。 却并未回头,而是一剑斩向黄江,凌空劈出了数尺剑光。 随即拔地而起,宛如一道离弦之箭般朝远处纵去! 一口真气含在胸口,发出凄厉怒吼:“血雁阁从不会放过目标,这次我不敌你黄江,下次便会有其他人接手!” “你护不住他!” 声音传来的同时,祁雨华已经逃出了老远。 黄江以小臂挡住剑气,并不理会祁雨华,目光看向楚秋。 嘴唇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欲要开口,最终只化成一句:“可还撑得住?” 楚秋的目光追着祁雨华,淡淡道:“死不了,所以你就是方老头留给我的后路?” 黄江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外表情,默默摇头:“义父不会把所有后路都赌在一个人身上,他若留了什么安排,应该不止是我。” 楚秋了然一笑,紧握着玉麟刀,朝祁雨华逃走的方向追去。 黄江没有阻拦,只是平静道:“五品宗师若要全力逃命,你追不上他。” “有人会帮我追上他。” 楚秋从他身旁掠过,纵身越过一排房屋,飘然而去。 黄江的眼神微动,回想起之前见到的那个女人。 他能从那白衣公子的阻拦之下脱身,全靠那个女人的帮助。 “暗司……”黄江沉吟一声,转身暴冲,速度比楚秋快出了不止一线。 …… 祁雨华一路飞奔,表情难看至极。 胸口的寒霜还在蔓延,让他脏腑间有种极冷的感觉,似乎连血液都被冻结。 “好一个夜主……好一个大雪龙拳……” 转换气息之时,他喷出一股霜白冷气,眉毛上都挂了寒霜,眼神冷到极点:“此人得了方独舟的真传,若不杀他,以后哪里会有血雁阁的立足之地?” “黄江不可能永远在他身边保护,京中也不会允许一名紫衣司事长时间离开。” “六皇子登基在即,监察司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祁雨华快速分析着局势,心中亦是一定。 暂且潜伏段时日。 不杀这位新夜主,他睡不着! 眼见着北荒镇的出口就在前方,祁雨华的速度更快三分,只要逃过黄江的追杀,往后的日子就该监察司睡不着了! 他是杀手,不是武者。 只要能杀人就行! 祁雨华飞身冲向没几米高的土墙,齿间挤出冷冰冰的声音:“监察司……此事还不算完。” 可还没等他越过墙面。 一道灰影似乎早已等候多时,长刀横斩而来! 祁雨华眼神微冷,袍袖晃动,藏在袖底的一柄短剑飞出! 那道身影一刀劈断短剑,步子一晃,再次袭向祁雨华。 祁雨华转动手腕,长剑如同水波涟漪,在身前划了一圈。 两兵相撞。 各自退了几步。 “你比黄江差远了。”祁雨华喷出一口冷雾,看着前方的女人:“暗司的人也敢见天日了?” 平平无奇的女人一甩玉鳞刀,淡淡道:“血雁阁的过街老鼠配说这话么?” 唰! 回应她的是一道剑气! 女人挥手劈散剑气,再一抬眼,祁雨华已经撞破墙壁,头也不回地跑路了。 “呵。” 她嗤笑了一声,身影一动便追了过去。 没过多久。 楚秋跟黄江一先一后来到此处。 看着墙上的大洞,楚秋感叹道:“到底是宗师,为了活命连老脸都不要了啊。” 黄江没说话,而是看向前方道:“出了北荒镇,他有很多地方可以躲,不好追杀。” “他不死,我睡不着。” 楚秋留下这一句,催动体内恐怖的真气,化成一道残影。 黄江眼底露出惊讶之意。 他有点看不穿这位‘夜主’的底细了。 一身破限真气,同时还有些肉身破限的味道。 这种路子倒不是没人走过。 只是太浪费时间,古往今来,并非没有双重破限的武者,但强成这种鬼样子的,他确实第一次听说。 黄江压住心底的疑惑,迈步跟上。 不久后。 就在前方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平平无奇的女人正在看楚秋。 楚秋垂下目光,看到地面的血迹,以及一道足有十米左右的刀痕,问道:“他跑得远么?” 女人气息翻涌,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跑不远,吃了我一刀‘坠日’,没死已经算他命大。” “你会坠日?”楚秋倒也不急着追了,笑问道:“全套的刀法会么?” 坠日是霸势九斩中的一招。 女人摇了摇头:“义父只传了六刀,暗司六人各掌一刀。” “行,等我杀了他,多教你一刀。” 楚秋纵步离开。 黄江却是站在原地,看向那名女人:“为何不继续追杀?” 女人望着楚秋离开的方向,“没力气了。” 黄江沉默了。 女人继续道:“义父的弟子很不错,至少他明白,夜主这个位置,不能靠我们扶他上去。” 第60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祁雨华逃到了一处石滩,杂乱的碎石铺满地面,其中还混着骸骨。 咔嚓! 他踩碎骸骨,面无表情地向前方看去。 在不远处,就是北荒山了。 遥遥望去,淡淡的云雾环绕在山峰之间。 却并没有飘渺秀美之感,反而充满不祥的味道。 因为那些雾气呈现着几种不同的色彩。 外环是紫色,内环是淡红色,深处还有黑色的薄雾。 就像是给群山笼罩了一层阴影。 传闻北荒山有非常强大的妖蛮,向来是活人禁地。 放在往日,祁雨华绝不会把这种传言当真。 可他现在胸口布满寒霜,还有一条深深的刀伤,起于肩头,落于腰腹。 那个平平无奇的女人几乎一刀将他劈开。 祁雨华的脸色惨白无比,若这山中真有妖蛮,恐怕会给他造成不小的麻烦。 犹豫的念头不过一转,祁雨华很快就坚定心念,快步冲入山间。 继续留在外面也是死,遇见妖蛮,或许还能凭经验胜之。 寻常妖蛮不过对等九品武者,若是遇着了高等妖蛮,也未必不能战胜。 穿过一层淡淡紫雾,祁雨华在山道看见很多野兽的残尸。 都有啃食的痕迹。 确认是妖蛮手笔,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高等妖蛮最喜食人,只有低等妖蛮才会以野兽果腹。” 吐出胸腔中的寒气,祁雨华的眉头深锁:“这股真气好难对付……” 他万万想不到,给自己带来最大伤害的并非那暗司女人霸势九斩。 而是楚秋的一招大雪龙拳。 真气深种脏腑,几乎难以磨灭,就算他是宗师,也因此吃了大苦头。 现在一身战力去了七成,手脚冰凉麻木。 眯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祁雨华没有耽误时间,继续向大山里走去。 就在这时。 背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立即警觉起来,转身看去,布满浓雾的山道里,有一只通体火红的狐狸钻了出来。 那只狐狸竖起耳朵,歪着脑袋打量他。 祁雨华面无表情,挥动袍袖。 袖底飞出一抹黑影! 呜咽一声! 火红狐狸被巴掌长的短刃钉在地面,发出凄厉惨叫! 祁雨华满脸烦躁,主要是这一击竟然打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身为五品宗师,已经向‘非人’蜕变,冥冥之中自有预感。 杀只狐狸,平日绝不会有任何波折,如今竟能让它发出惨叫,祁雨华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躁意,却不知根源在哪儿。 他凝视着那只半死不活的狐狸,转身就走。 可当他转身的瞬间,数道劲风刺穿雾气朝他飞来! 轰! 山道上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 浓郁的黑烟中,祁雨华的身影划出一道弧线,飘然落在不远处。 表情已经难看到极点。 他胸前的刀伤渗出鲜血,哪怕是以宗师的‘入微’手段控制肌肉闭合也很难再止住。 似乎明白自己死期将至,祁雨华冷冷道:“监察司有你这样的夜主,对于大离而言将是一场浩劫,能带你一起走,倒也算是件好事。” 楚秋迈步穿过云雾,手掌搭着刀柄,微笑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前我是不信的。看到你这种人死前都要心系大离,倒是有点感动到我了。” 苍啷一声。 楚秋拔出玉鳞刀,轻叹道:“可惜不能如你所愿。” 祁雨华眼神微厉,脚尖一蹭,撕裂山道,身形腾起,一剑刺向楚秋! 这一剑看似朴实无华。 却搅动云雾,宛如有无形气流拨乱了这一片天地。 无形气剑的手段,楚秋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他横起玉鳞刀,架在肩膀处,踩着踏雪步,挺身相迎! 两把兵器在空中碰撞。 汹涌气浪不断炸开! 祁雨华胸口发闷,张嘴吐出血块,脸色愈发狰狞。 楚秋旋身掠过,张开五指,几道气劲袭向祁雨华的后心。 祁雨华一剑斩去! 身体却是一颤。 只见胸口处多了道拇指粗的血洞。 楚秋脚下轻点,向后飘去! 轰! 祁雨华整个人顿时被爆炸笼罩! 那是一颗弹丸雷! 哪怕面对一个重伤宗师,楚秋也没有跟他玩什么正面对决。 拿弹丸雷当暗器,如果面对状态完好的祁雨华,绝对不可能奏效。 但现在他感官锐减,基本就是个残废,这一招意外好用。 黑烟深处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只见祁雨华半跪在地,用长剑支撑身体,胸口已经血肉模糊了。 他的下巴沾满鲜血,露出惨笑:“我怎么会败给你这种人?” 楚秋摇头失笑,“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你一个收钱办事的杀手,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祁雨华微怔。 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强撑着站起身来,“你说得没错,是我想多了。” 他的右手轻颤,长剑传来一声嗡鸣,平静道:“方独舟最厉害的就是刀法,你没学到精髓,不如让我教你一招。” 话音未落。 祁雨华全身爆出千百道血流。 化成血色雾气,环绕在他身周。 那些血雾不断向他右手汇聚,缠绕在剑锋之上。 楚秋眉头微挑,“现在拼命太迟了点。” “只要能杀人,永远都不迟。” 祁雨华身体一晃,话音还未传远,山道上便响起一道锋锐的破空之声。 一抹血光拉成直线。 朝楚秋袭来! “记住了。” “这一剑,叫听雷。” 祁雨华的声音盖过剑鸣,楚秋望着扑面而来的血光,翻转刀锋,斜劈一刀。 煌煌刀芒斩破血色。 一刀落下。 祁雨华手中的长剑断成数截,萦绕的血雾自行消散,当场崩毁。 但唯有一截剑尖还悬在空中,被楚秋拦在掌心。 雄厚的真气涌出,几乎形成实质,抵住不断颤鸣的剑尖。 “一气造化功?” 祁雨华看到这一幕,张了张嘴,随后仰面而倒! 叮当。 剑尖坠地。 楚秋看了看掌心的血痕,迈步走到祁雨华身边,摇头道:“剑法不错,可惜还是杀不了我。” 祁雨华闭上双眼,胸口纵横着两道刀痕。 他缓缓道:“你赢了。” “那是当然。”楚秋点点头。 随即一刀斩下! 祁雨华的头颅滚到旁边,身体抽搐几下,血流了满地。 第61章 见过夜主 祁雨华这位宗师,毙命于北荒山的无名山道之上。 死得悄无声息。 若他没有接上脑袋的本事,应该是活不成了。 斩下祁雨华的头颅以后,楚秋脑海里紧绷着的一根弦也随之松了下来,眼前有些发黑,立刻从怀里掏出药丸服下。 闭目感受几秒,体内紊乱的气息正在慢慢平息。 一气造化功的‘厚重’特性,在此刻发挥到淋漓尽致。 若是仅靠之前以麒麟劲为主的真气,即便达到六品破限的层次,现在他也该站不稳了。 “一剑听雷,确实是好剑法。” 楚秋回忆着方才祁雨华的搏命一剑,掌心的刺痛还在提醒着他,越级而战这种事,以后还是要慎重。 这次仗着方老头的余荫,有两大宗师出手相助,再算上十几年的积累,才勉强胜了祁雨华。 往后的日子,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再干了。 一气造化功运转周天,彻底平复翻涌的气息,楚秋目光微动,看向了山道前方。 几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 皮肤灰白,裹着兽皮。 是一群蛮人。 看到楚秋一身血迹,几名蛮人叽叽哇哇交流起来,露出渴望与嗜血的眼神。 似乎想要生吃了楚秋。 见那些蛮人向自己龇牙,楚秋笑了起来,“快点,我赶时间。” 但蛮人却没有动作。 他们忍着食人的冲动,看向楚秋脚边的无头尸体。 蛮人也不是没有智商的野兽。 相反,这个种族虽然嗜血,却也有狡诈如狐的聪明人。 他们听到了之前二人战斗传来的动静,知道这肯定是有强者在战斗。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却也不代表伤虎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一名蛮人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最后指着祁雨华的无头尸体:“给我们,你,走。” 他们想要祁雨华的尸体。 这些低等蛮人很少有食人的机会。 就算是尸体,也想尝尝味道。 楚秋瞥了眼祁雨华的尸体,忽然抬起一脚,把他踹向了山道边缘。 尸体破开雾气,坠向山崖深处。 “人都死了,没必要遭这种罪。”楚秋淡淡说完。 翻转玉鳞刀,脚步一动,扰乱了平静的雾气。 宛如一道惊雷劈向那些蛮人! 迎面就将一个蛮人撕裂! 刀光横斩,第二个蛮人的脑袋飞上半空,鲜血如注喷涌而出! 其余几个蛮人什么都没看清。 待到反应过来时,楚秋已经将玉鳞刀捅进一名蛮人的胸口。 绞碎他的心脏,掌风扫动,将尸体击飞。 随即冲向剩下的蛮人。 众多蛮人发出叽里呱啦的大叫。 一个脸上画了特殊印记的蛮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嗡声吼道:“北荒鬼!” 北荒鬼。 这个名字就像是笼罩在蛮人头顶的阴影。 几个月来,夺走了不知多少同族的性命。 那些蛮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眨眼的工夫,楚秋杀了一地蛮人。 从来都是给别人带去噩梦的蛮人,此刻却开始用大吼大叫来壮胆。 有几个受不了这种惨状的竟然扭头就跑。 妖蛮过境,向来不会避战。 但那也是相对来说。 一旦损失太大,实力差距太过悬殊。 这些蛮人跑得比谁都快。 楚秋几步追了上去。 如今圆满如意的踏雪轻功已经能够做到行动无声,真如鬼魅般穿过人群。 刀光闪烁。 每一次都能带走几条性命。 直到这条山道之上再也不剩活着的蛮人时。 楚秋站在一众尸体中央观望片刻,扭头向山下走去。 路过祁雨华的脑袋,又送了一脚,踢下山崖。 “像我这种心胸宽阔的好人可不多了,下辈子有机会再谢我。” 楚秋看向深不见底的山崖说完这句,便飘然下山。 …… 酒肆之内。 黄江与那名平平无奇的女子都坐在里面。 燕北抱着长刀,时不时吐出一口酒气,用警惕的眼神看向另一个人。 是那个摇晃着玉骨折扇的白衣公子。 场中三人的坐位很有意思。 互相呈犄角之势,相互提防。 其中黄江正大光明,两截袖子挽起,就这么将手摆在桌上。 中间还放着酒碗。 大有以一敌二的架势。 白衣公子的眼睛微眯,带着笑意摇晃折扇,更为关注那平平无奇的女人。 女人却只是闷头喝酒。 玉鳞刀就摆在桌上,只需搭手就能抽出。 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十分凝重。 就当店老板在旁边瑟瑟发抖,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 楚秋推门进来了。 看到这一幕,不由乐道:“几位都喝着呢?” 黄江看到楚秋,端起酒碗朝他遥敬。 女子露出笑容:“赢了?” 楚秋将玉鳞刀递给燕北,坐在黄江对面淡笑道:“你那一刀差点把他劈死,这要是还打不赢,我就不回来了。” 女子的笑容更加灿烂三分,端起酒碗饮了一口,不再说话。 于是,楚秋便看向现场的另一个人。 注意到楚秋的眼神,那白衣公子的动作微顿。 啪一声合起折扇,起身拱手:“见过夜主。” 楚秋摆手道:“还不算。” 白衣公子苦笑道:“能让‘怒佛’黄江和暗司紫衣联手,唯有夜主。” “他们是看在方老头的面子。”楚秋倒了一碗酒,手掌轻推海碗边缘。 海碗旋转着飞向白衣公子。 后者一搭手,掌心贴合海碗转了半圈。 里面的酒水飞速旋转,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多谢夜主赐酒。” 他笑了笑,仰头豪饮,随即翻手将海碗倒过来,示意已经饮尽。 楚秋将右手摆在桌面上,手指轻敲,微笑道:“聊聊,你是奉谁的命来凑热闹?” “实不相瞒,并没有人命令我。” 白衣公子摇头:“我非大离人士,大离的斗争与我无关。这次过来,只是想亲自见一个人。” 黄江冷漠道:“听闻大胤九皇子天赋异禀,年幼时拜入‘东湖山庄’习武,不消二十年光景便成就五品宗师,在大胤江湖上还得了个‘玉公子’的美号。” 白衣公子轻叹道:“前辈面前,不敢自称玉公子,在下谢秀,叫我一声谢九亦无不可。” 黄江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楚秋。 平平无奇的女子也望着楚秋。 似是在等他拿主意。 楚秋的手指落在桌面,笑问道:“你说想亲自见一个人,不知那人是谁?” 谢秀抬起目光。 看着站在楚秋身后的燕北。 第62章 真名 燕北面无表情道:“你想见我?” 她吐出一口酒气,环抱着刀的手臂紧了紧,“我不认识你。” “郡主当然不认识我。” 谢秀微笑道:“事实上,我也是半年前才听说了沈清寒这个名字。” 沈清寒? 楚秋看了燕北一眼。 沈是大离皇姓,这一点他并不意外。 但燕北的真名竟是这个,听着就不咋吉利了。 随后,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方老头又给我上了一课,燕北,这名字取得有趣。” “确实有趣。”谢秀缓缓道:“燕北,一个字取自燕都,另一个字取自北妃。” “合起来,便是郡主亲生父母的线索。” 谢秀的话刚说完。 只听苍啷一声,燕北拔出断刀,眨眼间就冲向谢秀。 这把刀是被祁雨华给击断,又被打上房梁。 但因为用久了有感情,燕北还是没舍得丢弃它。 可这会儿她拔出断刀对谢秀出手,场面就有点滑稽了。 谢秀抓起玉骨折扇抵住刀格,叹息道:“看来是我刚才的话冒犯到郡主了,我可以道歉。” “燕北,断刀杀人不是不行。” 楚秋敲击着桌面笑道:“等你再练几年,不急在这一时。” 燕北的眼睛死死盯着谢秀,缓缓后退。 但她捏着刀柄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显然是心绪复杂。 楚秋观察到这一个小细节,扭头看向黄江:“这位玉公子如果放在大离江湖,算是什么水平?” 黄江抬起眼皮看了看谢秀:“未必能进五品武评。” “呵。”平平无奇的女人笑了一声,听不出是嘲笑还是什么。 谢秀倒不觉得尴尬,微笑说道:“大离的武人确实比大胤强了一线,但我这点本事,也代表不了大胤的水平。” 楚秋没搭理他,继续问黄江:“与你相比如何?” 黄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冷笑道:“仗着宗师气机能过几招,久战他必死。” “那就是打得过了?”楚秋点点头:“还等什么?抽他啊。” 此话一出。 谢秀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没等出声。 黄江已经动了! 他的两截小臂散发着金色光芒,一拳印向谢秀的胸口! 直到他的招数到了,酒肆里才传来一声闷响! 黄江先前坐着的长凳炸得粉碎! 紧接着,谢秀就被这一拳打出了酒肆。 撞碎了酒柜,同时也撞穿了墙壁! 楚秋又倒了一碗酒递给燕北,冲黄江说道:“教教他,在大离应该怎么说话。” 黄江点头,抬脚踩着碎裂的酒坛残片走向墙壁上的大洞。 “这里是北荒,不是大离。”平平无奇的女子淡淡说了一句。 楚秋淡淡道:“监察司在哪儿,哪儿就是大离。” 女子眼神闪烁,低笑道:“你这话若是被新皇听到,监察司就要倒霉了。” 楚秋来了兴趣,问道:“新皇是谁?” “六皇子。”女子淡淡道:“已经尘埃落定,登基在即。” “原来如此。” 楚秋点头:“难怪你们来得这么快,看来真正的麻烦还在路上。” 女子没有附和,而是看了燕北一眼:“谢九没说错,她的身份比较敏感,不管是谁登基继位都会动手杀她。” 楚秋平静道:“老头子欠的债没人还,我凑合着还一点是一点。” 女子抬眼望着楚秋:“你就不好奇她的真实身份?” 直到这时,闷头饮酒的燕北终于有些紧张了。 她捏着海碗边缘,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 “慢点喝,二驴不在这儿,没人跟你抢。” 楚秋没好气地说完,然后才回答女子的问题:“我只知道她是老头子托付给我的人,这几年下来,也算是有了些感情。” 他平静道:“沈清寒是谁并不重要,她现在叫楚燕北。” 这话让酒肆里陷入沉默。 燕北默默放下海碗,闷声道:“我回去收拾家当。” 楚秋点了点头。 女子则是目送燕北离开,最后摇头说道:“你该知道,义父此生就输过一个人。而他输给对方的原因,便是被拿住了把柄。” 她抓起酒壶,给楚秋面前的空碗添了一碗酒。 碗里泛起酒花,哗啦啦的声音止住同时。 女子说道:“想做夜主,不必无情无义,但最好不要暴露弱点。陷入这是非场,会有很多人盯着你,他们都在等你犯错,稍有不慎,就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端起酒碗饮了两口,起身说道:“我叫禄墨,暗司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人会帮你,明司那边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说罢就抓起玉鳞刀,往墙壁上的大洞走去。 “怎么,二打一?”楚秋笑问了一句。 “夜主第一次下令,总不好叫明司抢尽风头。” 禄墨说完,已经迈出大洞。 外面很快就传来真气碰撞的巨响。 战斗的声音很快就结束。 谢秀一打一都未必能赢,更别说是一打二。 很快,三人再次回到酒肆的时候,只有谢秀灰头土脸。 脸上还挂着个掌印。 看手掌大小,估计是禄墨抽的。 因为她记得楚秋的命令是抽他。 “夜主大人,方才多有冒犯,是我的不对。” 谢秀整理着脏兮兮的白衣,叹道:“现在,可以说正事了么?” 楚秋伸手示意他坐下。 谢秀摇了摇头,默默坐在他对面。 “你也看得出来,我时间不多,尽量挑重要的说。”楚秋淡淡道:“说话之前稍微思索一下,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要有数。” 谢秀深深看了楚秋一眼。 此时他才突然明白,为何曾经叫大离江湖畏惧不已的‘夜主’会收这么个弟子。 收起心中的一丝轻视,谢秀认真道:“大离皇室欲与大胤皇室结成姻亲,我的亲弟弟被选中了。” “而大离这边的人选,应该不用我说,夜主心里也有了答案。” 他说道:“我这次来,就是要亲眼见一见沈清寒,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秋轻笑了一声:“你看也看到了,还赖着不走是想等饭吃?” 怎料谢秀摇着头道:“夜主,远嫁大胤是沈清寒唯一生机,因为只有变成两国建交的象征,她才能活下去。” 他看向楚秋,一字一顿道:“这便是大离国师指给她的活路。” 第63章 大虞 五天后。 大虞国境内。 楚秋牵着二驴,燕北跟在不远处,表情闷闷不乐。 她看了谢秀一眼,淡淡道:“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哗啦一声。 谢秀展开折扇,微笑道:“我这次出门本就是为了游山玩水,自然得到大虞看看。正巧同路而行,若郡主见我厌烦,我再退开十步。” 燕北盯着谢秀那张还算俊朗的脸,强忍着给他一拳的冲动,凑到楚秋身边:“他一定没安好心。” 楚秋摸了摸二驴头顶的白毛,说道:“不管他有没有安好心,至少这几日确实帮我们挡了些麻烦。的宗师打手,不要白不要。” 燕北闻言略一沉思。 随即点头道:“有道理。” 这几天他们遇到过三次劫杀。 第一次是在沿途的客店,用下毒的手段,都不用楚秋跟谢秀动手就被燕北一眼看穿。 伪装成客店掌柜跟小二的全是死士。 谢秀一掌一个全给毙了。 第二次则是来了几个六品高手。 同样是谢秀出手解决。 第三次,就是五品宗师出手了。 这一次谢秀并没有直接与对方硬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那名宗师劝退。 这三次劫杀强度一次比一次高,实则只是透露出警告的意思。 楚秋知道,这是黄江跟禄墨在发力。 如今大离新皇登基在即,许多事情都被搁置下来,其中就有追杀燕北这一件。 而楚秋这位新任夜主,在黄江的一手运作下,已经成了事实。 当年方掌柜将楚秋在监察司的档册交给了一个‘可信之人’,现在看来,这位可信之人便是黄江。 当然,这仅仅只是书面上的东西。 真想接过夜主的担子,他还得过几关才行。 楚秋心里盘算着这些东西,同时对谢秀道:“你好歹也是位皇子,离开家乡这么远,家里没人管你?” 谢秀笑着道:“您也是夜主,不也没在监察司坐镇?” 楚秋斜了谢秀一眼:“我这夜主还没正式上任,监察司离了我一样转。” “大胤离了我这个皇子,也没什么所谓。” 谢秀用同样的话回答楚秋。 这让楚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摇了摇头后,淡淡道:“今晚应该就能到大虞丰州了,找个地方歇歇脚,咱们各走各的路。” 谢秀轻叹一声,说道:“黄江与那位夜司紫衣都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若没了我帮衬,夜主大人如何能熬过这一劫?” 燕北冷冷道:“楚秋比你厉害多了。” 谢秀露出微笑,也没反驳,而是看向楚秋:“不知夜主对我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 楚秋慢条斯理道:“这几天你提了太多废话,你是指哪件事?” “您何必明知故问?”谢秀道:“郡主的活路在大胤,这是事实,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 “你不用吓唬我们。” 燕北直接道:“国师想让我嫁到大胤,是为了他的计划不被打乱。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一死,大不了我把这条命送他。” “郡主,大离国师文韬武略,乃世间奇才,如果这是他的计划,那便一定是有他的理由。”谢秀劝道:“过刚易折的道理,相信你也清楚,关乎性命的大事,我希望二位能慎重考虑。” 他的话虽是在对燕北说。 目光却始终看着楚秋。 楚秋没有理会他的暗示,笑吟吟地看向燕北:“你的意思呢?” “除非我死了。”燕北闷声说道。 楚秋点点头:“那就不嫁。” 谢秀见二人一唱一和,表情无奈至极。 这两人,一个是监察司新任夜主,一个是大离皇亲贵胄。 未来还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媳。 哪个都不好惹啊。 堂堂大胤九皇子,连句硬话都不敢说,只能摇动折扇,让凉风驱赶心里的烦闷。 …… 入夜之前。 几人赶到丰州城。 跟着那些商队一起进了城,燕北开始好奇地打量起周围。 大虞与大离不同。 这边对于娱乐的追求十分狂热。 常规的杂耍,戏法,在街上已经成了最普遍的风景。 还有一些手工制作的机巧玩具在摆摊售卖。 楚秋一眼扫过去,已经看到很多熟悉的玩意儿了。 除此之外,街上最多的却是贩卖珍奇异兽的摊位。 有看着机灵的兔子,狐狸,还有能口吐人言的七彩鸟儿。 甚至有一些浑身凶煞之气的妖兽。 谢秀看到那些妖兽,也是皱眉叹道:“大虞权贵耽于享乐,奢靡之风盛行。上行下效,所有人都在琢磨奇特的玩意儿,说不定何时就得了贵人青眼,一步登天。” 第64章 卖武学的摊位 沿着这条长街集市一路向前。 打听到客栈所在,楚秋便对谢秀道:“跟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咱们山高路远,各走各的。” 燕北也瞥了谢秀一眼,连句话都懒得说。 倒是二驴的耳朵动了动,发出响亮的叫声。 谢秀无奈,只得拱手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若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 “有也不找你。” 燕北冷声说完,抬脚就走。 “看来我给郡主留下的全是坏印象,这就糟糕了。” 谢秀苦笑一声,正要再向楚秋说两句时。 不远处的叫卖声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瞧一瞧看一看了!” “武功秘籍,应有尽有!” 这种叫卖方式,谢秀还是第一次听见,不禁看向楚秋。 楚秋与他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那摊位走去。 刚走出不远的燕北,也朝那边递去了目光。 三人一驴,很是默契地来到那个摊位前。 此时摊位前面已经挤满了人。 大多是好信之人,凑过来看个热闹。 少有几个身强体壮,似是有功夫在身的汉子也满脸玩味。 摊位里面站的是个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身穿棕色短打劲装,头发简单扎起,颇有几分江湖游侠的气质。 他的摊位上还用石头压着一张纸条,写着‘方寸之间,阅尽九州绝技’。 一个壮汉将手揣进怀里,乐呵呵道:“小老板,你说你这儿的武功秘籍应有尽有,这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 年轻人懒洋洋道:“我既然敢出摊就不会糊弄人,天下武学,只要你叫得上来名字,我这儿都有。” “嚯!” “好大的口气!” 众人全都笑出了声。 而那壮汉似是抱着逗乐的心态,继续问道:“那我若是想要‘云海剑宗’的武功呢?” 听到这个名字,谢秀眉头微微一皱,对楚秋解释道:“云海剑宗是大虞一流门派,实力很强,这汉子是找茬来了。” 楚秋满脸古怪:“谁问你了?” 谢秀一怔,随即笑道:“怪我多嘴了。” 说话的工夫,那年轻摊主却是摇了摇头:“云海剑宗有入品绝学一十六部,秘传绝学三部,共计十九部顶尖武学,不知你想的是要哪一个?” 原本还在看乐子的众人,立刻就收起了笑容。 甭管是真是假,此人说得倒是有鼻子有眼。 而且那语气丝毫没把云海剑宗放在眼里,连提问的壮汉都笑不出来了。 “倒霉催的,遇见个疯子。” 壮汉骂了一声,转身就走。 大虞朝廷在江湖上可没有多少面子。 那些一流门派个个眼高于顶,十分骄纵。 万一人群里有个云海剑宗的弟子,他可就摊上大事儿了。 等壮汉走后,看热闹的路人也散去不少。 但也有人瞧出这位摊主是个有本事的,纷纷上前询问起其他武功。 就算没有大派秘传,能买到合适的武功倒也是好事儿。 招呼了一会儿客人,那年轻摊主的目光看向楚秋几人,笑吟吟道:“你们买点什么?” “我们就是随便看看。” 楚秋说完,随手拿起摊位摆出来的几本武功。 以他的眼力来判断,确实是真货,但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 很多连用来养生的松鹤剑法都不如。 看了几眼,楚秋放下秘籍笑问道:“你这儿真有一流门派的武学?” 年轻摊主将楚秋翻过的几本书重新摆好,淡淡道:“东西我自然有,就怕你不敢买。” 楚秋乐了:“你有真东西,我为何不敢买?” 摊主却是鄙夷道:“刚才那人不就被吓跑了?我以为他真要买云海剑宗的传承呢。” “小兄弟。”谢秀接过话来,劝说道:“云海剑宗在大虞势力不浅,你可别乱说话,当心惹了祸根。” 摊主闻言,抬头打量谢秀几眼,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云海剑宗再厉害,还能比得过东湖山庄么?” 谢秀脸色微变。 下意识就抬起折扇。 却被楚秋一把按住。 两人的真气通过这短暂接触互相对抗。 循环了一瞬间后,谢秀的手臂被弹开,脸上的表情更显震惊。 在这短暂的交手之中,他竟然输了一筹。 “这才五天而已……” 谢秀眼底掠过震惊之意。 却很快被他藏好。 默默放下折扇,叹息道:“看来是我目光短浅,不识真人了。” 楚秋也收回手掌,体内的一气造化功缓缓平息,对那摊主说道:“你眼力挺好,不如看看我的根底?” 年轻摊主似是没有发现二人先前的小动作,埋头整理书册,同时说道:“你的根底我看不明白,要么就是野路子练起来的,要么就是给官家办事的高手。” 一旁的燕北捏紧刀柄,用眼神询问楚秋。 楚秋微微摇头。 燕北这才松手,目光却还盯着对方。 摊主有些不耐道:“你们到底买不买?” 楚秋从怀里掏出一颗碎银子,丢到摊位上,笑眯眯道:“先不谈武功,说说你为什么觉得我是给官家办事的?” 见了银子,年轻摊主脸上才有了笑意,将碎银拿在手里捏了捏,旋即道:“很简单,因为江湖之上有名有姓的高手,不外乎三个来源。高门大派的传人,朝廷培养的快刀,和自己练出来的天才。” “最后那个还有待商榷,毕竟古往今来,完全靠自己开辟道路的也就那么几十人。他们的传承最后演变成了今日的一流大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分不清了。” 摊主将银子收进腰间,继续道:“而那些江湖中叫得上名号的门派,我几乎全都见识过,只有朝廷的高手,才有可能在我面前藏着根底。” 末了,他还笑道:“但也不好说,你若在我面前动手,也许我就能看出你师从何门何派了?” “有点道理。” 楚秋点头赞许,朝燕北伸出手。 燕北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还是翻出一块银锭递给他。 楚秋将那银锭放在摊位上,说道:“我想买一部轻功,最好是盗天门的,不知你敢不敢卖?” 摊主眯着眼,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收起银锭道:“你敢买,我就敢卖。” 第65章 想与不想 楚秋盯着这年轻摊主看了片刻,指了指摊位上的银锭:“这是定金。” 摊主抓起银锭,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现货?” 楚秋理所当然道:“盗天门的轻功世间顶尖,每代只有一个传人。你就算去偷,去抢,或是临时给我编一套出来,那也是要时间的。” 摊主都被逗乐了。 “你这人有意思。” 他揉了揉眼睛,摆手说道:“成,三天之后我去找你,准备五千两银子。” “银票收么?” 楚秋问道。 摊主道:“都收,你要有本事搞来假银票,我一样收。” “那不至于,做生意靠得是诚信。”楚秋牵起二驴,“三天后,你应该知道怎么找我。” 他转身就走。 燕北握着断刀,谨慎地看了那摊主几眼后,这才快步追了过去。 唯有谢秀展开折扇,向那位摊主劝道:“小兄弟,好自为之。” “劳您操心,请了。” 摊主一拱手,目光已经看向谢秀背后走来的那些客人,开始吆喝道:“天下武学应有尽有,诸位瞧一瞧看一看了!” 谢秀微微摇头,转身离开。 等他追上了楚秋跟燕北二人,便是问道:“夜主为何要与他做生意?” 楚秋一手牵着缰绳,淡淡道:“有卖家就有买家,做生意有什么可奇怪的?” 谢秀说道:“盗天门的名声可不太好,观他年纪应是这一代的盗天传人, 行走历练之时免不了惹些祸事,夜主就不怕惹火烧身?” “你说错了。”楚秋笑了笑,“怕惹火烧身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沾上我们,算他倒霉了。” 谢秀闻言一怔。 随即沉默下来,无言以对。 倒是燕北皱着眉说道:“盗天门传人,就是当年害了年哥那人?” “十有八九。” 楚秋说道:“但也不怪他,陈新年初出茅庐,遇事起了热心肠,便想从中说和。而那盗天门人偷走秘宝是为了历练,转手将秘宝交给陈新年,倒也算‘因果还清’了,此事若要争论对错,只能说是各有各的道理。” 说罢,楚秋轻声道:“要我说,害了陈新年的不是这盗天门人,而是他的本事不济。” 燕北思索片刻,便是道:“你曾说过稚子持金过闹市的典故,或许年哥就是那个稚子,但他怀中本无重金,是那盗天门人硬是塞给了他。归根结底,还是他引起了这件事,害得年哥断了一条胳膊。” 楚秋看了燕北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谢秀则是摇晃着折扇,赞许道:“郡主说得没错,如果真是这么一回事,根源还在盗天门人身上。” 燕北满脸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噗噜噜! 二驴也喷出一大口唾沫。 谢秀自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显尴尬,只是看向楚秋:“所以夜主与这位盗天门人还有一段旧仇?” “那倒谈不上。” 楚秋笑道:“还是那句话,争论对错并无意义,我这人不问对错,只问想与不想而已。” “原来如此。” 谢秀叹道:“看来盗天门当代行走要倒霉了。” …… 来到客栈。 楚秋要了两间房。 燕北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该稍微避嫌。 更主要的是,孩子大了,偶尔也需要独处的空间,不然迟早会叛逆。 把二驴拴好以后,楚秋看了眼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的谢秀,“还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我观这家客栈还不错,正巧与二位碰上了。” 谢秀抱拳拱手,嬉皮笑脸道:“有怪勿怪。” “你小子脸皮真挺厚的,看来禄墨那一耳光还是打轻了。” 楚秋越过谢秀身侧,“下次让黄江抽你耳光,看你还扛不扛得住。” “楚先生还是不要开玩笑了。” 谢秀又一拱手,苦笑连连。 客栈里鱼龙混杂,他却是换了个称呼,没再夜主夜主的叫了。 楚秋没搭理他,随意找张桌子坐下,唤来小二点了几道招牌菜。 小二搭着抹布小跑着去后厨时,谢秀却是一屁股坐在楚秋对面。 “楚先生,逃到大虞确实能解一时之忧,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谢秀提起茶壶给楚秋倒了杯茶水,“国师是个麻烦的对手,大离这些年国力渐盛,甚至没了皇帝都可以继续运转,他功不可没。” “所以呢?” 楚秋没碰那杯茶,反问道:“你想说他是个好人?” 谢秀摇头道:“世间之事哪有那么简单?若是能单纯用好坏来评断所有的一切,那就再好不过了。” “国师是好是坏,与我无关,相信也与楚先生无关。”谢秀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叹着道:“但不可否认,若给我一个选择,我绝不会与他为敌。” 楚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随后道:“三品武者,听着确实很唬人。” “国师的强大不光是武力。”谢秀轻声道:“他曾经说过,武夫之力再强也只是中品,真正的上品,乃是国力。” “武夫再强,可镇一城,镇一州,但可镇一国么?” 谢秀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盯着楚秋的眼睛。 似乎想在楚秋的双眼里看到答案。 然而楚秋的眼神毫无波动,不答反问道:“杀光一国之人,不就镇了一国么?” “是啊。”谢秀发出意味深长的叹息:“杀得一国百万人,自然可镇一国。但百年之后,千年之后呢?传说一品武者可寿八百,有搬山倒海之能,但千年以后,国还在,武夫却成了一捧黄土。” 谢秀喃喃道:“杀再多的人,武夫也只是中品,即便屠尽这世间最后一人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哪怕真有一品武夫发疯,在他杀光所有人之前,没疯的同样会站出来阻止他。” “国师粉碎了武夫一直以来的骄傲,也奠定了王朝之事,上三品不可谋力的规矩。” “他敢为上三品的神仙中人定规矩,谁会去招惹这样的人做对手?” 他自嘲一笑后,又是说道:“楚先生惹上了这种对手,你能逃一年,两年,还能逃十年,二十年么?” 楚秋静静听完,放下了茶杯,“说到底,林听白的厉害在于治国。这世上没有千年的武夫,却可以有千年的王朝。所以只要大离还在,即便林听白死了,他也能让事情照着他的安排发展下去,至少管个几代无忧。” 谢秀正要说话,就听楚秋幽幽道:“若有人比大离的寿命还长呢?” “林听白用国力粉碎武夫的骄傲,让所有武夫明白,等他们变成黄土,盛世王朝还能延续,倒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他没想过,或许有人能踩在大离的墓碑上,亲眼见证王朝的终结呢?” 谢秀被楚秋这番话震住了。 他沉思许久,苦笑着道:“若真有那样的人,我们也看不到了。” 楚秋笑了一声,“也许。” 第66章 人与江湖 三天后。 客栈大堂里。 几个食客围坐在桌前闲谈。 “听说了吗?最近江湖上出了件大事!” 有人挑起话头。 立刻就吊住众人胃口,连邻桌的客人都投来目光。 一个敞露胸口的汉子骂骂咧咧道:“有话就赶紧说,卖他妈什么关子啊。” “啧!” 起头那人啧了一声,“你们真不知道?前些日子有人挑了‘神臂门’,硬生生打断了掌门侯青的两条胳膊!” 众人皆是狐疑。 邻桌有人问道:“侯青?我记得他是七品武者?七品输了,有什么稀奇的?” “您可问对喽。”那人笑了一声,继续道:“七品武者多得是,能独开一门的也就那么几人而已!侯青的双臂功夫已至化境,对上六品破限也不见得弱了多少。” “关键在于,这侯青被人打断双臂,对方用得也是手上功夫。” “硬是用他最强的武功废了他,哪里是比斗,根本就是打脸!” “除此之外,还有‘分光剑’洪卫,‘浑海龙’钱风波,‘疯刀’郑贵,都被人用最擅长的路子给挑了。” 他像是报菜名一样说出了几个名字。 堂间众人终于有些震惊了。 “这全都是七品高手啊。” “洪卫几个月前已经破限了,他是六品!” “动手的人肯定不会低于六品!” 在座不少都是江湖人,对武者间的品阶十分了解。 但也有人发现了其中的关联,低声道:“这是冲着漕帮来的啊。” 场内顿时一静。 连那挑起话头的汉子都闭上嘴巴。 几秒后,他摇了摇头,说道:“这些高手与丰州漕帮多有往来,听闻这事儿还惹得漕帮大当家亲自过问。要我说,这段时日江湖上不会太平了啊。” 客栈大堂安静片刻,那敞露胸怀的汉子一拍桌面,“嘿,那与我们有啥关系?酒照喝,肉照吃,不关咱的事!” 他这话打破了沉重的气氛。 “对对对!” “那些大人物的事儿,咱们听个乐子就行了!” “该吃吃,该喝喝,与咱们无关!” 众人赶紧打起哈哈,把话头盖过去。 丰州漕帮,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 虽然不算一流门派那种级别,但也算是二流中游了。 几位当家的最差都是六品破限。 大当家更是位宗师。 五品宗师,有开宗立派的资格。 这等人物坐镇在漕帮,丰州一代根本没几人敢惹。 这次有神秘高手找他的晦气,说不定就是自寻死路。 他们背后聊几句也就罢了,可不敢多嚼舌根。 留下的闲谈很快就被其他话题带偏。 客栈这种地方鱼龙混杂,谈天说地自是滔滔不绝,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大多是道听途说,没个定数。 二楼临窗的位置上,谢秀为楚秋添了杯茶水,笑着道:“楚先生,看来这丰州也不太平啊。” 楼下的交谈,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但谢秀这句话不过是在揶揄楚秋。 以为找了个能躲清静的地方,却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楚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淡淡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你没听过?我又管不了那么多破事,大不了躲着走。” “此话倒是不假。”谢秀点头,随即道:“楚先生还在等那个盗天门人?我看他应该不会来了。” 两人坐在这里,自然也不是为了听楼下扯闲篇。 三天已经到了。 楚秋与盗天门的当代传人约好交易,要买盗天门的绝顶轻功。 对方答应的痛快,却也不知会不会来兑现。 “做生意讲诚信,也讲体面。”楚秋伸出食指轻点桌面摆好的一沓银票,“钱,我准备好了,若他不要这份体面,我就帮他体面。” 谢秀被楚秋言语间不经意露出的一丝杀意给惊到了,默默喝了口茶水,叹道:“那盗天门人惹了楚先生,怕是睡不好觉了。” 楚秋没说话,垂下目光的同时,看着茶杯里的倒影,忽然笑了起来。 谢秀也转过目光,看向窗外的屋檐。 那里站着个身影。 满脸笑意地与他对视。 正是那位年轻摊主。 直到此人现身,谢秀才听见了一丝动静,这等神乎其神的轻功,令他不由赞道:“不愧是盗天门的轻功,果然厉害。” “过奖过奖。” 年轻摊主踩着窗沿翻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位置上,伸手就要去拿银票。 但楚秋比他的动作更快。 抬手压住银票,笑眯眯道:“不规矩了是。” “我如果要偷这钱,你可压不住。”年轻摊主也不在意,伸手在怀里掏出一本破烂册子,丢给楚秋:“你要的货。” 楚秋接过册子,并没有当场翻阅,放在一旁笑问道:“怎么称呼?” “好说。” 年轻摊主拱了拱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盗天门第九代传人,玉青君。” 谢秀哗啦一声展开折扇,“好名字。” 楚秋似笑非笑道:“就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假名。” 余文君抓起筷子,挑着肉菜呼噜吃了几大口,含糊不清道:“你那张脸是假的,我这名字却是真的。” 谢秀忽然瞪大双眼,仔细盯着楚秋看了几眼,“原来这不是楚先生的真容?” 楚秋没空搭理这大胤皇帝家的傻儿子,对玉青君问道:“东西保真么?” 玉青君咽下嘴里的菜肴,踩着椅子道:“我就是干这个的,能卖你假秘籍?” “这可是你们盗天门的传承。”楚秋乐道:“你这是崽卖爷田啊?败家东西。” “谁的传承都一样。” 玉青君也笑了一声,“实话告诉你,盗天门不讲究那些破事,咱们缘分到了,你敢开这个口,我就敢拿真东西给你。” 谢秀却是问道:“其他门派的秘籍呢?你也有真东西?” “有,但也不多。”玉青君一手搭在膝盖上,右手不断夹菜,边吃边道:“这次我出来历练,盗了不少门派的秘籍,但咱们盗天门有规矩,不留脏物在身上,那我干脆把它们卖了换点钱花花,很合理?” 谢秀没想到会是这样,楞了一会儿后,无奈道:“武学传承是一个门派的命根子,你就不怕惹麻烦?” 话还没说完。 玉青君的耳朵动了动,忽然放下筷子道:“确实有麻烦来了,帮个忙,别说见过我!” 他身影一晃,连阵风声都没有,便消失在两人面前。 楚秋一转目光,发现自己压在掌下的银票也不翼而飞了。 “不愧是神偷,佩服。” 叹息一声后,楚秋将破烂册子塞进怀里,紧接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逼近二楼。 很快,一名紫衣女子带着几名魁梧家奴冲了上来。 她俏脸含煞,飞速打量一圈,随后盯上了楚秋。 或者说,她盯上的是谢秀。 第67章 小贼 紫衣女子的脚步急促,带起一阵铃声。 是她腰间挂着的金铃在响。 她冲到桌前,上下打量谢秀。 一句话也不说。 把谢秀看得有些发毛了,收起折扇轻敲掌心,问道:“这位姑娘,有何指教?” 紫衣女子眯起眸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秀摇头道:“我不是姑娘要找的人。” “我家小姐问你叫什么,如实回答便是,哪来的废话!” 女子身后的家奴却是骂了起来。 几个家奴人高马大,双手边缘都有老茧,显然是练过兵器的。 尽管没入九品,但这种凶煞奴仆光是杵在那儿就能吓住普通人了。 可谢秀是普通人么? 大胤九皇子,五品宗师。 无论哪个身份,都跟普通不沾边。 谢秀满脸无奈,自是不愿与几个家奴走狗一般见识。 更何况,真在这里动手,搞不好是给楚秋惹麻烦。 他向楚秋递了个眼神,有些询问的意思。 “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楚秋微微向后靠了几分,端起茶杯开始看热闹。 紫衣女子瞥了楚秋一眼。 见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便不再感兴趣,一挥手让几个家奴后退,对谢秀道:“你不用怕,我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 噗嗤! 楚秋听到这句话,实在没绷住乐了出来。 这种纨绔调戏良家女子时的台词,从她口中说出来,确实有点好笑。 而对象是谢秀的时候,就更好笑了。 紫衣女子不悦地看了看他。 许是因为楚秋与谢秀相识,她并未发作,而是耐着性子道:“我叫倪千羽,你不是庆城人?” 谢秀颔首道:“确实不是,在下姓谢,单名一个九,大胤人士。” “谢九?”倪千羽轻念了两遍,展颜一笑:“记住了,等我抓到那小贼再来找你。” 说完,倪千羽就挥手道:“搜。” 几个人高马大的家奴开始在二楼搜查。 叮叮咣咣一阵翻找。 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待几人回来,脸上的表情都很尴尬:“小姐,没有。” 倪千羽面无表情,看着不过十八九的年纪,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冷冷道:“我亲眼见他从二楼窗口进了客栈,立刻带人追上楼来。现在楼下也有人把守,他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那几个家奴都不敢说话。 倪千羽转过头看向谢秀,一抬下巴。 立刻就有家奴搬来椅子。 她坐在桌边,平静道:“你有没有见过那人?” 谢秀微微一笑:“姑娘指的是谁?” “褐色短打劲装,二十多岁,看起来贼眉鼠眼,不像个好东西。”倪千羽形容了一番,继续道:“可有见过?” 谢秀回忆了一下,玉青君的长相虽不算俊美,却也是眉清目秀,绝对称不上贼眉鼠眼。 他苦笑道:“未曾见过姑娘所说之人。” 倪千羽不疑有他,看向楚秋:“你呢?” 楚秋抿了口茶水,“我们俩坐在一起,他没见过,我自然也没见过。” 放下茶杯后,楚秋问道:“不知那贼眉鼠眼之人怎么惹到你了?若是大事,我们二人也能帮忙找一找。” 不提此事倒还好。 一提起此事,倪千羽的俏脸之上布满寒霜,咬牙切齿道:“那混蛋偷了我一位好友的东西,让她最近茶不思饭不想,人都消瘦了许多,你说这算不算大事?” “哦?”楚秋来了兴趣,“被偷的是什么东西,竟如此重要,可有报官?” 言下之意,这么严重,报警了吗? 倪千羽却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打量楚秋那张没有任何记忆点的平庸面容,皱住眉头移开目光,看着谢秀道:“总之这东西很重要,你们若有任何线索,可以来城东倪府找我,只要消息属实,便有五百两的报酬!” 谢秀没说话。 他堂堂大胤皇子,怎么可能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 楚秋却是笑问道:“若我们抓到他了,赏银有多少?” 倪千羽实在不想看楚秋的脸,依旧对着谢秀道:“你们若能抓到他,要多少银子有多少,上不封顶!” 说罢,她起身欲走。 可还刚走没几步,便突然折返回来,解开腰间的金铃丢给谢秀:“这是信物,有什么消息,拿着它来倪府找我。” 谢秀握着金铃一脸茫然。 没等拒绝,倪千羽已经带着人离开了。 “这……”谢秀低头看向那串铃铛,又看了看楚秋。 “看我做什么?” 楚秋摇头道:“现在知道易容的好处了?” 谢秀长叹一声,“玉青君啊!” 他却是把这笔账记在了玉青君的头上。 楚秋忍俊不禁道:“关他什么事?有没有玉青君,你也难逃这一劫。” 紧接着又劝说道,“这大虞女子比大离的直爽多了,初次见面就连定情信物都送了你。我看她家世不差,虽有些贵气却不娇蛮,与你也算是良配。” 谢秀的脸色已经白了,连连摇头:“楚先生,这信物你我二人皆有份,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但她只给了你一人。”楚秋摊开双手:“我的在哪儿呢?” 谢秀无言以对。 捧着那金铃不知如何处置。 楚秋笑吟吟道:“真这么为难丢了便是,你拍拍屁股回去当你的皇子,她还能追到大胤去?” 谢秀顿时警觉起来:“楚先生这是想趁机赶我走?” “我可没这么说。”楚秋摇摇头:“只是给你一个最合理的提议。” 谢秀挣扎了一会儿,最后将金铃收进怀中,“走是不能走的,大不了我亲自出手,将玉青君抓回来交给那位倪姑娘。” 旋即,他轻皱着眉头道,“说起来,玉青君到底偷了什么东西?能让那位倪姑娘的朋友神伤至此?” 楚秋听到这话,已经有些无语了。 看了这位大胤皇帝家的傻儿子一眼,“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大胤皇室什么都没教过你?” 谢秀苦笑道:“我五岁便拜入东湖山庄,醉心习武,与其他皇子不大一样。” 楚秋捏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淡笑道:“一个女子神伤至此,还能是被偷了什么?” 谢秀虽是武痴,却也不是脑残。 他琢磨了一阵,忽然愤怒道:“玉青君偷了人家的贴身之物!?” 噗! 楚秋吐出碎屑,叹道:“谢九,答应我,以后千万不要参与皇权斗争,我怕你那几个兄弟把你玩死。” 谢秀满脸不解。 见楚秋起身离开,心里仍然全是问号。 所以玉青君到底偷了什么? 楚先生,说话不要说一半啊! 第68章 无事便是闲 “还能是偷了什么?” 面对谢秀求知若渴的追问,燕北面无表情道:“偷东西的是贼,偷心的也是贼。” “偷心贼?” 谢秀恍然大悟,摇头叹道:“只怪那位倪姑娘没把话说清,倒是让我闹了笑话。” 他从小就在东湖山庄习武,寒暑无休,又因身份特殊,东湖山庄更不可能让他与女子接触。 毕竟身为皇子,也有很多居心叵测之人盯着他。 婚姻大事,更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对于情情爱爱的门道,谢秀基本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燕北用嫌弃的眼神看了看谢秀,一言不发地走了。 今天她还得考察庆城的情况,若是没有什么问题,便该买间院子在这里落脚了。 如今家中大小事,全由她来操持,忙起来连练刀的时间都没有,哪有空给谢秀上课? 待燕北走后,谢秀掏出那只金铃晃了晃,叹息道:“情之一字,真是太复杂了。” …… 一转眼。 半个多月过去。 燕北早早就物色好一间院子,花钱盘下,便算是在庆城安了家。 谢秀这个厚脸皮的出手阔绰,溢价百两将隔壁盘下,硬是要跟二人做邻居。 怎么赶也赶不走,楚秋便也随他住在旁边。 只当他是的宗师打手。 值得一提的是。 倪千羽不知怎么知道了谢秀的住处,隔三差五便派人上门送些东西。 起初是些比较名贵的礼物。 谢秀连人带东西一起送走,一样也没留下。 后来倪千羽像是开了窍,开始送些自己亲手做的点心。 谢秀这下就不好推辞了。 只能含泪将那些味道一言难尽的点心吃完。 再到后来。 倪千羽便开始亲自登门拜访。 借着抓贼的名义,三天两头就来敲谢秀家的门。 偶尔还会来楚秋这边坐坐,喝一杯茶就走。 毕竟不能厚此薄彼,那就太明显了。 燕北对此倒是十分支持。 她就指望着倪千羽把谢秀赶跑呢。 虽说谢秀现在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但谁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说不定再过几天便忍受不了,灰溜溜滚蛋了。 这一日。 楚秋拎着二斤卤肉,去谢秀那边串门,一推开门,就看到倪千羽跟谢秀坐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聊着呢?”楚秋丝毫不掩饰自己就是来看热闹的。 打了声招呼,将油纸包好的卤肉递给谢秀,无视了后者求助的眼神,对倪千羽道:“倪姑娘,你整天往谢九这儿跑,是不打算抓那小贼了?” 倪千羽换了身清素的长裙,与谢秀那套白衣极其相衬,显然是费过心思的。 她淡淡看了楚秋一眼,说道:“我在城中散了人手,迟早能抓到那小贼,不劳你费心了。” “我也就是多嘴问问。” 楚秋坐在谢秀旁边,很是自然地拆开纸包,捻起卤肉就往嘴里送。 倪千羽微微蹙眉,似是对楚秋的粗鄙有些不满。 但看在谢秀的份上,她忍着不说,继续道:“最近丰州不怎么太平,我家在外的商队也多有折损,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离开庆城,免得我照应不到。” 倪家是这庆城首富,不知多少人要在倪家商号手下吃饭。 她说出这话来,倒是有几分底气。 谢秀苦笑道:“多谢倪姑娘,我最近也没有出城的打算。” “那是最好。”倪千羽颔首一笑,随后看向楚秋,用不咸不淡的语气道:“你也一样,别领着你妹妹出城,留在庆城终归有个照应。” 楚秋没成想,这关照还有自己的一份,便是笑着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连倪家商号都摆不平?” 倪家在庆城可谓是一手遮天,放在丰州境内也不算什么小角色。 毕竟不管在哪儿,能做到富甲一方的,绝不是泛泛之辈。 倪家三代积累,传到倪千羽的父亲这一代,光是人脉都能覆盖整个丰州,商号的高手客卿更是数不胜数。 能让倪家头痛的,肯定不是什么小风波。 果不其然。 提及此事,倪千羽露出犹豫的表情,最后只是淡淡解释道:“半个月前,有人针对漕帮上门挑事,惹得漕帮大当家十分不满。这些时日,双方的冲突比较激烈,就有些人站出来趁火打劫,想发一笔横财。” “都是些江湖上的乱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倪千羽轻轻盖过此事,对谢秀嘱咐道:“你留在庆城,不会有事的。” 楚秋忍不住笑了一声。 堂堂五品宗师,混到谢秀这么唯唯诺诺,倒也是独一份了。 谢秀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默默点头。 倪千羽却是习惯了他这副呆板的样子,尽管这段时日以来,两人从来都是在院中见面,连句悄悄话都没得说,但她并不觉得难堪,反而对谢秀更为欣赏。 更何况大胤九皇子,江湖上名动一时的‘玉公子’,自然生得一副好皮囊。 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用在此处,更是翻倍的效果。 哪怕谢秀一声不吭,倪千羽都觉得极为顺眼。 但她对楚秋就没那么多的耐心了。 瞪了楚秋一眼后,倪千羽笑着说道:“今日就到这儿,我先回去了。” 谢秀赶忙起身相送。 可在这时候,楚秋却是说道:“我一直忘了问你,等抓到那小贼,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倪千羽扬起好看的眉毛,冷笑道:“你觉得呢?” “总不能是杀了他?”楚秋也笑着道:“若他犯的是死罪,你早就动用倪家高手去追杀他了。” 倪千羽深深看了楚秋一眼,随后道:“等抓到他,直接押送到我那位好友家里,拜堂成亲!” 说完转身就走。 却没注意到谢秀吓得脸色苍白。 楚秋目送这二人远去,又吃了块卤肉,嘴里模糊道:“有这等好事,我也不知道你跑个什么劲儿?” 在他旁边,一道微风拂过。 玉青君已经捧着卤肉站在几步外,叹息道:“不跑又能怎么办呢?师门让我在外头历练,结果练出个媳妇来,我师父那暴脾气若知道了,不得把我的腿给打断?” 第69章 逍遥游 “你师父管得还真宽。” 楚秋从玉青君手中夺回卤肉,“娶个老婆算什么大事,莫非你们盗天门也有清规戒律?那倒是奇了,一群梁上君子还挺有操守,大空寺的和尚都得把你们供起来。” 玉青君摇了摇头,“跟那没关系,只是我的功夫没练到家,不能分心。” 他伸手抓起一块卤肉,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含糊不清道:“而且我跟那位姑娘只是有些误会。” 楚秋看向他,“你说实话,有没有坏人家姑娘清白?” 问这句话的时候,楚秋盯着玉青君的眼睛。 他倒是没有什么看透人心的本事。 但两世为人,是不是撒谎,还是能看个大概的。 “你这是在侮辱我盗天门的名声!”玉青君却是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坏,坏什么清白?我是盗天门当代行走,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拿我当什么人了?” “你是什么人?”楚秋笑道:“不就是贼么?” “做贼是一回事,坏人清白又是另外一回事!” 玉青君道:“就算做贼我也不取赃物,怎么会行那龌龊勾当?” 他纠结了一会儿,咬着牙道:“跟你说实话,那姑娘之前不知为何想寻短见,在护城河那儿自尽,被我顺手给救了。” 楚秋反问道:“英雄救命,好事儿。那你跑什么?姑娘长得丑?” 玉青君摇摇头。 “那是有什么隐疾?”楚秋又问道。 玉青君迟疑了几秒,还是摇头。 楚秋奇道:“没有隐疾,长得也不丑,莫非是你有毛病?” 说着,楚秋作势要给玉青君号脉。 玉青君却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身体晃动便退了几步,“我当然没毛病!”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小子找茬是?” 楚秋的语气不善道:“我也跟你说实话,咱俩之前有点梁子没解决,正愁没地方找你晦气呢,既然你有这么一桩好姻缘,不如两件事放到一起办,今天就送你去拜堂成亲。” “咱俩有什么梁子?” 玉青君却是懵了,没等问明白,就听到一声轰然巨响! 楚秋的手掌轻拂,风压如海浪般袭向玉青君! 玉青君的脸色一变,踩着玄妙步伐,如同缩地成寸般向后飘去。 眨眼间越过墙头,脚尖轻点,便是纵出了十几丈远。 就这么片刻工夫,他的冷汗都下来了。 “催煞掌?不对……催煞掌怎会这么强?到底是什么名堂?” 念头电闪间,玉青君的步子不停,决定赶紧跑路。 因为他很清楚,无论楚秋是什么名堂他都打不过! 玉青君如同一团灰影,在房顶窜来窜去。 但在这时,在他身后传来戏谑的声音:“跑快点儿,正好让我试试你们盗天门的轻功到底如何。” 玉青君听到这个声音,汗毛都竖起来了。 仓促间用余光扫去,就见楚秋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背后一丈远。 “逍遥游?” “不可能啊!” 玉青君发出一声悲鸣。 他卖给楚秋的轻功名叫‘逍遥游’,确实是盗天门的顶尖传承,六品绝技。 但他没有将真意图交给楚秋,等于只卖了一半儿。 练个十年八年,能琢磨出门道就已经不错了。 想有楚秋这种火候,起码得搭着真意图,再耗费几年苦功! 楚秋提纵身法,再次缩短距离,口中说道:“让我抓着,一样也会打断你的腿。” “行,不跑了,不跑了!” 玉青君听得出来楚秋没在开玩笑,赶紧落在一座屋顶,满脸苦笑的看向楚秋。 楚秋飘然落在他对面,身周气浪散去,吹得玉青君的头发都晃动起来。 他心里暗暗惊讶:“好浑厚的内息……这真气怕是不输宗师了。” 转念间,玉青君长叹一声:“你以前见过逍遥游的真意图?” “你们盗天门的功夫,我上哪儿见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玉青君脸都白了:“没见过真意图,你半个月练到这种程度?” 楚秋淡淡道:“说不定我在轻功上颇有天赋呢?” 这倒不是假话。 他拿到那本逍遥游以后,琢磨了几天便入了门。 再用面板加点,直接点到大成。 看玉青君的年纪,就算轻功造诣比自己高,撑死也就是圆满层次。 一手大成逍遥游,再加上境界碾压,分分钟赶超他。 不多时。 楚秋提溜着玉青君的衣领把他带回自家院子,正在练拳的燕北停住动作,眨了眨眼,露出不解的表情。 “忙你的去。” 楚秋说完,带着面如死灰的玉青君,来到二驴的食槽旁边。 食槽里还放着没吃完的妖兽肉。 北荒镇那半年把二驴的嘴给养刁了,好在这里是大虞,没有用钱买不到的东西,稍微费心寻了条购买妖兽肉的门路,倒是能供得上。 “大哥,有话好好说,不至于的!” 玉青君认出那些妖兽肉,脸色一青,却是以为楚秋要拿他喂什么猛兽! 能以妖兽为食的,得是什么生猛玩意儿啊! “放心,二驴不吃人。” 楚秋松开他,笑吟吟道:“坐。” 玉青君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块儿石墩上,试探道:“你说咱俩有梁子,究竟是什么梁子?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金云城,岐龙山秘宝。” 楚秋看了他一眼:“还有没有印象?” 玉青君微微皱眉,随后道:“你认识那个愣头青?” “他是我徒弟。” 楚秋刚说完这句话。 燕北就端着茶水走过来,看了玉青君一眼。 目光像是看死人。 楚秋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你当初害他断了条胳膊,也害得沧浪帮死了几条人命,这事儿该怎么算?” “这……也不能赖我?他把岐龙山秘宝交出去自然就没事了。” 玉青君下意识想要辩解。 但看到楚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便改口道:“我最多担一半责任。” “行,就算你俩一人一半的责任。” 楚秋将茶杯递给燕北:“按照道理,我该要你一条胳膊。不过呢,我这人做事公平,陈新年的仇,该让他自己决定。所以,你得亲自去找他,要不要你的胳膊,听他的。” 说完这句话,没等玉青君松口气,楚秋就突然暴起! 捏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 咕咚! 玉青君咽了那东西,惊恐道:“你……” “放心,有解药。” 楚秋淡淡道:“我大概会在庆城住个几年,你每月来找我领一次解药,死不了。” “一年后去大离找陈新年,他能帮你解毒。” 顿了顿后,楚秋又道:“老老实实去见那位姑娘,成与不成,把话跟人家说清了。这么大个人,遇事就躲,连王八都不如。” 第70章 倪家之劫 倪家商会。 高门大院门口,一个又一个伤者与尸体被抬了进去。 对面的街上,停着不少围观之人,正在窃窃私语。 “这已经是第几批了?” “不知道,第五,第六批?” “倪家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从上个月开始就在走背字啊。” “谁说不是呢,派出去的商队非死即伤,客卿都折了几位进去,光是这一部分的损失,都够倪家吐出全年的利润了。” 这段时间,倪家的商会经常会被人劫杀。 起初还只是拿些货物充当买路钱。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丰州漕帮与一伙神秘势力杠上了,倪家不愿多生事端,便捏着鼻子忍了几次。 谁知后来对方越来越过分,俨然一副吃定倪家这肥羊的架势。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何况倪家这种根深蒂固的豪商? 这一个多月,倪家先后增加了几批随行护卫,还请动了七品客卿。 俱是死伤惨重。 直到今时今日,倪家既丢了里子也丢了面子,就连内部都有些难听的声音。 “大哥,此事再这么僵持下去,对我们倪家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倪家大堂,一个眼窝极深的中年人激动道:“要我说,还是请二哥给漕帮当家递句话,咱们家大业大,没必要跟一群江湖人死磕!” 倪家主家在这一代有兄弟三人。 老大倪敬存得了家主之位。 老二倪敬启在朝中为官,虽是个小言官,但也是能在朝中说上话的。 眼前这个,便是老三倪敬光。 既无经商才能,也没有从政的本事。 就只能在家里养着,偶尔出出歪主意。 坐在上首之位的倪敬存面无表情,脸色却是有些发青,嘴角都起了火泡。 足见这段时间的事情给他带来多大压力。 “找漕帮递话?你当我们倪家是什么世家大族?” 倪敬存冷冷地扫了三弟一眼,“还是你以为漕帮那位五品宗师是做善事的?若是走了漕帮那边的关系,倪家至少要被扒一层皮!” 倪敬光气馁地拍了把桌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就要跟一群江湖莽夫同归于尽不成?” 他咬着牙道:“一个多月来,那群泥腿子至少抢走咱们上万两银子的货物!杀了二十多名家族养的武夫!客卿都死了三位!” “再这么下去,他们怕不是要来庆城取你我二人的脑袋了!” 倪敬光的担忧并不是没来由。 寻常绿林道上的江湖人一般只为求财,尤其是对上有根基的家族,更是图个细水长流。 像这种下死手去洗劫的,要么就是为了捞一笔就跑,要么就是有梁子在,打算刨了倪家的根! “倪家三代经商,得罪的人也不少。但具备这种本事的,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 倪敬存攥着梨木扶手,指节泛白,声音漠然无比道:“我找人打听过,这伙人来无踪去无影,出现的时间节点恰好是漕帮被人找晦气那几天。” 倪敬光心里一动:“会不会是一伙的?” “若是如此的话,咱们就更有理由找漕帮出手了啊!” 他急忙劝道:“大哥,不能再等了,一万多两银子的损失咱们还扛得住,再等下去就说不准了!” 倪家是有些家底不错。 但也扛不住被人当肥羊去宰。 “非万不得已,不能找漕帮。”倪敬存摇了摇头,“我联系了一位六品高手,先杀一杀对面的锐气再说。” 倪敬光一怔,“六品高手?丰州境内的六品都是有数的?大哥,你找的是谁?” 提起此事,倪敬存嘴角才是露出一抹微笑,却因牵动伤处而皱紧眉头,淡淡道:“‘枪魁’胡闻。” 倪敬光张了张嘴,惊讶的话没来得及吐出。 外面就传来一阵慌乱的叫嚷声。 抬回来的伤者又死了几个。 倪敬存的脸色顿时沉下,“我给了胡闻八千两银子,对方今日杀倪家多少人,来日都叫他们加倍奉还!” …… “枪魁胡闻?” 谢秀摇了摇头,“除非是五品以上的高手,否则名字传不到大胤去。” 言下之意,就是没听说过这人。 一身白裙的倪千羽抿了口茶水,淡笑着说道:“你只需要知道他有六品无敌的名声就好。” “啊?” 谢秀闻言,偷偷看了看不远处给二驴刷毛的楚秋。 六品无敌不是在这儿呢吗? “我爹花了八千两银子请胡闻出手,就是为了给对方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倪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倪千羽却没在意这个小细节,继续说道:“此事要不了多久就能平息了,到时候我带你在丰州四处走走看看,领略一番大虞的风土人情。” “多谢倪姑娘。”谢秀微微颔首。 倪千羽露出飒爽的笑容:“不必跟我客气。” 如今谢秀对她的态度,虽然还是有些距离,但照比一个多月前已经好很多了。 就在这时,楚秋却是握着刷子走了过来:“你家请个六品武夫就花八千两银子?是钱多没地方烧了,还是六品的行情确实这么紧俏?” 他刚才在旁边听了一耳朵,被八千两的数额给吸引了。 这几年他已经把积蓄花得七七八八。 再不想办法挣钱,就要坐吃山空了。 倪千羽看了楚秋一眼,“枪魁胡闻是丰州境内唯一有希望成为宗师的六品高手,请他出面,这个价格还算是便宜了。” “算了,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刷你的驴子去!” 她转过头,不再搭理楚秋。 楚秋倒也不以为忤,笑呵呵道:“那要是请宗师出手,你家给什么价格?” 倪千羽还没有什么反应,谢秀已经冒汗了。 “你该不会想说你是宗师?”倪千羽露出古怪的表情。 “那肯定不是。” 楚秋实话实说道:“但我认识宗师。” “我还说我认识天人呢!” 倪千羽嗤笑一声:“宗师便是一州之地的顶点了,你可真敢吹。” “本来还想给你指条明路,不信就算了。”楚秋摇摇头,没再追问这事儿,反过来道:“玉青君那小子是我抓到的,你答应的赏银什么时候兑现?” 第71章 指手画脚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不提此事倒也罢了,提起此事,倪千羽便冷着脸道:“那个混账东西,住在含烟家中白吃白喝,三天两头便不见人影,害得含烟每日为他提心吊胆!” 倪千羽那位闺中好友名叫宁含烟。 家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书香门第,听闻曾经出过一位知府。 后来慢慢衰败,但也算是衣食无忧的富足家庭。 至于她与玉青君的相识过程,确实是一场误会。 那日宁含烟在河边踏青,不小心失足落水,身边跟着的丫鬟本都准备下去救她了。 结果半路杀出个玉青君,眨眼间将她给捞了出来,当她是要自尽,还呵斥了几句。 打那开始,宁含烟便记住了这位‘救命恩人’。 倒也并非一定要以身相许,只是想再当面道次谢。 若玉青君就此消失,其实也就没有后来的事儿了。 可他在庆城摆摊销赃,天天待在市集,很快就被宁含烟给碰上了。 见了几次面以后,宁含烟情愫暗生。 玉青君察觉到不对劲,就开始躲着这位宁姑娘走,不敢再招惹了。 谁知撞上倪千羽这个喜欢管闲事的。 见自己的好姐妹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的模样,气不过之下,才有了后面的事。 楚秋知道了整个过程以后,也只能说玉青君不冤。 先撩者贱。 不想沾上人家姑娘,咋不早点跑路呢? 本来还觉得自己可能做得过火了点,之后却打消了顾虑。 “我都说了,那小子滑溜的像是条泥鳅,不让你那位好姐妹拿条绳子给他拴在家里,那一定会往外跑的。” 楚秋说完,摇了摇头道:“但是一码归一码,该给的银子不能少。” “知道了。”倪千羽没好气道:“我难道会赖你的账么?你想要多少银子?一千两够不够?” 原本倪千羽许诺,只要有任何线索,她都有五百两赏银奉上。 如果能抓到玉青君,更是上不封顶。 “一千两肯定不够。”楚秋笑着道:“那小子有多难抓,你比我更清楚。” 倪千羽深吸一口气。 要不是考虑到在谢秀面前得控制一下脾气,她都要开骂了。 “那你想要多少?” 她耐着性子问道。 “这样,你给六千两,我顺便帮忙解决你们倪家的麻烦。” 楚秋笑吟吟道:“价格还算公道。” 找‘枪魁’胡闻要八千两,还未必能解决。 自己两件事当成一件来办,加量不加价,一口价六千两,确实很公道了。 只可惜倪千羽并不这么想。 气极反笑道:“你怎么解决?骑着驴子去把人家笑死吗?” “倪姑娘。”谢秀都听不下去了,轻咳一声,提醒道:“这位楚先生他……” “谢公子,我知道你与他是朋友。” 倪千羽却是打断了谢秀,“但你也不必为他说话,似这等不着调的人,你还是早日看清为妙。” 谢秀闻言,表情顿时就是一怔,旋即摇头道:“倪姑娘,谢某想交什么朋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平日里倪千羽的言谈举止虽然也有一股傲气,但却很少像这么表露出来。 更何况,还是这种越界的话语。 谢秀出言提醒,主要是为了倪千羽考虑。 可没等他把话讲完,就被这么说教一番,他自是不会惯着倪千羽。 倪千羽也没曾想到谢秀会说出这么重的话来,当场就红了眼眶,自嘲一笑:“看来是我失言了。” 她默默起身,取出两张银票放在桌上,“今日就到这里,我先回去了。” 谢秀嘴唇微动,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直到倪千羽离开,他也没有说出挽留的话。 “哎。” 楚秋长叹一声,“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谢秀有些恍神,扭头看向楚秋,“楚先生说什么?” 将两张千两面额的银票收起,楚秋指了指他:“想追就赶紧去追,别在我面前装痴男怨女。” 谢秀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红,苦笑道:“我只是在想刚才的话会不会有些重了……楚先生觉得呢?” “我觉得?” 楚秋拿起抹布丢向谢秀,“我觉得你再不追,就追不上了。” 谢秀接过抹布,神色变幻一阵,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如一阵风般离开了院子。 “出了这个门,倪家的事就交给你来办。”楚秋喊了一嗓子,也不知他听没听见。 随后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品咂片刻,吐出一口茶沫:“大胤九皇子?我呸!” …… 数日后。 倪家与那些神秘绿林豪强的冲突愈发激烈。 双方均有死伤。 当倪家搬出‘枪魁’胡闻这尊大佛之后,本以为对面会消停几分。 怎料那些人根本不吃这一套。 胡闻的名头再大,也压不住此事。 昨日,胡闻亲自出手,打伤了对面的领头之人。 结果只得了一句狠话,“一个六品也敢趟这浑水?你活不了多久了。” 胡闻没成想这些绿林劫匪如此嚣张,若非担心有埋伏,他定要追杀过去屠光这群残兵败将。 但这也算是倪家一个多月以来的大胜了。 倪敬存得闻此事,直接在庆城听风阁大摆宴席,招待胡闻。 “胡大侠,这次多亏有你出马,总算是折了他们的锐气啊!” 席间,倪敬存频频敬酒,脸上满是红光。 胡闻的眉眼宽正,看起来便是很正派的面相。 他身后背着一截布包,那是从不离身的兵器。 “倪家主客气了。”胡闻手扶酒杯遥敬过去,微笑道:“不过打发了一群宵小,倒也当不得大侠这一称呼。” “这叫哪里的话?”倪敬存佯装不悦道:“胡大侠救了我倪家上下几百口人,如何称不得一声大侠?” 胡闻笑了笑,没再坚持,只是仰头饮尽杯中酒,随后道:“倪家主,今日与我交手那名六品武夫露了根底。” “哦?”倪敬存笑问道:“胡大侠认得此人?” 胡闻放下酒杯:“他使的功夫叫‘恶海刀’,传自琅州定洋总盟。在咱们丰州境内,只有三个人会用。” 第72章 水落石出 倪敬存的表情微微凝重下来。 他清楚,若不是十分重要,胡闻不必在席间特意提起此事。 所以他没有说话。 但倪敬光就没有想那么深了,他喝得满面红光,笑问道:“胡大侠,不知是哪三人?” 胡闻撂下酒杯,“第一人,张泷。” “张泷?” 倪敬光想了想,“可是几年前比武被人打死的那个……” 胡闻点头道:“正是他。” “那他就没有嫌疑了。”倪敬光打了个酒嗝儿,“胡大侠接着说,第二人呢?” 胡闻笑了笑,“第二人如今在衙门办差。” “这……”倪敬光愣住了。 第一个是死人。 第二个为衙门办事。 都不像是会做那无本买卖的。 这时,倪敬存的声音沉凝道:“胡大侠,敢问第三人是谁?” “第三人说来就有趣了。” 胡闻淡淡道:“我听闻丰州漕帮的大当家曾经就是定洋总盟的堂主,放眼丰州境内,这‘恶海刀法’无人能出其左右,他才是真正的行家。” 席间顿时一静。 “漕,漕帮大当家?”倪敬光目光呆滞,身子都软了几分。 胡闻默默点头,起身说道:“我也是事后才品出了滋味,最近漕帮在与一伙神秘人开战,人吃马嚼,赏银抚恤都是一笔天大的花销。即便漕帮掌握着丰州八成运河生意,也难应付这么深的无底洞。” 他饶有深意地看了看倪敬存,“丰州境内富甲一方,背景又不算深厚的家族有几个?” 这句话已经道尽一切前因后果。 倪敬光失魂落魄地靠在椅背上,有心想要饮一杯酒压压惊,手却抖个不停。 身为家主的倪敬存却比他镇定许多,低声问道:“胡大侠可有解决之法?” 胡闻平静道:“漕帮的事我不敢掺和,今日把话说清楚,给倪家提个醒,免得落得个不忠不义的名声。” “你不能走!” 倪敬光却是急了,他绕过桌子想要伸手去抓胡闻,“你收了我们的银子,就得把事情办好啊!” 胡闻微微一侧身躲开,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八千两银子都在这儿,胡某分文不取。” 把银票放在桌上,胡闻劝道:“倪家主,早做打算。漕帮大当家陆惊可不是好惹的角色,他看上倪家的钱财,未必会害倪家人的性命。” “将钱财凑够喂饱陆惊,才是你们唯一的活路。” 言尽于此,胡闻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倪敬存,拱手抱拳,转身离开。 倪敬光看了看桌上的一沓银票,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大哥,我就说要早点找漕帮……现在好了,人已经得罪了,再去求饶有用吗?” 他当初提议找漕帮说和,却没想到歪打正着,真蒙对了正主! 现在心里充斥着悔恨的情绪。 若当时找了漕帮,倪家会不会还有希望? 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 倪敬存面无表情地喝了一杯酒,沉思许久,低声道:“今晚你跟千羽一起走,去老二那边躲一躲。 ” 他攥住酒杯,一字一顿道:“漕帮再怎么嚣张,也不敢进京杀人。” 倪敬光瞪大双眼:“大哥,那你怎么办?” 听倪敬存这话的意思,是打算独自留下来扛事了。 “漕帮若只是为了钱,我便能安然无恙。”倪敬存语气平静,似乎已经想清了其中关节,眼神闪烁道:“陆惊如果足够聪明,就该知道留下倪家才是最好的选择。杀了我,最多就是得了倪家三成积蓄,留着我,往后的日子里,我会给他赚回更多的钱财。” 倪敬光哑然无言。 “动作要快,带上些盘缠,今夜就出城。”倪敬存提高嗓门,“还不快去!?” 倪敬光这才反应过来,应了几声,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 …… “现在就要走?” 倪千羽轻蹙秀眉,“三叔,为何这么着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倪敬光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呢喃道:“大哥……你爹他说,今晚就启程去你二叔那里躲一段时间,快点收拾东西。” 倪千羽见他一脸丢了魂的样子,也没有再催促。 她清楚,若非出了大事,父亲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决定。 所以她不会任性地大喊大叫,说什么自己不想走。 她只是沉思几秒,开口道:“三叔你亲自去银库一趟,拿些方便携带的金叶子,再装些铜钱在身上。” 倪敬光没反应过来,讷讷道:“带铜钱做什么?” “我们此行需要低调,带着铜钱避免露富惹麻烦。” 倪千羽条理清晰道:“你亲自去取,谁问都不要说实话,记住了,只要金叶子跟铜钱,不要带银子,也不要带大额银票。” 倪敬光的眼神里逐渐有了神采,“大侄女你说得对,咱们这一行得低调,还得保密……我现在就去!” 他撒腿就跑,差点连鞋都跑掉了。 倪千羽面无表情,扭头就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连最亲近的侍女都没有经手。 都已经到了要离开庆城的地步,她必须对任何人都保持警惕。 但这个念头刚产生的瞬间。 脑海里就闪过了一张脸。 她的动作停住,满脸纠结。 最后轻轻咬着嘴唇,转身去了自己的书房。 留下一封书信,上书‘谢九亲启’。 她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也没有说要什么时候回来。 只说自己要离开庆城一段时间,希望谢公子保重自己云云。 都是些客套话。 将书信交给家中仆人,倪千羽吩咐道:“明日一早将信送给谢九公子。” 仆人不疑有他,“明白了,大小姐。” 倪千羽心底轻叹一声,默默回去继续收拾东西。 …… 隔日。 一大早,楚秋敞开大门漱口。 正好看见倪家仆人站在谢秀的院子前伸手敲门。 噗! 楚秋吐出嘴里的漱口水,问道:“你家小姐呢?” 那名仆人摇了摇头,不肯跟楚秋说话。 楚秋却是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吱呀一声。 谢秀推开门,语气温和道:“有事?” 倪家仆人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大小姐让我交给您的。” 谢秀接过信封,不等说话,那名倪家仆人已经跑远了。 “拆开看看。” 楚秋泼掉剩下的漱口水,“许是已经出事了。” 谢秀脸色微变,立马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第73章 贱骨头 “信上说什么?” 瞧见谢秀的脸色愈发难看,楚秋走过去笑问道:“该不会是断情信?” 谢秀摇了摇头,“倪姑娘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日,大多都是些闲话。” “看来倪家出事了。”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担忧之色。 虽然平日里对倪千羽保持距离,可他内心深处未必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很多时候谢秀只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并非讨厌倪千羽。 现在知道这位倪姑娘出了事,谢秀心里竟是有些焦急起来。 “所以我都叫你早些出手解决倪家的麻烦,你偏不听。” 楚秋平静道:“现在后悔也晚了,搞不好只能赶上为你的倪姑娘收尸。” 倒也不是楚秋非要阴阳怪气。 现在倪千羽提桶跑路,事态摆明已经相当危急。 而且考虑到倪千羽的性子,这信怕是提前写好,隔了一天才送到谢秀面前。 恐怕她也是担心连累了谢秀。 “楚先生,她在信上并没有说要去哪里。”谢秀抬眼看着楚秋,“你可有什么想法?” 事到临头,悔则晚矣,倒不如想办法补救。 “没什么想法。” 只可惜,楚秋的一句话,就让谢秀的心情跌入谷底。 谢秀苦笑起来,垂下目光看着信纸,正要说些什么时,便听到楚秋淡淡道:“不过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什么明路?” 谢秀立即露出急切的表情。 “倪家上一代兄弟三人,老大是家主,老三是个纨绔,你可还记得老二是做什么的?” 楚秋给他提了个醒。 谢秀略一思索,顿时明悟道:“倪姑娘说过,她的二叔在大虞朝堂为官,品级虽是不高,但也是京官。” 楚秋点了点头,“倪家有难,需得逃命之时,肯定是找他更靠谱。” 这并不是多么难以分析的情报。 谢秀叠好信纸,表情凝重道:“庆城此去京中路途遥远,走官道也要数月行程,她若是自己出发,恐怕会有危险。” “不光如此。”楚秋提醒道:“倪家老二在朝中为官不是什么秘密,对方敢拿倪家开刀,必然不怕那小小的京官。更何况我们能想到的问题,他们一定也能想到。” 谢秀听到此处,脸色已是煞白,“糟糕!” “所以我都说了,你若是动作快,也许还能替那位倪姑娘收尸。” 楚秋话刚说完,面前已经不见了谢秀的身影。 他怔了怔,旋即摇头叹道:“整日在你眼前时不知道珍惜,现在跑得倒是快,这人就是贱骨头。” 说罢。 楚秋折身进了院子,取出自己的一刀一剑。 摆在腰间挂好。 燕北见状,眼神微闪道:“要去杀谁?” 楚秋拍了拍玉鳞刀,笑吟吟道:“也不一定要杀谁,就是为咱家创造点儿收入,毕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 燕北正待开口,楚秋也是身子一晃,不见了踪影。 她沉默几秒,转身去二驴的食槽旁边继续给它加肉。 二驴吹了吹嘴唇,看向燕北,露出智慧的眼神。 …… 此时。 倪千羽和倪敬光两人骑着高头快马,带着几名有些修为在身的护卫,正在官道上奔驰。 经过一夜赶路,已是人困马乏。 但这一行谁都不敢停歇。 因为不知道那群‘绿林豪强’什么时候就会钻出来。 经过倪敬光的解释,倪千羽已经知晓了到底谁盯上他们倪家。 丰州漕帮,那绝不是倪家能够招惹的存在。 同时,倪千羽也清楚父亲此举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若是能渡过此劫也就罢了,倘若渡不过去,他们此去京中,也算是给倪家留个念想。 也许未来还有翻身的机会。 “千羽,我们找家客店歇歇脚。” 忽然间,倪敬光策马追平了倪千羽,上气不接下气道:“跑了这一夜,三叔骨头都要颠散了!” 他这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骑着高头快马赶路一夜,已经算是极限。 再这么跑下去,别说是跑到京城,能不能活着出丰州境内都是两说。 倪千羽的脸上也有些倦容,稍微放缓速度说道:“那就找家客店歇一个时辰。” 说罢,再度夹紧马腹,策马向前冲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 几人终于见着了客店。 虽是有些简陋,但也能临时喝上一口水,稍微歇歇脚。 翻身下了马,倪千羽对倪敬光说道:“等等不要胡乱说话。” 倪敬光早已口干舌燥,没了说话的力气,只知道点头答应。 虽然他是长辈,但论行事稳妥,还真不如倪千羽。 倪敬光心里有数,此刻是在逃命,凡事自要多听这位侄女的意见。 几名护卫拴好马匹,就打头走进了客店。 此时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店小二趴在桌上打盹。 忽然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当场惊醒过来,连忙上前招呼。 倪千羽坐下说道:“按着人头来几碗凉茶,再随便上些吃食,动作快点。” “得嘞!” 小二点头,很快就摆上海碗,给每个人倒了凉茶。 又是一会儿后,端上些热腾腾的饼子,还有几碟小菜。 一名护卫仔细查探后,冲倪千羽低声道:“主家,没问题。” 倪敬光的嗓子都快冒烟了。 听闻这话,他赶紧端起凉茶猛灌起来,随后又抓了张饼子大口大口吃着。 因为吃得太快,差点噎的翻白眼。 倪千羽没搭理自己这位三叔,撕了块饼子细细咀嚼,时刻保持着警惕。 几名护卫同样也是如此。 他们的实力或许不算强,但绝对是倪家最忠心的护卫。 此行前往京中路途遥远,运气好的话,可能没什么危险,护卫的忠诚反而更加紧要。 否则走到一半起了歹念,那才是最要命的事儿。 倪千羽吃完一张饼,端起大海碗对着几位护卫道:“大家填饱肚子,再带些干粮,等我们离开丰州差不多就安全了。” “主家放心,我们一定送您到京城。” 一名护卫沉声许诺。 结果刚说完话。 他的脑袋就像是西瓜一样爆开了! 红的白的喷得到处都是。 从未见过此等残忍画面的倪千羽当场呆住。 连脸上的血渍都没注意。 “倪大小姐,带着几个九品的废物就想去京城,问过我们兄弟的意见么?” 客店门外,传来戏谑笑声。 众人鱼贯而入。 尽是身穿粗布麻衣的蒙面人。 领头一人腰间佩刀,手中还握着一颗铁胆。 打爆护卫脑袋的人也正是他。 第74章 逃命 哗啦! 就当这群蒙面人走进客店的同时,一名护卫掀翻木桌,各种碗碟落在地上摔成粉碎。 那张木桌翻转着飞向来人! “主家快走!” 出手的护卫暴喝一声,已经抽出兵器冲了过去。 哪怕明知不敌,剩下几名护卫同样暴起迎敌! 倪千羽当场醒了神。 她不敢看接下来的场景,抓住已经吓傻了的倪敬光向后门逃命! 砰的一声! 领头的蒙面人单手按住翻飞而来的木桌。 掌力一催,便将那木桌震成漫天碎屑! 但护卫的刀锋也紧随而至。 “倪家的狗倒是忠心。” 蒙面人冷笑一声,探手提住刀脊,便将那柄长刀如同面条一样扭断。 连带着护卫的胳膊一同扭成麻花! 血肉崩裂的瞬间,护卫恨不得咬碎一口牙齿,强忍着疼痛继续朝他冲去! 只为再多拖延片刻,好叫倪千羽能够逃走! 面对这悍不畏死的护卫,蒙面人一掌拍出。 掌风如雷! 护卫的脑袋当场炸开,化成了向后喷溅的血雾! 他的身体凭着惯性往前走了两步,慢慢扑倒在对方脚下。 剩下两名护卫还没来得及冲到近前。 见此一幕目眦欲裂! “杀!” 二人却无任何犹豫,同时出刀扑了过去! 蒙面人摇了摇头,“可惜,没有本事的忠心一文不值。” 话音未落。 在他身后闪出一道身影。 在空中划出耀眼刀芒。 两个护卫的身体犹如被电打了一般僵直不动。 脖颈上出现了细细的血线。 头颅已被斩断。 出刀之人看也不看那两具尸,只是寒声道:“那女人逃了。” “逃?”领头的蒙面人笑了笑,“她出不了丰州,又能逃到哪儿去?” 说完,便朝瑟瑟发抖的店小二招了招手,“你过来。” 店小二险些被吓尿裤子,连连求饶道:“大,大爷,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蒙面人似乎被小二的话给逗乐了,随后说道:“给我打一碗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他强调道:“记住,我要最好的。” 听闻这话,店小二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明白,明白!” 随即强撑着打摆子的双腿,去后面打酒。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捧着酒碗,像是捧着自己的命。 生怕不小心洒了一滴,惹得这些凶人弄死自己。 “大爷,酒,酒来了。” 店小二身体颤抖,将酒碗递上。 蒙面人接过酒碗,随手扯掉自己脸上的破布。 店小二吓得肝胆俱裂,赶忙低下头:“我什么都没看见!大爷别杀我啊!” “呵。” 他笑了一声,抬头饮尽那碗酒。 然后随手把碗一摔,迈步就走。 众人自是牢牢跟上。 等这伙凶徒离开,店小二看着满地尸体,吓得六魂无主。 全然没注意到背后还站着个手持窄刃长刀的蒙面人。 …… 从后门逃出客店以后,倪千羽便拉着倪敬光朝着小路跑。 下了官道,不远处就有山林野地。 只要钻进去,就算是高品武夫也没那么容易抓到他们。 “千……千羽……” 倪敬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磕磕巴巴道:“三叔跑不动了,你自己逃命去!” “早说让你不要糟蹋自己的身子骨!” 倪千羽紧咬着贝齿,眼神坚定道:“再坚持一会儿!” 她好歹练过些武艺,虽没有入品的实力,但身体素质却比倪敬光强出太多。 生拉硬拽,总算是带着倪敬光冲进山道。 倪敬光一屁股坐下,靠着树根费力喘息,连连摆手示意自己跑不动了。 倪千羽面无表情,打量一圈周围,突然动手撕开了自己的裙摆。 扯成几块碎布挂在沿途的杂草与藤木上,伪造出朝着几个方向逃走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她又观察着地面。 这段时间都没有下雨,地面不算泥泞,但也有些潮湿。 她轻蹙秀眉,对倪敬光说:“快点起来,把我们走过的痕迹盖一下。” 说完在旁边抓起一把树叶,随便盖住他们来时的痕迹。 倪敬光的喘息声像是肺部漏风一样,涨红着脸爬了起来。 学着倪千羽的动作,开始掩盖痕迹。 随后,就看向了自己这位侄女儿,“千羽,现在怎么办?” 倪千羽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叶子,尽量不造成更多痕迹,旋即抬起头观察方向,急声说道:“先往山上跑,沿途再丢些金叶子。” “每丢一片,换一次方向,路径不要重合。” “丢金叶子?能有用吗?” 倪敬光露出些许肉疼的表情。 “不清楚。”倪千羽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叶子,低声道:“漕帮盯上倪家是为了求财,既然如此,兴许就能有用。” “不管如何,能拖延片刻也是好的。” 倪千羽说完,开始向山上跑去。 倪敬光赶忙跟上。 他们二人都清楚,那群凶徒未必就是奔着要命而来,但不论如何,落到他们手里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一群蒙面人追到两人先前停留的位置。 领头那人已经摘掉伪装,五官略有些阴冷的脸上,此刻布满玩味表情。 伸手取来白色裙摆的碎布,又扫了眼周围的布置,“倪家这位大小姐,倒是个机灵的。” “不过,以为进了山里做些简单布置就能拦住我们,那就太天真了。” 他说完这句话,鼻子在那白色碎裙上深深一嗅,转而笑道:“姑娘皆是爱美的,何况这位倪家大小姐呢?十两银子一瓶的玉露香,味道还真不错。” 随后,他丢掉布条,朝某个方向看去。 蒙面人顿时追了过去。 方才出刀杀了两名护卫的男子沉声道:“九爷您别忘了,大当家的要活口。” ‘九爷’微笑道:“最近帮中缺钱,倪家这种肥羊自然得慢慢杀,那才能填饱肚子。” “要怪就怪那群不开眼的杂种,偏偏找咱们漕帮晦气,倪家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叹息一声后,九爷拍了拍男子的肩膀:“你放心,我这人最是怜香惜玉,有分寸的。” 听到这话,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场景,身子略有些僵硬,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第75章 他不配 倪千羽和倪敬光一路向着山上逃去。 沿途洒下不少金叶子。 按照倪千羽的构思,每丢一枚金叶子就要换一次方向。 七拐八拐,绕到了一处水潭瀑布。 瀑流源源不断灌入潭口, 水花激溅,掀起些许凉意。 看见水潭,倪敬光的眼睛都绿了。 他赶忙冲过去,捧起泉水喝了几大口。 然后又觉得不过瘾,把头埋进水中泡了好一会儿。 这才总算缓过来一点儿。 倪千羽站在几步外喘息着,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转身看朝来时的路,未见任何追兵的踪迹,总算松了口气:“看来我们暂时逃过一劫了。” “千羽,还是你有办法。”倪敬光像是烂泥般瘫在水潭旁边,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三叔就知道你有出息,以后咱们倪家的生意交到你手里,肯定是错不了!” 倪千羽没应声,双手捧水喝了几口,又洗了把脸,平静道:“先熬过这一劫再说,熬不过去,也许以后就没有倪家了。” 被漕帮这种心狠手辣的势力盯上,倘若倪家熬不过此劫,只怕就要成为历史了。 倪敬光哪里不晓得这一点? “是啊……”他收起笑容,怔怔道:“本来还好好的,怎么一晃眼就变天了呢?” 从前他锦衣玉食,夜夜笙歌,过的都是神仙日子。 一想到未来再也没有这种生活了,心口便是一阵抽痛。 倪千羽没有安慰自己这个三叔。 她抹了抹嘴角,目光看向那条瀑布。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瀑布后似乎有一条小道。 虽然不知道通向何方,但现在对他们而言只要有一点逃走的机会都不能放过。 倪千羽站起身来,说道:“那边好像有路,我们过去躲一躲,入了夜再想办法下山。” 如今倪敬光对她已经是言听计从,强忍着浑身酸痛爬了起来,“哪有路啊?” 话音未落。 两人脚下就传来细微的震动。 倪千羽神情微变,伸手按住自己三叔,同时注意到水面的涟漪有些变化。 原本均匀向外扩散的涟漪,变得混乱了起来。 “水底有东西?” 砰! 倪千羽心中刚闪过这个想法,面前的水潭就像是爆炸了一样,水柱冲天而起! 一条银色巨蛇探出头来,暗红色的眸子盯住二人。 “是妖物!” 倪千羽表情剧变,立刻抓住三叔的衣领往后拽。 自己也朝后边跃去! 轰隆一声! 那银色巨蛇撞击在两人原本站立的位置,直接撞出一个深坑来。 不难想象若是撞中他们会是什么后果。 必定是筋断骨折,没有活路了。 “走!” 倪千羽毫不犹豫,拽着倪敬光扭头就跑。 水潭中的巨蛇慢慢爬了出来。 足有水桶粗细的身躯,看起来至少有二十米长。 它盘踞在水潭边,朝着二人逃走的方向望去,随后立刻展开身体快速爬行起来。 眨眼间追上那两人。 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杀倪敬光! 感受到背后的腥风,千钧一发之际,倪千羽低喝道:“趴下!” 倪敬光赶忙扑向泥地,摔得七荤八素。 倪千羽矮下身子,从腰间拔出短剑朝巨蛇捅去! 叮! 这一剑刺中巨蛇的颈侧鳞片竟像是撞上了精钢,剑尖当场崩断,却连一寸都没能刺进去! 一击不中,倪千羽暗呼不好,就地一滚,便听到头顶掠过呼啸的劲风。 那是巨蛇的尾巴快速扫过。 差点就打爆了她的脑袋! “千羽!” 倪敬光看到这一幕,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倪千羽没有说话,握紧短剑的手心一阵滑腻,全是她的汗水。 她半跪在地,警惕地看向那条巨蛇,才发现蛇眸中竟是有些人性化的戏谑。 倪千羽心中一紧:“这不是一般的妖物,它想虐杀我们……” 方才那一剑已经让她认识到差距,现在更是意识到这条巨蛇把他们二人视为了玩物。 戏弄一番,然后再吞掉。 倪千羽稳住心神,慢慢站起身来。 巨蛇并未进攻,只是飞速吐出信子,戏谑之意更为明显。 “畜生!” 可就在这时,倪敬光不知从哪抓起一块石头,照着巨蛇就扔了过去。 石头直接被鳞片弹飞,半点用处都没有。 却让那条巨蛇转过头来,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被巨蛇盯住的瞬间,倪敬光只觉得手脚冰凉,强撑着一股血勇叫道:“要吃就吃我!来啊!” 巨蛇的身躯卷动,上半身几乎直立起来,形成阴影笼罩着倪敬光。 猩红的眸子更是如同放出血光。 倪敬光被这一幕吓得跌坐在地,已经抖若筛糠。 嗖! 忽然间,林中深处飞来一道寒芒,带着破空声,撞在巨蛇头顶! 凶狠的力道将巨蛇的脑袋撞得一偏。 脑袋上的鳞片都打出了凹痕。 那里镶着一颗铁胆! 看到这颗铁胆,倪千羽的心已经沉下去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领头的九爷手握刀柄,双眼几乎放光:“好一条妖蛇!若是活捉回去,想必能卖出个天价!” 见着这么多人,巨蛇的眸子阴冷,发出一声恐怖的嘶吼! 好几个蒙面人被吓得退后。 这等凶悍妖物实属罕见,而且硬接了‘九爷’一颗铁胆都还能生龙活虎,这肉身怕是真要成妖了。 就算是漕帮的凶徒见了都觉得发怵。 “别碍事!”九爷挥了挥手,“去抓那位倪大小姐,这妖蛇我来对付!” 他慢慢抽出佩刀,笑容满面道:“今日双喜临门,合该我唐九发财!” 砰! 见他出刀,巨蛇也感应到了危险,立刻甩动尾巴抽了过去! 唐九侧身躲开,任凭飞溅的泥土蹭在身上,他哈哈大笑道:“好畜生!别心急,九爷陪你慢慢玩!” 随即腾身而起,半空中拉出一道刀光,在巨蛇胸腹留下刺目的火光。 “好硬的鳞片,若是做成内甲,可是传世的宝贝!”唐九满面欣喜,一个旋身如同凌空停滞般顿住。 真气爆发出来,再劈一刀! 与此同时。 那些蒙面人也向倪千羽走了过去。 打头的男人抽出窄刃长刀,平静道:“倪大小姐,九爷不会杀你,劝你别自找苦头吃。” 倪千羽握着短剑,面无表情。 唯有听到‘九爷’这个称呼的时候,眼神才有了变化。 “他叫唐九?” 倪千羽问了一句。 男人微微点头,已经来到五步外。 倪千羽看向与巨蛇交战的唐九,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他不配用这个名字。” 说完,便举起短剑。 横向自己的脖颈! 第76章 再晚我就杀完了 倪千羽知道自己落在这群人手中会是什么下场,所以她宁可去死。 手握窄刃长刀的男人丝毫不急。 眼神带着冷意。 因为五步之距,倪千羽想在他面前自杀可谓是难如登天。 他迈出一步,便要击落倪千羽手中那柄短剑! 可当他的长刀挥出,表情顿时为之一变。 只见长刀前端被一只手给提住了。 他用力想要抽回刀刃,长刀却是纹丝不动,当即露出谨慎的表情:“你是什么人?” 楚秋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另一只手夺过短剑,摇头道:“差点儿就是我替你收尸了。” “是你?” 倪千羽愣了愣。 她做梦都想不到,楚秋竟会来救自己。 随后就看向周围,却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那个人。 “别找了,他还在路上。” 楚秋说完这句,将短剑递给倪千羽:“躲远点。” 倪千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最终只能退后几步,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楚秋微微一笑:“你应该问,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倪千羽瞬间会意。 楚秋不需要找到自己,只需要找到漕帮的人即可。 “你这一路上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唯独漏算了一件事。” 楚秋说着话,手臂微动,对面的男人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夺了兵器。 他随手将长刀甩出,咔嚓一声,穿透十几步外的大树,缓缓说道:“玉露香能卖上十两银子,味道确实还可以。” 倪千羽顿时瞪大双眼,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满面尴尬。 玉露香这种东西,对于很多人而言都算是奢侈品。但对她而言,仅仅只是唾手可得的小物件。 即便在逃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并没有涂抹香露,身上那股味道也不是短时间能散去的。 原来破绽出在这里。 她暗暗记下,以后绝不再用玉露香。 这时,被夺了长刀的男人也意识楚秋不是他所能对付的,便是沉声威胁道:“阁下确定要妨碍漕帮办事?” “漕帮?” 直到此刻,楚秋方才正眼打量他,“过了今天,就没有漕帮了。” 话音未落。 楚秋便动了起来。 他理都不理空手的男人,身形一晃,奔向后方那些蒙面人。 几声凄厉的惨叫随之响起。 男人连忙回头,却看到让他万分惊恐的一幕。 就见一颗颗人头不分先后地飞了起来,尚未落地之时,那些人的身躯已经炸成了满地残肢。 淡淡的冰霜在残破肢体上爬行,眨眼间就变成了冻肉。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 一群漕帮恶匪便去了黄泉。 “啊!!” 有一颗脑袋滚到了倪敬光脚下,吓得他尖叫起来。 两腿胡乱踢动,翻身趴在地上哇哇大吐! 倪千羽的脸色也是一白。 看向楚秋的目光充满震怖。 她从未想过,这个整日游手好闲没个正经的家伙竟还有如此凶残的一面。 “怎么回事!?”这边的声音终于惊动唐九。 先前他与银白色的巨蛇缠斗,无暇分心。 却被倪敬光的惊叫声吸引,瞬间目眦欲裂! 嘶! 就在他分神的一刹那,巨蛇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将他整个吞下! “滚!” 唐九怒吼一声,爆发出雄厚真气,一掌将巨蛇的脑袋拍在地面。 随后借势腾起,挥刀劈向楚秋! “你也滚。”楚秋转身就是一脚,正中唐九胸口。 令他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 唐九于半空中催发真气,空气为之一震,强行稳住了身形。 落地以后,他终于变了脸色。 看了眼满地残尸,冷声道:“丰州境内何时出了你这么个狠角色?” “关你屁事?” 楚秋按住刀柄,淡淡道:“你的命自会有人来取,别着急。” 说完就提起倪敬光,往倪千羽脚底下一扔。 “哎哟!” 惨叫声唤醒了倪千羽。 她赶忙把人扶起来,满面复杂地看向楚秋。 楚秋也看了她一眼,“还不跑?” 倪千羽摇了摇头。 她听懂了楚秋的言外之意,心中难免生出了一丝异样之感。 楚秋也没再劝她,忽然露出饶有兴趣的目光。 只见那条体形庞大的巨蛇晃了晃脑袋,猩红的眸子里满是警惕。 北荒待了半年,妖物他也见过不少,像是这般有灵性的,还是第一次见。 注意到楚秋的目光,巨蛇身体卷动,已经有了去意。 唐九夹在中间,心中更是一沉。 他咬着牙关冷笑道:“敢和漕帮为敌的你不是第一个,比你狂的却少之又少。” “你说我的命自有别人来取,我倒想听听,是谁要来取我这条命?” 说话的时候,唐九给仅剩的帮手递了个眼色。 那个丢了兵器的男人默不作声,忽然暴起发难,向着倪千羽冲去! 唐九自然不是在与楚秋闲聊。 他在拖延时间,先拿住倪千羽再说! 那男人擒住倪千羽,单手掐着她的脖子厉声道:“不想她死就给我让路!” 楚秋不慌不忙,只是叹息道:“本来还能得个痛快的死法,你这又是何必呢?” 男人见楚秋无动于衷,不由声色俱厉道:“我叫你让路!” “干得好!”唐九哈哈大笑,挪步向那边凑近,目光死死盯着楚秋:“想救这娘们,就把路给九爷我让开!” “动手。”楚秋笑了笑,“不用跟我说这些,赶紧杀了她。” 唐九神情微变。 挟持倪千羽的男人更是近乎崩溃:“你以为我不敢杀她?我动动手就能扭断她的脖子!” 他的力道重了几分。 倪千羽被掐得仰起头,脸上却无丝毫惧色。 “动动手?” 楚秋笑容满面道:“你哪来的手?” 这话一出。 男人瞳孔猛缩。 随即就看到一抹血色在眼前飞起。 一同飞起的,还有自己的小臂。 念头都不及转动的刹那,他便感觉到排山倒海的恐怖力量向自己袭来。 身体像是溅射性的血肉,飞溅在周围几棵树上。 瞬间消失在原地。 “来得太慢了,再晚一步我就杀完了。” 楚秋压着刀柄,百无聊赖道:“剩下这个交给你了。” “多谢楚先生。” 谢秀缓缓放下手掌,身体一动,已经来到唐九面前。 风浪吹动唐九的头发,眼前只是一花,便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人按住。 淡青色的真气旋转在谢秀手臂之上,灌入唐九天灵! “宗师!”唐九却像是看到鬼了一样睁大双眼,下一秒,双眼就彻底炸开。 七窍流血,咽下了惊惧的一口气! 第77章 借势 “你真的要去么。” 官道上,倪千羽和谢秀并排策马,忍不住说道:“漕帮大当家陆惊是成名多年的宗师高手,其余几位当家也尽是六品武夫,你们两个人未必能讨到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她略显犹豫道:“如果你是为了倪家的事,大可不必以身犯险,我……不想你出事。” 谢秀微微一怔,不禁笑道:“我认识的倪姑娘,不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 倪千羽听出他那一丝调侃之意,脸颊飞上两团红晕,目不斜视道:“我是喜欢你没错,但这两件事情不可混为一谈。倪家遇到的麻烦,自然该由倪家解决,若是凭着这点情分去要挟你,反倒坏了交情。” 她并未压低声音,就连楚秋和倪敬光都听得一清二楚。 倪敬光趴在马背上,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满面菜色的他也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倒是楚秋笑吟吟道:“我们盯上漕帮是因为有利可图,帮倪家平事只不过是顺带而已,若你过不去心里这关,可以再补上点银子给我们。” 倪千羽没有回头,却知道楚秋这话完全是在安慰她,便也笑着回应道:“倪家的银子好拿,漕帮就不一样了。它在丰州盘踞多年,经营下来的势力远远超乎你们所想,对这种庞然大物动刀子,纯靠蛮力是不行的。” “这么说,你有好办法?”楚秋轻夹马腹,来到倪千羽侧面,慢悠悠道:“不如说来听听。” 谢秀也露出好奇的表情。 他虽出身不凡,但比起擅使权谋心机的皇家之人,更像是一个纯粹的武夫。 倪千羽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漕帮掌握着丰州境内的河运生意,黑白两道都能说得上话,即便干掉陆惊与一众当家,后续也会有不小的麻烦。想要动他们,需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比如说呢?” 楚秋笑问道。 “大虞朝廷你不必指望,丰州府也万不敢拿漕帮开刀,最好的办法便是找其他人借势。” 倪千羽说道:“现如今与漕帮开战的那伙神秘人,就是一大良助。” 谢秀却是叹道:“倪姑娘莫不是想要我们与那些人联手除掉漕帮?都是靠刀剑来说话,结果又有何不同呢?” “那伙神秘人必定是过江强龙,敢拿漕帮开刀,恐怕也早就布好了善后的手段。” 倪千羽看了谢秀一眼:“更何况,漕帮连日积损,已经初现颓势,忽然对我倪家动手便是一个最明显的信号。” “江湖上的事情我虽不懂,但想来也与做生意没什么区别。大家永远都只会站在胜利者的那一边,谁赢,他们就帮谁。” 楚秋若有所思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搥。” “不错。”倪千羽意外地看了看楚秋:“你这话倒是精辟。” 楚秋摇了摇头道:“漕帮多年积威不会一朝散尽,归根结底还是得杀了陆惊,没了这位宗师坐镇,岸边观火的众人才敢动手。况且,与漕帮为敌的那伙人藏头露尾,想找到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倪千羽平静道:“至于第二件事,交给我去办。” “倪家在丰州也不是毫无根基,这次漕帮把事做绝了,我们总要回敬一番。” 说完,她向谢秀笑了笑:“正好让我设宴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楚秋斜了倪千羽一眼:“你要搞清楚,是我救了你。” “楚先生说得没错。” 谢秀也点头说道:“这次若非他出手相助,等我赶到就太迟了。” “楚先生的救命之恩……我也不会忘。”倪千羽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 楚秋微笑道:“别光嘴上说,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不等倪千羽开口,趴在马背上的倪敬光就率先表态:“无论楚先生有什么要求,只要倪家能做到,都绝无二话!” 他到现在还记得楚秋杀人时的凶残模样。 那些漕帮恶匪连个全尸都没落着。 倪敬光毫不怀疑,自己今晚的噩梦内容都会是那些尸体。 所以他更加坚定了不能得罪楚秋的想法。 倪千羽也赞同道:“楚先生有何要求,尽管开口便是。” 她是个聪明人。 知道楚秋特意开口,肯定是有条件的。 所以她甚至没提银子的事儿,毕竟倪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用钱都难买到的东西,或许才是楚秋真正想要的。 “倒也没什么。”楚秋淡淡道:“你们倪家门路多,帮我找些妖物。” 倪千羽却是闻弦音而知意,看向楚秋问道:“楚先生对那巨蛇感兴趣?” 回想起先前遇到的那条银白色巨蛇,倪千羽也觉得那是不可多得的通灵妖物。 楚秋对它感兴趣,倒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而楚秋也没否认这一点,“有困难么?” “这件事情还需与我父亲讨论一番。”倪千羽沉吟了一声后,怕楚秋误会她故意推诿,故而又解释道:“妖物在大虞虽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很多达官显贵都会豢养,但像是那种有了灵性的,却是有市无价。” “尽量找找,不行我就去抓那条白蛇。” 楚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对妖物的兴趣,倒不是今日才有的。 在北荒镇的时候就抓过一些妖物做研究,想看看这些有别于寻常野兽的妖物到底具备何种神异。 最后除了发现妖物天生天养,筋骨强横,血肉有些滋补作用外,便没有更多的收获了。 不过,据传闻说,有些强大的妖物不弱于高品武夫,寿数更是远远超过武夫。 楚秋怀疑这些妖物或许有另外的修行方法,只是暂时没有证据,便搁置下来了。 现在有倪家帮忙,倒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 回到庆城,倪敬存得知自己女儿和三弟险些被漕帮掠走,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 对待楚秋跟谢秀更是千恩万谢,当即安排宴席款待他们。 席间当他得知谢秀便是自己女儿牵肠挂肚的那位‘谢公子’时,脸上的褶子都要笑开花了。 更是旁敲侧击,想问问谢秀可有婚配,家中是何情况。 要不是楚秋帮着搪塞了几句,谢秀今晚就要被倪敬存扒光了老底,不剩半点秘密。 第78章 如何处置? 一日后。 庆城一间客栈里,玉青君捻起花生米送进嘴里,慢悠悠道:“漕帮大当家叫陆惊,五品宗师境界,曾在定洋总盟做过一段时间的堂主。二当家郑屠,三当家尹东流,还有四当家唐九,都是六品武夫。” “三个六品,一个五品,就能盘踞丰州多年作威作福?” 谢秀轻轻皱眉,有些疑惑道:“难道就无人不服漕帮么?” “那自然是有的。”玉青君抬手倒了杯酒,“倪家现在不就在找那伙人?” 谢秀顿时无话可说。 那伙跟漕帮为敌的神秘人行踪不定,倪家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却没有什么消息。 按着谢秀的想法,恐怕那些人并不想与丰州势力产生什么纠葛。 “消息就是这么多,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玉青君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楚秋,“我可是听说你打算做一笔大买卖,才特意跑过来帮忙的。你也知道,我又要四处历练,又得让含烟放心,两头奔走已经很忙了,可不要拿我寻开心啊。” 楚秋却是笑道:“叫得这么亲密,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谢秀也朝玉青君递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玉青君顿时语塞,摇头说道:“那都是没影子的事。” 他将话题岔开,略有凝重地说道:“几个六品当家已经被你们干掉了一个,这倒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连陆惊本人都不算什么强敌,你跟这位……” 玉青君看了看谢秀,终究没把‘皇子’二字道出来,“你跟他联手,杀陆惊不比杀只鸡费劲。问题在于,动了陆惊,等于动了丰州很多人的利益,他背后的定洋总盟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的话句句切中要害。 漕帮势大,不在于武夫多寡,更关键的在于利益纠葛。 “打了小的来了大的,打了大的来了老的。”楚秋轻叹道:“这路数我熟,只不过定洋总盟应该也算是江湖一流势力,为了漕帮大动干戈,应该是犯不上的。” “那谁说得准呢。” 玉青君撇了撇嘴,“总而言之,动漕帮简单,善后却是个问题。要我说,这大生意没那么好做,不如让倪家服个软,给点银子消灾算了。” 他一指谢秀:“有你这么个宗师撑腰,陆惊多少会给点面子。” 谢秀露出沉思状:“这倒也是个办法。” 楚秋却是拿起一粒花生米丢向玉青君:“找你是来出谋划策,不是让你打击士气。” 玉青君偏头躲开,无奈道:“反正我就是随口一说,具体应该怎么办,还得你们两个拿主意。” 谢秀眉头深锁,看了楚秋一眼:“楚先生觉得呢?” 楚秋淡淡道:“我倒是无所谓,严格来说,漕帮没惹到我头上,你那小情人的麻烦如果能解决,不杀他们也可以。” 说罢,楚秋话锋一转,“但我相信你也应该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既然已经得罪了对方,不如一次斩绝后患。” “这话我赞同。”玉青君点头说道:“漕帮可不是什么善茬,就你们杀的那个唐九,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凌辱良家,到他手里的女子不出三天就要被糟蹋死。也算倪家大小姐运气好,结交了你们两个,否则她现在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番话,令谢秀的表情又是一变。 他用玉骨折扇敲着掌心,似是在纠结什么。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楚秋,缓缓问道:“楚先生可愿助我?” 楚秋笑了笑,“择日不如撞日,喝完这顿酒,咱们就去送陆惊上路。” …… 漕帮总舵。 一具已经有些浮肿的尸体被摆在堂间。 还有一些布满寒霜的碎肉块。 正是唐九和他带走的漕帮众人。 看着这些惨不忍睹的尸体,没有人敢说话。 因为坐在最上首的陆惊还没开口。 他拄着下巴,像是假寐一般。 但眼神始终盯着唐九的尸体。 在场这些人尽是漕帮有头有脸的人物,另外两位当家也是坐在侧首,表情阴沉。 如此凝重的氛围之下。 二当家郑屠沉声道:“大哥,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漕帮四位当家,都是过命的交情。 其中以郑屠和陆惊的交情最深,所以别人不敢开口,只能他来打破沉默。 听到这话,陆惊的眼睛睁开一丝,略有些阴冷的眸子从唐九的尸体上移开,淡淡道:“还能如何处置?能造成这种死状的只有宗师,莫非还要我给他报仇?” 郑屠表情微变,“可是……” “二哥。” 尹东流打断郑屠的话,缓缓道:“不光只有你和老四是兄弟,大哥也很悲痛。” 郑屠看了尹东流一眼,略有些不忿地闭上了嘴。 而这时尹东流也起身走到唐九的尸体旁边,略有些遗憾道:“老四这次碰上了硬手,合该是他命中难逃此劫。” “不过……” 他的声音一顿,说道:“杀他的宗师,和杀其他帮众的武夫明显不是同一人。这种招式,也不像大虞江湖的路数。” “能在一瞬间击杀这么多人,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着,下手的人相当凶狠,连我都不得不服气。” 尹东流说到这里,对着陆惊拱了拱手:“大哥,此人恐怕是条过江强龙。” “照你这话的意思,那名宗师反而不重要了?” 陆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该去找另一人的麻烦?” “大哥误会了我的意思。” 尹东流平静道:“最近对咱们漕帮出手的神秘人一伙,摆明是外来者。先前他们不过只是派些六品武夫对那些亲近咱们漕帮的势力动手,又或是袭扰河运生意,确实造成了一些影响,但那也是在规矩范围内的交锋。 可现在,他们不光残忍虐杀帮中兄弟,还有宗师出手,依我看,是时候去找定洋总盟为漕帮讨个公道了。” “哦?” 陆惊笑了一声,“三弟这话的意思,是要将他们打成一伙的,再找定洋总盟来接手此事?” “大哥,他们是不是一伙,重要么?” 尹东流也笑了:“重要的是,漕帮的人命很值钱,不管是倪家,还是那两个神秘武者,亦或是近来与我们为敌的疯子们,都该付出代价才是。” 陆惊盯着尹东流看了半晌,微微颔首道:“交给你去办,不要再出什么差错。” 尹东流心里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大哥放心,一定不会有差错!” 第79章 我去前方探探路 尹东流走后,陆惊便淡淡道:“把尸体抬下去安葬。” 几个站在最远处的帮众连忙把唐九抬下去。 顺便还将那些成了碎块的残尸也一起收走。 动作轻手轻脚,生怕触怒了正在气头上的陆惊。 郑屠的目光追着几人离开,终是有些不甘道:“大哥,为这点小事就去找定洋总盟,会不会太奢侈了?” 他看上去脾气暴躁,却也是个心思深沉之人。 否则绝对坐不到漕帮二当家的位置上。 “都退下。” 陆惊并未当场回答郑屠的话,而是挥手屏退其他人。 等到其他人散尽,陆惊看向郑屠问道:“你对老三的判断有疑虑?” 郑屠露出郁闷的表情:“我只是觉得,咱们当年攒下的那点香火情不该用在这里。” 定洋总盟,乃是江湖一流势力。 陆惊曾是那里的堂主,但也不代表就有十成的面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情分只是敲门砖,真正能让定洋总盟出手的唯有利益。 倪家这头肥羊,早就被漕帮盯上多时,直到如今方才出手,那伙连日找茬的神秘人只是原因之一。 最大的原因,在于倪家几代积累至今,唯一的短板便是没有高品武夫坐镇。 靠着官面上的几分势力强撑到今日,它迟早会想办法补齐这块短板。 再让它发展下去,恐怕就不是肥羊,而是猛虎了。 是以,漕帮才借机生事,欲要一举吞了倪家。 但此事横生变故,现在又让定洋总盟来插手,他们哪里还能得到什么甜头? 更何况,尹东流抓准了时机抢先把这份肥差攥在手里,自然让郑屠倍感郁闷。 郑屠这些心思,瞒不过陆惊。 只听他语气平静道:“不必在意一时的得失,漕帮才是我们的根基,只要漕帮不倒,丰州也不光只有一个倪家。”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是明显。 让定洋总盟出手平事,倪家的好处他们漕帮得不着,却是能够继续在丰州作威作福。 但陆惊的话,还是透露出了另一重意思,让郑屠眼皮直跳:“大哥,情况已经到这种地步了?” “那帮人的目标是要吞了漕帮,我早已料到背后必有宗师撑腰。” 陆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现在唐九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宗师给干掉了,你觉得能与那群外来人脱得了干系么?” 他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说道:“宗师出手,便不再是小事了。” 说完,不等郑屠再开 口,陆惊长身而起,阔步向外走去。 郑屠急忙跟了上去,带着些疑惑问道:“大哥这是要去哪?” “老三办事虽然稳妥,却也还需要多添一把火才行。” 只听陆惊缓缓道:“我去一趟凉薄山。” “凉薄山?那地方可是吃人不吐骨头啊,值得吗?” 郑屠眼睛都睁大了。 凉薄山可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类似‘鬼市’般的所在。 丰州境内,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都得通过凉薄山去办。 在那里,只要你有钱,甚至能够请得动宗师杀手替你办事。 但即便你出得起请动宗师的天价,也要被凉薄山抽走三成当作是定金。 而且还有被黑吃黑的风险。 没点本事,哪怕揣着钱进了凉薄山,都未必能活着出来。 所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进了其中就要被扒掉一层皮。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便是凉薄二字的真意。 陆惊迈出总舵大堂,云淡风轻道:“想要摆平麻烦就别怕付出代价,小心驶得万年船。”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郑屠的喉结微动,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不安。 …… “看见那片湖岛了吗。” 岸边,玉青君指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岛屿,“那里就是漕帮总舵所在。” 谢秀循声望去,好奇道:“哪一座?” 玉青君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看他,“每一座。” 饶是谢秀出身皇家,自小又在大胤一流门派拜师学艺,算是见惯了富贵荣华,听得这话也不禁有些惊奇道:“你的意思是,这么大一片湖域都属于漕帮?” 仅仅只是盘踞一州之地的势力,能奢华到这般程度,着实有些夸张了。 “漕帮靠水吃水,何止是这一片湖域?”玉青君撇了撇嘴,说道:“丰州向外的几条河域,大小水路都被漕帮把持着,上到商船,下到渔船,都得仰着漕帮鼻息,你就算是撑渡载人的船夫,也得给漕帮上交一份供钱。” 说着,玉青君忽然笑道:“听闻几年前有一位朝中大人物乘官船路过丰州河域,都被漕帮收了几百两银子过河钱。” “如此嚣张,大虞朝廷怎能容他?”谢秀皱眉道:“难道他有靠山?” “靠山自然是有,但更关键的问题在于,朝廷不想管,也没法管。” 玉青君淡淡道:“大虞的江湖压过官家已有数十年,朝廷今日出手管了丰州漕帮,其他州府的漕帮该如何处置?况且大虞江湖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朝廷敢伸手,一流门派都不会坐视不理。” 谢秀听得一阵摇头,“这在大胤简直是无法想象的情况,江湖压在庙堂之上,天下岂不是要大乱?百姓怎么办?” “那倒也不至于。” 这时,一直观察湖域周围地势的楚秋笑着道:“江湖势力敢这么做,必定承担了某些朝廷该承担的作用。” “是这样没错。”玉青君点头说道:“每一个一流门派,都统辖大虞几座州府,平日里还会派弟子维护治安,解决纷争,他们很清楚若要维护自己的地位,就得护住大虞的基本民生,所以也很少有门派会去骚扰百姓。” “一流门派不会,但不代表下面的不会。” 楚秋平静说完,扶了扶腰间的兵刃,“天色不早了,尽快搞定收工。” “等等。” 玉青君急忙退开一步:“我只负责带路,不负责动手,这是早就说好的。” 楚秋瞥了他一眼,“怕什么,你轻功好,真打不过就逃命去。” 玉青君却是正色说道:“我们盗天门人不喜争斗,这是原则问题。” “你有狗屁的原则。” 楚秋面带鄙夷:“要不要我编几句你整日逛青楼的瞎话给那位含烟姑娘?” 玉青君二话不说,纵身一跃,踩着湖面飘然飞向前方。 “两位莫急,我去前方探探路!” 第80章 大玄余孽 三人先后踏上最中央的湖岛。 迎面便是一条简径小道。 迈步穿过,秀丽的岛上风光映入眼帘。 遥遥望去,一座座古色古香的建筑错落有致。 被拱卫在中心建筑更是如同宫殿般奢华。 尽管玉青君一副被逼无奈的表情,却还是紧跟着楚秋和谢秀二人,“两位高手,你们让我偷东西还行,让我与人交手就是为难我了。我先说好,真遇到什么危险,我可帮不上大忙。” “那是自然。”谢秀笑着说道:“你能来相助已是给足了面子,动手的事,交给我与楚先生。” 玉青君点了点头,“还得是谢公子,果然明事理。” 随即他发现楚秋忽然驻足不动,顿时紧张道:“这里可就是漕帮总舵了,你别提前打草惊蛇啊。” “这里真是漕帮总舵?”楚秋停在原地,目光环视着周围,“不太对劲。” “我的情报肯定不会出错。”玉青君说道:“整片湖域都是漕帮的地盘,这座岛屿就是几位当家平时议事的地方,说是总舵也没错。” 谢秀却是看了看楚秋,“楚先生觉得哪里不对?” “太安静了。” 楚秋说道:“如果这里是漕帮总舵,怎么连个巡视的人都没有?盘踞丰州多年的大势力,对自家老巢的防护怎会如此疏忽大意?” “不说昼夜巡逻,两班轮倒,起码也得有几个看大门的虾兵蟹将?” 说罢,楚秋迈步走到二十多步外的花丛。 掌风一催,当场来了一招辣手摧花。 漫天花瓣洋洋洒洒,暴露出几具折断脖子,死状凄惨的尸体。 那几具尸体身上都穿着漕帮的衣服,七窍流血,显然是连脏腑都被打烂了。 “果然出事了。”见此一幕,楚秋放下手掌,摇头说道:“看来有人抢先了一步。” 谢秀和玉青君走近之后,表情都有些惊疑。 玉青君先是观察了一番几具尸体的死状。 又伸手搭在皮肤表面,缓缓说道:“刚死没多久,前后不过盏茶工夫。” 谢秀攥着玉骨折扇轻敲掌心,环视起周围:“动手的人应该还没离开这座岛屿。” 话音未落。 就听那座宫殿般的建筑上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震响。 成片的砖瓦四处飞溅,坍塌成一个大洞。 两道身影腾身飞出,在半空对了一掌。 劲力相撞的闷响,伴随着气浪横扫四方,压低草木。 楚秋与谢秀面不改色,但玉青君却是被逼着退了半步。 随即,其中一人直接被轰飞。 另一道身影落在屋顶,忽然朝楚秋等人的方向看来。 双方相距不近,这一道目光依旧让谢秀皱住了眉头:“是宗师。” 屋顶那神秘身影并没有与几人打交道的意思。 投来似是威胁的眼神后,便朝那被轰飞的人追了过去。 “你去拦住他。” 楚秋对谢秀说完,提起玉青君的后领赶往那座建筑。 “哎?关我什么事啊!”玉青君惊叫一声,却已被楚秋带走了。 谢秀也没啰唆,提纵身法,如同凌空虚踱般追向那名神秘人。 砰! 楚秋运极逍遥游身法,一掌轰碎了大门,入眼便看到场内一片狼藉。 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倒满地。 几名黑衣人手持长剑,正在挨个补刀。 不管是死是活,都照着心口捅一剑。 手法狠辣,连楚秋都得称上一句专业。 “这得是多大的仇?”玉青君见状,也缩到楚秋身后,表情非常凝重。 楚秋没吭声。 因为那些黑衣人已经齐刷刷看了过来。 形如实质的杀意瞬间压来。 楚秋叹息一声,无奈道:“如果我说这是个误会,诸位愿意相信么?” 一个黑衣人声音沙哑道:“别留活口!” 其他几人立刻举起长剑杀向楚秋! “自己躲远点。”楚秋向玉青君嘱咐一句,抽出腰间长剑,直接架住迎头斩来的剑光! 下一秒,两柄长剑便向着他的腰腹肋下刺来。 楚秋迈动步伐,压住面前的长剑,恐怖的真气呈环状炸开。 三名黑衣人被狼狈逼退! 随后楚秋闪身上前,催煞掌劲如雷鸣一般,将一名黑衣人击倒在地。 全身传来筋断骨折的声音。 “杀!” 另外两个黑衣人视若无睹,稳住身形以后,再度向楚秋出招! 面对二人的夹击,楚秋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远处伫立那名黑衣人。 咔嚓一声! 两名黑衣人连他的出招轨迹都没看清,手中长剑便已被斩断! 旋即就落得同伴一般的下场,被催煞掌拍倒在地,扣都扣不起来。 直到这时,那名一动不动的黑衣人操着沙哑的嗓音,缓缓道:“好霸道的掌劲,你是为漕帮出头而来?” “有何区别?”楚秋反问一句。 “呵。” 黑衣人笑了一声:“也对,是我问了句蠢话。” 说罢。 他荡开双掌,轰如雷鸣! 一掌拍向楚秋天灵! 呼啸的劲风拂面而来,楚秋面不改色,同样以掌还击。 两股汹涌的真气当空对冲,形成弧形气浪! 二人脚下的地面寸寸崩裂瓦解,就连屋顶的大洞都受到影响,发出咔嚓咔嚓的碎响! “你不是宗师?” 黑衣人‘咦’了一声,暴露在外的双眼闪过疑惑。 但他也没有啰唆,发现楚秋的真气雄浑不下于自己,立刻翻掌变招。 重重掌影覆盖方寸之间,给人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 楚秋拉回左臂,霜白的气流旋转在拳锋之上。 只此一拳,震碎漫天掌影! 可那一掌还是盖在他的胸口。 令楚秋倒飞一丈有余。 轰! 黑袍人退后一步,在地面踩出了个深坑。 低头扫向自己布满寒霜的胸口,喉咙里传出类似吞咽的动静。 硬生生将血咽了回去。 他深深看了楚秋一眼,正要提掌再战。 玉青君却是忽然开口道:“大玄三绝的传人现在堕落到这种地步了?打家劫舍的买卖也要做?” 这话一出,黑衣人的动作顿时停住,用冷厉的眼神扫向玉青君。 楚秋不动声色地朝玉青君身边挪了半步,目不斜视地偏头问道:“大玄三绝是什么玩意儿?” 玉青君清了清嗓,说道:“大玄三绝,分别是十方门的剑法,皇庭宗师万独行的掌法,以及岐龙山的内功。” 他看向黑衣人,似笑非笑道:“若我没看错的话,刚才那就是万独行的‘八景掌’?大玄余孽?” 第81章 你就是陆惊? “说着说着怎么还扯上大玄余孽了?” 锵啷一声。 楚秋缓慢拔出腰间长剑,斜睨玉青君:“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玉青君满脸无辜道:“我只是说实话,八景掌跟着大玄一起绝迹江湖,除了大玄遗民能得个一招半式,别人都不会使。” 楚秋没再说话。 凝神看朝前方那名黑衣宗师,缓缓摇头:“人家本来就要灭口,你这话一说出来,更不可能放咱们走了。” “你比这小贼聪明。” 黑衣人沙哑道:“但还不够聪明。” 话音未落,黑衣人翻掌运气,一道道轻如云烟的真气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荡开! 凭空化成一幅烟霞炽盛的景象。 他尚未出手,滚烫热浪便已袭向楚秋二人。 玉青君连忙躲到楚秋背后,低呼道:“这招是灼日烟霞!他想破你的拳法!” “滚蛋。” 楚秋手肘一动,直接将玉青君击退数丈,而就在这刹那之间,黑衣人悍然出手,铺天盖地的血红烟霞随掌风而动。 滚烫气息瞬间吞没楚秋,转眼之际就被楚秋以剑锋牵引,形成盘旋在长剑上的旋转烟云。 他的真气附着在剑身之上,引动漫天烟霞,立刻就将长剑烧成了赤红色。 “这礼太重了,收回去!” 楚秋一剑斩出,凌空劈出弧形火浪! 黑衣人单掌横击,一把捏住剑身,拍出了极其刺耳的震鸣! 随后便迈步欺身,朝楚秋心口就是一记顶肘。 电光火石间,楚秋左手并起二指,往腰间刀柄一挑。 长刀顷刻出鞘! 砰! 恐怖的真气再度对撞,那黑衣人临时变招,以雄浑掌力压住凌空飞起的玉鳞刀,眼底闪过一丝惊怒:“监察司走狗!” “杀!” 一道暴喝声起,只见对方如同鲸吞般深吸一口气。 四周的气流向他逆卷,胸腹间顿时鼓胀起来。 轰! 气浪横扫整间大殿,连门外的玉青君都倒了大霉,差点被炸开的门框碎片伤到。 关键时刻,玉青君运起绝妙轻功,几次起落飘身而去,望着烟尘滚滚不断坍塌的大殿,惊道:“这是要打死人啊?” 不过他也没觉得奇怪。 大玄灭于大离,若此人真是大玄余孽,自是恨极了大离之人。 楚秋身负玉鳞刀,代表的更是大离监察司,倒也难怪那黑衣人起了杀心。 但当阵阵烟尘弥散之际,两道身影更是不分先后地冲天而起。 砖瓦崩塌的房顶,那黑衣人压住气息,竟是硬生生滞空停留片刻,转瞬便向远处遁去。 在他胸前正中央的位置,一道凌厉刀伤入肉几寸,方才的交锋之中,摆明是没占到任何便宜。 而另一道身影正是楚秋。 跃出大殿后,楚秋踩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瓦片提纵身法,形同鬼魅般追击而去。 但那黑衣人却忽然调转身形,手底弹出一道寒芒。 楚秋挥刀格挡,只听当啷一声脆响,火光崩裂之际,像是触动了某种机关般轰然爆开! 看到这么眼熟的操作,楚秋立刻遮住口鼻,运转一气造化功防止毒性入体。 就这么一耽搁,等到烟尘散开,眼前已经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楚秋沾了点浮灰,手指轻碾,发现只是用来遮蔽视野的黑色粉尘,不由失笑道:“糟糕,我以己度人了。” 毕竟以他的性格来说,暗器手段必要配合毒术,更何况那漫天黑烟看着确实怪异,很难不认为有毒。 这时候,玉青君也飞身来到房顶,“看来漕帮已经被灭了,真是没想到,大玄遗民居然都开始做起无本买卖了。” “生活所迫,大玄遗民就不用吃饭了?”楚秋倒是没什么感慨,他侧耳倾听片刻,随后道:“谢秀拦住另一人了。” 话音未落,他直接纵身赶往。 玉青君怔了怔,露出苦笑的表情:“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关我什么事啊。”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运使轻功跟了过去。 毕竟他的小命还捏在楚秋手里,终究是敢怒不敢言。 …… 湖岛一片桃花林深处,两个身影不断交撞,速度快到肉眼难以辨识。 每次交手产生的无形震荡,都是摧枯拉朽,震得花枝摇颤,漫天花瓣到处飘舞。 而在几步之外,一身血污的陆惊正在闭目聚气。 他的耳鼻嘴角都在流出鲜血,胸口前襟更是印着焦黑的掌印。 若非突然杀出个神秘宗师拦住追兵,他现在已经五脏俱焚,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陆惊也没有放松警惕,因为他很清楚那神秘宗师未必会是救兵,搞不好同样也是奔着要他性命而来。 当务之急就是趁着二人缠斗尽快恢复伤势。 另一边,谢秀与那黑衣宗师斗了半晌,终于抓到喘息的空档,急忙说道:“阁下且慢,我并非为漕帮出头而来!” 可那黑衣宗师并不理会,反倒趁着谢秀急于辩解的时候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 那柄软剑与腰带缠在一起,柔韧如鞭,随着他出手刹那,便化成一抹银光向谢秀咽喉要害刺去。 谢秀满面无奈,展开玉骨折扇挡住这一击。 却见黑衣人拉回手臂,软剑瞬间化成千百道残影,犹如蛇影一般密密麻麻刺向谢秀。 对方已是杀招频出,摆明没有协谈之意,谢秀也冷下脸来,澹青真气爆发而出,镀上折扇表面。 险之又险地挡住软剑杀招。 随即,谢秀转动手腕,已经染成青色的折扇之上雾气流转,沉声道:“得罪了。” 黑衣宗师暴露在外的双眼布满冷意,正当他抬起软剑之时,却是猛然回头斩去! 楚秋扬刀架住软剑,看着剑锋弯折,以诡奇角度刺向自己头顶,便直接以手指夹住长剑。 真气一催,将那黑衣宗师震退,顺便劈手夺了那柄特殊兵器。 黑衣宗师蹬蹬蹬连退数步,气息紊乱,眼神更是震惊莫名。 “你比那个用掌的弱多了。”楚秋抖了抖那柄银光流溢的软剑,随后道:“老谢,你行不行,下手也太轻了点。” 正当谢秀苦笑着摇头之时。 一直调息的陆惊突然睁开双眼,发现局势已然倾倒,表情有些阴沉道:“两位朋友既是与这贼人有过节,不如咱们联手杀了他,如何?” 他的目光游走于三人之间,既是警惕,也是劝诱道:“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楚秋回头看向他,不置可否道:“你是陆惊?” 陆惊一怔,但还是缓缓点头。 事已至此,再隐瞒身份也没什么意义。 况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伙黑衣人屠了大半漕帮,摆明是要灭他满门。 所以他很清楚,与这二人联手,才是他唯一生机所在。 可让陆惊万万没想到的是,楚秋在他点头的同时,已经欺身而至,一掌按在他头顶。 “你……” 陆惊既惊又怒,正要抵抗,不料一股恐怖的真气透过天灵传导而至,他本就有伤在身,这种情况再大的本事也使不出半点! 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秋挥刀斩下。 血光飞溅! 他的脑袋已经被楚秋提在手中,死不瞑目! 第82章 谁是鹬蚌,谁是渔翁。 随手丢掉陆惊的脑袋,楚秋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黑衣宗师,笑吟吟道:“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各回各家?” 黑衣宗师并不吭声。 他的目光落在楚秋身侧。 那柄银白色软剑就立在旁边。 谢秀眯起眸子,声音平和道:“这位朋友,既然咱们两边都是为了漕帮大当家而来,人已经死了,误会全消,没有继续斗下去的道理。” “没看明白吗,他想把剑要回去。”楚秋笑了一声,屈指弹动剑柄。 铿锵声起,软剑被真气震动,向黑衣宗师飞射而去。 那黑衣宗师迅速侧身,探手一抓,握住剑柄的同时,又被这股巨力带动脚步,旋身消去余力,一甩长剑。 颤鸣嗡嗡作响。 直到此时,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本事不错。” 楚秋倒握玉鳞刀,微笑道:“彼此彼此。” 黑衣宗师望向玉鳞刀,深深看了一眼之后,刻意压着嗓音道:“能否行个方便?” 他一指楚秋背后死而未倒的无头尸身,意图十分明确。 “人是我杀的,但他这一身伤势也有你的功劳。”楚秋笑着颔首:“见者有份,就地分赃。” “可以。” 黑衣宗师二话不说,提着长剑迈步走来。 楚秋挪步让开身位,示意他先摸尸。 谢秀被这一幕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向楚秋投去询问的眼神。 楚秋却是轻轻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只见那黑衣宗师掀开陆惊的外袍,探手摸索片刻,抓出一摞染血银票。 他看也不看,随手将银票丢在地面。 楚秋弯腰捡了起来,清点过后笑眯眯道:“真不愧是漕帮大当家,随身都带这么多银子。” “有多少?”谢秀好奇地凑了过来。 楚秋竖起一根手指。 谢秀顿时有些惊讶道:“才一千两?” “是一万两。”沙哑的声音响起,那黑衣宗师仔细翻找着陆惊的藏物,同时淡淡道:“他想去凉薄山雇凶对付你们二人,自然要把银子备足。” 说到这儿,他瞥了楚秋一眼:“这一万两只是他随身携带的定金罢了,漕帮真正的积蓄在地库。” “看来你把漕帮摸的很清楚了。” 楚秋叠好银票塞进怀里,反问道:“这么多银子都不放在眼里,看来你要找的东西价值更高。”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黑衣宗师动作微顿,紧接着就道:“那东西对你们没用。” 楚秋淡笑道:“我们又没用过,怎么知道没用?” 便在此时,黑衣宗师似乎在陆惊的胸口摸到了什么。 他眼神微动,立即撕开外衣,露出已经青紫的皮肤。 伸手在右胸附近按压几下,他忽然喃喃道:“是个狠人。” 说罢便暗运真气,手指如刀般切开了陆惊胸口的皮肤。 在血肉中剥出一块巴掌大的布片。 随意一抖,并未沾染半点鲜血。 他飞速将布片揣进怀中,起身说道:“我只取这一样东西,漕帮地库就在中心岛下方。” “可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楚秋依旧满脸笑容,拱手说道:“后会有期。” 黑衣宗师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大可不必。” 他反手将软剑一甩,藏于腰间,迈开脚步便已远去。 目光追随此人离开后,谢秀叹息着道:“想不到这大虞江湖也是藏龙卧虎,一个漕帮竟能引来两名神秘宗师针对。” 漕帮这等盘踞一州的势力,顶多算得上是二流末位,除非犯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否则很难引来这等阵仗。 毕竟达到宗师境界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或是利益纠葛,或是自矜身份,做不来那种无故灭人满门的事。 除非是邪道高手。 但如今所谓的邪道魔头之流,也早就隐匿行踪,低调行事了。 还在外面蹦达皆是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今日这等场面,就连谢秀都觉得开了眼。 “人家来头大的很。”楚秋收起玉鳞刀:“刚才他取走的那东西,你不认识?” “这……” 谢秀皱眉回忆一番,有些不确信道:“看着是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给你个提示。” 楚秋道:“岐龙山,听说过没有?” “岐龙山秘宝?” 谢秀一惊,随后眉头舒展开来:“那就难怪了,除了大玄遗民,确实没几个势力行事这般酷烈。我还奇怪漕帮为何会招惹上这种麻烦,原来是为了岐龙山的长生之法。” “你我二人不也是为了灭门而来?大哥别笑二哥,谁手段不酷烈?”楚秋却是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更何况,两帮人也未必是一伙的。” “大玄遗民能派两个宗师来收回岐龙山秘宝,没必要跟漕帮玩你来我往的游戏。” “与漕帮作对的想必确有其人,只是他们也没料到陆惊身上还有这种大麻烦。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干脆借刀杀人,让大玄遗民除掉陆惊,坐收渔翁之利。” 说完,楚秋笑着道:“但这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谁是鹬蚌,谁是渔翁,还是要靠拳头说话。” 他拍了拍谢秀的肩膀:“走,去漕帮地库看看有什么收获。” …… 湖岛几十里外一片野林中。 得到岐龙山秘宝的黑衣宗师忽然停住脚步。 在他前方,另一名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似乎已经等了段时间。 “东西到手了?”他一边问话,一边摘下面罩。 露出布满伤痕的狰狞脸庞。 看起来起码在六十岁左右,已经有些苍老了。 “到手了。” 身怀秘宝的宗师微微点头,同样取下面罩。 露出一张极其清丽的脸,论容貌,足以称为绝色。 但他的嗓音却明显是男声,随手脱掉沾染了不少鲜血的黑衣,露出颀长的身形。 老人见他并未受伤,松了口气后,便道:“你与那另一人交过手?可看出根底?” 堪称绝色的年轻男子淡淡道:“东湖山庄的武功路数,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就是大胤九皇子。” 老人闻言,冷冷道:“看来传闻属实,那监察司走狗,便是新任夜主。” “想不到还有这等意外收获。” 他抬眼盯住对面的男子:“想办法,杀了他!” 第83章 谁走火入魔了? 漕帮地库走一趟,楚秋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怕是比人与狗还大。 “清点得差不多了。” 玉青君擦了擦汗,也被眼前这些收获惊的一阵咂舌:“只是坐镇一州的势力竟能富有到这种程度?我敢说本地八成的富商加起来都未必能比得过漕帮。” 谢秀亦是认同道:“确实很夸张。” 他们面前堆满了一口口铁箱,挂锁已被玉青君扭断。 箱盖敞开,里面装满了各种规格不一的银块。 这些银块按照玉青君的估算,至少价值十万两。 另外还有满满当当的大虞铜钱,装了二十几口箱子。 这部分光是估算重量,也不会低于五万两银子。 剩下的金叶子、金砖还有五箱,就有接近三十万两。 至于其他的玉器,名家字画等等,只能大致估算出二十多万两的价值。 换句话说,这漕帮地库里至少能清点出六十多万两来。 更别说还有很多无法估算价值的兵器、软甲,乃至武学秘籍,那才是真正的大头。 楚秋倒掉了两箱铜钱,兵器和那些秘籍装好,对玉青君道:“其他的交给你了,想办法给我运回去。” “啊?” 玉青君本来还在感慨漕帮的富有,听到这话脸色都变了,指着自己道:“我吗?” “我怎么给你想办法?” “真拿哥们儿当牛马了?” 他无语道:“就算我真是牛马,驮这么多东西半路就累死个屁的了。” “你不是盗天门传人吗?这点本事都没有?都是偷东西,你不会解决不了?”楚秋同样一脸疑惑:“不会不会。” “我看你是对盗天门有什么误会。” 玉青君道:“我们最多偷点方便携带的小东西,那叫贼。你这是抢了别人的棺材本,顺便把主人都给埋了,这是恶匪,咱不是一个门路好吗。” “我留下来帮忙,东西清点好,再叫倪家派人来运送。” 好在谢秀站出来给玉青君解了围。 不然他今天只能一头撞死在地库,还盗天门一个清白了。 “也好。” 楚秋点了点头,没再为难玉青君,顺便道:“你们两个商量商量该怎么分账。” “我就不用了。”谢秀展开玉骨折扇,矜持道:“我不缺钱。” 楚秋凝视着这个狗大户,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跟这种皇家贵胄聊不来。 不就是投了个好胎吗? 算你厉害! …… 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 漕帮覆灭一事,在丰州境内越传越邪乎。 起初很多人都不信。 漕帮怎会突然灭了? 即便有人起了试探的心思,可漕帮积威已久,他们仍不敢去撩拨虎须。 漕帮恶名远扬,连大虞朝廷的面子都不给,谁敢招惹他们,说灭你满门就绝不会少杀一人。 但随着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多人心中也犯了嘀咕。 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原本漕帮把持的生意几乎停止运转,几条河道更是没了收钱的身影。 这般反常,终于让一些人按捺不住,偷偷跑去漕帮总舵转了一圈。 众人这才发现,原本占据湖心岛的漕帮早已人去楼空,很多尸体都变成了花肥,坟头草窜起几丈高了。 有事实为证,人们终于相信漕帮是真的完了。 尤其当陆惊的无人尸体也被人找到之时,整个丰州境内大大小小的势力无不松了口气。 某些被漕帮欺压多年的势力,更是连摆几天筵席,大骂陆狗死得好! 众人态度按下不表。 漕帮一倒,真正棘手的问题还是这块肥肉到底该怎么分。 河运生意可不是小买卖,往日漕帮一手遮天,不管是往来商贾,还是本地百姓都得交上一份过河钱。 某些利润较高的往来货物,漕帮更是要抽去四成份子。 大家骂归骂,眼馋也是真眼馋。 等接受了这一事实后,摆到眼前的问题便是谁来做第二个漕帮? 放眼丰州,有这份实力的,连一掌之数都凑不够。 数来数去不过就两家。 一个‘白羽宫’,同为有宗师坐镇的二流势力,但却不争不抢,只是老老实实做它的江湖门派。 另一个,就是丰州官府了。 朝廷再怎么羸弱,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只是碍于漕帮嚣张,又与定洋总盟有关系,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而如今漕帮一倒,丰州官府自然有借口收回河运生意。 放眼天下诸国,唯有大虞能出现这种漕运大权旁落江湖的笑话,丰州官府也想借此机会稍微找回点面子。 除了漕运生意的归属之外,还有一些人非常在意漕帮这些年的家底究竟去了哪儿。 经过有心人估算,漕帮至少能动用几十万两银子,但这笔银子却不翼而飞了。 不少人翻遍漕帮那几座湖岛,连一个铜板都没找到。 也有一些人认为,这笔财富怕是被几个宗师给分了。 能覆灭漕帮的,必然是宗师。 而且绝不止一位。 纵然可惜,那些奔着钱财而来的投机者也不敢再追查下去了。 万一真查到某位宗师,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对于丰州这一系列暗潮涌动。 楚秋完全不闻不问,再次进入闭关阶段。 几个月以来,他又攒了一笔点数,寿命也正式逼近五千年的大关。 只等迈入五品,成为宗师,自此天大地大便也有了他一席之地。 “所以武道真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说,你说啊。” 楚秋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二驴的食槽前面,跟它大眼瞪小眼。 二驴打了个响鼻,眼神逐渐惊恐,蹄子在地面划拉半天,洋洋洒洒写下一行字。 “走火入魔了?” “你才走火入魔了。” 楚秋咬着牙,冲上前去箍住二驴的脖子,抬手就是两拳:“武道真意就是个屁!宗师凭什么有这种门槛?我没点数的时候练不上去,有点数了还练不上去,这点数不是白拿了!?” 呃啊! 二驴拼命挣开楚秋的臂弯,躲到旁边,生怕楚秋发疯咬它两口。 吓死驴了! 就在楚秋逐渐疯癫的时候,燕北夹着洗衣的木盆走进院子,用嫌弃的眼神看了楚秋一眼,说道:“你为什么不去问旁边那家伙?面子重要还是突破宗师重要?” 楚秋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了看燕北。 最后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 “还得是你。”楚秋点了点头,然后直接翻过院墙,跳进谢秀的家。 第84章 武者求自身 “如何成就宗师?”谢秀握着茶杯的手略一停顿。 看着几近疯魔的楚秋,他端正神色,认真说道:“各家武学理念并不相同,对于宗师关隘的解读亦有差别。楚先生这身修为出自夜主一脉,无论内功还是外功,都与我东湖山庄大相径庭,即便要我来说这宗师之道,也未必能够适用你的情况。” 谢秀这番话也并非推托之词。 世上武学繁如星海,东湖山庄身为大胤一流门派,早已开辟总结出了一条道路,对于门下弟子而言或许适用,但对于外人而言,就不一定能够起到效果。 正如真意图与武学之间的关系,拿东湖山庄的真意,配上方老头那一身绝技,那如何匹配得上?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楚秋劈手夺过谢秀举着的茶杯,一饮而尽后道:“如果不是实在没辙了,你觉得我会来找你取经?” “既如此……”谢秀面露古怪之意看了眼自己的茶杯,随即放缓语气,温和说道:“其实世上万千武学,说穿了都是殊途同归。楚先生若想论道,只要不涉及师门秘传,谢某知无不言。” 楚秋放下茶杯,同样端正神色:“那就说说宗师境界。” 谢秀微微一笑:“五品宗师之境,其实并没有那么神秘,所谓宗师之力,无非就是一种升华的攻伐手段。 你曾与血雁阁的金雁宗师交过手,那祁雨华也算是名震左道江湖的人物,他的剑法堪称绝妙,一手无形剑气更是防不胜防。楚先生认为,他的实力比你强在哪儿?” 听到这个问题,楚秋略一沉吟,继而说道:“攻伐手段,真气根基。” “不错。” 谢秀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成为宗师,已然蜕变成非人,五品境界的关隘,就在于‘非人’二字。” “非人?”楚秋眼底闪过一丝光芒,“细说。” 谢秀又问道:“楚先生以为,祁雨华的无形剑气,与七品武者的真气外放有何区别?” 楚秋闻言,思索片刻后道:“威力更大,控制的更精妙,内息总量也绝非七品外放所能比较的,二者之间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谢秀赞许一笑:“是了,宗师一口真气能够久战不衰,纵然是无形剑气这种精妙入微的外放手段,同样能够展现出雄厚根基,这便是非人的蜕变。” 随后他便拿起茶杯,缓缓说道:“九品至六品的武者,就像是这茶杯。从入门开始,便要朝这杯内蓄水,随着实力提升,容量上限迟早会到来。六品破限就是最后一步,从此以后武者想要再进一步,便要从自身入手,让茶水变得更有‘质量’,或是提高上限。” “用东湖山庄的说法,这便是‘内壮’与 ‘外壮’的区分。” “内壮就是继续向内修行,让真气变成得更凝实,而外壮就是让肉身超越破限?”楚秋隐有所悟,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不太清晰。 他本身就是双重破限,肉身与真气全都打破了武人极限,凭此实力方能与‘非人’宗师抗衡。 宗师之路,似乎也是一次抉择? 楚秋暂且压下心头想法,继续问道:“可我至今想不明白武道真意究竟是什么玩意儿,难道真是悟性不够?” “楚先生,其实以你现在的实力,早已不弱于宗师。论到非人之变,你已经成功了一半。”谢秀微叹道:“但你对于武道的认识,却陷入歧途了。” 他指了指楚秋的胸口,“武道真意不是那种一朝顿悟便功力大成的邪门东西,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武者需要破限,武学就不需要么?” 这一句话,让楚秋双眸发亮,那种隐隐不得的感觉终于清晰起来。 谢秀却是毫无察觉,仍在说道:“我们武者求的其实是自身,任何武学都不是拿到手就能化成实力。当今世上诸多门派,有关于武学的传承都要分为练法与打法,武道真意不过就是蜕变为非人的练法而已。” “若把它想的太玄,才是落了……” 谢秀尚未说完,就见楚秋已经长身而起,便是一怔:“楚先生?” 楚秋没有搭理他,直接翻墙离去。 独留谢秀在院中愣神。 一阵微风拂过,谢秀只觉内心凄凉,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卸磨杀驴。 …… 楚秋回到院中,直接抽出玉鳞刀,摆开架势使了一套霸势九斩。 凌厉刀光时而化为煌煌大日,神威霸道。 时而如同无波湖水,暗藏杀机。 “练法,练法……” 楚秋一套刀招走尽,以肩头抵住刀脊,口中喃喃两声,双眼愈发明亮。 他这一身修为虽是靠着加点撑起来的,可那些‘感悟’却是作不了假。 武学的每一次进阶,相应的记忆与理解都会随之诞生。 连身体都会自动适应‘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寒暑无休’的苦练成果。 加点归加点,但熟练度的底蕴同样也跟着提了上来。 今日被谢秀一句话点醒,楚秋恍然发现,自己之前更偏向于‘打法’,也就是实战派。 下意识就忽视了那些感悟。 现如今,他以‘练法’为主,果然就有了不同的感受。 “武道真意本身就是蜕变为非人的练法。” “武者求的是自身……” 楚秋呢喃一声,身形拧转,刀势撕裂空气,发出刺耳啸鸣。 这一刀,调动了周身力量,同时将体内真气运转到了极限,恐怖的威力凝于刀锋并未落下。 一收一放之间,楚秋甚至感觉到经脉跟肩背肌肉传来酸胀之感。 随着他的动作愈发激烈,雄浑真气更是疯狂向四肢百骸流转,不断刺激着潜能激发。 “对了,对劲了!” 楚秋结合着自己那些‘武学感悟’,不禁大笑一声。 那些点数可不是白加的。 原来自己早就能迈入五品了! 站在食槽前的二驴抖动着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秋,蹄子微踏,发出呃啊一声。 燕北也放下手头的活计,欣喜起身看向楚秋。 紧接着,她的表情微僵,垂下目光,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第85章 胆子挺大 自从明白了五品关隘所在,楚秋总算解开心结,过了段清闲日子。 侧重点从打法转为练法,非人蜕变的进度稳步提升,迈入五品宗师境界只剩一点水磨工夫。 快则个把月的光景,慢则月时间。 已经就在眼巴前儿了。 可这人一静下来,就容易观察到平时看不见的东西。 比如这段时间燕北总有些怪怪的,每天傍晚都会离开一个时辰,雷打不动。 不过姑娘家家有点自己的秘密,楚秋倒犯不上刨根问底。 孩子大了总要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但随着之后一段时间的发展,燕北有时就连练刀都会表现出心不在焉的状态,就让楚秋不得不上了点心。 他与谢秀碰了个面,稍微合计合计,觉得这丫头搞不好在外面有了心上人。 楚秋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 女大不中留,如果对方是良配,那他也不会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但若是吊儿郎当的二流子,那便挑个月黑风高的好时机就地掩埋,也费不了多少手脚。 “楚先生,此事万不可疏忽啊。” 然而,谢秀却是往心里去了,满面凝重道:“不如叫玉青君去跟踪燕北,探一探她究竟与谁会面?” “会不会太过分了?” 楚秋摸着下巴迟疑道:“她也老大不小了,还不能有点自己的隐私?” “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谢秀斩钉截铁道:“郡主她毕竟涉世未深,若真被人蒙骗了该如何是好?” “况且她还与我弟弟有婚约在身……” “你等会儿。” 没等谢秀说完,楚秋便品出味道了,似笑非笑道:“合着你还惦记那婚约呢?燕北从来就没打算嫁到你们大胤去,差不多得了。” “两国联姻总归是好事。” 谢秀叹息一声,也不坚持,而是道:“但我认为此事应当谨慎对待。” “我倒没什么所谓。”楚秋摇了摇头道:“她最近实力进境很快,可见没有因此分心落下武道,既然不耽误正经事,她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她喜欢。” 这段时间燕北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却不代表她的实力进步变慢了。 自从迈进八品境,她就像是开悟了一般,随时有可能跨入七品境。 只要她有自保能力,其他的事,楚秋真不在意。 “再则说,此事也不必想得太麻烦。” 楚秋摆摆手道:“等她今晚回来直接问不就行了?” 谢秀露出愁容,微微叹道:“只能如此了。” …… 入夜。 燕北准时回到院中,刚一推开大门,抬眼就看到了楚秋与谢秀。 就连倪家那位大小姐也被请来压阵了。 毕竟这种事,他们两个臭男人未必能懂,还是得有位女子在场充当缓和。 倪千羽此刻显得有些紧张,对着燕北露出一个非常僵硬的笑容。 见到这架势,燕北沉默一瞬,解开腰间佩刀放到桌上,开门见山道:“我想出去闯荡闯荡。” 原本还在斟酌该如何开口的三人同时一楞。 “去哪儿闯荡?” “不行!” 两个声音紧接着响起。 角落里,更是传来一声驴叫。 二驴呃啊呃啊叫了起来,好似也在表达意见。 楚秋看了眼反应激烈的谢秀道:“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谢秀表情凝重道:“八品境界放眼江湖只能算是入流级别,一抓一大把,你想出去闯荡,太危险了。” “燕北妹子,谢九没说错,此事是该从长计议。” 倪千羽经历过死里逃生之后,性子收敛不少,对于江湖更存了几分敬畏之心。 她好言劝说道:“就算你想磨练一番,也不急在一时。若妹子不嫌弃,此事交给我来操办,请几个八品武夫来陪你喂招也不是难事。” 说出这话以后,倪千羽注意到燕北眼波微动,似是有些无语,也立即反应过来,苦笑道:“是我说错话了。” 燕北身边有谢秀跟楚秋这两人在,若想找人喂招,怎么样也轮不到八品来凑热闹。 不过就在这时,燕北略是迟疑片刻,紧跟着就看向楚秋说道:“我认识了一个人,算是……亲人。” 楚秋没有打断她,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这段时间,我一直与他习武,所以进境才会一日千里。” 燕北闷着声音道:“现在我将要七品,想要出去闯荡一番。” “你的亲人,那不是……”谢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燕北的亲人,不都在大离皇室吗? “不是大离的人?”楚秋也看着燕北问了一句。 燕北默默点头。 于是乎,楚秋沉思片刻,开口道:“明天叫他来见一面再说。” “楚先生?”谢秀看向楚秋。 然而楚秋只是抬手阻止谢秀继续往下说,随后对燕北道:“我答应方老头的事已经做到了,但这不代表我会赶你走。你是自由的,想留下就留下,想走,我也不拦你。” 燕北沉默一会儿,随即道:“我不能一辈子都躲在你背后。有些事,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说罢,她顿了一顿:“明日我带他来见你。” 楚秋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 “去休息。” 他示意燕北进屋。 倪千羽察觉到气氛的古怪,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忙起身告辞离去。 走之前还给谢秀递了个不善的眼神。 似乎埋怨他没搞清楚问题,就把自己给拉了过来。 谢秀也是苦笑连连,等到左右无人才对楚秋说道:“看来是我们误会了?” 楚秋摇头:“是不是误会,明天就知道了。” …… 翌日清晨。 院门被人敲响,力道很轻,声音也不大。 吱呀一声。 楚秋打开大门,看着站在对面的人,上下打量片刻,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男的女的?” 对面之人展颜一笑。 绝色姿容更添几分清丽。 拱手抱拳道:“大玄遗民云骨,见过楚先生。” 大玄遗民? 楚秋先是看了看他的喉咙,又朝腰间扫了两眼,恍然道:“我记得你,你扒了陆惊的皮。” 云骨笑容不减道:“但是你砍了他的脑袋。” 两人对视数秒。 楚秋侧开身子,“胆子挺大,进来说话。” 第86章 燕北身世 微风阵阵吹过,细密的柳枝被吹得摆动不止,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院中十分安静,除了偶尔响起驴蹄触地的动静,就只剩下茶汤哗啦啦滚入杯中的声音。 燕北提着大茶壶,已经不知第几次给席间两人的杯里注水。 云骨满面微笑,每每注满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目光不偏不倚注视着楚秋。 楚秋喝茶的速度略慢几分,却也没有落后太多。 两人就像是较起劲来,谁都不肯服输。 这气氛可苦了特意赶来看热闹的谢秀。 他忍不住打破沉默,“二位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况且这茶水也不是酒水,这么喝下去是喝不死人的。” 燕北递了个不冷不热的眼神过来,砰一声将茶壶摆在台上,“想喝自己倒,不伺候了。” 云骨微笑道:“那便自己来。” 他刚伸手去取那茶壶。 楚秋已经一巴掌按在上方。 二人对视片刻。 云骨缓缓道:“看来楚先生对我很有敌意。” “没办法,自家养了几年的闺女,有些事总得问清楚了才是。”楚秋平静道:“不明不白来了个攀亲戚的就想把人领走,换作是你,你答应吗?” “是这个理。” 云骨点了点头,“这亲戚关系却也不是乱攀的,她的确身负大玄血脉。” 这话一出,楚秋倒是没有什么反应。 一旁的谢秀却开口说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大玄皇室死了个七七八八,就算还有血脉延续下来,恐怕早已不敢再认百年前的祖宗,不知阁下是哪一脉的后人?又有何证据能证明郡主身负大玄血脉?” 论到这种王朝秘辛,出身大胤皇家的谢秀显然也不是好糊弄的。 云骨闻言,亦是颔首笑道:“九皇子所言也属实情,当年大玄皇室多遭毒手,十不存一,而后数十年始终被大离追杀围剿,即便有血脉流传下来,也都畏惧大离清算不敢再露头。” 他下一句话,便解答了谢秀的疑问,“我也从未说过,沈清寒的血脉与皇室有关。” 谢秀露出恍然之色,随即又问:“与皇室无关?那这亲戚是从哪儿论的?” “并非只有皇室才能论亲戚。” 云骨笑着说道:“九皇子既然知道大玄是被大离所灭,那就没想过大离的子民又是从何而来?” 谢秀顿时一怔。 他又不是愚笨之人,被这么提醒过后立即明白自己想岔了。 虽然他与寻常皇亲贵胄不同,但也下意识认为唯有皇室血脉才能代表王朝。 云骨自称大玄遗民,想来必是大玄皇室的子嗣后代。 却未曾考虑过,国灭了,百姓还要继续生活。 如今的大离只是换了个皇室,可当年的大玄百姓却也并非死绝了。 “倒是我考虑不周了。”谢秀点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望向云骨说道:“那你与她是什么亲戚?” “我算是她的叔父。” 云骨看了燕北一眼,“她的祖母与我的母亲是亲生姐妹,她的父亲便是我的表兄弟。” 谢秀沉吟道:“这么说,你的母亲是太子的姨母?大离先皇……娶了一位大玄遗女?” 倒不是他不信。 而是此事太过荒谬。 照这么说的话,如今大离太子也是大玄子民了。 何况先皇后本身也是大离权贵,若她与大玄有如此牵扯,怎能攀上那般高位? 这实在有悖他的认知。 然而就在此时,楚秋突然开口说道:“这么说来,燕北的亲生父亲不是太子,而是老皇帝。” 谢秀目光一凝。 转头看向楚秋,心想这是我能听的话吗? “楚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他慎重地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何况这位云先生的年纪也对不上。” “年纪并不是最大的问题,亲生姐妹也并不一定非是同龄。” 楚秋摇头说道:“倘若他所言皆是属实,很多困惑之处便也清晰了。” 他看了看燕北,发现这丫头面无表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于是便叹道:“难怪你不肯说自己的身世,这可是大离皇室的丑闻啊。” “倒也算不上丑闻,大离先皇有大玄血脉,在皇室之中并非秘密。” 云骨却是解释道:“至于为何要将沈清寒送与太子抚养,那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无非就是酒后乱性,又或者见色起意。” 楚秋松开茶壶,冷笑着道:“那老鬼管不住裤裆造的孽,两腿一蹬倒叫后人来受罪了。” “那便难怪了。” 谢秀亦是无奈道:“我道国师为何对郡主穷追不舍,倘若郡主的身世为人所知,定会让如今的大离皇室有所动荡。” “先皇有大玄血脉,这件事可以被皇室得知,却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扣上个得位不正的帽子,如今六皇子继位一事更是要横生事端。” 对于谢秀的感叹,楚秋不加理会。 他只是看着燕北:“当年你跪下求方老头救你父亲,救的到底是老皇帝,还是你的养父?” 燕北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实话。 “是太子。” “我想求方掌柜救他一命,让他不要再争位了。” 她没再称呼太子为父亲。 但楚秋也明白了她这些年的纠结。 “那就难怪了。”楚秋点点头:“你当初说,无论他是赢是输,那些人都会杀你,恐怕这其中也有太子一份力。皇家无情还真是没说错,你一日不死,他们恐怕是一日都睡不着了。” 燕北眼波微动,无话可说。 “言归正传。”楚秋没再纠结她的身世,“我不在意大玄跟大离之间的腌臜事儿,我只问你一句,你们大玄遗民可是打算利用她复国?” “或许。” 云骨毫不迟疑,语气却格外坦诚:“如今大玄遗民只能算是江湖中人,复国一脉也许还未死绝,但多数大玄遗民只想寻得长生之法。” “那你呢?” 楚秋望向燕北,“跟着他们,就为了闯荡江湖?” 燕北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想变强。” “有方老头的传承,足够你钻研一辈子了。”楚秋淡淡道:“想要变强,不必非要折腾这一趟。” 言下之意,不过就是怀疑‘大玄遗民’的能耐。 “楚先生若是担忧,也可试量试量我的本事。” 便在这时,云骨起身说道:“上次你我二人的切磋不了了之,不如今日续上这一局,也好叫你放心。” 这话一出。 谢秀默默抽出玉骨折扇。 燕北的手也搭上刀柄。 就连时不时在周围绕步的二驴,也盯住了云骨。 楚秋凝视云骨片刻,摇头道:“我怕把你打死,这丫头以后怪我多管闲事。” 云骨眯住好看的眸子,似笑非笑。 转即楚秋便挥了挥手,“先容她再留些时日,我也好交代一番。” 听得这话,云骨便不再强求,拱手说道:“既如此,云某告辞了。” 他转身之际,看燕北手握刀柄,似是欣慰般说道:“楚先生将你教的不错。” 留下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径直离开了小院。 第87章 送行 自打云骨来过那次以后,燕北这段时日都没有再早出晚归,而是恢复了从前的节奏。 每天在院中练武,与楚秋拆招,承包一应洗衣做饭的家务之外,还要给二驴煮肉刷毛。 这跟她以前的日子没有太大区别。 但那种即将离别的气氛,连二驴都看得清清楚楚。 “今天就到这儿。” 楚秋挥动木棍打飞燕北手中的玉鳞刀,“你最近这段时间进步很快,保持住,七品境就在眼前了。” 燕北也停住动作,点头应道:“嗯。” 一番对练拆招,她出了满身热汗。 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缓缓调整气息,随即才去将玉鳞刀捡回来收入鞘中,“我先去烧饭。” 楚秋没再说话,端起一杯茶看着她忙前忙后。 二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略有些不安地原地踏步。 不多时。 燕北布置了满满一桌菜,石桌中间还放了一壶酒。 她知道楚秋不喜欢饮酒,摆放碗筷时特意说道:“陪我喝一点。” 虽然楚秋没回答,但两人多年相处已经很有默契,燕北直接拿起酒壶,给他倒了半碗。 随后在自己的碗中倒满,举起海碗说道:“这一碗敬方掌柜。” 楚秋略显意外,却还是配合地拿起海碗,点头说道:“敬方老头。” 燕北默不作声喝掉一半,剩下全都洒向地面。 楚秋也喝了一口,翻手将酒水洒下。 燕北立刻给他添了半碗,继续道:“这一碗敬二驴。” 听到自己的名字,二驴的耳朵微动,叫了一声。 楚秋也笑了:“二驴可还没死呢。” 燕北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改变了说法:“敬活着的二驴。” 楚秋顿时无语,陪着她喝下一口后问道:“这第三碗是要敬我了?” 燕北没有接话,她继续给楚秋倒酒,控制的相当好,正好补上楚秋喝完的那部分。 不多也不少。 等她满上自己的酒碗,双眸熠熠道:“应该说,是敬我们。” 燕北端着酒碗,像是忆起了什么,难得笑着道:“这几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楚秋神情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燕北却自顾自道:“尽管我知道你是为了兑现承诺才带上我这个累赘,但我相信,这世上再没人能做到你这一步。” “遇上你之前,我被太子养在大离燕都,见过太多个阿谀奉承的人。太子失势以后,这些人又转过头来想要我的命,仔细想来,我一直都是累赘,从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了。” 燕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楚秋,我曾问过你,能不能像你一样强大,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楚秋略一回想,平静道:“记得,我说你会比我更强。” “是啊,你当时说,未来的我一定会比你更强。” 燕北点头,继续笑着道:“你在骗我,我永远不会比你更强。” 楚秋眉头微动,表情很快就舒展开来:“你也知道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一点。 许是燕北隐藏得很好,又或者他懒得计较这些,所以直到今日才发觉。 “我们朝夕相处,想不发现这一点其实挺难的。”燕北一边饮酒,一边说道:“所以我才更感激你,明明你大可以一走了之,却还是冒险救了我,楚秋,像你这样的好人,不该卷入这些纷争。” “好人?” 楚秋怔了怔。 回想起自己一路走来,刀剑之下不知杀了多少人。 放在江湖上起码能混个魔头的名号。 好人这个词,对他来说还真是有些遥远。 不过楚秋也不纠结此事,淡淡道:“对你来说或许算是,但死在我手里的人可不这么认为。” “不光有我,还有年哥,荀初灵。” “以及那些被你救过的百姓。” 燕北纠正道:“在他们眼里你就是好人,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继续连累你。” 这正是她决心要跟云骨一块离开的真正原因。 大玄遗民与她有血脉关联,同时又能够很好地保证她从这世上销声匿迹。 除此之外,最关键的还有那些遗落江湖的大玄武学。 她想变强,光是只有方掌柜留下的几部绝学,还远远不够。 大玄在百年前国力之盛,连如今的大离都难以望其项背,更不要说横压江湖几多载的大玄传承。 踏上这一步,于她来说不是选择,而是必然的结果。 多日以来,楚秋对此事不闻不问,既不劝阻也不评价。 但到了此时,他也无法再继续沉默下去,便缓缓说道:“大玄那边可靠么?” “肯定不如你可靠。” 燕北微微一笑后,接着道:“你担心他们利用我的身份谋求复国,但反过来说,我也想利用他们的势力精进武道。” “这本就是一场互相利用的交易,我要大玄遗落的武学,要他们提供修炼支持,若他们真想利用我来壮大声势,反倒是件好事。” “比起被人利用,更可怕的是做一个累赘。”燕北似乎看得很开,并不介意此事。 楚秋看着她的表情,见她确无勉强,只得说道:“只要你想清楚了就好,人生就这么一程路,没有人可以替你走。” “是啊,没人可以替我走。”燕北垂下头,望着那一桌菜不再说话。 “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走?” 楚秋却是又问了一句。 燕北沉默片刻,说道:“三天以后,云骨会来接我。” 楚秋不再多问,只是道:“到时候我送送你。” 言尽于此,二人一驴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三日后。 云骨再次敲响院门,并对着旁边那间小院走出来的谢秀点头微笑。 谢秀背着手,同样报以笑容,目光却是在打量云骨身侧的老人。 那老人一脸伤疤,目光冷冽,看起来便不是善与之辈。 更主要的是,他在那老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于是他顿时猜到,此人恐怕便是当日在漕帮总舵未曾交上手的另一位宗师。 不等他思考下去。 楚秋已经打开院门,身后跟着腰佩玉鳞刀的燕北。 她没有准备任何行李,只带着这把刀,迈出了院门。 云骨见状,笑了一笑:“既然如此,我们就先……” “等等。” 这时,旁边的老人出言打断他,盯着楚秋问道:“你便是新任夜主?” 第88章 护身符 楚秋向那名老者递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你想找茬?” 他翻手向后。 燕北很默契地将玉鳞刀递到了他的掌心。 角度非常精准,能让楚秋最舒服地拔出长刀。 这般默契的养成绝不是一天两天。 二人朝夕相处多年,楚秋甚至不需要开口,燕北就知道他的想法。 老者的目光落在两人无言的小动作之处,脸色冷如寒霜:“监察司的狗崽子果然都一般模样。” 这句话将燕北也一起骂了进去。 燕北眯起眼,将玉鳞刀又送出一寸。 “严老,楚先生。” 云骨横在他们之间隔绝了针锋相对的目光,苦笑道:“大家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不若给我些面子,今日还是不要妄动刀兵。” “我可以给你面子,但这老鬼未必愿意给你面子。”楚秋露出一个笑容,有些意味深长道:“没关系,我这人会的东西多,寻个风水宝地埋了他,刻字立碑都可以包办。” “口舌之利!” 老者沉喝一声,“老夫倒要看看你这狗崽子怎么埋了我!” 他一步越过云骨,掌风骤动。 滚烫气息排山倒海般压来! “灼日烟霞?” 谢秀瞳孔微缩,认出这一招的名堂,当即想要上前帮忙。 可他的步伐刚动,就见楚秋挥起一掌,惊人威煞全数爆发,登时与那老者对了一掌! 浑厚气浪扩散,燕北被震退几步,强忍不适望向对峙的两人! 轰! 那老者只坚持了一个呼吸,就像是被狂风卷走的柳絮,化成一抹虚影撞碎了街对面的墙体,被尘烟所掩埋。 “没对过?” 谢秀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双眼所看到的一幕。 一名宗师与六品武者对掌,竟然被扫飞出去了? 他忍不住看向楚秋,发现后者神色轻松,显然没出几分力。 “他的进步速度太快了,再有几年或许连国师也……” 谢秀脑海中不禁产生了某种荒谬的想法。 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上三品的武夫已是神仙中人,哪个在少年时期没有展现出神异过人之处? 能达到那个境界的,本就是一等一的天才。 现在说那些,恐怕还言之过早。 “好厉害的催煞掌。”云骨似乎并未因楚秋击垮自己的同伙而恼怒,反倒露出赞叹的表情:“楚先生光凭这一手掌法,已堪称六品绝巅。” “才六品绝巅?” 楚秋笑了笑,“我看你不太会拍马屁啊。” 云骨也笑了起来,正要开口,就听身后传来轰然巨震! 那名老者从废墟中脱身,嘴角还挂着丝丝血迹,怒吼着扑向楚秋:“小辈,受死!” 他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在此刻显得格外狰狞。 显然是动了真火。 千钧一发之际,云骨的手掌在腰间一抹,银白剑光登时出手! 缠住了老者的手臂向后一拽,带动他的身体扑了个空。 “滚!” 老者已然是气到发狂,竟是催使八景掌朝着云骨攻去! 云骨手中剑光一闪,那柄软剑发出震鸣,已经横在老者的颈侧,语气严肃道:“严老,技不如人便要认服!莫要再给大玄丢人了!” 这句话似乎唤回老者的几分理智。 他眼底红光消退,腮帮隆起,几乎咬死了牙关,略带不甘地看了楚秋一眼后,默默放下手掌。 “抱歉,楚先生。”云骨叹息一声,倒提着长剑拱手道:“严老修炼的功法残缺,常年被极大的痛苦折磨,导致性格有些乖张,还请见谅。”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理解了。”楚秋淡淡道:“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有病的疯狗要拴好,伤了人,主人也是要吃挂落的。” “你这狗……” 老者眉头深皱。 没等他的辱骂脱口而出,就被云骨伸手拦下。 “楚先生教训的是。”云骨轻叹道:“但严老于我而言也算武道之路的半个师父,我对他很是尊重,希望先生能够口下留情。” 楚秋凝视他几秒,直接道:“你带着这么个晦气东西,我不放心把燕北交给你。” 云骨沉默一瞬,继而问道:“那楚先生以为该如何?” “好说。”楚秋轻笑道:“燕北跟了我这几年,不是亲妹妹也胜似亲妹妹,你带她走,我总得看到你的诚意。” “诚意么。” 云骨顿了顿,忽然暴起出手! 银白剑光一闪! 老者嘴里发出痛苦的闷哼。 他的右臂齐根落地,被云骨一剑削掉! 老者眼神阴沉,用力压住几处大穴止血,真气一转就让伤口闭合。 “这份诚意如何?”云骨剑尖斜指地面,正好对准了那条手臂。 楚秋目不斜视,笑着道:“还可以。” 他回过头,看向燕北:“你觉得呢?” 燕北轻轻颔首:“我听你的。” “你若肯听我的,也不会走了。”楚秋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燕北。 那是一整瓶的‘夺魂帖’。 “你知道该怎么用。” “嗯。” 燕北接过夺魂帖,回手却又将玉鳞刀递向楚秋,显得格外沉默。 楚秋没有接玉鳞刀,旁若无人的嘱咐道:“我让你挑一幅真意图带走,你不肯要,那这把刀就留着防身。” “你的刀法天赋比我强出太多,方老头的绝活在你手里一定能名震天下。” 他将燕北的手推了回去,微笑道:“别辜负它。” 燕北怔了怔,也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她重重点头,脱口而出道:“如果我名震天下了,你会不会来找我?” “霸刀沈清寒,这名字也不错。”楚秋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近乎宠溺道:“到那时候,我就是你的穷亲戚,吃你的喝你的,等着你给我养老。” 燕北没再说话,迈步往前走。 便在这时,二驴的叫声在院中响起。 她回头看去,发现二驴叼着一个大包袱皮走了过来,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吃食。 很多都是二驴自己舍不得嚼的妖物肉干。 燕北噗嗤一笑,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接过包袱摸了摸二驴头顶的白毛,声音轻柔道:“我走了。” 她转过身,没再回头。 云骨则是向楚秋拱了拱手,“楚先生,后会有期。” 说罢,便带着一脸不服的老者,跟上了燕北的步伐。 直到这三个身影都消失不见,楚秋还站在门前。 “真这么不舍得,何必要让她走呢?”谢秀靠着门框,摇头说道:“你刚刚若是让她留下,她绝不会走。”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 楚秋活动了一下肩膀,一脚踹飞门口的断臂:“我们不能拦着。” 随后就回去院中。 再出来时,腰间已经挂着长剑。 谢秀眉头微跳:“这是什么意思?” 楚秋看向他,说道:“我忽然想到,刚刚得罪惨了那老狗,万一他拿燕北撒气该怎么办?” 谢秀沉吟了一声,“所以你……” “就当是送她个护身符。”楚秋笑着道:“我要让大玄遗民知道,燕北也有靠山,未来若是谁想动她,总要掂量掂量有几条命够我杀。” 楚秋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看向谢秀:“要不要一起?” 谢秀用折扇轻轻敲击掌心,神色一定:“也好,那便用一条宗师的命为郡主护行。” 他举步跟上楚秋,与他并肩之时又强调道:“就当是我这未成的兄长,送她一份礼物。” 楚秋也不戳破他,笑了一声,直接运极逍遥游身法。 一步穿过长街。 直奔那离开的三人而去! 第89章 谁还不是个宗师了? 庆城之外,向南行十几里处,一座近乎荒废的破落村庄。 云骨亲自替那名老者包扎着伤口。 许是气氛太过凝重,云骨微微一叹后,开口说道:“严老,方才出手伤了你也只是一时情急,若您气不过,大可还回这一剑。你我同为大玄遗民,有事最好不要憋在心里成了疙瘩,说破无毒,您觉得如何?” “无妨。”被一剑削断了手臂的老者面无表情,却向燕北看了过去,冷冷道:“既然你觉得这野种值得冒险,我这一条手臂倒也不算白丢。” 此刻燕北站在二人几步之外,怀抱着玉鳞刀,神色平静。就连严姓老者这般羞辱的话语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见她不吭声,老者低低一笑,“大离那条老狗的骨肉,真是一脉相承,嘿!” 他这句话带着莫名的意味。 嗤笑之时,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也轻轻抽动,更是增添几分狰狞。 云骨的眉头微微一皱,转瞬又恢复如初,缓和着语气道:“她身上流着与我相同的血,根骨当为世间一流,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尽管语气温和,云骨这话已是透出几分顶撞的意思。 严姓老者深深望了他一眼,随即冷冷道:“现在长生一脉当家,我是管不了你了。你愿意接纳这野种认回大玄,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丑话说在前头,往后她学了大玄的本事,就该断了大离的关系。倘若还与那监察司的狗崽子有所勾结,休怪我出手无情。” 说到此处,他的表情骤然一厉,眼珠子直勾勾瞪着燕北,犹如鹰隼:“沈清寒!这话便是说与你听的,给老夫记在心里!” 一名宗师高手外放气机,对于八品的燕北来说也是相当可怕的压力。 她的身体顿时紧绷,抓着刀鞘的指节都已泛白。 浑身上下无不传来针扎般的刺痛,提醒她快些逃命! 但燕北控制住了本能的恐惧,缓缓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老者却好像在等燕北这句话一样,单手成爪,一步迈向燕北:“看来你这野种不知什么叫规矩,今日老夫便给你长长记性!” 他运转真气,这一爪直奔燕北面门而去,若是抓实了,必定少不了皮开肉绽、直接毁了整张脸。 可在此之前,早已有所察觉的云骨却飘身拦住老者,托住他的手腕卸掉劲力,叹息说道:“严老,你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让开!” 老者露出阴狠的眼神,“若你之前肯听老夫的话,动手杀了监察司那狗崽子,今日她就不必遭这罪。你留的后患,老夫替你解决!滚!” 他爆发出雄浑真气,意图逼退云骨。 云骨展臂后退,护住燕北的同时,侧过头沉声说道:“走!” 随即,他便从腰间抽出软剑,银色光芒绽放瞬间,已是与老者对了数招! 此刻那名严姓老者以一条独臂,展现出精妙的掌法造诣,真气光华翻滚,将云骨刁钻奇诡的剑招尽数挡下,同时厉声喝道:“你忘了?你十岁之前,是老夫为你铸下了武道根基!你的招数伤不了我!” 云骨一言不发,直到燕北退出至少百步,他手腕微震,银色软剑几乎化成鞭子环住了老者的小臂,把柔性展现到淋漓尽致。 “‘绕指柔’?可笑!” 老者丝毫眼放精光,真气瞬间震碎了衣袖,已经有些枯皱的皮肤之下竟是流转着诡异光泽。 喀嚓! 软剑绷紧,与老者的皮肤发出刺耳摩擦声。 云骨似乎早有预料,不疾不徐地变换方位,鬼魅般绕到他身后,当啷一声脆响,剑刃再度弹开,已经横在老者颈侧。 不等他开口。 老者周身却是爆发出形同实质的气浪,“滚!” 这一下,云骨来不及躲闪,只得用手掌压住剑身,被震得凌空飘出数丈,体内气息一乱,脸上也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但在飘退之时,云骨竟是脱口道:“楚先生,还不动手吗!” 唰! 一道冷光破空飞来,分不清是云骨先开口,还是暗中的人先出手。 那名老者当即止步,手掌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气旋卷动便将那道暗器的劲力消弭。 他猛地抬头,看到两个身影分别站在燕北的一左一右。 虽然全都蒙着脸,但那二人连衣服都没换,傻子也看得出来是谁! “一把年纪还欺负个小丫头,要点脸不要?” 楚秋扯了扯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淡淡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这话说得可真没错。” “不错。”谢秀微微颔首,画蛇添足道:“我们兄弟二人路过此地,看到这等暴行自是要管上一管,你也不必多问我们是谁,领死。” 这话一出,气氛变得尴尬了几分。 楚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谢秀一眼,第一次感到这么无语。 云骨亦是满脸无奈。 这位大胤九皇子, 还真是个妙人。 唯有燕北噗嗤一声乐了出来,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向谢秀拱手:“多谢这位大侠。” 谢秀一摆手:“不客气,应该的。” 他们在这儿一唱一喝,那严姓老者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沉声道:“你们把老夫当作傻子不成!” 话音未落,他已然扑向楚秋:“监察司的狗崽子,老夫今日必杀你!” 谢秀却是掏出玉骨折扇,青色真气形成氤氲,一扇指向了老者的胸口要穴。 嗡! 这一扇撞过去,两股真气凌空碰撞,竟然传出洪钟大吕般的悠扬声响。 “魔门的功夫!?” 他感受到那夸张的反馈,连忙抖开玉骨扇,犹如利刃般旋转起来。 结果只是划伤了老者的表皮,除此之外仅仅留下几道黑色痕迹。 老者脸上的狰狞伤疤已经全数变成赤红色,已有几分癫狂之意,“凭你也想跟老夫过招?宗师之境,老夫纵横无敌!” 他伸出手臂,滚滚黑气扑面拍来! 楚秋见状,斜身一脚将谢秀踹开,“躲了!” 随后抽出腰间长剑,拉扯出一条刺目剑光! 云骨见状大惊失色,“不可……” 话还没说完。 雷鸣般的声浪与光芒不分前后,夺走了视觉与听觉。 楚秋斩出那一剑后,缓缓抖落几滴血珠。 剑身上传出咔嚓一声裂响,登时化成无数碎片。 与其一同破碎的。 是那名老者的身体。 无数黑气顺着伤口,取代了血液喷涌而出。 楚秋一把将尸体推倒,任凭他像是玻璃般碎了满地,摇头道:“装什么啊?谁还不是个宗师了?” 第90章 都是死人? 老者横死当场。 坠落的身躯如同琉璃破碎,左一块儿,右一块儿,粘都粘不起来。 那古怪的死状令谢秀目光沉凝,格外严肃。 他的关注点,自然落在了老者的身体异象之上。 除去楚秋那致命一剑以外,老者体内的血肉本就已经化作乌黑发亮的硬壳,形成满地碎片,不见半点血迹。 这种情况,就算没有楚秋送他一程,只怕也活不了太久。 云骨望了老者的尸体一眼,似乎有半晌失神。 但他瞬息调整了心绪,轻声道:“两位连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就这么杀了严老,难道不怕大玄遗民事后追责么?” 他的语气不再客套,仿佛要将这件事的严重性说清道明。 “大玄遗民如今最大的两股势力,便是长生一脉与灭离一脉。严老在后者有着相当高的身份地位,若非他欠了家中长辈的人情,本不该跟我扯上关系。” 云骨凝视着楚秋:“现在他这条命折了,于情于理,我都该问一个交代。” “你想要交代?那我们就给你一个交代。” 不等楚秋说话,谢秀抢先开口道:“大玄遗民在诸国之间流窜多年,风评口碑都不算太好,这一点,你可承认?” 楚秋见状,似乎猜到谢秀要怎么堵住云骨的嘴,笑了一声后扯掉面罩,往后站了几步,跟燕北一同看热闹。 燕北眸光熠熠,小声问道:“你突破了?” 楚秋递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领会。 燕北略一琢磨,坚定摇头道:“你要是真的破境五品,绝对不可能当众承认,肯定要藏着阴别人呢。” “真有见地,不愧是我教出来的。”楚秋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燕北翻了个白眼,目光继续看向谢秀。 嘴角却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谢秀一直等着他们两个贫完嘴,终于忍不住问道:“咱们这是不装了?” 看得出来,谢秀不知觉醒了什么隐藏的怪癖,对于这种藏头露尾的事儿相当感兴趣,此刻竟然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 他见楚秋把面罩都给摘了,一时还有点儿拿不定主意。 不是说好了要隐藏身份?怎么还摊牌了? “他刚才都开口喊我出手帮忙了,有什么可藏的?” “人家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会来干掉那老狗。”楚秋笑着指了指神色凝重的云骨:“这家伙比看起来贼多了,直接点儿,他还等着你帮他找一个借口,好回去应付那老狗背后的势力呢。” “哎。”谢秀叹了口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随即便也扯掉面罩,望向云骨道:“云先生还没有回答我方才那个问题。” “九皇子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云骨相当坦然道:“大玄遗民在百年前,是人人眼热的肥肉。当年大玄国灭,许多江湖门派以身殉国,余下那些惊世绝学多由大离所得。其中坚定协助大离覆灭大玄的几个势力,更是从中分到了许多传承,先后成为大离一流门派。而后百年,这份遗泽不光稳定了大离江山,更是奠定了大离江湖能有今日之盛的根基。” “但除了大离夺走的部分,还有很多武学传承早在战时付之一炬,十不存一。残留的部分,也都由各派弟子拼命护下,最终被大玄遗民所获。” 谢秀点头道:“大玄遗民在百年前,确实为众矢之的。不光你们手中可能掌握的传承惹人眼红,更重要的是那部分疑似失落的传承中,还有上三品都会动心的‘岐龙山秘法’。” “那是传说能够使武者突破一品天人,成为长生仙的功法。” 谢秀淡淡道:“岐龙山曾为大玄武极之宗,朝堂以外称呼它为‘江湖皇权’,这样一个宗门,在大玄国灭时竟没有半点反抗挣扎的迹象,当年大离太祖皇帝亲自带人进入岐龙山,出来时只字不提所见所闻,随后便命人放火烧山。此后百年,再也无人能够寻到岐龙山秘地。” “大离太祖在山内看到了什么至今是个未解之谜,但岐龙山长生武仙的传说,在这百年间不断被人提起。” 他看着云骨道:“你们这些大玄遗民,也算是深受其害了。” 云骨摇了摇头:“百年已过,今时今日的大玄遗民,不过就是一群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全是你们自找的苦果。”谢秀道:“行事偏激,又有着相当惊人的实力,诸国对这样的存在自然会保持警惕。就拿大胤来说,十余年间已经连续更改多次律法,便是针对你们这些人。” 云骨闻言,默不作声。 谢秀正待继续说下去,燕北却是忽然打断道:“大玄遗民的身份模糊不定,完全取决于诸国的态度。虽然风评不好,但还没到人人喊打的份上。如今销声匿迹的‘魔门’,才是真正的天怒人怨。” 谢秀并不介意燕北抢了他的话,反而赞许一笑:“郡主所言极是,魔门,才是真正的天怒人怨。” 他目光扫过那老者碎了满地的尸体,“这门功夫的来历,应该不用我说,云先生心里也是十分清楚。” 云骨沉默半晌,随即说道:“这的确是魔门的功夫,严老曾有一些奇遇,机缘巧合,得了这部横练功法,凭之纵横多年,最终却也被其反噬。” “魔门的武学,大多追求不顾后果的威力,或是以速成之法拔高实力。江湖人称他们为邪门歪道,不是没有道理。” 谢秀却直接揭破了云骨的说辞,“魔门为何会被众起攻之?那是因为他们打破了武夫公认的一个底线,‘武学’没有善恶之分,它的立场,取决于武者本身。魔门那些功法,却是一个比一个邪门恶毒,传闻妖蛮之地有很多实力强横的怪人,便都是魔门余孽所化。” “若我没看错的话,这位严老所修习的,应该就是‘阴极身’。” 谢秀笑意冷淡,“这消息传了出去,足以将大玄遗民打成魔门余孽,让你们真正成为过街老鼠。如此说辞,可有让云先生满意?” 云骨眼神微动,忽然反问道:“要以此事威胁严老背后的‘灭离一脉’,风险极大,他们只怕会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那就让他们来。”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楚秋这时平静说道:“杀到他们胆寒为止,反而更省力气。” 云骨嘴唇微启,正要再说些什么,楚秋便道:“而且你们长生一脉,难道全是死人?姓严的老狗有靠山,你就没个撑腰的长辈了?” 这句话一出。 顿时让云骨无法反驳。 他沉吟片刻,最终拱手一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91章 真正原因 “你借机拖延行程,是早就料到我不会放过这老鬼,你想借我这把刀杀了他,我也没打算留他的狗命,大家算是彼此默契,一拍即合。至于后续该怎么处理,那就要看你的靠山有多硬了。” 楚秋淡淡道:“这老狗练得是魔门功夫,你们大玄遗民毫不知情的可能性又有几分?真被人抓住小辫子,可不是死这一条老狗便能蒙混过去的。届时,无论谁想找你要说法,直接叫你的靠山出面,全都打成魔门余孽,顺便还能拔了与你们立场不同的势力,岂不是一举多得?” 说到这里,楚秋朝谢秀看去,“我这么解释,合不合理?” “楚先生说得没错。”谢秀微微颔首。 二人这一唱一和,让燕北肩膀微抖,显然是在憋着笑。 云骨满面无奈,再度拱手说道:“多谢楚先生的教诲。” 楚秋一摆手:“谈不上。” “我杀那老狗,也只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个道理。” 他指了指燕北:“这丫头,也有靠山。” 此话一出。 燕北的笑意收敛,神情复杂难明。 云骨反而微笑起来,“楚先生的意思,我自会转达给族中长辈。” “行。” 楚秋平淡回应:“时候也不早了,走。” 便在这时,燕北向前一步,却是看向那柄陪了楚秋多年的长剑碎片,随后举起玉麟刀递了过去。 语气故作轻松道:“没把趁手的兵器,你那一身本事可就大打折扣了。” “都已经送你了,就别再往回退。” 楚秋看了她一眼,“我的本事,也不全在兵器上。” “也对。” 燕北闻言笑了笑,紧接着,便严肃道:“你要好好活着,别再给自己招惹麻烦了。” 两人之间无需多言,很多事情,一句话便已足够。 楚秋却是伸手在她头顶一拍,那张易容过的脸,表情依旧死板:“小小年纪,老气横秋。” 燕北望着那张自己早已熟悉的假脸,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我想再看一看你真正的样子。” “可以么?” 听到燕北的话。 谢秀已然很懂事地朝着云骨那边走去。 眼含威胁之意。 云骨不以为忤,轻笑一声后,干脆转过身,倒也坦荡。 面对燕北有些期待的目光。 楚秋略微沉吟,随后便伸手在脸上一抹。 露出本来的样子。 此刻日头正高,楚秋背对着光照,站在燕北面前。 燕北盯着那张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面容看了许久,像是要将这张脸的样子牢牢记住。 直到楚秋伸手在她眼前一晃,也不见什么动作,便恢复了原本平平无奇的中年相貌,“记下了?” 燕北回过神来,轻声道:“嗯。” “走。” 他又一次伸手摸向燕北的头顶,语气温和:“记住,好好练刀,老头子的绝学不能落下。” 燕北展颜一笑,迈开脚步走向了云骨。 云骨这时转过身来,对着楚秋与谢秀道:“二位,就此别过了。” 谢秀摆动玉骨折扇敲打手心:“楚先生的话,你要记在心里,毕竟她背后不仅只有一个靠山。” “楚先生与九皇子的话,云某自不敢忘。” 他拱手一笑:“告辞。” 说罢,转身领着燕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目送二人渐行渐远,谢秀收起全部表情,看向那一地碎尸,苦恼道:“这下棘手了。” 楚秋瞥了他一眼:“终于绷不住了?” 从刚刚谢秀认出那老狗的功夫开始,就一直在掩盖心底不安。 云骨是否看破这一层,楚秋懒得去猜,但谢秀确实露了马脚。 “楚先生莫要取笑我了。” 谢秀苦笑道:“魔门功法重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偏偏又是大玄遗民跟这帮家伙扯上了关系,背后必有蹊跷!” 楚秋俯身捡了块硬质碎片,咔嚓一声,碾成了粉碎,沉吟道:“魔门这名头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了,他们的功法真有这么邪门,连人身的血肉本质都能改变?” “这不是关键。” 谢秀摇了摇头:“很多顶尖横练功夫都能改变武夫肉身,就比如名满天下的大空寺,他们的‘不灭金身功’,练到极高的层次同样可以肉身不损,已然非人。” 楚秋闻言,顿时想起自己掌毙过一个和尚。 对方似乎就学了这门功法。 浑身犹如镀上一层金光,若非自己力大砖飞,一记催煞掌打爆了他的脑袋,换作其他层次相同的武者,即便用上兵器,也难伤他分毫。 不过楚秋至今为止,还没接触过这种功法,便也不再继续针对这方面发表意见,“你先前说魔门功法多以阴损方式练功,力求速成,看来关键不在这些功夫的效果上,而是在他们练功的方式。” “这‘阴极身’是什么名堂?” “阴极身,需以极寒之物辅佐,引动自身肾水之气,凝练阴身。”谢秀略有些凝重道:“其中最关键的辅材,还要数武夫极纯之血。”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未破身的入品武夫,血气极纯,能够中和寒物,更能平衡肾水阴气,大大减轻痛苦。这老者练到如此境界,必是服用过不少入品武者的鲜血以作调和,否则早该彻底疯了。” 楚秋听懂了他的暗示,恍然道:“难怪那个云骨要借力杀他,看来是报仇来了。” 谢秀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那位云先生,在大玄遗民之中应该有着不低的地位。倘若这老者以他之血练功……” “别八卦,说重点。” 楚秋打断了他,“魔门既然已经被灭了,你在担心什么?” “当年诸国联手灭魔门,背后还有一桩更深的担忧。” “速成之法,屡禁不止,很多江湖大派暗地里也未必不对魔门的功法眼馋,偷偷研究者,也绝不是一两人。” “但坚定了各家灭魔决心的根源,在于妖蛮!” 谢秀沉声道:“妖物,蛮人,皆是天生天养,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为何有那般强大的实力。但一些魔门巨擘,却可以将自己转化为大妖!这等闻所未闻之事,才是魔门被赶尽杀绝的真正原因!” 第92章 几年安稳 “以人身转化为妖身?” 谢秀此前已经提起过这个说法,当时楚秋的心里便是一动,此刻更是隐约抓到了某些关键,“也就是说,魔门的功法很可能是参照‘妖蛮’而来的?” “说不好,但十有八九便是如此。”谢秀沉声道:“妖蛮与人族对立多年,无论是嗜血食人的蛮人,还是那些堪比上三品武夫的妖物,皆是诸国的心头大患。” “好比如今的大离,根本就没把大玄那群亡国之民放在眼里,可妖蛮侵袭滋扰却让大离陷入连年的战争之中,国力眼见衰弱,这就是妖蛮肆虐的恶果。” 他看着楚秋道:“不光大离,大胤,大虞,甚至是海外诸国,有哪家没尝过妖蛮肆虐的苦果?” 楚秋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妖蛮个体实力更强,以人为血食,这就是核心矛盾,几乎无法调和。但这二者天生天养,却也被天道所限,繁衍能力极差,数量始终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当中。” “魔门的功法,却要打破这个平衡,自然触及了所有人的利益。” 对于魔门的覆灭,楚秋已经有了清楚认识。 但他真正好奇的还是那些功法。 在北荒镇那段日子,他没少抓来妖物研究。 就是为了看看这些拥有极强天赋的生命,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可通过谢秀的话,他才知道早就有人取得了成果。 魔门功法,似乎就是从妖蛮身上得来的。 谢秀在某些事情上表现迟钝,但此刻却十分敏锐,“楚先生对魔门的功法很感兴趣?” “实话实说,是有一点,但不全是对魔门功法。”楚秋坦然承认道:“妖蛮这种完全不靠修炼,却能拥有比肩高品武夫实力的生灵,谁都会感兴趣。” 谢秀沉吟片刻,缓缓道:“楚先生,你我二人相识一场,谢某今日僭越一句,不论你对妖蛮有着怎样的想法,最好就此打住。” “曾经魔门势力最为鼎盛之时,甚至考虑过要利用妖蛮建国,将几座江湖压得喘不过气来,可他们最终还是被灭了。” “如今上三品武夫不插手皇权之事,也有这部分原因。” “魔门被灭,跟林听白有关?” 楚秋眯了眯眼道:“难怪你说他敢为上三品武夫制订规矩,看来手里确实有货。不过依照这个说法,究其原因,还是魔门不够强罢了。” “或许。”谢秀不愿争辩,只是道:“大离国师确实参与了灭魔之战,但那也是我出生前的事,他究竟在魔门覆灭一事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扮演着何种角色,我不得而知。可无论如何,魔门功法再次大范围传播,都是诸国皇权、乃至江湖大派不愿看到的。” 他语气严肃道:“楚先生,这是一桩天大的麻烦,最好不要掺和。” “知道了。” 楚秋淡淡道:“那就赶紧找个地方把这老狗埋了,从今开始,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 谢秀微微一怔。 似乎没想到楚秋会这么配合。 下一秒,楚秋便道:“这消息走漏,麻烦的不会是我们,而是大玄遗民那帮过街老鼠。燕北想跟他们学几年本事,那就让他们踏踏实实安稳几年。” 谢秀一时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楚秋。 “愣着干什么?”楚秋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谢秀,“动手啊。” “哦哦。” 谢秀点头。 两人一合计,最后在荒村找了个风水宝地,挖坑把尸体一埋,填上土,确定没有遗漏,谢秀叹了口气,“楚先生,我突然发现,你好像就是来叫我干杂活儿的。” “有这回事?” 楚秋伸手往谢秀的白袍上一拍,震起一层土灰,笑吟吟道:“不过你能有这种想法,证明你这次确实没起到什么作用。仔细说来,我刚刚还在那老狗的手底下救了你一命?你说说,你这金贵的身子骨要是磕了碰了,传出去他也不好听啊。” “东湖山庄当代行走,人称‘玉公子’的大胤九皇子,折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狗手里,丢得可是师门跟家里的脸。” 谢秀闻言,很想嘴硬两句。 但想想当时的状况,自己还真有点拿不住对方。 所以这话,他还真反驳不了。 “是我实力不济。”谢秀从牙缝中挤出声音:“这次回去,定会好好精进境界,不让师门蒙羞。” 他没提大胤皇室。 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为之。 楚秋没再逗他,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灰尘,“事都办完了,回去。” 谢秀并没有立刻跟上,对着楚秋的背影说道:“楚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楚秋头也不回道:“你能这么说,证明这个问题多少有些没礼貌,既然如此,最好还是别问。” 谢秀笑着道:“谢某自然不会问那种没有礼貌的问题,只是想与楚先生聊聊未来打算,虽然郡主已经离开,但先生如今的处境可还是没有变化。且不说与国师之间的恩怨,光是一个夜主之位,就足以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楚秋脚步一停,回头看去:“这么说,九皇子是要挖大离的墙角了?好歹我也是吃过几年大离皇粮的人,没个合适的价码就想让我背叛大离,那可不行。” “先生说笑了。”谢秀道:“大离夜主已是位高权重,如果先生能够坐稳这个位置的话,除非我成为大胤皇帝,否则开不出任何相同的条件。” “那你想说什么?”楚秋看着他,“听你这意思,好像还藏着个‘但是’?” “不错。” 谢秀缓缓道:“我是开不出比大离夜主更好的条件,但是我可以给先生另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加入东湖山庄。” 谢秀神色一正,“先生入我师门,哪怕只是做一位客卿长老,也能远离朝堂争斗,从此自由自在。” 楚秋没有反驳,而是问道:“你能说了算?” “我为庄主亲传,同时也是关门弟子。几位师兄师姐早已各有去处,唯我一人师尊尚未安排。”谢秀并未把话挑明,但言下之意已经极为明显。 “明白,以后你就是庄主,大胤一流宗门的掌门人。”楚秋微微点头:“那你这句话,确实有分量。” 不待谢秀追问下去,楚秋竟是抬腿就走。 谢秀略一迟疑,却还是跟了上去:“先生以为如何?” “让我再想想。”楚秋举手轻拍他的肩膀,目不斜视道:“我的时间很多,不着急。” 第93章 还债 时值深秋,茂密山林内,细风拂过,枝头簌簌颤动。 偶然吹起一层落叶,如雪般纷飞在四周。 倏! 突然之间。 一道如鬼魅般的灰影左闪右跳,在树木间穿梭跳跃。 足有五六人合抱的粗壮老树频频发出‘嘣嘣’闷响,枝叶摇晃,回声不绝。 “驴妖!驴妖!” “等等我!” 就在灰影闪过不久,一个胸口挂着长生锁的孩子卖力追赶。 他看起来最多三岁,个头不高,穿着红黑相间的小袄子,粉雕玉琢的模样像极了瓷娃娃。 前方闪掠不停的灰影停了下来。 竟是头身高体壮的驴子。 长长的耳朵轻轻转着,头顶那一撮白毛更是摆动不止。 孩童见状大喜:“驴妖!站住!” 他脚掌踏地,速度拔高几成,行动身法颇有几分精妙味道,显然是掌握了一门不俗轻功。 灰驴扭头看去,那双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仿佛带着戏谑,撒开蹄子狂奔,再次拉开差距。 一童一驴你追我赶,眼见着跑到山脚湖泊。 孩童大喜,“哈哈,跑不掉了!” 灰驴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打算,竟直接踏上湖面! 砰通砰通! 它倒腾着蹄子,激起重重水浪,湖面如同被利刃切开一线,灰影压住浪头,嗖一声穿了过去。 眨眼间就抵达了对岸。 这下就轮到孩童傻眼了。 他站到湖边,望着对岸那头悠哉悠哉低下头喝水的驴子,眼底很快就蓄满了水光,‘哇’一声哭了出来,坐在岸边胡乱蹬着双腿,“你耍赖!你耍赖!这次不能算!” 哭喊声传到对岸,灰驴的耳朵动了动,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喝水了。 这种情况它遇到过无数次,等孩童哭累了,自己就会爬起来。 带孩子这门学问,它早已是宗师。 没过多久,那孩童果然哭累了,用手背蹭了蹭脸蛋,闷闷不乐地站起身来。 噗噗噗。 高大的灰驴发出一阵嘲笑声。 不久后,它的笑声忽然止住,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轻轻刨地。 “憨货,欺负小孩你最有本事。” 湖对岸响起不咸不淡的骂声,原本泛动不息的湖面像是被一股无形力量抚平,宛如镜面般静止不动。 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孩童背后。 孩童转过头,喜出望外道:“老师!” 他扑过去抱住大腿,立马开始告状:“驴妖今天又耍赖!” 男人屈指轻弹,孩童脑门上顿时出现一个红印子,疼得捂着头大叫起来。 “说了多少次,它叫二驴。” “可是驴妖更好听一点啊。” 孩童揉了揉脑门,满脸不解。 “你扯着嗓子到处喊驴妖,害死了庆城多少头驴子?” 楚秋伸手在他头顶一拍:“给你家留点功德,别造孽了。” “哦!”孩童应声,眼睛却在乱转,透着一股机灵劲,小声嘀咕道:“二驴可以登萍踏水,哪是普通驴子能比的?” “我看你是有点儿找倒霉了。”楚秋扫了他一眼,“再嘴硬,今晚让你娘揍你。” 这句威胁显然更有效果。 孩童立即闭嘴,不过这种三四岁的孩子根本老实不了片刻,紧接着又叽叽喳喳道:“老师今天怎么得闲出来啦?我娘说您要是有够用的粮食,怕是能在家里待到死!” “因为你爹快要回来了。” “我爹?” 孩童想了想,“没见过,真不熟。” “见还是见过的。”楚秋道:“在你刚出生那会儿,他可是哭着喊着赖在家里不肯走,硬是陪了你数月。” 孩童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还是记不起来自己有这么个爹。 最后闷声问道:“他干嘛去了?” “他啊。” 楚秋一笑:“还债去了。” 说完,楚秋单手抱起孩童,顿时向前掠去。 脚下在湖面轻点,踩出层层纹路。 随后便在孩童的兴奋惊呼声中,飘然飞到了对岸。 把他往二驴背上一放,楚秋拍了拍驴屁股:“走着。” 二驴当即撒欢似得迈开四蹄狂奔,掀起一串烟尘。 一路响着孩童欢快的笑声渐行渐远。 …… 庆城。 倪府。 一袭素色长裙的倪千羽端起茶杯沾了沾唇,目光看向来回踱步的美貌妇人。 许是被晃得眼晕,她叹息着放下杯子,“宁大小姐,能不能坐下来歇一歇?” 那貌美妇人脚步一停,略有嗔怪道:“我已成婚多年,你呀,能不能改改口?” 倪千羽眉间一紧,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是酸溜溜道:“是是是,玉夫人,今儿个你那挨千刀的相公就要回来了,可把你高兴坏了。” 两人多年交情,亲如姐妹一般,倪千羽这一开口,宁含烟便已知她为何不悦。 随即便笑吟吟道:“比不得你家那位大胤九皇子,人是在身边,可这名分却迟迟没个着落呢。” 倪千羽抬起眼眸,略有‘杀气’,轻哼道:“无所谓,至少看得到人。” 宁含烟只是笑了笑,有种胜利者的姿态。 倪千羽也懒得自找没趣:“诚儿去哪了?” 此话一出,宁含烟收起笑意,露出恰到好处的哀怨表情:“还能去哪儿?定是在他那好师父身旁候着呢。” “这孩子,跟他师父的感情,可比跟我这个娘更亲。” “诚儿既对武道感兴趣,放眼丰州,九郎与楚先生便是他最大的机缘造化。” 倪千羽自觉扳回一城,笑吟吟道:“那可是宗师亲传,诚儿有这份运气,你这当娘的不跟着高兴,还在这儿怨来怨去的,真是够不知足的。” “楚先生的本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当然不敢指摘。” 宁含烟叹了口气:“我怨的只是楚先生心狠,玉郎这一走就是三年,诚儿都已经能满地跑了。” “你家相公欠的债,他自己该去还。”倪千羽语气平淡道:“没要他的命,都算是楚先生心软了。这些年定洋总盟为何元气大伤,下令永不踏入丰州,你难道不清楚原因?”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玉青君没变成那位脚下踏过的尸骨之一,你就偷着乐。” 便在这时,外边有脚步声急急赶来。 门外响起一个压低的嗓音:“家主,玉先生回来了!” 第94章 驴都会用逍遥游? “相公!” 都不等倪千羽开口,宁含烟已是夺门而出。 倪千羽朱唇微启,愣了许久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这位好友,只得绷着脸起身道:“真是没点矜持!” 随后,她就吩咐门口的家仆:“去请九郎过来。” “是,家主。” 家仆立即应声。 早在两年前,倪家大权便已经落到了倪千羽的手中。 当初漕帮覆灭形成的乱局,被定洋总盟强势扑灭,而后近乎半年的时间里,定洋总盟将漕帮从前在丰州的生意全部收入囊中,许多人都以为,这些生意已经足够满足定洋总盟的胃口了。 可堂堂大虞江湖一流势力亲自动手,又怎会满足于此? 很快丰州境内的大小势力就发现,这定洋总盟还远不如漕帮,胃口大到吓人,一开始众多当家掌舵还都捏着鼻子忍了。 直到定洋总盟派到丰州那位宗师堂主打算召集境内富商,开一场‘聚会’时,他们才发现了不对。 但在第二天,那位堂主就死了。 脑袋被挂在漕帮总舵的正门口。 定洋总盟为之震怒,又派了一位宗师,四名六品,摆出了要将丰州翻个底朝天的架势。 结果他们的脑袋也挂上了漕帮正门。 连着折了两位宗师,诸多好手,哪怕定洋总盟是一流势力,也扛不住这么大的损失,自然心生退意。 可无论哪座江湖,讲得就是一个脸面。 一流门派吃了这么大的亏,若不找回面子,以后还有谁会服他们? 于是。 定洋总盟副盟主,大虞四品武评最末的‘千江仙’褚浪亲自动身前往丰州,欲要与那神秘高手一战。 他倒是没死。 但他回到定洋总盟后,便传出了定洋总盟永不踏入丰州境内的消息。 一场风波终止。 倪家也趁势而起,不再局限于庆城。 经过数年发展,在这丰州境内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势力。 至于定洋总盟为何会在丰州屡次吃亏,江湖之上众说纷纭,但只要明眼人便知道,谁在其中得利最多,谁就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所以倪家的起势,根本无人敢挡。 丰州更是成了大势力避之不及的地方。 毕竟连四品都拿不下,谁愿意啃这硬骨头?别最后捞不到什么好处,反倒惹了一身腥,像那定洋总盟一样成了笑柄。 “家主。” 倪千羽迈步到大门前,一众武者护卫齐齐躬身。 “辛苦了,今天倪府开宴,先去歇着。”倪千羽微微一笑,跨过门槛,就看到那对狗男女已经抱到了一起,表情顿时冷了下来:“有碍观瞻!” 她这一声,让数年没见的夫妻二人放开彼此。 而那一身风尘仆仆的玉青君也是露出笑脸,点头道:“倪姑娘。” 宁含烟轻轻推了他一把,“现在该叫倪家主了。” 玉青君拍了拍额头,“忘了这一茬,倪家主近来可好?” 倪千羽淡淡道:“还成。” 她上下打量着玉青君。 曾经那个浪荡子的模样,已经再也找不见了,反而多了几分江湖草莽的气息,看上去豪放了不少。 原本那张让她厌烦的小白脸,居然蓄起了一层青胡茬,也有了一丝沧桑的味道。 “现在看着倒还像个男人。”倪千羽点了点头,正要请他进府。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驴蹄声。 嘚嘚哒哒快速靠近。 “是诚儿!” 宁含烟立即激动起来:“玉郎,那是你儿子!” “诚儿?”玉青君有一瞬恍惚,待他迎着驴蹄声靠近的方向转过身,迎面就看到比他还高出不少的灰驴直直撞来,举起前蹄就往下砸! 玉青君脸色一变。 如同一抹残影出现在数丈外。 但他却惊恐发现,那驴蹄如影随形,撞在了他的胸口! 直接将他撞得倒飞出去。 这一下倒没伤到玉青君,可却让他如同见了鬼般惊呼道:“驴都会用逍遥游?” “二驴!?” 他很快就认出了这头灰驴。 二驴嘴巴嚼动,满脸不屑,噗一声朝地面吐了口唾沫。 玉青君做梦也想象不到,自己几年没回来,曾经那个把妖物血肉当成零嘴吃的灰驴子居然会用‘逍遥游’了。 他一时愣在当场,直到看见了驴背上的孩童,表情才有了些许变化。 “这是……诚儿?” “对,这就是你儿子!”宁含烟伸手将孩童抱了下来,“诚儿,快,叫爹。” 孩童看了眼有些陌生的玉青君,“可是娘,我不认识他,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啊。” 玉青君的笑容僵住,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的名字就是他起的,玉诚,不许任性,叫爹!” 宁含烟表情顿时严肃起来,把玉诚放了下来,甚至扬起巴掌准备往他屁股上抽。 玉诚吓得小脸雪白,捂住屁股不敢吭声。 “你别吓到他。”玉青君回过神,赶紧拉住宁含烟的手腕,勉强笑道:“我三年未归,诚儿对我陌生也是正常,不急这一时。” 噗! 二驴又噗的一声吐了口唾沫,表情更加不屑。 玉青君察觉到了二驴的‘恶意’,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哪儿得罪过它。 儿子不认自己这个爹,回家还被驴子揍,玉青君突然有种欲哭无泪之感。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时,一只手按在二驴的白毛上。 “楚先生!” 在场几人都拘谨起来。 尤其是倪千羽。 她快步走下台阶,正要开口,就被楚秋挥手拦了回去:“别来这套,免得你家九郎回头又要说我不给你面子。” 随后,楚秋打量着玉青君,似笑非笑道:“这一走就是三年,还真舍得啊,债还完了?” 玉青君也是苦笑着道:“陈兄弟早就原谅我了,是我自己想留在那边帮帮忙。” “听说了。” 楚秋淡淡道:“你跟陈新年在大离江湖闯出了不小的名声,远在大虞都能听到你这沧浪帮副帮主的威名。” 玉青君满脸讪讪,倒没接茬,只是看了眼二驴,一阵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既想问问二驴为何能学会逍遥游,又想问自己是哪里惹到它了。 楚秋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你不在的这些年,二驴没日没夜地帮你带孩子,它打你两下出出气,你难道不该受着?” “该,该。” 玉青君连忙朝二驴一抱拳:“多谢二驴兄弟。” 此时此刻,他又有了些从前那副嬉皮笑脸浪荡子的模样。 楚秋懒得看他耍怪,直接朝倪府走去,“赶紧开席。” 倪千羽紧随其后,连忙吩咐下人准备宴席。 玉青君则是跟宁含烟对视一眼。 还没等说些什么。 玉青君便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抓住了。 低头一看,玉诚眨了眨眼,试探道:“爹?” “哎!” 玉青君喜笑颜开,一把将他抱起,又拉住松了口气的宁含烟,表情瞬间柔和下来:“这次我回来,就不走了。” 这一句话,让宁含烟的美眸泛起一层水雾,却只是低低答应了一声。 玉青君也没多说,抱着儿子,拉着妻子的手快步入了倪府 二驴注视着这一家子,嘴里发出嗒嗒的声音,自己轻车熟路跃过院墙,奔着自己的专用食槽走去。 倪府家仆见是这位‘驴大爷’,也早已见怪不怪。 第95章 注释 时至傍晚。 倪府摆下一桌宴席,席上并未坐满,只是简单的一场家宴。 与妻儿阔别多年的玉青君不停与人推杯换盏,早早放权给倪千羽的前任家主倪敬存也是喝得满面红光,偶尔问上几句玉青君这些年在大离的所见所闻,看起来心情不错。 女儿将家族发展到如今这般规模,让他能够早日颐养天年,几年下来,气色也比从前好了太多。 但他并没有忘记倪家能有今日盛景,究竟是谁的功劳。 于是,倪敬存时不时就向楚秋敬酒,说上几句客气话,也都点到为止。 因为经过几年的相处,倪敬存知道这位是什么样的性格。 兴致到了,帮你们一把,也不图你有什么回报。 没了那份兴致,你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所以有些事,心意到了即可,过犹不及。 等到酒过三巡,倪敬存,倪敬光这对兄弟就已经很有眼力地离场了。 倪千羽给宁含烟递了个眼神,后者便笑着抱起儿子,与玉青君耳语两句,不知说了些什么,玉青君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倪千羽也起身对谢秀道:“九郎,我熬了些热汤,现在叫人送过来。” 谢秀轻笑道:“有心了。” 倪千羽微微颔首,没再多言,便领着宁含烟走了出去,把说话的地方留给他们三人。 此时,已经喝得微醺的玉青君解开随身包袱:“楚先生,陈兄弟有几样东西托我带给你。” 楚秋看了看他,却是笑道:“看来还是江湖养人呐,几年没见,这小子倒是圆滑了不少,都知道送礼了。” 玉青君解开包袱,翻出几部线装秘籍,以及一个黑色铁匣。 “这几本,都是陈兄弟搜罗来的武学,拿他自己的话说,倒也不算什么秘传绝学,只是知道您一直有收集功法的爱好,便多加留心了。” 说完,玉青君将那黑铁匣子放在桌上,向着楚秋那边推了推,语气凝重道:“这东西才是重点。” 楚秋朝那黑铁匣看了一眼,“能让你这个盗天门传人都郑重对待,看来确实是好东西。” 谢秀也轻轻皱住眉头:“该不会是……” 玉青君颔首,吐出那几个字:“岐龙山,长生法。” 听得这话。 楚秋与谢秀对视一眼。 谢秀伸手抓过那副黑铁匣,拇指一推,匣子开启,露出了里面的物什。 那是一块折叠起来的皮纸。 透过掌心大的面积,还能看到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是真的。”谢秀一过眼便知道是真东西,将其递给楚秋,同时沉声道:“这东西是什么来路?” 岐龙山秘宝在江湖上真真假假流传了这么多年,背后究竟有何秘密暂且没人发现,但大多数散落在外的秘宝,本身并无什么价值。 上面的文字无人能看懂,一些鬼画符般的图案更是谁都破解不了。 久而久之,有关这份长生仙的传闻,能掀起的风雨已经愈发微弱。 可这并代表世人不再对它感兴趣。 谢秀问这一句,不是担心他们自己,而是担心小小的沧浪帮,能否扛得住压力。 别到时为了一份岐龙山秘宝,反害了自身。 “陈新年当初因为你塞给他的一份岐龙山秘宝,被那群江湖人追杀,害得丢了条胳膊,帮中亲信死伤无数,自己更是躲了数年不敢回家。” 楚秋伸手接过那副铁匣,跟着淡淡道:“他没理由还敢沾上这份大麻烦,那就有点蠢了。” “这东西若有麻烦,我与陈兄弟都不敢沾手,更不可能给楚先生您送来。” 玉青君讪讪一笑,随后道:“其实得到这件秘宝,也算是机缘巧合。大离新皇登基这几年来,朝堂暗潮涌动,江湖上却是风平浪静,很少有人犯事。即便有什么事,那也都是各家关起门来解决,绝不敢闹大了。” “听说现在监察司的黑衣巡事们,个个儿都闲得发慌,一身本事都快废了。” 楚秋敲了敲桌子,“说重点。” 玉青君神色一正,干净利落道:“这是我们捡来的。” “捡来的?”谢秀不禁失笑,却是又气又笑:“若是岐龙山秘宝能随便捡着,这世道早就乱套了。” “九皇子还真别不信。”玉青君道:“这几年来,沧浪帮转做正经生意,包了些山林,与当地官府合伙采矿,顺便接些清剿山贼土匪的活计。” “那大山里,遇着什么情况也不罕见,这东西,便是底下人从矿藏中挖出来的,见是副金属匣子,里面的东西他也看不懂,就干脆交了上来。” “换作是别人也许认不得这岐龙山秘宝,但我可是亲眼见过的,一下就认出这害人的鬼东西。” “你既然知道这是害人的鬼东西,还拿来给我?” 楚秋瞥了他一眼,“你想害我?” “其他人说这话,我或许得寻思寻思,您说这话……”玉青君笑了一声,摇头道:“这东西来路干净,底下人也都打点好了,没人知道是什么。除我与陈兄弟以外,也就二位见过这副岐龙山秘宝了。” 楚秋不置可否,将那块皮纸抽了出来,展开一看,这竟是块相对完整的宝图。 而且上面的文字与图画,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 很明显,这块宝图,曾经也有主人。 而且那位主人钻研了很久,写下了自己的理解。 “后天灵修法?” 看到皮纸上的第一句注释,楚秋便有了些兴趣:“先前拥有它的人,真的破译出了内容?” “只能说是半真半假。” 玉青君说道:“正是因为这份注释,我与陈兄弟一合计,倒不如将它送给楚先生,毕竟,这可能是如今第一份真正现世的‘岐龙山’秘宝。里面有些注释晦涩难懂,狗屁不通,但有些部分,却是与今时今日的武道理念相符,简而言之,这东西,确实能练出点名堂,但要说达到长生武仙的层次,恐怕是做梦了。” “现今流传的岐龙山秘宝,其中文字从未出现在任何一个王朝的记载当中,无史可依,破译起来难如登天,但也不排除有天赋异禀之人能够理解其中真意。” 谢秀沉吟一声后,目光看向楚秋:“但它确确实实是一桩大麻烦。” 第96章 鸡肋 “麻烦肯定有,但出得我口,入得二位的耳,传不出这间屋子去,也不怕有什么大麻烦。” 玉青君笑了一笑,接着便道:“岐龙山秘宝流传这么些年,半点水花也没见着,这东西是第一份有真货的,可上面的内容严格来说,对普通武夫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价值自然是有的,却也不至于被人打破头来争抢,无非就是有些收藏价值。” “对普通武夫没意义?” 谢秀反问道:“你方才不是说,照着练也能练出些真东西?” “九皇子莫急。”玉青君吐出一口酒气,眼神清亮了不少,笑着道:“这东西,我与陈兄弟都练过,苦修数月不过就是有了一层朦胧气感,连入门都费劲,比起江湖上最普通的内功也大有不如。靠这玩意儿想练入品,那都得熬上几十年的岁月,寻常武夫用不着它,有些家底的更也瞧不上。” 他伸手一指被楚秋拎着的皮纸,“即便它练到后边儿能有再大的本事,除非能活个几百上千年,否则练到死也未必能见着那一天。” 楚秋听得心中微动,仔细打量纸上内容,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这东西不是不能练,也不是练不成。而是太过鸡肋,完全要靠水磨工夫。” 玉青君笑了笑,“拿来练个乐子倒也没太大问题,可若真把武仙的希望寄托在它身上,怕是没等练成武仙,自己就化作黄土一抔了。” “它的前任主人,恐怕也是认清了这一点,索性将这份岐龙山秘宝深埋山中,弃之不顾了。” “照你这么说,岐龙山的长生之法……岂不是一个笑话?” 谢秀的醉意也醒了不少,恍然道:“难怪当年大离太祖皇帝深入岐龙山,出来以后绝口不提长生之事,甚至派人放火烧山,彻底毁了大玄的武极圣地。练这长生之法的人,到死也要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寿数不够,练不成气候,寿数够了,本就是在世红尘仙,又何须借助外力?” 他轻吁一口气,“果真是鸡肋。” 这二人一唱一和,却没有打断楚秋的思考。 他盯着皮纸上面的注释文字,心里已经有了些许想法。 “寿数不够练不成的功法,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么?” “何况,我也无需苦熬,这东西只要入了门,加加点也就能突破了。” “若这东西真有江湖上所说的那般神奇,即便长生于我无用,本质上,也是一门绝世功法。” 想到这里,楚秋将皮纸丢给谢秀,“玉青君说得没错,练着玩玩。” 谢秀接住皮纸,苦笑着道:“东湖山庄的功夫我尚未练明白,我看还是算了。” “我没说要把这东西送你。” 楚秋淡淡道:“借给你钻研一段时间,回头还我便是。” 谢秀闻言,略是一怔,却也听出了楚秋的言外之意,“楚先生这是打算离开了?” 楚秋没有接话,而是看向了玉青君:“听说这次回来,你就不准备走了,盗天门那边你要怎么交代?” 玉青君的表情顿时僵住。 他为盗天门当代传人,而这江湖上臭名昭着的门派,一代只传一人,他若是撂了挑子,盗天门的传承等于断在他这一辈了。 门内长辈又怎会善罢甘休? 这个问题让玉青君一时气闷,干脆拿起酒壶猛灌两口,叹息着说道:“回来之前我去见过师父,他对我偷偷成亲生子的事很是恼火。但我这几年也想清楚了,盗天门不是只有我一个弟子,我这块料养废了,再培养一个传人也就是了。实在不行,我就把这身本事还给师门,离开盗天门,以后当个清闲的富家翁也挺好。” “你想得倒是挺美。”楚秋看了看玉青君,“盗天门虽然很少杀人,但也从未出过当代传人叛出师门的例子,若走到那一步,你才是真的玩砸了。” 玉青君也只是说气话,他当然知道,他这身份不回去,盗天门对外还能有点说辞,一旦真闹到叛出师门的份上,那才是不死不休。 “玉兄还是与师门长辈好好谈谈,盗天门同样也算是有名有姓的大派,娶妻生子本为天道人伦,想必尊师不会为难于你。” 谢秀按住了玉青君举起酒壶打算痛饮的手腕,摇头说道:“我在外多年,庄里师长从未有过催促,反而让我好好历练一番。入这红尘行走,本就是武夫必经的一条路。” “九皇子,你这身份摆在那儿,东湖山庄谁敢跟你过不去啊?” 玉青君连连叹道:“我爹娘死得早,稀里糊涂进了盗天门,师父对我倒是恩重如山,可他管我管得也是厉害,我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他还让我滚回去闭门思过,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谢秀一时哑然。 他与玉青君的情况,确实不太相同。 抛开大胤九皇子这个身份不提,他也是东湖山庄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山庄长辈自然不会多过苛责,对于很多事情,倒也乐见其成。 “说那么多屁用没有。”楚秋摇了摇头,“叫你师父当面跟你聊便是。” “我师……”玉青君刚想说些什么,脸色骤然一变,“我师父跟来了?” 楚秋没说话。 抬手就是一道气劲贯穿屋顶。 砰的一声闷响后,屋外传来沙哑冷冽的笑声:“不愧是让定洋总盟吃了大亏的神秘高手,神明气沉,动如山崩,天人之资啊!” “师父!” 玉青君‘腾’得起身,表情又惊又怒:“您都跟到这儿来了?” “哼!” 那沙哑声音沉沉一哼,“你小子那一身本事都是老子传的,跟了你一路都没有察觉,就这点能耐便敢离开师门娶妻生子?也不怕被盗天门的仇人活剐了!” 玉青君脸色惊变,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便在这时,楚秋笑着道:“我跟贵徒还算有几分交情,临行前也想送他份礼物,不若老前辈说出几个仇人的名字,我摘了他们的脑袋挂在梁上,如何?” 第97章 晦气! “哈哈哈哈!” “好!” “老子就给你几个名字!” 屋外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发出一阵大笑,浑厚气机引发激烈震荡,满桌杯盏皆是晃动起来,碗碟颤抖,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谢秀一把按住桌面,表情凝重,“老前辈,莫要心急,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哼!” 随着一声冷哼。 紧闭的大门当场震开,滚滚气劲涌入屋内。 谢秀翻手从腰间一抹,玉骨折扇当即旋转展开,青色真气盘旋其上,与屋外涌入的气浪形成对抗。 哗啦啦! 满桌菜肴,尽数被冲到了地面,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玉青君后退两步,脸色相当难看,抬起目光就看向门外那个老人。 朦胧月光之下,那高大的老人迈步踏来,露出一张颇为方正的脸庞。 灰白的发须整洁,丝毫没有半点邋遢,完全不像是‘盗天门’中人。 “师父。” 玉青君咬着后槽牙叫了一声,“您老可真让我开了眼了,一把年纪还玩这套?” 老人连眼皮都懒得抬,看也不看玉青君,望向了踏踏实实坐在那里的楚秋,露出一个与长相完全不符的狞笑,拱手道:“盗天门徐风,见过夜主。” “哎哟,不敢当。” 楚秋单手虚托,摇头道:“您才是前辈。” 徐风上下打量楚秋:“来此之前我从未想过,在大虞丰州搅风搅雨的高手竟会是监察司夜主,真是让老子开了眼界。” “一点虚名,不足挂齿。”楚秋笑呵呵道:“老前辈,敞亮点儿,给个名字,我替你徒弟把这事平了。” 徐风冷笑一声:“夜主这般行事作风可是与监察司半点都不沾边,要说我们盗天门的仇敌,大离监察司就是头一位,我徐风的名字至今还挂在监察司缉拿榜上,要不夜主大人您开开恩,当着我的面自刎。” 这话一出。 楚秋依旧满面笑容。 谢秀和玉青君的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老东西,给你脸你是真不要啊。” 果不其然。 楚秋前一秒还是满面笑容的模样,下一秒已经拍案而起,眨眼不及的瞬间,便来到徐风面前。 “逍遥游!?” 徐风惊呼一声,鬼魅般闪身后退。 他的轻功造诣比玉青君高出几个二驴还有剩余,动静之间转换自如,连风声都没有半点,便已退到院中。 楚秋迈出门槛,笑着道:“你跑什么?” 徐风的脸色阴沉,方才那一瞬,他浑身无数毛孔炸开,感应到了生死压力。 “好好好,大离夜主的手段,老夫领教了!” 他吐出胸口闷气,收起轻视,试图转移话题:“但这是我盗天门的家务事,夜主果真要插手?” “面子我给你了,是你自己不要。”楚秋站在台阶上方,居高临下,夜风吹动他的道袍,看起来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若我要管,你也只能忍着,你没有跟我讲理的资格。” 徐风神色剧变,眼皮狂跳。 “师父,楚夜主只是跟您开个玩笑。” 玉青君急忙赶了出来,对着徐风挤眉弄眼,“差不多就行了。” 就在这时。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倪府护卫,一阵脚步声飞速赶来,四周顿时亮如白昼。 数十个入品武者提着灯笼,按住随身兵器,将徐风团团围住。 眼神都有些不善。 这阵仗倒是吓不住徐风,可他也找到了台阶,默默点头道:“不错,老夫也只是开个玩笑。” “玩笑?” 突然间,一个清冷女声响起,“阁下夜闯倪家,冲撞我府上的贵客,轻飘飘一句玩笑就想盖过去?” 人群顿时分开。 倪千羽穿过包围圈,语气冷漠:“老人家,未免也太不把我倪家放在眼里了?” “羽儿,休要胡闹。” 谢秀无奈道:“这位是玉兄的师长。” “我不管他是谁。”倪千羽道:“敢潜入倪家,还冲撞了楚先生,真以为宗师就能在庆城为所欲为么?” 谢秀一时哑然。 他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知该说什么。 楚秋却是没他那么多顾虑,笑着道:“倪家主,你倒是抖了威风,这动手的事儿却是落在谢秀头上,三言两语给他招了位宗师对头,真可谓是红颜祸水啊。” 别人说些什么倒是无所谓,楚秋这么说,倪千羽的脸顿时一红。 “知道你有心,但这点排场就别在宗师面前摆了。” 楚秋缓缓迈下台阶,“你就是把倪家花大价钱在‘凉薄山’请动的宗师客卿叫来,也奈何不了这位。威风你抖完了,不还是要靠我和谢秀给你撑腰?把人散了。” “先生教训得是。” 倪千羽眨了眨眼,不敢再多话,挥手让这些护卫退下。 “老前辈,看在玉青君这几年还算听话的份上,我给你的面子,其实是给他的。” 楚秋抬起手,没有半点真气波动,便是轻轻落在了徐风的肩膀上。 徐风眉头一紧,竟也不闪不避,任那只手落在肩上拍了一拍。 “出门在外,面子是自己挣的,一把年纪了,别不要脸。”楚秋按着徐风的肩膀说完这句话便放下了手。 一卷袍袖,背着双手慢悠悠走远。 徐风喉结滚动,满眼惊疑不定。 直到楚秋身影消失,他也没再挪步。 谢秀看了他一眼,拱手致意,一句话都没说,拉着倪千羽就走。 盗天门自家的事儿,留给他们师徒两个自己解决便是。 等人都散了。 玉青君也是满面复杂地走向徐风,“师父。” 徐风瞪了他一眼,“你还有脸叫我师父?” 玉青君尴尬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你翅膀硬了,老子管不了你了。”徐风一摆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在玉青君诧异的目光之中,抬起左脚。 咔嚓一声! 地面的青砖当即崩裂,碎成齑粉。 徐风凝重地看了一眼,喃喃道:“好厉害的小辈,监察司……以后不能惹了。” 玉青君也是一惊,看到碎裂的青砖,忍不住道:“师父,您没事儿?” “没事。”徐风摇了摇头:“人家只是吓吓我,没动真格的。” “那您咋不躲?”玉青君有些疑惑:“以您的轻功造诣,夜主的逍遥游身法未必能追得上啊。” “躲?” 徐风‘嘿’地冷笑起来,“如果轻功身法那么好使,上三品干脆全都苦修兔子功,何必还要打磨攻伐之法?” “有些武夫,你迈入他的攻杀范围,就已经是笼中之鸟了。” “我若不跑倒还好,跑了?他能一掌打死我!” 徐风说罢,转头就走。 玉青君还没从刚才那番话中回过神,见状急忙追了上去:“师父,干嘛去?” 徐风脚步一停,没好气道:“带我见见你的妻儿!” “老子是你师父,乖孙都有了,见都没见过一面,你还怪我生气?” 玉青君顿时愣在当场,随后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徐风扭头看了他一眼,越看越心烦,骂骂咧咧道:“窝囊东西,我怎么就收了你当徒弟?妈的,比手段比不过方独舟,看弟子的眼光也输得一塌糊涂!晦气!” 第98章 痛快 倪府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宅邸扩建了几次,甚至还在府内挖了一座湖泊,修了湖心风亭。 而这湖心风亭,其实就是给楚秋建的。 连倪家人都很少过来。 此刻楚秋坐在亭中,没过多久,便淡淡道:“憋了一晚上,要问什么就问。” 话音未落。 谢秀飘然踏上亭子,苦笑道:“玉兄的师父果然没说错,楚先生神明气沉,已有天人之资了。” “你这马屁功夫,比起你家的倪姑娘可差远了。” 楚秋说道:“聊聊。” 谢秀略一迟疑,不过还是走入亭内,直接道:“楚先生是准备离开庆城了?” “没错,待了这么多年,也该走了。” 楚秋说着,拎起茶壶,给谢秀倒了一杯,指尖推向他,同时玩笑般道:“总不能一直被你家倪姑娘当成不要钱的宗师打手?” 提起此事,谢秀确实有些亏心。 这几年,楚秋有意无意替倪家摆平了不少麻烦,光是宗师都弄死了三位,虽说那帮人确实蛮横霸道,严重危及到了楚秋‘安宁’的日子,但他本可以一走了之,不必出手。 所以,倪家身为直接的受益者,谢秀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来说,都不好反驳这句话。 他只能叹息道:“我当年的提议,至今仍然有效。” 楚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摇头道:“你们东湖山庄这座大庙,我就不去拜了,监察司那一篇烂账我都没处理完,再沾上一个,我找谁说理去?” 听楚秋提起监察司,谢秀的眉头一皱:“楚先生,如今监察司的情况不比当年。大离新皇对它很不信任,明司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暗司也处处受人钳制。” “我听说了。” 楚秋放下茶杯,点头道:“新皇帝扶持了一个‘护国司’,接管了不少监察司的职权,现在监察司已是风雨飘摇,早不如当年了。” “先生既然知道此事,又何必掺和那些烂账?” 谢秀道:“倘若先生是为报仇,针对国师的办法有很多,未必要卷入漩涡。” “老九啊。” 楚秋用感慨的语气道:“你我也算相识多年,你一口一个先生,其实挺疏远的。” 谢秀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楚秋的重点在这儿。 他只能无奈道:“楚兄说笑了。” 楚秋也没再纠正他,反而道:“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权势我不太感兴趣,钱财够用即可,甚至可以说,所谓良田豪宅,娇妻美妾,我只要开口,你家倪姑娘马上就能帮我安排。” “但我偏偏都不太喜欢。” 谢秀安静听着。 直到楚秋说完,他才试探道:“也许楚兄想要冠绝当代,做一品天人?” 楚秋的手肘搭在栏杆上,侧身望向银光粼粼的湖面,笑着道:“也有这个可能,武学,实力,我都挺喜欢的,但也没那么大的欲望。” “那我便说不上来了。”谢秀轻轻一叹,说道:“谢某是个俗人,若说十年前,或许还敢说自己的志向是武夫至高之境,但如今却也没了那份心气,所以,楚兄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谢某不敢妄言。” “你小子,说话总是滴水不漏。”楚秋瞥了他一眼,紧接着就道:“其实我这几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从前我想要安稳太平,若有余力,便帮一把这世道,大家一起太平。” “可细细想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太平两个字说来简单,穷极武夫一生,又或是举盛世王朝倾国之力,也未必能做得到。” “所以我真正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痛快。” “痛快?” “不错,就是痛快。” 楚秋站起身,忽然提起一掌向前挥去,劲力源源不绝,让湖面泛起重重激浪,“不痛快,还不如死了。” 谢秀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片刻。 但楚秋却回头看向他,笑着道:“不过你说得也对,监察司那档子事儿,我现在掺和不起,最多敲敲边鼓,能帮就帮上一把。等我何时入了四品,直接把林听白弄死,了却方老头的因果,此事就再也与我无关了。” “楚兄……” “老九,实话实说,我从前挺看不上你这个人,觉得你太假了。” 楚秋打断了谢秀,“不过仔细想想,你这个家庭条件,还能做到谦和有礼,甭管是不是装出来的,已经比很多人强出太多。” 谢秀沉默下来,只能回以苦笑。 楚秋拍了拍谢秀的肩膀,“告诉你家倪姑娘,定洋总盟只是被我吓住了,不是被我打死了,往后几年,尽量把生意转移到大胤去,有你照应,想来定洋总盟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秀一时动容,忍不住道:“今夜就要走?” “嗯。” 楚秋淡淡道:“玉诚那孩子根骨不错,我教了他点逍遥游的基础,他学得很快。你若得闲,替他打打基础,以后送进东湖山庄,也算是他的造化。” “这……”谢秀欲言又止。 但楚秋已经端起那杯谢秀没喝的茶水递了过去,“倘若将来你出了什么事,在外面放句风声,我能帮则帮。” 谢秀接过茶杯沉默片刻,也是露出笑意,“那我该放怎样的风声?” 楚秋也拿起茶杯,与他碰了碰,“就说,‘楚兄救我’。” 茶盏轻撞。 两人相视一笑。 第99章 报仇? 峙州境内。 楚秋骑着二驴,嘚嘚哒哒走在官道上。 他手中捧着写满注释的皮纸,看得昏昏欲睡。 但玉青君跟陈新年送来的这份岐龙山秘宝确有不俗之处。 离别当晚,谢秀誊抄时也免不了一阵感叹。 且不说《后天灵修法》的真实内容是何等精妙,光是为其注解的那名武夫,恐怕也不会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 其中部分理解,暗合当今武道至理,哪怕排除《灵修法》的注解部分,光是笔迹主人自身对于武道的部分描述已经价值难估。 谢秀断言,此人必是上三品境的高手。 离开丰州这段路途,楚秋便骑在二驴身上,风餐露宿,偶尔钻研这皮纸上的内容。 “我已至五品宗师境,领悟了非人练法,比起十几年前,武道理解早已更上层楼。这其中关于武道的部分,倒是不难领会真意,但问题就出在玉青君评价为‘狗屁不通’的内容上。” 楚秋合叠皮纸,轻轻抚摸二驴的毛发,“《灵修法》不同于内练真气,外练气血的路数,这东西涉及到的,是精神领域。” “许多词语晦涩难懂,想来是原主人加入了自己的理解,有胡编乱造的成分,但究其根本,讲的还是‘精神力量’。” 这条官道上人烟罕至,楚秋一番自言自语,除了二驴,倒也无人欣赏。 二驴嚼动着嘴巴,时而发出吹响下唇的声音,两只耳朵转来转去,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楚秋回过神来,一巴掌扫过它头顶白毛,“学了个逍遥游,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若不是为了帮你这蠢货找到延寿之法,你当我愿意研究这狗屁岐龙山秘宝?” 二驴步调加快,竟是想把楚秋甩下身去。 楚秋被它气笑了,干脆盘膝坐在驴背上,气定神闲道:“正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逍遥游。” 话音未落。 二驴撒开蹄子狂奔,化成一抹灰线,在官道上绝尘而去。 眨眼工夫,便已奔出了半里地。 沿着官道越是向前,人影便越是多了起来。 许多运货的行商车队顺着四通八达的官道押车,还有成群,纵马而行的路人。 二驴蹄下无情,将这些人纷纷甩在身后。 不少人连影子都没看清,只觉身边滚过劲风,一抹灰影就已经消失在尽头。 什么东西!? 一些迷信的行商揉了揉眼,还以为是大白天撞了鬼。 除了商人,还有身骑高头骏马的行客,眼力过人的隐约瞧见是头驴子纵过,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人不信邪,狠狠一踢马腹,加快速度想要追上去。 最终却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头灰驴越跑越远,直到身影都消失不见。 “见鬼了,一头驴子能跑那么快?” “会不会是妖物?” “我看那驴背上好像有个人影……” “难道是妖蛮?这也太嚣张了!” “妖物入境,大虞要完啊!” 对于官道上奔行而过的驴子,亲历者众说纷纭,越传越离谱。 可以预见的是,未来不短的时间内,这条官道上都会有‘驴妖奔驰’的传说继续流传下去。 …… 奔行大半个时辰后,二驴也有些口干舌燥,回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楚秋。 楚秋盘膝安坐在它背上,全当没看到它的求助。 二驴喘着粗气,竟还吐出舌头,满脸讨好之意。 “倒霉德行。” 楚秋骂了一声,从腰间解下水囊,一把塞进二驴嘴里。 二驴咬住水囊,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此时。 前方隐约浮现了一座城头。 楚秋抬起眼皮看了看,拍打二驴的脖子,“绕路。” 他没有进城的打算。 这一路跨过几座大城,除了歇脚补充水源,买点干粮外,楚秋和二驴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严格来说,他是在躲麻烦。 每次落脚。 背后都有个身影像是鬼魂般遥遥跟着。 楚秋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更不准备和对方交流。 如今满打满算,已有十几日的路程。 既然对方想跟着,那就跟着。 二驴仿佛会意,转道而行,却又放缓了脚步。 这刻意而为的动作,让楚秋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开始闭目养神。 下了官道。 很快来到一条黄泥土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楚秋睁开双眼,前方站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身上黑衣不知多久没洗,脚下的官靴也早已磨烂,卷在颈间的灰色麻布遮住半张脸,只有一双明亮眸子暴露在外。 看身形,这应当是个女子。 她腰间佩刀,身姿挺拔,哪怕日夜兼程,沾了一身泥灰,也有几分气度。 二驴踏了踏蹄子,逐渐停了下来。 女子看向端坐的楚秋,扶正腰间刀身,拱手行礼:“禄墨见过夜主。” 楚秋幽幽一叹,“好歹是个宗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又是何苦呢。” 禄墨伸手扯下蒙面的围巾,露出那张还算干净的脸。“属下此次前来,只有三句话要禀告夜主,说完就走。” 听到这话,楚秋面无表情,盯着她良久。 最后,微微颔首:“说。” 禄墨叉着手,目光垂下,姿态恭敬:“陛下有令,请夜主回朝,稳定大局。” “不去。”楚秋当即给出回答。 禄墨对此似乎并不意外,而她本人对于新皇的命令,显然也有些敷衍。 她接着道:“监察司如今处处受到陛下猜疑,明司有两人已经离开,加入‘护国司’,其中一人手中掌握了大量监察司机密。若他一心反叛,可能会将这份机密送与护国司,当作加官进爵的筹码。” “这件事,交给黄江去办,弄死他便是。” 楚秋说完,目光忽然一凝,上下打量她:“你与黄江已经和他动过手了。” 禄墨没有回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看你这个样子,结果我也不必问,肯定失手了。” 楚秋摆了摆手:“让他再活几天,我来想办法。” “第三句呢?” “这一句,与国师和义父有关。” 禄墨的语气第一次有了波动,模仿着林听白的语气,“国师说:既然夜主已经迈入宗师境界,那就尽快替方独舟报仇。” 第100章 借刀 林听白隔空传话。 确实让楚秋始料未及。 而这句话的内容,却令楚秋笑了起来。 “他倒是心急。” “不过也对,大离国师,上三品境的武夫,手握重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年他见我进境飞速,恐怕心里着实有些慌了。” 楚秋将手搭在膝盖上,问道:“他是想找我约战?三品对五品,老脸都不要了?” “夜主误会了。” 禄墨终于抬起目光直视楚秋:“国师的意思是,义父的仇人,不只他一个。” 听闻这话,楚秋皱住眉头,但又很快松开。 “方老头在监察司干了那么多年,说他是仇家遍地都不夸张,如果林听白随便报个名字,我就红着眼去杀人,这要杀到哪年才算结束?” “冤有头债有主,谁让方老头断了十年寿命,我就要谁的命,林听白这套激将的戏码对我没用。” 楚秋笑了笑:“他这是把我当愣头青使唤了?” 禄墨嘴唇微抿,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什么话就直说。”楚秋看向她道:“你是方老头的义女,知道的东西比我多,若你认为林听白的话有道理,或许我会考虑考虑。” “那属下便直言了。” 禄墨道:“义父此生目空一切,对手都是寥寥无几,称得上仇人的,更是只有数人。” “国师林听白或许算是其中之一,但真正的仇敌,却另有其人。” “挑重点说。” 楚秋平静道:“我只想知道,林听白想借我的手杀人,有什么合适的理由。” 禄墨微微点头,“义父此生输给国师两次,第一次,他断了腿,被赶出帝京。第二次,被其重创,命不久矣。但这两次之中,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在推波助澜。” 楚秋只是看着她,等待她说出那个名字。 禄墨顿了一顿,缓缓道:“‘寻安王’,赵靖。” “听名字,不像个好惹的。”楚秋淡淡问道:“他抢了方老头的媳妇儿?还是抱着方老头的孩子跳井了?” 禄墨摇头道:“义父此生并未娶妻,也无子嗣。” “那这个赵靖是打哪儿论的仇人?” “他是大离异姓王,权势滔天,曾与国师联手,将义父逼出帝京。” “国师尚未起势以前,只是他手里的一把刀。” 禄墨眼神一闪:“所以,寻安王的确算得上是义父真正的仇人。” “懂了,林听白没上位时,是跟这个赵靖混的,现在他有了身份,也有了地位,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位旧主,便想借我的手,杀了他的老东家。” 楚秋抚掌笑道:“他想得可真美。” “夜主。” 禄墨忽然道:“在我来之前,国师也曾料到您此刻的反应,他还告诉我一句话。” “若是夜主不愿相信,自可前往方独舟的祖地一探究竟。” 楚秋的眼神骤然一冷,“禄墨,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你到底是监察司的人,还是林听白的人?” 禄墨被楚秋的眼神望得心头发紧,背脊肌肉瞬间绷直,却还是稳住心神,低下头道:“属下罪该万死。” 楚秋看了她许久,随后道:“既然你想为方老头报仇,这件事,就交给你去调查。没个结果,我只能把你当成林听白的人了。” 禄墨心下发寒,知道自己这次还是得寸进尺了,曾经帮助楚秋抵挡血雁阁杀手博得的一丝好感,便是用在了此处。 但她也没有多少后悔之意,沉声道:“属下……领命。” “回去告诉林听白,借刀,容易伤着自己。” 楚秋拍了二驴一巴掌,重新启程上路,擦肩之时淡淡道:“让他好好照顾身体,我很快就会去找他。” 禄墨低着头,直到驴蹄声渐渐远去,她才敢抬起头来,吐出胸口的闷气。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 她确确实实捕捉到了楚秋的杀意。 五品武夫对于生死的预感极为玄妙,当杀机临身,感官敏锐的武夫甚至能够形成画面。 禄墨看到了自己的死状。 在那份预感中,她被楚秋一掌打成了溅射性的血肉碎片,毫无还手之力。 她抿着嘴唇,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神情,暗道不愧是义父亲自挑选的弟子,几年未见,便已成长到这种地步…… 随后,禄墨心底就闪过了一个念头,“或许林听白这次真的托大了,他以为人死如灯灭,却没想到,义父的仇……有人能报。” …… 与禄墨分别后。 楚秋心底思考着她方才那一番话。 国师林听白的借刀杀人之计简直是阳谋,无论那个寻安王赵靖是否与方老头有仇,又是否在方老头的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这根钉子算是在自己心里埋下了。 至于禄墨。 这女人摆明了是被林听白所利用。 楚秋并不怀疑她对监察司的忠心,或者应该说,是对方老头的忠心。 但林听白引她前来,恐怕也是试探自己的一步闲棋。 若自己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今日定会要出手除掉禄墨,无论死的人是谁,都能大大削弱监察司的力量。 哪怕自己容得下禄墨,此番过后,心中也未必没有半点疙瘩。 左右都是林听白占了便宜。 楚秋轻轻拨弄着二驴的白毛,叹息道:“混庙堂的,果然都是心黑手狠的货色,跟他们斗智,明显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不过还好,我是个莽夫,等实力到了,直接弄死他便是。智斗?狗都不玩。” 噗噜噜! 二驴吹了吹嘴唇,仿佛在说:驴也不爱玩。 楚秋顿时被它逗得一笑,随即翻出两张皮纸,一大一小。一张是写满了注释的《后天灵修法》,另外一张,则是他当年在那位已经想不起名字的‘血魔刀’身上所得。 他对照着写满注释的那张岐龙山秘宝,开始尝试破译自己手中那一份。 一人一驴,就这么滴滴哒哒,在黄土坡道渐渐前行。 至于要到哪儿去,随心所欲,走到哪儿就算是哪儿。 第101章 可曾听过,魔门功法? “所以说,他拒绝了朕的好意?” 大离,御书房内。 一身素白常服的青年坐在桌案后,眼神阴鸷,抬起目光望向前方,声音压抑着怒气,像是询问般道:“朕将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为何他不知珍惜?” “他身负监察司夜主之位,本该为朕分忧,他竟然拒绝朕?” 哗啦! 下一秒。 青年将满案文书扫落在地,抓起墨砚就砸向旁边。 眼看要把伫立在一侧的灯柱砸破,伺候在旁的宦官疾步而上,用脑袋拦下墨台,双手一撑稳稳接住。 额角破了道口子,鲜血瞬间流下,那名宦官却连哼都没哼一声,放轻脚步退到旁边。 “国师,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青年却只是气冲冲地盯着前方的身影,冷冷道:“监察司本应该是握在朕手里的一把刀,为何不听朕的使唤?” “陛下。” 林听白发出平静的声音。 只是两个字,就让青年瞬间冷静下来。 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最终恢复如常,坐回了位置上,“是朕失仪了。” 林听白眼眸微阖,分辨不出他的目光落点,仅仅只是垂手站在那里,不露半点气机,仿佛不存在一般。 他缓缓举起双手交叉行礼,淡声说道:“监察司新任夜主不如方独舟那般圆滑,比起庙堂来说,他更心向江湖。这些年迟迟不肯回朝,便是这个缘由,陛下大可不必多虑。” 林听白说到这里,略微一停,随后继续道:“监察司,永远都是大离的刀。” “大离的刀?” 青年重复着这句话,阴鸷的眼神更冷了几分:“只是大离么?那朕呢?朕在他们眼中,竟要与大离分开来算么?” 林听白放下了双手,回答道:“陛下乃是大离之主,为大离,自然是为陛下。” “果真如此么?” 青年盯住林听白,忽然起身,在宦官惊恐的眼神下,亲自弯腰在那堆散落的文书中捡起几份,一把丢到林听白脚下。 “国师大可自己看看!朕成立护国司以来,递上来多少弹劾监察司的折子?” “从父皇在位时,监察司就已经打上了方独舟的烙印!方独舟死后,朕登基继位,监察司夜主之位轮到他弟子来坐,竟连朕的命令都敢不听了!” “监察司到底是大离的刀,还是他方独舟的刀!?” 青年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林听白垂下目光,注视着脚下那几本文书,随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道:“那陛下以为,该如何处置监察司?” 青年的胸膛一阵起伏,与林听白目光交触,却又下意识避开,只得冷冷道:“朕要的,不是属于大离的监察司,而是属于朕的‘护国司’。” 此话一出。 御书房内的气氛顿时一肃。 林听白淡漠的眼神扫向几名宦官。 那几名宦官顿时会意,低着头,迈动碎步离开了。 这一场面,令青年眼皮微颤,但他不敢戳破,只能保持着站姿,却随着宦官关闭书房大门的声音传来时,一身气势再也维持不住,颇有几分单薄之感。 他望向眼前这位权倾朝野的大离国师,语气忽然变得缓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国师,朕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陛下说笑了。” 林听白淡笑一声,意有所指道:“您能登上皇位,赵相才是出了大力气。” “赵河……” 提起‘赵相’二字,青年却是脸色急变,咬牙切齿道:“不要提那条老狗!” “他为何助我登基?无非是觉得我软弱可欺,比老三更好拿捏!” “那老狗与赵靖沆瀣一气,真当我不清楚吗!” “我为皇子时他们便敢欺我,如今我成了大离皇帝,他们还敢欺我!” 青年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子,连自称都从‘朕’换成了‘我’。 林听白安静听着,直到这位大离新君发泄完。 他轻轻一挥手,满屋散落的文书如同被无形之手提起,先后有序地飞回了桌案上。 就包括他脚下那几本。 从始至终,林听白都没有弯腰捡起那几本文书的意思。 青年看着这一幕,眼底不知为何有几分狂热之意,忽然道:“国师何不教我练武?” “只要我也有上三品的实力……” “不,只要我有宗师的实力,赵靖,赵河这两条老狗怎敢欺我?” 他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表情,三两步冲到了林听白面前,急切道:“请国师教我!” 林听白静静看着他,半阖的眼终于睁开,淡笑道:“先皇也曾向我提过相同的要求,陛下可知,我是如何回应的?” 青年怔了怔,不知如何作答。 林听白却根本不等他回答,或者说,林听白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回答,继续说道:“大离皇家,难出武夫,此乃天数已定,不为人力所更改。” “至尊之位,掌天下生杀大权,若再踏上武夫之路,最终只能是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林听白抬起手掌,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陛下,你已手握皇权,这份伟力是穷极武夫一生也无法追赶的,又何必舍本求末,自寻烦恼呢?” 青年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颇为不甘道:“难道就不能有例外?我……朕不想再做一个傀儡,监察司,护国司……全是狗屁东西!只有朕自己强大,赵家那两条老狗才不敢再欺朕!” “什么天数已定,朕不信天数!” 他忽然抓住了林听白拍在自己肩膀的手,满脸期望,急切道:“国师神通广大,一定有破局之法,对不对?” 林听白用平静的目光望着这位大离共主,竟流露出一丝说不出是怜悯还是讥讽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才是说道:“的确有一个方法。” 青年大喜,顾不得许多,双手攥住了林听白的手掌,“请国师示下!” 林听白淡淡道:“陛下可曾听过,魔门功法?” 这话一出。 仿佛有风吹过,满室灯火为之一晃。 第102章 天鸢门 十天后。 楚秋盘膝坐在二驴的背上一路颠簸,身上的蓝色道袍已经沾满尘灰,保持着那个坐姿。 偶尔有路过的行人遇到了,也会颇为惊奇地行一段注目礼。 毕竟被驴子驮着的人不少见,但这种盘膝坐定,像是已经死了的还是头一遭。 但楚秋一动不动,气机内敛,五感却不断放大,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是了如指掌,他却毫不关注,一心钻研《后天灵修法》。 这十几天的修炼,并不算顺利。 不过,楚秋多少已经掌握了《后天灵修法》关键。 不同于寻常武道功法,酝养真气,或是打熬气血的路子。这《后天灵修法》更注重于精神领域,或者说,更像是武夫口中的‘神’,‘意’。 武道真意,本质上是非人练法,但它也的确存在。 刀有刀意,剑有剑意,拳有拳意。 每种绝学背后都有其创造者倾注的‘真意’,而这份‘真意’,便是区分武道功法品阶的分水岭。 倾注了真意的功法,往往能够发挥出更加巨大的威力。 曾经也有人研究过这份威力究竟从何而来,究竟是武夫自身的强大成就了功法,还是功法的真意抬高了武夫? 种种观点争论多年,唯一得到证明的就是,‘真意’确实存在。 如今这份《后天灵修法》所涉及到的‘精神领域’,似乎就与‘真意’有些关联。 楚秋这些时日,主要就是在钻研二者之间的关系。 暂时没有太大的收获。 噗噜噜! 忽然间,二驴吹响嘴唇,像是在提醒楚秋。 这是一人一驴约定的暗号。 楚秋睁开双眼,仿佛有光芒闪过,很快又收敛起来。 他侧过头,余光一扫。 发现有几骑奔行而来,一路烟尘滚滚,速度极快。 于是楚秋就拍了二驴一巴掌,淡淡道:“愣着干什么,给人家让路。” 二驴迈着蹄子,默默让开。 很快,几匹快马从身旁纵去。 一行人都穿着差不多的服装,看起来应该来自同一个江湖门派,压根没人关注这个骑驴的中年道士。 那种目空一切的架势,让楚秋想起玉青君曾经点评过大虞的江湖风气。 朝堂失威,江湖势力接管了一部分朝廷应有的职能,这也直接导致许多大派弟子养成了骄纵的性格。 而那一行纵马奔驰的门派弟子,也很好的诠释了这一点。 沿途之上,但凡有人碍事,他们便直接冲撞过去,躲得开还好,最多受点惊吓,一旦躲不开,被高头大马当场撞翻撞死都有可能。 但这一路上,却根本没有人敢出声叫骂。 就算被撞翻了货物的行商护卫,看到那些门派弟子的服饰也都变了脸色,捏着鼻子认了。 “天鸢门办事,让路!” “都给我滚开!” 那些门派弟子挥舞着马鞭,沿途抽飞了不少过路之人。 在惨叫哀嚎声中渐渐远去。 楚秋按住二驴的后背,端坐着注视许久,直到看不见那些人以后,才用手指捋直二驴头顶的白毛,“走。” 二驴踩了踩蹄子,也不知是发什么脾气,步子更重了些许。 待到路过一行拖着满车货物,却被撞翻满地的旅商,楚秋让二驴慢下来,向那些弯腰捡货的护卫搭话:“几位,那行人是什么来路,要往哪里去?” “您问这个做什么?”正扛起个箱子的护卫愣了愣,随后便是警惕起来。 楚秋笑了笑:“我见这伙人横冲直撞,如此蛮横,自然是想躲着走。” 那护卫上下打量楚秋,见是个道士,警惕之心渐渐落下,开口道:“看来道长不是本地人,天鸢门可是峙州土皇帝,别说是横冲直撞,就是当街杀人,也没有人敢于过问。” “至于他们要去哪儿?那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不过见他们如此着急,许是治下的哪座大城又出了事。” 说完,护卫不再搭理楚秋,扛着箱子就走。 楚秋坐在驴背上,咂摸了片刻,目光一扫,看到散落遍地的货物中,有一些制式兵器。 多是些刀剑之类。 他收回目光,又开口道:“诸位这些货物卖是不卖?” “卖,当然卖。” 这次回答的,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中年人,他似乎是商队主人,笑呵呵道:“出来跑商,不就是为了赚钱嘛,哪有不做生意的道理?” “道长看上什么了?可以算您便宜点儿。” “那把长剑。” 楚秋随手一指。 商队主人两步跑过去,抓起一把长剑递向楚秋:“这可是‘藏锋阁’的好货,算您六两银子,交个朋友。” 楚秋没说话,掏出几块碎银丢给商队主人,接过剑后拔出打量两眼,普普通通,不是什么好东西,胜在用料扎实,六两不算黑心。 “告辞。” 楚秋把长剑搁在膝间,笑了笑后,就让二驴继续赶路。 商队首领握着几颗碎银来回搓,望着楚秋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声怪人,便继续搬货了。 …… 楚秋按住那把六两银子买来的‘藏锋阁’长剑,骑着二驴滴滴哒哒继续前行。 虽说这几年当中,倪千羽曾数次表示要重金打造一对刀剑送给他,却都被楚秋拒绝了。 趁手的兵器确实难得,用得最顺手的玉鳞刀送给燕北以后,楚秋便淡了这份心思。 他这些年转而磨练大雪龙拳等功夫,倒也没觉得不方便。 今日买这把长剑,不过是一时来了兴致。 随着越发靠近城池,道路两旁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楚秋慢腾腾地爬下驴背,抖落一身尘灰,牵着二驴跟人群一同前行。 城墙上,浮雕字迹写着‘平山’二字。 粗略一看,这座平山城的规模,怕是要比庆城大了数倍。 峙州富饶,远非丰州可比,这座平山城显然不是中心大城,却也有如此规模,楚秋笑着咂舌道:“也算是进城了啊。” 二驴吹了吹嘴唇,仿佛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待到入城后。 前方人群很快就传来一阵惊呼。 人头攒动,有瞬间的慌乱,很快就恢复了秩序。 楚秋仗着二驴体格高大,挤到前排,见是两个持刀握剑的江湖人起了争执。 几句口角后,其中一人冷笑道:“口舌争锋无用,敢不敢上‘极乐擂’试试!?” 此话一出。 周围人群更是爆发出阵阵哗然。 楚秋像是被逗笑了,随后喃喃道:“极乐擂?这名字……够有个性的。” 第103章 斗酒 “道长是第一次来峙州?” 许是听到了楚秋的话,旁边竟有人笑呵呵道:“峙州境内,这‘极乐擂’可算得上是声名远扬了。” 楚秋瞥了他一眼,“此话怎讲?” 说话的人身着灰色曲领长袍,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面容粗犷,腰间挂剑。 他指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江湖人,说话语调却是细声细气:“道长若是感兴趣,前往一观便是。” “多谢。”楚秋微微颔首,不置可否,道了声谢后,便牵着二驴挤开人群,走向一旁小路。 而那搭话之人目光追着楚秋看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人,方才那人有古怪?” 在他身旁,一名青衣小厮不知何时钻了出来,低声问道:“要不要禀报上去?” “只是个道士,不必了。”佩剑壮汉摇了摇头,细声说道:“最近峙州来了很多生面孔,叫下面的人多加小心,切勿耽搁了楼主的大事。” 青衣小厮连忙点头。 壮汉接着又道:“圣女呢?” “小的不知。”小厮脸色剧变。 壮汉的目光看向他,淡淡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言语中,有些许冷冽之意。 “小的知罪……”青衣小厮把头低垂,声音颤抖:“圣女昨日便离开了平山城,并未向我等透露行踪。” 壮汉深深看了他一眼后,直接道:“派人去找,‘极乐宴’召开前找不回圣女,你们自行了断。” 说完,踏步就走,独留那小厮一人在原地颤抖。 而壮汉的行进路线,或是有心,或是无意,正是楚秋离开时的方向。 …… 楚秋并未去看那极乐擂的乐子,那两个江湖人不过九品实力,又能打得出什么花儿来? 他牵着二驴,一路寻了间饭馆。 门口蹲着的小二手捧大茶碗正在漱口,看到来了客人,连忙站起来相迎。 楚秋将二驴拴在门口的马桩旁,往它嘴里塞了几块妖物肉干,让它自己慢慢嚼,便迈步走进店内。 饭馆内没有多少客人,零零散散坐着几个神态恹恹的汉子。 这些人看上去形容枯槁,嘴唇泛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精气一般无精打采。 小二似乎习以为常,余光都懒得瞟那几人一眼,“客官,您要来点儿什么?” 楚秋将目光从那几人身上收回,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说道:“来二十斤面饼,包起来带走,再下一碗牛肉面,多切牛肉。” “得嘞,马上就来。” 待小二走后,楚秋又开始观察那几个汉子。 形容消瘦成这副模样,嘴唇乌青,很可能是中了毒,造成这种症状,绝非一日之功。 楚秋本能地开始思考,这些人是中了什么毒,或者该说,什么毒可以不致死的前提下,把人折腾成这副模样。 思考半晌,楚秋叹了口气:“峙州也不太平啊。” “如今这天底下,哪里还有太平之地?” 忽然。 楚秋背后传来一个温声细语的嗓音,随即,方才那佩剑壮汉便坐到了楚秋面前,笑容满面道:“道长,真是巧了,才刚分别,竟又在这里遇见了。” “确实很巧。”楚秋也笑了起来,却没有戳破对方。 他的目光扫过壮汉的喉结,又在上唇、下巴掠过。 壮汉注意到这一点,笑容不减,直接道:“我这嗓音是天生的,道长不必担心我是宫中之人。”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翻起两只杯子,倒满茶水推在楚秋面前,“我听道长先前之意,是对这世道也有怨言?正好,如今世道颇艰,我虽出身寒微,却也想要做一番事业,正愁身旁没有志同道合之人。” “方才一看道长,便觉得极为投缘,特来聊上几句,若有冒昧之处,还请道长见谅。” “贫道不过就是一个云游四方的旅人,阁下若想拉我入伙干什么大事,却是找错人了。” 楚秋捏起茶杯,看着里面浑浊的茶汤,淡笑道:“阁下如果要做大事,不如把这平山城内的鬼祟先解决了?” 壮汉闻言,也是笑了笑:“平山城乃是天鸢门治下,真有什么鬼祟,也该是天鸢门弟子出手,哪里轮得到我这种小角色?” 楚秋放下茶杯,意有所指道:“眼前的鬼祟都管不得,那就不知,阁下究竟要办的是什么大事了。” “道长是指这些人?”壮汉回过头,看了眼那几个形容枯槁的汉子,随后淡淡道:“道长若是知道他们为何会落得这般模样,想必就不会再可怜他们了。” 楚秋只是一笑,“愿闻其详。” “这话就得说回到极乐擂。”壮汉道:“道长莫要以为先前那两名江湖之人上了极乐擂,就是为了比武斗勇而去的。” “武夫不比武斗勇,还能比什么?”楚秋故作疑惑道:“难不成要比琴棋书画?” “哈哈,道长,您这句话倒是误打误撞说对了。” 壮汉大笑道:“上了极乐擂,除去比武,想比什么就比什么。琴棋书画也好,斗虫斗鸟也罢,就算掏出裤裆里的玩意儿比比长短,也无不可!” “如此说来,这极乐擂,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楚秋舒展眉头,玩味说道:“但武夫从来都是靠实力论高低,总不能真去比那些?” 壮汉脸上还残留着笑意,“武夫自然不会比那些,但有一种比斗,无论武夫还是寻常百姓,皆为之痴迷。” 楚秋眯了眯眼:“什么比斗?” 壮汉轻轻吐出两个字:“斗酒。” “极乐楼的‘酒’,乃天下一绝,往来行客皆是赞不绝口。而那峙州当地人,最喜欢的,便是斗酒。” “而这些人,便是为了极乐楼的一口佳酿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蠢货。” 壮汉挑起拇指向身后一翻,“道长觉得,这等人有可怜的必要吗?” 楚秋没有说话。 这时,小二端着香喷喷的牛肉面送上桌,“客官,面饼马上就好,您先吃着。” 楚秋点了点头,不再与那壮汉闲聊,默默吃了起来。 壮汉也不打断,安静看着楚秋吃面。 只是眼底有一丝痴迷,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人,更像是在看一件玩物。 第104章 交个朋友 待到楚秋吃完一碗面放下碗筷时,小二也将二十斤面饼包好送了过来。 楚秋一手提起包袱,一手抓过长剑,淡淡道:“告辞。” 壮汉这才回过神来,“我与道长也算是有缘,不如带道长四处逛逛,领略平山城的风土人情?” 见楚秋要走,壮汉显得有些急迫。 楚秋只是淡淡道:“好意心领了。” 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壮汉平复下来,笑着说道:“道长不要误会,我绝无歹意,只是想交个朋友。” 楚秋却没再理会他,放下银子转身就走。 壮汉立即站起身,快步跟上楚秋,低声道:“道长,我便实话说了,你的易容技巧确实高超,但在行家眼里,还是有破绽的。” 楚秋停下脚步,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你可能是看错了。” 壮汉凑近了几分,盯着楚秋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随后竟是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在闻他身上的味道。 “我对易容之法虽不算行家,但对于如何分辨美人,却有几分心得。” “道长这等美人,可是难得一见,我怎会看错呢?” 他抬起手,似乎想用手背触碰楚秋的脸。 下一秒。 壮汉脸色剧变,猛然向后退去! 哗啦啦! 满室桌椅东倒西歪,俱被劲风扫开! 壮汉几乎退到了饭馆尽头,一脸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的楚秋。 方才那一瞬间,他全身如被针扎,传来了剧烈的刺痛。 关键时刻,他的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没敢真的摸上去。 “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管我叫‘美人’。” 楚秋侧身站着,背光而立,面向壮汉的半张脸覆上阴影,淡淡道:“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不过我不喜欢你的眼神。” “道……” 壮汉面部肌肉抽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声凄厉惨叫! 他的双眼爆开,只剩两个可怖的血窟窿。 连桌椅倾倒都没有反应的几个汉子听到这声凄厉惨号,也是纷纷被吓得看了过来。 随后,那阵惨叫戛然而止。 只见壮汉颈间骤然浮现出一条红线。 嗤的一声! 鲜血顿时喷溅出来! 壮汉跪倒在地,嗓子里只能挤出细细的悲鸣,正应了他那副天生的声音,怪异至极。 砰! 他倒在血泊之中,像是溺死在自己的血里。 “非要逼我杀人,真是晦气。” 楚秋没再看壮汉的尸体,掏出一张银票丢给已经吓傻了的小二:“叫你们掌柜的关店跑路,现在就走。” 说完,他提着二十斤面饼迈步出门,牵上二驴就走了。 …… 盏茶工夫后。 许多身穿青衣的小厮将这间饭馆团团围住。 掌柜的和小二已经带着楚秋留下的大虞银票跑路了,但那几个浑浑噩噩的食客却被截了下来。 大堂内。 一个身穿黑色锦衣的青年与一个蓝裙女子站在尸体前,用帕子捂住口鼻,抬脚一踹,便将尸体翻了过来。 看到壮汉有些可怖的死状,尤其是眼睛上的两个血窟窿,青年皱住眉头道:“看来是高手。” 蓝裙女子却没有他那么大的反应,还觉得很有趣,亲自蹲下来,用手指触碰颈间的致命伤:“不是兵器所致,起码是六品呀。” “韩全虽然是个废物,但好歹有七品的实力。” 锦衣青年放下帕子,冷冷道:“能靠外放真气一击杀他的六品武夫,楼里早已记录在册。” “难道是宗师?”蓝裙女子兴致更高:“莫非也是为了极乐宴而来?”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道:“我早就说过,这废物的恶心癖好,迟早会惹上不该惹的人,这下倒好,自己丢了命不说,还给楼里招惹了一个实力不明的武夫!” 蓝裙女子站起身,笑意盈盈道:“卢季,他死了你该难过才对,毕竟他可是没少对你表露情意呀。” 听到这话。 名为卢季的青年回以冷冽目光,“管好你的嘴。” 蓝裙女子却是丝毫不惧,笑吟吟地从他手里夺过帕子,仔细擦掉指尖的血迹,随手往尸体上一丢。 随后目光便落在那几个被青衣小厮看管住的食客身上。 连触摸尸体都不皱眉头的蓝裙女子,看到这些形容枯槁的食客,反倒露出厌恶的表情,嫌弃道:“问问这几个家伙,出手的人是什么模样。” 一名青衣小厮连忙道:“三姑娘,您来之前我们就审过了,他们已经傻了,根本问不出什么。” 卢季冷声道:“动手的人考虑周到,杀完韩全就吩咐店掌柜离开,只留下这些被‘千秋醉’泡坏了脑子的废物,看来他料定我们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蓝裙女子背着双手,脚步轻盈地走向那几个缩成一团的食客。 上下打量几眼后,便笑着道:“既然没用,那就杀了,反正他们已经榨不出什么油水来,留着也是浪费楼中的资源。” 卢季心烦意乱,挥了挥手道:“随你。” 有他首肯,不必女子亲自动手,几个小厮便从后腰抽出短刀,对着几个食客‘噗噗’一顿乱刺。 眨眼间,地上又多了几条尸体。 蓝裙女子的唇角泛起笑意,看起来欢快了不少。 她围着韩全那具尸体转了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道:“韩全的贴身小厮是谁?” 卢季皱眉道:“问这个作什么?” “韩全只有遇到了心怡的美人儿时,才会甩开贴身小厮独自行动。” 蓝裙女子笑道:“那么他的贴身小厮一定见过那个‘美人’。” 卢季眼神一闪,深深看了蓝裙女子一眼,随后便道:“去,把韩全的小厮带来。” 屋内的两名青衣小厮立刻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 他们就拖着一个表情惊恐的青衣小厮赶回来。 一看到卢季和蓝裙女子,那名小厮的腿都吓软了,几乎是被架到了屋内。 噗通一声。 他像是垃圾般被丢在地上,瘫软成烂泥。 卢季满脸冷意,正要开口,就被蓝裙女子抬手拦住。 她弯腰凑近那名小厮,清丽的脸上全是笑意,眯着眼道:“我问你,韩全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 随着她的靠近,那名小厮吓得脸色惨白,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开始拼命磕头,“三姑娘饶命!三姑娘饶命啊!” 蓝裙女子眉眼间掠过不悦之意,却还是缓和了语气,温柔道:“你别怕,只要你说出来,这里没人会动你。” 小厮磕头磕到额头血肉模糊,一听这话,拼命回想了片刻,激动道:“小的记得!韩大人之前与一个道士搭过话!” “道士?”蓝裙女子略有些疑惑,接着问道:“那道士有何特征,相貌如何?” “相貌……相貌很普通……” “特征是蓝色道袍……” 小厮有些慌乱。 蓝裙女子眯起眼,不满道:“你在撒谎。” “韩全最喜欢美人,怎么会看上一个平平无奇的道士?” “小的真没说谎!”青衣小厮急声说完,眼睛骤然一亮:“驴子……对了,驴子!” “那道士牵着一头很高的驴……”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嘴里涌出鲜血。 蓝裙女子将一把匕首捅进了他的喉咙,微笑道:“这才对嘛,一头很高的驴子?” 她拔出匕首,看也不看倒地而死的小厮,“卢季,现在好找了。” 卢季对于女子滥杀的行为有些不悦,但他并没多说什么,而是对那些唯唯诺诺的青衣小厮道:“发动楼里的人去找,找到以后不要惊动对方,那至少是武评六品境的高手。” 第105章 心善 座落平山城坊市的高层楼阁,许多醉醺醺的城中权贵杯盏碰撞,席间一片放肆笑声不绝于耳。 露台上,站着个披头散发的青年男子。 男子容貌俊美,如同谪仙下凡。 但五官整体却有一丝不和谐的味道。 长久盯着他的脸,就好像在盯着一张画像,偏偏那画上之人还在向你微笑。 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诡异之感。 他拍了拍栏杆,看向人影不绝,车水马龙的坊市大街,许久过后方才笑道:“这么说,韩全死了?” 在他身后,一名戴着幞头的少年严肃道:“是的,北使大人。” “韩全这人还算是有趣。”男人露出诡异的笑:“平山城的极乐擂被他操持得很好,这几日也亏得有他在,让我找了不少乐子。” “可惜了。” 自言自语过后,男人轻抚栏杆,“杀他的人是谁?” 少年立即道:“卢季在查。” 男人点了点头,“吩咐卢季,查到人后第一时间通知我,韩全对楼里有功,不能让他白死。” 听闻这话,少年眼底流露出一丝激动之色。 但他很快就叉手行礼,恭敬道:“属下遵命。” 顿了顿后,少年又道:“您肯亲手替韩全报仇,这是他的荣幸。” 男人笑了笑,“少拍马屁,替死人报仇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不是我的风格。” 他转过头来,披散的长发随风飘动,淡淡道:“哭死人,是给活人看的。” 注视着男人那张诡异的脸,少年脸色苍白,身体颤抖几下,低着头道:“属下明白。” “去。” 男人挥了挥手。 待到少年弯腰退离。 他背靠着栏杆,满脸笑意道:“极乐宴日期将至,天鸢门已经快要坐不住了,现在又冒出一个不知来路的武夫……” “有意思……” …… 楚秋牵着二驴一路前行,向着城南门而去。 这平山城内各处都弥漫着一股麻烦的味道,他自然不会在此久留,早早离去才是明智之选。 沿途上,类似饭馆内那些形容枯瘦的当地百姓不在少数,但来往行人却早就习以为常,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不少人干脆直接躺倒在街边墙角,浑浑噩噩,脸上写满了麻木。 甚至有人当街拉着尚还年幼的儿女,打算与过往路人换上几两银子,丝毫不顾幼童撕心裂肺的哭嚎。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楚秋面无表情,脚步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却是走不动了。 因为二驴停了下来。 它嘴角嚼动,充满‘智慧’的两眼看向某个角落。 楚秋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街角巷口,坐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衣衫褴褛,身上连块好布都没有。 暴露出来的皮肤脏污一片,泥垢下面还藏着发黑的血痕。 他缩成一团坐在角落里,像是一头在等待死亡的幼兽。 二驴就这么静静注视着他。 片刻后,垂下头拱了拱楚秋。 楚秋沉默一瞬,随即道:“帮他可以,但我今天帮了他,明天他该怎么办?” “你信不信,我现在过去给他五百两银票,第二天他的尸体就会泡在臭水沟里。” “别说银票,就算我给他两张面饼,都得亲自护着他吃完,否则他还是会被别人打死。” “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帮?” 对于楚秋的问题,二驴迈动蹄子刨地,像是有些不安。 楚秋没再说话。 却从包袱里拿出张面饼,牵着二驴走了过去。 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 缩在角落的男孩抬起头,看向了楚秋。 在他那双稚嫩的眼中,看不见半点对生存的渴望。 但注意到楚秋手里的面饼,男孩还是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楚秋刚把面饼递过去,他便毫不犹豫伸手夺走。 连声谢都来不及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显然是饿狠了。 两三口吃掉半张饼,哪怕噎着都不肯停下,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脏兮兮的小脸憋得通红。 楚秋一言不发,从二驴背着的诸多行李中取出水囊递给男孩。 许是看出眼前这个道士并没有歹意,男孩的动作不像方才那样粗鲁,喝水顺了顺喉咙,用稚嫩的声音道:“谢谢大爷!” 说完,就继续大口吃了起来。 “慢点吃,不够还有。” 楚秋说完,发现周围投来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皆是来自那些骨瘦如柴的‘怪人’。 其中还有几个打算卖儿卖女的,似乎想朝这边靠近。 对于这些人,楚秋懒得理会,看向男孩问道:“你爹娘呢?” 男孩吃饼的动作一停,盯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小声道:“死了。” 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楚秋的意料。 他也没再追问男孩父母的死因,又翻出一块饼子递了过去,“先吃饱了再说。” 男孩默不作声,接过饼子塞进怀里,像是想留着以后再吃。 便在这时。 “道长,您想买孩子?可以看看我家这个!” “她更白净,也没有病,养大了还能伺候您饮食起居,只要十两……不,只要八两银子!” “八两银子,您把她领走!” 那是个很瘦的男人,见楚秋回头,连忙把牵着的小女孩往前推。 似乎想让楚秋仔细看看。 楚秋眯了眯眼,说道:“你家中有难?” 男人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可他被楚秋的目光盯着,心里不知怎的有些畏惧,只得道:“没,没有。” “家中无难还出来卖孩子?”楚秋又问了一句,然后盯着那男人道:“你要钱做什么?” 男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焦急道:“我要买酒!我要买千秋醉啊!” “没有酒喝,我会死的,我就快死了!” 噗通一声。 男人跪在楚秋面前,痛哭流涕道:“道长您是方外之人,心善!您就行行好,八两银子把她买了,您就是救了我们两条命啊!” 随着男人跪下,周围的‘怪人’都像是惊醒了一般,开始向这边聚集。 偶有过路人见此一幕,也只是摇头叹息:“沾上这群酒鬼,这道士要倒霉了。” 第106章 福至心灵 满街瘦骨嶙峋的怪人,除了一些彻底痴傻的,基本都向楚秋这边靠拢过来。 眨眼间,就聚集了二十多人。 有人想乞讨几颗碎银,也有人像是发疯般卖力推销自己的孩子。 一时间,周围满是大人的嘶吼,与孩子的哭闹声。 就连蹲在巷口角落的男孩,也被这一幕给吓傻了。 二驴的耳朵转来转去,已经准备举起蹄子杀出重围。 楚秋却是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淡漠到了极点。 他的拇指抵住长剑,咔嚓一声。 剑锋弹出一寸。 在这一瞬间,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但又很快遏止住。 眼前这群人,才是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让他在这里大开杀戒,他确实做不到。 楚秋眼眸微阖,压制杀意,正准备伸手掏钱。 “你们这帮酒鬼,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便在此时,一声暴喝从远处传来。 这群形容枯槁的怪人全身颤抖,根本不敢顶嘴,便是一窝蜂散了。 只见街对面,一行十几人大步走来。 领头那人腰间别着短棍,手已经按在了棍上。 似乎那些酒鬼再跑慢一点,他就要抽出棍子招呼了。 将这群人轰散后,领头的男人来到楚秋面前,客气地一抱拳,“这位朋友,没吓着。” 楚秋没说话,拇指向下一按,长剑回鞘,微笑道:“多谢。”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楚秋握着的剑,随后道:“看来我不出手,道长也不怕那些酒鬼闹事啊。” 说完,他又一抱拳:“在下洪云涛,‘十里坊’坊正。” 楚秋没想到,这一身草莽气息的汉子竟然还有官面身份,也是拱手轻笑道:“原来是洪大人。” “道长莫要臊我,就是个处理邻里琐事的小吏,不敢称大人,叫声兄弟就行。” 洪云涛说完,看向楚秋身后蹲着的男孩,眉宇间有一丝惋惜之意,“张宝,你爹娘他们……” 那男孩似乎与他认识,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 楚秋见状便是问道:“洪兄弟与这孩子的爹娘认识?” “打过几次交道。” 洪云涛道:“也是一对可怜人,被酒鬼所害,钱财全都抢空了,邻居发现的时候,两口子已经快不行了,送去医馆治了几天,还是没活过来。” 楚秋闻言,略一沉默,随后就道:“我还以为,这孩子的爹娘也是酒鬼。” “也不怪道长这么想。”洪云涛叹了口气:“平山城现在这副鬼样子,哪个过路人不躲着酒鬼走?但凡有什么不忍言的事,背后都和那帮酒鬼有关系。” “不过这孩子的爹娘若是酒鬼,他早就该被卖了,还不至于流落到街上。” 说完,洪云涛道:“平山城最近不太平,道长如果无事,还是早点离去。” 楚秋原本确实有离去之意。 但经历了方才的一幕,他反倒不想走了。 楚秋笑道:“贫道云游四方,居无定所,离了这平山城,也不过就是踏入下一个平山城。眼下福至心灵,却想在此看看热闹。” 洪云涛顿时露出意外的表情。 像是没想到眼前这道士的胆子竟还不小,不过回想起方才楚秋被酒鬼围住时,拇指弹出长剑的细节,就知道这道士恐怕也是个有点武艺在身的江湖人。 一想起最近的乱子,他便定了定神,跟着笑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提议,不知道长感不感兴趣?” “不急。” 楚秋掏出一张银票,在洪云涛诧异的目光中,递到了他的手中。 洪云涛垂下目光一看,见是张五十两的银票,不禁疑惑道:“您这是何意?” “这孩子无父无母,一个人流落街头,怕是活不了多久。” 楚秋摸了摸二驴头顶的白毛,“洪兄弟人熟地熟,烦请给他寻个靠谱人家。这年头,十两八两就能卖儿卖女,洪兄拿出十两银子,找人收养了他,余下全当给兄弟们的茶水钱。” 洪云涛这才会意。 稍一寻思,此事确实办得了。 随后,他的笑容都真诚了不少,点头道:“道长放心,这事交给我去办。” 他偏了偏头,身后立刻钻出个泼皮打扮的汉子,单手就将那男孩抱了起来。 男孩不吵不闹,定定看着楚秋,手中还握着那半张没吃完的饼。 当被那泼皮汉子抱着走了几步时,他突然喊道:“道长,我叫张宝!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不等楚秋说话,那泼皮汉子便在他屁股上用力一拍,“小毛头,你先顾好自己再说!” 十几个泼皮顿时大笑起来。 就连洪云涛都乐了两声。 楚秋也只是一笑,指着二驴道:“你要报答,还是报答它。” 五六岁的幼童,一时感恩说要报答,楚秋只当是句玩笑话。 何况,若无二驴,他今日还真不一定会管这小子。 所以,孩子的话他当成玩笑,自己这句玩笑,反倒是真话。 张宝并不气恼,满脸认真道:“我记住了!” 他被那泼皮带着走远,却始终望向楚秋与二驴,好似要将这一人一驴牢牢记住。 洪云涛收起那张五十两的银票,端正神色说道:“道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 楚秋正好想找个地头蛇探听平山城的情况,便道:“劳烦洪兄弟带路。” 洪云涛也不多话,伸手虚引,随即吆喝两声,遣散这帮泼皮,带着楚秋向东街行去。 …… 这十里坊,在平山城不算繁华之地,却也谈不上穷困。 说上一句应有尽有,也不夸张。 洪云涛带着楚秋来到一家酒馆,上下三层建筑,倒是称得上气派。 沿途走过,许多十里坊百姓都会对洪云涛招呼两声,他倒没什么架子,一一回应,见着眼熟的,还能聊上几句家长里短。 可见洪云涛在十里坊,确实颇有威望,至少不是那等欺行霸市的酷吏。 进到酒馆中,不等掌柜跑来招呼,洪云涛就抬手拦住了他:“别来那套虚的,安排好酒好菜送上来,今天我有贵客。” 掌柜的也已经一把年纪,脑子却机灵。 目光在楚秋身上一转,当即道:“得嘞。” “道长,请。”洪云涛领先一步,伸手请楚秋上楼详聊。 第107章 大事 酒馆二楼。 洪云涛熟门熟路地领着楚秋来到单独的隔间,倚窗而坐,窗撑已经打开,正好能够欣赏到街上的风景。 待到酒菜上齐。 洪云涛给自己满上一碗,“今日认识道长这位朋友,当浮一大白,请!” 不等楚秋回应,他便满饮一大碗酒水,爽快地长出一口气。 楚秋不禁笑了起来,“洪兄弟哪里是与我谈事,看这架势,分明是馋酒了。” 被楚秋揶揄,洪云涛也不尴尬,大笑两声后便是正色道:“馋归馋,正事还是要谈的。” 他给楚秋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己添了一碗,随后说道:“道长是刚来这平山城不久?” 楚秋将酒碗移到自己面前,端起轻抿一口,点了点头。 “果然没错。” 洪云涛又一口干掉半碗酒,连声叹道:“甭管是平山城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只要见惯了城内的那些酒鬼,大多不会插手他们的破事,平山城内人尽皆知,沾上酒鬼没有好处,有的只是甩不掉的麻烦。” “贫道已经见识过了。”楚秋微微一笑,接着问道:“不过凡事都讲究一个缘由,那些酒鬼,恐怕也非天生就是酒鬼,我倒有些好奇,他们口中的‘千秋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咣! 洪云涛重重放下酒碗,脸色铁青了几分,冷哼道:“千秋醉,哼!就是那帮‘极乐楼’的家伙搞出来敛财害人的东西!” 极乐楼? 楚秋心里微动,说道:“这么说的话,平山城的极乐擂,便是这极乐楼搞出来的名堂?” 提起极乐擂,洪云涛的眉眼间才闪过一丝忌惮之意,摇头道:“极乐擂只是极乐楼牵头而已,背后还有其他掺和,那就不是你我能妄议的了。” 他当即转移了话题,继续道:“但要说千秋醉,却是极乐楼的手笔。道长对峙州不太了解,若是有心打听打听,就知道千秋醉究竟害了多少人。” “平山城,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倒霉鬼,峙州大小郡城,如今还有哪个没被千秋醉祸害过?” 洪云涛说到此处,语气有些郁闷:“但凡喝了那千秋醉的人,全跟着了魔一样。起初还是偶尔尝尝,最后几乎全都沦落到变卖家财,买儿卖女也要喝一口的份上。” “如此说来,这千秋醉确实有些神奇了。”楚秋若有所思道:“普通酒水,即便是陈年佳酿,无非就是让人一醉而已。虽说同样有些成瘾性,却还不至于到令人疯魔的程度。” “谁说不是呢?”洪云涛表情郁闷道:“千秋醉那玩意儿,我也好奇买过,喝起来确实来劲,但也实在理解不了他们为何这么痴迷。” “洪兄弟尝过?”楚秋看了洪云涛一眼。 这洪云涛有些修为在身,而且已经到了筋骨鸣发,气力入髓的打熬阶段,距离八品只有临门一脚。 他这般能耐,或许比不得大派弟子,至少是比那些没有练过武的寻常百姓强出千百倍。 楚秋当即就想到一种可能。 千秋醉,似乎拿不下入品武夫啊。 “当然尝过。”洪云涛道:“道长一定看得出来,我也算是好那一口杯中物的人。千秋醉这么大的名头,我怎么可能不尝尝?” “但尝过之后才发现,它的名气也就是吹捧出来的,言过其实罢了。” 楚秋露出思索的神情,“这么说来,至今还没有武者痴迷千秋醉?” 洪云涛略一摇头,接着道:“也不全是,那极乐擂上,就有武者斗酒,比得就是谁能喝下更多‘千秋醉’。” “原来如此。”楚秋没再追问。 他大抵已经知道了千秋醉是个什么东西。 有极强的成瘾性,对普通人危害更大,对入品武夫也有一定影响,但影响的效力如何,还要打个问号。 “道长若实在好奇的话,稍后我叫人送一壶过来便是。” 洪云涛说道:“千秋醉只有极乐楼名下的产业才会出售,寻常饭馆酒楼还没那个资格,这帮杂碎,是一点银子都不肯流到外面去啊。” “不知这千秋醉作价多少?”楚秋闻言就要掏钱。 却被洪云涛伸手一拦,“五两银子一壶,约莫能有三斤的量,价格不便宜,但这点钱,用不着道长再出了。” 他刚从楚秋那拿了张五十两的银票。 花钱打点,给张宝找户收养他的好人家,还能剩下不少。 楚秋倒没坚持,点了点头后,便直入正题:“洪兄弟,谈谈正事。” “既然道长快人快语,洪某也不卖关子。” 洪云涛端起酒碗送向嘴边,一口饮尽后,直接道:“近来平山城,或者说整个峙州要发生一件大事,连天鸢门都被惊动了,洪某忝居坊正之位,全靠邻里邻居赏脸给面,自然要想些办法护持十里坊这一亩三分地。” “我见道长既想在平山城多留些时日,便厚颜相邀,请道长帮忙熬过这一阵。” “贫道只是练了些庄稼把式,拳脚功夫寻常,洪兄弟请我帮忙,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楚秋轻叹一声,并不直言答应与否,而是说道:“不过贫道确实对这‘大事’有些兴趣。” “道长感兴趣,那正好可以留在十里坊,算算日子,约莫还有半个月光景。” 洪云涛拱手道:“绝不会让道长白做,半个月,五十两的供奉,如何?” “洪兄弟,你这人还真是有趣,五十两银子转来转去,倒让你拿来雇佣贫道了?” 楚秋笑了笑,随后道:“五十两,半个月时间,足够洪兄弟雇一位九品武夫了。” 洪云涛却也没有不好意思,而是说道:“不瞒道长,我洪云涛没什么练武天赋,早年得了高人指点,勉强踏入武道这条路,苦熬半辈子也没到八品境界。这十里坊地方不大,油水也不多,真找来一个九品武夫,我未必压得住他。” “难怪洪兄弟找了些泼皮当帮手,原来是有这一层考量。” 说完,楚秋道:“我在来平山城时,遇见了几名天鸢门弟子慌慌张张,纵马横冲,现在看来,他们也是为那件‘大事’在奔忙,就不知这所谓的‘大事’又有什么门道?” 洪云涛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像是忌惮什么一样,压低声音道:“极乐宴!” 第108章 北使 “极乐宴!” 洪云涛从嗓子里挤出这三个字,脸上满是忌惮。 他说完后,做贼心虚般向门口看了两眼,低低道:“极乐宴召开在即,天鸢门是在加派人手,看管治下各个郡城,所以最近动静闹得很大。” 楚秋向后一靠,依次说道:“千秋醉,极乐擂,极乐宴……” 他眼中闪过些许冷意,脸上却带着笑:“看来这些大事,都跟极乐楼有关系啊。” 洪云涛先是点头,复而摇头道:“是,也不是,此事牵扯太深,道长还是莫要探究为好。” 他讳莫如深,不愿多谈极乐宴,抬手倒了碗酒,继续问道:“事情缘由,洪某能说的已经全说了,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楚秋没应声,只是靠着椅背,眼眸半阖,像是认真思考。 洪云涛也不催促,只是偶尔看向楚秋搁在桌上的剑,心绪一阵翻腾。 毕竟他现在也有赌的成分。 十里坊近来酒鬼人数激增,闹出不少谋财害命的惨案。郡衙失威,院中都快要长草了,他这坊正想找人求助都没地方敲门。 他倒是找过天鸢门,结果那些高高在上的大派弟子只是搪塞几句,就给他赶出了门。 眼看着极乐宴日期将近,整个峙州都不安宁,天鸢门哪里有空搭理他这小小的十里坊坊正? 找上楚秋,不过也只是见他胆量大,面对二十几个酒鬼都敢拔剑。 不求他有多大本事,光这份胆量便已是常人难及,起码比他手底下的泼皮要管用得多。 泼皮无赖,指望他们打打烂架,吓唬吓唬寻常百姓还管使。 那些酒鬼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洪云涛自然指不上手底的泼皮为了十里坊玩命。 “这活儿,贫道应下了。” 就在洪云涛思绪翻腾之时,他听到了楚秋的声音,喜出望外地一抬头,还不等说些什么,便听楚秋继续道:“不过,洪兄弟得先为我寻个住处,其次,如非必要的话,我不会出手。” 洪云涛脸色微变,“第一个条件倒还好说,这第二个条件……” 他找人帮忙,就是为了稳定十里坊的治安,如果楚秋不出手,那不是白扯吗? “我的意思是,寻常之事,我不出手。” 楚秋淡笑一声道:“如果是洪兄弟解决不了的麻烦,大可知会一声。” 洪云涛怔了怔,心说你刚刚还说自己只是练了点庄稼把式,这会儿怎么又变了个说法? 他一时有些狐疑起来。 这位道长,该不会是想把五十两银子白嫖回去? 不过洪云涛思来想去,自己又不是当场结清供奉,如果对面真是个江湖骗子,回头自己不给钱,也不损失什么。 他把心一横,端起酒碗道:“就依道长之言!” 随后,洪云涛又补充道:“不过十里坊并无什么麻烦,硬要说来,唯一的麻烦就是那些谋财害命的酒鬼了。事关人命,平日里我都要带着兄弟们巡逻,这人手方面……” “酒鬼说到底也是寻常百姓,洪兄弟手底下的泼皮只要发狠,未必治不了他们。” 楚秋淡淡道:“但这段时日为了极乐宴而来的武夫可有不少,洪兄弟真正担忧的,还是这群外来人闹事。” 被楚秋一句话道破心思,洪云涛沉默了片刻,随即叹息道:“不光是外来的武夫,还有一些极乐楼的人,也是大麻烦。” 他脸色阴郁道:“这帮极乐楼的人行事嚣张,比起天鸢门弟子更肆无忌惮,他们才是真正的麻烦。” “贫道负责的,就是这一部分了。” 楚秋端起酒碗,遥敬洪云涛:“半个月,五十两,贫道保十里坊平安无事。” 这下却是轮到洪云涛绷不住了。 他心底惴惴,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看走了眼。 这位道长的胆子,确实很大。 但比他所料想的还要大。 敢夸下这等海口,不是真有本事,就是脑子有问题。 他略显迟疑,最后只得苦笑着端起酒碗,“那就……麻烦道长了。” …… 三天后。 卢季脸色铁青地望着眼前那群青衣小厮,“没找到?一个牵着驴的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一众小厮不敢吭声。 他们找了三天,恨不得将平山城翻个底朝天,确实没找到那个牵驴的道士。 偶尔有些风声,等他们赶到时,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一群废物!” 卢季心头烦闷,抓起茶盏就砸了过去。 滚烫的茶水飞溅出来,几个青衣小厮被烫得浑身颤抖,却不敢发出半声惨叫。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位‘卢大人’的脾气,虽不像某几位楼中‘掌柜’那般性格扭曲,动辄杀人取乐,但他最讨厌的就是办事不利! 一旦没完成他的交代,死,都是最好的结果。 最惨的不外乎被送给其他几位‘掌柜’,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卢季,消消气。” “杀了韩全的人很可能是武评六品,你指望这些废物,怕是连衣角都摸不到呀。” 便在这时,那蓝裙女子便踩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进来,背着双手穿过人群。 所有青衣小厮颤抖着身体为她让路,根本不敢抬头。 “柳妍妍,你别找不痛快。” 卢季坐在位置上,冷冷盯着她:“这可是北使大人的命令!” “平山城的‘掌柜’,不止我和韩全,还有你。” “极乐宴之前找不到人,北使大人怪罪下来,你也跑不了!”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柳妍妍走到他身侧的位置坐了下来,身体微倾,隔着桌案凑近过去,笑眯眯道:“不过,这平山城终究是你卢季的地盘,我一个‘圣女替补’,可没什么实权呢。” 卢季扭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冷冽道:“你如果只是来说这几句废话,那就给我滚出去!” 一股冰冷杀意,瞬间爆发出来,将周围几张桌椅震得摇晃不已。 柳妍妍微笑道:“好歹我是来给你送消息的,你这个态度,让我很不高兴呀。” 第109章 计谋 “你找到那个人了?” 卢季深深看了柳妍妍一眼,语气忽变:“北使大人要亲自为韩全报仇,你可不要拿此事当作消遣。” 柳妍妍轻笑一声,身子拉回,蓝裙轻轻一摆,双腿交叠,坐姿极为慵懒,慢悠悠道:“你放心,我可不敢消遣你。” 卢季沉默片刻,抬起目光示意那些青衣小厮离开。 等到人都散尽,他才亲自拿起茶壶,翻了只新的茶盏送到柳妍妍手边,慢慢注水。 同时幽幽道:“你消遣我没关系,楼里人人都尊你一声三姑娘,虽说你只是圣女替补,但也不能否认你的地位超然。我一个小小的掌柜,自然斗不过你。” 茶水哗哗滚入杯中,直到将要满溢出来,卢季一翻手腕,精准无比地停了动作。 他放下茶壶,冷声说道:“但你若是敢消遣北使大人,后果如何,你比我更清楚。” 柳妍妍笑容不改,伸手捏住那杯倒满的茶盏端了起来。 她的手很稳,茶汤不见丝毫波动,送到唇边抿了抿,随即笑吟吟道:“废话少说,想不想听我得到了什么消息?” 卢季坐了下来,淡淡道:“楼里的人在平山城内找了三天都没有半点线索,我倒想听听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你找不到的消息,不代表我也束手无策。”柳妍妍放下茶盏,语速不疾不徐地说道:“你派楼里那些庸碌废物去找一个六品高手,哪怕他牵着一头驴,只要有心避开耳目,便能做到不留半点痕迹。” 卢季目光一闪。 对此,他倒是没有反驳。 能用外放真气杀死韩全的,至少是武评六品境,派楼中那些废物去找,就是找到天荒地老,也未必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楼中百来号人日夜不断,四处搜寻,难道还比不上你一个人?”卢季阴着脸道:“那他们确实是废物。” 柳妍妍笑着道:“因为他们用错了方法,想要在平山城找人,最有效的方法不是闷头去找。” “那是什么办法更有效?” 卢季看向柳妍妍。 柳妍妍捻起一块糕点,送向卢季唇边。 在后者厌恶的表情之下,慢悠悠道:“在这平山城内,有一群人,他们最不起眼,偏偏数量又是最多。想要探听什么消息,找这些人一打听,三天时间,便能将平山城内的大小事都一一探得。” “酒鬼?”卢季眯起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了,我竟把这些人给忘了。那些买不起千秋醉的酒鬼整日在大街小巷流窜,他们的消息,自然比楼中的人灵通太多。” “是呀。” 柳妍妍闻声细语道:“找这群酒鬼问话,代价不过就是一壶千秋醉,他们恨不得连自己几岁尿床的事都告诉你。” “除了脑子痴傻的,剩下都是探听消息的好手。” 她将糕点塞进卢季嘴里,这一次,卢季没有拒绝,张嘴吃了一口,细细咀嚼咽下,随即道:“为了北使大人的命令,都能豁出去与自己最讨厌的酒鬼打交道,三姑娘果然好本领。” “你啊,就是脑子太僵,不懂变通。”柳妍妍丝毫不嫌弃地把剩下半口糕点吃完,继而道:“韩全活着时,你便对他百般抵触,明明你们两个掌柜联手,便能将这平山城彻底拿下,偏偏闹得像是分了家一样。现在对于这酒鬼,更是钻了牛角尖。” “酒鬼本就是楼中的财产,只要利用得当,关键时刻,未必不能立功。” 说完以后,她把手伸进卢季的怀中摸索起来。 卢季面容微紧,直到她抽出一块帕子,收回了手,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三姑娘教训的是。” 他的态度明显有了一丝改变。 柳妍妍满意一笑,擦了擦如葱白般细嫩的手指,将帕子一丢,“三天前有酒鬼在十里坊见过那牵驴的道士,当时有二十多个酒鬼拦下了他。后来被十里坊坊正露面驱走,打那以后,这道士就销声匿迹了。” 正当卢季皱起眉头打算询问时。 柳妍妍继续道:“不过这几日倒是有酒鬼见过那驴子。” “见过驴子?”卢季心下一动:“那道士把驴子扔了?” 柳妍妍微微摇头,露出玩味的笑容:“十里坊最近有传言,入了夜以后,有妖物伤人,专挑酒鬼下手,我多问了几句,那些被吓到的酒鬼说妖物长得像是一头驴子。” 卢季略一沉吟,他不信妖物伤人的鬼话,只是道:“入夜专挑酒鬼下手……这道士想做什么?” “许是无聊打发时间,又或者见这平山城内民不聊生,动了不值钱的善心。”柳妍妍脸上还挂着笑意,只不过那笑意却有些冷然讥讽,缓缓道:“无论是何缘由,这家伙都是最好对付的那种人。” 卢季却没她那么乐观,沉声道:“倘若他一直不肯露面,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但看到柳妍妍的表情,卢季眉头一松,“你有法子逼他现身?” 只见柳妍妍轻笑道:“这还不简单?既然他喜欢扮大侠,那就遂了他的心愿,把所有酒鬼全都赶到十里坊去,到时还怕他不现身么?” 卢季神色微变,“你疯了?酒鬼全都聚到十里坊,一天不到就能毁了那地方!” “毁就毁了。” 柳妍妍却满不在乎道:“平山两城六坊,毁了一个,也不耽误你继续做掌柜。既能完成北使大人的命令,又能趁机干掉一些没用的酒鬼,岂不是一举两得?” 卢季一时哑然,他盯着眼前神情自若的柳妍妍,不知该怎样反驳。 心底更是升起丝丝寒意。 “天鸢门那边问罪下来,应该怎么解决?” “这就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柳妍妍放下交叠的双腿,起身说道:“你还是先过了北使大人那一关再说,至于天鸢门?” 她露出不屑的笑:“大不了多给些银子而已。” 说完,就哼哼着莫名的曲调,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卢季捏紧拳头,指节泛白,沉默许久后才是低声骂道:“疯女人!” 第110章 说宴 平山城。 春日坊。 楚秋换了身白色锦衣,易容改面,顶着一张与谢秀三分相似的脸,慢悠悠行走在街上。 他腰间挂剑,手中握着一壶酒,偶尔遇到些稀奇玩意儿也会驻足观看,喝上一口壶中的酒。 表现得就与那些初至平山城的旅人没有任何区别。 哗啦啦。 楚秋摇晃着壶中仅剩不多的千秋醉,抬脚离开了捏泥人儿的摊位,在街上穿行,摇头道:“果然有古怪,但又说不出来啊。” 这壶千秋醉,是他方才在春日坊极乐楼花五两银子买来的,酒气香醇,口感柔和,饮下后如一道火线,腹内暖洋洋的,连体内气血都被调动了一丝。 严格来说,这东西还真没什么害处,相反,这是一壶‘补酒’。 连他如今的修为,都能有些许感应,足以证明千秋醉的效果不俗。 但那效果,也是对武夫而言的。 寻常人喝下千秋醉,便会有‘虚不受补,反受其害’的情况发生。 楚秋晃了晃酒壶,心中默道:“武夫气血旺盛,无论内练外练,皆非寻常人可比。” “入品武夫,体内血气就如同一座熔炉,炽盛猛烈,千秋醉被武夫饮下,最多就是感到劲道够足,十分适口,却不会有异状发生。但若是普通人喝了,起初会感到精神亢奋,气血翻腾,无论做什么都龙精虎猛,久而久之却会透支身体潜力。” “它的成瘾性,恐怕也是由此而来。” 楚秋看了两眼后,就将剩下的酒液随手倾倒,“起初我还以为这千秋醉掺杂了什么毒物,现在看来,极乐楼做得明显是赔本买卖啊。” “五两一壶,确实不便宜,但要收回成本,光靠这价格怕是不够。” “不知他们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总不能是做慈善。” 想到此处,楚秋迈步穿过街道,向着春日坊中心而去。 一座五层高楼门前,来往人群络绎不绝,高高挂着的牌匾上,金漆字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极乐楼三个大字铁画银钩,颇为气派。 楚秋刚走到门前,便有一书生打扮的男子疾步踏出。 他一把抓住楚秋的手腕,满嘴酒气道:“谢兄,你可算来了,快快上楼!” “王兄莫急,日头还高,现在就要大醉一场有些早了。” 楚秋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微笑道:“何况这极乐擂的乐子,我还没看够呢。” “还看那极乐擂作甚?”那书生似乎没注意到楚秋的动作,勉强站稳身体,说道:“谢兄昨日与我问过那极乐宴的事,今天来了位‘大人物’,定能满足你的好奇心!” 楚秋眼眸微动,“哦?来了位什么大人物?” 书生闻言,压低声音道:“受邀参加极乐宴的人物!” 听得这话,楚秋才来了些兴致,轻轻扶住了书生,淡笑道:“那就有劳王兄引荐了。” “好说,好说!” 书生连连点头,正想说点别的事,就感觉掌心被塞了个物什。 他偷偷一打量,见是张叠好的银票,当即露出笑容,本来要提的事也就不必再说,伸手虚引:“谢兄,请。” 这三日间,楚秋改头换面,在几座极乐楼里转了转。 每次都是出手阔绰,一掷千金,吸引了不少人。 这个王姓书生,正是其中之一。 像楚秋这么大手笔的‘阔少’难得,王姓书生自然不能放过,对楚秋的问题那是有问必答,忙前忙后,极为上心。 上了顶楼,宽阔的露台被隔了出来,正好能欣赏大半个春日坊的风景。 此刻一席酒宴已摆好,席间坐着数人,衣着打扮皆是富贵外显。 楚秋刚一迈上露台,便看到坐在主位的青年,周围几个富家子宛如众星拱月般与他碰杯饮酒,地位主次一目了然。 “王衡,怎地这么慢?” 一个有些醉醺醺的年轻人见到书生,便有些不悦道:“你说要给余少介绍的人呢?” 名叫王衡的书生上下这么跑了一趟,酒意消散不少,马上对端坐主位的青年道:“余少,这位是谢九,谢公子!” 他侧身让出背后的楚秋,低声提醒道:“谢兄,这位是平山郡守之子。” 楚秋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拱手笑道:“见过余少。” “谢兄请入座。” 这位郡守之子倒不骄横,反倒客气地伸手虚引,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早听闻近几日平山有一位出手不凡的公子,如今得见,谢兄果然非凡俗也。” 见他相引,原本坐在一侧的年轻人急忙让开位置,半点怨言都不敢有。 楚秋也没客气,坐到这位余少身侧,微笑道:“谢某只是有些家财,花钱又大手大脚,担不起余少这句夸赞。” “谢兄这话就太过谦虚了。”那位余少也是笑道:“三日间,你在极乐楼花了数千两银子,光极乐擂的打赏,每次就是百两银票,这般阔绰,可不只是有些家财啊。” 顿了顿后,他拱手道:“叫余少太过生分,我叫余景,谢兄若不嫌弃,你我兄弟相称便是。” “也好。”楚秋微微一笑后,便直入正题道:“听闻余兄知道何为极乐宴?” 此话一出。 席间的气氛顿时一凝。 先前呵斥王衡的年轻人似乎想说点什么,却被余景一个眼神逼退。 余景拿起桌上的千秋醉,给楚秋倒了一杯,随后道:“确实如此,极乐楼看在家父的面子上,也送了份请柬给我。所以,对这极乐宴,我倒有几分了解。” 不等楚秋继续发问。 余景便举起酒杯,碰了碰楚秋面前的杯子,“不过谢兄刚坐下就打听极乐宴,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不如喝了这杯酒,我们再聊,如何?” 楚秋看了余景一眼,轻笑一声:“是谢某唐突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翻转过来。 余景这才露出笑容,“谢兄果然痛快,好,我就给你讲讲这极乐宴。” 待他说完,其他几人也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毕竟最近这极乐宴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真正知悉内情的人,却是根本没有几个。 第111章 交易 所有人都露出倾听的神态,这让余景很是满意。 他端起酒杯,卖足了关子后,方才缓缓说道:“这极乐宴,其实就是极乐楼笼络峙州大人物的一场交易。” 这话一出。 几名富贵外显的年轻人便有些失望。 其中一人不禁道:“我还当极乐楼又搞出了什么新乐子,笼络峙州大人物的交易?他们不是一直在做吗?” 极乐楼能在峙州扎根,自然做到了上下打点清楚。 除了天鸢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外,无论朝堂还是江湖,两方势力都被极乐楼笼络得七七八八。 甚至连那开遍峙州各个郡城的极乐擂,背后都有许多大人物的牵扯。 每月要分润的银子,更是远超在场几位富少的全部身家。 笼络人心,打点关系,是极乐楼一直都在做的事。 这确实算不上什么稀罕消息。 楚秋却是眯了眯眼道:“交易的内容呢?” “能邀请峙州所有大人物参与的交易,应该不是小场面。” “谢兄果然是个妙人。” 余景微微一笑后道:“极乐宴在峙州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不会是什么小场面。这交易的内容,更是大有说法。”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吐出一口酒气,慢悠悠道:“这次极乐楼搞出来的宴会,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钱货交易,关键就在于这‘极乐’二字!” 几人一听,神情微动。 起初呵斥书生王衡的年轻人道:“照这么说,是跟极乐擂差不多?大家都能找到乐子的地方?” 极乐楼之所以会在峙州发展起来,不单是他们拉拢了朝堂与江湖的各方势力。 更在于‘极乐楼’是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头百姓寻欢作乐的最佳去处。 毕竟大虞兴起这股奢靡娱乐之风已有数十年,寻常乐子,早就撩拨不动大虞人的神经。 极乐楼的出现,更像是应运而生。 “极乐擂算个什么乐子?”余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语气轻蔑道:“百般花样搬上擂台,起初还算新鲜,我却早就看腻了。” “毕竟余少的眼界比我们更高。” 书生王衡总算找到机会轻轻送上一记马屁。 他也算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此时还没忘了自己这几日收了楚秋多少好处,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往回引:“那余少觉得这极乐宴的‘极乐’二字,又该作何解释?” “你啊,虽然颇有才气,脑子也灵,但出身寒微便是最大的短板。” 余景瞥了王衡一眼,开口就是贬损,丝毫不在乎王衡有些尴尬的表情,淡淡道:“极乐何解?至极之乐,不为外人道也!这极乐宴所交易的,便是至极之乐!” “至极之乐?” “这……” “极乐楼好大的口气啊。” 几人或是真心,又或是捧场地感慨起来。 唯独楚秋面不改色,却有些思考之意。 余景对这位出手阔绰的‘谢公子’也很是关注,见他一脸沉思,便是笑道:“谢兄可是不太理解?” “实话实说,的确如此。”楚秋回过神来,笑了一声:“谢某小地方出身,虽有家财,却无见识,对这至极之乐还真不太理解。” “余兄口中不屑一顾的极乐擂,已经令谢某大开眼界,但这极乐宴的至极之乐,谢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半点轮廓。” 楚秋‘苦笑’一声,摇头自嘲道:“实在是见识太少啊。” 余景微微一笑,自得道:“这不怪谢兄,殊不知多少大虞之人对这极乐宴的交易也一头雾水,我们峙州能够吃上这头一口,多少算得上运气使然。” 他缓缓道:“各人对于极乐的理解大有不同,官员沉迷权势,升官便是极乐。商人喜欢钱财,那万贯家财便是极乐。武夫醉心武道,精妙绝学,实力进境,同样也是极乐。” 说罢,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的笑容,“愚兄是个庸人,对这些极乐不太感兴趣,却知道另一种极乐。” 楚秋看了他一眼,“愿闻其详。” “谢兄可听说过极乐楼‘圣女’?” “这倒是未曾听说过。”楚秋笑道:“极乐楼圣女,也代表着一种极乐?” 不等余景回答,一个微胖的年轻人便是笑道:“谢兄,大家都是男人,何必要装呢?” 他挤眉弄眼道:“欢愉之乐,可不就是世间极乐之一?” 楚秋并未理他,而是道:“难不成那圣女也是交易内容之一?” 余景答非所问道:“极乐楼在峙州发展多年,先后培养了四位圣女,谢兄可知,除了现今这位,前三位的去处?” 楚秋微微摇头。 余景也没卖关子,“第一位圣女被大虞首富‘祝财神’以八百万两银子作聘,明媒正娶带回了家中,如今可是‘祝家商号’的女主人。” 随即他竖起第二个手指,“第二位圣女,嫁给了大虞‘兵圣’,成为了玄机门的门主夫人,兵圣风龙羽用两把‘藏锋阁’绝世神兵为聘,一刀一剑,分别取名‘百年’,‘痴守’,以证情深。” “这第三位就更是了不得。” 余景肃声道:“她在两年前入了宫中,如今已是陛下最宠爱的贵妃。” 楚秋闻言,眉头微动,随后轻笑道:“商贾,江湖,庙堂,皆算得上是绝顶啊。” 余景也不知为何有些得意,点头道:“能将这三位都迷得神魂颠倒,可见极乐楼圣女是何等仙姿啊。” “所以有无数人都想看看,这第四位圣女到底会花落谁家。” 他摇头晃脑道:“这次极乐宴,便能决定第四位圣女的‘归属’!” 话音未落。 不远处便传来一个软糯嗓音,娇滴滴道:“余少可真是好雅兴,今日饮酒作乐,还不忘编排我那几位姐姐呀。” 这个声音一响起。 余景便‘腾’的起身,大喜道:“三姑娘来了?” 只见露台屏风后,一个蓝裙女子踩着轻快的步伐,笑意盈盈,缓缓走了过来。 她目光一扫,便将席间几人打量个遍,最终看向余景,缓步走近,伸出柔嫩的手指在余景下巴处一挠,略有些嗔怪道:“余少对我那几位姐姐的事迹如数家珍,却是已经把我忘了呀。” 这一言一行,差点把余景的魂都给勾走。 眼睛都直了。 第112章 告辞 见余景那副痴痴的模样,柳妍妍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鄙夷,却很快换成哀怨,叹息道:“也是,我那四位姐姐在余少眼中已是仙姿绝色,自然也记不得我这庸脂俗粉了。” “三姑娘,我……” 余景似乎想要解释,却被柳妍妍用手指压住嘴唇。 那微妙的触感,让余景心底痒痒,等到柳妍妍拿开手指,表情竟有些失魂落魄。 “余少,今日有生面孔,何不给我介绍介绍?” 她的目光很快就看向席间稳坐,还有空夹菜的楚秋,笑吟吟道:“这位公子仪表堂堂,能和余少坐在一处,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呢。” 余景回过神来,连忙拿出主人姿态,想拉住柳妍妍的手腕引入席间,结果却抓了个空。 柳妍妍脚步轻移,便躲开了他的手,掩嘴轻笑了两声。 余景被玩弄在这种若即若离的尺度之间,却是丝毫不恼,端正脸色道:“三姑娘,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谢九,谢公子。” “近日来在极乐楼一掷千金的那位豪客,便是他了。” 余景着重点出‘谢九’出手阔绰,身家颇丰。 果不其然。 柳妍妍顿时意外的表情,将那份少女惊讶倾慕姿态拿捏得极其得当,娇滴滴道:“来之前我还与掌柜聊过几句,近几日极乐楼出了位大客人,出手极为大方,想不到竟会在这儿碰着。” 她几步走到楚秋身旁,拿起酒壶,亲自给楚秋添了一杯酒:“谢公子在极乐楼花了几千两银子,却要余少代我们招待,倒是极乐楼招呼不周了。” 说着,她用两根手指将酒杯捻起,想要递到楚秋的唇边。 ‘媚眼如丝’道:“这杯酒全当是妍妍替掌柜赔罪。” “三姑娘,客气了。” 楚秋却用食指抵住杯沿,笑着道:“谢某只是偶然来到平山城的旅人,手中有些闲钱,花钱买乐子而已,几千两银子的花销,应当算不上豪客,用不着赔罪。” 说罢,他顺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后,便是起身道:“余兄,我忽然想起有些其他事没办完,今日就到这儿。” 余景看到柳妍妍对楚秋如此‘殷勤’,心中本有些吃味,但还不等发作,见楚秋已经有告辞离去之意,便是假惺惺道:“谢兄何必如此着急?三姑娘可是难得现身相见,如此良机,自该好好饮上几杯才是。” “俗事缠身,不得不走。” 楚秋笑了笑:“见谅。” 说完,就与柳妍妍擦身而过。 柳妍妍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僵,用了数息才调整过来,回身说道:“谢公子下次再来极乐楼,可向青衣小厮报上我的名字,他们自会好好招待,绝不敢有怠慢。” “多谢三姑娘。” 楚秋停下脚步,笑着回应以后,又看了坐在席间有些局促的王衡一眼,“王兄,我那事与你也有些关系,一起离开。” 王衡本就有些坐立难安,听到这话,立刻擦了擦汗,起身向余景告辞。 余景的眼睛早就被柳妍妍所吸引,哪里还在乎这穷酸书生? 只是不耐地一挥手,就不再理会了。 楚秋扶了王衡一把,再次对余景和柳妍妍点了点头,便是迈步离开。 柳妍妍原本如一泓泉水般的眸子闪了闪,有些阴郁之意,却很快被她掩饰下来,柔柔笑道:“这位谢公子,还真是有趣呢。” 余景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有些心烦意乱,冷哼着道:“本以为是个妙人,现在看来,一身古板味道,没劲得很!” 柳妍妍笑容更盛,飘然来到余景背后,两条藕臂如蛇般缠上去,环住他的脖子,笑声如铃道:“论风流,谁能比得上您余少呢?” 哪怕隔着衣物,余景似乎也感受到了柳妍妍的体温,浑身一阵燥热,也不知是酒意还是什么,脑子一阵晕乎乎的。 “三姑娘!”他转身想要抱住柳妍妍,却还是抱了个空。 柳妍妍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原本楚秋的位置,微笑道:“余少莫急,今日我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正事办完,我们自然有得是时间,好好快活。” 她将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唇齿间吐出的仿佛不是话语,而是缠绵杀人的刀。 余景的骨头都酥了。 丝毫看不见几个同伴那恐惧的表情,快步来到柳妍妍身前,跪在地上喃喃道:“你说,你说!不管是什么事,我都帮你!” 柳妍妍将手搁在桌上,撑着脸颊,用宠溺的眼神看着余景,轻启朱唇道:“真乖。” 余景的眼神涣散,一副痴傻的模样。 在场其他几名年轻人却连头都不敢抬,浑身抖如筛糠。 …… 出了极乐楼。 王衡被街风一吹,酒意醒了不少,满怀歉意地对楚秋作揖:“谢兄,这件事是我办砸了。” 他从袖口扯出一张银票,颇为肉痛道:“事没办成,这银子我自然不能再收,谢兄拿回去。” 楚秋随手推了回去,淡笑道:“王兄,极乐宴的消息你已帮我探得,这钱你拿着,天经地义。” 王衡怔了怔,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不料楚秋却是回头望了眼‘极乐楼’的金漆字迹,忽而道:“近来不要再与余景联系,极乐楼也不要再去了。” “谢兄这是何意?”王衡有些讶异,随后像是想到什么,“是因为三姑娘?” 他摇了摇头道:“三姑娘到此不过数月,确实有些奇怪的风评,但她却是极乐楼的圣女候补,并未真的与谁过于亲密。余少心怡于她,追求了许久都没有结果,谢兄切勿以为她……” 话还没说完,王衡便看到楚秋的双眼。 心里顿时一紧。 那双眼睛清澈澄净,却有种让他说不上来的冷意。 一瞬间,王衡像是彻底醒了,回想自己刚刚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我……” 他的脸色惨白,逐渐变得惊恐。 楚秋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记住我的话。” 说完,就留王衡一人站在原地,哪怕日头正高,也驱不散他浑身的寒意。 第113章 夜袭 入夜。 十里坊外,一串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四周。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随着火光的晃动,映出那一张张干瘦苍白的脸。 “走快点!” 一个举着火把的黑衣人沉声呵斥,抬脚就将某个倒霉蛋踹翻在地。 不等人群哗动,他将右手按向腰间的兵器,冷冷道:“进去以后该做什么,你们心里都清楚,不用我来教了?” 那群从平山城内汇聚而来的酒鬼一声不吭,唯唯诺诺。 偶尔有胆大的,也只敢用余光瞟向黑衣蒙面人。 注意到他们腰间挂着的正是大虞制式官刀,便急忙移开目光,生怕惹了麻烦。 将这群酒鬼驱进十里坊,数十名黑衣蒙面人分散出来静立不动。 其中似乎首领的那人直接道:“守好十里坊各个出入口,上头有令,一只虫子也不准爬出十里坊。” “是!” 众人低声回应。 他们训练有素,对十里坊的地形也极为熟悉,很快就分散开来,把持住了所有能够出入十里坊的位置。 片刻之后。 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 其中三名骑将身着甲胄,被火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他们拱卫在其中的,正是那平山郡守之子,余景。 “余少。” 一名骑将转过头来,语气恭敬道:“酒鬼已经尽数赶入十里坊,接下来该怎么做?” 余景一袭黑色锦袍,眼神有些呆滞,语气却十分轻漫道:“这还需问我?待那些酒鬼闹起来,谁敢跑出十里坊,直接围起来杀了。” “这……” 那名骑将微怔道:“不是说以抓捕为主么?” “那是之前了。”余景喃喃道:“三姑娘说了,计划有变,无论是谁敢离开十里坊,格杀勿论。” 三名拱卫着余景的骑将心头一凛。 碍于上峰压力,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便不再多言。 反正死的无论是酒鬼,还是十里坊的‘草民’,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余景手持郡守令符遣他们办事,办不好了,那才是麻烦。 然而这时候,余景却是缓缓说道:“你们别觉得本少残忍,三姑娘说了,这十里坊混进了一个凶徒,若不把他找出来,届时平山百姓将会死伤无数。折了一个十里坊,就能保住其余五坊,傻子都会算这笔账。” 三名骑将也是一阵沉默。 事关极乐楼那位‘三姑娘’,他们同样不敢多言。 其中一骑驱动马匹,来到那些黑衣蒙面人身前,语气漠然道:“叫下边的人盯着点,如果真有凶徒犯事,可持劲弩还击。” 众多黑衣人一点头,眼神都很冷漠。 另一边。 十里坊街头,夜半打更的汉子刚吆喝两声,耳旁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提起灯笼照了照,还没等看清前方情况,就感觉腰间一紧,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捂住了口鼻。 那是一个还算壮实的酒鬼。 他面目狰狞,对着打更汉子的后腰一顿乱捅,拔出短刀在喉咙间一抹,地面当场就多了条尸体。 随后他急忙摸索一阵,却只翻出几枚铜钱。 暗骂一声晦气,抓起灯笼就冲上街道。 只见无数个如他一般的酒鬼双眼放光,像是饿狼搜寻猎物般,开始挑选目标下手。 很快,他们就开始破门砸窗,闯入一户户人家。 当第一声惨叫响起。 整个十里坊便像是落入油锅的肉条,发出接连不断的声响。 洪云涛被回荡着的惨叫声惊醒。 他猛地起身,毫不犹豫翻出枕头下的利刃,掀开窗口向外观察两眼,神色无比凝重。 几息过后,他胡乱穿上衣服,拎着短刀跟长棍出了门。 许多同样被惊醒的手下泼皮也赶了过来。 “洪爷,出大事了!” 一个泼皮从外面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酒鬼!酒鬼杀进来了!” 这话一出,让原本不明所以的泼皮也慌张起来。 “慢些说!”洪云涛一声大喝,震住众人后问道:“什么叫酒鬼杀进来了?” 那个赶来报信的泼皮咽了咽唾沫,忍着恐惧道:“外面全是酒鬼!全城的酒鬼都来了!他们全都挤进咱们十里坊了!” “全城的酒鬼都来了!?” “你确定看清楚了?” “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跑!” 几名泼皮脸都吓白了,当即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啪! 洪云涛出手似电,将那鼓动众人逃跑的泼皮掀翻在地,一脚踩住他的胸口,冷冷注视着剩下的人,“我看谁敢跑?” 平日里的积威,终于起到了作用。 那些泼皮噤若寒蝉。 但他们尽管是被洪云涛给吓住了,却依旧两腿乱颤,浑身打摆子。 整个平山城的酒鬼,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那些彻底被千秋醉拿住,被逼到变卖家财也要喝上一口酒的疯子平日里不起眼,若真聚集起来,哪怕只有一半到了,也不是他们能挡住的! 红着眼睛的酒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靠着一个洪云涛,就算能扛,还能扛多久? 尽管没人敢再提一个走字,可这帮泼皮脸上却都写满了退缩之意。 洪云涛将长棍狠狠墩在地面,放声吼道:“平日里街坊四邻管你们一口吃的,为了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关键时刻你们能挺身而出!?遇事就要躲,比他娘的酒鬼还窝囊!” “可是洪爷!” 起初报信的泼皮哭丧着脸道:“那些酒鬼太多了,咱们这几块料去了也是白搭啊!” 洪云涛眼神闪烁不止。 他虽是入品武者,却也只是个九品。 若真是成百上千的酒鬼扑上来,累都能给他累死,硬拼绝不是上策,这个道理他也懂得。 但洪云涛也不会在这帮泼皮面前露怯,神色发狠道:“大不了下狠手打杀几个立威,那群酒鬼是为求财,不是来卖命的!杀了几个领头的,剩下的自然一哄而散了!” 他懒得再去计较酒鬼为何突然冲击十里坊,而是对报信泼皮道:“你去找郡衙求助,他们不管,你就拿出骑门槛耍横那一套,把动静闹大!” 随即他略一沉吟,又指了一个人,“你,去找道长,就说现在是非常之时了!” 第114章 妖物 待到安排妥当。 洪云涛一刻不停,提起长棍就冲出门去。 十里坊内,惨叫声四处响起,许多酒鬼破门入户,抢夺财物,拿得走就拿,拿不走就砸。 遇到抵抗激烈的,干脆就是乱棍招呼,打得屋主惨叫连连。 偶尔还有心狠手辣之辈,进屋照着喉咙和心口就是两刀,挨个杀完了人再去慢慢搜刮。 这些早已抛弃底线的酒鬼,一旦发起狠来,那是半点不在乎人命。 洪云涛一路赶来,手下也不留情,抡起长棍见到酒鬼就打。 轻则筋断骨折,重则一棒劈到头上,整个脑袋都像是烂西瓜般爆开。 他已至筋骨鸣响,气力入髓的水磨阶段,杀这些酒鬼就是一招一个,除非遇到成群结队的酒鬼才会费一番手脚。 还没走出半条街,他便杀了至少十人,手底下打伤打残的更是超过三十。 “娘的,这平山城的酒鬼还真是全都跑到十里坊来了?” 洪云涛看到远处人影密集,甚至还有火光燃起,一张粗犷的脸都变成了青色,脚步更快几分,追上一群酒鬼,如同猛虎入羊群,当场将他们的队伍冲散。 但他越是打杀这群酒鬼,心里就越是焦急。 才不过半条街就有这等数量,真就是把他累死,也没办法在酒鬼毁了十里坊以前杀光他们。 …… 在十里坊某处民房。 一对母女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母亲死死捂住女儿的嘴,脸蛋都掐红了,生怕她发出半点声音,触怒了那个翻箱倒柜的酒鬼。 哗啦! 那形容枯瘦的酒鬼一脚踹翻了梳妆柜,里面洒出来的只是些不值钱的首饰。 翻翻找找半天,一无所获的酒鬼站起身,拔出还带血的匕首,嘶吼道:“银子呢!银子在哪!” 这声怒吼,吓得母女俩颤抖不停。 那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的妇人压着哭腔道:“已经全给您了!大爷您行行好,行行好!” 她似乎想要磕头,但看到酒鬼脚下的那具尸体,眼泪又是止不住地流往外涌。 酒鬼被她哭得心烦意乱,骂骂咧咧道:“真特么晦气!又是一家穷鬼!” 随后,他那仿佛散发着绿光的眼睛盯上了母女二人,忽然道:“没银子,别的也行!” 他伸手抽出腰间脏兮兮的布带,破袍子当场敞开。 在母女二人惊恐的目光中步步逼近。 下一秒。 他的身体却像是电打了一般颤抖僵直,紧接着就趴倒在地。 只见他的后脑如同被重物敲击过,已经凹进去一大块。 红的白的液体顺着鼻孔流出来,整个脑袋都被打成了一团糨糊。 母女二人顿时愣住。 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蹄子声渐渐远去。 “什么……什么东西?” 那妇人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是吓出了幻觉。 但这一松开女儿的嘴,小女孩当场就叫道:“娘!是一头驴子!我看到了!” “刚才有一头驴子救了我们!” 听到这话,妇人更是愣住,满面不解。 没等她细问,旁边那户人家就传出一声惨叫。 听起来,好像还是隔壁那家破门而入的酒鬼在叫嚷着什么。 很快,酒鬼的声音就消失了。 妇人壮着胆子站起身,吩咐女儿躲起来后,自己抓了把菜刀慢慢走了出去。 她绕到隔壁的院子,小心翼翼推开虚掩的房门,便看到那个酒鬼的脖子已经折断,死状极为凄惨。 地面只有几个血印子。 看上去确实很像驴蹄印。 …… 另一边。 十里坊东边,七八个酒鬼聚在一起,嘴里骂骂咧咧。 “这十里坊还真特么是平山城最穷的地方,搜了两户人家,连一块碎银子都没找着!” “你这都算好的,我还挨了一顿揍,你看看这脸给我打的!” 那个缺了颗牙的酒鬼吐出一口血水,发狠道:“要我说咱们也别光抢钱了,进去就是两刀,把青壮弄死,剩下孤儿寡母自然会掏银子!” 他舔了舔自己发疼的牙床,“还能顺便抢婆娘!” 几个酒鬼闻言,似乎都有些意动。 可还没等他们回应。 那提出建议的酒鬼身侧就闪过一抹灰影。 下一刻,他的脑袋就歪倒向旁边,骨头折断的声音清脆可闻。 踏,踏,踏。 眨眼间出现在十几步外的高大灰驴踩了踩蹄子,像是在泥土里擦血。 几个酒鬼瞪大双眼,如同撞了鬼般磕磕巴巴:“驴……驴……” “驴妖啊!” 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几个酒鬼一哄而散,四散奔逃。 二驴那充满‘智慧’的双眼静静注视着他们,扬起的蹄子缓缓落下。 轰! 它就像是一团劲风,几乎腾空而起,眨眼间追上其中一个酒鬼。 四只蹄子踹出。 那酒鬼的身体扭曲得不成样子,翻转着撞向一旁的土墙。 墙壁崩塌,埋下一具尸体。 嗖!嗖!嗖! 紧接着,便是不断的破空声起。 二驴闪转腾挪,宛如鬼魅般穿梭在几个酒鬼之间。 如同一场屠杀。 等它将蹄子从一个酒鬼的后脑中拔出,长长的耳朵转动,很快就挑选了下一个方向。 身影一闪,在街上扬起一条土线。 洪云涛住在十里坊西边,他一路向着繁华的东市杀过去,但这酒鬼的人数却是越打越多。 “这他妈要杀到什么时候!?” 望着前方攒动的人影,他这个入品武者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就在这时。 一路逃避着他追杀的酒鬼们却是停在前面。 连一秒都不到的工夫。 便都掉头往回跑。 洪云涛神色一紧,还当是这群酒鬼准备跟自己拼了,顿时捏住长棍,运转真气打算硬拼一场。 但没等他出手,眼前的酒鬼就好像发疯一样避开他,向西边逃窜。 嘴里还喊着:“妖物!” “有妖物啊!” “快逃!十里坊养了头妖物!” 几百个酒鬼没了命地奔逃,连洪云涛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妖物?”他迟疑了瞬息,却是想到这几日十里坊的某些传闻,定了定心神,大步向前赶去。 第115章 选择 十里坊的骚乱,很快就从民房中的一声声惨叫,演变成了酒鬼们的惊慌逃窜。 在一声声‘驴妖’,‘妖物’的叫嚷声中,许多不明所以的酒鬼都被裹挟着奔逃上大街,拼了命想要逃到开阔地。 也有一些酒鬼想要逃离十里坊,他们连到手的财物都顾不上,洒了满地的铜钱碎银,还有些饼子,肉干之类的吃食。 一阵滴滴哒哒的驴蹄声在街道响起。 二驴注视着那些逃走的酒鬼,耳朵抖了抖,并没有追赶之意。 而是低下头咬了块肉干,在嘴里慢慢嚼着,随即转头便走。 在它看来,那些酒鬼已经是死人了,没有浪费时间的必要。 它就像散步一样,滴滴哒哒穿梭在每一条街上,只要逮到还不逃命的酒鬼,过去就是一蹄子。 真就像是行走在夜间的大妖。 …… 在十里坊所有出入口,那些腰间挂刀的黑衣蒙面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戒备!” 有人握住拳头举起右臂。 三人一组的黑衣蒙面人顿时警惕起来。 当他们看到一群状若疯魔的酒鬼开始朝这边冲来时。 领头的黑衣蒙面人眼神极冷,漠然道:“备弩!” 他们翻出挂在后腰的劲弩。 “放!” 嘣嘣几声! 劲弩机括弹响,弩箭直接贯穿数人,最后一个被击中的倒霉酒鬼更是被余力掀翻,躺在地上惨叫起来。 紧接着,就被后面涌上来的酒鬼活活踩死。 “这些酒鬼想逃出十里坊。”看到那些酒鬼丝毫不惧怕劲弩,就好像身后真的有鬼在追杀他们一样,领头的黑衣蒙面人从袖中抽出弩箭,一边击发一边吩咐道:“放信!” 同伴毫不犹豫,掏出一个圆筒,真气一催,便有火光冲天而起! 在半空中爆开。 守在十里坊正面的三名骑将抬起头。 其中一人道:“是西边出事了。” “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他看向余景。 此时的余景已经露出一个狰狞表情,歇斯底里道:“一定是那凶徒!把所有人都派过去,杀!杀了他!三姑娘有令,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那名骑将没有说话,他只是无声地挥了挥手。 留在此地的几名黑衣蒙面人便行动起来。 但他们身后的骑兵却是一动不动。 因为这些骑兵是保护余景的力量。 “你们为何不去?”余景不满道:“没听到我的话!?所有人都要去!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那凶徒!” “我们此行只为保护余少的安全。” 一名骑将的语气硬邦邦道:“其他的,与我们无关。” 其他两名骑将的态度也是如此。 他们可以违反原则,看在郡守手令的面子上陪着余景来胡闹,但让他们跟那帮废物酒鬼一样,与草民厮杀,却也拉不下那个脸。 “废物!都是废物!” 余景如同患了失心疯一样,破口大骂,口水狂喷,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死死抓着缰绳,忽然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只要杀了那凶徒,三姑娘就会与我同登至极之乐!” “我要亲手杀了他!” 话音未落,余景狠狠一踢马腹。 胯下骏马嘶叫出声,当即迈开蹄子朝前冲去。 三名骑将脸色一变,正要追上去拦住余景。 可那匹驮着余景的高头大马就像受了什么惊吓,突然一个急停,前蹄高高扬起,发出惊恐的长啸。 余景的骑术本就稀松平常,被当场摔下马背,重重砸在地面。 “马怎么惊了?” 一名骑将皱住眉头,提起缰绳准备过去。 同伴却是伸手拦下他,沉声道:“别去!” 他直视前方,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有些不对劲!” 三人一同看了过去。 只见受到惊吓的马匹已经抬起蹄子奔进十里坊,而在街道出口,竟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白衣身影。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余景也看到此人,不知为何露出怒容:“是你!谢九!” 楚秋停在了余景几步外,垂下目光,微笑道:“这不是余少吗,怎么躺到地上了?” 余景与楚秋对视,心中却升起莫名恐惧,手肘跟两条腿一起用力,躺着往回爬去,口中惊叫道:“救我!快点救我!他就是那凶徒!” 听到这话。 最早发现楚秋的那名骑将当场翻身下马,背负着一身沉重甲胄,迈步走了过去。 将余景捞了起来,护在身后,沉声道:“阁下现在转身离去,今夜我们就当从未见过。” 他从楚秋身上感受到了极其恐怖的气息。 尽管楚秋什么都没做,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半点气机都没有外露。 但在他眼中,这名白衣公子的背后,连景物都是扭曲模糊的。 一丝分不清是真是幻的血腥气席卷而来。 “错不了……” 他死死盯着楚秋,“这家伙……杀过很多人!” “你的眼力不错,虽然只是八品武夫,但这份对于生死危机的预感,堪称天赋异禀。” 楚秋轻轻一笑,忽然道:“不如这样,我也给你一个选择。” 说着,楚秋指向面目狰狞的余景:“杀了他,我饶你一命。” 这句话没有任何威胁之意。 却让那名骑将浑身肌肉绷紧,身体细微颤抖起来,连带着身上的甲胄都发出碰撞摩擦的声音。 这一下,其他两名骑将也意识到大事不妙,同时抽出佩刀。 苍啷一声,刀锋出鞘。 其余骑兵也立刻拔出武器。 “保护余少!” 站在楚秋面前的骑将浑身巨震,连忙惊呼道:“不可!”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表情便是一白。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楚秋消失了。 他急忙转过身,却看到令他永世难忘的一幕。 十几个骑兵,连同两个同为八品的骑将在内,依旧保持着举刀冲锋的姿势。 但他们的头却都飞上了半空。 战马嘶吼,带着尸体一路奔行,却像是避开礁石般躲开了那个站在正中央的白衣身影。 砰砰砰! 在马背颠簸之时,一具具尸体纷纷落地,像是下饺子般沿途坠落。 其中一具更是落在了余景脚边。 颈间伤口喷出的鲜血直接溅上他的衣摆。 他低头看去,表情从狰狞逐渐变为恐惧,发出一声如鸭子般沙哑难听的尖叫! 但他的叫声还来不及回荡,就被一只手捏住了嘴巴。 楚秋伸出手臂,掐着余景的脸微笑道:“余少,可有听过一句话?” 余景的眼珠几乎凸出,被楚秋慢慢举了起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楚秋缓缓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啪啦! 在他掌中,余景的脑袋化成一股血箭,喷出老远! 当那具无头尸落下,楚秋才是放下滴血未沾的手掌,淡漠的目光扫向最后一名骑将。 “此事与我无关!我没有杀过十里坊百姓!” 他急忙想要撇清关系。 下一秒,却跪在了地上。 两条小腿不知为何变成了碎肉,与灰白的骨茬一起铺了满地。 “可惜了,你选错了。”楚秋抬起手掌,像是抚摸般落在他的头顶。 那名骑将连惨叫都没发出,无头尸体便摇晃着歪倒。 第116章 猎杀 十里坊长街尽头。 几名黑衣蒙面人手持劲弩,对着那些酒鬼不断击发弩箭,在这种空旷地带,足以威胁武夫的劲弩面对这些普通人,完全就是一场绝对的屠杀。 机括每次响动,都能收割十几条人命。 他们根本不用瞄准,只需随手放箭,酒鬼便是一茬一茬地倒下。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就将酒鬼杀散了。 数百名酒鬼不敢再冲出十里坊,却也不愿走回头路,仿佛背后有比劲弩更恐怖的东西等着他们。 于是乎,这些酒鬼只能四散奔逃,像是无头苍蝇般在十里坊内乱转。 “酒鬼为什么突然想冲出十里坊?” 一名黑衣蒙面人放下劲弩,闷声道:“十里坊闹鬼不成?” “听他们喊的话,好像是驴妖?” “狗屁驴妖!” 另一人冷冷道:“这帮酒鬼脑子都有问题,也许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自己吓自己,一传十,十传百,就传成了妖物肆虐。” 便在这时。 那些赶来支援的蒙面人才是抵达了此处。 “来得这么慢,酒鬼都叫我们赶走了。” 双方刚一碰面,便是发出笑声。 赶来支援的多名蒙面人也是一笑。 其中一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估计是那帮酒鬼杀人的时候遇到激烈抵抗,吓破了胆子,非要说是有驴妖。” 镇守队伍的领头蒙面人摆摆手:“十里坊这帮穷人,狠起来比酒鬼还可怕,抢他们的钱等于要他们的命,也不稀奇。” “也对。” 问话的黑衣蒙面人放下戒备。 另一蒙面人道:“不过我们把酒鬼赶回去,事情万一闹大了,天鸢门会不会……” “闹大又如何?”有人淡淡道:“死的都是些贱民,等到天亮,拿草席一卷,丢到城外烧了便是。” “这可是余少的命令,天鸢门也懒得过问。” 说话的蒙面人冷冷道:“更何况,背后还有极乐……” 他的话还没说完。 身体就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突然扭曲起来,翻滚着飞到十几米外。 抽搐两下,已经没了声息。 众多黑衣人静了静。 马上便抽出长刀,声嘶力竭道:“敌袭!” 待他们转过头,却只看到一头高大的驴子站在他们面前。 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二驴头顶那一撮白毛。 它咧开嘴,像是露出了笑容,一口白牙在黑夜中显得极为恐怖。 森白狰狞,如同食人怪物。 众多黑衣蒙面人瞪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先前抵挡酒鬼冲击的几名黑衣人更是被惊得退后几步,“真……真有驴妖!” “屁的驴妖!”赶来支援的那些黑衣蒙面人却挥起长刀,怒吼道:“不就是条驴,杀了!” 几道身影顿时闪动而上。 这些黑衣蒙面人都有些功夫在身,但入品武夫却只有三个。 二驴最先杀的那个,便是九品武夫。 其余两个只是提着刀,根本没敢动弹。 因为他们更清楚,一头能够打死入品武夫的驴,到底有多可怕! “这绝对是妖物!” 两名入品蒙面人交换目光,“逃!” 他们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直接把剩下的同伴卖了! 可二驴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楚秋无数次说过,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别留后患。 比起那些张牙舞爪的黑衣蒙面人来说,这两个入品武夫显然更有成为后患的潜力。 嗖! 二驴无视了迎头劈来的刀锋,四蹄迈动,腾空而起! 它如同一道灰影穿过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同时响起! 那些把官刀,几乎被瞬间震断! 呃啊! 二驴发出了今夜第一次的叫声,眨眼间追上两名武夫,庞大的身躯凌空调转,后蹄一蹬! 只闻砰砰两声! 那两个武夫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在地面弹动几次,滚出老远。 后背更是肉眼可见地塌了一块儿,眼见是不活了。 “妖物!” 剩下一众黑衣蒙面人目眦欲裂,立刻有人掏出劲弩准备击发。 二驴的耳朵抖动,瞬间腾身而起,前蹄一刨,掏出劲弩的那条手臂直接扭曲折断。 在惨叫声响起以前,二驴如人立般直起身子,两条蹄子一拍。 大好的脑袋直接被砸烂。 连续四名同伴相继倒下,就连劲弩都来不及击发,这种恐怖的场面终于让剩下几名黑衣蒙面人崩溃了。 有人惨叫着丢掉断刀想要逃命。 也有人吓得两股颤颤不知所措。 二驴没理会逃掉的人,如风般动了起来,给剩下的一人补了一蹄子,然后看向街道尽头。 一身血渍,气喘如牛的洪云涛不知何时出现,背后还横七竖八躺着不少酒鬼尸体。 奔逃的几名黑衣蒙面人却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声呼喊道:“快!快拦下那驴妖!” 便在这时,一人一驴隔着长街对望,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 洪云涛挥动长棍,打出一声炸响! 那已经逃到他面前的几名黑衣蒙面人,当场扑倒在地。 咚! 洪云涛长棍顿地,吐出一口浊气,表情狰狞道:“郡衙走狗!同样该杀!” 今夜他的许多疑问,在见着这些黑衣蒙面人的时候,便已经完全解开了。 什么人能集结大量酒鬼冲击十里坊? 答案很简单! 郡衙的人! 尽管这些人平日里不管事。 但要让他们坏事,还是相当简单的。 腰挎官刀,手持劲弩的郡衙之人,想要驱赶大量酒鬼来到十里坊,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洪云涛在看到这几人的时候,几乎不想考虑任何后果,直接出手打杀了事! 杀完郡衙的人,洪云涛一肚子火气总算消散了几分,遥遥对着二驴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他还有未尽之事。 十里坊的酒鬼虽然被冲散了,但若是放任不管,等他们缓过劲来一样能够造成极大的损失。 二驴注视着洪云涛的背影,磨了磨蹄子,也随意挑了个方向,继续猎杀酒鬼。 第117章 逃离 另一边。 楚秋站在十里坊最高的那座酒馆楼顶,目光注视着条条长街。 酒鬼已被冲散,四处燃起的火势却是逐渐蔓延开来。 这时候,一些胆子大的十里坊居民已经集结起来,青壮们手持各种农具,菜刀,打算跟酒鬼拼命。 老弱妇孺则是开始救火。 这场风波,并未造成多大的损失,即便是酒鬼,敢于杀人的狠角色也并不多。 而那些很快就被洪云涛和二驴杀散的酒鬼,更是来不及造成什么损失,就已经像是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十里坊百姓经历过最初的慌乱以后,很快就缓过劲来,纷纷走上街道围剿酒鬼。 “你们这些畜生!” 一个双十年华的妇人红着眼睛,将剪刀捅进一个酒鬼的喉咙,因为力气不够大,却是没能一击毙命。 眼看着那酒鬼拼死反抗,几个青壮马上扑了过来,像是按住待宰的肥猪一般,七手八脚按住他。 噗嗤噗嗤! 妇人挥舞着剪刀疯狂捅下去,嘴里还喊道:“给我相公赔命!” 那酒鬼最后不是被捅死的。 而是被自己的血活活呛死了。 类似的事情,在大街小巷不断上演。 十里坊的居民数量并不输给酒鬼,起初只是被吓住了。 这些人一旦发起疯来,已经被吓破胆子的酒鬼根本不是对手。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着脑袋,谁杀谁还真不一定! 楚秋踩着屋顶瓦片,静静看了片刻。 随后又将目光远望,注意到了不断协助猎杀酒鬼的二驴,轻笑一声,转即消失在房顶。 …… 极乐楼。 正在翻看账本的卢季忽然有些心头不安。 就好像是心血来潮一般,一字都看不进去了。 他皱着眉头,看向旁边伺候着的青衣小厮:“去问问,三姑娘在哪儿。” 听到这句话。 那小厮立即应下,踩着碎步离开书房。 卢季往后一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喃喃道:“很久没有这么不安过了,难道真是极乐宴日期将至,压力太大了?” 他不是一个笃信直觉的人。 但他也不会无视自己的直觉。 身为七品武夫,或许没有宗师那般敏锐的生死直觉,但偶然出现的心血来潮,绝非毫无缘由。 没过多久。 小厮回到书房,低声道:“大人,三姑娘好像有事要办,离开了平山。” “她走了?” 卢季心里咯噔一声,陡然坐直了身体。 脸色更是阴晴不定。 如果放在往常,听到柳妍妍离开的消息,他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但在这个关头,柳妍妍忽然不见了,却是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卢季快速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梳理一遍,目光忽地凝住,“三姑娘最后接触过什么人?” 青衣小厮稍微寻思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今儿离了平山总楼,三姑娘去分楼见过余大少。” “余景?” 卢季瞳孔一缩。 立刻就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感到心神不宁! “这个贱人!她要动手,竟然没有通知我!” 卢季拍案而起,来不及再咒骂柳妍妍, 立马吩咐道:“快,派人去看看十里坊有没有动静,再叫人去通知北使大人……”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面前的青衣小厮忽然软倒在地,像是睡了过去。 卢季如坠冰窟,额头渗出了细细的汗水。 扶着桌案的手指发白,喉结微微滚动,试探道:“阁下深夜到访极乐楼,不知有何……” 但他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的颈间一凉。 目光扫到寒芒。 横在他颈间的,是一把长剑。 一把很普通的‘藏锋阁’制式长剑。 “这位……前辈。”卢季不敢轻举妄动,思考几秒,换了个更加尊敬的称呼,“您若有任何要求只管提,我极乐楼遍布峙州,还算颇有势力,无论是何要求,极乐楼都能满足您。” 他没有察觉到背后之人是怎么进的房内,更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 甚至就连拔剑的声音,他都没有听到。 卢季明白,自己身后这人,是个真正的高品武夫。 “这绝不是武评六品……”他心中喃喃:“这是宗师!” 身为七品武者,卢季知道,即便是擅于暗杀的六品武夫,也做不到让他如此狼狈。 甚至很有可能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唯有宗师! 此时他已经在心里把韩全骂得狗血淋头。 这个恶心的变态,终于给楼里招来了一个可怕的麻烦! 就在卢季心绪翻腾不止之时,背后却是传来温和的声音,“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卢季全身刺痛,尤其是颈间更是传来丝丝寒意。 他勉强笑道:“前辈说笑了,您没开口,我不敢开出任何条件,那会辱没您的身份。” 站在卢季背后的楚秋也笑了一声,“你倒是挺聪明。” 没等卢季开口。 楚秋便是淡淡道:“夜袭十里坊,是谁的主意?” 听得这话。 卢季下意识就想要把所有事情推到柳妍妍身上去。 “这个问题,我劝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楚秋压紧剑锋,贴在了卢季的皮肤之上,切出一条细微的伤口,“因为这关乎到我离开之后,你是死还是活。” 卢季咽了咽口水,稍作斟酌后,缓缓说道:“不敢欺瞒前辈,这件事……是柳妍妍的主意。您杀了平山极乐楼另一位掌柜,已经引来了楼里大人物的注意。柳妍妍通过那些酒鬼,寻到了您的踪迹出现在十里坊,便提出要用这一计,逼您现身。” 他也没有把自己摘出去,涩声道:“我迫于楼中大人物的压力,认为此计可行,点头同意了。” “那个柳妍妍,便是你们楼中的‘三姑娘’?” 楚秋不置可否,语气平和地问道:“人呢?” 提起柳妍妍,卢季同样恨得不行。 他咬了咬牙,低声回答道:“她跑了。” “今夜她利用平山郡守之子,将酒鬼驱赶到十里坊,自己便直接逃了。” 说到这里,卢季继续道:“她一定是猜到了您的实力,所以……” 楚秋抬起剑锋,将卢季逼得歪了歪头,打断了这句话,淡淡道:“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需要加入你自己的理解。” “是,是。”卢季连忙答应。 随后,楚秋问道:“你们楼中的大人物是谁,什么实力?人在哪?” 卢季沉默了一瞬,接着道:“是楼中四使之一,北使‘风鹿’,五品宗师修为,如今……应该在某座分楼住着。” 说完以后,卢季大着胆子道:“前辈,北使风鹿实力高绝,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 他想试着站在楚秋的立场说话,来博取一些信任。 可马上被楚秋用剑锋拍了拍脸,“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卢季立即闭嘴。 楚秋盯着他的后背,平淡道:“明日一早,带人去十里坊给那群酒鬼收尸,顺便放个消息出去,就说郡守之子是你们极乐楼三姑娘所杀。” “办好这件事,你的命就暂时留住了。” 不等脸色剧变的卢季说些什么,楚秋继续道:“再告诉你们楼中那位大人物一句话,明日离开平山,我不杀他。” 说完。 卢季只感到压着自己脸颊的剑锋消失了。 那种心悸之感也同时散去。 但他却没敢回头,只是扶着桌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直到确认自己真的没被杀,他跌坐在椅子上,表情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第118章 凶手 翌日清晨。 当天色渐亮,十里坊的骚动总算彻底平息了下来。 长街上横七竖八,堆满了尸体。 里面大多数都是些酒鬼。 直到此刻,还有居民拖着酒鬼的尸身,堆放在一处。 一些被抓起来的酒鬼,则是在尸堆附近跪了一排,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看那些怒气冲冲的十里坊百姓。 洪云涛坐在石阶上,满脸都是疲倦。 厮杀一夜,哪怕对手都是些普通人,他也折腾得筋疲力尽。 这时候,一个泼皮跑了过来,看了眼浑身染血的洪云涛,脸上带着明显的畏惧。 经过昨夜的战斗,这帮手底下的泼皮,对洪云涛那是更加惧怕了。 “有事说事。” 洪云涛的声音嘶哑:“没事儿就滚去帮忙清点损失。” 泼皮闻言,急忙道:“洪爷,都清点完了,坊里损失不大。就是烧毁了几间房,回头大伙儿帮忙修一修就行。” 洪云涛不置可否地一点头,继续道:“伤亡呢?” “伤亡……”泼皮略有些犹豫,但在洪云涛那双冷目直逼之下,赶紧道:“死了几十个,大部分是跟酒鬼厮杀的时候死的。” 洪云涛没再说话,只是挥手让他离开。 泼皮如蒙大赦,赶忙退下。 “死了几十个……”洪云涛吐出浊气,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昨夜冲击十里坊的酒鬼数量不少,按照洪云涛原本的估算,死上几百人都算是伤亡够小了。 如今折了几十个青壮,就将这场风波熬了过去,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且,如果不是有那头‘驴妖’相助,昨夜只靠他自己一人,就是把他累死都不可能杀散酒鬼。 想到那头驴子,洪云涛立刻就想起了那位道长。 尽管当晚那位道长并没有现身,可洪云涛知道,驴妖帮忙,背后肯定少不了道长的吩咐。 正当他打算去见一见那位道长,询问接下来该如何善后时,一名十里坊居民却是匆忙赶来:“坊正!外头又来人了!” 洪云涛脸色一变,立刻抓起长棍,“什么人?郡衙的?还是那帮酒鬼?” “都不是!” 来人先是一愣,随后摇头道:“是极乐楼的人。” 极乐楼? 这下轮到洪云涛愣住了。 “极乐楼的人来做什么?”洪云涛站起身,皱紧眉头道:“叫几个青壮,跟我去看看。” 很快。 洪云涛领着一群青壮,来到了十里坊街外。 只见许多穿着黑衫的极乐楼之人聚集在不远处。 见着洪云涛,那人群中,顿时走出一名锦衣青年,拱手道:“洪兄弟,叨扰了。” “卢掌柜?”洪云涛满脸狐疑,抓着棍子一抱拳,警惕道:“有何贵干?” “兄弟不要误会。” 卢季笑呵呵道:“这一大早,卢某便听闻十里坊被酒鬼冲击,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带人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洪云涛闻言,刚想拒绝。 可卢季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一个眼神递过去,极乐楼的黑衫伙计便涌入了十里坊。 见此一幕,洪云涛虽是满心怀疑,却没再多说什么。 极乐楼在平山城势力颇深,放眼峙州更是霸主级的存在,仅次于天鸢门。 一个小小的十里坊坊正,确实招惹不起他们。 双方就这么僵在原地,互相望着对方。 没过多久,有黑衫伙计跑了回来,凑到卢季耳边说了几句话。 卢季微微点头,说道:“处理的干净点儿。” 洪云涛眉头一皱:“可是有什么问题?” 卢季笑道:“昨夜有几个黑衣蒙面人在十里坊闹事,尸体还丢在街上,洪兄弟应该有印象。” 洪云涛闻言,阴着脸道:“都是些该杀之人!” 比起酒鬼,他更恨那几个郡衙走狗。 身为平山郡衙势力,却不管百姓死活,反而驱赶酒鬼冲击十里坊。 这帮狗东西,洪云涛杀他们十遍都嫌不够! “洪兄弟说得不错。”卢季淡淡道:“那些人自是该死,不过,这背后的麻烦,十里坊可未必扛得下来。” 这话一出,洪云涛立即明白了卢季的来意。 “卢掌柜这是在威胁洪某?”他捏紧长棍,纵然清楚自己并非卢季的对手,还是运转真气,冷冷说道:“十里坊昨夜死了不少人,现在大伙儿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您可千万不要寻晦气才是。” 卢季笑了笑,摇头说道:“洪兄弟,我还是那句话,今日极乐楼前来只为帮忙,绝无其他意思。” “那些条人命,十里坊担不下来,极乐楼能担。” “郡衙那边,自有极乐楼去应付。” 说完。 卢季又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向洪云涛背后那些青壮。 洪云涛略一迟疑。 但还是道:“这里没事儿了,都回去帮忙。” 一众青壮对洪云涛自是言听计从。 洪云涛沉声道:“卢掌柜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洪兄弟果然好胆色。”卢季抚掌轻笑,“你既然信得过卢某,那卢某也不瞒你。昨夜这里不光死了几个衙兵,还有一位身份更特殊的人,就折在你们十里坊门口。” 洪云涛眯眼问道:“什么人?” 卢季微微一顿,开口道:“平山郡守之子,余景。” 洪云涛神色剧变,“余大少死在十里坊?” 这个名字,让他的满腔怒火瞬间化为惊惧。 平山郡守就这么一个独子,倘若叫他知道人死在十里坊,后果可想而知! 别看郡衙不管事。 但若是郡守想为独子报仇,就算是天鸢门,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毕竟名义上,这平山城还是大虞的地盘。 平山郡守,仍然是大虞的官! “洪兄弟稍安勿躁。”卢季示意洪云涛先别急,随后道:“正如我方才所说,今天极乐楼就是来帮忙的。” 洪云涛脸色铁青,一阵思索,最后捏紧长棍道:“极乐楼要怎么帮这个忙?难道要帮忙瞒下这个消息?” “余景的死瞒不住,也无需去瞒。” 卢季平静道:“因为凶手与十里坊无关。” 洪云涛怔了怔,“卢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卢季笑着道:“杀死余景的,正是我们极乐楼那位三姑娘,此事很快就会散布出去,洪兄弟无需担心十里坊会受到牵扯。” 第119章 率直 有极乐楼的人手介入。 堆在十里坊的酒鬼尸体被依次拖走,用板车运送出城。 那些衙兵的尸体,则是被卷盖起来,回头寻一处僻静地方掩埋,保证会处理的干干净净。 这般手脚麻利,可见极乐楼平日里没少做这种勾当。 等到收完了尸,手底下人刚一汇报完,卢季便对洪云涛笑着道:“洪兄弟,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论用人还是用钱,尽管遣人来极乐楼知会一声。” “告辞了。” 他带着几个黑衫伙计,转身就走。 这般来去匆匆的架势,让洪云涛一时反应不过来,主要是余景死在十里坊的消息让他大为震惊,许久都消化不下。 可极乐楼此番行径,更是让洪云涛猜不透他们的用意。 思前想后,洪云涛实在想不明白,只得一咬牙,转身回到十里坊。 他准备去见一见那位道长,请教之后应该怎么办。 洪云涛一路赶到他给楚秋安排的住处,还没等上前敲门,里面就传来一声嘹亮的驴叫。 “道长!” 他站在门外愣了片刻,还是开口喊道:“洪某有要事请教!” 说完。 洪云涛便是屏住气息,站在门口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唯一确定的是。 这位道长肯定不是普通人。 毕竟连身边的驴子都如同妖物般强悍,这位道长又该是何等高人? 就在洪云涛胡思乱想之时,面前的大门开启,一身道袍的楚秋笑吟吟地站在那里。 “道长!” 洪云涛急忙一拱手。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楚秋道:“洪兄的来意,贫道已经知晓了。” 洪云涛不由瞪大双眼,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都知道了? 楚秋却没多言,让开身子,请洪云涛进屋来说话。 进到屋中。 洪云涛颇为忐忑,透过纸糊的窗户,能看到外面有高大的驴影来回走动。 回想起昨夜那头驴子的‘英姿’,洪云涛的喉结滚动,连坐都不敢坐。 楚秋注意到他的局促不安,笑着道:“洪兄不必搭理那憨货,它就是一刻都闲不住的性子。” 随后,便伸手虚引,“坐。” 洪云涛尴尬一笑,说道:“我还是站着自在点儿。” 楚秋闻言,也不勉强,倒了一碗水递给洪云涛,接着道:“极乐楼的人来过了?” 接过水碗的洪云涛顿时沉默。 他犹豫片刻,开口问道:“道长怎知极乐楼的人会来?” 洪云涛心里闪过无数个可能,比如这位道长其实是极乐楼的人,又或者是花大价钱与极乐楼达成了交易,就为遵守诺言,护住十里坊。 但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楚秋笑了一声,淡淡道:“我昨夜把剑架在极乐楼掌柜的脖子上,让他来给十里坊解决后患,不答应,我回头就去宰了他。” 洪云涛大惊失色,手一颤,连水都洒了出来,看着楚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最后,他苦笑道:“道长果然快人快语,洪某佩服。” 楚秋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水,平静道:“极乐楼那掌柜是个聪明人,我料想他应该知道如何做选择。” “那平山郡守之子……”洪云涛稳住心神,又问了一句。 可没等他问完,楚秋就干脆道:“我杀的。” “不光是平山郡守的儿子,就连贴身保护他的那几个披甲军士,也是我杀的。” “昨夜我出过一次手,杀了十几个骑兵,三名披甲军士,皆为八品境武夫。” 楚秋端起水碗,笑着道:“当然,还有那位余少。” 啪嗒! 洪云涛手中的碗跌到地上,摔成碎片。 他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秋却不理会洪云涛的震惊,继续说道:“此事,极乐楼一力承担,不会波及到十里坊。有了昨夜那一场冲突,往后十里坊也不会再被酒鬼所困扰。”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酷:“洪兄想以一己之力护着坊中百姓,这想法是好,但你一个人带着那些泼皮,便是累死也照顾不到整个十里坊。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尽管昨夜之事算是误打误撞,可结果却是好的。” “我非是质疑道长,不过……昨夜死了几十个青壮,他们可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几十户人家没了男人撑着,可叫那些孤儿寡母如何生存?这结果又好在何处?” 洪云涛的脸色有些难看。 “洪兄若是多作观察,便会发现昨夜很多酒鬼,就是死在你口中的孤儿寡母手里。”楚秋抬起眼眸,淡淡道:“妇人也好,幼童也罢,给他们一把刀,他们一样能杀人。” 洪云涛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楚秋继续道:“你怕酒鬼在十里坊闹事,算是尽心尽力去维持平日里的治安了,但人手不足,是你始终无法解决的问题。除了泼皮无赖,没人愿意跟你一起去与那群酒鬼打交道,可过了今日,就不同了。” “见过血的百姓,自然会明白一个道理。”楚秋看向洪云涛,“酒鬼也是普通人,挨打会疼,被刀子捅过一样会死。” 洪云涛苦笑道:“可这代价……未免太重了些。” “没有代价,怎么知道疼呢?”楚秋笑了一声,“往日他们只是享受着你的庇护,对于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都不愿去管,那是因为没有疼到自己身上。” “与其护着他们,不如让他们自己保护自己。” 楚秋淡淡道:“有了今日的惨痛教训,便等于在他们心底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待到生根发芽那一天,就会长成名叫愤怒的树。” “倘若那时再有酒鬼闹事?” 他轻笑了一声,指着洪云涛脚下的碎片,“无需你来出手,十里坊百姓自会撕了他。” 洪云涛看了看脚底下的碎碗,几次想要开口,却是无言以对。 因为他很清楚。 道长这番话,很有道理。 就在这时,楚秋喝了一口水,随后道:“不过这只是治标之法,现在,贫道与你聊聊治本之法。” 第120章 请柬 平山城,极乐楼总楼。 堂前大厅,披头散发,如谪仙人般俊美的风鹿坐在正中央,一袭长袍松垮,半敞着怀。 他笑容温和道:“照你这么说,极乐楼为此背上了杀死平山郡守之子的污名,反倒是件有好处的事?” 风鹿那双眸子紧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卢季,缓缓道:“那我还应该感谢你了?” 卢季此刻,早已汗流浃背。 身体颤抖不已。 听到风鹿这句话,他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目光盯着风鹿的脚下,“大人息怒!” “卢掌柜这是作什么?”风鹿笑道:“快快请起,你可是我们极乐楼的大功臣呐。” 卢季死死咬着牙关,控制自己千万不要发出牙关打颤的声音,一言不发。 风鹿看了卢季几秒,换了个更加舒坦的姿势,仿若不经意道:“ 柳妍妍人呢?” 卢季低垂着脑袋,“三姑娘昨夜就走了,不知去处。” “有意思,真有意思。” 风鹿眯着眼道:“先是圣女,后是这柳妍妍,咱们极乐楼培养的姑娘,主意真是一个比一个多。” 提起圣女,卢季更是不敢开口。 眼见极乐宴日期将至,身为‘极乐’之一的圣女下落不明,本就是捅破天的大事。 若不是韩全突然被杀,这本该是他的责任。 但韩全死了。 现在平山城的掌柜只剩卢季一人,圣女在平山的地盘消失,黑锅自然得由他来背。 这口黑锅太大,稍有不慎可是会压死人的。 “行了,卢掌柜,唱这一出戏是给谁看呢?”风鹿淡淡道:“叫旁人看见,倒以为本使不讲情面,苛待你这位楼中老人。” 话音落下。 笼罩在卢季身周的可怕压力顿时一松。 卢季浑身发软,却总算能长出一口气。 他缓缓站起身,还是不敢抬头,低声下气道:“圣女至今尚未寻回,平山又出了这等丢人之事,属下让北使大人失望了,理应被惩罚。” “算了。” 风鹿语气平淡:“圣女跟柳妍妍,是南使负责的事,于你于我,都没什么干系。” 他那双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你真正做错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没有第一时间把事情告诉我,而是选择了擅自做主。” 尽管风鹿没再释放杀意。 卢季依旧心头微颤,连忙道:“属下知罪!” “光是知罪可没用,你该好好找补回来才是。”风鹿云淡风轻地说完,抬手就将一物丢向卢季脚下。 那是份做工精良的请柬。 上面还有极乐楼的花纹烙印。 卢季看到请柬微微一怔:“大人这是何意?” “昨夜威胁你的那个人不是说了,要本使今日滚出平山?”风鹿轻笑一声,眼神微闪:“将这份极乐宴的帖子送过去,算是本使给他的回答。 极乐楼广宴四方,峙州境内的宗师皆有一份帖子,此人虽然来路不明,却有宗师修为,理应收到宴请。” 不等卢季回答,风鹿便继续说道:“十几天后,他若敢来赴宴,才有资格拿走本使这条命。” “大人……” 卢季的额头鬓角早已渗出汗水,“那名神秘宗师的实力也不可小觑,此事……是否有些不妥?” “嗯?” 风鹿眼神一凝:“你的意思是,他比我更强?” “属下不敢!”卢季赶忙拱手弯腰,身体颤抖不止:“属下只是觉得,邀请此人参加极乐宴,很可能会破坏楼主的计划。” 听得这话。 风鹿深深看了卢季一眼,随后道:“楼主那边自有本使去交代,你只要办好这件事,此次疏漏,本使既往不咎。”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之处,竟是有些怪异地笑了起来:“不过你的猜测也没错,他敢放话让我滚出平山,证明他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这种目空一切的武夫,他死前的错愕表情,一定很有趣!” 他幻想着那一幕,微微向后靠去,满脸惬意道:“如此之事,才称得上是极乐啊!” 听着这位北使喉咙里传来低沉诡异的笑声,卢季汗流满面,弯腰捡起那份请柬,颤抖着说了声‘属下告辞’。 便像是逃命般退出大厅。 极乐四使,东南西北。 每个都是疯子中的疯子。 卢季生怕自己再待上片刻,就会被这位发狂的北使大人给活剐了! …… “道长,您确定这样真的有用?” 春日坊长街上,洪云涛落后半步,看着双手拢在袍袖中的楚秋,有些迟疑道:“春日坊可是平山第一坊,他们的坊正可不像我那样寒酸。” 楚秋的脚步不疾不徐,微笑道:“洪兄觉得,大虞各州各郡,都有什么分别?” 这个问题让洪云涛一时不知该怎么作答。 他思考了片刻,缓缓说道:“有穷富之分?” “穷富之分,倒是不错。”楚秋淡淡道:“但这还是太过浅显,放眼诸国,哪里没有穷人,哪里没有富人?历朝历代皆是如此,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而已。” “那道长觉得有何分别?”洪云涛挠了挠头:“我老洪就是个粗人,大字都不认识几个,您真别考我了。” 楚秋笑了一笑,摇头道:“非是考校洪兄,而是这区别不在百姓,也不在庙堂,它在江湖。” 洪云涛愣了一下,紧接着道:“道长您的意思是,各州各地,最大的区别在于辖管一地的大派?” “正是如此。” 楚秋道:“朝堂失威,江湖大派把持各方,其中自然是参差不齐,有好有坏。而这份‘好’,‘坏’的区别,比之朝廷官员来说,更加难以把控。毕竟,朝廷律法再怎么没用,至少它是有理可循的。” “但江湖呢?”楚秋看向洪云涛,“天鸢门管辖峙州,理应起到护持一方的作用,可我在平山这几日,却从未见过那些大派弟子的身影,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洪云涛听得入神,连忙追问。 “江湖人办事,只讲喜恶,久而久之,自然成了一滩浑水。”楚秋一字一顿道:“天鸢门失职不是关键,更关键的是,你们这些有官身却无实权的人,难道就没有半点想法么?” 第121章 治本 洪云涛被这话问得沉默下来。 眼见着楚秋依旧向前走去,令他落后不少,这才回过神追了上去,叹息道:“此事也非我能左右的,别说是我们这样的小坊正,即便是郡衙那些恶吏,乃至郡守,谁不是看江湖大派脸色办事?” “凡事总有缘由。” 楚秋放缓脚步,站在一间果脯铺子门前,不知想到了什么,笑着道:“朝堂失威,是因为大虞权贵追求享乐,上到皇帝,下到群臣,皆是奢靡无度。久而久之,想要做些实事之人被排挤出权力核心,真正的能人又不愿屈居这般庙堂之下,江湖,自然就接管了大虞朝廷的部分职能。” “道长所言极是。” 洪云涛发自肺腑地应了一句,紧接着咬牙道:“何况那些郡衙走狗,比起江湖中人更加不如,如果不是天鸢门接管了峙州,平山现在还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 “你看,问题就在这儿了。” 楚秋转过头来看着洪云涛:“朝廷烂了,江湖大派接手,本该带着你们向好。可现在的局面却是比烂,只要江湖大派没有朝廷烂,不论是你们这些有官身却想做点实事之人,还是那些不敢言声的百姓,都可以捏着鼻子忍受。” 洪云涛脸色郁郁,摇头道:“此事我们也都清楚,可问题就在于,即便不比烂,像我们这样的人又能如何?是反了这朝廷,还是与天鸢门硬拼一场?” 他的话有些过激,甚至引来了过往路人的诧异目光。 不过洪云涛也是豁出去了,咬牙道:“道长觉得我这坊正算是有官身的,实际上我连个屁都不算!为了酒鬼之事,我几次去找天鸢门寻求帮助,结果呢?”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群大派弟子几句话敷衍了事,就将我赶了回去,郡衙那边常年只有几个老油子看着,像我这等小吏跑过去,连大门都进不去,击鼓鸣冤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洪云涛垂头丧气道:“不是我们不想要改变,而是我们没这个能力改变啊!” 楚秋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他,直到他宣泄完情绪,才是说道:“可还记得我先前说过的话?” 洪云涛一怔,面露不解。 楚秋也没卖关子,淡淡道:“我说过,有些人,如果没疼到他自己身上,他只会选择袖手旁观。十里坊的百姓从前就是这样,而他们的对手,仅仅只是一群酒鬼,一群跟他们相同的普通人而已。” “道长此言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洪云涛叹息道:“一群发狂的酒鬼,就能把百姓压得抬不起头来,遑论那些‘官老爷’和‘武夫老爷’呢?” “你自己也是武夫,昨夜你独对成百上千的酒鬼,感受如何?” 楚秋反问了一句。 洪云涛想了想,摇头道:“我连八品都算不上,对上那些酒鬼,也是极为费力。如果他们成群结队围杀我,搞不好我会死在十里坊。” 楚秋点了点头,继续迈步向前:“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百姓多了,一样能够堆死武夫。” 洪云涛本能觉得有些道理,但又感觉有些不对,便是说道:“高品武夫肯定不在此列。” “但你不要忘了,高品武夫,亦有规矩约束。”楚秋笑着道:“五品以上自矜身份,很少做得出这种事,若是六品武夫,敢于放手屠杀百姓,等着他的,就会是其他武夫的围攻。” “这……” 洪云涛闻言,眼睛顿时瞪大。 他好像抓到了某种关键,却又不太清晰。 好在这时,楚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见见春日坊的坊正再说。” 没过多久。 洪云涛带着楚秋来到了春日坊的衙门。 身为平山第一坊,春日坊自然不是十里坊可比的。 甚至还照着郡衙的标准,修了间宅子,正是坊正平日里办公事的所在。 洪云涛眼中满是羡慕,想起缩在那间破院子里,整日苦恼如何维护治安,心中便是泛起了酸味。 但他好歹是没有忘记正事,向门房道:“我是十里坊坊正洪云涛,求见孙坊正。” 门房似乎也认得他,虽没有面露鄙夷,却也不冷不热道:“坊正有事在忙。” 洪云涛顿时尴尬了起来。 好在这时,楚秋掏出张五两的银票,不露痕迹地塞到那门房腰间,“麻烦帮忙通传一声。” 见了银子,门房的表情才好看不少,点头道:“行,我去问问。” 待他走后,洪云涛颇有些难堪道:“让道长您破费了……” “能用钱摆平的事,都是最小的事。” 楚秋摆了摆手,随后道:“连门房都如此爱财,证明春日坊的坊正更好应付。” 洪云涛有些不解,没明白楚秋的意思。 门房的胃口,跟坊正的胃口,那能是一个级别吗? 但没等他多问两句。 门房已经小跑回来,说坊正请他们进去。 楚秋道了声谢,便迈步朝里走去。 洪云涛这才急忙跟上。 进到会客堂,二人坐了片刻,一名穿着红色官吏服的中年人才是姗姗来迟。 隔着老远便笑道:“洪兄弟,久等了。” 洪云涛下意识想要起身相迎。 但见楚秋安坐不动,连看都没看这位孙坊正,他灵机一动,便是压住了抬起一半的身子,坐着点了点头:“孙坊正贵人多事,理解。” 这位孙坊正见二人动也不动,脸上本就虚伪的笑容顿时收敛七分,皮笑肉不笑道:“洪兄弟今日来,是有何贵干呐?” 没等洪云涛开口。 楚秋却是淡淡道:“八千两。” “你说什么?”孙坊正像是才看到堂间还坐了个人,目光转过来,盯着这个平平无奇的中年道士:“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八千两,买你的春日坊坊正之职。”楚秋端起茶杯,用盖子拨弄,目光只盯着茶汤,慢悠悠道:“我在春日坊打听过,你这些年攒下的家财也不过三千多两,春日坊的油水是多,但你又要给郡衙和天鸢门上供,能到你手的,十不足一。” 直到这时,楚秋才抬眼看向脸色铁青的孙坊正:“八千两,够你养老了。” 第122章 讲理 “八千两买我春日坊坊正的位置?” 孙坊正像是被气笑了,盯着楚秋道:“阁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楚秋放下茶杯,淡淡道:“贫道在给你选择。” 他并没有胡乱开价。 前几日在平山城转悠时,他的确也打听过平山六坊的情况。 春日坊为六坊之首,虽然极乐楼总楼并不建在此处,但坊中富户之多,远超其余五坊,油水自是最为丰厚。 这孙坊正干了四个年头,每年能捞上差不多一千两银子,其余被郡衙与天鸢门分润得干干净净,到他手中的,确实十不存一。 “你给我选择?”孙坊正冷冷看向洪云涛,“这是你从哪里寻来的野道士?跑到春日坊胡言乱语来了?” 若换了以前,洪云涛绝对不敢跟这位孙坊正撕破脸。 今日他却如同换了个人,直接说道:“孙坊正,兄弟我劝你一句,最好还是听听道长要说什么,对你没坏处。” 孙坊正眼神一厉,当即喊道:“来人!给我把这两个狂徒轰出去!” 他不像洪云涛有修为在身,但手底下却是养了些能人,几个九品武夫还是凑得出来。 很快,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 几个人高马大,穿着吏服的汉子就冲了过来,一进门,眼神就全都盯住了端坐在那儿的楚秋与洪云涛。 洪云涛心里咯噔一声。 光看这几人的脚步扎实,就知道是有本事在身的。 他此行又没带兵器,一身能耐有半数都在那根长棍之上,此刻若是起了冲突,他还真没什么底气。 “撵走!” 孙坊正不耐烦地一挥手。 眼见几名汉子迈步而上,楚秋只是抬起眸子,不见任何动作,那几名汉子当即止步,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孙坊正眉头一皱,正要开口呵斥,待看清了前方的情况,双眼便是陡然睁大,如同见了鬼一样。 只见一层霜白气息自楚秋脚下蔓延开来。 冷气层层交织,让整个屋内气温骤降。 几名九品武夫低头看着脚尖,那层冰霜就停在他们半步以外。 但凡他们再向前一步,冻住的只怕就不是地面,而是他们几人了。 “真气外放……”几名武夫交换目光,二话不说,就退至孙坊正身后。 这下可轮到孙坊正坐蜡了。 他看着地面的一层冰霜,忍不住抹了抹汗,色厉内荏道:“你是武夫又能如何?在平山城,总是要讲道理的!” 洪云涛此刻也被楚秋的手段给惊着了。 比起那几个九品武夫,他的眼力更强些,毕竟曾经见过真正的高人,知道这种程度的真气外放可不是寻常七品、六品就能做到的。 于是洪云涛立刻开口道:“八千两已经不少了。” 孙坊正用‘杀人’的目光瞪向他,“洪云涛!这是你的意思?带着个武夫来抢我的位置?你就不怕天鸢门问责!?” “天鸢门可没空管我们这种小人物。”洪云涛冷笑道:“孙坊正,废话少说,条件开给你了,答不答应一句话,没那么费事?” 孙坊正一时哑然。 天鸢门确实不会搭理这种小事。 别说是一坊的坊正更换,就算是郡守换人,也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天鸢门不管,我就去找郡守大人!”但他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肥差,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大虞还能没个讲理的地方了?”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一件事。” 便在这时,楚秋忽而说道:“我跟你谈,已经是给了你讲理的机会。” 孙坊正脸色微变。 不等他开口,楚秋便继续道:“如果按照大虞的道理,江湖人管朝堂的事,自然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 楚秋笑而问道:“我的拳头够不够大?” 孙坊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虽不通武道,却也不是个瞎子。 连自己花钱养着的九品武夫都不敢靠近那层寒霜,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和我谈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楚秋抬起指尖,按在茶盏上。 一层霜气瞬间将茶汤冷却,冒出丝丝白烟,“喝了茶,我给你一个时辰交接,此后,春日坊由洪兄接手。” 这已然是图穷匕见的态度,让孙坊正直冒汗。 他看了看楚秋,又看了看一脸惊喜表情的洪云涛,最后扭头看向自己花钱养的几个废物。 局势如此清晰,使得他有再大的怨气,也发不出半点。 最后孙坊正脸色灰白,又是一阵踌躇,“阁下这……这让我如何过去?” 他指着那片寒霜。 楚秋只是一笑,遍布地面的寒霜便如同潮退一般散去。 如此神异手段,令孙坊正心底戚戚,知道自己这位置确实是保不住了。 只得走过去端起茶盏,摸着冰凉的杯子,一狠心,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那冰凉的滋味儿是让他脑子一清,怒气都消散不少。 仔细想想,八千两银子换他这小官儿,他还真说不上是亏了。 想通之后,孙坊正的态度好了许多,忍不住道:“茶我喝了,这位道长,这银子是如何交付?” “去找极乐楼要。”楚秋站起身来,拍了拍孙坊正的肩膀,淡淡道:“找到极乐楼掌柜说明缘由,他自会明白是谁找他要钱。” 孙坊正直接愣在当场,表情变化极为精彩。 好几次想要破口大骂,却没那个胆子。 只得捏着鼻子忍了下来,低声道:“不见银子,我怎知道长没有骗我?” “孙坊正,别不识好歹。” 洪云涛在一旁阴恻恻道:“与其骗你,道长干脆杀了你岂不是更省事些?” 他向前迈步,“或者孙坊正想与我老洪聊聊?” 孙坊正被吓得退后了一步,脸都绿了。 “洪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楚秋抬手拦下洪云涛,“谈生意就要有谈生意的样子,我们是来讲理的。” 说完,楚秋看向那几个九品武夫,“你们几个,去一趟极乐楼,把银票给孙坊正取来。”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也没敢吭声。 很是听话地退了出去。 第123章 开始 不过盏茶工夫,孙坊正坐在屋内,仿佛屁股下面有针扎一样不安。 他时不时头看楚秋一眼,又看向满脸冷笑的洪云涛,双手都不知该往哪摆了。 因为孙坊正知道,那手段高明的道士暂且不谈,光是一个洪云涛想要摆弄他,都能把他给拆巴成零碎。 就在他汗流浃背之时。 先前离开的几名九品武夫,有一人赶了回来。 孙坊正直接‘弹’了起来,急忙问道:“如何了?” 那九品武夫先是一怔,随后满脸喜意道:“大人,着实给了!” 他掏出一张银票。 没等再说什么,就被孙坊正劈手夺走。 待看清楚上面的数额,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一万两?” 原本的诸多不满,在看到这张银票时全都烟消云散。 那名九品武夫却是警惕起来,提醒道:“卢掌柜说了,多出来的钱,是给我们兄弟几个的茶钱。” 孙坊正刚想骂他痴心妄想,结果就听到背后传来笑声:“你看,我就说那位掌柜的是个聪明人。” 楚秋笑道:“这春日坊的位置,归你了。” 洪云涛一时还有些晕头转向,被这美差给砸懵了。 春日坊跟十里坊,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骤然得了这等好处,换作是谁也得缓上半天。 “多谢道长提携!” 好在洪云涛没有彻底被冲昏了头脑,急忙向着楚秋拱手弯腰,态度恭敬到极点。 无论是实力还是手段,这位来历不明的‘道长’都让洪云涛彻底佩服了。 楚秋只是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开口的打算。 路已经铺平了,洪云涛若还拿不下春日坊这位置,那就是他没这个能耐。 自然也不必再谈后续的事。 而洪云涛也已经清楚了这位道长的用意,狞笑着揽住孙坊正,像是推着小鸡仔般向外走去:“孙坊正,你我兄弟好好叙叙旧,借一步说话。” 在一名武夫的手底下,孙坊正再怎么扑腾也挣扎不开,只能随他出了屋子。 许是洪云涛用了什么手段,又或者是那张一万两的银票确实让孙坊正改变了心意,两人交接不过半个时辰,这春日坊的坊正之位,就已经变成了洪云涛。 按理来说,坊正更易,该由郡衙安排,文书为凭。 但现如今的平山郡衙说得话还不如街边泼皮有用,许多流程自然就省了去。 孙坊正亲自改了文书,将所有东西都留给洪云涛,打算连夜离开平山。 而洪云涛也摇身一变,成了十里坊、春日坊的两坊坊正。 “道长,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并没有被兴奋之意冲昏了头脑,依旧记得楚秋所说的‘治本’之法,连忙询问下一步该如何走。 楚秋翻看着案上的文书,慢悠悠道:“春日坊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平山六坊都要掌握在你手里。” 这句话,让洪云涛心里仅存的那点激动消退,不禁说道:“道长,六坊坊正集一人之身……这,这从未有过先例啊?” “正是因为没有先例,才需要你去做。” 楚秋抬起头,反问道:“如果治本之法是件很简单的事,我为何不随便找个人呢?” 洪云涛怔了怔后,苦笑道:“您真是看得起我老洪,我哪有管理平山六坊的本事?” 他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 能做十里坊的坊正,那都算是因缘际会,机缘巧合。 否则的话,他早就凭着一身修为混个轻省差事了,何必要惹上这份麻烦? “管理六坊,自有其他人来做。”楚秋丢下手中那本文书,说道:“你要做的是成为一面旗帜,只要树立在那儿就够了。” “旗帜?” 洪云涛不明所以,“还请道长明示。” “其实很简单,平山城、或者说整个大虞最大的问题,不是朝廷无能,也不是江湖为患。而是你们这些受欺压的百姓,没有一面敢于带头站出来的旗帜。” 楚秋语气平淡,缓缓道:“因为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站在上面的人,都会不约而同选择愚民之法。百姓苦则苦矣,但只要活得下去,自然不会选择反抗,这样的一盘散沙,即便偶尔有些抱怨的声音,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说到这里,楚秋看向洪云涛:“除非有人站出来,代替他们说话,将一盘散沙聚拢,那时发出的声音才足够大。” 洪云涛听得心中悸动。 却还是有些悲观道:“天鸢门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人出现。” “你说错了。”楚秋笑着道:“正是因为江湖替朝廷管理着大虞,才会允许这样的人出现。” 洪云涛一脸不解:“这又是为何?” “因为江湖大派,不是真正的统治者。” 楚秋看向洪云涛:“无论是追求武道极境,还是宗门传承香火不绝,江湖大派和朝廷的立场总是不同的,他们要的,仅仅是供养者,至于这个供养者是谁?” 楚秋微微一顿,微笑道:“他们并不在乎。” 话说到这里,洪云涛也抓住了那一丝灵光,连忙道:“所以,只要我能保证天鸢门拿到的好处不受损,天鸢门就不会针对我?” 但刚一说完,他的脸色又是白了白:“可这样跟以前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总有人的利益要受损,不是天鸢门,不是平山百姓,那就只能是郡衙,是朝廷。”楚秋淡淡道:“掌握平山六坊,你就等于把整个平山握在了手中,而在江湖与庙堂之间,你必须要选择一方站队。” “我要站在天鸢门那边?”洪云涛沉吟道:“可是,朝廷的势力也不能小看啊。” 大虞朝廷失威,但不代表没办法治他们这些升斗小民。 治不了江湖,还治不了百姓? 朝廷只是弱了,不是死了! “放心,真到了那一日,天鸢门反而会保住你。” 楚秋笑了一声,“原本天鸢门管理平山城,就需要付出不少人力。江湖接管朝堂的部分职能,终究做不到只拿钱不办事的地步,所以,他们往往要与朝廷势力合作,这也就造成了如今百姓头上压着两座大山,光吃好处,却都不肯办事的局面。 到时你替天鸢门来管理平山,搬走郡衙这座大山,少了人分润,又能躺着拿好处,天鸢门为何不保着你呢?” 第124章 登门 午后。 洪云涛用几个时辰将春日坊的大小事宜处理妥当,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原本春日坊的人员去留。 那些跟孙坊正沾亲带故吃空饷的自然不能再留,全被洪云涛撵走。 最后留下的也就寥寥数人,其中还有那几个九品武夫。 他们倒是懂得什么叫弃暗投明,非但没有跟着孙坊正一起离开,反而选择跟着洪云涛混。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除了实力本领,更关键的是眼力。 那位给洪云涛撑腰的道士,以一手真气外放折服了他们几人,一眼就看出那才是真正的大腿。 抱着这条大腿,绝对比跟着孙坊正有前途。 而对于洪云涛来说,这几个九品武夫也算是填补了人手上的不足,便将他们几人留了下来。 等春日坊的交接彻底稳当以后。 一名在洪云涛意料之外的客人,却是亲自登门拜访了。 “卢掌柜,你这就太客气了。” 看着自己手中的银票,洪云涛连连推辞道:“无功不受禄,这钱我老洪可不能收。” “洪坊正如今已是春日坊,十里坊的两坊坊正,我们极乐楼想要在平山做生意,以后还是少不了麻烦。” 一身锦衣的卢季态度很是客气,两人几番推让,最后还是将那张五千两的银票推进了洪云涛怀里。 直到这时,卢季才露出笑容:“洪坊正刚刚接手春日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钱财人手样样都需要考虑。极乐楼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有些闲钱,全当提前烧香拜庙了。” 这番话说得极为漂亮。 若换个脑子不灵清的,只怕早已忘乎所以,真当自己这两坊坊正有多大的面子。 可洪云涛虽然嘴上说自己是个大老粗,实际也是个人精般的角色,否则也不可能把十里坊那地方操持得可圈可点。 他知道卢季句句不离自己这坊正,真实目的却是要把面子卖给那位道长。 诸多念头在洪云涛心中一转,他突然笑呵呵道:“卢掌柜说了这么多,绝不是单纯来给我老洪贺喜的?” “果然瞒不过洪坊正。”卢季神色微正:“卢某有些要事,想求见那位道长。” 果然。 洪云涛的笑意一收,盯着卢季道:“卢掌柜是冲着那位而来?那就恕我帮不了你什么了。” 卢季闻言,也不着恼。 他只是叹息道:“极乐楼与那位道长之间有些误会,今日我来,就是为了说清这些误会。” 说着,卢季掏出一份制作精良的请柬,“洪坊正可认识这个?” 洪云涛把目光望了过去。 只是一眼,便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了。 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但看到上面代表极乐楼的花纹烙印,便知道这是近来在峙州闹得沸沸扬扬的‘极乐宴’请柬。 “你们想邀请道长参加极乐宴?”洪云涛把眼一眯:“极乐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极乐楼召开这场极乐宴,广宴四方,届时到场的哪个不是峙州境内的大人物? 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都能挑出几个响当当的人物前往赴宴。 更别说极乐楼那三位圣女,分别嫁给了大虞首富,大派掌门,以及如今的皇帝。 光是卖这三位的面子,都能请来许多名震一方的角色。 极乐楼将这请柬递给道长,无非就是想借此施压,料想那位道长纵有再大的胆量,也不敢在极乐宴当场翻脸闹事。 到时极乐楼再略施手段,便能从容化解这段恩怨。 卢季似乎也没有掩饰的打算,只是微笑道:“我们极乐楼开门做生意,自然是广迎八方来客,绝无随意结仇结怨的打算。与道长之间的那点小误会,只要摆到台面上说开了,大家相安无事,和气生财岂不更好?” 洪云涛没有说话,心里却已琢磨了起来。 极乐楼那点小心思暂且不提。 但能让他们拿出这等态度对待的人物,起码是位宗师! 先前洪云涛对于那位道长的修为实力仅仅停留在猜测阶段,此刻极乐楼的行动,却是从中佐证了他的想法。 不到五品宗师境,能让盘踞峙州的霸主级势力放低身段递出邀请? 那怕是想瞎了心! 于是乎,洪云涛对自己的处境也有了一番清晰认知。 先前楚秋对他说的那一番话,洪云涛早已牢记在心。 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押中宝,站好队。 在郡衙与天鸢门之间,楚秋提醒他选择后者。 那么眼下关于极乐楼与楚秋之间的选择,洪云涛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于是他皮笑肉不笑道:“卢掌柜,非是我要为难你。你也应该清楚,道长对我,对十里坊那都是恩重如山,如今你们极乐楼上门来请,我总得问过道长的意思再说。” “理应如此。” 卢季满脸正色,拱手说道:“那就有劳洪坊正通传一声了。” 洪云涛点了点头,吆喝一声看茶,就起身离开。 待他走后。 卢季的表情才沉了下来。 如果不是为了完成北使大人的交代,同时又不敢得罪那位神秘宗师,他哪里用得着向洪云涛这等小人物赔以笑脸? 一个九品武夫,小小的十里坊坊正,从前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他冷着脸看向自己带来的伙计:“把礼物放在门口,放得显眼一点!” 几名黑衣伙计没敢多话,生怕在此刻触了卢季的霉头。 与此同时,另一边。 洪云涛赶到后室,小心谨慎地敲了敲门:“道长,那个卢掌柜又来了。”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洪云涛却是非常规矩地等在门外,连呼吸声都放低了不少。 片刻后。 楚秋的声音缓缓传来:“我都听见了。” 随后,又带着一丝笑意:“人是挺聪明,可惜,左右摇摆,注定得不着什么好处。” “道长,那我该咋办?”洪云涛试探道:“要不要把他撵走?” “不必。” 楚秋道:“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听到这话。 洪云涛半句废话都没有,“明白。” 随即就去请卢季过来了。 很快,卢季亲自来到门前,用局促不安的语气道:“前辈。” “进来说话。” 楚秋的语气很平静。 但落在卢季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 身为七品武夫,他的感知自然比洪云涛更加敏锐。 一阵犹豫过后。 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卢季只能咬了咬牙,伸手推开了门。 就看到坐在桌案后的楚秋。 “来了。”楚秋伸手一引,“坐。” 卢季的表情尴尬,“多谢前辈。” “洪兄且去忙。” 楚秋这时又看向了洪云涛。 洪云涛明白道长是要与这位卢掌柜私下谈话,点了点头,很懂事地帮着关好房门,退离此处。 卢季怀着几分惴惴之意,坐到了楚秋对面。 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这时楚秋率先开口道:“东西呢?” “东西?” 卢季表情错愕,但看到楚秋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立马反应过来,双手捧着那份请柬呈了上去。 楚秋伸手接过请柬随意翻看两眼,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玩味:“这就是你们极乐楼那位大人物给我的回答?看来他没有听懂我的建议。” 只此一句话。 就让卢季汗流浃背,全身紧绷,努力控制着呼吸节奏不变得慌乱。 他硬着头皮说道:“前辈,北使大人他……他另有要务在身,不得擅自离开平山城。” 楚秋不置可否,放下请柬,淡笑着问道:“我那夜对你说过什么?” “您说……”卢季顿了顿,咬牙道:“让北使滚出平山,可以饶他不死。” “看来你还记得我的话。” 楚秋微微点头,“可有如实转达?” 卢季没有吭声。 楚秋的话,他自然是说了。 可北使风鹿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有心要与这位神秘宗师试量试量,夹在两名宗师之间,卢季又能如何?他哪边都得罪不起! “前辈,我只是个小人物,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卢季正襟危坐,苦笑着道:“北使大人贵为楼中四使之一,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实力手段,皆非我能开罪的。您的话,我的确如实转达了,但……北使大人不肯听,我也没有办法。” 楚秋看着卢季,几秒过后,忽而笑着道:“我懂了,你们极乐楼那位北使积威已久,你不敢激怒他,怕自己丢了小命。” “您说得太对了!”卢季擦了擦汗,连忙道:“我虽是平山极乐楼的掌柜,可在北使面前,那也是说杀就杀的小角色啊。” “也就是说,你怕他杀了你。”楚秋恍然大悟,随即笑问道:“他是宗师,我也是宗师,这话可对?” 卢季点头:“这是当然。” 他心说,能在平山这么嚣张行事的,不是宗师早就死了。 若是六品武夫,哪怕是武评之上的高手,卢季都不会这般为难。 大不了就上凉薄山搬救兵。 凉薄山连宗师杀手都能请动,对付个六品,都犯不上楼中高手出马。 正因为楚秋也是宗师,卢季才会这般为难,两头都不敢得罪。 “那我倒想问问你了,你怕那北使杀你,难道就不怕我杀你?” 然而就在这时,楚秋的笑容忽然冷冽几分:“莫非在你看来,我比那北使心慈手软?” 话音未落。 卢季便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压力犹如惊涛拍面般袭来! 楚秋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抬眼望向他,就已经给他带去了无法抵挡的窒息感。 卢季连坐都坐不稳,身体一阵摇晃的同时,如同受了内创,身子歪向旁边,吐出一大口血! 那鲜血落下,瞬间凝结成红色冰霜。 卢季强忍着脏腑剧痛,连连摆手求饶:“前辈饶命!” 楚秋散去气机。 随后语气平静道:“你看,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 他缓缓站起身来,宽大的袍袖无风自摆,语气虽无任何变化,眼神却是异常冰冷:“北使能杀你,我也能杀你,可你怕他却不怕我,这又是什么道理?” “晚辈……” 卢季正想解释,张嘴就咳出一口血沫,仓惶间跪倒在地,“晚辈只是小小的极乐楼掌柜,夹在两位宗师之间,已是十分为难!风鹿大人身为极乐楼北使,晚辈……晚辈只能站在他那一边!” 他双手撑地,一边呕血一边解释,连头都不敢抬,语气慌张道:“请前辈恕罪!” 楚秋眼神淡漠地看向他:“两头讨好的墙头草会有什么下场,应当不需我来提醒你。卢掌柜是个聪明人,理应明白自己的处境。” “晚辈愚笨,一切都只是为求生存……” 卢季脏腑受创,咳嗽不止,只得惨声道:“这次我一定会站在前辈这边!” “错了。” 然而,楚秋的下一句话,却令卢季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起来。 一时间汗如雨下。 “错了?” 卢季仍然没敢抬头,只是喃喃道:“前辈这是何意?” 楚秋走过卢季的身侧,云淡风轻道:“你是极乐楼的人,就该站在极乐楼那边。” 随后,他来到门前,伸手打开房门。 阳光顿时照向屋内,打在了卢季的背上。 还不等卢季想明白楚秋这句话的深意,紧跟着楚秋便又问道:“北使是极乐楼的北使,而极乐楼,却不是他的极乐楼。” 听得这话。 卢季的颤抖顿时止住,朝向地面的脸色变幻尤为精彩。 说不出是震惊还是狰狞。 这时,楚秋迈步出门,只留下一句话:“站在极乐楼那边,我和北使,都不是你该做的选择。” 待到卢季回过神时,小心翼翼向后看去。 门前哪还有楚秋的身影? 他如同被人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向后仰坐,如同劫后余生般喘着粗气。 “站在极乐楼那边?” 卢季平复着心绪,隐约懂得了这位神秘宗师的意思。 却又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这么自信的人? “五品宗师……也敢动极乐楼的根基?” 他喃喃一声。 尽管心中有着诸多怀疑。 但楚秋的话,无疑是在他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无论他怎么控制自己不去想象,某个连做梦都不敢有的想法,却已然生根发芽了。 第125章 乖戾 入夜。 平山极乐楼总楼。 卢季一边翻看着账本,一边却用帕子擦汗。 他的双手不停在颤抖着,连头都不敢抬。 因为在他对面。 楚秋坐在一张椅子上,长剑搁在膝间,如同入定般闭目养神。 每当卢季翻动账本的声音停下,他便会缓缓开口道:“继续。” 那种无形的压力,让卢季几欲崩溃。 已经被汗水打湿的掌心按住账本,涩声道:“前辈到底打算做什么?” 午后在春日坊分别后,卢季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回到楼中,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已是傍晚,但当他回到书房时,就看到楚秋坐在这里,当场吓得三魂出窍,险些昏了过去。 “我要做什么?” 楚秋睁开双眼,神华内敛,淡笑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咕咚! 卢季咽了咽口水:“前辈若在此刻动手,楼中不会善罢甘休。” 他自然猜到了楚秋的来意。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那四个字。 宗师之战! 今夜,北使风鹿与这位神秘宗师之间必有一战! 无论结果如何,他夹在两者中间,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所以他必须要尽最大的努力,说服楚秋放弃。 只可惜,楚秋闻言仅是笑了一声:“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带我去见那位北使‘风鹿’。” 卢季脸色惨白。 他不敢再劝。 低头看着桌上的账本,那些文字就像是一个又一个扭曲的虫子,在纸上胡乱爬动,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楚秋却没有理会心神不宁的卢季。 他一只手扶着长剑,继续闭目静气。 数年前,当他突破五品宗师,晋入非人之境那一天起,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当初,定洋总盟那位四品副盟主,‘千江仙’褚浪前来邀战,楚秋便是养了数日的精神,五拳将他打回了定洋总盟。 今日对上的非是四品,但楚秋依旧没有轻敌之意。 他的惜命方式,就在于不出手则已,出手必须要干掉对方。 …… 清风坊,极乐楼。 即便入夜,顶层依旧是灯火通明。 许多舞姬立于于中央,身姿婀娜,伴着阵阵笙箫琴音翩翩起舞。 其中那名领舞蒙着面纱,扭动盈盈一握的细腰,忽然踩着轻盈的步伐向风鹿靠近。 在距离两步之外,她停下脚步,轻轻踢掉薄如蝉翼的舞鞋,赤足踮起脚尖。 那一双眼眸如同春水般动人,像是会说话一样,询问风鹿自己可否靠近。 风鹿侧撑着头,欣赏着她的舞姿,赞许地笑道:“过来。” 舞姬转动着身体,腰间系着的铃铛响起,直接跌入风鹿的怀中。 还顺手捻起一颗果子,轻笑着递给他。 风鹿微微一笑,张口咬住那颗果子,又伸手取下,另一只手挑起了舞姬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舞姬眼波流转,柔声道:“奴婢‘晚枫’。” “好。”风鹿丢掉那颗果子,捏着她的下巴道:“往后,你便是‘四姑娘’。” 舞姬晚枫的眼中闪过喜意。 却被她很好地掩饰下去,连忙道:“奴婢谢过北使大人!” 风鹿那张极不协调的俊美脸庞,露出一个有些渗人的微笑:“今夜来我的房间。” 说完。 他轻轻一推,柔和劲力将晚枫送离怀中,在舞姬的惊呼声中,落回到中央。 其余舞姬丝毫没有慌乱。 只是看向晚枫的眼神难免有些艳羡。 极乐楼除了圣女之外,共有五位替补,楼中便依排序称呼其为大姑娘,二姑娘。 如今替补只有三位,北使风鹿一句话,便让一名楼中舞姬的身份完成了飞跃。 尽管圣女替补之事向来是由南使负责,可北使风鹿做的决定,南使同样也会点头。 待到一曲舞尽。 晚枫依旧沉浸在喜悦中,满脸都是笑意。 就在这时候。 那名戴着幞头的少年大步走了过来,“大人。” “说。”风鹿只是点了点头。 少年看了那些舞姬一眼,目光淡漠,却是来到风鹿身侧,凑近以后才是低声说了几句话。 风鹿原本半眯着眼,随着少年的汇报,他的眼睛渐渐睁开,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好,很好。” 他微笑道:“这才算得上是不可一世的武夫!” 话音未落,他已是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扭曲:“这种武夫,才配让我出手!” 少年面无表情,只是小声提醒道:“卢季就在楼中候着。” “哈!” 风鹿不置可否地一笑,转身就要向外走去。 这时,那名叫晚枫的舞姬忍不住道:“大人,我今晚……” 她的话还没说完。 风鹿只是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唰! 一颗头颅高高飞起,滚落到一丈之外。 喷溅出的鲜血,洒在周围舞姬的身上脸上,在几声短促的尖叫过后,一众舞姬全都拼命捂住了嘴巴,浑身颤抖,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风鹿的眼神漠然,看了眼那软倒的无头尸体,随即转身便走,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全都杀了。” “是。” 少年躬身行礼,直到风鹿离开。 他直起腰身,转过头看向那些满脸惊恐的舞女和乐师,缓缓竖起手掌,淡漠道:“这是大人的命令,姐姐们莫要怪我了。” 随后,一阵尖叫声在屋内传来,只是瞬息便沉寂下去。 紧接而来的,就扑鼻的血腥气,弥漫在整个楼层。 …… 在二楼闭目养神的楚秋忽然睁开双眼。 始终观察着他卢季心里咯噔一声,“前辈……” “不得不说,在这极乐楼中,你已经算是唯一的正常人了。” 楚秋握住剑柄,语气平静道:“你可要保持住啊,卢掌柜。” 卢季冷汗直流,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格挡的屏风后,却是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孤身赴会,阁下真是好大的气魄。” “北使大人!” 卢季腾地站起身来,看向屏风背后映出的影子。 风鹿并未理会卢季,只是隔着屏风,笑吟吟道:“只可惜,像你这般不可一世的武夫,今日就要死了。” 楚秋背对着风鹿,露出玩味的笑容。 随后问道:“那就试试?” 风鹿略微一顿,似乎有些意外这句回答。 但下一秒,他便也笑道:“好,试试。” 轰! 那展屏风当场炸裂,化成漫天碎片! 第126章 厮杀 在屏风破碎的同时。 卢季首当其冲,被一股庞大力量掀飞出去,撞在对面的墙壁上,呕出一口鲜血! 但他却连眼都不敢眨,死死盯着那安坐的身影。 屏风碎片笼罩楚秋。 最终像是被无形之力隔绝在外,纷纷绕路避行,噼里啪啦撞向墙壁! 在一阵如同雨打芭蕉的细密声响之中,楚秋缓缓拔剑。 剑锋与剑鞘的摩擦声,压过了所有的声浪。 下一秒! 一道刺目的光芒充斥整间屋子。 剑鸣如同龙吟。 让卢季的耳膜刺痛,惨叫着捂住双耳。 随后,一声惊天巨响传来。 等卢季回过神时,就见原本窗口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洞! 而楚秋与风鹿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强忍着剧痛,迈步冲往露台向外看去。 就看到朦胧月光笼罩的长街上,两道身影形似飞纵,不断相互碰撞。 每一次的碰撞,都有惊人的声浪扩散。 劲风席卷,附近的民屋像是纸糊一般,被震出了条条裂痕。 房顶瓦片更是被这股震荡劲力席卷,如雨般向四周飞散,来不及落地就已成齑粉。 “宗师之战……这就是宗师之战!”卢季注视着这一幕,双手握紧栏杆,指节都已泛白! 这时。 跟随风鹿的那名幞头少年来到卢季身后,声音幽冷:“卢掌柜还在这里做什么?为何不派人支援北使大人?” 卢季背脊一冷,回身望去。 就见月色笼罩下,那少年的眼神像是泛着冷光,格外渗人! 卢季略一沉吟,继而道:“宗师交手,寻常六品武夫都难以插手,现在派人过去,除了平添伤亡,也只是给北使大人添乱。” “是么?” 少年漠然道:“卢掌柜好像忘了一个道理。” 不等卢季回答,就听那少年冷冷道:“再多的人命,也比不上北使大人一根发丝重要。” 他没有给卢季选择的余地,直接了当道:“从现在开始,平山极乐楼归我管辖,所有人手,听我号令。” 卢季神色剧变,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了那名少年。 不是因为少年的话。 而是他手中高举着的令牌。 “北使令怎会在你手中?” “因为北使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你这个废物。” 少年握着那块令牌,淡淡道:“楼中豢养的那些人,都只是财产而已,他们能为北使大人而死,是他们的荣幸。” 说罢,少年不再理会卢季的表情,转身就走。 有北使令在手。 他确实能够越过卢季去调遣楼中人手。 卢季盯着少年的背影,脸色一阵变幻,瞬息间,他的杀意几乎达到了最巅峰。 但想起那少年的本事,卢季最终还是没敢出手。 …… “好剑法!” 另一边,风鹿凌空悬停,浑身真气运转间,空手攥住了楚秋的长剑,口中却还在赞叹:“如此凌厉的剑法,它叫什么名字?” 楚秋同样腾身于半空,手中长剑颤鸣不止,淡淡道:“叫什么名字不重要,能杀人才最重要。” 风鹿神色不变,轻笑道:“可惜了,一把藏锋阁制式长剑,承受不住你的真气灌输。凭它想要伤我都是难事,杀我?” 他顿了顿,屈指在剑身上一弹! 刺耳嗡鸣犹如洪钟大吕! 若非楚秋以真气护住剑身,这一指就已经将长剑弹碎! “痴心妄想!”风鹿露出癫狂之意,长袖一卷,携如海真气盖向楚秋! 但他一掌递出的同时,便注意到楚秋那张脸上毫无表情。 不对! 风鹿心中警兆突生。 体内真气运转如雷鸣海啸,于空中转动起来。 形同实质的气浪排开,一阵裂帛声响彻四周! 楚秋乘着气浪飘然后退,脚下轻点,踩在一片雨檐之上。 “无形剑气?血雁阁的看家本事啊!”风鹿同样落在另一座屋顶,踏碎了数块瓦片,看着自己身上的长袍多有破损,冷笑道:“想不到你这不可一世的武夫,竟还是个收钱办事的杀手?” 楚秋一言不发,只是横起长剑,看到剑身上的指坑,一时沉默起来。 风鹿只道他是心疼兵刃,语气微嘲道:“身为宗师,连把趁手兵器都没有,血雁阁的杀手何时这般寒酸了?” 他站直身体,扯断已经破破烂烂的袍袖,漠然道:“下一击,你的剑可就保不住了。” 楚秋闻言,轻轻叹息道:“这把剑花了我六两银子,在我看来,它比你的命还贵。” 风鹿眉头微挑,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那就看看你这把六两银子的长剑,能不能取走我的命。” 话音未落。 他浑身各处都传来如同咀嚼般的诡异声音。 那是真气运转到极限的异象。 风鹿的身形骤然拔高三分之一,那张俊美的脸庞也被‘撑破’,变成苍白的脸皮挂在他的脸上。 那竟是某种易容材料。 而他真正的样子,看起来竟如同恶鬼一般,面目狰狞,皮肤呈青灰的颜色。 “好好好,还会变身?” 楚秋望着风鹿忽然变成如此奇形怪状的样子,竟也笑了起来,“我收回先前的评价,卢掌柜不是你们极乐楼唯一的正常人,我看他是唯一像人的那个才对。” “废话!” “全都是废话!” 风鹿的喉咙中挤出诡异的声音,浑身缠绕着青灰色的真气,几乎形成气焰覆盖周身! 他一步迈出,屋顶顿时坍塌,在重重烟尘中扑向楚秋,“今夜本使要听着你的哀嚎入睡!” 望着扑向自己的‘怪物’。 楚秋脚下轻点,手中长剑已镀上一层皎白光芒。 他手腕轻转,吐出气浪,“丑东西。” “滚远一点!” 剑声呼啸,白光形同匹练,轰如雷霆般落下! 咔嚓一声! 长剑终于承受不住这等威势,斩中风鹿的瞬间,也化成了无数碎片! 但那些碎片却并未坠落。 而是围绕着风鹿旋转起来! 风鹿狰狞的表情丝毫不变,他如今这等姿态,竟是完全无视了外伤! 依旧伸出大手向楚秋的头颅抓去! 可就在此刻。 那些盘旋不止的长剑碎片随着楚秋竖起剑指,纷纷向他周身要害飞去! 动静之间,犹如潮岸听雷鸣! 第127章 真意 长剑碎片飞如流星,雷鸣不绝,尽数刺向风鹿! 风鹿于空中团起身体,浑身各处都传出铁钉击打老树般的沉闷声响。 真气对撞,迸发出环状波纹! 下一刻。 风鹿便像陨石坠地,拖着一串气焰,直向地面砸去! 轰隆一声巨响! 长街表面那片厚重石砖,竟是被他踏出直径丈余的深坑! 他扬起狰狞脸庞,目光看向依旧站在屋顶的楚秋,冷笑道:“招式不错,可惜,兵器还是差了点儿!” “怎么?”楚秋神色澹然,宽大的道袍随风摆动,在月光之下如同蒙着一层清辉,平静道:“打疼你了?” 风鹿的脸上挂着半张苍白脸皮,肌肉蠕动,形似恶鬼一般狰狞。 “你大可嘴硬。”但他的语气却渐渐冷静下来,似笑非笑道:“只不过,如今你没了兵刃,该怎么和我斗?” 下三品的武夫,或许能够精通多种攻伐之法,无论拳脚亦或兵器,皆是万般随心,只因理念相同。 但到了中三品,涉及武道真意,非人之法,武夫往往要择其一浸淫,苦修真意,迈入宗师境界。 或许上三品的高人,能够打破桎梏。 可五品境界的交锋,擅使兵刃的宗师失了手中长剑,一身本事不说尽折,那也是去了多半。 “宗师交手,胜负只在一瞬!” “你的剑法的确高绝,可惜输在那一把六两银子的烂剑之上!” 风鹿浑身真气升腾,一步一步迈出深坑。 他拔掉眉梢的铁剑碎片,肌肉顿时闭合,不见半点鲜血。 这已经是‘听雷剑’给他造成的最大创伤。 把玩着手中那块碎片,风鹿形如恶鬼的脸上露出轻蔑笑容,“接下来,本使会一拳一拳打死你。” “呵。” 楚秋轻轻一笑,“你这怪模怪样的丑东西,话倒是不少。” 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也根本没有望着风鹿,反倒是观察起其他的方向。 一阵杂乱脚步声,正在向这边靠拢。 显然是极乐楼的‘支援’。 风鹿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本就丑陋的五官几乎挤到一处,“与本使交手还敢分心,该杀!” 话音未落。 他庞大的身躯竟是迅如惊雷,急速弹起,展现出与体态完全不符的速度。 空气受到震荡,周围扩散起惊人的高温。 只见风鹿周身的真气旋转之间,竟是化成了青灰色的火焰,指缝间流火蔓延! “又是个玩火的?” 楚秋只是一笑。 大袖卷动,露出手掌。 刹那间。 他背后的空气扭曲起来,仿佛有尸山血海堆砌而起的惊人煞气,随着这一掌拍向风鹿! 若换了一个修为不够的武夫,光是看到这等意境,早已吓到肝胆俱裂了! 可风鹿不惊反喜,喉咙里发出金铁摩擦般的声音:“好!” 两人于半空对了一掌。 楚秋踏着的屋顶当场炸开,无数瓦片向后飞去,掀起一阵气浪! 撕拉! 与此同时,楚秋的袍袖也被震碎,露出半截手臂。 他运起催煞掌,一掌按住了风鹿的面门。 嗡! 庞大煞气形成如同实质的黑色气劲,将风鹿一头长发尽数吹起! 风鹿却是不闪不避,癫狂大笑,燃烧着青灰色焰光的掌劲也是印向楚秋胸口! 两人各自得手,山呼海啸般的真气流转之声爆发开来。 楚秋面色不改,体内真气调转自如,瞬间换成了一气造化诀的气息。 沉如山岳,厚如后土,风鹿的真气像是泥牛入海,眨眼间就被化解干净。 风鹿睁大双眼,仿佛连眼角都要撑裂。 他闷哼一声,握手成拳,胸腹顿时鼓胀起来,瞬间打出漫天拳影! 一阵炸响传来,楚秋却是双手一拨,顺势缠住风鹿的手腕,将他当成翻地的锄头,狠狠砸向地面! 嗖! 风鹿化成一道残影,又一次摔在了长街之上。 他张口吐出一股血箭,满脸都是不敢置信:“这是什么内功?” 烟尘来不及散尽,楚秋已经飘然落下,站在他两步外:“你的问题有点儿多了。” 风鹿的脸一沉,翻身而起,“你的掌法,远不如剑法,若只有这点本事……” “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从始至终,我都没说过自己擅使剑法。” 没等他说完,楚秋便是语气平静地打断了他。 风鹿青灰的脸庞抽搐,盯着楚秋,心里升起一丝十分不妙的警兆。 只见楚秋踏出一步。 霜白气息顺着他的步沿向外散开。 刹那间,周围的温度仿佛降至极点。 风鹿的瞳孔微缩,感觉脸上一凉,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又在掌心消融。 “雪?” 他猛一抬头,看到四周飘落的细碎雪花,终于忍不住退后了半步。 “北使大人!” 与此同时。 风鹿听到了自己随从的声音,以及一阵密集的脚步。 支援来了! 他心中顿时一定! 虽然平日里他连看都懒得看那些废物。 但在此刻,哪怕只是群废物,只要能用命拖住此人一瞬…… 是了。 在周围开始落雪那一瞬间。 风鹿就好像被冷风吹醒了一般,已经有了退意! “你想跑?” 楚秋的周围环绕着霜白冷雾,再次迈出一步。 地面已经结上了一层冰霜。 几乎快要蔓延到风鹿的脚下! 风鹿的心脏猛地一疼,生死警兆从未如此清晰地提醒他,让他快逃! “救我!” 这位数秒前还是胜券在握的极乐楼北使,竟是发出一声嘶哑的呼救,紧接着便如同飞纵般向后逃去! 一众身着黑衣的极乐楼之人,已经出现在百步外的长街上。 打头的,正是那名少年! 少年表情扭曲,发足狂奔,口中喝道:“拦下此人!”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北使大人出声呼救! 来不及思考太多,他马上选择手持北使令,遣派众人围攻楚秋。 “逃!” “必须要逃!” “掌握了多种真意,他绝不是寻常宗师!” 风鹿身形似电,几乎就要冲入人群之中,心念急转:“只要拿这些废物的命去拦他片刻……” 可就在这时。 他的身体却是猛然向左边摆动。 整条右臂,已经变成漫天冰晶,炸碎成粉尘! 风鹿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肩,目眦欲裂! 一只手忽然盖上了他的头顶。 伴随霜冷气劲,楚秋的声音缓缓响起,“还没打完。” 他手臂发力,将高大的风鹿压得跪在地面。 “住手!” 幞头少年尖叫起来。 但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楚秋神态漠然,举起右手像是扫清尘埃般,扫过了风鹿的脑袋。 轰! 一阵冷白雾气像是风暴般横贯长街,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 第128章 忠诚 突如其来的变故。 令长街之上陷入瞬间的死寂。 众多极乐楼的黑衣人停下脚步,表情或是震惊,或是恐惧地看着那片横贯长街两侧的白雾。 那条白雾,形似一条翻腾怒号的白龙! 幞头少年面如死灰。 叮当一声。 连手中的北使令落地,他都没有发现。 踏,踏,踏。 便在这时,白雾中映出一个身影。 随着脚步声渐渐响起,许多黑衣人连握住兵刃的勇气都没有,在脚步声逼近的同时不断向后退缩。 “不许退!” 幞头少年终于回过神来,发出尖厉嘶吼:“都不许退!给北使大人报仇!” 几个黑衣人用震惊的目光看向他。 心说你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 他们这些人本来以为是要随北使围剿来敌。 可赶到现场只看到这种惊人的场景,本就不足的胆气更是完全散了。 能杀北使的高手,让他们去报仇? 他们还不如当场抹了脖子更痛快! “报仇?” 这时,楚秋穿过白雾。 他的两条袖子已经炸碎消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注视着那名少年问道:“你要报仇?” 幞头少年的表情十分扭曲。 他左右环顾,发现竟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 待他转过头来,却正好看到雾气散尽,一具完全冻住的尸体跪在楚秋背后。 头颅更是整个消失。 原本高大的身体,佝偻着缩成一团,被寒霜覆满。 咔嚓! 一道裂纹忽然浮现在那具尸体之上。 紧接着就哗啦啦碎了满地。 “我杀了你!” 看到这样的一幕,幞头少年状若疯魔,一步跃出扑向楚秋! 他的双手挥动间,竟有与风鹿相同的细微焰光。 可见练得是同一门功法。 啪! 然而,楚秋只是一挥手,只闻清脆声响回荡长街。 幞头少年当场被扇倒在地,脸颊浮起高高的肿胀。 他却瞪着凶狠的双眼,抬头朝楚秋看去。 但当他看到楚秋的眼神时,浑身便是微微一颤。 因为那双眼透露出的意味,更加冷漠。 眸子里映照的仿佛不是光影,而是最冰冷的杀心。 “你要报仇?” 楚秋又问了一句。 幞头少年嘴唇微颤,缓缓伸手向后腰摸去。 没等他的手摸到后腰,嘴里便响起一声凄厉惨叫! 他的手腕不知何时折断,扭曲得不成样子。 如此剧痛,令少年双目发红,高呼道:“你们这帮废物!还不动手!?今日之事若叫楼主知道,你们一样要死!” 这句话令那些黑衣人面面相觑。 一时还真有些犹豫起来。 可实力的差距,让他们根本没有迈动脚步的勇气。 楚秋却是看也没看那群黑衣人,依旧盯着幞头少年:“告诉我,谁要报仇?” “狂徒!”少年抓着扭曲折断的手腕,撕心裂肺道:“你以为犯下这等大罪,极乐楼会放过你吗?敢杀楼中四使之一,谁也救不了……” 啪! 楚秋隔空一耳光,把他后面的话给打回了肚子里去。 继续问道:“所以说,到底是不是你要报仇?” 幞头少年已经被打得昏了头。 一张嘴,齿间全是血红一片。 他从小跟在风鹿身边,地位同样超然,又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又什么时候被人如此欺辱过? 满腔怒火,最终只化作一句:“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楚秋眼神中的杀意渐渐收敛,颇为遗憾道:“可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幞头少年顿时愣住。 楚秋没再理会幞头少年,越过他朝前走去,慢悠悠道:“极乐楼若想找我麻烦,是生是死全凭本事,即便我真死在你们那位楼主手底,又与你何干?” 他望着前方纷纷避让的黑衣人,继续道:“是你杀了我么?” 幞头少年的脸色铁青,死死盯着楚秋的后背,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楚秋仿若不觉,依旧向前走去:“口口声声说要报仇,被我两巴掌打下去就已经连狠话都不敢再说了,只会搬出极乐楼的名声吓唬别人?我连你们的北使都敢杀,你觉得,我怕不怕极乐楼?” 说完这句话,楚秋略一停步,头也不回道:“若你真敢回答我,即便实力不行,我也可以发发善心,送你去与那位北使作伴。” “现在么。” 楚秋回过头,眼神之中只有冷漠:“你连被我杀的资格都没有。” “你给我去死!” 幞头少年却是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根两指长的长针。 直接照着楚秋的后心刺去。 那长针明显淬了剧毒,而且是相当厉害的毒物。 否则不可能被他当作底牌般掏出来。 幞头少年绝非冒进,而是认为自己有杀死一名宗师的手段。 眼见着将要得手,他脸上已经浮出喜色! 结果下一刻,面前就闪出一道身影,抓住他的手腕! 来人真气一震,折断了少年的小臂! 同时用少年自己的手,将那根长针刺入他的心脏! “卢季!” 幞头少年瞬间瞪大双眼,待他看清面前的人,竟是发出一声尖锐怒吼:“你敢背叛极乐楼!” 噗嗤! 卢季面无表情,按着少年的手背,将长针完全刺进去。 少年顿时说不出半句话,喉咙里涌出血水,颜色乌黑,眼中的神光迅速散去。 确认他真的断了气,卢季一松手,少年的尸体便瘫软在脚下。 卢季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便将那帕子丢下,盖住少年死不瞑目的脸,不屑道:“我才是真的忠于极乐楼。” 说完,他转过身,对着逐渐远去的楚秋躬身拜下:“往后卢某全凭前辈差遣,绝无二话!” 对于他的话。 风中只余下楚秋一声淡淡的回应。 “如你所说,继续忠于极乐楼。” 卢季低埋的头不敢抬起。 脸上却已有狂喜之意! 第129章 强弱 自北使战死长街已过数日。 平山城内,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 或者说,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潮涌,并没能影响到平山百姓。 毕竟对于平山百姓来说,连卢季这个极乐楼掌柜都是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大人物,所谓的东南西北四使,那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而且比起死了一位‘大人物’来说,百姓更关心的却是极乐楼几日以来,主动停止了在平山贩卖千秋醉这件事。 要知道,千秋醉可不单是在平山城售卖。 放眼整个峙州,都是极为畅销的佳酿。 平山极乐楼这突然的举动,确实让不少百姓偷偷犯起嘀咕。 这天底下还真有不愿赚钱的傻子? 更主要的是,断了千秋醉的供应,那些整日浑浑噩噩的酒鬼才是最大的麻烦! 没了这一口千秋醉,许多酒鬼的反弹,绝对不可小觑。 但极乐楼却是一反常态,非但没有恢复供应,反而配合着平山六坊,将这些酒鬼全部镇压。 每日配以煎好的药汤,逼着他们‘戒酒’。 才短短几日,平山百姓就惊讶地发现,往常在街上游荡的酒鬼全都不见了。 不光如此。 平山六坊也一改常态,将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泼皮无赖全都收拢起来,给他们安排到街面上巡逻,抓抓漏网之鱼,维护城内治安。 短短数日,平山城就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尽管百姓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这切身相关的改变,却也全都看在了眼里。 比起民间的波澜不惊。 江湖之上,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北使风鹿死在这平山城内,首先惊动的就是峙州境内最大的江湖势力。 天鸢门! “道长。” 洪云涛昂首阔步,走入院中,望着那个在院内闲坐翻书的身影,浑身气势一收,态度恭敬道:“卢掌柜又来了。” 楚秋单手捧着一卷功法,目光丝毫微动,缓缓说道:“又是天鸢门的烂糟事?” 闻得这话,洪云涛不由苦笑道:“应该是了。” 这几日,他与卢季联手解决城内酒鬼为患一事,也算是有了些许交情。 想起那位卢掌柜的愁苦表情,他便也叹息道:“卢掌柜拦了天鸢门多日,现在怕是拦不住了。” 直到此时。 楚秋才是移开目光,看向了洪云涛:“洪兄怎地还可怜起那位卢掌柜来了?你莫不是忘了,平山的乱子,十件有八件皆因极乐楼而起。” 顿了顿后,他将手中功法合上,随意丢在一旁,继续道:“别看卢季现在办事卖力,十成有七成是因为怕我连他一同清算,剩下三成,也是清楚知道平山城内的问题根源皆在极乐楼。他想继续坐稳这掌柜的位置,就必须得扫清从前惹下的乱子。” 楚秋端起一杯热茶,笑吟吟道:“归根结底,他是为了活命,不得不卖力赎罪,犯不上可怜他。” “道长说的,我老洪自然都明白。”洪云涛露出无奈的表情,“可这跟天鸢门又是两码事了。” 他略一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您这么晾着天鸢门,会不会对咱们的计划……” “你在担心天鸢门翻脸?” 楚秋抿了口茶,注视着一脸尴尬表情的洪云涛,“洪兄啊,你对这天鸢门的了解,还不如我一个外人来得清楚。” “道长,我老洪只有些小聪明,能维持好眼下这一摊子事儿,那都得靠卢掌柜帮衬着。” 洪云涛一抱拳,极为诚恳道:“若没您指点,我怕是还蹲在十里坊,领着那一帮泼皮为了治安奔忙呐!您就别寒碜我了。” “洪兄不必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楚秋笑着搁下茶杯,继续说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取决于以前做了什么,取决于你往后想做什么。” 顿了顿后,他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淡淡道:“既然你心下难安,不如随我一起去见见天鸢门的人。” 洪云涛微微一愣,随后急忙追了过去,“道长,我绝对没有催着您见天鸢门那些人的意思啊!” 他生怕楚秋误会了自己的来意,赶忙解释起来。 楚秋却是摇头说道:“与你无关,晾了天鸢门这几日,想必火候也差不多了。” “听您这意思……是故意晾着天鸢门的人?”洪云涛舔了舔嘴唇,有些惊讶道:“您就不怕天鸢门的人耐不住性子?” “怕?” 楚秋笑着问道:“我为何要怕?” 洪云涛竟有些无言以对,嗫嚅半晌,最终只憋出一句:“那毕竟是天鸢门啊。” 他这句话。 其实也能算是如今整个大虞的缩影。 在大虞疆土之内,江湖宗门各自盘踞一方,哪怕是二流门派,都能在一州之地作威作福。 久而久之,只凭着名头,便能吓住别人。 硬要说出个怕的道理,洪云涛掰扯不清,只知道天鸢门盘踞峙州,日久积威,说出名字就够让人害怕了。 “这就是我说,你不懂天鸢门的原因。”说着话的工夫,二人已经转入正堂,楚秋遥遥看见卢季站在那边,并未理会,只是平淡道:“洪兄觉得,天鸢门为何能容忍极乐楼在峙州发展?” 不等洪云涛回答。 楚秋便道:“因为天鸢门没那个能力,或者说,他们没胆子与极乐楼撕破脸,硬碰硬。” 洪云涛脚步不停,却已露出思索的表情。 楚秋却是停下了步伐,朝卢季招了招手,接着道:“能容忍他人酣睡在卧榻之侧,代表天鸢门宁愿丢了脸面,也要维持住这份平衡。洪兄觉得,面对我这个杀了极乐楼北使的凶手,他们有何底气跟我翻脸呢?” “原来如此。” 洪云涛若有所思,“您杀了极乐楼的宗师,已经展露实力。天鸢门此来,除了探听消息,更主要的是……想与您交好?” 他想通了前后关联,不禁又道:“所以,天鸢门其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强?那平山城之事全都仰仗他们,岂不是白费力气?” “盘踞一州的二流门派,强,又能强到哪儿去?” 楚秋笑了笑:“当然,弱也弱不到哪里去。” 第130章 掌嘴 “见过前辈。” 二人说话的工夫,卢季已经迈着谨慎的步子,来到楚秋面前行礼问安。 楚秋没有看他,径直向外走去,“天鸢门的人呢。” 卢季心下微动,连忙答道:“都安顿在春日坊的分楼。” 随后,他略有些邀功之意,低声道:“这些日子,天鸢门的人闹了几次,卢某费了不少工夫才把他们稳住。” 话音刚落。 卢季抬头便看到楚秋那双淡漠的眼睛。 回想起眼前这位是如何打死北使风鹿的那一幕,他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卖弄砸了,话锋顿时一转:“不过那些天鸢门人知道前辈您有事要忙,也都表示体谅……” “以后少在我这儿耍心眼。”楚秋不置可否,淡淡道:“做了什么,没做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卢季忍不住擦了擦汗,不敢再看楚秋,弯腰说道:“是。” 好在洪云涛扶了他一把,打着哈哈道:“卢掌柜,道长今日愿意见天鸢门那些人了,你这担子总算是放下了啊。” 卢季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洪兄弟说得是。” 不过就在这时,卢季发现楚秋竟竟然迈入正堂,表情马上变了变,“前辈这是……” 楚秋头也不回道:“叫天鸢门的人过来。” 卢季脸色一白。 险些当场昏过去。 合着您是打算让天鸢门的人过来拜见? 但他不敢质疑楚秋的决定,只得隐晦提醒道:“前辈有所不知,天鸢门这次来的,也有一位宗师。” “不然呢?” 楚秋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语气中带着笑意:“你要是天鸢门的掌门,会派一个六品来见我?” 卢季哑口无言。 最后在洪云涛的一声咳嗽之下回过神来,叹息道:“卢某这就去安排。” 说完,他便朝着楚秋躬身告退。 …… 春日坊长街之上,一众服饰统一的天鸢门弟子压抑着怒气,大步前往春日坊‘郡衙’。 在前方领路的极乐楼伙计眉眼低垂,拢着双手一路小跑,根本不敢回头,生怕成了受殃及的池鱼。 “这位宗师,好大的架子!” 其中一名青年脸色难看,压低嗓音抱怨道:“等了他数日,最后关头还要杀一杀咱们的威风,真当天鸢门不敢与他这五品宗师翻脸么?” “慎言!” 一旁的同门急忙拉住他,同时观察着走在前方的师门长辈,谨慎道:“不可背后妄议宗师。” 那名表情阴郁的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虽有些不服气,却还是听话地闭上了嘴巴。 连着几日被晾在极乐楼,不光是他心中颇有怨言,在场的天鸢门弟子皆是有些怨气。 他们在峙州一地,不说是作威作福,起码也是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 哪怕是与天鸢门平起平坐的极乐楼,也不敢如此怠慢他们。 经年累月下来,门中弟子哪个不是一身骄纵之气?若非宗门长辈在场,他们哪里忍得了这种待遇? 可就在这时候。 前方背着双剑,颇有几分儒雅气质的中年人便也缓缓道:“凌绝,你若心中有怨,待会儿便由你去落一落那位宗师的面子。” 这话一出。 阴郁青年表情尴尬,低声道:“师叔莫要开玩笑,那可是五品宗师……” “你也知道那是五品宗师?” 中年人头也不回地笑道:“既知对方实力高于你,非要背后嚼几句舌头,只顾着逞一时嘴上痛快,就不怕被人听去,惹来杀身之祸么?” 没等青年再说什么。 中年人便是淡淡道:“自己掌嘴,十次。” “师叔……” 那名叫凌绝的青年似有不服之意。 可当那中年人停住脚步的瞬间,他只得咬着牙,抬起手就往脸上抽。 力道用得极狠,一巴掌就给自己的嘴角扇出了血。 连扇十下,声声响亮。 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不知这群天鸢门弟子唱得是哪一出戏。 直到中年人回头看了过去,凌绝的脸颊已经红肿一片,下巴全是血渍。 他缓缓说道:“记住这个教训,往日有宗门护着你,今日有我这个长辈护着你,若到无人护你之时,你依旧这般口无遮拦,丢了性命再后悔也就晚了。” “弟子谨记师叔教诲!” 凌绝抱拳垂首,声音含糊不清。 中年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些什么,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内心,其实也是颇有怨气。 可再大的怨气,在他亲眼见过北使风鹿战死的那条长街以后,也都不敢再发出来一点儿。 因为他很清楚,打死风鹿那名宗师,根本没用全力! 若是实力相当的宗师之战,那条长街只怕早已变成废墟。 能够保存完好,足以证明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这让他不禁想起师父从前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宗师之间的差距……甚至比九品与五品之间的差距更大,更让人绝望!’ 他直到今日,都还记得那时师父的表情。 那是彻底被人打碎武夫争胜之心的木然。 他收敛心绪,神色沉重,心底喃喃道:“能戏耍风鹿的宗师……峙州这是来了位‘天人之资’啊。” …… 一众天鸢门人来到春日坊郡衙。 洪云涛亲自出来迎接,陪着笑脸,将他们请了进去。 途中却也有些嘀咕,这帮天鸢门人是被药哑了不成?一个两个板着臭脸,连句话都不说? 不过洪云涛也没有寻思太多。 他引着众人来到正堂门外,“道长已经等候多时了,几位,请。” 背负双剑的中年人露出笑意,“多谢。” 随后,他并没有直接进门,而是站在门外说道:“天鸢门曲游方,求见同道。” 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天鸢门弟子则是满面不可置信。 凌绝更是眼中带恨,感到万分屈辱! 这一句话,就已经将天鸢门的脸面丢到对方脚下去踩了! 与此同时。 正堂大门忽然打开,同时传来一声淡笑,“阁下礼数周全,果然是大派风范。” “入内说话。” 听得这话。 曲游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抬脚迈步,走向正堂。 第131章 邀请 曲游方进了正堂,便与坐在那里的楚秋对上了目光。 看到那一双清澈澄净的眼眸,曲游方来此之前翻腾的心绪不知为何尽然平静下来,拱手笑道:“听闻平山城来了位宗师同道,天鸢门却没能尽到地主之谊,多有怠慢,万望莫怪。” 楚秋并未说话,只是端详了曲游方片刻。 在楚秋打量自己的同时,曲游方自然也在观察这位打死北使风鹿,在峙州江湖掀起轩然大波的神秘宗师。 一身道士打扮,相貌平平无奇,那是走在大街上都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模样。 除了那双眼眸略有些引人注目,便再无半点不凡之处。 更主要的是。 曲游方在他身上,没有感受到半点‘威胁’。 这也就说明彼此同为五品宗师境,却已经有了极大的差距。 他在心中默默评价:“神华内敛,气机如意,已至四品‘神通’气象……” 几乎瞬间,曲游方便给面前之人打上了不可招惹的标签。 “曲先生看起来可不像是个武夫。” 便在这时,楚秋率先打破了沉默,随即又道:“坐,用茶。” 在他侧手处,已经摆上了热茶。 “多谢。” 曲游方回过神,微微颔首,坐到了楚秋的一边,顺手端起茶盏,有意接着楚秋那句话往下说道:“说来惭愧,在下非是从小练武的武夫,从前家中也称得上是书香门第。若无意外,曲某应该去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他用盖子拨动着茶汤,苦笑道:“只可惜后来族里长辈得罪了权贵,只得落到这江湖之中,混口饭吃罢了。” “原来如此。” 楚秋笑了笑:“我观先生言行举止,确实颇有些与众不同,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经历,不过,曲先生只为混口饭吃,竟能混到五品宗师境,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不知要气死多少武夫了。” 五品宗师,非人之境,那是多少武夫蹉跎一生都迈不进去的层次。 在曲游方口中说来,竟用一句混口饭吃就轻飘飘揭过。 虽是有些自谦成分,但若被那些困死在六品境的武夫听了,只怕真能气到吐血三升。 “阁下说笑了。” 曲游方喝了口茶,便放下杯子,“曲某只是比常人多了些运气,早年遇见恩师提携,稀里糊涂便到了这五品境。”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楚秋面不改色道:“姓谢,单名一个九字。” 谢秀这个外号,在大胤江湖传得更加响亮,拿来当作假名再合适不过。 除了监察司,或是盗天门那种消息灵通的,没人会把一个云游道士‘谢九’联想成大胤江湖的‘玉公子’。 “原来是谢宗师。” 果不其然,曲游方并无任何狐疑,只是快速回想了一番,确定自己在大虞没听过这一号人物,便是拱手道:“像阁下这等修为的宗师,不该是无名之辈,看来谢宗师并非大虞人士。” “贫道云游四方,走到哪便算是哪,向来不与人冲突,自然没什么名声在外。” 楚秋略一摆手,“曲先生,闲话稍后再聊,你带着天鸢门的任务而来,想必也得回去给个交代。” 见楚秋开门见山,曲游方沉吟一声,也是坦然道:“谢宗师是个痛快人,曲某也不卖关子了。我此次前来,是为两件事。” “哦?不知是哪两件?” 楚秋看向了曲游方。 “第一件,风鹿死了,极乐楼必然不会毫无反应。”曲游方语气平和道:“天鸢门内,对极乐楼连年扩张闹出的乱子早已颇有微词,但苦于没有发难的理由。谢宗师打死北使风鹿一事,却是让我们看到了机会。” 楚秋闻言,并不搭话,像是等待曲游方继续往下说。 曲游方似是猜到了楚秋的态度,接下来便是语出惊人道:“天鸢门想请谢宗师加入我们,只要谢宗师点头应下,极乐楼的报复,我们天鸢门接了。” “届时,天鸢门可直接对外宣传谢宗师乃是门中长老,极乐楼若有什么不服,大可来找天鸢门说理。” 曲游方说到这里,观察着楚秋的表情,留下足够的时间给他考虑。 不过在他看来。 自己带来的条件,的确足够丰厚了。 不说一力承担极乐楼的事后报复。 光是加入天鸢门,成为门中长老,那就是与自己,与掌门平起平坐的地位。 其中的好处,根本不必细说。 峙州第一的势力,背后代表的利益有多深,只要稍微了解过的武夫都很难不动心。 所以,曲游方对办成这第一件事,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若是第一件事顺利谈妥,第二件事自然可以慢慢协商。 “不知谢宗师意下如何?”等了片刻,曲游方终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楚秋不置可否地一点头,随后道:“看来天鸢门的掌门,确实有几分魄力。” “掌门师兄确实很有诚意。” 曲游方笑了笑:“如果谢宗师愿意,再有几年光景,副门主的位置也可以给你来坐。” “天鸢门还真是舍得许诺好处。” 楚秋感慨般地叹了口气:“可惜,贫道清闲惯了,受不得半点管束,只能谢绝这份好意了。” 曲游方顿时沉默。 不过他好歹是料想过这一可能,并没有多么吃惊,只是无奈道:“看来是我们天鸢门没这个运道了。” “曲先生,说说第二件事。” 楚秋淡淡道:“听你的意思,还是这第二件事更加重要,贫道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们天鸢门愿意跟极乐楼撕破脸。” 曲游方也不再提起邀请楚秋加入天鸢门一事,正色说道:“这第二件事,与极乐宴有关。” 楚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还有几日便要召开的极乐宴,就是峙州的头等大事。 天鸢门早就已经坐不住了。 能够忍到此刻,恐怕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向极乐楼发难。 而自己打死了北使风鹿,等于直接打破了两大势力之间脆弱的平衡。 天鸢门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楚秋反倒要仔细想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底牌了。 第132章 隔阂 曲游方这次没等楚秋询问,就直接说道:“极乐楼为了召开这场极乐宴,布局数年,不光打通了各方关系,甚至还早早为此造势。谢宗师想必在曲某来此之前,就已经听说过这场宴会的名头了。” “这倒是不假。”楚秋端起茶水浅抿了一口,眼神微动,笑着道:“来到平山城这几日,极乐宴这三个字可是快把我的耳朵都磨出茧了。” “极乐楼对这场宴会十分重视,不光为此将大动干戈,连东南西北四使都遣派出来,都是为了保证极乐宴不出任何问题。”曲游方神色严肃道:“谢宗师可知,这极乐宴的真正目的?” 楚秋微微摇头,随后道:“我倒是听人谈过几句,这极乐宴,主要的噱头便是至极之乐。说是宴会,实则是一场交易会,不论你是世俗权贵,还是江湖武夫,都能够在这场极乐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至极之乐。” 曲游方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极乐宴对外宣称的说法,至极之乐是真,交易会也是真,但极乐楼却隐瞒了最为关键的部分。” 他的眼神忽然透着几分冷意:“宴上的一切,都是真的,若是办完了这场极乐宴呢?” 听到这话。 楚秋表情不变,淡淡道:“你想说的是,极乐楼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不错。” 曲游方道:“谢宗师应当听说过,极乐楼培养了四位圣女,前三位皆是嫁给了大虞举足轻重的人物。” 没等楚秋回答,曲游方就是缓缓道:“大虞首富祝童,玄机门门主,兵圣风龙羽,以及……大虞皇帝!” 提起这三个迎娶了极乐楼三位圣女的人物,曲游方的神情无比凝重,“谢宗师想一想,有了这三人做靠山,极乐楼为何还要广宴八方,行那费力不讨好之事?” “你说得有道理。” 楚秋搁下茶盏,慢悠悠道:“最有钱的商贾,最顶尖的宗门之主,至少也是顶尖之一。以及,整个大虞最有权势的人。有这三方做靠山,极乐楼即便什么都不做,它也是大虞所有人的讨好对象,根本不需要费力去交结八方。” “正因如此,我们天鸢门才会着手调查,这极乐宴背后的鬼祟!” 曲游方忽然冷哼道:“这不查还好,一查果然有猫腻。” 楚秋却是笑问道:“可是与那千秋醉有关?” 曲游方的脸色顿时尴尬了不少。 他先前的铺垫,被楚秋这一句话给打乱了。 只得叹息道:“果然瞒不过谢宗师。” 楚秋摇头道:“曲先生,大家明人不说暗话,你天鸢门在峙州盘踞多年,身边忽然多了一个极乐楼为伴,要说心里没点隔阂,那就是拿谢某当傻子糊弄了。 所谓调查极乐楼,绝非一时兴起的念头,更不可能为了所谓的正道缘由。若真是如此,在千秋醉刚刚出现的时候,你们就应该与极乐楼翻脸才对。” 他露出一丝说不出是讽刺还是其他意思的笑容,“千秋醉在峙州为祸多年,天鸢门身为峙州第一大派,难道是今日才有所察觉的么?连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问题来,可别告诉我,天鸢门竟是这般后知后觉?” 这一番话,直将曲游方说得哑口无言。 他忽然想到,自己来到平山这几日,竟连一个酒鬼都没遇着,心中顿时一凛,拱手道:“谢宗师教训得没错,天鸢门确有失察,放任了这极乐楼的行径……” “不过……” 他却又苦笑道:“我们天鸢门与极乐楼,在实力上也确实有些差距。若非极乐楼无心霸占峙州,我们这第一门派,也早就变成丧家之犬,被撵出峙州了。” 谈及到双方的实力差距,曲游方的脸上确有些郁郁之意。 那是半点作不了假的。 “曲先生若有苦水,不必与我来说,还是说回千秋醉。” 楚秋打断了他,淡淡道:“千秋醉这东西,就连平山极乐楼掌柜都不知它用了哪些材料,一切涉及千秋醉的供应,都是由总楼那边统一安排,酿制的方法不会经过任何人之手。似这等神神秘秘的玩意儿,要说没有问题,贫道是绝对不信的。” 他在卢季投靠过来以后,又仔细研究过一番千秋醉。 里面确实用的都是‘补药’,而且炮制、配法都极为高明,除了普通人喝下会有虚不受补的症状,以此来起到成瘾的效果之外,再就没有其他坏处了。 以他的医毒造诣,都看不出任何问题来。 那就只能说明,这里面还有他没接触过的‘材料’。 曲游方的表情有些犹豫,他看着楚秋道:“谢宗师,莫怪曲某小人之心,若你听了这极乐宴的底细,却不肯与我们天鸢门联手,此事就……” “联不联手,还要看我的心情。”楚秋打断曲游方的话:“但要说对付极乐楼?我都已经杀了他们的人,此事就算没有你们天鸢门干预,也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 末了,楚秋又道:“你若不放心,现在转身就走,门就在那边。” “谢宗师不要误会。”曲游方叹息道:“实在是事关重大,由不得我不小心。” 楚秋盯着曲游方看了半晌,忽然笑道:“曲先生这话也是有趣,你们天鸢门放任极乐楼发展到今日,眼见它成了气候,这时才有了‘惩奸除恶’之心?谢某倒是有点好奇了,倘若我不来,你们还要等到何时?” 不等曲游方回答。 楚秋就淡笑道:“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少扯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曲游方脸色微变。 但想起面前之人的能耐,一口说不出来的怨气也只得咽下,语气无奈道:“此事背后错综复杂,远超谢宗师所想,不过,曲某也没有为天鸢门辩解的意思……” 他连连叹息过后,开口道:“谢宗师调查过千秋醉,应当知道它只是一种对武夫无害的补酒,但你却不知,它的真正配方是什么,我说得可对?” 楚秋没有回答。 而曲游方也不再铺垫,缓缓开口道:“之所以会这般难以察觉,是因为千秋醉的配方中,含有一味‘妖物之血’!” 第133章 谈话 曲游方的声音中,都好像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息,又一次重复道:“妖物之血,才是‘千秋醉’配方的核心。” 以妖物之血来配酒,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却没给楚秋带来多少冲击。 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略一沉吟,继而问道:“天鸢门可有探过,他们用的是何种妖物之血?” 对于极乐楼采取妖物之血充当配酒材料的‘真相’,楚秋不说早有预料,心中或多或少也已猜到了几分。 寻常药材,就算是他从未见过的,相应药理,效用,总有相通相似之处,哪怕极乐楼发现了某种从未被人所探得的药材,触类旁通之下,同样可以辨别一二, 但对于妖物血肉有过一定研究的楚秋知道,妖物的血肉效用,至今仍然成谜,哪怕是同一只妖物的血肉,炮制手法、死亡时间的不同,都会造成相当大的差异,甚至出现完全相悖的效果。 所以他真正好奇的,并不是极乐楼酿造千秋醉的配方,而是他们到底用了什么妖物的血肉,又为何能够控制得如此精确? 至于极乐楼的真实目的,还要往后放一放。 能够稳定控制妖物血肉特性的手段,在楚秋眼中,价值更高! 那代表着有别于武道的另一种可能。 他隐隐有种感觉,只要勘破这一秘密,甚至比岐龙山的‘武仙’更加靠谱。 “这就不是我们能够探得的了。” 只可惜,曲游方的脸上也满是遗憾之意,“极乐楼对于千秋醉的管控相当严格,这一点,谢宗师比我更清楚。就算我们用尽了一切办法,最多也只能知晓,他们在千秋醉中,配用了某种妖物之血,以达到某种目的。” 楚秋倒也没有失望,主要是对天鸢门的实力并没有抱有什么期望。 他点了点头,接着道:“说说,极乐楼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曲游方眼眸微闪,嘴唇动了动,真气呼啸的声音顿时响彻整个正堂。 楚秋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他的多余举动,眼眸半阖,似是在认真听着什么。 …… 正堂门外。 十多名天鸢门弟子全都绷着脸,互相毫无交流,更是对洪云涛跟卢季两人视若无睹。 洪云涛与卢季站在正门前,与这一帮天鸢门弟子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他们背后传来一阵真气呼啸的声音,现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是师叔在运功!” 凌绝迈动脚步,眨眼不及的瞬间就已经冲上台阶。 他看都不看那洪云涛和卢季二人,直接就想往正堂里闯。 洪云涛只是九品武夫,凌绝的动作他连看都没看清楚,更别提阻拦。 关键时刻,还是卢季站了出来,一把按住了凌绝的肩膀。 似笑非笑道:“贵派师长在与前辈交谈,你抬脚就想往里闯,未免有些不讲理了。” 凌绝冷冽的目光落在卢季按住自己肩膀的那只手上。 他那肿胀的脸颊,此刻看上去却是格外凶狠,漠然道:“如果你还想要这只手,最好给我拿开。” “不愧是天鸢门弟子,真是好大的脾气。” 卢季笑了一声。 可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加了几成力气,指尖劲力几乎穿透凌绝的肌肉,令后者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见二人起了冲突。 余下天鸢门弟子皆是靠近了几分。 甚至有人已经握住兵器,一双双冷目略带不善之意,盯住了台阶上的卢季。 “都是误会!”洪云涛见状连忙想要拉开卢季,“卢掌柜只是不想诸位打扰内中谈话而已!” 说着,他又意有所指道:“几位真要在此妄动刀兵?里面那二位,可未必乐意见到这一幕。” 言下之意,屋里还坐着两位宗师。 话还没谈完,外面就打起来了,双方有什么损伤都是小事,让宗师丢了面子才是大事。 这句话一出,除了凌绝以外,其余天鸢门弟子果然冷静了不少。 一名面相稳重的弟子更是上前拉住凌绝:“师叔心中自有计较,莫要添乱了。” 凌绝的眼中闪烁着冷光,依旧盯着卢季,像是要将面前这位极乐楼掌柜看穿一般。 好在有洪云涛和那稳重弟子的劝阻,卢季已经松了手,笑吟吟道:“多有得罪了。” “你是七品?” 凌绝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语气带着些许难明的意味。 卢季却根本没有回答的打算。 然而凌绝只是一笑。 笑容无比冷漠。 他盯着卢季道:“有机会试试手。” 说完,他转身下了台阶。 反倒是那面相稳重的天鸢门弟子拱了拱手,略带歉意道:“凌师弟来时被师叔教训过,心里窝着火,行事有些鲁莽了,两位有怪勿怪。” “无妨,无妨。” 洪云涛摆了摆手,心里倒是颇为惊奇。 从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十里坊坊正,平日见着这些天鸢门的弟子,根本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这种天鸢门高足,竟会放低姿态向他道歉,确实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不过洪云涛心底清楚。 这一切改变,不是他老洪有多大的本事。 而是屋内那位‘道长’给的机缘。 想到此处,洪云涛赶紧压下心中泛起的一丝洋洋自得,表现得依旧谦虚:“几位若是等不及,不如去旁处休息。” “师叔还没与那位宗师前辈谈出个结果,我们必须要等。” 那稳重弟子又一拱手,随即道:“更何况……” 他听着那间屋内传出的真气呼啸声,神色同样有些不安。 “几位还是别操那个心了。”可就在此时,卢季语气淡淡道:“两位宗师若真打起来,在场有一个算一个,没人插得了手。劲力一扫,六品之下能够活命都是侥幸。况且,这真气鼓荡之声,也并非交手的动静。” 说到这里,他环视着一群天鸢门弟子,如同在看一帮草包,冷冷说道:“宗师谈话,言不外传,这真气震荡,无非就是一种交谈的手段而已。瞧你们这等大惊小怪的样子,天鸢门?呵。” 现场十几名天鸢门弟子的脸色顿时难看无比。 卢季这句话,简直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好在此刻,屋内的真气震荡渐渐停歇,趋近于安静。 所有天鸢门弟子立即收敛表情,包括凌绝在内。 因为他们知道,里面已经聊到了尾声。 第134章 野心 没过多久。 只听‘吱呀’一声。 正堂大门打开。 曲游方与楚秋一先一后,迈步而出,脸上都带着笑意。 “谢宗师,留步。” 曲游方踏出门槛后,伸手虚扶,示意楚秋不必再送,“方才曲某所说之事,还望谢宗师能够好好考虑。” “贫道省得。”楚秋也是一笑,“极乐宴召开之前,定会给贵派一个说法。” 曲游方缓缓点头,随后又看向了一旁有些拘谨的洪云涛,微笑道:“这位就是平山新任的六坊坊正?” 洪云涛没想到,这位天鸢门宗师竟会主动与自己搭话,一时之间乱了方寸,讷讷道:“您叫我老洪便是……” 曲游方满脸笑意,甚至主动道:“天鸢门在峙州开宗立派,护持一方,与官面上的联系同样不可或缺,以后平山城这块地方,就有劳洪兄帮忙照看了。” 说着,他的手一晃,递给洪云涛一块令牌。 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最中央,还有个‘鸢’字。 “以后若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派人拿着令牌,去天鸢门名下任一据点求援,自有人会替你出头。” “这……” 洪云涛没敢接下令牌,而是下意识看向了楚秋。 楚秋的表情澹然,微笑道:“曲宗师给你的,那你就拿着。” 有了楚秋首肯,洪云涛的心中顿时一定,双手接住令牌,郑重道:“多谢曲宗师。” 曲游方只是笑了笑,最后向楚秋点了点头,便迈下台阶穿过一众弟子,向外走去。 众多天鸢门弟子自是快步跟随。 唯有队伍最末的凌绝,在离开前回头望去,只看到了那‘道士’的背影。 他的表情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用阴冷的目光看向卢季。 却发现那位卢掌柜同样也在望着自己。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凌绝感到自己的肩膀有些刺痛,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顿时加快了步伐。 “卢掌柜。” 洪云涛见卢季望着那边久久不动,便是唤了一声。 卢季收回目光,看向洪云涛,露出笑意:“洪兄,此次还得多谢你了。” 洪云涛颇为意外,接着赶紧道:“是道长愿意见这帮人,跟我老洪可没什么关系。” 他知道卢季在谢他什么。 但这件事,他可不敢邀功。 如果楚秋从始至终都不愿意与天鸢门的人见面,洪云涛绝对连一句废话都不敢说。 更别说是从中说和了。 “无论如何,你愿意替卢某说话,这份恩情,卢某也都记着了。”卢季却是笑了笑,随后饶有深意道:“咱们两个现在都是在给前辈办事,以后可要多多亲近才是。” 听得这话。 洪云涛神色不变,轻轻颔首:“卢掌柜这话没错,咱们归根结底都是在为道长办事,自家兄弟,是该一条心。” 说完。 他又朝天鸢门那帮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问道:“卢兄弟先前是在瞧什么呢?” 对于洪云涛这自然转变的称呼,卢季更为满意,随即摇头道:“也没什么,只是那小子眼睛里的野心,让我瞧着很不舒服。” 论到野心。 卢季本身就是一个相当有野心的人。 否则他绝不会冒险选择如今这条道路。 背叛极乐楼,站在那位‘前辈’一边,除了他知道如何审时度势以外,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看到了一个可能。 在这场冲突后,掌管极乐楼的可能! 哪怕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卢季衡量再三,仍然愿意去赌一把。 他的野心之大,哪怕说出来一星半点儿,都足以让旁人觉得他已经疯了。 而他在刚才与凌绝的短暂交锋之中,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相当熟悉的东西。 “那个天鸢门弟子绝非善类,洪兄可要小心着点。” 卢季见洪云涛似乎一头雾水,也是换了个说法,“那种人,绝不甘于屈居人下,往往都很偏执。他或许成不了什么大事,却一定能够做到坏事。” 说到这儿,卢季伸手拍了拍洪云涛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近几日不要离开这宅子,最好也别离开前辈左右。” 洪云涛听得这话,却也正色道:“多谢卢兄弟提醒了。” 他若有所思道:“成不了事却能坏事?嘿,兄弟这话真有道理,我老洪这几日便住在这,哪儿都不去了,免得被人背后捅了刀子,好日子还没过上,反倒成了臭水沟里的冤死鬼!” 洪云涛觉得自己没什么优点。 最大的优点就只有一个。 听话,也听劝! 卢季看了洪云涛两眼,不知为何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道:“洪兄的好日子,确实还在后头呢。” 说完。 他朝洪云涛拱了拱手,便朝着楚秋离开的方向追去。 天鸢门的事暂且告一段落。 而他还有其他事急着向楚秋禀报。 待卢季走后,洪云涛琢磨着方才那几句话,以及最近数日的种种变化,也折身离开,打算继续派人物色几个能治理平山六坊的人才。 洪云涛始终没有忘记楚秋当日的话,他要做的,是成为一面旗帜树立在那儿。 管理平山城的诸多事宜,还是得交给真正的行家去办。 而他,只要保证自己沿着这条道路前行,别半路被人弄死就够了。 …… “前辈,您要我查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书房中,卢季垂着双手,微微躬身道:“昨日有人在‘凉薄山’的据点见过三姑娘。” “凉薄山?” 楚秋的眼波丝毫未动,只是笑道:“连极乐楼都不敢回去,反而找杀手救命了?看来这三姑娘的人缘,也混得不怎么样。” “楼中三位圣女替补,只有她的性格最为残忍,楼中不少人对她颇有微词。”卢季顿了顿,声音忽然一冷:“此事,我可以处理。” 楚秋翻开手中功法,语气淡淡道:“我知道你急着表现自己的作用,但你不知道她在凉薄山请来的是什么杀手,万一是个宗师,你可就白死了。” 第135章 迷惑 卢季脸上顿时露出了尴尬的表情,拱手说道:“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前辈您的眼睛。” “少在我面前装乖巧,你敢揽下此事,证明的确有把握解决这桩麻烦。” 楚秋翻动书页,“说说看,底牌是什么。” 卢季正色道:“谈不上底牌,只是对三姑娘……对那柳妍妍有几分了解而已。” 他微微一顿,缓缓说道:“柳妍妍十岁被父母卖到楼中,能有如今地位,确实有些手段。否则就凭她那阴晴不定的残忍性格,根本活不到今天。” 楚秋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卢季继续往下说。 卢季喉结滚动,斟酌着语气道:“不过手段归手段,但凉薄山那地方,可不会认她这位三姑娘,想请动凉薄山宗师杀手,靠的是银子。” 听得这话,楚秋抬起眼眸,笑问道:“所以你这意思就是说,那位三姑娘没钱?” “楼中对于圣女替补,向来是有求必应,无论在地位上,还是花销上,都不会有半点吝啬。” 卢季也是一笑:“但在这银子方面,楼中从不会让她们经手,除非成了当代圣女,否则……呵!” 说到最后,他发出轻蔑的笑声。 楚秋却也合上手中功法,摇头道:“就算她没银子请宗师出手,你这三两骨头主动送过去,也未必够给人家拆的。” 卢季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不是不服,而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沉声道:“前辈也察觉到了?” 楚秋淡淡道:“一言一行皆可迷惑心智,除非我是瞎了,才会看不出古怪来。” 他看向卢季,语气沉静道:“除非你们极乐楼搜罗培养的女子都有媚态天成,倾国祸水的天赋,否则那应该是通过某种功法达成的效果。” 说着,楚秋又指了指桌上摆的一壶千秋醉,“还需配合它来完成。” 卢季正要说话。 就听楚秋忽然缓缓道:“我很好奇,这样的情报,卢掌柜究竟是忘记说了,还是有心藏一手呢?” “前辈恕罪!” 卢季脸色惨白,连忙垂下头为自己开解:“卢某绝无半点隐瞒之意,只是这几日被天鸢门分了心神。” 随后又是急声道:“圣女以及几位姑娘修炼的功法,也是与千秋醉的配方相同,都是楼中的机密,卢某知道的内情并不多……” 此时此刻,卢季真的惊出了一身冷汗。 天地可鉴,他对这件事绝无半点隐瞒之意,但他的确下意识忽略了禀报。 毕竟那功法所能造成的效果,无非就是令心志不坚,更无修为在身的普通人对修炼者更为痴恋。 听起来神乎其神,但在卢季看来,远不如他这一身武道境界来得实在。 可若因为这点疏忽,就让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信任付之东流,那就真的太冤了。 “卢掌柜用不着这么急于辩解。” 然而这时楚秋笑了起来,“我并没有怪你,只是单纯有些好奇,似这等能够魅惑旁人的能耐,为何在你眼中却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卢季顿时一怔。 但当他想明白楚秋这句话里的深意时,脸上的冷汗已经快要止不住了。 楚秋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道:“千秋醉对武夫的确没有影响,或者说,那种成瘾性,对于武夫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寻常百姓喝下千秋醉,长此以往就会对这酒水产生依赖,武夫却可以无视这样的影响,看似毫无危害,可谁又能说,这个漏洞不是极乐楼有意为之呢?” “您的意思是……”卢季顾不得擦汗,表情惶惶不安道:“圣女与几位姑娘的功法,才是用来控制武夫的手段?”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卢季只觉得通体生寒,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感所笼罩。 倘若真是如此。 那这就是提前刺进武夫脉门的一根针,随时都有可能要了命! “这只是我的推测,不一定成真。”楚秋淡淡道:“千秋醉配合那种魅惑之法,确实能产生奇效,但对于高品武夫能起到多少作用,没有一个确切的例子以前,谁都不敢断言。 或许这其中关乎于饮用千秋醉的时间长短,又或者是功法修炼者的实力强弱,但不论是哪一种,至少你这七品武夫,似乎扛不住她的效果。” “我……” 卢季下意识想要反驳,结果话到了嘴边,只变成苍白的喃喃:“为何我自己察觉不到?” 经过楚秋这一番提醒,他的确发现了古怪。 可那古怪的感觉就像一根线头,即便他抓到了,也解不开背后的一团乱麻。 “你与那三姑娘接触的时间还不算长,就已经下意识在替她隐瞒关键信息。” 楚秋打量着脸色苍白的卢季:“也许你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你不愿相信而已。” 卢季闻言,不再说话。 他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与柳妍妍的接触。 对方好像总是在他左右出现,即便内心再怎样抵触反感,但他并没有哪一次真的将柳妍妍赶走。 每次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是柳妍妍那‘圣女替补’的身份特殊,不可轻易得罪。 可如今细细想来,自己放任柳妍妍在身边接触,这就已经是最大的问题了。 “原来我早就被她给迷惑了?” 卢季声音干涩,甚至感到手脚发冷。 “你的运气还算不错。”楚秋平静道:“也许是你对千秋醉本身就有戒心,又或许是柳妍妍的功法练不到家,没能把你变成余景那般痴傻的样子。 真到了那种地步,你早就死在我手上了。” 卢季嘴唇一颤,顿时收起了‘立功’的念头,苦笑道:“您说得对,看来我确实对付不了三姑娘。” 顿了顿后,他略一踌躇,又是问道:“那不知前辈要如何对付她?” 楚秋卷起手中的功法,轻轻一敲掌心,笑吟吟道:“我对你们极乐楼的功法有些兴趣,这人,最好是能抓活的。” “抓一个三姑娘,犯不上您亲自出手。” 卢季懂得了楚秋的打算,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后,缓缓道:“我虽不能出手,但也可以雇人来办事。她可以去凉薄山寻人保护,我也可以找凉薄山的人去抓她。柳妍妍请不起的宗师,我请得起。” 直到此刻,楚秋方用‘孺子可教’的目光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我早就说过,卢掌柜你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就该记住一个道理,能拿银子摆平的事,那就用银子摆平。平山极乐楼如今就握在你手中,你想立功,就好好利用这份资源。” 没等卢季再说话。 楚秋已经重新翻开那本功法,头也不抬道:“去办。” 第136章 自得 离了春日坊后。 拜见过‘谢宗师’的一众天鸢门人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准备留下多住几日。 一是展现诚意,干脆留在平山城中等待答复。 二是看看这平山城中,究竟是起了什么变化。 第二件事,是曲游方心中更为在意的。 他在与那位谢宗师谈话之时,被几次出言讥讽,暗嘲天鸢门占着茅坑不拉屎,对于极乐楼的诸多行径视若无睹。 若这话换了是天鸢门掌门来应对,最多一笑置之,唾面自干。 可曲游方不同。 他虽置身这浑浊世道随波逐流,心底未尝没有些许不满。 在被嘲讽之时,曲游方想到了自己在平山城内的所见所闻,满街之上寻不见一个酒鬼的踪迹,那才是他无法当场反驳的理由。 即便自知实力不够,改变不了什么,曲游方也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有人能够做到一洗这世道污浊。 “师叔。” 那面相稳重的弟子凑近曲游方身侧,低声道:“前面就是十里坊,平山城最乱的地方。” 曲游方闻言,略微点头,目光从那些见着他们就纷纷让路的行人身上挪开,一句话都没说。 对于那些百姓看到天鸢门服饰就如避猛虎的态度,曲游方早已习惯。 若在酒鬼肆虐的郡城,他或许不会有什么反应。 可这满街之上,全无一个酒鬼的踪迹,他们这帮‘大派’弟子,反倒成了滋扰与恐慌的源头。 凡事只怕对比。 往常有极乐楼造下的孽在前面顶着,天鸢门人都不会有任何自省之意。 如今没了这块遮羞布,曲游方心中却有些难明的滋味儿。 直到这时,曲游方轻叹一声:“去过十里坊后,便回极乐楼歇着。” 那稳重弟子微微一怔:“师叔不打算接着看了?” “嗯。” 曲游方淡声相应。 几名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师叔这是唱得哪一出戏。 唯有凌绝仿佛猜到了些什么,忽然开口说道:“这平山六坊如今全都攥在那粗鄙汉子的手中,不过是个九品武夫,能有这等泼天运道,定是用了些手段。” 说着,他略有些讥讽地环顾四周:“看这周围也就知道了,一个酒鬼都不见,想必是为了那宗师的面子,提前做好了安排,马屁拍得好!” 走在前面的曲游方脸色微沉,语气却是依旧如常:“这就是你的看法?” 凌绝点了点头,“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解释?” 他冷笑一声后,继续道:“极乐楼一日不停下千秋醉的售卖,那酒鬼之乱就一日不可能停歇。咱们天鸢门当年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可那帮酒鬼最后反倒是怪我们多管闲事!” 凌绝极为不屑道:“我就不信,天鸢门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区区一个九品武夫就能解决。” 说到这时,他还有些自得道:“师叔定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街上观察,甚至要去那十里坊看看?据说十里坊是这平山六坊最差的位置,想必那酒鬼为患的程度也更重许多。即便新上任的六坊坊正想要遮盖些什么,也绝对会留有破绽!” 他以为自己看穿了曲游方的心思。 脸上的表情极为得意。 但下一秒。 却对上了曲游方冰冷的双眼。 凌绝的笑意顿时凝固住,慌忙垂下头,“师叔……” “这就是你对平山城如今这副局面的理解?”曲游方的语气比眼神更冷,“好,真是好啊!” “你们呢?” 他看向其余弟子,冷声问道:“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许多弟子不敢直视曲游方的目光。 端看他们的脸色,却也没觉得凌绝那番话有什么错。 只有站在曲游方身边那名弟子低声说道:“师叔,切莫动气,凌师弟他只是……” “他只是什么?”曲游方一改平日的‘亲和’,厉声问道:“只是说出事实了?” 那面相沉稳的弟子无言以对。 尽管他认为凌绝那番话有些过分,但真让他说出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他的确说不出来。 可曲游方不同,他始终在观察着过往行人的神情,已经得出了答案。 “你们睁开眼睛看看这些人!” 曲游方冷冷道:“他们与那些酒鬼为患的郡城百姓有何不同?” 一众弟子抬起头来,观察着那些过往的百姓。 被这么多天鸢门弟子盯着看,许多百姓干脆连靠都不敢靠近过来,直接绕路离开。 一时间,长街之上,就只剩他们这帮人大眼瞪小眼。 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他们……怕我们?”面相沉稳的弟子叹息道:“师叔,咱们许多门人弟子在外行事确实没有规矩,百姓对我们畏惧也是难免之事。” 曲游方闻言一笑。 却是被气笑了。 “你说得也不错,天鸢门,确实有一群好弟子啊!”曲游方一语双关,继而冷冷道:“如今这平山城内,百姓自如行走,不见一个酒鬼,可见这情况绝非今日才发生!而且平山城若只是装装样子,暂时驱赶酒鬼,坊间怎会没有半点传闻?你们瞪大眼睛看看,这些人哪个表现出半点对酒鬼卷土重来的担忧了?” 被曲游方这么一说。 众多弟子这才明白过来。 仔细想想,来往百姓确实没有任何忧色,反而有说有笑,如同卸下了千钧重担一般。 与他们在别的郡城所看到的麻木,畏惧不同的是。 平山城有一种重获新生之意。 曲游方没再搭理这群门中晚辈,注视着躲避自己等人的百姓,喃喃道:“他们不再怕酒鬼了,怕的只是我们这些恶鬼!” 说罢,曲游方竟连探寻十里坊的念头都没了。 意兴阑珊地一摆手,转身离开此地。 十几名弟子只得纷纷赶上。 被数落一通的凌绝却是站在原地,表情扭曲无比。 直到那沉稳弟子拉了他一把,“凌师弟,师叔他只是……” “别碰我!” 凌绝运转真气,震开了他的手,冷冷反问:“只是什么?” 那弟子沉默不语。 凌绝却是露出怪异的笑容,低声道:“师叔那番话,我已经听懂了。” “他只是,看不上我凌绝而已!” 第137章 八苦 是夜。 一片不知荒弃多久的老坟地,灰白的石碑并排伫立着,放眼望去,顶上却没有留名,背后堆起的土包,尽是一座座无名坟茔。 倏然间。 荒凉坟地响起阵阵脚步声回荡。 踏碎枯枝般的声音传出老远。 竟是连虫鸣声都被压住,四周静如死寂。 柳妍妍手中提着一盏白灯笼,挪开脚看了看,自己脚下踩碎的,居然是已经发脆的骨片。 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口中却道:“凉薄山也算是名震大虞江湖的一方霸主,有什么事情白天不能谈,非要夜里选在这荒坟鬼地?” 说到这儿,她露出有些讥讽的笑容:“莫不是在装神弄鬼吗?” 随着她的话音未落。 忽有阵阵冷风吹袭而来,四周传来了低沉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那冷风将柳妍妍手提的那只灯笼吹动得摇晃不止。 柳妍妍眯了眯眼,感受到这阵风中暗藏的冷意像是针扎一般,直往骨子里钻,心头顿时凛然。 她还来不及细想。 便听到一个古怪的嗓音层层叠叠,在四面八方响起,“姑娘想要找凉薄山办事,却又拿不出银子来,虽说山门亦有以物换物的规矩,但我们这是小本生意,赔不起的买卖,自当看过姑娘那货物的价值再说。” 柳妍妍捏紧手中的灯杆,语气镇定道:“我要给的东西,自然不会辱没凉薄山宗师的威名。” 坟地只余她的回音传递,陷入了半晌沉寂。 “哈!” 稍后不久,那风中传来的便是一声怪笑,“姑娘该不会是想拿身子付账?” 柳妍妍的眼神顿时一变,从沉着冷静变为了妩媚动人,“凉薄山若愿意点头,亦无不可呀。” 呼! 一阵劲风横扫,卷起漫天风沙。 鬼哭之声愈演愈烈,惊得柳妍妍莲步轻移,眨眼间后退数丈。 待到遮蔽视野的尘烟散尽,她举目望去,就见一名衣着破烂的灰袍老人站在原地,双手双脚俱是缠绕着断裂的铁链。 老人身形矮小,形销骨立,皱如树皮的脸上布满铜钱大小的褐斑。 鼻如鹰钩,眼窝深邃,一双浑浊眸子更是闪烁着鬼火般的绿光。 他目光阴鸷,玩味地盯着柳妍妍,却是不发一言。 柳妍妍同样望着这名老者,感到浑身冰冷,连舌头都在发麻。 宗师! 这绝对是一位宗师! 几乎瞬间,柳妍妍便确定了面前老人的实力,立马楚楚可怜道:“老前辈莫要吓唬晚辈,人家的胆子可是不大呢。” 言行之间,媚态天成。 空气中似乎弥散着一股清甜馨香,不着痕迹地朝那老人蔓延。 可那老人岿然不动,只是缠住双腕的残破铁链哗哗作响,怪声说道:“姑娘这等手段,就别在老头子面前卖弄了。” 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柳妍妍暗中施展的功法几乎石沉大海,香甜气息全然散去,没能造成半点影响。 随后,老人便缓缓道:“若非老头子如今自缚手脚,决心戒了滥杀无辜的恶习,光凭刚才的试探,姑娘你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柳妍妍脸色不变,却已收了那副我见犹怜的神态,轻笑道:“其实我也没料到,凉薄山竟然如此有诚意,竟会请来‘八苦’之一与我交易。” 她抬起眸子注视着老人:“若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病主’范文山。” “喔?” 老人眼眸一亮。 发出凄厉难听的笑声:“小姑娘的见识还真不浅,居然认得我这把老骨头?” 柳妍妍攥紧灯杆,微微一笑道:“凉薄山‘八苦’虽是久不涉足江湖,但江湖之上,却还有您几位的传闻。” 她柔声说道:“病主范文山,三十年前也曾是名震大虞江湖的人物呢。” “名震?” 范文山低沉一笑,似是追忆般道:“姑娘说错了,老头子当年杀人无算,惹得天怒人怨,纵然有名,那也是骂名。” 随即他摇了摇头,直接道:“还是聊聊正经事,东西呢?” 柳妍妍正色起来道:“虽说您是凉薄山八苦之一,是江湖前辈,但事情还没办之前,东西我自然不能交到您手中。” “毕竟凉薄山翻脸不认人的次数太多,真把东西给您,只怕您反手就要杀了我。” 她顿了顿后,忽然笑道:“我可不想变成这坟场中的无名冤鬼。” 范文山凝视了她片刻。 最后道:“东西可以不交,但我总得知道是真是假。”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语气之中,充满了不容拒绝的味道。 显然,这是范文山的底线,倘若柳妍妍继续推诿下去,她同样走不出这座荒弃坟地。 柳妍妍直言道:“我可以验证真假,就怕前辈没胆量去试。” 下一秒。 她却听到哗啦一声震响,瞳孔顿时缩成针尖大小。 因为在她眉心之前,悬停着一条残破铁链。 铁链断裂处极为锋锐,几乎要抵着她的眉间肌肤,冷意激起的刺痛令她不敢有任何动作。 “姑娘,老头子我虽然不再滥杀无辜,却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和尚。” 此刻,范文山用手指勾住铁链,声音沙哑道:“若你再废话下去,老头子便让你瞧瞧,当年我动辄灭人满门时的胆量到底有多大。” 柳妍妍闻言,没敢再多说一句废话,直接取出一块绢布翻开,露出里面拇指大小的苍白肉块。 那肉块好像还有生命,见了风便开始蠕动起来。 没等柳妍妍说话,停在她眉间的铁链如电般卷走绢布,连着肉块一起,回到了范文山手上。 范文山闻了闻无色无味的肉块,直接问道:“怎么用?” 柳妍妍表情凝重:“服下便是。” “好。” 范文山一点头,没有半点犹豫,便将那肉块塞进嘴里,喉咙一动,整个吞了下去。 随即就闭上双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在这一过程当中,柳妍妍的脸色一变再变,几次想要转头逃跑。 但她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北使风鹿的死讯,已经传到了她的耳中,她知道平山城是决计不能再回去了,而极乐楼那边,恐怕很快就会发现她偷偷做过些什么。 求助凉薄山,确实是一招险棋。 可若是赌对了…… 柳妍妍念头转动之时。 范文山却是忽然睁开双眼,几乎瘦塌的两腮不知为何鼓胀起来,那副病恹恹的气色瞬间好转了三四成。 他眼中精芒一闪,随后恢复平静。 看向柳妍妍,哑声问道:“说,要杀谁。” 第138章 南使 两天后的清晨。 峙州‘千关城’,极乐楼之中。 一名气质雍容,言行举止皆有成熟风韵的女人端着细长烟杆,红唇轻抿,吐出一口烟雾。 目光看着前方站着的几人。 语气缓慢道:“圣女没有找到,三姑娘也没能带回来,你们说说,有哪一件事是让我省心的?” 听得这话。 几人顿时汗流浃背,不敢言声。 只因端坐在那儿的人,是极乐楼南使‘顾玉娘’。 极乐楼,东南西北四使,各司其职,皆有超然地位。 而南使顾玉娘负责的,便是重中之重。 为楼中培养圣女,以及圣女替补的任务,便是落在她的身上。 换句话说,这位南使大人,就等同于极乐楼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要角色。 办不好她的差事,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甚至连呼吸节奏都放缓许多,几人恨不得自己当场暴毙,死了算了。 顾玉娘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磕了磕烟斗,“说话啊,一个两个,都哑巴了不成?” “大人……” 见同僚几人都不肯开口,一名穿着红色刺绣长袍的青年忍着恐惧道:“圣女下落不明,此事应是平山韩全、卢季二人的责任……我们……我们实在无从查起。” 他必须得把黑锅先撇清了再说。 毕竟圣女又不是在他们千关城失踪的,平山城的事,自有平山掌柜去负责。 更何况。 如今‘北使’风鹿就死在平山,此事还没有一个说法,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来说,平山掌柜都是难辞其咎。 让他们多背几口黑锅,心中更是没有任何负担可言。 顾玉娘眯着眼道:“平山韩全已经死了,卢季生死不明,却也断了联系,无论他是死是活,楼中都会让他变成真正的死人。你把责任推到死人的头上,是想下去找他们问责么?” 这话一出。 那红衣青年沉默垂首。 好在顾玉娘并未继续深究圣女失踪一事,继而问道:“三姑娘那边呢,人都找到了,却没能带回来,你们又有什么理由糊弄我。” 几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那红衣青年被逼着开口道:“大人,我们不是没试过把三姑娘带回来……但她身边有高手相助,咱们派出去的人……全都死了。” 顾玉娘冷笑道:“我自然知道人都死了,但我问的不是这个。” “既然找到了她,你们就该把人手全都派过去,甚至连你们也要一起去!而不是让几个废物去送死!”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意:“就算没有高手护着三姑娘,你们就真以为那几个废物能拿得下她么?” 红衣青年憋了半晌,最后只憋出一句废话,“属下考虑不周,请大人恕罪。” 顾玉娘像是强忍着怒气,连端着烟杆的手都在颤抖。 几息过后,她拍下烟杆,漠然道:“若非极乐宴在即,楼中正是用人的时候,你们这些办事不力的东西会有什么下场,自己心里都清楚!” 那几人顿时满面惶恐,连连求饶。 顾玉娘听得心烦,一挥手道:“多派些人手去查,三姑娘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凉薄山的地盘,说明她一定与凉薄山达成了某些交易,我要知道是谁在护着她,要花多少代价才能说服对方改变心意。” 顿了顿后。 她见那几人还没动作。 立即寒声道:“还不快去?” 几人闻言,急忙退出了房间。 顾玉娘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却已布满寒霜,指甲几乎完全抠烂了桌面,咬牙道:“这些小贱人……尤其是柳妍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在此刻无人之时,她几乎疯魔般抓挠着自己的手腕,一条条血痕浮现,又在眨眼间恢复,看上去极为诡异。 可那些疼痛感,却也压不住她心里的愤怒。 尤其当她得知柳妍妍究竟做了什么时,但是那种愤怒之中,还掺杂着恐惧! 她的指甲深陷血肉,寒声道:“敢打‘灵菩萨’的主意,极乐楼成立以来,还从未有过你这么胆大的贱人!若不让你生不如死,我这南使还要不要做下去了?” 便在这时。 顾玉娘那张有些扭曲的脸突然恢复平静。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向门外看去。 那扇门紧紧闭着,并没有任何动静。 可她这一瞬间却有些心神不宁。 下一刻。 她抓住烟杆长身而起,迈步出门。 无视了那些表情惊恐的极乐楼伙计,直奔楼外走去。 顾玉娘的脚步飞快,竟已追上了方才离开的几人,但她并没有任何停留,直接道:“都给我滚开。” 前方几人怔了怔,刚打算转过身来拜见这位南使大人。 结果他们的身体就在眨眼刹那化成了无数碎块,向四周溅射而去! 鲜血溅在顾玉娘脸上,那温热的触感迅速变冷,化为粘稠冰凉的液体。 她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慌乱。 紧接着就被她压下,踩着碎尸与鲜血,走到栏杆处向下望去。 当看到柳妍妍的身影时,顾玉娘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这个贱人……她要杀我?” “她怎么敢杀我?” 顾玉娘疾步匆匆,再次踩过鲜血时险些狼狈滑倒,但她却是没有任何停留的打算,张嘴就发出尖叫:“来人!来人啊!” “给我拦住那个贱货!” 随着她的放声尖叫。 楼中豢养的武夫与伙计们从各处涌出,顾玉娘头也不回,如同滑不溜手的泥鳅,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一楼。 柳妍妍笑吟吟地收回目光,随即道:“平日一口一个心肝地叫着,如今却破口大骂我是贱人,我这位‘义母’,还真是翻脸无情得很。” 便在这时。 她身边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渐渐变成清晰的模样。 双手双脚缠着铁链的范文山体态拔高了许多,虽然仍是那副病弱要死的模样,看起来却有了几分精神。 他抬头望去,声音沙哑道:“极乐楼南使,居然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女人?” 说罢,他转头看向柳妍妍:“你只能点名杀三人,确定有她一个?” 柳妍妍的目光丝毫不变,颔首笑道:“别让她死得太痛快。” 范文山闻言,没再询问。 随着铁链晃响的声音。 他一步就消失在柳妍妍身侧。 第139章 凉薄 一名宗师武夫放开手脚厮杀,会造成何等可怕的破坏? 不过盏茶工夫,范文山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整个极乐楼中,到处都是残尸断臂,碎肉与骨渣混合着血水,化成粘稠的液体,铺在范文山走过的每一条路。 他双手提着几乎被染红的铁链,丝毫没被扑鼻的血腥气所影响到,一寸一寸搜查着极乐楼内。 如今他在极乐楼杀掉的人数已经超过了百名。 无论武夫还是普通的伙计、歌女。 就连来不及逃跑的客人,只要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就会被他一击毙命。 盏茶工夫过去,他几乎将极乐楼杀成了鬼域! 但他还是没有找到顾玉娘。 或者说,范文山从始至终根本没有急着去找顾玉娘的意思,反倒像是闲庭信步般,在极乐楼内寻找着活人。 他明显是在享受杀人的‘乐趣’。 随着周围的血腥味愈发浓厚,柳妍妍非但不嫌弃,反而笑吟吟地跟着范文山踩过那片粘稠血肉,缓缓说道:“范前辈果然不愧是名震江湖的‘八苦’之一,知道在杀我那位义母前,要多杀些人来摧毁她的心志,这般吓唬人的手段,可是让我长了见识呢。” 走在前面的范文山忽然停住脚步,“你在说什么屁话?” 柳妍妍顿时一怔。 范文山提着两条锁链继续迈步,发出夜鸦般难听的声音,“老头子我可没考虑那么多,单纯是想要杀人而已!” 听得这话,柳妍妍眼神一闪,笑着道:“前辈随心所欲,真情真性,境界远非凡人可比了呀。” “呵呵。” 范文山冷冷一笑:“小丫头,用不着在这儿拍老头子我的马屁,这些条人命只是我想杀,所以就杀了,不会算到你的头上。 至于那极乐楼南使?虽无修为在身,却有些旁的本事,杀她或许不难,但要抓她,还需费些手脚。” 说完这句话,范文山深深吸了口气,闻着周围那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露出满足的神情。 连脸上的褶皱都舒展了不少。 他喃喃道:“杀够了,干活儿。” 话音未落,范文山身上破烂的袍子无风自动,像是有一股无形之力环绕着他的身躯。 他的身躯猛一下沉,随着木屑与灰尘炸开,他连连贯穿数层楼宇,来到了极乐楼最下方的一间暗室。 当头顶的微光照下。 范文山站在一堆混着血肉的残骸中,慢慢直起了腰,看向前方强装镇定的顾玉娘。 “真是叫老头子一阵好找啊。”他慢慢露出狞笑:“明明是一个没有修为在身的普通人,却能够做到神华内敛,你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问完这个问题,范文山收起笑容,狠狠一拍脑袋,力道重的仿佛要将自己打死! “太久没有出来走动,险些犯了大忌。”他盯着一言不发的顾玉娘,“没关系,你不用回答,老头子我可以自己得到答案。” 随着他迈动脚步靠近顾玉娘,四条锁链同时哗哗作响。 “站住!”顾玉娘浑身一颤,色厉内荏道:“凉薄山真要与极乐楼开战吗!?” 范文山脚步一停,凝视着顾玉娘,瞬息后,淡淡问道:“你能代表极乐楼?” 他的语气极其冷漠。 不过这个态度,却让顾玉娘看到了一丝希望。 她微微颔首,尽量缓和着语气道:“阁下可知我在极乐楼中是什么身份?” 范文山上下打量顾玉娘,声音沙哑地笑道:“你是极乐楼南使,确实称得上是一位大人物了。” “既然阁下知道这一点,那就应当清楚,我这个南使在极乐楼内代表着什么。”顾玉娘一字一顿道:“你在这里对我出手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楼主的耳朵里去。” 范文山那极深的眼窝被阴影笼罩,但眸子中的幽绿光芒依旧一闪,“江湖之上,没人见过这位极乐楼主,他究竟有几分本事,可还是个未知数。你想凭一个名字吓住老夫,未免将我这把老骨头看得太轻了。” “不过……” 就在顾玉娘一颗心不断下沉之时。 范文山便是缓缓道:“能从无到有将极乐楼发展到今日这般高度,极乐楼主的本事,老头子我还是认的。” 顾玉娘的脸上瞬间浮现出喜意。 对她而言,只要能谈,那就代表着有希望。 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她相信自己都能开出比柳妍妍更好的条件。 这是她身为‘南使’的自信。 可范文山接下来的一番话,就让她的欣喜表情转变为惊恐。 只听范文山淡淡道:“可惜,你能代表极乐楼,老头子我却代表不了凉薄山!” 他欣赏着顾玉娘惊恐的表情,放肆大笑几声,面目狰狞道:“凉薄山屹立在大虞江湖已有百年之久,至今无人能够除掉它,你可知那是为何!?” 顾玉娘面色惊变,一只手已经暗中伸往桌下。 范文山像是对这个小动作毫无所察,状若癫狂道:“因为只要你开口认下这凉薄二字,不论身在何处,你都是凉薄山之人!大虞江湖打得了妖物,打得了魔门,却唯独打不死凉薄山!入了这凉薄山,哪个还会在乎旁人?” “凉薄山,便是大虞‘极恶’的容身之地!” “你们极乐楼想与凉薄山开战?那就尽管开战!老头子我乐得在死前多杀几人,或者,我可以替你们极乐楼杀了其余‘八苦’?” 他的笑容放肆,有种说不出的疯癫之意:“只要你们付得起代价,一切都好说!” 顾玉娘握住了一个物件,注视着逐渐疯魔的范文山,“阁下尽管开口,价格绝不是问题。” 范文山如同变脸一般,表情归于平静:“那小丫头给的价格,你给不起。” 顾玉娘脸色微沉。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寒声道:“那贱人给你用过‘灵菩萨’?” 范文山一言不发。 一条锁链却是瞬间延展而出,发出晴空霹雳般的炸响! 当场贯穿了顾玉娘的心脏! 顾玉娘被这股巨力掀动,后背撞向墙壁,直接钉挂在墙上,一张口喷出如同泉涌般的血水。 “可惜了。”范文山看着她,声音沙哑道:“老头子我本来答应过,要让你死得痛苦一点儿,这下却是食言了。” 就当他卷动手腕收回锁链之时。 坠落的顾玉娘并未倒地,而是踉跄站住,咳出了几口凝固的血块,满脸都是恨意。 这一幕让范文山‘咦’了一声,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你为何没死?” “该死的是你!” 顾玉娘满含恨意地挥动右手。 一抹猩红光芒,从她掌底爆发! 直奔范文山而去! 那迎头飞来的红光速度极快。 范文山同时嗅到了极其危险的味道,他第一次全力催动真气,四条锁链如同狂龙乱舞,被一层幽绿的真气光芒所覆盖。 噼里啪啦! 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在空中响起,那红光犹如活物,瞬间就与舞得密不透风的锁链对撞起来。 半空中火花乱闪,金铁交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范文山催动了八成真气,却已有了吃力之感,脚步一踏,整座极乐楼都像是被震动,一阵地动山摇! 他吐出一口幽绿气浪,动作迅如疾风电闪,快步穿过红光笼罩的攻击范围。 当啷一声! 只见他右腕缠着的锁链竟被斩断一截。 范文山第一次露出凝重的表情,就连脸上的斑块都扭曲起来。 他凌空而起,四条锁链同时甩动,从四个方向延伸而出,当即缠住了那道红光! 一股可怕的力量通过锁链传达到自己四肢,范文山脸色一沉:“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交战不过片刻。 范文山便意识到这玩意儿的可怕之处。 不光速度极快,无坚不摧。 更关键在于,这东西就好像有着自己的意识,专攻锁链与真气传导的薄弱之处。 它好像知道武夫的弱点,生来就是为了克制高品武夫! 顾玉娘啐了口血沫,捂住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心口创伤,含恨看向被范文山缠住的红色流光,眼神中竟是有些不舍之意。 但她也不敢耽搁,因为气血不畅而发麻的手脚刚一恢复,便迈着踉跄的步伐想要逃走。 没等她走出几步。 一条锁链从后方飞来,贯穿了她的大腿,将她死死钉在地面! 顾玉娘连惨叫都没有一声,不知从哪拔出一柄匕首,狠狠朝那条锁链斩去! 哪怕经过了范文山的真气灌注,锁链依旧被从中斩断! “你这小娘们,身上倒是有不少宝贝!” 范文山余光扫去,注意到顾玉娘正在费力爬起,冷冷笑道:“不愧是极乐楼,还真是财大气粗!” 顾玉娘一言不发,扶着墙壁向密道走去。 腿上的贯穿伤正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止血恢复,动作也愈发利落。 这样诡异的场景,让范文山的兴趣更浓,“如此非人的恢复能力,你这肉身堪比三品武夫了啊!” “老头子我现在越来越想知道,你们极乐楼到底有什么秘密!” 说罢。 范文山身体一晃,无穷真气爆发而出,整个暗室犹如被绿光灌满,掀起了一场风暴! 下一刻,范文山凭着短暂的真气爆发震退红光,随即就抽身而去,一把抓向顾玉娘! 顾玉娘也被真气爆发冲击得向前扑去。 听到背后传来的动静,她咬了咬牙,表情有些狰狞,高呼道:“被看!” 这一声高呼。 便是让铁链缠住的红光爆发出惊人的颤鸣! 范文山如有所感,动作一滞,匆忙间想要团住身体。 结果就是,他的手臂上爆出一簇血花,全身几乎同时浮现出千百道血痕! 只见浮在半空的红光居然在关键时刻爆了开来,无数牛毛般的红色细线像是雨点落下,将范文山逼到不得不护住身体。 红光炸开的‘雨点’没持续多久,等到彻底安静下来,范文山松开双臂,面沉如水。 他先是看了眼背后。 顾玉娘早已不知所踪,逃之夭夭。 范文山沉默片刻,看着自己千疮百孔的手臂,二话不说,手指伸入血洞翻找起来。 很快,他就抠出了一粒红色晶体碎片。 “被看?” 范文山把玩着碎片,真气一催,并未将之损毁,表情颇为凝重道:“小丫头,你事前可没有说过,她有这种护身的玩意儿。” 就在这时。 柳妍妍从暗室上方的大洞跳了下来,看着满目疮痍的周围,笑着道:“我原以为,她那点手段在前辈面前完全不够看,谁知道她竟然舍得毁了那独一无二的暗器。” “暗器?”范文山捏着晶体碎片,漠然道:“你管这东西叫暗器?” 柳妍妍毫无畏惧之意,点头道:“身为极乐楼南使,我那义母的武道天赋很差,偏偏又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所以,楼主只能为她寻找一些护身的手段。” 她指着范文山指间捏着的晶体,“这柄‘被看’,便是楼主赐给她的护身暗器,天底下仅此一把。” 范文山沉默半晌,看着那颗晶体不知在想些什么。 能够被普通人所掌握,还可以持之与宗师斡旋的‘暗器’? 天底下若真有这等诡奇玩意儿,武夫只怕是要变成最大的笑话! 试想看看。 苦修数十年的一身境界,却只能与别人的暗器斗个旗鼓相当? 这等落差,哪怕是范文山这等疯子,也根本接受不了。 柳妍妍似乎看穿了范文山的想法,轻笑道:“前辈无需担心,我说了,这暗器,天底下仅此一把,她今日自毁‘被看’逃出生天,未来再想杀她,就简单多了。” 范文山不置可否地抬起眼,盯着柳妍妍道:“即使不说这暗器,她的恢复能力也有古怪。” “打碎心脏都能复原,只有气血不衰的上三品武夫能做到。” 他死死盯着柳妍妍:“小丫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老头子?” 柳妍妍却是微笑着道:“前辈,虽然我没有说,但你若是斩了她的脑袋,她也未必能够活下来。说到底,还是你太过小看我的义母了。” 范文山并不反驳,只是冷冷道:“没有人能在‘病主’手中活命,我会再杀她一次。” “前辈言出必行,妍妍自是信得过的。”柳妍妍眼波流转,“不过,既然她逃了,那就暂时让她多活一阵子,前辈可以随我去杀第二个人了。” 听得这话,范文山看了她一眼,问道:“第二个是谁?” 柳妍妍微微一笑,吐出了一个名字。 “极乐楼,平山掌柜。” “卢季。” 第140章 送信 日头刚刚升起,平山城的街上,就已经人声鼎沸,放眼一片繁华景象。 没了酒鬼为患,城内治安眼见稳定下来,连带着过往游人旅商都乐于在城内多住几日,哪怕只是歇歇脚,也比在那些满街酒鬼闹腾的地方要舒坦得多。 尽管一些真正的大城,同样也能将酒鬼压下,但比起平山来说,大城背地里的弯弯绕绕更让人头疼,远不如此处清静。 平山城留住了这部分人气,自然带动了城内的不少生意,对于平山百姓来说,简直就是双喜临门。 人人脸上都挂着止不住的笑容。 在一间卖早点的摊位门前。 曲游方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挽起袖口,抓着热腾腾的包子咬了一大口。 微烫的汁水流淌到手上,他动作自然地换了只手拿包子,将那些肉汁吸干净,又吆喝道:“老板,再上一屉包子,一碗米汤。” “得嘞!” 正在忙活的摊主笑着应声。 很快给他端了过来。 曲游方就着米汤,呼噜呼噜将包子吃完,舒服地吐出口气。 随后从腰间夹层翻出一把铜钱,仔细数了数,放在桌上便起身离开。 此时的曲游方,身上再也找不着半点宗师气度,与平山城最普通的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他在城内住了三日,改换行头融入市井,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甚至还找了个替人跑腿运货的脚夫差事,每日起码能赚二十个铜板。 曲游方就用这点工酬,过上了‘寻常人’的日子。 倒不是存着什么高人游历世间的心思。 他单纯只想看看,经过这一番治理后的平山城,究竟会有什么不同。 穿着天鸢门的那套衣服,以宗师的身份去看,绝不如亲自来体验更加直观。 一路来到南城的脚行,刚迈进门槛,里面就有人高声道:“老曲,你可来了,快点儿,有个急差。” 曲游方双手自然垂下,好奇道:“今儿个不是要帮人搬货?” 来人一副脚夫打扮,肤色粗糙黝黑,显然是连年风吹日晒。 他拉住曲游方,边往里走边是解释道:“搬货不差你一个,这活儿来的急,你腿脚快,帮着跑一趟。” 曲游方却是笑问道:“什么差事,这么急?” 那人头也不回道:“送信。” 听得这话,曲游方没有多说什么。 脚行替人跑腿,偶尔也会帮着送信,这倒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不过这么急的差事,十有八九是那种交了不少‘定钱’的大活。 说白了,就是雇主要求苛刻,钱给得也多。 一般是距离远,时间定得紧,又或是收信人身份特殊等等。 不论如何,这活儿肯定是个烫手山芋,否则不会等他一个新脚夫到了才能安排。 等见了脚行把头,问清情况,曲游方接过那封没有任何署名的信纸,眼神微动道:“这信是要送到极乐楼?” 脚行把头道:“客人点名要送给极乐楼卢掌柜,办成了,你能拿十两银子。” 曲游方眯了眯眼,心说难怪没人接这活儿。 送信到极乐楼,还是指名要送给卢季,这差事,一般脚夫确实不敢接。 “我接了。” 曲游方将信封塞进怀中,说道:“晌午前兴许能赶回来帮忙。” 脚行把头摆了摆手,咬着一片烟叶在嘴里嚼,含糊不清道:“不用了,办完事你自己去歇着,傍晚过来领银子就成。” 听到这话,曲游方看了把头一眼,发现对方的表情极不自然,但也没多问什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此处。 噗! 脚行把头望着曲游方离开的方向,吐出一口渣子,摇头叹道:“能活着回来再说!” …… 出了脚行,曲游方翻出信纸,目光沉凝。 他用拇指仔细摩擦信封,真气暗走,却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处。 至少纸上无毒,也没有藏匿什么东西。 “看来问题出在内容上。”曲游方露出了然之色,重新将信纸收起,并没有打开来看的意思。 随即,他迈出一步,平地卷起烈风呼啸之声,尘烟向两旁卷散,已不见了曲游方的身影。 没过多久。 春日坊‘郡衙’内。 楚秋若有所感,起身打开窗户,就看到站在院中的曲游方。 他与二驴面面相觑,都在打量对方。 二驴踏了踏蹄子,歪头盯着曲游方,嘴巴不停嚼动,看起来好像在说话。 曲游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强’的驴子,讶然道:“谢宗师养的这头驴子,怕是要变成妖物了啊。” 楚秋没有理会这个问题,笑了笑后问道:“曲先生才在城中住了三天,就已经忍不住来找贫道要个答复了?” “谢宗师看来是误会了。” 曲游方收回目光,不再关注二驴,而是掏出那张信纸:“碰巧有些发现,想与谢宗师商讨一番。” 楚秋闻言,看向他手中的纸,略一点头后,竟已来到院内,伸手捏住信纸一角。 这般诡谲无影的身法,令曲游方心中一惊。 但他强压惊诧,面不改色道:“这是有人点名要送给极乐楼卢掌柜的信。” 楚秋接过信纸,听闻这话,直接当着曲游方的面将其拆开。 结果发现信中画着极乐楼的花纹,最下方写了一行字。 “众生极乐宴,菩萨显灵通?” 曲游方目光一扫,有些疑惑道:“前半句倒是好理解,这后半句……送信之人想要向卢掌柜传达什么信息?” “不知道。”楚秋折起信纸,“不过至少可以确定,对方没安什么好心。” 说罢,楚秋看向曲游方:“曲先生何不将这信送给卢季?而是要找贫道商谈?” 曲游方却是坦荡道:“曲某并未偷看过这信中的内容,不知那送信之人究竟有何打算。但事关极乐楼卢掌柜,想必是与几日后的极乐宴有关。 眼下平山虽由六坊坊正与极乐楼共同辖治,说话真正有分量那位,还得是谢宗师才对,这么大的事,曲某自当要与谢宗师商量。” 楚秋淡笑道:“曲先生太过抬举贫道了。” 顿了顿后,楚秋又道:“这信中内容含糊不清,具体是何情况,找卢季问问便知一二。” 第141章 诡谲 不久后。 接到消息赶来大宅的卢季面色凝重,捧着那张信纸看了半晌,尽管面对楚秋与曲游方二人的注视,他竟也许久没有给予一个准确的答复。 曲游方似乎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卢掌柜,这信里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名堂?” 听到这句话。 卢季才是回过神来,沉声道:“这应当是警告。” “警告?” 曲游方略有些疑惑:“你这意思是,有人送信过来,想要警告你?” 卢季点了点头。 但他并没有看向曲游方,而是对着楚秋拱了拱手:“前辈可还记得凉薄山一事?” 曲游方眼神微动,目光在这二人间游走打量,不知为何会突然扯上凉薄山。 而卢季这么问出来,同样也是在询问楚秋,可否当着曲游方的面提起此事。 只见楚秋略一思索,接着便淡淡道:“直说。” 卢季这才开口说道:“我遣人前往凉薄山,给三姑娘挂了一万两银子的悬赏,只是生擒而非击杀,料想会有宗师出手。” 他的表情凝重:“可结果,凉薄山宗师并未接下我的悬赏,仅有一些六品武夫动了心思,但他们却都一去不回了。” “原来如此。”楚秋看向了他,“难怪你没敢再向我提起此事。” 卢季苦笑道:“事情办砸了,卢某自然要另想办法。” “这也不是你的错。” 楚秋平静道:“凉薄山的无法无天之名,我在大虞这些时日早已如雷贯耳,连凉薄山宗师都不敢接这悬赏,证明柳妍妍身边一定有高手相助。” “谢宗师。” 便在这时,曲游方却是听懂了二人的意思,“那位极乐楼的三姑娘,怎会与凉薄山扯上干系?” 极乐楼圣女之名素来响亮。 身为圣女替补的那几位‘姑娘’,同样不是籍籍无名的角色。 至少,曲游方也听说过她们的名声。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这位三姑娘突然与臭名昭着的凉薄山扯上了关系? “这事说来话长。” 不等楚秋开口,卢季便是主动道:“不过,三姑娘之事,算是我们极乐楼的家务事,就不劳曲宗师费心了。” 曲游方眯了眯眼,看向卢季。 好在这时候楚秋缓缓道:“说回信件。” 他看向卢季手中的信纸,“你的意思是,这信是柳妍妍给你送来的?” “十有八九。” 卢季点了点头,颇为凝重道:“众生极乐宴,菩萨显灵通,这前半句说得是楼中广宴四方,邀众生共登至极之乐,而后半句……” 他微微一顿。 声音像是有些堵滞,“这就是楼中的另一个传闻了。” 曲游方心中一动,追问道:“什么传闻?可是与那‘妖物之血’有关?” 他们天鸢门查到了极乐楼在千秋醉中,增添了一味妖物之血,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这妖物是何来历,极乐楼又是如何控制住妖物血肉性质变化,统统没有任何线索。 卢季这句话,却让曲游方抓到了一线希望。 “与那无关。”可卢季只是摇头说道:“我虽不知千秋醉中的妖物之血究竟是什么,但我知道,绝不可能是‘灵菩萨’。” “灵菩萨?”楚秋忽然笑了起来,“这名字,听起来可怪渗人的。” 卢季拱了拱手道:“因为灵菩萨确实……是件诡谲之物。” 楚秋以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卢季也没有卖关子,颤声道:“灵菩萨是否存在,卢某不敢绝对肯定,但楼中确实一直都有传闻,尽管从未有人见过灵菩萨,但关于它的效果,很多掌柜都有所耳闻。” 他望向楚秋,一字一顿道:“传闻灵菩萨,有起死回生之效!” “一派胡言!” 曲游方直接道:“如此荒谬之事,极乐楼也敢肆意传播?莫不是要做第二个魔门?” 卢季没有吭声,毕竟他自己对于‘灵菩萨’的效果,同样也是半信半疑。 而放眼整个天下,敢于声称能够‘起死回生’的,也就只有当年肆虐诸国,最终引得江湖与朝堂联手倾覆的‘魔门’。 极乐楼敢于散播这等夸张传闻,简直就是狼子野心! “曲先生先不要着急,等他说完再下判断也不迟。” 楚秋却是劝了曲游方一句,语气云淡风轻道:“起死回生或许有些夸张,但极乐楼能够传出这种谣言,证明那‘灵菩萨’的确有些特别之处。” 他看着卢季道:“你都知道些什么?为何柳妍妍要送信与你提起灵菩萨一事?” 柳妍妍送信前来,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若不是卢季知道些什么,那就是单纯想要以这一张信纸搅风搅雨,另有所图。 “关于灵菩萨,我只知道它有起死回生之效,连它在哪儿,长什么样子,都是一概不知。”卢季苦笑着道:“甚至有些传闻,都是柳妍妍她不经意间告诉我的。” “等等。” 楚秋眼眸微闪,抬手打断了卢季,“你是说,这灵菩萨的传闻,有部分是她告诉你的?” 卢季略一沉默,随后道:“应该说,大部分都是她与我提起的。” 听闻这话,楚秋沉吟一声。 忽然感觉这种操作颇有些眼熟。 他恍惚忆起与陈新年、玉青君初见之时,后者便是将岐龙山秘宝随手塞给了前者,直接导致沧浪帮损失惨重,连陈新年本人都险些丧命。 楚秋笑了起来,“祸水东引,顺便偷梁换柱啊。” 曲游方听得一头雾水,连声问道:“谢宗师可是想到了什么?” 楚秋缓缓摇头:“这位三姑娘恐怕是有了杀身大祸,眼下快要兜不住了,准备寻个替死鬼呢。” 说着,他抬眼看向卢季:“知道这世间存在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菩萨,你可有动过独占之心?” 卢季微怔过后,点头道:“实话实说,确实有过。但假使真有灵菩萨的存在,那也不是我这等小人物可以觊觎的。” 他对自身实力还是有些认知。 真有这样的宝物,想想也就算了,伸手去碰,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你的胆子跟野心都不小,胜在有自知之明。”楚秋淡淡道:“现在看来,有人比你的胆子更大,还想跟你来个死无对证。” 卢季满脸不解之意。 楚秋却也没有解释的打算,仿佛觉得有趣一样笑了笑:“她是把所有人都当作傻子来戏弄了。” 第142章 老鬼 春日坊,极乐楼。 因为停了千秋醉的贩卖,楼内的生意多少受了影响,客人较比往日里减少两三成,虽不至门可罗雀的地步,却也不如往常那般满坑满座。 不过即便冷清了许多,只要极乐擂这个噱头还存在,极乐楼就不会缺上门的生意。 卢季站在顶楼看台,目光观察下方,一只手压住栏杆,声音干涩道:“稍后若真出了事,就全靠曲宗师了。” 曲游方站在他的背后,依旧是脚夫打扮,挽着袖口环抱双臂,淡淡道:“这是谢宗师的嘱托,我自然会保你的命。” 卢季转过头,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卢某在此提前谢过曲宗师。” 此刻他的内心也是无比忐忑。 不知道那可能降临的杀机会在何时出现。 楚秋自然不会时刻陪在他左右,但要凭卢季自己的本事,基本熬不过这一劫。 所以,这‘护卫’的工作,最后还是落到了曲游方的头上。 当然,想忽悠这位天鸢门宗师打白工是不可能的,楚秋与他达成了交易,保住卢季的小命,事后他会随天鸢门一同前往参加极乐宴。 这就是曲游方当时带来的‘第二件事’。 若无法将杀死北使风鹿的神秘宗师拉拢到天鸢门,那就想办法与其联手,以天鸢门的身份,共同赴宴。 楚秋应下了此事,作为交换,曲游方就得亲自陪在卢季身侧,保证他不被干掉。 卢季依旧盯着楼下来往的客人,表情有些凝重,心绪更是不断翻腾,“以我自身为饵,将柳妍妍或是她身边那位高手钓出来,此事虽然有些危险,可我一旦撑过去,从此才算是真正得了那位前辈的信任。” 想到此处,卢季的目光渐渐平静下来,“这是风险,也是机会。” 他之所以会急于表现自己,就是担心那位前辈对自己仍有疑虑。 能够一步步走到极乐楼掌柜的位置上,卢季对于世情有着独特的理解。 没有价值的人,就注定会被别人踩在脚下! 他想博得一场泼天富贵,就要展现出自身的价值! 而这一次,将是他最好的机会。 就在卢季渐渐稳住心神之时。 靠着墙壁的曲游方忽然垂下双手,一步走到卢季身侧,平静道:“退后。” 卢季脸色微变,立即退至曲游方身后。 曲游方看向楼下,目光紧紧盯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老者。 对方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袍子,个头不算高,面貌气色更是如同那些酒鬼一般,颇为枯瘦。 那老者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 接着便举起缠绕了锁链的手臂,挠了挠头。 很快。 老者也抬起头,与曲游方的目光交接。 下一秒,他露出有些狰狞的笑容,两手攥住铁链。 哗啦啦的响声刚一传开。 曲游方已经举起双臂。 锵! 两道雪亮剑光避开沿途隔柱,盘旋着落入他的手中。 曲游方抓住双剑,看也不看卢季,只是吩咐道:“去找天鸢门弟子。” 卢季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他知道,自己在宗师之战中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是个累赘。 更何况对方的目标是他,那么只要他活着,就已经帮了大忙。 范文山站直身体,遥遥望着曲游方,似乎对卢季的离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笑道:“那小丫头要杀的人,可都不简单呐。” 不知何时,他周围被清出了一片无人的区域。 许多身着黑衣的极乐楼伙计将客人驱赶离开,却连看都不敢看那提着锁链的范文山一眼。 一瞬间,这座极乐楼已经彻底空了下来。 只剩范文山与顶楼栏杆处的曲游方在互相望着对方。 范文山破天荒地没有杀了那些黑衣伙计,更没有选择对楼中客人出手。 因为曲游方的气机牢牢锁定着他。 哪怕他的杀意已经按捺不住,催促他渴饮鲜血,饱尝性命,但他依然没有动作。 宗师之间的交手,一点小破绽都是致命的。 双方的气机锁定彼此,哪方先露破绽,哪方便等同于失了先机! 直到楼中闲杂人等散去,范文山终于咧嘴一笑,玩味道:“好凌厉的剑意,老头子我怎么不知道,峙州出了你这么厉害的小辈?” 他的真气震荡,沙哑如同夜鸦般的嗓音不断叠加回荡。 曲游方听到这声音,只觉得周身一沉,面色冷了下来:“‘慑魄功’?你是归一门的人?” 这话一出。 范文山先是微怔,随后发出癫狂大笑。 笑声一毕,他便用怪异的嗓音说道:“归一门?小辈真是好见识,连老头子我自己都差点忘了,当年还灭过这样一个小门派! 一门几十个弟子,连着家眷算在内,也就百八十人,这点数量,太少了!” 曲游方面沉如水,盯着范文山看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口绵长滚烫的气息。 他眯着眼道:“原来是凉薄山八苦,‘病主’范文山当面。” “嘿!”范文山‘嘎嘎’怪笑道:“小辈,你的剑意不错,打死你之后,老头子兴许会承下这份绝学,替你在江湖上继续扬名!” 他甩动两条残破锁链,意有所指道:“就如同归一门的‘慑魄功’那样,绝不会断了传承!” 轰! 话音落地。 一条锁链激射而出,缠绕着幽绿的真气气旋,轰然击穿了曲游方所在的楼层。 木屑纷纷炸开,楼板当场被击穿,轰出了一个大洞! 尘烟中。 曲游方一跃而出,背后带起一串烟气。 他踩住锁链,身体微微前倾,动作飞快地朝着范文山靠近! “太慢!” “太慢了!” 范文山面目狰狞,手腕一卷,锁链倒飞回来,直向曲游方击去! 锋利的断裂处不断旋转,带着呼啸之声,奔雷一般逼近。 曲游方却是腾身旋转,双剑在空中斩出扇光。 当! 锁链当即被磕开。 而无处借力的曲游方瞬间提纵真气,头也不回地将左手横向身后。 又是一声脆响。 第二条锁链被他以剑锋弹开,借着这股力量,飘然旋身落在范文山十几步外。 他踏在桌面上,一手背持,一手斜握长剑,漠然道:“想不到,被大虞江湖追得像条孤魂野鬼一般躲藏的‘病主’,竟然还敢现身露面?” 说罢,曲游方的眸光冷冽,双剑染上一层淡淡青光,缓缓道:“今日我就替大虞江湖,除了你这老鬼!” 第143章 草包 轰! 楼中那震天动地的声浪,已经传至各处。 带着众多天鸢门弟子躲到暗室的卢季心中无比烦躁。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这帮神色慌张,几乎连站都站不稳的天鸢门人,已经不知是多少次暗骂了。 这群草包,在关键时刻简直就是原形毕露。 不过,卢季仍旧没有出言呵斥,只是耐着性子道:“从暗室出了极乐楼,你们可以考虑要不要向天鸢门求助,这是曲宗师的意思,决断权,交给你们。” 那面相稳重的弟子终于忍不住道:“卢掌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邵正,你还看不明白?” 这时,凌绝冷冷道:“师叔正在与人交手,这位卢掌柜怕是想要拿了我们威胁师叔啊。” 听到他这句话。 不光是那名叫邵正的弟子脸色微变。 其余天鸢门弟子更是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卢季。 卢季面无表情,回头看了凌绝一眼,淡淡道:“腿在你身上,如果你真这么觉得,大可转身回去,协助曲宗师对敌。” 凌绝眼角微跳,冷哼一声:“宗师之战,哪是我等可以插手的?” 随后又摇头道:“你神色匆匆,如此鬼祟,叫上我等离开极乐楼又不肯说明缘由,只怕那与师叔交手的宗师,就是你背后的靠山?” 卢季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随即道:“天鸢门弟子若都是你这等空有野心,却没半点脑子的人,我看是离灭亡不远了。” “你说什么?”凌绝脸色一沉,当即迈步向前。 “凌师弟。” 邵正按住了他,说道:“如果与师叔交手之人,是那位谢宗师的话,卢掌柜根本没必要带上我们一起离开。” 他顿了顿,看向卢季,客客气气道:“卢掌柜与师叔应是有什么计划?” “如果这是计划,此人就更加该死!”凌绝却是满脸怒气,“为何不早先带着我们离开?反而要等到打起来了再走?” 他虽然表现得愤怒。 但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慌张。 恐惧到了极致,就会演化成愤怒。 真正让他感到愤怒的,却不是曲游方这位师叔现在的处境,而是他自己被牵连到这危险的情况当中。 但这一次。 凌绝的话,便是出身同门的天鸢门弟子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察觉到这些奇怪的目光,凌绝宛如恼羞成怒般道:“这姓卢的没安好心,曲师叔也没把我们这些弟子的命放在眼里!” “凌师弟,你……”邵正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难道我说得有错?” 凌绝环顾众人,冷冷道:“宗师之战,我们根本就无法插手!留下来也只是累赘,搞不好还会丢了性命!师叔但凡在乎我们这些人,就一定会提前通知我们!” 邵正嘴唇微动,脸色惨白。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凌绝的话。 “提前通知你又有何用?” 便在这时,卢季用冷漠的语气说道:“事发突然,就连曲宗师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将战场留在极乐楼。若是提前告诉了你们,就凭你们这些草包,个个神色慌张想要逃离,万一让对方有所察觉,战场扩大,那时会死多少人?” 凌绝面色狰狞,一句‘与我何干’还来不及说出口。 一声惊人的巨响便是从上方传来。 四周地动山摇般晃动了起来。 灰尘成线,簌簌落下,在周围激起了‘沙沙’的声音。 卢季沉默一瞬,抬头望了望,随后抬脚就走,“想死的就留下,不想死的,跟我离开再说。” 许多弟子也都沉默下来,默默跟了过去。 凌绝浑身颤栗,站在原地不肯迈步,眼中满是恨意。 邵正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低声叹道:“凌师弟,那位卢掌柜说得也有道理。师叔不提前告知我们,是怕极乐楼四周埋有眼线,打草惊蛇。” 他拍了拍凌绝的肩膀,宽慰道:“至少我们现在没事。” “呵呵。” 凌绝咬牙切齿地笑了起来,“师父早就说过,曲师叔的性格优柔寡断,我算是见识了!” 邵正苦笑道:“不要背后妄议师门长辈。” 凌绝充耳不闻道:“这等危险关头,居然把那些普通人的命看得比我们还重?岂不知我们死在这里,对天鸢门有多大的损失? 师父说得没错,似他这等人,只能做武夫,成不了什么大事!” 说完。 凌绝理也不理邵正,冷着脸迈步离开。 邵正望着他的背影,只是低低一叹,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 通过暗道离开极乐楼后,卢季便没再理会这些天鸢门弟子。 他提纵身法,直奔春日坊郡衙而去。 虽然他不知‘前辈’对此战有没有预料,但他必须尽快赶去通知。 无论曲游方能否拿得下对方,两个宗师打一个,胜算总是要比一对一来得大! 就在卢季离开后不久。 十多个天鸢门弟子就聚集在暗道出口,一时没了主意。 有人看向邵正,茫然地问道:“邵师兄,师叔说让我们自行判断要不要向门中求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没等邵正开口,凌绝便是挤开众人,冷冷道:“曲师叔艺高人胆大,哪里用得着门中援手?管好自己!” 说完。 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邵正表情犹豫,最后还是叹息着道:“通报一声,宗师交手绝非小事,何况这还是曲师叔与人交战。” 这时众人都拿邵正当成了主心骨。 对他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 邵正则是朝凌绝离开的方向看了看,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安。 他摇了摇头,将那些杂乱的念头驱赶,只当自己是被宗师之战给吓到了。 而在另一边。 已经赶到春日坊那处大宅的卢季却扑了个空。 得知那位前辈不在,他站在院中与二驴对望许久,心底却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第144章 诈唬 就在那空无一人的极乐楼中,随着两名宗师不断交手,气机交撞,一场非死即生的搏杀愈演愈烈。 阵阵噼里啪啦的爆响,沿着数层楼台向上窜去,一直碰撞到天花板,两道纠缠的身影出现了瞬间凝滞。 如同鬼火般的幽绿真气,与那青色真气难分彼此。 脆弱的平衡眨眼崩塌,爆开的气浪令两道身影朝着相反方向射去! 轰! 墙壁层层崩裂,整个极乐楼再次摇晃起来。 放眼望去,原本富丽堂皇的极乐楼,此时只剩满地狼藉。 范文山垂直落下,重重砸在地面,震起无数桌椅碎片。 他扬起头,那张脸上布满癫狂神色,四条锁链在周身缓缓飞舞,声嘶力竭道:“还不够尽兴!” “再来!” 话音未落。 他已如离弦之箭般腾身而起,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幽绿轨迹。 “呼!” 曲游方踩着断裂一半的长廊,吐出滚烫的气息,随即便是猛然踏碎仅存的落脚处,俯身冲向范文山! 两把长剑当场脱手,如同游龙般自行飞舞起来。 青色真气在曲游方周身覆盖,隐隐约约宛如剑形! 不及眨眼的瞬间,二人在半空交起手来,惊天动地的气浪掀动尖啸,无形波纹扩散,四周的残屑与灰尘当场浮起,粒粒分明地凝固住。 紧接着又如同雨点般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曲游方与范文山对了一掌后,心中默念,“去!” 青色真气再次拔高一层,剑形真切,如贯云霄! 两把长剑以着无比刁钻的角度,飞速斩向范文山! “以气运剑,老掉牙的东西!” 范文山狂啸出声,翻涌真气将曲游方震退一丈,缠绕四肢的锁链挥舞起来密不透风。 乍一看去,半空仿佛漂着一个幽绿的球体。 长剑与铁链交撞,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断回荡,一时竟是难分高下。 随着两人继续朝向地面坠落之时。 曲游方竖起剑指,手腕一翻。 一把长剑依旧在压制范文山,另外一把却是倒飞回曲游方的手中。 昂! 曲游方握住长剑,剑鸣声震耳欲聋,旋身一斩,青色真气化成一柄如真如幻的‘巨剑’,凌空朝着范文山压去! 范文山瞳仁一缩,舌尖抵住上颚,喉头绽放出如同鬼哭般的啸声! 曲游方的神色有刹那恍惚,但他的剑光仍然斩了下去! 可那瞬间的恍惚,还是让范文山抓到了机会,真气腾转,身体避开了要害,同时甩手将一条锁链击了出去。 剑光炸开,随后便是铁链贯穿身躯的闷响。 二者不分先后。 场面却是被一层青光所笼罩,根本看不真切。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 范文山的身体砸在地面,张嘴就吐出一口血箭。 他的眼神凶狠,仍然想要起身再战。 可这一动弹,左手缠绕的铁链便像是瓷片般碎裂开来。 浑身各处更是发出爆豆一样的声音。 范文山露出阴鸷的表情,知道自己断了不少骨头,内伤也十分严重。 他紧盯着此刻才落下来的曲游方,忽然怪笑了几声,“以身成剑?小辈真是好手段,‘内家’剑法被你玩明白了。” “不过……” 范文山弹身而起,无视了浑身重创,盯着曲游方的胸口道:“吃了老头子我一记勾魂锁,你现在也不好受?” 只见曲游方那打到破烂的脚夫布衣上,一片鲜红血痕正在慢慢晕开。 胸口大穴受创,他的滋味儿自然不好受。 不过曲游方却是伸手召回两把长剑,底气依旧很足:“至少曲某还有一战之力,就不知病主还能施展几次‘勾魂锁’?” 范文山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别看他缠着四肢的锁链破破烂烂,好像是什么废铁一般。 可那却是他花费多年,耗尽心血打造的奇门兵器,材质虽然不算顶尖,却极为稀缺,最能配合他一身所学。 先前被顾玉娘斩断了一截,已经足够他心痛了。 如今更是叫曲游方以冲霄剑意击碎了一根,说是半点不在乎,那绝对是假话。 更何况,在最后那一招的交手时,他也爆发了近乎全部的真气,此刻伤势严重,气机阻滞,一身实力已去了六成。 他望着身形丝毫不晃的曲游方,露出残缺不齐的牙齿,狞笑道:“小辈嘴硬的本事,却是比你那手剑法更厉害。 胸口要穴中了老头子我一记狠的,还能站稳已经算是你根基深厚,再动手,你的命就保不住了。” 曲游方的脸色平静,提起剑锋:“杀你还是不成问题。” 范文山收起笑容,盯着曲游方看了片刻,语气阴森道:“你想诈唬老头子我?” 他不笑,曲游方却是笑了起来,“老鬼大可出手试试,看是我先斩了你的脑袋,还是你先取走我这条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文山若是个气勇之人,他肯定已经出手了。 可他的眼中却是闪过狐疑。 尤其此刻浑身各处还传来剧痛,伤势已经快要压制不住。 他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赌这一把。 就算赢了,自己这身伤势,也未必能活着走出平山城。 双方僵持片刻,谁都没有动作。 “嘿!” 忽然,范文山怪笑着道:“差点让你小子骗过了,你那以身成剑的本事确实不错,但中了老头子我一招,此刻行动受限,想必不能再进步上前了?” 他眯着眼道:“骗我对你动手,再与我同归于尽?算盘打得不错!” 曲游方不置可否,只是握紧双剑,眼神炽热道:“听闻病主三十年前肆虐江湖,出手就不会留活口,今日若没能杀我,岂不是破了你的规矩?” 然而范文山只是退后半步,低声笑道:“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老头子再怎么嚣张,也知道小命要紧的道理,否则真有上三品出手,我还要跟人家比量比量么?” 他摇头道:“我杀人是为了取乐,不是找死。” 说到这里,范文山的目光扫过那些铁链碎片,冷笑着道:“今日就算是平手,老头子是个杀手!若我潜入暗中,你护不住那个叫卢季的小子!” 曲游方眼神一闪,“你走不了。” 说完,他抬起脚步,似乎要走向范文山。 这小小的一个动作,却让范文山如临大敌。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身影一转,扭头便撞破了极乐楼的墙壁,头也不回地逃了! 第145章 逃走 “噗!” 几乎在范文山逃走的瞬间。 曲游方也喷出一股血雾,迈出的脚步支撑不住,直接半跪在地,以剑拄地,支撑自己没有倒下。 他立即控制肌肉,闭合伤口,体内乱窜的真气却如同附骨之疽般难以拔除。 范文山那一记‘勾魂锁’,确实让他受到了重创,这是不争的事实。 曲游方压住翻腾的气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苦笑道:“差点就交代在这儿了。” “这老鬼做了三十年的五品宗师,纵然没可能再进一步,这一身本事也不可小觑啊……” 他强撑着站起身,望着范文山逃走的方向喃喃道:“再吓不住他,就真的只能同归于尽了。” 先前他的确在吓唬范文山。 而范文山同样也看得出来他的底气不足。 可曲游方赌的,就是范文山不敢搏命。 别看这老鬼疯疯癫癫,杀人如麻,仿佛不在乎人命一般。 但他能够在大虞江湖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却还活了三十多年,这等‘活命’的本事,绝非等闲! 范文山的确不在乎人命,但那却是旁人的性命,他最在乎的,只有自己。 如果不是他太过惜命,从未真正惹到过惹不起的人,早在当年,就该有上三品出手弄死他了。 可他依旧活到了今日,就证明‘病主’范文山骨子里只是个欺软怕硬,最会衡量利弊的谨慎性格。 所以,曲游方断定他不敢与自己同归于尽,而最终的结果,也是他赌对了。 曲游方捂着胸口要穴,缓缓吐尽胸腔中的气息,苍白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 他看向一片狼藉的极乐楼,喃喃道:“接下来,就看谢宗师要如何安排了。” …… 长街之上。 范文山疾步逃离,周围人群对他却像是毫无察觉,只觉得身边卷过了一团劲风,却什么都没看清。 六品武夫便能让普通人‘无视’自身存在,像范文山这等宗师,哪怕身负重伤也能轻松做到这一点。 但他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四周,而是如同惊弓之鸟般飞速离去。 曲游方最后迈的那一步,确实将他吓到了。 可最让他恐惧的,却是后知后觉的某种‘预感’。 “那小辈身受重伤都有如此底气,绝不完全是因为他自身!他自信今日不会死在我手中,说明他还有帮手!” 范文山步行如飞,眨眼间就要奔出城去,那种心悸之感却没有散去,反而如影随形,愈发强烈起来! 他依旧不敢停下脚步,直到冲出城门时,都没有回头再看平山城一眼! 因为一个可怕的念头,始终萦绕在他心间! 平山城内…… 还有一位高手! 一个比曲游方更厉害的宗师! 那个峙州江湖流传中,杀了北使风鹿的宗师! 正是想通了这件事,范文山才果断逃离现场,没敢再有任何尝试。 尽管他心里清楚,曲游方完全是在强装镇定,根本没有跟自己同归于尽的底气。 就算猜透了曲游方的心思,他却不敢再待一秒! 逃! 范文山的心里只剩下这一念头! 先逃离这个鬼地方,再说其他! 范文山头也不回地逃出平山城,却根本没有发觉,城墙上有一道目光静静注视着他。 楚秋站在城墙最高处,直到范文山的身影消失,方才自言自语般道:“只叫这老鬼前来送死,自己却躲起来了么。” 说完这话,楚秋露出玩味的笑容:“看来这位三姑娘,是个对智谋相当自信的性格。” “喜欢玩脑子?” 楚秋摇了摇头,垂下目光看向了范文山逃走的方向:“我没空陪你慢慢玩。” 下一刻。 话音依旧在风中回荡。 城墙上却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 待到入夜之时。 范文山一路逃到了‘千关城’,没了顾玉娘坐镇,连着掌柜都被干掉,这城中的几座极乐楼,早已被柳妍妍暗中控制下来。 虽然范文山并不相信这个小丫头。 可他现在这身伤势,必须要借助柳妍妍手中的‘灵菩萨’才能快速痊愈! 所以他不得不冒着巨大风险回到此地。 当他赶到极乐楼的门前,便是一口鲜血吐到了台阶上,随即不等赶来的极乐楼伙计出言询问,便一把抓住对方,表情狰狞道:“那小丫头在哪儿?” 被抓住的伙计表情惊恐:“您说三姑娘?她,她不在楼里!” 范文山脸色一变,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她去哪了?” 伙计摇了摇头,“小的也不知……” 啪! 他的脑袋当场炸得稀烂。 血浆溅满台阶,一部分越过门槛,喷到极乐楼中。 范文山面无表情,放下染血的手,无视那些发出惨叫的客人,一步步走进极乐楼。 很快。 他就来到属于掌柜的书房,一脚踢碎大门,冷冽的目光扫过房内,就看到桌上有一张用镇纸压着的信。 范文山大步迈进,拿起信纸看了两眼,下一秒便以真气将那张信纸震成漫天碎屑! 但他的脸上不见丝毫怒气,只是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哑声怪笑道:“老头子我行走江湖多年,今日竟被一个小丫头给耍了?嘿!有意思,真有意思!” 随后,他的目光落到桌角,那里放着个巴掌大的木匣,显然就是柳妍妍留给他的‘酬劳’。 范文山二话不说抓了起来,拇指一抵直接推开木匣,看到里面那蠕动着的肉块,眼神冰冷无比。 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将那肉块服下! 很快。 他身上的伤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身形更是出现了新的变化。 从原本有些瘦弱的样子,渐渐变得挺拔许多,枯瘦的两腮迅速鼓起,就连脸上的斑块都淡化了不少。 待到范文山睁开双眼,眸子里闪过一丝精芒! “近乎返老还童的效果,这灵菩萨,果真如此神奇?”他望着手中空空如也的木匣,呢喃一声后,露出了贪婪的表情。 但他很快就收敛表情,喃喃道:“若那丫头说得不假,极乐宴上定会出现更多的‘灵菩萨’。” 说完,范文山神色一定,随手抛掉木匣,身影直接消失在书房之中。 第146章 探望 夜浓似墨,就连月光都被云层遮蔽。 一众天鸢门弟子快步疾行,片刻后,便是来到了春日坊的大宅中。 “师叔,曲师叔就在里面静养。” 邵正看向了中年人,喉结滚动,显然比面对曲游方时更加紧张。 因为这一位,正是天鸢门四位宗师之一,宋如峰。 宋如峰留着一对八字胡,脸庞冷峻,不苟言笑。 听到邵正这句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其余弟子止步,便独自一人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迈入到房内的那一刻,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表情微变,看向坐在桌边的那道身影,急忙上前问道:“师兄伤势如何?” 此时。 曲游方身上缠着绷带,浑身都散发出一股药气,脸色亦是十分苍白。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语气温和道:“怎么还惊动了你亲自过来一趟?” 随后便摇头说道:“没什么大碍,外伤好医,只是这内息紊乱,还需调理一段时日。” “是谁伤了师兄?”宋如峰看到曲游方这等伤势,根本不信他的说辞,冷冷道:“可是那杀了北使风鹿的神秘宗师?” “此事与谢宗师无关。” 曲游方缓和着语气道:“与我交手的人,是凉薄山八苦,病主范文山。” “病主范文山?” 宋如峰眸光一闪:“此人已经绝迹江湖三十余年,怎么会突然现身平山城?” 顿了顿后,他压低嗓音,讳莫如深道:“是因为那件事?” 曲游方看了他一眼,不禁笑道:“师弟,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谨慎。” “小心为上。”宋如峰不置可否,倒也换了个说法:“此事莫非跟极乐宴有干系?” 如今峙州暗潮涌动,十有八九皆因极乐宴而起。 大小江湖势力,全都藏着心思,想要看看极乐楼究竟能摆下怎样一出大戏。 天鸢门在峙州扎根多年,若真出了什么事,自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也难怪宋如峰如此警惕。 但,曲游方略一沉吟后,便是摇头说道:“凉薄山之人行事狂悖无道,难以常理推论,那病主范文山只是受雇前来杀人,至于到底是不是与极乐宴有关,当下还无法断言。” 宋如峰自然也知道凉薄山是个什么鬼地方,只是眯了眯眼道:“能将师兄伤到这个地步,那病主确实有些能耐。不过,我料他此时肯定也不好受?” 曲游方闻言,微笑道:“他的伤,比我只重不轻。” 宋如峰微微颔首,没再提起此事,而是换了个话题道:“师兄这次前来接触杀了风鹿的那位宗师,结果如何?” 此次曲游方亲自来到平山城,主要任务,还是与那位神秘宗师接触。 宋如峰接到求援信息之时,还以为曲师兄和对方谈崩动起手来,当下抛开所有事,直接赶到了平山城。 现在看来,事情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再看曲游方的脸色,宋如峰猜测此事应该还算顺利,便直接问了出来。 果不其然。 曲游方笑了笑,缓缓点头道:“我与那病主战过一场,就是谢宗师答应出手帮忙的条件。” 宋如峰却露出狐疑之色:“他要师兄自己与病主范文山交手?” 他倒不是有所不满,只是皱着眉头道:“这样一来,师兄身负重伤,极乐宴召开时,我们便少了一个宗师战力,这笔买卖无论如何都不划算。” 说到这里。 宋如峰看见了曲游方脸上的笑意,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惊讶道:“师兄觉得他的实力很强?” 曲游方点了点头:“北使风鹿,你我都见过。那家伙天生异骨,本就是非人之资,不说五品无敌,至少与你我二人比起来,都是稳稳强出一线。” 这句话,宋如峰并没有反驳。 极乐楼北使风鹿的实力之强,远非等闲宗师可以比拟。 宋如峰虽然没与他亲自交过手,却也见过北使风鹿的可怕实力。 他颔首说道:“能杀北使的宗师,的确不可小觑,但是……” 瞧见宋如峰还打算质疑,曲游方便直接道:“关键不在他杀了北使。” 宋如峰顿时一怔,“那关键在于何处?” 曲游方道:“关键在于,他是怎么杀的北使。” 他略一停顿后,继续道:“我曾亲自去了他们二人交手的长街看过,那条长街近乎完好无损,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 曲游方看向宋如峰:“打死北使风鹿时,那位谢宗师,根本就没用全力。” “这……” 宋如峰沉吟一声,也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随即便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确实很强。” 曲游方只是笑了笑,语气颇为感慨道:“如果风鹿只是炽如烈火般的强大,那这位谢宗师便是如同一处寒潭,无波无浪,却深不见底。所以,用我这一身伤,换对方一次人情,那是绝对不亏的买卖。” 听到这话。 宋如峰没再出言质疑,点头说道:“我相信曲师兄你的判断。” 言尽于此,曲游方也是笑着道:“宋师弟,门中事忙,你不好轻易离开,尽快回去。” “可师兄你这伤。”他看了眼曲游方身上的绷带,有些犹豫道:“左右极乐宴也快召开了,在此耽搁几日,误不了什么事。” 曲游方却是叹息道:“话虽如此,可师弟不要忘了,我们天鸢门的一举一动,基本都在极乐楼的监视之下。 只凭我孤身来到平山城面见谢宗师一事,就足以引起极乐楼的警惕。如果你也留在这里,天鸢门四名宗师已至其二,你觉得极乐楼会作何打算?” 宋如峰一时哑然。 “你无需担心。”曲游方淡淡道:“有随身那几位弟子照顾着就够了。” “这,也好。” 宋如峰轻轻一叹:“算算时间,极乐宴还有几日就要召开了,师兄好好养伤,无需再担心其他。” 对此,曲游方仅是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而宋如峰也没再逗留。 他确实抛下了不少事务,赶来确认曲游方的安全,此刻亲眼见到曲游方平安无事,悬着的心自然放了回去。 出门后,他叫来邵正吩咐道:“这段时日好好照顾你们曲师叔。” “弟子明白。”邵正立刻拱手领命。 宋如峰朝众人望了一眼,忽然皱住眉头:“凌绝呢?” 邵正脸色微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好在宋如峰也没太在意,摇头道:“记住我的话。” 说罢,就离开了此地。 第147章 带路 十里坊一间酒馆内。 食客们杯觥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街上没了酒鬼,很多百姓再也不必担心入夜被那些疯子打劫,加上千秋醉的停售,反倒是让酒馆的生意火热了不少。 而在这一片热闹气氛之中。 有个冷清的角落,坐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一些尚未喝醉的客人,偶尔也会偷偷朝那边投去目光。 只因对方身上穿着的,正是天鸢门的服饰。 咣! 凌绝放下喝空的酒壶,整张桌子都震颤起来。 他冷眼扫视四周,那些偷偷打量他的客人急忙避开眼神交错,直到周围的声音降低了不少,凌绝这才满意,高呼道:“再来一壶!” 很快,带着畏惧情绪的店家又送上一壶酒来,看着堆满在桌底的酒壶,眼中有些肉痛之意。 今天明显要白干了。 天鸢门弟子在这峙州地界,别说是喝上几壶酒,就算是烧了谁家的铺子,那也用不着赔钱。 店家自是不敢催促凌绝结账,只能偷偷打量,希望这位天鸢门弟子会是特例,至少愿意结账。 可他的目光明显刺痛了凌绝。 他此刻满腔怒火没处释放,被店家的目光一扫,便是头也不抬地冷声道:“你在看什么?” 店家浑身一颤。 随后露出讨好的笑容:“没什么,没什么,大爷您喝着,我这就吩咐后厨给您多炒个下酒菜!” 店家拿出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敢激怒这个借酒浇愁的天鸢门弟子。 但他没想到的是。 对方根本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凌绝抬起双眼,冰冷的目光盯住店家:“你觉得我付不起这些酒钱?” 店家笑容一僵,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可凌绝就好像没听到一样,恍然大悟般道:“也对,师叔看不起我,师兄师弟们也看不起我,似我这样的天鸢门弟子,在外头自然没有多少面子。” “大爷……”店家只觉得通体生寒,小心翼翼道:“您是不是喝多了?要不要给您送一碗醒酒汤?” 这句话,却像是击穿了凌绝的内心,当场令他的表情扭曲起来。 哗啦! 他一把抓住店家的头,狠狠压在桌面上,五指如勾一般刺入皮肉,将那店家的脸上压出了斑斑血痕! 不等惨叫声响起,凌绝便是吼道:“你也瞧不起我!?” 这等变故,使得在场所有食客脸色惊变。 不少人连看都没敢看几眼,匆忙逃出酒馆。 先前凌绝坐在角落中,酒馆内的气氛纵然有些古怪,但也不至于让人落荒而逃。 可现在他发狂一般的模样,终于吓跑了所有的食客。 众人一窝蜂散去,原本热热闹闹的酒馆,此刻只剩下凌绝一人。 他的手掌压着店家,不断加大力度,目光冷到了极点。 店家被这种剧痛吓坏了,哭喊着道:“大人饶命,小的绝没有半点不敬之意,饶命啊!” 不知是被店家的哭喊声惊醒,还是凌绝想起了什么,发红的双眼渐渐恢复,重新找回了理智。 他盯着店家看了半晌。 忽然抬起一脚,将对方踹飞出去,直接砸烂了柜台。 躺倒在一片木块中惨烈哀嚎。 凌绝环顾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发出冷笑:“都是废物!” 随后。 他掏出一颗银子,手臂几乎挥成了残影。 银锭倏地飞出,直接钉在店家头顶的墙壁上。 “你的酒钱。” 扔下这句话,凌绝抓起一壶酒,迈步离开了酒馆。 长街之上,众人见他走了出来,更是作鸟兽散。 凌绝踩着台阶,脸上露出了极其满意的笑容。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所敬畏,惧怕的感觉! 仿佛只有这样,才是对他的尊重! 一步步迈下台阶,凌绝口中喃喃道:“身为天鸢门人,我的命难道不比这些草民重要?七品武夫,难道不应该凌驾在这群普通人的头顶么?” “我没有错。” 他的神色愈发坚定,走下台阶后,方才冷冷道:“错的人,是曲师叔!” 说完,他挑开酒壶,仰头倒出一线酒水,姿态豪放地当街痛饮! 便在这时。 寂静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掌声。 凌绝的动作一顿,冷冽目光顿时扫向声音来源。 “真不愧是天鸢门弟子。” 只见一道蓝裙身影,踩着轻盈的步伐款款走来。 一边走着,一边轻轻拍手笑道:“果然卓尔不凡。” 凌绝眯起眼,打量着那女子,冷冷道:“别找不痛快。” 柳妍妍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朱唇轻启,仿佛有馨香甜风顺着唇齿吹出,朝着凌绝飘了过去,“小女子只是被阁下所吸引,情难自禁,冒昧之处还望多多见谅。” 她的表情拿捏得当。 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凌绝见状,眉头也是舒展了一丝。 闻到周围的空气之中,似乎充斥着甜腻的香气,就连胸腔的怒火都消散许多。 连带着看向眼前的柳妍妍,也是更加顺眼了不少。 但在柳妍妍眼中。 他的表情松和,已经有了几分‘痴傻’迹象。 于是便是一笑,迈步走向凌绝。 藕臂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二人的距离迅速拉近到不足一拳。 随即,柳妍妍吐气如兰,缓慢说道:“既然有缘遇见,你我何不寻处僻静之地,彻夜长谈呢?” 一股香风吹到了凌绝脸上。 凌绝的眼神逐渐涣散,喃喃道:“姑娘说得……有些道理。” 柳妍妍眯了眯眼,用手背摩挲着凌绝的脸颊,继续说道:“公子,那就带路。” 凌绝却是一怔:“带路?去哪?” “当然是去见一见你的师门长辈了。” 柳妍妍发出轻笑道:“你我虽是有缘,难道不见了长辈就要私定终身吗?” 她楚楚可怜道:“公子莫不是想要轻薄人家?” 说话之间,阵阵香风卷向凌绝。 凌绝的表情变得时而痴迷,时而疑惑。 最后化为了恍然。 他轻轻点头,呢喃道:“对,姑娘说得没错,是该见见师门长辈……” 柳妍妍露出盈盈笑意,用指尖挑起凌绝的下巴:“真乖。” 眼神中,却是闪烁着点点寒芒,像是在看猎物一般。 第148章 偷袭 春日坊大宅内。 洪云涛亲自带了些吃食,给那群守在曲游方门前的天鸢门弟子送了过来。 “几位辛苦了,歇歇乏,吃点东西。” “多谢洪坊正。” 邵正接过餐盒,语气很是客气。 他的性格较为温和,为人也算是正直,哪怕不说洪云涛如今这六坊坊正的身份,即便洪云涛只是单纯送饭的下人,他都不会摆出其余天鸢门弟子那套嘴脸。 所以洪云涛对邵正的观感自然相当不错,也是微笑道:“邵兄弟不必多礼,若是短了什么,缺了什么,只管知会一声。” 邵正点了点头,又是道:“洪坊正已经提供了不少方便,多谢。” 洪云涛闻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向邵正身后那间房,“曲宗师的伤势可有好转?若是有何需求,兄弟千万不要与我客气。” “师叔应无大碍。”提起曲游方的伤,邵正倒是谨慎了几分,“我替师叔谢过洪坊正的关心。” 洪云涛看了看邵正,知道这位天鸢门弟子还是不太信得过自己。 曲游方当时来到这大宅时,不说是气若游丝,那也是脸色雪白,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他找来了平山城医术最好的几名大夫,得知这位曲宗师那时已经是命悬一线了。 不过,事关宗师,邵正不愿多谈的态度,洪云涛多少能够理解一二。 于是他就笑了笑:“那行,几位先歇着,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他只是听从‘道长’的安排,提前与这些天鸢门人搞好关系,这种事过犹不及,做得多了反而不美。 待到洪云涛离开,邵正收回目光,将食盒递给身边的一个师弟:“给师弟们分一分。” 闻到食盒里的香气,这些天鸢门弟子也都咽了咽口水。 他们这一天都没有顾得上吃饭,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此刻被香气一勾,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于是,十几名天鸢门弟子便原地将里面的吃食分了去,却依旧警惕着周围。 “师兄,你也吃点儿。” 那名弟子给邵正递了块糕点过来。 邵正摇头道:“我不饿,你们自己吃。” 对方知道邵正是个什么性子,见状也就不再坚持。 邵正的双手自然垂下,保持着很好拔剑的姿势,目光始终盯着左右,不放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因为他很清楚。 曲师叔身负重伤,很可能无法再与人动手,如果出了什么事,就只能指望他们应对了。 哪怕来的人是宗师,他们都必须用命拖住对方片刻。 所以,邵正根本不敢有丝毫放松。 直到夜深,四周连虫鸣都没有几声。一些天鸢门弟子已经露出疲态,开始轮流换班守在门前。 邵正的双眼微眯,似是假寐。 却仍然听着附近的动静。 便在这时。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邵正睁开眼,手掌已经握住了剑柄,目光朝那边看去。 “凌师弟?” 当看到来人时,邵正的警惕之意一松,却是端正语气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凌绝面无表情道:“去喝了几壶酒而已,别啰唆了。” 随后,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看向了曲游方所在的房间大门,“师叔受伤了?可严重么?” 邵正叹息道:“先前宋师叔来探望过,应该不算严重,这会儿曲师叔已经睡下了。” “宋师叔来过?” 凌绝的眉头微皱,眼中竟是闪过一丝挣扎之意。 但很快,就恢复平静,摇头道:“宋师叔一定要我们照顾好曲师叔。” 听得这话,邵正露出一丝笑意:“你与宋师叔最为亲近,果然很是了解他。不错,宋师叔离开前,吩咐我们一定要照顾好曲师叔。” 凌绝似乎并不意外,微微颔首后,便看向那些满脸疲态的同门说道:“一个两个都打起瞌睡了,这种德行,真出了什么事如何顾得上曲师叔?” 其余天鸢门弟子被说得不敢吭声。 凌绝在他们之中,实力最高,地位仅在邵正之下。 他的训斥,自然无人敢于反驳。 邵正却是为他们开解道:“凌师弟也莫要怪他们,这一天发生了不少事,师弟们这会儿有些筋疲力尽也是正常的。” 凌绝不置可否,收回冷漠的目光:“不成气候,丢人现眼。” 说罢,他一挥手道:“都滚去休息,这里有我和邵师兄守着就行!” 这话一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主要是震惊,向来不通人情的凌绝,怎会让他们去休息? 就连邵正也是微微一怔,有些犹豫道:“可这人手若是不足……” “一群八九品的武夫有什么用?” 凌绝扭头看向邵正:“你我两人配合,就算遇到宗师也不至于当场就被杀了,放这帮人留下来只会碍手碍脚。” 尽管这话不太好听。 但也算是实话。 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两个七品配合,起码能斡旋片刻。 其他人除了送命跟添乱,还真做不到什么。 邵正略有些迟疑过后,便点头道:“都去歇着。” 有邵正的话。 那群天鸢门弟子没再多说什么,纷纷向邵正与凌绝二人行礼退下。 直到再也听不着他们的脚步声,凌绝这才面无表情地看向邵正,缓缓道:“你确定曲师叔真的睡下了?” “曲师叔身上有伤,用过药后便歇着了。”邵正微微点头:“所以我们才要在这里守……” 话音未落! 凌绝忽然提起一掌,带着真气呼啸之声,狠狠拍在邵正的胸口! 邵正对凌绝毫无防备,待他察觉不对时,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被这一掌拍飞出去,撞在门柱上!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眼神中充满不可置信。 凌绝那一掌又快又狠,当场震伤了他的脏腑,刚想运转真气,便觉得胸腔处传来剧痛! 连行气都无法做到! 邵正脸色惨白,死死盯着凌绝,只觉得眼前之人无比陌生! 凌绝却是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看也不看无法行动的邵正,而是走到门前,动作缓慢地推开了大门。 第149章 去死 他的目光望向房内,躺在床上的那一道身影。 曲游方双目紧闭,脸庞上浮出一层青色。 显然是在自行运功驱逐体内的混乱真气。 在这种状态下虽不能算是六识尽封,但对外界的感知力也会极大程度降低。 凌绝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曲游方,脸上不断闪过挣扎的神情。 他就像在与什么东西对抗一样,迟迟没有迈步。 “凌师弟……” 靠着门柱的邵正艰难回头,注意到凌绝的犹豫,有气无力道:“现在回头,为时不晚!” 只是说出这一句话。 他的口中涌出鲜血,身上的青白交领长袍已经染遍血红。 凌绝那一掌根本是奔着要命去的,邵正此刻别说是行动,就连说话都很吃力。 “回头?” 然而凌绝听到他的话,却像是醒转过来一般,喃喃道:“我为什么要回头?” 邵正的脸色苍白,“你……” 凌绝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冷声道:“错的人不是我,是曲师叔。” 说完。 他一步迈入房中。 浑身真气流转,长发缓缓飘起,一字一顿道:“这种人,凭什么做天鸢门的宗师?” 说着,他提起右手,表情渐渐扭曲:“曲师叔,弟子来送你上路了!” 躺在床上的曲游方眼皮微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下一秒。 他忽然睁开双眼。 一阵如同惊涛骇浪般的青气在屋内爆开! 满室桌椅尽数粉碎,地面寸寸崩裂,化成尘云向凌绝席卷而去! 凌绝当场被震退数步,随后更是翻飞出去,踉跄地落在了院中。 咔嚓一声! 他的双脚踏碎地面,依旧滑行了一丈。 再抬起头时,已是目眦欲裂! 只见曲游方站在破碎的门前,看了眼已经无力说话的邵正,随即盯着凌绝道:“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夜来的人,竟会是你。” 曲游方的脸色相当难看,冷声问道:“同门相戕,目无师长,光是这两条罪责,宋师弟便不会饶你这畜生!” “休要废话!” 凌绝满面狰狞道:“什么同门?谁是师长!?你们这些人不过是嫉妒我的武道天资,千方百计想要打压我,看不起我!恨不得让我跟你们一同坠入平庸的污泥才肯罢休! 似你们这样的人,也有脸做我凌绝的同门,也配称我之师长!?” 他言辞激烈,情绪更是无比激动。 说话之时,嘴角更是挂着涎水。 曲游方眯了眯眼,察觉到凌绝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但他无心理会,只是提纵真气,一掌拍在了邵正的肩膀上。 噗! 邵正吐出一口血雾,脸色却是好转许多,连忙道:“多谢师叔……” 这一掌,替他稳住了体内紊乱的气息,虽然脏腑依旧剧痛无比,至少没了性命之忧。 可在此刻,邵正第一反应还是向凌绝喝道:“凌师弟,还不快向师叔认错?” 他生怕曲游方一掌毙了凌绝,急急忙忙道:“你今夜只是一时糊涂,跪下认错,回门领罚!” “一时糊涂?”凌绝一副龇牙咧嘴的癫狂模样,发出怪异的笑声:“我不觉得!” 只见他张开双臂,一只眼睛挤成缝,另一只眼却是瞪得仿佛要跳出眼眶,“我从未有过这么清醒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德不配位!又凭什么拦着我的通天之路? 我是对的!只有我是对的!宋师叔……宋如峰他也是个废物!师父……掌门他更是废物中的废物!” 邵正看到凌绝如此癫狂的样子,也是不知该说什么。 曲游方却是想到了什么,皱眉道:“凌绝平日可有饮用千秋醉的习惯?” 邵正回过神来,有些支支吾吾道:“门中禁止弟子饮用此酒……”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为这畜生掩着?”曲游方瞪了邵正一眼,“如实说!” 邵正垂下头,苦笑道:“应该有的。” 曲游方的脸色顿时阴了下来,“这畜生着了极乐楼的道。” 随后,他看也不看邵正:“去找卢季,告诉他,极乐楼三姑娘很可能就在平山城中。” “那师叔您呢?” 邵正几乎下意识问了一句。 曲游方面不改色道:“我虽有伤在身,却也不是这个畜生能杀的。” 邵正闻言,立刻想到这位曲师叔的实力,二话不说便急步离开。 但在这时,状若疯魔的凌绝摆动双臂,卷起一层厚重气浪,身体原地弹起,直奔邵正而去:“我先杀了你这假仁假义的废物!” 邵正有伤在身,根本提不起真气,本能地想要凭着身法躲闪。 一声锐鸣却是从后方响起! 凌绝于半空中旋转起来,周身气浪疯狂涌动,一抹青光逼着他不断后退,瞬间远离了邵正。 只见曲游方抬起一根手指,那道青光,正是由他所击发。 他面色冷峻道:“走!” 邵正不敢耽搁,一边遁走,一边掏出怀中竹筒,拇指扣住底火,轻轻震荡,火光顿时升空炸开! 化成了天鸢门的求救信号。 尽管他相信同门师弟听到这边的动静自会赶来支援,但此刻放出信号,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才是最佳选择! 他快步冲出了大宅,强忍脏腑剧痛,直奔极乐楼而去。 空中的花火层层叠叠,照亮了整个大宅的上空。 也照亮了凌绝狰狞的表情。 他抬头一看,随即便是向着曲游方冷冷道:“师叔,你的真气外放,变弱了!换了从前,你一指便能隔空杀我! 看来那位姑娘说得没错……现在的你重伤难愈,根本发挥不出半点实力!” 凌绝撕开染血的袖口,露出小臂处一条血痕,狞笑道:“那么现在,就换我来杀你了!” 花火逐渐燃尽,曲游方依旧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轻蔑或是不屑之意。 曲游方迈步走下台阶,尽管绷带已经渗出血红,语气依旧沉稳道:“凌绝,就让我最后教你一个道理。” 他用平静的口吻,缓缓道:“即便是重伤的宗师,依然还是宗师。” 那种近乎无视的眼神,以及陈述事实般的语调,再次刺痛了凌绝的自尊! 凌绝双手虚握,真气不断汇聚,“你还在瞧不起我!” 他一步迈出,扑向满面平静的曲游方,“给我去死!” 第150章 同死 就在那道花火升空之时。 原本那些准备睡下的天鸢门弟子早已听到动静,朝着曲游方的院中赶去。 不过就在半路之时,就听到一声爆响! 近在眼前的院墙轰然破开。 一个身影如同滚地葫芦般滚了出来,披头散发,浑身尽是血污。 “凌师兄?” 有人认出了这状若疯魔的家伙,语气还有些不可置信。 但凌绝却是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水,双眼发红,朝着他们怒吼道:“都给我滚开!” 众多天鸢门弟子顿时被他的模样给吓住。 此刻的凌绝,脸上布满灰尘与鲜血混合的污泥,不见平日里的凌厉气度,仅剩下如同嗜血野兽般的疯狂! 不过,也有人反应机敏,立刻指着凌绝说道:“就是他袭击曲师叔!” 唰唰唰! 话音未落,众多弟子顿时拔剑以待,将凌绝围在当中。 凌绝眼中的疯狂之意丝毫不减。 擦去嘴角的血水,一步跨出,身形暴起,直接掐住了面前那名弟子的脖子。 咔嚓一声,拧断对方的颈骨,顺手夺了那柄长剑! 凌绝丢掉那具尸体,无视了其余弟子惊恐的眼神,快步冲回院内,厉声道:“师叔,是时候上路了!” 曲游方站在原地,嘴角也流下一丝血水。 身上的绷带更是早已被血浸透。 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变化,看向凌绝手中的长剑道:“你的剑法天赋很差,向来都是同辈垫底的那一个。对上我也敢提剑,看来你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 凌绝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部皮肤之下,竟有血管般的黑气在蠕动着。 “受死!” 他疯狂冲向曲游方,手中长剑瞬间击出数道寒芒。 曲游方不闪不躲,并拢二指,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当啷一声! 那长剑当场被他敲成碎片! 随后曲游方一指点在了凌绝的眉心,轰的一声巨响! 凌绝脚下的地面瞬间崩开,浑身如同被重山压住,骨骼传来‘咯咯’震响,却是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只见曲游方的指尖,萦绕着一团氤氲青光,含而不发,抵住凌绝的眉心处,冷冷道:“可还有遗言?” 凌绝似乎被这句话唤回了理智。 瞪着惊恐的双眼望向曲游方,“师叔,不要,不要杀我!” “我知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您饶我一命,弟子自愿回门中领罚,永不踏出天鸢门半步!” “求您放过我!” 他的五官几乎挤作一团,涕泪横流,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 曲游方动作微顿,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 凌绝到底是天鸢门的精锐弟子,如今不到三十岁,就已是七品武夫,未来大有可为。 只因被极乐楼所控制,自己就要在这里杀了他…… 想到此处,曲游方的确下不了这个狠心。 尽管先前凌绝想要杀了自己,但若能够解开极乐楼的手段,再让他回到门中好好领罚…… 曲游方念头一转,轻声叹道:“你……” 话还没说完。 就见凌绝的表情忽然一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冲破了曲游方的真气封锁,一步冲了过去。 “一起死!” 他满面狰狞,在距离曲游方半步之时,脸上的黑色线条不断鼓胀,变成一个又一个气球般的血泡。 曲游方神情微变,指尖真气爆发,当场贯穿凌绝的头颅! 而在下一刻。 凌绝便炸碎成漫天血雾,劈头盖脸地淋在曲游方身上。 小院之中,如同下了一场血雨,残肢断臂飞洒在四周! 曲游方站在原地,被血染透的脸上已无任何表情,眼中却是压抑着怒火。 “极乐楼……” 他念出这三个字,复而闭上双眼,直接向后栽倒。 就在这时。 那些弟子也冲入院中,“师叔!” 众人急忙过去扶起曲游方,发现他双目紧闭,气息更是弱到极点,如同陷入假死状态。 顿时就慌张起来。 顾不得周围满地的鲜血,他们连忙想要将曲游方抬进屋内。 “别动他!” 突然间。 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些弟子的动作。 只见卢季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洪云涛,以及脸色苍白的邵正。 邵正看到几乎铺满了院子的血肉,表情一怔:“凌师弟……” 卢季却没有理会他,走到那群弟子旁边,沉声道:“离远一点。” 可那些弟子谁都没动,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卢季。 生怕他在这时对曲游方动手。 “这些血肉中可能有毒。”卢季见状,冷冷道:“想死的就继续待着。” 这话一出。 众多天鸢门弟子才是慌张起身。 邵正的鼻子微动,闻到这院中果然有一股不正常的甜腻香气,忍不住道:“卢掌柜,这……这毒是从何而来?曲师叔他……还有救吗?” 卢季没有回答这句话。 只是翻出一颗药丸,直接塞进曲游方的嘴里,确定他咽了下去,方才说道:“死不了,前辈早就料到这一步了。” 邵正脸色一变:“谢宗师可有什么安排?” 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 那位本该住在大宅中的‘谢宗师’却没有现身。 先前焦急之时,邵正没有留意到这一细节。此刻想想,好像的确有些古怪。 卢季却仿佛看破了他的想法,直接道:“别用你那点儿心思去揣测前辈的用意,我刚刚喂下的那颗药就是前辈所赐,他如果想要害死曲宗师,根本无需用这种手段。” 邵正仍是不解道:“可那位谢宗师……为何不出手呢?” 卢季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应该问问自己,一个七品武夫,怎么能在你们这群天鸢门弟子手中刺杀曲宗师!” 这句话,当场把邵正问得哑口无言。 卢季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依旧冷声道:“说你们是一帮草包,果然没说错。这么多人护着曲宗师,还要他亲自拖着伤躯出手,这也就罢了,你竟还打算让另一位宗师彻夜守在这儿?你不如问问自己,天鸢门养着你们究竟有什么用?” 说完,卢季无视了脸色难看的一众天鸢门弟子,给洪云涛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洪云涛倒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笑呵呵道:“几位还是先将曲宗师送去歇着。” 他看了眼已经彻底毁掉的屋子,“我再安排一间房。” …… 同一时间。 平山城数十里外。 一座镇上的客栈当中。 柳妍妍毫不理会堂间那些望向自己的炙热目光,举止落落大方地倒了一杯酒,随后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张绢布。 翻开一看,那其中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肉块,正在不断变得萎顿干枯,失去了全部活性。 而她只是笑了笑,“看来起到了作用,那家伙比想象中更能干呀。” 柳妍妍随手将已经彻底风干化的肉块丢弃,喃喃道:“下一步,就是……” 话还没说完。 她的瞳仁微缩,注视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的身影,脸色瞬间变白。 “下一步是什么?” 楚秋坐在柳妍妍对面,伸手拿过她的酒杯,笑着道:“我很感兴趣,姑娘不妨与我仔细说说。” 第151章 交谈 尽管楚秋语气温和,脸上也挂着笑意。 但柳妍妍瞬间就感觉自己被一股莫大杀机所笼罩,全身都动弹不得! 她不断调整着呼吸的节奏,已是汗流浃背。 楚秋将酒杯放在自己面前,笑吟吟道:“三姑娘,为何不说下去了?” 柳妍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下意识拿捏姿态,娇声道:“前辈好凶,吓到人家了。” 她的眸中如同泛起涟漪,语气柔弱道:“您想知道什么,尽管直言便是,妍妍……” 话还没说完。 她耳边的一缕长发忽然向后飘起。 被无形力量从中斩断! 发丝散落下来,也让柳妍妍吐不出半个字,脸色苍白无比! 楚秋用手指夹住酒杯稍稍一晃,里面的酒水顿时旋转起来。 随即,楚秋轻笑一声,说道:“在它停止转动之前,我希望能够听你说起一些有趣的内容,不然下一次斩的就是喉咙。” 柳妍妍立即抿起双唇,将那‘千锤百炼’的柔媚姿态收回。 略有些忐忑地看了眼旋转不停的酒水,小意道:“前辈想知道什么?” “现在是我在问你。”楚秋的手指扶着酒杯,淡笑道:“别想着拖延时间,我对你没有什么耐心。” 他带着笑意的眸子盯住柳妍妍,“酒水一停,我就杀了你。” 柳妍妍的头皮一阵发麻,那种冰冷的杀机始终锁定着她,也让她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并不是在说笑。 于是,柳妍妍没有任何犹豫,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匣推到楚秋面前:“前不久,我在南使顾玉娘那里偶然得知了此物的存在,趁她防范不当,盗走了一部分。 原本我想躲在平山城等到风头过去再远走高飞。 但是那夜针对十里坊的计划失败,让我察觉到不妙,之后又得知北使风鹿死在您的手中,变数接踵而来,这东西迟早会要了我的命,我必须发挥出它的最后价值,为自己寻条退路。” 她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尽数快速交代。 而那被她推出的木匣,显然就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楚秋瞥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只是问道:“这就是‘灵菩萨’?” 听得这话。 柳妍妍心中一动,点头道:“既然前辈也知道它的来头,那就好办了。” 趁着酒水还在转动,柳妍妍急声道:“灵菩萨能够返老还童,甚至起死回生,是极乐楼收藏的天下至奇珍宝。” 她有些蛊惑撺掇之意:“若前辈感兴趣,这份灵菩萨就算是我的见面礼,如果想要更多,在那极乐宴之上……” 唰! 她的脸上忽然多出一条红色细线。 紧接着,温热的血液就流了出来。 楚秋依旧扶着酒杯,注视着脸色苍白的柳妍妍,“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不要再消磨我的耐性。” 柳妍妍一时哑口无言。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人,跟她从前接触过的所有武夫都不同。 在楚秋面前,她甚至不敢施展自己的‘底牌’。 生怕稍有不慎触怒了对方,下一秒就会人头落地。 “继续说。” 这时,楚秋用左手敲了敲桌面,示意柳妍妍接着往下说。 一下就将柳妍妍惊醒过来。 她不敢再使什么小手段,嘴唇颤抖道:“前辈……我知道的事都已经说了,其他的……您到底想知道什么?” 眼看着酒水就要停下旋转,她连呼吸声都放轻了许多,几乎要被压力逼垮了。 楚秋缓缓道:“你费尽心思请来凉薄山杀手,却让他去杀卢季,目的是什么?” 柳妍妍答得飞快,“为了给极乐楼一个交代。” “给极乐楼一个交代?”楚秋按住酒杯,里面的酒水顿时停止旋转,如同无风湖泊般平静。 他似笑非笑道:“三姑娘真当极乐楼是蠢货了?” 柳妍妍注意到楚秋的动作,思绪翻腾,嘴上却是说道:“灵菩萨虽然很重要,但我只拿了一小部分,影响不到大局。比起我犯得错,卢季投靠杀了北使的前辈您,这才是极乐楼最不能容忍的事。” 说到这儿,柳妍妍微微一顿:“我是极乐楼培养的圣女替补,对于楼主来说,偷些东西无非就是关起门来的家务事,可卢季却不一样。 身为极乐楼掌柜,他非但没有协助北使,反而投靠外敌,这是楼主绝对不能容忍的背叛。 所以只要我将卢季杀了,灵菩萨被盗一事,自然就可以推到他头上。” 楚秋注视着柳妍妍,忽然一笑:“原来如此,那凉薄山宗师,应该也是被你利用完就抛弃的工具。三姑娘的胆子确实很大,不光敢戏弄凉薄山宗师,就连极乐楼主都被你摆了一道。” 这句话明明是夸奖。 柳妍妍却在其中听出了一丝杀意。 她脸色剧变,急忙道:“前辈,我也只是为了求活……对了,卢季可以投靠您,我也可以!比起卢季,妍妍对您更有用!” “您相信我!” 柳妍妍情急之下,连声音都顾不得控制。 顿时就让客栈中那些时不时打量她的客人们注意到此处异动。 甚至有几个武夫打扮的江湖人站起身来,打算来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楚秋丝毫不为所动,垂下眼眸轻笑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但往往有些时候,聪明人会变成自作聪明的蠢货。” 话音还未落地,柳妍妍忽然张开樱桃小口,吐出一股甜腻的香风。 如有实质般的气浪吹向楚秋,令他的发丝拂动,身形却未有分毫摇晃。 而走到背后的几名江湖人却被这香风一卷,眼神全都变得有些呆滞。 砰的一声! 柳妍妍动作飞快,抬掌掀翻木桌,整个人却是向后飞退,口中喝道:“杀了他!” 随后直接破窗逃出客栈,远遁而去! 木桌旋转着拍向楚秋,一桌酒菜尽数倾倒。 下一秒。 厚实的方桌裂成两截,从中炸开! 楚秋脸色平静,不知何时已经将那装有灵菩萨的匣子握在了手里。 他看向柳妍妍破开的窗户,只是摇了摇头,慢慢站起身来,将匣子收进腰间。 这时,背后那几名如同陷入魔障的江湖人已经抽出兵刃,发疯般扑了过来。 楚秋一拂袖,卷起呼啸的风声。 几名江湖人惨叫着被吹飞老远,客栈里到处都是碗碟破碎的声音。 待到厉风消止。 却已不见了那身着道袍的身影。 第152章 起乱 逃出客栈后。 柳妍妍并没有急着离开县城,她前不久亲眼见识到了平山城的变化,心中对于杀死北使风鹿的神秘宗师已有了几分判断。 先杀韩全,再杀风鹿,以雷霆手段扫清障碍,彻底拔除平山城的酒鬼之患。 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最初的那句评价。 此人虽然手段残酷,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应了自己当初那句‘喜欢扮大侠’! 所以柳妍妍很清楚,自己想要甩开一名宗师的追杀难如登天,但若她躲藏在那些‘贱民’之中,对方说不定会有所顾忌。 奔逃之时,她伸手摸了摸脸上那一道细长伤口,阵阵刺痛令她极为愤怒。 但那股怒火,很快就被她压制下去。 随后,她便开始回想自己观察到的所有细节,心中思考着对策:“‘相思功’对他毫无效果,证明他没有长期饮用千秋醉的习惯,连摆在面前的灵菩萨都不肯打开,这种谨慎的性子,我绝对拿不下他。” 想到此处,柳妍妍眼神微闪,喃喃道:“希望他真的在意这些贱民的命,不然今日,本姑娘就死定了呀。” 她身形一闪,步伐轻盈地穿过无人的长街,瞬间跨步来到民房范围。 此刻夜深,镇上百姓都已入睡。 丝毫察觉不到屋外有人穿梭而过。 但柳妍妍想要借力脱身,自然不可能只是躲进民房。 她脚步不停,同时提起双掌,真气运转间,一团团气浪轰然爆发! 那些土房木屋,在她的掌风扫过之下就如同纸糊般不堪一击! 房倒屋塌的巨响犹如刺破夜幕的雷鸣,时而伴随着惊呼与怒骂,在她背后传来。 她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依旧运起真气,不断制造恐慌。 渐渐地。 许多被惊醒的镇上百姓纷纷走出家门,随着大街小巷渐渐出现灯笼与火把的光芒,越来越多的人发现那些倒塌的房屋,连忙前去探查情况。 “动静闹得越大,我就越安全。” 柳妍妍听着身后的动静,仍然在衡量利弊,“只要我混在这群贱民之中,那宗师应当不敢随意出手了。” 等到混乱愈演愈烈。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攒动的人头时。 柳妍妍停住动作,若无其事地混在了那些百姓当中。 …… 深夜中出了这等大事,半个镇子都被惊醒过来,到处都是亮如白昼。 一些倒塌的房屋中,还有人被压断了腿,惨嚎声传了几条街,极为凄厉。 经过众人齐心协力地一番携手,总算是把那些倒霉蛋都给救了出来。 所幸无人被压死,但那些断胳膊断腿的残疾却是免不了。 在一片惨叫声中,有个德高望重的老者站了出来安排道:“先往医馆送!” 听得这话,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地将那些伤者往医馆抬去。 谁都没有发现,人群中多了一个打扮普通的农妇,很是热心地帮着抬人,却有意无意用周围的人遮住她的身体。 慌乱之时,也没人在意这点小细节。 柳妍妍就这么混在人群中,心中的那根弦始终紧绷着,不敢有片刻放松。 直到盏茶工夫过去,她连着换了数次妆容打扮,最后易容成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这才七拐八拐向着镇外逃去。 连着逃出数里地,她沿着一条溪流绕路而行,直到看见了宽阔的河面,悬着的心总算放松几分。 “看来镇中的乱子,将那家伙引走了。”柳妍妍轻轻吁了口气,揭开自己脸上的面皮,极为嫌恶地抛向河面,很快就被河流卷走。 她很谨慎地沿着河畔又走了几里,将那些易容所用的衣物散在各个分叉口。 最后抬头看了眼月色,心中的紧张感终于消散。 随即,柳妍妍来到河边,盘旋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口中喃喃道:“我手里已经没了灵菩萨这个底牌,没办法再施展完整的相思功,为今之计,只有指望那位凉薄山八苦真的足够贪心,这样才能为我所用。” 说完这句,她忽而咬牙道:“都怪那突然杀出来的家伙,坏了我的全盘打算!” “是么?那这样看来,贫道该向三姑娘道歉才是。” 这时。 一个温醇的声音被夜风送来。 柳妍妍浑身微紧,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楚秋站在她背后十丈外的林口,手指一勾,散落在地面的一条枯枝倏地飞到他手中。 他握着枯枝,迈步走向柳妍妍,同时笑问道:“既然三姑娘这么舍不得灵菩萨,不如我将它还给你?” 柳妍妍没敢回头,只是用颤抖的声音道:“你是怎么……怎么找到我的?” 楚秋的步伐不停,却疑惑地反问道:“我为何要找你?” 顿了顿后,楚秋淡淡道:“你想快速脱身,不走官道,唯有从河道进山这一条路。反正最终肯定会走到这里,我只需要等在途中就够了。” 柳妍妍满脸不可思议道:“你没有进过那镇子?” 她料想过很多种可能。 唯一没想过的就是,楚秋从始至终,都没有进过那镇中。 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让她浑身颤抖的屈辱感。 “你在耍我?” 她转过身来,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屠尽了镇上百姓?” “无所谓。” 楚秋的回答,让柳妍妍顿时一怔。 “无所谓?” 柳妍妍眯了眯眼,突然轻蔑一笑:“看来是我猜错了,前辈原来是副铁石心肠。” 她的语气极为嘲讽道:“我就说这世上怎会有这般不求回报,不贪图好处的傻子?如今来看,前辈在平山城的一举一动,也是在下一盘大棋呀。” “随你怎么想。”楚秋却只是笑了笑,举起手中枯枝:“三姑娘,你可以死了。” 杀机临身。 柳妍妍却没了先前的恐惧,反而用一种玩味的目光看向楚秋,勾起红唇轻笑道:“你不会杀我。” “哦?” 楚秋举着枯枝,像是忽然来了兴致:“这又是从何说起?” “因为你如果想杀我的话,在客栈时,你一道剑气就能要了我的命。” 柳妍妍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居然主动向楚秋走了过去,迎着那双澄净的眸子,笑盈盈道:“前辈知道我要往这边跑,却也没有提前截杀的打算,反而等到现在,若不是舍不得下手,还能是什么呢?” 此刻,她距离楚秋只有两步远。 媚眼如丝道:“前辈如此手下留情,莫不是看上了妍妍,想与人家同登极乐?” 楚秋闻言,却也笑了:“没想到三姑娘临死之前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趣话,你说得没错,此时我确实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柳妍妍眼波流转,正要开口。 却听楚秋道:“如果杀了你,怕是会少了很多乐子看。” “你……”柳妍妍神色一变,正打算故技重施,施展‘相思功’干扰楚秋的判断。 但迎接她的却是一道厉风! 楚秋手中的枯枝倏然斩下,在半途就已经化成齑粉! 而在对面那条湍流不息的长河之上,亦是骤然掀起两条一丈宽的冲天巨浪! 河面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分开,直达对岸! 这一‘剑’,用来杀死柳妍妍,根本就是杀鸡用牛刀。 但柳妍妍却没有死。 或者应该说。 她根本没有被这一招击中。 非是楚秋手下留情。 而是她莫名横移了一段距离,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这足以将她打成粉碎的招式。 楚秋面无表情,手指搓碎了最后一点枯枝,目光朝柳妍妍看了过去。 更准确来说。 楚秋看的,是柳妍妍背后那道身影。 那女子一身素色长衫,如墨青丝简单束起,如同江湖游侠儿的打扮,却也难掩气质。 “姐姐?” 死里逃生的柳妍妍脸色苍白。 她根本不需要回头,就已经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柳妍妍宛如有了靠山,立刻说道:“姐姐,快杀了他!” “住口。”站在她背后女子缓缓放下手掌,略有些嗔怪道:“还嫌不够丢人吗?” 柳妍妍浑身一颤,不敢再说话。 那女子越过惊魂未定的柳妍妍,向着楚秋拱了拱手,声音温柔道:“极乐楼洛惊鸿,见过前辈。” 随即她抬起头来,一双美眸望住了楚秋。 偏偏这时,夜风吹动她脸上的轻纱,那堪称倾国倾城的惊世姿容匆匆而现,随后又被轻纱遮住。 楚秋视若无睹,洒掉了那些浮灰,开口问道:“看来你就是极乐楼走失的那位圣女了?” 洛惊鸿轻叹道:“都只是楼中的一些噱头,前辈莫要当真才是。” 她的言行举止,明显比柳妍妍更加自然。 哪怕就这么安静地回应,都有种魅惑人心的能力。 至少楚秋在这一瞬间,从她身上看到了许多影子。 好似每一种都是他的心头所好。 面对这样的女子,谁都很难产生恶感。 但楚秋偏偏不吃这一套,体内重如后土的‘一气造化功’自行运转起来,刹那间欲念全消,摇头说道:“想不到极乐楼圣女也是一位宗师?就是这手段有点儿见不得人了。” “抱歉,前辈。” 洛惊鸿美眸微动,似乎有些尴尬,立即解释道:“我极乐楼的‘相思功’威力平平,落到寻常人手中也只是门奇诡功法,但若是练到精深之处,便会自行运转,平添了许多麻烦。非是惊鸿有意冒犯前辈,只是这门功法并非我所能控制。” 这句话,对于楚秋来说还不算什么。 但柳妍妍听来却是格外刺耳。 她便是无法将相思功练到精深之处的那种‘寻常人’! 洛惊鸿口中的‘麻烦’,也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境界! 楚秋的目光没有看向洛惊鸿,而是盯住一脸苍白之色的柳妍妍,“你想替她出头?” 洛惊鸿笑了笑,柔声道:“我这三妹被楼中娇惯坏了,如有得罪前辈之处,惊鸿替她道歉。” 随后她便换上一副严厉的口吻,侧过脸对柳妍妍说道:“还不快给前辈赔罪?” 柳妍妍如梦方醒,垂下头道:“前辈,妍妍知错了。” 楚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二人一唱一和。 随后忽然笑道:“极乐楼圣女真是好大的威风,三两句话,就想从贫道手中救走你这妹妹?贫道却想请教请教,这世上可有如此便宜的道理?” “那依前辈之见,此事该如何收场?”洛惊鸿的语气仍然如同温风细雨,沁人心脾,笑着开口道:“无论如何,我这三妹应当罪不至死,前辈如果想要杀她,总得问过极乐楼的意见。” 楚秋面无表情,却没说话。 洛惊鸿见状,略一斟酌后,便继续道:“不管她做过什么,此刻她都是吃够了教训,不如今日前辈给惊鸿几分薄面,饶她性命,您与极乐楼的冲突,皆可一笔勾销。” 她的一举一动虽是媚态天成,但说起话来,却颇有几分江湖气息,拱手说道:“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柳妍妍见楚秋迟迟不肯开口,心气一松,便是笑着道:“前辈,这对你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洛惊鸿微蹙黛眉,正要呵斥她闭嘴。 “果真如此么?” 但楚秋却已是失笑。 随后,他面前的空气顿时凝滞。 无数水波般的涟漪紧接着便是猛然炸开! 洛惊鸿眉眼之间掠过讶异,连忙举掌相迎。 浑厚真气倾涌而出,与那些无形剑气碰撞之时,掀起惊人气浪! 周边草木尽数压低俯首。 一道气环荡开,柳妍妍当即被震飞出去。 就连湍流的河面都被瞬间扰乱,泛起起伏不定的波浪! 轰的一声! 洛惊鸿只坚持了瞬息,接着连连后退,体内气机难以重续,肩膀更是被无形剑气刺出了伤口! 她目露异色,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输了一招。 但她还来不及多想,目光再次一变。 因为楚秋也在这时动了起来。 只见他脚步落下,身影骤然消失。 原地拖起了一串残影,眨眼不及的瞬间,便来到跌坐在地的柳妍妍面前。 “前辈手下留情!” 洛惊鸿睁大美眸,急声劝阻。 却只看见楚秋的背后,升起一团紫青云雾。 隐隐约约,如有麒麟怒啸,万籁俱静! 楚秋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运极刚猛炽烈的麒麟劲,一掌压住柳妍妍的颅顶。 噗嗤! 柳妍妍的双目当场喷出血箭,口中更是传来凄厉惨叫。 “我说过的,三姑娘。” 楚秋按着她的头顶,眼神和语气俱是淡漠至极,“你可以死了。” 话音未落。 柳妍妍全身炸开,向后方飞溅而去! 化成无数血肉碎片! 第153章 杀心 柳妍妍至死之时都想不到。 自己竟会是死在这无名河边,连具全尸都没有留下。 她最引以为傲的手段,并不能救她的命。 那些玩弄人心的招数,也无法阻止她变成溅向四周的血肉碎片,化作了喷在草叶上的滴滴血珠,顺着叶片流向泥土。 楚秋翻掌垂手,飘荡的袍袖盖过手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在这时。 一声幽幽的叹息忽然响起。 洛惊鸿柔声道:“前辈杀了她,便是亲手断送了与极乐楼和谈的可能,惊鸿斗胆问您一句。” 她璨如星子的双眸望住楚秋,“您真的做好与极乐楼为敌的打算了么?” 楚秋侧过脸,余光瞥向洛惊鸿。 那一瞬闪过的漠然,竟让洛惊鸿呼吸微滞,下意识后退一步。 “圣女这个问题,应该问问你自己。” 察觉到她的畏惧,楚秋不再看她,而是淡淡道:“极乐楼做好与我为敌的打算了么?” 四周忽然吹过一阵冷风。 掀起簌簌的声音。 洛惊鸿的面纱被风拂动,平静道:“前辈的实力,的确有自信的底气,但想要在这世间行走,光靠实力并不能够解决所有问题。 极乐楼至今屹立不倒,也足够证明它绝不是一位宗师能够掀翻的。” “更何况有些时候,多一位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 她换了副诚恳的语气:“几日后的极乐宴,希望前辈能够到场,届时,惊鸿自会对楼主说清今日之事,消解误会。” “至今为止,我杀了你们极乐楼三个人。” 楚秋笑着道:“其中还包括了那个北使,如果我是极乐楼主,只会感觉自己的脸都被打肿了,而不会认为这件事还存在什么误会。” 他转过身注视着洛惊鸿:“圣女说这一番话,无非是想激我前去极乐宴。那我也不妨和你直说,极乐宴,我一定如期而至。” 洛惊鸿也是一笑,什么都没说。 但在下一秒。 她望向了楚秋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忽然轻声道:“我这三妹自小被父母卖入极乐楼,也算是命苦之人。但她性格偏激,与其他两位妹妹完全不同,我与她之间亦算不上是亲近。 若非‘相思功’修炼者之间互有感应,今日我绝不会来救她。” 楚秋对于这番‘姐妹情深’的话,只是笑着道:“人已经死了,圣女再想用这套说辞打动贫道,似乎有些晚了。” 怎知洛惊鸿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的确,人都死了,再说这些已无意义。不过,惊鸿只想问前辈一句,三妹究竟犯了何等大罪?竟要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或许是物伤其类的悲哀,又或是同为‘相思功’修炼者的一线感应,洛惊鸿对于柳妍妍的死,并非表面那样毫无触动。 但她的语气绝非质问,就好像闲谈家常那样,想要得到楚秋一个回答。 “她做过什么,其实与我并没什么关系。” 楚秋平静道:“如果圣女觉得贫道手段残忍,想为三姑娘讨个公道,那贫道也不介意多杀一个。” 直到这时,洛惊鸿终于有了些许动容之色,叹息道:“前辈杀心之盛,很难想象您是位修道之人。” 楚秋淡笑一声:“那也要看修得是什么道,杀得是什么人。” 洛惊鸿不置可否,闻声细语道:“看来我若再想要一个说法,前辈今日是会连同我也一起杀了。” “杀人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楚秋说着,抽出了腰间的木匣,在洛惊鸿微微一沉的目光之中,将那匣子推开。 里面的肉块蠕动不止。 一股诡异的香味,弥散在周围。 然而,当‘灵菩萨’暴露在空气当中的瞬间。 洛惊鸿身形微晃,骤然退后一丈,有些严肃道:“前辈这是作什么?” 看上去,她似乎有些畏惧‘灵菩萨’, “身为极乐楼圣女,你应当认识这东西。” 楚秋托着木匣,缓缓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三姑娘没能做到的事,你来做。施展完整的相思功,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洛惊鸿闻言,立即沉默下来。 她的目光极为凝重。 片刻后,方才开口说道:“前辈,惊鸿并无与您为敌之意。” 见她这副反应,楚秋也确认了心中的某些猜测。 轻笑一声,将木匣闭合,淡淡道:“是圣女不要这个机会,日后若是再碰上,你也许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洛惊鸿掩在面纱之下的红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地望住楚秋。 她的心跳声在这静谧之时,简直如同擂鼓般突兀刺耳。 楚秋见状,也只是摇了摇头:“就此别过。” 验证了灵菩萨与极乐楼那门神秘功法的效果,他已经达到了今日的目的,自是没有再与这位圣女多言的必要。 于是他挂好木匣,身形一晃便越过长河,飘然离去。 至始至终,都没有多看这位圣女一眼。 但直到楚秋离开,洛惊鸿便取下面纱,露出那张堪为‘天人’的绝美脸庞。 随后,就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长出一口气。 回想起方才的种种细节,洛惊鸿唇角微翘,自嘲道:“看来我果然不适合与人交手,真是太吃亏了。” 其实说起这次短暂交手,她并没有吃什么亏。 肩膀被无形剑气刺伤的伤口早已自行闭合,除了柳妍妍没能救下,也没有其他损失。 可那种被人用气机锁定,命悬一线的感觉,对她而言确实非常特殊。 自打她被当作‘圣女’培养以来,就再也没有体会过类似的感受。 她的根骨奇佳,被誉为极乐楼四代圣女之最,相思功对她来说,简直就是量身定做一般。 甚至连许多武夫梦寐以求的五品宗师境,她都能够轻易迈过,这些年的顺风顺水,让她渐渐忘记了生死间的大恐怖。 直到先前柳妍妍被一掌打爆的时刻。 才让她稍微醒了神。 “看来灵菩萨一事是瞒不住了。”洛惊鸿轻叹一声,重新戴好面纱,喃喃道:“就不知这样的变数,会引发何种后果。极乐宴……楼主,这世道,真能如你所愿么?” 呢喃一声后,她摇了摇头,甚至没再看柳妍妍的残骸一眼,只是飞身而起,飘然朝着与楚秋相反的方向离去。 …… 回到平山城后。 天色才刚蒙蒙亮。 楚秋迈步走进大宅中,望向迎面而来的卢季,随手将装有灵菩萨的木匣丢给他,“这就是极乐楼的大秘密,交给你去研究了。” 卢季双手接住木匣,本来还有些茫然。 但听到楚秋这句话。 他的脸色顿时一变,连先前打算汇报的事都忘了说,倒吸着凉气道:“您真把灵菩萨搞到手了?” 楚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昨夜出事了。” 卢季这才反应过来。 收好木匣,匆忙将昨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听到凌绝最后爆体而亡,曲游方陷入昏迷,楚秋面不改色道:“带我去看看。” 卢季自然没有二话。 随后就与闻信赶来的洪云涛一起,带楚秋去曲游方之前住的院中查看。 这间院子变得一片狼藉,房间更是彻底被打烂。 曲游方早已转到其他地方静养,那些天鸢门弟子吃了一次教训,这次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全都守在曲游方那边。 加上卢季判断凌绝那些血肉碎片很可能有毒,所以,这间小院根本没有留人。 楚秋来到院中,立即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香味。 他一言不发,直接走向那些残肢断臂前,看了几眼后问道:“我交给你的药呢。” 卢季马上道:“已经给曲宗师服下了。” 随后,他有些心悸道:“前辈,这……这些血肉难道真有毒么?” 听得这话,洪云涛显然也有些担忧道:“昨夜有不少人接触过这些血肉,如果有毒的话,我们和那些天鸢门弟子应该都中了招。” 很明显,卢季跟洪云涛的担忧相同。 如果凌绝的血肉内真有奇毒,他们谁都跑不掉。 “世间奇毒,并不一定只有致死这一个功效。”楚秋没有直接回答他们,而是以真气牵引,令一滴血珠漂浮至半空。 随即就朝卢季伸出左手。 卢季会意,赶紧将装有灵菩萨的木匣递了过去。 楚秋推开木匣。 灵菩萨再次暴露到空气之下,好似活物般蠕动起来。 这等诡异场景,让卢季和洪云涛皆是一惊。 “这……这肉块,好像是活的?”洪云涛哪里见过这么惊悚的东西,瞪大眼睛道:“极乐楼居然管这种东西叫‘菩萨’?” 身为极乐楼掌柜,卢季亲眼见到灵菩萨,同样也是大吃一惊。 他语气凝重道:“极乐楼很多东西都透着诡异……但这么诡异的玩意儿,我也是第一次见。” 楚秋不理这两人的吃惊,将蠕动的肉块凑近那滴血液。 在他的注视下。 血珠深处,仿佛有黑色的线条在晕开。 随着灵菩萨的蠕动,渐渐变成接近墨汁的颜色。 ‘啪’的一声! 最后忽然炸开,向周围溅去,却被楚秋的真气阻隔。 但真气与那滴黑血触碰,顿时就发出‘嗞嗞’的声音。 黑血蒸发,那块灵菩萨也渐渐安静起来,好像失去了一丝活性。 楚秋将木匣闭合,重新递给卢季,口中问道:“看懂了么?” 卢季沉默地接过木匣。 面对楚秋的问题,他沉吟半晌,谨慎道:“前辈的意思是,服用过千秋醉,又被极乐楼那门奇功控制的武夫,一旦接触到灵菩萨,就会产生某种未知的变化?” 在一旁半懂不懂的洪云涛却是挠了挠头,“那要这么说的话,昨夜那个天鸢门弟子突然爆成血雾,岂不是说明极乐楼有某种控制旁人自尽的手段?” 昨夜那一战,事后卢季分析过。 以曲游方当时的状态,要杀凌绝并不难。 难的是一指将凌绝打成这般模样。 凌绝好歹也是位七品武夫,重伤的宗师即便能杀他,也不会让他死得如此凄惨。 所以卢季推测,凌绝的死因未必是曲游方所致。 洪云涛将此事记在心里,此刻却恍然大悟,紧接着便有些后怕道:“幸亏我对千秋醉没什么兴趣,这等死法,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了。” 直到这时。 一直没开口的楚秋淡笑道:“极乐楼布下这么大一盘棋,应当不是为了对付洪兄你。” 这含着打趣意味的话,让洪云涛颇为不好意思,略显尴尬道:“这倒也是,我老洪就是个九品小角色,极乐楼应当也看不上我这两斤烂骨头。” 楚秋微微一笑,转而看向卢季:“你方才的推测,大体没错,但少了一个关键。” 卢季连忙一拱手:“请前辈明示。” “千秋醉,相思功,灵菩萨,这三者分开来看,都是独立的一部分,若是合起来,才会成为某种奇毒。”楚秋缓缓道:“但这种奇毒,却不是真正的关键,将被迷了心智的武夫当成‘毒’来利用,这种一次性的工具,甚至可能会消耗掉部分灵菩萨,显然不是最有价值的办法。” 听得这话,卢季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低声道:“也就是说,这种奇毒,实际上只是某种不得已的用法?” 楚秋笑了笑:“用一部分灵菩萨,一名七品武夫,前来刺杀一个宗师,这笔买卖说不上是亏了,但也绝对不划算。 极乐楼那位三姑娘,恐怕也知道以一个天鸢门弟子的本事,并不能拿下曲游方。所以她真正的打算,应该是将这种奇毒传递给曲游方,埋下日后的伏笔。” “这种奇毒能够传染?” 卢季脸色微变,他立即就捕捉到了关键,“这样说来,我们这些人岂不是都能被极乐楼的功法所控制?” “别想太多。” 楚秋摇头道:“这种毒,应当有一定的限制。或许只能传递给最初的目标,如果能够无差别感染,极乐楼早就将大虞掀翻了。” 听到这句话,卢季才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若是极乐楼掌握着这种诡异的手段,整个大虞早就是极乐楼的地盘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朝廷与江湖之分。 放眼望去,就只有极乐楼这一家势力称王称霸了。 “既然如此,那前辈认为什么才是关键?”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卢季沉吟道:“难道是那门‘相思功’?” 他仔细思考楚秋的话,对于这门功法却是没有任何印象,恐怕这就是楼中圣女以及圣女替补都要修炼的那一门‘奇功’了。 “千秋醉内的妖物之血,还有这据说可以起死回生的灵菩萨,都只是相思功的添头而已。” 楚秋说道:“长期服用千秋醉的人,就是相思功的潜在目标,这一点早已得到证明,而这本功法对于武夫有何效果,却没有任何例子。” 卢季会意,沉声道:“直到昨夜那个名叫凌绝的天鸢门弟子中招,前来刺杀曲宗师为止。” 洪云涛则是嘶声道:“现在可以确定,这玩意儿能控制七品武夫,那六品呢?或者说……宗师呢?” 说到这儿,洪云涛忍不住与卢季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杀死柳妍妍时,见过了极乐楼的圣女。” 便在这时,楚秋忽然说了一句,“她对于灵菩萨的态度有些奇怪,见了灵菩萨,她的反应却是忌惮,与柳妍妍完全不同。我猜,相思功想要对付高品武夫必定需要灵菩萨辅佐,但这其中说不定有些限制,又或是我所不知道的缺陷。” 卢季却感到十分意外:“按照您的意思,圣女没有利用灵菩萨尝试控制您?” 楚秋缓缓摇头:“我给了她机会,但她并没有动手。” 卢季顿时道:“这样说来,相思功或许没办法控制宗师……” 但说完这句话,卢季自己就闭上了嘴巴。 眼下有无数事实摆在眼前,他这种话,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然而,楚秋却只是笑道:“现在灵菩萨就在你手中,我们虽然没有相思功的修练者配合,但别忘了,还有一个中过奇毒的宗师。” 卢季目光微动,“可是曲宗师他……” 楚秋淡淡道:“我那颗药可是很贵的,虽然不一定保证能够拔除余毒,但医好他身上的伤,还是不在话下。” 这倒不是假话。 给曲游方吃下的药丸,是他在庆城这几年研究出的救命玩意儿。 即便有倪家富甲丰州的家底在背后撑着,也只配出了十颗而已。 分别赠予谢秀,倪千羽一颗之后,他手中只剩八颗,拿来给曲游方治伤,根本就是大材小用。 随后楚秋拍了拍卢季的肩膀,“距离极乐宴只有数日光景,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卢季闻言,也是点头道:“前辈放心,至少我会找到灵菩萨的‘根源’。” 他知道,楚秋对这些‘诡谲’之物很感兴趣。 而灵菩萨大概率也是来自于某种妖物,即便无法查清它与相思功的关联,最起码,卢季自信可以找到灵菩萨到底从何而来。 楚秋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转身就离开。 为了‘赴宴’,他还需要再做些准备。 昨夜与极乐楼圣女的那一番对话,除了探知到‘相思功’的底细外,倒也并非一无所获。 起码他从那位圣女口中听出了别样的意思。 “极乐楼的底气,应当比我想的更加深厚。” “就不知这份底气究竟是来自于实力,还是这些年通过千秋醉与相思功发展的‘人脉’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楚秋给二驴喂了几块肉干,看着它埋头干饭,轻声道:“上人家的地盘找事,赤手空拳未免有些不够尊重,也是时候搞把趁手的兵器了。” 二驴闻言,耳朵微微一抖。 将肉干嚼烂咽下后,它点了点头,发出‘呃啊’一声。 像是在附和楚秋的话。 …… “柳妍妍那小贱人死了?” 顾玉娘面色狰狞道:“死得好!吃里爬外的贱人,她早就该死了!” “恨只恨这贱人没有落在我的手上,否则我绝不会让她死得如此痛快!” 她疯狂抓着自己的手腕,血肉模糊的伤口眨眼间就愈合,那种疼痛却根本压不住顾玉娘心里的恨意。 “玉娘说错了,三妹死的并不算痛快。” 一身素色长衫的洛惊鸿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语气却是平淡道:“她被一掌打成了碎肉,连具全尸都没有留下。” 顾玉娘闻言,眼角狂跳,一时竟有些沉默。 她倒不是吃惊于柳妍妍的死法。 而是洛惊鸿这句话背后透露出来的意味,显然表明那杀死柳妍妍的人,实力远胜于她。 于是乎,顾玉娘放下自残的手,疑惑道:“这世间竟还有能在你面前逃脱的男人?那家伙真是副铁石心肠不成?” 那种自然而然的语气,却是令洛惊鸿有些不悦,黛眉轻蹙道:“武夫之间只看实力,面对能杀死风鹿的宗师,我本就不是对手。” 顾玉娘自知失言,随即道:“武夫讲实力,但你不同,你那相思功早已臻至化境,就算心肠再硬的男人……” “那又如何?” 洛惊鸿打断了顾玉娘,语气很冷道:“玉娘莫非觉得,相思功是床笫寻欢的功法?遇到打不过的高手,极乐楼圣女就该以身承欢?” 顾玉娘讪讪一笑,“是玉娘失言了。” 洛惊鸿看也不看她,平静道:“这次灵菩萨遗失,你本就难辞其咎,玉娘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向楼主交代。” 听得这话,顾玉娘顿时慌了:“圣女!我也是被柳妍妍那小贱人给害了啊!” 她脸色一厉,又被勾起了恨意:“如果不是那贱人找来了凉薄山八苦,我早就抓到她,寻回丢失的灵菩萨了。现在她倒是一死了之,我不光要领罚,就连楼主赐下的‘被看剑’都赔了进去!我该向谁喊冤呀?” 洛惊鸿淡淡道:“这是你的失职,该怎么向楼主交代,也是你自己的事。我今日来,只是要通知你,距离极乐宴召开还有数日光景,你的一切职权都交给东使代管。” 顾玉娘一愣。 紧接着就忍不住问道:“这……这是圣女您的意思,还是楼主的意思?” 洛惊鸿淡漠的目光朝她看去:“玉娘似乎忘了一件事。” 她慢慢走近顾玉娘,一字一顿道:“我的意思,便等同于楼主的意思。” 顾玉娘浑身微颤,脸色顿时变得无比苍白。 洛惊鸿没再看她,转身之际才是说道:“大妹与二妹已经随东使动身了,玉娘,好自为之。” 说完,她迈步离开。 只留顾玉娘独自一人,止不住的颤抖。 面如死灰! 第154章 大世 峙州银叶山。 叠嶂千里,环云绕雾。 犹如仙人纱幔。 林中百鸟齐鸣,悠然自得。 就在越过溪涧的一条山道上。 洛惊鸿缓步而行,身影穿过,拨乱了层层薄雾。 不久后。 她来到山顶,目光望向远处依山而立的建筑。 袍袖轻展,轻如一片林叶般飘身而去。 当她登上高台,两名红衣童子连忙赶过来行礼问安:“圣女。” 洛惊鸿取下面纱,向两名童子微微一笑。 随后便注意到二人捧着托盘,里面摆着盛满香灰的炉子,便是轻声问道:“楼主醒着么?” 一名童子毕恭毕敬道:“楼主才刚用过饭,许是醒着呢。” “去做事。”洛惊鸿摸了摸他的头,随即便迈步向内走去。 这山庄广阔,寻常人初次到此,怕是会晕头转向。 但洛惊鸿却是轻车熟路,径直向着最深处走去。 直到穿过一座座种满奇花异草的小园子。 在一面巨大山壁之下停住了脚步。 只见那山壁下方,建了座宽敞的亭子,几条白色薄纱挡住四周,随风飘荡。 阵阵清香烟气从中弥漫出来。 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有一道模糊身影。 洛惊鸿的目光望向那道身影。 只是一眼后,便干脆利落地垂下头,柔声道:“惊鸿拜见楼主。” 说完这句话。 她就保持着低头俯首的动作,收敛起全部表情,丝毫没有任何不耐的神情。 也不知多久过去。 亭中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顾玉娘之事,你处理的很好。” 这般没来由的夸奖,令洛惊鸿抬起头,轻声道:“惊鸿不敢居功,全是依着楼中规矩办事而已。” “嗯。” 那声音淡淡应着。 随后却又说道:“极乐宴日期将至的关头,我派你前往平山城候命,你却擅离职守,闹出了后续的乱子,若依楼中规矩,应当如何处罚?” 这番话说得毫无半点烟火气。 那声音的主人,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洛惊鸿的眼底闪过惧意,却很快被她压住,波澜不惊道:“擅离职守,应当服用一份灵菩萨。” 亭中那道身影似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手肘撑在茶台上,半边身子靠向茶台,淡淡道:“你懂规矩,就不该犯这样的错。” 话音未落。 一道破空声便从亭中传来。 洛惊鸿直接伸手接住,发现那是一支木匣。 她露出复杂的表情,强忍恐惧道:“惊鸿领罚。” 说罢,她推开木匣,手指捏住那不停蠕动的苍白肉块,送入唇间,闭眼吞了下去。 咕咚! 那块灵菩萨被洛惊鸿咽下,发出极为诡异的‘吞咽’声。 藏于薄纱之后的身影似乎满意洛惊鸿的乖顺,缓缓说道:“你是极乐楼第四代圣女,身上背负着莫大的责任。谁都可以犯错,唯有你不行。” 洛惊鸿顺了顺气息,恭敬道:“惊鸿明白。” “不。” ‘极乐楼主’却是平淡道:“你不明白。” 洛惊鸿浑身微颤,一时无言以对。 直到这时,山风吹起那几片薄纱。 端坐于亭中的那道身影露出一半,却只能看到宽大的灰色长袍,以及那压住茶台的半截手臂。 洛惊鸿看到那苍白无比的手臂,立刻垂下目光不敢多看,低声道:“请楼主明示。” 身为极乐楼第四代圣女。 也是唯一一个达到五品宗师境的圣女。 她此刻却像做错事的孩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纱幕重新降下,遮住了那道身影。 “不要忘了,你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极乐楼主云淡风轻道:“你是极乐楼第一个主持极乐宴的圣女,同样也会是最后一个。十几年的谋划能否功成,全系在你一人之身。背负着这样的重任,你不同于其他人,即便是我,也没有你重要。” 洛惊鸿藏在袖中的双手却是悄然握紧成拳,摇头道:“惊鸿不敢与楼主相提并论。” 极乐楼主沉默一瞬,随即道:“你还是不理解自己有多重要。” “四位圣女,唯有你最契合相思功,也只有你的身体能够承受‘灵菩萨’和‘邪蛊’。” “你生来就背负着大业,想要一改这浑浊世道,只有靠你才能完成。” “这极乐楼中,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只有你不行。” 说完这番话,极乐楼主撑着头颅,淡淡道:“再忍一忍,等到极乐宴过后,不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放手去做。” 对于这样的许诺。 洛惊鸿却没有任何表示。 她的眸光微闪,忽然道:“楼主对于平山那位宗师有什么看法?” 听得这话。 极乐楼主轻笑了一声,“怎么,被吓到了?不过就是一个宗师,有何可惧?你别忘了,天鸢门四位宗师,却连与我们开战的勇气都没有。 武夫之勇,是这世间没价值的东西,只要他明白极乐楼的强大,自会退去。” “但……”洛惊鸿沉住气息,摇头道:“那位宗师的实力很强,绝不是天鸢门能比的。” “那又如何呢?” 极乐楼主喃喃道:“不入上三品,终究只是蝼蚁。在某些存在面前,就算是四品‘神通’也卑微如狗,遑论一个五品宗师?你以后,自会明白这个道理。” 洛惊鸿略显迟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楼主,您所期望的大世,真会到来么?” 这个问题,终于让极乐楼主的语气有所变化。 他似是呢喃般说道:“会的。” “大虞,大胤,大离……皇室早已烂到了骨子里,武夫只求自身超脱,上三品更是对一切视若无睹。我苦这芸芸众生置身烘炉,却不知世间的真相究竟有多么残酷。” 极乐楼主轻声道:“所以大世会来的,或者该说,它一定要来。我们想要活下去,必须要创造一个真正的‘极乐之国’。” 洛惊鸿沉默地听着。 直到极乐楼主说完,她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轻轻拱手,低声道:“惊鸿告退。” 说完,她躬身退后,接着转身离去。 极乐楼主仿若未觉,只是轻声念叨着什么。 第155章 开宴 五日后。 银叶山脚下,一片人头攒动。 早在几日之前,周边的郡城都已塞满了赶来看热闹的行人。 其中有贩夫走卒,平民百姓,也有权贵富商。 但最多的,却是那些一副江湖人打扮的武夫。 持刀挎剑,兵器随身,看起来便是极不好惹的模样,寻常人见了都会退避三舍,即便那些大虞权贵,也不愿与这帮‘强人’起了冲突。 毕竟大家都是赶来凑这‘极乐宴’的热闹,没必要舞枪弄棒,反倒把自己变成了热闹。 极乐楼在峙州经营多年,不同于那些高高在上的高门大派,反倒是融入到日常生活中的每个细节。 即便出了峙州,极乐楼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这样的势力,无论众人对它的评价如何,至少这极乐宴的热闹还是要来看看的。 而此次极乐宴的举办之地,便定在这‘银叶山庄’。所以许多人甚至提前数日,就已经来到银叶山附近,想要占一个好位置。 至于真正受邀参加极乐宴的‘大人物’,虽然人数同样不少,但却暂未现身,不少人幻想着极乐宴的情况,只觉得心痒难耐,一些武夫更是当场聊了起来。 “你们说,这次极乐宴到底要如何款待那些大人物?” “那些大人物的事儿,我们上哪儿知道去?反正这等盛会,即便凑个热闹,日后也是不俗的谈资了。” “不过我听说极乐宴不光邀请了一些峙州本地的权贵,还有很多外地赶来的厉害角色啊。” “什么厉害角色?” “你难道忘了,极乐楼前三位圣女都嫁给了谁?” 许多武夫你一言我一语,聊到此处,众人却都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有人用目光暗示那说话之人谨言慎行。 后者也自知失言,讪笑道:“除了大虞皇帝,其余两位应该会赏脸?” “你想什么呢?”一个粗犷汉子摇头道:“且不说大虞首富祝财神贵人事忙,能否参加这极乐宴。那位兵圣可是上三品的神仙中人,他虽娶了极乐楼圣女为妻,却也未必要卖极乐楼的面子。” 武夫最重实力,对于大虞首富祝童和大虞皇帝都没有多少恭敬之意,反倒提起‘兵圣’风白羽时,不约而同都有些敬重之意。 聊到此处,众人之间忽然传来一个玩味的声音:“我倒不关心有哪些大人物会到场,不过,先前我可是听说过,这次宴会就连圣女本人都是‘极乐’之一,倘若有人想要一亲芳泽,这一位圣女该怎么分?” 说话之人眯眼一笑,捏住自己下巴处的一撮胡子,“总不会要行那众乐乐之举?” 话音落下。 周围几名武夫全都发出‘会心’的笑声。 虽然极乐楼这第四位圣女素来神秘。 但江湖之上,却始终有前三位圣女的传说。 一个被大虞首富娶走,堪称天姿国色。 一位能让兵圣以藏锋阁绝世神兵为聘,留名‘百年’、‘痴守’。 姿容如何,便也可见一斑。 最后一位入了皇宫成为宠妃,尽管无人知道她的模样,但光是能被大虞皇帝宠爱这一点,就足够令人浮想联翩。 所以对这第四位圣女花落谁家的猜测,也是今日极乐宴最大的热闹。 “你这话若叫极乐楼听去,只怕要扒了你的皮。” 忽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这群武夫的对话。 笑得最为开心那山羊胡不禁看了过去,本要开口叫骂,但看到对方的模样,立刻就把话憋了回去。 他满脸尴尬道:“您教训得是。” 只见来人看起来年岁不大,一身白衣,腰间还挂着‘一串’玉佩。 皆是名贵玉种。 背后还站着两个貌美侍女,怀中抱住剑匣。 排场之大,令人咂舌! “你们最好管住自己的舌头,莫要把极乐宴想得那般龌龊,更别侮辱圣女。”白衣少年笑呵呵道:“再让我抓着一次,决不轻饶。” 说完,就领着那两个侍女,一路向前走去。 沿途所有人都是给他让开了道路。 直到白衣少年离开。 山羊胡武夫才是松了口气,满脸晦气。 旁边有人忍不住道:“方才那是哪家的公子?好大的架子啊。” “还能是哪家的?”山羊胡武夫似有忌惮,低声道:“大虞最有钱的除了祝财神,还有哪一家?” 问话之人脸色一变,“藏锋阁?” 山羊胡武夫点了点头,讳莫如深。 但也有人不信,“听闻藏锋阁行事低调,门人弟子也都鲜少涉入江湖,怎会有这般纨绔做派的……” 话刚说到这儿,就听那山羊胡武夫低声道:“门人弟子是门人弟子,跟藏锋阁的大少爷能是一回事么?” “藏锋阁大少?他就是叶飞星?你怎么认出来的?” “你们没见着他腰间挂着那一串玉种?” 山羊胡武夫显然有几分见识,虽说刚被那白衣少年警告过,此刻却存了卖弄之意,“那成色,应当是‘仙人坑’采出来的宝贝,随便一颗都能作价十万两。敢在腰间挂一串,除了祝家人,就只有藏锋阁的大公子才有这个能耐了。” 一听到那白衣公子腰间的玉佩如此贵重,许多武夫也是瞪大了眼睛。 只觉得像是在听故事。 “一颗作价十万两……那小子……不是,那叶飞星竟在身上挂了百万两银子?”有人磨了磨牙,眼中冒着凶光:“看他文文弱弱,也不像有修为在身的样子,就不怕被人劫了?” “劫了?” 听到这话,山羊胡武夫忽然冷笑道:“你当藏锋阁是蠢货不成?没点准备,就敢让叶飞星这般招摇?” “谁敢劫他,就不说藏锋阁事后如何反应,光是他背后那两个婢女,就能让人好好喝一壶了。” 山羊胡武夫目光扫过众人,“那两个抱着剑匣的小丫头,可不是在给叶飞星抱剑,没有宗师的本事敢打他主意,那就等死!” 众人顿时一阵沉默。 回想起方才跟在叶飞星背后的两个美貌侍女,一时无法跟‘高手’联系起来。 但人群之中,却也有懂行的,不禁惊讶道:“那两个,是藏锋阁的‘天生剑骨’?” 山羊胡武夫点了点头,龇牙咧嘴道:“老子好歹也是个八品武夫,结果方才被那两个小丫头目光一望,差点就吓尿了裤子,她们必定是练了天生剑骨,能抱剑出行,恐怕也是‘剑鸣’境界,不输六品了。” “而且她们的剑匣里……” 说到这里,山羊胡武夫止住不提,随即叹道:“真他娘倒霉,口花花两句极乐楼圣女,偏偏被藏锋阁大少给听见了。谁不知道这叶飞星打小见过第四任圣女以后,自此非她不娶,活脱脱一个痴情种子。” “倒霉,真倒霉!” 一阵低声咒骂后,他竟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一溜烟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但余下武夫却没在乎他的离去。 仍然津津乐道地聊起了‘叶飞星’,‘藏锋阁’。 毕竟这可是第一个现身的‘大人物’。 藏锋阁大公子,必定拥有极乐宴的参与资格。 连他都已到场,证明这宴会不久后便要开始了。 …… 山脚处。 楚秋骑着二驴,滴滴哒哒越过溪涧,看了眼后方的人群,随即拍拍二驴的脖子:“慢着点,咱们可没被邀请,当心惊动了主人家,提前给咱们撵走了。” 二驴‘呃啊’叫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满。 倒不是对楚秋的话不满。 而是晃动脑袋,一把造型古朴的带鞘长刀挂在它胸口,慢慢转了起来。 楚秋将双手拢进袍袖,笑吟吟道:“你还不满了?能给我挂刀,往后就是你向其他驴子吹嘘的谈资,且便宜你了。” 噗噜噜! 二驴吐出沫子,像是翻了个白眼。 好像被这般不要脸的话给辣住了耳朵。 楚秋却是不理会它,盘膝稳坐在驴背上,目光沿着山道向上望去。 在一片云雾之中,似乎已经有些身影正在登山了。 银叶山绵延千里不绝,就算极乐楼早有布置,显然拦不住某些人非要登山看热闹。 何况今日来得人之中多为武夫,七品之下倒还可以管束,七品之上,胆子就大了许多。 那些登山的身影速度不慢,互相之间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直向山巅冲去。 惊得薄雾四散,鸟兽寂静。 “真有心急的啊。”楚秋望了一眼后,便也收回目光,摸着二驴头顶的白毛:“待会儿如果打起来了,把刀留下,你自己跑。” 二驴扭过头看了楚秋一眼。 眼神里充满戏谑。 原本它还十分嫌弃挂在胸口的刀,此刻却像是宝贝般舔了两口。 “憨货。”楚秋抬手赏了它一巴掌:“这可是有名字的刀,卢季为了买它掏空平山极乐楼的家底,你还想黑吃黑不成?” 没等二驴尝试尥蹶子把楚秋掀翻。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破空声。 紧随而来的,就是一个不耐的嗓音:“滚开!” 楚秋的双手依旧收进袖口,没有动弹的意思。 来人见这道士如此不省事,骑驴占着涧口还不肯动弹,抬掌就打了过去! 不过这一掌,却留了几分力,似乎只想给点教训。 结果没等他逼近,一抹残影忽然在眼前掠过。 什么东西? 劲风扑面而来,他都没看清到底是什么,身形顿时腾转后退。 待他缓过神,便看到那头高大的驴子放下后蹄,还在溪旁的石子上磨了磨。 “这驴子好快的速度……”意识到刚才自己眼前闪过的是驴蹄,男子脸色一沉,直接问道:“妖物?” 大虞权贵豢养妖物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一些闲散王爷,更是在自家院中养起实力强大的妖物,用来看家护院。 比起完全不可控的蛮人,妖物本就能够驯化。 所以见着这头妖驴,对方并不吃惊,只是冷冷道:“不想死就给我滚,别挡着我上山。” 楚秋淡笑道:“朋友,上山的路千百条,你从旁边绕行一步便能过去,却非要贫道让路,看来是平日里霸道惯了,真是不懂礼貌。” 那男子眯起眼。 他眼角有一条细小伤疤,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无比冷厉。 “不肯让路?”他踏出一步,握住挂在腰间的短刃:“那我就先杀了你这头驴妖!” 话音未落。 男子身如鬼魅般向楚秋‘滑’了过去,刀光在空中形成一道寒芒,直奔二驴而去。 楚秋轻声一叹,正要抽出手,给他一耳光长长记性。 结果就在此时,远处的山道上却是响起一声惊人震鸣! 就连缓缓流淌的溪水,都为之颤抖起来。 手持短刃的男子顿时停步,朝那边望去,神色似有变化。 随即他立即抛下楚秋,纵身冲向那边。 而那个方向的震鸣声惊起一片林鸟后,便传来刺耳的真气呼啸声。 楚秋听了片刻,按住跃跃欲试的二驴,“极乐楼出手了,绕路上山。” 二驴略显失望。 但这一次,它倒是对楚秋言听计从,迈着蹄子绕路上山。 与此同时。 就见山道上,许多穿着极乐楼服饰的武夫一字排开,拦住上山的必经之路。 在他们对面,两个身影不断纠缠碰撞。 片刻之后,二人同时朝着两个方向飞退。 其中穿着红衣的极乐楼武夫‘蹬蹬蹬’连退数步,被同伴一把按住后背,这才站稳身形,面色平静地一拱手道:“承让。” 只见与他交手那人虽然退得不远,脸色却是笼着一团红气,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转身就走。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时,一众极乐楼武夫中,再次站出一人,笑着说道:“诸位还有谁想要挑战?楼主有令,同等实力,过了我们这一关自可上山。” 站在山道上的一众武夫极为安静。 他们虽然都是七品,但这几个极乐楼武夫的本事,明显强于他们。 “我来!” 忽然间。 先前与楚秋发生冲突的男子大步走来,手中握着短刃,望向那站出一步的红衣武夫:“打赢你就能上山?” 对方微微一笑:“自然。” 话刚说完。 他的脸色就是一变。 只见那男子动如雷霆般,化为一串残影冲向山道。 下一秒,红衣武夫的脸上就多了道伤口。 男子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上山了。 “六品?”红衣武夫摸了摸脸上的血,眼神微凝,“不对……这家伙,练的是什么刀法?” 他回头望向那个背影,嘴唇微动。 最后还是没有叫住那名男子,放任对方上了山。 第156章 贵客 银叶山庄门前,随着受邀参加极乐宴的贵客陆续到场,稚嫩高亢的唱名声不断回荡。 两排红衣童子安静伫立,站在山道尽头的那名童子手托香炉,清香环绕,目光始终注视着山道,忽而高声道:“藏锋阁少阁主叶飞星到!” 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少年迈步上山,唇角挂着笑意。 他笑眼看向那童子,开口便道:“赏。” 身后抱住剑匣的一名侍女停住脚步,动作快到难以看清,随即只听叮当声响,童子捧着的托盘中已经多出一颗金豆。 童子板着稚嫩的小脸,颇有些故作成熟,“谢过叶少阁主。” 叶飞星笑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朝着银叶山庄走去。 而在此时,银叶山庄那依山而立的建筑前,偌大平台早已布下了一个又一个座位,若从高处俯瞰,那些座位形成相互环绕的圆圈,竟也形成了一份独到的风景。 当下许多座位之中,都已有人入座,环绕的位置当中,摆放着主次分明的桌位,即便到场皆是极乐楼贵客,同样也有高低贵贱之分。 极乐楼在这一点上早有安排,自然不会犯错。 排在前列的位置,如今只有寥寥数人。 一名闭目养神的女子,一名武夫打扮的老人,还有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人。 那名中年人背后,还站着个身穿宦官长袍的老者。 注意到叶飞星的到来,老者抬头瞥了一眼,便垂下目光不再关注。 叶飞星亦是眯了眯眼,但却没有什么反应。。 他先是看向属于‘藏锋阁’的位置,随后便笑着走向那名华服中年人:“小侄飞星,见过安乐王。” 那靠坐在位置之上的中年人体态肥胖,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让人分不清他是醒是睡。 但听见叶飞星这声问候,中年人的眼睛似乎睁开了一丝,白胖的脸上满是笑意,乐呵呵道:“叶家小子来了?来,坐我旁边。” 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丝毫没有架子。 “那小侄就不客气了。”叶飞星拱了拱手,对自己的侍女道:“你们去。” 两名侍女轻轻颔首,并未多言。 毕竟这位安乐王的地位特殊,自家公子能与之多多亲近也是好事。 她们亦是敛衽行礼,问候一声,便自行走向藏锋阁的位置。 叶飞星轻摆衣角,动作潇洒地坐在了安乐王身侧,笑着道:“极乐楼能将您也请来,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大虞亲王众多,这位安乐王却是最得皇帝‘信任’的那一位。 不光因为他是与当今陛下一母同胞所出的亲兄弟,更主要的是,这位安乐王精通世间一应享乐之法,往往三言两语,便能令大虞皇帝帝心大悦。 这般本事,寻常人却是学都学不来。 “叶家小子这话却是无趣了,极乐宴这等盛事,别说极乐楼请了我这位闲散王爷,即便不递上请柬,我厚着脸皮求皇兄写下手谕,爬也要爬着过来凑这热闹。” 安乐王一笑起来,脸上的肥肉如同水波般颤动,那双本就极小的眼睛更是快要连缝隙都看不着了。 一番话说完,他又招了招手。 背后身着宦官长袍的老者立即凑上前来,递给他一个做工精良的小盒子。 安乐王随手将那盒子放在桌上,“难得见你这小滑头一面,别说我这做叔叔的不疼你,前段时间弄来的小玩意儿,拿去玩。” 叶飞星拿起盒子,好奇道:“这是什么宝贝?” 以他藏锋阁少阁主的身份,不说天下奇珍尽入眼底,那见识也非是等闲权贵所能比较的。 但叶飞星把玩片刻,却也研究不出这东西是什么名堂,就有些古怪了。 便在这时。 那同样坐在前列,武夫打扮的老人淡淡道:“这东西叫‘留声盒’,海外某个小国研究出来的物件,存世稀少,放眼大虞都找不出几个。想不到安乐王竟能搞到这东西,真不愧是最会享受的王爷。” 叶飞星闻言,却似乎懂得了这东西的用法,稍一拨弄,便有悦耳的声音从盒中传来。 他眼眸微亮:“这是好东西啊。” 随即便对安乐王道:“您舍得把这种宝贝给小侄,莫不是有事要让小侄去办?” 听得这话,安乐王竟是哈哈大笑起来,动作幅度一大,让人担心是否会把椅子给压塌了。 笑了一阵后,他用粗短的手指抹了抹眼角,乐呵呵道:“你这小滑头,放心,我若有事要找人办,那也找不到你头上。” 说完,他那如同缝隙的眼睛看向先前开口那名老人,“这儿又不是没有高手,您说对,徐先生。” 此时叶飞星的目光也是看向那位老人,一拍额头道:“有徐老前辈在这儿,确实用不着我帮什么忙。” 他站起身来,恭敬下拜道:“小子见过‘武癫’前辈。” 这句话,令一些坐在后方侧耳倾听的‘贵客’脸色微变。 目光都是看向那平平无奇的老人。 “五品第一,‘武癫’徐樊?” “他不是已经归隐了?二十多年没出来走动过,极乐楼怎会把他也请来?” “正是因为徐宗师消失了二十余年,极乐楼才更该请他。” “二十年不出手,却依旧力压五品武评榜诸多高手,这等实力,你当是开玩笑的?” 众人低声交谈,表情俱是震惊无比。 忽然引动一阵窃窃私语的徐樊却是淡淡道:“我这一把老骨头早就打不动了,安乐王何必要消遣一个老头子?” 说罢,他看了眼叶飞星道:“你爹可还好?” 叶飞星笑了笑,恭敬道:“家父一切都好,偶尔也会念及前辈您当初的指点。” 徐樊摇了摇头,“我这把年纪,老朋友都快死绝了,他虽是我的晚辈,但也有几分交情,叫他顾好自己。” “晚辈自当如实转达。”叶飞星说完,又是看向那始终不发一言的女子,刚准备说些什么,忽然听到童子唱名道:“天鸢门到!” 这话一出。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第157章 冲突 随着红衣童子唱名。 一众身着青白交领长袍,随身携带兵刃的天鸢门弟子便是大步而来。 其中领头之人。 有满面冷冽的宋如峰。 还有一名中等身材,穿着绿色长袍的中年男人。 他们刚到山顶,就已经让现场的气氛有如凝固一般,极为安静。 就连叶飞星都不再开口,好整以暇地坐回到位置上,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宋如峰将目光望向那一边,很快就在第一列看到了属于天鸢门的位置,于是便对身旁的绿袍中年人道:“师兄,请。” “师弟莫要客气,一同,一同。”绿袍中年人笑了笑,看起来恨不得与宋如峰把臂同往。 宋如峰面无表情,却还是落后半步,让身为掌门的师兄走在前头。 走到近前,中年人便是向着席间几人拱手说道:“诸位,有礼了。” “杨烈松,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竟然真敢赴约前来?” 不等其他人说话。 那女人却淡淡道:“你就不怕今日极乐楼将你们天鸢门一网打尽了?” 宋如峰眼神一冷,正要上前争论。 杨烈松拦下了他,笑吟吟道:“我道是谁这么大的脾气,原来是紫烟婆婆。您儿子的事,是杨某做得不对,若您今日实在气不过,还我一掌便是。” “你还有脸提?” 那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的‘紫烟婆婆’冷声道:“我儿不过是杀了几个不长眼的女人,你就一掌废了他的修为?我告诉你,这事绝对没完!” 她似乎不想当众与天鸢门起了冲突,放下狠话后,便继续闭目养神,理都不理杨烈松。 但这一番话,却已叫现场众人知晓了前因后果。 毕竟‘紫烟婆婆’在峙州也非是无名之辈,一身暗器与毒术极为神秘,同样在五品宗师武评占据了一席之地。 而她那个儿子,在峙州却也是声名狼藉,不说无恶不作,那也相差无多。 天鸢门身为峙州台面上的第一势力,双方会有冲突,众人都不意外。 只是他们未曾想到,这段时间紫烟婆婆忽然销声匿迹,连她那儿子都不见了踪影,原来是被天鸢门主亲自出手教训了。 “哎。” 杨烈松好像有些无奈道:“令郎杀的可都是些无辜之人,实在有违天和,我只废他修为,已是手下留情了。” 紫烟婆婆眉头微跳,对这话不予理会。 只是那冷漠的表情,明显看得出她是在强压怒火。 “些许误会,说开了便是,今日极乐楼邀请咱们过来,是为了那至极之乐,本王可不想没见着乐子之前,就先见了血。” 突然,一直笑容满面的安乐王缓缓开口,似笑非笑道:“两位能否给本王这个面子?” 在他说话之时。 背后那名官宦老者同时抬起头,气机锁定了杨烈松与紫烟婆婆两人。 坐在一旁的徐樊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说话就说话,没必要舞弄本事。” 这句话,令那老者神情剧变,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立刻收束气机,垂下目光。 “安乐王的面子,老身自是要给的。” 紫烟婆婆率先缓和了语气道:“今日不管有什么恩怨,出了银叶山再说。” “自当如此。”杨烈松微微颔首,冲安乐王一拱手,便领着众人前往天鸢门的位置。 一场冲突就这样被化解。 但安乐王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徐樊,笑着说道:“徐先生老当益壮,先前可是太过自谦了。” 徐樊面无表情道:“安乐王不想见血,老夫只是帮上一把,管管你身后的阉狗而已。” 听到阉狗二字,那老宦官脸色阴沉,却没敢抬头。 安乐王则是笑道:“早就听闻徐先生性烈如火,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说罢,他继续眯起眼睛,没再与徐樊搭话。 倒是叶飞星的目光流转于几人之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勾起唇角道:“小子我突然发现,今天极乐楼邀请的客人,好像都是各有所求啊。” “极乐楼广宴八方,帖上更是放言要让我等享受至极之乐。”徐樊平静道:“所谓至极之乐,说到底不过就是各有所得。是以,老夫倒想看看,极乐楼今日要如何实现这‘有求必应’的至极之乐。” 叶飞星轻笑道:“晚辈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今日只为圣女而来。” 徐樊闻言,瞥了叶飞星一眼,淡淡道:“那老夫就祝你得偿所愿了。” 叶飞星轻轻颔首道谢。 也不再说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偌大平台之上,已经快要坐满了人。 而坐在前列的‘贵客’,也几乎到齐。 除了安乐王,叶飞星,大虞五品第一的徐樊略有些特殊之外,剩下几乎都是峙州当地的江湖势力,高品武夫,以及一些顶级权贵。 这些人与那三人坐在一处,无论身份还是实力都大有不如。 现场满坑满谷坐了近千人,虽说无不是峙州乃至大虞都名声显赫的人物,但所有人心中都很清楚,这三位才是真正的‘贵客’。 一位如今最得宠的亲王,一位横压大虞江湖多年,人脉极广的老宗师,以及藏锋阁少阁主。 若说在座其他人能够跺跺脚引起一州一郡的震荡。 那么这三位但凡跺跺脚,整个大虞都不会平静。 所以,不光与他们坐在前列的贵客们显得极其安静拘束,就连坐在后方的那群人都极为克制。 当收到极乐楼请柬的贵客尽皆到场。 银叶山庄前的山道附近,却又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都是仗着自身实力打上山的武夫。 最强的不过六品境界。 是以那帮贵客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不过这群硬闯上山的武夫倒也懂得规矩,自行找了个位置,没有不开眼的去打扰极乐楼真正邀请的客人。 但就在这时,叶飞星朝那边看了看,有些惊奇道:“怎么还有个骑驴的?” 听到他的话,安乐王也‘睁开’双眼,看到那人群中果然有头高大的驴子,忍俊不禁道:“这驴子倒是养得极好。” “确实。”叶飞星点了点头:“难得见到这么高大的驴子,该不会是妖物?” 安乐王笑呵呵道:“叶小子若感兴趣,我遣人买了那驴子送给你?” 他对叶飞星,倒是有种有求必应的味道。 叶飞星眸光微闪,原本生出的一丝兴趣当场消散,微笑道:“我娘说过,君子不夺人所好,您这般娇惯我,回头我娘可是会发火的。” 见他拒绝,安乐王只是淡笑道:“叶夫人的家教还真是严格。” 随后也没再提起此事。 而那群闯山之人里有个骑驴的道士,也只是引起了一阵兴趣,很快就没人关注了。 唯有杨烈松多看了几眼,向宋如峰问道:“是他?” 宋如峰略显迟疑,点了点头道:“应当没错,跟曲师兄所说的差不多。” 杨烈松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又向那边看了看,最后笑着收回目光:“骑驴上山,那位还真是个妙人。” 宋如峰却有些犹豫,低声道:“就不知能否指望得上他。” 杨烈松微微摇头,淡笑道:“相信曲师弟的判断,他是我们之中最有脑子的那一个。” 宋如峰闻言,只得露出苦笑。 而在那群闯山之人当中,楚秋骑着二驴滴滴哒哒挤开人群,随便找了处不算靠前的位置,翻身下来之后,拍了拍二驴的脖子:“自己玩去,等会儿记得把刀给我带回来。” 二驴吹响嘴唇,给楚秋留下一个不屑的表情,挂着那把长刀转身就走。 “兄弟,你这驴子训得不错啊。”这时,旁边有武夫投来羡慕的目光:“你这点子也好,骑驴上山,一下就引起那帮大人物的注意了。” 说完他好似有些懊恼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子。” 楚秋看了他一眼,“为何要吸引那帮大人物的注意?” 那名武夫闻言,露出古怪的表情,上下打量着楚秋道:“兄弟,都到这儿来了,没必要说那般自矜的话了?” 他摇了摇头,遥遥看向那些落座的贵客,“练了一身本事,谁不想卖个好价钱?极乐楼广邀八方,今日在场的可都是峙州乃至大虞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凡能得了哪位的青眼,往后的日子可就舒坦了。” 听得这话,楚秋微微颔首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理解。” “兄弟好见解。”那武夫顿时高看了楚秋一眼。 但他马上又狐疑道:“你这骑着驴子闯山,应该有不少人记得你啊,怎么大家伙儿都没印象呢?你是从哪条道上来的?” 极乐楼派了不少高手在银叶山内拦截闯山之人。 想要登上来,至少得闯过同境武夫的阻拦。 他看不出楚秋的底细,但却能够确定,这骑着驴子的道士若真闯了山门,肯定得闹出不少动静。 至少来往众人肯定能记住这么有个性的家伙。 “我运气好,没碰上高手,随便打了两招就上来了,可能正好跟众人错开了。” 楚秋笑了一声,随便找了个借口。 他骑着二驴绕路上山,根本就没碰着极乐楼的人。 那武夫闻言也没再多问,心里却也隐约有了猜测。这道士只怕是运气好,给他混上了山。 银叶山这么大,极乐楼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 现场没与人交手,偷摸混上来的肯定不在少数。 但他也没拆穿,闲谈几句,就开始给楚秋介绍那些大人物。 楚秋随意应付着,目光却是打量起周围。 很快,他就发现一个熟人。 先前与在山脚处向二驴拔刀的男子赫然也在人群中。 对方脸色冷峻,盯着那群贵客不知在想什么。 浑身上下透出一种诡异的气息。 就差把‘我是来找事的’写在脸上了。 察觉到楚秋的目光,旁边喋喋不休那名武夫也看了过去,随即道:“兄弟对那家伙感兴趣?” “你认识他?”楚秋有些意外。 主要是没想到,这家伙不光对现场的贵客如数家珍,竟连这些闯山之人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但那武夫摇了摇头,“那倒不是。” 紧接着就道:“但我正巧看见他闯山了,这家伙,相当厉害啊。” 他将那男子闯山时的场景描绘出来,满脸羡慕道:“一瞬间就在极乐楼七品武夫的脸上留了道口子,说明他能一击干掉对方。这本事,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今天有谁能得到大人物的青眼,他算是一个。” 楚秋笑道:“那他确实很厉害。” “兄弟,聊了这么久,咱们也算有缘,不如等等搭个伴?”那武夫早已说得口干舌燥,趁此间隙歇了口气,拱手道:“在下郭鹏。” “谢九。” 对于这个话唠的家伙,楚秋倒没什么恶感,随口报上了假名。 “原来是谢兄弟。” 郭鹏颔首道:“稍后如果有大人物看中了我,兄弟我一定会带你一把。” 楚秋微微一笑,没有搭茬。 郭鹏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却暗暗把自己的承诺记在了心里。 正所谓一诺千金,他郭鹏可不是那种只想着自己富贵的小人。 便在这时。 守在山道附近的红衣童子们忽然动了起来。 全都向着银叶山庄走去。 而那依山而立的山庄内,更是传出阵阵轻盈飘逸的乐声。 笙箫齐奏,琴音袅袅。 数条轻如烟云的白纱从那正门中飞出,一直延展,漂浮在众人头顶。 随后就见许多身影飘然踏去,竟是一个个身姿妙曼的女子。 只见她们赤足踩在浮空的纱幔上,或是怀中抱琴,或是吹奏笙箫,于空中翩然舞动。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那边,发出阵阵惊叹。 唰! 忽然。 一条红色薄纱延伸而出,高高悬在乐师头顶。 随即,身着粉衣,宛如仙子般的身影几乎同时落到上方。 “是大姑娘!” 席间贵客有人惊呼出声。 却见那气质出尘的粉衣女子缓缓舞动片刻,几条白纱随着她的动作向四周飞去,连同那些乐师一起,来到了高台上方。 粉衣女子甩动双袖,足尖轻点,在空中越转越快,随即只听哗啦一声! 所有乐师,纱幔尽数消散。 化成了漫天飞舞的粉色花雨。 而那粉衣女子如同步下生莲般踏着花瓣缓缓飘向高台。 迎着那一双双痴迷的目光。 她落在高台边缘,盈盈一笑,向着众人敛衽下拜。 第158章 心急 “奴家温清画,见过诸位贵客。” 就在那位身着粉裙的大姑娘敛衽下拜之时,安乐王忽然举起双手,抚掌赞道:“都说极乐楼大姑娘水灵秀气,仙姿玉色,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爷谬赞。” 温清画抬起头来,那张美艳绝世的脸上露出微笑,“当着贵客的面,奴家斗胆献丑,还望诸位不要怪罪才是呢。” 安乐王笑呵呵道:“若这般天人舞姿还要被怪罪,本王就要可怜我那皇兄了。比起大姑娘,宫中那些舞姬整日污了皇兄的眼,他岂不是过得水深火热?”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这位最得宠爱的安乐王才说得出来。 而这位大姑娘也只是掩唇轻笑,不发一言。 待这两句客套话说完,一旁的叶飞星忽然道:“清画姐姐,圣女现在何处?” 原本言行得体的叶飞星,此时却有些急不可耐的意思。 世人皆知藏锋阁少阁主对极乐楼第四代圣女一片痴心,可谓是个痴情种子,如今见他表现急切,倒也没人觉得奇怪。 “少阁主莫要心急,时候到了,圣女自会现身与各位相见。” 温清画微笑着说完,随即飘身而起,向银叶山庄飞去。 只留下一阵引人遐想的香风。 闻着这阵香甜,许多人都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唯有坐在前列的几人面色凝重。 比如天鸢门众人。 以及那位养颜有术的‘紫烟婆婆’。 和始终稳坐如山的‘武癫’徐樊。 徐樊的目光追着温清画而去,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意。 直到温清画离去有一会儿,现场众人才是窃窃私语起来。 但话题的中心,却还是围绕着那位神秘至极的第四任圣女。 “方才那段舞真是绝妙至极,光是此等美景,已经当得上‘极乐’二字了。” “就连极乐楼大姑娘都是此等天姿国色,圣女又该是何其令人惊艳的女子?” “是啊,若能一睹圣女芳容,今日都算是来值了。” 听着这些窃窃私语,叶飞星的脸色一沉,却很快恢复如初,手掌按着桌角缓缓道:“这极乐宴要等到何时才开始?” 安乐王看了叶飞星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心急了?” 叶飞星没吭声,只是神色有些焦急。 而在另一边。 那些聚集在远处的闯山之人,同样也被极乐楼大姑娘的风采给折服,此刻眼见着那道倩影消失,心里皆是空落落的。 楚秋轻轻一嗅,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甜香味,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看到身旁的郭鹏亦是满脸痴迷表情,眼睛还盯着银叶山庄的大门,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回魂了。” 郭鹏一下惊醒过来,发现楚秋正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让兄弟见笑了。” 楚秋摇了摇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别耽误正事就好。” 郭鹏微微一怔,忙是认同道:“兄弟说得太对了,是不能耽误正事。” 他连忙站直了身体,将注意力重新放在那些‘大人物’身上。 楚秋看了郭鹏一眼,随后就收回目光。 那阵香风扫过四周,郭鹏受到的影响算是比较轻了,可见他并非长期饮用千秋醉。 除此之外,周围也有不少人对于‘相思功’外放的效果有些抵抗力。 楚秋略微留心观察片刻,注意到这些人的神色与动作都有些谨慎,隐隐约约却都将注意力放到了银叶山庄四周。 而在这么多人当中,除了自己以外,只有眼角有道伤疤的那名男子完全不受相思功影响。 楚秋环顾四周,已是心下了然,暗道:“看来今天不止我一个人想要砸场子啊。” 这群闯山之人多为七品,偶尔有几名六品混在其中,但能踏上银叶山顶,实力肯定还算过得去。 偶尔出几个能不受‘相思功’影响的武夫,倒也不值得奇怪。 但若现场本事最大的那些人皆不受影响,而且个个神色警惕,仿佛对相思功早有防备的模样,这事儿就有些蹊跷了。 不过,楚秋也并未理会这些明显有备而来的武夫,他的双手拢在袖子里,突然笑道:“极乐宴要开始了。” “啊?” 郭鹏有些惊讶,正要问问自己这位新结交的兄弟何出此言。 结果就听到一阵悠扬乐声再度响起。 先前于空中莫名消失,化作漫天花雨的乐师不知何时站到了银叶山庄前的台阶上。 一个又一个红衣童子捧着香炉,以及各种令人食指大动的餐肴糕点,鱼贯而出,走向高台。 除了这些,还有一壶壶千秋醉,被一同送向了席间。 徐樊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千秋醉,并没有伸手去碰。 倒是安乐王笑着抓起酒壶,豪饮两口,缓缓道:“这极乐楼的千秋醉,无论何时品尝,都是有着不同的滋味,果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奇珍佳酿。” 说完,他看向徐樊,笑问道:“徐先生可愿陪本王共饮一杯?” 徐樊看也不看安乐王,淡淡道:“老夫戒酒了。” 安乐王的双眼眯成缝隙,倒也不勉强,笑呵呵地自己喝了起来。 “圣女何时才会现身?”叶飞星却是碰都没碰酒菜,语气十分焦急。 可惜,现场没人搭理这位痴情种子。 天鸢门那一边。 宋如峰看了眼千秋醉,真气震荡,以入微手段对杨烈松说道:“看来是要开始了,我们可要向现场宾客说明情况?” 杨烈松气定神闲,并未运转真气,反而堂而皇之道:“师弟,稍安勿躁。正主还未现身,有什么话,等等再说。” 宋如峰顿时沉默。 他注意到很多人已经急不可耐地拿起千秋醉痛饮,心底的不安也越来越浓。 直到现在,天鸢门仍然没有查清这壶酒到底有什么名堂,那一味神秘的妖物之血,又有何种效果。 但那一丝不安的预感却时刻提醒着他,今日的极乐宴,只怕是会发生一件大事! 第159章 心仪 很快。 在一阵悠扬乐声中。 银叶山庄内,两道身影并肩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满头白发,老态龙钟。 旁边的俊朗男子搀扶着他,一步步迈下台阶。 这时,站在楚秋身旁的郭鹏低声道:“东西二使现身了,看来马上就要进入正题了。” “东西二使?” 楚秋向那两人望去。 那年轻一些的俊朗男子气机内敛,但那点伪装在楚秋眼中破绽百出,一眼就望到底了。 只是个六品武夫。 至于那老态龙钟的华发老人,则完全是个普通人。 不过,楚秋还是多打量了他几眼。 因为这老人给人一种相当不和谐的感觉。 这种不和谐,楚秋在风鹿身上看到过。 但北使风鹿却是因为易容改面,连筋骨都一同调整,掩盖自己的天生异相。 而这老者给人的感觉却与风鹿大不相同。 “兄弟,你这是头一回来峙州就赶上极乐宴的大热闹了?”这时候,郭鹏发现楚秋根本不认识东西二使,便是一阵咂舌道:“那你这运气可真是够好的。” 不等楚秋说话,郭鹏直接介绍道:“年轻那个是‘西使’贺遵,老的是‘东使’姚霄神!” 他望着那两个走向高台的身影,忽然压低声音道:“西使贺遵负责极乐楼的全部生意,算是大总管。而东使……就厉害了。” “哦?厉害在何处?”楚秋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姚霄神,这名字倒是挺霸道的。” 说话之时,楚秋忽然注意到,坐在前列的徐樊却是站起身,前去伸手扶了东使姚霄神一把。 姚霄神这时也是轻轻挣脱贺遵,拍了拍徐樊的手背,有气无力道:“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出来折腾什么?” 徐樊面无表情道:“是你们极乐楼请我来的。” 说完,徐樊略一停顿,轻声道:“就当是我想来见见你这位老朋友。” 姚霄神闻言只是一笑,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看起来有些恐怖,随后摇头道:“自便。” 说完,他越过徐樊,开始依次与坐在前列的贵客打起招呼。 徐樊看向他佝偻的身影,一时沉默下来。 郭鹏也遥遥看见这一幕,开口说道:“看到了,这位东使可是徐老那一辈的人物。” 楚秋会意,点头道:“所以他的本事就是活得够长?” 如果只是论长命的本事,他不觉得有谁能比得过自己。 “当然不是。”郭鹏哭笑不得道:“我说兄弟,你是不是故意逗闷子呢?” 他叹息道:“普通人即便不修武道,也有活上一百多年的人瑞存在,但那种长寿老人哪有本事结交徐老这种人物?” 郭鹏顿了顿后,压低声音说道:“东使姚霄神,当年可是四品‘神通’境界!” 听到这话,楚秋的眼眸微微一眯。 他与谢秀相交多年,早已不是对武道境界一知半解的愣头青了。 更何况,楚秋甚至与四品神通交过手,知道那是怎样的存在。 若不是他这些年对大雪龙拳的领悟突飞猛进,养意多日,以五拳逼退‘千江仙’褚浪,否则一旦对方全力施为,输的人肯定是他。 “四品神通境界的武夫,怎么会落到这副光景?” 楚秋念头一转,笑着道:“难道他得罪上三品了?” 郭鹏向楚秋竖起大拇指,“你还真说对了,不得罪上三品,谁能让四品武夫落到这种下场?” 随后,他便神神秘秘道:“当年的姚霄神行事嚣张,四处找人印证武学,出手从不留情,动辄废人修为,只残不死,惹到了不少仇家。后来他在一次比武时,打残了对手,被人家的长辈以同样方式废了一身修为。” “自那以后,他就销声匿迹了不少年,后来摇身一变,成了极乐楼东使。没人知道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姚霄神对极乐楼那是死心塌地,甘为马前卒,一直以来,为极乐楼培养了不少高手。” 郭鹏又有些羡慕道:“有一位曾经的四品神通境指点,加上极乐楼的资源倾注,就算是头猪,那也能混到七品境了。哪像我们,吃尽了苦头,磕磕碰碰,还得有些运气才能迈入这七品境界?” 楚秋闻言,略有感触道:“就算有四品指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提升境界的。” 想他当初踏入七品境,虽然没有太过困难,但六品境着实让他为难了一段时间。 “那倒也是。”郭鹏颔首道:“总之,这二人就是极乐楼除圣女与楼主之外,最有权力的两位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 只见高台之上,姚霄神已经在与天鸢门众人打起了招呼。 他被一旁的贺遵扶着,对杨烈松笑道:“杨掌门,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杨烈松缓缓站起身,拱手道:“托您老的福。” 身为掌门的杨烈松都站起来了,宋如峰与一众弟子自然也都起身打招呼。 “好,好。” 姚霄神点了点头,随即又咳嗽了几声,气若游丝道:“今日天鸢门也是贵客,咱们放下成见,共享极乐。” 杨烈松的眸光一闪,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抱拳道:“理应如此。” 姚霄神没再多说,贺遵已经扶着他向前走去。 等极乐楼东西二使依次转了个遍。 两人也是走到了高台正中央。 在无数道或是期待,或是兴奋,又或是平静的目光当中,姚霄神努力站直了身体,笑呵呵道:“多谢各位百忙之中还肯赏脸赶来参加极乐宴,相信我这张老脸,在座的列位也不算陌生了。” 说到此处,周围也是响起一阵笑声。 姚霄神环顾四周,老脸微颤,继续道:“各位久候多时,老夫也就不再废话。” 他拍了拍贺遵的手臂。 贺遵顿时会意,扬声道:“极乐宴,正式开始!”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 那些红衣童子便是垂下头,脚步飞快地穿梭在高台之上,将一个又一个木匣送到席间。 不少人看到木匣皆是一怔。 一名富商打扮的老者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抓起木匣打开一看。 却见木匣中,放着一支极为精美的玉制烟杆,当即大喜道:“这……这是仙人坑的玉种?”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打开木匣。 都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心仪之物。 顿时就引发声声惊呼。 在场众人俱是身家颇丰的权贵,能让他们惊呼的物件,自然不是什么普通东西。 在一阵惊呼声中,杨烈松也打开木匣,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卷古籍。 他的眼神顿时一凝:“这是……” 宋如峰凑上前来,看了眼匣子中的东西,不禁惊讶道:“天鸢门祖师的手稿?” 杨烈松没说话,只是合起木匣,望向了站在中央的姚霄神,叹息道:“极乐楼这份礼物,送得太贵重了。” “杨掌门不必这么说。”贺遵看向杨烈松,微笑着道:“其他贵客的礼物,或许称得上是贵重。但天鸢门这一份,只是将失物交还给原主。” 杨烈松注视着贺遵。 片刻后,他点头道:“祖师丢失的手稿,对我们天鸢门确实有着不同的意义,杨某就厚颜收下了。” 贺遵轻轻颔首,随即就道:“这些礼物只是楼主的一点心意,同样也是今日极乐宴的主题。” 他环顾一周,缓缓吐出四个字:“至极之乐!” 现场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不管有着多么丰厚的身家,在亲眼见着木匣里装着的诸多贵重礼物后,内心都是一阵火热。 他们可没忘记,今日的极乐宴,本质上就是一场‘交易’! 原本诸多受邀前来参加的宾客,多少都有些不以为然,认为极乐楼的口气太大,未免会有兜不住的嫌疑。 但如今这份礼物一送上,众人心里的疑虑顿时打消。 连礼物都是这等大手笔,正戏又该是何等惊人? “等等。” 可就在这时,一直笑容满面的安乐王突然打断了贺遵:“本王却是有个疑问。” 贺遵朝他望了过来,恭敬道:“安乐王有何疑惑?” 安乐王脸上的肥肉颤了颤,笑呵呵地指着自己的木匣:“本王对这小玩意儿不感兴趣,只想问问极乐楼,今日这至极之乐,到底是如何交易的?” 不等贺遵回答,就听安乐王慢悠悠道:“今日到场宾客,不算携带的同行之人,也有上千之数。极乐楼光是送礼,就已经送出了惊人的数字,这份手笔只怕连本王都拍马难及。” “本王倒是有些奇怪了,极乐楼连前菜都是这般挥金如土,稍后那至极之乐,究竟要用什么东西来换?” 他那挤成两条细缝的眼睛,望向贺遵:“别怪本王多心,只是这至极之乐固然诱人,但若极乐楼想要的东西更加贵重,远远超出本王的能力范围,就有些不美了。” 就在这时,同样没有打开木匣的徐樊淡淡道:“安乐王这话说得不错,今日这场极乐宴,到底要付出什么才能得到至极之乐,确实应当提前说清楚。” 这二位先后开口。 立刻就让有些狂热的众人冷静了几分。 安乐王的话确实没说错。 至极之乐固然是好。 但如果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他们的承受范围呢? 一些较为精明的已经在心底盘算起来。 极乐楼送出来的礼物已是天文数字,稍后那真正需要交易的至极之乐,又得是什么价码? “我不在意这些。” 突然,一直沉默的叶飞星缓缓说道:“我只想知道,圣女什么时候会现身?” 他直接抬了抬手。 那两个坐在藏锋阁位置上的侍女立即起身,将两副剑匣递了过来。 叶飞星按住其中一副剑匣,开口说道:“这两副剑匣中,分别装有藏锋阁名剑之一。” 说完,他猛然将手底剑匣开启,抬手一拔! 剑鸣声惊彻四座。 现场武夫,无不为之色变! 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到叶飞星手握着的那把长剑之上。 冷锐剑意如同丝丝寒气,瞬间笼罩全场。 众多携带着兵器的武夫更是脸色惊变,耳边仿佛听到了自家兵刃的悲鸣。 哗哗哗! 天鸢门那群弟子随身长剑更是激烈颤抖起来,发出了杂乱的声音。 宋如峰脸色一沉,真气顿时激荡而出,护住周围的门人弟子,低喝道:“无咎剑?” 握住那柄长剑的叶飞星脸色惨白。 名剑有灵,竟是不服他这位持剑之人,短短片刻就令他脏腑巨震。 他急忙将那把惊鸿一现的长剑收入剑匣,挥手让满面担忧的侍女退去,紧接着点头道:“不错,正是无咎剑。” 众人顿时哗然! 不少武夫甚至露出了贪婪的表情。 藏锋阁乃是当世铸兵绝巅之一,能被阁中列为名剑的,无不是顶尖神兵! 那两副剑匣中随便一把剑,对武夫而言都抵得过千万黄金! 而在这时,徐樊却是问道:“另一把呢?” 叶飞星恭敬道:“回徐前辈,另一把是‘击雪’。”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徐樊沉声道:“偷偷带着两把名剑出来招摇,真当没人敢杀你这个少阁主?” “晚辈自然不敢偷取名剑。”叶飞星摇了摇头,随即看向始终没有说话的贺遵与姚霄神:“这两把剑,是家中长辈点头许下的聘礼。” 他不等众人反应,语出惊人道:“我以‘击雪’,‘无咎’两把名剑,换我的至极之乐!” 此话一出,贺遵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姚霄神却是咳嗽了几声,叹息道:“少阁主一开口就把调子起到这么高,却叫其他宾客如何自处?” 叶飞星面不改色道:“那些与我无关,今日我只为惊鸿而来!” “既然极乐宴说要交易至极之乐,那我叶飞星的至极之乐,只有洛惊鸿一人!” 他指着那两副剑匣道:“是以今日,我便效仿兵圣前辈,以两把绝世神兵为聘。只要极乐楼点头,这两把剑归你们所有,极乐宴的后续,我自然不会再参与!” 现场极为安静,就连徐樊都不再说些什么。 既然这两把剑不是叶飞星偷出来的,他自然不好再开口教训。 而姚霄神也只是用浑浊的双眼看向叶飞星,久久不语。 叶飞星丝毫不急,等候这位东使的回答。 “这藏锋阁少阁主,也真够痴情的。” 郭鹏在楚秋身侧小声道:“两把名剑说给就给了?殊不知藏锋阁想要打造一把‘名剑’,还需天时地利人和,才有极小功成的可能,这小子……真是个败家子。” 楚秋笑了笑,一言不发。 目光却始终看向姚霄神。 直到这时。 姚霄神脸上的褶子舒展开来,露出一个笑容,微叹着道:“此事还需圣女本人同意,少阁主稍后自行问她便是。” 说完,他看也不看脸色苍白的叶飞星,示意贺遵取来一壶千秋醉,遥敬众人,笑着说道:“饮下此酒,老夫便要介绍今日的‘至极之乐’了。” 众人闻言,纷纷拿起酒壶,与姚霄神同饮千秋醉。 很快那些红衣童子又送来了一副副木匣,静候在一旁。 楚秋眯起眼,心底忽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心下了然。 此刻,才是极乐楼真正的‘大戏’! 但还没等楚秋有所动作。 那眼角带疤的男子握住腰间刀柄,缓缓走出人群。 与此同时,人群之中,不少武夫忽然腾身而起。 “杀!” 一瞬间,杀声四起! 无数身影从那群闯山之人当中一跃而出,疾步扑向高台! 第160章 找死 “杀!” 数道身影闪掠而出,兵刃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只见三名六品武夫率先冲上高台,手中寒光如同匹练,直奔那满脸肥肉的安乐王而去! 安乐王顿时收起脸上的笑容,细小狭长的双眼之中仿佛闪烁着冷芒。 他冷哼一声。 身后那名始终放低姿态,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老宦官竟是不知何时挡在了安乐王面前。 藏青宦官大袍无风自鼓,猛然间瞪大了双眼,“宵小之辈,也敢放肆!” 三名六品武夫的脚步顿时滞住,如同背负了一座大山,寸步难行! 他们额头青筋暴起,全身各处无不是颤抖不止。 却还没有放弃刺杀安乐王的打算。 老宦官袍袖飘荡,眼神微冷,正要一掌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只听背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留他们一命,稍后本王要仔细问问,到底是谁想要我这闲散王爷去死。” 安乐王的眼睛眯成细缝,胖脸之上满是冷然:“找几个六品就前来刺杀,真是不拿本王当盘菜呀。” 听到安乐王的话,老宦官垂下手掌,恭敬应道:“是,王爷。” 随即就以庞大气机镇着那三名六品武夫,冷冽的目光仿佛在看死人。 这三人率先冲上高台,目标瞄准了在场身份最高的安乐王,却被安乐王贴身保护的宗师给轻易镇压。 但紧随着三人来到高台的一众武夫却是纷纷散开,冲向了现场其余‘贵客’。 顿时就引起了一阵慌乱。 老宦官淡漠地扫了一眼,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 除了安乐王,现场任何人死在他面前,都与他无关。 但好在今日受邀前来的贵客当中,也有不少武夫,其中很多来自峙州当地叫得上名号的江湖宗门。 在那群无修为在身的富户与权贵惊叫出声的刹那。 高台上便是站出不少武夫,与那群人交起手来。 真气碰撞之声震耳欲聋,劲力横扫,不少桌椅直接翻倒在地,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不过这群突然从下方杀出来的武夫,似乎都有各自的目标,除了那三名六品对安乐王出手未遂之外,坐在前列的众人倒是没有受到袭扰。 徐樊稳坐如山,瞥了眼脸色极其难看的叶飞星,淡淡提醒道:“小子,老夫劝你一句,趁现在离开。稍后起了乱子,那两个练了天生剑骨的小丫头护不住你与两把名剑。” 听得这话,叶飞星的两名侍女同时看向徐樊。 徐樊视若无睹,继续道:“我和你爹有几分交情,不想看你死在这里,尽早走。” 叶飞星回过神来,强压着心头的焦躁,勉强笑道:“这等小场面,极乐楼应付得了。再者说,这不是还有徐前辈您吗?” 徐樊摇了摇头,忽然长身而起,一股霸道绝伦的压迫力向四周疯狂扩散! 哗啦一声! 他身后的桌椅瞬间化为粉尘。 叶飞星连同那两名小侍女一起被震退数步! 只见徐樊微微屈膝宛若蓄势,随后便是从高台上猛地弹起! 轰! 整个高台为之一震,就连那些正在交手的武夫都停下动作,满脸震撼地看向那腾身至半空,怒发张扬的老人。 “这就是……五品第一!” 宋如峰抬头望去,声音干涩道:“仅凭气机外放,就让我难以招架了,说他是四品神通我都相信!” 杨烈松面色凝重,同样注视着徐樊的身影,喃喃道:“不应该啊。” “什么不应该?”宋如峰微微一怔。 不等杨烈松回答。 只见跃至高空的徐樊忽然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口中绽出雷鸣般的怒吼:“极乐楼主,老夫来向你要一个说法了!何不现身相见!?” 恐怖的声音向着偌大广场压去。 卷起一层丈高的尘浪! 那群看不懂事态发展,满脸惊愕的闯山武夫更是痛苦地捂住耳朵。 郭鹏同样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耳朵,同时拼命运转真气抵抗。 楚秋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直到尘浪从身周吹过,他的注意力依旧放在高台上,紧紧盯着姚霄神。 “兄弟,这是要出大事了!” 便在此时,满脸痛苦表情的郭鹏拽住楚秋大声吼道:“咱们快逃,别被卷进去了!” “小点声,我听得见。”楚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目光微凝,笑着道:“有点意思。” 郭鹏两耳嗡鸣,头昏脑胀,隐约听到楚秋说了什么,却根本听不清内容。 但他却也看到了前方的突发情况。 只见一条缠绕着幽绿真气的锁链,如同毒蛇般向空中射去,目标直指凌空而立的徐樊! 徐樊手掌一挥,像是赶苍蝇般将那锁链震开,冷冷道:“范文山,你这老鬼果然还活着。” “你‘武癫’都没死,老头子我自然不舍得死啊。” 一个穿着残破灰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广场上,发出怪异的笑声:“不过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还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人家极乐楼广宴八方,好心给你递上了一份请帖,你非但不知尊重主人家,还腆着脸闹事?” 范文山卷动手腕,将锁链回收,漂浮在身周盘旋不止,嘎嘎怪笑道:“老头子我都替你丢脸啊!” 听到这话,徐樊面无表情。 “病主范文山?” 已经缓过劲来的郭鹏脸色苍白道:“这杀人魔也来了?” 他又伸手抓向楚秋,“兄弟,听我一句劝,咱跑!” 可他的手却是抓了个空,顿时愣在当场。 再朝身旁看去,哪里还有楚秋的影子? 郭鹏先是疑惑,随后浑身一颤,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而在这时,见徐樊不理会自己,范文山便是狞笑道:“姓徐的,咱俩都是同辈人,当年你‘武癫’镇压江湖几多载,号称五品第一,老头子我却没跟你交过手,心里头始终留了个疙瘩! 今日正巧有机会,不如你我二人试量试量,看看究竟是你武癫的拳脚更强,还是老头子我的勾魂锁更胜一筹!” 立于当空的徐樊垂下目光,盯着范文山看了数秒。 随即漠然无比道:“你要找死,老夫成全。” 第161章 不敢 “师兄,我们要不要……” 眼见事态发展愈发激烈,宋如峰终于按捺不住地看向了杨烈松。 杨烈松却如同出神了一般,微眯着眼道:“不着急,不着急。” “还不着急?” 宋如峰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发不出来,闷得要死。 但杨烈松只是微微一笑后,便看向了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的姚霄神与贺遵二人。 对于周围的混乱,极乐楼东西二使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直到目前为止,极乐楼都没有派出任何一个武夫来停息此事,那听之任之的态度,让杨烈松敏锐察觉到了不妙。 注意到自己这位掌门师兄的目光所向,宋如峰低声道:“师兄难道是要等到极乐楼出手不成?您别忘了,我们暂未摸清极乐楼的手段,若错过时机,悔则晚矣!” 杨烈松没有说话。 但却将目光转向那些极其冷静的红衣童子,盯着他们捧着的木匣。 他本能地察觉到,那些木匣中,有非常恐怖的东西。 这也正是他此刻不敢冒进的原因之一。 不过,宋如峰的话终究还是令他的态度有所松动,轻轻叹道:“先放信通知曲师弟和方师弟。” 宋如峰闻言,直接一挥手。 身旁天鸢门弟子立马掏出了传信烟火。 嗖的一声! 竹筒喷出的花火炸向半空,化为了天鸢门的信号,点亮了这银叶山巅! 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的贺遵却在这时候抬头看了看,轻笑道:“咱们这些贵客,还真是各有打算啊。” 姚霄神没有抬头,但在花火照耀下,那张苍老脸庞如被阴影笼罩,缓缓道:“无妨,过了今日,皆是虚妄而已。” 贺遵没有说话,侧过脸向那些红衣童子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 在花火的爆响一瞬。 广场上的两名宗师,也是同时撞向对方。 惊天动地的震荡向四周传递,随后只见浑身缠绕着幽绿光芒的范文山如同滚地葫芦一样,在地面不断弹动翻滚,飞出了数十丈,直接撞向高台边缘! 原本就混乱一片的高台,顿时狠狠一颤。 几条巴掌宽的裂缝不断蔓延开来,那些没有修为在身的宾客站立不稳,纷纷惨叫着栽倒。 “好,这才够劲!”这时,半个人都陷进高台下方的范文山晃动肩膀挣脱而出,拍掉身上的细碎石粒,满脸狞笑地注视着前方那道伟岸身影,“这一拳,才对得起‘武癫’二字!” 徐樊踏出尘烟弥漫之处,冷眼看向范文山,突然问道:“你用过灵菩萨?” 范文山甩动右手的锁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不妨猜猜看。” 徐樊面沉如水,“找死!” 他脚下一震,地面掀起层层龟裂,碎石震上半空,随后便被真气牵引,如同雨点般打向范文山! 范文山持续加速甩动锁链,化成密不透风的圆光,噼里啪啦将那些石块全部击碎,随即一抬脚,又是两道幽绿光芒飞向徐樊! 徐樊却宛如脚下扎根般站在原地,小幅度偏开头颅,一条锁链直接从耳边擦过。 随即他翻转手腕,用一根食指轻轻向前方敲击。 铛! 洪钟大吕般的巨响荡开! 第二条锁链直接被他一指震碎,变成一长串飞散的碎片! 范文山的表情瞬间变了变,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朝后方跃去,试图拉开二人的距离。 但在此时。 徐樊握住耳边那条锁链,劲力相抗,顿时令那条锁链绷直到极限! 范文山的脚也是悬空一尺,被硬生生拉住! 他急忙踩住锁链,龇牙咧嘴道:“二十多年没听过你的消息,老头子还道你已经废了,想不到你还真有点本事啊!” 徐樊的大手握住那条锁链,华发怒扬,一言不发。 范文山阴着脸,察觉到锁链被越拉越紧,低声道:“不如就算平手?” “平手?” 徐樊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但那却是充满了嘲讽与蔑视的冷笑,“休要往脸上贴金了,你这老鬼说,当年从未与我交过手,心里有个疙瘩,却绝口不提其中缘由。” 徐樊捏着那条铁链,真气席卷而上,铁链顿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已是不堪重负! 范文山脸色剧变,竟是直接舍了这条‘夺魂锁’,如同惊弓之鸟般再退数丈,一步跃上高台! 咔嚓! 徐樊徒手绷断了那条夺魂锁,冷声道:“你没和老夫打过,只是因为你不敢罢了!” 他注视着脸色难看的范文山,“你怕被我活活打死!” 说罢。 徐樊丢掉断裂的铁链,迈步就朝高台走去,“但你也说对了一句话,当年没抓到你,始终是老夫的一个心结。既然今日你主动送上门来,正好叫老夫了结一桩未完之事,死后也能闭眼了!” 察觉到徐樊的惊天杀意。 范文山的脸色一变再变,忽然高声道:“极乐楼,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 就见那些始终安静无比的红衣童子,突然打开了手中木匣。 一个又一个木匣被推开。 里面蠕动着的苍白肉块暴露在空气之中,现场瞬间安静了不少。 许多满脸惊慌的宾客好似被定住一般,露出痴傻的表情。 就连正在激烈交手的武夫们,也都行动受阻,时而茫然,时而震惊。 那群潜伏在闯山之人当中的武夫,竟也受到了些许影响,动作不如先前利落。 “灵菩萨比我们想象得更厉害!” “快运功抵挡!” 许多人当即停手,咬牙行气,抵抗那种不受自身控制的怪异感觉。 “先杀了这些狗官再说!” 但也有人准备趁现在拼一把。 几名武夫趁机扑向那群峙州各个郡府的权贵,欲要借此机会多杀几个。 然而。 一名站在附近的红衣童子却突然扬起小脸,伸手握住了木匣中的肉块。 轻轻一捏。 灵菩萨仿佛发出如同怪物般的尖啸! 那几名飞身至半途的武夫亦是突兀止步,看着近在咫尺的几名大虞权贵,满脸绝望神色。 啪的一声! 这几名武夫忽然炸成漫天血雾,劈头盖脸洒在附近众人身上。 就连那红衣童子都被溅了一身的血。 他面无表情,随后软倒在地,已经没了气息。 木匣脱手而出,里面滚落的一小块灵菩萨迅速风干,变成灰烬。 这等诡异场面,当真惊住了所有前来刺杀席间权贵的武夫。 就连徐樊也是眯了眯眼,露出凝重的表情。 范文山诡异一笑,闪身来到众人之间,面朝姚霄神说道:“姚老鬼,老头子已经出过力了,你可莫要毁约!” 姚霄神闻言,忽然咳嗽起来。 贺遵连忙伸手替他顺气。 随后。 姚霄神止住咳声,虚弱道:“你放心便是,该给你的好处,一点也少不了。” 范文山点了点头,“那就行。” 说完,他看向那些红衣童子捧着的木匣,目光贪婪中又带着忌惮,怪笑道:“真不知道你们极乐楼这帮疯子是如何搞出‘灵菩萨’的,返老还童,又能将人变成行尸走肉?嘿,真他娘是妙极了!” 他这一番话,却让坐在前列的几人投来目光。 叶飞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极为苍白。 始终没有任何动作的紫烟婆婆眼神淡漠,看了一眼后却没说话。 “姚老先生,你是不是该向本王解释一下,病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乐王面无表情,语气中透着丝丝寒意。 这位始终笑容满面的亲王,此刻终于露出几分峥嵘之意。 “王爷莫急。” 姚霄神转过身望着几人,缓缓说道:“诸位应该都已经发现了,你们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这样说来,我们还要感谢极乐楼高抬贵手了?”紫烟婆婆语气微嘲:“老身活了一把年纪,还是头回见到这般不要脸的说法,倒真有些稀奇。” “紫烟婆婆,您误会了东使的意思。”这时,贺遵淡笑道:“这本就是至极之乐的一部分,而诸位的至极之乐,却不会这么草草了事。” “原来极乐楼管这种失了魂魄般的情况,叫作至极之乐?” 杨烈松安坐在位置上,发出一声轻笑:“那这次杨某也认同紫烟婆婆的说法,此事的确很是稀奇。” 紫烟婆婆冰冷的目光看向杨烈松,冷哼道:“杨掌门,可别与老身套近乎。” 杨烈松朝她笑了笑。 随后站起身来,望着贺遵说道:“至极之乐是什么,杨某不想深究,你们极乐楼有何目的,也非是眼下的重点。西使不如与我们解释解释,极乐楼为何会有控制人心的手段,又是通过何种媒介来达成的?” 贺遵面带笑容道:“天鸢门一直以来都在调查极乐楼的千秋醉,杨掌门既然已经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杨烈松叹道:“天鸢门毕竟也是峙州当家做主的势力,极乐楼盘桓多年,动作一次比一次惊人,自然会引起我们的注意。” 说到这里,他看向面沉似水的安乐王:“相信安乐王也在背后偷偷调查过,这如同雨后春笋般窜起,短短十几年就在大虞搅风搅雨的极乐楼是何底细。” 安乐王淡淡道:“此事本王的确不知情,杨掌门不必试探本王。” 说着,安乐王那张胖脸的微微一颤,浮现些许怒意:“极乐楼摆明是要连本王一同坑害,本王同样也是受害者!” 杨烈松不置可否地一笑:“您说是,那就是。” 他不与安乐王争辩,又看向脸色苍白无比的叶飞星:“但叶少阁主绝对是不知情的。” 叶飞星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几分,再无方才的潇洒气度。 直到此刻,他才像是一个少年人,有些乱了方寸。 “杨掌门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探清极乐楼的手段。” 这时,姚霄神忽然开口说道:“这本就是今日楼中召开极乐宴的目的。” 一瞬间,还存有理智的人,都将目光落到了姚霄神脸上。 似乎想要听听他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就连范文山都收起那古怪的戏谑神色,郑重了许多。 只见姚霄神顺了顺气,浑浊的双眼里仿佛闪烁着某种光芒,一字一顿道:“所谓的至极之乐……” 嗡! 刹那之间,变故忽生! 几名宗师都是反应过来。 紫烟婆婆面露震惊之色。 老宦官表情阴沉地护住安乐王。 范文山却如同被惊着的兔子,一步跳离姚霄神身边。 高台下的徐樊双眼微阖,如同入定。 “住手!” 唯有杨烈松表情惊变。 他一挥袍袖,身旁天鸢门弟子腰间的长剑当场出鞘,化作一道雪亮浩光飞向姚霄神的背后! 只见一名眼角带疤的男子竟不知何时出现在姚霄神身后,手中刀光如虹,划过姚霄神的颈间! 铛! 一击得手的同时,杨烈松以气运使的长剑紧随而至,剑尖撞中了男子手里的短刃。 长剑被磕飞,但携带的巨力同样将男子的手臂崩开。 他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后仰去! 但他却在半空翻了个身。 半跪在地,捂住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臂,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姚霄神! 只见身形佝偻的姚霄神半晌未动。 头颅却慢慢向前倒去,形成了一个不可能做到的角度。 随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人头落地! 砰的一声,惊醒了在场所有人。 杨烈松盯着那颗头颅,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盯着那半跪在地的男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倒是紫烟婆婆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惊讶道:“那是什么刀法?” 她从未见过攻势如此凌厉,杀意如此炽盛的刀意! 方才那一瞬间,就连她的颈间都是一凉。 心中浮现了许多个刀法大家的名字,却没有一家的传承能够对得上号。 “这是‘涅盘刀’。” 一个声音打断了沉默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竟是踏上高台的徐樊。 他一步步走向姚霄神的‘尸体’,口中依旧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一刀灭死生之大患,众苦永寂,自得清凉寂静,是为‘涅盘刀诀’。” 随后,徐樊看向神情漠然,眼中含恨的男子:“这是净土宗不传之秘,早已随之一同绝迹江湖。若非家师曾与净土宗高僧论道,目睹过这一绝学,否则就连老夫也不知你这断生断死的一刀是何名堂。” 男子眼角的伤疤微微抽动,正要说话。 却听徐樊淡淡道:“可惜,你杀不了姚霄神。” 话音未落。 就见姚霄神那死而不倒的尸体,忽然颤抖起来! 一条条沾满粘液的灰白触须飞速破开肉颈,疯狂甩动延伸出来。 随后那些灰白触须,便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当中,与地面的头颅连接在一起! 第162章 回头 一条条拇指粗细的灰白触须,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向了那颗头颅,顺着断口处钻进肉里,发出阵阵滑腻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触须将头颅高高举起,伴随着粘液嘀嗒坠落,飞速向身躯收回! 只见姚霄神的脑袋,稳稳回到了脖颈之上,伤口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如此可怕的场景,使得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紫烟婆婆颤声说道:“姚霄神他……竟然是妖物?” “妖物也没有被斩首后还能复生的例子。”宋如峰沉声说道:“但不论他是什么,都绝不是人了!” 这句话瞬间点醒了在场众人。 紫烟婆婆默不作声,却已经起身向着天鸢门那边靠了过去。 此刻在场的几位宗师,那老宦官只在乎安乐王的生死,稍后若真有异变突生,怕是会立刻护着安乐王逃离。 而病主范文山与极乐楼达成了某种交易,摆明是站在极乐楼那一边。 至于立场不明的徐樊,紫烟婆婆不敢把希望赌在他身上。 如今看来,倒是与她有仇的天鸢门最为靠谱,而且还有杨烈松和宋如峰两位宗师,数量上占据优势。 杨烈松见状,看也不看紫烟婆婆,而是满面凝重地看了眼姚霄神,随即面朝贺遵道:“极乐楼果然在私下里研究魔门功法,你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难道是想再掀起一次诸国灭魔的大战么?” “杨掌门,你不要误会。” 贺遵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依旧轻笑着说道:“我们极乐楼的愿景,与魔门那些家伙不一样。而且,你也千万别把我们极乐楼的至极之乐,和魔门的拙劣模仿当成一码事。” “拙劣模仿?” 杨烈松脸色一沉。 想起有关于魔门的某些传闻,他藏于袍袖之中的手掌悄然攥紧,淡淡道:“照这么说,极乐楼还是与妖物有关。” 贺遵只是一笑,根本没有反驳的意思。 但就在这时,那以一手‘涅盘刀’将姚霄神斩首的男子冷声道:“你说错了。” 杨烈松朝他看了过去,面无表情,似乎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你们以为,至极之乐是指此身享用的无上愉悦?”男子站起身,扶着失去知觉的右臂,咬牙说道:“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他们是要创造一个‘极乐之国’,将人身转换成‘无缺’的妖物之身!” 说到这里,男子指着姚霄神道:“他们既不是妖物,也不是蛮人,而是妖魔!欲要颠覆此世的大魔!”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尽皆为之沉默。 杨烈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在此时,一个苍老且虚弱的声音幽幽道:“妖魔?” 除了徐樊之外,几名宗师脸色微变。 就连安乐王都用诡异的眼神看了过去。 就见那本已死透的姚霄神睁开浑浊双眼,表情古井无波:“或许是。” “姚老先生。”杨烈松沉声道:“杨某敬您是前辈,今日不想妄动刀兵,如果极乐楼愿在此刻回头,尚还为时不晚!” 站在天鸢门的角度来说,今日拆穿极乐楼的把戏,或是将极乐楼赶出峙州,这才是最符合利益的做法。 但杨烈松万万没有想到,极乐楼的野心竟是如此可怕。 想当年魔门被灭一事的背后,就有魔门功法能将修炼者转化为妖物的因素,如今极乐楼不光欲要重现魔门之法,甚至还犹有过之! 牵扯到这等大事之中,杨烈松心里已经萌生退意。 “回头?” 姚霄神那张苍老的脸上,似乎浮现出恍惚之意。 下一刻,他的喉咙里就传出非男非女,似哭似笑的诡异嗓音。 “当年我跻身四品神通,却依旧求不得超脱,若无楼主,我早已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连骸骨都无人收殓!” “回头!?” “我为何要回头!?” 随着姚霄神吐出最后一个字。 徐樊的眼神一变,急声道:“退!” 话还没说完,他便化作一道残影,迅速后退! 却也没忘记将那名身负涅盘刀的男子拎在手中。 其余几名宗师的反应慢了一拍,但也化成几道残影退开。 宋如峰和杨烈松同时施展手段,托着一众天鸢门弟子退让十丈开外! 老宦官抓着如同一只巨大圆球的安乐王逃到高台边缘,回头望去,就看到他们先前所在的位置,早已被一条灰白触须所贯穿! 一条条灰白触须从姚霄神的袖口延伸出来。 眨眼不及的瞬间,就已经再次朝他们飞去。 “王爷快走!” 老宦官厉喝一声,双掌在胸前画圆,浑厚的真气形成漩涡,气机下沉,掌劲缠住了那条刺向胸口的触须。 他目光扫过,顿时大骇! 只见那道触须不住颤抖,竟还向着他的真气之中钻来。 杨烈松翻手唤来一柄天鸢门弟子的长剑,剑光凌空一闪,斩中那道触须的同时,也是传出金铁交鸣之声。 宋如峰亦是一掌卷起千重气劲,将前方的触须逼至倒退数米,真气掀飞了沿途桌椅,对那触须却未能全功。 他一时心悸,沉声道:“这到底是什么妖物?” 紫烟婆婆同样出手似电,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暗器光芒从她掌底闪出,但她前方那条触须却是飞速甩动起来,凌空弹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 竟是将她的暗器全都挡了下来! 紫烟婆婆眼皮狂跳,尖声道:“少废话,联手逃出去!” 杨烈松与宋如峰对视一眼,却没有理会紫烟婆婆的提议。 “既然知晓此事,天鸢门怎能置身事外?”宋如峰沉下气息,双掌排开滚滚气劲,绽出一声雷鸣般的怒喝:“自当除了此魔!” 说罢,他竟直奔那触须而去。 紫烟婆婆一咬牙,骂骂咧咧道:“这时候装起正道来了?老身可不想陪你们一起死!” 说完,她闪身后退,掌下掀起汹涌气浪,目标却不是迎头追来的触须,而是那呆愣的叶飞星! 叶飞星惊呼一声,被她卷了过去,随后直接被拿来挡在身前。 “杀了这藏锋阁少阁主,你们极乐楼便等着覆灭!” 她将叶飞星向外一扔,头也不回地逃去。 第163章 挑衅 紫烟婆婆拿叶飞星来挡刀,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观察到了姚霄神似乎有意避让叶飞星及那两名侍女。 除了早已摆明旗帜站在极乐楼那边的范文山,在场只有叶飞星没被姚霄神当作目标! 不论极乐楼是出于何种目的不动叶飞星,紫烟婆婆都抓准了这个机会,将叶飞星推出去争取时间,自己果断逃跑! 姚霄神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袖口延伸而出的触须却是如臂挥使,速度极快地绕开了叶飞星,凌空追向紫烟婆婆! “少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叶飞星踉跄跌倒,那两名侍女亦是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其中一名侍女的双目通红,当场开启剑匣。 但是,一只手却突然按在了剑匣之上。 那名侍女怔了怔,看向叶飞星,有些不解之意。 叶飞星摇了摇头,脸色苍白道:“不要,会死的!” 说完,他看向以一己之力压制诸多宗师的姚霄神,随即又看了眼只用一根手指,便能与那触须周旋的徐樊。 叶飞星沉默一瞬,低声道:“你们带着无咎和击雪先离开。” 这种要求,两名侍女自然不肯答应。 她们虽然一言不发,但那沉默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你们……”叶飞星满脸无奈。 可就在这时,远处一声惨叫,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 就见已经逃出老远的紫烟婆婆被那条触须贯穿左臂,吊在了半空! 原本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却是急速衰老下来,变得满脸皱纹。 “我的真气!?” 紫烟婆婆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竟如同泄洪般顺着伤口顷涌而出,当机立断挥动右掌,切断自己的左臂! 一经脱身,她立刻封闭伤口,老脸上布满惊怖,尖声提醒道:“这鬼东西能够掠夺武夫真气!” 听到她的提醒。 正与触须缠斗的几名宗师心下了然。 杨烈松与宋如峰交换眼神,互相之间配合有度,竟是抓准时机,联手斩断了一条触须! 当那触须落地之时,便是发出犹如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与此同时。 那些被夺了心智的宾客,却是纷纷抬起头,向着二人看去。 他们的眼神诡异,呆滞麻木,毫无生气。 下一刻,便如同发疯一般扑向了两人。 宋如峰挥掌击倒一名宾客,神色凝重道:“这又是什么手段?” “极乐楼有夺人心智的法子,想来再控制住这群人,也不算难事。” 杨烈松以真气震退一群形同疯魔的宾客,再度看向垂下双手站在正中央的姚霄神,凝重道:“关键还在于那老鬼!” 宋如峰重重点头,“曲师兄和方师弟应当快要赶到了,届时我们联手斩杀这妖物!” 就在二人交谈的瞬息。 银叶山庄广场之上,那一群闯山上来的武夫也意识到了不妙。 这一群宗师不知为何打了起来,似乎还与妖物有关,事态发展远远超乎想象,自然没人敢再留下来看这个热闹。 不少人早就偷偷溜走了。 可就当余下众人也萌生退意之时,一阵凄厉惨叫却是从山林间传递而出。 众人脸色剧变。 “是极乐楼!” “他们根本没想放咱们离开!” 原本置身事外的一众武夫,却也果断朝着声音传来的位置冲了过去。 在场加起来足有百余位七品武夫,若是和极乐楼硬拼一场,未必不能逃出生天! 可就在这时。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香风,令众人的脚步顿时滞缓下来,脸上更是露出茫然的表情。 风中传来娇媚无比的笑声,如同银铃作响,“诸位莫要急着离开。” 只见一袭粉裙的温清画拦在前方,美眸微眯,声音轻柔道:“且先与奴家共舞一曲。” 在她背后,一个同样穿着粉裙的女子缓缓走出,手中赫然捧着装有灵菩萨的木匣。 “坏事了,坏事了……” 人群之中,郭鹏注意到许多武夫都已露出一副痴傻的表情,自己也是浑身冰冷麻木,不由喃喃道:“这次死定了!” 就当温清画伸手打算接过妹妹递来的灵菩萨,制住眼前众人时。 阵阵急促的蹄声从远处响起。 她轻蹙黛眉,正要回身望去,却只看到一团灰色厉风从眼前卷过。 “那是……什么?”温清画产生了一瞬的茫然。 以她六品的修为,隐约只能看到形似骏马的影子从面前‘飞’了过去。 “姐姐!”就在这时,同是一身粉裙打扮的女子急忙道:“灵菩萨不见了!” 温清画的神情一变,这才发现原本该交到自己手中的灵菩萨早已不翼而飞。 待她再抬眼望去,就见到一头高大的灰色驴子站在数十丈外,嘴里叼着灵菩萨,一口连同木匣都给嚼碎咽了。 二驴注意到温清画的目光,透着智慧的双眼望了回去,嘴巴嚼啊嚼,最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木渣来。 如此挑衅的行为,让温清画的脸色极为难看,咬着牙道:“给我杀了这畜生!” 话音一落。 她身后的山林之中,便是窜出了许多红袍武夫。 直奔二驴而去! “呃啊!” 二驴叫了一声,扭头就跑。 脖子上的长刀转动不停,撒开蹄子一阵狂奔! 山庄前忽然出现一头驴子,自然逃不过那群宗师的感知。 “是他?”宋如峰余光扫过,看见倒腾着四条腿狂奔的二驴,顿时露出迟疑的表情。 但下一秒,就被那群失去心智的宾客缠了上来。 尽管这群宾客发疯一般攻击他们,但本身并没有多少威胁,只是宋如峰必须手下留情,务必做到不伤人性命,大部分心神都被牵引,还要对付那极为诡谲的触须。 一时也是捉襟见肘了,自然无心再看那头奔跑的驴子。 不过杨烈松却明白他的意思,震退多名宾客后,护着身后的天鸢门弟子,轻笑道:“那位看了半天的热闹,应当是在寻找出手时机。” 说完这话,杨烈松的目光却从那些浑浑噩噩的宾客之中扫过。 他注意到,此刻被派来与他们缠斗的宾客,俱是峙州当地的武夫。 至于富商与那些有官位在身的权贵,反而站在后方,甚至有一部分还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高台。 这个细节令杨烈松心头微动,忽然笑道:“姚老前辈,极乐楼莫不是想要通过掌控这些权贵,从而控制大虞。” 姚霄神十分安静,冰冷的眼神未有半点触动。 杨烈松却是继续道:“看来极乐楼根本不明白大虞是如何运转的,别说是这些朝中官员和各州富商,就算你控制了安乐王,也未必能拿得下大虞!” 说罢,他腾身急转,一剑荡开了几条飞舞的触须,直奔姚霄神而去,高声道:“因为如今的大虞,是江湖说了算!” 嗡! 长剑传来刺耳颤鸣! 杨烈松一剑递出,宛如流星飞逝,划过不可直视的光芒。 交手至今都一动未动的姚霄神,第一次抬起头,怪异的嗓音漠然道:“长空一式?” 剑光直向面门袭来,照亮了姚霄神那张苍老面庞。 无数触须瞬间从四面八方收回,化成交织的大网,瞬间封锁剑招进路! 轰隆一声巨响自姚霄神脚下传出! 只见他脚底地面顷刻崩裂,条条裂纹蔓延至整座高台! 杨烈松握住长剑,面色沉凝。 手臂再度朝前一送。 如有鹰隼长唳的尖锐爆鸣回荡四周! 他的真气不断向前涌去,却被一股无形之力逆推而回,形成了湛蓝的弧形流光遍布周身! “去!”杨烈松神色不变,忽然放手,向着剑柄一掌拍去! 咔嚓! 长剑顿时不堪重负,自剑尖开始寸寸粉碎,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响,化成漫天尘屑! 剑锋崩毁,被护在触须背后的姚霄神却是如遭雷殛,身体一弓,两脚腾空向后飞去! 但他很快便沉住身躯,如同一杆标枪,笔直地扎在地面。 布满龟裂的高台不住摇晃,碎石顺着四边滚落,直到姚霄神退至边缘,才堪堪停住了崩塌的趋势。 “嘶!”杨烈松注视着姚霄神,口中吐出一股数尺长的白气,神色逐渐凝重下来。 他倾尽全力的一剑,竟也没能拿下这怪物! “怎么可能?”宋如峰的瞳仁微缩,也是被这一幕所震撼。 随后,宋如峰的目光不禁看向叶飞星。 或者说,他是盯住了那两副剑匣。 如果师兄用的是无咎剑或是击雪剑…… 这时,姚霄神的动作打断了他的想法。 就见这位曾经跻入过四品神通境的老者毫发无损,两条宽大的袍袖中满是触须,拖在身后迈步走来。 姚霄神用怪异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这一剑,比你师父更强,更加凶猛,没有辱没天鸢门的名声。” 正在平复气息的杨晓神闻言,露出轻笑:“姚老谬赞了。” 姚霄神却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你师父当年被徐樊一招击溃武夫争胜之心,人已是废了。但他此生最大的成就,不在于武道进境,而在于收了你们这几个好徒弟。天鸢门能够重整旗鼓,全靠你们一门四宗师撑着。” 听得这话,杨烈松的笑容收敛,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徐樊,随后淡淡道:“前辈有话不妨直说,您也清楚,杨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极乐楼成事。被你们转移走的权贵,今日也要在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直到此刻,杨烈松才是拿出了一派掌门的态度,极为坚决。 “姓杨的!别跟他废话!”这时候,没能逃出银叶山庄的紫烟婆婆站到杨烈松背后,厉声道:“老身助你一同杀了他!” 紫烟婆婆断了一臂,心里恨极了姚霄神,竟是放下了与杨烈松的仇怨。 “你这老婆子,别不要脸了。” 始终站在旁边看热闹的范文山嘎嘎怪笑道:“嘴上说得漂亮,不也是躲在杨掌门身后?你若真有本事杀了姚老鬼,早就亲自动手了,打肿脸充胖子,装什么大个儿?” 紫烟婆婆冷眼看了过去:“你这病主若想变成‘死主’,老身也不介意替你们八苦换个名堂!” “嘿!” 范文山只是一笑,不予理会。 杨烈松却没有说话,依旧注视着那边的姚霄神。 体内气机循环往复,已是再度调用起来。 这时候,被老宦官护在身后的安乐王却是缓缓道:“几位打也打了,闹也闹了,眼下这局面再僵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听本王一句劝告,如何?” 安乐王这一开口,就连徐樊都抬起眼皮,冷冷地望了过去。 杨烈松亦是看向安乐王,忽然笑道:“不知王爷有何见解?” 安乐王满脸肥肉轻轻一颤,笑呵呵道:“本王觉得,极乐楼也未必就是起了什么坏心思,至少目前来看,除了前来刺杀我等的武夫,极乐楼可是没错杀一个宾客。” 他环顾四周,对那些被控制离场的宾客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咱们不妨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听听极乐楼究竟有何计划,再作之后的打算。” 这话一出。 现场几人露出迥异神情。 叶飞星更是惶惶不安,手掌悄然按住了一副剑匣。 杨烈松看了看安乐王,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姚霄神,以及一旁面带微笑的贺遵,随即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是这么回事,合着今日只有天鸢门被算计了。” 安乐王笑容满面,叹息道:“天鸢门,确实可惜了。” “一门四宗师,死撑这口气不倒,将一个快要除名的门派坚持到今日,的确不易。” 姚霄神再次迈动脚步,漠然道:“可惜的是,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天鸢门了。” 他刚刚释放出冰冷杀机。 下一秒,脸色却是忽然剧变,死死盯住了银叶山庄的方向,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怒吼道:“找死!” 随后姚霄神便是凌空飞起,化成一串残影冲向银叶山庄!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变故。 正当几人摸不着头脑之时,满广场乱窜的二驴却发出高亢的叫声,同样疾步冲往银叶山庄。 一头撞碎墙壁扎了进去。 几息过后。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 银叶山庄上方,被炸出了一个大洞。 瓦片坍塌,横木崩裂,姚霄神的身影窜上高空,在逐渐昏黄的天际翻腾数周,狼狈至极! 但还不等姚霄神稳住身躯,另一道黑影亦是冲天而起。 几名宗师定睛望去。 才发现那竟是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刀! 厉芒出鞘的瞬间,一只修长的手掌握住刀柄。 随即,一刀斩向姚霄神! 黄昏天际,一轮日光骤然升起! 顷刻之间晨曦乍现,炽如火海腾空,烈灼可怖! 不可逼视的冲天刀意之中,一袭道袍身影手握长刀,逼得姚霄神飞退百丈。 表情狰狞,发出无声咆哮! 一应声音,皆淹没于这一刀之下! 火海般的场景眨眼间凝固,尽数收束成一线刀芒! 楚秋飘然掠过姚霄神的身躯,翻腕垂手,斜握长刀落向山庄屋顶。 天空中的姚霄神浑身燃起炽目火光,飞坠而下! 如同烈日陨落! 注视着这样惊人一幕,徐樊初次露出畏惧之意,口中喃喃道:“霸势九斩……” “坠日刀!” 第164章 交战 一众宗师望着那银叶山庄上方,被那惊绝一刀所震撼。 “什么坠日刀?” 听到徐樊的喃喃自语,紫烟婆婆望了过去,声音中竟有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徐樊讳莫如深,沉着脸不发一言。 然而被他护在身后的男子却有如见了鬼一样,盯住立在山庄屋顶的楚秋,声音沙哑道:“大离夜主的绝技?” 徐樊略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惊讶这身负净土宗失传绝学的后辈,竟有如此见识。 大虞虽与大离相邻,江湖之上有何高手,彼此也算是知根知底。 但‘大离夜主’却是一个特殊的例外。 因为那个名号的背后,不光代表着横压江湖一时的武夫,更代表了曾经风头一时无两的权臣。 “方独舟?” 紫烟婆婆‘嘶’了一声,只觉得浑身发麻,连语气都没了先前的嚣张:“这是他的刀法?” 范文山冷笑道:“徐老鬼,你怎知那是大离夜主的刀法?老头子我可是听说了,见过‘夜主’出手的人,还活着的可全都是上三品啊!” 徐樊漠然道:“老夫自然没有亲眼见过夜主出手,但这坠日刀,并非没有传人。” 说完,徐樊似乎不愿多话,目光朝着安乐王一扫,随后冷冷道:“今日老夫此来只为向极乐楼主讨要一个说法,你们之间的腌臜勾当,老夫不感兴趣,只要别挡我的路,随你们如何折腾。” 许是被方才那道冲天而起的刀意所惊,事情发展到此刻,徐樊终于表明了立场,将矛头直指始终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安乐王。 “徐先生这话不该说给本王听。”安乐王却是一笑:“本王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其中,真正闹事的,不是天鸢门这二位么?” 宋如峰脸色一沉:“安乐王,事到如今还想把自己摘出去,未免有些晚了?” 边是说着,宋如峰一边朝前踏步。 护着安乐王的老宦官同样拦身在前,冷冽目光盯住了宋如峰。 “师弟,莫要冲动。” 杨烈松抬手按住了宋如峰,摇了摇头,朝姚霄神坠落的方向看去:“既然姚老鬼已被那位谢宗师出手解决……” 他的话还没说完。 只见站在屋顶的楚秋忽然纵身一跃,于半空腾挪数丈,轰然落向姚霄神坠落之处。 紧接着。 那具本已全无动静的身体,却是诡异弹动了几下,无数触须顷刻间涌出,穿破火光,互相缠绕如同一条巨蟒,直奔楚秋而去! 楚秋突兀止住奔行之势,旋身斩出匹练般的刀光,顺着触须旋转而上,将那拧成一股的灰白触须斩成漫天飞舞的碎片! 轰! 下一秒,楚秋冲破围势,抬起一脚将浑身燃动烈焰的姚霄神踢飞。 沿途撞穿了一棵棵古树,火光与尘烟瞬间弥漫开来。 如此惊人变故,就连一众宗师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原本还成竹在胸的杨烈松微微一怔,呢喃道:“那一刀都杀不了姚霄神?” 宋如峰刚想说话,却突然发现现场少了一个人。 他神色一变:“西使呢?” 几人这才发现,刚刚还站在高台上的贺遵,此刻竟是不见了踪影。 按道理来说,一名六品武夫,本就无足轻重。 但此人却能在许多宗师的身侧消失,那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徐樊二话不说,抓起那名男子,抬脚就想离开。 “徐老鬼,要往哪儿去啊?” 范文山怪笑着道:“难不成是打算把这小子抓起来拷问涅盘刀诀?” 徐樊背对着他冷冷道:“范文山,你若想死,待在这里等老夫回来,自会给你一个痛快。” 说罢,他拎着那男子一跃而起,竟是向着银叶山庄冲去。 杨烈松眉头紧皱,低声道:“谢宗师一定是在银叶山庄内做了什么,才会引起姚老鬼如此激烈的反应。” 随后他便转开目光,抬脚迈步,平静道:“我们也去看看。” 宋如峰闻言,自是相信师兄的判断。 正当这二人也决定动身前往银叶山庄内一探究竟时。 远在林中交战的两道身影,却又杀了出来。 此刻姚霄神浑身焦黑,满头华发尽数烧了个干净,头皮之上更是布满狰狞可怖的烧伤。 但这些伤势对他而言根本不足挂齿,此时已经正在缓缓愈合。 真正让他重创的,却是胸腹间那道几乎贯穿身体的刀伤。 翻开的皮肉之中,正不断有肉芽涌出,相互交融,拼命修补这道伤口。 却收效甚微。 姚霄神跃至广场站稳了身体,两条手臂完全化成无数触须拖在地面,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道不断走近的身影,怪声说道:“似你这等高手,不该掺和极乐楼的事,死在这里未免太过可惜了!” 楚秋闻言,慢慢放缓脚步,直到完全停了下来,这才指着自己,疑惑道:“你在说我?” 说完,楚秋笑着看了看毫发无伤的自身,又抬眼看向姚霄神。 尽管一句话都没说,但那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姚霄神站直身体望着楚秋。 那张布满烧伤,狰狞可怖的老脸正在逐渐恢复。 甚至就连一头华发都重新生长,垂在背后。 除了胸腹间的刀伤,其余伤势尽数复原。 他面无表情道:“你分明看得清楚,武夫手段,已经杀不了我。” “看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楚秋笑了笑,随即在后腰摸出一物,竟是块不断蠕动的灵菩萨。 那块灵菩萨足有拳头大小,被楚秋用一根丝线穿过,像是刚买来的半斤鲜肉那样挂在身后。 注意到这块灵菩萨,姚霄神的双眼微眯,“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 楚秋单手握刀,提着穿过灵菩萨的丝线,淡笑道:“我不确定,但至少它被放在山庄最隐秘的地方,想来是对你们很重要。” 姚霄神略一沉默,接着道:“你想要什么?” 这般忽然松动的态度,就连并肩走下高台,却因这场面而停住脚步的杨烈松,宋如峰二人都是一惊。 目光纷纷看向楚秋手中的那块灵菩萨。 它的颜色非是苍白,而是透着一抹诡异的血红。 显然有些特别之处。 便在这时,一众极乐楼武夫也是从四周涌来,将楚秋团团围住。 领头的温清画和另一名粉衣女子表情凝重,一声不吭。 紫烟婆婆瞥了眼失魂落魄的叶飞星,在思考是否趁此机会逃走。 范文山却是怪笑两声,纵身跃下高台,想去凑个热闹。 就连安乐王都拖着满身肥肉,被老宦官搀扶着走上近前。 一时间,众人齐至,全都盯着楚秋手中那特别的灵菩萨。 第165章 上路 被这么多道目光注视着,楚秋忽然笑道:“几位别这么盯着我看,万一我被吓住了,手一抖,可就将这玩意儿给毁了。” 没等极乐楼之人说话。 众人之中却是传出笑声:“这位宗师,既然你有聊聊的打算,不如与本王相谈?” 只见安乐王在老宦官的搀扶下,竟然挤进了极乐楼武夫包围的内圈,距离楚秋与姚霄神不到二十步。 他神色坦荡道:“本王对天下奇珍颇感兴趣,如果阁下不想毁了它,不如作价卖给本王。” 一时间,许多道目光转而看向安乐王。 楚秋看了安乐王一眼,只是笑笑,不予理会。 杨烈松略一沉吟,缓缓开口道:“王爷对极乐楼的事,未免太过上心了。” 安乐王目不斜视道:“杨掌门,本王对什么东西上心,全凭兴趣而已。世人皆知我这安乐王耽于享乐,是最懂得如何享受的王爷。如今这等珍奇摆在眼前,本王见猎心喜,又有何不妥之处?” 尽管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安乐王这番话明显是在诡辩,但却无人能够揭破他。 毕竟安乐王的名声摆在那里。 更何况,在场这么多人,就只有他与叶飞星身份特殊,他若要胡搅蛮缠,谁都拿这家伙没办法。 杨烈松见状,也不与安乐王废话,只是迈步走向楚秋,拱手道:“见过谢宗师。” 对于杨烈松前来打招呼,楚秋却没有摆什么脸色,笑着回应道:“杨掌门不必多礼。” 杨烈松顿时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调整位置,站在楚秋身侧低声道:“此物果真如此重要?” 楚秋没有说话,却用行动展示给他看。 只见楚秋提起手中长刀,作势欲要斩向那块灵菩萨。 “不要!” 温清画脸色急变,“你到底想要什么?说出来,极乐楼都会满足你!” 杨烈松深深看了温清画一眼,随即了然地点头道:“看来您还真是抓到了极乐楼的把柄。” 便在这时候,紫烟婆婆默不作声地靠近过来,不理会宋如峰投来的警惕目光,淡淡道:“说,现在该是怎么个章程。是打是和,老身都奉陪到底!” “紫烟婆婆,此事与你无关,莫要自找麻烦了。” 杨烈松淡淡说完,看向前方矗立不动的姚霄神道:“今日杨某只有两个要求,将极乐楼控制的那些权贵放走,往后离开峙州,不得再踏入大虞半步。” “杨掌门,这话过了。”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竟是楚秋笑着道:“极乐楼不可能答应这种要求。” 杨烈松顿时低声道:“有些嚣张了?” 楚秋点了点头:“是有点儿。” 两人这一唱一和,令现场的气氛稍显古怪。 不过姚霄神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用那副非男非女的嗓音道:“天鸢门没有资格谈条件,一个五品宗师,也不会让你们占住胜机。” 他的肩膀微动,那些沾满粘液的触须渐渐收回,重新化成手臂。 随后便是面无表情地说道:“至极之乐尚未开始,你们真当自己赢了?” 话音未落! 一股冲天剑意,忽然从远处飞纵而来! 姚霄神头也不回,身体微微向前倾动,就好像被人推了一把,肩膀略有摇晃。 但他的胸口却是透出一节剑尖! 姚霄神垂下目光看了看,淡淡道:“也好,既然人到齐了,那便一起上路。” 下一秒,众多极乐楼的红衣武夫仿佛被烈风掀飞,东倒西歪地滚向四周,发出阵阵惨叫! 只见一道身影奔袭而来,一腿横扫向姚霄神的脑袋! 姚霄神不闪不避,硬受这一击,头骨都仿佛被踢塌了,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方铗?” 他顶着那一腿的压迫,慢慢站直,注视着那名中年人。 名为方铗的中年人面色微沉,腾身一腿,爆发出凶戾焰光,踢在姚霄神的胸口。 这一腿将姚霄神撼动了数丈,但却是双脚扎根般立在地面,只是留下两条深深的裂痕。 方铗站定之后,凝重说道:“师兄,你可没提过,咱们要对付的是这种高手!” 杨烈松正要说话。 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淡淡的声音:“想我提前告知你,也要我事先知道才行。” 唰! 就见刺穿姚霄神身体的长剑忽然化作一抹流光,飞退回去,又被曲游方牢牢握住。 曲游方双手持剑,目光先是向人群之中的范文山看去。 后者一脸冷笑,甚至还颇为挑衅地指了指胸口。 那正是曲游方先前被他用勾魂锁击伤的位置。 曲游方轻笑一声,注意力转回姚霄神身上,与方铗一前一后,围住了这老鬼。 “你们来得太慢了。” 杨烈松叹了口气,迈步向前,与方铗并肩而立,颇为埋怨道:“再慢一步,就等着给师兄收尸。” 同样跟上来的宋如峰眉头微皱,觉得师兄这话说得晦气,却也没有言声。 方铗亦是笑道:“那不正好,届时我来当这个掌门,定能将天鸢门发扬光大。” 曲游方斜持双剑,淡淡道:“捣毁极乐楼诸多藏酒之处可不是什么轻省活计,掌门还是少说几句风凉话。” 天鸢门四位宗师,如今齐聚一堂。 三言两语便透露出惊人的信息。 “你们毁了千秋醉的藏酒之地?”安乐王那肥胖的脸微微颤动,痛心疾首道:“如此糟蹋东西,暴殄天物啊!” 他一阵哀嚎,可谓是痛到了骨子里去。 仿佛天鸢门毁的不是极乐楼的千秋醉,而是他自家的陈年佳酿一样。 只可惜,此刻却再无人搭理这位闲散王爷的插科打诨。 就连楚秋也是略带玩味之意,看着四名宗师呈包围之势,将姚霄神围在中央。 曲游方注意到楚秋的目光,心里微动,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楚秋却只是摇了摇头。 曲游方表情一沉。 这时,被围在中央的姚霄神左右看了看,脸上竟是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为了杀我这把老骨头,竟摆下了这么大的阵仗?很好,很好。” 他抬起双臂,毛孔里不断钻出灰白触须,声音尖厉道:“那就来试试看,能否杀了老夫!” 无数道灰白触须犹如狂龙乱舞,噼里啪啦罩住了四人! 方铗后撤一步,“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刚要伸手抓住迎面抽打而来的触须,一旁的杨烈松却是轻挥袍袖,扬起剑气替他扛下这一击,随后虚握五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大圆。 湛蓝真气往复循环,令逼近的触须如陷泥沼。 但那道触须依旧疯狂向前钻去。 杨烈松面不改色道:“别碰这些东西,它们能掠取武夫真气。” 方铗神情微变,默默点头,随后就与宋如峰交换了一个眼神。 相识多年,师兄弟之间自是无需多言,四人几乎同时出手,默契地攻向姚霄神。 惊涛骇浪般的真气炸开,顿时掀翻整个广场上所有宗师之下的武夫。 唯有安乐王被那老宦官护在身后,目光紧盯着楚秋手中提着的血红灵菩萨。 这时,断了一臂的紫烟婆婆并未看向激战的几道身影,反倒是看了看楚秋手中那把刀,忽然问道:“这把刀不错,可是出自藏锋阁?” 楚秋淡淡扫了紫烟婆婆一眼。 紫烟婆婆却是露出讨好的笑容:“阁下刀法惊人,该有一把绝世神兵相衬才对。” 说着,她指了指高台,此刻除了那些痴傻的宾客之外,还有几乎吓傻了的叶飞星,“那位可是藏锋阁的少阁主,若阁下能与他结下善缘,便是叫藏锋阁给你量身打造一把名刀也不在话下。” 楚秋闻言,目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在他移开目光的瞬间。 紫烟婆婆忽然扬起独臂,一团如同荧光粉末般的七彩尘烟罩向楚秋! 哗的一声,楚秋的身影顿时被毒烟淹没。 紫烟婆婆面露狞色,怒声道:“范老鬼,还在等什么!” 始终抱着双臂看热闹的范文山神色微动,一抬脚,勾魂锁飞射而出! 随即,紫烟婆婆撤掌翻腕,凶猛的一掌紧随而至。 掌风排开毒烟,直接印在楚秋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劲气透体,楚秋背后的地面层层掀起,一直蔓延到银叶山庄门前的台阶之上! “谢宗师!” 这般变故,却是让正与姚霄神交手的曲游方目眦欲裂。 可他刚一分心,无数触须便像是钢鞭般迎头打来。 曲游方只能挥舞双剑迎击,叮的一声爆响过后,剑上青光险些被打散,曲游方连退数步,脸色顿时一白。 下一秒,那些触须再度飞来。 “莫要分心!” 杨烈松立即挺身而上,挥掌拍开那几条触须,余光亦是看向楚秋那边,神色有些焦急。 毕竟谁也没想到,紫烟婆婆竟会突然暴起发难,对那位谢宗师出手! 而且还是与病主范文山联手! 她先前在姚霄神手底下吃了大亏,被逼着自断一臂,现在为何又要站在极乐楼那边? 种种念头翻腾不止,杨烈松只觉得头痛不已,眼神却冷了几分,口中沉声道:“速速杀了这老鬼!” 然而在他们无暇分神注意的那一边。 紫烟婆婆一掌印在楚秋胸口,脸上露出几分喜意,随后便是对上楚秋那双漠然的眸子,“谢宗师,中了老身的‘七情’,滋味儿不好受?” 她横行江湖,靠的就是一身毒功与暗器功夫。 而这‘七情’之毒,更是她手中最强的毒物。 喜,怒,忧,思,悲,惊,恐。 中毒之人七情翻涌,死状凄惨。 便是宗师,也不会有例外! “老婆子,快躲!” 然而就在紫烟婆婆沾沾自喜之时,范文山惊惧交加的声音,却是令她脸色剧变。 啪嗒一声! 楚秋手掌发力,真气如同烈焰附着,沿着握在手里的勾魂锁疯狂蔓开,使得那条铁链寸寸崩裂。 范文山目眦欲裂,立刻踢开自己这最后一条勾魂锁,抽身飞退,全无半点战意! 呼! 但在下一刻。 楚秋却抛开紫烟婆婆,形同幻影般直追而上。 逍遥游身法全力施为,便是宗师也看不清他的行动轨迹。 随后,逃跑到半途的范文山被一只手捏住后颈,寸步难移! “我好像没有招惹你。” 楚秋抓着这老头,笑问道:“为什么要对我出手?” 范文山浑身肌肉绷紧,二话不说,发出一声如同鬼哭般的尖啸! 归一门,‘慑魄功’! 层层气浪掀动了楚秋的衣角与发丝。 “叫得太难听了。”他微微蹙眉,手掌用力,将范文山的脖子掐出了‘咔嚓’一声。 “怎么可能?” 范文山没想到楚秋竟是丝毫不受‘慑魄功’的影响,立刻便是压低头颅,浑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整个人瞬间缩小许多,挣脱开后,便是没了命地逃窜! 楚秋正要抬步再追,忽然偏了偏头。 一道锐光从旁边飞过。 他回过头,发现紫烟婆婆满面惊恐,还保持着击发暗器的姿势。 紫烟婆婆惊惧道:“你……你没中毒?” 楚秋闻言笑了起来,“你以为只有你会用下毒的手段?” 说完,楚秋袍袖一甩,一团黑云般的烟气,便是劈头盖脸朝着紫烟婆婆打去! 紫烟婆婆表情一惊,她毒术造诣极高,当即认出这是相当烈性的毒烟。 于是立刻闭合全身毛孔,屏住呼吸向后飞退! 楚秋却没再看她,而望着逃出老远的范文山。 随即单手翻过古朴长刀,以肩膀抵住刀脊。 摆出了一个早已千锤百炼的架势。 现场几名宗师,即便是还在交手的四人也忽然感到背脊一寒,汗毛层层炸开! 楚秋的目光紧盯着范文山,微微屈膝,双手握住刀柄,真气不断升腾。 “神威。” 他吐出一尺长的气浪。 偌大广场沉寂一瞬。 随即所有人只感到脚下传来巨震,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架势! 笔直刀光瞬间贯穿整座广场,在地面掀起足有几人合抱的凹痕! 一道惊雷电闪般的刀芒环绕着黑色气劲,穿越数百丈的距离,眨眼间追上了范文山! “饶命!饶命!” 范文山感知到杀机袭来,脱口而出的竟是求饶! 随后,他的身躯便被刀芒贯通。 犹如被卷入风暴的枯叶,顷刻粉碎! 直到刀芒收束。 楚秋站在距离下山的台阶只有几步远,浑身蒸腾着热浪,看也不看那化作一地余烬的‘病主’,转身望向静默的广场,叹息着勾了勾手:“要不就别再浪费时间,一起上。” 此言一出,姚霄神顿时停住动作,眼神冷冽地看向楚秋。 老宦官垂下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唯有紫烟婆婆发出尖锐的惨叫,“老身做到了应诺之事!极乐楼还不出手拿下这个怪物!” 哪怕有已然彻底非人的姚霄神矗立那边。 对于紫烟婆婆来说,一刀劈死范文山的楚秋,反倒更像怪物。 一刀坠日,一刀神威。 两刀之下,这位纵横江湖多年的宗师,已被吓破了胆子,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第166章 隐忍 杨烈松率先反应过来,冷冽的双眼望住了紫烟婆婆,沉声道:“紫烟婆婆,你这一番行径,确是让杨某有些看不明白了。 极乐楼的野心勃勃,你已是亲眼得见,此刻竟还愿意站在他们那一边?” 他目光扫向了紫烟婆婆断掉的左臂,“依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极乐楼究竟向你许诺了什么好处?能让你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相助他们?” 紫烟婆婆的表情惶惶不安,颤抖地看向楚秋的身影。 日头已沉下天际,夜色渐浓,楚秋的身影像是与黑暗融为一体,给她带去了极大的心理压迫。 直到楚秋迈动步伐之时。 紫烟婆婆更是犹如惊弓之鸟般向后缩去,全然吓破了胆子! “说那么多做什么?” 楚秋拖着刀锋,笑着说道:“无非就是事先许诺了许多好处,只等关键时刻兑现承诺。如今的局势,杨掌门难道还没看清楚么?” 话音落地。 楚秋走到了广场之上,逐一望了过去,“今夜这些宾客,只有天鸢门还想着与极乐楼为敌。换句话说,在场的所有人,全是你们的对手。” 杨烈松脸色微沉,第一个看向安乐王与那名老宦官。 但还没等他说话,楚秋却已是动了起来。 提起一掌,惊天煞气尽数爆发! 犹如尸山血海般的幻景铺满广场,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可令人完全没有想到的是。 楚秋这一掌的目标,却是那位始终和稀泥的安乐王! “王爷!” 老宦官沉喝如雷,欲要挺身阻拦。 然而他的速度再快,又如何快得过楚秋? 不等老宦官迎击,楚秋已是来到安乐王面前,掌风积压的煞气尽数爆开,罩向仍然满面淡笑的安乐王。 下一秒。 广场上便是传出一声闷响! 劲风横扫八方,地面再次迸发层层龟裂! 几名宗师都是把眼一眯,被袭上周身的气浪吹得睁不开眼。 宋如峰挥动手掌,震散劲风的瞬间便向那处望去。 下一秒,他的瞳仁一缩,震惊道:“怎么会?” 杨烈松亦是朝那边看去,眉头顿时紧皱,随后又松了开来,叹息道:“安乐王藏得真是好深啊。” 曲游方与方铗两人看到那如同肉球一般的安乐王竟是举着手臂,与楚秋对了一掌,丝毫不落下风,表情齐齐一变! 唯有姚霄神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后,便是雷霆般出手,无数触须迎头打向天鸢门四位宗师! 战端又起,四人却都心底微凉。 今日这局势,确实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安乐王满面微笑,注视着楚秋道:“阁下好大的杀性,先是凉薄山范宗师,下一个就轮到本王了?” “你装了这么久,不就是等我对你出手么?” 楚秋笑了笑,掌劲不断涌出,将安乐王浑身的肥肉吹得一颤! 轰! 安乐王后退一步,踏碎了地面,表情略显凝重,声音低沉道:“阁下可要想清楚,姚老有本事以一敌四,你却未必能够以一敌三!” 他体内涌出雄浑真气,展现出相当恐怖的根基! 两股真气隔着掌心互相碰撞消磨,迸出龙吟虎啸般的声浪。 除了楚秋,谁也没曾料到,这位安乐王竟也是位五品宗师! 甚至比在场许多人都强出一大截! 便在这时,楚秋的背后闪出一道鬼魅般的身影。 那老宦官一掌盖在楚秋后心,激起重重真气波纹! 楚秋面不改色,体内一气造化功飞速运转起来,那足以镇压一切的厚重,便是与两名宗师比拼根基,也丝毫不落下风。 “好深厚的底子!” 安乐王见楚秋硬挨了这偷袭的一掌,竟连晃都没晃一下,不禁露出异样的目光道:“有些时候本王真是羡慕你们这些惊才绝艳的天才,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触碰的境界,你们这样的人,却能够轻易达到。 代代皆有横压江湖几多载的天骄出世,甚至就连庙堂都要低你们一头!” 说到此处,安乐王的肥脸露出狞色,近乎嘶吼道:“皇室亲族,朝堂大臣,皆要看你们这些武夫的脸色!本王早已受够了这荒诞的世道!” 轰隆一声巨响! 安乐王迈动脚步,道道真气形同流光,盘旋在他手臂之上,恐怖的力道如同山崩海啸般向着楚秋压去! 竟是推着楚秋与那名老宦官一同滑行起来。 崩崩崩! 安乐王落下的脚步重如山崩,头冠当场炸开,直接向楚秋撞了过去。 楚秋面似平湖,翻腕调转长刀,以刀柄顶住安乐王的胸腹要穴,劲力一吐,将动如山崩之势的安乐王定在原地。 随即,周身便是爆发出呼啸不定的气浪,掀飞背后那名老宦官! “自打我练武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管我叫天才。” 楚秋将长刀一抛,刀芒越过了安乐王的头顶,直直坠在紫烟婆婆脚下。 吓得原本想要偷偷溜走的紫烟婆婆发出一声尖叫! 安乐王眯了眯眼,胸腔隐含雷鸣,长发张扬,开口就吐出一声长啸! 形同实质的波纹刚刚发散,却被一只手死死掐住脸颊。 “不许鬼叫。” 楚秋眼神冷漠,指缝中有寒霜散开,令安乐王的脸上一阵刺痛。 但他并未慌张,反而伸出粗短的手指,闪电般点向楚秋的胸口。 真气炸开,两道身影同时向后飞去。 砰的一声! 安乐王坠在银叶山庄的台阶之前,连退数步,一脚踩穿了石阶,强行稳住身体。 楚秋则是一脚踏碎地面,复而腾身冲了过去。 身周翻腾着怒龙一般的白霜,双拳连环打下! 第一拳,安乐王举起双臂相抗,全身激起重重‘肉浪’,双脚陷地一尺。 他的面上浮现出淡淡寒霜,吐出一口白气,翻肘如枪砸向楚秋! 楚秋按住安乐王的手肘,身后崩出几丈远的环状气浪,面无表情地打下第二拳! 安乐王试图以掌法回击,气行速度却是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出现了一瞬阻滞! 轰! 他的两条腿已经完全陷入地面,几乎被寒霜覆盖。 楚秋提起第三拳,望着浑身颤抖不止的安乐王,淡淡道:“既然想要藏拙,那就藏好一点儿。泄了底气,是会没命的。” 安乐王面如白纸,已是满眼绝望! 第167章 剑匣 便在楚秋欲要结果安乐王性命之时。 一股触须飞快袭来。 啪嗒一声,缠住了楚秋的手腕。 冷霜瞬间攀延而上,令灰白触须变得僵直。 但楚秋也同时感应到,自己的真气正在不断飞逝,眼神顿时扫向与自己角力的触须。 唰! 就在这时,老宦官抓准机会救下安乐王,头也不回地冲进银叶山庄。 紫叶婆婆见状,眼底的恐惧之意渐消,伸手想要去拿那把长刀。 可没等她碰到刀柄,就被一股冷意所惊醒。 就连楚秋反手抓住了那几条触须,静静地望着她。 只是一个眼神。 就让紫烟婆婆肝胆俱裂,亦是折身逃进了山庄之中。 楚秋收回目光,忽而捏紧手中的触须。 用力一扯,竟将姚霄神从乱战局势里拖了出来! 姚霄神腾身在半空,如同鹰隼般借力扑向楚秋。 关键时刻,他首要的目标,竟是楚秋挂回到后腰的那块灵菩萨! “你可真够忠心啊。”楚秋冷笑一声,手臂绷紧,抡圆了胳膊将姚霄神甩动起来。 砰砰砰! 姚霄神化作一抹残影撞在银叶山庄的楼阁之上。 沿途砸断了不知多少根支柱,尘烟弥漫之间,一大片雨檐轰然崩塌,化作废墟将姚霄神埋了进去。 天鸢门四人见状,纷纷赶了过来。 “谢宗师……” 曲游方正要开口。 却被楚秋抬手拦住。 他看了眼地面那些断裂的触须,平静道:“我没找到极乐楼主。” 曲游方闻言,神色微微一变:“那岂不是说,极乐楼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料?” 杨烈松摇头叹道:“天鸢门想要对付极乐楼也不是今日才一时兴起,他们有所防范也是自然之事。” 说罢,杨烈松看向楚秋:“极乐楼主本就行踪神秘,江湖之上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容。想必就连安乐王,都没见过这位楼主,谢宗师莫要心急。” 楚秋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极乐楼主就在这银叶山庄,但他至今未曾现身,恐怕这外头的极乐宴,只是拖延之计。” 没等杨烈松反应过来,楚秋就已将那块血红的灵菩萨丢了过去。 杨烈松急忙伸出双手接过,错愕道:“这是……” “拿好了。”楚秋说道:“这东西杀不了那老鬼,却一定与他们的谋划有关系。” 听得这话,杨烈松神色一动:“那我们何不将它毁了?” 余下三人亦是露出意动的表情。 不论如何,这东西既然与极乐楼的谋划有关,将它毁了说不定就是最好的选择。 楚秋没有说话,目光只是扫向原本极乐楼众人所在的位置。 以温清画为首的极乐楼之人,竟也不知何时偷偷离开了。 但楚秋知晓,这帮人全都进了银叶山庄。 心念微微一转,楚秋便道:“现在毁了它,我们手里就没有牌可打了。而且我猜测,此物很可能跟如何控制那些权贵有关。” “不如让我来试试。” 曲游方闻言,挺身而出道:“曲某身上或许还有极乐楼的余毒,此物有何效用,一试便知。” 他正要伸手抓向那块灵菩萨,杨烈松急忙拦住了他,“师弟,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曲游方却是神色澹然:“极乐楼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对极乐楼的手段却近乎一无所知,若能试出个究竟来,倒也值得赌一把。” 杨烈松略一沉吟,正要问问楚秋有何看法。 结果就见楚秋已经一掌掀开前方的楼阁废墟,拔出长刀,迈步就向银叶山庄内走去。 “谢宗师!” 杨烈松急忙追上,“山庄内不知有何埋伏,切莫冒进啊!” “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楚秋头也不回地说道:“山庄内中我已探过,除了刚进去那几个,没有其他高手。” “再者说。” 楚秋略一停顿,淡淡道:“杀光他们,就不算冒进了。” 说完,楚秋打了个响指。 一阵驴蹄滴滴哒哒靠近过来。 高大的二驴拱了拱楚秋,低沉地叫了一声。 楚秋搓了搓它的白毛,笑着道:“之后用不着你出手了,自己躲好。” 二驴缓缓点头,随后就目送着楚秋进入银叶山庄。 紧接着,它转过头来,看向了天鸢门那四位宗师。 “这驴子……有点厉害啊。” 方铗是第一次见到二驴,表情有些震惊。 先前二驴靠近过来的速度,怕是连他都难以追赶。 他们师兄弟四人,只有方铗擅长轻功与身法,却在面对一头驴的时候有了难以望其项背之感。 二驴瞅了他们几眼,随后便看向高台之上。 叶飞星主仆三人已然回过神来,脸色好看了不少。 但在下一秒。 一道灰影突然袭来! 叶飞星口中惊呼一声,随后就感觉到手底按着的剑匣不见了! “无咎剑!” 他瞬间惊醒过来,就只看到二驴咬着剑匣,化成残影离去。 叶飞星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驴给抢了。 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两名侍女本想追击,但还没等有所动作,二驴便已窜出了起码百丈。 她们只能绝望地望着二驴消失在视野尽头。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就连天鸢门的四位宗师都看傻了。 杨烈松佯装咳嗽了两声,随后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缓缓道:“进庄。” 其余三人亦是无言以对,跟在杨烈松背后迈入银叶山庄。 随着这几人的离去。 叶飞星欲哭无泪道:“我好像没有招惹那位宗师?他……他这是故意派驴子来抢我的东西吗?” 说完,他急忙抱住击雪剑的剑匣,叹息道:“走。” 两名侍女闻言,当即露出喜意。 随后就见叶飞星竟也向着山庄走去,急忙道:“少爷,那不是下山的路呀!” “我不下山。”抱着剑匣的叶飞星却是神色坚定道:“我还有话要问惊鸿。” 两名侍女正要追上去,可叶飞星忽然停住脚步,语气严肃道:“你们若不下山,以后就别再跟着我了。” 她们顿时不敢再往前走半步。 叶飞星紧紧抱着剑匣道:“回去告诉我爹娘,如果得不到答案,今日我就跟两把……” 他沉默了一瞬,改口道:“我就和击雪剑一起留在这里,来世再给他们尽孝。” …… 银叶山庄,重重花园深处,那面山壁之下。 纱幔轻摇,随风飘动。 风亭之内。 一道倩丽身影盘膝坐定,透过薄纱能够看到,丝丝缕缕的血色真气正顺着她的呼吸,在口鼻之中循环往复。 洛惊鸿突然呼出一口绵长不绝的气息,猛地睁开双眼。 眸子深处闪过一抹光华。 冲天血光掀开亭顶。 风亭顿时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碎片! 片刻之后,血光收回,变成洛惊鸿掌心之上盘旋的气旋,渐渐沉了进去,随即她的手心便是钻出许多红色肉芽,疯狂向外延伸。 最终化作了一朵血红色的‘肉花’。 洛惊鸿静静注视着掌心的花朵,念头一动,便将之收回掌心,脸色却变得有些苍白。 她发出一声似是自语般的轻喃:“楼主,这便是‘相思功’的真正面目么?” 但这处最隐秘的深山幽谷之中,却无人能够替她作答。 洛惊鸿沉默片刻,看向眼前的一只木匣,犹豫半晌将其开启。 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纯如血玉的‘灵菩萨’。 不同于其余灵菩萨立马开始蠕动,这块血玉般的灵菩萨反而十分安静,只是偶尔会传来心脏跳动般的沉闷声响 就在洛惊鸿迟疑之时。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巨响能够透过重重花园,传递到此处,证明闹出动静的地方已经离此不远。 突生变故令洛惊鸿压住心绪,将木匣收起,神色逐渐冷了下来,“有人打破了‘花阵’,去看看。” 随着洛惊鸿一声令下。 四周不知何时涌出一群身穿红衣的童子,迈动碎步冲了出去。 洛惊鸿静静望着那些童子的身影,神色如常。 她知晓今日极乐宴必定不会太平。 但山庄内部有楼主布下的奇门之阵,那些种满了奇花异草的花园绝非只为陶冶情操而存在。 外人若是不懂其中法门,就算以蛮力闯入,也绝对无法走到此地。 除非是知晓‘花阵’关隘的武夫。 想到此处,端坐于风亭残骸之中的洛惊鸿心底闪过一个名字。 “徐樊。” 她重新闭起双眼,红色真气围绕着周身再度形成气旋。 …… 徐樊提着那名男子,一路闯入重重花园,如同焚琴煮鹤一般,挥掌将那些奇花异草打成漫天碎片。 他的目光不断搜寻,很快就找到了出路,无视空气中四处弥漫着的恼人清香,一步迈出,便是向着出口走去。 便在这时。 那些脸色冷峻的红衣童子冲了过来,见到徐樊,二话不说便是满脸狞色地吐出条条触须。 徐樊面无表情,一把将男子丢开,手掌拨动,便将那些触须全然抓在掌中。 劲力震荡,全都化作满地烂肉。 他无视那些发出凄厉惨叫的红衣童子,缓缓说道:“沐崈,几十年不见,你的胆量远不如从前了! 你以前可不会派这些小妖崽子前来送死,莫不是躲藏多年,真把自己练成了一个娘们儿?” 徐樊的嗓音掀起一阵巨震。 就连那眼角带疤的男子,亦是满面痛苦地跪了下来。 而挡在徐樊前方的那群红衣童子,却被这一声怒喝之下,震成了漫天飞洒的血肉! 许多肉芽洒在破碎的花草之上,蠕动片刻便彻底死去。 那些红衣童子,竟是没有寻常人的骨骼内脏,完全由这些肉芽支撑着身体行动。 徐樊面不改色,冷声说道:“看来你这些年攒下了不少家底,连‘邪蛊’催生的妖崽子都舍得当弃子!” 他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周围,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那半跪在地男子却是脸色惊变,“邪蛊?妖蛮大泽?” 徐樊并没有理会他的惊呼,反而迈步朝前走去。 前方越来越多的红衣童子向外涌出,铺天盖地尽是条条触须,急速向他飞来。 徐樊丝毫不动。 触须抽打在身上,竟是发出击打陈年老木般的闷响。 细碎的裂帛声中,徐樊衣物被抽得绽裂,露出布满刀伤剑创的苍老皮肤。 以及那具钢浇铁铸般的肉身。 他脸色一厉,忽然猛地扑向那群红衣童子。 掌出如刀一般,挥手就将一名童子打碎。 随后抓住两个红衣童子,像是揉打肉球一样,两手并拢搓成血泥! “你若想要老夫杀光这些妖崽子,老夫满足你!” 他一跃而起,直接扑入红衣童子的‘人潮’。 一群红衣童子发出尖啸,向着他冲了过去。 没过多久,徐樊浑身就已经挂满了红衣童子。 条条触须从他们口中涌出,试图缠住徐樊的身体。 甚至用双手双脚挂住徐樊的四肢躯干,手抓牙咬,配合触须纠缠,完全是用命在阻拦他前进的脚步。 “给老夫滚开!”徐樊狂啸一声,雄浑真气透体而出,当场震碎挂满全身的童子。 一片血雨横扫! 更是将百步之内的红衣童子尽数掀上半空,宛如下饺子般噼里啪啦坠在花园内外。 徐樊浑身浴血,怒发成绺挂在肩膀后背,继续向前走去。 这般恐怖的场面,却只令半跪在地的男子眯了眯眼,下意识握住腰间的短刀,在思考自己该如何行动。 不过就在此时。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令男子握刀的手指微松,冷眼看了过去。 就见那名老宦官扛着几乎巨球一样的安乐王,身形如飞地来到此处。 但当他看到花园内吹起一阵腥风血雨,脚步顿时停住,表情变得难看至极。 “放本王下来!” 安乐王吐出一口霜白气息,脸色已经好看了不少。 老宦官没有迟疑,将安乐王放下,随后就盯着那大开杀戒的身影,沉声道:“王爷,是那徐樊!” 安乐王亦是向徐樊看去,表情阴郁道:“无妨,既然到了‘花阵’,咱们就已经安全了。” 第168章 肉山 安乐王说完,目光飞快扫过狼藉一片的花园,眉头微微皱紧,高声道:“徐先生,本王不知你与极乐楼主有何恩怨,若是还有缓和的余地,过了今夜由本王做东,摆下一桌酒席将事情说开了便是,不必非要喊打喊杀!” 他并非真的有心想要从中说和。 而是看到花阵被破坏成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声,知道此处未必撑得了太久,若能稳下徐樊这条老疯狗那是最好的。 然而他却忘了。 徐樊的名号,是‘武癫’! 疯癫的癫! “安乐王,老夫还没找你的麻烦,莫要做那凑上来寻死的贱皮子!” 就见徐樊随手捏爆了一名红衣童子的脑袋,掌中还抓住那条蠕动不止的触须,布满鲜血的脸上尽是漠然:“惹恼老夫,连你一块杀!” 安乐王神情忽变,默不作声地退后两步,口中啧啧道:“看看,看看。这就是最令本王不满的一点!” “江湖武夫对朝堂没有任何敬畏,只凭喜恶办事,眼里没有半点规矩。” 他长叹着道:“极乐楼主说得没错,正是因为有你们这种武夫存在,大虞才会国力渐衰!” 安乐王一阵痛心疾首,仿佛徐樊这等武夫真是令大虞落得如此下场的罪魁祸首。 徐樊面不改色,充耳不闻,依旧一步步向前杀去。 几乎杀穿了红衣童子组成的人墙! 什么大虞,什么江湖与朝堂,此刻徐樊根本不在乎这一切,他只想找到极乐楼主,了却多年心结! “沐崈!” 但听徐樊口中再起惊雷一般的怒吼,浑身浴血的模样宛如妖魔,“滚出来见我!” 啪!啪!啪! 沿着他声浪所向之处,一串红衣童子尽数爆成血雨! 那老宦官却是望向徐樊毫不设防的后背,以眼神询问安乐王:“王爷,要不要老奴……” “算了。”安乐王眯了眯眼,当机立断道:“你偷袭一招,连外面那个都奈何不得,徐樊可是大虞五品之巅,找死别连累本王。” 老宦官面皮微颤,一声不吭。 安乐王则是揉了揉自己布满寒霜的小臂,龇牙咧嘴道:“本王还是头一回被人打得这么凄惨,差点连命都没了。这些武夫……若不加以管制,以后可还得了?” 说完,他举步就走,竟是朝着另一处花丛而去。 老宦官立刻跟了过去。 待这两人走后没多久,一脸惊慌之色的紫烟婆婆赶到花园。 看见铺满一地的血浆,她的神情明显变了变,向着那默不作声的男子望了过去:“可有其他人来过?” 男子看了紫烟婆婆一眼,却是直接沿着徐樊杀出来的那条血路快步离去。 丝毫没有交谈的打算。 紫烟婆婆微微一怔,却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咬牙跟了上去。 满地泥泞的触感让她眼皮狂跳,隐约猜到了是谁造成这副惨状。 暗暗惊道:“姓徐的这是杀了多少人?” 当她发现地面的残肢断臂中,根本没有骨骼内脏时,心里的诡异感更加浓厚,自知今日算是陷入泥潭无法脱身了,当即把心一横,快步追赶过去,“等等老身!” 毕竟比起诡异的极乐楼,还有立场难明的徐樊。 她更害怕那个刀法惊人的道士! …… 片刻后。 楚秋来到花园之中,对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毫无触动,而是若有所思道:“难怪我没找到极乐楼主,看来这些花园另有玄机,一层套着一层,是某种特殊的阵法?” 到目前为止,极乐楼展现出来的手段样样诡谲,无论是几乎不死之身的姚霄神,还是那些控制人心的法子,皆非武道所能解释。 现在冒出来个阵法,倒也不算特别奇怪。 楚秋毫无障碍地踏上血路,心中猜测:“极乐楼这诸多手段,绝对与妖蛮脱不了关系。唯一不确定之处,便在于极乐楼主到底是何身份。” “把自己练成妖物的魔门余孽?” “亦或是……有智妖物?” 两种念头在楚秋心间一转,他预感到答案就在前方,脚步没有停留,几乎化成一串残影直冲前方。 穿越花园,前方的视野顿时略有转变。 周边的气机有种极不协调之感。 让人感觉自己被这方天地所排挤一样。 一阵腥风随着这股怪异之感扑面而来。 楚秋看了眼前方那些身影,却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而是看了眼那面巨大山壁,眼神微动。 他在山壁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文字。 那些字迹与岐龙山秘宝上的鬼画符有些相似,却又并不完全相同。 硬要说的话,山壁上的文字看起来就像是有人模仿岐龙山秘宝刻上去的仿制品。 “此事还与岐龙山有关?” 楚秋的眼眸微眯。 极乐楼牵扯到魔门与妖物,他都不觉得奇怪。 可扯上岐龙山,事情就变了些味道。 百余年前最强大的武道宗门,如今除了一堆鬼画符般的残片,再无任何传承留在世间,这本就相当奇怪。 但若仔细想想,许多惊动江湖的乱子,便是在大玄国灭,岐龙山绝迹江湖以后才兴起的。 这就很难不叫人多心。 “谢宗师!”就在楚秋暗自思索之时,杨烈松四人亦是穿过花园来到这一座山崖。 望着前方的场面,杨烈松表情凝重:“极乐楼如此重视此地……看来就是今日破局的关键了。” “又或者是我等埋骨之地……”方铗盯着前方,声音无比干涩。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徐樊身前身后铺满了遍地的残尸,气喘如牛,伸手抹去流进眼睛里的鲜血,面沉似水的看向前方。 而在背后几步外,紫烟婆婆仿佛已经彻底吓傻了,张大嘴巴一动不动。 只见在他们面前,一座苍白肉山正在不断蠕动。 上面挂满了‘人’。 那些半截身体挂在外边的,尽是今日到场的权贵! 这群权贵形同痴傻,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呢喃,涎水顺着嘴角流出,让人分不清是死是活! 就在众人举目看向它的时候。 肉山之上缓缓浮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那竟是‘西使’贺遵! 第169章 邪蛊 就在山崖之上陷入诡异沉默的瞬间。 贺遵那张脸露出扭曲的表情,声音温和道:“诸位宾客,可是赶来参加极乐宴的?” “他能说话!?” 方铗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只觉得头皮发麻。 在天鸢门四位宗师之中,他的年纪最轻,自是做不到那般稳重。 但眼前如此可怕的场面,却也怪不得他难以接受。 那挂满了人体的肉山之上长出了西使贺遵的脸,竟还在向他们问好! 换作是谁,都无法接受这种怪异之事。 杨烈松面色微沉,上前与楚秋并肩,“谢宗师有何看法?” 楚秋并未立刻作答。 在他穿过花园的第一时间就已看到了那座诡异肉山,但比起这鬼东西来说,还是山壁上刻着的字迹更让他在意。 不过楚秋还是缓缓说道:“都到了这地步,一个西使未免有些不够分量,怕他作什么?” 杨烈松一怔,随即苦笑道:“谢宗师果然是非常人,遇见这种情况还能保持镇静。” 楚秋摇了摇头道:“如果你是极乐楼主,会把全部筹码押在一个西使身上?” 听得这话,杨烈松眼神微动,接着就道:“谢宗师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个样子货?” 话还没说完。 已经有人替他出手试探了。 就见停下喘息的徐樊动如奔雷,一拳打在那座肉山之上! 可怕的拳劲重重递进,在肉山上打出了涟漪般的波纹! 山崖瞬间为之一震! 但在下一秒,生长在肉山之上的许多‘宾客’竟是同时发出凄厉惨叫! “痛!好痛啊!”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那些宾客浑身抽搐,惨叫不止,随即竟是一个接着一个脱离了肉山,浑身布满粘液摔在徐樊身旁。 这些宾客瞪着通红的双眼,忽然状若厉鬼,飞快向徐樊爬了过去。 “滚!” 徐樊外放真气,瞬间掀飞众人,手掌抓住肉山,欲要举拳再砸! 但在这时,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张嘴便喷出一口血雾,洒在了肉山表面。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群被气浪掀飞的宾客纷纷停滞在半空,又是一窝蜂扑向徐樊。 徐樊的身影瞬间被他们吞没。 “啊!” 这样可怕的场景终于令紫烟婆婆彻底崩溃,发出惊恐至极的惨叫,转身就想逃! 但在她有所动作的瞬间。 肉山之上,西使贺遵那张脸忽然变得更为狰狞,漆黑的眼球骨碌碌乱转,最终锁定了紫烟婆婆。 “楼中摆下好酒好菜,却招待了你们这群恶客!” “楼主说得果然没有错!” “武夫便是祸世根源!” 肉山上忽然弹出几条触须,飞快缠住了紫烟婆婆。 紧接着,就见那苍白肉壁裂开一条数尺长的口子,里面深幽空洞,仿佛存在着大恐怖。 形同一张血盆大口! 紫烟婆婆尖叫一声,竟被那些触须翻倒在地,仅剩的一只手拼命扣住地面,却阻止不了自己被拖走!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刀光斩过触须,紫烟婆婆的身体为之一松,剩下半截触须瞬间倒卷而回,漂浮在肉山表面不住飞舞。 贺遵那张脸亦是发出尖厉的痛呼。 唰! 楚秋一甩长刀,轻笑道:“我就说这家伙很可能是样子货,除了长得丑了点儿,没别的本事。” 杨烈松扶起已经吓疯了的紫烟婆婆,嘴唇嗫嚅,轻叹着道:“谢宗师仁义,竟能摒弃前嫌……” “别误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秋打断:“这老东西可以死在我的手上,但不能变成极乐楼的养料。” 楚秋一指肉山上的血盆大口:“虽然我不知道它吃掉一名宗师能有什么变化,但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它得逞。” 杨烈松一时沉默。 宋如峰却是沉声道:“谢宗师说得没错,眼下这个情况,这正是我们最好的应对之法。 极乐楼想做什么,我们就阻拦什么,至于他们有何目的,之后再说!” 话音未落,宋如峰已是冲向徐樊。 掌一推,真气爆涌,扫开那群形同厉鬼的宾客。 一时间筋断骨折之声不绝于耳。 宋如峰下手之狠,完全放弃了留情的念头。 徐樊刚一脱身,便是沉声喝道:“当心!” 就见那群筋断骨折的宾客飞速爬起,扭曲变形的身体裂口处,钻出一条条红色肉芽。 几声咔嚓脆响,便是将身躯板正,分出一群向宋如峰冲了过来。 宋如峰目光一厉,正要大开杀戒,却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衣领,被直接拎到了后方。 楚秋抬起一掌,惊天煞气再度爆发,将那群迎面而来的宾客震退,随即手臂轻摆,于身前卷起一阵劲风。 许多红色微尘聚拢在一处,被他以真气摄住。 宋如峰怔了怔,知道自己刚才险些中招,来不及向楚秋道谢,楚秋便已看向徐樊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徐樊面沉如水,看了眼被楚秋挥散的微尘,“那是邪蛊!” 楚秋看了眼徐樊,像是在等他继续往下说。 徐樊却是咳出一口血块,脸色灰败,望向那发疯的肉山说道:“邪蛊是一种能让血肉产生灵性的诡谲之物。哪怕是切下来一块肉,用邪蛊都能够赋予其特殊效果。” 说到这里,徐樊咽下了喉头腥气,漠然道:“多年前,魔门武夫曾创出一种以邪蛊练功的法子,能将肉身转为‘无缺’之身,逆洗根骨,重塑天资!” 杨烈松脸色一变:“前辈说得可是‘自在天地妙法’?” 徐樊没说是,亦没有否认,而是继续道:“血肉之变,即便是四品神通都无法参破,人体秘藏浑然天成,非上三品武夫不能洞悉。以邪蛊练功之法,虽能一时形变,却给日后埋下了祸根!魔门被灭,那门功法却没有一同消失,反而被人钻研以后,变成了另一套似是而非的东西!” 楚秋闻言,目光看向那座肉山,不假思索道:“相思功,千秋醉,灵菩萨。” 徐樊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道:“纵是魔门那般嚣狂行事,也只敢用邪蛊辅佐修炼,洗练根骨,似这等用法,已是将邪蛊种于体内,催生成邪魔妖物了!” “所以你中招了?”楚秋看了他一眼,已经扛起长刀,微笑道:“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徐樊看向楚秋手中那把刀,冷冷道:“这把‘古拙刀’的主人也曾败在老夫手上。” “他是他,我是我。”楚秋道:“如果这把刀从前的主人很强,它也不会流落到江湖,被人作价十万两售出了。” 徐樊一声不吭,全身毛孔忽然炸出一蓬血雾,气息顿时运转顺畅,漠然道:“老夫找了二十几年,即便要死,也是杀了沐崈之后再死!” 说完,他一步冲向那座肉山,肩膀相抵,撞出了惊人的闷响! 肉山之上,贺遵那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阵阵尖啸像是在呼唤什么。 那群宾客忽而冲向徐樊! 曲游方挥舞双剑,剑气冲霄,刹那间一颗颗头颅便是飞上了半空。 但令人惊讶的是,那些被斩下头颅的宾客并未倒地,反而像是姚霄神那样,脖颈伸出红色肉芽,飞速抓住头颅接回脑袋。 曲游方正要再出手。 却被杨烈松给拦了下来,“师弟莫要费力气了,这些宾客……恐怕早已死了,你再杀他们千百遍也是无用。” 曲游方沉下气息,脸色极为难看道:“既然极乐楼要杀这些宾客,何必要费这么一番手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事态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曲游方忽然有种他们在做无用功的无力之感。 杨烈松张了张嘴,竟也不知如何作答。 但在这时,楚秋却是缓缓道:“极乐楼的目标恐怕是控制这些人,从而控制整个峙州,甚至整个大虞。但对于极乐楼来说,这些人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毕竟在有些时候,死人是比活人更方便控制的。只要你有这样的手段,也不会在意这些人的性命。” 听得楚秋这一番话。 杨烈松低低一叹,“这般行事,只怕是杀鸡取卵。” “你又错了。”楚秋平静说道:“恰好相反,极乐楼比你们想得更远,更加周全。” 杨烈松面露不解之意。 楚秋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 霜白冷雾瞬间逼出十几丈,将那些非生非死的宾客全数冻住。 半空中还有红色微尘凝住不动,显然正是徐樊口中的邪蛊。 而在此时,徐樊以肩膀抵住肉山,任凭触须疯狂在背上抽打,脖颈暴起条条青筋,怒吼一声,宛如故老相传之中,力能担山的‘一品天人’! 就见徐樊浑身肌肉爆炸般隆起,掀动恐怖的气浪,将那座肉山拔地而起! 随后怒吼一声,用尽全力将其抛出! 砸向那面巨大的山壁! 刻有‘岐龙山’文字的山壁直接被那肉山砸得摇晃起来! 肉山当场炸成附在山壁的烂泥,如同瀑流般哗啦啦坠下! 这惊人的动静,自是令天鸢门四位宗师看得目不转睛。 方铗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干涩道:“这老……老前辈真的是五品?” 楚秋朝那边望了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极乐楼的‘转化’显然有两套方案,一者是这些行尸走肉般的养料,另一种,便是东使姚霄神那样近乎不死的无缺之身。 第一套方案用来控制各地权贵,培养势力。第二套方案拿来拉拢高品武夫,以及那些朝堂之上的大人物,可谓是双管齐下,谋求深远。” 他看向杨烈松,“试想看看,一个修为尽废的‘四品神通’,都能被极乐楼赋予第二次机会,那些站在顶层的权臣,以及永世不得寸进的五品武夫知道以后会不会动心?” 杨烈松闻言,低声道:“所以安乐王才会与极乐楼合作?” “那胖子恐怕不只是与极乐楼合作那么简单。”楚秋微微摇头:“极乐楼能够发展得如此迅速,背后肯定有人支持,但仅凭一个安乐王?” 楚秋止住不提,并没有把话说死。 但几人都听得懂他未曾言尽的深意,表情皆是无比凝重。 便在这时。 一个带着冷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想不到大虞江湖还有你这样的聪明人。” 杨烈松回过头,发现竟是那个一刀斩下姚霄神脑袋的男子。 男子没有理会天鸢门四位宗师,保持着握住短刀的姿势,走向那群被楚秋冻住的宾客。 楚秋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气机滞塞,内伤极重,现在拔刀就是找死。” 男子越过楚秋的身位,独对那群宾客,漠然道:“但我能杀了他们,打碎极乐楼做了十几年的美梦。” 先前楚秋正好错过了男子斩首姚霄神的场面,不知他那断生断死的‘涅盘’一刀有何神妙。 但听到这么自信的语气,便也笑道:“命是自己的。” 男子眼角的伤疤动了动,突然扭头看向楚秋:“多谢。” 楚秋好似没听懂,反问道:“谢我什么?” 男子沉默片刻,随即道:“在山脚下,你饶了我一命。” 他显然认出了楚秋。 毕竟道士常见,那头宛如妖物的高大驴子却不多得。 “贫道也并非那么嗜杀。”楚秋轻笑道:“况且你虽嚣张,出手却有分寸,若是再进一步,你早就死了。” 如此自相矛盾的话,令男子露出怪异的笑容,没再多说什么,缓缓拔出腰间短刀,一口气息屏住,浑身散发出‘寂静’的气机。 他苦练这一招涅盘刀十年之久,为的就是今日。 便是死了,也能合眼。 “杨掌门。” 突然间,楚秋看向杨烈松道:“交给你的东西,拿出来试试。” 杨烈松表情微动,立刻取出那块拳头大小的灵菩萨,疑惑道:“此物……该用在这里么?” 楚秋平淡道:“试试看。” 听得这话,杨烈松不再迟疑,便将灵菩萨递了过去。 接过以后,楚秋就用力一扯上面系着的丝线,“我们没有极乐楼的相思功,就得用粗暴一点的法子。” 一边说着,楚秋的手指骤然发力,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将那灵菩萨‘切’成两半。 丝线嗡的一声绷直,上面还缠绕着血珠。 化成两半的血红灵菩萨直直坠地。 摔落的瞬间,就见全场所有宾客尽数抽搐起来,就连那些被‘大雪龙拳’冻住不动的宾客亦是不断颤抖。 最后砰的一声,全部炸成了漫天血雾与冰渣! 持刀男子瞳仁微缩,忍不住看向那裂开两半的灵菩萨,脸上却无半点喜意,反而沉声道:“这……怎么可能?” 只因这结局来得太容易,反倒令他背脊发寒! 楚秋丢开丝线,缓缓说道:“极乐楼所追求的至极之乐,必定要有一个真正的‘无缺之身’才对。 我先前一直在想,如果这个‘完美’的存在是极乐楼主自己,很多问题就解释不清了。 就比如那只有楼中圣女才能修炼的相思功,岂不是在为他人作嫁衣?” 说到这里,楚秋露出一个笑容,看向山壁最上方:“你说对么?圣女。” 只见两道身影,竟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其中一袭红衣的洛惊鸿垂手静立,那张惊世容颜之上毫无表情。 比起上次相见,她的眉间却是多了一朵血花般的印记,令她看起来平添几分妖异气质。 楚秋望了洛惊鸿一眼,见她一言不发,便是看向另一人。 那名长发及腰的男人踏着山壁,与楚秋遥遥对视,声音虚弱道:“似阁下这般的人物,又何苦要与极乐楼为敌呢?” 楚秋闻言亦是一笑,于身侧平举长刀:“因为,你们让我很不痛快。” 两道目光交错的刹那。 雷鸣般的怒吼响彻山崖,一道身影隔断了对视的二人。 “沐崈!” 只见徐樊纵上半空,染血的长发疯狂飞舞,化作流星般撞向那山壁之上! 掀起惊天震响! 第170章 围杀 山壁巨震的一瞬。 三道身影分别从顶端闪掠而出。 那气质文弱,疑似极乐楼主的男人踏住一块碎石,飘然落回山壁,露出温和的笑意:“徐樊,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性烈如火,没曾改变半点。” 山风吹起了他的长发,露出脖颈上密密麻麻的血色纹路,看起来极为诡异,“这样很好,能看到老朋友依旧不曾更改,才能让我找回一丝‘为人’的感觉。” “你这畜生也配自称为人!?” 徐樊于空中腾身,听得这话不由目眦欲裂,如同一根利箭直直坠向山壁。 举拳便打! “你逃了二十年,如今敢泄露行踪,就说明你已有十足的把握!来!让老夫看看,你的底气何在!” 徐樊的拳劲让空气泛起重重波纹,烈风吹袭,顿时冲开了极乐楼主的长发,露出那双几无生气的眸子。 面对曾经横压大虞江湖几多载的‘武癫’,极乐楼主笑容不减,只是轻声道:“今日你的对手不是我。” 话音未落。 他的面前便闪出一道红衣身影,柔嫩的手掌按在徐樊拳锋之上。 轰! 两股真气当空对冲,在山壁顶端扫出一片环状气浪。 洛惊鸿按着徐樊的拳头,手掌好似一面铜墙铁壁,毫无摇晃。 她漠然的双眼朝徐樊一望,哗啦一声! 浑身瞬间布满赤红色的流光。 完全不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浑厚真气,犹如蒸腾雾气般不断涌出,形成丈高气焰。 开成一朵由真气组成的血红花朵! 徐樊目光一沉:“四品神通!?” 下一刻,他就感觉胸腹传来剧痛,一条血色肉芽正朝他胸口要穴钻去。 饶是这副千锤百炼的肉身,都无法抵挡! 徐樊当机立断,挥掌斩断那道肉芽,身形暴退! 那断开一截的肉芽蠕动片刻,在洛惊鸿周围的地面开出一朵朵妖异红花。 升腾气焰在洛惊鸿周身旋转起来,全数涌向右手,掌心钻出一条条肉芽,拧转成荆棘一般的长鞭。 唰! 血红长鞭劈头打来,令徐樊脸色惊变,小幅度晃动身体,丝毫不敢硬接! 长鞭劈下,将那一处山壁直接轰碎! 千钧巨石沿着山壁滚下,整座山崖亦是震荡不止。 众人急忙想要后退。 杨烈松一把将已经疯了的紫烟婆婆甩向身后,手掌虚握,便将那眼角带疤的男子‘抓’了过来,沉喝道:“快走!” 话音未落。 巨石纷纷坠下,掀起一层遮蔽视野的尘浪! 烟尘横扫四面八方,整个山崖晃动半晌,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崩塌。 天鸢门四名宗师皆是极为狼狈。 待到烟尘渐消,眼角带疤的男子表情惊骇向前看去。 就见几人方才所立之处已是一片狼藉,巨石深陷山崖,四处都是坑坑洼洼的痕迹。 他再抬起头,看向那红光冲天的山壁,喃喃道:“徐老刚刚说……那是四品神通?” 杨烈松吐出一口闷气,沉声道:“无论那是不是四品神通,也已非五品宗师所能比拟了。” 随手一击,便有这等崩山裂地之势,就连徐樊也要避其锋芒,即便不是四品也已近了! “谢宗师呢?” 便在这时,曲游方发现周围已不见了楚秋的身影,脸色顿时一变。 几人亦是看向四周,随后宋如峰抬起头,便看见一道身影已是踏着壁急速向上,惊呼道:“在那!” 其余三人亦是望了过去,心下一紧。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疑似四品神通的极乐楼圣女,和不知根底的极乐楼主站在那儿,这位谢宗师还敢出手? 本想一鼓作气杀了徐樊的洛惊鸿,淡漠的目光亦是一动,转头之时,就看到那冲上山壁身影腾在半空。 楚秋手臂伸直,长刀翻转。 隐约间,风起雷鸣! 霸势九斩其三。 “风雷!” 楚秋拖着长长一条刀光,直向洛惊鸿贯去。 仓促之间,洛惊鸿只能抬起另一条手臂拦在身前。 风啸雷鸣同时夺走听觉与视觉,真如一道雷光落在山壁之顶,炸出刺目光芒! 便是徐樊都忍不住紧闭双目,心头骇然! 很快。 强光一闪而逝,洛惊鸿已是退到极乐楼主身侧,看向浑身散发出侵略气机的楚秋,淡淡道:“前辈,好刀法。” 就见她用来拦截风雷一刀的手臂已经完全被劈开,焦糊一片。 裂口处布满交叉缠绕的红色肉芽。 就在一个呼吸不到的工夫,手臂已是彻底恢复如初。 除了长袖粉碎,露出白嫩的皮肤,再无其他异状。 “看来圣女当时没有说实话。”楚秋挥散刀锋上的呼啸‘风雷’,笑着道:“相思功这门功法,可不能算是威力平平。” 洛惊鸿一言不发,右手却是握紧肉芽组成的红色长鞭,浑身再次升起红色气焰。 “当心,她已与邪蛊同化了!” 徐樊提醒一句,闪身来到楚秋身侧,阴着脸道:“替老夫挡她片刻,老夫先杀沐崈再来助你!” 被旁人如此肆无忌惮的提及自身生死,极乐楼主笑容依旧,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二人。 而在这时,楚秋却是淡淡一笑,开口说道:“不如你来拦着圣女,我去杀极乐楼主?” 徐樊呼吸一滞,扭头看向楚秋。 但见楚秋面不改色道:“一把年纪还这么不要脸,打架都要挑软柿子捏,那你打个屁?” “躲远点别碍事,这两个,我来杀!” 说罢,楚秋以肩膀抵住刀脊,再度摆出‘神威’一式。 洛惊鸿脸色沉静,一抬手,红色长鞭疾如电闪,在半途分化成千百道厉芒! 一时间红光纷纷如雨,笼罩整座山壁所有的落脚处。 呼! 楚秋吐出气浪,夹杂着黑色气旋的刀芒再现,与那些红光交撞的瞬间便是炸出密集声浪。 徐樊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双拳连摆,砰砰击碎那些红光,迈步沿着楚秋斩出的一条通道,冲向洛惊鸿! 两名顶峰五品,在此刻默契地联起手来,围杀‘四品神通’! 第171章 完美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 洛惊鸿不及反应的瞬间,已是与那神威一刀正面相撞。 她的肩膀微微摇晃,瞥向卡在肩膀的‘古拙刀’,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千百道红光再度爆开。 楚秋眉头微挑,立即抽回长刀,在身前‘圆斩’,雨打芭蕉的声音在刀身上不断炸响,他借力翻身,脚下瞬间踏碎地面,再度拉起一条刀芒。 霸势九斩其六,碎星! 刀光一分为二,再分为四,不断叠加递增,宛若星碎之雨。 与那遍眼红光互相一冲,竟是压住了红芒,笼罩洛惊鸿周身全部致命破绽! 洛惊鸿却没有躲闪之意,以血肉凡躯硬抗碎星刀光,身体像是风中残烛般摇晃不止。 咚咚咚的一阵闷响过后,她的红袍已是多处破损,但造成的伤势却微乎其微。 “护体真气?”楚秋眯眼观察,随即就发现了端倪:“不对,是那些肉芽。相思功?还是邪蛊?” 却见洛惊鸿的身体表面,开出一朵朵细微血花。 正是这些血花抗住了碎星刀的攻势,偶尔顾及不到的地方便干脆以肉身硬接,很快便能恢复如初。 这等非人之相,只怕才是极乐楼想要打造的‘无缺之身’。 楚秋心念微转的刹那,口中亦是沉喝道:“老鬼!” 轰! 徐樊腾身而起,浑身浴血的模样宛如修罗厉鬼,半空之中,仿佛凝结成一个淡金色的拳影,瞬间盖住洛惊鸿的身影,激起千重尘浪! 整座山壁剧烈颤动。 楚秋宛如脚下生根般毫不摇晃,不满道:“你有这本事怎么不早用?” 噗! 回答他的,是徐樊喷出的一口血雾。 只见徐樊的气机急转直下,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咽气的模样。 楚秋一阵沉默,“是我考虑不周了,你这把年纪,能打已经是奇迹了。” 徐樊抹去嘴角血污,冷冷道:“这一拳不如你的刀法厉害,绝对杀不死她。” 楚秋没说话,脚下一震,已是冲向那阵尘浪当中。 下一秒。 两条身影先后飞出烟尘,冲天而起! 洛惊鸿的双手掌心喷涌出无数肉芽,化作极为灵活的长鞭,电光石火间打向楚秋。 楚秋身体一转,刀光沿着两条长鞭不断追去,瞬间将肉芽绞碎! 刺耳的破空声中,他踩住断裂的肉芽借力一跃,势如风雷的一刀轰然而出! 长刀穿过洛惊鸿的心脏,于背后透出数丈长的真气微光。 洛惊鸿终于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左手忽然抓住楚秋的右腕,将刀身留在体内,冷冷道:“前辈真觉得自己能杀死我?” 楚秋一言不发,霜寒真气尽数爆发! 空中腾起一条形同怒龙的霜气! 两道身影顷刻间分开,同时坠向山崖! 天鸢门四名宗师见状,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就打算上前帮忙。 然而就在这时。 无数道灰白触须破地而出,若非四人反应迅速,险些就被这些触须贯穿了身体! “姚霄神!” 杨烈松的眼神一凛,随后就见那道苍老的身影缓步走来。 姚霄神漠然道:“圣女已然功成,你们莫要再碍事了,现在离开,还可苟活一段时日。” “将武夫转变为这等妖物,就是极乐楼想要的结局?” 曲游方双剑一展,望着姚霄神沉声道:“曲某第一个不答应!” 姚霄神停住步伐,语气没有任何不屑之意,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般说道:“你们不愿接受这种‘完美’,那又能如何? 小小一个天鸢门,对于大局根本无足轻重。继续闹下去,除了折损你们四人,让天鸢门迎来灭顶之灾以外,再无其他作用。” 顿了顿后,姚霄神用那怪异的嗓音冷冷道:“即便今日你们活着离开,殊不知那些想要至极之乐的人也要将你们杀之而后快!” 这句话,似乎点出了某种关键。 杨烈松立即沉声问道:“除了安乐王,极乐楼还勾结了哪些大虞权贵?” 姚霄神没有说话。 回答杨烈松的,只是几条贴地飞行的触须! 这坚硬程度堪比金铁,又能够掠夺武夫真气的诡奇触须早已令几人吃尽苦头,此刻再对上姚霄神,自是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去应付。 就连杨烈松也无分心说话的精神。 反倒是那名眼角带疤的男子突然急声说道:“他不是邪蛊的完美载体,身上一定有破绽!” 说罢,他拔出短刀,“给我创造机会,我能杀他!” 若是寻常七品武夫这么说,几人根本理都不会理。 但他们都见过涅盘刀的厉害,此刻互相交换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逼近姚霄神! 四人围攻,不言的默契之下,竟是直接冲开了无穷触须的笼罩。 曲游方双剑连斩,在姚霄神身上破开了一道道伤口。 但那些伤口竟是很快就复原了。 这种场景,四人先前经历过不知多少次,趁他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方铗忽然越过曲游方的身侧,势如风雷的一腿踢在姚霄神胸口。 姚霄神顿时沉住气机,眼神漠然地向后滑动。 紧接着,宋如峰与杨烈松同时踏步而上。 “师兄,接剑!” 曲游方以气运剑,一柄长剑顿时飞到杨烈松手中。 宋如峰亦是一掌盖在姚霄神头顶! 打出了沉闷爆响! 姚霄神的头颅有些变形,依旧面不改色,手臂一挥,触须缠绕成巨蟒般将宋如峰扫飞出去! 噗! 宋如峰飞至半空,喷出一口血雾。 方铗连忙闪身起掌,托住宋如峰,两人被这股力量带动,一同后退数丈! 但在此时,杨烈松已是欺身上前,握着曲游方的长剑,略有些感慨道:“我这掌门当得也是寒酸,连把趁手的剑都舍不得买。为了几位师弟出门在外能撑起面子,不坠我天鸢门的名声,这点委屈倒也算不得什么。” 言谈之间,杨烈松眉眼一凛,剑势化作湛蓝光华。 “但你这条老狗说要灭我天鸢门,杨某忍不下这口恶气!” 如鹰击长空般的剑光,瞬间绞碎无数触须,带着不断向后飞散的气浪,不断逼近姚霄神的眉心! 姚霄神望着那颤抖不止的剑尖,只觉眉心刺痛,当即将触须收回,化为双臂。 他两臂交叠,手掌上下虚握。 隔空摄住剑锋,嗡的一声,直接压在胸腹之前。 一团混沌莫名的气团在他手中旋转,竟是将剑锋崩出了几条细微裂纹! 看向杨烈松惊怒的双眼,姚霄神冷冷道:“你以为老夫当年的本事,是靠吹出来的么?” 话落。 姚霄神十指轻动,气团飞速旋转,竟是产生莫大吸力,化解了长空一式的全部力道。 杨烈松的身体更是被带动,向前窜了半步! 咔嚓一声碎响! 他手中的长剑绷断一截,已然后继无力! “师兄!” 余下三人见状,皆是举步冲来。 然而就在这时。 几乎完全消除一切‘存在感’的男子忽然反握短刀,睁开了毫无情绪波动的双眼。 他似乎处在一种极其玄妙的‘境界’。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真意’笼罩了处于僵持中的二人。 在这瞬间。 男子眼中看到的世界已然放缓了千百倍。 就连那些宗师的动作都变得缓慢无比! 莫大杀机罩向前方,姚霄神的瞳仁转了转,第一个反应过来,盯住了那名男子。 “远离一切诸苦,一寂永寂,常得清凉寂静。” 男子的刀锋划出寂静波纹,在此时此刻,如常的行动,却像是加速了千百倍,浑身每一个毛孔都爆出血珠。 他在一刹那间,用短刀抵住了姚霄神的脖颈。 嗡! 姚霄神瞪大双眼,试图挣脱,耳边却听闻一道尖锐剑鸣! 杨烈松嘴角溢血,拼着重创将那柄断剑递向他的胸口。 一剑透胸而出! “斩了他!”杨烈松发出一声沙哑嘶吼。 男子眼中的场景也在此刻恢复如常,刀锋斩落,口中轻道:“十方俱灭。” 斩出这一刀后,他再也无法保持站立,扑通一声仰面跌倒。 全身骨骼尽数断裂,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杨烈松也吐出一口血,却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姚霄神。 四名宗师联手围杀,配合那玄妙至极的‘净土宗’失传刀意,却还不知能否将这老鬼杀死。 姚霄神面色澹然,看不出有何不同之处,但在几秒后,他的脖颈出现整齐裂口,头颅缓缓向一侧滑去。 直到这时,他终于露出了有些荒谬的表情,喃喃道:“老夫……死在一个七品手上?”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一条又一条裂口不断在他身体各处浮现。 断口整齐,像是将他大卸八块! 但姚霄神那旺盛的生命力依旧没有走到尽头。 他的眼珠乱转,试图看向倒在身后的男子,近乎渴求道:“净土宗传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听到这话却是冷笑一声,尽管手指都动不了一根,仍然嘲讽道:“我只是学了净土宗的刀法,谁说我是净土宗传人?” 姚霄神脸色一变。 男子漠然道:“十八年前,你们极乐楼为了参悟魔门传承,由你亲自出手,灭了一座关外村庄,抓走几百名牧民。结果那些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此事你可还记得!?” 姚霄神静静听着,似乎在回忆这段往事。 但他的脑海里却无多少印象,于是便轻声道:“所以你是那些牧民的后代?” 男子闭上嘴巴,沉默许久后方才冷冷道:“我当年一路乞讨至关外,饥寒交迫之时,那些牧民给过我一口饭吃!” 这句话一出,就连气息翻腾的杨烈松都露出诧异目光。 曲游方神情复杂,宋如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唯有方铗直抒胸臆,轻叹着道:“为了一饭之恩做到这一步……是条好汉子啊。” “哈……哈哈。”这时,沉默许久的姚霄神发出意味难明的怪笑,喃喃道:“老夫竟然败给了一口饭,死在了乞丐之手?” 他大笑几声。 身躯如同破碎积木,轰然倒塌。 那些肉块刚一落地,便发出阵阵腐臭,竟是当场烂了。 曾经的四品神通,如今的极乐楼东使,最后落得这样一个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 即便身为敌人,杨烈松亦是唏嘘片刻,叹道:“姚前辈当年被废了修为……恐怕心中也是难忍怨气。” “师兄这话可就说错了。”曲游方沉声道:“姚霄神当年与人比武,只废不杀,打残了多少天资过人的武夫?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罢了,又有何立场怨憎旁人?” 杨烈松默然半晌,点头道:“师弟说得没错,许是我惋惜一位高品武夫陨落在此,开始胡言乱语了。” 说完,他的目光望向姚霄神的尸堆。 就见那堆流淌腐水的碎肉中,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灵菩萨。 状若血玉,却已被斩成两截。 看到这一幕,杨烈松瞳孔一缩,突然急声道:“他们的命门不在头颅心脏,而在藏于体内的……” 话没说完。 山壁下方,轰如雷鸣的震响再度扩散。 只见楚秋与洛惊鸿不断交手,气浪翻腾,竟像是拔地飞起般来到了山壁半腰! 洛惊鸿双掌拍出惊涛骇浪般的力道,在楚秋周身拍出一阵闷响。 然而,楚秋运极一气造化功,厚重真气将那些气劲全然消解,又透体而出,在身后的山壁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前辈,你的刀都没了,再打下去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洛惊鸿美眸一闪,说话之时动作却是丝毫不停,翻掌打向楚秋的头顶。 一条白霜却是刹那间翻腾而起,沿着山壁盘旋飞上。 洛惊鸿被这一拳打上半空,全身迅速浮现出冰霜。 她吐出一口寒气,脸色丝毫微变,胸口却还插着‘古拙刀’,腾身一转,竟是直接站在了空中。 楚秋亦是翻到山顶,先是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四周,不知这短短片刻的工夫,极乐楼主与徐樊去了哪里,但还是轻笑着道:“圣女好歹也算是个人物,做这等强取豪夺之事,就不怕给极乐楼丢脸么?” 洛惊鸿凌空虚踏,脚下气劲形成一朵朵血花,托着她的身体浮空不坠。 她同时伸手握住插在胸口的古拙刀,一寸寸拔了出来,望着古朴刀身淡淡道:“极乐楼与前辈之间并无绝对无法调和的矛盾,若是前辈愿意,楼中东使的位置,惊鸿亦可做主许给您。” 在交战之时,洛惊鸿已经感应到了姚霄神的死。 但她非但没有任何触动,反而立刻把东使的位置拿来做筹码,试图邀请楚秋加入极乐楼。 “算了,练你们这套不人不鬼的功法,我怕会被人戳几百年的脊梁骨。” 楚秋盯着洛惊鸿,正要腾身而起。 却听一声惊呼突然自山壁之下遥遥传来。 “惊鸿!” 只见叶飞星怀抱剑匣,脸色苍白地望着山巅那一袭红衣身影,声音嘶哑道:“为什么,为什么啊!” 洛惊鸿面无表情,美眸深处却是闪过一丝复杂光芒。 楚秋看向山壁之下的叶飞星,满是玩味道:“现在怎么办,小情郎来了,你可要给他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 洛惊鸿脸色不变,淡淡道:“前辈直到此刻还要自欺欺人么?” 她脚踏血花,握住古拙刀,垂目看向楚秋:“惊鸿已是‘非人非妖’的完美之身。凌驾于妖物,蛮人,武夫之上。 极乐楼打破妖蛮与武夫为祸人间的旧世…… 从今以后,便能创造一个真正的‘极乐之国’!” 第172章 根基 “人呐,最怕的不是蠢而不自知,怕只怕做些窝囊事,反过头来还要说服自己。” 楚秋抬眼望着脚踏血花,一袭红袍的洛惊鸿,摇头淡声道:“我观圣女也是个长了脑子的,怎么如今也要说那些废话来粉饰行径?莫要说极乐楼所谓的宏图抱负,你朝周围瞧瞧,再看看自己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哪里称得上是极乐?” 洛惊鸿面无表情,只是轻叹道:“看来极乐楼与前辈之间,终究还是没有这个缘分了。” “这等孽缘,不要也罢。”楚秋笑了笑:“圣女这靠着诡谲手段拔起来的四品,也不至于改天换日。” 话音一落。 两道目光隔空交错。 下一刻,楚秋拔地而起,拳风掀动大片白雾。 寒霜天降,竟是飘起了层层飞雪! 洛惊鸿手持古拙刀,一刀劈下,赤红刀光犹如残月般当空乍现。 红白二色晕染成山巅唯一的景色,真气迸发刹那,令四周陷入一瞬安静。 紧接着便是山崩海啸般的巨响! 此刻正沿着山壁想要向上攀爬的叶飞星首当其冲,被当头扫来的劲风击落,坠在山崖滚了几圈,就连剑匣都磕飞到一旁。 自小养尊处优的藏锋阁大少,何时遭过这种罪?一时间痛到眼泪都在打转,却又抹了抹眼睛,一声不吭地撕开袍袖,将剑匣系在背上,继续向山壁攀爬。 宋如峰注意到这一幕,有些不落忍道:“这叶家公子怕是也被控制了。” 说着,他正要迈步上前将叶飞星拉回来。 却被曲游方一把按住。 宋如峰顿时投去不解的目光。 就见曲游方摇头说道:“叶飞星看上去并没有被控制,而且,极乐楼圣女似乎有意控制气劲不去伤他,这其中定有你我不知晓的内情,还是不要枉做恶人了。” 听得这话,宋如峰这才看向顶峰层层叠叠不断扩散的气浪,发现那两股交缠碰撞的真气,好像都在避免波及叶飞星。 若是那位谢宗师有留手之意,宋如峰倒还能够理解。 可极乐楼圣女她为何不忍伤到叶飞星? “莫非这二人真有……”宋如峰正要开口,便看到曲游方微微摇头,于是只能忍下这句话,苦笑道:“今日这局势,你我四人……最终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啊。” 正在为那重伤男子续命的杨烈松闻言,缓缓说道:“师弟,谁能说无为而为不是正确的结果呢。” 宋如峰微微一怔。 而在这时,杨烈松抬眼看向山巅,轻声道:“人力也有穷尽之时,至少我们没有犯错,那便是好的。” “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方铗轻笑着道:“除了教弟子的本事不行,你这掌门也算是无可指责了。” 这本是句无心的调侃之语。 但却让杨烈松脸色微变,最终叹道:“此次之后,天鸢门便封山。” 三人顿时一惊。 互相看了看后,却都没有深问此事。 封山便是代表着天鸢门从此退出江湖斗争,偏安一隅,亦不再招收门人弟子。 往往只有出了重大变故,比如门中顶尖武夫战死,又或是重要战力处于进境关键,需闭死关突破时才会用来保存实力的极端法子。 然而天鸢门一门四宗师,不说如日中天,至少在这峙州境内已是霸主级别。 若没有极乐楼这档子事,再有几代沉淀,只要有师兄弟之中有人迈入四品神通,便能跻身大虞一流之列。 即便位属末尾,那也是光宗耀祖之事。 杨烈松这一句话,就等于自斩天鸢门迈入一流势力的通天梯,从此退居守成,不再有争雄之心了。 是以,余下三人才会露出惊讶表情。 不过,沉默片刻以后,曲游方吐出一口闷气,点头说道:“若是师父还在,看到今日的天鸢门,想必也会认同师兄的决定。倒是师兄……你能想通,这是件好事。” 杨烈松微微摇头道:“我们师兄弟四人皆是只懂练武的武夫,守成都费劲,何苦还要开那万世之基?回去以后……便由曲师弟来做这个掌门。” 说完,他扶起那已经气若游丝的男子,又看了眼疯疯癫癫不断念叨着什么的紫烟婆婆,默然半晌忽而开口道:“我还有一战之力,方师弟,你与宋师弟带这二人先离开。” 方铗看了看气息不稳的宋如峰,倒没有多言,上前从杨烈松手中扛过了那男子,接着道:“这小子也就算了,那紫烟婆婆可是得罪过谢宗师,师兄把她救了,不怕谢宗师事后问责?” 杨烈松轻笑了一声:“你就不会拿了她的脉门?若谢宗师想要紫烟婆婆的命,我亲自杀了她。” 方铗咧了咧嘴,没再多说什么,拉起满是不甘表情的宋如峰就朝紫烟婆婆走去。 曲游方则是轻叹一声,目光看向山巅,“凭你我二人,完全无法插手这种层次的交锋。” 杨烈松平复着气息,上前与他并肩站立,随即说道:“我们留下,是确保其他人不会插手此战。” 曲游方眉头微动,“安乐王?” 直到这时他才像是突然想起,那安乐王与其身边的老宦官,竟是不知道躲到了何处。 而且,徐樊与极乐楼主似乎也不见了踪影。 此地接连银叶山的偌大山脉,这几人若是闯入了山中,再想找到不亚于大海捞针。 另一边。 山壁之上的战斗愈发激烈。 洛惊鸿无论是攻伐手段,还是对阵经验,皆不如楚秋来得成熟老练。 唯有一身雄浑真气能够压过楚秋一头。 加上那堪称不死之身的诡异状态,拼着以伤换伤也是丝毫不亏。 倒也渐渐占据了一丝上风。 但洛惊鸿心头始终萦绕着一丝不妙的感觉,她望着眼前那脸色澹然的对手,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略一恍惚之间。 她再度露出破绽,被楚秋以催煞掌命中胸口。 黑红色的煞气如烟如雾,当头打来,吹起洛惊鸿一头长发。 她定了定神,体内真气翻涌,挥刀斩向楚秋! 铛! 楚秋并拢二指夹住这一刀,赤红气浪亦是令他的道袍疯狂震荡。 两人一刀一掌,互不相让,竟是到了比拼根基的关键时刻。 洛惊鸿红唇微翘,轻笑着道:“前辈,与我比拼根基,你走了一步坏棋!” 楚秋掌劲激荡,亦是微笑道:“那就看看是谁先撑不住。” 第173章 深厚 洛惊鸿看着楚秋那平静的表情,心绪亦是不住翻涌。 先是刀法,后是拳法,如今又有一手不俗的掌法…… 眼前这位宗师,一身所学之驳杂,远超她的想象,甚至打破了洛惊鸿对于武夫的一概印象。 寻常五品专精一门,领悟真意,便已是堂堂正正的宗师。 毕竟大多数人,光是一门绝学都无法完全参悟,被困在五品门槛之外苦苦求索不得迈进。 若是能更进一步地精深,譬如‘武癫’徐樊,便有了大虞五品武评第一的名头,横压江湖,风头无两! 像这位‘谢宗师’一般精通多种绝学的宗师并非没有,但强成这副模样的,世所罕见! 思绪翻涌的刹那,洛惊鸿还没有捕捉到自己遗漏的关键,却是轻启朱唇,淡淡道:“前辈,我这四品神通并不是空中阁楼,你何必还要苦苦支撑呢?” 话音一落,洛惊鸿手臂下压真气尽数暴涌而出,古拙刀更是重了几分。 楚秋肩膀一沉,夹着刀锋的手指已经传出金属摩擦声。 眼见锋刃快要落到肩膀,楚秋仍是面不改色,轻声反问道:“圣女如何看出贫道是在苦苦支撑了?” 洛惊鸿不假思索:“自然是……” 下一秒,她的表情微变。 却是发现自己释放出的雄浑真气宛如泥牛入海,尽数沉没于楚秋体内! 直到这时,她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突然绷断,抓住了自己遗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刀法,拳法之后,楚秋展现出的第三种本事,是内功修为! 洛惊鸿的脸色终于维持不住,想要抽身而退,“你竟然身负三门顶尖绝学?” 然而楚秋却是夹紧古拙刀,身躯纹丝不动,笑着道:“圣女若是真真正正的四品神通,贫道可不敢行这冒险之举,可惜,你这四品,确实是空中阁楼。” 呼! 话未说完,楚秋体内的‘一气造化功’竟是逆转起来。 外放的气机瞬间向内坍缩,形成了无可抵挡的吸力,令洛惊鸿无法控制地滑向前方。 嗡嗡嗡! 古拙刀在楚秋指间拼命震颤,两股力量的对抗终于打破僵局,崩的一声,长刀打着旋飞向十几丈外,直入山壁半尺。 失了长刀,洛惊鸿口中轻吒,终于意识到楚秋为何敢与她比拼根基! 便在这时候,她眉间的血花印记顿时闪过光泽,刹那间,洛惊鸿的双眼都变成了血玉般的红色,一掌向楚秋拍去! 赤红流光丝丝缕缕,当头扫来。 楚秋却也举起手掌,与她掌心相印,激起惊人的气浪! 噗! 二人几乎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洛惊鸿退后半步,开在脚下的血花托住身躯,继而飞快击出第二掌。 楚秋眯了眯眼,逆转的一气造化功运转至极,同样抬掌相击。 黑色气劲环绕在他手臂之上,将袍袖寸寸撕裂。 赤红流光再次涌来,却被全然消解。 “这到底是什么内功?”洛惊鸿从未遇到过这般诡异的情况,一个五品武夫,竟能与四品比拼根基,还不落丝毫下风!? 除了当世绝顶的一流大派,她想不出还有哪家拥有这等传承! “你是大派传人?” 洛惊鸿寒声问道。 此刻她的手臂微颤,毛孔中钻出一条条红色肉芽,却完全突破不了黑色气劲布下的铜墙铁壁。 就当她陷入僵持不下的窘境之时。 一道厉风忽然从楚秋身后袭来。 楚秋面不改色,举掌拍去。 砰! 第二道气劲闯入,竟是那脸色苍白的极乐楼主。 他与楚秋对掌,真气涌出,轻笑道:“阁下好深厚的修为!” 楚秋以一敌二,依旧不落下风! 三股真气形成半弧,于空中激烈碰撞。 一者是洛惊鸿的赤红真气,一者是极乐楼主那明黄色的气劲! 而居于正中的,却是深如渊狱的黑色气浪! 楚秋平举双手,体内逆转的一气造化功已至极限,将要压不住两股真气之时,他骤然翻腕,一把扣住极乐楼主的小臂。 “楼主小心!”洛惊鸿心中警兆突生,立刻出言提醒。 但极乐楼主的动作自然不如楚秋更快。 原本硬接两股庞大真气,压制到极限的一气造化功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黑色气劲化作巨大磨盘,生生灭灭,不断消磨极乐楼主的气劲。 极乐楼主笑容不减,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紧接着他就被楚秋拉至近前,一掌托住下巴,打得他仰起头颅! 黑色气劲冲天而起! 骤然间爆发的威力,就连洛惊鸿亦是喷出血雾,当场被震退数丈! 楚秋嘴角溢出血痕,眼神依旧冷静。 体内气机再次正向运行,惊涛骇浪般的真气在周围炸出一个又一个气旋! “那是我的真气?” 刚刚站稳的洛惊鸿抬头望着这一幕,一时惊骇莫名。 她忽然明白了楚秋的底气所在。 那古怪的内功不光是消解外力,甚至能够以厚如山岳之势,镇压一切外来真气,存于己身,轰然爆发! “难怪他不怕与我比拼根基,这一击,本是给我准备的!” 洛惊鸿看到楚秋快步穿行于恐怖气浪之中,抬掌盖住楼主的头顶,急忙想要上前出手。 “惊鸿!” 这时,一道急促声音从背后响起。 洛惊鸿不由停住脚步,美眸微沉,脸上掠过复杂情绪。 叶飞星气喘吁吁地站在山壁边缘,原本那件洁白无瑕的长袍早已布满尘灰,双手更是磨出了许多血痕。 但他依旧用恳切的目光看向那道红衣身影,轻声道:“这不是你的本意,对不对?你一定有苦衷的,对吗?” 砰! 楚秋的掌劲盖顶,将极乐楼主打得双膝跪地,全身各处都传来骨裂之声。 同时也打断了叶飞星的话。 叶飞星用带着一丝畏惧的眼神看了看楚秋。 他可还记得,这位宗师派那头驴子,抢了自己一把无咎剑…… 此刻亲眼看到楚秋的实力,叶飞星瞬间断绝了把剑要回来的念头,注意力全然放在洛惊鸿身上,继续道:“不论你有什么苦衷,只管与我说!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极乐楼的过失不能算在你头上!” 说着,他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洛惊鸿的手腕,表情焦急道:“跟我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藏锋阁都能护住你!” 洛惊鸿轻蹙黛眉,却没有用力挣脱叶飞星的手掌。 面对这不通武道的叶家少爷,她只需要稍稍震力,就能将之化成漫天血雨。 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洛惊鸿终究下不去手。 她看也不看叶飞星,语气微冷道:“无论你对我有何看法,我只是把你当作弟弟,莫要再得寸进尺。” “好!” 听得这话,叶飞星却是重重点头,认真道:“弟弟也好,今日开始你就是我叶飞星的长姐,跟我回家,我叫娘亲收你为义女!” “你……” 洛惊鸿红唇微张,似是被这话给惊到了。 就在此时,一击打碎极乐楼主头颅的楚秋缓缓道:“小少爷,莫要许下自己做不到的事。” 他浑身环绕着黑色气浪,一气造化功再次逆行,真气坍缩成一点,聚集在掌心,“你护不住她,藏锋阁也不行。” 叶飞星脸色急变,居然放开了洛惊鸿的手,张开双臂拦在她身前,磕磕巴巴道:“这位前辈……惊鸿她本性善良,绝没有掺和极乐楼那些腌臜事!我愿以性命作保,她……她……” 说到这里,叶飞星忽然红了眼眶,不知该说什么了。 短暂的沉默,却是让楚秋笑了起来,漠然道:“你的性命,能值几个钱?” 许是这个‘钱’字令叶飞星醒转过来。 他双眼微亮,急忙将自己腰间那一串玉种解了下来,“这串仙人坑的上好玉种起码值百万两银子,前辈若是不嫌,只管拿去! 不够的话,我还有一些私房钱,东拼西凑,倒也能凑出百万两现银!只要前辈肯放过惊鸿,我愿双手奉上,绝不食言!” 楚秋闻言,也是感觉有些无语。 痴情人不少见,但似这般又痴又傻,偏偏又有家底的,却是少之又少。 就连洛惊鸿也是被叶飞星的‘天真’给逗笑了。 她展颜一笑,仿佛这世间最明艳的美景。 叶飞星回头望去,却是被这一笑勾住了魂,半晌说不出话来。 洛惊鸿收起笑容,看向跪在那边的尸身,平静道:“别傻了,他不会放过我,就如同我也不会放过他。” 叶飞星脸色惊变,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急声道:“你给我住口!” 这一声怒吼,令洛惊鸿的表情冷了下来,发丝随着山风飘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飞星。 “惊鸿,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管你到底因为什么走到了这一步,只要还有机会,你就能回头!”叶飞星的眼眶微红,略有稚嫩的脸庞全是坚定之色。 他拍着胸膛道:“你又没有乱杀无辜,更没有做什么恶事!千错万错,都是极乐楼的错!你不过是被楼里培养的圣女,本就自身难保,为什么要跟他们一条路走到黑? 我是藏锋阁少阁主,江湖一流势力的传人!只要你愿意回头,我一定会保你!” 楚秋朝这对纠缠不清的怨人看了看,随后默默走向一旁,将古拙刀拔了起来。 随后就迈步朝着极乐楼主的尸体走去。 他打算把这具尸体剁碎,拼都拼不起半点儿,绝不给极乐楼主复苏的机会。 洛惊鸿虽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却破天荒的没有阻止,反倒是冷冷道:“叶飞星,你今日明明亲眼看到了极乐楼的手段,也知道了相思功的存在,难道还分不清自己的心意是真是幻吗?” 她注视着叶飞星微红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的情意,只是由我随意拨弄的琴弦,只要我想,便是让你去死,你也不会迟疑。这就是相思功的效果,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叶飞星沉默了一瞬,随即道:“我之所以会来,就是想亲自问你这个问题。” 洛惊鸿沉默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叶飞星也望住了洛惊鸿的双眼,“极乐楼纵有万般诡谲手段,但你应当清楚,我叶飞星,滴酒不沾!” 听到这句话,就连正在割头的楚秋都停下动作。 叶飞星声嘶力竭 道:“我从未喝过一次千秋醉,所以你们极乐楼的功法,根本就控制不了我!” 洛惊鸿的眸光一闪,平静道:“我的相思功已至化境,即便没有千秋醉……” “还在胡说!”叶飞星指着楚秋的背影:“既然你的相思功如此厉害,怎么不叫这位前辈拜倒在你的裙下?” 洛惊鸿顿时无话可说。 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楚秋也站直身体,挠了挠头,喃喃道:“怪事了,这刀怎么突然不锋利了?” “因为他功力深厚,够了!”沉默一瞬之后,洛惊鸿竟是有些气急道:“你不饮酒,但也没有修为在身,我想叫你如何就叫你如何,你这傻子……” “那你叫我跳下去。”叶飞星打断了洛惊鸿的话,指着高高的山崖,真挚道:“既然我的心意由你控制,那你开口叫我跳下去便是。” 洛惊鸿抿住嘴唇,美眸中满是怒意。 叶飞星却是丝毫不觉,继续道:“若我连自己爱谁都能弄错,今日带着两把名剑前来下聘一事已经给藏锋阁丢尽了脸,倒不如跟击雪剑一同死在这儿。” 洛惊鸿顿时忍无可忍,抬掌便拍了过去:“胡搅蛮缠!” 叶飞星毫无畏惧,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然而这时,楚秋的声音令洛惊鸿的手掌停在叶飞星头顶。 “先别忙着谈情说爱了。” 楚秋提着染血的古拙刀,扭头看向洛惊鸿:“你们楼主向来都是这副鬼样子么?” 洛惊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已经被斩下头颅的极乐楼主,此刻正在疯狂颤动。 哗的一声! 一根根粗壮的苍白节肢,从体内破体而出,支撑着那具尸体吊向高空。 骨碌碌! 下一秒,就见一颗颗眼珠般的红玉从苍白节肢上浮现而出,有些不安分地胡乱转动着! 瞬息之后。 那些红玉化作的眼珠,全部望向了楚秋。 第174章 击雪 一阵咔哒咔哒的脆响从那些苍白节肢之上传来,血玉般的眼珠挤开皮肤疯狂转动,最后所有视线全部盯住了楚秋。 楚秋翻转刀刃,气息略沉,轻笑道:“我看极乐楼倒不如改名叫作‘妖物楼’,从上到下,可还有一个像人的吗?” 洛惊鸿亦是表情微变。 很明显,极乐楼主这般诡异变化,便是连她都没有预料。 她的目光扫向那足足八条犹如蜘蛛般的巨大节肢,忽然想到某种可能,顿时胸口发闷,竟是有些恶心的感觉。 “惊鸿……”叶飞星原本也被这恐怖场景吓住了,但见到洛惊鸿神色有变,急忙关切道:“你怎么了?” “滚开!” 洛惊鸿一挥掌,叶飞星顿时被气浪卷走,差点跌落山壁。 她侧过脸,语气缓和了几分:“快走。” 说完,便是运转浑厚真气,浑身翻腾起血色气焰,眉间那道红花印记愈发明艳,一步一步走向已然化为‘妖物’的极乐楼主。 注意到洛惊鸿的动作,八条节肢上的无数眼球移开目光,朝她看了过来。 一阵‘喀啦’声中,节肢托着具无头尸体调转目标,竟是对准了洛惊鸿。 直到这时,楚秋方才发觉这八条节肢的下方,竟连接着宽阔的手掌。 每条节肢下方都有五根手指弓起,那阵诡异的‘喀啦’声,正是包裹着硬壳的手指触碰地面发出来的声音。 唰的一声! 就见那无头尸体的脖颈中,亦有红色肉芽疯狂钻出,将楚秋斩下的头颅裹住,飞速接回脖子。 仰面被托在半空的极乐楼主猛地睁开双眼。 片刻后,他被节肢翻动,如同漂浮在半空,长出一口气。 洛惊鸿眯着眼道:“楼主,这件事……你从未与我提起过。” 没等极乐楼主回答,楚秋便已笑道:“他是极乐楼的主人,若没点保命本事才叫奇怪。” 洛惊鸿却是看向那些巨大的节肢,冷冷道:“能为血肉赋予灵性的邪蛊,才是极乐楼的一切核心。但我始终不明白,为何楼主能够创造出灵菩萨这等逆转生死的奇物,不管我如何私下追查都找不到任何线索,如今看来,难怪我找不到答案,这灵菩萨……竟是楼主以‘无缺之身’再次提炼成的奇物?” 听得这话,楚秋也朝那些苍白节肢看了过去,便也明白了洛惊鸿的意思。 随后摇头说道:“圣女此刻提起这些,未免太晚了。” 洛惊鸿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极乐楼主的答案。 “惊鸿。” 极乐楼主语气温和道:“你确实问得太晚了。” 洛惊鸿眯眼说道:“楼主从前一直对我说,只有我才是最契合邪蛊与相思功的载体,但你却早已练成了无缺之身,莫非那些话也是在骗我么?” 极乐楼主那张依旧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当然不是,惊鸿,我从未对你说过一句假话。 最契合相思功也好,邪蛊的完美载体也罢,这些的确是你生来就背负的使命。想要一洗浊世污浪,没有你,是万万不成的。” 他看着洛惊鸿,语气忽然一变:“但我确实向你隐瞒了一些东西,比如你最好奇的——灵菩萨的来历。” 话音一落。 八条节肢微微一颤。 钻出皮肉的眼球全部骨碌碌乱转起来,传出一阵莫名刺耳的尖啸! 洛惊鸿脸色一变,忽然痛苦地捂住耳朵,全身气焰如同泡影般消散,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 就见她眉心上那一点血花烙印,此刻竟是彻底收敛神华,一寸长短的肉芽挤开皮肤,在她眉心疯狂扭动。 “惊鸿!” 叶飞星背着剑匣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搂住洛惊鸿的肩膀,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楚秋望了过去,却是瞬间提刀斩下。 将要触碰到那条肉芽之时,却听到极乐楼主慢悠悠道:“那便是她的命门所在,你若落刀,她会当场暴毙而亡。” 嗡! 刀芒散去。 古拙刀距离那条触须仅有毫厘之差,却被楚秋稳稳停住,一双漠然的眸子看向了极乐楼主,随即却是问道:“那老鬼呢?” 极乐楼主终于露出些许异色,随即便是温声道:“徐樊的性子数十年不改,不达目的,他绝不会罢休。所以,我能活着回来,就只证明一件事。” “他死了。” 楚秋接过话,轻轻颔首,却没有太多感触。 萍水相逢的老武夫,连半点交情都谈不上,楚秋也没必要为他挤出几滴眼泪来。 “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楚秋看向表情痛苦,跪在那里不住颤抖的洛惊鸿,随即抬起眸子道:“你们两个应该是一伙儿的,好端端地搞什么内斗?” “阁下难道还没看清楚这局势吗?” “极乐楼,是我的。”极乐楼主摇了摇头。微笑道:“自我之下,无论东西南北四使,亦或是历任圣女,都只是‘材料’罢了。” 他目光扫向冷汗直流的洛惊鸿,淡淡道:“虽说她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对于邪蛊的契合度之高,是我前所未见的程度。甚至可以说,她是比我更能完美匹配邪蛊的载体,若有可能,我也不想让她变成‘材料’。” 说到这儿,极乐楼主望向洛惊鸿身边的叶飞星:“可惜,她没有迈过我给予的最后一道考验。无论她是否钟情这位少阁主,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极乐楼主的语气满是遗憾:“不能放下累赘的怜悯心,做不到灭绝人性,如何能够成为‘无缺之身’?” “我杀了你!” 叶飞星听到这话,忽然抬起通红的双眼。 这位少阁主怒声说罢,便是攥住自己用袍袖系成的绳条,将剑匣翻到肩膀! 咔哒一声。 剑匣展开,地面瞬间泛起层层白霜,交织蔓延! 刹那之间,山巅飘落漫天飞雪,冷若瑶宫! 声势之大竟比楚秋以大雪龙拳掀动的异象更胜一筹! 极乐楼主目光微凝,也被这股冷冽剑意逼得翻腾八条节肢向后退去。 就连楚秋都是眯起眼眸,随后就发现那层层白霜与漫天飞雪居然是剑意所化的幻象! 根本不存在白霜,也没有那漫天飞雪。 一应幻象消散之时。 唯有一柄弹匣而出,悬立于叶飞星面前的雪白长剑! 名剑击雪首次出鞘,剑鸣惊天,竟引动两名高品武夫看到了逼真幻象! 第175章 大妖 被惊退的极乐楼主也发现一切都是幻象,八条节肢稳稳立住,望着那把自行漂浮在叶飞星面前的击雪剑,惊叹般说道:“不愧是藏锋阁少阁主,连这等名剑,藏锋阁都能放心交到你的手中。” 叶飞星紧咬牙关,毫不迟疑地伸手握住击雪剑。 名剑有灵,非常人所能驾驭。 当时他在极乐宴上展示无咎剑,便已被剑气所伤。 但这柄击雪剑不同。 这把剑,是藏锋阁主亲手锻造,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换句话说,这是他爹给他量身打造的‘名剑’! 即便没有修为在身,叶飞星一样能够短暂使用击雪剑。 “去死!”叶飞星的脸庞瞬间覆上一层如有实质的冷霜,举步飞越,竟是展现出不俗的速度,化作一抹白光冲向极乐楼主。 击雪剑不住颤鸣,激发出道道剑气。 所谓有灵之器,并不能让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一步成为高品武夫,但名剑锋锐,亦难以肉身硬抗。 极乐楼主看向破绽百出的叶飞星,八条节肢上的眼球全部钻进皮肉,仿佛闭眼,不敢直视锋芒。 但他依旧举起手掌,真气急运,遗憾道:“既然你不想活了,我可以成全。” 唰! 雪白剑气形成半月弧光,已是刺向他的眉心。 极乐楼主飞速仰头躲开这一剑,一条血痕却是从他下巴开始,直接蔓延到眉心。 哪怕只是擦着一点边,他都被这击雪剑所伤。 极乐楼主目光微凛,抬掌相击,拍向叶飞星的胸口。 叶飞星不通武道,也没有什么精妙招式。 手中的击雪剑却犹如自行护主一样,拽着他的手臂护在胸前。 那暗含明黄真气的一掌拍中剑身,将叶飞星当场击飞。 噼里啪啦的爆响沿途炸开。 雪白剑锋光华散逸,虽能消解力道,却也无法完全保护叶飞星不受半点伤害。 叶飞星脏腑巨震,噗地喷出一大口血雾,身形暴退! 退至一半,便已突兀停住。 只感到背后有一股柔和气劲托住自己,表情顿时一变。 楚秋的手掌按住叶飞星的后背,真气一转,便将他拽到旁边,“勇气可嘉,就是本事差了点,上一边玩去。” 叶飞星还没等反应过来,只感觉眼前一花。 手中的击雪剑已是不翼而飞。 定睛看去,看到楚秋左手持剑,右手握刀,迈步朝极乐楼主走去,嘴唇便是微微一颤,哭丧着脸道:“你又要抢我的剑?” 楚秋头也不回道:“借来用用,过会儿还你。” 说完他微微一顿,狐疑地转过头:“为什么说又?” 叶飞星正要大倒苦水,下一秒却是脸色剧变,高声道:“前辈小心啊!” 呼! 就见极乐楼主八条节肢猛地发力,竟是弹到高空,向楚秋扑击过来! 轰隆一声巨响,叶飞星当场被劲风扫开,狼狈无比地向后方翻滚。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柔嫩手掌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过来。 叶飞星满脸惊喜地看了过去:“你……” “闭嘴!” 洛惊鸿强忍着痛楚,深吸一口气:“不想死就闭嘴。” 她此时浑身上下无处不是剧痛难当,尤其是眉心更是有一股针扎般的刺痛,使她现在头痛欲裂。 好不容易趁着极乐楼主分心的瞬间控制住眉心肉芽,她抬头看向那尘烟弥漫之处,脸色比雪更白。 尘烟之中,隐约映出两道身影。 下一秒,恐怖的气浪激荡,将尘烟扫尽,却见被八条节肢撑着漂浮在空中的极乐楼主动作飞快,巨大节肢轮流化作残影,向着刀剑双持的楚秋展开一轮又一轮攻势。 楚秋一手持刀,一手握剑,宛如风暴中浮沉的孤舟,动作灵敏迅捷,两把兵器在半空打出条条火花,略显吃惊道:“好硬的爪子。” 此刻极乐楼主脸上那条被剑气所伤的血痕已然恢复,但他拍中叶飞星的手掌却是支离破碎,正在慢慢复原。 一边控制着节肢攻向楚秋,一边轻笑道:“阁下莫不是以为多了一把名剑,就能有何变化了?” 铛铛铛! 八条节肢的力道越来越重,同时迅如电闪。 楚秋招架起来虽然不显吃力,但想要突破重围冲向极乐楼主,却也格外困难。 当一条节肢当头落下,楚秋交叠刀剑,挡住节肢上的宽阔手掌,亦是被推着滑行后退了十几丈。 楚秋一记松鹤剑法,挥出匹练寒芒,当场斩断了一截手指,随即俯身飞冲,运起逍遥游身法。 断指的大手拍下,却只拍中了楚秋的残影。 极乐楼主目光飞转,发现自己追不上楚秋的动作,脸色丝毫不变,八条节肢上的血玉眼球全然钻出皮肉,滴溜溜乱转,竟是都在捕捉楚秋的落点。 楚秋腾转至半空,脚下一踏,当空激起呼啸巨响,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极乐楼主的本体。 所有血玉眼球在这时一同看了过来,六条节肢交叉举起欲要阻拦。 “碎星!”楚秋身躯一转,以击雪剑运使刀法,寒芒密集叠加,瞬间斩开第一条节肢。 剑路却是依旧不停,百十道寒光轰然落下,第二条节肢同样被斩成数条断肢! 轰!轰!轰! 击雪剑神锋难挡,配合顶尖刀意,一路势如破竹,连续斩断四条节肢! “好强!”叶飞星抬头望向这一幕,随后竟有些酸溜溜道:“击雪剑……还有这种用法?” 洛惊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依旧在运转内息,时而吐出尺长红气。 她正在竭尽全力,以四品神通的浑厚根基,拔除‘灵菩萨’的影响。 便在这时,她忽然看向另一边,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山壁尽头。 一名拢袖静立的老宦官,以及那肥头大耳,满面笑容的安乐王。 安乐王朝那激战的方向看去,嘴里啧啧有声道:“看来楼主果然没有诓骗本王,这世上果然存在能以人身比肩‘大妖’的完美之躯。” 洛惊鸿美眸微眯。 “王爷若把这种妖物当作完美之躯,杨某今日免不了要与你辩上一辩了。” 忽然,另一个声音亦是在山壁上响起。 就见杨烈松与曲游方并肩而立,气机牢牢锁定安乐王。 双手拢进袍袖的老宦官抬起阴鸷双眼,同样不甘示弱,针锋相对。 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 安乐王转回目光,笑呵呵道:“杨掌门,今日之事已告一段落,本王没有再插手的打算,不必如此敌视本王。” 杨烈松微微一笑:“王爷胸罗锦绣,想来是对大虞现状不满已久,极乐楼今日百般谋算,功亏一篑,您若真能放得下,杨某却也该道一声佩服。” 突然间。 一声金铁交鸣轰然爆开。 在场众人举目望去,就见楚秋以击雪剑连续斩断五条节肢后,余力尽消,终于在第六条节肢面前僵持不下。 那道金铁交击的声音,却是剑锋斩在血玉般的眼珠之上,传出的动静。 “神威!” 楚秋气机转换,击雪剑沉势下压,却是瞬间挥出第二刀。 神威刀意化作黑色气劲,越过最后一条节肢,吞没了极乐楼主的上半边躯体,同时在远方地面掀起一层气爆! 洛惊鸿脸色微变,正要出声提醒。 却见楚秋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将击雪剑抛出,竖起剑指,以气运剑! 雷鸣呼啸,击雪剑旋转飞向极乐楼主,欲要斩断八条节肢的连接之处。 就在这关键时刻。 一条节肢从后方疾速探来,布满甲质外壳的五指握住击雪剑。 击雪剑震鸣不已,激荡之间,传来重叠刺耳的切割声。 楚秋勾动剑指,击雪剑顿时破开束缚,飞回到他手中。 落地以后,轻声叹息道:“你们极乐楼的怪物,确实很难杀。” 随即,楚秋的目光看向安乐王。 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安乐王那张胖脸上的笑容消失,默默后退一步,表明自己并无插手之意。 楚秋见状,没再关注这藏拙的王爷,注视着浑身爬满血色触须,正在不断重组躯干的极乐楼主,缓声说道:“你的实力远不如圣女,但这份打不死的本事却是更胜一筹。” 血色肉芽翻涌之际,恶心的粘稠声音哗哗作响,很快便将极乐楼主的上半身重组。 就连那些被斩断的节肢边缘,亦是钻出一条条肉芽,相互交织,重新拼凑起来。 楚秋反握长剑,目光默默扫向那些节肢之上,还在不断转动的赤红眼珠。 先前楚秋留意到,极乐楼主似乎非常在乎这些血玉般的眼球,在藏锋阁那位小少爷拔剑之时,他几乎下意识收起了全部的眼珠。 尽管在此之后,极乐楼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再主动藏起血玉眼珠,但这个细节却已被楚秋观察到。 并且方才也用击雪剑试了一招。 那些血玉尤为坚固,就连节肢末端的手掌都无法相比。 “摧毁肉身,杀不了他。”这时候,端坐在一旁的洛惊鸿忽然开口说道:“化为‘无缺之身’,皮囊肉身只是表象,邪蛊才是真正的命门。” 楚秋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望向表情平静的极乐楼主,“再来?” 极乐楼主眯着眼道:“阁下这般拼命的模样,却令我有些好奇了。世人皆有所求,你求的又是什么呢?” 听到这话,楚秋面无表情,踏步向前走去。 一股惊人气浪沿着他的脚步向外扩散,随着他的步伐加速,化作一声冷笑。 “我求你大爷!” 一道笔直刀光在他手中不断延长,像是攀爬一般,顺着一条节肢不断向上。 瞬间将那节肢分解成十几块碎片! 极乐楼主终于变了变脸色,口中发出一声尖啸! 原本已经稳住气息的洛惊鸿惨叫出声,捂住几乎痛到炸开的头颅跌倒在地。 叶飞星急忙想要扶住她。 却见杨烈松闪身上前,一把抓住了肩膀。 “莫要动她。”杨烈松沉喝一声,在叶飞星疑惑的目光中,指了指洛惊鸿。 叶飞星再看过去,就发现洛惊鸿的皮肤毛孔之中,钻出一条条拇指长短的肉芽,落到地面,朝极乐楼主飞速爬去! “怎么会这样?”叶飞星面色发急,看到洛惊鸿如此痛苦的模样,恨不得以身相代。 杨烈松面色凝重,目光扫视四周,却发现地面不光有从洛惊鸿体内钻出的肉芽,甚至还有一些截断的灰白触须。 他脸色一变,急忙道:“谢宗师,他在召集那些‘邪蛊’!” 被递进刀芒遮住的那道身影没有任何回应。 而曲游方却是朝山壁下望了过去,就发现被徐樊砸碎在山壁上的‘贺遵’竟也动了起来。 那堆烂肉当中,钻出许多灰白触须,正向朝这边爬过来。 速度之快,几乎不亚于宗师身法。 曲游方立刻挥动长剑拦截了部分触须,沉声道:“师兄!” 不必他说,杨烈松便已催动掌劲,将周围地面的肉芽与触须尽数扫飞。 但那些鬼东西却仿佛具备智慧,竟然纷纷绕路而走,速度更是快了几分。 而那以节肢拦住楚秋的极乐楼主握紧手掌,一条条肉芽与触须顺着他的手臂爬向胸口,目光冷冽道:“这世间岂有无欲无求之人?不过就是所求甚大,欲壑难填罢了。” 当那些肉芽和触须尽数涌入他的胸口。 极乐楼主的眉间竟也浮现出一朵淡淡血花。 整个人气息攀升,无限逼近四品神通! 楚秋持刀握剑,身形一转,竟是震碎了节肢之上坚不可摧的红玉,斩出一个贯通的血洞,瞬间冲到了极乐楼主的面前。 挥剑斩下! 铛! 极乐楼主漠然地举起手,竟是以血肉之躯握住名剑击雪。 他望着楚秋暗含狠劲的眼眸,轻笑着道:“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四品神通’。” 话音未落。 极乐楼主浑身竟有交织盘旋的血色气焰,冲天而起! 初显神通气象! 可就当他正准备全力施为之时,一双布满血痕与老茧的手掌忽然穿过气焰,从两边扣住了他的脑袋! 徐樊那张满是狞色的老脸穿过血红气焰,声音嘶哑道:“四品神通?” “你这条狗,也配吗!?” 只见他两条手臂肌肉隆起。 无视胸腹不断冒血的贯穿伤势,哗啦一声! 硬生生将极乐楼主的头颅拔起,抽出一节节染血的赤红脊柱! 第176章 宿怨 徐樊吐气开声,将极乐楼主脑袋连同整条骨头都给拔了出来,四处飞溅的鲜血化作一朵朵血花。 便是如此,他仍不解恨,啪的一声伸手攥住那条脊骨,掌中捏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响。 竟是要活活拆了极乐楼主的骨头! 突然发生这般惊悚场景,就连楚秋的动作都停滞了瞬间,看向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徐樊,暗暗摇头。 这老鬼够凶! 哗啦! 踏着苍白节肢的徐樊手臂一抖,将脊骨拆断,手臂一抖,宛如鞭子一样挥出炸雷般的声音,那一节节骨块层层爆开,向四周散落。 徐樊抓着极乐楼主的头发将脑袋翻转过来,狞色道:“沐崈,你这条狗可曾想过有一日会落到老夫手中?” 此时,极乐楼主的眼中失了一应神采,瞳仁涣散,仿佛真的死了。 但徐樊依旧不停,声音之中带着无法洗刷的恨意:“几十年了,老夫知道你绝不会死!像你这样怕死的人,就算变成一条狗,也一定会苟活于世!” 他的真气冲天而起,胸口涌出汩汩血泉,声色俱厉道:“说话!!” 恐怖的声浪扩散开来。 楚秋微微眯眼,看向徐樊胸口的伤势。 不得不承认,这老东西确实硬气。 这种伤势,就算是宗师也扛不住。 但他还能保持如此惊人的战力,绝非‘五品第一’这四个字所能诠释的。 令他坚持到这一步的,是非人的意志力,以及深入骨髓的恨意! 所以楚秋没有劝说徐樊停手。 人各有命,何种结局都是自己选的。 他一转击雪剑,忽然冲向极乐楼主的残躯,身后拖出一条刺目光华。 碎星刀纵横交错,如同千重奔流激浪,瞬间吞没了极乐楼主的无头身躯。 那具尸体化成一股溅射而出的肉泥,有一部分喷到徐樊脸上。 徐樊面不改色,提着那顶头颅,目露凶光道:“你还没有吃够苦头!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攥紧拳头,一拳砸向那张苍白的脸! 拳劲激荡,那头颅顿时摆动起来,面部已经塌陷变形。 徐樊却又提起一拳,轰然砸了过去! “二十二年前,师父阖眼之前,叫我不要报仇!” 砰! “十九年前,三师弟手脚尽断,被人剜鼻挖目,掏空了内脏,死前受尽折磨!” 砰! “满门家眷,尽数被屠!” 砰! 徐樊一拳接着一拳,将那张脸彻底打烂,嘶声说道:“老夫的确是个废物,永远都慢你一步!但你既然要躲,就应当躲一辈子!千不该,万不该落到老夫手里!” 楚秋听着徐樊的发泄,动作却是丝毫不停,开始以击雪剑斩碎那些血玉般的眼珠。 在他来看,那些眼珠很可能才是极乐楼主真正的本体。 就当楚秋默默忙活的时候。 山巅静立的几人亦是变了脸色。 毕竟徐樊这一番话,透露出太多信息。 背后似乎牵扯一段陈年宿怨。 “徐前辈所说的应当是二十二年前,‘灵犀谷’老谷主被神秘人袭击重创,不久后便撒手人寰,以及十九年前‘灵犀谷’新谷主任玄黄被人以残忍手段虐杀的两宗悬案。” 杨烈松沉声说道:“灵犀谷早已‘封山’多年,退出大虞一流宗门之列,这两位谷主的死,却也没有在江湖上掀起太多风浪,想不到背后竟与极乐楼有关?” 安乐王眸光微闪,轻笑道:“杨掌门对这些江湖轶事,还真是如数家珍啊。” 听得这话,杨烈松看向安乐王,“王爷何必还要说这些风凉话,你既与极乐楼有所勾结,怎会不知这些勾当。” 安乐王收敛笑容,看向已如疯魔一般的徐樊,哪里还敢惹祸上身,摇头说道:“杨掌门莫要给本王泼脏水,本王与极乐楼仅是有些交易,对于他们背后做了什么一概不知。” “那是最好。”杨烈松也懒得与他唇枪舌剑争上几句,便是微微颔首道:“毕竟徐老前辈今日前来报仇,实属名正言顺,旁人还是不要胡乱插手为好。” 安乐王脸色一沉,却是没有理会这话。 而是偷偷打量那正在忙活的楚秋。 此刻楚秋正用击雪剑挨个斩碎挂在节肢上的眼珠,竟是忙得不亦乐乎。 安乐王的额头已经滚下豆大汗珠,神情忐忑,心说极乐楼主不会真的死了? 他的嘴唇嗫嚅片刻,忽然看向强忍痛苦的洛惊鸿,眼神微动。 ‘看来灵菩萨的影响还在……楼主并没死。’ 安乐王心下一定,再抬眼时,却见楚秋不知为何停住动作,随后用剑挖出一颗血玉,在手中打量起来。 “快住手!”安乐王脸色惨白,圆球般的身体瞬间蹦了起来。 楚秋攥住血玉,余光扫去,语气漠然道:“你想死?” 唰! 不等他出手,一抹剑光已经拦腰横斩而去。 曲游方迈步踏出,气机直指安乐王! 安乐王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一转,两只肉掌猛地夹住飞剑,拍出尖锐爆鸣。 “王爷!”老宦官见状,正待出手。 杨烈松却不知何时站到他的身后,轻飘飘的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淡声道:“我若是你,此刻便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浑厚真气如山压下,老宦官全身微颤,厉色道:“对大虞亲王出手,尔等江湖草莽难道要翻天吗!?” 他不再压着嗓子,暴露出沙哑难听的嗓音。 杨烈松笑了笑,却什么都没说。 曲游方此刻已是纵身飞击,握住剑柄,瞬间将安乐王逼退。 楚秋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那边,望着掌心的血玉道:“打碎这东西你都不怕,将它挖出来就炸了毛,这么看来,我的思路没错,错的是方法。” 说完,楚秋略一沉吟,忽然挥手丢出这颗血玉,将它抛向洛惊鸿面前。 发出痛苦呻吟的洛惊鸿艰难地睁开双眼,看见滚落到面前的血玉,表情微微一变,正要伸手去拿。 便在这时。 几乎被徐樊完全打烂的头颅睁开肿胀无比的双眼,尽管肉身完全被摧毁,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却是发出一声轻叹。 徐樊目光一厉,伸手掐住他的脸,指力一催,便将大半张脸掐碎,咆哮道:“狗东西!!” 下一秒,楚秋感到脚底的节肢残骸剧烈震动起来,便是一跃而起,抬脚向徐樊踹去! 砰! 徐樊被他这一脚踢飞。 楚秋同时挥刀,斩开了那只头颅! 第177章 全力 头颅一分为二,赤红的液体四处爆开。 但楚秋却是没有任何停留,踏空飞纵,直接飘落在徐樊的身边。 扭头问道:“老东西,还能不能打?” 徐樊面无表情,站直身体的同时,胸口的贯穿伤不断蠕动,冷声道:“你方才那一脚险些踢死老夫。” “不好意思,忘了你有伤。”楚秋看向他那可怖伤势,点头说完,便是望向那些不断颤动的节肢,缓声说道:“他的命门在那些血玉。” 咝啦! 徐樊伸手扯掉身上挂着的几条破布,彻底露出布满伤痕的上半身,沉声说道:“他将邪蛊炼成了本命之物,妖化程度比那丫头更高,想要杀他,只有两个方法。” 楚秋持刀握剑,看傻子一般看向了徐樊:“那你不早说?” 话音刚落。 面前那几条节肢突然爆开,包括被楚秋斩断的破碎节肢,全然化成密密麻麻的灰白触须。 其中还掺杂着丝丝缕缕的红色痕迹。 那些触须向一处涌去,互相咬住,层层交织,化成了人形的轮廓。 这样彻底超出常理的场面,令在场几人神色各异。 安乐王趁着曲游方分心的瞬间,忽然一掌拍去。 曲游方连忙以剑身护住前方,铛的一声巨响,被拍退数丈! “好好好!” 抽身而退的安乐王大笑道:“楼主,便给这些凡夫俗子看看,何为超越‘大妖’的完美之躯!” 杨烈松面色沉凝道:“世间真有杀之不死的东西么?” 众人之中,唯有楚秋与徐樊面不改色。 楚秋看着那些触须逐渐化为人形,开口问道:“你说有两种方式可以杀他,是哪两种?” 徐樊攥了攥拳,看着自己略有颤抖的手掌,默然一瞬后,干脆利落道:“我大限将至,就交给你了。” 不等楚秋回答,他便是急声说道:“邪蛊诡谲,已为他赋予了一副灵性之躯,无论杀他的肉身多少次,只要邪蛊本身不灭,他就不会死。 你方才斩碎的那些血玉,便是蕴含邪蛊力量的本体,但是逐一击破血玉,杀不死这条老狗!” 楚秋闻弦知意,点头道:“所以第一种办法,就是同时斩破所有的邪蛊。”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徐樊没有废话,继续道:“你的刀法再怎么精妙,想做到这一点也很困难。” “第二种呢。” 眼见那道人形轮廓已经渐渐站直,楚秋迈步向前,“快些说。” 说罢。 他已是闪身而上,剑鸣刺耳,一记‘听雷剑’刺向触须组成的人形轮廓。 啪嗒一声,人形轮廓深处钻出了灰白触须意图阻止。 没等缠住击雪剑,便已被剑光绞碎! 唰! 剑尖穿过人形轮廓的头颅。 组成头颅的触须却已飞速散开,形成拳头大小的空洞,顺势令这一击落空!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不及反应! 楚秋抬眼看向那个空洞,嗤笑道:“怎么把脑子都给练没了?” 人形轮廓抬起手掌,血色气焰层层环绕,一把抓向楚秋! 楚秋翻身踢出一脚,与那布满血色气焰的‘手掌’轰然碰撞! 两道身影同时向后滑出一段距离,随后不约而同地扑向对方。 徐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一幕,气息飞速下滑,却仍然中气十足道:“种邪蛊入体的妖物不同于‘自在天地妙法’的逆洗根骨,改换天赋。 以邪蛊为基,早已不是求证自身的武夫!这种妖物的一身实力全部来自邪蛊,你能逼他全力出手,分散的邪蛊必定会在体内化作完整‘器官’为他提供真气,那时便是你杀他的最好机会!” 他的话刚说完。 楚秋刀剑连斩,将那人形轮廓的一条手臂都给卸掉。 化作蠕动的触须在地面爬行。 很快又融入主体,眨眼不到,便重新化出一条手臂。 而在交战途中,那人形轮廓表面蠕动的触须亦是不断融合,渐渐化成皮肤与五官。 楚秋眯了眯眼,手臂一挥,剑光暴涨! 击雪剑疯狂震荡,承住了他近乎全力的真气爆发! 名剑之灵同时高亢尖啸,如同欢欣鼓舞,威力层层递进,轰碎了极乐楼主的上半具身躯! “击雪剑被唤醒了……厉害!” 叶飞星呆呆地望着这一幕,随后急忙伸手扶住洛惊鸿的肩膀,“惊鸿,你现在可有……” 他本想问问洛惊鸿可有好转。 结果就见洛惊鸿不知何时将那颗血玉死死握在掌心,闭目行气,眉心再度勾勒出血花的痕迹。 那原是她的‘命门’所在,但在极乐楼主强行召集邪蛊时,体内邪蛊被拔除至少三成,眉间血花暗淡,浑身气机如被斩断般跌落四品神通。 但洛惊鸿的一身修为并非完全依靠邪蛊。 在她完全接受邪蛊种体以前,便已是五品宗师境! 呼! 在楚秋与极乐楼主激烈交手之时,洛惊鸿攥住血玉,猛然间气行周天,掀起重重气浪。 顿时将叶飞星掀翻在地! 叶飞星大惊失色,急忙抬头看向洛惊鸿。 就见洛惊鸿盘膝坐定,黛眉紧蹙,强忍着痛苦,一遍遍运转‘相思功’。 山巅顿时飘去一阵甜腻香气,笼罩四方! 便连在场四位宗师,亦是感到心神摇晃,原本注视着交手二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这是……”杨烈松有些惊疑不定。 安乐王的眼睛却是眯成了一条缝,忽然高声道:“圣女,大业若成,你能拿到的好处也绝非一星半点,切莫因为一时之气,行差踏错!” 说话之时,安乐王却已在袍袖中扣住一物。 就确认洛惊鸿毫无反应以后,突然劈手弹出! 一道寒芒携着恐怖气劲,直奔洛惊鸿眉心飞去! 尽管安乐王嘴上想要唤回洛惊鸿这位极乐楼圣女,实际已是起了杀心,将阴险狡诈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然而一旁的曲游方却早已盯死安乐王,在他抬手的瞬间便已腾身而上,长剑横在洛惊鸿的眉心,千钧一发之际护住这位默默行气的极乐楼圣女。 “安乐王,若是手痒,不如再与曲某试上几招?” 曲游方长剑斜指地面,护在洛惊鸿面前,盯着安乐王道:“曲某乐意奉陪。” 安乐王面色阴沉,眼神却是一言不发地到处游走。 看到那双持刀剑,压着极乐楼主砍的‘怪人’时,心中便是一紧,知道若再拖下去,今日或许真会落得个功亏一篑的下场。 于是那张胖脸之上,瞬间挤出一抹狰狞的表情:“好,那便试试手!” 轰! 他那肉山般的躯体当场弹起,卷起庞大的压迫感,冲向曲游方! 见他出手,老宦官亦是毫无犹豫地转过身来,一掌拍向杨烈松。 杨烈松面色平静,翻掌缠住老宦官的手腕,劲力一催,筋骨折断的脆响骤然响起! 老宦官的脸色涨红,目眦欲裂,眼前却是瞬间爆发出湛蓝真气,被杨烈松一掌拍中胸口,喷出一大口血雾! 四名宗师为了各自的立场,顷刻间乱战成一团。 徐樊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朝洛惊鸿那边多看了两眼,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是个聪明的丫头。” 随后,他的全部心神便是放在了楚秋与‘沐崈’那一战上面。 此刻的极乐楼主就如同百足之虫,无论被斩断手脚头颅,还是打碎躯干,都能眨眼间恢复原状。 甚至速度比起释放八条节肢时更快了几倍。 楚秋心底也很清楚,尽管自己始终压制着这鬼东西,但人力总有穷尽之时,若这极乐楼主能一直复原下去,最终也能将自己活活拖垮。 然而就在这时,徐樊似乎看穿了楚秋心底所想,出声提醒道:“小子,他不可能一直与你拖下去,尽快逼他施展全力!” “你说得倒是轻巧。” 楚秋脸色微沉,忽然闪身来到极乐楼主背后,古拙刀从他颈侧一抹,再次卸掉那颗渐渐有了人样的脑袋。 随后就丢出一把‘弹丸雷’。 轰隆一声巨响! 弹丸雷凌空爆开,将那颗头颅炸得稀碎! 而楚秋也是调转气息,击雪剑倏然落下,将极乐楼主的躯体从中斩断。 他自然不会指望弹丸雷炸死极乐楼主,但却能节省一些力气。 久战至此,即便他有一身多门内功融会贯通的恐怖真气,也不可能毫无亏损。 “阁下看来已经感到吃力了?” 忽然,身体裂开两半的极乐楼主‘啪’一声粘合起来,脖子上瞬间钻出一颗脑袋,骤然扭转回头,犹如狼顾之相! 只见他轻笑道:“不如就此停手?” 咔嚓! 回答他的,是一把雪亮长剑! 楚秋将击雪剑捅进他的嘴里,直接贯穿后脑,“怎么。你怕死了?” 极乐楼主的眼神阴沉下来。 楚秋却是挥臂一斩,将他的脸切开,神威刀芒再度爆发。 黑色气劲凌空降下,几乎将极乐楼主拍进地里,化作一滩烂泥! “好!”徐樊面露激动之意,却是牵扯到了伤势,喷出一口混着内脏碎片的血水。 但他毫不在乎,恣意张狂地大笑道:“沐崈!你这条狗不如就像当年跪下求师父别杀你一样,磕头求他放过你!” 就见那满地‘烂肉’蠕动起来,快速滑向一旁,重新组成躯体。 肉芽交织,甚至化出了一件长袍。 他静默一瞬,淡淡道:“师弟,你该恨的人不是我,而是私藏‘自在天地妙法’的师父,还有学了这门魔功的任玄黄。” “放你娘的狗屁!” 徐樊喝骂道:“你也配叫老夫师弟!?师父视你为亲生骨肉,你却为了一部功法害死师父,屠尽三师弟满门,老夫恨不得生吃了你!” “那又如何?”极乐楼主,亦或应说是‘灵犀谷’的大弟子沐崈面色平静,目光仍然注视着前方的楚秋,缓缓说道:“当年我想借‘自在天地妙法’洗练根骨,师父为何不肯将它交给我?为何偏要逼我去偷? 倘若他视我为子,何不成全于我,免我叛离灵犀谷,流落江湖受尽苦难?” 徐樊目露凶光,正要开口。 却听沐崈继续说道:“我武道天赋不如你,亦不如任玄黄,你们二人在江湖上闯出赫赫威名之时,可还记得我这连六品都难以迈进的‘大师兄’? 若当年师父肯将功法给我修炼,或许那横压江湖几多载的‘武癫’便是我了。” 他微微一顿,又是说道:“往事已矣,却也无需再提。事到如今,若说我对师父有何恨意,唯有他将那‘自在天地妙法’传给了任玄黄这一件事而已。” 徐樊那张老脸颤抖起来,却是怒意冲天道:“那终究是一门魔功,师父不让你练,是为了救你的命!你想盗取魔功,师父没一掌毙了你已是手下留情! 况且三师弟他从未练过那门功法,看守魔功是‘灵犀谷’之主的职责!你却因此事杀了他全家,将他折磨致死!你这个畜生!” “你还是太天真了。”沐崈对这些咒骂毫不在意,只是轻笑着道:“也许他从未练过,又或许灵犀谷得了这门魔功,只为将它封存藏匿,免得再掀起江湖动荡。 但无论如何,这污浊尘世,便都是他们这些自以为‘救世度人’,却又暗藏私心的武夫一手所致。 芸芸众生置身于天地烘炉,始终不得超脱之法,我便以自在天地妙法为基,创下这无缺之躯,替众生苦海泛舟!” 话音落下,他身周爆起惊人气浪。 楚秋首当其冲,却是微微眯眼道:“说完了?” 沐崈微笑颔首:“说完了。” 楚秋跟他却是没那么多话要聊,脚下一踏,地面顿时崩碎。 刀光剑气交织密布,于两侧泛起层层浩光! 左行剑路,右走刀招。 听雷,碎星同时击发。 瞬间将沐崈的身体掀动,犹如落叶般向后飘去! 轰! 两股气浪对冲的同时,震得整座山壁陡然一晃。 落石滚滚而去,巨大山壁表面布满了尺宽裂缝,竟是被这股冲击力震碎大半,眼看着就要彻底崩塌撕裂! 气浪中央,沐崈按住了击雪剑,任凭剑锋刺穿手掌,但另一只手却是覆上甲质外壳,捉住古拙刀的锋刃,发出密集的摩擦声。 他望向楚秋的双眼,笑着赞道:“好刀法。” 楚秋也笑了起来,“好胆量。” 随后脱手弃刀,拳锋环绕重重白气。 刹那之间,他身后仿佛有一条怒腾白龙,翻旋冲天! 便在那化成白龙的真气尽数爆发时。 洛惊鸿忽然睁开双眼,气机一沉。 掌心的血玉已然消失无踪! 在四周激烈巨震之下,她缓慢起身,朝那白霜交织密布的方向望了过去。 眉间血花旋转收敛。 化作一点血红‘朱砂’。 第178章 放屁 交织纠缠的白霜与血红气浪不断向着四周散开,强风疾扫,劲力扑面,一时之间,交手中的四名宗师亦是齐齐变了脸色,果断抛开对手,飞速避开那股犹如浪潮般迎头打来的气浪。 距离最近的叶飞星正要发出惨叫,就被杨烈松直接提起,一步窜出。 轰! 二人离去的瞬间,白霜扫过四方,在周围留下遍眼寒意。 地面化为冻土,便是那些仍有葱郁之意的花草树木,也在顷刻间附着一层冷霜。 紧随而来的便是那道诡谲血光! 血光犹如飓风过境,将那些冻住的物体全然震成了细碎冰渣,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 杨烈松退至山崖边缘,迎着扑面冷意缓缓吐出一口白气,“谢宗师这一拳,已有‘神通’气象了。” 曲游方同样凝重点头:“以五品境界,打到这种程度,所谓‘非人’亦不过如此。” 他们二人向那劲力席卷之处望了过去,就见两道身影鬼魅般闪烁碰撞,刀光剑芒与挥舞成密网的残影相撞出刺目火光。 如此激烈的战斗,竟是连宗师都提不起半点靠近的胆气。 安乐王退至那名老宦官身侧,眯成细缝的双眼一扫,见那老宦官捂着被杨烈松打折的断臂闷不吭声,便是沉着脸色骂了一句,“废物!” 老宦官自知今日全在丢人现眼,也不敢多嘴,再给安乐王的愤怒火上添油。 随即安乐王便是冷目看向杨烈松、曲游方二人,阴恻恻道:“杨掌门,事到如今你们可要琢磨清楚,完美之躯不死不灭,又有四品神通之能为,今日赢的人一定会是极乐楼主! 待那道士败下阵来,二位再想求存,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王爷无需再浪费口舌。” 杨烈松漠然道:“极乐楼意图颠覆大虞,狼子野心早已不加掩饰,此事还牵扯了魔门功法, 妖蛮大泽,倒是王爷你自己该想一想,事后如何向陛下交代。” 安乐王表情阴沉,深深看了杨烈松一眼后便不再说话。 而在此时,那交织缠绕的两股气劲终于分出了胜负。 红光冲天而起,压住了霜冷白气,嗖的一声,一道身影穿透冷雾,在半空滑出一道弧度,重重落地,直接踏碎了冻结的地面! “谢宗师!” 曲游方看清那道身影,险些按捺不住想要上前援手。 唰! 楚秋横剑一斩,在身侧劈出了深深的剑痕,“别过来。” 杨烈松按住曲游方的肩膀,摇了摇头。 曲游方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却见沐崈从那一片狼藉之处缓步踏出,浑身缠绕着冷白霜气,长袍多有破损,但却涌出条条肉芽,很快就恢复如初。 他毫发无损地穿过白雾,提着方才被楚秋抛弃的古拙刀,淡笑说道:“看来是我赢了。” 楚秋没有说话,目光一扫,发现洛惊鸿已不在原地,便也轻笑道:“我原以为,神通气象应该是皇皇大气,却与我一个五品斗得有来有回,倘若四品神通只有这点本事,那确实令我大失所望。” 沐崈面色不改,笑着摇头道:“口舌争锋最是无用,谢宗师已是招数用尽,刀剑拳法,内功修为,对我全然起不到半点威胁,再斗下去,你只会白白丢了性命。” 楚秋紧握着击雪剑,再次调转一气造化功,使得长剑嗡鸣震颤,缓缓说道:“狠话说了这么多,你为何不敢上前一步?” 这句话一出。 沐崈终于收起了笑容。 他不笑,便轮到楚秋笑了,“刚才你不得不全力出手,否则就会被我以拳劲冻住周身,到时纵然你有邪蛊护体,也会被我一瞬打碎。重聚人身,将弱点藏于体内确实是最聪明的选择,但凡事皆有两面,你没了庞大妖身,目标却是变得更小了。” 望着沐崈没有任何表情的那张脸,楚秋淡淡道:“全力爆发对抗我的拳劲,你此刻已经形成了致命器官,不敢再与我动手。” 听到楚秋的推测,几道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在沐崈脸上。 曲游方似乎有些意动,但立刻就感受到自己被一道气机锁定。 只见安乐王投来一道冷冽目光,隐含威胁之意。 很显然,若是天鸢门这两位宗师在此刻选择与楚秋联手围攻极乐楼主,安乐王绝不会坐视不理。 到了这一步,各自立场早已明确,没有任何值得掩藏的地方。 安乐王向前迈步,尽量缓和着语气道:“谢宗师,话说到底,你与极乐楼主也没有任何仇怨可言,实在没有必要搞到两败俱伤的地步。” 楚秋背对着安乐王,头也不回道:“你想比他先走一步?”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威胁,安乐王赶忙站住不动,讪笑道:“本王只是想要从中说和,不想看到大虞损失一位人才。” 他顿了顿后,看向远处气机晦涩,仿佛死而不倒的徐樊,继续说道:“若谢宗师像徐老先生那般,与极乐楼主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本王绝不会出言相劝。但您毕竟只是事外之人,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是仁至义尽了,再继续下去,便是过犹不及。” “王爷这话倒是有趣。”杨烈松忽然一笑,“谢宗师确实应当置身事外,但杨某与天鸢门却有不得不插手的理由,就不知王爷打算如何说服天鸢门?” 安乐王淡淡地看了杨烈松一眼,“没了这位谢宗师,天鸢门敢与极乐楼为敌,本王敬你杨掌门是条汉子。” 言下之意,没了这位意料之外的高手,天鸢门连个屁都算不上! 如此羞辱的言语,却没有令杨烈松发怒,仿佛唾面自干般轻笑道:“世上最难买的,便是后悔药,最难得的,则是‘早知道’。倘若早知有谢宗师插手,王爷今日恐怕根本就不会来这极乐宴,又何必说这种贻笑大方的话呢。” 安乐王理都不理杨烈松,而是冷冷说道:“大虞王朝国力渐衰,背后原因错综复杂,但归根结底,还是江湖与朝堂的不平等,如今的大虞,已经到了‘匹夫治国’的危险境地,极乐楼的出现,便是一剂猛药,能够医好多年顽疾。” 他悠悠道:“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阁下若只在意眼前这些龌龊之处,那才是落了下乘。” 始终没有说话的楚秋这时却是轻笑了一声。 就当安乐王以为自己的劝说起到了效果之时,便听楚秋突然道:“放你妈的屁!” 安乐王表情顿时一变。 楚秋倒提击雪剑,摆出刀招架势,紧盯着前方的沐崈,“屁话说完了,你不如听听我的道理。” 他唇齿闭合,喉头传出犹如风雷激荡的呼啸。 随后便以长剑拖出刀光,眨眼不及之间,飞向沐崈! 伴随风雷刀势从天飞落。 楚秋一头长发随着气浪猛然炸开。 发丝飘扬之时,易容材料亦是溶解脱落。 露出那张宛如谪仙般的脸庞。 如星明眸之中,只余冰冷杀意,持剑压下! “匹夫路遇不平事,磨损胸中万古刀!” 轰隆一声巨响! 沐崈抬手抓住击雪剑,但口中却是喷出一股血箭! 转过阴沉的脸,看向那举掌拍向自己后背的女子。 洛惊鸿面无表情,眉间一点朱砂绽放红光,推着沐崈撞向击雪剑! 第179章 示弱 掌劲翻涌,刀意冲天。 沐崈被二人前后合击,身上那件肉芽交织而成的长袍顿时蠕动起来,化作无数触须覆盖周身全部死角飞射出去! 楚秋目光如刀,仿佛要将沐崈刺穿一般。 随即向前踏步,浑身涌出惊人真气! 那些触须抽打在他身体表面,却只泛起重重涟漪! 洛惊鸿的应对手段则是更加粗暴,任凭那些触须刺穿身体,眉间朱砂绽放出丝丝红光。 她本就是‘无缺之身’,此刻更是拼命催发真气,将自身化作烘炉,令那些刺入体内的触须尽数‘烧断’,气机一转,全然炼化! 每炼化一条触须,她眉间的朱砂都变得更加妖艳动人。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异样气息,沐崈神情剧变,不敢置信! “自在天地妙法!” 便在此刻,他扛住击雪剑的手掌亦是传来‘咔嚓’一声。 那些坚不可摧的甲质外壳忽然寸寸崩裂,裂痕顺着手臂盘旋到肩头,半边身体猛地下沉。 楚秋见状,当机立断地竖起剑指,一指击出。 指尖与沐崈周身环绕的血气碰撞,发出一声爆鸣! 黑色气劲化为剑形,层层刺破血色真气,不断向着沐崈的眉心而去。 沐崈瞪大双眼,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慌乱神色。 轰! 他陡然拍出一掌,想要击退楚秋。 还没等掌劲催发,却已是停在了半途。 只见洛惊鸿不知何时伸出手,死死扣住他的关节,五指如钩般刺入皮肉,抓烂了许多肉芽。 “贱人!”沐崈瞪大双眼,怒喝道:“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还不快放手!” 生死关头,这位极乐楼主再无半点成竹在胸的气势,反而如同街边地痞般破口大骂。 洛惊鸿美眸微眯,声音清冷道:“我的一切,早已经还给你了!” 咔嚓! 她捏碎沐崈的手肘关节,腐烂的肉芽化作肉泥顺着指缝流淌。 洛惊鸿却是毫不嫌弃,体内气机一转,将那些沾在皮肤上的肉泥尽数炼化。 仿佛在掠夺沐崈的‘生机’! 沐崈紧咬牙关,望着那不断逼近眉心的剑指,忽然间陷入这种前后为难的局面。 关键时刻,沐崈只得开口急喝:“安乐王!还不速速出手助我!” 安乐王脸色阴沉,看向那拦在面前的杨烈松,藏于袍袖之下的双手攥了又攥,最后颓然松开,低声道:“杨掌门可知道自己今日破坏了何等大事?” “能被破坏的大事,便是准备得不够周全。”杨烈松闻言轻笑道:“不如王爷回去再考虑考虑?” 安乐王沉默半晌,随后示弱地退后了半步。 身为大虞的‘皇亲贵胄’,他或许没有别的本事,却知道应当如何审时度势。 眼见极乐楼主大势已去,安乐王果断抛弃了极乐楼这艘沉船,免得将自己也给牵连进去。 沐崈遥遥看到这一幕,一颗心亦是不断下沉,盯住面前的楚秋,寒声威胁道:“你真想与我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楚秋肩膀发力,黑色气劲膨胀数倍,冷笑道:“今天会死的,只有你这鬼东西!” 话音未落,环绕着螺旋状黑色气劲的剑指已经彻底撕碎血光! 一指击中沐崈的眉心! 沐崈的脑袋瞬间向后仰去,如受重创! 口鼻之中喷出‘飞虫’一般的破碎肉芽! 洛惊鸿见状,翻掌摄劲,一股莫大吸力凭空而生,将那些肉芽尽数吸回。 如同长鲸吸水一般,喷涌而出的肉芽全然没入她的掌心,钻进皮肉当中! 她真气行转,顷刻炼化这些肉芽,眉间那一点朱砂绽放出刺目红光。 浑身气机不断攀升,随后便是掌发如雷,一掌拍向沐崈的后脑! 二人前后夹击,直接令沐崈的头颅瘪下一大块。 楚秋指剑的黑色气劲,同时贯穿了沐崈的额头,连同头盖骨一柄掀飞,露出布满血色肉芽的脑仁。 穿透的气劲化作一条笔直黑光,在沐崈的大脑刻下深深凹痕,浑身血色气浪犹如被这一指击灭,瞬间烟消云散。 而沐崈的身体也是摇晃几下,噗通一声软倒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洛惊鸿沉住气息,缓缓放下手掌,后退一步,抬眼注视着楚秋。 楚秋亦是平复体内翻腾真气,静静地看着她。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了许多。 一瞬之后,洛惊鸿率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如何知道他的弱点是头颅?” 楚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抬手召来古拙刀,随后刀光一闪,沐崈的残破头颅直接飞出老远。 接着平静答道:“以他这种人的性格,多次展示头颅并非破绽,必会利用对手思维惯性,反其道而行之。” 洛惊鸿略一沉默,随即说道:“所以你也是在赌。” 楚秋摇了摇头,体内翻腾的气息久久未定,但却看向那具不再动弹的尸体,忽然有种莫名的预感。 开口说道:“邪蛊种身之人死后还能保持身躯完整么?” 这个问题令洛惊鸿也投去目光,表情顿为一变。 就在下一瞬间。 那早该死透的尸体猛地弹动起来。 四肢反折支起躯干,像是虫子爬行一般,速度飞快地向着深山之中窜去! 嗖! 楚秋抬手抛出击雪剑,钉住了他的一条腿。 但那诡异尸身却瞬间选择断尾求生,舍去被击雪剑贯穿的右腿,爬行速度依旧不减半分。 尽管楚秋早有防备,但这诡异尸身的动作实在太快,只顾着逃离,丝毫没有半点恋战之意。 眼看这残留一命的沐崈就要逃入山中。 一道魁梧身影已是截在半道,卷起呼啸烈风! 飞身压住那具无头残尸! 哗啦一声,尸体脖颈钻出头颅,凄厉尖啸:“徐樊!” 随后举起手肘,狠狠向后砸去! 咔嚓! 徐樊被这一击砸断了不知多少根肋骨,仍然面色不改。 双臂仿佛铁箍般勒住沐崈的躯体,势如搬山,将他从地面拔起! 沐崈拼命挣扎,汹涌血光冲天而起,气劲似刀,凌迟一般将徐樊双臂之上的血肉撕裂剥离! 面对这等非人痛苦,徐樊非但没有惨叫,反而露出沾满血迹的牙齿,狞笑说道:“老夫说过,要躲,你就该躲一辈子!” 只见他那血肉模糊的手臂渐渐收紧,好似要将沐崈的身躯活活勒爆! 忽然间,沐崈听到了背后传来两道破空声,便知道是楚秋与洛惊鸿动身赶来,连忙吼道:“徐樊,你我死在这里,灵犀谷从此就等同于灭门了!” 此刻徐樊的眼神早已涣散,但听到‘灵犀谷’这三个字,他眼底忽然多了一分生气。 紧随而来的,就是他力发周身,更为紧箍双臂! 泥浆般的血肉自他双臂间爆开,洒在脚下! 徐樊七窍流血,一动不动,漠然说道:“别用你的脏嘴提起灵犀谷这三个字,你不配!” “下去向师父和三师弟磕头领罪!” 他箍紧手臂,形同恶鬼一般咆哮起来! 像是以自身血肉为柴薪,燃起重重气焰,遍体毛孔全然喷出血雾! 便在此时,楚秋与洛惊鸿已是杀到近前! 千钧一发之际,被徐樊禁锢在双臂当中的沐崈发出惊怒哀嚎,随后,身体陡然爆开,当空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一团巨大的血红肉块跌落在地,滑腻的表面钻出一条条触须,随后便继续疯狂向前逃去! “留下!”楚秋的手臂向后一伸,击雪剑顿时破空飞来! 剑光一斩,就将那肉块一分为二! 被斩开的巨大肉块只有半块落地,另外半块滚落出去,蠕动着钻出触须,毫不停留地接着逃窜。 半块赤红血肉的表面,逐渐浮现出沐崈扭曲的脸庞。 边是飞快逃离,边是惊惧地念叨:“我不能……我绝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我的大世……大世还没到来!” “我不能死在这!” 蠕动的肉块爆发出阵阵赤红血光,速度骤然提升,快若流星一般,化成血色流光远遁而去! 就当楚秋屈膝蓄势,打算借‘神威’之势追上去的瞬间。 洛惊鸿忽然从他身侧飞掠而过,只留下一声轻喝,“让我来!” 随后,一袭红衣身影便是轰然加速冲了过去。 但楚秋并未停手,身形瞬间弹起,环绕着黑色气劲的刀光笔直飞出,两人几乎不分先后追上了那团血肉! 刀光瞬间将那团长着人脸的血肉斩开! 洛惊鸿却是更加癫狂,飞扑上前,一口咬住残留的部分血肉。 鲜血顿时顺着她的下巴流淌至颈间,但她全然没有半点嫌恶,双手死死掐住仅剩的肉块,大口撕咬起来! 看到如此诡异的场面,楚秋真气一转,长发无风自扬,目光一眨不眨地望向洛惊鸿。 “你……为什么……” 被洛惊鸿捧在手中的肉块上,只剩半张嘴巴不断开合,发出尖厉刺耳的声音:“为什么能摆脱……灵菩萨?” 咕咚! 洛惊鸿咽下血肉,注视着手中肉块,淡淡道:“楼主难道就未曾想过,你有邪蛊,我也有邪蛊,为何我一定会受你的摆布呢?” “啊……” ‘沐崈’沉默片刻,“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血肉笑了几声过后,忽然低沉道:“你能从‘相思功’中领悟‘自在天地妙法’,掠夺气机洗练根骨,早知你有如此天赋……惊鸿啊,我后悔了!” 说到这里,那低沉嗓音陡然转厉,“早知你是这样的天才,我当年就应该杀了你!我早该杀了你!” 啪! 等它说完,洛惊鸿柔嫩的双手从中一分,将肉块撕成两瓣。 诡异声音戛然而止,只剩如注血水从中不断流淌,哗啦啦洒在洛惊鸿的脚下。 洛惊鸿面无表情,随即继续撕咬咀嚼那些血肉。 徐樊先前说恨不得要生吃了沐崈,这件事却是被她给办成了。 听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楚秋垂下双臂,转身就走。 随即来到依然抱着‘沐崈’的徐樊身前。 这位老宗师早已没了气息,却还是怒睁圆目,死而不倒。 咔嚓一声。 楚秋将击雪剑插在他的面前,仿佛立下一座坟茔。 随后轻声说道:“老东西,仇替你报了,安心走。” 也不知徐樊究竟是听到了这句话,还是那足以支撑他一口气吊到如今的恨意已然散尽,那张满是狰狞的脸竟然变得柔和下来,慢慢闭起双眼。 “惊鸿!惊鸿!” 这时,留意到战局终于结束的叶飞星已是急不可耐地冲了过来。 跑到楚秋身边时,却忽然停了下来。 楚秋面无表情朝他看去。 叶飞星扭头望着那张‘陌生’的脸,竟被吓得惊退半步。 “你……你……”向来对容貌自信的藏锋阁小少爷,此刻却生出几分自惭之感,结巴半晌,谨慎地换了尊称:“您……您是刚刚那位前辈?” 毕竟眼前之人容貌俊美也就罢了,但看年纪也与自己相仿,绝对不过弱冠之年。 与先前那个‘凶神恶煞’,‘纵驴抢剑’,‘平平无奇’的中年道士不该有半点关系。 楚秋没有接话,而是指了指插在地面的击雪剑:“东西还你了。” 叶飞星却是张了张嘴,想说说另一把无咎剑的事。 可他最终还是更为挂心洛惊鸿,拱手道:“多谢前辈。” 说完便想去那道红衣身影旁嘘寒问暖。 没等跑出两步,却忽然被一股劲力凌空摄住,倒飞回来。 楚秋翻掌压住气劲,淡淡道:“如果不想今后看到她就做噩梦,现在最好别过去凑热闹。” 叶飞星满脸不解,正待开口发问。 楚秋已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小孩子要听劝,回头等等。” 说罢,便已迈步离开。 第180章 瓜分 待到楚秋迈步走来,几乎快无落脚之处的碎裂山壁静默半晌。 最终,杨烈松迎向楚秋走了过去,目光先在那张过于引人注目的脸上转了转,随后压住心间诧异,缓声说道:“此间事了,不知谢宗师接下来有何打算?” 楚秋握着古拙刀,停下脚步,“接下来还有三件事要办。” “洗耳恭听。” 杨烈松面色一肃,拱手抱拳。 摆明已是将自身放在了比面前这位‘谢宗师’更低的位置。 而对于掌门师兄的决定,曲游方自是毫无意见。 将这一场斗争从头看到尾,甚至数次参与其中,在场几人全都清楚一件事。 尽管最后极乐楼主‘沐崈’死于‘武癫’徐樊,极乐楼圣女洛惊鸿,以及眼前这位谢宗师的联手合围。 但真正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便是这位宛如‘在世仙人’的谢宗师。 对于这种能够接连硬撼四品神通的宗师,天鸢门选边站队并不寒碜。 对于杨烈松那微妙的态度转变,楚秋视若无睹,平静说道:“第一件事,天鸢门需在近几日维持峙州各个郡城不能生乱,在此期间,也许会有很多令你们头疼的事情发生,天鸢门必须一力扛下。” 很显然,他这语气并不是在商量。 杨烈松亦是听懂了楚秋的言外之意,颔首说道:“此事就交由天鸢门去办。” “第二件事。” 楚秋继续道:“往后天鸢门在峙州的管辖范围不变,该给你们的好处不会少,但你们也要担起坐镇一州的责任。具体应该怎么做,去平山城找一个叫洪云涛的坊正谈。” 这句话一出,杨烈松还未有任何反应,曲游方便是说道:“谢宗师有所不知,其实我们天鸢门已经决定……” 他本想把天鸢门决定‘封山’一事告知楚秋。 可还没等说完,已被杨烈松笑着打断:“谢宗师,我们天鸢门决定更换掌门,从今往后,便由曲师弟接任我的位置了。这等重要之事,还是交给曲师弟去磋商。” 曲游方顿时一怔。 “这是天鸢门的家务事,你们自己决定即可。”楚秋淡淡道:“第三件事,就是极乐楼的‘生意’了。” 此话一出。 不光杨烈松与曲游方正色以待。 就连那一声不吭的安乐王,也忽然露出古怪表情。 经此一役,极乐楼诸多高手尽数折在银叶山庄,算是彻底垮了。 但正所谓虎倒架不倒,极乐楼在峙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即便极乐楼主这等关键人物被杀,极乐楼的势力也绝非当场消散。 最关键的在于,极乐楼那些日进斗金的生意,以及十几年攒下的庞大家产,这可是一块人人眼馋的肥肉。 现在楚秋的态度摆明就是准备‘举刀切肉’,天鸢门两人暂且不谈,便是连处境尴尬的安乐王都有些坐不住了。 “谢宗师打算如何处置极乐楼?” 杨烈松沉默片刻,缓缓问了一句。 安乐王与曲游方的目光,也同时落到楚秋脸上。 楚秋不动声色道:“除了‘千秋醉’必须要拔除之外,剩下的生意该怎么分润,又该如何经营下去,我会派人与你商谈。” 言下之意,天鸢门自然能分得到好处,但具体该分多少,楚秋不想管。 这句话,等于给了天鸢门极大的自主权。 不过杨烈松也并未被这等‘惊喜’冲昏了头脑,略一思忖后便是问道:“谢宗师安排的,可是极乐楼的人?” “到时你就知道了。” 楚秋不愿多言,淡淡道:“杨掌门最好把这三件事办好,不要让我再亲自过问。” 一丝淡淡的杀机,仿佛随着这句话向几人笼罩过去。 此刻的楚秋经过多场鏖战,体内翻腾的气息几乎压之不住,从他迈入五品境界以来,还是第一次这般与人激烈交手。 便是当时与‘千江仙’褚浪那一战都无法相提并论。 是以,楚秋就算不主动去释放气机,周身依然环绕着形同实质的杀意。 杨烈松只觉自身气息一滞,却是镇定地点了点头:“杨某自当尽心尽力。” “记住你的话。”楚秋看了他一眼,随后提着古拙刀,向山崖走去。 “谢宗师。” 突然之间。 那位安乐王却是笑了笑,那张胖脸抖动起来,眯着眼道:“您三言两语就将极乐楼的生意给瓜分了,这未免有点太过霸道了。” 谁也没有想到,安乐王在此时居然还敢开口。 楚秋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你?” 安乐王的笑容一凝,随即便是打着哈哈道:“本王毕竟是大虞亲王,陛下的亲弟弟。谢宗师杀我不难,难在事后如何对付一波一波的麻烦。” 听得这话,杨烈松面无表情地看向安乐王,忽然幽幽道:“王爷,银叶山脉绵延不绝,若你今日死在这儿,杨某倒是愿意搭一把手,保证谁都找不着你这位‘大虞亲王’。” 安乐王却是不以为忤,缓缓说道:“杨掌门不必说这种气话,本王绝无不尊重谢宗师的意思,但这些话说来难听,却也是实情。 这普天之下,人人都要比个高低,事事皆得论个贵贱。本王生在大虞皇家,已是站在万万人的头顶。” 说着,他举目看向楚秋,“就算本王自贱为乞丐,一样摘不掉这‘安乐王’的帽子。这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不是本王说几句虚伪自谦的话便能否认的。” 杨烈松闻言,顿时沉默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胖如肉球,语气‘诚恳’的安乐王,的确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即便大虞朝廷早已势微,但当今皇帝的血脉至亲,大虞有名有姓的亲王,的确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我不杀你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便在这时,楚秋站在山壁边缘,一头黑发如云浮动,淡淡说道:“只是刚才我没腾出手来罢了。” 安乐王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赶忙看向逐渐走近的红衣身影,急声道:“好,那本王就讲道理!极乐楼圣女还在,谢宗师便瓜分了极乐楼的产业,这不合情理!” 直到这时,杨烈松才明白了这安乐王的胆子为何突然变大了。 原是打算投靠另一位‘四品神通’! 第181章 自绝 察觉到杀机临身,安乐王立马将话锋转向洛惊鸿。 这位极乐楼圣女正缓步走来。 此刻的她一身血污,与那件红衣相衬,竟是有几分妖异美感。 背后那叽叽喳喳的叶飞星,却是把这幅画面给破坏得干干净净。 许是被叶飞星吵到头痛,又或是她听到了安乐王的话。 洛惊鸿停下脚步,发出意味难明的轻喝:“闭嘴!” 叶飞星顿时闭上嘴巴。 安乐王也是怔了怔,不知这句话是否在针对自己。 此时,楚秋转过身来,轻笑着道:“原来你的底气就是她?” 楚秋确实没想到,这个大虞亲王竟然想将洛惊鸿当成靠山。 的确,极乐楼的利益瓜分,身为圣女的洛惊鸿有理由争取一份。 无论站在何种角度,洛惊鸿插手此事,都是合情合理。 何况她还是如今场上唯一的‘四品’。 实力够高,就有资格开口瓜分极乐楼的利益。 “我对这些事没兴趣。”这时洛惊鸿迎着楚秋的目光,微微摇头道:“前辈不必担心,从今天起,极乐楼第四任圣女已经不复存在了。” 面对洛惊鸿的表态,楚秋脸上仍然挂着笑意,轻轻颔首道:“这确实是你最好的选择,摆脱极乐楼的烙印,往后自有另一片广阔天地等着你。” 说着,楚秋便向那一脸悻悻之意的叶飞星看去,暗含深意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令洛惊鸿美眸之中闪过异色。 此刻叶飞星也被那真正的‘天人姿色’惊住了。 他先是看了看楚秋,又偷偷看了眼洛惊鸿,心中竟是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赶忙说道:“惊鸿,前辈说得没错,极乐楼那点产业没什么好稀罕的,你和我回藏锋阁之后,也不需要再惦记那些破烂东西。” 如此阔气的话,却令在场除了楚秋之外的几名宗师都露出复杂表情。 极乐楼发展多年,攒下的家底竟是被他形容成破烂,语气充满不屑一顾。 换了是其他人说出这句话,只会沦为笑柄。 但藏锋阁少阁主这么说,就连安乐王都没法反驳。 放眼大虞,除了‘祝家’之外,就只有这藏锋阁最为财大气粗,甚至就算大虞财神祝童,也不会随便招惹藏锋阁。 因为它不光富可敌国,本身还是江湖一流势力! 能够将整个大虞江湖的‘兵器’生意抓在手中,藏锋阁靠得可不单单只是一手铸兵绝技,还有那江湖霸主的实力。 藏锋阁少主说极乐楼是破烂,那它就是破烂。 “我说过让你闭嘴。” 洛惊鸿却是冷目一扫,直接令叶飞星再度闭上嘴,不敢吭声。 随后,洛惊鸿便是淡淡道:“极乐楼的事已经与我无关,安乐王也不必拿我作借口。若你想染指极乐楼的产业,就靠自己的本事去争。” 她微微一顿后,看向安乐王:“我不想再卷入这件事。” 一股比楚秋更为凌厉的杀意扑面冲向安乐王。 惊得安乐王浑身肥肉剧颤。 他那张胖脸陡然一白,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可是生吃了极乐楼主的狠角色! “圣女误会了本王的意思。”安乐王挤出一个笑容,冷汗直流道:“本王只是……” 话音未落。 安乐王的脸色猛地一变,胖如肉球的躯体轰然弹起,速度极快地向后掠去! 轰! 一条赤红色的‘长鞭’已经甩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将一大块山石击碎,整座山壁再次摇晃不止。 洛惊鸿翻手握紧那条肉芽组成的鞭子,肩膀一动。 长鞭凌空卷起,如同一柄利剑般刺向安乐王! 安乐王满脸冷汗,丝毫不敢停留,一脚踏碎地面再度腾身飞起,眨眼就要跃下山壁。 便在这时,楚秋的身形也是一晃消失,留下淡然的声音,“都别动。” 杨烈松急忙挥掌按住想要帮忙的曲游方。 原本他也想要动手,但听到楚秋的话,立刻明白这位谢宗师的打算。 “师兄?” 曲游方却是满脸不解。 杨烈松低声道:“谢宗师不想让我们沾手,免得事后惹祸上身。” 曲游方顿时沉默下来。 “妖女!”忽然间,那断了一臂的老宦官亦是反应过来,口中发出惊雷般的暴喝。 随即便是冲向了洛惊鸿。 洛惊鸿面无表情,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老宦官,只是随意挥动左手。 唰! 第二条赤红长鞭飞出,宛如扫清一片尘埃般,将那老宦官扫飞出去。 老宦官的身体重重砸落在地,吐出混着内脏碎片的血水! 他的胸膛凹下一块,竟是被那赤红长鞭打塌了胸骨! ‘掠夺’了极乐楼主的邪蛊以后,洛惊鸿的实力变得更强了几分,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一步不动,都能给人带去极强的压迫感。 另一边。 被那不断延伸而出的赤红长鞭追到慌不择路的安乐王疯狂提纵身法,已是跃下山壁,砸碎了几丈见方的山崖。 “王爷何必要跑呢?” 这时,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还没谈妥该如何瓜分极乐楼,你这位万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可还走不得。” 安乐王听到声音,轰然踏碎地面,一步窜出了数十丈! 卷起激荡尘烟! 随后,他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本王不要了!” 楚秋站在那片尘烟背后,手中刀锋一转,漫天尘浪从中分开一线! 轻笑着道:“由不得你。”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化作风雷激荡之势! 前方急奔的安乐王猛地转身,宽厚的双掌一拍,夹住那柄环绕着风雷气劲的古拙刀! 撕啦! 气浪在他背后炸开,锋锐刀意更是撕碎了他的外袍。 “谢宗师真的不肯给本王一条活路?”安乐王的胖脸颤抖,五官几乎挤成一团,死死咬着牙关,望向那不似凡尘中人的清俊道士,“杀了本王,便是自绝于大虞!江湖和朝堂都不会放过你这等‘叛逆’之人!” “叛逆之人?” 楚秋笑了一声。 如云长发随着气机浮沉缓缓飘荡,单臂握刀,忽然沉势下压! 激起汹涌气浪! 安乐王的双臂皮肤撕裂,喷出如注血泉! 他的膝下一沉,宛如被重山压倒,轰然跪在了地面,口中更是呕出血雾! 直到此刻,安乐王终于对‘死亡’有了一时实感,原本布满狞色的胖脸浮现出一抹慌张。 因为他没有在楚秋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迟疑。 ‘这家伙……真的要杀我!’ 恐惧的念头在安乐王脑海当中一闪而过,他立马惊慌失措地高呼道:“谢宗师,饶……!” “看来即便是贵不可言的安乐王,生死之间,膝盖也是软的。” 不等他说完求饶的话,楚秋便轻声说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安乐王目眦欲裂,却只见得眼前刀光一闪。 视线顿时覆满血色,天旋地转! 长刀落下,楚秋没再看那颗高高飞起的头颅,平静道:“安心上路。” 第182章 分明 杀了安乐王之后,楚秋没再逗留,连声招呼都不打,便直接离开了银叶山庄。 站在山壁边缘的杨烈松与曲游方一阵沉默。 亲眼目睹楚秋刀斩一位大虞亲王,给他们带来的冲击几乎不亚于以五品硬撼四品。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戛然而止的惨叫声,两名沉默的天鸢门宗师,这才回头望去。 却见洛惊鸿挥动长鞭,打碎了那老宦官的脑袋,却仿佛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卷回两条赤红长鞭,随后忽然笑着道:“两位看我作什么?” 杨烈松先是扫了一眼已经气绝的老宦官,随后便是缓和着语气道:“不知惊鸿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能够混到掌门的位置,杨烈松自是人精一般的角色,既知洛惊鸿有意与极乐楼撇清干系,索性开口便称姑娘。 “没什么打算。”洛惊鸿亦是淡淡说道:“我这种人身似浮萍,落到哪儿,就留在哪儿。” “惊鸿……”听到这话,叶飞星脸色发白,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洛惊鸿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他抱着击雪剑匣,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如此说来,姑娘应当不打算加入藏锋阁了。” 杨烈松却没那么多顾忌,微微一笑后说道:“那不知天鸢门可有这个荣幸,厚颜请姑娘任一位门内客卿?” 他没有许下‘长老’,‘副门主’等职位。 挂名客卿,往往是一些宗门招揽江湖‘散人高手’的方式,虽说高品武夫历来出自高门大派居多,可那些不喜束缚,或是凭着过人天赋迈入中三品的武夫同样也有不少数量,对于这类高手,无论朝堂还是大派,都会用类似的方式招揽对方。 杨烈松向洛惊鸿发出邀请,便也是打算用这样的法子,让天鸢门多一重底牌。 曲游方没想到掌门师兄这种时候,还腆着脸邀请人家做挂名客卿,有些无奈道:“师兄,差不多就行了。” 杨烈松本来也只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态,闻言便是笑道:“挂名客卿无需常年待在天鸢门,一应事务也不必姑娘操心,唯有天鸢门遇到大难之时,希望姑娘看在这份情面,帮上一帮就够了。” “杨掌门不必多说了。”洛惊鸿却是淡淡道:“我知道何为客卿,恕我拒绝。” 杨烈松倒也不显失望,只是微叹道:“看来我天鸢门真是运势不佳了。” 听得这话,洛惊鸿反倒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道:“依我看来,天鸢门应是运开时泰才对。” 顿了顿后,洛惊鸿拉住叶飞星的手腕,无视后者那既惊又喜的样子,缓缓道:“倘若未来天鸢门遇到了麻烦,我会出手帮你们一次。” 她认真道:“但此事不是卖你们天鸢门的面子,而是看在那位谢宗师的面子上,希望杨掌门能记住这一点。 毕竟,那位谢宗师想让峙州改换局面,与其再扶植一个‘天鸢门’,倒不如维持现状来得安稳。” 说完,洛惊鸿没等杨烈松回答,拉着叶飞星一步跃出山壁,犹如‘步步生莲’,脚踏血花凌空飞远! 杨烈松望向那逐渐远去的红衣身影,沉默许久,略是感慨道:“四品神通的修为虽然厉害,但比起这位圣女的才情,还是显得逊色了。” “师兄,人都已经走了,这马屁未免拍晚了。” 此时四下无人,曲游方的表情亦是一松,都有心思打趣了起来。 杨烈松缓缓摇头,面不改色道:“无妨,她一定听得见。” 曲游方怔了怔,随后哭笑不得道:“师兄,这掌门之位,非让我坐不可么?” “怎么?你还不愿意了?”杨烈松转头看向曲游方。 曲游方正色道:“我怕变得像你一般无耻,实在有辱家门。” “哈哈!” 杨烈松不以为忤,反倒大笑两声,缓缓说道:“师弟啊,等你真坐上我的位置才会明白,想要做好这一派之主,‘厚颜无耻’非但不是缺点,而是你必须要有的素质。” 曲游方闻言一默,看向自己这位师兄的侧脸。 似乎想起曾经杨烈松也曾有过意气风发,肆意潇洒的模样。 但在临危接任掌门,将天鸢门内外全部压力一肩担下之时,那个武夫杨烈松,便已经被他亲手所斩了。 往后活着的,唯有‘掌门杨烈松’。 “师兄……”忆起当年,曲游方也是叹息道:“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 “好在你们都算争气,倒也不算多苦。”杨烈松笑了笑,摇头说道:“咱们这一代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往后要看的,还是天鸢门的下一代。所以这掌门之位,你就替为兄扛下去。” 曲游方迟疑半晌,随后道:“天鸢门的弟子……确实是个问题,不过师兄若存着这样的打算,应当将掌门之位交给宋师弟才对。他司掌门内刑罚,为人刚正不阿,由他把持大权,矫正门人弟子,是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杨烈松微微摇头道:“我只擅长守成,将几尽灭亡的天鸢门维系到今日这般光景,已耗尽我全部心力,对于门人弟子的教导,的确有所疏忽。 余下三人,方铗师弟那跳脱的性子不必多说,让他来做掌门,简直是要了他的命,而宋师弟又太过刚正,出手太重,弟子惧他多于敬他,也不是好事。” 说到这里,他看向曲游方:“唯有你出身书香门第,自小便机敏过人,性子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又最懂明辨是非,正因为你骨子里这份善恶分明,才让你对门内的大小事务都不愿插手。 从前,你这样的人不适合率领天鸢门,但对于现在的天鸢门来说,没有比你更合适的掌门。” 曲游方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叹道:“这样一来,天鸢门恐怕会成为峙州诸多宗门的眼中钉。” “那又如何?”杨烈松笑了笑:“有些陈旧的规矩,早就应当被打破。从前我们只能随波逐流,如今有人劈开浪头,你只管跟在后面便是。” 第183章 风平 银叶山中。 楚秋沿着山路漫步走下。 忽然听到一阵滴滴哒哒的蹄声靠近过来。 一抹灰影自林中窜出,停在了楚秋面前。 看到楚秋如今顶着那张多年不变的真容,二驴似乎有些震惊,嘴巴张得老大,发出‘呃啊’一声惊叫! 啪! 随之一同响起的,还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楚秋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随后又抬如同星子般的眼眸:“哪儿来的?” 二驴吹了吹嘴唇,蹄子轻踏地面,好像在形容什么。 楚秋默默听着,片刻后轻叹道:“难怪那小少爷说我又抢了他的剑,合着是你这憨货干的?” 二驴的舌头卷了卷,一蹄子按住无咎剑匣,似乎在说:这是我找到的宝贝! 见它这个德行,楚秋略一思忖,摇头道:“也罢,就当是那小少爷付的报酬。毕竟我也算救了他的心肝一命,收一把名剑当报酬,他不算吃亏。” 听得这话,二驴的眼神顿时变得‘危险’起来,重重踩了踩剑匣,随后就要咬住剑匣逃跑。 结果就在下一秒,楚秋挥动巴掌拍在它头顶。 二驴顿时东倒西歪,眼神都变得清澈了不少。 “是你的东西吗,你就拿?”楚秋冷笑一声,随后捡起剑匣,指尖迸发出一道气劲,却在剑匣上撞出了金铁交鸣的声音。 再看那副剑匣,竟是毫发无伤! 楚秋眼神微动,“这么坚固?” 他本想给剑匣打个孔,再用二驴脖子上的刀绳挂住,却没想到这剑匣也不是什么便宜东西,居然硬扛他一指不被击穿。 想来也是,藏锋阁名剑的剑匣,肯定不会是什么随便糊弄的材料。 见楚秋吃瘪,二驴在旁边发出‘柯柯柯’的怪动静,丝毫不掩嘲笑之色。 楚秋扫了它一眼,随手将剑匣塞到它嘴里:“叼着。” 二驴咬住剑匣,直接撒开蹄子向山下跑去,楚秋也不急着追赶,扛着古拙刀,慢悠悠地朝山下走去。 每踏出一步,眨眼间便已落在十几丈外。 一身残破道袍,如同月下仙人。 …… 转眼之间。 自从极乐宴结束,已过去了数日。 这场席卷大虞的宴会,却是给大虞留下了无比惨痛的后果。 光是那些到场却失踪的‘大人物’,就已经不是小事,更别说那些消失的人当中,还有一位大虞亲王! 安乐王的人间蒸发,确实令整个大虞陷入了一场地震。 其后果不亚于那些逃出银叶山庄的武夫,散播出的骇人消息! 一时间,多年沉寂如一潭死水的大虞朝堂,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毕竟安乐王是当今陛下最宠信的亲弟弟,据宫内传出的消息,大虞皇帝对于安乐王的失踪勃然大怒,不光派出人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甚至还一怒之下处死了不少太监。 据说是因为与安乐王一同失踪的,还有一位宫中高手,是以,大虞皇帝迁怒了那些太监,使得宫中连日以来皆是人心惶惶。 但比起宫内与江湖上的暗潮汹涌。 本该处于风暴中央的峙州,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极乐楼残余的顽抗势力在几天之内被人连根拔起,背后动手的人不光很强,而且还很了解极乐楼。 而且很多人还发现,市面上所有的千秋醉都连夜消失了。 这等手笔,令许多对极乐楼动了心思的势力全都消停下来,知道这是有人在‘分肉’。 机敏之人便能想到,这其中肯定有天鸢门的参与,而峙州当地的势力有些还受邀参与了极乐宴,干脆折了自家掌门或是顶梁的高手,更是不敢再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几日的风波之后,极乐楼内部的一场血腥清理也渐渐尘埃落定,并于当天对外宣称,‘极乐楼’从此改名‘风雨楼’,取消了千秋醉、极乐擂等生意,甚至连那些过于藏污纳垢的青楼都一并拔除。 往后只有寻常风月之所,与酒楼这两种明面上的经营。 至于一些往来贸易,坐商、市集等等生意,则是与天鸢门共同打理。 许多人冷眼旁观着这种种变故,想要看看‘极乐楼’又或者说‘风雨楼’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而在如今位于平山城的风雨楼,换上一身黑色锦衣,不苟言笑的卢季正坐在桌后。 站在前方的,皆是曾经极乐楼的掌柜。 那些不听话的早已在数日清洗中掉了脑袋,还留下来的,自然是愿意接受‘风雨楼’的聪明人。 即便如此,这些掌柜脸上依旧挂着忐忑不安的神色。 对于自己的未来,还是十分惶恐。 卢季握住扶手,目光看向那群昔日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掌柜’,缓缓吐出一口气,淡笑说道:“诸位既然已是风雨楼的掌柜,从今往后便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在场十几名掌柜闻言,虽是配合地挤出笑脸,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对此,卢季并不意外,只是轻声道:“往后大家只需要记住一点,极乐楼已成历史,今后只有风雨楼,没有极乐楼。只要守得住那位定下的规矩,自会有一番富贵等着你们。” 当他提起‘那位’之时,十多位掌柜的脸色才是有所变化。 最近江湖传闻,极乐宴当日,一名神秘宗师展现出极为恐怖的实力,几乎以一己之力杀穿了整个极乐楼。 尽管在场众人皆不知那传闻的真与假,但联想到近日以来天鸢门的大小动作,以及峙州内的种种变化,心中基本可以确定,那位‘神秘宗师’确有其人。 现在有了卢季的‘暗示’,他们更是明白,曾经的极乐楼平山掌柜卢季,如今的‘风雨楼副楼主’,应该就是靠向了那位神秘宗师。 想到此处,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随后,一名最为年长的老掌柜站了出来,拱手说道:“我等以后全凭‘楼主’吩咐。” “全凭楼主吩咐。” 余下掌柜亦是纷纷开口。 卢季微微一笑,颔首说道:“希望诸位记住今日之言,此后,我等只需听从‘楼主’的命令,不可再有极乐楼的旧习。”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冷了下来:“否则到了黄泉路上,休要怪我没有提醒。” 尽管卢季仅是七品武夫。 但在场众人却无一敢直视他的目光,全都低头拱手。 “是,副楼主。” 第184章 荒废 平山城。 一座大院当中。 楚秋攥着一把葵花籽慢悠悠地嗑着。 他坐在游廊内,时而抬眼打量庭院里的那道身影,缓缓说道:“接着练。” 那演练刀法的男子停顿片刻,眼角伤疤微微抽动,强忍着怨气,继续给楚秋‘表演’。 当这一整套刀招走尽,男子忽然扭头看向楚秋:“够了?” 楚秋磕开一枚葵花籽,嘴里含糊不清道:“你对救命恩人就只有这点儿耐心?乔骸,当日在银叶山庄,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当日说,谢谢你饶了我一命,但不代表我以后就要给你当牛做马。” 乔骸木着脸道:“已经六天了,这套‘涅盘刀’从刀招练法,再到‘真意’注解,我已经全部教给你了,是你自己学不会。” 楚秋闻言,撇下一把葵花籽,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一步就踏入庭院,来到乔骸的身旁。 刹那间,乔骸只感觉周围的环境变得极其不协调,眼中的事物全然放缓。 枝头振翅的鸟儿,随风摇晃的叶片,飘浮在空气里的尘埃。 全都如同凝固在这瞬间。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尽延长,也不知多久过去,乔骸终于从那种玄妙状态里缓了过来,当即退后数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楚秋,“你是怎么做到的?” 楚秋袍袖轻扬,露出修长的手指碾了碾。 乔骸瞳仁微缩。 发现楚秋的指尖,夹着他的一根发丝。 “‘十方俱灭’确实有其独到之处。”楚秋松开手指,任凭发丝被风吹走,随即说道:“这一刀,影响的不是真实环境,而是针对‘心神’的气场,如此绝妙的精神运用,就算在高品功法之中也称得上一句出类拔萃。” 随着楚秋的话,乔骸逐渐冷静下来,脸色更加木然道:“所以你早就学会了‘十方俱灭’?那你这几天是在做什么?耍我?” 回想起自己这数日的经历,乔骸只觉得头皮发麻。 每天练刀练到他自己都快要受不住了才能休息,还得连夜给楚秋写下诸多有关于‘真意’的注解。 他当年苦练‘涅盘刀’的时候,都没有如今这般难熬。 “你说你这刀法传承,是在一座衣冠冢中找到的三章残篇。”楚秋瞥向乔骸,悠然道:“刀招不全,也没有真意图辅佐,你却能把这涅盘刀练到如此境界,尚未破限就已领悟真意,证明你的天赋很高,只是被耽误了而已。” 乔骸闻言,默然片刻才是说道:“你想说什么?” 他知道,眼前这‘俊美’道士,才是真正的刀法宗师。 无论是那火光冲天的坠日一刀,还是斩碎‘八苦’范文山的刀法,都令他如见高山,难以望其项背。 只谈刀法,乔骸自知他与楚秋之间的差距太大,就算有‘十方俱灭’的真意在,也并不能追上一丝。 所以对于楚秋这突然的夸奖,乔骸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许是如今年纪大了,现在也会生出一些爱才之心。”楚秋笑了一声,随即道:“正所谓温故而知新,我命你反复练刀,注解真意,也是让你重新梳理自身所学。这几日下来,你对于‘涅盘刀’的理解,想必早已更上一层楼了。” 乔骸闻言,脸色微变。 仔细一想,自己这几日,的确对于‘涅盘刀’生出了许多新的理解。 有些甚至是他苦练多年,都未能想通的关隘。 他沉吟一声,看向楚秋那张与‘年纪大了’完全不沾边的脸,略有触动道:“原来前辈还有这样的深意,是我……” 楚秋摆了摆手,淡淡道:“这些年,你心里全是仇恨,‘涅盘刀’只是你报仇的工具,虽然进境飞快,却也荒废了天资。 如今你大仇得报,一下失了目标,若没人为你指明前路,往后就要止步七品之境,再无寸进了。” 三言两语,便将乔骸说得冷汗直流,好似真的悟到了什么。 乔骸的表情一变再变。 最后脸色一缓,拱手弯腰,向楚秋行了一礼,正色道:“多谢前辈为我解惑。” “往后的日子,便在风雨楼寻个差事,好好打磨性子。” 楚秋微微一笑,“你这般天赋,应当用在正途。” 乔骸想了想,点头道:“我明白了。” 楚秋颔首道:“去。” “晚辈告退。” 乔骸弯腰拜下,便退出了院子。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楚秋唇角微翘,“还挺好糊弄的。” 刚才那番话,其实也是七分真三分假。 乔骸的根骨、悟性,俱是上佳,运气更是‘绝顶之资’。 一个四处流浪,吃完上顿没有下顿的乞儿,能够得到高品武学已是逆天运道,关键是,他靠着那三章残篇,连真意图都没看过一眼的情况下,竟然自己领悟了‘涅盘刀’的真意。 这已经不能用天赋来形容。 完全就是天选之子。 若非他在八品水磨工夫的阶段耽搁太久,现在最起码是个六品破限。 所以,说他荒废了天赋,也并没有说错。 但其余的话,纯粹就是胡扯了。 让他练了六天刀,夜夜梳理真意注解,其实就只有一个原因。 自己之前还没学会。 “为一饭之恩做到这个地步,证明他是个一根筋的人。或许就因为他这‘纯粹’的性格,才让‘涅盘刀’对他青眼有加。”楚秋笑了一声,便也朝面板看了一眼。 此时自己的面板当中,已经多出一个条目。 【涅盘刀(残)(小成)+】 这一次,他凭着自己的领悟,直接跳过入门,精通,两个级别,将这涅盘刀残章练到了小成。 楚秋略显感慨道:“多年以前,一个麒麟劲就能将我折磨得夜不能寐,现在却连这种高品武学都能看得分明了,老头子,你说我现在算不算是个天才?” 呃啊! 一声驴叫打断了他的伤春悲秋。 楚秋抬起眸子看去。 就见二驴背后,曲游方笑着拱了拱手。 他身穿代表着掌门的绿袍,轻声道:“谢宗师。” 楚秋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曲掌门。” 曲游方无奈道:“还只是代掌门。” 说完,他便正色起来,开口道:“今日我来,是有一件要事告知谢宗师。” 楚秋闻言,亦是微笑道:“那正好,我也有件事想交给你们去办。” 他转过身道:“到前庭说话。” 第185章 照夜 前庭客室。 已有下人备好茶水点心。 这些在宅中伺候的下人,都是洪云涛从那些被酒鬼所害的人家当中挑选出来的。 尽管平山城内的酒鬼大多被安排强制戒酒了,可酒鬼留下来的余毒依旧存在。 很多酒鬼为了喝上一口千秋醉,卖房卖地,甚至卖妻卖女,不光搞得自己家宅不宁,一旦没有东西可卖,便会对邻里出手,闹得其他人家同样家破人亡。 要么就是失去了爹娘的孤儿,要么就是没了顶梁柱的老弱妇孺。 洪云涛如今已行使平山郡守之职,自然要将这些人妥善安排,给他们一些营生。 就连楚秋这儿,都被塞了不少。 一名管家打扮的老者见了楚秋,恭恭敬敬叫了声‘道长’,随后屏退周围下人,给两位宗师留下说话的地方。 曲游方见状,便也笑道:“谢宗师这日子,确实比我过得好多了。” 楚秋也没说话,伸手将曲游方引向座位,端起茶杯说道:“这是咱们第二次坐下来喝茶聊天,闲谈就免了,说正事。” 曲游方刚一坐下,听得这话,目光便是在楚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转,叹息道:“谢宗师以副真容行走,还是让曲某无法习惯啊。” 他所说的不习惯,并非楚秋的模样太过年轻。 世上总有驻颜之法,更不乏驻颜有术的宗师。 譬如那已经彻底疯掉的‘紫烟婆婆’,便是创了门以毒物辅佐真气的驻颜之法,七老八十却还貌若美妇。 真正让曲游方习惯不了的,还是那张完全不输极乐楼圣女的容貌,每次见到,都无法与那硬撼四品神通的顶峰宗师联系起来。 “你若看久了,自然就习惯了。”楚秋饮了口茶,随后搁下茶盏淡淡道:“说,到底有什么‘好消息’?” 他刻意在‘好消息’三个字上加重语气,因为心底很清楚,曲游方能放下诸多事务赶过来,定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果不其然。 只见曲游方轻叹一声,开口说道:“谢宗师应当知晓,宫内那位对于安乐王的失踪大发雷霆,派了不少人前往银叶山搜查。” 楚秋眯了眯眼,说道:“有所耳闻。” 曲游方道:“此事闹得不小,但目前为止,朝廷的人都没找到任何证据。” 大虞皇帝对于胞弟的‘失踪’勃然大怒,这段时间确实闹出了不少风波。 虽然宫里下达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那些被派出搜寻的人手,根本找不到半点线索。 事实上,银叶山庄那些‘证据’,全都是杨烈松一手扫清,没有假借任何人之手,就算是曲游方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处理那些诡异的痕迹。 其中也包括安乐王与那老宦官的尸首。 连自己人都找不到的东西,外人自然无从下手。 楚秋知道其中内情,亦是颔首说道:“杨掌门把事情办得很干净,别说是朝廷,你让我亲自去认,也认不出在哪里杀了安乐王。” 顿了顿后,楚秋看向曲游方:“不过,你能来见我,就说明事情有了变化。” 曲游方叹了口气:“这么多天也没查到蛛丝马迹,别说是那些奉命办事的人,就连宫中那位也知道,安乐王定是死了。所以,接下来他们办事,也就不需要再讲‘证据’了。” 楚秋闻言一笑,“先前朝廷还是在顾及脸面,但现在终归是回过神了,知道在江湖办事,就要按江湖的规矩来。” 迎着曲游方那复杂的眼神,楚秋淡淡道:“江湖办事,讲的是实力,看来这次来了高手?” 曲游方微微点头:“‘照夜司’来了几个大人物。” “照夜司?” 楚秋一怔后,有些疑惑道:“这名字,不会是学的大离监察司跟夜主?” “这……”曲游方没想到楚秋的关注点竟然在这儿,略显尴尬道:“曲某倒是没有想过这一点。” 楚秋也没纠结这件事。 自己这个‘夜主’还没正式上任,搞不好大离新皇正憋着想法弄死自己呢,倒也不必跟大虞这边‘争名夺利’。 随后便道:“说说这个照夜司是什么来头。” 曲游方犹豫了半晌,似乎在斟酌措辞,最后还是无奈道:“照夜司,就是大虞的‘监察司’。司管监察之职,是朝廷用来制衡江湖的一把利刃。” “好么。” 楚秋笑着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曲游方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这种势力应当不是大离独创。” “那不知大虞照夜司,有什么名震江湖的高手?”楚秋似笑非笑道:“能比得上夜主‘方独舟’的那种。” 曲游方顿时沉默了。 他知道,眼前这位似乎跟‘方独舟’有些渊源,那日在银叶山庄,用得更是夜主的刀法。 所以自然不敢胡乱开口,免得说错了什么话。 稍加斟酌以后,曲游方说道:“照夜司的司主‘箫铁衣’,是四品神通境,位于大虞四品武评第二。” 楚秋面不改色,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随后道:“还有呢?” 曲游方却说不出来了。 见他沉默,楚秋便是笑道:“合着就只有一个能打的,那这次来的又是谁?” “一位是照夜司的副司主,还有两名司事。” 曲游方沉吟一声后,补充道:“都是宗师。” 楚秋已然会意,“看来这几人直言要见我,天鸢门扛不住了。” 曲游方顿时苦笑道:“谢宗师千万不要误会,此事倒非天鸢门推诿,只不过最近峙州的变化太多,若在此时得罪了照夜司……”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还是摇头道:“若谢宗师不愿见那些人,天鸢门倒是可以把他们挡回去,不过谢宗师还需知晓,照夜司并非江湖门派,他们办事,不会明着来。” 楚秋淡淡道:“我清楚他们的手段。” 所谓照夜司,不过就是大虞的‘监察司’。他们是怎么办事的,没人比楚秋更明白。 就在曲游方说不下去之时。 楚秋却是掏出一个信封,推到了曲游方面前。 信封无字,上面画着一个类似眼睛的图案。 “这是?”曲游方面露不解之意。 “你的事说完了,现在轮到我的事。”楚秋指了指信封,“替我杀个人,照夜司的事,我替你们摆平。” 没等曲游方再问些什么,楚秋接着道:“这人实力不弱,放在五品宗师境应当也算个高手。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天鸢门四位宗师联手杀他也好,还是找凉薄山金雁楼这种杀手组织也罢。 总之只要杀了他,人头送到信中地址,天鸢门欠我的人情就算两清了。” 曲游方闻言,却没有动那信封,而是有些凝重道:“谢宗师要天鸢门办事,曲某本不该推辞,但既然涉及到一位宗师,曲某自当问清才行。” “问。” 楚秋抬起眸子,看向曲游方,“但你只能提一个问题。” 曲游方沉默了片刻,随后问道:“此人该死么?” 楚秋笑了一声,“该不该死,你我二人说了就算么?”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曲游方的肩膀,“只是我要让他死而已。” 说完,楚秋便已离开了客室。 独留曲游方沉默地坐在那里。 许久过后。 曲游方终于伸手拆开了信封,迅速看完内容,立马折起信纸! 真气一催,纸张化成粉尘散落。 他的脸色微白,喃喃道:“大离监察司,紫衣司事?” 随后他望着那满地粉尘,苦笑着道:“谢宗师,您还真是个不肯吃亏的性格啊。” …… 如今已经改名为风雨楼的酒楼之中,一桌好酒好菜齐备,杨烈松亲自作陪坐在当中,与一名身着深紫官服的男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两名身着黑色官服,却是不苟言笑的男女坐在一旁,谁都没有动筷子。 待到酒过三巡,杨烈松正要给对方添酒之时,那紫衣男人忽然压住了自己的酒杯,笑吟吟道:“喝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杨掌门,说正经事,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杀了安乐王的那位宗师啊?” 他的语气虽然没有针锋相对之意。 但这一句话中,却已埋下了深坑。 身着黑色官服的二人也是望了过去,盯住杨烈松。 杨烈松面不改色地放下酒壶,笑着道:“唐大人,杨某早就不是掌门了,您这话若叫我那师弟听了去,他的心眼比针尖还小,回头再把我给逐出天鸢门,我这后半生可就赖上你们照夜司了。” 而那坐在杨烈松身侧的紫衣男人则是眯眼笑道:“照夜司若能有你这样的高手加入,我们可是求之不得。” 杨烈松一摆手道:“这辈子进不去四品神通,算个什么高手?唐大人,还是饮酒。” 他正要再给对方添酒。 刚伸手抓向酒壶。 只听‘啪’的一声碎响! 竟是那黑衣女子以气劲击碎了酒壶,使得酒水四溅。 杨烈松露出些许惋惜的表情,“如今这风雨楼可没有千秋醉了,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酒。” 随后,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清醒许多,盯着紫衣男人问道:“唐谨,给你点面子,真以为杨某没有脾气?” “哪儿敢啊。” 唐谨哈哈一笑,“这峙州可是天鸢门的地盘,您杨掌门若是放出一句话,司主来了都救不了我们。” 他满面笑意道:“谁不知道如今大虞各州,你们这些江湖门派说得话比皇帝还好使?” 杨烈松闻言,同样打了个哈哈:“唐大人这话就是捧杀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江湖武夫,也是大虞的子民呐。” “既然如此。”唐谨接过话来,笑呵呵道:“就不知您这位大虞子民,能不能再配合配合?那杀了安乐王的宗师与天鸢门毫无瓜葛,你们何必要替他扛下此事呢?” 顿了顿后。 唐谨悠然道:“那毕竟是圣上最喜欢的胞弟,亦是我大虞亲王,无论他犯了什么错,皇家自有宗法在,轮不到别人杀他。” 杨烈松微笑道:“唐大人这话说得糊涂,非是天鸢门要扛事,而是峙州压根就没有您说的那个人啊。杨某知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纯属是放屁,同罪但不同罚才是常理。 所以,若我真知道是谁杀了安乐王还敢包庇,那不是给天鸢门招祸吗?”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令唐谨眯了眯眼,脸上也渐渐没了笑意,“杨烈松,今日来的人是我,你就该知道此事还有转圜之机。倘若你继续跟我打马虎眼,下次来的,可就是‘萧司主’了。” 如此直白的威胁,却也没让杨烈松有何反应。 杨烈松只是笑着道:“四品第二‘枪魁’的名头确实够唬人,但即便是枪魁箫铁衣,也得按照规矩办事。” “谁的规矩?” 唐谨面无表情道:“朝廷的规矩,还是你们江湖上的规矩?” 另外两名黑衣宗师,也是释放出气机,锁定了杨烈松。 面对三名宗师的逼迫,杨烈松好整以暇地端起酒杯,望着杯内剧烈颤抖的酒水,轻笑道:“不管是谁的规矩,都要讲究‘证据’。唐大人可有找到安乐王的尸体?” 啪! 杨烈松手中的酒杯当场炸裂。 酒液洒在他的袍子上。 却见唐谨眼神微冷,“杨烈松,机会给到你了,若你不懂珍惜,照夜司踏平天鸢门那一日,你可别哭着求我!” 杨烈松可惜地咂了咂嘴,拿起绢布擦去手上的酒水,“若是萧司主来说这句话,杨某还会畏惧三分,你?” 他挥手将绢布甩向唐谨,“不够格。” 唐谨眯起双眼。 冰冷气机瞬间迸发。 迎面盖来的绢布当场被无形之力绞碎! 随后唐谨便是弹身而起,方寸之间气息翻涌如潮,伸手抓向杨烈松的面门! 杨烈松竖指成剑,面无表情地迎了过去。 但在下一秒。 他的动作一停,忽然露出了笑容。 就见唐谨不知何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表情震惊无比。 咔嚓一声! 他身下的椅子承受不住巨力,已是化作齑粉,可他却保持着‘坐姿’,原地扎起了马步。 “火气别太大。” 一只手掌落在唐谨的肩头,轻轻拍了拍,“不然弄死你。” 刹那间,四周静如死寂。 唯有杨烈松看向那俊美道士,起身拱手道:“见过谢宗师。” 第186章 真相 “坐。” 楚秋朝杨烈松点了点头。 随后将松开按着唐谨的手,目光转到那两个已被惊起的黑衣宗师。 不见楚秋有任何动作。 一把椅子摩擦着地面,移到了他背后。 “看来几位大人还是更愿意站着说话。”楚秋缓缓坐下,笑着道:“那便站着说。” 两名‘照夜司’的黑衣宗师表情凝重。 半蹲着马步的唐谨更是冷汗直流。 唯有杨烈松神色如常,拍了拍手。 风雨楼的伙计闻声而来。 “再拿两壶好酒。”杨烈松笑着道:“记在副楼主的账上。” 伙计殷勤道:“得嘞。” 待人走后,楚秋微微一笑:“连口酒钱都要赊帐,杨掌门还是这么吝啬。” “谢宗师莫要见怪。”杨烈松叹道:“杨某穷酸惯了,现在虽然卸下了掌门的担子,这抠抠搜搜的毛病怕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末了他还说道:“况且风雨楼家大业大,卢副楼主应当不会计较这点蝇头小利。” 楚秋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头看向扎着马步的唐谨,“这位大人马步扎实,看来根基打得不错。蹲着不累么?要不还是站起来说话?” 一滴汗水顺着唐谨的脸颊流到下巴,但他却没敢抬手去擦,只是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阁下就是打死安乐王的那位宗师?” 听得这话,楚秋缓缓摇头道:“你要问的问题,不是这个。” 唐谨顿时脸色难看,渐渐站直身体说道:“见面就给了我等一个下马威,想必谢宗师也是没把大虞朝廷放在眼里。” 他转过身,正视着楚秋。 却也忍不住怔了怔。 眼前这唇红齿白的‘小道士’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湛蓝道袍,髻发整齐,像是个学道的公子哥,而非江湖高品武夫。 出身照夜司的唐谨自认也算阅人无数,却没办法将眼前‘少年’与一名高手联系起来。 错愕之下,一时竟是忘了要说的话。 楚秋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把你们大虞朝廷放在眼里,然后呢?忘了?” 唐谨胸口一闷,瞬间回过神来,“阁下杀了一名大虞亲王,真当自己能够安然无恙么?” “我说过了,你要问的问题,不是这个。” 楚秋淡淡道:“死了的王爷若真有如此重要,照夜司本该日夜兼程前来拿人。只要能平息皇帝的怒火,有没有证据,都不是你们优先考虑的问题。” 他看向面沉如水的唐谨,一字一顿道:“所以皇帝叫你们来,要找的不是安乐王,更不是杀了安乐王的人,而是安乐王本该带回去的东西。” 唐谨的双眼顿时一眯。 流露出些许危险的气息,缓缓说道:“谢宗师,本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既然这要命的差事落到你的头上,那你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楚秋抬手扶着桌面,指尖轻叩,发出有节奏的敲击声。 仿佛每一下,敲在了唐谨的‘心脏’之上。 唐谨那种胸口发闷的感觉愈发明显,脸色顿时剧变。 而在这时,楚秋语气平静道:“还有,别跟我摆你那套官架子,既然我能杀一个王爷,也不妨再杀你一个‘走狗’。” 面对如此羞辱的话,唐谨却是忽然露出笑意,盯着楚秋道:“这样说来,谢宗师承认自己杀了安乐王?” 楚秋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安乐王要带回去的东西是什么,你们心中也没谱。但吃了一口皇粮,就该为皇帝分忧,不管他想要的是什么,你们只能捏着鼻子去找。既然找不到安乐王,那就找杀了他的人。” 顿了顿后,楚秋停下敲击桌面的手,“也就是我。” 这时。 那身着黑衣的男人冷声道:“阁下这般嚣张,真以为我照夜司拿你没办法么?” 两名照夜司黑衣宗师似乎忍无可忍,已有动手的打算。 杨烈松却是朝那二人投去目光,轻声说道:“两位,气大伤身,还是安心听着。” 不等那二人回应。 楚秋已是笑道:“如果你们拿我有办法,就不会杵在这儿当摆件了。动手,不过就是留下三条人命,谈,还有机会办成你们的差事。” 就当那一男一女两名宗师气息翻腾之时。 唐谨却是递了个眼神制住两人,接着就看向楚秋,拱手说道:“谢宗师这一番话,倒是说进我心坎里了。我们这帮人领的是皇粮,自然也得为圣上排忧解难,今日前来,的确是想要一个说法,若谢宗师愿意配合,随我们三人回京复命,莫要为难我等那是最好。” “不然……” “你好像没听明白我的话。” 楚秋打断了唐谨,淡淡道:“我说的谈,是在这里谈。谈完以后,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这么说听得懂么?” 唐谨顿时眯起双眼。 他望着浑身都是‘破绽’的楚秋,竟也开始思考,在这里动手的胜算有多大。 “谢宗师,正所谓远来是客,唐大人好歹算是客人,不如就让天鸢门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番。” 杨烈松忽然开口的一番话,却是将唐谨那一丝试探的想法彻底掐灭。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杨烈松,心中也有些诧异。 这向来四平八稳的天鸢门掌门,此刻竟会有如此坚定的态度,确实令唐谨有些吃惊。 一个不知深浅的神秘宗师,加上天鸢门掌门,搞不好真能将他们三人给埋在此地。 唐谨心念一转,脸上也露出笑容:“谢宗师要怎么谈?” “拿了你们想要的东西,离开峙州。” 楚秋开门见山道:“在我与你心平气和讲道理的时候,这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唐谨沉默片刻,问道:“我如何知道你给的东西,就是陛下想要的?” 楚秋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本装订好的册子,直接丢向唐谨。 唐谨伸手接过,立刻看向那无字的封面。 这本册子似乎经常被人翻阅,但其主人极为爱护,保养的很好,虽然有些痕迹,却没有破旧的迹象。 观察几眼后,唐谨抬头问道:“这是什么?” 楚秋面无表情,缓缓说道:“自在天地妙法。” 第187章 欺君 身为曾经在江湖名传一时的魔功,‘自在天地妙法’的名头当然响亮。 至少很多高品宗师都听过它的名字。 身为照夜司的‘大官’,唐谨自然也对这功法有所耳闻。 当得知手中竟是那部传闻可以‘洗炼根骨,逆改天资’的魔功时,顿时觉得无比烫手,甚至没了翻阅的念头。 他用讳莫如深的态度卷起书册,沉声道:“谢宗师可知私藏魔功是何等大罪?倘若我将此事散布出去,你与天鸢门都会变为世所不容的‘魔门余孽’!” 这般威胁之言。 并未让楚秋有任何表情。 甚至就连杨烈松都发出轻笑,摇头说道:“唐大人,这种官腔连杨某都吓不住,就别在谢宗师面前卖弄了。” 唐谨朝杨烈松看了一眼,隐约明白了什么,忽然道:“看来杨掌门给天鸢门寻了个好出路啊。” 杨烈松微微一笑,接着道:“自在天地妙法是极乐楼主的藏品,杨某虽不知安乐王肩负什么任务,但你只要将这门魔功带回去,便也足够交差了。” “我如何知道你们说得是真是假?” 唐谨沉声道:“将一门魔功交给圣上,搞不好就会要了我的命。” 数十年前,诸国联手灭魔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无论庙堂还是江湖,对于魔门的态度极为一致,那就是‘斩草除根’! 这些年来,江湖但凡有魔功现世的风声,不论真假,都是四方闻风而动,务必斩尽杀绝。 现在叫他拿着一部魔功回去交差,岂不是在打大虞的脸? “唐大人,有些话骗骗外人也就罢了,拿到这里来说,未免有些虚伪了。” 杨烈松慢慢道:“曾经的魔门如何嚣狂霸道?可谓是横压一世无人能挡,若非他们的野心过于膨胀,甚至想要‘立国’,逼得诸国不得不联手恶战一场,最终也花费数年时间才将魔门赶尽杀绝。 即便如此,魔门那些诡异的功法,为何几乎不在江湖上流传?传闻之中的‘三千绝学’,消失的比岐龙山秘宝还要彻底,又是进了谁的口袋?” 随着唐谨默然下来,杨烈松便也摇头说道:“有些话不必说得太过清楚,诸国明面上对魔功的态度是‘深恶痛绝’,背地里却也未必没有偷偷收藏研究的打算。 毕竟魔门功法不同于传承多年,已然演化到尽头的武道,那是一条许多人眼中更为瑰丽玄妙的道路,世间又有几人敢说对它们毫不动心?” 这一番话,将唐谨说得哑口无言。 但唐谨却没有与杨烈松争辩,而是看向楚秋道:“倘若圣上想要的不是‘自在天地妙法’呢?” 楚秋淡淡道:“东西我已给了你,你们大虞皇帝到底想不想要它,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唐谨目光一凛:“谢宗师是想叫我‘欺君罔上’?” 此刻,他竟是摆出一副正色。 不料楚秋却笑了起来。 唐谨的‘气势’被打断,只能沉默地看着楚秋。 直到笑了一阵,楚秋擦了擦眼角,满脸笑意道:“唐大人还真是个妙人,这一身正气,真是羞煞我啊。” 唐谨沉声说道:“谢宗师可知欺君是何等大罪?一个不好,便是九族夷平的下场。” “也对。”楚秋点了点头,手指一勾,那部‘自在天地妙法’顿时飞了起来,“那还是别叫唐大人承担这等风险比较好。” 然而就在这时。 唐谨闪电般探出手,一把抓住了半空的书册。 迎着楚秋那似笑非笑的目光,面不改色道:“我只是想求问谢宗师有何高招,您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楚秋望了眼被唐谨紧握住的书册,也没有再笑话他,而是问道:“古今帝王所求的是什么?” 唐谨眼神微变,“本官不敢妄议圣上。” 但他虽然这么说,下一秒还是给出了答案,“但,芸芸众生到了最后关头,所求的无非就是‘长生’二字。” 啪! 楚秋打了个响指,指着‘自在天地妙法’道:“这虽然不是长生之法,但你们大虞皇帝派安乐王找的答案,就在这部功法当中。” 唐谨也看了看手中的书册,用怀疑的语气道:“圣上如今龙精虎猛,如何需要求那延寿之法?” “未雨绸缪,有何不可?”楚秋淡淡说完,接着道:“将此物交上去,你的差事就算办妥了。” 这话一出。 周围瞬间静了片刻。 唐谨思忖半晌,终究还是收起那部魔功,沉声道:“此事本官还需交由‘萧司主’评断,倘若司主不认同,下一次……” “下一次,来的就是箫铁衣。” 楚秋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话,随即道:“老掉牙的威胁,还是别说出来浪费口舌了。我不管你们照夜司怎么处置这部功法,总之东西交给了你,再来找麻烦,我就先杀了你,再去试量试量你们司主的本事。” 唐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狂的五品武夫,盯着楚秋看了片刻,心底却有种荒谬的感觉。 因为他察觉到,这个‘少年’模样的道士,并不是在说大话。 片刻后,唐谨默不作声地看了眼杨烈松。 后者满脸微笑,拱手道:“可要杨某送送唐大人?” “不必。” 唐谨收起所有表情,对楚秋颔首道:“希望这是你我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说完,他带着那两个黑衣宗师转身就走。 脚步之快,仿佛担心楚秋突然把‘自在天地妙法’给要回去一样。 甚至在他们走后不久,风雨楼的伙计才把酒送了过来。 杨烈松拿起酒壶,给楚秋斟满一杯,笑着道:“我本以为谢宗师要将他们全都留在峙州,现在看来,还是杨某小人之心了。” “我没杀人,杨掌门应当松了口气才对。”楚秋扶住酒杯,同样笑道:“现在看来,杨掌门是有些遗憾了?此刻动身追上去,倒也不算太迟。” 杨烈松连忙苦笑摇头,摆手说道:“谢宗师莫要开玩笑,一个安乐王的死已经让宫中震荡,若再杀了照夜司的人,天鸢门怕是只能举宗逃离大虞才能活命了。” 楚秋微微一笑,没有再打趣杨烈松,“这些当差的,办事另有一套规矩,只要能完成上头交下来的差事,他们还算好答兑,不必靠杀人的手段来解决。” “谢宗师说得不错。”杨烈松点头说罢,忽而又道:“不过谢宗师如何能够肯定宫里那位并非为了胞弟之死而动怒呢?” 楚秋抬眼看了看杨烈松,“杨掌门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杨烈松闻言,先是饮了一杯酒,“如今我已不是掌门了。” 接着才是叹道:“都说皇室无情,从前并未觉得真切,此刻方才明白何为‘无情最是帝王家’。” “皇室无情或许还有争辩之处,但‘皇权无情’,却是最真实的道理。” 楚秋也端起酒杯,淡淡道:“安乐王到死之时都自恃身份尊贵,却亲自涉险,一定要亲眼见过‘无缺之身’的能力,证明他绝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杨烈松此刻也想到了当时安乐王那些话,无不证明极乐楼背后还有更深的牵扯。 不由叹道:“如今大虞陛下已近古稀,也到了怕死的年纪,而大虞这些年的糜烂,恐怕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楚秋对此倒是不置可否,摇头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虞的病根在何处,与你我无关,未来你若能将峙州操持得当,便算是功德无量了。” 杨烈松闻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向着楚秋遥敬道:“这功德,还是留给我师弟去操心。” 楚秋微微一笑,与杨烈松遥遥碰杯。 一同饮下杯中酒水。 …… 当天夜里。 大虞京城,照夜司。 书房之内烛火昏黄。 唐谨垂首站在书桌十步之外,拱手说道:“司主,这便是全部经过了。” 只见那端坐于前方的男人抬起头,鼻梁高耸,薄唇如刀,五官犹如雕塑般深邃。 而那双仿佛能够洞悉人心的眼眸瞬间望住了唐谨。 仅仅一个眼神,就让唐谨冷汗直流。 因为那个男人,便是照夜司司主,四品第二,‘枪魁’箫铁衣! 箫铁衣看了唐谨一眼后,却并无责备之意,目光落到桌上,看向那部‘自在天地妙法’。 片刻后,他缓缓说道:“将功法送进宫中交差。” 那声音冷硬,如同铁上刻痕,极为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 唐谨却是露出古怪的表情:“司主,把一部魔功送给圣上……这会不会有些不妥?” 虽然他隐约猜到,安乐王之所以会死,就是奉了皇命前去寻找某种延寿之法。 但此事背后既然牵扯了一部魔功,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会让本就失了威信的大虞朝廷更加难堪。 所以唐谨才壮着胆子,小意地质疑了一句。 然而箫铁衣却只是继续翻阅文书,看都没有再看‘自在天地妙法’一眼,淡淡说道:“既然陛下想要,那就给他,为陛下分忧才是照夜司的分内之事,其余的,不必多问。”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唐谨自然明白自家顶头上司的意思,默默上前拿过书册,随即才道:“那个杀了安乐王的宗师该怎么处置?” 箫铁衣翻书的手略一停顿。 桌角仅有的一盏灯火晃动起来,就连映在墙上的影子都变得极不安稳。 瞬息过后,灯火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箫铁衣则是缓缓说道:“由他去,莫要节外生枝。” “是。” 唐谨没敢再多问,躬身退出书房。 待他离去。 箫铁衣一边翻阅着文书,一边淡淡道:“身为方独舟的继任者,本事不差,就不知手段如何了。” 说完这句话,他垂下目光,屋内只闻时不时响起的‘翻书声’。 …… 五日后。 大离。 紧邻帝京的‘华城’之内,一座偌大府邸的中庭湖上,水面泛着轻舟。 几道身影于坐于舟上。 一名貌不惊人的男人斜倚美人怀中,头枕在那双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的长腿上。 旁边还有媚眼如丝的侍女跪坐,轻轻摇晃扇子替他扇风。 那男人眼眸半阖,享受着纤嫩手指送到嘴里的水果,轻轻唱着某种不知名的调子。 端是无比惬意。 片刻后,当小舟飘到岸边。 几道穿着官服的身影早已候在岸上。 男人睁开双眼,挥了挥手。 那正打算给他按摩的美貌侍女立刻停下动作,扶着他的脑袋,帮他坐直身体。 一袭紫衣的男人伸直双臂,打了长长一个哈欠。 垂下的两条袖口,有罗纹勾勒成‘眼睛’的形状。 打完哈欠后,紫衣男人又斜躺回去,撑着脑袋问道:“最近护国司有没有什么动静?” “钟大人,最近倒是没什么动静。” 一名身着官服的中年人讨好道:“不过,今日寻安王递来了请帖,邀您去王府赴宴。” 紫衣男人却没有理会后半句,而是淡淡道:“护国司这帮人,是想晾着我啊。” 几人顿时紧闭着嘴巴。 生怕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司事’。 “看来他们是觉得我给出的东西不够分量,想要逼我加些价码。”紫衣男人摇了摇头,“这帮废物,不光有新皇撑腰,还有‘大空寺’的高手坐镇,竟是到现在都搞不定监察司。没了我,他们早就被拖出去砍了脑袋,还敢跟我谈条件?” 他眯着眼道:“看来是最近给他们太多笑脸了。” 正当他再想开口说些什么时,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忽然一凝,猛地站起身来,向湖中央望去。 就见湖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武夫打扮的中年人。 两人遥遥相望。 脚踏着湖面那名武夫露出笑容:“你是不是钟暮?” “你有事?” ‘钟暮’脸色一沉:“听你口音,是大虞的武夫?这里是大离,不是你们大虞。擅闯官员府邸,可是重罪。” “听说过这个规矩。” 方铗点了点头,随后笑道:“不过今天我们要犯的重罪,还不止这一条。” 我们? 钟暮心头一紧。 立刻运转真气,庞大气劲爆发,将脚下小舟轰然踏碎,几名侍女尖叫着落入湖中! 随后湖面上便是掀起一层丈高水浪! 然而一跃而起的钟暮却没有选择正面交手,反倒借势一窜,飞身逃离现场! 方铗看着当头打来的水浪,身周真气翻腾,直接迈步穿过,丝毫不急着追赶。 便在这时。 一道刺耳剑鸣响彻整个中庭! 就见已经逃出老远的钟暮,竟被一柄长剑逼退回来。 他双手合十夹住剑锋,双脚踏在铺满鹅卵石的地面,激起一层青烟! 钟暮抬起头,看向前方那道绿袍身影,咬牙道:“我可不记得自己得罪过大虞武夫!” 曲游方面无表情,竖起剑指。 被钟暮夹着的长剑顿时激烈颤鸣起来! 钟暮脸色剧变,立刻抛弃长剑,却听到背后传来凌厉风声。 当机立断翻身一滚,随后腾空而起,就要继续逃跑。 宋如峰一掌落空,忽然沉声道:“你还真想看热闹不出力?” 嗡! 话音未落。 一道人影已是闪至半空,湛蓝真气翻腾如焰,凌空与钟暮对了一掌! 重重气浪瞬间炸开! 紧接着,两个身影轰然落地! 杨烈松满脸笑意,看向那气色晦暗的钟暮,缓缓道:“阁下莫要白费力气,引颈受戮,还能少吃一点苦头。” 这时,曲游方已经以气运剑,将长剑送到了杨烈松手中。 感受到四股气机锁定自己,钟暮面沉如水。 目光游走在这四人之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88章 慈悲 见这四人配合有度,站位封死了他的全部生路,显然是常年联手,已有不言的默契,钟暮的一颗心也随之渐渐下沉,沉声问道:“是谁想要我的命?监察司?护国司?还是寻安王?” 四名宗师联手‘刺杀’一人,这种规格,便是拿来对付大离五品武评的前几人,都有几分得手的可能,更别说是对他出手了。 自知今日恐怕是要交代在这儿,钟暮反倒有些想要死个明白的意思。 杨烈松握住师弟曲游方递来的那把长剑,闻言轻笑道:“钟司事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心酸了,若我猜的不错,那护国司和寻安王,应当是你投靠的新主。混到连主子都要杀你的地步,你这易姓家奴到底是图点什么呢?” 随着话音落地。 方铗已是踏上岸边。 宋如峰同样向前一步,四人彻底将钟暮团团围住。 曲游方则是漠然道:“师兄,不必与他多言,先完成谢宗师的交代再说。” 杨烈松叹息一声,提起长剑道:“人老了,总是爱啰唆几句,切莫见怪。” 说完,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便是望向脸色难看的钟暮,诚恳道:“请钟司事上路。” 轰! 三道身影同时暴起。 曲游方率先出手,周身真气化作剑形焰光,并起剑指,直指钟暮眉心! 哪怕隔了数丈距离,钟暮依旧感到眉间刺痛,还来不及反应,背后方铗、宋如峰二人已是齐齐出手! 掌劲翻涌,腿如奔雷! 三人电光石火间围杀上来,被困于其中的钟暮气息晦暗不定,半个刹那的迟疑过后,口中便是绽出惊雷炸响! “救我!” 一声怒吼之后,钟暮全身亦是爆出层层气浪! 人数与实力都处在绝对劣势,他选择的,便是依靠搏杀经验,与宗师武夫的生死预感来做出判断! 在匆忙间爆发真气与那迎着眉心击来的剑指对冲,随后便身躯硬抗宋如峰和方铗的招式,口鼻之间喷出一股血雾! 随后顺势滚倒在地,丝毫没有半点身为宗师的矜持,恨不得从几人的裤裆底下爬出去。 “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武夫?” 方铗望着那近乎‘贴地爬行’的身影,脸上掠过了一丝错愕之色。 随后一道身影自他旁边冲出,只听宋如峰冷声道:“他是监察司紫衣司事,不是寻常武夫!” 话刚说完,曲游方同样飞身追上,道道剑气纵横交错,如同天罗地网密布,向那顾不得半点脸面的钟暮斩去! 钟暮顿时翻身而起,铺满鹅卵石的地面竟是被剑气炸出几个拳头大小的深坑。 噗噗两声闷响! 他的背后也喷出血泉,再添了两道伤痕。 “好机敏的判断。”杨烈松看向这一幕,口中赞道:“每次都是最好的选择,以伤换命,不愧为‘大离监察司’的紫衣司事。” 说完这话,杨烈松的表情尽数收敛,转过身去,面朝那条宽阔游廊,淡笑着道:“阁下若还不出手,怕是只能替他收尸了。” “我佛慈悲。” 忽然间。 一道悲悯声音,携带着如能平静人心的力量,在空气之中震起阵阵波纹,一路席卷而来。 杨烈松仿佛清风拂面,脸色丝毫未变。 他之所以没有出手,便是在等钟暮的‘救兵’。 却见一名僧人已是踏步走来。 他赤足踩在鹅卵石上,一身深灰僧衣静谧庄重,微敞的袍领绣着一圈莲花图案,白色内衬层次分明,看起来竟有几分‘贵气’。 “小僧‘寂慈’,见过善信。”那僧人合十双手,语气温和道:“不知钟暮施主犯了何种滔天大罪,惹得几位不惜放下宗师矜持,合而围杀他一人?” “原来是大空寺‘寂’字辈的高僧。” 杨烈松微微一笑,回以一礼后,便是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大师若想插手,只管进招便是。杨某早闻‘大空寺’佛法无边,却从未有缘见上一见,今日这样的好机会,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说完。 他提起长剑,摆出一个起手式。 而在此时,那被三人围攻的钟暮却是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只见他的右臂几乎从中断开,被曲游方一记剑指斩开筋骨,仅剩皮肉挂在上面,看起来惨到了极点! “秃驴快快救我!” 钟暮的声音几乎都变了调子,向那‘寂慈’和尚发出怒吼。 寂慈粗黑的眉毛微微皱起,一脸悲悯道:“小僧恳请善信饶他一命。” “大师,武夫之间,不是靠‘请’,是靠打!”杨烈松大笑一声,手中长剑已然化成一道刺目光华。 带动他整个人,飞向那站立不动的寂慈和尚。 面对迎面冲来的剑光,寂慈似乎轻叹了一声,合十的双手并未垂下,而是微微低下了头,以额头硬撼‘长空一式’! 叮! 剑尖抵住寂慈的额头皮肤,却仿佛刺中一面铜墙铁壁,汹涌如浪的气焰当头冲去,宛若被礁石分向两旁! 而那礁石,正是寂慈的身躯! “不灭金身功?” 杨烈松的眼眸一眯,力道更重三成。 寂慈低垂眉眼,全身仿佛化作一座金身,整劲如一,哪怕被如此剑势刺中额头都丝毫不动,只是身体被推着向后缓缓滑去。 甚至还有时间开口劝道:“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非是手中之刀,而是放下心中‘我执,妄想,诸恶’,方能重获清静。放下诸多烦恼,亦是放过善信自己。” 他的声音再度震荡出层层波纹。 杨烈松只觉得内心诸多‘杂念’一扫而空,仿佛真的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凉寂静’。 但他下一秒便皱紧眉头,口中轻道:“‘清静妙音’?” 寂慈望向杨烈松,面色庄严。 轰! 一股冲天金光顿时爆发。 杨烈松却是丝毫没有移转目光,反倒抽手拔回长剑,向后一抛! 曲游方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握住剑柄,两人瞬间完成了换位。 杨烈松瞬间飞身暴退,眨眼之间便已赶到钟暮身后,一掌盖在了他的头顶! 寂慈的眉心再次传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向杨烈松那边看了看,最终轻叹道:“我佛慈悲。” 第189章 解脱 钟暮被杨烈松一掌盖在头顶,如同被真气洗刷了个遍,全身各处都传来炒豆般的爆响。 两眼更是不甘地圆睁起来,仿佛要瞪出眼眶。 这一掌来得又快又狠,直接断绝他全部生机! 但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钟暮背对着杨烈松,嘶声问道:“能请动四位宗师前来杀我,绝非籍籍无名的小角色……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杨烈松收回手掌,轻声笑了笑,随即道:“那人托我转告你,‘既然你信奉人死成空的道理,那就去下面问个答案’。” 钟暮的眼角流出殷红血水,口中复道:“人死成空……人死成空?” 他念叨了两声,忽然怪笑起来:“原来是他!” 说完这四个字,他顿时气息全无,随即仰面摔倒。 脸上却是露出解脱般的神情。 杨烈松的笑容收起,望着那张带有解脱之意的灰白脸庞,摇头说道:“至死之时也要自欺欺人,这种人,确实够狠。” 说完,他扭头看向已经后退数步,不再出手的寂慈,缓缓道:“看来这位钟司事的确没有什么好人缘,竟连慈悲心肠的大空寺高僧都要见死不救。” “阿弥陀佛。” 寂慈并不辩解,只是口宣佛号,摇头说道:“小僧的能为,的确拦不下几位善信。既然佛法无用,那就只能如此了。” 杨烈松不置可否,招了招手。 曲游方迈步走来,一剑斩下钟暮的脑袋,随后从怀里掏出包袱皮裹住,嘴里也是禁不住埋怨道:“师兄,这种事都要我来做,那这掌门还是交给你当。” “你现在还是代掌门,有待观察。” 杨烈松微微一笑,随后从他手中接过人头包袱,向那面不改色的寂慈说道:“我们无意与大空寺发生冲突,既然大师没了保护的目标,那便就此别过。” 寂慈同样看向杨烈松。 忽然说道:“善信既已卷入这场是非,再想置身事外也就难了。” “不劳大师费心。”杨烈松没再与他多话,点头致意后,便已带着三人飘然离去。 待他们走后。 寂慈站在原地看向那具无头尸身,微叹一声后,便是开始默诵‘超度经文’,没有任何追赶那四人的打算。 …… 当离开那座府邸以后。 杨烈松握了握发麻的手掌,轻叹着道:“都说大离江湖乃是三朝之最,从前我心里还有些不服气,现在看来,随便一个‘一流宗门’的宗师,就能将咱们打个措手不及。” “那和尚的硬功很强。” 曲游方亦是微微点头,认同了这句话。 他与杨烈松先后与寂慈和尚交过手,感受到了‘不灭金身功’的厉害之处。 那简直就是所有擅使兵刃的宗师最大的噩梦。 别说是他们两人。 曲游方甚至在想,如果是‘谢宗师’亲自前来,到底能不能斩开那和尚的金身? 这个念头仅仅只是在心中一转,曲游方就没再继续想下去,而是看向杨烈松道:“师兄,将这头颅交到信中地址,咱们的差事就算办完了。” 杨烈松点了点头:“就怕这人头,不是那么好交的。” 曲游方顿时默然。 他当然知道那位谢宗师交代下来的差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四位宗师围杀一个钟暮,不说是手到擒来,那也是十拿九稳。哪怕中间杀出来一个有五品宗师境的大空寺和尚,在对方不肯搏命的情况下,也绝拦不住他们杀人。 但此行的任务,恐怕不仅仅是杀一个人那么简单。 寂慈和尚最后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便在这时,方铗笑呵呵道:“要我说还是别想那么多,正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咱们天鸢门承了谢宗师的恩情,又包揽了此事,自要办得漂亮一点。” 宋如峰看向方铗,冷冷道:“此行只有你没起到半点作用,回去再敢荒唐度日,我打断你的腿。” 方铗笑容不改道:“师兄别把自己摘出去啊,那紫衣司事在紧要关头可是只避了曲师兄的剑气,对咱们两个的招式连躲都懒得躲,要说无用,你我二人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原本他这句话只是为了挤兑宋如峰。 怎料宋如峰竟然认真道:“你说得不错,这次回去以后,我与你一同闭关。” 方铗的脸色这才变了变。 宋如峰向来是这样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他说要闭关,那这关就闭定了。 于是他急忙讨好道:“师兄,我这人可闲不住,您就放过我。” “好了。”不等宋如峰再说话,杨烈松便是开口道:“先将这头颅交付,之后还能有闲暇时间领略一番大离的风土人情,闲话回去再说。” ‘大师兄’开了口,二人自然不再说些什么。 反倒是曲游方轻轻一叹,不知在想些什么。 …… 在钟暮被斩下头颅之后,不过盏茶工夫,这间府邸里,便有各方势力齐聚。 代表大空寺的寂慈语气平静,将先前发生的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 待他的话说完。 一个满面皱纹的锦衣老者淡淡道:“保护钟暮是你大空寺的任务,现在他手头的东西还没套出来,人就已经死了,这件事大空寺想如何向王爷交代?” “此事是小僧的责任,与寺中无关。”寂慈双手合十,缓缓说道:“如若寻安王想要一个交代,只管问小僧来要便是,不必扯上大空寺。” 锦衣老者背着双手看向寂慈,最后冷哼一声,迈步走向那具无头尸身。 观察片刻后,不屑道:“到死都没有还手,真是个废物!” 这句话,不知是在骂钟暮,还是在骂寂慈。 但寂慈只是低垂着眉眼,口中继续默诵经文,好似没有理会老者的意思。 这时,一旁穿着官衣的矮个男人摇头说道:“来的四个都是高手,领头那个恐怕能摸一摸五品武评的尾巴了,比起‘黄江’怕是也不遑多让。” 直到这时,现场最后一名中年男人睁开双眼,语气听不出喜怒,却是淡淡说道:“大离武评第九的排名,不是那么好摸的。” 矮个男人立刻露出讨好笑意:“那倒也是,大离的五品武评,仅有十八位宗师上榜,但咱们最了解的也只有那‘怒佛’黄江了,这会儿难免要把拿他作个比较。”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一步跨出,已经来到那尸体旁边,观察两眼后,淡淡说道:“一掌震断了钟暮全身命脉,这手法没什么值得称奇,实力马马虎虎,胜在出手果断,没有任何犹豫。 对方的本事比黄江差,却比黄江更为老练果决,应当是个纯粹的江湖武夫。”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嘲道:“黄江如果有他这份把握时机的本事,也不会拖到大空寺腾出手了才来杀钟暮,以他的实力,早就得手了。” 便在这时那默诵经文的寂慈忽然道:“王司主,大空寺只是为了这大离苍生,而非金雁阁那种杀手组织,还请留些口德。” “副司主。” 中年男人漠然提醒了一句,随后便道:“看来是我这番话刺痛了寂慈师傅,那便不提了。” 说完,他看向那锦衣老者:“王爷那边,由护国司来交代,反正钟暮手中掌握的那点东西我们已经套出大半, 剩下的,无非就是监察司的‘暗桩’埋在何处,大不了慢慢查,总能找出一些头绪。” 锦衣老者盯住了他,片刻后,忽然冷笑道:“王盟,你倒是说得轻巧,护国司至今没有拿出半点实绩,早就让陛下数次龙颜大怒,若没有王爷替你们担着,你以为自己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 “慢慢查?”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就怕你们没那个时间了!” 对此。 名叫王盟的男人眼神不变,却拱手抱拳,忽然朝着某个方向躬身拜下。 随后便迎着几人诧异的目光,正色道:“王爷对我们护国司的恩情,我自当牢记于心,无论何时都会记住,没有寻安王,就没有‘护国司’!” 锦衣老者眯了眯眼,厉声道:“姓王的!你想陷害王爷!?” “谁不知道护国司乃是陛下手中的一柄利剑!?你这话是想说王爷有不臣之心吗!” 他声色俱厉的模样,暴露了本来的嗓音。 那声音无比尖厉,竟是一位‘太监’。 “郑大官,这话是你自己说的。”王盟淡淡道:“我只是敬重王爷,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你有什么意思,自己心里清楚,休与咱家诡辩!” 那老者冷声说完,更是警告道:“监察司这些年到底在大离埋下多少暗桩,早就随着方独舟老东西的死被带进土里去了! 好不容易有一个愿意出卖那老鬼的紫衣司事,你们这帮废物却连人都看不住,往后要是再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就全等着掉脑袋!” 说完,老者转身就走。 而那身穿官服的矮个男人迟疑一瞬,不禁冲王盟苦笑道:“王司主,郑大官说得没错,现在陛下对于朝中百官多有猜疑,全都是监察司那些暗桩闹的。 护国司若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们这些人……” 他顿了顿,压低嗓音道:“都得倒霉!” 王盟平静道:“我会接着查下去,给王爷跟陛下一个交代。” “你心里有数就好。”矮个男人微微颔首,随后便追向那拂袖离去的老者,口中高呼道:“郑大官,同往,同往!” 王盟站在那无头尸体旁最后打量几眼,随后转身看向寂慈:“寂慈师傅,将尸身收殓了。” 说罢,便也迈步离去。 寂慈抬头看向王盟的后背,接着便继续垂下目光,默诵那段长长的经文。 …… 翌日。 太平镇。 那间开了多年的客栈至今还没倒闭,生意虽然谈不上好,但靠着街坊四邻的帮扶,倒也能维持下去。 但在这一日,原本会开到深夜的客栈却是早早关了大门,不再招待来客。 只因有几名‘不速之客’突然到访。 让那早已步入中年的‘于小二’嗅到几分不妙势头。, 在招呼他们坐下后,便是闭门谢客,开始亲自为几人布置茶水。 方铗看了眼忙前忙后的于小二,说道:“掌柜的不必忙道了,我们只是来送件东西,送完就走。” 听得这话。 于小二往地面看了看。 在杨烈松脚下,摆着个包袱,只看形状,于小二就知那里面装得是什么东西。 他将茶盘搁到桌面,满脸笑容道:“几位这东西怕是送错地方了。” 杨烈松同样笑问道:“青州太平镇唯一一家客栈,就是这一家?” 于小二点了点头:“就是这家。” 杨烈松又问道:“你姓于?名‘小二’?” 于小二面皮微颤,竟不知该怎么反驳,便也无奈一笑:“客人就当是。” “那就没送错。” 杨烈松将包袱拎到桌上,笑吟吟道:“掌柜的方才几次打量这包袱,显然知道这里装的是人头,但却没有半点惊慌之意,想来也不是寻常人。” 他把包袱推向于小二,“嘱托我等的人,留得就是这个地址。” 于小二看了看人头包袱,又看了看杨烈松,嘴唇几次蠕动,最后叹道:“那人如今……过得可还好么?” 他没有提起‘秋哥儿’,又或问出那人是否‘姓楚’的话来。 于小二好歹也是方老头带在身边的伙计,这点警惕还是有的。 所以他只问这一句,算是认下了双方的关系。 杨烈松微微一笑:“应当还算不错。” “那就好。”于小二似乎松了口气。 随后便将茶杯挨个放在四人面前,缓缓道:“如果是他特意叫你们送来的东西,想必该看这颗脑袋的人也不是我。” “几位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就推开门板,小跑着离开了。 杨烈松与曲游方倒是神色如常。 宋如峰也只以两位师兄马首是瞻,端起茶水品了一口。 唯有方铗苦笑道:“这不会又要闹出什么波折了?” “等。”杨烈松云淡风轻道:“至少谢宗师不会害咱们,他若想要咱们的命,一人一刀劈死了事,不必费这番手脚。” 方铗顿时闭嘴不言。 没多久。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人的目光亦是望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 客栈大门被人用力拉开,一道身影矗立在门口,如鹰隼般的双眼越过四人,盯住了桌上的人头包袱。 看了许久,他那张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随后摇头笑道:“几位,好手段。” 杨烈松的眼神却在认清男人那张脸时,变得有些凝重。 他从未见过眼前之人。 但却看过那张脸的‘画像’。 那矗立在门前的男人,正是大离武评第九。 怒佛黄江! 第190章 再练 “几位,好手段啊。” 黄江发自肺腑地一声感叹,便已打破僵局,随即迈步踏入客栈大堂,身后还跟着拢着双袖的于小二。 于小二顺手将客栈大门关紧,开口说道:“几位先聊着,我去给你们炒些下酒菜。” 曲游方本要说不必再忙,却被杨烈松率先打断了。 “那就有劳掌柜了。” 杨烈松微笑说道:“难能见到‘怒佛’这般声名远扬的大人物,今日是该好好喝上几杯。” 怒佛? 三人同时向那一身寒酸打扮的黄江看了过去。 他们并不是以貌取人的性子,即便心底真想狗眼看人低,却还有身为宗师的眼力兜底,洞若观火的那一双眼,若真遇见了高手,绝不可能没有半点察觉。 曲游方起身拱手,目光却看向了自己的师兄,似是有些不敢置信道:“这位便是大离五品第九,‘怒佛’黄江?” 因为他没在黄江身上看出半点特殊,不同于神华内敛的高手,而是完完全全没有‘气机’可言的普通人。 黄江却是轻笑一声,大步走到桌前,“如今没有怒佛黄江,只有一个在这小镇苟活的铁匠,几位不必客气,坐下说话。” 说罢。 他伸手解开人头包袱,钟暮那颗脑袋骤然暴露出来。 盯着钟暮那张挂着解脱表情的苍白脸庞,黄江冷笑一声,随后问道:“他死前说过什么?” “他说‘原来是他’。”杨烈松淡笑着道:“这四个字,便是钟司事的遗言了。” 黄江微微点头,“知道是谁想要他的命,死后还能露出这般解脱的表情,到死都不肯承认是自己错了,的确是这家伙的风格。” 随后,他望向杨烈松,再度拱手道:“阁下为我监察司除去了心头大患,我黄江不会说客套话,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见他神色郑重,几人倒也没有说话。 不过黄江这人的性格便是如此,他的许诺,不是为了给别人听,而是说与自己听。 “黄兄不必如此。”杨烈松则是轻声说道:“我们几人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说这差事的报酬,早已有人付过了,黄兄若实在过意不去,不如请我们喝上几壶好酒,咱们一醉方休。” 黄江大笑一声,“那好!咱们便一醉方休!” 随手拍开那颗头颅,任它滚落一旁,黄江拉开座位,挨着杨烈松坐了下来。 待于小二端着酒菜出来时,见几人已是聊到一处,便也露出了笑容,“黄大人可是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这几壶酒算我的。” 他将酒菜摆在桌上,转身要走,曲游方却是开口挽留道:“掌柜的也坐下同饮。” 于小二推脱不过,只得坐下来为几人斟酒。 便在这时,杨烈松突然缓缓说道:“黄兄,杨某有个疑问,不知可否方便?” 黄江捧着海碗笑了起来,“你想问我这身晦暗气机是怎么回事。” 杨烈松颔首说道:“黄兄位于大离五品宗师前列,放眼三座江湖,除却上三品之外,能将你伤到这个程度的人绝非无名之辈。杨某的确有些好奇,是谁能让怒佛黄江落到这般下场?” 黄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满饮碗中烈酒,吐出一口浊气后,缓缓说道:“你说得都没错,但却想错了方向。” 杨烈松目光一凛,“想错了方向?” 听得这话,其余三人也把目光望了过去。 他们也想知道,为何大离五品第九的高品武夫,会落得在一个小镇做打铁匠的结局。 黄江那一身空落的气息作不得假。 显然是被人废去了修为。 但他们却没能厚着脸皮问出口来。 这种事,自然还是杨烈松拉得下脸。 当然,杨烈松也并非‘八卦’。 他们四人就是天鸢门的全部家底,如果这次的差事当中,还有一个能打残黄江的高手,就由不得杨烈松不问个清楚了。 “这世上除了上三品,想做到不杀我却废了我的,放眼三座江湖确实不超双手之数。” 只听黄江缓缓说道:“你这句话没说错,但你却是想错了。不是别人废了我,而是我自己舍弃了这一身修为。” “黄兄自己舍弃了一身修为?” “不错。” 黄江迎着杨烈松的目光,坦然说道:“是我自己废了这身武道修为,与别人无关。” 这一次,杨烈松没再深问下去,只是叹道:“看来黄兄也是有些难言的苦衷,也罢,饮酒。” 他举起海碗敬向黄江。 黄江也替自己斟满了酒水,淡笑道:“也没什么难言苦衷,不过就是一些陈年纠葛,将欠下的东西还了回去,往后扫清尘埃,再慢慢练回来就是了。” 杨烈松闻言,不禁肃然起敬道:“黄兄这份心胸,吾不及也。” 曲游方似乎也想到了‘极乐楼’的姚霄神,略有动容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这等结局,苦练多年的修为一朝散尽,黄兄能用‘再练回来’这轻飘飘的四个字就给揭过,这份气魄就已超过太多人了。” 方铗与宋如峰虽然没有说话。 但也都露出佩服的表情。 黄江却是神色如常,轻轻揭过此事,“几位跋山涉水赶来大离,替我们监察司杀了这叛徒,照理来说,我应当好好招待一番,不该再谈其他。不过一事不烦二主,有件小事,还请各位多多费心。” 听得这话,杨烈松便是一笑:“一事不烦二主,这话说得没错。黄兄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满。 黄江则是向于小二投了个眼神。 于小二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搁在了桌上。 不等几人发问,黄江伸手按住那封信,移到了杨烈松面前,“请几位将这封信,送给请你们来大离的那位手里,至于信里的内容,几位若愿意打开来看,那也无妨。” 他的声音沉稳道:“只需将信送到,其余的黄某一概不管。” 客栈大堂顿时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时看向了杨烈松,似乎等待他的回答。 而在片刻后,杨烈松露出一个笑容,点头答道:“行,这事我们‘天鸢门’应下了。” 黄江也笑了起来,松开压着信件的手,抱拳郑重道:“那就多谢杨掌门了。” 第191章 仇怨 数日之后。 大虞平山城。 楚秋坐在风亭中,身侧的石台上用墨砚压着几张信纸。 而他手里拿的,就是最后一张。 这些信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内容,其中有些寒暄客套的话,也有一些由暗语组成的信息。 暗语部分极其难以破译,即便在监察司当中,也只有寥寥几人能够看懂其中内容。 将信上所写的全部内容看完,楚秋拿起墨砚,将这最后一张纸镇在下面,缓缓说道:“想要重走一遍五品之路,没那么容易。黄江这次棋差一招,被人拿住了软肋,确实有些昏了头。” 说完以后,他抬眼看向前方静立着的那道身影,“所以,是大空寺逼得他自废了修为?” 听得这话。 禄墨终于抬起头来,低声答道:“黄江一身所学驳杂,早年曾与大空寺‘静’字辈高僧有过师徒缘分。 那位高僧涅盘后,他虽拜在义父门下,却因学了一些佛法,所言所行多有禅意,江湖上才给他起了‘怒佛’这个名号。” 顿了顿后,禄墨继续说道:“黄江与大空寺的这段缘分并无几人知晓,但钟暮却也是知情人之一,我与黄江想要袭杀钟暮,大空寺便以那位高僧的名声为由,逼得黄江不得不自废了修为。” 她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讲述完,便陷入沉默。 楚秋点了点头:“监察司在江湖上没什么好名声,大空寺已经去世的高僧跟一个紫衣司事扯上关系,确实会让人背后嚼舌头。不过这大空寺也够卖力气,能将自家‘丑事’拿来当作威胁的筹码,难怪你们杀不了钟暮。 黄江这个战力被大空寺拔掉,剩下的人再想去刺杀钟暮,也只是给护国司白送把柄。” 说到这里,楚秋笑了一声,“不得不说,黄江这次有点儿蠢了,但也正因为他是这样的‘蠢人’,才会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还愿意替方老头报仇。” 这一句话,似乎是在说黄江,也好像在说自己。 “夜主。”禄墨等到楚秋说完,交叠双手恭敬道:“您先前要我查的事,已经调查清楚了。” 楚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便是颔首道:“说说。” 禄墨平静道:“义父的祖地我已亲自去探过,在义父名下的五十倾良田,早在他生前就已分给当地农户,其余山园府邸也都纷纷变卖处置妥当。 唯一还挂在义父名下的,只有一座祖宅。” 楚秋并未打断她,而是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禄墨接着道:“那些田地与其他家产如今改名易姓,进了别人的腰包。而那座祖宅也被人夷为平地,甚至大兴土木,令河道改流,镇在了义父的祖宅上方。” 微微一顿后,禄墨的声音有些寒意:“那里如今已是青楼画舫。” “这些都不是重点。”楚秋面不改色,缓缓说道:“林听白想我去老头子的祖地看到这一幕,是想逼我出手。” 说到这里,他看向禄墨:“背后的人,应当是寻安王赵靖。” 禄墨微微点头道:“侵占义父家产的人,都与寻安王府脱不了关系。” “有点意思。” 楚秋按住了石台上的墨砚,轻笑着道:“人已经死了,却还要糟蹋他的遗产,这都不解恨,硬是要在老头子的祖宅上挖出一条河来,还要让青楼画舫日夜在老头子的祖宅头顶寻欢作乐,这得是有多大的仇?” “属下不敢妄言。” 禄墨再度低垂头颅,双手交握,恭声问道:“夜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楚秋的指尖摩挲着墨砚边缘,静静思考半晌,收起笑容平静道:“监察司现在的六个明司,除了黄江和钟暮之外,其余四人还能再信么?” 他没有去问暗司的事。 即便他现在暂代夜主之职,暗司这边只有一个禄墨是明确站在他这边。 但楚秋知道,禄墨的忠心,是对方老头的。 所以,剩下那五个暗司既然不肯露面,楚秋只当他们已经死了。 然而这个问题也令禄墨沉默许久,才是谨慎地答道:“剩下四位明司,职权已被拆得七零八落,就算他们可信,也帮不上什么忙。” 楚秋不置可否,接着道:“护国司是想从钟暮手里拿到监察司所有‘暗桩’的情报,这份情报确定在钟暮手上?” “不确定。” 禄墨果断道:“监察司十二位司事,互相并不知道对方手中掌握着多少情报。明司与暗司相互制衡,彼此也一样信不过对方,对于钟暮手里究竟有没有监察司‘暗桩’的情报,属下只能猜测,不敢断言。” 听她说完,楚秋微微颔首:“归根结底,还是大离新皇对监察司不存在信任,寻安王也好,护国司也罢,就连他现在仰仗的国师,都未必跟他是一条心的。” “新皇能够得登大宝,也是多方角力的结果,曾经用得顺手的助力,如今大权在握,便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甚至是心头大患。”禄墨略一停顿,随后又道:“但监察司被新皇猜疑,背后还有一人出力……” “是赵相。” 楚秋的指尖轻点墨砚,淡淡道:“黄江在信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赵河,赵靖这两个堂兄弟,一文一武权倾朝野,在那段时间就连老皇帝也要看他们的脸色。 赵靖是个武夫,还能用加封异姓王来对付。但赵河不同,当年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超过半数都是‘赵党’,想要制衡他,就需要一把更利,更快的刀。 监察司也因此应时而生,此后多年,便成了悬在朝堂百官头顶的一把利刃。如今新皇登基,就算没有赵相进言,监察司一样会面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 微微一顿后,楚秋抽出一张信纸,平静说道:“时至今日,再守着这监察司那点秘密已无必要了。” 禄墨的脸色顿时一变,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楚秋。 但当她看到楚秋那澹然的神情,心中微微发紧,连忙垂首道:“属下不明白夜主的意思。” 楚秋将那张信纸缓缓折起,用沾着墨渍的指尖轻轻写着什么。 随后一挥手,将信纸丢到了禄墨面前。 禄墨探手抓住信纸,看到上面的几个名字,表情变了又变:“这种离间之计……他们不会上当。” “无妨。” 楚秋淡淡道:“越是自认聪明的人,心思便也越重。你说,一个上三品境的武夫,却甘愿自缚手脚困在朝堂争斗当中,换作你站在赵相与寻安王的立场,心中会对他毫无猜疑么?” “属下……”禄墨迟疑一瞬,摇头说道:“属下必会视其为心腹大患。” “所以,我并不是在离间他们,只是添上一把火罢了。”楚秋指了指禄墨手中那张信纸,“他们想要监察司的秘密,那我就把监察司的秘密送到他们面前。既然这些人最爱动脑,就叫他们好好猜猜,到底谁才是监察司真正的‘暗桩’。” 禄墨闻言,又看了眼那张纸条。 上面的名字赫然就是‘大离国师’林听白! 正当气氛变得有些沉默之时。 一个身影远远走来,人还未至,笑声便已传了过来。 只见杨烈松离得老远,就已经拱手说道:“谢宗师,恭喜了。” 楚秋的拳头抵住脸颊,笑吟吟地望了过去:“杨掌门这话可是把我听糊涂了,无缘无故的,喜从何来啊?” 杨烈松笑而不语,阔步来到近前,先朝那一身冷意的禄墨点了点头,随后便道:“我早料到谢宗师还不知情,就亲自过来报喜了。” 说罢,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 那竟是一本‘大虞武评榜’。 楚秋的目光望了过去,无悲无喜道:“杨掌门该不会想说贫道如今已是榜上有名了。” 若真是这个消息,那这确实算不得喜事。 “谢宗师先别急,还是看了再说。”杨烈松笑了笑,将那册子递给楚秋,“相信上面会有谢宗师感兴趣的东西。” “哦?” 楚秋略有意外地挑了挑眉,接过册子时还笑道:“杨掌门若是诓我,那你在风雨楼赊的酒钱,就得在今日结清了。” 杨烈松顿时苦笑起来,连连摆手道:“可不敢开玩笑!” 他如今卸下了天鸢门掌门的担子,办妥大离之事后,便在风雨楼住了几日,欠下不少酒钱。 让他掏出这笔钱来,简直跟要他的命差不多。 楚秋也没再打趣他,直接翻开那部大虞武评榜。 随意看了看五品之下的那些名字。 在五品之下,上榜的武夫基本都只有一个称号和一个名字。如果出身大派,还会特意写出师从何门何派。 “不管是哪一国的武评,都是武夫扬名的途径罢了。”这种扬名方式,倒是很符合楚秋对武评榜的理解。 他随手翻过前面这一部分,很快就在‘五品’武评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那一页。 从五品开始,武评榜上的内容便是详尽了起来,能迈入宗师境界的武夫,无不是惊动一方的人物,每人独占一页,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而他这一页,显然是武评榜的新版。 看着上面的内容,楚秋缓缓念道:“大虞五品第二,‘三绝道人’?” 楚秋微微皱眉,摇头说道:“这名字起得太差,何不来问问我本人的意见?” 这句话,令禄墨眉梢轻动,赶紧垂下头,生怕被‘夜主’看出她的异样表情。 “刀,剑,拳,此为三绝。谢宗师在外行走也是一副道士打扮,所以他们就替你起名为‘三绝道人’。” 杨烈松笑着解释完,“谢宗师接着往下看。” 楚秋闻言,继续看了下去。 就发现在称号后方,自己的名字竟是‘谢九’。 不过在名字背后,还有“存疑”二字。 后面更是多了一段注解。 “谢九本名‘谢秀’,大胤九皇子,江湖人称‘玉公子’,东湖山庄当代行走,五品‘非人’境宗师。” 楚秋念到这里,看到了最后那一句:“‘清隐李家’提供的消息?” 没等杨烈松再说些什么,楚秋目光飞快向后看去。 发现有关于自己的情报,在这一页中几乎是极为详尽。 除非是较为隐秘,只有寥寥数人知道的信息,其余基本都写在了上面。 包括他来到峙州境内以后,较为有代表性的几次交手。 杨烈松似乎猜到楚秋的想法,如数家珍般将上面的内容道了出来,“拳毙极乐楼北使风鹿,刀败东使姚霄神,以一己之力,独对四品神通境的极乐楼圣女洛惊鸿,以及四品神通境的极乐楼主沐崈。” 他看向楚秋,笑着说道:“若非关于圣女与极乐楼主的‘四品神通’还有存疑,谢宗师恐怕已是五品第一了。” 对于这个排名,楚秋倒没有在意,而是指着‘清隐李家’这四个字,淡淡道:“其他的情报也就罢了,亲眼见过银叶山庄那一战的人应当不会向外宣扬。这清隐李家能把这些事都写出来,看来是有些过人本事了。” 他抬眼看向杨烈松,笑着道:“如果杨掌门和你那几位师弟没有对外吹嘘,那这清隐李家的能耐,应当就在‘情报’上面。” “谢宗师果然慧眼如炬。”杨烈松赞了一句之后,便是缓缓道:“三座江湖的武评榜,大多都是由一些‘江湖传闻’开始,再由几家地位颇高的宗门去断定真假。 这样一来,效率肯定有所不及,但为了确保真实性,除非有目共睹的‘比斗’、‘争名’外,余下的情报,就需要由某些可信的势力来提供。 而这‘清隐李家’,就是为大虞武评提供情报的势力。” 说到此处,杨烈松看了看一声不吭的禄墨,微笑道:“我猜谢宗师如今也需要一些自己的耳目,光靠一个百废待兴的风雨楼恐怕还不够。” “所以,你想让我去接触这‘清隐李家’?”楚秋合上册子,淡淡道:“这名字取得倒是有点意思,志该‘清隐避世’,却非要掺和到武评这等名利场中来,恐怕也不是什么善与之辈啊。” 第192章 风波 武评更新,对于江湖来说虽然算不上头等的大事,但也是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尤其这一次还是多年未曾有过新面孔的‘五品榜’, 许多人第一时间就将新版‘大虞武评榜’搞到手里,想要看看这次究竟是哪一位宗师上了榜。 而曾经五品第一,‘武癫’徐樊的死讯,也随着武评榜的更新传遍大虞。 很多江湖武夫得知这个消息,亦是唏嘘不已。 徐樊身为大虞五品绝巅,横压江湖几多载,哪怕失踪多年,依旧矗立在五品第一的位置,没有人质疑过徐樊的名字该不该写在那里。 一些曾经亲眼见过徐樊拥有何等风采的老人对于他的死讯也是喟然长叹,这种镇压诸多同境无敌,直到死后才能搬开的一座大山,往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许是徐樊的死,给整个大虞江湖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几乎形成风浪。 以至于掀起这场风波的关键,那位被大虞武评榜排在五品第二的‘三绝道人’,声势反倒没有那么大。 除了一些息息相关之人,几乎没人再太多人再去关注这位新晋的五品宗师。 大虞京城的一座庄园之内。 原本气氛融洽的堂间,一名年轻人满脸怒气,狠狠将那武评册摔在地上。 “这大虞武评榜,简直是一派胡言!” 在场宾客俱是沉默不语,或是笑着看乐子,或是单纯不愿牵扯到此事当中来。 年轻人的胸膛起伏片刻,忍住怒气以后,便是看向坐在那边老神在在的中年男子,沉声道“大兄,您能忍得这口气,我可忍不下。这清隐李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死了一个‘武癫’,又排进来一个‘三绝道人’,我看他们是有意要羞辱大兄!” “吴洋。” 中年人抬起目光,只是轻唤一声,就让年轻人脸色微变,似乎恢复了几分理智。 随后,他淡淡一笑,说道:“武评榜不过就是供大家消遣的乐子,排在第三还是第二,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你就别跟着起哄了。” 吴洋神色微动,正要开口。 “韩宗师心胸宽阔,不在意这些虚名,老朽自是佩服得紧。不过您关于武评榜的看法,还是过于想当然了。”一名老者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地笑道:“这种东西,有人弃之如敝履,也有人视之如性命。 别说您已是大虞五品第三的宗师,就算您被武评榜革去名字,大虞江湖还有谁敢不认您‘逍遥剑’韩东流的金字招牌?” “许前辈教训得是。”韩东流颔首道:“正因为武评榜上每次排名更易,都牵扯了多方势力的利益,我才更不愿身涉其中,卷入是非风波。” “大兄。”那一身戾气的吴洋却是摇头说道:“这武评榜上的排名可不是虚名,而是实打实的面子。‘武癫’徐老既然已经作古,咱们自当只敬不谈,但话又说回来,‘名侠’能排到第一,您就该是第二才对,这三绝道人又是个什么东西?与极乐楼斗过一场,就能排到五品第二的位置了?” 他好似真在替韩东流鸣不平,言语之中颇有怨怼。 但韩东流只是摇了摇头:“‘三绝道人’能以五品修为硬撼两名四品神通,若非这战绩连清隐李家都有所存疑,五品第一的位置也该他来坐。” “我怀疑的就是这个!” 吴洋冷冽的目光扫过全场宾客,“今天是我家老爷子大寿,到场的列位也全都是自己人,小子就有话直说了。” 他指着地上那本册子冷笑道:“四品神通境是何实力,相信各位也都听过见过,以五品之修为硬撼四品,这种情况并非没有,但打一个也就罢了,他还要打两个? 如此荒谬的战绩,也不知清隐李家是收了多少好处,才敢这般厚颜无耻地为他佐证!” 这话一出,现场顿时安静无比。 此时,坐在韩东流侧首的中年美妇却是缓缓说道:“今日是义父吴相的寿宴,还是莫谈这些了。” 她一开口,就连吴洋都收起气势坐了回去,闷闷不乐道:“既然二姐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 中年美妇淡笑一声:“你啊,毕竟连你大兄都不着急,你这小子跟着急个什么劲儿?” 韩东流目光瞥向她,叹息说道:“二妹,你又凑什么热闹?” “我只是觉得此事很有意思。”中年美妇勾了勾手指,地面的书册便被她摄到手中,毫不嫌弃地拍了拍书面灰尘,将之翻开。 随后笑着道:“这三绝道人就像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连清隐李家都查不到他真正的名字,甚至为了避嫌将东湖山庄的当代行走,那位大胤九皇子都牵扯进来。如此离奇之事,大兄不觉得有趣么?” “你就是喜欢凑些没用的热闹。”韩东流只是一伸手,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却已经将那本大虞武评册给夺了下来,压到自己掌下,“正如你方才所说,今日是义父的寿宴,咱们几个义子义女往日很难凑到一起,还是别谈这些了。” 连事主都如此表态。 有关于武评榜的讨论至此便告一段落。 但现场显然有不少人并未真正‘放下’此事,谈笑之间目光闪烁,不知是在琢磨着什么打算。 …… 丰州,庆城。 谢秀放下书册,长叹一声:“楚兄啊楚兄,你倒是过得潇洒,可把我给害苦了啊。” “九郎,真有这般麻烦么?” 在他一旁,倪千羽还有些不解其意:“楚先生虽然以你的名字在外行走,但那清隐李家也替你澄清了此事,应当不会有什么后患才是。” “没那么简单。”谢秀微微摇头,神色凝重道:“准备收拾家当,与我回大胤。” 倪千羽脸色微变:“都到这地步了么?” 这段时间以来,她确实为倪家做了两手准备,暗中将一些财产偷偷转移到大胤去。 但谢秀的态度一直都是不着急的。 像这般明确要求倪家举家离开大虞,说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谢秀压住那本武评榜,叹息道:“有人想要借机挑起武评宗师之争,不管他们是否真的查不出楚兄的消息,接下来这段时间,一定会有很多人来找我。” 他看向倪千羽:“这对我而言倒不是什么麻烦,可是对你们来说,却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话说到这个份上,以倪千羽的聪慧,自然不难猜到背后有何种牵扯,声音微沉道:“九郎是说有人想要借楚先生的名头,掀起一场五品之争?” 她沉吟一瞬,继而道:“可是那清隐李家?” 谢秀微微摇头:“此事我不好断言,但我却见过这样的手法。” 他沉声道:“大离、大胤两朝,江湖与朝堂之间始终保持着相对的平衡,甚至往往有些时候,还是朝堂占据上风,你可知是为何?” 倪千羽如今已是倪家之主,几年下来,眼力见识自然有所成长,被谢秀这样一点拨,顿时懂了他的意思,“因为双方都在故意保持这种平衡,甚至刻意叫朝堂处于优势?” 谢秀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道:“曾经我与楚兄谈论过大虞江湖的问题,他那时说,大虞朝廷势弱,必定是江湖承接了部分朝廷需要承担的责任。这句话说得没错,但也不完全是对的,如果一个王朝,长期由江湖把持话语权,迟早是会出大事的。 大离、大胤的江湖与朝堂,都在有意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只听谢秀喃喃道:“世上或许不会有千年的王朝,却会有千年的‘江湖’,武夫势大能惹出何种祸端,大玄朝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他这一番话,几乎将此事说尽了。 倪千羽便也轻声应道:“所以上三品的神仙中人,才会点头答应大离国师的规矩,不再涉足凡尘之事。” 随即,她握住了谢秀的手,语气温柔道:“九郎不必忧心,以楚先生的本事,若真有人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去,相信最后倒霉的人也只会是他们。” “我担心的不是楚兄,而是这大虞江湖……将要天翻地覆了。” 谢秀苦笑一声:“三座江湖,唯有大虞的五品武评多年不改,如今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恐怕是想让大虞江湖‘改天换地’啊。” 倪千羽亦是轻叹一声,攥了攥谢秀的手,随后起身道:“我现在就去安排下去,将生意处理完,与你一同去大胤。” 谢秀先前被武评榜背后透露出的消息惊乱了心神,此刻听到这句话,表情也有些许动容:“羽儿……” 他知道倪千羽操持着倪家偌大家业,的确有不易之处。 就算自己在背后为她支撑,能挡得住暗箭,却挡不住纷纷袭来的明枪。 如今只因自己一句话,就要倪千羽舍了倪家与他回到大胤,谢秀心中竟生出一丝愧疚来。 “九郎,我的命是你和楚先生救下的,倪家能有今日这般光景,也全靠你们二人,这些东西,舍了也不心疼。” 倪千羽此刻再无半点‘倪家之主’的气势,语气温柔道:“楚先生曾经说过,只要人还在,一切都可以重来。 对我而言,亦是如此,只要亲友平安,余生能与你厮守到老,便已足够了。” 说到这里,她难得露出些许俏皮之意,眨着眼道:“难道我没了这些家财,你这位大胤玉公子还能苦着我么?” 谢秀闻言,却是露出一个笑容:“我当你气我是块木头,迟早会把我抛下,想不到还能从羽儿口中听到这般感人的话。” “你也知道自己是块木头?”倪千羽没好气地瞪着谢秀:“我倪千羽至少敢爱敢恨,当年看上了你谢九这张脸,对你死皮赖脸追了这么多年,你不肯给我个名分也就罢了,都到这时候了,连句熨帖话都不肯说?” 面对这一番埋怨,谢秀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是好。 最后无奈道:“我在感情这方面或许有些木讷,不过……这些年来,我也从未瞒过自己的心意。” 他忽然握住了倪千羽的手,一把将其拉入怀中。 倪千羽完全没有料到,向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玉公子,竟还有这般大胆的时候,不禁惊呼出声,跌入谢秀怀中。 接着便是脸颊微红地说道:“你放开我。” 她象征性地挣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便也乖顺地任由谢秀抱着。 谢秀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等回了大胤,你我就完婚。” 倪千羽怔了怔。 随后便眼眶一红,抬手拍了谢秀一下:“你知不知道,我你等这句话等了几年?” 谢秀微微一笑,替她擦拭眼角,抚平发丝,随后说道:“是我不对,让你……” 话音未落。 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声音。 “谢老九,宁姑娘,出大事了,武评榜上有老九的名字啊!” 那是玉青君的声音。 两人脸色齐变。 随即倪千羽急忙站起身来,还不等开口,身旁便是卷起一阵微风。 伴随着铃铛急响,谢秀已推门走了出去。 听着那阵急促的铃铛声,倪千羽惊慌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望着那镇定自若的白衣身影,轻啐道:“什么玉公子,假正经!” …… 是夜。 平山‘风雨楼’中,客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自打酒鬼之患被根治,峙州境内各个郡城早已安全了不少,尤其是平山城,更是解除了宵禁,改由风雨楼、以及郡衙一同负责巡夜,哪怕是武夫,都不敢在平山城内闹事。 毕竟这大半个月以来,继承了极乐楼半数产业的风雨楼也是在江湖上大把撒钱,在各地都拉拢了不少武夫。 何况这平山城乃是风雨楼如今的总楼所在,哪个武夫敢在这里闹事,那是真的不要命了。 不过,这段时间江湖上对于风雨楼的热议,却是随着武评榜的排名更换渐渐消散。 迎来送往的宾客当中,纵有些武夫在饮酒之时,聊起的多是武评榜上那些名次变化。 从前大虞武评榜,十天半个月更新一次已经算是稀奇之事,到了五品开始,榜上排名更是多年毫无变化。 自打前些日子五品榜上空降了一位‘三绝道人’之后,竟是创下了一日改榜十次的记录。 榜上六品、七品,皆有变化,八品、九品,更是一日数变。 尽管五品之下的排名更易,不会频繁重出再版,但那些上了榜的武夫,却几乎每日都要斗上几场。 整个大虞江湖,五品之下的武夫就好像发了疯一般,甚至打死打残了不少。 这等大事,自然惊动了整座江湖。 此时此刻就在这风雨楼中,也有许多武夫拿着此事当作谈资。 “你们听说了没有?前些日子,七品榜上的武夫可是打死了好几人呐。” “兄弟这消息可是过时了,我听说这次死的人中还有一些大派弟子,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听闻连几个一流宗门都快要坐不住了。” “可不是嘛,云海剑宗有几个八品门人卷入风波,被人活活打死了。就他们那个脾气,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据说有一名宗师亲自带人下山,欲要找回场子,结果却被‘名侠’给拦了回去!” 说到这里,周围谈天说地的声音也是降低几分,几乎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少人向那几名武夫投去目光。 “‘名侠’顾擎涛?不……顾宗师?” 一名武夫的声音抖了抖:“那可是如今的五品第一啊,他跟云海剑宗对上了?” “也不算对上了。”那提起名侠的武夫微微摇头:“云海剑宗虽然是大虞一流,但行事嚣张多于公道,若真叫那位宗师下山,只怕又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顾宗师出面调停此事,也只是在维护江湖的规矩。” 听得这话,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也是,云海剑宗的门人弟子死在外边,真叫他们的宗师出面,怕是会把下三品的武评榜杀个精光。” “顾宗师以一己之力劝回云海剑宗,不光有一副侠义心肠,还有常人难及的胆魄啊。”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如今大虞五品第一的‘名侠’顾擎涛,在江湖武夫心中自有一席特殊位置。 这位顾宗师向来不与人为恶,唯有遇上了可能会影响整座江湖的纷争,才会出手干预。而他处事公道,为人颇具侠气,即便被他调停的双方,也不会有什么不满之处。 久而久之,便在江湖上得了个‘名侠’的称号。 在‘武癫’徐樊离世之前,他已是五品第二。 徐樊一死,顾擎涛这五品排名,便是顺理成章地往上抬了个位置。 “说起来,下三品的武评连日生出风波,背后会不会有人在操弄?” 这时,一名武夫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毕竟连顾宗师都现身了,说明此事继续扩大下去,搞不好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近来江湖上除了极乐楼闹出了些许风浪,也没什么其他值得关注的消息。”有人摇头说道:“就算谁想在背后操弄,那也该有利可图才是。目前看来,不过是一群武夫争名,也是再寻常不过之事了。” 听得这话,众人纷纷颔首,倒也表示认同。 练就一身本事的武夫,想要扬名,无非就是两个途径,要么就是在江湖上行走,闯出一些名声,要么就是挑战成名高手,踩着别人上位。 而这两条途径,最终也只汇成一条路。 那就是武评榜。 五品之下没被列入武评,任你的名声大过天了也是无用。 对于‘武评’这场名利是非,便是大派弟子也不能免俗。 如今的风波,其实多是由那些大派弟子闹出来的动静。 几人直到换了话题之时间都没有发现,就在几步之外,一名身穿风雨楼黑色劲装的男子靠住露台栏杆,一身气机尽数收敛,安静地听着他们谈天说地。 静静听完这群武夫的话,乔骸抬脚迈步,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从旁边绕路上了楼。 很快。 他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卢季。 两人目光交错,互相点了点头。 “乔兄弟最近在楼里可还适应?”同样身着黑色锦袍的卢季笑了笑,“若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只管与我说。” 乔骸扶着腰间的短刀,平静道:“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只不过每天在这里听往来的客人吹嘘‘名侠’,耳朵已经快要听出茧了。” 见他提起此事,卢季亦是微微颔首说道:“近日以来,江湖上关于‘名侠’的消息确实越来越多了。” 顿了顿后,卢季便道:“风雨楼舍去了不少旧生意,但还坚持做这酒楼的买卖,乔兄应当知道是何缘由。” “打探消息最灵通之处,无外乎茶楼酒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乔骸淡淡道:“谢宗师想要立下耳目,唯有风雨楼能做到这一点。” 卢季笑了一声,“乔兄弟既然知道这一点,我就不必再浪费口舌了。” 说完,他从将一沓信件递给乔骸:“这都是近日以来,各地风雨楼收集到的一些情报,乔兄弟拿去整理一番,给楼主送去。” 乔骸闻言,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而是挑了挑眉毛,眼角的那条伤疤更是抽动起来,“谢宗师似乎从未说过他要做这个楼主。” “楼主虽然不提,但我们这些在下面办事的,却不能没有眼力。” 卢季举着信件,笑呵呵道:“不然就成了眼里没有规矩的蠢货了。” 这句话一语双关。 乔骸却并未有任何表示,伸手接过那一沓信件,缓缓问道:“你为何不亲自把东西送给谢宗师?” 面对这个问题,卢季却是坦然道:“想要维持好风雨楼这一大摊子家业,就必须得知人善用。乔兄弟为报一饭之恩,追了极乐楼十多年,还能练就一身本事,若把你当成武夫去用,才是暴殄天物了。” 说罢,卢季走到乔骸身侧,伸手在他的肩膀上一拍:“你这份耐心劲,是天生干情报的好料子,往后风雨楼的‘耳目’,还得靠乔兄弟多多费心了。” (说一下最近更新的内容,一般第二章末尾有括号的都是2合1,两章合一章发。 偶尔也会有今天这样的3合1,三章合一章发。我怕大家没注意到后面更新进去的内容导致阅读连不上了,这里多说一句。) 第193章 楼主 转眼之间,又是一年光景。 大虞江湖人来人往,朝堂之上风云突变,已是一片诡谲之相。 从‘极乐宴’惊变那日开始,一系列事端此起彼伏,犹如在湖面激起层层浪花,更是难掩深处的暗潮涌动。 围绕着‘武评榜’生出的诸多纷争持续一年之久,榜上新人换旧人,早已面目全非,整座大虞江湖犹如发了疯一般,从未有过这般激烈的争斗。 直到三个月前,四处调停争斗的‘名侠’顾擎涛于玄机门广宴群雄,大虞当世一流门派各自派出代表,到场足有八成。 最终在玄机门主‘兵圣’风龙羽的见证之下,立下口头协定,约束门人弟子不再主动参与武评争名。 没了这些大派弟子的参与,江湖上确实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 但还没等消停多久。 大虞朝堂却是放出一个惊人的消息。 朝廷哀于江湖武评纷争不止,大虞江湖损失惨重,决定止息干戈。 从四品神通境、五品非人境之中评出两位‘武魁’,意为江湖魁首,赏赐良田百顷,黄金千两,封万户侯,为大虞异姓王! 如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却令江湖之上再起惊变。 “江湖武魁,异姓王侯,朝堂这次是铁了心要削弱江湖的力量啊。” 一座风雨楼中,身穿黑衣的掌柜摇了摇头,挥笔写下对于这条消息理解和补充,然后盖好印章,递给面前候着的伙计:“去,尽快交到乔掌柜手里。” 伙计点了点头,折身出去后,便将信件封进了一只通体明黄的神异信鸟脚下竹筒。 类似的情况,在峙州境内不断发生。 各地的风雨楼每隔三天,就要将收集到的情报送至平山总楼,由那位统管情报的‘乔掌柜’梳理,再递交到风雨楼主手里。 至于那位神秘的楼主,风雨楼内几乎无人见过他。 除了如今已至六品境界,还在武评榜上得了个‘黑衣阎罗’称号的副楼主卢季,就只有平山总楼掌柜乔骸见过‘风雨楼主’。 有关这位风雨楼主的传闻,却在江湖上时有流传。 很多人都还记得当初极乐宴之变,那位横空出世的‘谢宗师’,再联想到五品第二的‘三绝道人’,尽管清隐李家没有写明此事,但有心之人已经能够猜到,‘谢宗师’,‘三绝道人’,‘风雨楼主’皆是同一个人。 有五品第二在背后坐镇,这风雨楼的生意经过了一年发展,倒也不输当年极乐楼的气象。 虽然极乐楼当年留下的人脉几乎被斩绝,尤其是那分别嫁给了大虞‘一流人物’的三位圣女态度不明,导致许多人并不敢与如今的风雨楼太过紧密。 但风雨楼如今将重心放在了南来北往的行客身上,更关注情报收集,倒也不太在意这些。 毕竟,用那位神秘楼主的话来说,这就叫‘下沉市场’,大有可为。 …… 银叶山脉深处。 几道黑衣身影飞速掠过,劲风席卷,草木轻晃,惊扰了一林飞鸟。 很快,这数道身影便是来到早已荒废的银叶山庄,举步穿过爬满了藤蔓的‘花阵’遗址,一路来到山庄最深处,也就是曾经发生过惊天一战的山崖。 不久后。 这些人沿着近乎完全破裂的山壁攀登而上,看到已经站在前方的几道人影,上前问道:“东西呢?” 山壁上那伙人中,一名身穿窄口劲装的男人,迈步而出,沉声道:“手令!” 攀山而上的几名黑衣人没有吭声,目光交错的片刻,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暗金色的令牌。 对方确认无误,这才向后方伸出手。 同伴立即将一只玉匣递了上去。 黑衣人将令牌收好,声音有些激动道:“真的找到了?” 手握玉匣那男子轻轻颔首:“天鸢门把尾巴扫得很干净,但这银叶山毕竟是极乐楼的地方,找了一年,总算有所收获。” 听得这话,黑衣人亦是点头道:“辛苦诸位。” 随即,他正要伸手接过玉匣。 对方却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 “几位,这是何意?”黑衣人眯着眼道:“难不成事到临头还想反悔?” “大家都是为圣上分忧的同僚,有些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 男子淡淡道:“峙州如今是风雨楼的地盘,在此搜寻‘邪蛊血肉’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御前卫在此事之中出了不少力气,光是躲避那‘黑衣阎罗’的追捕,就折了我们好几名弟兄。 照夜司若想摘走果子抢了功劳,就休怪弟兄们不念同僚情分,回头再与你们翻脸,那就不太好看了。” “我道是什么事。”黑衣人笑了一声:“几位放心,都是为圣上办事,有些事情自当理清,照夜司不会贪图几位半点功劳。” 听得这句话,劲装男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以后,才将玉匣递到黑衣人手里。 同时嘱咐道:“这邪蛊血肉非常邪性,哪怕离体一年,被我们挖出来以后都还具有活性。千万不要打开这只玉匣,免得办砸了差事,我们也得跟着掉脑袋” “那是自然。” 黑衣人面露凝重之意,接过玉匣后,就交由身边人保管。 后者立刻用材质特殊的柔韧布袋装好,塞进怀中贴身护着。 交接完毕,黑衣人便是拱了拱手:“既然此间事了,还是按照原本计划,大家分头离开峙州,莫要被风雨楼给察觉到不对,破坏了圣上的大事。” 对面几人正要点头之时。 忽闻一阵凄厉风声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紧随而至的,是一道冷冽笑声:“几位今日怕是走不掉了。” 在场十余人连忙看去。 却见不少身穿‘风雨楼’掌柜长袍的身影站在那边。 其中一名身形颀长,披头散发的面具人被拱卫在正中央。 那面具人身穿绸质交领道袍,玄色如墨,两手袖口还以金线绣着镶边,一头如云长发随风飘荡,声音冷冷道:“拿下他们。” 数名‘风雨楼’掌柜顿时动了起来。 见此情形,山壁之上的众人脸色大变,纷纷躲避来袭的高手。 而那照夜司领头的黑衣人更是惊喝出声:“风雨楼主,三绝道人!?” 说罢,他立刻扭头,对那持着木匣的属下道:“走!” 后者没有任何犹豫,几乎瞬间跃下山壁,绝尘而去! 面具人默不作声,只是静立在原地,袍袖微微一卷,便是凌空打出了惊雷般的震爆! 一片尘烟拔地而起,可怕的劲力令那几名‘御前卫’首当其冲,口喷血雾向着四周滚落! 几名黑衣人同样被这隔空一击逼退,随后根本不想与那群‘风雨楼’掌柜交手,扭头就跑。 “散开逃命!” 领头的黑衣人暴喝道:“对手是五品第二,能跑一个是一个!” 照夜司众人令行禁止,当场四散奔逃。 御前卫那几人却是被‘风雨楼’的高手拖延住脚步,根本来不及离开。 “逃?”但见那‘风雨楼主’发出如同刀锋摩擦般的嗓音,“贫道面前,尔等又能逃去何处?” 随即! 他身形微晃,劲风暴起! 化作一串如同鬼魅般的残影,拳风呼啸间,便将一名御前卫打成了漫天血肉碎片! 砰砰砰! 接连爆响不断传来。 眨眼不及的瞬间,那些御前卫尽数死在他的拳下。 ‘风雨楼主’踏着满地碎肉,一步迈出,已是飞下山壁,如同扑击捕猎的长空鹰隼,黑色道袍激起烈烈声响! 下一秒。 他的五指如勾,已是按在了那名照夜司首领的颅顶。 那黑衣首领的双眼当场爆开,发出厉声惨叫:“风雨楼主!你敢亲自下场对抗朝廷,就不怕江湖与朝堂一同清算你们风雨楼吗!” “若有这个本事,尽管来。” ‘风雨楼主’笑了一声,真气一催,那黑衣首领从头顶开始,当场崩裂成四处纷飞的血肉碎块! 一片血雾瞬间散开,在这早已荒废的银叶山庄溅起扑面腥风! ‘风雨楼主’挥动袍袖,粘稠血液在他指缝间流淌,抬起覆盖着面具的那张脸,冷冷道:“一个不留。” 话音未落。 在他背后,便是有数条黑影窜起,直奔那几名照夜司的黑衣武夫追了过去。 这些身穿‘风雨楼’掌柜长袍的武夫皆有七品修为,根基扎实,出手更是狠辣无比,但凡缠住一名照夜司的人,招招都是毫不迟疑地奔着要命而去,甚至为了留下所有人,不惜以伤换伤,用得是完全不把自己当人看的打法。 那携带着玉匣的黑衣人被两名‘风雨楼’掌柜缠住,交手片刻,手臂便是被拧成麻花状,血肉绽裂,整条手臂被硬生生撕了下来! 他痛哼一声,果断向后方跃出数丈,腾身一转,连伤口都无心理会,飞速向外逃去! 与此同时,几道惨叫也是从其他同僚逃走的方向响起,使得他心下一凛,更加坚定了逃命的念头。 “风雨楼……风雨楼!” 他压住心底的慌张,咬牙切齿道:“必须得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当他逃入花阵,头也不回地丢了一把灰色粉尘,迎风散开的粉尘瞬间淹没那几道追赶而来的身影。 随着其中真气破空飞出,在尘烟之上开出一个旋转的空洞,细微粉尘当即像是被火引点燃一般,掀起轰然爆炸! 听到背后劲风袭来,那黑衣人扶住流血不止的伤口,脚步如飞,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紧接着。 巨爆停歇,烟尘散开,只见那几名‘风雨楼’掌柜浑身冒着青烟,已是被炸得东倒西歪。 踏,踏,踏。 ‘风雨楼主’踩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来到几人身边,宛如磨刀的嗓音漠然响起:“要我扶你们起来么?” 几人缓缓站起身来,面向那‘风雨楼主’垂首道:“楼主恕罪!” “一群废物。” ‘风雨楼主’丢下这一句话,身躯已经撕裂空气,沿着黑衣人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银叶山庄外。 断了一条手臂的黑衣人冲下山道,转而想要向山林之中逃去。 他知道自己绝对逃不出‘风雨楼’的追捕,唯有借广袤山林遮蔽,方有一线生机! 然而就当他念头转动,思考该如何逃出生天的一瞬间! “我准你走了么?” 一声冷问,自背后传来! 黑衣人背脊发寒,仓促间正要再洒一把粉尘,但那仅剩的一条手臂却如同被无形之力贯穿,从手肘中间彻底炸开! 关节化作肉泥,小臂顿时滚落在地! 就见那戴着面具的‘风雨楼主’负手而来,犹如闲庭信步,一身威势不断攀升,竟走出几分‘地动山摇’之意! 黑衣人望着那道在不断靠近的身影,面如死灰道:“风雨楼主……” ‘风雨楼主’停在十步之外,那张只露出双眼的铁制面具仿佛闪烁着寒芒,缓缓说道:“交出‘邪蛊’,贫道给你一个痛快。” 听得这话,黑衣人下意识就想取出玉匣,毁了里面的邪蛊血肉。 但他残缺的手臂一动,这才想到自己已经没了双手,随后却是反应过来,冷声道:“你的目标是邪蛊血肉?你不是风雨楼主!” ‘风雨楼主’的右手从背后换到前方,露出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面具,“你在怀疑贫道的身份?有趣……照夜司的走狗,莫非忘记贫道曾经说过什么?” 他用怪异嗓音漠然道:“再踏入峙州半步,贫道便会杀了你们。” 黑衣人的脚跟微微向后移动,却是沉声说道:“极乐楼是被风雨楼主亲手覆灭,若他想要‘邪蛊血肉’,不需要用这种法子,早在当时就能得手!” 他向后退了一步,望着眼前的道袍身影,“你伪装成风雨楼主,莫非是想挑起江湖争端?” ‘风雨楼主’沉默一瞬。 随后竟是发出沙哑的笑声。 那笑声诡异至极,令得山道巨震,林鸟惊逃! 笑罢之后,‘风雨楼主’缓缓说道:“想要挑起江湖争端的人,不正是你们照夜司的‘主子’么?” 这句话一语双关。 既有暗指大虞皇帝之意,同时也是在说照夜司那位‘司主’。 枪魁箫铁衣! 轰! 黑衣人却没有与其废话,蓄势迈步,在山道上溅起纷乱碎石,几乎化成一道残影远遁而去! 他拖延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逃命。 无论那面具人到底是不是‘风雨楼主’,‘三绝道人’。 光是对方展露出来的手段,就绝非他一个七品武夫所能抗衡! 望着那道飞逃的身影,‘风雨楼主’透过面具孔洞暴露出来的双眼微眯,踏步向前,口中轻道:“大雪龙拳……极式。” “寒封万里,龙啸,大雪崩!” 一股逼人寒气犹如惊涛拍面,山道瞬间冻结成冰,冷霜蔓延数十丈,随后,雪翻冰裂! 那道身着玄色道袍的身影轰然冲出,席卷漫天霜寒的一拳,将那名黑衣人笼罩在其中! 顷刻间,黑衣人吐出一口白烟,拳劲尚未袭来,却感到全身血液犹如瞬间冻结,身体已是僵直麻木,动弹不得! 他瞪大双眼,已是垂死之际。 就见一名视野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腰悬短刀的身影。 便在这将死之时,黑衣人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随后却见那道身影伸手握住刀柄,拔出一泓秋水般深邃的寒芒! ‘风雨楼主’拳势一滞,眼中天地犹如凝固般静止不动。 唯有那握刀之人不受影响,缓步朝他踏来。 陷入这般奇异状态,‘风雨楼主’感觉自己的思维近乎停止运转,周身破绽百出! 还没等他从这种状态当中脱离出来,眼前便有寒芒一闪,火光跳跃! 轰! 他在这一瞬间恢复了行动能力,抽身而退,再向眼前看去,才发现那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风雨楼主’沉默片刻,伸手摸向自己的面具。 一条笔直的刀痕,不知何时刻在了上面。 他望向那条逐渐化冻的山道,意味不明道:“涅盘刀,十方俱灭?” 说罢,便也放弃了继续追杀那名照夜司之人,转身向着银叶山庄而去。 …… “你说你遇到了楼主?” 卢季的双手拢进袖子,看向那躺在床板上几乎没有半点气息的黑衣人,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面这句话,自然是在问那面无表情的乔骸。 乔骸环抱双臂,平静说道:“楼中眼线传来的消息,那伙几次试图在银叶山寻找什么的人又现身了,先前你我都怀疑过这群人跟朝廷有关, 这次我本打算亲自去看看,结果就遇到了‘楼主’。” “那绝不可能是楼主。” 卢季摇头说道:“现在楼主他正在……” 说到这儿,卢季似乎想到了什么,闭上嘴巴摇了摇头,随后道:“说回正事,那冒充楼主的人有何特征?” 乔骸似是回想了半晌,淡淡道:“我与他交手一招,看不穿他的底细。感觉上来判断,应当是五品宗师,但又有些奇怪的地方。” 顿了顿后,乔骸接着道:“他也能施展寒霜一般的拳意,不过比起楼主来说,还是差得太远。” “如果那真是楼主本人,你的‘十方俱灭’还没出手,人就已经死了。”卢季叹息道:“咱们风雨楼这一年来也算是安静度日,怎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假冒楼主的宗师?” 这才是最让卢季想不通的地方。 冒充‘风雨楼主’,对朝廷的人出手,这种伎俩说穿了,不过就是最粗浅的挑拨。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相信那出手之人真的是‘风雨楼主’。 就不说实力上的差距,光是行为动机,已经完全不沾边了。 向来不在江湖显露踪迹的‘风雨楼主’,‘三绝道人’,如今竟会对一群七品武夫大开杀戒,目标还是抢夺他当初弃之如敝履的‘邪蛊血肉’。 这话说出去,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现在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宗师。”乔骸微微摇头说道:“但不论如何,这件事,应当是针对咱们风雨楼而来。” 卢季沉默一瞬后,缓缓说道:“先将这家伙救活,再叫照夜司来领人。不管怎么样,你救了照夜司的人,这份人情还是得卖出去。” 对此,乔骸不置可否道:“你是副楼主,你来安排。” 随后,他又问道:“你先前对楼主的行踪欲言又止,莫非楼主真的应约去了?” 原本卢季不太愿意聊起这件事,但乔骸既然问了,他还是说道:“有关‘江湖武魁’的事,你那边应该收到了不少掌柜递来的消息,这件事闹得太大,‘名侠’顾擎涛三番五次派人来请楼主前往一会,已经有些惹人恼火了。” 乔骸点头道:“大虞朝廷这次搞出这么大的声势,近日以来风雨楼的情报传递,都是以此事为主,搜集了不少消息。 不过我先前还以为,以楼主的性格绝不会搭理这件事,至于名侠邀约,拒绝也就是了,何必要亲自去一趟?” 卢季说道:“楼主这一年来未曾在江湖上走动过,许是静极思动,又或许有其他的考虑,那就不是我们能够妄议的了。” 说到这儿,卢季饶有深意道:“又或许,‘楼主’现在根本就不在大虞呢?” 乔骸目光微闪,懂得了卢季的暗示,于是便道:“今日之事我会继续派人调查,你这边也要多加小心,极乐楼虽然几乎被灭了,但架不住有人还惦记着它。” 卢季微微一笑:“那三位圣女自恃身份,应当不会与我们为难。” “小心点总是没错的。”乔骸说完,看了眼躺在那边的黑衣人:“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后续了。” “可以。” 卢季答应一声。 乔骸也没再多言,点了点头后,转身就离开此地。 …… 大虞,京城。 一个俊美的白衣少年躺在柳树下,伴着春风打盹。 远处几步便是悠悠河水,拱桥上,站着许多欣赏风景的游人。 便在这时,有人发现一头高大的灰色驴子正向那白衣少年走去,不禁惊呼道:“怎会有这么大的驴子?” 那驴子形似骏马,头顶的白毛随风飘动,嘴巴嚼啊嚼,朝那少年吐出一枚果核。 嗖的一声! 那枚果核几乎像是高手打出的暗器,直接照着少年眉心打去。 下一秒,少年睁开如星的双眸,果核瞬间爆开,化作细碎的冰尘。 他伸了个懒腰,随即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憨货,一边儿玩去。” 噗噜噜! 二驴吹响嘴唇,用头拱了拱他。 这次,楚秋没有避开。 他会意一笑,伸手摸了摸二驴头顶的白毛,起身向着河对岸望去。 就见一名背着长剑的中年男子站在对岸,目光有些疑惑地与他对视。 楚秋摇头一笑,牵起二驴转身就走,口中轻轻哼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声音遥遥传向对岸那背剑男子的耳中,后者脸色微动,正要迈步跨过护城河。 却发现河面已经泛起阵阵细密的涟漪。 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惊扰了两处岸边的游人。 韩东流伸手接着细如牛毛的雨点,才发现那一人一驴早已不见了踪影,语气凝重道:“真气化雨,天象更易……哪里来的神通境?” 第194章 武魁 京城,禅悦寺。 来往香客络绎不绝,寺庙深处,时而响起悠扬的‘撞钟’声。 青烟袅袅,檀香环绕,一幅静谧之景。 寺中一处香客止步的禅院门前,有黄袍老僧快步相迎,笑容满面道:“韩宗师到了?请随老衲来。” 背负长剑的韩东流同样微笑道:“有劳大师。” 举步穿过院中种满绿竹的小路,一座庐舍映入眼帘,已有三道人影等在那边。 “韩宗师。”见到韩东流到来,几人纷纷打起了招呼。 韩东流一一回应后,目光望向了那座庐舍,“庄先生今日邀请我们前来,可是为了‘江湖武魁’一事?” 他向来心直口快,不愿用那些弯弯绕绕的方式,便直接将心底疑惑问了出来。 庐舍前的几人面面相觑,随后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笑着道:“韩宗师还是这般快人快语,不错,庄先生今日邀请身在京城的宗师前来品茗,想必应是为了讨论‘江湖武魁’之事。” 而在这时,那黄袍老僧却是开口道:“庄善信心怀天下,不忍见这江湖生灵涂炭,邀请诸位前来,也是想要商讨良策,应对接下来的动荡。”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神色不变,唯有那年轻书生摇头说道:“大师久居寺庙,不知江湖风雨。过去这一年当中,咱们大虞江湖因为武评榜掀起的波涛还没止住,朝廷又要评出‘江湖武魁’,这又岂是三两句话便能平息的?” “阿弥陀佛。” 黄袍老僧口宣佛号,合眼垂首,“诸位都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若连诸位都无良策,那便是苍生应有此劫了。” 今日到场的四人,尽是大虞‘五品’武评宗师。 五品第三,‘逍遥剑’韩东流。 五品第六,‘孤鸿客’燕玄。 五品第十,‘儒生’朱冕。 五品第十一,‘古刀’陶辩。 说这四人是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并没有任何问题。 而能让五品武评到场四人,那位至今还未到场的‘庄先生’是何身份,才是最令人好奇的。 许是气氛变得有些凝重,韩东流语气温和道:“还是等庄先生到了再说。” 一旁身材高大,面色冷峻的燕玄点了点头:“今日我等都是冲着庄先生的面子而来,正主没到,现在苦思也是无益。” 听得这话,那书生打扮的朱冕笑了笑,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陶辩,“韩兄与燕兄都欠了庄先生的人情,他们会来,我并不意外。倒是陶兄你向来深居简出,居然愿意身涉乱局,您该不会也欠了庄先生的人情。” 那‘古刀’陶辩的打扮看起来像是寻常农夫,窄口的袖子挽起,露出两截古铜色的小臂。 粗粝的脸上更是布满憨厚笑容,“我就是来凑个热闹。” “那就更稀奇了。” 朱冕好奇道:“据我所知,陶兄可不是爱凑热闹的性格,莫非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闻言,黄袍老僧与燕玄都看向陶辩。 就连韩东流都望了过去。 正如朱冕所说,陶辩向来深居简出,罕有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堪称大虞武评宗师的缩影。 十多年来,大虞的五品武评,只有一年前‘武癫’徐樊身死,‘三绝道人’上榜那次出现了改变。 大多数五品宗师,都很少在江湖上折腾,而这陶辩就是其中的典范了。 见陶辩笑而不语,燕玄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来陶兄也想争一争这‘江湖武魁’的名头啊。” 陶辩却是急忙摆了摆手:“我都已经说了,只是来凑个热闹,可不敢这么说啊!” 燕玄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一道笑声给打断。 在场几人举目望去。 就见一名身穿青色长衫,手中提着竹篮的老人走了过来。 “庄先生。” 四人收起表情,打了声招呼。 “让诸位宗师久等了。”‘庄先生’微微一笑,提起手中的竹篮:“刚去挖了些春笋,稍后叫寺内后厨煮来尝尝。” 韩东流则是摇头道:“庄先生,您若没有重要的事,应该不会叫我等前来。” 对于韩东流,庄先生的语气倒是亲近了不少,笑着道:“东流,难怪你到今天还没能成家,这般直来直去的脾气,太容易把女子气跑了。” 韩东流面不改色道:“您有话直说。” 有韩东流站出来起了这个头,其余三人倒也乐得见此一幕,谁都没有再开口。 庄先生则是将装满春笋的竹篮递给黄袍老僧,随意在袍子上擦了擦手,淡笑道:“进来喝杯茶再说。” 他转身迈入庐舍。 韩东流直接跟了上去。 余下三人倒也没有迟疑,落后半步,一同进入庐舍。 待到备好茶水,庄先生看向那四位武评宗师,缓缓说道:“你们今日能赏脸来此,老朽不胜感激,所以有些话,望你们听了之后不要责怪老朽厚颜无耻。” “庄先生,您这话言重了。”朱冕微笑道:“当年您官至‘尚书令’,乃是朝廷与江湖的一道桥梁,哪怕如今朝中那些门生故旧不再念您的好,咱们这些江湖人,还是记得那些恩情的。” 庄先生摇了摇头,轻笑着道:“予人之人不算本事,能记下恩果才是大德。” 说罢,他将四杯茶水依次推向四人,“我这一把年纪,本不该再掺和江湖与朝堂之事,但有些事找到了头上,也是推脱不得。” 四人沉默片刻,伸手接过茶水。 燕玄率先开口道:“庄先生可是为了‘江湖武魁’之事忧心?” 如今江湖上最大的风波,便是大虞朝廷放出要在四品神通,五品非人之中,选出两位‘武魁’,加封异姓王侯之事了。 甚至能让这位曾经的‘尚书令’开口求人的,除了此事,燕玄也想不到其他。 庄先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了韩东流道:“你义父身体如何?” 韩东流斟酌片刻,点头道:“义父的身体还算硬朗,不过他老人家坐的,是您曾经的位置,您应当知晓朝中事忙,日夜操劳,免不了憔悴几分。” “是啊。”庄先生笑了笑:“朝中事忙,有些事更是身不由己。” 他淡淡道:“叫你义父保重身体。” “我会把话带到。”韩东流颔首之后,接着道:“不知这次庄先生叫我们来,是对‘江湖武魁’有什么想法?” 话到了这个地步,庄先生自是轻轻点头,端起茶杯道:“不论‘江湖武魁’,还是‘异姓王侯’,二者皆是大虞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大事。 毕竟,我们这里可不像大离,江湖势大,朝廷却更强一分,还有林听白这等大才辅国。拨动江湖浪涌,或是加封几个异姓王,也影响不了什么局势。” 这一番话,也是说出了四人的内心想法。 大虞不比大离,甚至还不如大胤。 加封一个异姓王,或许不是什么大事。但若要选出两名‘江湖武魁’,这便等于将手伸进了江湖之中,将会面临多么激烈的反弹,也是可以预见之事。 “轻重缓急,我等心里都有数。就不知,庄先生到底想要我等做什么?”朱冕收起笑容,也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老朽厚颜。”庄先生抬眼看向几人,缓缓说道:“想请几位争一争这五品‘武魁’之位!” “您老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 不等其余人表态,始终未曾开口的陶辩却是一脸憨厚地笑了起来:“大虞五品武评共有二十二人,在座几位除了韩宗师以外,本事皆是不上不下。您要我们这几人去争‘江湖武魁’,岂不是贻笑大方?” “陶宗师稍安勿躁。” 庄先生举起茶杯,缓声说道:“老朽请几位出手,自然是有事求诸位帮忙,至于那‘江湖武魁’?” 他摇头一笑:“武评榜本就是江湖公认的排名,五品榜首,已是‘江湖武魁’,何需朝廷再来弄些虚名?” 这话一出,几人都明白了庄先生话里所指的是谁。 “名侠顾宗师确实有这份威望,他的实力也足以服众。”燕玄颔首说罢,却是不解道:“既然庄先生知道大虞朝廷是在挑动江湖内乱,为何还想找人去掺和这烂糟事?” 韩东流的目光也望了过去:“朝廷在这种关头向江湖投入一颗石子,恐怕不单是想要造就四品神通,五品非人的两位魁首那么简单。庄先生想让我出手,我本不该推脱,但这件事背后牵扯太多,我总要问个清楚。” “你说得没错。”庄先生叹了口气,那张老脸上露出些许怅然的表情:“这背后牵扯之多,已成一滩浑水,但归根结底,所谓江湖武魁不过就是朝廷的一个借口。” 韩东流皱住眉头:“您这是何意?” 只见庄先生晃动茶杯,令杯中茶汤晃动起来,喟叹道:“有人想让这片江湖生乱,江湖武魁,只是朝廷丢出来的一块骨头。 不管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谁,那背后推波助澜之人就已经达到了目的。” 他将茶水倒在地面,喃喃道:“看呐,所谓江湖武夫,不过就是朝廷养在江湖之中的狗,终究还要争抢一块骨头!” 四人闻言,脸色微动。 ‘儒生’朱冕笑吟吟道:“既然如此,大不了就别去理会这所谓的‘江湖武魁’,朝廷扔出的骨头,最后没人去争,就该轮到他们汗颜了。” “没那么简单。” 韩东流却是看得比他更深,凝重道:“你管得住自己,还能管得住榜上二十二位宗师?就算管得住这二十二位宗师,大虞五品非人境的宗师,也不止二十二人!” “韩宗师说得没错。”燕玄沉声道:“倘若最后朝廷选出的‘武魁’甚至都不在武评榜上,江湖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朱冕略一沉吟,随即道:“照这么说,朝廷完全可以随便指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宗师来做五品武魁,何必还要白费力气?” 韩东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做得那般明显又有何用?如果朝廷想要这么做,随便寻个乞儿就说他是五品第一,封他为大虞异姓王,难道还有人会为此较真么?” 朱冕顿时无言以对。 此事说来简单,倘若朝廷真这么办了,才是天大的笑柄。 哪怕朝廷的本意是挑起江湖纷争,用‘江湖武魁’这个名头来羞辱武夫,也不会做得如此明显。 更何况,朝廷甚至还拿出了‘异姓王’这种未有过先例的封赏。 一旦坐上了江湖武魁的位置,从此便是大虞王侯,那同样也是实打实的好处,面对如此利诱,很难保证江湖上的五品非人境宗师不会动心。 毕竟淡泊名利这四个字嘴上说得,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大虞朝廷这一招还真是够阴险啊。”陶辩憨厚笑道:“舍得抛出这么大的骨头,其实就算不搞这江湖武魁的风头,也难保没有人会动心。” 这形似老农的宗师一句话道破问题的真正关键。 韩东流也点了点头:“陶宗师说得没错,问题还在大虞朝廷为何要这么做。” 便在这时。 沉默了片刻的庄先生语出惊人道:“因为陛下要死了。” 惊人之语,令得庐舍内静默半晌,随后,儒生朱冕倒吸冷气:“庄先生此话当真?” 大虞皇帝年近古稀,就算保养得当,不通武道亦是难以长寿。 但如今大虞风雨飘摇,国力渐衰,却还能支撑下去。 倘若皇帝忽然驾崩,必会掀起又一场动荡! “听闻陛下近来痴迷武道,或许有逆天改命之心,但凡人寿数总有穷尽,天命将至,谁都免不了这一遭。”庄先生出声轻叹,随即便道:“虽然陛下对于皇位更替早有安排,当年大离那等帝位空悬的情况不会再次重演。可新皇登基却要面临朝堂与江湖的两重压力,稍有不慎……便是翻天覆地!” 韩东流面色沉凝,当即问道:“此事连义父都未曾提起,庄先生是如何得知?” 庄先生看向韩东流,意有所指道:“如此大事,吴相怎会向外人提起?” 不知是否被这句‘外人’刺痛,韩东流的表情变了变,最终说道:“若真是这样,大虞削弱江湖之力,反倒成了师出有名,庄先生请我等从中阻挠又是何意?” 而这一次,庄先生没有给予回答。 那双虽有浑浊,却依旧深邃的双眼望住面前四人。 四名宗师默不作声,沉默以待。 “老朽非是叫诸位从中作梗。” 就听庄先生默然片刻,慢悠悠道:“而是大虞这座江湖盛极多年,总该到了由盛转衰之时,该怎样做到流最少的血,办更多的事,才是几位要考虑的问题所在。” 他放下空空的茶杯,语气平静:“朝堂,江湖,本是天下两极,任何一方打破平衡,终究不是好事。如今江湖分削朝堂权能,虽已跨过界限,却并非无可转圜。 但若真如陛下所想那般挑起武夫纷争,宗师血战,江湖纷乱一起……” 庄先生略微停顿,字字如霜道:“大玄朝的下场,近在眼前!” 四名宗师脸色齐变。 韩东流沉声道:“大玄虽是盛武之朝,但它的覆灭之因,却也并非全在于江湖。” 朱冕叹息一声,亦是说道:“百余年前的大玄到底因何而灭,绝非三言两语所能概括。兴许除了大离皇室还有些记载外,恐怕就只有那些久不出世的‘一品天人’知道其中内情了。” 庄先生摇了摇头:“老朽也只是有感而发,大虞或许不会踏上大玄的老路,不过,吾等也该尽足人事,方能有听天由命的机会。” 他看向几人,开口道:“这次老朽将几位聚集在此,其实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韩东流隐有意动,平静说道:“庄先生一并说了。” “这件事,还是与陛下有关。” 庄先生说道:“宫中传闻,陛下最近派人收集了不少武道功法,但其中有一些功法似乎与……” 话还没说完。 韩东流眼神剧变,背后长剑震鸣声起,锵然出鞘! 轰! 庐舍一面竹墙顿时爆开,森然刀光犹如天罗地网,密布而来! 韩东流迅速转身,剑光满溢,犹如一道流星划过夜色。 噼里啪啦的兵器交撞声刹那爆开。 韩东流真气震荡,漫天刀影,一剑破之! 两股真气碰撞的瞬间,就见一袭黑袍身影形同鬼魅,手中长刀斜挡在身前,顺势一劈! 半月刀光凌空斩落,势大力沉,给人一种不可硬抗的错觉! 其余三名宗师瞬间散开,呈品字形包围来人,正要出手之际,韩东流举剑迎向刀芒,忽然察觉不对,沉喝道:“别动!目标不是我们!” 但他的话终究晚了一步。 只见那犹如残月浩光的刀芒突然散开,流光纵横,纷纷从韩东流周身绕过!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来不及反应。 庄先生已是被‘刀风’席卷吞没,身躯当场化成一股四处溅射的血雾! “庄先生!” 儒生朱冕见状,面色已是冷若冰川,翻掌运劲,一掌迎向那道身影。 铛! 那神秘身影一击得手,转过刀身挡住朱冕的掌力,随后便在洪钟大吕般的震响声中向后倒飞,从那残破的庐舍正门飞了出去。 当他落地一瞬。 四道身影不分先后追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却见那人一甩手中长刀,巍然矗立。 身上那件玄色如墨的绸制道袍随着气机转换,泛起水波般的褶皱。 一抬头,赫然露出张铜色面具。 韩东流面沉如水,冷声说道:“是谁派你来杀庄先生?” “与他废什么话!”燕玄浑身气焰升腾,双目泛起红光,“先拿下此人再说!” 听得这话,韩东流也不再开口,剑锋微震,气机锁定对方。 朱冕、陶辩二人同样向前一步。 四名武评宗师合围,即便对手是四品神通,今日也难逃罗网! 然而那身穿道袍的神秘人只是斜握长刀,气定神闲地将刀锋转正。 一股恐怖气息升腾而起,惊得四人脸色微变。 如有环状黑气自那人脚下散开,掀起丈高风浪! 轰然之间,四人如遭雷击,朱冕陶辩首当其冲,当场震退数步。 韩东流运起浑厚根基,抵住压力,瞬间动了起来。 剑光腾转,如莹莹宝玉,一击斩出,便是压住了翻涌不止的黑气。 但当他进招一瞬,那神秘人却好似极为了解‘逍遥剑’的招数,倒提长刀,以刀柄抵住剑尖。 两股气浪震翻地面泥土,连这方圆之内的节节翠竹也一同崩裂! 竹林俯首,尽数被气浪压低! “死!” 便在这时,燕玄同样举步越过气浪,浑身升腾的气焰化作惊天一拳,轰在那神秘人的后心! 神秘人身形微晃,于面具孔洞之下的双眼转向另一边,被震开的朱冕陶辩二人此刻也是再度冲向这边。 宗师交手,快若奔雷。 一个呼吸不到,就已经形成压制之势。 他似乎不敢让这四人完成包围,体内气劲再起,声音沙哑道:“霸势九斩。” “见天地!” 话音未落。 不见他有任何挥刀动作,无尽刀光旋转冲天,随后化作凝如实质的十丈刀芒,向着自身劈头斩落,轰然巨响尚未爆开,便是横扫一周! 摧枯拉朽的力量将地面硬生生削掉一层,四名宗师目眦欲裂,同时出手,硬撼这宛如煌煌天威的一刀! ‘古刀’陶辩根基比之其他三人稍有不如,又无兵器在手,第一个败下阵来,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也使得包围圈出现了一瞬破绽! 身着道袍的神秘人丝毫没有恋战,一步迈出,身影直接消失在这天翻地覆的禅院竹林。 “休走!” 下一秒,一道剑光破开刀势,却见韩东流急追而上。 回应他的,却是当头一刀! 刀剑于空中交撞,随后韩东流抬起一掌,浑厚真气轰然涌出! 道袍身影以胸膛正中这一掌,无数真气尽化体内,随后犹如惊涛骇浪般向外爆涌! 韩东流当场被这股气浪震退,双脚在狼藉一片的地面划出凹痕。 当他再度抬头之时,面前已不见了那道身影,表情极为难看。 燕玄冲到他身边,向他伸手虚扶:“韩宗师?” 韩东流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压住翻腾的气息道:“这种实力的宗师,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燕玄略一沉吟,随即道:“即便他早有去意,只逃不战,但能在我们四人手中逃离,除了四品神通,放眼大虞江湖,只有两人。” 他没再说下去。 因为言尽于此,一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朱冕扶起陶辩,沉声说道:“名侠不可能做出这种事,那就只剩一个人。” 韩东流却有些不解之意,望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三绝道人’为何要杀庄先生?” 只可惜,这个问题,其他三人都无法回答。 朱冕的目光望向十几丈外,那也有五品修为的黄袍老僧已成了一具无头尸体。 表情渐变成怒容,咬牙说道:“如此的狠辣手段,真不愧是夺下极乐楼的‘风雨楼主’!” 韩东流望着那具尸体,也是沉默下来。 第195章 闲聊 连日以来,京城总是飘起绵绵细雨,街头巷尾被初春寒意所笼罩。 皇城百姓虽也知道二月春雨贵如油的道理,却仍是止不住地埋怨两句。 然而,城中许多风景秀美之处,游人依旧不绝。 不过向来香火鼎盛的‘禅悦寺’,近来却封了庙门,谢绝香客入内,引得不少人都有些疑惑不解。 禅悦寺乃是大虞朝三大古寺之一,亦是天下唯一建在京城的寺庙。 虽非江湖武道圣地,却是与大空寺齐名的佛门古刹。 许多春日游人到访京城,本就为了禅悦寺而来,如今古寺封门,自然令很多香火信众不禁生叹。 而在禅悦寺不远处,一片如同镜面镶嵌的湖泊之上,细如牛毛的春雨激起层层涟漪,倒映着沉蓝天空,摇曳生姿。 船只画舫鳞比栉次,有些靠在岸边,游人相邻把酒,有些泛舟湖中,荡起阵阵水波。 就见一艘足有三层高的画舫立于湖水中央,甲板上列着由竹节制成的水台,漂浮着精致的糕点吃食与酒水,供客人自行取用,宛若‘曲水流觞’。 一名士子望向那庄严古刹,轻叹道:“禅悦寺封门十多日,就连照夜司都去探过,也不知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谁能说得好呢。”身边同伴摇头说道:“据说前些时候,禅悦寺内有高品武夫交手,连‘苦禅’大师都死在了当场,解决江湖纷争,正是照夜司的职责,京城内死了一个宗师,他们不出面都不行。” 先前感叹的那名士子亦是摇了摇头:“沾上了照夜司那群酷吏,禅悦寺只怕是要脱掉一层皮了。只希望此番过后,咱们大虞还能有这古刹名景。” 周边几人一阵唏嘘不已。 不过,‘曲水流觞’的另一处,却有人轻笑着道:“若只是死了一个苦禅大师,还不至于叫照夜司如此戒备,甚至封了禅悦寺的山门庙宇。”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几人投去好奇的目光。 就见说话之人,竟是个穿着珠白绸制劲装的飒爽女子。 见到如此风姿卓越,不落凡俗的英气女子,那名士子顿时露出惊艳之意,急忙作揖道:“还请姑娘为我解惑。” 那女子扬起一双英气剑眉,唇角泛着笑意道:“苦禅大师只是被波及的无辜人,真正死在禅悦寺的,乃是前尚书令,庄文忠庄老先生。” 那几名士子顿时面色发白,先前还有意搭讪的士子更是退后几步,连连苦笑道:“姑娘莫要开这种玩笑!” 英气女子微微摇头,正要再说。 一名同样劲装打扮的男人走了过来,眼含警告之意。 但这警告不是对女子,而是对那群士子。 在他腰间,堂而皇之挂着一块腰牌。 “御前卫!”几名士子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隐约猜到了面前女子的身份,急忙作揖告辞,片刻都不敢多待。 原本还有不少游客的画舫甲板,此刻竟是让出了一片空旷地带。 英气女子颇为不满,剑眉一皱,看向那名御前卫:“你有病?” “殿下谨言慎行。”那御前卫微微垂首:“如今到处都是吴相的耳目,若您议论庄老先生的话传到他耳中,定会叫陛下将您禁足。” 女子闻言,却也没再犟嘴,只是叹道:“我只是想找人聊聊天。” 御前卫眸光微闪,接着便道:“您可以聊些别的话。” 女子冷笑一声,目光看向左右,“我找你聊?” 这次,那名御前卫也沉默下来。 而在这时。 那些已经如避洪水猛兽一般逃离的游人则是有些心悸。 尤其是先前试图搭讪的士子,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颇有些后怕道:“那位是‘青鸾公主’?” 众人一阵默然。 当今圣上生性‘风流’,皇子公主并不罕见,但这排行第二十九的‘青鸾公主’不同。 她不光是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 还有可能是未来的‘大离贵妃’。 身负与大离新皇的婚约,任何人对她动心起念,都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身旁同伴讳莫如深道:“别想了,你能活着,就是那御前卫手下留情了!” 听得这话,那名士子喉结滚动,亦是不敢多言,以袍袖遮面,匆匆离开画舫。 对于这些动静,那名御前卫听得真切,却根本不予理会。 他站在女子背后,目光打量着周围,随后就定格在一个位置。 就见十几步外。 一袭白衣站在曲水流觞前方,不断将上面的糕点取走,往自己嘴里塞去。 眨眼间,站在下游的位置就只剩些空盘空碟,还有些那白衣少年不愿取走的酒水。 青鸾公主也注意到面前的曲水流觞变得空空荡荡,转过头去见到这一幕,不禁震惊道:“这么能吃?” 御前卫立刻抬脚向那边走去:“属下赶走他。” 结果还没等他迈步,青鸾公主就扬起手,照他的后脑一拍,打出一声突兀闷响。 那御前卫的头颅连晃都没晃一下。 许是觉得这样不太尊重,就默默低下了头。 这动静,令白衣少年抬头朝那边看了看。 “说你有病还真没说错,人家也是花了银子的,凭什么不能吃?”青鸾公主瞥了他一眼,随后便故作正经地背着双手向那边走去。 见对方不搭理自己,青鸾公主故意清了清嗓子,笑吟吟道:“兄台好饭量。” “你也要吃?” 楚秋闻言,递了块绿豆饼过去:“别客气,你也花了银子。” 青鸾公主‘噗嗤’一乐,望着那张俊美的脸,心里更为满意,伸手将绿豆饼推回去,颔首道:“你吃。” 随后,她试探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楚秋却是乐道:“奇了怪了,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不知道自己是谁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青鸾公主被这句话噎得够呛,随即摆了摆手:“算了,你胆子大,陪我聊两句?” “聊什么?”楚秋咬了口绿豆饼,“禅悦寺那破事?些许江湖风浪,跟你这公主有个屁的关系。” “破事?” 青鸾公主露出几分想笑的神情,低声道:“知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 楚秋抬起眸子,意味深长道:“你知道?” 青鸾公主微微颔首,故作深沉道:“你可听过‘三绝道人’?” 第196章 圣人 “有所耳闻。” 楚秋脸色不变,张嘴就来:“大虞江湖五品武评第二,就是名字蠢了点。” “好嘛!”青鸾公主面露奇色:“难怪你不怕我,连五品第二的人物都敢骂,你这胆量确实够大。” 她接着道:“‘三绝道人’这名字是因为他有三门绝学,分别是刀法,拳法,剑法,在外行走都是一副道人打扮,武评榜自然要根据这些特点来为他取名。” 说到这儿,青鸾公主露出一丝笑意,“不过嘛,我也觉得这名字不太好听,倒是更喜欢他另一个绰号。” 楚秋又往嘴里塞了块桃酥,含糊不清道:“什么绰号?” “风雨楼主呀。” 青鸾公主剑眉微扬,惊讶道:“你小子到底是哪儿来的,连风雨楼都不知道?” 她不等楚秋再答话,便是喋喋不休道:“风雨楼就是曾经的极乐楼,被三绝道人出手铲平后改名‘风雨楼’,估计不久后就要开到京城来了。” 楚秋点点头,随后问道:“那和禅悦寺杀人的凶手有什么关系?谁说杀人者是‘风雨楼主’?” 青鸾公主听到这句话,就好像大夏天喝了杯冰爽梅汤,浑身上下都舒服了,高兴地眯起了眼。 见她这么古怪,楚秋沉默半晌,忍不住道:“你也有病?” 他看得出来,这小公主就等着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呢。 这种怪癖,怕是耽误不得。 “非也非也。”青鸾公主晃了晃头,背着手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半天,你总算舍得问了。” 楚秋用‘关爱’的眼神看了看她,“那,你给我解个惑?” “好!” 青鸾公主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告诉你,这消息是照夜司传出来的,但真正的源头,却是四位武评榜的宗师!” 她如数家珍道:“‘逍遥剑’韩东流,‘孤鸿客’燕玄,‘儒生’朱冕,‘古刀’陶辩! 这四位宗师在当日与那凶手战过一场,却被对方给逃了,如此才能断定,那行凶者必定是‘风雨楼主’,‘三绝道人’!” 说罢,她用余光打量着楚秋,像是在看他的反应。 “好好好。”楚秋配合地拍了拍手,随后道:“能逃过四名五品武评宗师的围杀,应该只有‘状元’和‘榜眼’了,不过我倒是好奇了,为什么会怀疑第二的三绝道人,而不是第一的‘名侠’顾擎涛?” 青鸾公主非常笃定道:“名侠当然不会做这种事。” 然而话刚说完,她就看到眼前俊美无俦的白衣少年笑了起来。 刹那间,她感觉自己都被这种笑容晃出了幻觉,下意识惊退半步,脸上烧红道:“你笑什么?” 因为那个笑容,是嘲笑。 被人顶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嘲笑,连青鸾公主都有些接受不了。 “只是觉得有趣。”楚秋收起笑容,淡淡道:“‘三绝道人’从不涉足江湖,除了若有似无的谣言,似乎没谁真的了解他,但那位名侠可是闹出了不少动静。 从武评争斗开始,四处高调行事的人是他。 数个月前,在玄机门广宴群雄,令得当世一流门派协定不再允许门人弟子参与武评争斗的人似乎也是他。 这样一个风头盛极无两的高手,为何不能突然想要杀人呢?” 青鸾公主被这番问题问得无法反驳,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好奇道:“难道你怀疑名侠?” 她这会儿仔细想想,觉得面前这白衣少年的话还真有些道理。 名侠虽是个好人,但谁说好人就不能杀人了? “我不怀疑他。” 但楚秋的回答,却令青鸾公主怔了怔。 只听他淡淡道:“你们用圣人的标准去衡量一个人,却不是愿意相信他不会犯下恶事错事,而是不接受他会犯错。 名侠现在的处境,就是被这天下人架在了火上,绝不允许他的金身破灭,你们可曾想过,这对他是否公平呢?” 青鸾公主沉默片刻,随即轻叹道:“兄台这话倒是把我点醒了,名侠他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如今这般汹涌声名,对他来说,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事。” 顿了顿后,她接着道:“不过,若你也不怀疑名侠,那岂不是证明那四位宗师猜测得不错,凶手就是‘三绝道人’?” 这一次,楚秋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 反而将目光望向了澄如明镜的湖上,轻笑道:“你可以自己问问‘三绝道人’,但在今日,此事不重要。” 话音落定。 湖面忽地一静,连波纹都不剩半点。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起伏不定的水浪,激烈翻涌! 整个湖上的所有船只画舫,全都随之摇晃起来! 那名御前卫顿时道:“殿下当心!” 唰! 只见翻腾浪头背后,一道剑气破开水幕,形成了一个巨大圆洞! 那剑气隔着上百丈的距离,沿途撕开湖上水面,刻下笔直凹痕,飞动之间犹如晴空霹雳,尖啸刺耳! 直奔湖中画舫的青鸾公主而去! 快过念头闪动的刹那,剑光已是急速逼近。 滚滚烈风扑面而来,青鸾公主大惊失色,却根本来不及躲避!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躲开这一剑的本事! 那名有六品境界的御前卫足下地板绽裂,瞬间冲出,盯着那道剑光的双眼几乎瞪出眼眶! 他距离青鸾公主只有三步,但就这三步之差,却宛若天堑! “公主!” 眼看青鸾公主就要命丧当场,整座画舫忽然一震,如同被万钧重物压住,沉陷湖面一尺有余! 铛的一声巨响自空中绽开。 剑光当场崩裂,化成一面氤氲气焰四处飘散。 劲风迎头扫过画舫,将船身吹得微微摇晃,却因提前陷入水中,没有当场翻倒。 待到上浮之力将船身弹起,青鸾公主脚下踉跄,终于回过神来。 她非但没有后怕,反而带着兴奋之意地看向那道踏上栏杆的白衣身影,“兄台竟是如此高手?” 楚秋没有理她。 而是屈指压住一颗蜜饯,笑吟吟道:“还你一招!” 轰! 话音一落,笔直旋转的黑色气劲从他指尖射出,裹着那颗蜜饯翻水倒浪,分开惊天波涛! 就见百丈之外,一道身着墨玄道袍的身影踏水腾身,手中长剑旋出浑圆剑光,瞬间分化万千,化成一面剑网! 几乎同时,裹着真气的蜜饯已是来到他面前。 遍眼剑影顷刻间破碎,随后就见那道袍身影举起长剑,左手托住剑脊,被那股恐怖力量推出数十丈有余,重重砸落在湖面当中,震起丈高水柱! 大片湖水被掀到半空,又向四周爆开,像是下了一场暴雨! 船上众人看到这幕场景,全都吓得高呼起来。 但唯有一人还保持着镇定。 甚至是有些兴奋! 青鸾公主痴痴看着这等‘风景’,美眸如星,熠熠发光:“好强的真气修为,不输榜上宗师!” 那御前卫却是急声道:“公主,有刺客,快走!” “走去哪?”青鸾公主万分冷静道:“你能保证离开画舫便没人想要本宫的命么?留在这里反而最安全。” 身为大虞封号公主。 她此刻才是显露出一丝出身皇家的气度。 而青鸾公主这番话,亦是让那御前卫无法反驳。 此刻除了有这白衣宗师所在的画舫,还有哪里更安全? 但他沉默点头以后,立刻就取出怀中竹筒,一声刺耳尖啸冲天而起。 周围保护青鸾公主的当然不会只有他一个人,但遇上宗师刺客,就必须得放信通知同僚去搬救兵了。 青鸾公主却没理会他的动作,反而走到栏杆旁,语气郑重了许多:“前辈,刺客死了么?” 楚秋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的胆子也很大。” 这正是青鸾公主方才所说的话。 此刻楚秋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 青鸾公主英气十足的那张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让前辈见笑了。” “别叫我前辈。”楚秋的目光望向湖面:“看我这张脸,许是年纪比你还小一些。” 青鸾公主怔了怔,随后一身气度顿时消散,抿起嘴唇肩膀抖动,似是在憋笑。 不过楚秋没有再搭理她,而是看向那不知何时重新浮出水面的道袍身影,轻笑道:“‘风雨楼主’?” 一声轻问。 却如同雷鸣翻腾,声浪滚滚,令尚未平息的水面再起汹涌波涛! 道袍身影扬起脸庞与楚秋隔空相望,那张银白色的面具布满水痕,冷冽道:“正是本座!” “哈哈!” 楚秋大笑一声,“来!让我看看你的剑!” 他一步迈出栏杆,轻如落叶般飘下画舫,双脚踏住了汹涌翻腾的湖面! 水浪在他脚下升腾而起,起伏不平的波浪向前涌去,瞬间就浮起一层十余丈高的巨浪! 庞大阴影遮天蔽日,甚至盖住了莫名矮下一截的三层画舫! 水流被这股巨力抽走,画舫此刻正在不断‘下沉’,船上又是掀起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 然而青鸾公主却是双手抓住栏杆,一眨不眨地望着这一幕,兴高采烈道:“早就听闻高品武夫有翻江倒海之能,今日亲眼得见,总算了却我一桩心愿了!” 那名御前卫亦是震惊无比地看向那滔天巨浪,身为六品武夫,他自然比青鸾公主懂得更多。 这等威势,根本不像五品非人宗师所能做到的! “四品神通?” 他呢喃一声,语气有些不太自信。 毕竟四品神通已是江湖行走的最强武夫,上三品不出,四品便是‘陆地神仙’!又怎会在一艘画舫被他们碰上? 没等这名御前卫想通其中关节。 就见那滔滔巨浪中央,一道笔直线条不断延伸,却见那身着玄墨道袍的‘三绝道人’凌空飞起,一剑劈开浪头! 大量湖水失了势头,轰然砸落,发白的水花四处炸开,随后又激起道道漩涡! ‘三绝道人’目光望向那踏浪而来的白衣身影,手腕翻转,漠然道:“你想救大虞皇室血脉?” 楚秋脚踏水浪,步子略停,笑吟吟道:“倒也不是。” ‘三绝道人’眼神一凛,“那你这是做什么?” 楚秋手掌虚握,一股形同实质的气流盘旋于指间,凌空摄起湖水化作一柄‘水剑’。 随后笑着道:“我来挑战五品第二!” 他‘凝水成剑’,白衣飘荡间,已化成一抹残影。 如同贯日白虹,直冲半空! ‘三绝道人’急忙架起长剑,周身气浪翻腾,口中却道:“‘天刑剑杀’!” 气劲盘旋周身,引动漫天水汽,化作一柄柄有形有质的‘水剑’! 楚秋一剑斩下,浑厚真气宛如大江大河,将那‘三绝道人’劈落湖心! 像是一颗炮弹入水,再次激起冲天水柱! 但那盘旋飞行的‘水剑’却没有消散,细密如雨点般朝他打来! “金雁阁的‘天刑剑谱’,居然是真家伙?” 楚秋眯眼一笑,手中那柄水剑当空画出蔚蓝光晕,迎面而来的剑气犹如泥牛入海,全数消解! 而在这时,他气机一转,手中水剑忽然炸开,凝成无数细小的水珠。 竖起剑指,手臂一落。 水珠飞速旋转,噼里啪啦坠入湖面,炸出密密麻麻的剑坑。 砰! 十余丈外,一股水浪冲天而起,就见‘三绝道人’转动长剑,有惊雷声轰然响彻四方! “听雷!” 他的身形如被长剑带动,霹雳爆响久久未歇,当空化成一道电闪般的剑光! 楚秋面不改色,袍袖一挥。 ‘玄功’运转,此方天地犹如静止一瞬,四下翻腾的水汽凝固不动,随后,洪钟大吕般的巨响悠扬回荡,气浪横扫八方,一应浪涌瞬间被镇压抚平! ‘三绝道人’被这一袖扫过,全身如遭雷击,向后翻滚而去,如同在水面打水漂的石头节节弹动! 面具之下发出闷哼,有鲜血顺着面具的缝隙飞出。 手中那柄长剑更是崩成三节,当场沉入湖水! 楚秋落在湖面,平息体内的一丝玄气,眼中神光饱满,微笑道:“连听雷剑都有真东西,本事不差。下次可以试试偷学我这‘后天灵修法’,再找一人来演‘第四绝’。” 第197章 刀绝 笑着说完这一句,楚秋踏出一步,湖面泛起微弱的涟漪。 望向那‘三绝道人’沉没之处,体内犹如大江大河的气息再度翻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湖水掀起惊天浪涌! 疾风骤雨般的气劲破开水幕,直逼那道黑衣烈烈的身影! ‘三绝道人’踏水后退,翻掌起势,手臂晃成半圆,袍袖震荡间,将那些迎面逼近的气劲尽数卷入袖底。 轰! 随着他一掌落下,湖面顿时爆开! 还不等他喘一口气,那道白衣身影已经踏步而来,凶猛掌劲推起起伏不定的浪潮! 眼见无穷煞气当空打来,三绝道人立即旋转手腕,一团真气环绕掌心,猛地向外拍出! 掌心对撞,弧形气流自二人为中心不断扩散,湖面顿时出现数丈的凹陷,环状水浪层叠不止! 危机逼命之时,‘三绝道人’亦是拿出了自己真正的本事,绝妙掌法不落下风! 只可惜,他不输在招式,却输在了修为! 楚秋翻动手腕,掌劲再涌,将那‘三绝道人’震得袍袖开裂,两脚腾空向后飞去! 然而楚秋却是如影随形,逆转一气造化功,将那只手掌牢牢吸附,对方真气犹如江河倒灌,沿着自己的手臂旋转并入。 噗! 三绝道人的面具缝隙再次涌出血水。 内息紊乱,已是难再支撑! 画舫之上。 青鸾公主美目一眨不眨地望向那边,“三绝道人还有如此厉害的掌法么?” 她心中生出疑惑。 武评榜上的消息,向来经过多方验证,罕有失真之处。 即便是稍有存疑的内容,也会详细写清。 倘若‘三绝道人’真有这么厉害的掌法,‘清隐李家’绝不该有所遗漏才对。 更主要的是,目前除了‘剑法’,这三绝道人并未再使出另外的绝学,长剑崩断,反倒用掌法对敌。 想通前后的不合理之处,青鸾公主剑眉微皱,寒声道:“这个三绝道人是假货!” 一旁那名御前卫表情微凛,正待开口。 忽闻湖面传来一声惊啸! 那‘三绝道人’口中怒吼,全身真气倒流向面前的白衣少年,化成赤红氤氲! 楚秋眯了眯眼,左手忽然向旁边拍去! 汹涌风浪骤然止住,波涛汹涌的湖面瞬间被庞大巨力抚平。 却见另一名身穿玄墨道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楚秋左侧,与他对了一掌! “又一个三绝道人?”青鸾公主见此一幕,剑眉深皱道:“御前卫的人何时能够赶到?” 那名御前卫立即道:“收到信号,半截香的工夫必有宗师来援。” 这里是京城地界,御前卫放出信号,很快就会有宗师赶到现场。 那湖面上的交手虽然激烈,但却并未超过半截燃香的时间,短短片刻,就已经变故再生,湖上又冒出个‘三绝道人’来。 “再催催。”青鸾公主手握栏杆,不容置疑道:“对方能在京城肆无忌惮,证明背后一定有人推波助澜,叫人立即赶来与那位……” 青鸾公主话语一顿,想起那白衣少年不许自己叫他前辈,便是改口道:“即刻叫人来协助那位兄台,拿下这两个假的三绝道人送往照夜司审问!” 那名御前卫没有迟疑,立即掏出第二根竹筒。 “等一下。”青鸾公主忽然拦住了他,美目熠熠地看向湖中。 就在这瞬息之间。 僵持不下的三道身影突然分开! 随后就见楚秋双手虚握,黑色气劲盘旋倒转,形成莫大吸力,犹如长鲸吸水,吞吐八荒! 两名‘三绝道人’身体向前一窜,不受控制地飞了过去,被楚秋扼住喉咙。 楚秋立在湖面之上,笑吟吟地打量这两人,“‘三绝道人’已至其二,剩下那个怎么不来?” 戴着一银一铜两张面具的‘三绝道人’闷不吭声。 却全都在运极功力,对抗一气造化功! 楚秋微微摇头,体内‘异种真气’全数爆发,二人当场翻倒,浑身各处爆出血雾! 咔嚓一声! 那赶来支援的‘三绝道人’急忙按住面具,势大力沉地砸在水面,激起层层水花! 随着他一口鲜血吐在湖面,几块铜色碎片顺着他指缝坠落,叮叮咚咚掉进湖内。 那佩戴着银色面具的‘三绝道人’沉声道:“你先走!” 然而,另一名‘三绝道人’却是站直身体,一手扶着面具,一手握住腰间长刀,声音沙哑道:“不杀了他,谁都走不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顿时沉默下来。 望着那白衣飘然的少年,无法想象他们二人的胜机在何处。 画舫上,青鸾公主还保持着阻拦御前卫的姿势,惊讶道:“这也不用咱们帮忙呀。” 御前卫握着那支竹筒,也是说不出话来。 他虽是六品,却也能看出那两名‘三绝道人’都是实力极强的宗师。 但那白衣宗师赤手空拳,以一敌二,却打出了碾压之势! 楚秋再次凝聚一柄水剑,踏步走向两人,目光紧盯着那腰挂长刀的身影,表情渐渐变得漠然:“这么说来,你就是‘刀绝’?” 那名‘三绝道人’一言不发,抽出长刀嘶哑道:“霸势九斩……” 话还没说完。 面前的白衣身影却是微微一闪,犹如原地消失,只余一声恐怖爆响,在水面掀动巨浪! 楚秋刹那间来到他的面前! 面具已然破碎的‘三绝道人’立刻斩下一击! 水剑与刀锋碰撞,支离破碎! 而那柄长刀却也被巨力击飞,旋转着落入湖中! 下一瞬,那名‘三绝道人’只感眼前一黑。 却是一只手掌按在他的面具上。 透过指缝,他看到眼前的‘白衣少年’眼神极冷,面若寒霜,“你也配用霸势九斩?” 便在这时,湖畔闪过两道身影,飞速踏上水面。 其中一人甚至开口喝道:“手下留人!” 面对两名宗师飞速靠近,楚秋头也不回,“滚!” 浑圆气浪轰然爆开,好似仙人之怒! 那两个宗师当场被掀飞出去,眼睁睁看着楚秋一拳落下,势若天崩! 那‘三绝道人’瞬间沉入湖底! 紧随而至的,便是巨浪冲天而起,整座大湖,水位疯狂下沉! 仿佛被这一拳挑上了天! 第198章 验明 所有人都抬眼望着那冲天水柱,面露惊惶! 待到大浪分开,周围犹如被暴雨肆虐,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 那两名御前卫的宗师纷纷以真气避水,脸色却有些难看。 当水位回升,起伏不定的湖面,一具黑袍尸体浮了起来,但却不是戴着铜色面具的‘刀绝’。 楚秋注视着那张银色面具,手掌一翻,便有一物破开湖水飞了出来。 正是‘刀绝’所使的那把长刀。 他平举着长刀,不知在想什么。 “这位宗师。” 御前卫的两名宗师刚刚上前打了声招呼,却见楚秋忽然抬起左手。 两人几乎吓得面色惊变,正要抽身而退。 结果楚秋只是屈起手指,向下一敲! 指节叩断刀身,将那柄长刀崩成几段! 随手将刀柄抛入湖水,楚秋转身看向那两名宗师,“有何贵干?” 二人对望了一眼,已是气势全无。 其中一名长相宽厚的宗师拱手说道:“在下‘御前卫’,蔡俊贤。” 而先前出声叫楚秋住手的宗师亦是脸色紧绷道:“‘御前卫’,柯豪!” 楚秋看了两人一眼,“用不着自我介绍,你们想要这具尸体?” 二人沉默一瞬。 蔡俊贤郑重道:“‘三绝道人’涉及了一桩案子,尸体也应带回照夜司,不知阁下可否行个方便?” “自便。”楚秋没有再看那具戴着银白面具的尸体,丢下这句话,便是飞身飘向画舫。 柯豪似乎想要说什么。 却被蔡俊贤抬手拦住,冲他摇了摇头。 “公主还在那艘画舫上。”柯豪看向蔡俊贤,“你就不怕他起了什么心思?” “你也拦不住。” 蔡俊贤言简意赅地说完,目光望向那具浮在水面不下沉的尸体,“我留下来看顾公主,你先将尸体带给照夜司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 柯豪眉头微皱:“这不是三绝道人?” “三绝道人会有两个?”蔡俊贤瞥他一眼:“这摆明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拖那位风雨楼主下水。” 听得这话,柯豪回想起方才的场景,不禁说道:“话说回来,死在这儿的应该是另一个‘三绝道人’,怎么变成了这个?” 他还记得,那白衣宗师几乎挑翻整座大湖的一拳是何等威势。 五品宗师,绝不可能在这一拳下活命。 蔡俊贤摇了摇头,“也许是他存心替死,不想让另一人暴露身份。又或许是另一人有什么特殊手段,关键时刻舍了同伴,自己逃命去了。” 柯豪闻言,也没再多问。 伸手捞起那具尸体,心有余悸地向画舫那边看了一眼:“这江湖真是让人越来越看不清了,先是三绝道人横空出世,如今杀出来一个‘白衣宗师’,都不是好惹的啊。” 蔡俊贤没有说话,踏着水面向前走去:“你性子莽直,别留在这儿得罪人了,办好自己的差事。” 说罢。 他也激起一条水线,疾速奔向那艘画舫。 柯豪微微摇头,扛着尸体跃向湖畔,两人分道而去。 而在画舫之上。 楚秋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从那‘曲水流觞’下方的栏杆旁,拿起一副剑匣背在身上。 直到这时。 青鸾公主才敢靠近过来,“兄台先别急!” “我已经救了你的命,别得寸进尺。” 楚秋看也不看她,“不收徒,不要银子,也用不着你谢我。咱们萍水相逢,点头之交,到这儿就行了。” “啊?” 青鸾公主愣在原地。 楚秋这句话,直接将她原本准备的几句说辞全给堵了回去。 她的确是想拜师。 如果拜师不成,那就砸银子打交道。 若是这白衣宗师连银子都不爱,就换些别的方式感谢。 总之要把这交情确定下来。 结果她没成想,自己那点小心思全都被楚秋给看穿了。 青鸾公主想了想,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抬起眼眸望住楚秋:“那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楚秋将背后剑匣扶正,笑了一声后,淡淡道:“这江湖浪涌,人来人去,名字有什么重要的?你喜欢叫,就叫‘无名’。” 话音落地。 船身顿时微微一震,烈风翻涌之间,那道白衣身影已是消失不见。 青鸾公主赶忙来到栏杆边,大声道:“我叫裴璟!咱们下次再见,你可千万别装作不认识我啊!” 喊完这句话,她朝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那位‘无名’宗师到底有没有听见,不禁满脸遗憾道:“人活一世,就该与这等人物结交才对,没能早些遇上这位无名宗师,真乃憾事啊。” 身旁那名御前卫闷声道:“早些时候,您若是到处结交宗师,只怕会惹人忌惮。” 这句提醒,瞬间将青鸾公主‘裴璟’拉回到了现实。 虽然那名御前卫并未直言,也没有说清到底会惹谁忌惮。 可她心里清楚,自己这身份,本就没有结交宗师的‘资格’。 ‘皇家子女’结交江湖宗师,在大虞不亚于豢养私兵,同样是重罪。 也就是如今她和大离新皇定下了婚约,不日将要远嫁大离,处境才算是好了一些,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 “也对,生作女儿身,我就该感谢老天了。”裴璟剑眉舒缓,自嘲笑道:“像我这般偏得父皇‘宠爱’的子女,若是个皇子,恐怕早就被沉尸井口,连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听得这话,那名御前卫头颅低垂,“公主,忧思伤身,您得保重身体。” “保重个屁,我好着呢。”裴璟却也没有自怨自艾,淡淡说道:“人生百年,我能落在皇家享尽荣华,有些东西自然不好再去强求。毕竟这天底下的好事,也不能全让我一人占了。” 便在此时。 蔡俊贤刻意多等了片刻,待那位‘白衣宗师’离开后,才是踏上画舫,对裴璟拱手道:“我等救驾来迟,还请公主恕罪。” “蔡宗师千万别这么说,半截香还未燃尽您就到了,已是恪尽职守,无可指责。” 裴璟冲他笑了笑,随后道:“这事说来还是怪我,身为皇家公主,非要仗着父皇宠爱任性离宫,惹上这等麻烦全都是自找的。” 没等蔡俊贤开口,裴璟就望向那依旧起伏不定的湖面,轻声道:“不过,若非这杀机临身的机缘,我又怎会有幸看到这等‘仙人下凡’的场景呢?” 蔡俊贤亦是笑了笑:“那位‘无名宗师’确是有几分神通气象。” 这话倒也并非迎合‘青鸾公主’,而是切实感受过那位白衣宗师的实力后,有感而发。 裴璟没再多言,目光最后向那涛声不止的湖面看了看,转身说道:“本宫累了,有劳蔡宗师护送一程。” “理应如此。”蔡俊贤微微颔首,随后伸手虚引,等到裴璟走过,才是跟在她的身后。 …… ‘三绝道人’于禅悦寺山门外的镜湖刺杀青鸾公主一事,才刚过了一日,便已传遍了京城。 有幸目睹那一战的人,将此事传得绘声绘色。 尤其是那位以一敌二,掀动镜湖浪涌,几欲将一面湖泊打上青天的‘白衣谪仙’,更是为众人所津津乐道。 不过当坊间传闻‘三绝道人’并非只有一人之时,不少江湖武夫却是心生疑惑。 毕竟从未听说过这种离奇之事。 京城‘书会’,重檐歇山顶的戏楼四周,坐席重叠。 前排却仅有数人,中间还隔了几列。 仿佛是在躲避那几个衣着打扮都富贵外显的‘贵客’。 几人的心思却显然不在戏台,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依我看,此事绝对是假的。”一名身着长袍,公子哥打扮的男子摇头说道:“武评榜不可能有这种疏漏,若真叫这种丑闻传了出去,别说是各个一流门派挂不住脸,就连那给武评榜提供‘三绝道人’诸多情报的清隐李家也脱不了干系。” “那可未必。” 旁边的青衫男子微微一笑,“毕竟这‘三绝道人’来历神秘,清隐李家称他有‘刀’,‘剑’,‘拳’三绝。 你应当知晓,五品非人境宗师若想将三门绝学练到这般境界,究竟是何等难度。 而那三绝道人上榜一年有余,江湖上却再没传出他的什么动静。如今却是突然出现了两个三绝道人,要我说,这搞不好就是清隐李家在背后唱的一出戏。” 这话一出,那名公子哥眉头微挑,似笑非笑道:“拿清隐李家的名声唱这种戏?兰少这话可就过头了。” 青衫男子笑吟吟道:“清隐李家虽然也是江湖数一数二的世家,单以情报出众,却没见闯出别的名声,许是打算借武评榜来替自家扬名也说不准呢。” 眼见二人就要争论起来。 在场有几名‘京城各家’的公子闺秀均是望向坐在当中那名少年。 察觉到这些目光,那名头戴漆纱冠帽,身穿云纹锦袍,腰环乳白玉带的少年笑了笑:“这事假不假,自有照夜司来评断,咱们这些人看看热闹也就罢了,不必身涉其中。” 他一开口,那两名显然来历非凡的男子也不再争论。 青衫男子颔首道:“就依世子之言,看个热闹也就罢了。” 那公子哥则是微微皱眉,“世子觉得,就算三绝道人真有好几个,又为何要刺杀青鸾公主?” 提起‘青鸾公主’,那少年语气轻漫道:“青鸾公主?呵,我那位姐姐如今可是准大离皇妃,又最得圣上喜爱,诸多特权加身,看不惯她的人自然是太多了,也许那位三绝道人,就是其中之一。” 话音一落。 他又是说道:“当初我那位七皇叔去了峙州,从此就再也没回来过,江湖流传,正是如今的‘风雨楼主’,‘三绝道人’杀了他。或许他对于皇家血脉有着别样的恨意,那也说不定啊。” 听他提起‘七皇叔’,列座几人讳莫如深。 唯有一名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女忽然笑了起来。 ‘世子’闻声看了过去,亦是微笑道:“看我这记性,在玄月宗宗主之女面前搬弄这些江湖见闻,倒是让苏姑娘见笑了。” 那少女裹着件御寒的披肩,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如同瓷器,轻笑着道:“世子不必在意,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不知是什么有趣的事?”世子微微一笑,追问道:“苏姑娘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一同听听?” 少女明眸善睐,似乎真的在思考,随后眼眸眯成了月牙,缓缓道:“你们说了半天的三绝道人,却忘了那位于‘镜湖’大败‘双绝’的白衣谪仙。” 她笑不露齿,声音清脆道:“听闻这位白衣谪仙自称‘无名’,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竟连你们都下意识忽略了他, 这还不够有趣吗?” 几人默不作声。 唯有那位世子露出笑容:“一个连真名都不敢说的‘宗师’,也没什么值得在意。” 苏姓少女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世子说得倒也没错。” 随即,她站起身来,歉意道:“春寒刺骨,我这身子有些欠佳,就先告辞了。” “姑娘自便。” 世子微微点头。 少女亦是敛衽轻拜,离席而去。 待她走后。 那青衫男子慢悠悠道:“苏姑娘眼高于顶,看来是不愿与我们这些‘官宦子弟’混在一起了。” 听到这话,在场几人,除了那公子哥打扮的男子,便只有少年世子面不改色,笑着道:“这有何奇怪?那毕竟是苏宗主的独女,虽无修为在身,却也被大虞诸多一流宗门评价为‘此心无瑕,天人之资’的苏雪泥啊。” 众人闻言,便也不再开口。 随着话题揭过,很快就聊起了其他的内容。 倒是那少年世子轻轻用手指点着膝盖,望向戏台上那些身影,眼底却已无笑意,心思不知飘到了何处。 …… ‘书会’外的长街之上。 楚秋背负剑匣,缓步朝前走去。 而在他身后,跟着的却不是二驴。 反倒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 那少年身披罩袍,脸蛋微圆。 更为奇特的是,他竟然背着快有自己半人高的书箱,看着快要把腰身压弯了。 少年气喘吁吁地擦了擦汗,见前方那道白衣身影渐行渐远,赶忙道:“先生,慢些,慢些,跟不上了!” 楚秋脚步不停,轻飘飘道:“跟不上就把你那些破书给扔了。” 少年一怔,摇了摇头:“这可扔不得,里面都是我李家的宝贝!” 第199章 李家 一路走到长街尽头,院房错落,形成‘经纬’格局,此处为京城东市,又接邻‘书会’这等盛名之所,堪称寸土寸金。 能够住在此处的,皆为城中显贵。 但在一间院门前,却有头高大驴子正左右踏步,将门前花坛全给祸害了,极煞风景。 就在它玩得不亦乐乎时,长长的耳朵忽然一动,头顶那撮白毛都‘笔直’了起来,抬头望向巷子口,发出呃啊一声惊叫! 就见巷口不知何时出现一道白衣身影,似笑非笑地看着它。 “哎呀!” 背着书箱的少年短促惊呼起来,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是快步跑到被糟蹋完的花坛旁,满脸可惜道:“二驴前辈,这么好的花,弄坏了多可惜啊。” 噗噗噗! 二驴吹响嘴唇,似乎有些不屑。 随即,它张嘴咬住少年背后的书箱,脑袋一扬,少年顿时惊叫起来。 竟是被直接提上了半空,两条腿胡乱倒腾。 “慢来,慢来,我这就卸下书箱!” 他赶紧解开背带,稳稳落地。 随后就见二驴叼着书箱,迈起不疾不徐的步子钻进院中。 少年虽然惊魂未定,却还是满怀感激道:“二驴前辈这是怕我累着了。” 话刚说完,只听背后传来笑声。 楚秋慢步走来,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它只是不信你那箱子里没有宝贝,怕你私藏而已。” 说罢,亦是迈步进了院中。 “我的书啊!”少年微圆的小脸顿时一怔,连忙带着哭腔追了进去。 …… 院子之中,一块平坦的石板路延伸而去,两旁一排排房屋廊道错落有致,前屋主是个富商,装潢大气,连柱上都雕了花纹。 穿过中庭便是一座小花园,假山堆叠,池子里还养了几尾名贵‘白鲤’,正凑近水面换气。 二驴路过池旁,叼着书箱凑上前去,吓得几尾白鲤落荒而逃,泛起丝丝涟漪。 它发出得意的‘呃啊’声,书箱轰然落地。 才追上来的少年见状,心疼得快要哭了。 二驴正要低头把书箱捡起,楚秋却是伸手揪住它头顶的白毛,“差不多就行了,让你带了几年孩子,现在倒是学会欺负小孩儿了啊。” 当初在庆城时,二驴每天领着玉青君的儿子到处乱跑,也不知从哪学来了一手欺负小孩的本事。 二驴‘嘎’的叫了一声,晃了晃头表示自己知错了。 楚秋没再理它,头也不回道:“李跃虎,快去烧饭。” “哦……” 终于拿回书箱的少年李跃虎闷闷应声,轻车熟路地向着灶房走去。 没过多久,便置办了一桌饭菜,又去给二驴的食槽里倒入煮好的妖兽肉,混着磨好的细粮,装得满满登登。 二驴用头拱了拱他,低头吃了起来。 待他回到餐厅,楚秋已经坐在那里,一手捧着‘后天灵修法’一手夹菜。 “先生。”李跃虎乖巧地叫了一声,随后坐到旁边拿起自己的碗筷。 还没等吃几口,便听楚秋淡淡道:“家里没再给你消息了?” 李跃虎立刻把碗筷放下,擦了擦嘴,郑重道:“现在还没有,不过,眼下除了在峙州银叶山现过身的‘拳绝’,以及死在您手里的‘剑绝’,和那逃走的‘刀绝’以外,并未出现新的冒充者。” 楚秋点了点头,接着道:“吃饭。” 李跃虎再次端起饭碗,两人沉默地吃完了一餐。 在此期间,楚秋始终捧着那张‘后天灵修法’,调动体内气息。 虽是坐在那里,但落在李跃虎眼中,却感觉他的身影模糊,好像与这片世界格格不入。 李跃虎眨了眨眼,对此情形早已见怪不怪,默默起身收拾碗筷。 当他把碗筷撤去,楚秋才将那张皮纸收起,微微摇头。 这‘后天灵修法’果然还是太过玄奥,参悟一年,只能看懂部分内容,再结合‘涅盘刀’对于精神领域的领悟,才可以勉强运用其中部分‘妙法’。 但这并不是灵修法的全部,甚至连三分之一都未必能够达到。 至少从面板评断来看,这部‘狗屁不通’的功法,他暂时还摸不到门槛。 不过,他也并非毫无收获。 ‘后天灵修法’的注解,必是上三品武夫亲手所写,其中包含了不少武道感悟,而那位上三品武夫专门描绘的‘精神领域’,亦是涉及到了关于四品神通的部分真意。 这部分真意,也是令他获益良多,实力进境飞速,虽然还不至于迈入四品神通之境,但也已经望到了门户。 诸多念头在心间掠过,楚秋轻唤道:“李跃虎。” “在!” 李跃虎微圆的小脸顿时绷紧,“先生有什么事?” “再说说你们李家收集到有关‘三绝道人’的消息。” 楚秋缓缓道:“尤其是关乎于绝学这一部分。” 李跃虎立刻点头,打开就放在旁边的书箱,从中取出一部有些年头的古籍,一边对照一边说道:“如今现身江湖的三人,分别掌握着‘大雪龙拳’,‘霸势九斩’,‘天刑剑谱’,‘听雷剑’这几种绝学。 其中‘天刑剑谱’是大离血雁阁的不传之秘,又称‘无形剑气’,‘听雷剑’则是血雁阁‘金雁杀手’,宗师祁雨华的成名绝技。 至于另外两部……便是大离夜主‘方独舟’独创的功法,当世几无传人,唯有监察司六位暗司各自得了‘霸势九斩’的一路刀招。” 他停顿在这里,看向静静听着的楚秋,语气略有凝重道:“但是这些都是先生您所常用的绝学,即便寻常宗师想要模仿,也必须有足够多的‘样本’…… 所以,‘李家’认为,若无人在背后教导他们,就很可能涉及到一部魔门功法。” 说完,李跃虎便道:“但我家中关于那部魔门功法的记载多有缺失,只有只字片语的描述,目前还在调查。” “‘清隐李家’以情报能力闻名大虞,连你们都查不到的‘魔功’,却被这些人给搞到手了。”楚秋笑了一声,“你们李家对此事是何种态度?” 李跃虎闻言,正色说道:“家中长辈早就教导过我们这些小辈,‘清隐李家’虽然洞悉世事,却不能以此为傲,须知这江湖人外有人,切勿觉得每件事都能在李家的掌握之中。” “李家将你们教得不错。” 楚秋轻轻一笑,随后就拿出一张银票,推给了李跃虎。 没等李跃虎拒绝,便已说道:“你跟着我这段时日,确实帮了不少忙,‘清隐李家’的情报能力已得到证实,这银子留下,以后还有做买卖的机会。” 李跃虎闻言,那张还显青涩的微圆脸蛋微微板起正色,双手拿过那张银票,点头道:“多谢先生。” 顿了顿后,他又是道:“但家中长辈早已交代过,清隐李家此行不为名利,若先生想要给予报酬,只需帮忙办成一件事。” 见他如此认真的神情,楚秋没有问那件事是什么,而是道:“李家既然意在‘清隐’,非要卷入这些江湖风浪做什么? 至于你要提起的那件事,连四品神通都做不到,更何况是我。” 说罢。 他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李跃虎的头,“早些休息,明天还有事要办。” 望着楚秋向外走去的身影,李跃虎认真道:“先生难道就不觉得,如今这大虞江湖与朝堂的矛盾太过极端了吗?” 楚秋并未停步回头,只是淡淡道:“兴也天下苦,亡也天下苦,靠一己之力想压平这天下浪涌,你当我是‘武仙’?” 李跃虎顿时沉默下来,双手紧握,将那张银票抓得发皱。 紧接着,就听楚秋道:“冒充我的人是何来历,有何目的,尽快叫你家里调查清楚,余下的事,自有那位‘名侠’去操心。”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李跃虎一时错愕,随后又发出‘故作老成’的叹息,小脸皱作一团。 …… 翌日一早。 照夜司,检验房之中。 斑驳阳光从窗棂照下,驱散了周围的一丝寒意。 蔡俊贤与柯豪二人站在一张沉重木桌旁,看着上面那具尸体。 正是先前死在‘镜湖’的三绝道人。 此时,这位‘三绝道人’的面具已经被摘下,脸色极为苍白,还有些浮肿。 但那却是张他们从未见过的脸。 大虞江湖的五品非人境宗师,基本都闯出了偌大名号。 何况蔡、柯二人身为御前卫宗师,对这江湖之上的高品武夫不说如数家珍,至少也都有些粗略印象。 似这般从未见过的,确实也是头一回遇到。 经过照夜司两日的探查,今日总算有了一些结果。 “两位,目前情况基本已经明了。” 一名照夜司宗师拱手说道:“虽然死者身份暂时没能查明,但经过验尸,确定了对方是‘五品非人境’,死因是全身骨骼内脏迸裂,被人瞬间毙命。” 确定一名宗师的尸身过程繁杂,高品武夫迈入‘非人之境’,肉身已非等闲铁器能伤,想要探查线索,确实需要耗些工夫。 然而这时,柯豪却皱着眉头道:“查了两天,你们就查出这些东西来?我们二人在镜湖上亲眼见他被那位‘白衣谪仙’打死,难道还用你来查他的死因?” “稍安勿躁。” 蔡俊贤抬手拦住了柯豪,冲那照夜司的黑衣宗师笑了笑:“谭营,你们照夜司出手办事,向来不会落空,既然你会叫我们二人过来,应当是查出了些问题。” 不等对方回答,蔡俊贤已是满面笑意地提醒道:“事关庄先生遇害,背后还牵扯到了青鸾公主被刺一案,我们御前卫肩上的担子也很重啊。” “蔡大人这话说得就生分了。”谭营微微摇头道:“御前卫肩上的担子重,我们照夜司也并非能够置身事外啊。” 他顿了顿后,望向那具宗师尸身接着道:“探查两日,的确发现了一些问题。只不过,此事还不能够确定,所以接下来这段话,两位可千万不要传了出去。” 蔡俊贤说道:“此事我们心中有数,谭兄还是莫要卖关子了。” 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称呼。 谭营看了看他,似乎明白了蔡俊贤的意思,便是拿出一物:“我们的人在这具尸体当中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只材质特殊的口袋。 他打开收口,对向两人,让他们看个仔细。 蔡俊贤向口袋中望了望,脸色微变,“这是‘魔元’?” 只见里面放着一颗拇指大小,棱角分明的黑色石块。 给两人看完,谭营立马收紧口袋,淡淡道:“所以谭某先前说了,此事还无法确定,倘若真是魔元,那就代表这人背后牵扯了‘魔门余孽’!” 这话说完,蔡、柯二人皆是一言不发。 在这天底下,无论江湖还是朝廷,对于魔门的态度都相当一致,但这其中还是有些细微差别。 当年魔门尽灭,但那传闻当中的‘三千绝学’却是不翼而飞,只有少数散落在外。 对于江湖来说,谁若得了魔门功法,只要不四处宣扬,或是真以‘邪法’修炼,仅仅是触类旁通,倒也没人会管。 朝廷的态度虽更严厉,却也是‘不露不查’,‘心照不宣’的态度。 换句话来讲,对于魔门功法的去处,大家皆是心知肚明,除非再掀起一场覆灭天下的腥风血雨,否则这种关起门来自己钻研魔门功法的事,根本就是管不过来。 但这仅仅是对于功法的态度。 对那些真正的‘魔门余孽’,别管是江湖还是朝廷,都会出手斩尽杀绝! 而这‘魔元’,便是‘魔门余孽’的一大特征! 蔡俊贤语气凝重道:“据闻当年魔门祸乱之时,这魔元便是魔门弟子人人都有的‘灵物’,能在体内迅速催生‘真气’,配合着魔门功法,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倘若这真的是魔元,那么这名假冒三绝道人的宗师,恐怕就是当年未被赶尽杀绝的魔门弟子之一了。” “那还等什么?”柯豪脸色铁青道:“速速张贴告示,将此人的画像传遍江湖,找出他的同党!” 他这般急性。 却令谭营微微摇头,“此事司主已经给了决断,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得将此事外传。” 听到‘司主’二字,柯豪的眼神都清澈了不少,点头说道:“既然是萧司主的意思,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枪魁’箫铁衣,四品神通第二! 这个名字,就足以把人压倒,何况是他亲自下达的命令? “萧司主有令,我们自当听从。”蔡俊贤亦是点头说道:“不过这件事也与青鸾公主有关,若她问起,御前卫需要给她一个交代。” 谭营却是淡淡道:“最近朝中事忙,江湖也不太安宁,青鸾公主还是别再掺和这些事为妙。” 这般意味深长的话,却令蔡俊贤眉头微皱:“谭兄可是为那‘江湖武魁’之事忧心?” 御前卫不同于照夜司,前者只负责皇室安危,品级虽高,却没太多职权。 而照夜司却是需得全权负责大虞江湖的一应事务。 其中就包括了‘江湖武魁’。 听得蔡俊贤问起此事,就连柯豪都望了过去。 “两位还是莫要打听太多,朝中想要选出两名‘武魁’,我们这些下面当差的,听令行事即可。”谭营轻笑一声盖过此事,随即道:“最近京城来了不少游人,照夜司的任务繁重,就恕谭某不能远送了。” 面对如此直白的‘逐客令’,蔡俊贤心底一叹,拱手说道:“‘三绝道人’一案,还请谭兄多多费心。” “蔡大人放心,此乃照夜司职责所在。” 交谈过后。 蔡俊贤与柯豪便是离开了照夜司。 回去的路上,两人许是尚未消化接连而来的‘坏消息’,一时竟是有些沉默。 不过就当他们从东市穿行时,路过‘书会’的地盘,却听一道惊喜声音从那高门大院中传来。 “蔡宗师,柯宗师,许久不见了。” 两人脚步一顿,不必回头,便已知开口说话的人是谁。 蔡俊贤拦下柯豪,转过身去,颔首笑道:“原来是靖海王世子。” 就见那锦袍少年满脸惊喜,手中把玩着一块‘仙人坑’玉璧,抬脚迈步走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不敢靠近的年轻人。 其中多是京内世家子弟。 柯豪目光一扫,懒得理会。 蔡俊贤却是给足了面子,向那一众人点了点头,随后就对那名少年说道:“世子今日又来听戏?” 言语之中有些疏离。 少年却是面不改色,轻笑着道:“在府上待着发闷,每天就指着‘书会’这点乐子度日,倒叫蔡宗师见笑了。” 蔡俊贤瞥了院门一眼,随即意味深长道:“‘书会’本是士子读书交友之地,短短几年变成这副模样,真是物是人非了。” 说罢,蔡俊贤又向少年一拱手:“我二人还需回宫内复命,就不多留了,告辞。” 他也没等那位‘靖海王’世子再说些什么,与柯豪一同转身离去。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少年脸上笑意全无,转身回了‘书会’。 但当路过那群跟班之时,却是漠然道:“今日不听戏了,去猎场玩玩。” 众人谁都没有说话。 唯独昨日聊起‘三绝道人’的公子哥表情凝重。 因为看到这位世子手中的仙人坑玉璧已是碎成几块。 在迈入大院后,便被他随手抛到旁边,如同洒了一把灰尘。 …… “大虞靖海王世子‘裴煜’?” 楚秋拿着李跃虎递来的字条,“怎么查到靖海王世子头上去了?” 李跃虎道:“家中顺着‘三绝道人’展露痕迹的几条线索去调查,发现青鸾公主离宫那一日,靖海王世子裴煜便在禅悦寺中。” 楚秋闻言,也没问‘禅悦寺不是被封了’这种废话。 身为皇家贵胄,大虞京城除了宫内禁地,还真没有这位世子进不去的地方。 他捏住纸条,手指微微搓动,便已搓成了灰烬,口中轻道:“照这么说,李家怀疑镜湖那人与靖海王世子有关?只因他在刺杀公主那日出现在禅悦寺?” 面对楚秋的询问,李跃虎似乎有点紧张,双手抓着罩袍,老老实实道:“如果只是一件巧合,确实不足为凭。但如果有两件,甚至三件巧合……” “那就不是巧合了。” 楚秋打断了他,平静道:“说说你们还查到了什么。” 李跃虎连忙点头,“那日在镜湖上,先生您逼得‘剑绝’用了自己真正的武学,虽然只有一瞬,在场也无其他宗师能够评断,但现场却有我们李家的‘虫鳞鸟兽’。 所以,家中长辈发现了那剑绝的掌法,到底是何来历。” 他略一停顿,“这门掌法几近失传……” “你们李家办事,未免太草率了。” 楚秋没有听他说下去的意思,望着有些错愕的李跃虎道:“不论那三人到底是模仿,还是真的练会了我的功法,至少能够证明,他们有能力伪装成三绝道人,自然也有能力伪装成其他人。” 李跃虎怔了怔,随即明白了李家错在何处,点头道:“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那靖海王世子同样也在人前展露过相同的掌法,即便‘剑绝’是要伪装成相关之人,偏偏选择靖海王世子,恐怕也不完全是巧合。” “这是条有用的线索,接着查。” 楚秋颔首一笑,没有再对李跃虎过于苛责。 随后他便走出门外,发现二驴并不在院中。 这憨货,又不知跑去哪里找宝贝了。 自从当初在银叶山夺下一柄‘无咎剑’,它就对寻宝一事格外热衷。 连到了京城也不消停。 不过楚秋对二驴倒是没有过多担心。 多年以妖物血肉喂养,如今它那肉身早已不输高品武夫,又有逍遥游傍身,即便被宗师抓着也能保命。 何况它看着憨傻,实则心眼比谁都多。将它放出去,也不知是哪家权贵又要倒霉了。 随即楚秋一迈步,凌厉风声破空而来。 一把抓住无咎剑匣背在身后,他淡淡道:“走。” 李跃虎连忙跟上:“先生,咱们是要去见一见那位靖海王世子吗?” “回头再说。”楚秋平静道:“先办另一件事。” 李跃虎满脸不解:“什么事?” “去杀那个‘刀绝’。” 说罢,楚秋扭头看到李跃虎正要去背书箱,目光一凝,镜湖‘仙人之怒’险些再现于世! “把那口破箱子放下,别再背了!” 第199章 李家 一路走到长街尽头,院房错落,形成‘经纬’格局,此处为京城东市,又接邻‘书会’这等盛名之所,堪称寸土寸金。 能够住在此处的,皆为城中显贵。 但在一间院门前,却有头高大驴子正左右踏步,将门前花坛全给祸害了,极煞风景。 就在它玩得不亦乐乎时,长长的耳朵忽然一动,头顶那撮白毛都‘笔直’了起来,抬头望向巷子口,发出呃啊一声惊叫! 就见巷口不知何时出现一道白衣身影,似笑非笑地看着它。 “哎呀!” 背着书箱的少年短促惊呼起来,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是快步跑到被糟蹋完的花坛旁,满脸可惜道:“二驴前辈,这么好的花,弄坏了多可惜啊。” 噗噗噗! 二驴吹响嘴唇,似乎有些不屑。 随即,它张嘴咬住少年背后的书箱,脑袋一扬,少年顿时惊叫起来。 竟是被直接提上了半空,两条腿胡乱倒腾。 “慢来,慢来,我这就卸下书箱!” 他赶紧解开背带,稳稳落地。 随后就见二驴叼着书箱,迈起不疾不徐的步子钻进院中。 少年虽然惊魂未定,却还是满怀感激道:“二驴前辈这是怕我累着了。” 话刚说完,只听背后传来笑声。 楚秋慢步走来,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它只是不信你那箱子里没有宝贝,怕你私藏而已。” 说罢,亦是迈步进了院中。 “我的书啊!”少年微圆的小脸顿时一怔,连忙带着哭腔追了进去。 …… 院子之中,一块平坦的石板路延伸而去,两旁一排排房屋廊道错落有致,前屋主是个富商,装潢大气,连柱上都雕了花纹。 穿过中庭便是一座小花园,假山堆叠,池子里还养了几尾名贵‘白鲤’,正凑近水面换气。 二驴路过池旁,叼着书箱凑上前去,吓得几尾白鲤落荒而逃,泛起丝丝涟漪。 它发出得意的‘呃啊’声,书箱轰然落地。 才追上来的少年见状,心疼得快要哭了。 二驴正要低头把书箱捡起,楚秋却是伸手揪住它头顶的白毛,“差不多就行了,让你带了几年孩子,现在倒是学会欺负小孩儿了啊。” 当初在庆城时,二驴每天领着玉青君的儿子到处乱跑,也不知从哪学来了一手欺负小孩的本事。 二驴‘嘎’的叫了一声,晃了晃头表示自己知错了。 楚秋没再理它,头也不回道:“李跃虎,快去烧饭。” “哦……” 终于拿回书箱的少年李跃虎闷闷应声,轻车熟路地向着灶房走去。 没过多久,便置办了一桌饭菜,又去给二驴的食槽里倒入煮好的妖兽肉,混着磨好的细粮,装得满满登登。 二驴用头拱了拱他,低头吃了起来。 待他回到餐厅,楚秋已经坐在那里,一手捧着‘后天灵修法’一手夹菜。 “先生。”李跃虎乖巧地叫了一声,随后坐到旁边拿起自己的碗筷。 还没等吃几口,便听楚秋淡淡道:“家里没再给你消息了?” 李跃虎立刻把碗筷放下,擦了擦嘴,郑重道:“现在还没有,不过,眼下除了在峙州银叶山现过身的‘拳绝’,以及死在您手里的‘剑绝’,和那逃走的‘刀绝’以外,并未出现新的冒充者。” 楚秋点了点头,接着道:“吃饭。” 李跃虎再次端起饭碗,两人沉默地吃完了一餐。 在此期间,楚秋始终捧着那张‘后天灵修法’,调动体内气息。 虽是坐在那里,但落在李跃虎眼中,却感觉他的身影模糊,好像与这片世界格格不入。 李跃虎眨了眨眼,对此情形早已见怪不怪,默默起身收拾碗筷。 当他把碗筷撤去,楚秋才将那张皮纸收起,微微摇头。 这‘后天灵修法’果然还是太过玄奥,参悟一年,只能看懂部分内容,再结合‘涅盘刀’对于精神领域的领悟,才可以勉强运用其中部分‘妙法’。 但这并不是灵修法的全部,甚至连三分之一都未必能够达到。 至少从面板评断来看,这部‘狗屁不通’的功法,他暂时还摸不到门槛。 不过,他也并非毫无收获。 ‘后天灵修法’的注解,必是上三品武夫亲手所写,其中包含了不少武道感悟,而那位上三品武夫专门描绘的‘精神领域’,亦是涉及到了关于四品神通的部分真意。 这部分真意,也是令他获益良多,实力进境飞速,虽然还不至于迈入四品神通之境,但也已经望到了门户。 诸多念头在心间掠过,楚秋轻唤道:“李跃虎。” “在!” 李跃虎微圆的小脸顿时绷紧,“先生有什么事?” “再说说你们李家收集到有关‘三绝道人’的消息。” 楚秋缓缓道:“尤其是关乎于绝学这一部分。” 李跃虎立刻点头,打开就放在旁边的书箱,从中取出一部有些年头的古籍,一边对照一边说道:“如今现身江湖的三人,分别掌握着‘大雪龙拳’,‘霸势九斩’,‘天刑剑谱’,‘听雷剑’这几种绝学。 其中‘天刑剑谱’是大离血雁阁的不传之秘,又称‘无形剑气’,‘听雷剑’则是血雁阁‘金雁杀手’,宗师祁雨华的成名绝技。 至于另外两部……便是大离夜主‘方独舟’独创的功法,当世几无传人,唯有监察司六位暗司各自得了‘霸势九斩’的一路刀招。” 他停顿在这里,看向静静听着的楚秋,语气略有凝重道:“但是这些都是先生您所常用的绝学,即便寻常宗师想要模仿,也必须有足够多的‘样本’…… 所以,‘李家’认为,若无人在背后教导他们,就很可能涉及到一部魔门功法。” 说完,李跃虎便道:“但我家中关于那部魔门功法的记载多有缺失,只有只字片语的描述,目前还在调查。” “‘清隐李家’以情报能力闻名大虞,连你们都查不到的‘魔功’,却被这些人给搞到手了。”楚秋笑了一声,“你们李家对此事是何种态度?” 李跃虎闻言,正色说道:“家中长辈早就教导过我们这些小辈,‘清隐李家’虽然洞悉世事,却不能以此为傲,须知这江湖人外有人,切勿觉得每件事都能在李家的掌握之中。” “李家将你们教得不错。” 楚秋轻轻一笑,随后就拿出一张银票,推给了李跃虎。 没等李跃虎拒绝,便已说道:“你跟着我这段时日,确实帮了不少忙,‘清隐李家’的情报能力已得到证实,这银子留下,以后还有做买卖的机会。” 李跃虎闻言,那张还显青涩的微圆脸蛋微微板起正色,双手拿过那张银票,点头道:“多谢先生。” 顿了顿后,他又是道:“但家中长辈早已交代过,清隐李家此行不为名利,若先生想要给予报酬,只需帮忙办成一件事。” 见他如此认真的神情,楚秋没有问那件事是什么,而是道:“李家既然意在‘清隐’,非要卷入这些江湖风浪做什么? 至于你要提起的那件事,连四品神通都做不到,更何况是我。” 说罢。 他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李跃虎的头,“早些休息,明天还有事要办。” 望着楚秋向外走去的身影,李跃虎认真道:“先生难道就不觉得,如今这大虞江湖与朝堂的矛盾太过极端了吗?” 楚秋并未停步回头,只是淡淡道:“兴也天下苦,亡也天下苦,靠一己之力想压平这天下浪涌,你当我是‘武仙’?” 李跃虎顿时沉默下来,双手紧握,将那张银票抓得发皱。 紧接着,就听楚秋道:“冒充我的人是何来历,有何目的,尽快叫你家里调查清楚,余下的事,自有那位‘名侠’去操心。”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走远,李跃虎一时错愕,随后又发出‘故作老成’的叹息,小脸皱作一团。 …… 翌日一早。 照夜司,检验房之中。 斑驳阳光从窗棂照下,驱散了周围的一丝寒意。 蔡俊贤与柯豪二人站在一张沉重木桌旁,看着上面那具尸体。 正是先前死在‘镜湖’的三绝道人。 此时,这位‘三绝道人’的面具已经被摘下,脸色极为苍白,还有些浮肿。 但那却是张他们从未见过的脸。 大虞江湖的五品非人境宗师,基本都闯出了偌大名号。 何况蔡、柯二人身为御前卫宗师,对这江湖之上的高品武夫不说如数家珍,至少也都有些粗略印象。 似这般从未见过的,确实也是头一回遇到。 经过照夜司两日的探查,今日总算有了一些结果。 “两位,目前情况基本已经明了。” 一名照夜司宗师拱手说道:“虽然死者身份暂时没能查明,但经过验尸,确定了对方是‘五品非人境’,死因是全身骨骼内脏迸裂,被人瞬间毙命。” 确定一名宗师的尸身过程繁杂,高品武夫迈入‘非人之境’,肉身已非等闲铁器能伤,想要探查线索,确实需要耗些工夫。 然而这时,柯豪却皱着眉头道:“查了两天,你们就查出这些东西来?我们二人在镜湖上亲眼见他被那位‘白衣谪仙’打死,难道还用你来查他的死因?” “稍安勿躁。” 蔡俊贤抬手拦住了柯豪,冲那照夜司的黑衣宗师笑了笑:“谭营,你们照夜司出手办事,向来不会落空,既然你会叫我们二人过来,应当是查出了些问题。” 不等对方回答,蔡俊贤已是满面笑意地提醒道:“事关庄先生遇害,背后还牵扯到了青鸾公主被刺一案,我们御前卫肩上的担子也很重啊。” “蔡大人这话说得就生分了。”谭营微微摇头道:“御前卫肩上的担子重,我们照夜司也并非能够置身事外啊。” 他顿了顿后,望向那具宗师尸身接着道:“探查两日,的确发现了一些问题。只不过,此事还不能够确定,所以接下来这段话,两位可千万不要传了出去。” 蔡俊贤说道:“此事我们心中有数,谭兄还是莫要卖关子了。” 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称呼。 谭营看了看他,似乎明白了蔡俊贤的意思,便是拿出一物:“我们的人在这具尸体当中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只材质特殊的口袋。 他打开收口,对向两人,让他们看个仔细。 蔡俊贤向口袋中望了望,脸色微变,“这是‘魔元’?” 只见里面放着一颗拇指大小,棱角分明的黑色石块。 给两人看完,谭营立马收紧口袋,淡淡道:“所以谭某先前说了,此事还无法确定,倘若真是魔元,那就代表这人背后牵扯了‘魔门余孽’!” 这话说完,蔡、柯二人皆是一言不发。 在这天底下,无论江湖还是朝廷,对于魔门的态度都相当一致,但这其中还是有些细微差别。 当年魔门尽灭,但那传闻当中的‘三千绝学’却是不翼而飞,只有少数散落在外。 对于江湖来说,谁若得了魔门功法,只要不四处宣扬,或是真以‘邪法’修炼,仅仅是触类旁通,倒也没人会管。 朝廷的态度虽更严厉,却也是‘不露不查’,‘心照不宣’的态度。 换句话来讲,对于魔门功法的去处,大家皆是心知肚明,除非再掀起一场覆灭天下的腥风血雨,否则这种关起门来自己钻研魔门功法的事,根本就是管不过来。 但这仅仅是对于功法的态度。 对那些真正的‘魔门余孽’,别管是江湖还是朝廷,都会出手斩尽杀绝! 而这‘魔元’,便是‘魔门余孽’的一大特征! 蔡俊贤语气凝重道:“据闻当年魔门祸乱之时,这魔元便是魔门弟子人人都有的‘灵物’,能在体内迅速催生‘真气’,配合着魔门功法,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倘若这真的是魔元,那么这名假冒三绝道人的宗师,恐怕就是当年未被赶尽杀绝的魔门弟子之一了。” “那还等什么?”柯豪脸色铁青道:“速速张贴告示,将此人的画像传遍江湖,找出他的同党!” 他这般急性。 却令谭营微微摇头,“此事司主已经给了决断,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得将此事外传。” 听到‘司主’二字,柯豪的眼神都清澈了不少,点头说道:“既然是萧司主的意思,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枪魁’箫铁衣,四品神通第二! 这个名字,就足以把人压倒,何况是他亲自下达的命令? “萧司主有令,我们自当听从。”蔡俊贤亦是点头说道:“不过这件事也与青鸾公主有关,若她问起,御前卫需要给她一个交代。” 谭营却是淡淡道:“最近朝中事忙,江湖也不太安宁,青鸾公主还是别再掺和这些事为妙。” 这般意味深长的话,却令蔡俊贤眉头微皱:“谭兄可是为那‘江湖武魁’之事忧心?” 御前卫不同于照夜司,前者只负责皇室安危,品级虽高,却没太多职权。 而照夜司却是需得全权负责大虞江湖的一应事务。 其中就包括了‘江湖武魁’。 听得蔡俊贤问起此事,就连柯豪都望了过去。 “两位还是莫要打听太多,朝中想要选出两名‘武魁’,我们这些下面当差的,听令行事即可。”谭营轻笑一声盖过此事,随即道:“最近京城来了不少游人,照夜司的任务繁重,就恕谭某不能远送了。” 面对如此直白的‘逐客令’,蔡俊贤心底一叹,拱手说道:“‘三绝道人’一案,还请谭兄多多费心。” “蔡大人放心,此乃照夜司职责所在。” 交谈过后。 蔡俊贤与柯豪便是离开了照夜司。 回去的路上,两人许是尚未消化接连而来的‘坏消息’,一时竟是有些沉默。 不过就当他们从东市穿行时,路过‘书会’的地盘,却听一道惊喜声音从那高门大院中传来。 “蔡宗师,柯宗师,许久不见了。” 两人脚步一顿,不必回头,便已知开口说话的人是谁。 蔡俊贤拦下柯豪,转过身去,颔首笑道:“原来是靖海王世子。” 就见那锦袍少年满脸惊喜,手中把玩着一块‘仙人坑’玉璧,抬脚迈步走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不敢靠近的年轻人。 其中多是京内世家子弟。 柯豪目光一扫,懒得理会。 蔡俊贤却是给足了面子,向那一众人点了点头,随后就对那名少年说道:“世子今日又来听戏?” 言语之中有些疏离。 少年却是面不改色,轻笑着道:“在府上待着发闷,每天就指着‘书会’这点乐子度日,倒叫蔡宗师见笑了。” 蔡俊贤瞥了院门一眼,随即意味深长道:“‘书会’本是士子读书交友之地,短短几年变成这副模样,真是物是人非了。” 说罢,蔡俊贤又向少年一拱手:“我二人还需回宫内复命,就不多留了,告辞。” 他也没等那位‘靖海王’世子再说些什么,与柯豪一同转身离去。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少年脸上笑意全无,转身回了‘书会’。 但当路过那群跟班之时,却是漠然道:“今日不听戏了,去猎场玩玩。” 众人谁都没有说话。 唯独昨日聊起‘三绝道人’的公子哥表情凝重。 因为看到这位世子手中的仙人坑玉璧已是碎成几块。 在迈入大院后,便被他随手抛到旁边,如同洒了一把灰尘。 …… “大虞靖海王世子‘裴煜’?” 楚秋拿着李跃虎递来的字条,“怎么查到靖海王世子头上去了?” 李跃虎道:“家中顺着‘三绝道人’展露痕迹的几条线索去调查,发现青鸾公主离宫那一日,靖海王世子裴煜便在禅悦寺中。” 楚秋闻言,也没问‘禅悦寺不是被封了’这种废话。 身为皇家贵胄,大虞京城除了宫内禁地,还真没有这位世子进不去的地方。 他捏住纸条,手指微微搓动,便已搓成了灰烬,口中轻道:“照这么说,李家怀疑镜湖那人与靖海王世子有关?只因他在刺杀公主那日出现在禅悦寺?” 面对楚秋的询问,李跃虎似乎有点紧张,双手抓着罩袍,老老实实道:“如果只是一件巧合,确实不足为凭。但如果有两件,甚至三件巧合……” “那就不是巧合了。” 楚秋打断了他,平静道:“说说你们还查到了什么。” 李跃虎连忙点头,“那日在镜湖上,先生您逼得‘剑绝’用了自己真正的武学,虽然只有一瞬,在场也无其他宗师能够评断,但现场却有我们李家的‘虫鳞鸟兽’。 所以,家中长辈发现了那剑绝的掌法,到底是何来历。” 他略一停顿,“这门掌法几近失传……” “你们李家办事,未免太草率了。” 楚秋没有听他说下去的意思,望着有些错愕的李跃虎道:“不论那三人到底是模仿,还是真的练会了我的功法,至少能够证明,他们有能力伪装成三绝道人,自然也有能力伪装成其他人。” 李跃虎怔了怔,随即明白了李家错在何处,点头道:“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那靖海王世子同样也在人前展露过相同的掌法,即便‘剑绝’是要伪装成相关之人,偏偏选择靖海王世子,恐怕也不完全是巧合。” “这是条有用的线索,接着查。” 楚秋颔首一笑,没有再对李跃虎过于苛责。 随后他便走出门外,发现二驴并不在院中。 这憨货,又不知跑去哪里找宝贝了。 自从当初在银叶山夺下一柄‘无咎剑’,它就对寻宝一事格外热衷。 连到了京城也不消停。 不过楚秋对二驴倒是没有过多担心。 多年以妖物血肉喂养,如今它那肉身早已不输高品武夫,又有逍遥游傍身,即便被宗师抓着也能保命。 何况它看着憨傻,实则心眼比谁都多。将它放出去,也不知是哪家权贵又要倒霉了。 随即楚秋一迈步,凌厉风声破空而来。 一把抓住无咎剑匣背在身后,他淡淡道:“走。” 李跃虎连忙跟上:“先生,咱们是要去见一见那位靖海王世子吗?” “回头再说。”楚秋平静道:“先办另一件事。” 李跃虎满脸不解:“什么事?” “去杀那个‘刀绝’。” 说罢,楚秋扭头看到李跃虎正要去背书箱,目光一凝,镜湖‘仙人之怒’险些再现于世! “把那口破箱子放下,别再背了!” 第200章 琅玕 京城‘琅玕坊’。 宽阔楼中八面立柱,共有六层之高。 放眼望去,人头攒动,琼琴玉笛声声悦耳。 中央悬着一座高台,其中花池艳丽,雾色飘渺,仿佛仙境一般。 许多婀娜身影在上头翩然舞动,口中唱着名满京城的曲调。 六楼靠近栏杆的位置,几人对坐饮酒,忽然一人端起酒杯说道:“大兄,来都来了,还是先放下那些琐事,饮一杯酒解解乏。” “今日我来,不是为了饮酒。” 韩东流微微摇头,似乎对这‘琅轩坊’的氛围很不适应,开门见山道:“托你去办的事可有眉目?” 听得这话,在座几人全都收起笑意。 那举杯敬酒的吴洋却不显尴尬,将杯中酒饮尽后,方才说道:“大兄要我办事,小弟自然不敢耽搁。” 说着,他取出一个信筒递了过去,口中还道:“照夜司对那‘三绝道人’的验身记录,我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才搞到手,那群眼高于顶的武夫……” 话说到这儿,吴洋连忙闭嘴,忽然想起自己眼前坐着的,同样也是一名武夫。 韩东流仿佛没听见后半句话,伸手接过那信筒,淡淡道:“多谢了。” “咱们兄弟说什么谢。”见他并不在意,吴洋舒了口气,一挥手后,便望向已经打开信筒看了起来的韩东流说道:“大兄,既然您好奇此事,为何不找二姐去办?”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好劳烦二妹费心。”韩东流垂下目光看着信条当中的内容,随后抬起双眸问道:“确定只有这些了?” 吴洋虽是‘吴相’之子,无论平日里再怎么样嚣张暴戾,在韩东流面前却是格外乖巧,点头说道:“照夜司入档的只有这些,就算还有更多,我的手也伸不了那么远。” 韩东流不置可否地一点头:“此次辛苦你跑一趟了。” 听得这话,吴洋尚未开口,几步之外却是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你们两个到了我这琅轩坊,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看来是没拿我当作自己人呐。” “二姐!” 吴洋看向那缓缓走来的中年美妇,急忙站起身打了声招呼。 同坐的几人,亦是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叫了声‘坊主’ 中年美妇在韩东流身侧坐了下来,笑吟吟道:“大兄既然有事要办,何不叫我来帮你?” 韩东流摇了摇头道:“叫琅轩坊去与照夜司打交道,那是害了你。” “不过就是打探些消息,未必非得和那群酷吏打交道,再者说,我的手段你不是不清楚,即便是箫铁衣,也得卖我几分薄面。” 她轻笑一声,为韩东流倒满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 韩东流略一迟疑,终究还是没有拒绝,拿起酒杯饮尽过后,对那吴洋说道:“难怪你非要到琅轩坊见面,看来是早知道你二姐今日就在坊中了。” 吴洋讪讪一笑,无话可说。 韩东流摇了摇头,将酒杯放下,看也不看身边那位美妇,缓缓说道:“瑶琴,江湖之事与你无关,莫要卷进来。” 名满京城的‘琅轩坊主’柏瑶琴却是眯眼笑道:“江湖之事确是与我无关,但你韩东流的事,就与我有关。” 说完,她抬手唤来一名坊中伙计。 后者捧着一份名册递了过来。 柏瑶琴将名册送到韩东流面前,平静说道:“照夜司那边,我可以不出面,但在这京城之内发生了什么,我还是能帮你打探一二。” “这是什么?” 韩东流没有接过册子。 “近来京城因为武魁一事,引来了不少高品武夫。在榜的,不在榜的,所有的名单,以及他们这些日子的动向。”柏瑶琴轻声道:“拿着,像你这般无头苍蝇似得乱转,如何找得出杀死庄先生的凶徒?” 韩东流闻言,顿时沉默下来。 但终究还是记挂着此事,便伸手接过那份名册,“多谢了。” 柏瑶琴见状,终于再度露出笑容,“如果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与我说,莫要自己硬撑。” 韩东流正要回答,眼神却是忽然一变,转头向楼下望了过去。 他这一动,自然吸引了其余几人的目光。 望着楼下那道白衣身影,柏瑶琴露出讶异之色:“是他?” “你认得他?”韩东流看着那道身影,认出那正是自己在护城河畔遇到的‘四品神通’,语气凝重道:“此人疑有神通气象,恐怕也是为了武魁而来。” “神通气象?”柏瑶琴表情错愕,随后竟是肩膀微颤,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韩东流不解其意,“你笑我做什么?” 柏瑶琴无奈道:“大兄,你这位‘逍遥剑’也太过逍遥了些,对这京中发生了什么事,真就半点都不关心吗?” 她微微抬起下巴,轻笑说道:“你叫吴洋调查的消息当中,那具最关键的尸体可是拜人家所赐啊。” 韩东流眼神微凛,恍然道:“白衣无名?” “应当是‘白衣谪仙’。”柏瑶琴说完,眼底依然残留笑意。 那始终不怎么敢于开口的吴洋终究憋不住地好奇道:“他来琅轩坊是打算干什么?” 随着他提出这个问题。 就见那一袭白衣已是迈上楼梯,却并未来到他们所在的六楼,而是去往第二层。 停在一张矮桌面前。 那矮桌前坐着一名发须皆白的男人,似乎对面前那人的到来毫无所觉,依旧在给自己添酒。 酒水哗啦滚入杯中,刚一倒满,就浮上一层淡霜。 却见那名男人的脸色,竟比发丝还要苍白,浑身散发出极淡的冷意。 “我给你时间,喝完这杯酒,咱们出去解决。” 楚秋瞥了眼酒中的寒霜,轻笑道:“或者你想拔除这一丝‘真气’再打,那也随你。” 男人闻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道:“大雪龙拳,不愧是方独舟最引以为傲的绝学,拳劲冷意刺骨,还能有追踪的法子,佩服。” “那你说错了。” 楚秋淡淡道:“我当时是为了打死你,不是为了追踪你,这拳劲,也没你说得那么神奇。” 他微微一怔,随后便也笑了起来:“险些忘了你是什么出身,这追杀缉捕的本事,看来你并没落下。” 说完,男人放下酒杯,起身说道:“借把刀的工夫,应该不耽误你的时间。” 楚秋没有说话,只是翻了翻手腕,一股汹涌气浪横扫当场。 在场许多武夫顿时脸色惊变! 只感到随身兵刃激烈颤鸣,有些压制不住的势头! 唰! 下一秒。 一把不知是谁的长刀凌空飞来,当场钉在男人的脚下,刀柄剧烈摇摆! “把刀捡起来。”楚秋一字一顿道:“这次,用你自己的刀法。” 男人默不作声,伸手握住刀柄,用力拔出! 两道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哗啦啦! 惊扰四方的巨响,沿着楼阁空中爆开! 就连那悬挂在半空的高台,亦是不住地摇晃起来! 随即,一道丈长刀芒当空劈落,劲风席卷,令整座琅轩坊都震颤不已。 杯碟落地,桌椅翻倒的声音此起彼伏,坊中客人连连惊呼,皆是望向那道刺目刀光! 轰隆一声! 琅轩坊正门上方,被气劲贯穿,击出了一口大洞! 两道身影不分前后,从中飞了出去。 琅轩坊发生这等惊变,自然令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但也有些武夫意识到这是一场宗师之战,壮着胆子想要去门前看看热闹。 而在此时,韩东流也瞬间起身,“你们留在这儿,我去看看。” 说罢,他身影一晃,已是消失在六楼。 吴洋见自己这位大兄来去如风,脸上不由有些羡慕的神情,但也不解道:“二姐,大兄可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这次怎么偏要上赶着去看热闹了?” 柏瑶琴给自己添了一杯酒,慢条斯理道:“能叫‘白衣谪仙’盯上的高品武夫,又是个用刀的宗师,你难道还想不明白?” 吴洋微微一怔,随后脸色发白道:“是那杀了庄先生的凶徒?” 柏瑶琴没再解释,而是对站在一旁的伙计道:“叫人去安抚客人,莫要起乱。” 伙计点头,立刻离去。 随后,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可见那二人的交手已是愈演愈烈。 吴洋有些意动道:“一个是杀了庄先生,又在大兄他们四名武评宗师手下逃命的‘三绝道人’,另一个是近来声名鹊起的‘白衣无名’,这一战我可不能错过。” 他正要起身。 柏瑶琴却是瞥他一眼。 都没有开口,就让吴洋讪笑着停住动作,颇有些索然无味道:“既然二姐不准我去看,那还是喝酒。” “非是我不让你去看。”柏瑶琴语气平静之中,又带着一丝警告:“宗师交手,即便有意克制,寻常人想要观战,那也是有风险在的。 稍有不慎,一道气浪打来就能叫你死无全尸。 义父老来得子不易,虽然将你宠得过于纨绔了些,但你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多学学惜身保命的道理,莫要惹他老人家伤心。” 这一番教训的话,令吴洋尴尬不已,口中连连称是,倒也没了再去观战的想法。 …… 琅轩坊外那条宽阔长街之上,两道身影腾转至半空中,凌空对了一掌! 汹涌气浪一经扩散,便将街上的行人吹得东倒西歪,惊叫不已! 紧接着,其中一道身影忽然下沉,周身盘旋着形同实质的血光煞气,口中顿时发出闷哼! 胸腔内传来‘龙吟虎啸’般的声音,手臂一挥,气劲透过背后炸开,双脚重重踏住街面石板路,震出几条细微的裂痕。 楚秋没有给他喘息之机,掌劲再震,迎面打来! 一股烟尘自长街掀起,蔓延数十丈,将整个街道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男人尚未平复气息,面对这煞气扑面的掌劲,唯有横起长刀相迎! 接下这一掌,刀身顿时飞速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脱手而出。 若无他以真气护持,只怕长刀都要被这一掌拍成粉碎! “还不打算亮出刀法?” 楚秋语气平静,手臂一扬,长袖拂面打去! 直到这时,男人才将气息置换,身体微微向后一仰,高举长刀,劈出丈长厉芒! 他的修为之深厚,远胜常规非人境宗师。 只此一刀,比起武评榜上的许多高手也是不落下风! 没等刀光落下,楚秋撤掌变招,磅礴真气化为弧形气罩,挥手之间屈指轻敲,一指击在那丈长刀光之上! 刀芒脆如琉璃,当场化成无数碎片! 刹那间,整条长街尘浪翻涌,地面寸寸崩裂! 石屑纷飞间,另一道身影突然闯入战局,口中急道:“阁下且慢!” 轰! 楚秋头也不回,气浪震荡,一袭白衣猎猎作响! 韩东流顿时止步,脸色微变,运起真气镇在当场。 整个人宛如分开浪涛的礁石,屹立在迎面而来的气劲之中犹豫不决。 除非他此时拔剑出手,否则绝对无法轻易突破重重气浪的堵截。 但面前这位‘白衣无名’已经给过了警告,自己若是拔剑入局,那便是彻底选择与之为敌。 就在来不及确定的瞬间。 一股更加凶猛的劲风横扫而来。 韩东流心头微凛,后退半步沉声说道:“此人与禅悦寺惨案有关,韩某有些话想要问他,还请阁下留他一命,待我问完再杀也不迟!” 韩东流的话音刚刚落地。 就见那发须皆白的男人已经斩出第二刀。 刀影重叠,在空中拖出一道残影! 两股气机隔空相撞,还未真正触碰,便已有惊人声势! 望着刀锋斩向自己面门,楚秋眼神漠然,一股股交织如网的黑色气劲沿着周身冲天而起! 刹那间挡下这一记斩击! 然而,那男人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口中沉道:“一气造化功?” 随即。 他抬起左手压住刀背,声音冷冽:“碎星!” 无穷刀光轰然爆发,纵横交错,形成一片星落之雨! 叮叮当当的撞击声自楚秋面前爆开,黑色气劲依旧盘旋交织,泛起重重涟漪。 一气造化功逆行运转,将无穷气劲尽数吞入。 ‘碎星’一击,化作旋转气流汇入楚秋体内! 但这一击威势尽消的瞬间,男人突然变招,身法诡异,如同在原地化成了数百道身影,迷影遍布,从四面八方朝着楚秋斩去! 一时之间刀意纵横,气劲纵横肆虐,许多破碎气劲更是卷向四方街道! 锵! 韩东流见势不妙,终究还是拔出背后长剑。 但却并未加入战局,而是转动剑锋,拦击那些飞往路人的气劲。 短短片刻,三名宗师各自爆发出惊人实力。 琅轩坊门前这一条街道地面布满龟裂与深坑,早已面目全非! 拦下那些气劲之后,韩东流抬眼望去,却见被无穷刀光笼罩在其中的白衣身影,忽然伸手解开背后剑匣。 脸色顿时剧变:“留他一命!” 楚秋充耳不闻。 剑匣骤然弹开! 一道无双锐意笔直飞上半空,随后便被一只修长手掌凌空握住。 楚秋握住‘无咎剑’,横剑一震! 劲风前后倒卷,凭空生成两股对抗气浪! 一瞬间,漫天飞纵的刀光全然碎裂,从中有道身影倒飞而去! 只见那男人翻身倒退,喷出一口迷蒙血雾! 手中的长刀已化作碎片四溅,身体重重砸落地面翻滚十余丈才稳住势头。 扬起那张苍白脸庞,咬牙笑道:“藏锋阁,无咎剑!?” “我给了你三招的机会,可惜你没能把握得住。” 楚秋横握无咎剑,两指一搭,轻叩剑身。 悦耳震鸣回荡四周,地面掀起一圈圈细微漪尘,拂过那男人的身体。 男人眼神冷冽,吐出一条寒气,余光却瞥向自己的右臂。 这条先前握刀的手,此刻正在不停颤抖。 鲜血已是渗出衣物,沿着他的手腕滴滴答答坠在地面。 他默然一瞬,手掌虚握。 竟是以真气摄住自身血水,凝成一把‘血刀’! 随后站起身来,意味深长道:“其实‘我们’也给了你机会,现在看来,你又一次选错了路。” 楚秋没有说话,澄净双眼深处唯有冷意。 便在这时,韩东流已是踏步而来,口中疾道:“是谁派你杀了庄先生!” 他没有选择对楚秋出手,反倒冲向那男人。 剑光化作一抹长虹! 男人面不改色,依旧望着楚秋,低声道:“最后一招?” 楚秋没有说话,双指抹过剑身,传出刺耳嗡鸣! 汹涌气环轰然爆开! 那男人手握血刀,一步踏出,直接拖出血红浩光! 迎面撞向了韩东流的剑意,僵持瞬间后,血刀碎裂,形成无数道细碎红芒! 韩东流眼神一凛! 这正是当时对方在禅悦寺杀死‘庄先生’的刀招! 他自然不会在同一招下吃亏两次,剑锋一转,光影重叠,化作浑圆‘剑壁’,将那些红芒斩尽,随即沉下气息,口中再喝:“幕后指使者是谁!” 男人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身形疾掠而过! 韩东流手中长剑发出震鸣,同时递出一招! 但那男人却是不闪不避,直接撞了过去。 察觉到此人已存死志,千钧一发之际,韩东流终究还是没有痛下杀手,将剑路偏转向上挑去! 地面瞬间绽裂,掀起一串不断延伸而去的丈高‘剑光’。 男人身体一晃,受了重伤的右臂被这一剑吞没化为乌有。 他脚踏疾步,扬起左手竖掌成刀,腾身跃起,已是跃至楚秋头顶! 楚秋头也不抬,‘哗啦’一声,无咎剑上缠满黑色气劲。 男人‘一刀’劈下,长发轰然散开,脸上满是疯狂的笑意。 两道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响起。 “见天地!” “见天地。” 轰! 磅礴气劲如同滔天巨浪,疯狂向外扩张。 强如韩东流,亦是被这当头‘大浪’推远,看到那被寸寸掀起的地面,正要出手护住这条街道。 那磅礴之意却是如同江河倒灌般忽然向回转去,形成盘旋的黑色气流,被楚秋‘镇’在一剑之下! 无咎剑嗡嗡轻颤,黑气渐消,归于平静。 咔! 楚秋抬手将它插回剑匣,机括弹动闭合,发出一声轻响。 随即抬眼看向那保持挥臂姿势的身影,“你也没练明白啊。” 男人眼珠微动,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终究是偷来的。” 说完。 他身躯微震,全身毛孔爆出血箭,长袍竟是被吹得圆鼓起来。 胸腹之上,赫然是一条几乎将他劈开的剑伤。 在他将要仰面而倒之时,一只手掌托在他的后背。 韩东流手握剑锋,度了些真气进去,沉声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双眼神光已然涣散的男人笑了笑。 随后,他便是声音平静道:“韩东流,不如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站在朝廷那一边,还是站在江湖那一边?” “二者皆非。”韩东流面色不改:“韩某只站在‘天下公理’那一边。” “天下公理?” 男人微嘲地笑了一声,“朝廷糜烂,江湖浪涌,天下两极早已打破,你好好看看这四周,你所谓的‘公理’在哪儿?” 他的口中涌出血水,显然已是时候不多,便也没再废话,摇头说道:“放眼天下,只有‘名侠’顾擎涛才是真蠢货,余者皆是聪明人。韩宗师,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莫要将自己也骗了过去。” 不等韩东流回答,男人就淡淡道:“现在,再来回答你方才的问题。你问我们要做什么?答案其实很简单,我们想要的,便是‘翻天覆地,海晏河清!’” 翻天覆地,海晏河清。 这八个字令韩东流面色微凝,正欲开口,此人却已气息全无,死在了当场。 他沉默一瞬,抬眼向前望去。 才发现那道白衣身影又向‘琅轩坊’走去,不由心中一紧,顿时道:“这人已被你所杀,难道你还打算找琅轩坊的晦气不成?” 楚秋拾阶而上,并未回头,“打坏了东西,总是要赔的。” 说罢,他看向前方,见那一脸笑意的柏瑶琴已是缓缓走了过来。 “不过是打坏些碗碟,弄烂了些东西,谈什么赔不赔呢?”她停在楚秋几步之外,轻笑一声,随后说道:“大名鼎鼎的‘白衣谪仙’能来我这儿打上一场,往后‘琅轩坊’兴许也要成为那江湖盛名的武道仙迹了。” 第200章 琅玕 京城‘琅玕坊’。 宽阔楼中八面立柱,共有六层之高。 放眼望去,人头攒动,琼琴玉笛声声悦耳。 中央悬着一座高台,其中花池艳丽,雾色飘渺,仿佛仙境一般。 许多婀娜身影在上头翩然舞动,口中唱着名满京城的曲调。 六楼靠近栏杆的位置,几人对坐饮酒,忽然一人端起酒杯说道:“大兄,来都来了,还是先放下那些琐事,饮一杯酒解解乏。” “今日我来,不是为了饮酒。” 韩东流微微摇头,似乎对这‘琅轩坊’的氛围很不适应,开门见山道:“托你去办的事可有眉目?” 听得这话,在座几人全都收起笑意。 那举杯敬酒的吴洋却不显尴尬,将杯中酒饮尽后,方才说道:“大兄要我办事,小弟自然不敢耽搁。” 说着,他取出一个信筒递了过去,口中还道:“照夜司对那‘三绝道人’的验身记录,我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才搞到手,那群眼高于顶的武夫……” 话说到这儿,吴洋连忙闭嘴,忽然想起自己眼前坐着的,同样也是一名武夫。 韩东流仿佛没听见后半句话,伸手接过那信筒,淡淡道:“多谢了。” “咱们兄弟说什么谢。”见他并不在意,吴洋舒了口气,一挥手后,便望向已经打开信筒看了起来的韩东流说道:“大兄,既然您好奇此事,为何不找二姐去办?”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好劳烦二妹费心。”韩东流垂下目光看着信条当中的内容,随后抬起双眸问道:“确定只有这些了?” 吴洋虽是‘吴相’之子,无论平日里再怎么样嚣张暴戾,在韩东流面前却是格外乖巧,点头说道:“照夜司入档的只有这些,就算还有更多,我的手也伸不了那么远。” 韩东流不置可否地一点头:“此次辛苦你跑一趟了。” 听得这话,吴洋尚未开口,几步之外却是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你们两个到了我这琅轩坊,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看来是没拿我当作自己人呐。” “二姐!” 吴洋看向那缓缓走来的中年美妇,急忙站起身打了声招呼。 同坐的几人,亦是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叫了声‘坊主’ 中年美妇在韩东流身侧坐了下来,笑吟吟道:“大兄既然有事要办,何不叫我来帮你?” 韩东流摇了摇头道:“叫琅轩坊去与照夜司打交道,那是害了你。” “不过就是打探些消息,未必非得和那群酷吏打交道,再者说,我的手段你不是不清楚,即便是箫铁衣,也得卖我几分薄面。” 她轻笑一声,为韩东流倒满一杯酒,推到他的面前。 韩东流略一迟疑,终究还是没有拒绝,拿起酒杯饮尽过后,对那吴洋说道:“难怪你非要到琅轩坊见面,看来是早知道你二姐今日就在坊中了。” 吴洋讪讪一笑,无话可说。 韩东流摇了摇头,将酒杯放下,看也不看身边那位美妇,缓缓说道:“瑶琴,江湖之事与你无关,莫要卷进来。” 名满京城的‘琅轩坊主’柏瑶琴却是眯眼笑道:“江湖之事确是与我无关,但你韩东流的事,就与我有关。” 说完,她抬手唤来一名坊中伙计。 后者捧着一份名册递了过来。 柏瑶琴将名册送到韩东流面前,平静说道:“照夜司那边,我可以不出面,但在这京城之内发生了什么,我还是能帮你打探一二。” “这是什么?” 韩东流没有接过册子。 “近来京城因为武魁一事,引来了不少高品武夫。在榜的,不在榜的,所有的名单,以及他们这些日子的动向。”柏瑶琴轻声道:“拿着,像你这般无头苍蝇似得乱转,如何找得出杀死庄先生的凶徒?” 韩东流闻言,顿时沉默下来。 但终究还是记挂着此事,便伸手接过那份名册,“多谢了。” 柏瑶琴见状,终于再度露出笑容,“如果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与我说,莫要自己硬撑。” 韩东流正要回答,眼神却是忽然一变,转头向楼下望了过去。 他这一动,自然吸引了其余几人的目光。 望着楼下那道白衣身影,柏瑶琴露出讶异之色:“是他?” “你认得他?”韩东流看着那道身影,认出那正是自己在护城河畔遇到的‘四品神通’,语气凝重道:“此人疑有神通气象,恐怕也是为了武魁而来。” “神通气象?”柏瑶琴表情错愕,随后竟是肩膀微颤,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韩东流不解其意,“你笑我做什么?” 柏瑶琴无奈道:“大兄,你这位‘逍遥剑’也太过逍遥了些,对这京中发生了什么事,真就半点都不关心吗?” 她微微抬起下巴,轻笑说道:“你叫吴洋调查的消息当中,那具最关键的尸体可是拜人家所赐啊。” 韩东流眼神微凛,恍然道:“白衣无名?” “应当是‘白衣谪仙’。”柏瑶琴说完,眼底依然残留笑意。 那始终不怎么敢于开口的吴洋终究憋不住地好奇道:“他来琅轩坊是打算干什么?” 随着他提出这个问题。 就见那一袭白衣已是迈上楼梯,却并未来到他们所在的六楼,而是去往第二层。 停在一张矮桌面前。 那矮桌前坐着一名发须皆白的男人,似乎对面前那人的到来毫无所觉,依旧在给自己添酒。 酒水哗啦滚入杯中,刚一倒满,就浮上一层淡霜。 却见那名男人的脸色,竟比发丝还要苍白,浑身散发出极淡的冷意。 “我给你时间,喝完这杯酒,咱们出去解决。” 楚秋瞥了眼酒中的寒霜,轻笑道:“或者你想拔除这一丝‘真气’再打,那也随你。” 男人闻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淡淡道:“大雪龙拳,不愧是方独舟最引以为傲的绝学,拳劲冷意刺骨,还能有追踪的法子,佩服。” “那你说错了。” 楚秋淡淡道:“我当时是为了打死你,不是为了追踪你,这拳劲,也没你说得那么神奇。” 他微微一怔,随后便也笑了起来:“险些忘了你是什么出身,这追杀缉捕的本事,看来你并没落下。” 说完,男人放下酒杯,起身说道:“借把刀的工夫,应该不耽误你的时间。” 楚秋没有说话,只是翻了翻手腕,一股汹涌气浪横扫当场。 在场许多武夫顿时脸色惊变! 只感到随身兵刃激烈颤鸣,有些压制不住的势头! 唰! 下一秒。 一把不知是谁的长刀凌空飞来,当场钉在男人的脚下,刀柄剧烈摇摆! “把刀捡起来。”楚秋一字一顿道:“这次,用你自己的刀法。” 男人默不作声,伸手握住刀柄,用力拔出! 两道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哗啦啦! 惊扰四方的巨响,沿着楼阁空中爆开! 就连那悬挂在半空的高台,亦是不住地摇晃起来! 随即,一道丈长刀芒当空劈落,劲风席卷,令整座琅轩坊都震颤不已。 杯碟落地,桌椅翻倒的声音此起彼伏,坊中客人连连惊呼,皆是望向那道刺目刀光! 轰隆一声! 琅轩坊正门上方,被气劲贯穿,击出了一口大洞! 两道身影不分前后,从中飞了出去。 琅轩坊发生这等惊变,自然令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但也有些武夫意识到这是一场宗师之战,壮着胆子想要去门前看看热闹。 而在此时,韩东流也瞬间起身,“你们留在这儿,我去看看。” 说罢,他身影一晃,已是消失在六楼。 吴洋见自己这位大兄来去如风,脸上不由有些羡慕的神情,但也不解道:“二姐,大兄可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性子,这次怎么偏要上赶着去看热闹了?” 柏瑶琴给自己添了一杯酒,慢条斯理道:“能叫‘白衣谪仙’盯上的高品武夫,又是个用刀的宗师,你难道还想不明白?” 吴洋微微一怔,随后脸色发白道:“是那杀了庄先生的凶徒?” 柏瑶琴没再解释,而是对站在一旁的伙计道:“叫人去安抚客人,莫要起乱。” 伙计点头,立刻离去。 随后,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可见那二人的交手已是愈演愈烈。 吴洋有些意动道:“一个是杀了庄先生,又在大兄他们四名武评宗师手下逃命的‘三绝道人’,另一个是近来声名鹊起的‘白衣无名’,这一战我可不能错过。” 他正要起身。 柏瑶琴却是瞥他一眼。 都没有开口,就让吴洋讪笑着停住动作,颇有些索然无味道:“既然二姐不准我去看,那还是喝酒。” “非是我不让你去看。”柏瑶琴语气平静之中,又带着一丝警告:“宗师交手,即便有意克制,寻常人想要观战,那也是有风险在的。 稍有不慎,一道气浪打来就能叫你死无全尸。 义父老来得子不易,虽然将你宠得过于纨绔了些,但你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多学学惜身保命的道理,莫要惹他老人家伤心。” 这一番教训的话,令吴洋尴尬不已,口中连连称是,倒也没了再去观战的想法。 …… 琅轩坊外那条宽阔长街之上,两道身影腾转至半空中,凌空对了一掌! 汹涌气浪一经扩散,便将街上的行人吹得东倒西歪,惊叫不已! 紧接着,其中一道身影忽然下沉,周身盘旋着形同实质的血光煞气,口中顿时发出闷哼! 胸腔内传来‘龙吟虎啸’般的声音,手臂一挥,气劲透过背后炸开,双脚重重踏住街面石板路,震出几条细微的裂痕。 楚秋没有给他喘息之机,掌劲再震,迎面打来! 一股烟尘自长街掀起,蔓延数十丈,将整个街道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男人尚未平复气息,面对这煞气扑面的掌劲,唯有横起长刀相迎! 接下这一掌,刀身顿时飞速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会脱手而出。 若无他以真气护持,只怕长刀都要被这一掌拍成粉碎! “还不打算亮出刀法?” 楚秋语气平静,手臂一扬,长袖拂面打去! 直到这时,男人才将气息置换,身体微微向后一仰,高举长刀,劈出丈长厉芒! 他的修为之深厚,远胜常规非人境宗师。 只此一刀,比起武评榜上的许多高手也是不落下风! 没等刀光落下,楚秋撤掌变招,磅礴真气化为弧形气罩,挥手之间屈指轻敲,一指击在那丈长刀光之上! 刀芒脆如琉璃,当场化成无数碎片! 刹那间,整条长街尘浪翻涌,地面寸寸崩裂! 石屑纷飞间,另一道身影突然闯入战局,口中急道:“阁下且慢!” 轰! 楚秋头也不回,气浪震荡,一袭白衣猎猎作响! 韩东流顿时止步,脸色微变,运起真气镇在当场。 整个人宛如分开浪涛的礁石,屹立在迎面而来的气劲之中犹豫不决。 除非他此时拔剑出手,否则绝对无法轻易突破重重气浪的堵截。 但面前这位‘白衣无名’已经给过了警告,自己若是拔剑入局,那便是彻底选择与之为敌。 就在来不及确定的瞬间。 一股更加凶猛的劲风横扫而来。 韩东流心头微凛,后退半步沉声说道:“此人与禅悦寺惨案有关,韩某有些话想要问他,还请阁下留他一命,待我问完再杀也不迟!” 韩东流的话音刚刚落地。 就见那发须皆白的男人已经斩出第二刀。 刀影重叠,在空中拖出一道残影! 两股气机隔空相撞,还未真正触碰,便已有惊人声势! 望着刀锋斩向自己面门,楚秋眼神漠然,一股股交织如网的黑色气劲沿着周身冲天而起! 刹那间挡下这一记斩击! 然而,那男人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口中沉道:“一气造化功?” 随即。 他抬起左手压住刀背,声音冷冽:“碎星!” 无穷刀光轰然爆发,纵横交错,形成一片星落之雨! 叮叮当当的撞击声自楚秋面前爆开,黑色气劲依旧盘旋交织,泛起重重涟漪。 一气造化功逆行运转,将无穷气劲尽数吞入。 ‘碎星’一击,化作旋转气流汇入楚秋体内! 但这一击威势尽消的瞬间,男人突然变招,身法诡异,如同在原地化成了数百道身影,迷影遍布,从四面八方朝着楚秋斩去! 一时之间刀意纵横,气劲纵横肆虐,许多破碎气劲更是卷向四方街道! 锵! 韩东流见势不妙,终究还是拔出背后长剑。 但却并未加入战局,而是转动剑锋,拦击那些飞往路人的气劲。 短短片刻,三名宗师各自爆发出惊人实力。 琅轩坊门前这一条街道地面布满龟裂与深坑,早已面目全非! 拦下那些气劲之后,韩东流抬眼望去,却见被无穷刀光笼罩在其中的白衣身影,忽然伸手解开背后剑匣。 脸色顿时剧变:“留他一命!” 楚秋充耳不闻。 剑匣骤然弹开! 一道无双锐意笔直飞上半空,随后便被一只修长手掌凌空握住。 楚秋握住‘无咎剑’,横剑一震! 劲风前后倒卷,凭空生成两股对抗气浪! 一瞬间,漫天飞纵的刀光全然碎裂,从中有道身影倒飞而去! 只见那男人翻身倒退,喷出一口迷蒙血雾! 手中的长刀已化作碎片四溅,身体重重砸落地面翻滚十余丈才稳住势头。 扬起那张苍白脸庞,咬牙笑道:“藏锋阁,无咎剑!?” “我给了你三招的机会,可惜你没能把握得住。” 楚秋横握无咎剑,两指一搭,轻叩剑身。 悦耳震鸣回荡四周,地面掀起一圈圈细微漪尘,拂过那男人的身体。 男人眼神冷冽,吐出一条寒气,余光却瞥向自己的右臂。 这条先前握刀的手,此刻正在不停颤抖。 鲜血已是渗出衣物,沿着他的手腕滴滴答答坠在地面。 他默然一瞬,手掌虚握。 竟是以真气摄住自身血水,凝成一把‘血刀’! 随后站起身来,意味深长道:“其实‘我们’也给了你机会,现在看来,你又一次选错了路。” 楚秋没有说话,澄净双眼深处唯有冷意。 便在这时,韩东流已是踏步而来,口中疾道:“是谁派你杀了庄先生!” 他没有选择对楚秋出手,反倒冲向那男人。 剑光化作一抹长虹! 男人面不改色,依旧望着楚秋,低声道:“最后一招?” 楚秋没有说话,双指抹过剑身,传出刺耳嗡鸣! 汹涌气环轰然爆开! 那男人手握血刀,一步踏出,直接拖出血红浩光! 迎面撞向了韩东流的剑意,僵持瞬间后,血刀碎裂,形成无数道细碎红芒! 韩东流眼神一凛! 这正是当时对方在禅悦寺杀死‘庄先生’的刀招! 他自然不会在同一招下吃亏两次,剑锋一转,光影重叠,化作浑圆‘剑壁’,将那些红芒斩尽,随即沉下气息,口中再喝:“幕后指使者是谁!” 男人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身形疾掠而过! 韩东流手中长剑发出震鸣,同时递出一招! 但那男人却是不闪不避,直接撞了过去。 察觉到此人已存死志,千钧一发之际,韩东流终究还是没有痛下杀手,将剑路偏转向上挑去! 地面瞬间绽裂,掀起一串不断延伸而去的丈高‘剑光’。 男人身体一晃,受了重伤的右臂被这一剑吞没化为乌有。 他脚踏疾步,扬起左手竖掌成刀,腾身跃起,已是跃至楚秋头顶! 楚秋头也不抬,‘哗啦’一声,无咎剑上缠满黑色气劲。 男人‘一刀’劈下,长发轰然散开,脸上满是疯狂的笑意。 两道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响起。 “见天地!” “见天地。” 轰! 磅礴气劲如同滔天巨浪,疯狂向外扩张。 强如韩东流,亦是被这当头‘大浪’推远,看到那被寸寸掀起的地面,正要出手护住这条街道。 那磅礴之意却是如同江河倒灌般忽然向回转去,形成盘旋的黑色气流,被楚秋‘镇’在一剑之下! 无咎剑嗡嗡轻颤,黑气渐消,归于平静。 咔! 楚秋抬手将它插回剑匣,机括弹动闭合,发出一声轻响。 随即抬眼看向那保持挥臂姿势的身影,“你也没练明白啊。” 男人眼珠微动,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终究是偷来的。” 说完。 他身躯微震,全身毛孔爆出血箭,长袍竟是被吹得圆鼓起来。 胸腹之上,赫然是一条几乎将他劈开的剑伤。 在他将要仰面而倒之时,一只手掌托在他的后背。 韩东流手握剑锋,度了些真气进去,沉声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双眼神光已然涣散的男人笑了笑。 随后,他便是声音平静道:“韩东流,不如让我来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站在朝廷那一边,还是站在江湖那一边?” “二者皆非。”韩东流面色不改:“韩某只站在‘天下公理’那一边。” “天下公理?” 男人微嘲地笑了一声,“朝廷糜烂,江湖浪涌,天下两极早已打破,你好好看看这四周,你所谓的‘公理’在哪儿?” 他的口中涌出血水,显然已是时候不多,便也没再废话,摇头说道:“放眼天下,只有‘名侠’顾擎涛才是真蠢货,余者皆是聪明人。韩宗师,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莫要将自己也骗了过去。” 不等韩东流回答,男人就淡淡道:“现在,再来回答你方才的问题。你问我们要做什么?答案其实很简单,我们想要的,便是‘翻天覆地,海晏河清!’” 翻天覆地,海晏河清。 这八个字令韩东流面色微凝,正欲开口,此人却已气息全无,死在了当场。 他沉默一瞬,抬眼向前望去。 才发现那道白衣身影又向‘琅轩坊’走去,不由心中一紧,顿时道:“这人已被你所杀,难道你还打算找琅轩坊的晦气不成?” 楚秋拾阶而上,并未回头,“打坏了东西,总是要赔的。” 说罢,他看向前方,见那一脸笑意的柏瑶琴已是缓缓走了过来。 “不过是打坏些碗碟,弄烂了些东西,谈什么赔不赔呢?”她停在楚秋几步之外,轻笑一声,随后说道:“大名鼎鼎的‘白衣谪仙’能来我这儿打上一场,往后‘琅轩坊’兴许也要成为那江湖盛名的武道仙迹了。” 第201章 浪涌 数日后。 白衣无名与三绝道人战于长街之上,藏锋阁绝世名剑‘无咎’出鞘,惊绝四方。 更是让很多人不禁开始猜测这位‘无名’宗师到底是何身份。 毕竟,那藏锋阁名剑可不是人手一把的东西。 身为大虞铸兵之首,藏锋阁‘赐名’的兵器,在江湖上哪个不是威名赫赫? 而能称之为‘名剑’的剑兵,放眼大虞江湖,更是只有六把流落在外。 这把无咎剑,原本就是藏锋阁收藏的‘无主之兵’,如今突然有了一个这般高调的主人,连带着藏锋阁都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不过直到目前为止,藏锋阁并未对此有过任何回应,仿佛只当无咎剑不存在一样,同样也让不少人暗自腹诽。 这可不符合藏锋阁以往的调性。 名剑有主不通传江湖也就罢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不站出来,颇有几分‘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这就太过耐人寻味了。 此时此刻。 掀起一阵风波的楚秋却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在那间寸土寸金的宅院中,水池旁站着一道人影,拈着些鱼食撒进池内,看那些名贵白鲤争先恐后地游过,叹息着道:“你在京城掀起滔天大浪,自己却关上门来避开风雨,外面可是有不少人打算找你要个说法啊。” 说完,韩东流抬眼望去,就见风亭之中,白衣身影静坐饮茶,李跃虎在旁边伺候着,小脸严肃一言不发。 他见状又是一叹:“这些日子,琅轩坊都快被慕名而来的武夫踏破了门槛,我那二妹不知念叨过几次,想来是被烦得厉害了。” “柏坊主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楚秋微微一笑:“琅轩坊如今真成了武道仙迹,她怎么还埋怨上了?” “若只是些慕名访客也就罢了,其中想要与你一会的‘宗师’,以及那些代表朝廷而来的势力,才是最大的麻烦。”韩东流摇了摇头,随即将手中那点鱼食散了出去,一步迈出,便已来到风亭之中。 他抬手示意准备倒茶的李跃虎不必多忙,接着说道:“关于江湖上冒充你的‘三绝’,你究竟有何打算?” 当初长街一战,韩东流亲眼目睹了这位‘无名宗师’以同样的招数杀了‘刀绝’,也就猜出了他真正的身份。 ‘风雨楼主’近在眼前,有些事,他自然得当面问清才是。 楚秋却只是平静道:“那人死前说过,大虞只有一个‘名侠’是真蠢货,余者皆是聪明人,看来这话真是没有说错。 如今禅悦寺惨案的凶手已经伏诛,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庄先生,想必也能死而瞑目了,还跟着掺和下去,莫不是别有所求?” 韩东流对此倒没有反驳,而是说道:“江湖之上但凡有名有姓的高品武夫,哪个真能毫无所求?韩某所求的……” “天下公理?” 没等他说完,楚秋已是笑了起来,饮下杯中热茶,随后道:“我不怀疑你这‘逍遥剑’的追求,你与朝廷关系紧密,又在江湖中有着偌大名声。 若真有心做些什么,只待你振臂一呼,声势未必会比名侠更弱。” 韩东流一言不发。 最终还是望向了自己面前空空的茶杯。 李跃虎立马给他倒了杯热茶。 韩东流向他点了点头,随后握着茶杯,缓声说道:“还是聊聊正事,你对那三人有何看法?” 楚秋也没有再穷追猛打,淡淡道:“三个不知根底的宗师,打着‘三绝道人’的名号在外头兴风作浪,此事表面看来是冲着我来的,实则另有图谋。” “风雨楼虽然在峙州声势冲天,但也确实不至于被人如此针对。”韩东流认同这话,随后道:“这三人一个现身峙州,两个现身京城,目标都有不同,背后恐怕会有更深的牵扯。 只可惜的是,你那日下手太狠,没给我问话的机会。” 言语之间,这位五品第三的‘逍遥剑’还是免不了有些埋怨。 “那种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难道会乖巧到你问什么就答什么?”楚秋瞥了韩东流一眼,“那人死前留下‘翻天覆地,海晏河清’这八个字,已经快要让你夜不能寐了。真留个活口给你审,再吐出点惊人的话,你这逍遥剑怕是得归隐深山才行了。” 揶揄过后,楚秋微微摇头,直接道:“峙州那个杀了些御前卫和照夜司的‘探子’,楼里伙计救了个活口,如今还没醒过来。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去峙州要找的,是‘极乐楼’的遗产。 另外两人,一个当着你们四人的面,杀了前任尚书令庄文忠,依你所描述的场面,当时庄文忠似乎把话说到了关键之处,那‘刀绝’悍然出手,更像是灭口。” 韩东流略一思忖,顺着楚秋的话说道:“当时庄先生确实提到了当今圣上痴迷武道之事。” 楚秋没搭理他,“至于那个被我在镜湖之上打死的‘剑绝’,目标则是刺杀青鸾公主裴璟。 这三个人,选择了不同的目标出手,看似没有多少关联,但结合‘翻天覆地,海晏河清’这八个字来推测,恐怕都是想要做些大事。” 韩东流目光微凝,“三名宗师冒充你,本身就是在江湖搅弄风浪,拖你与风雨楼下水。 于峙州杀死照夜司、御前卫的探子,应当是为了破坏朝中大事。刺杀青鸾公主,是因为她乃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同时又是大离新君的未来妃子。 她一死,虽然不会破坏大离与大虞的关系,却也难保那位新君不会产生隔阂。” 说到这儿,韩东流抬眼看向楚秋,“这两件事都有迹可循,可是庄先生的死,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为了让他闭嘴而灭口么?” 韩东流唯一想不通之处,便在于此。 庄老先生当时要说的话,无非就是朝中一些秘闻,而且根据前言,能够推测后半句内容,恐怕对当今圣上十分不利。 倘若这如同石头里蹦出来的‘刀绝’想要翻天覆地,那就更不应该打断他才是。 这般看似灭口,实则维护朝堂的行径,岂不是与他们的目标相互冲突? 然而便在此时,楚秋忽然道:“你的思路太过死板了,庄文忠乃前任尚书令,即便一朝失势,在这江湖当中也颇有名声。 至少他能请动你们四个在榜宗师欲要插手江湖武魁,像这般德高望重的老头子,活着就是个麻烦。试问,现在他死了,你们没了人情束缚,可还会掺和到江湖武魁当中去?” 韩东流顿时无言以对。 江湖武魁这个大麻烦,若非被庄先生以人情相邀,他是真的不想身涉其中。 如今庄先生一死,当日在场的其他三名宗师,或许都没再打算插手此事,惹上一身麻烦。 并不是人人都会为一个‘死人’涉险。 见他沉默,楚秋摇头道:“就算退一步来说,他本身并不重要,当时他要说出口的那番话也不重要,可他一死,这句话就永远成了你们在场四人心里的疙瘩。 或许其他三人不像你韩宗师这般务实,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但只要还记得此事,往后的日子便总会想起那天庄文忠死时,有句未尽之言,似乎与‘皇帝’有关。” 说到这里,楚秋意味深长道:“死人没说完的话,有时要比活人说尽的话更管用。” 韩东流心中一沉:“既将我们从江湖武魁一事当中赶了出去,又能在心中留下芥蒂,往后时常会因此怀疑朝廷……这是一举多得了。” “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他们想要做什么。”楚秋微微一笑:“而是在于,他们到底想以何种方式去做。” 韩东流闻弦知意,沉声道:“江湖武魁?” 如今大虞风头最盛之事,便是这由朝堂放出的惊人消息。 择四品神通,五品非人各一名江湖武魁,加封异姓王侯。 此等盛事,自会引来八方云动。 “江湖武魁,是朝堂的手段,或许这背后拨弄风浪之人也想顺势而为,并不足奇。” 楚秋抬起双眸望向了韩东流,“倘若他们真想借武魁之争,弄出一声惊雷炸响,你又想要如何应对?” “自当尽力阻止。”韩东流毫不犹豫地说道。 就连安静伺候在一旁的李跃虎,都没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韩宗师好志气。”楚秋颔首说道:“那我就不问你究竟有何计划了,毕竟接下来的事,与我没有干系,沾上一身麻烦就不值当了。” 韩东流怔了怔,“你要放手?” “放手?” 楚秋用手指在茶杯旁轻轻一点,李跃虎立刻上前为他添茶。 随即便是轻笑道:“别误会,我从未说过,要掺和大虞朝廷与江湖的斗争。这次亲自现身动手,也不过是为了‘清理门户’。” 他端起茶杯轻沾嘴唇,如星双眸闪过寒光,“冒用‘三绝道人’‘风雨楼主’这些虚名,我大可随他折腾。但他们用我的功法在外头搅风搅雨,这却是不行。 所以,人都被我杀了,我自然没有再卷入风波的理由,韩宗师若想找人联手,还是换个人选。” 对于这个说法,韩东流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他倒没有问出‘既然只为杀人,为何还要留在京城’这种话,而是思忖半晌后,才是开口说道:“你先前对我所求‘天下公理’嗤之以鼻,那不知你所求的又是什么?” “怎么,想要与我做个交易?” 楚秋笑了笑:“我所求的,你怕是给不起。” “不如说来听听。”韩东流端正神色:“只要不违背‘逍遥剑’办事的原则,或许我们真能达成一致。” 听到这话。 楚秋瞥他一眼,放下茶杯淡淡道:“那就替我杀个人?” 韩东流脸色微变,摇头说道:“你是武评第二,而我只是第三,如果是你杀不了的人,我自然没那个本事去杀。若是你能杀但不愿杀的人,只怕背后也有极大的麻烦。” 楚秋轻笑一声,改口道:“那就拿百万两银子,换我帮你出手一次。” 没等韩东流答应或是拒绝,他已然说道:“银子对我已是没什么大用,但我总不好白白出力,你花百万两都未必买得到名侠出手,却能买到我一次承诺,这是你赚了。” 韩东流苦笑着摆了摆手,“别说百万两,一百两我都拿不出来。” 这下却轮到楚秋惊讶了。 “武评榜第三,名满天下的逍遥剑,怎么混得这么惨?” 楚秋笑吟吟道:“连一百两都拿不出来,那你还混个屁,不如到我风雨楼中寻个差事,月钱给你一千两,如何?” “莫要再消遣韩某了。”韩东流摇了摇头,终究还是说道:“你如果想走,这京城之大,除非箫铁衣那等高手亲自来阻,否则没人能留得住你。 这些日子御前卫已经几次找到我头上,就问你什么时候愿意离京。照夜司虽未明言,但对你的态度,一样也是不欢迎的。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亲自来此扰你清闲,就是怕你再在京城大打出手。” 说到这儿,韩东流干脆开门见山道:“如今‘三绝’还剩一人,你想把他找出来,恐怕也要费些工夫,不如与我联手,一同揪出幕后之人。” 直到听他说完,楚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李跃虎:“你可知道他是谁?” 韩东流望了过去,李跃虎顿时露出有些紧张的表情,板着小脸强装镇定。 他的眉头轻轻一皱,打量片刻后便是舒展开来:“被你带在身边的,必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而你能知道两个冒名者来到京城的消息,也证明背后有人为你打探情报。” 顿了顿后,韩东流亦是摇头失笑:“让清隐李家的族人为你端茶递水,你也真是好大的排场。” 楚秋笑而不语,向李跃虎伸出手来。 后者顿时会意,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这是何意?”韩东流接过那张纸,看到上面是一个又一个‘鬼画符’般的字符,疑惑道:“莫非是什么暗语?” “你说清隐李家为我打探情报,这事没说错,错的是先后顺序。” 楚秋淡淡道:“那两人在京城的消息,是我来了之后,李家才打探到的情报,甚至比峙州那个‘拳绝’还晚了一步。 不过,峙州毕竟不止是风雨楼一家的地盘,那家伙若真想找死,自有人会送他一程,不必我亲自动手。” 韩东流闻言,目光看向纸上的字符,沉声道:“所以,这才是你来到京城的真正原因?杀那两人,只是顺手为之?” 他仔细看着那些线条勾勒出来,没有任何意义的字符,片刻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岐龙山秘宝?” 随后又摇了摇头,凝重道:“不对,我曾见过岐龙山秘宝的残图,这应该是模仿图上痕迹的仿造品。” 说罢就看向楚秋,“你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就是为这几个仿造岐龙山秘宝的符号?” 楚秋笑了笑,开口道:“李跃虎,告诉这位韩宗师,这些符号背后有什么含义。” 李跃虎缓缓点头,向韩东流行了一礼,随后道:“韩宗师,这些符号,是一部魔门功法的残篇。” 魔门功法这四个字一出,韩东流的目光顿时一凛,“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哪部魔功会以仿造岐龙山秘宝的形式记录?” 身为大虞五品第三的宗师,韩东流自然称得上是博闻博识,哪怕对于一些魔门功法,也并非全然无知。 但他从未听过有哪部魔门功法是以这种方式记录保存的。 岐龙山乃是曾经大玄朝的武极之巅,有关于秘宝的传闻在大玄朝灭国以后,传了百余年之久。 直到今日,那些所谓的秘宝几经转手,真正的高品武夫早就不再感兴趣了。 但牵扯到魔门功法,此事就透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听闻当年诸国灭魔之时,魔门的‘三千绝学’除了少数散落江湖,余下皆是不翼而飞。就算你见识再多,也不可能见过所有的魔门传承。” 听到楚秋的话,韩东流沉吟半晌,终是说道:“你想让我帮你调查此事?” “‘琅轩坊’在京城号称手眼通天,就连照夜司都要给柏坊主几分薄面。”楚秋平静道:“将此事办妥,我可以考虑帮你一把。” 韩东流默然片刻,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不能将二妹扯进来。” 他将那张纸放下,“如果这就是你的要求,恕我不能答应了。” 楚秋闻言,倒也没有强求,只是笑了笑,说道:“不需要查得太深,我只想知道,这部魔功最可能在谁的手中。” 韩东流眯了眯眼:“此事与那‘三绝’有关?” 楚秋微微摇头,“那三人背后或许也有魔门的影子,但与此事并无关联。” 说着,他用手指压住那张纸,“这些字符并非岐龙山秘法那般毫无参照可言,当年,魔门有人以岐龙山秘法为根基,创造了一套文字。 虽然大多在灭魔之战后失传,却有一部分被清隐李家所得,并且保存至今。” 韩东流顿时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你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 楚秋手指轻点字符,“这两个字,意为‘太微’。” 韩东流看了过去,问道:“另外几个呢?” 楚秋收回手,淡笑一声道:“剩下的,就要靠你们去调查了。” “太微……” 韩东流重复念了一遍,皱眉道:“有何深意?” 楚秋并未解释,声音缓和道:“如果所有事都要我来告诉你,那这交易又有什么意义?” “是这个道理。”韩东流沉吟过后,看向站在一旁的李跃虎:“有清隐李家相助,你都查不到这部魔功在谁手里,看来此事确实很是棘手。” 楚秋却是意味深长道:“这里毕竟是大虞京城,‘清隐李家’的手段,未必比得过‘琅轩坊’。” 韩东流没有反驳,他将那张纸收起,点头道:“我可以托二妹帮忙问问,不保证一定会有消息。倘若此事背后牵扯太深,我也不会将‘琅轩坊’拖下水。” “理应如此。”楚秋点了点头。 言尽于此,双方算是达成了共识。 正当韩东流打算起身告辞之时。 李跃虎的耳朵却忽然动了动,抬头望了过去。 就见一只不足他半只手掌大的赤红鸟儿飞了过来。 李跃虎伸出一根手指接住它。 赤色飞鸟左右跳动,‘啾啾’叫了几声。 见到这一幕,韩东流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这便是李家的‘虫鳞鸟兽’。” 楚秋并未开口,而是道:“出事了?” “先生,外面好像有人来访。”李跃虎摇了摇头。 听得这话,楚秋的表情倒是没有变化。 可韩东流却是皱眉道:“谁的胆子这么大?敢来扰你这个大闹京城的‘白衣无名’?” 连日以来,连照夜司都未曾登门拜访,甚至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态度,足见忌惮之意。 他此刻倒也不急着走了,反而坐了下来,“若真有人来找麻烦,我替你挡一挡。” 话虽是这么说。 韩东流主要还是担心京中哪个‘贵人’不长眼,到时丢了小命,又是一桩麻烦事。 这时,李跃虎用手指抚摸那赤红鸟儿,几道‘啾啾’声过后,他便是说道:“先生,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说完就向楚秋投去询问的目光。 楚秋与韩东流对视一眼。 后者显然也是一头雾水,摇头道:“青鸾公主应当不是这种不知礼的性子。” 楚秋却没纠结此事,对李跃虎道:“去看看。” 李跃虎点头应下,小跑着离开了风亭。 片刻后,当他回来之时,身后跟了一个少女。 那少女身披御寒披肩,长发梳成垂挂髻。 容貌娇美,皮肤白皙如雪。 来到近处,她抬起剪水双眸,望向亭中的两道身影敛衽拜下,“晚辈苏雪泥,见过两位前辈。” 然而,韩东流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笑容,“原来是苏丫头,你几时来了京城,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楚秋眼神不动,看了韩东流一眼。 似乎在问,‘你认识她?’ 韩东流转过头来介绍道:“这是玄月宗宗主之女,‘此心无瑕’,苏雪泥。” 顿了顿后又道:“别看她年纪小,名声却比你这位‘白衣无名’更大。” 第201章 浪涌 数日后。 白衣无名与三绝道人战于长街之上,藏锋阁绝世名剑‘无咎’出鞘,惊绝四方。 更是让很多人不禁开始猜测这位‘无名’宗师到底是何身份。 毕竟,那藏锋阁名剑可不是人手一把的东西。 身为大虞铸兵之首,藏锋阁‘赐名’的兵器,在江湖上哪个不是威名赫赫? 而能称之为‘名剑’的剑兵,放眼大虞江湖,更是只有六把流落在外。 这把无咎剑,原本就是藏锋阁收藏的‘无主之兵’,如今突然有了一个这般高调的主人,连带着藏锋阁都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不过直到目前为止,藏锋阁并未对此有过任何回应,仿佛只当无咎剑不存在一样,同样也让不少人暗自腹诽。 这可不符合藏锋阁以往的调性。 名剑有主不通传江湖也就罢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不站出来,颇有几分‘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这就太过耐人寻味了。 此时此刻。 掀起一阵风波的楚秋却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在那间寸土寸金的宅院中,水池旁站着一道人影,拈着些鱼食撒进池内,看那些名贵白鲤争先恐后地游过,叹息着道:“你在京城掀起滔天大浪,自己却关上门来避开风雨,外面可是有不少人打算找你要个说法啊。” 说完,韩东流抬眼望去,就见风亭之中,白衣身影静坐饮茶,李跃虎在旁边伺候着,小脸严肃一言不发。 他见状又是一叹:“这些日子,琅轩坊都快被慕名而来的武夫踏破了门槛,我那二妹不知念叨过几次,想来是被烦得厉害了。” “柏坊主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楚秋微微一笑:“琅轩坊如今真成了武道仙迹,她怎么还埋怨上了?” “若只是些慕名访客也就罢了,其中想要与你一会的‘宗师’,以及那些代表朝廷而来的势力,才是最大的麻烦。”韩东流摇了摇头,随即将手中那点鱼食散了出去,一步迈出,便已来到风亭之中。 他抬手示意准备倒茶的李跃虎不必多忙,接着说道:“关于江湖上冒充你的‘三绝’,你究竟有何打算?” 当初长街一战,韩东流亲眼目睹了这位‘无名宗师’以同样的招数杀了‘刀绝’,也就猜出了他真正的身份。 ‘风雨楼主’近在眼前,有些事,他自然得当面问清才是。 楚秋却只是平静道:“那人死前说过,大虞只有一个‘名侠’是真蠢货,余者皆是聪明人,看来这话真是没有说错。 如今禅悦寺惨案的凶手已经伏诛,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庄先生,想必也能死而瞑目了,还跟着掺和下去,莫不是别有所求?” 韩东流对此倒没有反驳,而是说道:“江湖之上但凡有名有姓的高品武夫,哪个真能毫无所求?韩某所求的……” “天下公理?” 没等他说完,楚秋已是笑了起来,饮下杯中热茶,随后道:“我不怀疑你这‘逍遥剑’的追求,你与朝廷关系紧密,又在江湖中有着偌大名声。 若真有心做些什么,只待你振臂一呼,声势未必会比名侠更弱。” 韩东流一言不发。 最终还是望向了自己面前空空的茶杯。 李跃虎立马给他倒了杯热茶。 韩东流向他点了点头,随后握着茶杯,缓声说道:“还是聊聊正事,你对那三人有何看法?” 楚秋也没有再穷追猛打,淡淡道:“三个不知根底的宗师,打着‘三绝道人’的名号在外头兴风作浪,此事表面看来是冲着我来的,实则另有图谋。” “风雨楼虽然在峙州声势冲天,但也确实不至于被人如此针对。”韩东流认同这话,随后道:“这三人一个现身峙州,两个现身京城,目标都有不同,背后恐怕会有更深的牵扯。 只可惜的是,你那日下手太狠,没给我问话的机会。” 言语之间,这位五品第三的‘逍遥剑’还是免不了有些埋怨。 “那种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难道会乖巧到你问什么就答什么?”楚秋瞥了韩东流一眼,“那人死前留下‘翻天覆地,海晏河清’这八个字,已经快要让你夜不能寐了。真留个活口给你审,再吐出点惊人的话,你这逍遥剑怕是得归隐深山才行了。” 揶揄过后,楚秋微微摇头,直接道:“峙州那个杀了些御前卫和照夜司的‘探子’,楼里伙计救了个活口,如今还没醒过来。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去峙州要找的,是‘极乐楼’的遗产。 另外两人,一个当着你们四人的面,杀了前任尚书令庄文忠,依你所描述的场面,当时庄文忠似乎把话说到了关键之处,那‘刀绝’悍然出手,更像是灭口。” 韩东流略一思忖,顺着楚秋的话说道:“当时庄先生确实提到了当今圣上痴迷武道之事。” 楚秋没搭理他,“至于那个被我在镜湖之上打死的‘剑绝’,目标则是刺杀青鸾公主裴璟。 这三个人,选择了不同的目标出手,看似没有多少关联,但结合‘翻天覆地,海晏河清’这八个字来推测,恐怕都是想要做些大事。” 韩东流目光微凝,“三名宗师冒充你,本身就是在江湖搅弄风浪,拖你与风雨楼下水。 于峙州杀死照夜司、御前卫的探子,应当是为了破坏朝中大事。刺杀青鸾公主,是因为她乃圣上最宠爱的小女儿,同时又是大离新君的未来妃子。 她一死,虽然不会破坏大离与大虞的关系,却也难保那位新君不会产生隔阂。” 说到这儿,韩东流抬眼看向楚秋,“这两件事都有迹可循,可是庄先生的死,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为了让他闭嘴而灭口么?” 韩东流唯一想不通之处,便在于此。 庄老先生当时要说的话,无非就是朝中一些秘闻,而且根据前言,能够推测后半句内容,恐怕对当今圣上十分不利。 倘若这如同石头里蹦出来的‘刀绝’想要翻天覆地,那就更不应该打断他才是。 这般看似灭口,实则维护朝堂的行径,岂不是与他们的目标相互冲突? 然而便在此时,楚秋忽然道:“你的思路太过死板了,庄文忠乃前任尚书令,即便一朝失势,在这江湖当中也颇有名声。 至少他能请动你们四个在榜宗师欲要插手江湖武魁,像这般德高望重的老头子,活着就是个麻烦。试问,现在他死了,你们没了人情束缚,可还会掺和到江湖武魁当中去?” 韩东流顿时无言以对。 江湖武魁这个大麻烦,若非被庄先生以人情相邀,他是真的不想身涉其中。 如今庄先生一死,当日在场的其他三名宗师,或许都没再打算插手此事,惹上一身麻烦。 并不是人人都会为一个‘死人’涉险。 见他沉默,楚秋摇头道:“就算退一步来说,他本身并不重要,当时他要说出口的那番话也不重要,可他一死,这句话就永远成了你们在场四人心里的疙瘩。 或许其他三人不像你韩宗师这般务实,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但只要还记得此事,往后的日子便总会想起那天庄文忠死时,有句未尽之言,似乎与‘皇帝’有关。” 说到这里,楚秋意味深长道:“死人没说完的话,有时要比活人说尽的话更管用。” 韩东流心中一沉:“既将我们从江湖武魁一事当中赶了出去,又能在心中留下芥蒂,往后时常会因此怀疑朝廷……这是一举多得了。” “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他们想要做什么。”楚秋微微一笑:“而是在于,他们到底想以何种方式去做。” 韩东流闻弦知意,沉声道:“江湖武魁?” 如今大虞风头最盛之事,便是这由朝堂放出的惊人消息。 择四品神通,五品非人各一名江湖武魁,加封异姓王侯。 此等盛事,自会引来八方云动。 “江湖武魁,是朝堂的手段,或许这背后拨弄风浪之人也想顺势而为,并不足奇。” 楚秋抬起双眸望向了韩东流,“倘若他们真想借武魁之争,弄出一声惊雷炸响,你又想要如何应对?” “自当尽力阻止。”韩东流毫不犹豫地说道。 就连安静伺候在一旁的李跃虎,都没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韩宗师好志气。”楚秋颔首说道:“那我就不问你究竟有何计划了,毕竟接下来的事,与我没有干系,沾上一身麻烦就不值当了。” 韩东流怔了怔,“你要放手?” “放手?” 楚秋用手指在茶杯旁轻轻一点,李跃虎立刻上前为他添茶。 随即便是轻笑道:“别误会,我从未说过,要掺和大虞朝廷与江湖的斗争。这次亲自现身动手,也不过是为了‘清理门户’。” 他端起茶杯轻沾嘴唇,如星双眸闪过寒光,“冒用‘三绝道人’‘风雨楼主’这些虚名,我大可随他折腾。但他们用我的功法在外头搅风搅雨,这却是不行。 所以,人都被我杀了,我自然没有再卷入风波的理由,韩宗师若想找人联手,还是换个人选。” 对于这个说法,韩东流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他倒没有问出‘既然只为杀人,为何还要留在京城’这种话,而是思忖半晌后,才是开口说道:“你先前对我所求‘天下公理’嗤之以鼻,那不知你所求的又是什么?” “怎么,想要与我做个交易?” 楚秋笑了笑:“我所求的,你怕是给不起。” “不如说来听听。”韩东流端正神色:“只要不违背‘逍遥剑’办事的原则,或许我们真能达成一致。” 听到这话。 楚秋瞥他一眼,放下茶杯淡淡道:“那就替我杀个人?” 韩东流脸色微变,摇头说道:“你是武评第二,而我只是第三,如果是你杀不了的人,我自然没那个本事去杀。若是你能杀但不愿杀的人,只怕背后也有极大的麻烦。” 楚秋轻笑一声,改口道:“那就拿百万两银子,换我帮你出手一次。” 没等韩东流答应或是拒绝,他已然说道:“银子对我已是没什么大用,但我总不好白白出力,你花百万两都未必买得到名侠出手,却能买到我一次承诺,这是你赚了。” 韩东流苦笑着摆了摆手,“别说百万两,一百两我都拿不出来。” 这下却轮到楚秋惊讶了。 “武评榜第三,名满天下的逍遥剑,怎么混得这么惨?” 楚秋笑吟吟道:“连一百两都拿不出来,那你还混个屁,不如到我风雨楼中寻个差事,月钱给你一千两,如何?” “莫要再消遣韩某了。”韩东流摇了摇头,终究还是说道:“你如果想走,这京城之大,除非箫铁衣那等高手亲自来阻,否则没人能留得住你。 这些日子御前卫已经几次找到我头上,就问你什么时候愿意离京。照夜司虽未明言,但对你的态度,一样也是不欢迎的。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亲自来此扰你清闲,就是怕你再在京城大打出手。” 说到这儿,韩东流干脆开门见山道:“如今‘三绝’还剩一人,你想把他找出来,恐怕也要费些工夫,不如与我联手,一同揪出幕后之人。” 直到听他说完,楚秋指了指站在旁边的李跃虎:“你可知道他是谁?” 韩东流望了过去,李跃虎顿时露出有些紧张的表情,板着小脸强装镇定。 他的眉头轻轻一皱,打量片刻后便是舒展开来:“被你带在身边的,必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而你能知道两个冒名者来到京城的消息,也证明背后有人为你打探情报。” 顿了顿后,韩东流亦是摇头失笑:“让清隐李家的族人为你端茶递水,你也真是好大的排场。” 楚秋笑而不语,向李跃虎伸出手来。 后者顿时会意,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这是何意?”韩东流接过那张纸,看到上面是一个又一个‘鬼画符’般的字符,疑惑道:“莫非是什么暗语?” “你说清隐李家为我打探情报,这事没说错,错的是先后顺序。” 楚秋淡淡道:“那两人在京城的消息,是我来了之后,李家才打探到的情报,甚至比峙州那个‘拳绝’还晚了一步。 不过,峙州毕竟不止是风雨楼一家的地盘,那家伙若真想找死,自有人会送他一程,不必我亲自动手。” 韩东流闻言,目光看向纸上的字符,沉声道:“所以,这才是你来到京城的真正原因?杀那两人,只是顺手为之?” 他仔细看着那些线条勾勒出来,没有任何意义的字符,片刻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岐龙山秘宝?” 随后又摇了摇头,凝重道:“不对,我曾见过岐龙山秘宝的残图,这应该是模仿图上痕迹的仿造品。” 说罢就看向楚秋,“你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就是为这几个仿造岐龙山秘宝的符号?” 楚秋笑了笑,开口道:“李跃虎,告诉这位韩宗师,这些符号背后有什么含义。” 李跃虎缓缓点头,向韩东流行了一礼,随后道:“韩宗师,这些符号,是一部魔门功法的残篇。” 魔门功法这四个字一出,韩东流的目光顿时一凛,“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哪部魔功会以仿造岐龙山秘宝的形式记录?” 身为大虞五品第三的宗师,韩东流自然称得上是博闻博识,哪怕对于一些魔门功法,也并非全然无知。 但他从未听过有哪部魔门功法是以这种方式记录保存的。 岐龙山乃是曾经大玄朝的武极之巅,有关于秘宝的传闻在大玄朝灭国以后,传了百余年之久。 直到今日,那些所谓的秘宝几经转手,真正的高品武夫早就不再感兴趣了。 但牵扯到魔门功法,此事就透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听闻当年诸国灭魔之时,魔门的‘三千绝学’除了少数散落江湖,余下皆是不翼而飞。就算你见识再多,也不可能见过所有的魔门传承。” 听到楚秋的话,韩东流沉吟半晌,终是说道:“你想让我帮你调查此事?” “‘琅轩坊’在京城号称手眼通天,就连照夜司都要给柏坊主几分薄面。”楚秋平静道:“将此事办妥,我可以考虑帮你一把。” 韩东流默然片刻,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不能将二妹扯进来。” 他将那张纸放下,“如果这就是你的要求,恕我不能答应了。” 楚秋闻言,倒也没有强求,只是笑了笑,说道:“不需要查得太深,我只想知道,这部魔功最可能在谁的手中。” 韩东流眯了眯眼:“此事与那‘三绝’有关?” 楚秋微微摇头,“那三人背后或许也有魔门的影子,但与此事并无关联。” 说着,他用手指压住那张纸,“这些字符并非岐龙山秘法那般毫无参照可言,当年,魔门有人以岐龙山秘法为根基,创造了一套文字。 虽然大多在灭魔之战后失传,却有一部分被清隐李家所得,并且保存至今。” 韩东流顿时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你知道这几个字的意思?” 楚秋手指轻点字符,“这两个字,意为‘太微’。” 韩东流看了过去,问道:“另外几个呢?” 楚秋收回手,淡笑一声道:“剩下的,就要靠你们去调查了。” “太微……” 韩东流重复念了一遍,皱眉道:“有何深意?” 楚秋并未解释,声音缓和道:“如果所有事都要我来告诉你,那这交易又有什么意义?” “是这个道理。”韩东流沉吟过后,看向站在一旁的李跃虎:“有清隐李家相助,你都查不到这部魔功在谁手里,看来此事确实很是棘手。” 楚秋却是意味深长道:“这里毕竟是大虞京城,‘清隐李家’的手段,未必比得过‘琅轩坊’。” 韩东流没有反驳,他将那张纸收起,点头道:“我可以托二妹帮忙问问,不保证一定会有消息。倘若此事背后牵扯太深,我也不会将‘琅轩坊’拖下水。” “理应如此。”楚秋点了点头。 言尽于此,双方算是达成了共识。 正当韩东流打算起身告辞之时。 李跃虎的耳朵却忽然动了动,抬头望了过去。 就见一只不足他半只手掌大的赤红鸟儿飞了过来。 李跃虎伸出一根手指接住它。 赤色飞鸟左右跳动,‘啾啾’叫了几声。 见到这一幕,韩东流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这便是李家的‘虫鳞鸟兽’。” 楚秋并未开口,而是道:“出事了?” “先生,外面好像有人来访。”李跃虎摇了摇头。 听得这话,楚秋的表情倒是没有变化。 可韩东流却是皱眉道:“谁的胆子这么大?敢来扰你这个大闹京城的‘白衣无名’?” 连日以来,连照夜司都未曾登门拜访,甚至都没有表露出任何态度,足见忌惮之意。 他此刻倒也不急着走了,反而坐了下来,“若真有人来找麻烦,我替你挡一挡。” 话虽是这么说。 韩东流主要还是担心京中哪个‘贵人’不长眼,到时丢了小命,又是一桩麻烦事。 这时,李跃虎用手指抚摸那赤红鸟儿,几道‘啾啾’声过后,他便是说道:“先生,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说完就向楚秋投去询问的目光。 楚秋与韩东流对视一眼。 后者显然也是一头雾水,摇头道:“青鸾公主应当不是这种不知礼的性子。” 楚秋却没纠结此事,对李跃虎道:“去看看。” 李跃虎点头应下,小跑着离开了风亭。 片刻后,当他回来之时,身后跟了一个少女。 那少女身披御寒披肩,长发梳成垂挂髻。 容貌娇美,皮肤白皙如雪。 来到近处,她抬起剪水双眸,望向亭中的两道身影敛衽拜下,“晚辈苏雪泥,见过两位前辈。” 然而,韩东流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笑容,“原来是苏丫头,你几时来了京城,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楚秋眼神不动,看了韩东流一眼。 似乎在问,‘你认识她?’ 韩东流转过头来介绍道:“这是玄月宗宗主之女,‘此心无瑕’,苏雪泥。” 顿了顿后又道:“别看她年纪小,名声却比你这位‘白衣无名’更大。” 第202章 剑谱 听到韩东流对自己的评价,苏雪泥的脸上竟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轻声说道:“那只是诸位前辈错爱了雪泥,当不得真。” “你这丫头,说话还是这么滴水不漏。”韩东流微微一笑,随后便对楚秋道:“你是主人家,你来决定。” 言下之意,想不想招待这位意外来客,还是得听楚秋的意思。 他已把苏雪泥的身份来历介绍过,自然不能越过主人来做决定。 “人都已经放进来了,我还能再把她撵出去不成?”楚秋说完,轻轻颔首道:“进来坐。” “多谢前辈。” 苏雪泥行了一礼,又向为自己带路的李跃虎展颜轻笑,道了声谢。 李跃虎依旧板着小脸,摇头称不必。 随后,苏雪泥踏入风亭,却没直接坐下,而是拿起茶壶,为亭中两位‘宗师’添了些茶。 茶汤冒着氤氲热气,倒至半满,她便停住了动作。 这般自然熟稔的动作,令随后迈入亭中的李跃虎顿时紧张起来,有种自己的活儿被人抢了的危机感。 韩东流伸手握住那杯茶,笑着道:“能让苏宗主的独女亲自为我添茶,说出去倒也是件不俗的谈资了。” 苏雪泥抿唇一笑,“韩前辈,您还是这么喜欢打趣小辈,当初您到玄月宗作客,事后可是令我那几位师兄师姐怕极了您呢。” 韩东流摇了摇头,没有再与她叙旧,看了眼从容饮茶的楚秋,无奈道:“丫头,你壮着胆子跑到这儿来,应当不是只为了说几句闲话。 若有什么事想要寻求帮助,当着此间主人的面说清楚,若不为难,我亦可以替你办了。” 他知道玄月宗主之女突然造访,绝不是只为了客套几句。 想必还是有些事要上门来求。 但以苏雪泥的出身,能求上门来的绝对不是小事,或者该说,那绝不是能够轻易办妥的事。 “既然韩前辈替我开了口,雪泥也就直言了。” 苏雪泥望向了坐在一旁的楚秋,“我想与白衣前辈切磋一番,交流心得。” 这话一出,别说是韩东流神色微变。 就连楚秋都向这丫头瞥了一眼。 观她气机,也就勉强踏入九品境界,体内那一丝真气犹如风中残烛,晦涩难明。 恐怕亦非她亲自修炼的成果。 就这点微末本事,别说是切磋,哪怕楚秋只是隔空释放一丝气劲,都能当场将这丫头打爆了。 “你这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顿了顿后,楚秋轻笑道:“我见你肤色雪白,极为畏寒,恐怕是有隐疾在身。难不成是想借我之手自寻短见,了却自己这条性命?” 没等苏雪泥说话。 韩东流也是轻声叹道:“你来京城一事,苏宗主可知情么?” “看来是雪泥没把话说清楚,叫两位前辈误会了。”苏雪泥不禁歉意道:“我此来确是为了与白衣前辈交流心得,但却非是动手切磋。” “这倒是奇了。”楚秋笑道:“武夫之间不靠动手来切磋,还能靠什么?难不成,你想要‘论道’?” 然而,苏雪泥竟然点了点头,认真说道:“世上五品非人境宗师,若能练好一门绝学,便已是不可多得的过人天赋。前辈却身负刀剑拳三门绝学,此等天资,恐非‘天才’所能形容。 是以,雪泥斗胆登门,想与前辈坐而论道。” 韩东流闻言,却是看向了楚秋。 他并非忧心苏雪泥的‘论道’请求,而是她这番话里,已经表明知道了眼前这位‘白衣无名’,便是三绝道人。 韩东流毕竟不知楚秋对此事究竟是何态度,身份暴露,会不会突然杀人灭口,便是有意提醒道:“这丫头可是苏宗主的独女,自小便是抱着精妙武学长大的。 江湖上称她为‘此心无瑕’,并非有意恭维,毕竟那后半句,可是‘天人之资’啊。” 这番话的重点,显然在于‘苏宗主的独女’。 他在强调这姑娘的身份,避免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韩宗师,在你看来,我每天若不杀几个人,便浑身不自在了?”楚秋瞥了韩东流一眼:“难不成我还有以人头佐酒的怪癖,所以这世上的人,来一个我就得杀一个?” 韩东流也不觉尴尬,只是笑了笑:“韩某只是好意提醒一句。” 楚秋不置可否道:“我从未隐藏过自己的身份,这丫头看着也是个机灵的,能猜到我是谁,没什么可大惊小怪。” 说罢,他终于端起苏雪泥倒的那杯茶,在李跃虎委屈的注视下一饮而尽,终是说道:“听你这意思,是打算跟我交换自身所学?” 苏雪泥闻言,郑重道:“确有此意。” “我这一身所学,大多没什么根脚,除了‘血雁阁’的天刑剑谱算是自己琢磨出的门道,剩下的,只有刀法,拳法,内功可称‘绝学’。” 楚秋淡淡道:“江湖上说我是刀剑拳三绝,那是李家故意为之,相信以你这胆大心细的性格,不难猜到此事。” 苏雪泥并不否认,轻声细语道:“前辈的内功修为确是当世一流,毕竟,能以五品非人境硬撼两位四品神通,便是放眼三座江湖恐怕也只您一人能够做到。” 楚秋微微摇头:“马屁就不用拍了,能被你相中的,无非就是这三部绝学之一。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三部功法乃是长辈所赐,算得上‘家传’。 那人曾经对我说过,未来若是遇上合适的苗子,可以将他这毕生所学传承下去。 如今放眼江湖,除我以外,若不算那几个刀招拳法狗屁不通的冒名者,也就只有一个半的传人。你想接下这份传承,我总要称量称量你的成色。” 他抬眼望向苏雪泥。 宗师威慑,不在于外放气机,而在于言行举止,以及声名背后的累累尸骨! 只此一眼,便令苏雪泥微微有些心悸之感,却镇定自若道:“功法易得,‘传承’难求,前辈若有何要求,雪泥悉听尊便。” 说完。 她却是取出一部由金线捆起的小巧画轴,轻声说道:“既然是交流,晚辈自然不会空手前来,这部剑谱便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说着,她双手捧着画轴,递向了李跃虎。 李跃虎圆脸微颤,“先生……” 见楚秋点头。 他才急忙接了下来,递到楚秋面前。 楚秋动也未动,那画轴顿时飘到半空,随着金线脱落,凌空完整展开。 一股‘凛然剑意’已是扑面而来。 这竟是一幅带有真意图的完整传承! 第202章 剑谱 听到韩东流对自己的评价,苏雪泥的脸上竟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轻声说道:“那只是诸位前辈错爱了雪泥,当不得真。” “你这丫头,说话还是这么滴水不漏。”韩东流微微一笑,随后便对楚秋道:“你是主人家,你来决定。” 言下之意,想不想招待这位意外来客,还是得听楚秋的意思。 他已把苏雪泥的身份来历介绍过,自然不能越过主人来做决定。 “人都已经放进来了,我还能再把她撵出去不成?”楚秋说完,轻轻颔首道:“进来坐。” “多谢前辈。” 苏雪泥行了一礼,又向为自己带路的李跃虎展颜轻笑,道了声谢。 李跃虎依旧板着小脸,摇头称不必。 随后,苏雪泥踏入风亭,却没直接坐下,而是拿起茶壶,为亭中两位‘宗师’添了些茶。 茶汤冒着氤氲热气,倒至半满,她便停住了动作。 这般自然熟稔的动作,令随后迈入亭中的李跃虎顿时紧张起来,有种自己的活儿被人抢了的危机感。 韩东流伸手握住那杯茶,笑着道:“能让苏宗主的独女亲自为我添茶,说出去倒也是件不俗的谈资了。” 苏雪泥抿唇一笑,“韩前辈,您还是这么喜欢打趣小辈,当初您到玄月宗作客,事后可是令我那几位师兄师姐怕极了您呢。” 韩东流摇了摇头,没有再与她叙旧,看了眼从容饮茶的楚秋,无奈道:“丫头,你壮着胆子跑到这儿来,应当不是只为了说几句闲话。 若有什么事想要寻求帮助,当着此间主人的面说清楚,若不为难,我亦可以替你办了。” 他知道玄月宗主之女突然造访,绝不是只为了客套几句。 想必还是有些事要上门来求。 但以苏雪泥的出身,能求上门来的绝对不是小事,或者该说,那绝不是能够轻易办妥的事。 “既然韩前辈替我开了口,雪泥也就直言了。” 苏雪泥望向了坐在一旁的楚秋,“我想与白衣前辈切磋一番,交流心得。” 这话一出,别说是韩东流神色微变。 就连楚秋都向这丫头瞥了一眼。 观她气机,也就勉强踏入九品境界,体内那一丝真气犹如风中残烛,晦涩难明。 恐怕亦非她亲自修炼的成果。 就这点微末本事,别说是切磋,哪怕楚秋只是隔空释放一丝气劲,都能当场将这丫头打爆了。 “你这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顿了顿后,楚秋轻笑道:“我见你肤色雪白,极为畏寒,恐怕是有隐疾在身。难不成是想借我之手自寻短见,了却自己这条性命?” 没等苏雪泥说话。 韩东流也是轻声叹道:“你来京城一事,苏宗主可知情么?” “看来是雪泥没把话说清楚,叫两位前辈误会了。”苏雪泥不禁歉意道:“我此来确是为了与白衣前辈交流心得,但却非是动手切磋。” “这倒是奇了。”楚秋笑道:“武夫之间不靠动手来切磋,还能靠什么?难不成,你想要‘论道’?” 然而,苏雪泥竟然点了点头,认真说道:“世上五品非人境宗师,若能练好一门绝学,便已是不可多得的过人天赋。前辈却身负刀剑拳三门绝学,此等天资,恐非‘天才’所能形容。 是以,雪泥斗胆登门,想与前辈坐而论道。” 韩东流闻言,却是看向了楚秋。 他并非忧心苏雪泥的‘论道’请求,而是她这番话里,已经表明知道了眼前这位‘白衣无名’,便是三绝道人。 韩东流毕竟不知楚秋对此事究竟是何态度,身份暴露,会不会突然杀人灭口,便是有意提醒道:“这丫头可是苏宗主的独女,自小便是抱着精妙武学长大的。 江湖上称她为‘此心无瑕’,并非有意恭维,毕竟那后半句,可是‘天人之资’啊。” 这番话的重点,显然在于‘苏宗主的独女’。 他在强调这姑娘的身份,避免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韩宗师,在你看来,我每天若不杀几个人,便浑身不自在了?”楚秋瞥了韩东流一眼:“难不成我还有以人头佐酒的怪癖,所以这世上的人,来一个我就得杀一个?” 韩东流也不觉尴尬,只是笑了笑:“韩某只是好意提醒一句。” 楚秋不置可否道:“我从未隐藏过自己的身份,这丫头看着也是个机灵的,能猜到我是谁,没什么可大惊小怪。” 说罢,他终于端起苏雪泥倒的那杯茶,在李跃虎委屈的注视下一饮而尽,终是说道:“听你这意思,是打算跟我交换自身所学?” 苏雪泥闻言,郑重道:“确有此意。” “我这一身所学,大多没什么根脚,除了‘血雁阁’的天刑剑谱算是自己琢磨出的门道,剩下的,只有刀法,拳法,内功可称‘绝学’。” 楚秋淡淡道:“江湖上说我是刀剑拳三绝,那是李家故意为之,相信以你这胆大心细的性格,不难猜到此事。” 苏雪泥并不否认,轻声细语道:“前辈的内功修为确是当世一流,毕竟,能以五品非人境硬撼两位四品神通,便是放眼三座江湖恐怕也只您一人能够做到。” 楚秋微微摇头:“马屁就不用拍了,能被你相中的,无非就是这三部绝学之一。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三部功法乃是长辈所赐,算得上‘家传’。 那人曾经对我说过,未来若是遇上合适的苗子,可以将他这毕生所学传承下去。 如今放眼江湖,除我以外,若不算那几个刀招拳法狗屁不通的冒名者,也就只有一个半的传人。你想接下这份传承,我总要称量称量你的成色。” 他抬眼望向苏雪泥。 宗师威慑,不在于外放气机,而在于言行举止,以及声名背后的累累尸骨! 只此一眼,便令苏雪泥微微有些心悸之感,却镇定自若道:“功法易得,‘传承’难求,前辈若有何要求,雪泥悉听尊便。” 说完。 她却是取出一部由金线捆起的小巧画轴,轻声说道:“既然是交流,晚辈自然不会空手前来,这部剑谱便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说着,她双手捧着画轴,递向了李跃虎。 李跃虎圆脸微颤,“先生……” 见楚秋点头。 他才急忙接了下来,递到楚秋面前。 楚秋动也未动,那画轴顿时飘到半空,随着金线脱落,凌空完整展开。 一股‘凛然剑意’已是扑面而来。 这竟是一幅带有真意图的完整传承! 第203章 热闹 “你是说,苏雪泥去拜访了那位白衣无名?” 几日之后,一处热闹花庭当中,‘靖海王’世子裴煜静坐不动,目光淡淡地看向来人:“她去做什么?” 那人身着深蓝色锦缎长袍,看着年纪不小,闻言便是脸色一肃,有些为难道:“世子,那白衣无名的住所连照夜司都不敢打探,咱们没那个本事探听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接着道:“只知道苏宗主的独女在那宅院中待了几日,今早才独自一人离开。” 裴煜手中把玩着一块新的‘仙人坑’玉璧,玩味笑道:“听闻苏雪泥十岁之时便已将玄月宗典藏通读,十三岁领悟了玄月秘典‘霜华经’的真意,一步跨过水磨八品,迈入七品藏功境。 此后三年,她闭关破限,却不想这竟是她最后的‘绝唱’。 待她再出之时,已是神光憔悴,成了一个废人。 这等天骄陨落之事,令整座江湖扼腕叹息,想来她本人也是极不甘心的。” 那锦袍中年微微皱眉:“世子觉得,她是想找那白衣无名寻求重续天资之法?” “大虞一流门派的宗主之女,从小天赋异禀,又有‘此心无瑕’这般美誉,你觉得她甘愿废一辈子?” 裴煜平静道:“功力尽废,又硬受霜华经反噬,若无苏宗主为她强行续命,只怕是一场春寒就能要了她的命。若这经历放在你身上,难道你能听天由命,半生蹉跎么?” 中年人摇了摇头,“但这与白衣无名有什么关系?” “这是你们要调查的事,你来问我作甚?”裴煜瞥他一眼,直接令中年人垂下头颅,不敢言声。 随后,裴煜便是笑着道:“过了今年苏雪泥便已十九岁了,三年光阴,自天人之境坠入凡间泥潭,‘雪泥’这个名字,还真是应景得很。” 他的目光看向花庭深处,有意无意道:“那白衣无名在京中接连出手,将我的乐子全都给杀了,我本来还很恼火,却不成想,他竟然赔了我一个天大的趣事。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念叨两声后,裴煜忽然站起身来,按住了那中年人的肩头,“你说我若摆下宴席,请那位白衣无名前来赴宴,他会不会卖我这个面子?” 不等中年人回答。 裴煜便是自言自语道:“我乃靖海王世子,大虞京城除了宫中那几位,还有谁能比我的面子更大?待我未来继承世袭之位,一个五品宗师,合该向我低头俯首。” “世子……” 中年人脸色惊变,正要劝说,却迎上了裴煜那双冰冷的眼眸。 令他后面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裴煜那‘一闪而逝’的冷意很快收敛起来,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然而他的话锋一转,忽然说道:“无论苏雪泥与那白衣无名达成了何种交易,武夫所求的,不外乎就是两样东西。” 他的双眸含着笑意:“精妙武学,与江湖名声。现如今武魁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如就把这泼天名声送给这位号称‘无名’的宗师。” 说完,他将手里的玉璧抛给那中年人。 后者急忙双手接住。 再抬头时,只看到裴煜的背影沿着花庭小道渐渐走远。 没等他再跟上去,就听裴煜头也不回道:“设宴邀请京中宗师,前来商谈‘武魁’之事。 谁若能在宴上镇压群雄,靖海王府便全力支持他,成为江湖武魁!” “这……”此时,中年人已失了方寸,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 “对了。” 突然,裴煜的脚步一停,回头笑道:“记得给我那位‘姐姐’也递上请帖,她最爱看些热闹,这次我就给她摆上一场‘名震江湖’热闹。” “是……” 中年人声音干涩,向着裴煜弯腰拜下。 …… 皇城之内,宫墙高耸。 ‘瑞云殿’外,气氛尤为肃穆。 自从上次发生过青鸾公主被刺一案,便连皇城中的守卫力量都加强了许多。 尤其是青鸾公主的住处,更是由御前卫亲自看顾。 一队御前卫刚刚完成交接,带队的六品武夫互相走过流程,被换下来的御前卫便是一言不发离开宫门。 便在这时,完成交班的六品武夫忽然眉头一皱,回身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道身影迈着短急无声的脚步赶了过来。 噌! 一众御前卫已是拔出腰间佩刀,眼神冷厉地盯住来人。 但见来人是个宫女,那名六品武夫示意属下收敛杀意,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喝问道:“什么事?” 那名宫女低下头,控制着呼吸道:“是靖海王世子递来的一份请柬。” 听到靖海王世子,那六品武夫眉头深皱,“拿来。” 宫女立刻双手将请柬递上。 打开翻看一番,又确认内中没有暗藏玄机以后,名六品武夫的目光直接落到最末,确实烫着靖海王府的信章。 于是便道:“知道了,回去。” 他没有放人进入。 那宫女显然懂得规矩,转身就走,就连大气都没敢喘一声。 随即,带队武夫向队中一名女子望去。 后者会意接过请柬,快步迈入瑞云殿。 经过一系列严格盘查,这请柬最终来到殿内女官的手上,由她亲自交给正在一座塔楼吹风的青鸾公主。 此刻,裴璟不同于在宫外装扮,而是身着直直垂下的白色纱衣,内中搭着鎏金色长袍,站在楼台好似看风景。 “公主,有件事要您……” 那名女官来到背后,恭敬问安,正当打算开口说话之时,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喷嚏’声。 裴璟伸出一根食指揉了揉鼻尖,头也不回地喃喃道:“近来春寒刺骨,你们可要多添几件衣裳。” 女官一时无言,沉默地低下了头。 第203章 热闹 “你是说,苏雪泥去拜访了那位白衣无名?” 几日之后,一处热闹花庭当中,‘靖海王’世子裴煜静坐不动,目光淡淡地看向来人:“她去做什么?” 那人身着深蓝色锦缎长袍,看着年纪不小,闻言便是脸色一肃,有些为难道:“世子,那白衣无名的住所连照夜司都不敢打探,咱们没那个本事探听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接着道:“只知道苏宗主的独女在那宅院中待了几日,今早才独自一人离开。” 裴煜手中把玩着一块新的‘仙人坑’玉璧,玩味笑道:“听闻苏雪泥十岁之时便已将玄月宗典藏通读,十三岁领悟了玄月秘典‘霜华经’的真意,一步跨过水磨八品,迈入七品藏功境。 此后三年,她闭关破限,却不想这竟是她最后的‘绝唱’。 待她再出之时,已是神光憔悴,成了一个废人。 这等天骄陨落之事,令整座江湖扼腕叹息,想来她本人也是极不甘心的。” 那锦袍中年微微皱眉:“世子觉得,她是想找那白衣无名寻求重续天资之法?” “大虞一流门派的宗主之女,从小天赋异禀,又有‘此心无瑕’这般美誉,你觉得她甘愿废一辈子?” 裴煜平静道:“功力尽废,又硬受霜华经反噬,若无苏宗主为她强行续命,只怕是一场春寒就能要了她的命。若这经历放在你身上,难道你能听天由命,半生蹉跎么?” 中年人摇了摇头,“但这与白衣无名有什么关系?” “这是你们要调查的事,你来问我作甚?”裴煜瞥他一眼,直接令中年人垂下头颅,不敢言声。 随后,裴煜便是笑着道:“过了今年苏雪泥便已十九岁了,三年光阴,自天人之境坠入凡间泥潭,‘雪泥’这个名字,还真是应景得很。” 他的目光看向花庭深处,有意无意道:“那白衣无名在京中接连出手,将我的乐子全都给杀了,我本来还很恼火,却不成想,他竟然赔了我一个天大的趣事。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念叨两声后,裴煜忽然站起身来,按住了那中年人的肩头,“你说我若摆下宴席,请那位白衣无名前来赴宴,他会不会卖我这个面子?” 不等中年人回答。 裴煜便是自言自语道:“我乃靖海王世子,大虞京城除了宫中那几位,还有谁能比我的面子更大?待我未来继承世袭之位,一个五品宗师,合该向我低头俯首。” “世子……” 中年人脸色惊变,正要劝说,却迎上了裴煜那双冰冷的眼眸。 令他后面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裴煜那‘一闪而逝’的冷意很快收敛起来,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然而他的话锋一转,忽然说道:“无论苏雪泥与那白衣无名达成了何种交易,武夫所求的,不外乎就是两样东西。” 他的双眸含着笑意:“精妙武学,与江湖名声。现如今武魁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如就把这泼天名声送给这位号称‘无名’的宗师。” 说完,他将手里的玉璧抛给那中年人。 后者急忙双手接住。 再抬头时,只看到裴煜的背影沿着花庭小道渐渐走远。 没等他再跟上去,就听裴煜头也不回道:“设宴邀请京中宗师,前来商谈‘武魁’之事。 谁若能在宴上镇压群雄,靖海王府便全力支持他,成为江湖武魁!” “这……”此时,中年人已失了方寸,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 “对了。” 突然,裴煜的脚步一停,回头笑道:“记得给我那位‘姐姐’也递上请帖,她最爱看些热闹,这次我就给她摆上一场‘名震江湖’热闹。” “是……” 中年人声音干涩,向着裴煜弯腰拜下。 …… 皇城之内,宫墙高耸。 ‘瑞云殿’外,气氛尤为肃穆。 自从上次发生过青鸾公主被刺一案,便连皇城中的守卫力量都加强了许多。 尤其是青鸾公主的住处,更是由御前卫亲自看顾。 一队御前卫刚刚完成交接,带队的六品武夫互相走过流程,被换下来的御前卫便是一言不发离开宫门。 便在这时,完成交班的六品武夫忽然眉头一皱,回身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道身影迈着短急无声的脚步赶了过来。 噌! 一众御前卫已是拔出腰间佩刀,眼神冷厉地盯住来人。 但见来人是个宫女,那名六品武夫示意属下收敛杀意,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喝问道:“什么事?” 那名宫女低下头,控制着呼吸道:“是靖海王世子递来的一份请柬。” 听到靖海王世子,那六品武夫眉头深皱,“拿来。” 宫女立刻双手将请柬递上。 打开翻看一番,又确认内中没有暗藏玄机以后,名六品武夫的目光直接落到最末,确实烫着靖海王府的信章。 于是便道:“知道了,回去。” 他没有放人进入。 那宫女显然懂得规矩,转身就走,就连大气都没敢喘一声。 随即,带队武夫向队中一名女子望去。 后者会意接过请柬,快步迈入瑞云殿。 经过一系列严格盘查,这请柬最终来到殿内女官的手上,由她亲自交给正在一座塔楼吹风的青鸾公主。 此刻,裴璟不同于在宫外装扮,而是身着直直垂下的白色纱衣,内中搭着鎏金色长袍,站在楼台好似看风景。 “公主,有件事要您……” 那名女官来到背后,恭敬问安,正当打算开口说话之时,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喷嚏’声。 裴璟伸出一根食指揉了揉鼻尖,头也不回地喃喃道:“近来春寒刺骨,你们可要多添几件衣裳。” 女官一时无言,沉默地低下了头。 第204章 疯子 回到瑞云殿,裴璟看完那份请柬,随手就将之丢到一旁,“有毛病。” 这三个字的评价,似乎已经概括了自己那位‘堂弟’的所作所为。 静立在旁的女官却是说道:“靖海王世子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殿下想要回绝,我便派人打发了他。” 裴璟用指尖摩挲自己的眉毛,似是沉思一般。 片刻后,她将手放下,摇头道:“算了,那就是个疯子,招惹他做什么?他要宴请京中宗师,到时有几人会卖他面子尚未可知。我若拒绝,他发疯乱咬,岂不是白白沾惹晦气。” 女官闻言,明白了裴璟的意思,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莫要在意这些小事。”这时,裴璟已经把此事抛到脑后,接着说道:“我叫你帮我查的事可有眉目?” “那位‘白衣无名’,应当就是三绝道人,风雨楼主本人。”女官恭敬说道:“跟在他身边的是‘清隐李家’之主的幼子,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消息。” “我就知道,他不是偶然出现在那座画舫上。” 裴璟笑了笑,说道:“有清隐李家的人跟在他身边,除了照夜司和皇城惹不得,许多事情对于李家来说并没有什么秘密。” 李家的‘鱼鳞鸟兽’之法极为玄妙,放眼江湖,耳目众多,除了真正的‘禁地’,很少会有他们探不到的情报。 提前得知刺杀自己那人的动向,等在画舫之上出手,此事倒也解释得通了。 不过说到这里,那名女官的声音却是略有冷意道:“殿下,那日对您出手的‘剑绝’,至今还未调查出真实身份,照夜司的人办事愈发敷衍,可要我再去催催?” “催有什么用?”裴璟的笑意淡了不少:“照夜司可不是你能拿捏的,他们就算查到了些什么,不愿告诉咱们,那也只能忍着。 别想着去人家面前摆什么皇族架势,四品第二的箫铁衣近乎江湖无敌。即便咱们两个撞死在他面前,他都未必会低头看上一眼。” 没等女官说话,裴璟就已经换了个话题:“你刚刚好像漏了一件事?” 尽管她的语气并不苛责,女官心中还是一惊,赶忙说道:“殿下恕罪!” “苏雪泥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裴璟搓了搓手指,语气嗔怪道:“怎么,怕我气急败坏,找玄月宗的麻烦?” 女官迟疑半晌,摇头说道:“我当公主会对那位救命恩人有些……” “有个屁!” 裴璟打断了她:“你要说感激之情,那确实是有,但我最多是想报答那位救我性命的恩情。 如果能够与之结交,再学上几招,自然是好事。若是不成,那就别去扰人清静。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 女官被斥得无法反驳,沉默片刻后才是说道:“听闻苏宗主的独女在那宅院中住了几日,离开之时,一人独行,恐怕也是想要拜师。” 她本想瞒下这‘无关紧要’的消息,现在眼见是不成了,只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裴璟微微摇头道:“玄月宗乃是大虞一流门派,苏雪泥又是个绝世天骄,拜师恐怕有点儿夸张,应当是印证所学,互相交换武道心得。” 女官闻言,却是说道:“以公主殿下的身份,若真想找位武道名师,就连苏宗主也未必不能请来。” 她这句话一语双关。 可裴璟只是眼神微闪,淡淡道:“别说是苏宗主那般人物,就算是宫中供奉的宗师,又有哪个愿意教‘公主’练武?表面敷衍几句也就罢了,你真当他们会尽心尽力?” 她确实学了一些武道传承,如今也到了‘水磨’工夫的阶段。 但这八品关隘,对她而言几乎如同天堑,即便用着江湖秘传的大药也是进境甚微,此生能进七品,恐怕都是烧高香了。 ‘皇室’难出武夫,这似乎是某种不能言说的诅咒。 虽然凡事总有例外,但天资碌碌才是常态。 迄今为止,放眼三座王朝,虽然皇室并非没有高品武夫,可却从未有过‘上三品’境的存在。 至于坐上那至尊之位的,更是连中三品境都无法迈入。 对于皇家子女而言,想要练武,无非就是图个乐子打发时间。即便请来名师指点,人家也不会太过认真。 毕竟那些宗师也会爱惜羽毛,倘若真的收了个废物弟子,坏了名声也就罢了,但凡摊上个蛮横的皇家子女,非要闹些破事,也都不够头痛的。 何况裴璟自知自己处境特殊,又没什么天赋,哪怕只想见识些真东西,往往也得不到结果。 沉默片刻之后,裴璟不由觉得有些烦闷,摇头说道:“本宫累了,裴煜那傻子的事,你派人回一句,到时我会去给他这个面子。” 说完,她迈步走向寝宫,仿佛想要躲避什么一般,脚步越来越快,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 宅院之中。 楚秋与逍遥剑韩东流对面而立,气机互相锁定着对方。 韩东流满脸苦笑,禁不住道:“你确定还要再来?” 楚秋笑了笑道:“拔剑,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 听得这话,韩东流的笑容愈发苦涩,暗叹自己真是捡了个大麻烦。 于是只能沉声道:“若我拔剑,那就是动真格的了,你可得当心一点。” 楚秋微微颔首:“打不过你的时候,我就一刀劈了你。” 韩东流脸色一黑。 随后,逍遥剑铿然出鞘! 他抬手握住剑柄,脚下急动,一剑刺向楚秋! 面对迎面而来的劲风,楚秋只是竖起剑指,紫气环绕指尖,随后便是一指敲向韩东流刺来的剑招。 铛! 巨大声音轰然爆开。 一股风暴在庭院中疯狂肆虐! 眨眼之间,草木低头,就连数十丈外的池水都震荡起来! 几尾白鲤连忙摇动身体,慌忙之中想找地方藏身! 更远一些的李跃虎被吹得小脸乱颤,罩袍泛起层层褶皱,目光呆滞地望着交手的二人。 (三章更完,朋友们,新年快乐!) 第204章 疯子 回到瑞云殿,裴璟看完那份请柬,随手就将之丢到一旁,“有毛病。” 这三个字的评价,似乎已经概括了自己那位‘堂弟’的所作所为。 静立在旁的女官却是说道:“靖海王世子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殿下想要回绝,我便派人打发了他。” 裴璟用指尖摩挲自己的眉毛,似是沉思一般。 片刻后,她将手放下,摇头道:“算了,那就是个疯子,招惹他做什么?他要宴请京中宗师,到时有几人会卖他面子尚未可知。我若拒绝,他发疯乱咬,岂不是白白沾惹晦气。” 女官闻言,明白了裴璟的意思,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莫要在意这些小事。”这时,裴璟已经把此事抛到脑后,接着说道:“我叫你帮我查的事可有眉目?” “那位‘白衣无名’,应当就是三绝道人,风雨楼主本人。”女官恭敬说道:“跟在他身边的是‘清隐李家’之主的幼子,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消息。” “我就知道,他不是偶然出现在那座画舫上。” 裴璟笑了笑,说道:“有清隐李家的人跟在他身边,除了照夜司和皇城惹不得,许多事情对于李家来说并没有什么秘密。” 李家的‘鱼鳞鸟兽’之法极为玄妙,放眼江湖,耳目众多,除了真正的‘禁地’,很少会有他们探不到的情报。 提前得知刺杀自己那人的动向,等在画舫之上出手,此事倒也解释得通了。 不过说到这里,那名女官的声音却是略有冷意道:“殿下,那日对您出手的‘剑绝’,至今还未调查出真实身份,照夜司的人办事愈发敷衍,可要我再去催催?” “催有什么用?”裴璟的笑意淡了不少:“照夜司可不是你能拿捏的,他们就算查到了些什么,不愿告诉咱们,那也只能忍着。 别想着去人家面前摆什么皇族架势,四品第二的箫铁衣近乎江湖无敌。即便咱们两个撞死在他面前,他都未必会低头看上一眼。” 没等女官说话,裴璟就已经换了个话题:“你刚刚好像漏了一件事?” 尽管她的语气并不苛责,女官心中还是一惊,赶忙说道:“殿下恕罪!” “苏雪泥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裴璟搓了搓手指,语气嗔怪道:“怎么,怕我气急败坏,找玄月宗的麻烦?” 女官迟疑半晌,摇头说道:“我当公主会对那位救命恩人有些……” “有个屁!” 裴璟打断了她:“你要说感激之情,那确实是有,但我最多是想报答那位救我性命的恩情。 如果能够与之结交,再学上几招,自然是好事。若是不成,那就别去扰人清静。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啊?” 女官被斥得无法反驳,沉默片刻后才是说道:“听闻苏宗主的独女在那宅院中住了几日,离开之时,一人独行,恐怕也是想要拜师。” 她本想瞒下这‘无关紧要’的消息,现在眼见是不成了,只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裴璟微微摇头道:“玄月宗乃是大虞一流门派,苏雪泥又是个绝世天骄,拜师恐怕有点儿夸张,应当是印证所学,互相交换武道心得。” 女官闻言,却是说道:“以公主殿下的身份,若真想找位武道名师,就连苏宗主也未必不能请来。” 她这句话一语双关。 可裴璟只是眼神微闪,淡淡道:“别说是苏宗主那般人物,就算是宫中供奉的宗师,又有哪个愿意教‘公主’练武?表面敷衍几句也就罢了,你真当他们会尽心尽力?” 她确实学了一些武道传承,如今也到了‘水磨’工夫的阶段。 但这八品关隘,对她而言几乎如同天堑,即便用着江湖秘传的大药也是进境甚微,此生能进七品,恐怕都是烧高香了。 ‘皇室’难出武夫,这似乎是某种不能言说的诅咒。 虽然凡事总有例外,但天资碌碌才是常态。 迄今为止,放眼三座王朝,虽然皇室并非没有高品武夫,可却从未有过‘上三品’境的存在。 至于坐上那至尊之位的,更是连中三品境都无法迈入。 对于皇家子女而言,想要练武,无非就是图个乐子打发时间。即便请来名师指点,人家也不会太过认真。 毕竟那些宗师也会爱惜羽毛,倘若真的收了个废物弟子,坏了名声也就罢了,但凡摊上个蛮横的皇家子女,非要闹些破事,也都不够头痛的。 何况裴璟自知自己处境特殊,又没什么天赋,哪怕只想见识些真东西,往往也得不到结果。 沉默片刻之后,裴璟不由觉得有些烦闷,摇头说道:“本宫累了,裴煜那傻子的事,你派人回一句,到时我会去给他这个面子。” 说完,她迈步走向寝宫,仿佛想要躲避什么一般,脚步越来越快,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 宅院之中。 楚秋与逍遥剑韩东流对面而立,气机互相锁定着对方。 韩东流满脸苦笑,禁不住道:“你确定还要再来?” 楚秋笑了笑道:“拔剑,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 听得这话,韩东流的笑容愈发苦涩,暗叹自己真是捡了个大麻烦。 于是只能沉声道:“若我拔剑,那就是动真格的了,你可得当心一点。” 楚秋微微颔首:“打不过你的时候,我就一刀劈了你。” 韩东流脸色一黑。 随后,逍遥剑铿然出鞘! 他抬手握住剑柄,脚下急动,一剑刺向楚秋! 面对迎面而来的劲风,楚秋只是竖起剑指,紫气环绕指尖,随后便是一指敲向韩东流刺来的剑招。 铛! 巨大声音轰然爆开。 一股风暴在庭院中疯狂肆虐! 眨眼之间,草木低头,就连数十丈外的池水都震荡起来! 几尾白鲤连忙摇动身体,慌忙之中想找地方藏身! 更远一些的李跃虎被吹得小脸乱颤,罩袍泛起层层褶皱,目光呆滞地望着交手的二人。 (三章更完,朋友们,新年快乐!) 第205章 城府 两人于庭院之中‘酣战’一场,双方只以剑招交手,周身功力不过使了三四成,只是点到为止的切磋。 不过这二人的‘点到为止’,还是令整座花园震颤不已。 李跃虎早已放弃站着,干脆坐在地上观战,被地面传来的‘震感’颠得浑身乱抖。 注意到这一幕,韩东流一剑荡开迎面袭来的紫气,笑着开口道:“再收一分力?” 楚秋颔首道:“今天就到这儿。” 他沉下气息,盘旋紫色瞬间散尽。 韩东流略有感叹道:“这‘四余剑谱’不愧是玄月宗秘典之一,四套剑招各成主体,千变万化,又能合而为一,堪称此世一流的剑道绝学了。” 楚秋笑了一声,“这么会拍马屁?那你说说,这套剑谱与你的‘逍遥剑’比较起来孰强孰弱?” 韩东流还未开口,楚秋已经封死了他的后路,“莫要说什么‘天下武学并无强弱之分,唯有武夫实力不同’这种废话,若真是这样,功法还分什么品阶?” 见糊弄不过,韩东流翻手将长剑归鞘,摇头道:“天下武学确有品阶,不过说到头来,这都是武夫对于武道的梳理,落于具象,便成了功法武学。 正如武夫有‘上三品’,‘中三品’,‘下三品’的区分。 武学的品阶,便也分为下三品‘筑基’,中三品‘绝学’,以及上三品‘天境’。 其中诸多奥妙无法一一细数,但不变的一点是,功法品阶,必然与武夫境界相互对照,代表着对应的手段。 随着武夫的实力进境,自身武学的品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同一门传承,在不同的武夫手中,也有不同的用法。 基于前人‘经典’,化作属于自己的东西,才是高品武夫的道路。” 楚秋从李跃虎那儿接过了擦汗的手帕,随意擦拭双手,淡淡道:“所以说,功法与武夫之间的关系是互相成就,越是到了高品,武夫便越有可能反过来成就功法完善?” “不错。” 韩东流颔首道:“五品开始,武夫便被称之为宗师,有开宗立派的资格。 这天下武学,除了前人开创的皇皇大道,余下皆是后人沿袭拓宽的道路。 既然功法能够成就武夫,反过来说,武夫却不能成就功法,那这世上恐怕就只剩寥寥几部传承,哪还有今时今日的武道之盛?” 他这一番话,确有几分道理。 功法能够成就武夫,那么反过来说,武夫也一定会成就功法。 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武道演变到今天,倘若没有后续之变,导致‘今不如古’,那这天下武夫早就该绝迹了才对。 不过,他的话虽然有道理,楚秋还是一眼识破他是在转移话题,摇头失笑道:“韩宗师,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到关键。‘四余剑’与‘逍遥剑’孰强孰弱?” “你这人还真是难糊弄。”韩东流苦笑了一声,终是说道:“我这‘逍遥剑’只是基于五品绝学‘大光明剑’所创,较比四余剑还是逊色了一筹。 但若只论剑法不比根基,你除非掌握‘四余唯一’,否则绝对比不过我的‘逍遥剑’。” 身为大虞江湖五品第三,又是以剑法闻名于世的宗师,韩东流自有其骄傲在。 武夫强弱,自要以实战说话。 实打实地交手,韩东流自问不是‘风雨楼主’的对手。 但若纯粹以剑法问个高低,他当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刚刚掌握一门四余剑的楚秋。 楚秋闻言,倒也没再给韩东流难堪,将手帕递给李跃虎后,才是说道:“拿一门四品剑法换我的‘大雪龙拳’,那丫头还真是舍得。” 前些日子,苏雪泥登门拜访,坐而论道,意在交换武学。 但她想要的,却不是方老头最得意的‘霸势九斩’,亦不是那门足以吞吐八荒,厚载万物的‘一气造化功’。 苏雪泥要的,竟是‘大雪龙拳’。 这一点,楚秋早先也没料到,但随着谈话深入,他也发现苏雪泥修炼了一门极为特别的功法。 那一身隐疾,便是修炼那部功法造成的后遗症。 每日披着御寒的披肩,并非真的难忍春寒,而是体内寒气自生,时刻与她体内晦涩的真气对抗,那股刺骨冷意由内而外,药石难医。 依照楚秋看来,恐怕她是打算搜集‘寒属’武学,对抗这种‘疾病’。 “那丫头的运道也是……”提起苏雪泥,韩东流轻叹一声:“若她不生在玄月宗,自小熟读宗内秘藏,恐怕也难以兑现那惊世天赋。 但也正因她是苏宗主的独女,又是‘天人之资’,才会阴差阳错接触了‘霜华经’,落得这般下场。 或许给她换个出身,就算没有‘此心无瑕’的名声,如今也是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惊艳后辈了。” “你倒是替人家操起心了。”楚秋似笑非笑地看向韩东流,“你把眼下那些烂糟事弄清楚再说。” 韩东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你那几个字符,我已经托二妹去调查了。不过事关魔功,那经手之人必然十分谨慎,轻易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楚秋不置可否道:“慢慢查,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间。” 韩东流以为他是表达对此事绝不罢休的态度,倒也没说什么,接着道:“靖海王世子那件事你怎么看?” 楚秋转身走向亭子,李跃虎小跑跟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韩东流也想伸手讨要一杯,却见李跃虎板着脸装作没看到,不禁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小子了。 “他见你一直夸那个苏雪泥,心里有危机感了。” 楚秋则是笑了一声,揉了揉李跃虎的脑袋,接着便道:“靖海王世子宴请京城宗师,欲要将‘江湖武魁’提前,这事听着有意思,愿意沾上这麻烦的宗师并不会太多。” “据我所知,如今并没有几人回应靖海王世子的邀请。”韩东流微微颔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唇边饮了一口,接着道:“不过,这位靖海王世子的性格,我也算是有所了解。 此子表面待人温和,广结好友,哪怕对待身份远不如自己之人亦能做到‘折身相交’,在皇亲贵胄中,算得上风评尚可。 不过背地里,却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吴相’曾评价过此子城府颇深,若是用在正事上,倒也是个能成大器的料子。” 楚秋听他说完,端起茶杯摇头道:“说那么多做什么?一个皇族成员,心里怎么可能没些深沉?何况,我听说那位靖海王也非凡俗亲王,这种出身,若真教出个傻子才是坏事了。” “韩某可不是那个意思。” 韩东流摇头道:“靖海王世子如此大张旗鼓,想要挑动京中宗师比斗一场,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味道。 依我来看,此事恐非靖海王所授意,而是他自己的主意。一个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就敢操办这种大事,其中的是非之深,不好评断啊。” 楚秋瞥了韩东流一眼,笑吟吟道:“行了,无非就是想从我这儿套些情报,这一番云山雾罩的话说给谁听呢?” “李跃虎。” 说完,他唤了李跃虎一声。 后者立刻正色起来,从袍袖里抽出一根竹筒。 “拿去,李家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情报都在这儿。你关心的幕后黑手,暂时还没有查明,但你猜得没错,这件事,确实跟靖海王世子有些关系。” 楚秋轻扬下巴,示意韩东流自己拿回去看。 “跟你聊天就是轻省些,那韩某便厚颜了。”他接过竹筒,并没有立刻打开来看,随后道:“这宴会,你是去还是不去?” “不去。” 楚秋淡淡道:“这种人,你不给他面子比杀了他还难受。晾他几日,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如此也好。”韩东流将竹筒收起,认同楚秋的打算。 他本来也没有赴约的打算。 如今京中宗师,十有八九没把靖海王世子的邀请放在心中,说句不好听的话,别说一个小小的世子,就算是靖海王亲至,不卖他面子的武夫也有太多。 大虞江湖胜过朝堂,愿意给面子的时候配合配合,不愿给面子的时候,干脆理都不会理。 这才是常事。 “韩宗师,既然知道你是厚颜接了好处,那就赶快让柏坊主多出几分力。”楚秋继续垂眸饮茶,语气平静地说道:“虽然我时间很多,但也不能等她一百年。” 韩东流略有些尴尬,不由苦笑道:“韩某今日就再去问问。” …… 待到这‘恼人’的逍遥剑离去。 楚秋坐在亭中,一边喝茶,一边梳理自己如今的一身所学。 这些年攒下的点数,早已突破了一万大关,但除了凭着自己练到圆满的‘大雪龙拳’,‘一气造化功’,‘霸势九斩’之外,目前根本没有可供消耗的武学。 品阶太低的,自己随便练到‘小成’,掌握些感悟去触类旁通也就罢了。 品阶太高的武学又不易得手。 何况尽管自己如今对于武道的理解早已不同往日,不再是当年那样苦苦钻研不入其门的德行,但想要将绝学入门,也是需要费些心思的。 就比如‘涅盘刀’这门残章刀法,也是乔骸这‘绝世天才’日以继夜的言传身教下,才终于入了门。 除了涅盘刀之外,余下三部武学想要加点到造极,除了大雪龙拳满足条件,剩下两部还需再攒些时日。 自己对于大雪龙拳的领悟最深,点数消耗也较低,考虑到性价比来说,自然是投入到这部拳法最为合适。 但一气造化功与霸势九斩,同样也是顶级传承。 尤其是前者,能将真气‘逆行’,镇收外来的异种真气。 当年方老头能扛着上三品给予的伤势撑了那么久,恐怕也是这部绝学立了大功。 以自己当前的实力,除非面对上三品武夫,交手之时皆可将庞大气劲镇于体内,再以‘顺行’外放。 这是对战‘四品神通境’最有效的手段。 但霸势九斩作为攻伐无双的刀法,亦有独到之处。 三者取其一,待到点数足够时再做这个选择也不迟。 更主要的是,如今自身困于‘神通’门槛之前,也绝非纯靠加点就能破境的。 正如韩东流所说,武夫与功法的关系,在于相互成就。 无论是‘大雪龙拳’,‘一气造化功’,还是‘霸势九斩’,都是方老头的看家本领。 对于这三门功法的品阶,以楚秋如今的见识,猜测应当是在四品。 方老头用一生创下的三部武学,若由他亲自使出来,必定不输所谓的上三品天境武学,但也一定有些差距。 毕竟老头子巅峰时期,应该也是止步于‘四品神通’。 倘若同为三品,楚秋不信他敌不过林听白。 但现在这三部武学落到自己手中,‘造极’层次恐怕就是尽头了。 他得承认,自己没有方老头创下一气造化功那种‘开辟万古无人之路’的壮志,目前也没有足以支撑改善功法的知识储备。 迈过四品,老头子为自己铺的路已是走到了头。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就该他自己琢磨了。 “五品境需领悟‘非人’练法,求证自身,四品‘神通’涉足精神领域,恐怕也是某种更高层次的求证之法。 我靠专攻‘精神’的涅盘刀抓到一丝感悟,总算看见了破境的门槛。 如今又有‘灵修法’相辅,对于精神领域已经有了些想法,四品境,于我而言倒是不难,最差无非就是将八品没体会过的水磨工夫走一趟。” 楚秋心中思索,又拿起李跃虎倒至半满的茶杯,望杯内升腾的热气,忽然说道:“李跃虎,若叫你凭借着前人开拓的皇皇大道,再将路子走得更宽更远,你有这个志气么?” 李跃虎微微一怔。 圆圆的脸上浮现出纠结神色,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随即苦着脸道:“先生您这个问题……莫不是在为难我?” 但当他想起最近楚秋那般‘出尘’变化愈发明显,心里猜到了些什么,接着道:“先生若是担忧无法看清上三品的前路迷雾,我可以通知家中长辈,送些武道心得拿来给您参考一二。 上三品境的心得札记或许不多,但四品神通境的一些老前辈留下来的心得注解,我们李家收藏了不少。” 待他说完,楚秋沉默半晌。 最后微微摇头道:“暂时不必,你下去歇着。” 李跃虎没有多言,恭敬行礼之后便离开了风亭。 这小家伙走后,楚秋的目光落在唯有自己能见到的面板上。 【寿命:六千七百一十二年】 再有不到十年光景,自己的寿命便要突破‘万年’大关。 到时面板演化的新功能还不知是什么东西。 楚秋收回目光,轻轻一叹:“还没迈入四品神通,便开始忧心上三品的门路,我这一生,就是操心的命啊。” 随后,他便从袖口取出‘四余剑’的剑谱,一边饮茶,一边静静看了起来。 …… 京中连日风雨变幻。 不少宗师齐聚在这‘龙虎盘踞’之地。 对这局势暗涌,便只有冷眼相望,倒也没几个拿出在江湖上的‘威风做派’。 毕竟,有照夜司坐镇京城,敢于生乱之人少之又少。 除了那惊鸿一现又消失不见的‘白衣无名’,再找不出第二个宗师挑起事端。 但那白衣无名是什么情况,许多知情者已是心照不宣,照夜司那视而不见的态度,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是以,也没人不开眼地跑去招惹那位躲进宅院避开风雨的‘无名宗师’。 这一日。 一跃成为京中‘武道仙迹’的琅轩坊内,韩东流与柏瑶琴对面而坐,后者抬起眼眸,笑问道:“大兄,今日可就是那靖海王世子宴请京中宗师的日子。 你不愿前往倒无妨,这般光明正大地来到琅轩坊喝茶躲清静,事后叫那位世子知道了,他不敢为难你逍遥剑,怕是要来找我的麻烦呐。” 琅轩坊内人来人往,像韩东流这种江湖盛名的宗师,刚一现身,只怕就要有人把消息传到靖海王世子裴煜的耳朵里。 韩东流摩挲着茶杯纹路,淡淡道:“我早已回绝了靖海王世子,他若真想撕破脸来找麻烦,那倒也省了我的一番工夫。” 听出这话里的些许冷意,柏瑶琴美眸一眯,轻声道:“李家给的消息我亲自验过,那‘剑绝’在镜湖使的掌法确实与裴煜有些关系。 青鸾公主被刺杀那一日,靖海王世子就在禅悦寺‘烧香拜佛’,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太过巧妙,未必没有栽赃嫁祸的嫌疑。” “我知道你的意思。”韩东流颔首道:“靖海王世子如果有本事操弄这种大事,靖海王也脱不了干系。牵扯到这种人物,是该谨慎一些,不能妄下决断。” “大兄心中有数就好。”柏瑶琴拿起乳白透光的茶壶,动作轻柔地为他添茶,“你这人性子太直,与此事牵扯得越深,我这心里就越没个着落。 事关‘两极’之争,又扯上了皇室亲族,这种大事,哪是你我能够掺和的? 你倒不如学学那位‘风雨楼主’,躲一处清闲,看看热闹也就罢了。” 韩东流摇头说道:“许多事情,你即便身在局中也能看得分明,论起处世智慧,二妹你比我强了太多。 我只是一介武夫,或许有些私心,但终究记得当年入门习武那一天开始,便立志要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大虞两极之争,凭我韩东流一人或许无法力挽狂澜,但事到了眼前,我能做的,唯有‘尽力而为’这四字而已。” 听得这话。 柏瑶琴不禁轻声叹道:“你这番话说出来,让我恍惚以为面前坐的人,是那‘名侠’顾擎涛呢。” “不敢与顾宗师相提并论。”韩东流亦是笑了一声,随后道:“那几个字符的来历,你可有查到什么消息?” 提到这件事,柏瑶琴的笑容意味深长道:“我就知你逍遥剑不是个会绕弯子的性子,特意跑到琅轩坊来喝茶,半天不聊此事,反倒让我有些不适应了。” 说罢。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情报递给韩东流。 见他当即拆开来看,便也笑问道:“我看大兄与那位风雨楼主倒是意气相投,除了想请他出手帮忙之外,恐怕也是存了几分想要真心结交的打算呢。” 韩东流并未言声,迅速看完其中内容后,才是摇头说道:“风雨楼主横空出世,掀起了一片江湖风浪,却也实实在在办了几件好事。 峙州如今由风雨楼、天鸢门共同把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柏瑶琴不置可否地一笑:“你这些年不也出手铲除了不少‘作恶多端’的江湖门派?论功绩,未必输他多少。” 韩东流摇了摇头,没再讨论此事,而是道:“当年魔门消失的‘三千绝学’,确实给江湖带来了不少麻烦,各家一流门派,也未必没有留下几部魔功用以收藏。 现在想想,这门以‘岐龙山秘宝’创造的文字,会不会就是魔门早有预料,有意为之?” 岐龙山秘宝那如同鬼画符般的东西流传多年,也没有几人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魔门将功法以这样的形式记载保存,做到如此隐蔽,难以想象背后还有多深的牵扯。 柏瑶琴笑了笑,没有接过这个话题:“总而言之,最有可能沾手过这部魔功的人和势力,我全都写在上面了。” 韩东流闻言,目光再次扫过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最后落到‘书会’上,轻声道:“我若记得不错,这‘书会’如今已经成了靖海王世子与那群京中纨绔喝茶听曲的地方。” “书会曾经是京中士子交流之所,那里的藏书之多,或许只有皇城内才能相提并论。” 柏瑶琴拿起茶壶自斟自饮,顿了顿后,意味深长道:“是不是觉得很巧合?又与那靖海王世子有关。” 韩东流站了起来,平静道:“我会去查明此事。” 转身迈出一步后,却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道:“二妹,你这纸上,还漏了一个名字。” 柏瑶琴目光低垂,一言不发。 韩东流也没再开口,几步后,便消失在琅轩坊之中。 第205章 城府 两人于庭院之中‘酣战’一场,双方只以剑招交手,周身功力不过使了三四成,只是点到为止的切磋。 不过这二人的‘点到为止’,还是令整座花园震颤不已。 李跃虎早已放弃站着,干脆坐在地上观战,被地面传来的‘震感’颠得浑身乱抖。 注意到这一幕,韩东流一剑荡开迎面袭来的紫气,笑着开口道:“再收一分力?” 楚秋颔首道:“今天就到这儿。” 他沉下气息,盘旋紫色瞬间散尽。 韩东流略有感叹道:“这‘四余剑谱’不愧是玄月宗秘典之一,四套剑招各成主体,千变万化,又能合而为一,堪称此世一流的剑道绝学了。” 楚秋笑了一声,“这么会拍马屁?那你说说,这套剑谱与你的‘逍遥剑’比较起来孰强孰弱?” 韩东流还未开口,楚秋已经封死了他的后路,“莫要说什么‘天下武学并无强弱之分,唯有武夫实力不同’这种废话,若真是这样,功法还分什么品阶?” 见糊弄不过,韩东流翻手将长剑归鞘,摇头道:“天下武学确有品阶,不过说到头来,这都是武夫对于武道的梳理,落于具象,便成了功法武学。 正如武夫有‘上三品’,‘中三品’,‘下三品’的区分。 武学的品阶,便也分为下三品‘筑基’,中三品‘绝学’,以及上三品‘天境’。 其中诸多奥妙无法一一细数,但不变的一点是,功法品阶,必然与武夫境界相互对照,代表着对应的手段。 随着武夫的实力进境,自身武学的品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同一门传承,在不同的武夫手中,也有不同的用法。 基于前人‘经典’,化作属于自己的东西,才是高品武夫的道路。” 楚秋从李跃虎那儿接过了擦汗的手帕,随意擦拭双手,淡淡道:“所以说,功法与武夫之间的关系是互相成就,越是到了高品,武夫便越有可能反过来成就功法完善?” “不错。” 韩东流颔首道:“五品开始,武夫便被称之为宗师,有开宗立派的资格。 这天下武学,除了前人开创的皇皇大道,余下皆是后人沿袭拓宽的道路。 既然功法能够成就武夫,反过来说,武夫却不能成就功法,那这世上恐怕就只剩寥寥几部传承,哪还有今时今日的武道之盛?” 他这一番话,确有几分道理。 功法能够成就武夫,那么反过来说,武夫也一定会成就功法。 这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武道演变到今天,倘若没有后续之变,导致‘今不如古’,那这天下武夫早就该绝迹了才对。 不过,他的话虽然有道理,楚秋还是一眼识破他是在转移话题,摇头失笑道:“韩宗师,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到关键。‘四余剑’与‘逍遥剑’孰强孰弱?” “你这人还真是难糊弄。”韩东流苦笑了一声,终是说道:“我这‘逍遥剑’只是基于五品绝学‘大光明剑’所创,较比四余剑还是逊色了一筹。 但若只论剑法不比根基,你除非掌握‘四余唯一’,否则绝对比不过我的‘逍遥剑’。” 身为大虞江湖五品第三,又是以剑法闻名于世的宗师,韩东流自有其骄傲在。 武夫强弱,自要以实战说话。 实打实地交手,韩东流自问不是‘风雨楼主’的对手。 但若纯粹以剑法问个高低,他当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刚刚掌握一门四余剑的楚秋。 楚秋闻言,倒也没再给韩东流难堪,将手帕递给李跃虎后,才是说道:“拿一门四品剑法换我的‘大雪龙拳’,那丫头还真是舍得。” 前些日子,苏雪泥登门拜访,坐而论道,意在交换武学。 但她想要的,却不是方老头最得意的‘霸势九斩’,亦不是那门足以吞吐八荒,厚载万物的‘一气造化功’。 苏雪泥要的,竟是‘大雪龙拳’。 这一点,楚秋早先也没料到,但随着谈话深入,他也发现苏雪泥修炼了一门极为特别的功法。 那一身隐疾,便是修炼那部功法造成的后遗症。 每日披着御寒的披肩,并非真的难忍春寒,而是体内寒气自生,时刻与她体内晦涩的真气对抗,那股刺骨冷意由内而外,药石难医。 依照楚秋看来,恐怕她是打算搜集‘寒属’武学,对抗这种‘疾病’。 “那丫头的运道也是……”提起苏雪泥,韩东流轻叹一声:“若她不生在玄月宗,自小熟读宗内秘藏,恐怕也难以兑现那惊世天赋。 但也正因她是苏宗主的独女,又是‘天人之资’,才会阴差阳错接触了‘霜华经’,落得这般下场。 或许给她换个出身,就算没有‘此心无瑕’的名声,如今也是江湖上声名鹊起的惊艳后辈了。” “你倒是替人家操起心了。”楚秋似笑非笑地看向韩东流,“你把眼下那些烂糟事弄清楚再说。” 韩东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你那几个字符,我已经托二妹去调查了。不过事关魔功,那经手之人必然十分谨慎,轻易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楚秋不置可否道:“慢慢查,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间。” 韩东流以为他是表达对此事绝不罢休的态度,倒也没说什么,接着道:“靖海王世子那件事你怎么看?” 楚秋转身走向亭子,李跃虎小跑跟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韩东流也想伸手讨要一杯,却见李跃虎板着脸装作没看到,不禁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这小子了。 “他见你一直夸那个苏雪泥,心里有危机感了。” 楚秋则是笑了一声,揉了揉李跃虎的脑袋,接着便道:“靖海王世子宴请京城宗师,欲要将‘江湖武魁’提前,这事听着有意思,愿意沾上这麻烦的宗师并不会太多。” “据我所知,如今并没有几人回应靖海王世子的邀请。”韩东流微微颔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唇边饮了一口,接着道:“不过,这位靖海王世子的性格,我也算是有所了解。 此子表面待人温和,广结好友,哪怕对待身份远不如自己之人亦能做到‘折身相交’,在皇亲贵胄中,算得上风评尚可。 不过背地里,却也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吴相’曾评价过此子城府颇深,若是用在正事上,倒也是个能成大器的料子。” 楚秋听他说完,端起茶杯摇头道:“说那么多做什么?一个皇族成员,心里怎么可能没些深沉?何况,我听说那位靖海王也非凡俗亲王,这种出身,若真教出个傻子才是坏事了。” “韩某可不是那个意思。” 韩东流摇头道:“靖海王世子如此大张旗鼓,想要挑动京中宗师比斗一场,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味道。 依我来看,此事恐非靖海王所授意,而是他自己的主意。一个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就敢操办这种大事,其中的是非之深,不好评断啊。” 楚秋瞥了韩东流一眼,笑吟吟道:“行了,无非就是想从我这儿套些情报,这一番云山雾罩的话说给谁听呢?” “李跃虎。” 说完,他唤了李跃虎一声。 后者立刻正色起来,从袍袖里抽出一根竹筒。 “拿去,李家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情报都在这儿。你关心的幕后黑手,暂时还没有查明,但你猜得没错,这件事,确实跟靖海王世子有些关系。” 楚秋轻扬下巴,示意韩东流自己拿回去看。 “跟你聊天就是轻省些,那韩某便厚颜了。”他接过竹筒,并没有立刻打开来看,随后道:“这宴会,你是去还是不去?” “不去。” 楚秋淡淡道:“这种人,你不给他面子比杀了他还难受。晾他几日,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如此也好。”韩东流将竹筒收起,认同楚秋的打算。 他本来也没有赴约的打算。 如今京中宗师,十有八九没把靖海王世子的邀请放在心中,说句不好听的话,别说一个小小的世子,就算是靖海王亲至,不卖他面子的武夫也有太多。 大虞江湖胜过朝堂,愿意给面子的时候配合配合,不愿给面子的时候,干脆理都不会理。 这才是常事。 “韩宗师,既然知道你是厚颜接了好处,那就赶快让柏坊主多出几分力。”楚秋继续垂眸饮茶,语气平静地说道:“虽然我时间很多,但也不能等她一百年。” 韩东流略有些尴尬,不由苦笑道:“韩某今日就再去问问。” …… 待到这‘恼人’的逍遥剑离去。 楚秋坐在亭中,一边喝茶,一边梳理自己如今的一身所学。 这些年攒下的点数,早已突破了一万大关,但除了凭着自己练到圆满的‘大雪龙拳’,‘一气造化功’,‘霸势九斩’之外,目前根本没有可供消耗的武学。 品阶太低的,自己随便练到‘小成’,掌握些感悟去触类旁通也就罢了。 品阶太高的武学又不易得手。 何况尽管自己如今对于武道的理解早已不同往日,不再是当年那样苦苦钻研不入其门的德行,但想要将绝学入门,也是需要费些心思的。 就比如‘涅盘刀’这门残章刀法,也是乔骸这‘绝世天才’日以继夜的言传身教下,才终于入了门。 除了涅盘刀之外,余下三部武学想要加点到造极,除了大雪龙拳满足条件,剩下两部还需再攒些时日。 自己对于大雪龙拳的领悟最深,点数消耗也较低,考虑到性价比来说,自然是投入到这部拳法最为合适。 但一气造化功与霸势九斩,同样也是顶级传承。 尤其是前者,能将真气‘逆行’,镇收外来的异种真气。 当年方老头能扛着上三品给予的伤势撑了那么久,恐怕也是这部绝学立了大功。 以自己当前的实力,除非面对上三品武夫,交手之时皆可将庞大气劲镇于体内,再以‘顺行’外放。 这是对战‘四品神通境’最有效的手段。 但霸势九斩作为攻伐无双的刀法,亦有独到之处。 三者取其一,待到点数足够时再做这个选择也不迟。 更主要的是,如今自身困于‘神通’门槛之前,也绝非纯靠加点就能破境的。 正如韩东流所说,武夫与功法的关系,在于相互成就。 无论是‘大雪龙拳’,‘一气造化功’,还是‘霸势九斩’,都是方老头的看家本领。 对于这三门功法的品阶,以楚秋如今的见识,猜测应当是在四品。 方老头用一生创下的三部武学,若由他亲自使出来,必定不输所谓的上三品天境武学,但也一定有些差距。 毕竟老头子巅峰时期,应该也是止步于‘四品神通’。 倘若同为三品,楚秋不信他敌不过林听白。 但现在这三部武学落到自己手中,‘造极’层次恐怕就是尽头了。 他得承认,自己没有方老头创下一气造化功那种‘开辟万古无人之路’的壮志,目前也没有足以支撑改善功法的知识储备。 迈过四品,老头子为自己铺的路已是走到了头。 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就该他自己琢磨了。 “五品境需领悟‘非人’练法,求证自身,四品‘神通’涉足精神领域,恐怕也是某种更高层次的求证之法。 我靠专攻‘精神’的涅盘刀抓到一丝感悟,总算看见了破境的门槛。 如今又有‘灵修法’相辅,对于精神领域已经有了些想法,四品境,于我而言倒是不难,最差无非就是将八品没体会过的水磨工夫走一趟。” 楚秋心中思索,又拿起李跃虎倒至半满的茶杯,望杯内升腾的热气,忽然说道:“李跃虎,若叫你凭借着前人开拓的皇皇大道,再将路子走得更宽更远,你有这个志气么?” 李跃虎微微一怔。 圆圆的脸上浮现出纠结神色,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随即苦着脸道:“先生您这个问题……莫不是在为难我?” 但当他想起最近楚秋那般‘出尘’变化愈发明显,心里猜到了些什么,接着道:“先生若是担忧无法看清上三品的前路迷雾,我可以通知家中长辈,送些武道心得拿来给您参考一二。 上三品境的心得札记或许不多,但四品神通境的一些老前辈留下来的心得注解,我们李家收藏了不少。” 待他说完,楚秋沉默半晌。 最后微微摇头道:“暂时不必,你下去歇着。” 李跃虎没有多言,恭敬行礼之后便离开了风亭。 这小家伙走后,楚秋的目光落在唯有自己能见到的面板上。 【寿命:六千七百一十二年】 再有不到十年光景,自己的寿命便要突破‘万年’大关。 到时面板演化的新功能还不知是什么东西。 楚秋收回目光,轻轻一叹:“还没迈入四品神通,便开始忧心上三品的门路,我这一生,就是操心的命啊。” 随后,他便从袖口取出‘四余剑’的剑谱,一边饮茶,一边静静看了起来。 …… 京中连日风雨变幻。 不少宗师齐聚在这‘龙虎盘踞’之地。 对这局势暗涌,便只有冷眼相望,倒也没几个拿出在江湖上的‘威风做派’。 毕竟,有照夜司坐镇京城,敢于生乱之人少之又少。 除了那惊鸿一现又消失不见的‘白衣无名’,再找不出第二个宗师挑起事端。 但那白衣无名是什么情况,许多知情者已是心照不宣,照夜司那视而不见的态度,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是以,也没人不开眼地跑去招惹那位躲进宅院避开风雨的‘无名宗师’。 这一日。 一跃成为京中‘武道仙迹’的琅轩坊内,韩东流与柏瑶琴对面而坐,后者抬起眼眸,笑问道:“大兄,今日可就是那靖海王世子宴请京中宗师的日子。 你不愿前往倒无妨,这般光明正大地来到琅轩坊喝茶躲清静,事后叫那位世子知道了,他不敢为难你逍遥剑,怕是要来找我的麻烦呐。” 琅轩坊内人来人往,像韩东流这种江湖盛名的宗师,刚一现身,只怕就要有人把消息传到靖海王世子裴煜的耳朵里。 韩东流摩挲着茶杯纹路,淡淡道:“我早已回绝了靖海王世子,他若真想撕破脸来找麻烦,那倒也省了我的一番工夫。” 听出这话里的些许冷意,柏瑶琴美眸一眯,轻声道:“李家给的消息我亲自验过,那‘剑绝’在镜湖使的掌法确实与裴煜有些关系。 青鸾公主被刺杀那一日,靖海王世子就在禅悦寺‘烧香拜佛’,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太过巧妙,未必没有栽赃嫁祸的嫌疑。” “我知道你的意思。”韩东流颔首道:“靖海王世子如果有本事操弄这种大事,靖海王也脱不了干系。牵扯到这种人物,是该谨慎一些,不能妄下决断。” “大兄心中有数就好。”柏瑶琴拿起乳白透光的茶壶,动作轻柔地为他添茶,“你这人性子太直,与此事牵扯得越深,我这心里就越没个着落。 事关‘两极’之争,又扯上了皇室亲族,这种大事,哪是你我能够掺和的? 你倒不如学学那位‘风雨楼主’,躲一处清闲,看看热闹也就罢了。” 韩东流摇头说道:“许多事情,你即便身在局中也能看得分明,论起处世智慧,二妹你比我强了太多。 我只是一介武夫,或许有些私心,但终究记得当年入门习武那一天开始,便立志要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大虞两极之争,凭我韩东流一人或许无法力挽狂澜,但事到了眼前,我能做的,唯有‘尽力而为’这四字而已。” 听得这话。 柏瑶琴不禁轻声叹道:“你这番话说出来,让我恍惚以为面前坐的人,是那‘名侠’顾擎涛呢。” “不敢与顾宗师相提并论。”韩东流亦是笑了一声,随后道:“那几个字符的来历,你可有查到什么消息?” 提到这件事,柏瑶琴的笑容意味深长道:“我就知你逍遥剑不是个会绕弯子的性子,特意跑到琅轩坊来喝茶,半天不聊此事,反倒让我有些不适应了。” 说罢。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情报递给韩东流。 见他当即拆开来看,便也笑问道:“我看大兄与那位风雨楼主倒是意气相投,除了想请他出手帮忙之外,恐怕也是存了几分想要真心结交的打算呢。” 韩东流并未言声,迅速看完其中内容后,才是摇头说道:“风雨楼主横空出世,掀起了一片江湖风浪,却也实实在在办了几件好事。 峙州如今由风雨楼、天鸢门共同把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柏瑶琴不置可否地一笑:“你这些年不也出手铲除了不少‘作恶多端’的江湖门派?论功绩,未必输他多少。” 韩东流摇了摇头,没再讨论此事,而是道:“当年魔门消失的‘三千绝学’,确实给江湖带来了不少麻烦,各家一流门派,也未必没有留下几部魔功用以收藏。 现在想想,这门以‘岐龙山秘宝’创造的文字,会不会就是魔门早有预料,有意为之?” 岐龙山秘宝那如同鬼画符般的东西流传多年,也没有几人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魔门将功法以这样的形式记载保存,做到如此隐蔽,难以想象背后还有多深的牵扯。 柏瑶琴笑了笑,没有接过这个话题:“总而言之,最有可能沾手过这部魔功的人和势力,我全都写在上面了。” 韩东流闻言,目光再次扫过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最后落到‘书会’上,轻声道:“我若记得不错,这‘书会’如今已经成了靖海王世子与那群京中纨绔喝茶听曲的地方。” “书会曾经是京中士子交流之所,那里的藏书之多,或许只有皇城内才能相提并论。” 柏瑶琴拿起茶壶自斟自饮,顿了顿后,意味深长道:“是不是觉得很巧合?又与那靖海王世子有关。” 韩东流站了起来,平静道:“我会去查明此事。” 转身迈出一步后,却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道:“二妹,你这纸上,还漏了一个名字。” 柏瑶琴目光低垂,一言不发。 韩东流也没再开口,几步后,便消失在琅轩坊之中。 第206章 无妨 今日靖海王世子在书会宴请京内宗师,算是连日以来,最有‘声势’的热闹。 虽说在京的宗师并未有几人回应邀约,但那些想要凑个热闹的武夫与权贵,却早早到了书会等待。 越过蜿蜒曲折的游廊,在那座种满名贵花卉的花庭当中,裴煜身着玄色长袍,衣上缀着暗金刺绣,一副较为正式的衣着打扮。 此刻,正与到场‘宾客’谈笑风生,脸上满是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丝毫没有半点‘靖海王世子’的架子。 即便是一些六品、七品的武夫,裴煜都会亲自说上几句客套话。 礼数周到,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今日这场宴席不设门槛,除了被邀请的诸位宗师之外,即便是真想来看热闹的,裴煜也一样欢迎。 毕竟热闹就是给人看的,若是没有观众,也就没了意义。 “世子。” 便在这时,那几个平日与裴煜近乎形影不离的京中权贵子弟也来打了声招呼。 裴煜笑着向几人点了点头,随后道:“载宁,颜蕤,你们随我来。” 众人中,那两名男子对视了一眼,随后走了出来。 其他人虽然有些羡慕,但也知道这二人身份特殊,有资格跟在靖海王世子身边。 一者是‘兰大学士’的长孙。 另一个则是‘户部侍郎’的幼子。 虽然不算京中最顶级的贵家子,却都是‘靖海王’一派的人,自然算得上裴煜的‘自己人’。 跟着裴煜走了几步,一袭长衫的兰载宁问道:“世子,我们可是要去见什么人?” 旁边依旧一副公子哥打扮的颜蕤眉头轻皱,却没说什么。 裴煜笑了笑,领着二人穿过花庭小路,来到一处隔开的园子,“今日我要宴请京内宗师,领你们见的,自然就是宗师。” 听到这话,二人心头微凛,神色都有些凝重。 倒不是他们畏惧那些‘高品武夫’,而是他们知道,目前为止,京中受邀的宗师,并没有一人到场。 这些眼高于顶的武夫,仿佛提前商量好了一般,谁都不打算给裴煜这位靖海王世子半点面子。 裴煜用这般玩味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也是让二人不知如何回应。 “别那么紧张。”裴煜许是察觉到两人的顾忌,脚步依旧稳重,淡笑着道:“宗师事忙,或许不能按时赴约,这都无妨,咱们可以慢慢等。” 这‘慢慢等’的语气,让兰载宁表情微变,不着痕迹地看向颜蕤。 颜蕤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世子,倘若今日无人赴约呢?” 听到他这大胆的问题,裴煜非但没有发火,反倒笑了起来:“无人赴约岂不是更好?这京中武夫连我一个世子的宴请都不敢来,又何谈去争那‘江湖武魁’?” 说罢。 他迈步走入花园。 许多道身影正在里面忙碌着。 见到裴煜,这群下人赶忙把头低垂,恭敬地叫了声世子。 裴煜目不斜视,一路来到宴上主位,转身笑问道:“猜猜这位子是留给谁的?” 这一次,没等颜蕤开口,兰载宁便是‘抢功’般答道:“能让世子这般重视,应当是那位白衣无名了?” 裴煜颔首一笑:“你答对了一半。” 兰载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问道:“为何只有一半?” 这般如同温风细雨般的‘吹捧’才最为称心。 不过裴煜并没有亲自解释,而是看向了颜蕤:“你来给他说说。” 兰载宁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 “是,世子。”颜蕤视若无睹,向裴煜拱手之后,平静说道:“白衣无名确实是京中声势最大的宗师,但这位置,却是留给‘武魁’来坐的。 世子说你只答对了一半,是因为白衣无名强则强矣,终究没有令天下五品俱低头的本事。” “受教了。”兰载宁轻描淡写地一拱手,随后道:“据闻那白衣无名颇为倨傲,连照夜司的面子都不给,恐怕他今日难能前来与会了。” “我说过,这些都无妨,再等等便是。” 裴煜笑了笑,似乎不以为意。 这时,那名脸色严肃的锦袍中年人迈步而来,凑到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裴煜缓缓点头,“第一位贵客来了,我去招待招待。” 临走之前还对那中年人吩咐道:“老潘,照顾好他们。” 中年人弯腰称是。 兰载宁与颜蕤也同时作揖,目送裴煜离去。 “潘管事,可是有宗师应邀前来了?”待裴煜离开,兰载宁便看向那名中年人问了起来。 面对‘外人’,潘管事少言寡语,不苟言笑,只是摇了摇头。 “不是宗师?”兰载宁略一思忖,随后忽然笑道:“原来是公主殿下。” 听到这话,潘管事瞥了兰载宁一眼,接着就道:“我还需盯着底下的人办事,两位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自便。” 颜蕤点了点头,作揖道:“潘管事不必在意我们。” 潘管事没再多言,转身就走。 兰载宁瞬间笑容尽失,轻笑道:“他是拿我们当成狗腿子了啊。” 颜蕤放下双手,面无表情道:“难道你不是?” 如此针锋相对的反问,却只让兰载宁笑得更为灿烂,“咱们就算是狗腿子,那也只是世子的狗腿子,卑躬屈膝示权贵,谁不是这么过的?” 他顿了顿,渐渐收起笑容,淡淡道:“颜兄不如想想,世子叫你我二人来见‘宗师’,到底有何深意。” 颜蕤望向那些忙前忙后的下人,平静道:“世子行事仅凭喜恶,若是胡乱揣测只会坏事。” 兰载宁眼神一闪,随即摇头道:“也不知颜伯父怎会生出你这种儿子,我看你不该混在这京中,而是该去江湖啊。” 这话听起来只是感慨颜蕤性格憨直,实则却是诛心之言。 如今大虞两极争锋,冲突已经迫在眉睫。 一句‘该去江湖’,足以让颜蕤万劫不复。 可颜蕤却连眉头都没皱,淡淡道:“兰兄如果不愿讲道理,我也确实懂些粗浅功夫。” 兰载宁深深看了颜蕤一眼,亦是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 裴煜孤身前往花庭,远远见着那道众星拱月的身影,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脚步加急,几乎一路小跑了过去。 没到近前,便是微微欠身道:“见过公主殿下。” 靖海王世子摆出这种姿态,可是惊住了在场不少人。 就连那些围在四周阿谀奉承的人,也不免有些尴尬起来。 你这靖海王世子都点头哈腰了,我们岂不是得下跪才行? 就在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之时。 一身珠白劲装的裴璟淡淡道:“我看你病得不轻,要不要找宫中圣手替你治治?” 裴煜站直身体,笑着道:“青鸾公主愿意给我这个面子,无论怎么尊敬也不为过。” 随后,他伸手虚引道:“请随小弟移步过来。” “不了,就待在这儿挺好的。”裴璟拒绝了他的‘带路’,似笑非笑道:“我怕你把我给杀了。” “公主,莫要说这些玩笑话。” 这时,站在裴璟身后的蔡俊贤却是望向了裴煜,笑着道:“靖海王世子千万别当真。” 裴煜笑容不改道:“毕竟前些时候才有过一场刺杀,公主是该谨慎一些。” 他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下人从四面走来。 当场在花庭隔出了一片空间,以纱帐遮掩外人目光,随后搬来桌椅茶具,一应俱全。 裴璟背着手,看那群下人折腾忙碌完,便是对身侧女官说道:“看看,我早就说过,他请我来只是为了恶心我。” 那名女官面如平湖,波澜不惊,闻言只是上前两步,开始检查那些桌椅有无机关,茶具之中有没有藏毒。 动作十分细致,显然也对这靖海王世子没有半点信任。 裴煜丝毫不恼,眼见四下无人,便也笑着道:“姐姐今日能来,小弟确实欣喜,即便京中宗师全都不愿赏脸,至少还有‘青鸾公主’为我兜底,心里实在感激不尽呐。” 听得这话,裴璟坐在女官检查完的椅子上,指尖细细摩挲眉峰,冷冷道:“别说那些废话,如今三皇叔管不到你,我看你这尾巴已经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宴请京中宗师,挑动江湖武魁之争?你凭什么?” 女官走到裴璟身后,低垂目光一言不发。 此行负责保护裴璟的蔡俊贤,亦是笑意十足,背着双手望向裴煜。 ‘青鸾公主’的一句质问,瞬间让气氛降至冰点。 裴煜的笑容,竟也变得委屈了不少,轻叹说道:“姐姐这番话,就真让小弟有些寒心了。 您难道不知,这江湖武魁乃是圣上的主意?身为大虞子民,本就该为圣上分忧,我在书会宴请京中宗师一商武魁大事,又有哪里做得不对了?” 他笑了笑,摇头说道:“就算不谈这个,同为皇室亲族,我为圣上子侄,也理应替他老人家多操心这些江湖琐事。” 面对这种诡辩,裴璟冷意不减,淡淡说道:“如此说来,是本宫错怪你了?那你不妨说说看,今日这场宴请宗师的戏码,你打算如何收场?” “客人未至,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了。”裴煜说完,又是招了招手,一名下人捧着一尺见方的檀木盒走了过来。 裴煜抓起盒子,笑吟吟道:“我知道皇姐对武学感兴趣,这部是我托了不少关系,从大离江湖得来的‘武学精要’。 我想着你迟早会是‘大离人’,便打算在你嫁到大离那天送给你。 今日赶巧,就提前给皇姐准备上了,还请皇姐笑纳。” 此话一出,裴璟面无表情,倒是蔡俊贤与那女官都变了脸色。 女官满脸寒霜,盯住了裴煜。 蔡俊贤亦是淡淡道:“世子慎言。” 裴煜微微一笑,没再多说,只把那木盒放到了裴璟的手边桌上,退后几步说道:“那就不打扰了。” 他拱手行礼,转身之际,脸上笑容全消,揭开纱帐迈步离开。 裴璟的指尖抹过眉梢,头也不回道:“这家伙是在威胁我?” 身后女官缓和着语气道:“世子尚还年少,口无遮拦,殿下不必往心里去。” 裴璟闻言,笑了一声,摇头道:“裴煜的胆子向来很大,但这一次,恐怕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看来,如今有不少人盼着我赶快滚出大虞,别待在他们跟前碍眼呢。” 说完这句话,裴璟拿起木盒,淡淡道:“既然是他送的礼物,也别寒了他的心,收下。” 女官接过木盒,一言不发。 这时,蔡俊贤的目光忽然微动,苦笑着道:“要开始了。”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纱帐外头传来惊讶喧闹。 不少人顿时‘抛弃’了青鸾公主所在之处,朝花庭另一边聚集而去。 却见那花树并立的石板小路之中,两道身影并肩而来。 领先半步的老者面色肃然,背着两根用帆布裹住的长杆兵器。 落后些许的中年人看起来就普通了许多,面色青灰,仿佛中了毒一样。 但他的眼神却极为木然呆滞,随意扫过四周,便让人背生凉意,不敢与之直视。 四周武夫望向这两人,表情一阵幻变。 认出门道之人,俱是不敢吭声。 不过人群当中,终究还有胆子大的,沉声说道:“‘送死鬼’何熄?” 一众目光,全都望向那面色青灰的中年人,表情难看无比。 “送死鬼何熄?” 蔡俊贤听到了外面的‘喧闹’,眉头微皱道:“凉薄山八苦也敢踏入京城?照夜司……” 他忽然闭上了嘴,没有说完后半句。 “凉薄山八苦,听说现在只剩七个了啊。”裴璟却是剑眉微扬,来了些兴致。 蔡俊贤点头道:“‘病主’范文山死在了风雨楼主的手中,不过余下那几人也鲜少在江湖中走动。能与凉薄山勾结到一处去的,皆是犯下不少血案,没了容身之地的疯子。 搞不好,其他几人早就被仇家打死,又或是默默无闻地死在哪个角落了。” 凉薄山在大虞江湖堪称声名狼藉。 口口声声‘入我凉薄山门,自当独善其身’,实则都是些疯疯癫癫,犯下天怒人怨之事的败类。 拿‘邪道’称呼他们,恐怕有些邪道武夫都要不乐意。 用‘杀手’来代指,又不够全面。 那就是一群为了利益,什么事都敢干的疯子,但凡有些本事的武夫,都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 所谓的‘八苦’更是仇家满天下,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蔡俊贤这句话,确实一点都没有说错。 顿了顿后,他凝重道:“凉薄山之人行事无所顾忌,公主,先离开。” 裴璟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反正面子已经给了裴煜,就没必要再看热闹了。” 她刚站起身来,那名女官立刻挑起纱帐。 正待迈步之时,后方却又传来一阵惊呼。 就见那‘送死鬼’何熄的面前,忽然出现另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那是个穿着灰色僧袍的中年和尚。 “苦空大师!” “禅悦寺高僧也来了?” 众多武夫先是一惊,随后见这位苦空大师拦路的架势,就知道是有热闹要看了。 “阿弥陀佛。” 苦空双手合十口宣佛号,眼神严肃,看向了‘送死鬼’何熄身侧的老者,“吴施主,能否行个方便?” 背着两根长兵的老者瞥了眼身侧的何熄,淡淡道:“恰好同路而已,和尚自便。” 说完,他便沿着小路迈步向前。 远处的蔡俊贤见此一幕,略有些迟疑道:“‘两仪枪’吴若闲?” 裴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也是驻足观望,好奇道:“也是个高手?” 蔡俊贤道:“那是与‘武癫’徐老同辈的人物,最后一次现身江湖,也是十九年前的事了。” “十九年前……” 裴璟略一沉吟,随后双眸微亮:“‘枪魁’之战?” 蔡俊贤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年萧司主以一己之力败尽八位枪法宗师,尽管事后并未传出是哪八人,但大虞江湖有资格参与此战的枪法大家不过双掌之数,众人也只是心照不宣,留些体面。 自那之后,萧司主踏碎江湖枪道一路,从此奠定‘枪魁’威名。 这位吴前辈,应当就是那一战的垫脚石之一。” 他沉声道:“连这种老宗师都现身了,看来这次‘江湖武魁’引起的麻烦不小。” 似这种早已‘退隐’的宗师忽然涉足江湖,便是最明显的信号。 吴若闲或许是第一个,那他就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就在蔡俊贤开口解释之时。 那苦空和尚终于望向了何熄,声音沉闷道:“何施主,贫僧有些话想要与你当面问清,还望你能如实相告。” 面色青灰,眼神麻木的何熄偏了偏头,缓缓道:“这些年来,我的记性变差了,不记得曾经杀过禅悦寺的人。 倘若真有这一段恩怨,先向大师告罪一声,万望勿怪。” 苦空眉峰一沉,直接了当道:“六年前,梦江北岸一座小镇化作无人鬼域,家家户户悬尸于屋内房梁,额头贴着‘送死符’,此事是不是你做的?” 这般骇人听闻之事,也是引得周围一阵哗然。 不少人看向那‘送死鬼’何熄,眼神已是既惊又怒。 凉薄山八苦之中,何熄的‘杀孽’并不算多,他杀人全凭心意,往往都是比斗一番再将人打死。 但他杀人时却有个怪癖,会在尸体额头贴上一张符纸。 仿佛害怕那些生前斗不过他的武夫,死后化为厉鬼前来索命一般。 如今苦空的话,将一桩‘惨案’道破,却是令在场众人心生惊怒。 “屠光一镇之人?凉薄山这是想要自绝大虞?” “‘送死鬼’何熄!犯下这种恶事,你还敢出来行走?莫不是以为世间没人能治你了?” 几名六品武夫脸色铁青,吐气开声,当场就骂了起来。 毕竟这里是京城,又有‘苦空大师’前来问责,不论出于心中坚守,还是想要躲在宗师背后喊喊口号,此刻花庭当中,却也掀起了一场‘讨伐’声浪。 “梦江?” 何熄对这一切充耳不闻,思考半晌,便是摇头道:“我从未去过梦江,但这为人‘送行’的手法,确是我的行事作风。” “那你是承认了?”苦空放下双掌,语气凝重。 气息翻腾之间。 他的双掌周围泛起无色纹路。 何熄神色木然,看向苦空的手掌,眼神却是有了些生气。 这时候,蔡俊贤也皱紧眉头,向前迈了一步:“不能让这两人现在打起来,公主先走,我拦上一拦。” 没等裴璟说些什么。 就听一道声音从远至近,缓缓传来。 “今日靖海王世子宴请众人,我连口茶都没喝上,你们便要将这场子给砸了?” 就见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慢步而来,不见动作多快,却已站在对峙的两人之中。 一抬手,气劲隔开二人,笑着说道:“两位要打不如出去打,将这书会花庭打坏了,那就太过煞风景了。” “阿弥陀佛。” 苦空目光低垂,口宣佛号,不再言声。 何熄打量了书生两眼,淡淡道:“‘儒生’朱冕的面子,管用。” 也不再与苦空针锋相对。 朱冕轻笑一声,摇头说道:“不必你卖我面子,倘若苦空大师所言为真,出了这书会,我也要你的命。” 说完,他向苦空点了点头,随后迈步走向花庭深处,口中淡淡道:“都是为了‘江湖武魁’而来,不如敞亮些,躲躲藏藏算什么宗师?” 随着朱冕话音落地,一道又一道气机外放,暴露了‘宗师’行踪。 蔡俊贤已是满面凝重,看向镇定自若的裴璟:“公主,蔡某此刻护你离去,也还来得及。” 算上目前现身的四位宗师,眼下这书会‘外放气机’的宗师已有十人之众。 蔡俊贤掂量自身本事,即便有人阻拦,护送裴璟离去亦不算多难。 裴璟背着双手望向花庭小道,若有所思道:“看来裴煜是铁了心想要弄些动静。” “算了。” 她摇了摇头,“皇城脚下,乃风云汇聚之地,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要现眼到几时。” 第206章 无妨 今日靖海王世子在书会宴请京内宗师,算是连日以来,最有‘声势’的热闹。 虽说在京的宗师并未有几人回应邀约,但那些想要凑个热闹的武夫与权贵,却早早到了书会等待。 越过蜿蜒曲折的游廊,在那座种满名贵花卉的花庭当中,裴煜身着玄色长袍,衣上缀着暗金刺绣,一副较为正式的衣着打扮。 此刻,正与到场‘宾客’谈笑风生,脸上满是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丝毫没有半点‘靖海王世子’的架子。 即便是一些六品、七品的武夫,裴煜都会亲自说上几句客套话。 礼数周到,令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今日这场宴席不设门槛,除了被邀请的诸位宗师之外,即便是真想来看热闹的,裴煜也一样欢迎。 毕竟热闹就是给人看的,若是没有观众,也就没了意义。 “世子。” 便在这时,那几个平日与裴煜近乎形影不离的京中权贵子弟也来打了声招呼。 裴煜笑着向几人点了点头,随后道:“载宁,颜蕤,你们随我来。” 众人中,那两名男子对视了一眼,随后走了出来。 其他人虽然有些羡慕,但也知道这二人身份特殊,有资格跟在靖海王世子身边。 一者是‘兰大学士’的长孙。 另一个则是‘户部侍郎’的幼子。 虽然不算京中最顶级的贵家子,却都是‘靖海王’一派的人,自然算得上裴煜的‘自己人’。 跟着裴煜走了几步,一袭长衫的兰载宁问道:“世子,我们可是要去见什么人?” 旁边依旧一副公子哥打扮的颜蕤眉头轻皱,却没说什么。 裴煜笑了笑,领着二人穿过花庭小路,来到一处隔开的园子,“今日我要宴请京内宗师,领你们见的,自然就是宗师。” 听到这话,二人心头微凛,神色都有些凝重。 倒不是他们畏惧那些‘高品武夫’,而是他们知道,目前为止,京中受邀的宗师,并没有一人到场。 这些眼高于顶的武夫,仿佛提前商量好了一般,谁都不打算给裴煜这位靖海王世子半点面子。 裴煜用这般玩味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也是让二人不知如何回应。 “别那么紧张。”裴煜许是察觉到两人的顾忌,脚步依旧稳重,淡笑着道:“宗师事忙,或许不能按时赴约,这都无妨,咱们可以慢慢等。” 这‘慢慢等’的语气,让兰载宁表情微变,不着痕迹地看向颜蕤。 颜蕤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世子,倘若今日无人赴约呢?” 听到他这大胆的问题,裴煜非但没有发火,反倒笑了起来:“无人赴约岂不是更好?这京中武夫连我一个世子的宴请都不敢来,又何谈去争那‘江湖武魁’?” 说罢。 他迈步走入花园。 许多道身影正在里面忙碌着。 见到裴煜,这群下人赶忙把头低垂,恭敬地叫了声世子。 裴煜目不斜视,一路来到宴上主位,转身笑问道:“猜猜这位子是留给谁的?” 这一次,没等颜蕤开口,兰载宁便是‘抢功’般答道:“能让世子这般重视,应当是那位白衣无名了?” 裴煜颔首一笑:“你答对了一半。” 兰载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问道:“为何只有一半?” 这般如同温风细雨般的‘吹捧’才最为称心。 不过裴煜并没有亲自解释,而是看向了颜蕤:“你来给他说说。” 兰载宁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 “是,世子。”颜蕤视若无睹,向裴煜拱手之后,平静说道:“白衣无名确实是京中声势最大的宗师,但这位置,却是留给‘武魁’来坐的。 世子说你只答对了一半,是因为白衣无名强则强矣,终究没有令天下五品俱低头的本事。” “受教了。”兰载宁轻描淡写地一拱手,随后道:“据闻那白衣无名颇为倨傲,连照夜司的面子都不给,恐怕他今日难能前来与会了。” “我说过,这些都无妨,再等等便是。” 裴煜笑了笑,似乎不以为意。 这时,那名脸色严肃的锦袍中年人迈步而来,凑到他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裴煜缓缓点头,“第一位贵客来了,我去招待招待。” 临走之前还对那中年人吩咐道:“老潘,照顾好他们。” 中年人弯腰称是。 兰载宁与颜蕤也同时作揖,目送裴煜离去。 “潘管事,可是有宗师应邀前来了?”待裴煜离开,兰载宁便看向那名中年人问了起来。 面对‘外人’,潘管事少言寡语,不苟言笑,只是摇了摇头。 “不是宗师?”兰载宁略一思忖,随后忽然笑道:“原来是公主殿下。” 听到这话,潘管事瞥了兰载宁一眼,接着就道:“我还需盯着底下的人办事,两位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自便。” 颜蕤点了点头,作揖道:“潘管事不必在意我们。” 潘管事没再多言,转身就走。 兰载宁瞬间笑容尽失,轻笑道:“他是拿我们当成狗腿子了啊。” 颜蕤放下双手,面无表情道:“难道你不是?” 如此针锋相对的反问,却只让兰载宁笑得更为灿烂,“咱们就算是狗腿子,那也只是世子的狗腿子,卑躬屈膝示权贵,谁不是这么过的?” 他顿了顿,渐渐收起笑容,淡淡道:“颜兄不如想想,世子叫你我二人来见‘宗师’,到底有何深意。” 颜蕤望向那些忙前忙后的下人,平静道:“世子行事仅凭喜恶,若是胡乱揣测只会坏事。” 兰载宁眼神一闪,随即摇头道:“也不知颜伯父怎会生出你这种儿子,我看你不该混在这京中,而是该去江湖啊。” 这话听起来只是感慨颜蕤性格憨直,实则却是诛心之言。 如今大虞两极争锋,冲突已经迫在眉睫。 一句‘该去江湖’,足以让颜蕤万劫不复。 可颜蕤却连眉头都没皱,淡淡道:“兰兄如果不愿讲道理,我也确实懂些粗浅功夫。” 兰载宁深深看了颜蕤一眼,亦是轻笑一声,不再说话。 …… 裴煜孤身前往花庭,远远见着那道众星拱月的身影,脸上顿时露出笑容,脚步加急,几乎一路小跑了过去。 没到近前,便是微微欠身道:“见过公主殿下。” 靖海王世子摆出这种姿态,可是惊住了在场不少人。 就连那些围在四周阿谀奉承的人,也不免有些尴尬起来。 你这靖海王世子都点头哈腰了,我们岂不是得下跪才行? 就在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之时。 一身珠白劲装的裴璟淡淡道:“我看你病得不轻,要不要找宫中圣手替你治治?” 裴煜站直身体,笑着道:“青鸾公主愿意给我这个面子,无论怎么尊敬也不为过。” 随后,他伸手虚引道:“请随小弟移步过来。” “不了,就待在这儿挺好的。”裴璟拒绝了他的‘带路’,似笑非笑道:“我怕你把我给杀了。” “公主,莫要说这些玩笑话。” 这时,站在裴璟身后的蔡俊贤却是望向了裴煜,笑着道:“靖海王世子千万别当真。” 裴煜笑容不改道:“毕竟前些时候才有过一场刺杀,公主是该谨慎一些。” 他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下人从四面走来。 当场在花庭隔出了一片空间,以纱帐遮掩外人目光,随后搬来桌椅茶具,一应俱全。 裴璟背着手,看那群下人折腾忙碌完,便是对身侧女官说道:“看看,我早就说过,他请我来只是为了恶心我。” 那名女官面如平湖,波澜不惊,闻言只是上前两步,开始检查那些桌椅有无机关,茶具之中有没有藏毒。 动作十分细致,显然也对这靖海王世子没有半点信任。 裴煜丝毫不恼,眼见四下无人,便也笑着道:“姐姐今日能来,小弟确实欣喜,即便京中宗师全都不愿赏脸,至少还有‘青鸾公主’为我兜底,心里实在感激不尽呐。” 听得这话,裴璟坐在女官检查完的椅子上,指尖细细摩挲眉峰,冷冷道:“别说那些废话,如今三皇叔管不到你,我看你这尾巴已经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宴请京中宗师,挑动江湖武魁之争?你凭什么?” 女官走到裴璟身后,低垂目光一言不发。 此行负责保护裴璟的蔡俊贤,亦是笑意十足,背着双手望向裴煜。 ‘青鸾公主’的一句质问,瞬间让气氛降至冰点。 裴煜的笑容,竟也变得委屈了不少,轻叹说道:“姐姐这番话,就真让小弟有些寒心了。 您难道不知,这江湖武魁乃是圣上的主意?身为大虞子民,本就该为圣上分忧,我在书会宴请京中宗师一商武魁大事,又有哪里做得不对了?” 他笑了笑,摇头说道:“就算不谈这个,同为皇室亲族,我为圣上子侄,也理应替他老人家多操心这些江湖琐事。” 面对这种诡辩,裴璟冷意不减,淡淡说道:“如此说来,是本宫错怪你了?那你不妨说说看,今日这场宴请宗师的戏码,你打算如何收场?” “客人未至,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了。”裴煜说完,又是招了招手,一名下人捧着一尺见方的檀木盒走了过来。 裴煜抓起盒子,笑吟吟道:“我知道皇姐对武学感兴趣,这部是我托了不少关系,从大离江湖得来的‘武学精要’。 我想着你迟早会是‘大离人’,便打算在你嫁到大离那天送给你。 今日赶巧,就提前给皇姐准备上了,还请皇姐笑纳。” 此话一出,裴璟面无表情,倒是蔡俊贤与那女官都变了脸色。 女官满脸寒霜,盯住了裴煜。 蔡俊贤亦是淡淡道:“世子慎言。” 裴煜微微一笑,没再多说,只把那木盒放到了裴璟的手边桌上,退后几步说道:“那就不打扰了。” 他拱手行礼,转身之际,脸上笑容全消,揭开纱帐迈步离开。 裴璟的指尖抹过眉梢,头也不回道:“这家伙是在威胁我?” 身后女官缓和着语气道:“世子尚还年少,口无遮拦,殿下不必往心里去。” 裴璟闻言,笑了一声,摇头道:“裴煜的胆子向来很大,但这一次,恐怕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看来,如今有不少人盼着我赶快滚出大虞,别待在他们跟前碍眼呢。” 说完这句话,裴璟拿起木盒,淡淡道:“既然是他送的礼物,也别寒了他的心,收下。” 女官接过木盒,一言不发。 这时,蔡俊贤的目光忽然微动,苦笑着道:“要开始了。”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纱帐外头传来惊讶喧闹。 不少人顿时‘抛弃’了青鸾公主所在之处,朝花庭另一边聚集而去。 却见那花树并立的石板小路之中,两道身影并肩而来。 领先半步的老者面色肃然,背着两根用帆布裹住的长杆兵器。 落后些许的中年人看起来就普通了许多,面色青灰,仿佛中了毒一样。 但他的眼神却极为木然呆滞,随意扫过四周,便让人背生凉意,不敢与之直视。 四周武夫望向这两人,表情一阵幻变。 认出门道之人,俱是不敢吭声。 不过人群当中,终究还有胆子大的,沉声说道:“‘送死鬼’何熄?” 一众目光,全都望向那面色青灰的中年人,表情难看无比。 “送死鬼何熄?” 蔡俊贤听到了外面的‘喧闹’,眉头微皱道:“凉薄山八苦也敢踏入京城?照夜司……” 他忽然闭上了嘴,没有说完后半句。 “凉薄山八苦,听说现在只剩七个了啊。”裴璟却是剑眉微扬,来了些兴致。 蔡俊贤点头道:“‘病主’范文山死在了风雨楼主的手中,不过余下那几人也鲜少在江湖中走动。能与凉薄山勾结到一处去的,皆是犯下不少血案,没了容身之地的疯子。 搞不好,其他几人早就被仇家打死,又或是默默无闻地死在哪个角落了。” 凉薄山在大虞江湖堪称声名狼藉。 口口声声‘入我凉薄山门,自当独善其身’,实则都是些疯疯癫癫,犯下天怒人怨之事的败类。 拿‘邪道’称呼他们,恐怕有些邪道武夫都要不乐意。 用‘杀手’来代指,又不够全面。 那就是一群为了利益,什么事都敢干的疯子,但凡有些本事的武夫,都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 所谓的‘八苦’更是仇家满天下,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蔡俊贤这句话,确实一点都没有说错。 顿了顿后,他凝重道:“凉薄山之人行事无所顾忌,公主,先离开。” 裴璟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反正面子已经给了裴煜,就没必要再看热闹了。” 她刚站起身来,那名女官立刻挑起纱帐。 正待迈步之时,后方却又传来一阵惊呼。 就见那‘送死鬼’何熄的面前,忽然出现另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那是个穿着灰色僧袍的中年和尚。 “苦空大师!” “禅悦寺高僧也来了?” 众多武夫先是一惊,随后见这位苦空大师拦路的架势,就知道是有热闹要看了。 “阿弥陀佛。” 苦空双手合十口宣佛号,眼神严肃,看向了‘送死鬼’何熄身侧的老者,“吴施主,能否行个方便?” 背着两根长兵的老者瞥了眼身侧的何熄,淡淡道:“恰好同路而已,和尚自便。” 说完,他便沿着小路迈步向前。 远处的蔡俊贤见此一幕,略有些迟疑道:“‘两仪枪’吴若闲?” 裴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也是驻足观望,好奇道:“也是个高手?” 蔡俊贤道:“那是与‘武癫’徐老同辈的人物,最后一次现身江湖,也是十九年前的事了。” “十九年前……” 裴璟略一沉吟,随后双眸微亮:“‘枪魁’之战?” 蔡俊贤点了点头,轻声道:“那年萧司主以一己之力败尽八位枪法宗师,尽管事后并未传出是哪八人,但大虞江湖有资格参与此战的枪法大家不过双掌之数,众人也只是心照不宣,留些体面。 自那之后,萧司主踏碎江湖枪道一路,从此奠定‘枪魁’威名。 这位吴前辈,应当就是那一战的垫脚石之一。” 他沉声道:“连这种老宗师都现身了,看来这次‘江湖武魁’引起的麻烦不小。” 似这种早已‘退隐’的宗师忽然涉足江湖,便是最明显的信号。 吴若闲或许是第一个,那他就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就在蔡俊贤开口解释之时。 那苦空和尚终于望向了何熄,声音沉闷道:“何施主,贫僧有些话想要与你当面问清,还望你能如实相告。” 面色青灰,眼神麻木的何熄偏了偏头,缓缓道:“这些年来,我的记性变差了,不记得曾经杀过禅悦寺的人。 倘若真有这一段恩怨,先向大师告罪一声,万望勿怪。” 苦空眉峰一沉,直接了当道:“六年前,梦江北岸一座小镇化作无人鬼域,家家户户悬尸于屋内房梁,额头贴着‘送死符’,此事是不是你做的?” 这般骇人听闻之事,也是引得周围一阵哗然。 不少人看向那‘送死鬼’何熄,眼神已是既惊又怒。 凉薄山八苦之中,何熄的‘杀孽’并不算多,他杀人全凭心意,往往都是比斗一番再将人打死。 但他杀人时却有个怪癖,会在尸体额头贴上一张符纸。 仿佛害怕那些生前斗不过他的武夫,死后化为厉鬼前来索命一般。 如今苦空的话,将一桩‘惨案’道破,却是令在场众人心生惊怒。 “屠光一镇之人?凉薄山这是想要自绝大虞?” “‘送死鬼’何熄!犯下这种恶事,你还敢出来行走?莫不是以为世间没人能治你了?” 几名六品武夫脸色铁青,吐气开声,当场就骂了起来。 毕竟这里是京城,又有‘苦空大师’前来问责,不论出于心中坚守,还是想要躲在宗师背后喊喊口号,此刻花庭当中,却也掀起了一场‘讨伐’声浪。 “梦江?” 何熄对这一切充耳不闻,思考半晌,便是摇头道:“我从未去过梦江,但这为人‘送行’的手法,确是我的行事作风。” “那你是承认了?”苦空放下双掌,语气凝重。 气息翻腾之间。 他的双掌周围泛起无色纹路。 何熄神色木然,看向苦空的手掌,眼神却是有了些生气。 这时候,蔡俊贤也皱紧眉头,向前迈了一步:“不能让这两人现在打起来,公主先走,我拦上一拦。” 没等裴璟说些什么。 就听一道声音从远至近,缓缓传来。 “今日靖海王世子宴请众人,我连口茶都没喝上,你们便要将这场子给砸了?” 就见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慢步而来,不见动作多快,却已站在对峙的两人之中。 一抬手,气劲隔开二人,笑着说道:“两位要打不如出去打,将这书会花庭打坏了,那就太过煞风景了。” “阿弥陀佛。” 苦空目光低垂,口宣佛号,不再言声。 何熄打量了书生两眼,淡淡道:“‘儒生’朱冕的面子,管用。” 也不再与苦空针锋相对。 朱冕轻笑一声,摇头说道:“不必你卖我面子,倘若苦空大师所言为真,出了这书会,我也要你的命。” 说完,他向苦空点了点头,随后迈步走向花庭深处,口中淡淡道:“都是为了‘江湖武魁’而来,不如敞亮些,躲躲藏藏算什么宗师?” 随着朱冕话音落地,一道又一道气机外放,暴露了‘宗师’行踪。 蔡俊贤已是满面凝重,看向镇定自若的裴璟:“公主,蔡某此刻护你离去,也还来得及。” 算上目前现身的四位宗师,眼下这书会‘外放气机’的宗师已有十人之众。 蔡俊贤掂量自身本事,即便有人阻拦,护送裴璟离去亦不算多难。 裴璟背着双手望向花庭小道,若有所思道:“看来裴煜是铁了心想要弄些动静。” “算了。” 她摇了摇头,“皇城脚下,乃风云汇聚之地,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要现眼到几时。” 第207章 争锋 “若无诸位宗师今日赏脸,这场宴席怕是要变成京中闻名的闹剧了。” 花树并立的庭院深处,裴煜端起酒杯,笑望着满座宗师,语气感慨道:“多谢几位保住了我‘靖海王府’的颜面,晚辈不胜感激,无以为报,先敬诸位宗师一杯。” 他饮尽杯中酒,又将杯盏倾倒,托手左右示意,满脸都是笑容。 然而,陪在他身后的兰载宁与颜蕤二人,却是捕捉到了现场的古怪气氛。 十名宗师列坐,互相全无眼神交流,对于裴煜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同样也没什么反应。 除了裴煜提及‘靖海王府’时,儒生朱冕微微抬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外,余下几人却连眼皮都懒得抬起。 摆明是不打算给这位靖海王世子面子。 即便他搬出‘靖海王府’,也不足以威慑这群在江湖上颇有盛名的高品武夫。 裴煜见状,倒是不以为意,抬手一挥,潘管事顿时端着托盘走上前来。 分别送到在场诸位宗师面前。 众人望了过去,见是一个白瓷药瓶,均是不动声色。 唯有朱冕随手将之拿起,拔开瓶塞闻了闻,摇头失笑道:“百味丹?靖海王府还真是出手阔绰。” 此话一出。 其余宗师才是重新审视面前这份‘礼物’。 “不愧是儒生前辈,好见识。”裴煜抚掌轻笑,赞叹一声后接着道:“正是‘灵机山’的百味丹,一点小小心意,还望诸位笑纳。” “传闻中服用一颗便能洗经伐髓,激发纯气自生的百味丹?” ‘送死鬼’何熄脸色木然,语气平淡道:“以如此重礼事人,必是别有所求。世子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操持这场宴席,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们这些凉薄山出来的疯子,何时也学会了弯弯绕绕?说话好不痛快!” 突然间,另一名宗师冷声出言,目光如同利刃般扫过全场,“今日咱们为何前来赴宴?诸位心中明镜,用不着啰唆那么多。 反正我是不信,一个毛头小子有胆量操弄江湖武魁!” 随着他的话说完,现场几人亦是笑了起来。 这时。 于一旁单独立着座位的裴璟也是笑了笑:“这位宗师,说话倒是爽利。” 站在身侧的蔡俊贤望了过去,淡淡道:“那是胡铮,早年也是有名的邪道高手,后来被萧司主打断了‘武夫傲骨’,自此销声匿迹十余年。” 他这句话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除他之外在场十位宗师皆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胡铮斜眼看去,骂了句‘皇室走狗’,却也没有与蔡俊贤撕破脸的打算。 对此,蔡俊贤面不改色,一笑置之。 然而裴璟此时也是品出了些味道,笑着道:“今日到场的除了朱前辈,余者皆是不常在江湖走动的高手啊。” 蔡俊贤缓缓点头:“的确如此。” 在场十位宗师,除了‘儒生’朱冕有着偌大名头。 余下九人,皆是鲜少涉足江湖的五品宗师。 甚至在此之前,这些人都没有在京城中暴露过行踪。 或许照夜司那边掌握了他们的动向,但对于身处御前卫的蔡俊贤而言,今日来到书会这帮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眼生’。 “胡宗师的话,倒也没说错。” 这时,在场唯一一位女子宗师轻笑着道:“咱们今日都是为了‘靖海王’的面子而来,世子与其白白浪费口舌与我们客套,倒不如把话说明了。 对于江湖武魁一事,靖海王到底是什么态度?大虞两极争锋,他又要站在哪一边的立场呢?” “柳刃心,莫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胡铮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吓到小世子了可怎么办?” 女子宗师笑而不语。 大虞武夫难以管束,到了宗师层次,更是如此。 能够跻身五品一流,哪个会是省油的灯? 裴煜大摆宴席,欲要宴请京中宗师一会,口口声声说的是先争‘江湖武魁’,但在宗师眼中,不过是个笑柄而已。 一个靖海王世子,没有那么大的分量。 今日到场的十位宗师,亦是各有算计。 哪怕单纯把面子给了靖海王,也不可能买裴煜的账。 望着这些‘自视甚高’的江湖武夫,裴煜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平静说道:“对于江湖武魁一事,父王的确有些打算。只不过,晚辈身为皇室亲族,有些事,自然也要替长辈提前把关。” 他抬手引向裴璟所在的座位,淡笑道:“今日青鸾公主也在场观礼,相信这分量也对得起诸位多年练就的一身本事了。 几位若真想要争那江湖武魁,自是得靠实力说话。” 裴璟眼眸微眯,冷笑一声:“本宫只是看个热闹,若诸位觉得碍眼,现在就给你们腾地方。” 一众宗师却是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 ‘送死鬼’何熄声音缓慢道:“依世子的意思,我们该在这里比斗一场,决出胜负,才有资格问清靖海王的打算?” 几道带着冷意的目光,同时看向了裴煜。 面对一众宗师‘威慑’,裴煜镇定自若,摇头说道:“晚辈非是此意,更不想冒犯诸位宗师。但说一千道一万,武夫之间,全凭实力说话,这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谁的本事更高,谁的声音就更高。谁的拳头更大,谁的道理也就更大。 江湖之上风起云涌,不过就是‘生死胜败”这四个字而已。” 他面露澹然笑意,缓声说道:“谁生谁死,便也是谁胜谁败。” 轰! 话刚说完。 一股凛然之意横扫全场,震得长桌微颤,花树簌簌发抖。 朱冕面不改色,一掌按住桌面,所有碗碟物件如同被无形之力拉住,稳如泰山。 而那爆发气息之人,正是一脸邪笑的胡铮。 他长发怒张,双眼定定望着裴煜,似笑非笑道:“照你这么说,我们练了一辈子的本事,还要在你这皇室贵子面前演上一场猴戏,才能有资格听听靖海王的打算了?” 此刻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那名潘管事的双手拢进袖口,一步迈到裴煜身前,神情肃然。 就连蔡俊贤也是向前踏步,随时做好出手止息干戈的打算。 不管怎么说,‘靖海王世子’都是皇室一员,蔡俊贤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出事。 “都消停一点。” 忽然之间。 场上始终没有开口过的几名宗师当中,一名干瘦老者摇了摇头,淡淡道:“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一个娃娃计较什么?有事说事,张牙舞爪的,反倒丢了宗师体面。” 他这一开口。 就连‘两仪枪’吴若闲都抬起目光,望向了胡铮。 胡铮脸色不变,却也收起气息,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就是想试试这位世子的胆量,徐老莫要当真。” “‘不老翁’徐鹤。”蔡俊贤见状,便也向裴璟介绍起来:“这位也是江湖宿老,曾经纵横几多载的高手。” 裴璟微微颔首,却没说话。 热闹看到这里,她已经有些索然无味。 这一帮‘武夫’坐在一起口舌争锋,好似高深莫测。 其实谁都没有动手的打算。 她看得分明,便也没了兴趣。 “老朽一把年纪,本不该再轻涉江湖,但这一次大虞朝廷欲要掀起滔天大浪,个中缘由无法明说,老朽便也只能厚颜出山,从中调停一番。” ‘不老翁’徐鹤白发苍苍,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望着在场众人,缓缓叫名:“朱冕,吴若闲,何熄,胡铮,柳刃心,赵明安,陈士,苦空和尚,拓跋志。” 被他点到名字的几位宗师表情不一,有人轻笑,有人闭目,也有人颔首示意。 却无一人开口。 徐鹤慢悠悠道:“你们之中有些人是我的同辈之人,也有些是晚辈。 但不论如何,这么多年过去,你们都算得上是江湖一时盛名的老人了。 归隐的归隐,避祸的避祸,如今为何再出,心中都有一杆尺量。 名也好,利也罢,两极争端一朝爆发,便是天下浩劫如狱。是以,老朽今日别无他想,只要世子给个答案。” 说完,他望向裴煜,一字一顿道:“靖海王,可还愿支持朝堂吗。”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 就连胡铮也收起表情。 尽管柳刃心先前已是问过靖海王的立场。 但徐鹤与她不同的是。 一句可还愿支持朝堂,背后所透露出的,却是更为‘大逆不道’的意思。 站在裴煜身后的兰载宁与颜蕤早已吓得脸色惨白。 暗道这话也是我们能听的吗? 此番暗指靖海王有‘不臣之心’的诛心之言,若要事后清算起来,在场十位宗师或能无恙,他们两个却是必然人头落地的下场! 就当两人惴惴不安之时,裴煜面色缓和,不答反问道:“徐老前辈,您与‘武癫’亦是多年好友,可曾去过峙州吊唁?” 徐鹤微微阖眼,摇头说道:“徐樊那老东西,一把年纪死则死矣。或许要不了多久,老朽也该下去陪他了。” 裴煜点了点头:“难怪您多年不入江湖,如今却愿意涉身这凡世尘浪,原来早已心存死志。” 这般‘大不敬’的话,裴煜说得半点没有负担,随即便是笑着望向满座宗师,淡淡开口道:“父王是否还愿支持朝廷,晚辈给不了你们答案。但今夜之事,总要做到有始有终。” 他走向宴上空出的主位,伸手一拍,笑着道:“这位置本是留给‘江湖武魁’来坐的,晚辈没想到,诸位前辈竟然如此谦让,没人敢坐到这座位之上。 既然如此,我请各位不妨再想一想,五品‘武魁’能拿到的是什么好处,我们靖海王府,又能给你们什么帮助。” “江湖武魁加封异姓王侯,就算靖海王敢称只手遮天,从此也要跟一个‘江湖武魁’平起平坐。”这时,朱冕却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倒是想请教世子,王爷得知这个消息,难道能忍下这口气不成?” 裴煜目光微动,摇头说道:“儒生前辈大可不必将靖海王府想得那般没有气量,这大虞江山都是圣上的疆土,‘江湖草莽’,亦是圣上的子民。” “早听闻靖海王心胸宽广,倒是朱某枉做小人了。”朱冕笑了笑,随即就道:“如今江湖乱局已成,朝廷也要横插一手,背后种种事端不必明说。 靖海王身为大虞亲王,骁勇善战,武功赫赫,若无立场可言,莫非是有逐鹿之心?” 朱冕这话,已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连坐在一旁的裴璟,也是露出些许危险的神情。 她看了蔡俊贤一眼,忽然说道:“十个宗师在这里闹起来,照夜司有本事压住么?” 蔡俊贤望向那边,语气沉重道:“除非萧司主亲自出手,压得住……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裴璟闻言,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这般局面一旦动起手来,除非‘四品神通’亲至,否则很难控制得住场面。 “阿弥陀佛!” 便在气氛愈发凝重之时,‘苦空大师’合十双手,口宣佛号,一脸严肃地说道:“诸位施主,可否能听贫僧一言?” “和尚,你要是想给我们几个念些佛法口号,那还是免开尊口。” 容貌粗犷,胡须浓密的中年武夫拓跋志淡淡道:“京中风起云涌,往来宗师又何止我们这十人?别忘了在座这些人,除了朱冕可是连一位榜上宗师都没有。 大家聚在此处,无非就是为了各自那点儿想法,用不着你当什么和事佬。” 前有朱冕把话挑明,后有拓跋志直接点破众人心中所想,直到此刻,裴煜已是不再开口,仿佛看戏一般,笑看这几名宗师‘争论’。 “你们一个两个,说话都不够痛快!还是我来!” 胡铮一把抓住面前的‘百味丹’揣进怀里,挑眉看向裴煜,“我不信你一个毛头小子有胆量搞出这么大一盘棋来。 现如今江湖生乱,朝廷也不安分,咱们一大帮人坐到这儿来也都是有些想法。 实话说,不论靖海王到底是要平定江湖,亦或是‘改天换日’。这种大事,老子都要掺和一把!” 他望向余下几人,直接了当道:“五品就咱们这几块料,肯定争不了什么‘江湖武魁’,重头戏定是在那‘四品神通’上头。 所以各位也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废话,莫要忘了,百余年前大离太祖挑动天下,兵起鸣州。 而后数年马踏大玄,武极崩塌,天下方定,造就了大离百年极盛之世!同样造就了镇压两座江湖无数载的‘大离江湖’!” 胡铮咧嘴一笑,肆意张扬道:“老子不想开宗立派,奠定万世之基,只想在有生之年,见一见上三品的风景。 诸位好好想想,若无倾覆一切的大乱,又怎会有一步登天的大机缘?” 他这一番话,将众人说得闭口不言。 而那苦空大师亦是沉默许久,忽然缓慢摇头道:“胡施主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顿时间。 几道目光望向了苦空。 似乎不敢相信这话会出自于一个‘佛门高僧’之口。 ‘儒生’朱冕意味深长道:“看来禅悦寺不甘赚那些游人香客的香火钱,也想效仿大空寺,成为国之柱石啊。” 苦空唇角下坠,露出些许无奈之意:“诸位可知此刻大虞风雨飘摇,‘江湖武魁’一事,无论是谁笑到了最后,都不是件好事。” “所以就合该让靖海王笑到最后?” 名叫‘陈士’的宗师面色古板,不苟言笑,摇头说道:“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的。” “那你来作甚?”不等苦空开口,胡铮已是玩味道:“进了此地再想装清高,怕是来不及了?” 陈士仍是摇头,不发一言。 便在此时,吴若闲缓缓说道:“老夫今日此来,也不为大虞两极之争,而是有件要事,想请靖海王帮忙。” 站了许久不曾开口的裴煜亦是笑着说道:“前辈有何要求,尽管提,若只是件小事,无需父王点头,晚辈便能替您办了。” 他的话并不算夸口。 有本事将名满京城的‘书会’变为玩乐之所,身为站在大虞最顶层的‘贵人’之一,他有资格以靖海王府的名声办许多事。 正待吴若闲想要伸手取下背后两截由帆布裹着的‘兵器’之时,站在裴煜身前的‘潘管事’忽然抬起目光。 随即大袖一卷,挥起呼啸烈风! 两枚闪烁寒芒的飞针被他‘吸’进袖底,接着面色微变,一把将裴煜推开。 后方一棵花树当场‘爆’开! 树干上出现拳头大小的贯穿洞口,震落一地花瓣! 这第三根飞针无声无息,险些连潘管事都没留意到! 与此同时。 在场多位宗师也是举目望去,神色惊变。 看见那道手持长剑,缓缓走来的‘道袍’身影,裴璟压低嗓音惊讶道:“‘剑绝’!?’ 那日在镜湖之上,她是亲眼见到此人死于‘白衣无名’的手上。 “不是剑绝!” 蔡俊贤沉声说罢,护在了裴璟身前,余光扫向那名女官:“先带公主离开此地!” 女官二话不说,拉住裴璟的手臂转身就走。 但那‘剑绝’的目标,显然不是青鸾公主。 面对包括蔡俊贤与潘管事在内的十二名宗师,他似乎毫无畏惧,沿着石板小路步步踏来。 手中长剑缓慢举起,隔空指向那狼狈不堪的裴煜,口中轻道:“祸乱根源,取死有道。” 此刻裴煜正被颜蕤与兰载宁扶起身来,听到这话神色镇静地摇头道:“几位可莫要痛下杀手,留个活口也好问话。” 在场有这么多位宗师在,区区一个‘剑绝’,如何掀得起风浪? 话音刚落,胡铮便是挺身而出,迎向‘剑绝’走了过去,笑言道:“各位先别出手,让我试试这三绝道人的成色!” 身为江湖有名的‘邪道宗师’,胡铮自然也是有些本事在的。 他一步迈出,身后如风雷惊动,传来刺耳爆响! 满园花树随之摇晃,卷起一串旋转的‘花雨’! 正是胡铮赖以成名的绝技,‘惊风掌’! 掌劲吞吐,漫天旋转的花雨顷刻粉碎,化作凌厉劲风扑面而来,席卷‘剑绝’周身。 ‘剑绝’扬起脸庞,露出纯金面具,直接挑起长剑,掀动刺目剑光! 眨眼不及的瞬间,胡铮脸色剧变,眼看着将要被那道剑光吞没,连忙置换气息抽身而退! 然而就见那道浩光堂堂正正,将石板小道寸寸掀起,化为暗器一般劈头盖脸照着胡铮打去! 砰砰砰! 一连串密集闷响过后,胡铮以双臂护住面门,全身正面却是激起了片片血雾。 他吐出一声炸响,匆忙间退至桌边,望着逼命而来的剑光高呼道:“助我!” 有一道身影却比他的呼声更快! 但见‘儒生’朱冕挺身而出,抬掌翻劲,斜斜向上一拍。 当场打出一阵刺耳的声浪。 剑锋荡开气流,在空中一滞,随后又是向朱冕刺去! 浩荡光芒宛如撕开夜幕,气浪拂面,令得朱冕脸色剧变。 ‘大光明剑’! 他心下默念,毫无犹豫地提起手腕,真气爆涌之间,连同胡铮一起震飞! 铛! 刺眼光芒停在他掌心之上,一股绝强真气覆盖朱冕周身,化作向后翻涌的弧形气罩。 两股力量坚持一瞬,朱冕单掌相对,扬起左手叩指敲在剑身,又是打出一声洪钟大吕般的震响! ‘剑绝’道袍颤动,气劲翻滚之间陡然变招。 一剑旋转,百道光影密集叠加,瞬间震裂了朱冕周身气罩! 剑影遮目弥漫四周,最终重叠为浩荡一剑。 “逍遥剑!”朱冕终于难以忍受,表情又惊又怒! 直到此刻,在场宗师终于没了看戏的心思,气机纷纷锁定这位‘剑绝’。 正当这‘剑绝’陷入十余位宗师围攻的境地时。 书会长街尽头,一股‘冲天之势’乍然而起,随后便有一道嗓音遥遥传来。 “给你三息时间滚远一点。 三息过后,我亲自杀你。” 漠然声音拂过园林,随后竟是轰如雷鸣的声浪席卷回荡,激起滚滚尘浪! 十几道身影瞬间分开,神色惊疑不定。 修为不济的裴煜等人更是面露痛苦之意,被这一声震得浑身如同散了架。 那剑绝首当其冲,浑身气息无法平定,顿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退而去,手中长剑更是爆出一丝裂痕。 而他落地之时,没敢再有任何停留,被这一声惊得转身就走! 望着那道身影离去,朱冕表情凝重,回看众人脸色,低声道:“‘白衣无名’好像就住在这条长街?” 只可惜,在场众人惊骇莫名,竟没人想要回答他这个问题。 第207章 争锋 “若无诸位宗师今日赏脸,这场宴席怕是要变成京中闻名的闹剧了。” 花树并立的庭院深处,裴煜端起酒杯,笑望着满座宗师,语气感慨道:“多谢几位保住了我‘靖海王府’的颜面,晚辈不胜感激,无以为报,先敬诸位宗师一杯。” 他饮尽杯中酒,又将杯盏倾倒,托手左右示意,满脸都是笑容。 然而,陪在他身后的兰载宁与颜蕤二人,却是捕捉到了现场的古怪气氛。 十名宗师列坐,互相全无眼神交流,对于裴煜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同样也没什么反应。 除了裴煜提及‘靖海王府’时,儒生朱冕微微抬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外,余下几人却连眼皮都懒得抬起。 摆明是不打算给这位靖海王世子面子。 即便他搬出‘靖海王府’,也不足以威慑这群在江湖上颇有盛名的高品武夫。 裴煜见状,倒是不以为意,抬手一挥,潘管事顿时端着托盘走上前来。 分别送到在场诸位宗师面前。 众人望了过去,见是一个白瓷药瓶,均是不动声色。 唯有朱冕随手将之拿起,拔开瓶塞闻了闻,摇头失笑道:“百味丹?靖海王府还真是出手阔绰。” 此话一出。 其余宗师才是重新审视面前这份‘礼物’。 “不愧是儒生前辈,好见识。”裴煜抚掌轻笑,赞叹一声后接着道:“正是‘灵机山’的百味丹,一点小小心意,还望诸位笑纳。” “传闻中服用一颗便能洗经伐髓,激发纯气自生的百味丹?” ‘送死鬼’何熄脸色木然,语气平淡道:“以如此重礼事人,必是别有所求。世子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操持这场宴席,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们这些凉薄山出来的疯子,何时也学会了弯弯绕绕?说话好不痛快!” 突然间,另一名宗师冷声出言,目光如同利刃般扫过全场,“今日咱们为何前来赴宴?诸位心中明镜,用不着啰唆那么多。 反正我是不信,一个毛头小子有胆量操弄江湖武魁!” 随着他的话说完,现场几人亦是笑了起来。 这时。 于一旁单独立着座位的裴璟也是笑了笑:“这位宗师,说话倒是爽利。” 站在身侧的蔡俊贤望了过去,淡淡道:“那是胡铮,早年也是有名的邪道高手,后来被萧司主打断了‘武夫傲骨’,自此销声匿迹十余年。” 他这句话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除他之外在场十位宗师皆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胡铮斜眼看去,骂了句‘皇室走狗’,却也没有与蔡俊贤撕破脸的打算。 对此,蔡俊贤面不改色,一笑置之。 然而裴璟此时也是品出了些味道,笑着道:“今日到场的除了朱前辈,余者皆是不常在江湖走动的高手啊。” 蔡俊贤缓缓点头:“的确如此。” 在场十位宗师,除了‘儒生’朱冕有着偌大名头。 余下九人,皆是鲜少涉足江湖的五品宗师。 甚至在此之前,这些人都没有在京城中暴露过行踪。 或许照夜司那边掌握了他们的动向,但对于身处御前卫的蔡俊贤而言,今日来到书会这帮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眼生’。 “胡宗师的话,倒也没说错。” 这时,在场唯一一位女子宗师轻笑着道:“咱们今日都是为了‘靖海王’的面子而来,世子与其白白浪费口舌与我们客套,倒不如把话说明了。 对于江湖武魁一事,靖海王到底是什么态度?大虞两极争锋,他又要站在哪一边的立场呢?” “柳刃心,莫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胡铮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容,“吓到小世子了可怎么办?” 女子宗师笑而不语。 大虞武夫难以管束,到了宗师层次,更是如此。 能够跻身五品一流,哪个会是省油的灯? 裴煜大摆宴席,欲要宴请京中宗师一会,口口声声说的是先争‘江湖武魁’,但在宗师眼中,不过是个笑柄而已。 一个靖海王世子,没有那么大的分量。 今日到场的十位宗师,亦是各有算计。 哪怕单纯把面子给了靖海王,也不可能买裴煜的账。 望着这些‘自视甚高’的江湖武夫,裴煜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平静说道:“对于江湖武魁一事,父王的确有些打算。只不过,晚辈身为皇室亲族,有些事,自然也要替长辈提前把关。” 他抬手引向裴璟所在的座位,淡笑道:“今日青鸾公主也在场观礼,相信这分量也对得起诸位多年练就的一身本事了。 几位若真想要争那江湖武魁,自是得靠实力说话。” 裴璟眼眸微眯,冷笑一声:“本宫只是看个热闹,若诸位觉得碍眼,现在就给你们腾地方。” 一众宗师却是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 ‘送死鬼’何熄声音缓慢道:“依世子的意思,我们该在这里比斗一场,决出胜负,才有资格问清靖海王的打算?” 几道带着冷意的目光,同时看向了裴煜。 面对一众宗师‘威慑’,裴煜镇定自若,摇头说道:“晚辈非是此意,更不想冒犯诸位宗师。但说一千道一万,武夫之间,全凭实力说话,这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谁的本事更高,谁的声音就更高。谁的拳头更大,谁的道理也就更大。 江湖之上风起云涌,不过就是‘生死胜败”这四个字而已。” 他面露澹然笑意,缓声说道:“谁生谁死,便也是谁胜谁败。” 轰! 话刚说完。 一股凛然之意横扫全场,震得长桌微颤,花树簌簌发抖。 朱冕面不改色,一掌按住桌面,所有碗碟物件如同被无形之力拉住,稳如泰山。 而那爆发气息之人,正是一脸邪笑的胡铮。 他长发怒张,双眼定定望着裴煜,似笑非笑道:“照你这么说,我们练了一辈子的本事,还要在你这皇室贵子面前演上一场猴戏,才能有资格听听靖海王的打算了?” 此刻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那名潘管事的双手拢进袖口,一步迈到裴煜身前,神情肃然。 就连蔡俊贤也是向前踏步,随时做好出手止息干戈的打算。 不管怎么说,‘靖海王世子’都是皇室一员,蔡俊贤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出事。 “都消停一点。” 忽然之间。 场上始终没有开口过的几名宗师当中,一名干瘦老者摇了摇头,淡淡道:“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一个娃娃计较什么?有事说事,张牙舞爪的,反倒丢了宗师体面。” 他这一开口。 就连‘两仪枪’吴若闲都抬起目光,望向了胡铮。 胡铮脸色不变,却也收起气息,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就是想试试这位世子的胆量,徐老莫要当真。” “‘不老翁’徐鹤。”蔡俊贤见状,便也向裴璟介绍起来:“这位也是江湖宿老,曾经纵横几多载的高手。” 裴璟微微颔首,却没说话。 热闹看到这里,她已经有些索然无味。 这一帮‘武夫’坐在一起口舌争锋,好似高深莫测。 其实谁都没有动手的打算。 她看得分明,便也没了兴趣。 “老朽一把年纪,本不该再轻涉江湖,但这一次大虞朝廷欲要掀起滔天大浪,个中缘由无法明说,老朽便也只能厚颜出山,从中调停一番。” ‘不老翁’徐鹤白发苍苍,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望着在场众人,缓缓叫名:“朱冕,吴若闲,何熄,胡铮,柳刃心,赵明安,陈士,苦空和尚,拓跋志。” 被他点到名字的几位宗师表情不一,有人轻笑,有人闭目,也有人颔首示意。 却无一人开口。 徐鹤慢悠悠道:“你们之中有些人是我的同辈之人,也有些是晚辈。 但不论如何,这么多年过去,你们都算得上是江湖一时盛名的老人了。 归隐的归隐,避祸的避祸,如今为何再出,心中都有一杆尺量。 名也好,利也罢,两极争端一朝爆发,便是天下浩劫如狱。是以,老朽今日别无他想,只要世子给个答案。” 说完,他望向裴煜,一字一顿道:“靖海王,可还愿支持朝堂吗。”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沉默! 就连胡铮也收起表情。 尽管柳刃心先前已是问过靖海王的立场。 但徐鹤与她不同的是。 一句可还愿支持朝堂,背后所透露出的,却是更为‘大逆不道’的意思。 站在裴煜身后的兰载宁与颜蕤早已吓得脸色惨白。 暗道这话也是我们能听的吗? 此番暗指靖海王有‘不臣之心’的诛心之言,若要事后清算起来,在场十位宗师或能无恙,他们两个却是必然人头落地的下场! 就当两人惴惴不安之时,裴煜面色缓和,不答反问道:“徐老前辈,您与‘武癫’亦是多年好友,可曾去过峙州吊唁?” 徐鹤微微阖眼,摇头说道:“徐樊那老东西,一把年纪死则死矣。或许要不了多久,老朽也该下去陪他了。” 裴煜点了点头:“难怪您多年不入江湖,如今却愿意涉身这凡世尘浪,原来早已心存死志。” 这般‘大不敬’的话,裴煜说得半点没有负担,随即便是笑着望向满座宗师,淡淡开口道:“父王是否还愿支持朝廷,晚辈给不了你们答案。但今夜之事,总要做到有始有终。” 他走向宴上空出的主位,伸手一拍,笑着道:“这位置本是留给‘江湖武魁’来坐的,晚辈没想到,诸位前辈竟然如此谦让,没人敢坐到这座位之上。 既然如此,我请各位不妨再想一想,五品‘武魁’能拿到的是什么好处,我们靖海王府,又能给你们什么帮助。” “江湖武魁加封异姓王侯,就算靖海王敢称只手遮天,从此也要跟一个‘江湖武魁’平起平坐。”这时,朱冕却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我倒是想请教世子,王爷得知这个消息,难道能忍下这口气不成?” 裴煜目光微动,摇头说道:“儒生前辈大可不必将靖海王府想得那般没有气量,这大虞江山都是圣上的疆土,‘江湖草莽’,亦是圣上的子民。” “早听闻靖海王心胸宽广,倒是朱某枉做小人了。”朱冕笑了笑,随即就道:“如今江湖乱局已成,朝廷也要横插一手,背后种种事端不必明说。 靖海王身为大虞亲王,骁勇善战,武功赫赫,若无立场可言,莫非是有逐鹿之心?” 朱冕这话,已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连坐在一旁的裴璟,也是露出些许危险的神情。 她看了蔡俊贤一眼,忽然说道:“十个宗师在这里闹起来,照夜司有本事压住么?” 蔡俊贤望向那边,语气沉重道:“除非萧司主亲自出手,压得住……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裴璟闻言,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这般局面一旦动起手来,除非‘四品神通’亲至,否则很难控制得住场面。 “阿弥陀佛!” 便在气氛愈发凝重之时,‘苦空大师’合十双手,口宣佛号,一脸严肃地说道:“诸位施主,可否能听贫僧一言?” “和尚,你要是想给我们几个念些佛法口号,那还是免开尊口。” 容貌粗犷,胡须浓密的中年武夫拓跋志淡淡道:“京中风起云涌,往来宗师又何止我们这十人?别忘了在座这些人,除了朱冕可是连一位榜上宗师都没有。 大家聚在此处,无非就是为了各自那点儿想法,用不着你当什么和事佬。” 前有朱冕把话挑明,后有拓跋志直接点破众人心中所想,直到此刻,裴煜已是不再开口,仿佛看戏一般,笑看这几名宗师‘争论’。 “你们一个两个,说话都不够痛快!还是我来!” 胡铮一把抓住面前的‘百味丹’揣进怀里,挑眉看向裴煜,“我不信你一个毛头小子有胆量搞出这么大一盘棋来。 现如今江湖生乱,朝廷也不安分,咱们一大帮人坐到这儿来也都是有些想法。 实话说,不论靖海王到底是要平定江湖,亦或是‘改天换日’。这种大事,老子都要掺和一把!” 他望向余下几人,直接了当道:“五品就咱们这几块料,肯定争不了什么‘江湖武魁’,重头戏定是在那‘四品神通’上头。 所以各位也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废话,莫要忘了,百余年前大离太祖挑动天下,兵起鸣州。 而后数年马踏大玄,武极崩塌,天下方定,造就了大离百年极盛之世!同样造就了镇压两座江湖无数载的‘大离江湖’!” 胡铮咧嘴一笑,肆意张扬道:“老子不想开宗立派,奠定万世之基,只想在有生之年,见一见上三品的风景。 诸位好好想想,若无倾覆一切的大乱,又怎会有一步登天的大机缘?” 他这一番话,将众人说得闭口不言。 而那苦空大师亦是沉默许久,忽然缓慢摇头道:“胡施主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顿时间。 几道目光望向了苦空。 似乎不敢相信这话会出自于一个‘佛门高僧’之口。 ‘儒生’朱冕意味深长道:“看来禅悦寺不甘赚那些游人香客的香火钱,也想效仿大空寺,成为国之柱石啊。” 苦空唇角下坠,露出些许无奈之意:“诸位可知此刻大虞风雨飘摇,‘江湖武魁’一事,无论是谁笑到了最后,都不是件好事。” “所以就合该让靖海王笑到最后?” 名叫‘陈士’的宗师面色古板,不苟言笑,摇头说道:“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些的。” “那你来作甚?”不等苦空开口,胡铮已是玩味道:“进了此地再想装清高,怕是来不及了?” 陈士仍是摇头,不发一言。 便在此时,吴若闲缓缓说道:“老夫今日此来,也不为大虞两极之争,而是有件要事,想请靖海王帮忙。” 站了许久不曾开口的裴煜亦是笑着说道:“前辈有何要求,尽管提,若只是件小事,无需父王点头,晚辈便能替您办了。” 他的话并不算夸口。 有本事将名满京城的‘书会’变为玩乐之所,身为站在大虞最顶层的‘贵人’之一,他有资格以靖海王府的名声办许多事。 正待吴若闲想要伸手取下背后两截由帆布裹着的‘兵器’之时,站在裴煜身前的‘潘管事’忽然抬起目光。 随即大袖一卷,挥起呼啸烈风! 两枚闪烁寒芒的飞针被他‘吸’进袖底,接着面色微变,一把将裴煜推开。 后方一棵花树当场‘爆’开! 树干上出现拳头大小的贯穿洞口,震落一地花瓣! 这第三根飞针无声无息,险些连潘管事都没留意到! 与此同时。 在场多位宗师也是举目望去,神色惊变。 看见那道手持长剑,缓缓走来的‘道袍’身影,裴璟压低嗓音惊讶道:“‘剑绝’!?’ 那日在镜湖之上,她是亲眼见到此人死于‘白衣无名’的手上。 “不是剑绝!” 蔡俊贤沉声说罢,护在了裴璟身前,余光扫向那名女官:“先带公主离开此地!” 女官二话不说,拉住裴璟的手臂转身就走。 但那‘剑绝’的目标,显然不是青鸾公主。 面对包括蔡俊贤与潘管事在内的十二名宗师,他似乎毫无畏惧,沿着石板小路步步踏来。 手中长剑缓慢举起,隔空指向那狼狈不堪的裴煜,口中轻道:“祸乱根源,取死有道。” 此刻裴煜正被颜蕤与兰载宁扶起身来,听到这话神色镇静地摇头道:“几位可莫要痛下杀手,留个活口也好问话。” 在场有这么多位宗师在,区区一个‘剑绝’,如何掀得起风浪? 话音刚落,胡铮便是挺身而出,迎向‘剑绝’走了过去,笑言道:“各位先别出手,让我试试这三绝道人的成色!” 身为江湖有名的‘邪道宗师’,胡铮自然也是有些本事在的。 他一步迈出,身后如风雷惊动,传来刺耳爆响! 满园花树随之摇晃,卷起一串旋转的‘花雨’! 正是胡铮赖以成名的绝技,‘惊风掌’! 掌劲吞吐,漫天旋转的花雨顷刻粉碎,化作凌厉劲风扑面而来,席卷‘剑绝’周身。 ‘剑绝’扬起脸庞,露出纯金面具,直接挑起长剑,掀动刺目剑光! 眨眼不及的瞬间,胡铮脸色剧变,眼看着将要被那道剑光吞没,连忙置换气息抽身而退! 然而就见那道浩光堂堂正正,将石板小道寸寸掀起,化为暗器一般劈头盖脸照着胡铮打去! 砰砰砰! 一连串密集闷响过后,胡铮以双臂护住面门,全身正面却是激起了片片血雾。 他吐出一声炸响,匆忙间退至桌边,望着逼命而来的剑光高呼道:“助我!” 有一道身影却比他的呼声更快! 但见‘儒生’朱冕挺身而出,抬掌翻劲,斜斜向上一拍。 当场打出一阵刺耳的声浪。 剑锋荡开气流,在空中一滞,随后又是向朱冕刺去! 浩荡光芒宛如撕开夜幕,气浪拂面,令得朱冕脸色剧变。 ‘大光明剑’! 他心下默念,毫无犹豫地提起手腕,真气爆涌之间,连同胡铮一起震飞! 铛! 刺眼光芒停在他掌心之上,一股绝强真气覆盖朱冕周身,化作向后翻涌的弧形气罩。 两股力量坚持一瞬,朱冕单掌相对,扬起左手叩指敲在剑身,又是打出一声洪钟大吕般的震响! ‘剑绝’道袍颤动,气劲翻滚之间陡然变招。 一剑旋转,百道光影密集叠加,瞬间震裂了朱冕周身气罩! 剑影遮目弥漫四周,最终重叠为浩荡一剑。 “逍遥剑!”朱冕终于难以忍受,表情又惊又怒! 直到此刻,在场宗师终于没了看戏的心思,气机纷纷锁定这位‘剑绝’。 正当这‘剑绝’陷入十余位宗师围攻的境地时。 书会长街尽头,一股‘冲天之势’乍然而起,随后便有一道嗓音遥遥传来。 “给你三息时间滚远一点。 三息过后,我亲自杀你。” 漠然声音拂过园林,随后竟是轰如雷鸣的声浪席卷回荡,激起滚滚尘浪! 十几道身影瞬间分开,神色惊疑不定。 修为不济的裴煜等人更是面露痛苦之意,被这一声震得浑身如同散了架。 那剑绝首当其冲,浑身气息无法平定,顿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退而去,手中长剑更是爆出一丝裂痕。 而他落地之时,没敢再有任何停留,被这一声惊得转身就走! 望着那道身影离去,朱冕表情凝重,回看众人脸色,低声道:“‘白衣无名’好像就住在这条长街?” 只可惜,在场众人惊骇莫名,竟没人想要回答他这个问题。 第208章 靖海 翌日清晨。 院落花园之中,已有几分暖意的春风轻柔拂过,吹皱庭上池水。 几尾白鲤游来游去,悠然自得。 紧挨着假山池畔,苏雪泥与李跃虎对面盘坐,目光皆是望着眼下棋盘。 李跃虎沉思许久,终于落下手中黑子,才刚发出清脆声响,苏雪泥便已捻起白子放了下去。 棋至中盘,局势已是十分紧张,苏雪泥显然游刃有余,仍有心思想些别的事情,轻声说道:“昨夜书会现身的‘剑绝’被您一声惊走,此番过后,怕是不得清静了。” 说完,她向李跃虎微笑示意,也不急着催他落子。 李跃虎板着小脸不发一言,目光快速纵观全局,最后叹息一声,投子认输:“佩服。” “承让。” 苏雪泥颔首一笑,这才看向坐在前方池畔‘抱书苦读’的楚秋,“昨夜您没杀他,可是有些别的想法?” 楚秋闻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龙吟功’,淡淡说道:“‘三绝道人’已经死了两个,在这种时刻还敢假借身份出来闹事的,应当不是与我有关。” 苏雪泥的目光从那卷‘龙吟功’上面扫过,点头认同道:“假借‘三绝道人’的身份,用得却是‘大光明剑’与‘逍遥剑’,如此行事,针对的意味太过明显,背后主谋应当另有其人。” 说到这儿,她微微一顿,随后道:“这样一闹,靖海王世子似乎也没了嫌疑。” 正在收拾棋盘的李跃虎闻言便道:“昨夜有人刺杀靖海王世子,只能说明有人想要他死,不能证明他与冒名者无关。” 苏雪泥转回来看了看他,也是点头轻笑:“你说的也有道理。” 见她认同自己,李跃虎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摆好两个棋壶,端着棋盘起身说道:“我去沏茶。” 待他走后,苏雪泥望向楚秋,“这门五品‘龙吟功’到手数日,前辈就已经能够运用自如了,如此天资,真是令人羡慕。” 昨夜那隔着长街喝退‘剑绝’的声浪,正是这门龙吟功的本事。 而这也是苏雪泥拿来换取‘大雪龙拳’的第二部功法。 大雪龙拳共有五招。 原本一部‘四余剑’就已足够。 但苏雪泥却以自身天资不够,需以多加打磨为由,要一招一式去学。 每学一招,便要拿出一部绝学来换,出手之大方,无愧对‘天骄贵女’的身份。 “听说你十几岁就已经领悟真意,着手六品破限,从你口中说出这一句羡慕,倒是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楚秋捏起一点鱼食洒向池中,淡淡道:“你一大早就登门拜访,应该不是为了跟我磨嘴皮逗闷子,有什么话直说。” 苏雪泥微微正色,起身说道:“那晚辈就直言了。” 她走到楚秋身侧,望着那些争抢鱼食的白鲤,缓缓道:“昨夜行凶的‘剑绝’以‘大光明剑’,‘逍遥剑’示人,应当是为了针对韩前辈。 但究其背后的原因,恐怕还是警告韩前辈莫要再调查不该查的事。” 苏雪泥转过目光看向楚秋的侧脸:“有人不想韩前辈继续调查‘魔功’在谁手里。” 话音落地。 一池白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惊得摇晃身体快速远去。 池面瞬间泛起阵阵涟漪。 楚秋拈起掌心那一点鱼食,复而松指任它流下,笑着道:“你认为,那些警告是冲我来的?” 苏雪泥晃了晃头,否认道:“值得在意的问题,是谁在出手警告。” 她从楚秋身侧捡起了装满鱼食的陶罐,捏了一点洒向池水,将白鲤重新吸引回来,口中轻道:“京城虽是风云汇聚之地,但有这种本事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除了皇城那位身居至尊位的圣上,余者仅有三人。 ‘靖海王’裴雁行,‘照夜司’箫铁衣。” 说完这两个名字,苏雪泥微微一顿,看向楚秋道:“以及‘尚书令’,吴霄汉。” 听到前两人,楚秋并未有任何表示,唯有听了第三个,方才笑着道:“你的意思是,韩东流的‘义父’也有嫌疑?” “若以关系亲远来推测,靖海王本也不该在其中。”苏雪泥语气缓和道:“毕竟昨夜‘剑绝’袭杀的人可是他的亲生骨肉。 此般行径若真是靖海王所为,恐怕那位世子便要寒心而死了。” “不以远近亲疏来推断,放眼京城,除了皇帝之外,确实是这三人最有本事。” 楚秋认可她的话,接着便道:“靖海王与箫铁衣暂且不论,倘若幕后警告之人真是韩东流的义父,那他的动机何在?” 苏雪泥道:“或许是韩前辈真的查到了一些东西,不想让韩前辈身涉险境。” 楚秋看了看她,随后笑道:“说说你对靖海王的看法。” “靖海王文韬武略,野心勃勃,乃大虞‘不世重臣’。”提起靖海王,苏雪泥的语气便是凝重了不少,“大虞接壤海域,早年间曾受沿海诸国不断滋扰,那时当今圣上刚刚登基继位,内忧外患接连而来,朝廷亦是焦头烂额。 那时候,便是靖海王临危受命,率军远征,两年破五国,杀出一片尸山血海。 此后多年,沿海诸国俯首称臣,海外各国同样不敢来犯。 当今圣上玉口亲开,赐封‘靖海’为号,称其为大虞柱石,不世重臣。” 听得苏雪泥这一番介绍,楚秋颔首道:“功标青史,当得起不世之臣,可惜生了个不太安分的儿子,就不知他自己是否也有些别的想法。” 苏雪泥听得心中微凛,并未说破话里的其他意味,反倒轻问道:“前辈还是怀疑靖海王世子与此事有关?” 楚秋摇了摇头,淡淡道:“李跃虎曾说过一句话,有些事,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到了第三次,那便不是巧合了。 在此之前,我并不怀疑靖海王府有没有胡乱插手。但过了昨夜之事,那个叫裴煜的小崽子,反倒在我这留下了印象。” 他捻碎手里那点鱼食,轻轻道:“唱一出戏给旁人看,想法倒是不错,可惜做得太糙了。那‘剑绝’实力不俗,远超死在我手上那两个。 当着十多位宗师的面刺杀靖海王世子或许不行,但也不至于连个伤口都没留下。” 楚秋抛下那点粉末,起身笑道:“都是‘一丘之貉’嘛。” 第208章 靖海 翌日清晨。 院落花园之中,已有几分暖意的春风轻柔拂过,吹皱庭上池水。 几尾白鲤游来游去,悠然自得。 紧挨着假山池畔,苏雪泥与李跃虎对面盘坐,目光皆是望着眼下棋盘。 李跃虎沉思许久,终于落下手中黑子,才刚发出清脆声响,苏雪泥便已捻起白子放了下去。 棋至中盘,局势已是十分紧张,苏雪泥显然游刃有余,仍有心思想些别的事情,轻声说道:“昨夜书会现身的‘剑绝’被您一声惊走,此番过后,怕是不得清静了。” 说完,她向李跃虎微笑示意,也不急着催他落子。 李跃虎板着小脸不发一言,目光快速纵观全局,最后叹息一声,投子认输:“佩服。” “承让。” 苏雪泥颔首一笑,这才看向坐在前方池畔‘抱书苦读’的楚秋,“昨夜您没杀他,可是有些别的想法?” 楚秋闻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龙吟功’,淡淡说道:“‘三绝道人’已经死了两个,在这种时刻还敢假借身份出来闹事的,应当不是与我有关。” 苏雪泥的目光从那卷‘龙吟功’上面扫过,点头认同道:“假借‘三绝道人’的身份,用得却是‘大光明剑’与‘逍遥剑’,如此行事,针对的意味太过明显,背后主谋应当另有其人。” 说到这儿,她微微一顿,随后道:“这样一闹,靖海王世子似乎也没了嫌疑。” 正在收拾棋盘的李跃虎闻言便道:“昨夜有人刺杀靖海王世子,只能说明有人想要他死,不能证明他与冒名者无关。” 苏雪泥转回来看了看他,也是点头轻笑:“你说的也有道理。” 见她认同自己,李跃虎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摆好两个棋壶,端着棋盘起身说道:“我去沏茶。” 待他走后,苏雪泥望向楚秋,“这门五品‘龙吟功’到手数日,前辈就已经能够运用自如了,如此天资,真是令人羡慕。” 昨夜那隔着长街喝退‘剑绝’的声浪,正是这门龙吟功的本事。 而这也是苏雪泥拿来换取‘大雪龙拳’的第二部功法。 大雪龙拳共有五招。 原本一部‘四余剑’就已足够。 但苏雪泥却以自身天资不够,需以多加打磨为由,要一招一式去学。 每学一招,便要拿出一部绝学来换,出手之大方,无愧对‘天骄贵女’的身份。 “听说你十几岁就已经领悟真意,着手六品破限,从你口中说出这一句羡慕,倒是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楚秋捏起一点鱼食洒向池中,淡淡道:“你一大早就登门拜访,应该不是为了跟我磨嘴皮逗闷子,有什么话直说。” 苏雪泥微微正色,起身说道:“那晚辈就直言了。” 她走到楚秋身侧,望着那些争抢鱼食的白鲤,缓缓道:“昨夜行凶的‘剑绝’以‘大光明剑’,‘逍遥剑’示人,应当是为了针对韩前辈。 但究其背后的原因,恐怕还是警告韩前辈莫要再调查不该查的事。” 苏雪泥转过目光看向楚秋的侧脸:“有人不想韩前辈继续调查‘魔功’在谁手里。” 话音落地。 一池白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惊得摇晃身体快速远去。 池面瞬间泛起阵阵涟漪。 楚秋拈起掌心那一点鱼食,复而松指任它流下,笑着道:“你认为,那些警告是冲我来的?” 苏雪泥晃了晃头,否认道:“值得在意的问题,是谁在出手警告。” 她从楚秋身侧捡起了装满鱼食的陶罐,捏了一点洒向池水,将白鲤重新吸引回来,口中轻道:“京城虽是风云汇聚之地,但有这种本事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除了皇城那位身居至尊位的圣上,余者仅有三人。 ‘靖海王’裴雁行,‘照夜司’箫铁衣。” 说完这两个名字,苏雪泥微微一顿,看向楚秋道:“以及‘尚书令’,吴霄汉。” 听到前两人,楚秋并未有任何表示,唯有听了第三个,方才笑着道:“你的意思是,韩东流的‘义父’也有嫌疑?” “若以关系亲远来推测,靖海王本也不该在其中。”苏雪泥语气缓和道:“毕竟昨夜‘剑绝’袭杀的人可是他的亲生骨肉。 此般行径若真是靖海王所为,恐怕那位世子便要寒心而死了。” “不以远近亲疏来推断,放眼京城,除了皇帝之外,确实是这三人最有本事。” 楚秋认可她的话,接着便道:“靖海王与箫铁衣暂且不论,倘若幕后警告之人真是韩东流的义父,那他的动机何在?” 苏雪泥道:“或许是韩前辈真的查到了一些东西,不想让韩前辈身涉险境。” 楚秋看了看她,随后笑道:“说说你对靖海王的看法。” “靖海王文韬武略,野心勃勃,乃大虞‘不世重臣’。”提起靖海王,苏雪泥的语气便是凝重了不少,“大虞接壤海域,早年间曾受沿海诸国不断滋扰,那时当今圣上刚刚登基继位,内忧外患接连而来,朝廷亦是焦头烂额。 那时候,便是靖海王临危受命,率军远征,两年破五国,杀出一片尸山血海。 此后多年,沿海诸国俯首称臣,海外各国同样不敢来犯。 当今圣上玉口亲开,赐封‘靖海’为号,称其为大虞柱石,不世重臣。” 听得苏雪泥这一番介绍,楚秋颔首道:“功标青史,当得起不世之臣,可惜生了个不太安分的儿子,就不知他自己是否也有些别的想法。” 苏雪泥听得心中微凛,并未说破话里的其他意味,反倒轻问道:“前辈还是怀疑靖海王世子与此事有关?” 楚秋摇了摇头,淡淡道:“李跃虎曾说过一句话,有些事,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到了第三次,那便不是巧合了。 在此之前,我并不怀疑靖海王府有没有胡乱插手。但过了昨夜之事,那个叫裴煜的小崽子,反倒在我这留下了印象。” 他捻碎手里那点鱼食,轻轻道:“唱一出戏给旁人看,想法倒是不错,可惜做得太糙了。那‘剑绝’实力不俗,远超死在我手上那两个。 当着十多位宗师的面刺杀靖海王世子或许不行,但也不至于连个伤口都没留下。” 楚秋抛下那点粉末,起身笑道:“都是‘一丘之貉’嘛。” 第209章 求问 皇城脚下,‘吴相府邸’。 一名老管事引着韩东流来到客室,急忙吩咐下人布置茶点,随后躬身请他入座,笑着说道:“韩少爷您稍待片刻,等老爷下了朝,我便去通报您来了。” “不必多忙,我坐着等等就好。” 韩东流点头一笑,便是坐到了位置上。 那老管事却从话里听出了别的味道,目光转动,示意那些下人暂先退去,随即便躬身说道:“老奴斗胆问一句,少爷您今日到府上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韩东流今天没有背负‘逍遥剑’,一身坦荡前来,看上去似乎很是寻常。 但这在‘相府’操劳了半辈子的老管事却是知道,老爷这两位义子义女,平日里鲜少会来叨扰。 除了那位‘柏坊主’偶尔会托人送些礼物,这位名满江湖的逍遥剑放在寻常日子,多是书信往来。 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吴相过寿之时才会现身。 毕竟吴相身为百官之首,统御各部,为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不好与‘江湖宗师’来往过密。 哪怕韩东流是其义子,平时也要多多避嫌。 是以,见韩东流今日登门来访,老管事也多留了个心眼问上一问。 韩东流却是面不改色,澹然说道:“孙伯,我只是上门来坐坐,有些闲话要与义父聊,您就不必操心了。” 他略微停顿,笑着说道:“难不成您还担心我对义父不利?” 那‘孙伯’连连摆手,无奈道:“您可是老爷最疼爱的义子,老奴就算以为吴洋少爷要害我家老爷,也不敢说您有这种打算呐。” 说完之后,他见韩东流没了开口的意思,只得叹息道:“那老奴就先下去了。” 结果没等这位‘孙伯’离开,外面隔着老远,就传来了一道声音,“大兄来了?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只见吴洋大步迈入,满脸喜意地望向韩东流,“难得大兄今日愿意来府上登门,咱们兄弟可要好好喝上几杯!” 孙伯见状,也没再多话,向吴洋打了声招呼后,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吴洋直接坐到了韩东流身旁,看那架势,恨不得要与他‘把臂同游’,高兴道:“大兄可是来寻小弟的?” 韩东流笑了一笑,摇头说道:“我来见义父有些琐事要聊。” 听得这话,吴洋也不沮丧,点头道:“老爷子还在朝上,估摸过会儿就能回来了,我陪大兄一起等。” “吴洋。” 可在这时候,韩东流的语气却是严肃了几分:“今日之事,你还是别听为好。” 吴洋脸上的笑容一僵,定定望着韩东流,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大兄’说出来的话。 他虽然个性嚣张,平日多有纨绔做派,但那只是仗着家世极尽享乐,也并非真的是满脑子‘琼浆玉液’的傻子。 于是乎,他的语气微微严肃了几分,向韩东流问道:“大兄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或许我能帮你。” 韩东流看了看他,随即轻声道:“吴洋,你虽然纨绔了些,但本性却也不坏。 有些时候,你‘自污’名声,不过是为了在这京中立足,免得遭人嫉妒,给义父惹上麻烦。 似你这般的性子,若叫你掺和到这些事里,反倒是害了你。” “大兄……” 吴洋正要再说。 韩东流已是摇了摇头:“上次让你帮忙探查照夜司的‘验身文书’,已经令我十分后悔了,莫要再多说什么,做你自己的事去。” 他双眼微阖,难得用上了命令的语气:“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大兄,现在离开。”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吴洋心底凛然,嬉笑之色尽消,起身说道:“我不知大兄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我还是那句话,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小弟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力。” 说罢。 他也没再逗留,来时脚步轻快,去时却多了一丝沉重。 眨眼间,客室仅剩韩东流一人独坐。 他沉默良久,端起茶杯看了看,最后轻轻放了下去。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 外面再度传来脚步声。 那位‘孙伯’踩着碎步走进客室,低声道:“老爷叫您去书房。” 韩东流微微颔首,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对这宅邸熟门熟路,不必旁人引领就知书房所在。 很快,他便来到书房门前,本要抬手叩门。 但听到里面传来的咳嗽声,举起的手却又顿在半空。 这时,内中的咳嗽声渐渐停歇,一道还算‘精力饱满’的声音响起,“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 韩东流神色一定,打开房门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高大身影坐在那边。 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去的官袍,满头华发一丝不苟,已是摘下冠帽,正在垂首研墨。 这名高大老人,正是大虞‘尚书令’,权倾朝野的那位吴相,吴霄汉。 “来了就坐下。”他头也不抬,淡淡说道:“到了自己家还要如此拘谨?说出去都叫人笑你这位江湖宗师没有胆量。” “见过义父。” 韩东流恭敬行礼,随即一言不发地坐到了老人对面,打量着他的气色,缓缓说道:“义父的脸色,较比年前又差了几分。” 不过数月而已,这位大虞圣上的左膀右臂,已是有几分老态龙钟的模样了。 但他眼中神光饱满,依旧是‘精神抖擞’。 “年纪到了,随时死了都不稀奇,气色差了些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吴相’说完,拿起笔沾满墨汁,开始批阅桌上的文书,同时说道:“你特意跑来一趟,应当不是为了关心我的身体,说说,什么事值得你亲自登门来问?” 韩东流顿时沉默下来。 片刻过后,摇头说道:“我近来在调查一些江湖琐事,如遇瓶颈,不得其解,想与义父相商一二,请您为我指条明路。” 吴相的动作丝毫不停,那张依稀有几分威严英武的老脸之上,竟是露出淡淡的笑意,开口说道:“听你这意思,心中想必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这次不同与你以往所面对的江湖风浪,快意情仇。其中牵涉之深,就连你这‘逍遥剑’都拿不准主意了?” 韩东流抬起眼眸,向他望了一眼,忽然说道:“义父,你我相识,也有三十余年了。” 直到这时,吴相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他,那双神光饱满的眼眸似有闪烁。 随即放下笔墨,语气感叹道:“三十三年。” 他看着韩东流,重复道:“从你韩家出事那天开始,已经过去了三十三年。那时你家中突逢剧变,还没踏上武夫之路,身上更是找不着半点‘逍遥剑’的影子。” 韩东流唇角微扬,也是想到了什么,感慨道:“那年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手无缚鸡之力’,都算是对我的抬举。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于我来说都是那么遥不可及,脑海中没有任何清晰的概念。 只是胸口藏着一股愤懑之意不吐不快,想着那江湖上总会有一个‘公道’在,哪里还能理会再多?” “但你小子终究还是决定闯荡江湖去了。”吴相伸手指了指他,摇头打趣道:“那会儿你不过十二三岁,也不知道从哪捡了根木棍,就要去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声。 若非我派人强行将你关在家中,你这名满天下的宗师,此刻早不知被人埋在哪儿了。” 对于这种年幼时候的经历,韩东流并不觉得尴尬,反倒露出会心的笑容。 接着便认真说道:“当年韩家受冤下狱,您还是一个小小京官,没有今日这般位高权重。却也四处奔忙,疏通关系,想要救我一家于水火。 后来今上登基,您更是走通了时任礼部尚书的彭大人那条门路,在‘大赦’名单之上,添了我韩家一笔。 虽说我父亲出狱不久便郁郁而终,娘亲也随他而去,但好在韩家一门的冤屈终得洗刷,这件事,都是承了您的恩情。” 吴相始终沉默地听着韩东流讲述往事。 直到此刻,他才是轻叹说道:“我与你父亲相交莫逆,实难眼睁睁看着韩家落得那般下场。若我当年再有些本事,或许你也不会走落江湖,飘零半生。” 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多有感叹。 可见吴霄汉对于自己这位‘义子’如今的境地,实在感到有些惋惜。 “人各有命,不可强求。”韩东流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无论今日的韩东流是什么人,归根结底,没有您,也就没有他。” 言至于此,书房内倏然沉静了下来。 一道光束透过窗棂照在了桌上。 映出尘埃飘转,如同将二人分割了一般。 吴相沉默良久,终是缓缓道:“你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今天绕了这么一大圈,想必不光是为了与我叙旧。 痛快说,找我是打算问什么?” 韩东流两眼不眨,看着面前日渐憔悴的老人,轻声说道:“孩儿今日只有一个问题。” “那就问出来!” 吴相沉喝一声,“老夫何时教过你这般畏首畏尾的道理?” 韩东流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义父’,轻声道:“先前,我托二妹替我调查一件事,她办事向来细心,没有把握绝不会轻易开口。 但这一次,她却在给我的一份名单上面露了马脚。” 吴相面无表情,像是在等韩东流说完。 韩东流定定望着吴相,接着道:“她对我说,‘京中藏书之多,除了书会,便是皇城’,不论她这句话是有心或者无意,终究还是说错了一点。 因为,在这京中,论到藏书之多,您才是真正的‘冠绝京城’。” 话说到这儿,韩东流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望着吴相的双眼,像是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吴相仍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为官数十年,如今更是坐到了百官之首的位置上,这多年的涵养与城府,绝非韩东流以三两句话就能瓦解的。 “哎。” 却听吴相轻叹一声,缓缓说道:“从你踏上江湖路那天开始,我早知你我父子会有今日对峙。” 韩东流面色微变,沉声说道:“我只想问您,京中诸事,与您有关么?” 按理来说,他本不该问出这句话。 可他终究还是想听到‘义父’亲口说出个答案来。 “东流啊。” 吴相望了他许久,却忽然笑了起来:“我刚刚的话还是说错了,在这江湖之上,你的胆量绝对不输给‘名侠’顾擎涛。或者该说,你比他更像一个真正的‘宗师’。” 韩东流沉默不语,但他听到这句话,终究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他垂下了目光,淡淡道:“义父,拨弄这天下大乱之局,对您有什么好处? 论权势,您已是朝堂百官之首,眼下传闻陛下身体欠佳,您在独垄朝纲,未来或许还会是新帝的辅国重臣。 论钱财,即便不是富甲天下,也足以保住吴家几代富足。 倘若还是不够,二妹的‘琅轩坊’更是日进斗金……所以我实在想不明白,您要的,到底是什么?” 面对韩东流的质问,吴相只是微微摇头,平静地说道:“东流,朝堂之上不比江湖,直来直去,全凭实力说话。有些事情,远比你所想象的更加复杂。更何况……”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慢悠悠道:“我也未曾承认过,这京中连日以来的风浪,真的与我有关呐。” 韩东流抬起眼眸,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起身说道:“义父,孩儿不是‘名侠’那种善人,但也绝非对眼前霜冻视若无睹的冷血之人。 魔功一事,我会接着调查,这江湖风雨,我也想管上一管。” 说罢,他转身就走。 来到门前时,却听背后缓缓传来吴相那带有‘无奈的声音’。 “东流,听为父一句。” 吴相望着韩东流的背影,“风雨势大,你管不了。” 韩东流已是抬手推开书房大门。 直到韩东流离去,吴相的‘精气神’如同瞬间倾塌,高大笔直的身体仿佛凭空矮了一截,变得佝偻起来。 …… 离开‘吴府’,韩东流沿着长街慢步行走,心中已是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 他忽然停下脚步,抬眼望向前方。 就见一个面容粗犷,满脸胡须的中年武夫拦在数十步外,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韩东流盯住来人,随后余光一扫,只见自己左侧,不知何时又多了个脸色青灰木然的男人。 “韩宗师。” 换了套行头的胡铮从后方踏步而来,笑呵呵道:“靖海王府有事找您,跟我们走一趟?” 在他身后,还有两道身影。 双掌合十的苦空和尚口宣佛号,低头不语。 腰间挂着长刀的赵明安已是握住刀柄,望向韩东流的双眼,仿佛有炽烈火光。 街道之上,不知何时再无其他人影。 只剩五名宗师合围‘逍遥剑’! 面对五道宗师气机的锁定,韩东流面色不改,垂手而立,望向前方那名男人:“‘西荒山民’,拓跋志?” 拓跋志微笑颔首。 韩东流瞥向一旁,“‘送死鬼’何熄?” 何熄脸色木然,十指诡异抽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韩东流自嘲一笑,随即并起二指探出袍袖。 轻声道:“那就一起上。” 第209章 求问 皇城脚下,‘吴相府邸’。 一名老管事引着韩东流来到客室,急忙吩咐下人布置茶点,随后躬身请他入座,笑着说道:“韩少爷您稍待片刻,等老爷下了朝,我便去通报您来了。” “不必多忙,我坐着等等就好。” 韩东流点头一笑,便是坐到了位置上。 那老管事却从话里听出了别的味道,目光转动,示意那些下人暂先退去,随即便躬身说道:“老奴斗胆问一句,少爷您今日到府上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韩东流今天没有背负‘逍遥剑’,一身坦荡前来,看上去似乎很是寻常。 但这在‘相府’操劳了半辈子的老管事却是知道,老爷这两位义子义女,平日里鲜少会来叨扰。 除了那位‘柏坊主’偶尔会托人送些礼物,这位名满江湖的逍遥剑放在寻常日子,多是书信往来。 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吴相过寿之时才会现身。 毕竟吴相身为百官之首,统御各部,为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不好与‘江湖宗师’来往过密。 哪怕韩东流是其义子,平时也要多多避嫌。 是以,见韩东流今日登门来访,老管事也多留了个心眼问上一问。 韩东流却是面不改色,澹然说道:“孙伯,我只是上门来坐坐,有些闲话要与义父聊,您就不必操心了。” 他略微停顿,笑着说道:“难不成您还担心我对义父不利?” 那‘孙伯’连连摆手,无奈道:“您可是老爷最疼爱的义子,老奴就算以为吴洋少爷要害我家老爷,也不敢说您有这种打算呐。” 说完之后,他见韩东流没了开口的意思,只得叹息道:“那老奴就先下去了。” 结果没等这位‘孙伯’离开,外面隔着老远,就传来了一道声音,“大兄来了?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只见吴洋大步迈入,满脸喜意地望向韩东流,“难得大兄今日愿意来府上登门,咱们兄弟可要好好喝上几杯!” 孙伯见状,也没再多话,向吴洋打了声招呼后,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吴洋直接坐到了韩东流身旁,看那架势,恨不得要与他‘把臂同游’,高兴道:“大兄可是来寻小弟的?” 韩东流笑了一笑,摇头说道:“我来见义父有些琐事要聊。” 听得这话,吴洋也不沮丧,点头道:“老爷子还在朝上,估摸过会儿就能回来了,我陪大兄一起等。” “吴洋。” 可在这时候,韩东流的语气却是严肃了几分:“今日之事,你还是别听为好。” 吴洋脸上的笑容一僵,定定望着韩东流,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大兄’说出来的话。 他虽然个性嚣张,平日多有纨绔做派,但那只是仗着家世极尽享乐,也并非真的是满脑子‘琼浆玉液’的傻子。 于是乎,他的语气微微严肃了几分,向韩东流问道:“大兄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或许我能帮你。” 韩东流看了看他,随即轻声道:“吴洋,你虽然纨绔了些,但本性却也不坏。 有些时候,你‘自污’名声,不过是为了在这京中立足,免得遭人嫉妒,给义父惹上麻烦。 似你这般的性子,若叫你掺和到这些事里,反倒是害了你。” “大兄……” 吴洋正要再说。 韩东流已是摇了摇头:“上次让你帮忙探查照夜司的‘验身文书’,已经令我十分后悔了,莫要再多说什么,做你自己的事去。” 他双眼微阖,难得用上了命令的语气:“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大兄,现在离开。”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吴洋心底凛然,嬉笑之色尽消,起身说道:“我不知大兄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我还是那句话,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小弟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力。” 说罢。 他也没再逗留,来时脚步轻快,去时却多了一丝沉重。 眨眼间,客室仅剩韩东流一人独坐。 他沉默良久,端起茶杯看了看,最后轻轻放了下去。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 外面再度传来脚步声。 那位‘孙伯’踩着碎步走进客室,低声道:“老爷叫您去书房。” 韩东流微微颔首,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对这宅邸熟门熟路,不必旁人引领就知书房所在。 很快,他便来到书房门前,本要抬手叩门。 但听到里面传来的咳嗽声,举起的手却又顿在半空。 这时,内中的咳嗽声渐渐停歇,一道还算‘精力饱满’的声音响起,“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 韩东流神色一定,打开房门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高大身影坐在那边。 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去的官袍,满头华发一丝不苟,已是摘下冠帽,正在垂首研墨。 这名高大老人,正是大虞‘尚书令’,权倾朝野的那位吴相,吴霄汉。 “来了就坐下。”他头也不抬,淡淡说道:“到了自己家还要如此拘谨?说出去都叫人笑你这位江湖宗师没有胆量。” “见过义父。” 韩东流恭敬行礼,随即一言不发地坐到了老人对面,打量着他的气色,缓缓说道:“义父的脸色,较比年前又差了几分。” 不过数月而已,这位大虞圣上的左膀右臂,已是有几分老态龙钟的模样了。 但他眼中神光饱满,依旧是‘精神抖擞’。 “年纪到了,随时死了都不稀奇,气色差了些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吴相’说完,拿起笔沾满墨汁,开始批阅桌上的文书,同时说道:“你特意跑来一趟,应当不是为了关心我的身体,说说,什么事值得你亲自登门来问?” 韩东流顿时沉默下来。 片刻过后,摇头说道:“我近来在调查一些江湖琐事,如遇瓶颈,不得其解,想与义父相商一二,请您为我指条明路。” 吴相的动作丝毫不停,那张依稀有几分威严英武的老脸之上,竟是露出淡淡的笑意,开口说道:“听你这意思,心中想必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这次不同与你以往所面对的江湖风浪,快意情仇。其中牵涉之深,就连你这‘逍遥剑’都拿不准主意了?” 韩东流抬起眼眸,向他望了一眼,忽然说道:“义父,你我相识,也有三十余年了。” 直到这时,吴相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他,那双神光饱满的眼眸似有闪烁。 随即放下笔墨,语气感叹道:“三十三年。” 他看着韩东流,重复道:“从你韩家出事那天开始,已经过去了三十三年。那时你家中突逢剧变,还没踏上武夫之路,身上更是找不着半点‘逍遥剑’的影子。” 韩东流唇角微扬,也是想到了什么,感慨道:“那年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手无缚鸡之力’,都算是对我的抬举。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于我来说都是那么遥不可及,脑海中没有任何清晰的概念。 只是胸口藏着一股愤懑之意不吐不快,想着那江湖上总会有一个‘公道’在,哪里还能理会再多?” “但你小子终究还是决定闯荡江湖去了。”吴相伸手指了指他,摇头打趣道:“那会儿你不过十二三岁,也不知道从哪捡了根木棍,就要去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声。 若非我派人强行将你关在家中,你这名满天下的宗师,此刻早不知被人埋在哪儿了。” 对于这种年幼时候的经历,韩东流并不觉得尴尬,反倒露出会心的笑容。 接着便认真说道:“当年韩家受冤下狱,您还是一个小小京官,没有今日这般位高权重。却也四处奔忙,疏通关系,想要救我一家于水火。 后来今上登基,您更是走通了时任礼部尚书的彭大人那条门路,在‘大赦’名单之上,添了我韩家一笔。 虽说我父亲出狱不久便郁郁而终,娘亲也随他而去,但好在韩家一门的冤屈终得洗刷,这件事,都是承了您的恩情。” 吴相始终沉默地听着韩东流讲述往事。 直到此刻,他才是轻叹说道:“我与你父亲相交莫逆,实难眼睁睁看着韩家落得那般下场。若我当年再有些本事,或许你也不会走落江湖,飘零半生。” 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多有感叹。 可见吴霄汉对于自己这位‘义子’如今的境地,实在感到有些惋惜。 “人各有命,不可强求。”韩东流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无论今日的韩东流是什么人,归根结底,没有您,也就没有他。” 言至于此,书房内倏然沉静了下来。 一道光束透过窗棂照在了桌上。 映出尘埃飘转,如同将二人分割了一般。 吴相沉默良久,终是缓缓道:“你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今天绕了这么一大圈,想必不光是为了与我叙旧。 痛快说,找我是打算问什么?” 韩东流两眼不眨,看着面前日渐憔悴的老人,轻声说道:“孩儿今日只有一个问题。” “那就问出来!” 吴相沉喝一声,“老夫何时教过你这般畏首畏尾的道理?” 韩东流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义父’,轻声道:“先前,我托二妹替我调查一件事,她办事向来细心,没有把握绝不会轻易开口。 但这一次,她却在给我的一份名单上面露了马脚。” 吴相面无表情,像是在等韩东流说完。 韩东流定定望着吴相,接着道:“她对我说,‘京中藏书之多,除了书会,便是皇城’,不论她这句话是有心或者无意,终究还是说错了一点。 因为,在这京中,论到藏书之多,您才是真正的‘冠绝京城’。” 话说到这儿,韩东流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望着吴相的双眼,像是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吴相仍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为官数十年,如今更是坐到了百官之首的位置上,这多年的涵养与城府,绝非韩东流以三两句话就能瓦解的。 “哎。” 却听吴相轻叹一声,缓缓说道:“从你踏上江湖路那天开始,我早知你我父子会有今日对峙。” 韩东流面色微变,沉声说道:“我只想问您,京中诸事,与您有关么?” 按理来说,他本不该问出这句话。 可他终究还是想听到‘义父’亲口说出个答案来。 “东流啊。” 吴相望了他许久,却忽然笑了起来:“我刚刚的话还是说错了,在这江湖之上,你的胆量绝对不输给‘名侠’顾擎涛。或者该说,你比他更像一个真正的‘宗师’。” 韩东流沉默不语,但他听到这句话,终究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他垂下了目光,淡淡道:“义父,拨弄这天下大乱之局,对您有什么好处? 论权势,您已是朝堂百官之首,眼下传闻陛下身体欠佳,您在独垄朝纲,未来或许还会是新帝的辅国重臣。 论钱财,即便不是富甲天下,也足以保住吴家几代富足。 倘若还是不够,二妹的‘琅轩坊’更是日进斗金……所以我实在想不明白,您要的,到底是什么?” 面对韩东流的质问,吴相只是微微摇头,平静地说道:“东流,朝堂之上不比江湖,直来直去,全凭实力说话。有些事情,远比你所想象的更加复杂。更何况……”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慢悠悠道:“我也未曾承认过,这京中连日以来的风浪,真的与我有关呐。” 韩东流抬起眼眸,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起身说道:“义父,孩儿不是‘名侠’那种善人,但也绝非对眼前霜冻视若无睹的冷血之人。 魔功一事,我会接着调查,这江湖风雨,我也想管上一管。” 说罢,他转身就走。 来到门前时,却听背后缓缓传来吴相那带有‘无奈的声音’。 “东流,听为父一句。” 吴相望着韩东流的背影,“风雨势大,你管不了。” 韩东流已是抬手推开书房大门。 直到韩东流离去,吴相的‘精气神’如同瞬间倾塌,高大笔直的身体仿佛凭空矮了一截,变得佝偻起来。 …… 离开‘吴府’,韩东流沿着长街慢步行走,心中已是一团乱麻。 就在这时。 他忽然停下脚步,抬眼望向前方。 就见一个面容粗犷,满脸胡须的中年武夫拦在数十步外,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韩东流盯住来人,随后余光一扫,只见自己左侧,不知何时又多了个脸色青灰木然的男人。 “韩宗师。” 换了套行头的胡铮从后方踏步而来,笑呵呵道:“靖海王府有事找您,跟我们走一趟?” 在他身后,还有两道身影。 双掌合十的苦空和尚口宣佛号,低头不语。 腰间挂着长刀的赵明安已是握住刀柄,望向韩东流的双眼,仿佛有炽烈火光。 街道之上,不知何时再无其他人影。 只剩五名宗师合围‘逍遥剑’! 面对五道宗师气机的锁定,韩东流面色不改,垂手而立,望向前方那名男人:“‘西荒山民’,拓跋志?” 拓跋志微笑颔首。 韩东流瞥向一旁,“‘送死鬼’何熄?” 何熄脸色木然,十指诡异抽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韩东流自嘲一笑,随即并起二指探出袍袖。 轻声道:“那就一起上。” 第210章 清白 五名宗师闻声而动,几乎不分先后地爆发出了雄浑气息。 六道身影战于长街之上,眨眼间,势如天崩地裂! 轰隆一声巨响! 地面石砖沿着缝隙寸寸开裂,沛然气劲刮起一阵烈风,将原地掀起的砖块撕成粉碎。 韩东流身如一杆长枪般挺立在场,任凭气浪席卷,岿然不动! 头颅微微偏向一侧,避开了从后方劈向自己的刀光。 随即抬手扬指,轻轻一弹。 叮! 刺耳声啸传遍长街。 赵明安双眼圆睁,只见那柄刀锋剧烈颤鸣,眨眼间抖成如虚如幻的模样。 他连忙改换双手持刀,险些压不住那‘抖动’的势头! 下一息,‘西荒山民’拓跋志也已阔步来到近前,大手扣下,扰乱漫天气浪,直奔韩东流的颅顶盖去! 出招狠辣,竭尽全力! 因为这是面对武评第三的宗师之战,容不得他们手下留情! 韩东流抬起目光,拂袖一扫! 剑指探出之际,‘光明正大’的剑气收束成一线,瞬间破开漫天掌劲。 与此同时,身侧阴毒招式却是更进一步,正是那逼命而来的‘送死鬼’何熄! 但见他双手已是化作枯瘦骨相,色泽与那张青灰脸庞如出一辙,阴狠恶毒的指劲催动无声,猛地扣住了韩东流的肩膀! 五道青烟瞬间升腾而起,发出‘滋啦’一声! 指劲带毒,欲要钻破皮肉,重创韩东流! 肩膀受擒,韩东流面不改色,脚步终于迈动,汹涌气浪冲开拓跋志与赵明安,一指点向了何熄眉间! 长着一张死人脸的何熄脸色沉凝,另一只手凌空拍下,竟是想要硬拼根基,似乎丝毫不惧这五品第三‘逍遥剑’! 轰! 结果就是长街之上轰鸣声起,何熄当场化成一抹残影撞向背后建筑,激起滚滚烟尘。 最终陷在一面院墙当中,半边身体完全没了知觉。 青灰脸庞转为苍白,木然的双眼布满惊惧! 刚想挣出墙壁上的凹痕,口中便是吐出鲜血,五脏如焚! “这就是五品第三的‘分量’?” 见到这惊人一幕,尚未出手的胡铮笑容不减,却多了几分凝重意味,龇牙咧嘴道:“他连剑都没拿,有没有这么夸张?” 却见那以一敌三仍然不落下风的身影转过头来,冷冽目光直接吓得胡铮头皮发麻,退到了赵明安与苦空和尚身后。 赵明安余光一瞥,冷冷道:“敢逃,我就先杀你!” 不等胡铮说话。 苦空和尚放下合十双手,轻声道:“韩施主功力再高,硬撼我等五人也非明智之选,倒不如放下执着,随我们前往靖海王府一证清白。” “一证清白?” 韩东流大笑起来,随手撕掉破了洞的长袖,“我韩东流需要向谁一证清白?” 苦空和尚抬起目光,来不及再次开口。 就见一股堂堂正正的气焰升腾而起,如有剑鸣声伴随其中! 韩东流长发怒扬,指向苦空和尚:“你吗?” 一声喝问! 地面顿时掀起纵横交错的剑痕! “退!” 赵明安毫不犹豫,挥刀一斩,丈长刀光凌空落下,身前顿时传来细密如雨的碰撞声! 刀光连一息都没能坚持,便已支离破碎! 而赵明安借势腾身飞退二十丈远,在地面踩出一道道破碎脚印,又是再退十步才终于稳住身形。 当他抬头看向那犹如罗网密布一般的飞纵剑气,只见胡铮与苦空二人无所藏身,只能同样选择以根基硬抗,口中喷出一股血雾! “都傻了吗!跟五品第三交手还敢一个一个上!” 而在此时,拓跋志转换气机,发出一声怒喝:“再打下去引来照夜司,大家全都得玩完! 他现在没有兵器在手,也没什么可怕!合围!” 何熄拖着伤躯穿过自己撞出来的大洞,抹去嘴角鲜血,立即迈步冲上前去。 “出手!” 胡铮嘴角血花飞溅,也是怒吼出声,进步向前! 赵明安眯着双眼,长刀挥斩,刀光晃晃重叠,直劈而去! “阿弥陀佛!”苦空和尚口宣佛号,随后睁大双眼,犹如金刚怒目,气机升腾! 五人刹那间联手合扑韩东流。 他双目扫过,密布剑光同时飞旋,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 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五人合力冲破气势,进到身前! 冲天尘浪直贯云天,席卷四方,瞬间铺满了整条长街。 …… 同一时间。 楚秋忽然抬起目光,将那卷‘龙吟功’丢到一旁。 李跃虎眼疾手快,接住了那卷功法,疑惑道:“先生?” “出事了啊。” 楚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韩东流这次麻烦不小。” 可在这时。 苏雪泥忽然道:“如果前辈您亲自出手解围,恐怕会引来箫铁衣的注意。” 听得这话,楚秋不禁笑了起来:“这种‘场面’,为什么要我亲自出手?” 苏雪泥顿时一怔。 不待她露出疑惑表情,就听楚秋淡淡道:“禄墨,你去一趟。” “是。” 一道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冷冽声音,令苏雪泥脸色微变。 她未曾想过,这位‘风雨楼主’身边,竟然还藏着一个不知根底的宗师! 而且这种不露半点痕迹,如同隐入暗影的存在,与她所熟知的宗师截然不同。 反倒更像照夜司的行事作风。 待那道一袭黑衣的身影向外走去之时,苏雪泥凝眸望去,只看见一道背影,不由轻声说道:“前辈,一人……稳妥么?” 楚秋没有回答,而是召来剑匣,开启暗格,抽出里面那把‘古拙刀’。 随后便抬手向禄墨抛去。 嗡的一声。 禄墨握住刀柄,压住颤鸣之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时候,人多不代表能赢。”楚秋看也不看那边,淡淡说道:“况且,韩东流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苏雪泥闻言,也是轻轻颔首,不再说话。 …… 六名宗师激烈交战,早已将那一条长街打得景物不复,满目疮痍。 然而,此刻那围攻‘逍遥剑’的五道身影,却已是‘七零八落’,站位分散。 俱是以着震惊的目光看向当中那道身影。 砰的一声,韩东流丢掉了手中的一截小臂,青灰骨相弹动几下,最终松开五指,变作‘死物’。 何熄盘坐在地,面如死灰地捂住关节,身前身后的地面尽是血痕。 韩东流同样一身是血,胸口还刻着一道刀伤,他转过目光看向气息翻腾不止的四人,吼喝如雷道:“进招!” 四人心头一凛,目光互望之间,已是萌生了退意! 一个手中无剑的‘逍遥剑’,还能与他们五人战到这种地步,甚至以伤换伤,拼却身死都要拖着他们一同上路! 再这么打下去,无非就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权衡利弊以后,几人竟是一时不敢再上前半步。 除了拓跋志还有些不甘以外,剩下三人尽皆沉默下来。 默然半晌后,在场之中伤势最轻的胡铮嘬了嘬牙花子,玩味低笑道:“一瓶‘百味丹’就要老子把命卖了,不值当啊!” 赵明安又是看了他一眼,稳住微颤的右臂,紧握长刀冷声道:“打到这种程度,是你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吗?” 胡铮顿时闭口不言。 那一身僧袍绽裂的苦空和尚艰难合十两手,沉声说道:“度过此劫,方成正果,几位……迟疑才是大忌!” 唰! 一道破空飞来的炽白剑光直奔苦空和尚! 苦空和尚再现‘怒目金刚’之相,仓促间翻开两掌,一层淡青真气化作若有似无的‘经文’,瞬间延长开来,挡住身前那一道剑光! 哗啦一阵碎响。 他的身躯佝偻,两臂爆出层层血气,而后猛地一脚踏向身后,发出一声怒吼! 胡铮脸色微微一变,急忙闪身来到苦空和尚背后,抬手托住他的身体! 合二人之力,总算是化解了这道剑气,心底皆是震撼无比。 “都到了这种程度……他还能战?”赵明安虽然也是惧于‘逍遥剑’的可怕实力,但在这喃喃之际,心中未免没有火热! 吾辈武夫,该当如此! 苍——! 他翻转刀锋向上,虎口托住刀脊用力一擦,“你这位五品第三,赵某心服口服了!但今日,你必须跟我们走!” 近乎半死不活的何熄抬起头来。 气息震荡的拓跋志亦是压住气喘,握紧双拳望了过去。 苦空和尚一口血吐在地面,连念佛号的余力都没有,眼睛却死死盯着一身狼藉的韩东流。 唯有胡铮咧嘴笑道:“都他娘的挺硬气,好好好。” 他提起掌劲,‘狰狞’道:“那就再打过!” 都是‘五品宗师’,纵然技不如人,各自心中仍有一丝傲气。 以五对一,若是输得一败涂地,往后哪还有脸在江湖上混? 韩东流的鼻息粗重,方才那一记‘剑指’,已是耗去他仅存的半数气机。 面对重振旗鼓的五人,他面无表情,扯掉袖子的左手平举,缓缓道:“没人能叫逍遥剑做他不愿之事,你们敢越雷池……” “那就以命来搏!” 他吐出铿锵之音,周身气浪叠出,翻涌不止! 那道身影在五人眼中,隐隐约约仿佛真的化作了一柄冲天利剑! 心知这位‘逍遥剑’已是有了搏命的打算,五人神色发狠,不再犹豫,再度腾身逼近! 哪怕今天活活打死了韩东流,再搭进去一两条性命,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不知为何,‘送死鬼’何熄竟是最为卖力,哪怕断了一截手臂仍然冲得最快,五指传出‘咔哒咔哒’的厉响,照着韩东流面门抓去! 韩东流双目似刀,竟也放弃了‘剑诀’,以最纯粹的修为压制,一掌盖了过去! 何熄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声音拔高:“擒下他!” 他的五指各自盘旋着青灰气流,居然架住了韩东流的这一掌! 身为行走江湖多年,颇有‘恶名’的凉薄山八苦之一,何熄怎会没有些保命的底牌? 五根‘皮包骨’的指头疯狂颤动,不断化解韩东流的雄浑掌劲,形成短暂僵持! 但这也绝非没有任何代价。 在何熄怒吼出声的一瞬间,他的耳鼻口都喷出血箭,整个人像是化作了一个血葫芦,形容凄惨,险些‘死’在当场! 其余四道身影也是配合有度,从四方位围向韩东流! 苦空和尚宛如‘当头棒喝’,怒目圆睁:“韩宗师!束手就擒!” 韩东流面似寒霜,正要强行催生真气,‘自毁根基’也要拖这五人同死之时。 突然之间。 一抹煌煌刀芒自街尾燃起,惊人刀势灼热恐怖,随后便如同一道‘长虹’在长街上拖出绚烂尾焰!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飞速逼近,眨眼间跨过数十丈的距离。 毙命瞬间,围攻韩东流的五人脑海中警铃大作,‘非人宗师’的生死预感险些爆开! 随后就见那抹刀光化作弧形刀痕,从五人身周绕过! 哗啦一声! 五名宗师皆被刀劲震退,全身骨骼如同被这一刀砸得裂开! 唯有赵明安口中暴吼,危急关头以自己的兵器拦了一击,却也被巨力轰入背后的建筑。 石块碎瓦噼里啪啦滚落下来,当场将他埋了进去。 余下四人,却比他更为狼狈! 那突然出手的蒙面身影脚步定,以肩膀抵住刀脊,面罩被一口滚烫气息吹得剧烈抖动。 漆黑的刀芒再次斩出。 而这一次的目标,竟是那气息最为衰弱的何熄! 何熄没有想到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宗师居然第一个选择自己,急忙道:“且慢……”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 难挡的‘神威’已经越过他的身躯,在满目疮痍的长街上又添一条笔直刀痕! 何熄的双眼瞪大,半边躯干直接脱离,像是一块烂肉般砸在了地面。 他那诡异的五指弹动数下,显然也有出手的准备,但那神秘宗师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一刀要了他的命! 号称‘送死鬼’的凉薄山八苦,最终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便是垂首栽倒,彻底气绝。 “走!” 禄墨一甩古拙刀,瞥向韩东流,“你知道该去哪。” 韩东流目光微凝,知道不是多言的时候,转身临走之际却是提起右手,一记‘剑指’点了出去。 目标正是始终‘避战’保存实力的胡铮! 白炽剑气再度破空而来,几乎令胡铮吓得肝胆俱裂,惊叫着向后退去! 但那道剑气却如同附骨之疽,直追数十丈,颇有几分不杀他不罢休的味道。 胡铮在这瞬间念头全消,怪叫道:“我服了!” 说罢就全力提纵身法,头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眨眼间,五人围势,只剩苦空与拓跋志还在支撑。 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二话不说便是分头行动,一者面向禄墨,一者向韩东流追杀过去! 禄墨眉头微挑,看向留下来的苦空和尚,手腕一转,‘古拙刀’的锋刃面朝苦空,瞬间踏步挥刀! 火势凌空,有如大日陨落的一刀劈向苦空! 苦空自知损耗颇重,绝不能硬抗这神秘宗师的刀势,立刻摆出‘伏魔之势’,双拳连转,周身起浪,打定主意拖延她的脚步! 然而当他运极真气之时,漫天火光竟是突然散去,唯有残留火花四处飘零。 他一时愣住,发出意味难明的声音:“呃……” 随后发现那神秘宗师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羞是怒,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喉头险些呕出一口腥甜! …… 片刻之后,三道身影如同飞掠般穿过条条街巷,眨眼之间,已是交手了数招。 街上行人只闻风声席卷,却根本看不清这三人的动作,只当是突然刮起了大风。 然而宗师交手不再大开大合,在这方寸间同样也是凶险倍增。 拓跋志刚以拳劲荡开古拙刀,正待探手抓向韩东流,却觉得掌心刺痛,已被剑气所伤! 那张粗犷面容愈发阴沉。 光是一个‘重创’的韩东流都足以令他焦头烂额,又杀出一个‘出招阴险’的刀法宗师,而自身状态也并非完好无损,再这么打下去,怕是要凶多吉少。 他也清楚,若不是眼前这两人避免气劲外发,造成大范围死伤,只怕早就联手打死自己了。 一时之间,拓跋志心念电闪,进退只在这一念间。 忽然,背后传来烈烈声响,拓跋志来不及定神,就见那‘刀法宗师’猛地抬起手掌向前击去。 当空与人对了一掌! 真气对抗不过瞬息,禄墨的面罩微颤,脚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竟是被人逼退了数步! 来人内息深厚,虽然招式平平无奇,却有种‘返璞归真’之意。 禄墨定睛看向那脸色严肃的中年管事,扬起长刀扑了过去! 二人撞穿巷尾院墙,碎石四处炸开的一瞬,却听那位‘潘管事’沉声说道:“拿下韩东流!” 随后,他甩开欲要缠斗的禄墨,从废墟中高高跃起,化成一线残影离去。 禄墨紧随其后,丝毫不放! 拓跋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错愕一瞬后,这才猛地朝周围看去。 此时现场哪里还有‘逍遥剑’韩东流的身影? 发现韩东流逃了,拓跋志反倒定了定神:“我等五人围攻他一人,就算是五品第三此刻也该坚持不住了,今日……还有机会。” 念头及此,他脚步急动,也是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 那座宅院之中,楚秋端起一杯茶,看向正在不远处练拳的苏雪泥,并没有出声指点的打算。 以这姑娘的天赋,也不需要他来指点。 五式大雪龙拳,她已得其二,如今已经练得像模像样。 虽然苏雪泥以‘论道’为由,交换武学,但能够看出来的是,她的确在以‘寒属’武学寻求自身破梏之法。 看了一阵,楚秋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些水。 每当苏雪泥练拳的时候,李跃虎都很懂事地回避了,所以这本属于他的活儿,就要自己来做了。 但这一杯茶水刚刚倒满之时,杯中便是泛起了一丝涟漪。 微弱的震感传入院中,令那正在练拳的苏雪泥都停住了动作。 她今天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便也将目光望向风亭中静坐的楚秋。 楚秋凝视着那摇晃水波,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喃喃道:“真有不怕死的啊。” 说完。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色面具戴到了脸上。 迈步走来的苏雪泥一怔,“前辈这是?” 楚秋没有说话,而是按住无咎剑匣,藏锋阁名剑顿时出鞘弹起! 凛然剑意荡出风亭,苏雪泥亦是神色轻变,看着提剑而出的楚秋,忍不住道:“您这种伪装……怕是在照夜司脸上扇巴掌呀。” “伪装?”楚秋迈步而出,头也不回道:“都已打到家门口了,我还伪装个屁?” 苏雪泥一时无言以对。 但见楚秋一步迈出,身影闪动,已然来到庭院尽头,“既然无风偏起浪,那就让‘三绝’现皇都。” 宅院正门,轰然一声巨响传来,红漆高门当场被无可匹敌的雄浑掌劲震碎! 韩东流的身影在漫天飞屑中滑向青砖大道。 双脚踏碎不知多少块砖,终于停了下来。 此时他已是长袍染血,气息紊乱。 但却不慌不忙地抬眼看向前方,对那正打算迈步进入的潘管事笑了笑,“你知道这里住得是谁,也敢闯进来?” ‘潘管事’没有说话,目光一扫,却见逼命刀光再次袭来,正是紧随其后的禄墨! 禄墨的‘神威’一刀并不浩荡,反而藏着几分险狠毒辣。 刀风一卷,便将那道身影逼下台阶。 潘管事翻动袍袖,浑厚根基再显无匹威力,探掌拍向禄墨! 禄墨随即以古拙刀护身,顺着这股力量飘飞出去。 待到站稳之时,竟是停在原地,没了动手的打算。 潘管事见状,也是收回目光,看向咫尺之遥的高门大院,朗声开口道:“白衣无名既在京中清闲避世,那就莫要卷入纷争之中了。 今日靖海王府只要韩宗师前往一叙,必然不会害他性命。” 他拱手抱拳,“还望行个方便。” 说罢,就直接迈步走上台阶。 当他即将越过门槛时,四周突然一静,眼中景物变得无比迟缓。 潘管事回过神时,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银色面具。 他瞳仁微缩,“白衣无名?” 结果下一秒,便被翻涌气浪炸出十丈之外,浑身各处都传来筋骨断裂的声音! 一袭白衣迈出门槛,手握‘无咎剑’,“错了。” 他一转无咎剑,‘四余紫炁’运转起来,淡淡道:“我是剑绝。” 随着无咎剑身骤然浮现一团‘紫云’,他转眼便已来到潘管事面前。 潘管事目眦欲裂,先前气势一瞬消散。 求饶的话刚到嘴边,却已被那扑面而来的紫云吞没。 剑光飞纵,如云漫卷。 在背后的墙面溅上一层粘稠血肉! 第210章 清白 五名宗师闻声而动,几乎不分先后地爆发出了雄浑气息。 六道身影战于长街之上,眨眼间,势如天崩地裂! 轰隆一声巨响! 地面石砖沿着缝隙寸寸开裂,沛然气劲刮起一阵烈风,将原地掀起的砖块撕成粉碎。 韩东流身如一杆长枪般挺立在场,任凭气浪席卷,岿然不动! 头颅微微偏向一侧,避开了从后方劈向自己的刀光。 随即抬手扬指,轻轻一弹。 叮! 刺耳声啸传遍长街。 赵明安双眼圆睁,只见那柄刀锋剧烈颤鸣,眨眼间抖成如虚如幻的模样。 他连忙改换双手持刀,险些压不住那‘抖动’的势头! 下一息,‘西荒山民’拓跋志也已阔步来到近前,大手扣下,扰乱漫天气浪,直奔韩东流的颅顶盖去! 出招狠辣,竭尽全力! 因为这是面对武评第三的宗师之战,容不得他们手下留情! 韩东流抬起目光,拂袖一扫! 剑指探出之际,‘光明正大’的剑气收束成一线,瞬间破开漫天掌劲。 与此同时,身侧阴毒招式却是更进一步,正是那逼命而来的‘送死鬼’何熄! 但见他双手已是化作枯瘦骨相,色泽与那张青灰脸庞如出一辙,阴狠恶毒的指劲催动无声,猛地扣住了韩东流的肩膀! 五道青烟瞬间升腾而起,发出‘滋啦’一声! 指劲带毒,欲要钻破皮肉,重创韩东流! 肩膀受擒,韩东流面不改色,脚步终于迈动,汹涌气浪冲开拓跋志与赵明安,一指点向了何熄眉间! 长着一张死人脸的何熄脸色沉凝,另一只手凌空拍下,竟是想要硬拼根基,似乎丝毫不惧这五品第三‘逍遥剑’! 轰! 结果就是长街之上轰鸣声起,何熄当场化成一抹残影撞向背后建筑,激起滚滚烟尘。 最终陷在一面院墙当中,半边身体完全没了知觉。 青灰脸庞转为苍白,木然的双眼布满惊惧! 刚想挣出墙壁上的凹痕,口中便是吐出鲜血,五脏如焚! “这就是五品第三的‘分量’?” 见到这惊人一幕,尚未出手的胡铮笑容不减,却多了几分凝重意味,龇牙咧嘴道:“他连剑都没拿,有没有这么夸张?” 却见那以一敌三仍然不落下风的身影转过头来,冷冽目光直接吓得胡铮头皮发麻,退到了赵明安与苦空和尚身后。 赵明安余光一瞥,冷冷道:“敢逃,我就先杀你!” 不等胡铮说话。 苦空和尚放下合十双手,轻声道:“韩施主功力再高,硬撼我等五人也非明智之选,倒不如放下执着,随我们前往靖海王府一证清白。” “一证清白?” 韩东流大笑起来,随手撕掉破了洞的长袖,“我韩东流需要向谁一证清白?” 苦空和尚抬起目光,来不及再次开口。 就见一股堂堂正正的气焰升腾而起,如有剑鸣声伴随其中! 韩东流长发怒扬,指向苦空和尚:“你吗?” 一声喝问! 地面顿时掀起纵横交错的剑痕! “退!” 赵明安毫不犹豫,挥刀一斩,丈长刀光凌空落下,身前顿时传来细密如雨的碰撞声! 刀光连一息都没能坚持,便已支离破碎! 而赵明安借势腾身飞退二十丈远,在地面踩出一道道破碎脚印,又是再退十步才终于稳住身形。 当他抬头看向那犹如罗网密布一般的飞纵剑气,只见胡铮与苦空二人无所藏身,只能同样选择以根基硬抗,口中喷出一股血雾! “都傻了吗!跟五品第三交手还敢一个一个上!” 而在此时,拓跋志转换气机,发出一声怒喝:“再打下去引来照夜司,大家全都得玩完! 他现在没有兵器在手,也没什么可怕!合围!” 何熄拖着伤躯穿过自己撞出来的大洞,抹去嘴角鲜血,立即迈步冲上前去。 “出手!” 胡铮嘴角血花飞溅,也是怒吼出声,进步向前! 赵明安眯着双眼,长刀挥斩,刀光晃晃重叠,直劈而去! “阿弥陀佛!”苦空和尚口宣佛号,随后睁大双眼,犹如金刚怒目,气机升腾! 五人刹那间联手合扑韩东流。 他双目扫过,密布剑光同时飞旋,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 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五人合力冲破气势,进到身前! 冲天尘浪直贯云天,席卷四方,瞬间铺满了整条长街。 …… 同一时间。 楚秋忽然抬起目光,将那卷‘龙吟功’丢到一旁。 李跃虎眼疾手快,接住了那卷功法,疑惑道:“先生?” “出事了啊。” 楚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韩东流这次麻烦不小。” 可在这时。 苏雪泥忽然道:“如果前辈您亲自出手解围,恐怕会引来箫铁衣的注意。” 听得这话,楚秋不禁笑了起来:“这种‘场面’,为什么要我亲自出手?” 苏雪泥顿时一怔。 不待她露出疑惑表情,就听楚秋淡淡道:“禄墨,你去一趟。” “是。” 一道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冷冽声音,令苏雪泥脸色微变。 她未曾想过,这位‘风雨楼主’身边,竟然还藏着一个不知根底的宗师! 而且这种不露半点痕迹,如同隐入暗影的存在,与她所熟知的宗师截然不同。 反倒更像照夜司的行事作风。 待那道一袭黑衣的身影向外走去之时,苏雪泥凝眸望去,只看见一道背影,不由轻声说道:“前辈,一人……稳妥么?” 楚秋没有回答,而是召来剑匣,开启暗格,抽出里面那把‘古拙刀’。 随后便抬手向禄墨抛去。 嗡的一声。 禄墨握住刀柄,压住颤鸣之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时候,人多不代表能赢。”楚秋看也不看那边,淡淡说道:“况且,韩东流也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苏雪泥闻言,也是轻轻颔首,不再说话。 …… 六名宗师激烈交战,早已将那一条长街打得景物不复,满目疮痍。 然而,此刻那围攻‘逍遥剑’的五道身影,却已是‘七零八落’,站位分散。 俱是以着震惊的目光看向当中那道身影。 砰的一声,韩东流丢掉了手中的一截小臂,青灰骨相弹动几下,最终松开五指,变作‘死物’。 何熄盘坐在地,面如死灰地捂住关节,身前身后的地面尽是血痕。 韩东流同样一身是血,胸口还刻着一道刀伤,他转过目光看向气息翻腾不止的四人,吼喝如雷道:“进招!” 四人心头一凛,目光互望之间,已是萌生了退意! 一个手中无剑的‘逍遥剑’,还能与他们五人战到这种地步,甚至以伤换伤,拼却身死都要拖着他们一同上路! 再这么打下去,无非就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权衡利弊以后,几人竟是一时不敢再上前半步。 除了拓跋志还有些不甘以外,剩下三人尽皆沉默下来。 默然半晌后,在场之中伤势最轻的胡铮嘬了嘬牙花子,玩味低笑道:“一瓶‘百味丹’就要老子把命卖了,不值当啊!” 赵明安又是看了他一眼,稳住微颤的右臂,紧握长刀冷声道:“打到这种程度,是你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吗?” 胡铮顿时闭口不言。 那一身僧袍绽裂的苦空和尚艰难合十两手,沉声说道:“度过此劫,方成正果,几位……迟疑才是大忌!” 唰! 一道破空飞来的炽白剑光直奔苦空和尚! 苦空和尚再现‘怒目金刚’之相,仓促间翻开两掌,一层淡青真气化作若有似无的‘经文’,瞬间延长开来,挡住身前那一道剑光! 哗啦一阵碎响。 他的身躯佝偻,两臂爆出层层血气,而后猛地一脚踏向身后,发出一声怒吼! 胡铮脸色微微一变,急忙闪身来到苦空和尚背后,抬手托住他的身体! 合二人之力,总算是化解了这道剑气,心底皆是震撼无比。 “都到了这种程度……他还能战?”赵明安虽然也是惧于‘逍遥剑’的可怕实力,但在这喃喃之际,心中未免没有火热! 吾辈武夫,该当如此! 苍——! 他翻转刀锋向上,虎口托住刀脊用力一擦,“你这位五品第三,赵某心服口服了!但今日,你必须跟我们走!” 近乎半死不活的何熄抬起头来。 气息震荡的拓跋志亦是压住气喘,握紧双拳望了过去。 苦空和尚一口血吐在地面,连念佛号的余力都没有,眼睛却死死盯着一身狼藉的韩东流。 唯有胡铮咧嘴笑道:“都他娘的挺硬气,好好好。” 他提起掌劲,‘狰狞’道:“那就再打过!” 都是‘五品宗师’,纵然技不如人,各自心中仍有一丝傲气。 以五对一,若是输得一败涂地,往后哪还有脸在江湖上混? 韩东流的鼻息粗重,方才那一记‘剑指’,已是耗去他仅存的半数气机。 面对重振旗鼓的五人,他面无表情,扯掉袖子的左手平举,缓缓道:“没人能叫逍遥剑做他不愿之事,你们敢越雷池……” “那就以命来搏!” 他吐出铿锵之音,周身气浪叠出,翻涌不止! 那道身影在五人眼中,隐隐约约仿佛真的化作了一柄冲天利剑! 心知这位‘逍遥剑’已是有了搏命的打算,五人神色发狠,不再犹豫,再度腾身逼近! 哪怕今天活活打死了韩东流,再搭进去一两条性命,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不知为何,‘送死鬼’何熄竟是最为卖力,哪怕断了一截手臂仍然冲得最快,五指传出‘咔哒咔哒’的厉响,照着韩东流面门抓去! 韩东流双目似刀,竟也放弃了‘剑诀’,以最纯粹的修为压制,一掌盖了过去! 何熄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声音拔高:“擒下他!” 他的五指各自盘旋着青灰气流,居然架住了韩东流的这一掌! 身为行走江湖多年,颇有‘恶名’的凉薄山八苦之一,何熄怎会没有些保命的底牌? 五根‘皮包骨’的指头疯狂颤动,不断化解韩东流的雄浑掌劲,形成短暂僵持! 但这也绝非没有任何代价。 在何熄怒吼出声的一瞬间,他的耳鼻口都喷出血箭,整个人像是化作了一个血葫芦,形容凄惨,险些‘死’在当场! 其余四道身影也是配合有度,从四方位围向韩东流! 苦空和尚宛如‘当头棒喝’,怒目圆睁:“韩宗师!束手就擒!” 韩东流面似寒霜,正要强行催生真气,‘自毁根基’也要拖这五人同死之时。 突然之间。 一抹煌煌刀芒自街尾燃起,惊人刀势灼热恐怖,随后便如同一道‘长虹’在长街上拖出绚烂尾焰!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飞速逼近,眨眼间跨过数十丈的距离。 毙命瞬间,围攻韩东流的五人脑海中警铃大作,‘非人宗师’的生死预感险些爆开! 随后就见那抹刀光化作弧形刀痕,从五人身周绕过! 哗啦一声! 五名宗师皆被刀劲震退,全身骨骼如同被这一刀砸得裂开! 唯有赵明安口中暴吼,危急关头以自己的兵器拦了一击,却也被巨力轰入背后的建筑。 石块碎瓦噼里啪啦滚落下来,当场将他埋了进去。 余下四人,却比他更为狼狈! 那突然出手的蒙面身影脚步定,以肩膀抵住刀脊,面罩被一口滚烫气息吹得剧烈抖动。 漆黑的刀芒再次斩出。 而这一次的目标,竟是那气息最为衰弱的何熄! 何熄没有想到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宗师居然第一个选择自己,急忙道:“且慢……”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 难挡的‘神威’已经越过他的身躯,在满目疮痍的长街上又添一条笔直刀痕! 何熄的双眼瞪大,半边躯干直接脱离,像是一块烂肉般砸在了地面。 他那诡异的五指弹动数下,显然也有出手的准备,但那神秘宗师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一刀要了他的命! 号称‘送死鬼’的凉薄山八苦,最终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便是垂首栽倒,彻底气绝。 “走!” 禄墨一甩古拙刀,瞥向韩东流,“你知道该去哪。” 韩东流目光微凝,知道不是多言的时候,转身临走之际却是提起右手,一记‘剑指’点了出去。 目标正是始终‘避战’保存实力的胡铮! 白炽剑气再度破空而来,几乎令胡铮吓得肝胆俱裂,惊叫着向后退去! 但那道剑气却如同附骨之疽,直追数十丈,颇有几分不杀他不罢休的味道。 胡铮在这瞬间念头全消,怪叫道:“我服了!” 说罢就全力提纵身法,头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眨眼间,五人围势,只剩苦空与拓跋志还在支撑。 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二话不说便是分头行动,一者面向禄墨,一者向韩东流追杀过去! 禄墨眉头微挑,看向留下来的苦空和尚,手腕一转,‘古拙刀’的锋刃面朝苦空,瞬间踏步挥刀! 火势凌空,有如大日陨落的一刀劈向苦空! 苦空自知损耗颇重,绝不能硬抗这神秘宗师的刀势,立刻摆出‘伏魔之势’,双拳连转,周身起浪,打定主意拖延她的脚步! 然而当他运极真气之时,漫天火光竟是突然散去,唯有残留火花四处飘零。 他一时愣住,发出意味难明的声音:“呃……” 随后发现那神秘宗师早已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羞是怒,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喉头险些呕出一口腥甜! …… 片刻之后,三道身影如同飞掠般穿过条条街巷,眨眼之间,已是交手了数招。 街上行人只闻风声席卷,却根本看不清这三人的动作,只当是突然刮起了大风。 然而宗师交手不再大开大合,在这方寸间同样也是凶险倍增。 拓跋志刚以拳劲荡开古拙刀,正待探手抓向韩东流,却觉得掌心刺痛,已被剑气所伤! 那张粗犷面容愈发阴沉。 光是一个‘重创’的韩东流都足以令他焦头烂额,又杀出一个‘出招阴险’的刀法宗师,而自身状态也并非完好无损,再这么打下去,怕是要凶多吉少。 他也清楚,若不是眼前这两人避免气劲外发,造成大范围死伤,只怕早就联手打死自己了。 一时之间,拓跋志心念电闪,进退只在这一念间。 忽然,背后传来烈烈声响,拓跋志来不及定神,就见那‘刀法宗师’猛地抬起手掌向前击去。 当空与人对了一掌! 真气对抗不过瞬息,禄墨的面罩微颤,脚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竟是被人逼退了数步! 来人内息深厚,虽然招式平平无奇,却有种‘返璞归真’之意。 禄墨定睛看向那脸色严肃的中年管事,扬起长刀扑了过去! 二人撞穿巷尾院墙,碎石四处炸开的一瞬,却听那位‘潘管事’沉声说道:“拿下韩东流!” 随后,他甩开欲要缠斗的禄墨,从废墟中高高跃起,化成一线残影离去。 禄墨紧随其后,丝毫不放! 拓跋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错愕一瞬后,这才猛地朝周围看去。 此时现场哪里还有‘逍遥剑’韩东流的身影? 发现韩东流逃了,拓跋志反倒定了定神:“我等五人围攻他一人,就算是五品第三此刻也该坚持不住了,今日……还有机会。” 念头及此,他脚步急动,也是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 那座宅院之中,楚秋端起一杯茶,看向正在不远处练拳的苏雪泥,并没有出声指点的打算。 以这姑娘的天赋,也不需要他来指点。 五式大雪龙拳,她已得其二,如今已经练得像模像样。 虽然苏雪泥以‘论道’为由,交换武学,但能够看出来的是,她的确在以‘寒属’武学寻求自身破梏之法。 看了一阵,楚秋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了些水。 每当苏雪泥练拳的时候,李跃虎都很懂事地回避了,所以这本属于他的活儿,就要自己来做了。 但这一杯茶水刚刚倒满之时,杯中便是泛起了一丝涟漪。 微弱的震感传入院中,令那正在练拳的苏雪泥都停住了动作。 她今天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儿便也将目光望向风亭中静坐的楚秋。 楚秋凝视着那摇晃水波,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喃喃道:“真有不怕死的啊。” 说完。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色面具戴到了脸上。 迈步走来的苏雪泥一怔,“前辈这是?” 楚秋没有说话,而是按住无咎剑匣,藏锋阁名剑顿时出鞘弹起! 凛然剑意荡出风亭,苏雪泥亦是神色轻变,看着提剑而出的楚秋,忍不住道:“您这种伪装……怕是在照夜司脸上扇巴掌呀。” “伪装?”楚秋迈步而出,头也不回道:“都已打到家门口了,我还伪装个屁?” 苏雪泥一时无言以对。 但见楚秋一步迈出,身影闪动,已然来到庭院尽头,“既然无风偏起浪,那就让‘三绝’现皇都。” 宅院正门,轰然一声巨响传来,红漆高门当场被无可匹敌的雄浑掌劲震碎! 韩东流的身影在漫天飞屑中滑向青砖大道。 双脚踏碎不知多少块砖,终于停了下来。 此时他已是长袍染血,气息紊乱。 但却不慌不忙地抬眼看向前方,对那正打算迈步进入的潘管事笑了笑,“你知道这里住得是谁,也敢闯进来?” ‘潘管事’没有说话,目光一扫,却见逼命刀光再次袭来,正是紧随其后的禄墨! 禄墨的‘神威’一刀并不浩荡,反而藏着几分险狠毒辣。 刀风一卷,便将那道身影逼下台阶。 潘管事翻动袍袖,浑厚根基再显无匹威力,探掌拍向禄墨! 禄墨随即以古拙刀护身,顺着这股力量飘飞出去。 待到站稳之时,竟是停在原地,没了动手的打算。 潘管事见状,也是收回目光,看向咫尺之遥的高门大院,朗声开口道:“白衣无名既在京中清闲避世,那就莫要卷入纷争之中了。 今日靖海王府只要韩宗师前往一叙,必然不会害他性命。” 他拱手抱拳,“还望行个方便。” 说罢,就直接迈步走上台阶。 当他即将越过门槛时,四周突然一静,眼中景物变得无比迟缓。 潘管事回过神时,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银色面具。 他瞳仁微缩,“白衣无名?” 结果下一秒,便被翻涌气浪炸出十丈之外,浑身各处都传来筋骨断裂的声音! 一袭白衣迈出门槛,手握‘无咎剑’,“错了。” 他一转无咎剑,‘四余紫炁’运转起来,淡淡道:“我是剑绝。” 随着无咎剑身骤然浮现一团‘紫云’,他转眼便已来到潘管事面前。 潘管事目眦欲裂,先前气势一瞬消散。 求饶的话刚到嘴边,却已被那扑面而来的紫云吞没。 剑光飞纵,如云漫卷。 在背后的墙面溅上一层粘稠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