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劫》 第一章 幕初启初春八王府 精烹茶细致纯白汤 悦人拨动着炭盆里烧的通红的银骨炭,只觉得炭盆里传来的暖意比着适才有些低。 便小心翼翼的在碳框里翻找了几块儿个头比之大部分都小一些的银骨炭,朝着炭盆里放去。 悦人再次慢吞吞的拨动着炭盆里的银骨炭,好让新进去的银骨炭快速的与之前的银骨炭相接触散发出暖意。 好烘烤着内堂里,不叫里面的人儿感受到半点儿初春的寒意。 隔着门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的传来,悦人抬了头朝着窗户那看了看。 瞧见外头人影攒动,估摸着时辰也快到了卯时。 而另一头的厢房里头,双亦觉浅再加上察觉到时辰快到了,也不敢贪恋被窝里的温度。 等着双亦洗漱完毕,外头窸窸窣窣的扫院儿声脚步声也不断的正在惊醒这临近清晨的八王府。 “吱——”双亦推开了门,初春的寒意还是叫双亦搓了搓手,只打开门的那瞬间,适才还被屋里碳火所烘烤的懒怠,便被春日里的风吹了个干净。 双亦的住所离着昭华所在的正房不过几步路。 双亦只走了个回廊,便瞧见了在门口阶梯上,靠着朱红色柱子打着盹儿的兴安。 而兴安被露水打湿的衣摆,半在漫坡上,半在阶梯上。 许是察觉到了双亦的步伐,也可能是洒扫的婆子丫头来回走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总之兴安这盹儿并未持续了太久,只消了片刻便睁了眼,兴安瞧见了双亦。 只守了一夜的困倦,可不是这会儿子的寒意能驱散得了的,兴安使劲儿的搓了搓脸,才觉得困倦散了散。 “快卯时了,向婵前脚才来不久,这会儿子该是在外间给主子烹茶,外头冷,你且快进去。” 兴安起身拍了拍自个儿潮湿的衣摆,适才困倦的时候不觉得冷,这会儿子困意去了大半。 这风一吹倒才后知后觉感到这衣裳有些钻风,抵不了多少寒意,也不忘催促着双亦快些进去烘烤碳火去去寒意。 “你且快些回去吃上一盅热茶去去寒意,换了杨路来跟前伺候,” 双亦瞧着天色已比适才的灰蒙里多了几缕破晓,这福熙院儿里婆子丫头小太监,这会儿子基本上都动了起来。 估摸着还有一盏茶的空档儿昭华才会起身,便不免的对着兴安多说了句: “既是收了徒弟便在偏房里吃茶等着就是,怎得自个儿在这守夜,夜里的寒气儿可比这会儿子重多了。” “这不是怕主子夜里醒了我这头儿来不及跑,索性就守在门口,夜里也能听得见里头的动静,茶吃多了也不好侍奉主子。” 兴安打了个哆嗦,潮湿的衣裳带着寒气儿穿在身上只叫人冷得打紧。 搓了搓手,又觉搓手的暖意不能叫双手有多热乎,便将冻得发凉的手放在嘴边大口哈了几口气,这才继续说着: “我瞧着天色也差不多了,便叫小六子他们先回了厢房暖暖身子,等着晌午再过来当差伺候着。” 双亦也没戳破兴安其实心里也还怜惜着小六子那几个的想法。 毕竟最大的才不过是十一岁便被净了身送进了宫,也着实可怜。 “快些回去,时辰也该到了,我便进去伺候主子起身。” 话儿才落下片刻,双亦便轻声地推开了门。 正用沸水煮着烹茶用具的向婵瞧了眼门口,见双亦哈着白气儿,便知外头是怎么个冷法了。 “快些过来烤烤火,去去身上的寒气儿,等着寒气儿去了,再进去换了悦人当差。” 向婵将煮好的茶具放在一旁的茶托里,将跟前儿的东西都收拾了一番。 拿着厚的绢布将本是煮茶具的水倒在了一旁的盆儿里,才又重新用了汤瓶加了水,放置在烘茶炉上炙着点茶用的茶水。 向婵先是将用了绢布包好的饼茶,用了茶臼细细的捣碎。 瞧着饼茶碎的差不多了,这才将茶臼端起,把捣碎的饼茶倒在茶碾上,开始细细的将捣碎的饼茶碾成更细的茶末。 在碳火旁烘烤的双亦瞧着向婵在烹茶,只烤了片刻觉得身上的寒气儿消了。 又拿着铜制的火碱加了几块儿银骨炭到炭盆儿里,这才小声的对着向婵说道: “我且先进去,估摸着缀锦院儿与浮曲院儿的那两位不消片刻便会到。” “你们几个再去添些银骨炭到那几个炭盆儿里,将外间烘烤的暖和些,也不至于开几次门这暖气儿便被寒气儿给带走了。” 向婵颔首,转而便吩咐着外间里正聚在一起取暖的几个丫头,边说着边将碾好的茶末倒在茶磨上,又用了茶帚将茶碾里未倒干净的茶末清扫干净。 而后才开始用了茶磨磨茶末,磨了几番后才将磨好了的茶末倒在茶罗上过筛。 双亦进去的时候就只见强打着精神的悦人正往炭盆儿里添加小块儿的银骨炭。 床榻上的昭华不见醒来的迹象,双亦走了过去跪坐在悦人的旁边,接过了悦人手里的火碱,轻声地说道: “你且快些回去休息,等着巳时再过来伺候主子进晚膳。” 悦人用手作扇状半掩着打了个哈欠便点了点头起身出去了。 外间的向婵已是将过好筛的茶末倒入了盛茶末的盏托里,这会儿子正是用了小铜勺,舀了几勺精细的茶末放在茶盏里。 “我便回去了,等着巳时我再过来。”悦人朝着向婵打了声招呼这才回了自个儿的厢房歇息。 一旁在烘茶炉上的汤瓶已是炙沸了,向婵左手拿着绢布衬着汤瓶握把,右手拿着茶筅,将汤瓶里的沸水注入茶盏里。 同时茶筅顺着一个方向搅动,茶末上浮,随着慢慢的搅动,茶汤表面的茶花也随之浮现。 烹好的茶,茶汤呈纯白色,向婵又取了小铜勺舀了几勺精细的茶末放在另一只茶盏里,一连烹了两盏茶这才作罢。 向婵将烹好的茶汤用了温温的暖炉煨着,已保证这茶汤一时半会儿凉不了。 这才用了茶巾将茶具都再细细的擦拭一遍收好,只留了三盏用暖炉煨着的茶汤搁置在茶托上。 外头来回的脚步声越发多了起来,向婵隐约的也听到了里头翻身的声音。 第二章 俏美人请安巧梳发 燃香料昭华细点妆 双亦前脚才进去,后脚这外间儿的门便被推开了,缀锦院儿的婧美人与浮曲院儿的杏美人前后脚走了进来。 “奴婢给婧美人杏美人请安,外头天冷,二位美人且先吃盅热茶烤烤火去去寒气儿,王妃娘娘还未曾起身。” 向婵见着婧美人与那杏美人解了披风递给了身边伺候的人,忙起了身行了礼儿与这二位。 这外间儿原本还略带懒散的丫头婆子也跟着忙忙行了礼儿。 “虽是春日,倒也冻人,正好这会儿子去去寒气儿,免得一会儿侍奉王妃娘娘时过了寒气儿予王妃娘娘。” 婧美人也不敢自持身份,朝着向婵点个头示意这才半对着一同前来的杏美人半对着向婵说着话儿。 “可不是,起来的时候,我身边儿的丫头才灌了汤婆子予我拿着,谁知这才过了多大会儿,这汤婆子就已然成了温热的。” 杏美人跟着婧美人在椅子上坐着,碳火烘烤着身上暖暖的,这才将手中温热的汤婆子给了身边儿跟着的小丫头拿着。 听着向婵请了二位美人吃盅热茶,行完了礼儿的两个小丫头便上前端了茶托低着头,等着婧美人与杏美人坐稳当了,才奉与二位美人吃。 不管这外间儿是怎得一个光景儿,这几位之间说话的声音都是压低了又压低,就怕吵到了内堂里的正主儿。 而此时内堂里床榻上的昭华,许是因着时辰已到,许是因着外间儿低低的说话声儿,虽是并未睁开了眼睛,却也翻了个身,这翻身的动静也扰了双亦想去焚香的动作。 “主子,已经巳时了,您可要起身?”双亦跪在床榻前的木梯上,小声的问着。 瞧着昭华睁开了眼,本是跪直了身子的双亦,这才前倾了点儿弧度,替昭华将锦被叠着后卷,一直卷到昭华的脚边这才住了手。 昭华微屈了膝,这才坐起了身,双亦忙朝着旁边跪着挪了一小步,等着昭华坐在了床榻边儿上,这才弯了腰拿着床榻边儿上的锦鞋,替昭华穿好了鞋。 “王妃娘娘起身。”等着锦鞋穿好后,双亦便朝着西面儿跪直了身子,提高了音量提醒着外间儿侯着,准备伺候昭华起身洗漱的众丫头婆子。 “王妃娘娘起身。” 双亦跪在床榻边儿上,听着外头传话儿的小太监一通高喊,顿时福熙院儿嘈嘈杂杂的声音却是彻底的没了掩饰,正主儿醒了,也不必警醒着怕扰了主子清梦。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变大,这内堂连着外间儿的门此时也被向婵推开。 那婧美人与杏美人在前头站着,后头跟着向婵,再后头就是跟着一列端着或是洗漱或是衣裳的托盘的丫头。 “恭请王妃娘娘德安,婢妾等伺候王妃娘娘起身。”婧美人同杏美人朝前儿走了几步,这才跪着与昭华请安。 这婧美人婧诗与杏美人杏芝原本只是八爷跟前儿伺候笔墨的通房丫头,颜色算是上乘。 去年秋上陛下亲指了昭华为八王妃后,入了府不过两三日,昭华便做主抬了婧诗与杏芝为末等美人,也算是给全了名分。 “都起身。”昭华这才离开了床榻,踏在青肷制成的毛毯上。 随着昭华让起身的命令,众人才都动了起来,婧美人同杏美人接过了给昭华洗漱的工作。 双亦起了身,将前一夜挂在床榻四角,用了生绢袋盛着的香料依次摘下,交予了一旁专门侯着的小丫头,由她将生绢香料袋做焚烧处理。 向婵则是跪在四面儿曲屏风后摆放着的案几跟前儿,解开了珐琅花卉纹海棠形三足双耳香炉的炉盖。 又打开了盛着西红花干花瓣的匣子,用了稍大点儿铜勺,舀了几勺西红花干花瓣平铺在珐琅花卉纹海棠形三足双耳香炉的隔火片上。 只才放上,这炙热的隔火片烘烤着西红花的干花瓣便出了味道。 向婵收好了盛着西红花干花瓣的匣子,这才又打开了盛着已经调好了香料的晚唐梦的匣子。 又用了一柄小铜勺,舀了两勺晚唐梦香饼碾好的粗颗粒,细细洒在西红花干花瓣的上头,这才将炉盖合上。 这头的昭华坐在了梳妆台前儿,正对着铜镜,已经伺候着昭华洗漱完毕的婧美人与杏美人,这才退到了两侧,看着双亦给昭华打点妆容。 双亦取了双层九子奁第一层上的宣窑瓷盒,打开后,用了一旁挂在镀金的架儿上的小铜勺,挖了块儿里头盛着的淡粉色香膏。 放在自个儿的右手掌心,慢慢的化开,这才敢朝着昭华的面儿上涂去,等着香膏晕染开来。 双亦这才将宣窑瓷盒收拾好,拿了另一款白玉盒子的胭脂盒,这里头盛着的是傅面用的妆粉。 因着昭华不爱铅粉的味道,所以昭华的妆粉从闺房开始就是米粉制成的。 等着上好了一层妆粉,昭华的面色也是白皙些许。 双亦收好了白玉盒子的胭脂盒,又取了石制和三彩胭脂盒,里头盛着的是黛粉,等着描好了眉。 双亦又取了盛着额黄的玉琮胭脂盒,因着昭华不喜额黄过重,所以双亦只在昭华额间轻扫一下,若不仔细瞧是瞧不真切的。 将之前用过的胭脂盒摆回原处,双亦这才取了盛着傅面用的和粉香的银鎏金花丝镶宝缠枝莲纹胭脂盒,将用了特殊香料制成的和粉香细细的傅好面儿。 又取了盛着调色如桃花的十和香粉的影青釉八棱形胭脂盒,细细的傅好昭华的面颊,好让面颊带了些许粉色,瞧着也可人些。 最后才取了青花胭脂盒用了另一柄小铜勺,轻轻刮了一薄层胭脂,替昭华上好了唇脂。 等着打点完了妆容,双亦这才取了盛着头油的青瓷盒子,用了专门的铜勺挖了些头油放在掌心化开,均匀细致的涂在昭华的头发上。 “婢妾替王妃娘娘梳发。”等着双亦涂好了头油,一旁的杏美人这才接过了丫头递过的金镶玉梳子,上前替昭华梳发。 “杏美人的手是愈发巧了。”不消片刻,杏美人便给昭华梳好了发髻,昭华瞧着铜镜里的自己,左右打量了片刻才出了声说着。 第三章 福分浅薄推三阻四 赏罚恩赐皆为主恩 杏美人却不敢顺了昭华的言语朝着自己个儿脸上贴金。 美人不过是尊称罢了,说到底不过是个侍妾,主子抬面儿叫底下人称上一句美人罢了,若是顺了主子的心,说不准还能怀上子嗣。 “王妃娘娘颜色极好,不管什么样儿的发髻在王妃娘娘这儿,总比旁人好看几分,能与王妃娘娘梳发,是婢妾的福分。” 不敢多想,杏美人忙低了头打开了双层九子奁,在下层中打开了第五个小奁,从里头取出来一对儿赤金缠珍珠坠子在昭华耳垂上比着。 又觉这对儿赤金缠珍珠坠子似是差些什么,便又换了对儿红翡翠滴珠耳环比着,觉得好看,这才细细的替昭华戴上。 昭华略显稚嫩的脸庞带了点儿笑意,牵动出了一对儿浅浅的酒窝,起了身双手抬至身侧,双亦便取了衣裳一件件儿的给昭华更衣。 “住的可都还习惯?”昭华任由着几个丫头或跪或半蹲着给自个儿更衣,过了片刻才瞧着婧美人与杏美人问道。 被问及的二人目光堪堪汇集了一个呼吸间便皆先是行了半礼,不再似先前请安那般行了全礼。 等着礼儿行周全了,这其中的婧美人才低眉顺眼的开了口:“王妃娘娘体恤,婢妾等都是习惯的。” 说话儿间的功夫,昭华就已经穿好了衣裳,双亦又取了玉诀挂在昭华衣摆处压着裙角,而后又取了珠子给昭华戴上。 不消片刻便已是穿戴整齐,昭华由着丫头戴好了两对儿玳瑁嵌珠宝花卉指甲套,便双手叠交在腹部,朝着外间儿走去,后头跟着一众人。 “赐座。”昭华坐在主位上,吃着向婵烹好的茶汤,指了指摆了茶汤的位子,让婧美人与杏美人坐着。 等着都坐稳当了,昭华这才漫不经心的开了口: “婧美人与杏美人,近日里来打扮的倒是格外娇嫩了些,前几日宫里还送来了几匹新料子,我瞧着里头有匹藕荷色与莲青色的料子颜色极正,都是娇嫩的颜色。” 昭华看着婧美人本要吃茶的动作停了停,将已经碰了茶盏的手又缩了回去,压了压唇边的弧度,继续说道: “都是用了针线掺了银丝绣的,虽说银丝拉的极细,不过到底是银丝,做贴身衣物难免磨了皮肤,做身外边儿的衣裳却是极好的,便赏你们二人一人一匹做身衣裳。” 茶汤因着一直用着暖炉煨着,等着昭华从内堂里出来这才离了暖炉煨着,这热气儿倒是不住地从茶盏里往出冒。 婧美人只觉得适才吃茶吃的全然没有滋味儿,舌尖还有些发苦。 适才还觉得适温的茶汤这会儿子就觉得有些烫手了。 婧美人的目光掠过了杏美人,这二人就这个当下便是齐齐跪在了地上,这二位美人是额头伏在手背上,行了个大礼,婧美人这才抬了头先是谢恩: “王妃娘娘体恤婢妾,是婢妾的福气,只是婢妾等身份低下,实在是配不上这上等的料子,王妃娘娘抬举,只是婢妾等福薄,恐辜负了王妃娘娘的一片心意。” 拒绝了主子的话语,甭管是好意还是假意,杏美人心底儿如今都是兜不住,这上头有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下头自是有赏罚恩赐皆为主恩。 但是昭华的神色言语还萦绕耳畔,由不得杏美人再做犹豫,“王妃娘娘恕罪,如今府上遵王妃娘娘之令多行简朴之风,婢妾等违背了王妃娘娘的意思,是婢妾等的罪过。” 杏美人想的也透彻,断不能叫昭华将娇嫩二字给她们二人坐实了。 否则甭管有没有争宠的意味儿,怕是都会在昭华跟前儿落个不识趣儿的印象,不然这宠还未开始可就真的要结束了,今儿能有婧美人杏美人,明儿便能出来个刘美人代美人。 瞧着这二人慌忙的解释,昭华只觉得有趣,吹了吹茶汤,也没了兴致吃茶,只看着茶汤表面被吹出的风带起的波纹,撩了话音扬了音调: “违背了我的意思?怎么着是觉得自己个儿的用度奢靡了些?” 这二位美人此时此刻是真真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额头伏在手背上,行着跪拜大礼不肯起身。 婧美人只觉得这屋里的碳火盆摆的过多了些,烤的她后背都细细冒出了一层汗水,额角的碎发有些发潮的贴在额角。 “若是你们二人都是穿着用度奢靡,那我岂不是奢靡之首了?不过是穿着娇嫩了些,怎么就能说成违背了我的意思?” 昭华嗅了嗅茶汤的味儿,搁下了茶盏,撂了句。 “王妃娘娘恕罪,是婢妾等愚钝。”话儿虽是这么说,可婧美人与杏美人依旧是持了跪拜礼的姿势不动,只异口同声的说了句。 昭华端坐着,只瞧了眼双亦,也不做声。 “二位美人这虽是初春,可到底还冷得打紧,屋里虽摆着碳火,可地上的寒气儿也重,当心受了寒没得吃上顿苦药,身子也遭罪。”得了昭华的会意,双亦是张口就来先拿了天气作伐。 后又见这二位跪着的美人连头都不敢抬,便接了句: “还不扶二位美人起身,若是使得二位美人吃顿苦药且遭上一罪,仔细些你们的皮。” 这顿威胁斥责的话儿落在了婧美人与杏美人跟着的丫头耳里,忙不怠的扶了自个儿院儿里的美人起来,丝毫不敢亵慢。 这二位美人也委实不敢抚了双亦的意思,顺势就起来坐回了椅子上,婧美人笑的有些勉强,只讪讪来了句: “双亦姑娘说笑了,说到底我们都是王妃娘娘的奴婢,承蒙王妃娘娘抬举才有幸能够伺候爷与王妃娘娘,哪就那么金贵了,不打紧的。” “是啊,若不是怕王妃娘娘不许,婢妾还想着与婧姐姐轮流给王妃娘娘守夜,也算是谢王妃娘娘抬举之恩了。”这会儿子不抓紧点儿表忠心,杏美人可算是白爬到美人的位置上了。 “二位美人的心意,王妃娘娘自当了然于心,这布料既是王妃娘娘所赏,您二位自当受着就是。” 双亦接过了一旁丫头提着的汤瓶,走上前去给婧美人与杏美人的茶盏里加了些烧开的热水,这水边加,这话儿也就撂了出来。 第四章 浅试探美人表忠心 善菩萨出山渡众人 昭华轻挥了挥手拒绝了双亦想要给她续茶的动作。 右手捏起了茶盖滑了滑纯白的茶汤,盖上因着水汽儿而聚起来的水滴滴下使得那纯白的茶汤漾起了波纹。 先前还冒着热气儿的茶汤这会儿子却是连点雾气儿都瞧不见了。 昭华端起了茶盏,只浅呷了一口茶,细长的黛眉便微皱而起,不明意味的来了句:“茶有些凉了。” 只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惊了室内一众伺候的丫头婆子跪了一地。 婧美人此刻是真的半刻也不想在这福熙院儿待下去了。 不过是请个安的功夫自己个儿的后背冒出的汗珠就已经浸湿了衣裳两回,亏的是这天儿还没热起来,若只着了夏衣,自是瞧得一清二楚,连里子都不用留了。 昭华拂过压裙角的玉诀,拢了拢浅浅笑意随手将茶盏搁在案上,右手搭在秋香色椅搭上,身子往后一靠,戴在小拇指与无名指上的玳瑁嵌珠宝花卉指甲套轻轻敲打着椅搭。 瞧着婧美人与杏美人坐立难安的样子,笑道: “既是我给的东西,你们两只手拿稳了就是,我给的痛快,你们也拿的稳当,也不至于脚下打滑将还没捧热乎的东西就那么给丢了出去,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和和气气的样子却是叫杏美人扯了扯嘴角,才堆上了笑意,低着头依旧做足了低眉顺眼的姿态,回着昭华的话儿: “王妃娘娘说的在理儿,既是王妃娘娘赏赐的东西,婢妾只管握在手里就是,先前儿是婢妾障目了。” 忠心的话语飘散在这屋里,昭华弧度轻扬,那边儿的婧美人也是不甘居于人后,起身当下行着半礼儿低着头道: “婢妾愚钝,往后还希望能得了王妃娘娘的指点,也好叫婢妾能够比了您身边双亦姑娘的一二聪慧。” 这婧美人的半礼儿一行,坐着的杏美人也是不敢再多沾椅子半分,随着婧美人也维持了半礼儿,低着头附和道:“婢妾愚钝,还请王妃娘娘指点一二。” 昭华勾了勾唇,搭在椅搭上的右手微微抬起,半开了玩笑打趣道:“都快起来,怎么一屋子人都在行礼,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苛责了你们。” “去年王妃娘娘入府的时候,婢妾远远地瞧过那么一眼,当时就觉得这是哪位菩萨竟亲自出山普渡众人,又怎么舍得去苛责我们。” 座儿上的主子既然抛出了话儿,这底下的奴才就万不该将这话儿撂在了地上,得捧着,所以婧美人起身后还没坐稳当这话儿就夸了出来。 昭华低着头理了理衣袖,指尖轻抚过衣袖上的绣花也是笑着,甭管这话儿里带了几份真情实意,总归今儿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就是。 又与这二位美人说了会儿子话,昭华便笑道:“瞧着,都留了你们这么大一会儿了,到也不曾察觉。” 婧美人也通透,与杏美人起身行了半礼儿,也是笑道:“王妃娘娘待人和善,婢妾等一不留神便与王妃娘娘多说了几句,时辰也不早了,婢妾等便不打扰王妃娘娘了。” “向婵,你送送两位美人。”昭华看着一旁候着的向婵吩咐着,又瞥见向婵身后跟着的丫头手里拿着两个汤婆子,也不曾说什么。 这旁的向婵得了吩咐便领着拿了汤婆子的丫头跟在婧美人与杏美人身后出去了。 “两位美人,奴婢就送到这了,”向婵跟着到了院儿门口,便站住说着。 等着向婵才站住,那拿着汤婆子的丫头就行了礼儿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了二位美人跟前伺候的人。 向婵看着二位美人从伺候的丫头手里拿过了汤婆子,这才继续开口道:“先前儿汤婆子凉了,奴婢遣人给二位美人新灌了个汤婆子,免得二位美人回去的路上受了寒,再吃上顿苦药。” “姑娘心细如发。”杏美人朝着向婵点了点头。 “劳了姑娘送我们出来,我们二人就先回去了。”婧美人也跟着附和颔首,与向婵道了别便同杏美人一同走远了。 这二人出了福熙院儿的门,一路朝南边儿走去,路上还紧了紧衣裳,等着走远儿了些,这杏美人才出了声问着婧美人: “姐姐,你说王妃今儿怎的如此反常?” 不等婧美人回答她的问话儿,便又锁了眉说道:“若是为了试探我们,又何苦等到了今日,早在去年刚入府的时候就该敲打了才是。” 婧美人停住了脚步,杏美人见婧美人住了脚步,也跟着住了脚步,而后婧美人用了食指轻点了点杏美人的额头,只笑,又继续往前走着。 被婧美人轻点了点额头,杏美人有些愣神,等回了神就见婧美人已经走出去了几步远,慌忙跟上,问道:“姐姐何故?” “妹妹又何故想了那么多,主子王妃的意思又岂是我们做奴婢的能够揣测的?主子王妃抬举叫众人称一句美人,我们也应当识趣儿才是,左不过顺着主子王妃的心意小心伺候着就是。” 婧美人看的通透,从前的野心不过是富贵,如今昭华既给了,那也不该也不能生了旁的心思就是了。 “姐姐说的是,可……” 她们二人可都是宫里头筛选出来予了八爷,明面儿上是伺候笔墨的,实际上伺候八爷的,不说是千挑万选,那也是万分精细的,她们二人相识多年,婧美人又怎么会不知杏美人所想? 索性只看了眼杏美人,不等她说完便出声打断了杏美人的话语。 “妹妹从前的小心谨慎怎得如今却不见了半分?那位是王妃,是爷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妻。” 婧美人叹了口气也不好太过疾言厉色,只怕自己的这位妹妹真的就误入了歧途,又忙劝解道: “妹妹要知晓,我们可连妾都算不得,只是婢罢了,只要还在这王府一日,就永算不得妾,王妃是主子,我们不仅要敬着,更要遵从。” “姐姐说的轻巧,可姐姐又怎不知这府上从不缺美人,这庶妃侧妃还有的定数,可这美人哪又会有什么定数?” 杏美人也知晓是自个儿莽撞了,但一想着等着入了秋就是三年一度的选秀,就更有些忧心,她们压根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婧美人瞧着那树丫上抽出的新芽,轻笑了声道:“没有定数又如何?能忖度了王妃的意才是真。” 第五章 心思各异美人玉面 陈年旧事恩怨四起 春日里树丫抽出的嫩芽冒着绿意,即使这天儿还不大暖和,可这满院子的春意却是怎么着都关不住的。 等着到了分离的当口儿,这杏美人才住了脚步,行了平礼儿与婧美人。 等着婧美人还了个平礼儿,杏美人这才笑意盈盈道: “姐姐可莫忘了今年的选秀才是,选秀之际最不缺乏的可就是家世好的千金了,今儿有陆府姑娘,明儿可就有温府的千金。” 婧美人上前动作轻柔的替杏美人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披风上的毛,像是没听到杏美人这番话一般,只笑道: “妹妹快些回去,等再过几个时辰就该去伺候王妃娘娘用膳了。” 话儿才落下婧美人就后退了一步,又接道:“回去时仔细些,莫贪了速度脚下打滑。” “妹妹先行一步了。”说着杏美人就带着身边跟着伺候的丫头走远了。 “美人,奴婢瞧着这位杏美人也是个心气儿高的主儿。”等着四下没人了,婧美人身边跟着伺候的一小丫头才小声开了口说着。 婧美人也笑,瞧瞧,连着身边伺候的凝冬都能瞧出杏美人的心思,这气候就算是给足了东风,怕是也成不起来。 “我先前顾念着都是宫里出来的人,难免跟她亲近些,也乐得姐妹相称帮衬一二,只是如今杏美人却忘了,这八王府的后院儿一日姓陆便是终身姓陆,就算明儿有温府千金,那也是从侧门抬进来的,穿不了正红,” 婧美人勾了勾唇,瞧了眼凝冬,又继续补了上句话:“称不了王妃,生不了嫡子,做不得世子。” 且不管这头的妖风怎么着吹刮,这福熙院儿却是半点妖风的苗头都没察觉到。 昭华端坐在塌边瞧着屋子里的丫头们各忙各的,对着向婵吩咐着: “你且拿了对牌,带了人去库房里取上一匹莲青色和藕荷色的布料,再拿上一对儿手炉,汤婆子只消片刻就凉了,还是灌碳的手炉好用些,其余的你看着拿就是,只需记着一样,两个院儿里头的东西得是差不多的。” 看着向婵领命,昭华又加了句:“藕荷色送到缀锦院儿,莲青色送到浮曲院儿。” “都下去,就留了双亦在内堂伺候着就是。”等着向婵走后,昭华才撤了一众人出去,摘下了玳瑁嵌珠宝花卉指甲套,摸着案几上摆着的一对儿翡翠的玉座屏。 这翡翠玉座屏绿的通透,是块儿上等的翡翠制的玉座屏,这大块儿的翡翠不多见,昭华这一得就是一对儿。可见这翡翠玉座屏是用了心的,双亦笑道: “八爷与您是真的好,前些日子才得了一些好翡翠,就特意留了两块儿最大的着人做了对儿玉座屏给您送来了,其余略小些的才着匠人打了镯子给温贵妃送进了宫去。” “爷该下朝了,吩咐着小厨房多备些爷爱吃的菜式。”昭华指尖发凉,只扬了扬嘴角,也没有接着说些什么。 等着双亦吩咐回来,就见昭华倚在榻边,目光一直盯着案几上那对儿玉座屏看,不免开口道: “主儿宽心,温贵妃也是为了您考虑,您若是觉得不妥,便按着温贵妃的法子效仿钩弋夫人就是。” 昭华抬了目光瞧着双亦,再怎么被培养了心性,到底还有些年幼,昭华的笑意不见半分,黛眉微微皱起,道: “我自是知晓母妃的苦心,可如今陛下重新贵轻世族,论新贵我父亲是当朝兵部尚书,长兄乃左卫大将军,二哥已经出仕任许州长治县县令,等着再过个几年便能运作着往上升升,论出身,我母亲是范阳卢氏本家嫡出女,母妃又是太原温氏嫡出女,我又是陛下亲封的八王妃,我又有何惧?” 双亦一时间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捡了什么样儿的话去回了昭华这般孩子气的话语,只能不语。 昭华理了理碎发,眉眼不再似适才锁住,世族再怎么衰败,也有着底蕴,哪里是新贵能比得上的? 她不过是心有不甘罢了,正主儿还没见到,便已是开始筹谋,真真是先落了下乘。 昭华想着想着,便又想起了昨儿个进宫,见温贵妃的情景。 “不用那么多人伺候着了,只留了两个人就是,本宫与八王妃坐着说说话就好,那么多人在反而不自在。”温贵妃端坐在榻上,看着昭华面儿上是一直带着笑的。 “母妃近日来可还咳嗽了?”想着前几日还听着八爷在她跟前儿念叨了句温贵妃早起咳了几下,如今入了宫请安,不免放在心上问上一问。 “本宫一切都好,”温贵妃笑着,华贵的贵妃服制也被衬得温和了不少,没有单瞧那般气势压人。 温贵妃目光在昭华腹部落了片刻便移开了目光看着昭华的面庞继续道:“赶巧你今儿来了,本宫正想着与你说几句话。” “母妃您吩咐,眉生听着。”昭华忙坐得更端正了些,低着头一副听训的样子。 “前朝官员从先帝在时便被世族把持,寒门子弟除了投靠世族,能出仕的法子少之又少。” 温贵妃像是在回忆什么,慢慢的叙述着,声音也有些轻,不知是怕隔墙有耳还是怕些什么。 昭华是知晓这些的,世族风光无限,权柄也愈发大了,后期竟插手立储与后宫立后一事,逼得先帝废后重立世族女为后,此事当时闹得满城皆知,加剧了先帝除世族的决心。 “我朝立储除非特例否则都是立嫡不立长,世族打着顺嘉皇后无所出的旗号逼得先帝废后令立世族女为新后,后尊了王氏为后,只可惜王皇后也终身无子,而顺嘉皇后自被废后不出三月就郁郁而终。” 温贵妃唇边的笑意有些讥讽,王皇后的先例还在前头摆着,到了如今世族终究还抱着百年传承不放,怎么就看不清呢? 昭华了然于心,却也不知温贵妃说着从前的往事有何意,只能静静地听着温贵妃说着陈年旧事。 “后来先帝先是开了三年恩科,提拔寒门子弟,想与世族分庭抗礼,三年不够又三年,后直接将陛下过继给了顺嘉皇后,称作嫡子,立为太子,”温贵妃扬了扬眉尾有些发笑继续道:“世族忙着与寒门新贵争夺权柄,也顾不得先帝此举。” 第六章 进为朝堂耍足威风 退居一方伺机而动 昭华瞧着温贵妃说着话,说了几句便端了茶盏吃了口茶。 只茶入口不过片刻,昭华眼尖的就瞧见了温贵妃眉梢微皱,当下便起身给温贵妃换了盏热茶。 “先帝连续开了十二年恩科,才堪堪把持住了朝政,到了最后,世族为求自保便陆陆续续离开了朝堂,到了陛下这儿,凡世族族中子弟再也未入仕为官,但世族纵横朝堂百年,”温贵妃端了新茶笑意满满,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问着昭华: “你可知陛下为何励志于除世族?” “世族已然没落,只百年底蕴不容小觑。”昭华看着温贵妃的眉眼,她有些想不通同为世族女的温贵妃怎得对世族这般厌恶,后也只能低了头将那句“斩草除根”吞了回去。 “是也不是,”温贵妃往后靠了靠,眉眼是说不出的倦怠,她慢条斯理的说道: “世族不甘心啊,所以盘踞一方打着育人子弟的旗号广收门徒,先帝开恩科提拔寒门子弟,世族便效仿,拿出世族底蕴招揽门客,虽朝堂已不见世族子弟为官,但半数官员都受世族恩惠,” 温贵妃嗤笑出声,继续道:“自先帝后便有不成文规矩,皇室子弟不得娶世族女为妻,世族自恃身份,不愿新贵通婚,又不愿嫡女为妾,只能三大世族内部通婚沆瀣一气,等到了如今,” 温贵妃看着自己个儿衣袖上的花纹,意味有些深长,她道: “世族只能放下身段,与新贵联姻,与皇室为妾,求得一丝喘息。” 兜兜转转说了半晌,温贵妃润了润嗓子,这才摆出了今日的正题,她道: “今年秋上选秀,三大世族只琅琊王氏选了本家嫡出的双生姐妹参选,太原温氏与范阳卢氏只打算送族中旁系嫡女,陛下已属意王氏姐妹给了逊之做了庶妃。” 温贵妃招了招手,唤了昭华上前,昭华顺势在温贵妃跟前跪着,温贵妃拉着昭华的手,叹了口气继续道: “本宫知晓你聪慧,如今向着琅琊王氏的朝臣不在少数,若王氏产子,少不得请封侧妃,若王氏野心够足,怕是会找了法子将这孩子过继到你膝下,做嫡子,本宫也是世族出身,若是世族……到底本宫也不能……” 昭华低着头,她母亲卢氏与温贵妃一般,皆是世族步下的棋子,只这棋子从一开始就是被迫落下,但正如温贵妃所言,虽不耻但也不能,从前被长辈求着落子,如今也会被求着帮衬一二。 “母妃,眉生明白。”昭华还能说什么,什么也不能说罢了。 “主子,您也不必多想,这日子还长着呢。”双亦见昭华一言不发的坐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宽慰着。 昭华笑了笑,只抬了指尖朝着那对儿玉座屏指了指。 双亦便得了昭华的心思,忙将那对儿玉座屏捧了其中一只,端着给了昭华。 昭华握着发凉的翡翠玉座屏,心里头想着的是送这玉座屏的人儿。 只要肯花心思那就是好的,她向来不喜所谓的相敬如宾,她要的是这个人的心,仅此而已,哪怕庶妃成堆美人众多又有何惧? “这个时辰,想必爷也下了朝给母妃请过安了,你且叫人传了话儿给缀锦院儿与浮曲院儿,早膳不必来跟前伺候着了,等着晚膳了再来伺候也不迟。” 昭华又端详了片刻手上的玉座屏,这才交于了双亦放回原处,看着玉座屏,昭华又吩咐着。 双亦应了声,便下去吩咐了人去走一趟,等着回来后,又想起再过个八九日便是初二了,不免开口道: “主子,前些日宫里送来的新料子,您也没有选上几个喜欢的颜色,便先赏了人儿,这再过几日中和节就到了,” 这中和节一到,炭盆也就该撤下去了,预备的春衣倒是能穿上身了,双亦想着又接上说着:“如今叫府上的绣娘赶制新衣,中和节正好可以上身。” “你不提,我倒要忘了中和节,你也知晓我爱的颜色,这事儿便由了你去做就是,只一样,先将我的新衣放放,爷的衣裳要紧,先叫府上的绣娘做几件爷的衣裳,” 昭华用了食指与拇指捏了自己个儿的衣摆看了看,笑着继续道: “就算赶不及中和节也不打紧,我瞧着这衣裳也都还能穿,去年秋上入府的时候,爷也命人给我各做了四套春衣、夏衣、秋衣、冬衣,偏赶不上时候穿都放起来了,如今正好穿上。” “去年的衣裳样式也不如今年的好看,主子还是得穿新衣好,”双亦知晓昭华事事先紧着八爷,也不敢说什么,就说着:“您宽心,主子爷的衣裳已经开始赶制了,不会耽误的。” 主仆二人又说了会子话儿,外头当差的杨路就在外间儿门口禀告着:“主子,主子爷从宫里头出来了,约摸着再过个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府门口了。” “膳房可是都准备妥当了?”昭华听见杨路的话儿,第一反应就是转头问着双亦。 “回您,已经吩咐过了。”双亦回着话儿,话儿才落就瞧见昭华已经起了身,见此也只得取了狐裘拿着,先昭华一步上前推开了上了漆雕着花儿的门。 这门一开,门口守着的杨路便先行了一礼儿,弯着腰以示尊敬,“主子安,轿撵已经备下了,这会儿子尚早,您不若先用些汤水?” “不必了,又不是冬日里,穿厚些,左右也冷不到哪去。”昭华回了杨路让先用些汤水的话儿,偏了头看着双亦手里拿着的狐裘,接着说道:“替我穿上。” 双亦点头应了声,忙散开狐裘仔细的给昭华披好。 向婵这会儿也忙完了昭华的吩咐回来了,一进门就瞧见昭华披好了狐裘,一旁灌好了手炉的丫头侯着准备给昭华手炉。 向婵接过了那丫头手里灌好了的手炉,到了昭华跟前行了礼儿,回着话儿:“已经送过去了,那两位倒也算安分,都是千恩万谢的。” 第七章 念君情郎与妾意深 起祸端朝堂争执起 “心存感激就是好事儿。”昭华接过了灌好的手炉,由着双亦拢好了狐裘,将她整个人儿都裹在里头,昭华才接着又说道:“就怕辜负了那上好的料子。” 双亦与后进来的向婵眼神汇集到了一处,又挪开,跟在昭华的后面出了院儿门,上了轿撵,朝着府门口去了。 等临近了府门口,双亦才吩咐着仔细落了轿撵,对着轿撵上的昭华询问道:“主儿先在轿撵上坐着,等着主子爷临近了府上,您再在府门口侯着?” 昭华伸了手扶着轿撵上的横木下了轿撵,摆了摆手道:“成日里都是坐着,哪就那么娇贵了,连站都站不得了。” 双亦一瞧,也只能由了昭华,不敢多说什么,倒是一旁跟着伺候的杨路,弯着腰赔着笑脸道: “瞧主儿说的,主子爷心疼您,难得的狐裘也件儿猎来了送您,就为讨了您笑颜,在主子爷心里边儿,您可不就金贵的打紧儿?” 主仆几人又说了会儿话儿,才有个机灵的小太监来报:“恭请王妃娘娘德安,主子爷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随行的还有六爷与梁王世子爷。” 一听这话儿,昭华眉头就先微皱,八爷极少能在下了早朝后,还请了六爷与梁王世子爷姜鹤过府,一旦请了这二位过府,怕是今日朝堂之上也算不得平静。 昭华也没有说些什么,只叫人打开了府门,领着人在府门口侯着八爷归来。 等了片刻,昭华就瞧见在青石板上缓缓压过的马车,等着伺候的人掀开了车帘引了八爷先下来,后头跟着六爷与姜鹤,昭华带着人就先行着礼儿:“恭迎爷回府。” 穿着朝服的八爷从马车上下来时,一抬眼就瞧见心心念念的人儿正领了一众奴才在府门口迎接着自己。 当下眉头一皱,原本挂着在面儿上的笑意也浅了又浅,几步上前,直接伸了手握着昭华的手将昭华扶了起来,声音除了往日温润又添了几分无奈,道: “眉生怎得又在府门口侯着?不是嘱咐了你只需在院儿里等着就是?你身子骨娇弱,若又染了寒气儿,免不得又要吃些苦药,偏素日里你最不爱那些个苦药。” 听着八爷唤着自个儿的小字,昭华握着八爷的手紧了紧,笑道:“有爷在,妾身怎么会染了风寒,若有一日妾身能染了风寒,定是爷不在妾身身旁。” 就说话间的功夫,六爷与姜鹤都到了跟前儿,昭华先是给六爷见了礼儿,又与姜鹤互见了礼儿。 八爷笑着摇了摇头,小女儿家的话语直叫他心中喜爱,但该罚的还是得罚,八爷收了笑意,对着昭华说道: “有本王在,是不能叫你染了风寒,但你院儿里的人伺候不利,也当责罚,如此就每人罚一个月月钱,可有异议?” 昭华知晓后头这句是对着她身后的人儿说着,也只能小声叫了声“爷”,也不敢多说什么,倒是伺候着昭华的一行人都忙谢恩,罚钱总比挨打好。 八爷也没有再接着这件事儿说,反而拉着昭华的手,与六爷、姜鹤朝着府里走去,边走边道:“今日朝堂上,大理寺卿萧振禹上书,要请世族出仕。” 昭华低着头,由了八爷拉着她走,自八爷那句“要请世家出仕”说出口,昭华的眉头就没舒展开,只低声回了句:“爷,女子不得干政。” “太常少卿与宗正少卿,就连武官左金吾卫大将军也都接连附议。”八爷并没有先理会了昭华的话儿。只自顾自又接着说道:“有人支持自有人反对,那些大臣一个个穿着朝服就差点在朝堂上大打出手,惹得父皇震怒,最后只能压下再议。” 等着三言两语将今日朝堂之事与昭华说过,八爷这才像是想起了昭华说的“女子不得干政”,又轻飘飘来了句:“本王说与你听,算不得干政。” 昭华明明披着厚厚的狐裘,却察觉不到狐裘带来的温度。 只觉得像是披了件儿浸了水又在冰天雪地里结了冰的狐裘在身上,整个人儿都有些发凉。 如今陛下势要除世族,可这大理寺卿、太常少卿、宗正少卿、左金吾卫将军,哪个不是八爷自己的人? 如今却都齐齐跳出来请世族出仕,昭华不敢想。 等过了几条路,八爷这才停下了脚步,笑道:“不必担心,只是今日便不能陪你用膳了,等晚膳的时候,本王再陪你。” “妾身叫膳房准备了您爱用的膳汤罐煨山鸡丝燕窝,还有持炉珍珠鸡以及水晶梅花包,” 昭华松开了八爷的手,低着头也勉强带了笑意道:“妾身叫人送到书房,您与六哥、世子爷都用些。” “好。”八爷点头应下,便对着伺候昭华的一众人道:“送王妃回福熙院儿。” 伺候的人应下后,便扶着昭华上了轿撵,回福熙院儿去了。 “主子。”回去的路上,双亦见昭华坐在轿撵上闭着眼睛,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不免担心的唤了声。 昭华睁了眼看着说话的双亦,也不说话,这双亦瞧见昭华睁了双眼,忙宽慰道:“主子您宽心,主子爷定也不愿见到您担心的。” 昭华又闭上了眼睛,哂笑一声。 宽心? 从前的世族把持朝堂,如今的世族妄想控制芊芊学子,说得好听是请世族出仕,可这是在将八爷往死路上逼啊! 是在将八王府往死路上逼! 如何能宽的了心? “向婵。”昭华稳了稳心神,唤了声。 “奴婢在。”一旁的向婵正低头想着什么,一听到昭华叫了自己,忙应着。 “你回趟尚书府,去求见我父亲,只管告诉我父亲我今日心神不宁,问上一句,‘该如何安好’?” 昭华想了又想,也只想出个问问自己父亲的法子,又想起自己的母亲卢氏。 就在向婵行了礼正准备去办的时候,又叫住了向婵:“等等,若见到我母亲,” 这话儿说到这儿,昭华又觉得不妥,便摆了摆手示意算了,如此向婵便领了命去了。 第八章 这方场罢我方登场 祈福抱病避客不见 “今日朝堂之上,就见您不做声,可是有法子过了这关?” 等着伺候的人上了新茶,又等着伺候八爷的昱忠带了人守在书房门口,坐在高椅上的姜鹤这才看着不急不缓的八爷开了口问着。 “景略尝尝看,降降火。”八爷慢条斯理的吃着茶,还有着兴致对着姜鹤说道:“左右已经入了套,做不做声,又能怎么样?” “您还有兴致吃茶?”姜鹤瞧着八爷这般模样,急得差些拂了桌上的茶盏,索性还有些理智暂存,只能拂了衣袖,独自气急。 “四王爷可是已经将我们往绝路上逼了!您瞧瞧今日朝堂上跳出来的那些个人?”姜鹤是真的被气到了,一路上都面色不好的将火憋在肚子里,这会儿说到这,搜肠刮肚,才恨恨的接了句: “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边的姜鹤在没了旁人在场是忍不住的火气,而一旁的六爷坐在靠椅上。 那靠椅搭着秋香色椅搭,椅旁的菱花洋漆高几上摆着瓜果与新沏不久的信阳毛尖,六爷吃了几口,这才开口道:“景略,你不觉得我们还要感谢感谢四哥吗?” 这话儿一出,姜鹤就嗤笑出了声:“怎么?被逼上绝路,我们还得感谢他们请世族出仕?” “如若没有今日这出,我们又怎么得知我们身边还有这起子吃里扒外的东西?”六爷与八爷对视一眼,六爷将茶盏搁置在菱花洋漆高几上。 唇边有着弧度却瞧不出半分笑意,他接着说道:“现下不过是自断已被虫蛀的臂膀罢了,总好过日后被这虫子坏了大事要好得多。” “六爷的意思,景略自懂,”姜鹤平了平心神,稳了稳心绪,他又何尝不知,“可如今陛下从未歇了除世族的心思,六爷您说,这如何解?” 先有温贵妃,现有八王妃,后有世族妃,如今再添上请世族出仕,这真真是要坐实了与世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往后的夺嫡又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了,只有书房里炭盆碳火燃烧的声音,过了半晌,那一直盯着炭盆的八爷才出了声,说道: “本王记得,那萧振禹家中有一小儿子,甚为溺爱。” “可不是,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庶出儿子,平日里宝贝的跟个眼珠子似得,”姜鹤一听这话,下意识的就接着说着。 等着说出了口,这思绪一转,才察觉出了味儿,话锋一转,又笑道:“平日里欺男霸女,想来也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不单单是萧振禹,那几个家里头,但凡有点腌赞事那便往出了挖,若是挖不出……”八爷端起了茶盏,剩下的话儿就隐在了吃茶的动作里。 这头的八爷与六爷、姜鹤又商量了事情,姜鹤便起身告退,去着人将这件事儿先办妥当。 等着姜鹤离去,这边的六爷才叹了口气,道:“逊之,哪怕此事按着预想发展,父皇那怕是也嵌了根刺儿。” 八爷在笑,笑的温和,他反问六爷:“六哥觉得,若是没有此事,父皇心里就不会嵌了根刺儿?” 而也在此时,外头侯着的昱忠问着话儿:“爷,王妃娘娘派人送来了膳食。” 且不管这头的八爷如何,福熙院儿的昭华只堪堪用了些膳汤,尝了尝糖醋荷藕,就没了胃口。 “罢了,撤下。”昭华接过了双亦捧着的茶水漱了口,才瞧着都没怎么动过的膳食吩咐着。 双亦接过了昭华漱完口的茶水,搁置在身旁跟着丫头捧着的托盘上,又捧着另一盏茶水,请着昭华用茶,听着昭华吩咐,又看了看没怎么动过的膳食,开口劝着: “主儿您都没怎么用过,多用些,不然主子爷又要心疼了。” 昭华摇了摇头,不住地朝着门口望去,问道:“怎么向婵还没回来?” 双亦瞧这样子,也知晓劝不住昭华,只能招了招手,着人将这满桌子膳食都撤了下去。 又听闻昭华这般询问着,便回着话儿:“主儿宽心,看着时辰,向婵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 昭华起了身,进了内室,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微微勾起,就听这琴弦微动,音符也应声而出。 昭华驻足良久,这才抬了眸瞧着双亦,道:“你去着人下了帖子给傅府,请了傅家三小姐明日过府。” 双亦应下后便着了人去办。 又过了半晌,双亦都吩咐妥当,那头的向婵才急急忙忙掀了帘栊进来,也顾不得要先去了寒气儿,行了礼儿后就忙忙捧着手中的信与昭华瞧。 趁着昭华拆信的空当儿,向婵喘着气儿道:“回主儿,大人叫奴婢给您带句话儿,说叫您宽心,”向婵见昭华已是拆了信,微蹙额,想了想还是接着说: “夫人听您今日心神不宁,特意起身去了安国寺为主儿祈福,说是近日都不见客。” 昭华攥紧那封信,抬了眸看了眼双亦,双亦便会意取来了燃着的烛火,由着昭华将攥紧的信点燃。 昭华闭着眼,那信上只写了“断臂”二字。 她舒展了黛眉,“嗯”了一声。 祈福是假,避客为真。 没等着昭华说什么,外头的杨路就连接了外间儿与内室的门那说道:“主儿,宫里头传来消息,说是温贵妃抱病,永寿宫闭门谢客了。” “知道了。”昭华睁了眼,昨儿去永寿宫,温贵妃还好端端的与她说着话儿,今儿就病了。 昭华知晓温贵妃与她母亲卢氏一样,都在避客,索性也不去想这些,反而说着: “既然母妃抱病,那明儿我便进宫侍疾,双亦你再差人去趟傅府,告知傅三小姐不必急着过府,等着母妃身子好转,我再请她过府说话。” 双亦将燃着的烛火吹灭,放回原处,领了命下去了。 “向婵,你去回了爷,就说我明日去永寿宫侍疾。”想了想,昭华还是吩咐着向婵去告知一声八爷。 既然卢氏与温贵妃都借了由头避着有客上门,她也该做了打算,免得有些人左右碰壁寻到了她这儿。 第九章 陆氏眉生言苦药 先嫡后庶悦心尖 昭华坐在榻上,左手拿着书卷,右手拿了白玉簪挑着书页翻看着书,免得油墨污了手,那头儿的向婵已是领了命去寻了八爷。 “向婵当真是调香的好手,这香闻着竟也不腻,也没有素日里闻得烟火气儿,倒是有几分花香味儿。” 昭华慢慢翻看着书卷,鼻尖轻轻嗅着这室内点燃的香料味儿,只觉得适才的担心都被冲散了几分,故而道了这么一句。 “她自陆府便钟爱捣鼓这些东西,自从知晓主儿偏爱味儿淡些的,就总是想了法子制些主儿爱的香料。”双亦正拨动着碳火盆,听到了昭华这般说着,也跟话家常一般回着昭华的话儿。 昭华没有再说什么,只一味地翻看着书,这屋里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等着到了巳时的时候,昭华听到了外头传来的行礼声,抬了头从窗户看到了外头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以及正往她这儿走来的八爷。 昭华眼睛里头是掩不住的笑意,忙搁下了手里头的书卷跟挑着书页翻看书卷的白玉簪,起了身就要迎出去,一旁跪坐的双亦也忙忙起身跟在后头。 “你去泡了爷素日里爱的信阳毛尖来。”昭华挑了帘栊,动作微顿,却也不忘回了头吩咐着双亦去沏了八爷爱吃的茶。 “怎么出来了?”八爷拉起了迎在外间儿行着礼儿的昭华,那般温柔的声儿像是呵护着珍宝一般。 “爷怎么来了?”昭华跟在八爷的身侧往里屋走着,眉眼的笑意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她还想着今日出了这档事儿,八爷应该不会这个点儿来她院儿里。 “来瞧瞧你,估摸着你藏了心思,适才也没用多少膳食。”八爷侧了头瞧着身旁的人儿,笑道。 等着坐稳当了,又指了指矮几另一侧的位置示意昭华坐下,才又开口道:“正好本王也没有用多少膳食,你再陪本王用些。” 昭华随了八爷心思坐在矮几另一侧,只一抬头就能看到八爷的面庞,细致的连那绒毛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昭华也明白八爷的心思,当下也就顺了八爷话儿,吩咐道:“向婵传膳。” 索性因为府里头两位主儿都没怎么用过膳,膳房还备着吃食,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向婵领了命也只需要去膳房催催就好。 一旁的双亦也趁着空当儿给八爷上了信阳毛尖,给昭华上了银针白毫。 八爷一坐下就先瞧见了矮几上放着的书卷与白玉簪,只看了眼就知道是前些日子他特意寻来的杂书。 八爷拿着书卷随意看了看,便笑道:“就知你爱这个,这些日子本王叫景略也留意了这些个孤本、杂书,等过些日子都送给你平日里解闷。” 昭华抿着唇,见八爷笑意未浅,低着头,想了想还是低声道:“爷,妾身今日送了口信回陆府,父亲回了信,只有“断臂”二字。” “本王会处理好一切的,你不必担心。” 八爷随手将书卷给了双亦让她收起来,双亦接过了书卷又将矮几上摆着的白玉簪也收了起来,这时八爷伸了手在矮几上。 昭华一见,也是一笑,便将自己个儿的双手都放在了八爷伸出来的手上。 “既然你打算明儿去永寿宫侍疾,那便该带的都带好,去了若是缺了什么东西,便差人置办了新的就是,”八爷捏了捏昭华的手,也是嘱咐着。 而后瞧着昭华的眼睛,又添了句:“当心钟粹宫的那位,如若她为难了你,你只管派人告诉本王,不必受了她的委屈。” 钟粹宫是四爷生母高夫人的寝宫,这些年来,高夫人与温贵妃分庭抗礼,都是谁也不肯放过谁。 只是高夫人不管怎么受帝宠,这位份上却是怎么也越不过温贵妃去。 就连寝宫,温贵妃占的是西六宫之首永寿宫,而高夫人只能居钟粹宫,连景仁宫的边儿都沾不得。 昭华先是应了八爷的头一句,但听到了八爷的后句,便笑道:“瞧您说的,只要妾身不往高夫人跟前儿凑,高夫人就算想为难了妾身都找不到由头。” 八爷也没说话,只松了手,吃了口茶,这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八爷就觉得昭华想要说些什么,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这般思来想去?” “爷,妾身想着这苦药也喝了这么久了,不若停了缀锦院儿与浮曲院儿的苦药,苦药喝多了这嘴里可都是苦味儿。”昭华又想着温贵妃昨儿说的话儿,低了头,拢了拢笑意,也只小声说着。 昭华这话儿出口半晌,都不曾听到八爷说些什么,昭华抬了头望去,就恰巧撞进了八爷的黑眸里。 昭华捏紧了自己个儿的衣袖,有些不确定八爷是个什么意思,又担心是自己个儿说的不够明显,便忖度了会儿,又想接着说道:“爷,妾身的意思是……” 只这话儿还没说完,就被八爷那似笑非笑的语气儿给打断了,八爷挑眉道:“怎么?她们二人到你跟前儿说了,受不得那药味儿了?” 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八爷的昭华愣了愣,八爷在她跟前儿向来都是温润如玉的,这下昭华忙敛了心神,起身就跪了下去,慌忙解释道: “是妾身的意思,妾身只是想着不论府上哪个姐妹只要能为您……” “起来,不必解释了,”八爷再次打断了昭华的话儿,伸了手示意昭华起来。 等着昭华手搭在他手上,八爷便拉了昭华坐下,说道: “你不必听了旁人说那些有的没的,不论是嫡是长,你只需知晓,都是你这的,在本王这儿,无嫡便无庶。” 一句“无嫡便无庶”是叫昭华喜了又欢,但昭华也有昭华的忧虑,只是还未曾说出口,就听八爷那边说着: “本王知道,是母妃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不必在意就是,母妃那边自有本王在,你安心做你的八王妃就是。” 如此一来昭华也只能应下。 “不过你说的也是,这苦药也不能喝的久了,昱忠。”八爷见昭华放了心,便又半开了玩笑,见昭华瞧着他,八爷只唤了声昱忠。 第十章 细致桂花藕佳人予膳汤 缠绵悱恻意红颜及祸水 在外头侯着的昱忠听到了八爷叫了自己个儿一声,忙弯着腰进来听候吩咐。 “打今儿起,就叫停了缀锦院儿与浮曲院儿的药,就称王妃吩咐了,既然不曾受了寒气,这苦药也不必喝了,凡事身子要紧些,” 八爷一边儿说一边儿瞧着昭华眼巴巴的看着他,心下只觉得好笑,也就不忍继续捉弄昭华,便又吩咐着:“苦药喝不得,就让太医在膳食上下些功夫。” 昱忠一听,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得,主子爷这是替主子王妃笼络人心呢,这差事不仅要办的漂亮还得要办的让人抓不住话柄才是。 如此一来,昱忠就明白了自己个儿该怎么做,领了命也就下去了。 这边儿的昱忠才下去不久,那边儿的向婵就领了一众伺候的丫头端了膳食进来,都齐齐摆在桌儿上,八爷与昭华也都起了身坐了过去。 昭华一瞧八爷爱的罐煨山鸡丝燕窝也在正中央摆着,摆了摆手拒绝了向婵要布菜的动作。 起身接过了向婵手中的青玉碗,倾了身,细致的用了同是青玉的汤匙盛了大半碗罐煨山鸡丝燕窝,放在了八爷跟前儿,就笑着道: “爷,您尝尝看,前几日在母妃宫里,妾身见您多用了碗这罐煨山鸡丝燕窝,特意问母妃讨了这做罐煨山鸡丝燕窝的法子来。” 佳人予膳汤,八爷自是欢喜的打紧,早在进府的时候,八爷就听昭华说了句准备了自己爱吃的“罐煨山鸡丝燕窝、持炉珍珠鸡、水晶梅花包”。 起初也是惊喜的,所以用膳时还多用了两碗膳汤,只是此时却也不好说自个儿已用了好几碗罐煨山鸡丝燕窝。 索性也就不说那些个了,只端了起来青玉碗,用了汤匙吃着佳人亲自盛的膳汤,末了还不忘赞上一句:“你有心了。” 昭华心心念念都是八爷,此时看着八爷眉眼处都是笑意,自是心满意足的,又取了青玉箸倾身夹了一小片桂花莲藕放置在八爷跟前儿的玉碟内。 鲜嫩的莲藕里裹着柔软的糯米,浸在粘稠的冰糖汁儿里,星星点点的黄色桂花瓣儿点缀在其中,隐约透露出了缠绵的香气儿。 昭华将那片儿桂花莲藕夹到八爷的碟子的时候,粘稠的冰糖汁儿正巧于莲藕片下方凝聚起了一滴夹杂了瓣儿黄色桂花瓣儿滴落于碟子内,躺于莲藕片身侧,煞是好看。 “爷,您再尝尝这道桂花莲藕,这桂花都是去年开花时,采了每朵花心中最嫩的一片儿,用了露水洗干净存起来的,”昭华坐下后,身侧的双亦便用了布菜时用的青玉箸也替昭华夹了一小片儿桂花莲藕。 昭华见八爷夹起来吃了一口,便接着说道:“妾身从前儿在陆府时,便最爱这道桂花莲藕,府上也因此种了一院儿的桂花树,偏妾身的母亲总不许妾身多食,怕贪的多了积食。” 八爷夹起了碟中的桂花莲藕咬了一口,便挑了眉梢,这味凉食妙就妙在冰凉可以将甜腻分解缓和,加上桂花的清香,来的格外舒服。 且这桂花应该是经过特殊手法保存的,没有破坏一点儿桂花原有的味儿。 莲藕片的小洞中填满了糯米,一口下去满齿留香,从头到尾,除了美味八爷只能说是细致二字。 每一位配料都是恰到好处。 “桂花性温,你若爱吃,本王这就叫昱忠多种些桂花树给你备着,”八爷见昭华只顾着给他夹菜,自己倒是没动几口,便吩咐着:“给王妃布菜。” “既然这么爱吃这道桂花莲藕,怎么不见你之前吩咐膳房准备?”八爷只吃了几口,就看着昭华用膳,但凡碟中空了,八爷都会小幅度挥着手示意双亦继续给昭华布菜。 “桂花不易保存,偏这道桂花莲藕里头的桂花还要经过十几道工序,妾身着人存的那几坛子桂花今儿才有一坛子能起了。” 一听八爷问着,昭华忙将嘴里吃着的东西吞了下去,放下了青玉箸,回着话儿。 “你吃的东西是该这般精细着些,”八爷看着昭华吃着东西都觉得赏心悦目,转而又吩咐着双亦: “王妃若还爱吃什么花儿朵儿制的吃食,你只管跟昱忠说,爱吃桂花制的便种个桂花园儿,若爱桃花制的,便再种个桃园儿,左右不过是费些时。” 双亦忙忙应下,倒是昭华一听这话儿,便心下觉得有些好笑,这声音都带了些娇嗔:“瞧您说的,若妾身什么都爱,爷岂不是要种个百花园儿?” 昭华本是打趣的话儿,谁知八爷却认真了起来,他说道:“你若喜欢,莫说百花园儿开得,就是百兽园儿,本王也给你弄来。” 八爷的目光有些灼人,直叫昭华低了头详装吃东西都觉得有些烧人,戴了红翡翠滴珠耳环的耳垂也不知是被红翡翠滴珠耳环衬的发红还是被羞意给染红了,看的八爷眸色都深了深。 “您也不怕,妾身被旁人说成红颜祸水。”这膳食用到这儿,昭华是怎么也用不进去了,又被八爷逼着喝了碗粥,这才作罢,趁着膳食都被撤下去的空当儿,昭华笑道。 这又是百花园儿的又是百兽园儿的,可不是离红颜祸水不远了? “眉生既不是妲己也不是褒姒,又谈何红颜祸水?” 八爷拉着昭华坐在榻上,把玩着昭华压裙角的玉诀,玩心大起,扬了尾音盯着昭华泛着粉红色的耳垂,慢慢靠近昭华的耳垂,轻轻呼出气儿。 “嗯?”,察觉到小人儿的僵硬想躲开,偏八爷觑了眼,只用了两个人可见的声儿道:“正好眉生若是躲开了,也省的一会儿午睡时还要宽衣。” 而早在撤膳食时,这屋里伺候的人就都是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这屋里头就剩了八爷与昭华二人在。 “爷。”昭华先是被八爷在耳边呼气儿整的有些不知所措,后又被八爷威胁的差些带了哭音,只是这软软的带着颤音的一声“爷”,在八爷听来,那可真的是要了命一般。 第十一章 红颜祸水乱君心 雪脂莲蜜心入微 八爷握着玉诀的手紧了紧,差些将玉诀扯了下来,八爷在昭华耳边儿低低的笑出了声。 蛊惑人心的嗓音配着低沉的笑声,让昭华的面颊比调好的胭脂汁子还让红上几分。 昭华的眼神不住地乱瞟,偏偏还不敢动上半分,只能是抓着自己个儿衣角。 “就算眉生是红颜祸水,那也只是祸了本王一人,旁人,”八爷就这么看着昭华的耳垂,泛着淡淡粉色的耳垂,细细瞧着,那耳垂上的绒毛都能瞧得分明。 那绒毛因着八爷靠的近,随着八爷的呼吸还微微动着,八爷到底是没忍住。 像是逗弄一般的用了那一点点的柔软轻轻绘出了饱满泛着粉色的耳垂,温热紧挨着那耳垂。 还不小心碰到了红翡翠滴珠耳环,惹得红翡翠滴珠耳环左右微微晃动,八爷能清晰的感觉到那软软的耳垂变得炙热。 柔软只是轻轻触碰,等着离开,八爷就瞧见了原本就是粉色的耳垂又被染上了一层胭脂。 在外头的阳光照进来后,浸上了一层水润,配上那红翡翠滴珠耳环,衬的越发娇艳。 八爷瞧着昭华无处安放的手,又低笑了声,依旧在昭华的耳边轻轻地接了适才的话儿,笑道:“谁敢置喙半分?” “您就爱捡了好听的说。”被羞得面庞像是胭脂汁子搽过一般的昭华偏过了头,躲避着八爷的目光。 八爷见昭华如此,心中也有数,也不敢真的就逼迫的紧了,免得这小女人恼羞成怒,当下松开了手里把玩着的玉诀。 起了身,慢慢倾了身朝着坐着的昭华靠近,等着能看清了昭华面儿上的绒毛,才停下了动作。 伸出了手,用了食指轻轻勾了勾昭华右耳垂上戴着的红翡翠滴珠耳环,才又靠近了几分,低笑道:“眉生怎知本王说的好话,不是真话呢?”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八爷也没给昭华反应的时间,就直起了身,瞧了瞧窗外的景色,便道:“本王先回了,你也仔细着些,莫要对着太阳光看书,当心伤了眼睛。” “恭送爷。”八爷的话儿入了耳畔,也扰了先前儿的一室涟漪与面儿上的胭脂汁子,昭华起了身,行了全礼恭送着八爷。 等着八爷都已经出了福熙院儿,昭华都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半跪在地上。 双亦掀开了帘栊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么个光景,昭华行着礼儿,却透着窗户直勾勾的瞧着窗外。 双亦加重了脚步声,却见昭华丁儿点反应都没有,等到了昭华身侧,双亦才试探的唤着:“主儿,主子爷已经走了。” 被双亦这么一叫,昭华才像是回了神一般,回了头才扶着双亦站了起来坐在了榻上。 双亦扶着昭华坐下,才又去取了先前儿昭华看的书卷与白玉簪来给了昭华。 昭华接过了书卷,只翻看了几页,就觉得自己个儿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索性就撂了书卷在案上,不去看了。 “主儿,可是看腻了?奴婢去给您换一本来?”双亦细细的观察者昭华,也不曾从昭华的面儿上分辨出半点儿的不悦,就想着是不是看腻了这本书卷。 昭华摆了摆手,哪是看腻了什么书卷,分明是静不下来心,看什么都看不进去罢了。 “乏了,伺候我歇息。”又过了半晌,昭华才掩了倦容由着双亦扶着坐在了梳妆铜镜前儿,卸了满头珠翠,又宽了衣,才在床榻上躺下。 伺候着昭华歇息下,双亦才行了半礼儿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随着双亦退了出去后。 这福熙院儿所有的动作都就慢了下来,也都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床榻上正在午睡的昭华。 外头的阳光正好,也没了晨起时那般冻人,双亦熄了几盆炭火,只在内堂留了一盆,外间儿留了两盆,其余的都叫人撤了下去。 外头的枝丫都抽出了嫩绿嫩绿的新芽,添了点绿意,也驱赶了冬日里的萧条,向婵与双亦坐在外间儿小声说着话,就见杨路推开了门,小声的对着双亦说着:“主子爷跟前儿的昱公公来了。” 一听这话儿,向婵就瞧着双亦笑道:“一准是得了主子爷的吩咐来同你询问主儿的喜好来了。” 向婵心里是羡慕的,主儿命好,旁的小姐千金被娶进府,哪个不是与夫君相敬如宾,又有哪个能像了主子爷这般事事都挂念着。 也难怪这洛阳里都说八爷是个难得的温润公子。 “我且出去与昱忠说说,你在这儿守着主儿就是。”双亦也笑,嘱咐了向婵这么一句就随着杨路出去见昱忠了。 “昱公公。”双亦出去就瞧见了昱忠在台阶上站着,微福了福身,权当行了礼儿。 “是主子爷叫咱家过来的,”昱忠受了双亦的礼儿,只面儿上的笑真切了几分,又继续道:“也劳烦了双亦给说的仔细些,咱家也好办差事,让两位主子都高兴。” “哪有什么劳不劳烦的话儿,不过都是为了主子办事,”昱忠的客气,让双亦也只能挑了话儿继续客气了回去。 而后双亦才斟酌了用词笑道:“王妃娘娘素日里就爱吃桂花莲藕,每日酉时爱喝雪脂莲蜜冲的蜂蜜水,只是这雪脂莲蜜这里不产,要存别处运来。” 双亦见昱忠听得仔细,嘴里还小声念叨着“雪脂莲蜜”,不免笑意盛了盛,接着说道: “去年王妃从陆府带来的雪脂莲蜜也不剩多少了,王妃前些日子还说若是雪脂莲蜜没了那就用了旁的蜜顶上,只是我就怕王妃喝不惯旁的蜜。” 昱忠一听这话儿,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当下笑道:“这蜜当中还分三六九等,王妃娘娘就该用好的,不过是雪脂莲蜜,回头同那边儿说一声叫他们给八王府贡上就是。” 双亦点了点头,便又继续说着:“冬日里王妃还用的不多,等到了夏日王妃就不爱吃茶,只爱喝雪脂莲蜜冲的温水,” 双亦顿了顿,想了想又接着说:“旁的府上都有,也没了需要去刻意准备的。” 第十二章 打络子入宫精讲究 制裸子花纹当精简 又与昱忠说了几句话,双亦就送了昱忠离开,等着返回的时候,刚刚走到了门口。 双亦就瞧见了前来当差的悦人,经了悦人询问,双亦便是三言两语将适才发生的事儿都解释给了悦人听。 “主儿睡下了?”二人进来后,悦人又同向婵打了招呼,才瞟了眼室内的帘栊,小声的问着。 “睡下了。”双亦也小声的搭了话儿,轻轻翻动了下炭火盆里的银骨炭,又小声的说着: “明儿,主儿就要进宫去永寿宫侍疾了,我们院儿里的络子也不多了,进了宫哪都是要赏人的地儿,可马虎不得。” “上次打的络子还剩下几个?”悦人一听双亦说络子都要没了,停了手上的动作问着。 “我也没细细数过,我瞧着数量左右不过十来个,其中还有好几个都是年前打的络子,除夕用来赏人的,都是大红色络子,太过艳丽了些,”双亦笑着,又继续说着: “现下拿出去赏人,怕是没人能压得住,不过是除夕时讨个好兆头罢了,还有几个柳黄的络子,我瞧着用来赏人正好。” 向婵听着双亦与悦人讨论着络子的事儿,自己个儿也不懂这些个,索性就笑着接了句: “你们说这些,我是不懂的,不过我想着,络子是要装了银裸子或是银叶片儿赏人,平日里主儿素来不讲究这个,只有什么节日里,才叫人打了银裸子或是银叶片儿赏人,平日里都是随随便便赏些什么物件儿,或是簪或是钗的,再不然就是抓了素日里把玩的银瓜子赏人,如今要去的是宫里。” 向婵话儿说到这儿,也没说什么宫里如何,只停顿了片刻就跳过了本该继续说的几句话,就接了句:“我们还需让人多打些银裸子或是银叶片儿才是。” “你惯是个细心的,如此我便去与杨路说说,叫他去操办着这件事儿,万不能丢了面儿才是。”向婵的话儿说完了,双亦也笑着点头,顺承着就说着。 “叫兴安去办,他细心些,去宫里赏人的物件儿,还得要精细着些才是。”听着双亦说要去叫杨路办这差事儿,悦人叫住了双亦,见双亦住了脚步,悦人也跟着起了身笑道: “正好我去拿打络子用的物件儿,兴安这会儿也该在门口当差,我去与他说就好了,你们二人只需讨论着明日进宫这络子需打什么样儿的才适合。” 在双亦点了头后,悦人就出去了。 “吱——”这门一开,悦人就瞧见了阶梯上,兴安与杨路正说着话儿,兴安听到了门响,便转而问着:“怎么出来了,可是主儿醒了有什么吩咐?” “哪能啊,主儿才睡下没多久,”悦人摇了摇头,便笑着解释道: “是明儿入宫的事儿,院儿里的络子剩不下多少个,我们便寻思着趁着主儿午睡的空当打些络子备用,也省的晚上靠着烛火打络子。” “那是该早些备着,入宫的事儿该讲究着些。”兴安应承着,转而又询问着:“可是有什么是我们能搭的上手的?” “倒还真有一件事儿是要你跑趟腿的,”悦人笑着道: “你且去吩咐那些个匠人多打些银裸子与银叶片儿来,可不许叫他们糊弄着弄些残次品来,得精细着些。” 兴安笑着,都是主儿用的东西,谁不敢精细着来,不过是精里再精些罢了,成色大小都得分毫不差才是。 想到这儿,兴安便应下了,想了想还是询问了句:“这花纹是用了从前的还是叫他们新想些?” 这赏人用的银裸子或是银叶片儿,制作的时候,上边儿都是要印上花纹的,叫人能一眼就瞧出是谁赏的。 府上的花纹还略简单些,比不得宫里头的各宫娘娘小主的,每个宫的银裸子或是银叶片儿上的花纹是各相华丽。 不过宫外头那些个夫人小姐赶制银裸子和银叶片儿上的花纹时,都是简中求繁。 谁也不敢比了宫里娘娘的华丽,生怕犯了忌讳。 且不说就这赏人用的银裸子和银叶片儿上有着主人家的花纹。 就连院儿里或是宫里儿伺候的人穿的衣裳的袖口上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花纹。 心细的人也能从袖口花纹瞧出这是哪家的奴才。 “不必新想了,若是新想,又多出许多麻烦来。”悦人摇了摇头,若要新想了,明日里肯定是赶不及的。 话说完后,悦人就去准备取了打络子用的物件儿,兴安也忙着去了,杨路就还守在门口当差。 “师傅,这差事儿悦人怎么不叫您去,偏点了兴公公去。”瞧着悦人与兴安领着人走远了,杨路跟前儿的小五子就凑到了杨路跟前儿小声抱怨着。 “都是主儿跟前儿伺候的老人了,哪分什么你我,谁办差事儿不是办,只要能把主儿的差事儿办好了就是,”杨路尖着嗓子,瞧了眼悦人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跟前儿的小五子,笑的有些不明意味,他道: “好生伺候着主儿就是,主儿开心了就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开心。” 被杨路说了一番,小五子也只能是嗫嚅着点头称是。 等了不过片刻,悦人就抱了一堆线啊绳的回来了。 “可想好了要打什么样儿的络子?”悦人将怀里摆着的筐放在矮几上,不等双亦与向婵说些什么,就先继续说道: “除了大红色的,其余颜色的我都各拿了些,也不拘单一的颜色了,各样儿颜色多来些,多了的就备着以后用就是。” “我与向婵说了半天,我们选了几个花样儿出来,你也提提意见,觉得打哪种的好。”双亦笑着拉了悦人坐下,随意翻看了下竹筐里的绳啊线的。 另一旁的向婵听了双亦的话儿,便接着说道:“我们选了攒心梅花样儿的,可以装银裸子,柳叶样儿的,可以装银叶片儿,还有连环与方胜样儿的。” “怎么还有些碎珍珠在里头掺着。”双亦翻看了几下,就看见了几个装了满是碎珍珠的荷包,不免问着。 第十三章 香自袭人花自开 起了心思自难收 “我想着旁人都用了荷包装银裸子和银叶片儿赏人,主儿就爱打了络子装这些,不若打了络子将这些碎珍珠缠上,不仅好看也独特不是,况且府上这些个碎珍珠主儿素日里也都是赏人用的。” 悦人笑着解释了一番,才回了头搭了向婵的话儿笑道:“我瞧着不若就选了攒心梅花与柳叶样儿的。” “倒是你手巧些,我啊能打了络子出来,却拿这些个碎珍珠可没法子。”双亦听了解释只笑着打趣,也没有否决了悦人的提议。 “你还会打些络子,我可不会这些,你们打络子做细活,我啊就在旁边给你们递东西。” 向婵听着双亦的打趣,只瞧着双亦将装了碎珍珠的荷包打开倒了些碎珍珠在手心里,盯着那碎珍珠看了眼才说着。 悦人取了柳黄的绳啊线啊的,边低头打着络子,边笑着打趣向婵:“叫你看着学一下,你偏不,这会儿在这儿捡了话儿拈酸。” 看着双亦悦人都低着头打着络子,向婵也只能坐在一旁时不时地拨动着炭火,听了悦人的话儿,眼底的神色浮了浮,也偏了头不去看双亦与悦人那边儿,小声的说道: “我就不爱这个,你叫我打络子还不如叫我去捣鼓那些个香料。” 悦人打络子的空当儿,悄悄地抬了头看了眼向婵自顾自儿的坐那翻动着本就烧的旺的炭火,也不知晓自己个儿哪句话儿碰到了向婵搭错的筋儿上。 只继续打着络子敛了心绪,笑道:“我就说说,你也别当真,论起香料来我与双亦确实不如你。” 又说着聊了几句打发时间,这屋里头就都静了下来,都是各做各的。 约摸着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正在打络子的双亦停了手里头的动作,侧了耳细细听着内室的动静。 “主儿该醒了,我进去瞧瞧,络子仅凭着你我二人怕是会误了明儿入宫的事儿,你不若去寻几个伶俐的丫头帮衬着你。”双亦搁下了手里正打了一半的络子,小声的对着悦人说着话儿。 “放心就是,主儿起身了我这边儿也得停下,正巧前几日我在院儿里的丫头里挑了几个伶俐的,交给她们做,我把关就是,耽误不了事儿。” 悦人也停了手上的动作,回应着双亦的话儿,等着双亦进去了。 悦人才收拾好了已经打好了的络子,将框里的绳啊线啊的又理了理放好,才又对着向婵笑道: “我先去将这差事安排下去,主儿那边我晚点过去。” “你去就是了,主儿这儿有我与双亦在。”向婵也跟着起了身准备等昭华起身跟进去伺候,听得悦人如此说,便也顺承着回了句。 双亦进去的时候透过九华帐都能瞧见了昭华躺在床榻上已然睁了双眼,忙上前拢起了九华帐,跪在昭华榻前小声的向昭华禀告着:“主儿,正午了。” 刚睡醒的昭华嗓音还带着倦意,便只“嗯”了一声,掀开了锦被坐了起来。 双亦见昭华坐了起来,便先是跪直了身子微提了音量道:“王妃娘娘起身。” 一句“王妃娘娘起身”,后头又跟着好几声“王妃娘娘起身”,也惊醒了好些个趁着昭华午睡偷懒的丫头婆子。 外间儿正候着伺候昭华起身的向婵,此时也领着人儿掀了帘栊进了内室。 双亦跪在榻前弯了腰,仔细的给昭华穿好了锦鞋,才起了身扶着昭华站了起来,开始与向婵给昭华更衣。 等着更好了衣裳,又梳好了发髻,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昭华正坐在台前儿,对着铜镜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那头已经吩咐好了悦人此时也掀了帘栊进来,行了礼儿,道:“主儿,婧美人同杏美人来了,在外头候着。” “倒是比平日里来早了几分。”昭华微侧了头看了眼还微微晃动的帘栊,又回了头笑道:“也难为她们二人了,一日三趟的过来。” “两位美人也都是懂规矩的,主儿您也省心不是。”见此时昭华兴致不错,双亦也接了昭华的话儿顺着搭了话儿。 “懂规矩就是好事儿,让进来。”昭华起了身坐在了榻上,慢条斯理的说了句,就又说着:“去瞧瞧爷可是来了?” 离门口较近的悦人行了礼儿应下就出去了。 “恭请王妃娘娘德安。”进来的婧美人与杏美人齐齐行了礼儿,唱着安。 昭华在婧美人与杏美人到了跟前儿行礼儿唱安时,便先捏了锦帕掩了掩鼻,才笑道:“起,赐座。” 杏美人的装束与晨起时那般不同,此时又像是多了几分精致,明显是特意打扮过的。 与婧美人杏美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出去了的悦人就回来了。 “主儿,主子爷来了。” 昭华领着众人将八爷迎在了院儿里,八爷扶起了行着礼儿的昭华,颇有些无奈的笑道:“怎么又出来了,不是说了以后不必出来等着本王吗?” “妾身这样瞧着爷,心里才觉得踏实些。”昭华低着头,没敢去瞧了八爷的眼睛。 八爷也没说什么,只带了些笑意,走在了前头,昭华跟在八爷身后,婧美人与杏美人早在八爷向前走时,就低着头退到了两旁,避开了路。 八爷在经过了杏美人身侧的时候,脚步微顿,还多打量了番杏美人,说道:“这熏香倒是不错,王妃素日只用些淡雅的,这种的倒是不多见。” 杏美人一瞧八爷停下了脚步与她说话儿,忙行了礼儿。 也不敢将面儿上喜色变现的太过明显。 只微微抬了头好叫八爷能将她面容看清,而后才回着话儿: “王妃娘娘体恤婢妾,晨起才赏了婢妾这熏香,婢妾为谢谢王妃娘娘恩,特意将衣裳熏了个把时辰,前来谢王妃娘娘赏赐。” 这话儿一出,跟在八爷身侧的昭华眼底神色浮了浮,也跟着打量了番杏美人,才侧了头看着双亦,见双亦点了点头,昭华才收回了目光,心里有了数。 “你有心了。”八爷丢下了这句话儿,便又继续朝前走着。 第十四章 抓尖卖乖风头出 卤味凤凰味自入 八爷与昭华坐下才说了几句话儿,膳食就已被摆了上来,四凉四热、四膳汤一膳粥,其中四凉四热里又是四荤四素。 “这银鱼膳粥养人,爷您尝尝。” 昭华正想着替八爷盛了一碗膳粥先尝尝鲜。 哪成想,昭华只表现出了个意向,还未曾站起身。 一旁伺候的杏美人就拿了青玉碗盛了小半碗银鱼膳粥放在八爷跟前儿。 偏也不抓尖卖乖的,只将用了青玉碗盛的银鱼膳粥放在八爷跟前儿,就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这般不冒尖儿的行为倒也叫昭华说不得什么,只能坐了稳定笑着对八爷说着,叫八爷尝尝这道银鱼膳粥。 八爷又哪里知晓这里头的弯弯肠子,只当昭华是在关心他就是,端起了盛着银鱼膳粥的青玉碗。 也不像昭华那般还用了汤匙轻轻搅动着青玉碗里头的膳粥,只端了起来吹了几下,就吃了几口,等着放下了青玉碗,才说道: “没有银鱼的腥味,单只剩了膳粥的清香,是花了功夫的。” “爷喜欢就好。”瞧着八爷喜欢,昭华也不免得多吃了几勺银鱼膳粥。 等着喝完了银鱼膳粥,昭华才又继续道:“爷,您再尝尝这道卤味活凤凰,据膳房里的人说,这道卤味活凤凰是这满桌子里头最费时的一道。” 昭华的音儿才堪堪落下,那杏美人就替八爷布了菜,用了青玉箸夹了一块儿鸡舌头放在八爷跟前儿的碟子里。 细细望去,这道卤味活凤凰压根瞧不出半点儿用了调料的样子,偏这味儿还窜着香。 这卤味活凤凰,八爷从前吃过不少,但只觉得不过是膳食罢了,从不探究这些个。 如今昭华说道,八爷也不想扫了兴,便顺着说道:“眉生说说看。” “这卤味活凤凰,因着是提前了一个月选了一批活禽,日日喂了各种调料,这般精细养着所以才称是活凤凰,没有半点儿调料却是入味的打紧,几十只活禽只取了鸡舌,也是入味儿最深的地方。” 昭华吃了块儿鸡舌,接过了双亦递过来的锦帕,微微沾了沾唇边,这才笑着跟八爷说着话儿。 八爷只盯着这道卤味活凤凰看了看,也没说什么。 等着吃了差不多,双亦就叫人将桌上的膳食都撤了下去,新上了四乾果四蜜饯四点心,还有新茶。 等着又用了些乾果,吃了几块儿蜜饯,二人又说了会子话儿,八爷就离开了。 “主子爷对王妃娘娘是真的好,倒叫婢妾生出了许多羡慕心来。”婧美人坐在小圆凳上,目光梢掠过了杏美人,却是带了笑意跟昭华说着话儿。 耐着性子应付了几句杏美人与婧美人,昭华就说自己个儿乏了,打发了她们回去了。 “爷跟前儿的人可是去了缀锦院儿与浮曲院儿?”等着人都走完了,昭华才倚在案桌边缘,慢条斯理的问着。 “回您,去过了,是主子爷跟前儿的小福子去办的。”双亦也知晓昭华的意思,回了这么一句后,见昭华嘴角还噙着一抹半展的笑意,便接着说道:“是原话儿回的。” “怪不得,”昭华明悟,不过是一句话儿,倒叫这人生出了旁的心思来。 昭华随意睨了眼自己个儿养的极好的指甲,这才微抬了食指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度来,说道:“既然爷都夸了这熏香不错,那便再赏她些就是。” 等到了酉时的时候,昭华正坐着喝着雪脂莲蜜冲的温水。 这雪脂莲蜜,其蜜晶莹剔透,清凉皎洁,结晶细腻如脂,令人望而生津,也怪不得昭华独独就爱了这雪脂莲蜜。 “主儿,主子爷跟前儿的昱忠来了。”悦人从外头进来,行了礼儿回着昭华,半刻也不敢耽误。 昭华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杯,眉眼一挑,有些诧异这昱忠怎么到她这儿来了,不过依旧道:“让他进来。” “恭请王妃娘娘德安。”昱忠进来后,身后还跟着小福子,小福子手里端着托盘,跟着一起行了礼儿。 “可是爷有什么吩咐?”昭华微点了头,看了看小福子手上端着的盖着红布的托盘,便问着昱忠。 “回您,主子爷说今儿就不过来了,让王妃娘娘早些歇息,还让奴才送了雪脂莲蜜过来,”昱忠哈着腰,这话儿才落下。 后头的小福子就极其看眼色的弓着腰上前儿将东西给了双亦,昱忠见双亦接下了雪脂莲蜜才又继续说道: “主子爷已经特意叫人快马加鞭从南方运来,又怕王妃娘娘等的急,赶巧了世子爷府上还有一瓶未开过封的雪脂莲蜜,主子爷便叫拿来了给您。” 先有了八爷说的今儿不过来,哪怕后头出现的雪脂莲蜜也只是叫昭华笑意捎带了点儿。 昱忠离开后,双亦揭开了红布,给昭华瞧着,见昭华兴致缺缺的样子,又道:“主子爷疼您,奴婢早晨才说的,这才下午些便送过来了。” “收起来。”昭华挥了挥手,也没有去搭双亦的话儿。 等到了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那会儿,昭华瞧着外头的丫头婆子跟着几个小太监正在院儿里点了灯,便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您,已经戌时了。”夜里温度又稍稍下降,双亦怕昭华凉,又特意将之前熄了的炭火盆给搬了出来,烘得这屋内暖洋洋的叫人觉得慵懒,听到昭华这般问,便回着话儿。 “明儿进宫的的物件儿可都备下了?” 昭华本想叫双亦出去瞧瞧八爷可曾来了,只这话儿才在口里打了个转儿。 昭华才想起八爷今儿派人传了话儿,说是晚上不过来了,昭华想到这儿就是把原本该说的话儿给吞了回去,变成了询问明儿进宫的事儿。 “都已经备下了,今儿晌午,奴婢与悦人还打了些颜色不一的络子,备着明儿进宫用,兴安适才也从匠人那取回了新打的银裸子与银叶片儿,悦人与向婵这会儿正在用络子装了银裸子与银叶片儿备用。” 双亦听到昭华这般问,也没想着旁的,只细细的同昭华汇报着这些事情。 “嗯。”昭华从鼻腔“嗯”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过了一会儿双亦就拿了香膏来,挖了香膏,细细的在手心里晕开,涂在昭华的手上。 香腻的香膏萦绕于鼻尖,昭华只觉得手上一阵温热。 第十五章 高夫人初起刁难心 温贵妃一再忍且让 侵晓之际,已经沐浴熏香完毕的昭华坐在铜镜跟前儿,正由了双亦打点妆容,又由了前来伺候的杏美人梳了发髻。 收拾了半晌,才都穿戴了整齐,昭华又吃了盅茶,兴安才进来禀告说是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可以启程进宫了。 因着只是进宫侍疾也不是去了别处,所以昭华跟前儿跟着伺候的人就只择了双亦与兴安二人,其余的人都在府里留着。 交代了几句后,昭华就由了双亦掀开了帘栊,又推开了雕花的门,在满是唱礼儿恭送的声音里上了较撵,到了府门口又换乘了马车。 车轱辘缓缓地压过了青石板,这清晨的洛阳,也透着几分宁静。 “主儿,到了。”双亦掀起了车帘的一角,看了看已经离着皇宫越发的近,远远地都能瞧见了守门的侍卫,便又放下了车帘,对着闭目养神的昭华说着。 昭华下了马车就瞧见了温贵妃身边儿的向槿姑姑在宫门口候着,昭华面儿上带了笑迎了上去,笑道:“怎么劳了向槿姑姑在宫门口候着。” “娘娘知晓,王妃一旦听了娘娘称病,定是不肯在府上多待,所以早早地就打发了奴婢前来迎接王妃。” 向槿行了礼儿,瞧着昭华身边儿的双亦趁着昭华说话儿空当儿已是递了牌子,便挪开了脚步,请着昭华入宫。 一路上向槿都有意无意与昭华说些宫里头的情景,昭华心里也有数。 昨儿才有了请世族出仕,钟粹宫的高夫人又怎么会不抓住机会狠狠地挠下几块血肉来。 走了过曲曲折折的宫路,昭华坐在温贵妃特意派来的较撵上,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楼宇,心思真是百转千回。 等到了永寿宫的宫门口,昭华还未曾下较撵,就见一宫人看到了向槿就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小声的在向槿耳边低语了几句。 昭华也没问什么,就当做没瞧见的样子,由双亦扶着下了较撵,等着昭华站了稳当,向槿就说道: “是钟粹宫的高夫人,说是来瞧瞧娘娘,已经在里头了,来了好一会功夫了。” 昭华望着永寿宫里头的花花草草,哂笑一声:“也难为了高夫人的一片心意,一个东六宫,一个西六宫,怕是得起个大早,也劳了她心里惦记着母妃。” 昭华走了进去,打断了门口守着宫人的行礼声,才走到了永寿宫的正殿嘉德殿的门口,昭华就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声音,高夫人正训斥着温贵妃宫里头的人。 昭华微敛了眉,就在门口站着,连门口都能感觉到屋里头传来的炙热,门口都这般炙热,那屋里头还不得闷死? 昭华解下了披风递给了双亦后,问着门口守着的宫人:“怎的这般热?” “回八王妃的话儿,是高夫人一来就称既然娘娘是染了风寒抱病,那合该仔细着些,就叫人搬了十几个炭火盆来,都放在娘娘周边儿,娘娘身边儿伺候的人都被高夫人罚跪在里头。” 那宫人也是个忠心的,直接跪在了地上,求着昭华想想法子,在这般下去,没病的人儿都要被整出病了。 昭华看了眼向槿,见向槿也一直盯着她,昭华回了头又问着:“可曾去请了陛下过来?” “回您,奴婢早前儿就去请了,那会儿陛下身边的花公公拦着不叫奴婢进去,这会儿陛下正早朝更是见不得了。”那宫人跪着回着话儿,面上的焦急是情真意切的。 昭华的眉头就没松过,这高夫人明显是有备而来,昭华听着里头斥责声没了,这眉头都还未松开,就听到了掌嘴的声音传了出来。 昭华此时也顾不得叫地上跪着回话儿的宫人起身,便抬了步子走了进去。 “在外头就听得里头热闹非凡,原不曾想是高夫人前来探望母妃。”昭华每往进走一步都觉得身上穿的有些厚了,等着进去后就见温贵妃半卧在床榻上,头发都有些潮湿,面色不是很好。 屋里头跪了一地伺候的宫人,最前面跪着的宫人正被人掌着嘴,唇边儿都带了血迹。 见是昭华进来了,掌嘴的人也都消停了下来。 昭华才对温贵妃行了礼儿道:“眉生给母妃请安,敬请母妃玉体福安。” “起来,来了就好。”温贵妃本来不好看的面色在见到了昭华,还是浮出了笑意。 昭华起来后没说什么,才又转了行着礼儿道:“眉生见过高夫人,敬请夫人玉体康安。” 满屋子的宫人都给昭华行了礼儿,昭华也不管,就维持着行着礼儿的姿势,直勾勾盯着高夫人瞧。 那高夫人却看也不看昭华一眼,只端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靠着椅背,不住地端详着自己个儿的护甲,末了还道:“怎么停下了?” 高夫人发了话儿,那本是掌嘴的宫人也不维持着行礼儿的动作了,起了身就又是一耳光甩在跪在前头的那宫人脸上,血迹又多了几分。 昭华低着头,心中还是叹了口气儿,只在抬头的那一瞬间,昭华就想起了八爷说过的话儿,“不必受了她的委屈”。 昭华勾了勾唇,温贵妃因着在宫里受着牵制不好发作,但她却能不是? “兴安。”昭华听着那巴掌不肯停歇的落下,那宫人也不曾发出什么声儿,就硬生生的受着。 等着兴安应了声儿,昭华就维持着行礼儿的动作,直勾勾的盯着高夫人,笑道:“打。” 兴安一听这话儿,就明白了自家主儿的意思,也不含糊,直接上前捉住了那掌人嘴的宫人的胳膊,往后就那么一擒。 那被擒住的宫人,直接喊道:“八王妃您做什么?奴婢可是奉了夫人的命教训这欺主儿的奴才,您这是要以下犯上吗?” 兴安可不管那些,直接堵上了她的嘴,还好声好气儿的问着被掌嘴的宫人道:“这位姐姐可能搭把手?” 那跪着的宫人,先是抬了头看了温贵妃一眼,见温贵妃不曾有什么动作。 当下又看了看昭华,便直接起身,抡直了胳膊,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那被擒住的宫人的脸上。 第十六章 初交锋越俎代庖说俐齿 软钉子钟灵毓秀言风水 那适才忽略了昭华的高夫人,此时才将目光放在了昭华身上,也不在意自己个儿身边的人儿正在被掌嘴。 只上下打量了番昭华,不屑的表情是收敛都懒得收敛,唇边还带了丁点儿笑意只一句: “本宫还以为是谁来了呢,原不曾想是八王妃,倒是比贵妃姐姐身边奴才的爪牙还利些呢。” 侮辱性的话语昭华只当没听到就是,高夫人不说起身,她就行着礼儿就是,对着高夫人依旧是客客气气的笑道: “夫人身边儿的奴才不懂规矩,不论眉生是何等身份,那也是正儿八经入了宗蝶的皇室正妻,那便是主儿,如今主儿未说起身,这奴才,”昭华垂眸做足了尊敬的姿态,继续说道: “仗着夫人宠爱便丢了身份,眉生越俎代庖,也是怕这奴才日后给夫人酿成大祸。” 这般含沙射影的话儿,倒叫高夫人高看了眼昭华,高夫人看着昭华道:“陆府的风水到底是养人些,不然也养不出这般伶牙俐齿的八王妃来。” “夫人说笑,哪能比得上钟粹宫钟灵毓秀。”昭华行着礼儿,除了温贵妃高夫人还有那边儿上演的掌嘴的戏码,现下满屋子的人都陪着昭华行着礼儿。 昭华看着高夫人拿过了打扇宫人手中的团扇,自顾自的送着风,用了关怀的语气笑道: “夫人还是莫要贪了凉好,免得也要抱病卧榻,母妃定也不忍夫人是因了母妃而抱病卧榻,若是父皇知道了,也该心疼了,到时候免不得几十盆的炭火叫摆上。” 昭华此时只觉得后背的衣裳都有些湿,还好这会儿子衣裳穿得多,也瞧不出什么。 昭华见高夫人只盯着她看,也不说话,便直接对着伺候温贵妃的宫人吩咐道: “都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将多余的炭火盆撤下去,若是夫人因着你们这群糊涂东西也抱病卧榻,仔细着你们的皮。” 不等高夫人说些什么,那半卧在床榻上温贵妃就开了口道:“原是本宫思虑不周,妹妹担心本宫,这份心意本宫记在心里,却也不能叫妹妹也抱病卧榻才是。” 温贵妃瞧着盛装的高夫人,再有什么怒气也都只能压在心底,面儿上还得带着笑说。 加上温贵妃这一说话,那跪了一地的宫人都忙忙起身端着那十几盆多余的炭火盆出去了,这屋里头一下子就凉快了许多。 高夫人将手里的团扇随手给了打扇的宫人,也是笑着,索性今儿也闹得差不多了,再折腾下去,也折腾不出来什么个结果,高夫人说道: “怎么都不提醒本宫,还叫八王妃行着礼儿?都快些起来,本宫只顾着担心姐姐了,倒也忘了这屋里头乌泱泱跪着的人了。” 等着昭华一起身,那边掌嘴的戏码也停了下来。 兴安擒着那宫人直接让那宫人跪在了高夫人面前儿,昭华才又开了口笑道:“夫人回去还要好生管教才是,切莫哪天冲撞了父皇才是。” 兴安松开了伺候高夫人的宫人,那宫人也不敢闹腾,连嘴角的血迹都不敢擦,就低着头回到了高夫人身边儿。 “素日里只听得坊间传闻说八王妃如何,今儿才得一见,倒觉得坊间传闻夸大了几分。” 高夫人身边儿一直跟着不曾说话的一位看着不过十四五年纪的小姑娘这会儿正瞧了昭华,眉眼处沾染着点点风情,语气里倒是听不出半点儿尊敬意,敌意却明显的打紧。 这姑娘生的颜色尚可,只这身段虽不及高夫人的风情万种,但这一颦一笑里却也能带出些风情,衬的那容色也出彩了几分。 昭华不曾见过这姑娘,倒是前去伺候着温贵妃的向槿,将温贵妃交给了一旁的宫人,来到了昭华身边儿小声道: “这位是高夫人的侄女,家里排行第二的暖姝小姐,昨儿才入得宫陪伴高夫人。” 昭华却懒得理会这位高二小姐,只转了身坐在温贵妃身侧,接过了宫人手里的锦帕。 细细的为温贵妃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 温贵妃伸出了手握着昭华为她擦汗的手,小声说道:“委屈你了。” 温贵妃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昭华与温贵妃两个人能听到,昭华笑了笑,拍了拍温贵妃的手背,又继续为温贵妃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 被忽视了的暖姝,有些生气,当下也不顾自己的身份,直接冷笑了道:“八王妃的教养就是这般吗?臣女受教了。” 昭华慢条斯理的将温贵妃耳边微湿了的青丝缕在耳后,听了这话儿,也不生气,只笑道: “适才夫人还说陆府的风水好,在眉生看来,这高府上的风水也是这洛阳城里顶尖儿的好,您说是吗?” “出来这么久,倒也是乏了,臣妾便不打扰姐姐休息了,”高夫人被人扶着站起了身,随意的福了福身,笑的是风情万种,端的是天生媚骨,她笑道: “姐姐抱病卧榻,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事。” 高夫人走了,来的大张旗鼓,走的也是众人拥簇,温贵妃叫屋里头的人儿都出去了,只留了向槿与双亦二人。 “本宫知晓高夫人会来,却不知道她竟是这般无所顾忌。”温贵妃叹了口气,她是贵妃,比高夫人高上一个品阶,平日里她还掌六宫事,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她也只能任由了高夫人夺了权。 温贵妃看着昭华,目光温和,她道:“倒是连累了你,怕是也被高夫人记恨上了。” “母妃不必担心,左不过眉生以后躲着点她就是。”昭华宽慰着温贵妃,昭华是没想到请了世族出仕会影响了后宫的局势,原本分庭抗礼现下也是被高夫人压了一头。 “不过就容她放肆一回罢了,等朝堂上尘埃落定,她也放肆不到哪去。”温贵妃微垂着眸道了这么一句。 见到这样的温贵妃,昭华才彻彻底底放了心,即使卸了满头珠翠,温贵妃还是那个温贵妃,只不过忍一时之气罢了。 第十七章 暖姝心颤悦八爷 暗红浸染碎茶盏 “那陆眉生是个什么身份,你又是个什么身份?这般跌份儿,便是你爹娘教给你的本事?” 这高夫人一回了钟粹宫,只留了一个心腹,就将宫里头的其余宫人都赶了出去,高夫人靠在榻上,直勾勾盯着站在那的高暖姝,那眼神倒是犀利的打紧。 沉浮深宫几十载,高夫人的眼神真真不是高暖姝所能受得住的,那眼神落在高暖姝身上,直叫她寒毛都竖起来了一层。 高暖姝被唬得愣在原地,好不容易才缓过了神,小声的说道:“姑母,那陆眉生压根就没将您放在眼里,暖姝不过是替您不平罢了。” 不管高暖姝这话儿里头掺和了几分真假,倒也是叫高夫人面色缓和了几分,只是这说话儿的语气依旧算不得温和。 她瞟了眼站在那有了她的骨却没她的神的高暖姝,说道: “今年秋上就是选秀,本宫生怕你被娇养惯了,所以才接了你入宫好生学学规矩,否则将来怎么入了四王府去伺候慎之。” 高夫人前面儿说了些什么,高暖姝是半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了那句“将来怎么入了四王府去伺候慎之”。 高暖姝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伺候四爷,等着高暖姝稍稍反应过来,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也顾不得跪的狠了一会儿这膝盖上会不会有了淤青,她颤着音儿道:“姑母,您是知道暖姝的,暖姝向来只钟情于八爷,求姑母成全。” 高暖姝的话音才落,高夫人那原本还略带了些风情的眉眼,是彻彻底底一点一点凝结,高夫人拂了桌上的茶盏。 也不管那茶盏才是刚刚上的还冒着热气儿的新茶。 那茶盏被扫在地上,在高暖姝的跟前儿碎了三瓣儿。 那滚烫的茶水浇了一地也污了高暖姝的裙摆,还有几滴茶水溅到了高暖姝的手背上,叫她打了个哆嗦,却是半点儿不曾落在高夫人跟前儿。 高夫人的声音都带着压抑的怒气:“混账东西,你可知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高暖姝的身形都有些发抖,她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高夫人一眼,哪怕被滚烫的茶水溅到,也不敢吭上一声,她只跪在地上。 高夫人突然笑出了声,对着跪在地上的高暖姝招了招手,说道:“暖姝来姑母这儿。” 高暖姝抬了眼看着高夫人,正想着起身走过去,谁知只一个准备抬腿的动作。 高暖姝还未起身就对上了高夫人那双勾人的眸子,高夫人也不说话儿,就那么看着高暖姝,看着她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快些过来啊,暖姝,”高夫人似笑非笑,又轻声细语的说道:“怎么连姑母的话儿也不听了?” 那般轻柔的声音倒让人恍惚觉得真是一副好姑母疼爱侄女的画面。 高暖姝的眼睛上都覆上了一层水雾,她颤着音儿只小声的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姑母。” 高夫人也不说话儿,就带着笑那么看着高暖姝,也不催促,就由着高暖姝那么耗着。 高暖姝最后还是跪了下去,那覆上了水雾的眼睛还是由着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反反复复。 她抬起了膝盖,就那么往前一步一步跪着向高夫人那去。 那被扫落的茶盏没有人去清理,高暖姝也不敢躲开那地上的碎茶盏片儿,只能一步一步从碎茶盏片儿上跪着过去。 高暖姝疼得厉害,向来都是家里娇宠惯养长大的,何曾受过这般苦楚,原本鹅黄色的衣裳,却多了几处红色。 那碎茶盏片儿本就锋利面儿朝上,偏偏高暖姝还要从那上面跪着过去。 高暖姝甚至都能听到那碎茶盏片儿划破衣裳嵌进肉里的声音,到底是被娇养的细皮嫩肉的千金小姐,那碎茶盏片儿嵌进了肉里就也不肯自己落下来。 高暖姝又不敢停下伸手去拔了下来,高夫人依旧似笑非笑也不喊停,高暖姝就只能继续抬了膝盖,带着嵌进膝盖的碎茶盏片儿继续向前跪去。 每前进一分,就多嵌进一分。 高暖姝使劲儿压抑着哭声,整个人儿都疼得发抖,也不敢停下。 先前儿还觉得只几步路的距离,现下却觉得高夫人离得自己愈发遥远。 高暖姝甚至都能闻到自己个儿身上的血腥味儿,这宫殿里头的地上也都随着高暖姝的前进拖出了两道血路。 高暖姝怕了,是真的怕了,她只觉得高夫人是想叫她再也站不起来。 高暖姝好像记起了进宫前儿,她母亲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跟她说的话儿,她记得母亲说不能惹得姑母生气,因为高家的荣誉是姑母给的。 高暖姝的脸色有些发白,甚至她多哭一分都能带的膝盖上多疼一分,好不容易才到了高夫人跟前儿,高暖姝松了口气儿垮坐在地上,带着哭音儿唤着:“姑母。” 高夫人像是很满意高暖姝的表现,笑的更为温和,她不再倚着榻,反而坐了起来,微微勾了腰,那身上的香气儿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冲淡了几分。 高夫人养的极好的手轻轻抚摸着高暖姝的面颊。 高夫人甚至能感觉到高暖姝的怕意,但高夫人可不在乎这些。 她只轻轻抚摸着高暖姝,然后挑起了高暖姝的下巴,迫使高暖姝与她对视,后才轻轻笑着,道: “暖姝适才说钟情于谁?姑母没有听清。” 高暖姝看着高夫人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颤抖的身体根本无法稳住,高暖姝不住地流着泪,带着抽噎回道:“暖,暖姝钟情于八爷。” 这句“钟情于八爷”一出口,高暖姝就察觉到高夫人的眼神变了,高夫人捏着高暖姝的下巴越来越用力。 然后高夫人直接将高暖姝甩在了地上,又直起了身靠了回去。 高夫人看也不看趴在地上哭泣的高暖姝。 只接过了一旁宫人递过来的锦帕,细细致致的将适才碰过高暖姝的手擦拭干净,然后就将锦帕扔在了地上。 正巧儿盖住了地上离高夫人近的血迹,高夫人像是逗弄宠物乏了一般,说道: “收拾收拾将二小姐送回去,让高府从旁系重新择上一位小姐入了族谱,作三小姐送进宫来。” 高夫人说完,睨了眼地上趴着的高暖姝,又继续道: “至于这二小姐,本宫听闻那城西家的冯大人前些日子正张罗着娶续弦,本宫瞧着,倒是一桩好姻缘。” 第十八章 花甲之年姻缘配 荔枝装盘玉通透 本来还舒了口气儿的高暖姝听到了高夫人的后半句,是不可置信的抬着头盯着高夫人,不敢相信这话儿是高夫人口里说出来的,一时间没忍住,她直接说道: “姑母,那城西的冯大人可是已经花甲了,您为何这般对暖姝?” “怎么?你不愿意?”高夫人像是一幅哄孩子的语气儿,她笑道:“冯大人疼人,姑母也是为了你好。” 高暖姝看着高夫人眼底丝毫不掩饰的冷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高暖姝慌了,也顾不得自己膝盖上还嵌着碎茶盏片儿,也顾不上疼痛,忙爬了过去,不住地磕头,哭道: “姑母暖姝错了,暖姝不该钟情于八爷,暖姝是该钟情于四爷的,求求姑母饶过暖姝,暖姝愿意进四王府伺候四爷。” 一下两下,高暖姝边说边磕着头,每一下都磕的实实的,那额头也逐渐渗出了血来,高暖姝慌了神,只不住地重复自己是钟情于四爷的。 高夫人就那么看着高暖姝一下又一下,不断地磕着头,不住地说自己个儿钟情于四爷,眼看着高暖姝声音越来越低,高夫人才用了食指轻掩了鼻尖笑道: “这是做什么?盛冬,还不扶二小姐起身。” 高夫人身边儿一直不曾说话儿盛冬被点了名儿,这才低着头上前扶起了高暖姝,又拿来了圆凳,请了高暖姝坐下。 “你也别怪本宫狠心,本宫也是为了我们高家好。” 高夫人微抬了抬手,盛冬就叫了几个宫人进来收拾残局,等着一切都收拾妥当,高夫人才瞧了眼不住发抖的高暖姝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道。 “暖姝不敢怪姑母,暖姝知道姑母都是为了暖姝好,所以不敢有半分怨言。”那疼到心尖儿上的感觉,高暖姝不敢忘,她将手藏在袖口里使劲的握着双手。 高暖姝生怕高夫人以为自己会怨恨她,只能着急的看着高夫人解释着,偏那袖口里的手还在不断的握紧,好似这样就能缓解几分疼痛一般。 高夫人挑了眉,见高暖姝眼泪从未止过,那苍白的小脸竟也加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样子,高夫人像是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她对着盛冬道: “你去取了本宫的对牌,请了太医前来,替二小姐看看。” 盛冬领命下去后,高夫人这才又说着:“整个高家就只有你同本宫最像,本宫也只是想让高家永盛罢了。” 高夫人看着高暖姝却又像透过高暖姝看着别人,天生媚骨之人终生为妾,高夫人,是不甘的。 后头太医来了,高夫人也只是嘱咐着,要太医尽心,药用最好的,万不可让高暖姝留了疤痕,就打发他们出去了。 这边的高暖姝膝盖已经上好了药,额头处也都被细细的包扎了,高暖姝蜷缩在床榻上,眼角的泪珠都已经风干了,她也不动,就那么蜷缩着。 “二小姐宽心,太医说了,额头上的伤不重,细细养个两三日就好了,就是膝盖那里还需注意着些,不过精细养着也不会落了疤痕。” 青亦是高夫人派过来伺候高暖姝的,青亦拿了锦帕给高暖姝,见高暖姝动也不动,也只能轻声劝慰着,拿了锦帕沾湿了一角轻轻替高暖姝擦拭着眼角的泪珠。 高暖姝也是个心气儿高的主儿,这会子上了药,那疼劲儿也过了最厉害的时候。 高暖姝讨厌极了自己被高夫人握在手里的样子,可偏偏什么都不敢做,也什么都做不了,高暖姝带着浓浓的鼻音,她道:“你出去。” 青亦出去了,床榻上的纱幔半拢半散着,屋里头的炭火盆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儿,细细看去还有青烟微微飘动着。 她记得原先的炭火燃着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就连那细细的烟雾都不曾有过,怎么今儿却一下子都有了? 高暖姝冷笑,家里的那群小姑娘一个个的还都羡慕她能进了宫伴高夫人左右。 等着秋上选秀定然有个好的归宿,偏父母亲也都欢天喜地的送了她进宫。 好像高夫人给了他们莫大的荣耀,高暖姝这般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那边儿出去了的青亦抱着高暖姝换下来的衣物往浣衣局的方向去了。 路上又碰到了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大致不过是关于高二小姐的话儿。 “我早就听说高二小姐擅舞,如此一来却要修养多日,还不知道是不是伤了根本。” 听了同路宫娥的话儿,青亦只笑了笑,便说道:“太医说了没有大碍,只需要养上十几日就好,并未伤了根本。” “如此便是好的,倘若真的伤了根本,那也着实可惜。” “可不是,二小姐不过来了一日,昨儿晌午过些时候就在万春亭练舞,我瞧着都觉得羡慕,若是真不能跳了,当真可惜。” 青亦附和着那宫娥的叹息,眼瞧着眼前的浣衣局越发的近,青亦抱着衣物都走快了几步,又快速说着: “不过也幸好,想来十几日后等着高二小姐养好了,还是能去万春亭的,我先去了。” 这头的温贵妃正与昭华用完膳,二人说着闲话,就有宫人进来在温贵妃跟前儿低语了一番,昭华就见温贵妃唇边儿的讥讽连掩饰都未曾掩饰。 “钟粹宫那边儿上演了一场好戏,”温贵妃吃了口茶,对着进来的宫人说道:“说与八王妃听听。” 那宫人就三言两语的将那阵子钟粹宫发生的事儿讲与了昭华听,只说是高暖姝说错了话儿被高夫人罚了,膝盖伤了,太医说是半个月下不的床榻。 这宫里头又哪来的什么秘密呢?每个宫里头多多少少都有些眼睛的存在,若要拔除,少不得要费上翻功夫。 “高夫人也心狠,亲侄女也狠得下心来。”昭华低着头拿了盘中的荔枝,细细的去了壳儿,又拿了一个边缘儿被削的极薄的圆筒,将剥好了的荔枝放在新的玉碟里用了圆筒去了荔枝的核。 然后将分离好了的果肉放在玉碗里递给了温贵妃,便笑道: “母妃也不必理会那些繁琐事,左右您现下是抱病,至少高夫人有句话儿是说得有理儿的,能省下不少麻烦事儿。” 温贵妃吃了颗荔枝,见昭华只顾着给她剥荔枝,自己倒没吃上一颗,便笑着说道: “你也尝尝这荔枝,虽是催熟的,却也甘甜。”而后温贵妃就接了昭华的话儿说道: “高夫人向来如此,你如今得罪了她,万事都要小心,切莫被她抓住了找了法子整治,但凡日后你与她对上,若无本宫在场,你忍一步就是。” 昭华也知晓温贵妃的意思,今儿她能这般对上高夫人,而高夫人还没有发作,左不过是顾忌着温贵妃在。 虽然温贵妃如今处于下风,却也不是真的就没了反击之力。 “母妃放心就是,眉生就守着您,哪也不去。”昭华顺着就应承了下来。 第十九章 殊荣赐字为媚娘 比肩妩婵高夫人 温贵妃这一病,就是病了十几日,成日里就是窝在永寿宫里。 除了一开始那高夫人还日日前来,再往后头,就是高夫人也不曾踏足这永寿宫了,陛下是从一开始就不曾露面的。 昭华每日里就是与温贵妃说说话解解闷。 昭华是看着这屋里头的炭火盆一盆一盆的搬走,也是看着外头的新芽越发的葱绿,这身上的衣裳都慢慢减了下来。 就连中和节这日子,旁的宫殿里多多少少还有些热闹的氛围在,这永寿宫却一改往日热闹,变得冷冷清清,昭华的新衣还是八爷派人送来的。 这些日子昭华在永寿宫待着,就听得,今儿这个大人被言官弹劾搜刮民脂民膏,被抄了家,明儿那个大人贪污了多少多少,被罢了官位惹了牢狱之灾。 朝堂上是人人自危,生怕这风刮在自己身上。 八爷的自断臂膀,也正中了四爷的下怀,这边儿八爷才举起了刀,那边儿的四爷也拿起了剑。 十几日来,被牵连下狱的大臣就有二十几位之多,其中被诛九族的更是有十几位之多,那街上的青石板听说都被染成了红色,怎么洗都洗不掉。 昭华还听得,好些个大臣都病了,估摸着同温贵妃一般。 昭华在秋千上坐着微微晃动着,思绪有些飘远。 八爷拼的元气大伤也要拉着四爷一起,也不知道,这风,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这都十几日,昭华想着也该停了。 双亦轻轻推着秋千,昭华握着秋千绳儿,还在想着前朝的事情,索性这次虽是牵连甚广,陆府却是不曾被牵扯进去,怕是这次之后,八爷又得重新布局。 昭华正想着,那边儿的一个宫人就过来行了礼儿,恭敬地说道:“八王妃,娘娘醒了,说要见您。” 昭华坐在秋千上,由着双亦止了秋千的晃动,昭华才觑着眼看了眼刺眼的阳,心下有些疑惑,怎的今儿温贵妃醒的这般早,不过还是没说什么带了人去见温贵妃。 “母妃德安,”昭华行了礼儿,见温贵妃微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昭华才又笑道:“母妃怎么醒了?这连半个时辰都不到。” 温贵妃由人伺候着梳发更衣,温贵妃也笑着,没有搭了昭华的话儿,反而笑道: “养了十几日了,这病也该好了,瞧着今日天气好,索性就叫你陪本宫出去走走。” 昭华看着铜镜中的温贵妃唇边的笑意,心底猜测着温贵妃的用意,可是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温贵妃透着铜镜看着昭华若有所思的样子,却也没开口说什么。 等着温贵妃梳好了发髻,昭华就跟着温贵妃出了永寿宫。 这一出永寿宫的嘉德殿的门儿,昭华就看着门口的贵妃较撵与贵妃仪仗。 贵妃较撵旁边还有几个太监抬着的小较撵。 昭华这一瞧,心里就通透了,这哪里是出去走走这么简单,估摸着温贵妃是有所谋划的。 “娘娘,再往前就过了御花园该到了万春亭的地界儿了。” 在过了大半儿御花园,到了御花园偏北角儿,向槿招了招手,使得这贵妃较撵停下,接连着昭华的较撵以及贵妃仪仗都停在了原地,向槿才指了指眼前儿的路,对着温贵妃说着。 坐在较撵上的昭华低着头想着,西六宫的永寿宫本来就是离着养心殿最近,偏离御花园较远。 而东六宫的钟粹宫却只需要打上几道弯就能到御花园,而这万春亭却是在钟粹宫的西北角。 出了宫门只需拐上几个弯就能看到,就算是步行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而温贵妃这一路却都避开了御花园的主路。 昭华正想着温贵妃此行的目的,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得温贵妃的声音皆是笑意: “本宫记得前边儿有条路能瞧个大概的万春亭,偏还避开了主路。” 温贵妃的话儿才堪堪落下,那抬轿的小太监就已经抬了步子朝着温贵妃所说的那条路走了过去。 昭华掩了掩唇角,余光看了眼身后的贵妃仪仗,也没有开口询问了温贵妃。 又拐了个弯儿,较撵停了,昭华远远地就能瞧见万春亭里头有个人儿。 一身嫩粉又在亭中起舞,远远地瞧着虽只能瞧个大概,却也看得出那媚态百生。 昭华眼底的笑意浓了浓,对着温贵妃笑道:“也不知是哪个宫的,远远的看竟有几分像高夫人。” 温贵妃倚在较撵扶手上,侧了头看着昭华,唇边的弧度微翘,她道:“那得要看高夫人容不容得下了。” 昭华目光又落在万春亭里,打量了片刻才收回了目光对上了温贵妃的眸子,笑道: “高夫人能不能容得下,眉生不知,眉生只知,母妃想让高夫人容得下。” 温贵妃回了头,只笑了声也没说什么,又盯着看了会儿,就有个小太监从后边儿过来附在了向槿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昭华就看见温贵妃看向了向槿,而向槿只点了点头,还没等昭华将得到的信息串起来,就听见温贵妃道:“回。” 昭华跟着温贵妃回去了,等回到了永寿宫用过了膳食。 昭华正与温贵妃说着话儿,就见前边儿出去了的向槿进来行了礼儿,道:“娘娘,今儿陛下给高二小姐赐了字。” 闻言,温贵妃挑眉,示意向槿继续说。 而昭华一听陛下给高暖姝赐了字,就想起了今儿的万春亭。 昭华想着,就听见向槿回着话儿:“赐了‘媚娘’二字。” “媚娘,”温贵妃重复了遍“媚娘”二字,嗤笑了声,而后又挑了眉慢条斯理的说道: “本宫记得,当年高夫人入宫时,凭了一舞得了‘妩婵’二字,妩者,媚也,婵者,态也。” 昭华压了压心里的思绪,像是未曾听懂温贵妃的话儿,只笑道: “能得了陛下赐字,是高二小姐的幸事,也是高家的幸事,”昭华顿了顿,微垂了目光后又抬起道:“也是高夫人的幸事。” 第二十章 赐珍玩搬居溯玉轩 言媚娘承德碎茶盏 “媚娘?”高夫人看着跪在眼前儿的人儿,音调微扬,用了护甲挑起高暖姝的下巴,那双微挑的媚眼是说不出的寒意丛生。 高夫人在笑,笑的高暖姝只觉得膝盖隐隐作痛,偏还不敢做什么,只能一直看着高夫人的眼睛,颤着声音解释道:“姑母,暖姝也……” 只是高暖姝的话儿还没说出来,就被高夫人打断了,高夫人收回了挑着高暖姝下巴的手,居高临下的看着高暖姝,似笑非笑道:“媚娘。” 这声媚娘一出口,高暖姝就抖了抖,也只好磕磕巴巴的改了口,说道:“是,是媚娘,媚娘也不知道怎么会碰到陛下,姑母,媚娘是真的不知道。” 还不等高夫人说什么,外头就传来了嘈嘈杂杂声音还伴随着太监尖着嗓子喊着:“圣旨到——!” 高夫人没有理会外头嘈嘈杂杂的声音,只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高暖姝。 高夫人记得她从前也是因为一舞才得了陛下青睐,而今她的侄女也是因为一舞得了陛下赐字,高夫人唇边的笑意越来越盛,高夫人鼻腔哼出了声,冷笑道:“枉本宫这般抬举你,还想着让你入了四王府。” 高夫人起了身,睨了眼跪在地上的高暖姝,寒着声音道:“随本宫出去接旨。” 高暖姝随着高夫人出去的时候,就看见外面儿跪了一地的人儿,那前头捧着圣旨的太监高暖姝在万春亭见过,是陛下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太监。 高暖姝只大概瞧了眼那捧着圣旨的太监身后跟着许多或捧着东西或抬着箱子的宫女太监,还不曾细细的打量,高暖姝就见高夫人已经带着人跪下了,高暖姝也不敢耽搁,忙低了头跪在高夫人侧后方。 圣旨很长,高暖姝起初还细细的听着,后来索性就悄悄抬了头打量着那捧着圣旨的太监身后跟着许多或捧着东西或抬着箱子的宫女太监们。 高暖姝还未进宫时就听得府上的嬷嬷说高夫人怎么怎么受宠,想来这些东西都是陛下赏给高夫人的。 高暖姝想着想着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才入宫十几日,就受了不少委屈,高暖姝甚至有时候都有些羡慕陆眉生,嫁得良人,就连高夫人也不敢真的就将陆眉生这个八王妃怎么样,偏偏自己个儿就什么都不是,任由了高夫人捏圆搓扁,宫里头的宫人们也都是人精。 高暖姝正想着,就听得那宣读圣旨的小太监报出了一串又一串的珍宝珠翠,都是赏给高夫人的。 高暖姝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挪了挪膝盖,自从上次跪着从碎茶盏片儿上跪过去后,她就久跪不得,否则膝盖定会隐隐作痛,敷了药也不见得有所缓解,索性也只是隐隐作痛,休息几日便也影响不了练舞。 高暖姝小幅度挪了一下,好叫自己跪的舒服些,心里头也默默数着赏给高夫人的珍宝数量,高暖姝余光打量着堆了一院儿的箱子,心里头估摸着这圣旨还要念上一会儿,毕竟这才报了一部分赏赐。 谁知高暖姝还正数着赏赐的东西,那头宣读圣旨的太监就停了念赏赐的声音。 “接下来奴才要宣读的,是给高二小姐的赏赐。”宣读圣旨的太监看着高暖姝,高暖姝还未曾反应过来,就听着这宣读圣旨的太监这个钗那个簪的报着。 高暖姝偷偷看了眼高夫人,她瞧不见高夫人的脸,也不知道高夫人是个什么神色,她只偷偷看了眼,便低下了头,敛了黛眉有些不知所措,她又想起今日碰见陛下,陛下问了她跳得什么舞,她回了句《云韶乐》,就听得陛下说了句甚好。 圣旨宣读完了,高夫人领着高暖姝领旨谢恩,等着起身后,就听得那领头的太监笑道:“二小姐,陛下口谕,怕您住在这钟粹宫正殿承德殿的厢房里住不惯,所以陛下叫您搬到这钟粹宫的偏殿溯玉轩里,溯玉轩比旁的几个偏殿都还要宽敞些。” 不等高暖姝说些什么,那领头的太监就又堆了笑说道:“陛下还说,若是二小姐觉得钟粹宫的溯玉轩也不宽敞,就见您选个住处,现下正殿都还空着的是翊坤宫、景阳宫还有储秀宫。” 至于唯有皇后才可居住的景仁宫,便被那领头的太监自动忽略了。 高暖姝一听这话儿,心下是觉得高夫人怕是又要砸碎了不少茶盏,只勉强笑道:“多谢陛下关怀,也劳了公公跑腿,臣女只想着能陪伴了姑母左右就是。” 高暖姝这话儿一出来,那领头的太监也没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那后头又是抬着箱子又是捧着珍宝的宫人太监们,其中一部分就都朝着钟粹宫的溯玉轩去了。 “陛下怕伺候二小姐的人不用心,特意叫奴才从内务府选了几个伶俐的给二小姐跑腿。”等着那些去溯玉轩放东西的太监宫人都回来,那领头太监就又抬了手在空中朝前挥了挥,就见原本跟在领头太监身后排着队儿的六个宫人与四个小太监,瞧着年龄都不大的样子,都齐齐上前行了礼儿道:“给二小姐请安。” “奴才还要回去给陛下复命。”那领头太监又微行了礼儿就领着人退出去了。 高暖姝站在高夫人的身侧偏后方,她瞧不见高夫人的脸色,见高夫人一直站着就看着那堆积的赏赐不动,高暖姝小心翼翼的唤了声:“姑母。” 谁知高暖姝这声“姑母”的尾音才堪堪落下,高夫人就转了头盯着高暖姝瞧,高夫人鼻腔轻哼出声,只道:“还不快去替二小姐收拾收拾搬入溯玉轩。” 随着高夫人的吩咐,钟粹宫中的几个人动了去高暖姝住的地方去收拾了,而说这高暖姝却是跪了下去,慌忙解释道:“姑母,暖姝不想……” 那句“暖姝不想入宫”还未曾说全了,高夫人就伸了食指比在朱唇上,打断了高暖姝的话儿:“说什么呢,被陛下赐字,那是你的福分,你得好生兜着。” 此时高夫人像是想通了一般笑道:“虽说这溯玉轩久不住人,本宫也是着人日日清扫,你且去瞧瞧自己的住处就是,若是缺了什么就叫青亦回了本宫,本宫乏了。” 高暖姝回了溯玉轩,她隐隐的都能听到钟粹宫正殿承德殿当中碎了瓷片的声音。 第二十一章 婆娑影暖阳手中留 温情语委屈满腔泄 外头的阳光洒在冒着新芽的树上,只留了一地的斑驳,稀稀疏疏的阳光还是透着枝丫洒在昭华身上,半为明亮半是阴影,昭华伸出手接了一手的阳光,她就低着头盯着那满手的阳光瞧,手心里暖洋洋的。 昭华盯着满手的阳光出了神,耳边双亦的声音慢慢的有些远去,昭华伸出的手慢慢的往回握,半握拳的姿态想着能抓取一把阳光在手里,却也只是握了一把阴影在手心里,那透着暖意的阳光也只是洒在阴影去不了的地方。 昭华正看得出神,就发觉原本在手指背上撒着的阳光也被覆上了阴影。 昭华抬眼望去就那么撞进了八爷的眼眸里,那双眼眸是比阳光还要耀眼几分的。 昭华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八爷的眼眸,连眼都不曾眨动半分,平日里拿捏的十分到位的礼仪却也被抛在了脑后。 前朝动荡,一连一个多月近两个月她都只能靠着兴安从旁人口中得到的消息再加上温贵妃偶尔与她提过的话儿里,才能推测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温贵妃也只是日日说“逊之安好”。 昭华心里是念着的,八爷安好,但不是亲眼所见,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素日里都压在心底不曾冒出头来,谁知今日就这么冒冒失失的撞进了八爷眼眸里,昭华心里藏着的小心思是怎么也压不下去,她眼前的八爷也慢慢模糊了起来。 八爷远远地就瞧见了站在树下的人儿,谁知昭华一见他,这眼里就覆上了水雾,八爷抬手轻轻拭去昭华眼角的水雾,柔声哄着:“怎么哭了,可是受了委屈?” 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是那般的不真实,原本只是藏不住小心思,可八爷这么一问,昭华只觉得鼻子一酸,满腔委屈是怎么关也关不住的,只能是边任由了眼底的八爷从清晰到模糊再到清晰,不住的转换。 昭华没有哭出声音,本想开口回了八爷话儿,却怕自己一开口就再也压不住那哭声,又怕八爷觉得她是受了谁的委屈,只能摇了摇头,住那哭声,又怕八爷觉得她是受了谁的委屈,只能摇了摇头。 “王妃这是怎么了?可是宫里谁为难了王妃?”八爷用着自己的衣袖擦着昭华的眼泪,不住柔声询问着,可昭华除了流泪就是摇头,是一声也不吭,八爷也只能将昭华揽在怀里,任由了昭华眼角的水雾打湿衣衫,等着将昭华揽在怀里,八爷眼底的温润却是再也不见半分,寒着声音问着伺候昭华的人。 八爷这一发问,直叫身边不管是伺候的人还是跟着的宫人,都是跪了一地也不敢说话,在八爷怀里的昭华吸了吸鼻子,轻轻拉了拉八爷微微潮湿的衣袖。 被昭华这么一拉,八爷也敛了眉间的怒意,只微抬了手示意周围伺候的人离的远些。 等着周围围着的人都走远了些,八爷这才轻轻拍着昭华,像是哄孩子一般哄着昭华,轻声细语的生怕哪句说的不对再惹了怀里的人儿掉眼泪:“眉生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 “谁都不曾欺负妾身。”过了一开始的满腔委屈,昭华也慢慢的稳住了声音,却还是依旧将脸埋在八爷怀里,听着八爷的心跳,小声的说着。 好不容易怀里的人儿止了泪水,也肯说话了,八爷这才放下了心,又小声的哄了几句,才说道:“本王无事,眉生不必担心。” 本来八爷没说这句话儿的时候,昭华还能渐渐地稳住了情绪,谁知八爷这句话儿才说出口,就叫昭华水雾再度附上,昭华带着哭腔说道: “这都快两个月,妾身每日都听得今儿哪个大人被抄了家,明儿哪个大人被下了狱,偏您还没有消息传来,母妃也只是日日宽慰了妾身说您无事安好,妾身得不到您的只字片语,也不敢派人出宫……” 昭华后头的话儿就隐在了浓郁的哭腔里,这话里话外透着的惧意也是叫八爷好一阵心疼。 “眉生不怕,本王这不是来了吗?本王是来带你回家的,”怀里的昭华不住地重复着这些日子里来的担惊受怕,生怕八爷被谁给牵扯了进去,八爷就耐心的一句一句听着,昭华每说一句,八爷都要回上一句“眉生不怕”,等着听着昭华带着哭腔絮絮叨叨的说一段停一段的说完,八爷才低声哄着,“本王来了,不怕。” 昭华囊着鼻子在八爷怀里轻轻“嗯”了一声,又在怀里趴了会儿,觉得哭腔稳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离开了八爷怀里,屈了屈膝将之前抛弃的礼仪又给补全了,这才开口问道:“事情都结束了吗?您……” 昭华后头的话儿没有说出来,八爷却是懂得的,八爷瞧着昭华一本正经的行了礼儿,眼底蕴藏着笑意,依旧是那般温柔的说道:“都结束了,不必担心,左右不过吃了些亏,他也没讨到好就是。” 一听这话儿,昭华是真的放下心了,又见八爷一直盯着她瞧,面上不免有些灼热,忙低下头问道:“您见过母妃了吗?” 八爷勾了勾唇,捏了缕昭华被风带起的发丝,笑出了声:“本王一来就瞧见眉生站在树下,伸了手握着阳光,再然后……”八爷笑着,见昭华的耳垂都被阳光覆着金色,不免移不开眼,又接着道:“还未来得及。” 昭华抿了抿唇,索性身边伺候的人被支开了,也没人能瞧得见,昭华这才松了口气,依旧低着头小声的顺着八爷的话儿继续说道:“母妃也很担心您。” 八爷上前一步拉着昭华的手,只“嗯”了一声,就拉着昭华朝着里走着,跟着伺候的人也都远远地跟在身后。 “这些日子里,一切可都还好?”八爷拉着昭华,只要微微一低头就能瞧见昭华的头顶的发丝,从院儿里到门口,八爷问的最多的就是受没受委屈。 第二十二章 观棋局落子收网技不精 先发制举刀削势散人心 “来了?一切可都安好?”温贵妃看着八爷与昭华进来,正坐在榻上的温贵妃也不等八爷与昭华行礼儿,就又招了招手笑道:“行了,不用管那些个虚礼。” 温贵妃笑的真切,语气中的疼爱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趁着温贵妃说话儿的空当儿,向槿就已经吩咐了宫人搬了个小圆凳过来。 虽说温贵妃说不必在意那些个虚礼,但到底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丢了的,八爷与昭华行过了礼儿后,八爷就顺着温贵妃的意思坐在了温贵妃的身侧,昭华就坐在了小圆凳上。 “回母妃,儿子一切都好,您不必挂念。”八爷听得出温贵妃话里的挂念,也只能是宽慰着温贵妃不必挂念,多的却也是不说了。 “那就好,那就好,”温贵妃又细细的端详了八爷片刻,见八爷真的无事,这才不住地念叨着“那就好”,温贵妃笑着,又看了眼昭华,见昭华眼眶还红红的,不免问上一句:“眉生这是怎么了?像是哭过了一般,”温贵妃说完这句话儿后就转头看向了八爷,又接着说道:“莫不是逊之你欺负了眉生?” 一听温贵妃的这般话语,八爷就有些失笑,也不说话就微低了头勾了勾唇罢了。 反观这昭华听的了温贵妃的话儿,面儿上便像是搽了胭脂汁子一般,忙抬头眼睛不敢瞧着八爷只看着温贵妃摆手解释道:“是回来的时候风迷了眼睛,不碍事的,”昭华似乎都能听见八爷低低的笑声,又想着温贵妃对着八爷说的那句话儿,不免又添了一句:“八爷待妾身是极好的。” 这般维护的话语倒是叫温贵妃笑意深了几分,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是希望逊之与眉生能够好好的,也算是了却了她的遗憾就是了,温贵妃又想起少女怀春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陛下,该是对她有几分爱意的? “三月十八就是宫里的牡丹会了,本宫想着,左右就让眉生再多住两日,等着过了牡丹会再回去也不迟,也免了来回奔波。” 温贵妃与八爷说了几句话儿,知道八爷是来接昭华回八王府的,本来温贵妃也不准备拦着,却又想起今儿已是三月十六,再过两日就是牡丹会,这才开了口说着。 温贵妃这么一提,昭华才想起再过两日就是宫里头三年一度的牡丹会,是会请了这洛阳城里的排得上名号的千金前来。 说是牡丹会却也不过是选秀前身罢了,只不过是各宫的娘娘提前定下哪位千金,只等着选秀时走个过场就将人儿送入不管哪个王府罢了。 除了各宫娘娘会提前挑上几个可人,宗族里适婚的王爷皇子,陛下也都会着手给予赐婚。 大燕王朝的王爷是分为有封号与没有封号两种的,有封号的王爷是被赐了封地,要前往封地无召不得回京的。 而没有封号的王爷就在洛阳住着,是可以参与储君争夺的,而现下除了未成年的皇子,留在洛阳的没有封号的王爷就剩了四爷、六爷、七爷与八爷。 “母妃说的是,正好眉生也能多陪您几日。”昭华余光微扫八爷,便顺着温贵妃的话儿应下了。 温贵妃又与八爷昭华说了几句话儿,便称自己乏了,打发了这二人出去了,“好了,你们二人多日未见,本宫也就不拘着你们二人了。” 如此昭华与八爷就退了出去,等着出去后,八爷直接握住了昭华交叠放置于腹前的右手,然后将右手拉了下来放在昭华的身侧,并且往昭华那靠了靠。 宽大的衣袖堆在一起遮住了两个人相握的手,伺候的宫人也是极有眼色的,慢慢的放慢了步伐,离得稍远了些,却又不敢离得真远了,生怕听不到吩咐。 八爷握得紧,昭华轻轻挣脱了下察觉挣脱不掉,索性也就由着八爷握着了,反正就算她说了,八爷也是不听的。 两个人并排走着,慢慢的就出了永寿宫的门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了,昭华都能听到两个人因着离得近而衣裳靠在一起摩擦的声音。 “事情刚开始不久,本王本想着先来见见你,好让你定心,”八爷握着昭华的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昭华的右手背,看了眼昭华的侧颜便回了头又看着前方,十分认真的慢慢叙说着: “但是为了先发制人,也想着不至于太过被动,所以接下了抄家问斩的差事,外头的街上血腥味儿都久久不散,何况本王身上,你向来心细,本王怕你多想倒不如等着尘埃落定再来见你。” 昭华听着八爷叙说的音调平稳,那般风轻云淡的几句话带过,心里却是紧了紧,不觉得握紧了八爷的手,八爷也感觉到了昭华的动作,只是回握示意了下。 抄家问斩的差事,昭华的目光落在八爷的侧颜上,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差事又怎么像八爷口中的那般风轻云淡,这不仅是得罪人的差事,还是散人心的差事啊。 四爷那边肯定是卯了劲儿的拉站在八爷这边的大臣下马,而八爷却要亲自举起屠刀将跟随了自己的部分大臣斩于马下,唇亡齿寒啊,甚至于四爷那边儿大臣更是要避开八爷。 像是察觉到了昭华的目光,八爷也是微微侧了头,见昭华望着她,不免笑道,轻声问着:“怎么这般看着本王?” 昭华回了头又看着前方的路,她摇了摇头后,想了想才组织了言语说道:“四爷断了您的路,您接下来的路更难走了。” 八爷听得昭华语气里的担忧,捏了捏昭华的右手,笑了声,语气里压根没有半点儿担忧,反倒是宽慰着昭华,他笑道:“不碍事,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罢了。” 不过是被摆了一道罢了,他输得起。 昭华与八爷边走边说着话儿,昭华还时不时的看上几眼风景,倒是八爷眼里却连风景都容不下几分,满眼都是昭华,却是把昭华作风景收入眼底了。 第二十三章 桃枝绽媚娘言幸识 福气捧眉生谈亲赐 因着二人边走边说,不过一会儿功夫就临近了御花园的地界儿。 远远地隔着御花园边界的花花朵朵儿的空隙,昭华就瞧见了依旧一身嫩粉色的高暖姝,虽是瞧不清面色,却也能看个大概的身影,高暖姝手中还拿着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儿枝,估摸着也是宫人替她折的。 昭华不过是停了脚步,盯着瞧了片刻,八爷就顺着昭华的目光也瞧了过去,只瞧了一眼,八爷就回了头看着昭华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儿询问的意味儿却是显而易见的。 “是高家二小姐,高夫人的侄女,字为媚娘,”昭华收回了目光,对上了八爷的眸子,明了其中意思,便开口解释着,等着说完话,昭华顿了顿,才又意味深长的添了句:“陛下赐的。” 八爷一听这话儿,就懂了昭华话儿里头藏着的意思,藏在宽大衣袖下方的手轻轻捏了捏拉在手里的手,笑道:“不必理会,左右你与她没多少交集罢了。” 昭华点头应下,主动拉着八爷的手准备换条路绕开前面儿的高暖姝,左右这御花园也不止这一条路就是,谁知,这还没走上几步路,那头的高暖姝就在宫人的提醒下看到了昭华与八爷。 “八王妃。”提高了的音量绕过了几束花丛,叫住了昭华。 昭华背着身住了脚步嗤笑一声,便收敛了仪态,看了眼八爷的眼睛,面儿上挂着笑意便转了身。 “媚娘自入宫陪伴姑母以来,见过八王妃后就一直想着能与八王妃结识一番,”那头的高暖姝瞧见昭华与八爷并肩而站,齐齐转过了身,她透着花儿朵儿的空隙也瞧见了她心心念念的八爷。 而此时此刻的八爷,眼里只装得下他身侧的八王妃,高暖姝心里着实不好受,却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什么,只能是边向八爷与昭华那走着,便继续说道:“却不曾想温贵妃一直称病,媚娘也不敢贸然打扰温贵妃,今儿却是赶巧能碰到八王妃。” 不过说话儿的功夫,那高暖姝就带着人儿走近了,昭华瞧去,却见这高暖姝比之前第一次见到更添了几分风情,那媚眼那身段,不自觉的风情流露,也叫昭华心下了然,看样子前几日的谣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昭华并未搭理了高暖姝的话儿,反倒是高暖姝临近了才像是发觉八爷也在跟前儿,捏了桃花枝儿慢悠悠的才行了半礼儿,唇边儿沾了点儿笑意,眉眼更是下意识的染上了风情,笑道:“媚娘见过八爷,媚娘眼拙,远远地还以为只有八王妃一人呢。” 高暖姝的这般姿态,倒叫昭华唇边笑意浅了浅,高暖姝想搭了戏台子唱上一番戏,可昭华却不想做这看戏人。 八爷察觉到昭华想将自己个儿的手抽出,偏不如了昭华的愿,拉得更紧了些,面对高暖姝的话儿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搭话儿。 高暖姝也不在意,不过是近两个月的时间,她就经历了她从前从未经历过的事儿,如今她已然离最初的想法愈发远了,能这般说说话儿也是好的,她不甘于高夫人,不甘于陆眉生,却从不会不甘于她心心念念的八爷。 高暖姝眼尖儿着呢,自是瞧见了八爷与昭华宽大衣袖下握着的手,高暖姝笑着,她放软了声音道:“八王妃好福气,却也是媚娘羡慕不来的。” 声声媚娘声声入耳声声勾魂,昭华也笑,只是这笑却不达眼底,昭华接过了话儿道:“高二小姐说笑了,高二小姐的福气可是在后头等着呢,想必高夫人已然为高二小姐安排好了一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高夫人将高暖姝接入宫里,本意是想将高暖姝许给四爷,只是后来不曾想碰到了陛下赐字一事儿,昭华想着,从前见着高暖姝,只想着这该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如今不过连两个月都不到,这嚣张跋扈的劲儿却是少了不少。 这一句“想必高夫人已然为高二小姐安排好了一切”一出口,高暖姝面儿上的神色就有些挂不住了,若没有高夫人,她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就是。 高暖姝盯着昭华瞧,又顾忌着八爷在身旁,不管心里怎么想,这面儿上的笑意却是不曾落下,她反问道:“这福气给你,不知八王妃要与不要?” 昭华盯上了高暖姝的眼睛,明明巴不得与她撕破了脸,却非要装着一见如故的样子,昭华余光扫过了身侧的八爷,便直勾勾盯着高暖姝,用了左手遮掩了朱唇,笑出了声,等着笑声落下,昭华才说道:“高二小姐惯会说笑的,高二小姐的福气我怕是受不住呢。” 昭华挑了眉,又继续慢条斯理说道:“毕竟,这‘媚娘’二字,也不是谁都有幸能冠上的,所以,媚娘你还要好生捧着这份福气才是,”说到这儿,昭华眼瞧着高暖姝脸色即将要变,也不甚在意,只继续一字一顿道:“陛下亲赐的福气。” “你……”高暖姝到底骨子里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主儿,受不得半点儿激。 只是昭华却不想继续跟高暖姝纠缠下去了,若没出赐字“媚娘”一事儿,昭华可能还会分出些注意力到高暖姝身上,可现下出了这档子事儿后,甭说是八王府还是四王府,这高暖姝是再也无缘踏足了。 若陛下肯给了荣耀抬了身份,那还好说,若是不肯,高暖姝就只能做一辈子的“高二小姐”,顶着陛下亲赐的福气,所以昭华直接就打断了高暖姝的话儿,说道:“起风了,我们就不打扰高二小姐赏花的兴致了。” 等着昭华拉着八爷走远了几步,昭华才发觉八爷一直憋着的笑意,昭华忙松了握着八爷的手,改成了八爷握着她的手,偏了头不去看八爷,昭华不免有几分羞意说道:“您笑什么?” 适才八爷一直未曾说话儿,就任由了昭华与高暖姝暗地里的争锋,现下才忍了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本王从前竟也不知道眉生的爪子也利着呢。” 第二十四章 漫羞意女儿情娇羞 生恼意殿前人阻拦 “您说什么呢!”被八爷一本正经的打趣,昭华是又羞又怒,偏还不能把八爷怎么着,只能是毫无威慑力的回了头看了眼八爷又慌忙挪开了眼睛。 这般样子落入八爷的眼里,却是可爱的打紧,不免心下有些痒痒,屈了手指轻轻挠了挠昭华的手心,低声笑着:“养了大半年,倒养出爪子来了。” “您若再胡说,妾身可就不理您了。”昭华也没想到自己毫无威慑力的话语能惹得八爷的得寸进尺,当下羞恼之意是更加的明显。 且不说八爷与昭华这儿怎么着,就说这高暖姝见了昭华拉扯着八爷直直的走远了,在原地是面色怎么看怎么不好。 倒是先前儿陛下赐的宫人当中,有一个瞧得机灵的宫人见高暖姝面色不好,这眼睛转着,便上前儿略有些谄媚讨好的笑着说道:“二小姐您不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儿动怒,奴婢瞧着不远处还有几株大花白碧桃,那花朵雪……” 只是这想着讨好高暖姝的宫人,这话儿都还没说完,这面儿上的笑就在高暖姝反手一耳光下,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在高暖姝甩了那宫人一耳光后,那宫人一抬眼就瞧见了高暖姝恶狠狠的目光,当下也顾不得思考自个儿是哪一句没有说到高暖姝的心坎上,便惶恐的跪在了地上低着头求饶:“二小姐恕罪,奴婢笨嘴拙舌惹了二小姐发怒,是奴婢的不是。” 跪在地上求饶的宫人心下是有些发憷的,高暖姝自从得了陛下允许能出入养心殿时,那从前儿的小心就彻彻底底被本性的跋扈所替代,高暖姝罚人的方式也是叫人怕了又怕,有几分像高夫人的手段。 “二小姐,”身旁的青亦见状,这思绪一转就半带了奉承的姿态说道: “陛下疼您,您前几日不过是在陛下跟前儿说了一嘴那‘洛阳锦’奇特,陛下就巴巴的着人送了好几盆‘洛阳锦’过来供您取乐观赏,这各个宫里您可是独一份能在牡丹会前儿得了这‘洛阳锦’的,您何必与她置气,平白无故自降了身份。” 青亦的话儿落入了高暖姝耳里,倒叫高暖姝那压制的怒气消上了几分,高暖姝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宫人,将手里握着的开得正艳的桃花枝一扬,就扔了出去,桃花再艳也不及牡丹富贵不是? 那被扔出去的桃花枝在空中划出了弧度,被近处的一颗桃花树截住了,那桃花枝正巧砸在那颗桃花树上的桃花枝上,扬了满枝桃花瓣慢悠悠晃下地。 “起来。”高暖姝眉眼微睨,便问道:“陛下这会儿在哪?” “回您,陛下这会儿是在养心殿内。”那得了起身话语的宫人,如释重负一般,忙起身回着话儿,这头是低的不能再低。 得了回答的高暖姝心里头打着算盘,既然选秀参加不得,落选也落选不得,那倒不如将手里头该有的握紧实了,被人尊敬惯了的人儿可受不得再回到从前儿的光景。 “二小姐,陛下这会儿不见人。”门口的张让大老远儿就得到了消息说是高二小姐带人来了,张让就在高暖姝要进去的时候,伸手拦了一下,低着头将眼底的神色敛了敛,丁点儿都不惧这宫里头奴才们传的陛下心尖儿上的人儿。 高暖姝突兀的被拦下,那眉头都皱了起来,本想发作却好得存下了些理智,只是面色依旧不大好看,冷着声音问道:“公公这是何意?” 张让也不抬头去看,就知道面前儿的高暖姝巴不得赏他一巴掌,却依旧解释着:“陛下这会儿不见人,二小姐回去。” “陛下说了不见人,可曾说了不见我?”高暖姝隐隐的都能听到里头的丝竹声,当下又上前几步,本想着张让肯定不敢硬拦着自己,谁知这张让只是抬了头笑着看着自己,也不退步,高暖姝也不敢真就那么撞上去,只能停了步子,怒气是越发的压制不住了。 “二小姐莫要为难了奴才。”张让是什么人儿?那可是陛下跟前儿的老人了,宫里头形形色色的人儿他见的多了去,陛下起了心思的人儿也不止一个半个的,不过也止于起了心思就是。 张让三番四次的拦着不让高暖姝进去,只说陛下不见人,高暖姝一寻思,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当下就微觑了眼问道:“公公这般阻扰可是里头是哪个宫里头的小主在?” 张让拦着人儿的姿态没有减弱半分,只听了高暖姝这般话语,也不作正面儿回答,只一句:“二小姐您回,陛下说了不见人的。” “若我今日非要进去呢。”高暖姝一瞧这个架势,拢了拢衣襟,就睨着张让扬了音调问着。 “二小姐还是莫要……”张让嘴上是这般说着,只是伸出去拦人的胳膊却微微降了一个度,只这劝诫的话儿还未说完,就被高暖姝不耐的声音给打断了。 “给我让开。”高暖姝冷着声音,听着里头的丝竹声越发明显,便直直的盯着张让。 张让一瞧,本就降了一个度的拦着人儿的姿态,这下是彻底的放下去了,张让向旁边挪了一步,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让高暖姝进去。 高暖姝冷哼一声,就带着青亦进去了。 等着高暖姝进去,那先前儿去钟粹宫宣读圣旨的小太监张乐才凑到张让跟前儿问道:“师傅您就这么让她进去了?” 张让挑了眉转而朝着门里头看了眼,才笑着摇了摇头,这宫里头的娘娘,手段就是高明,明面儿上的上下承,谁能说就是真的上下承了? 张乐见张让不说话,也就不敢继续问了。 就说这高暖姝进去后,走了几步过了正殿,那丝竹声是越发清晰了起来。 高暖姝隔着帘栊都能瞧清里头是一个女子穿着衣不蔽体的青纱,面上儿也蒙着压根也遮不住什么青纱,那身上的青纱压根就是什么都遮不住,高暖姝是瞧得一清二楚,那腰肢扭动的幅度颇大,随着丝竹声真真是勾了魂啊。 第二十五章 小荆玉衔得席上玉 娇媚娘轻啼委屈生 高暖姝面色不大好看,她的舞是带了媚态能勾魂,但眼前儿的人儿,那扭得可真叫一个妖娆,就算不进去细细瞧上几眼,高暖姝都能感觉得到那扑面而来的风尘气。 高暖姝觑着眼,连瞧上一眼都觉得是脏了眼睛,索性就直接转了身准备离开,跟进来的青亦也是瞧见了这幅场景,就在高暖姝要走的时候,便开了口道:“二小姐,您怎么不进去?奴婢瞧着那身形与容貌,并不是宫里头的小主。” 一听这话儿,本要离去的高暖姝又停了脚步,有些难堪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就在高暖姝犹豫时,那里头传来了陛下的声音:“也难怪高夫人夸你为小荆玉,反腰贴地,衔得席上玉簪,小荆玉之名,也算名副其实。” 高暖姝一听“高夫人”,就回了头看去,正好看到那被夸作“小荆玉”的女子正从下腰的动作慢慢起身,口中还轻轻含着一枚玉簪,面儿上的有些不好看,当下转了身,直接边走边扬了音调说道:“原是媚娘来的不得巧,扰了陛下欣赏美人的兴致。” 高暖姝掀了帘栊进去,就见皇帝穿着常服斜倚在榻上放置的案桌上,那衣不蔽体的舞姬见了高暖姝也只是欠了欠身罢了,丝毫不觉得自己个儿衣不蔽体展现在她人面前会觉得难为情。 皇帝倚着案桌,手上把玩着一串珠子,见高暖姝进来了,也不恼,只问道:“你怎么来了?” “媚娘不来,还不知道陛下在这金屋藏娇呢。”高暖姝福了福身站起身后,面儿上就略带了委屈,话里话外都带着骄纵的意味儿。 “朕不是汉武帝,屋里头也没有陈阿娇,谈不上金屋藏娇。”皇帝转着手中的玉珠串子,只清了清嗓子,话语中也察觉不出什么喜怒哀乐来。 “陛下先前儿还引用了白朴的诗夸了媚娘,今儿就去夸了旁人,偏还是一名舞姬,您将媚娘比做什么?”高暖姝又哪里肯依,索性瞧着皇帝未生气,便捏着腔调,半是娇嗔半为恼怒。 “数你骄纵。”皇帝勾着唇,也乐得看着年轻骄纵的高暖姝这幅样子,让他想起了当年的高夫人来。 “还不下去?”高暖姝见皇帝没有怪罪的意思,当下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转头盯着那站着衣不蔽体的舞姬呵斥道。 被呵斥了的舞姬也不恼,笑意盈盈的看了眼榻上的皇帝,见皇帝什么也不说,算是默认了高暖姝的话儿,便行了礼儿退出去换衣裳了,连带着奏乐的宫人也都跟着出去了。 等着屋里头的人儿都去了七七八八,皇帝才问道:“这下满意了?” 高暖姝低着头,盯着自己个儿的锦鞋尖儿看,那锦鞋是皇帝昨儿赏的,鞋面儿是用了蜀锦制的,鞋尖儿上头还用了金丝嵌了几颗一样儿大小的珍珠。 高暖姝就盯着那嵌了珍珠的鞋尖儿瞧,也不回答了皇帝的问话,只是这看着看着那眼眶就微微泛红,蓄在眼睛里头的泪珠就那么脱离了原本的地方,直直的坠落,掉在了那鞋尖儿上,打湿了上头嵌了的珍珠。 高暖姝的哭是很有技巧性的哭,她知道自己个儿的优势,尤其是在出宫无望后,索性告诫自己陛下就是她的出路,只是这般没名没分的,高暖姝也在想着挑个时间与眼前儿的陛下闹上一闹。 本来高暖姝今儿来还存在着做戏的嫌疑,只是现下这屋里头还未消散的也不知是香粉味儿还是熏香味儿,倒叫高暖姝越发委屈了起来,这玉珠子是止不住的往下落,偏偏她也不发出声音,只隐忍着掉着泪,却叫人觉得这委屈怕是大了去了。 皇帝看着眼前儿的人儿一言不发的,那本是起舞的身子却是微微发着颤,见多了这后宫里头的女人各种各样的哭法,皇帝又哪能不知道高暖姝这是在哭?皇帝饶有兴致的瞧着高暖姝,却还是问着:“怎么着哭了?可是受了委屈。” “陛下身边有跳舞的,还有唱曲儿的,媚娘只道陛下是忘了媚娘,还管媚娘是不是受了委屈。”高暖姝听着皇帝的问话后,才慢慢抬起了头,那双藏着雾气的眼睛却只是在与皇帝的眼睛对上那一刻便挪开了眼睛,微偏了头不去看皇帝。 趁着兴趣还算尚可的时候,皇帝也是不介意高暖姝这般使小性子,反而还觉得挺有趣,便也多了几分纵容,皇帝笑道:“朕身边是有跳舞的也有唱曲儿的,但唤‘媚娘’的,也只有你一人罢了。” 高暖姝这会儿已经是不哭了,至少是眼泪不往出掉了,只是那双眼睛里头还藏着未曾滴落的眼泪,要哭不哭的样子,就这般看着皇帝,她半带着哭腔道:“您惯会哄了媚娘高兴,媚娘人微言轻的,怕是受不得陛下您给的福气。” 这话儿一出,皇帝心里头就有了数,面儿也是不显,手上又转了几颗玉珠串子,这才笑道:“听媚娘的话儿,可是底下人阳奉阴违,给了你委屈受?” “有陛下您庇护着媚娘,底下人哪敢阳奉阴违去糊弄了媚娘。”高暖姝轻轻眨了眨眼睛,那原本还藏在眼睛里头的泪珠子,就慢慢的流出了眼眶,在面颊上流过,再加上本就清瘦的身子,更是显得可怜了。 话儿都已经撂到了这儿,皇帝也只是撂了手上的玉珠串子,指了指隔着案桌对面儿的位子,示意高暖姝坐,等着高暖姝在皇帝左手方坐稳当了,这才开了口继续问着:“那是怎么了?” “媚娘于这宫里,也没有个作伴的人儿,那日见了八王妃,心下生出许多的欢喜来,原想着能与八王妃结识,说上几句话儿解闷,”高暖姝说到这儿,却是朝着左方微转了身,背对着皇帝,拿了锦帕抹了眼泪,自怜自哀的意味儿是足足的,继续说道:“哪成想……” 高暖姝“哪成想”后头的话儿就被吞了回去,好不容易止住了的泪珠子又跑了出来,如若说先前儿掉泪珠子还算是真的委屈的话儿,这回却是做戏的成分居多。 第二十六章 戏台搭观戏纵容心 殊荣赐文嫔舞姬身 皇帝又捡起了扔在案桌上的玉珠串子,轻轻拨弄了几番,就看着侧背着他的高暖姝不住地哭泣抹眼泪,等着皇帝觉得高暖姝哭够了,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八王妃是朕亲自选的,她怎么会叫媚娘受委屈。” 皇帝心里门清,定是高暖姝使了小性子,昭华没有理会她就是,但这话儿却是不能说出来了,该纵容的还是要纵容的,不然这有人费尽心思搭起来的戏台子,却要落得个冷冷清清的下场。 高暖姝可不管这些,听得皇帝不信她的话儿,又是半是哭诉半是撒娇,后来索性再使了点小性了,直吵得皇帝头疼。 “好了好了,不许哭了,那你说,你想叫朕怎么做。”皇帝揉了揉眉心,又将手上的玉珠串子搁下了,许是为了快些打发高暖姝,便顺着高暖姝的哭诉说着。 得了皇帝的这番话儿,高暖姝也不敢真的作的太狠,便止了眼泪,捏了一腔委屈的音调小声说着话:“媚娘只不过是想叫八王妃能给媚娘赔个礼道个歉就是。” 赔礼道歉,高暖姝打着的主意皇帝心里知晓,这一旦是赔礼道歉肯定得要放低了姿态,要行着全礼儿去,皇帝知道,高暖姝这是要位份来了。 不过皇帝依旧笑着,只不过这回的笑却少了几分纵容的样子,皇帝说道:“赔礼道歉就算了,逊之上回得了几个小玩意,旁的不说,有一尊象牙镂花铜镜,倒是新鲜的打紧,朕就做主让他将东西送予你就是,” 没有达到目的的高暖姝也不敢继续闹下去了,只能是心有不甘的谢了恩,便被皇帝着人送了回去。 倒是张让得了吩咐,便派了张乐去永寿宫寻八爷与昭华去了。 张乐来的时候,昭华正在永寿宫院儿里头扎的秋千儿上坐着,八爷就在昭华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昭华坐着的秋千儿,听了张乐的来意,昭华只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秋千儿,唇边儿勾起的弧度略有些嘲讽的意味儿,反倒是八爷一瞧昭华自己个儿在荡着秋千儿,便又认真的给昭华轻轻推着秋千儿,边推边给张乐说着话儿,好叫张乐回去复命。 “既是父皇所言,本王明日便着人将那尊象牙镂花铜镜送到钟粹宫就是。” 张乐得了回答,便也是识趣儿的退了出去。 等着张乐一走,昭华就坐在秋千儿上微抬了头,笑道:“想来高夫人也正头疼,白眉赤眼的给自己个儿招了个刺儿进宫。” 昭华想着,早在几日前她就听得风风雨雨,说是高暖姝已是不止一次忤逆了高夫人的话儿,与高夫人顶着,昭华轻笑着,想来高夫人惩治高暖姝时也不曾想过,陛下会掺和进来。 八爷也只是笑着没有接了话儿往下说,左不过是后宫牵制的手段罢了。 用过了膳食后,八爷就出宫去了,只嘱咐了昭华一句,等着牡丹会后过来接她回府。 而昭华则在八爷出宫后,才与温贵妃说起了今日的事儿。 温贵妃面前儿的案桌上放着各种盛着香料的玉盒,正轻轻拿着小铜勺舀了其中一个青玉盒里头的香料放在鼻尖处轻轻嗅了嗅,听了昭华的话儿,只勾了勾唇,又重新拿了柄小铜勺,换了种香料闻着,才道:“陛下向来不会将心思放在后宫的位份上,满宫的女人连个有封号的都找不出来,高媚娘真以为得了些甜头,就能让陛下再多给些尊荣?” 温贵妃的话儿也叫昭华是掩不住的笑,有些话儿温贵妃说得,昭华却是不敢说的。 等着第二日一早,陪着温贵妃用了膳食后,这二人还未说的几句话儿,就听得陛下跟前儿的张让满宫宣着圣旨,说是陛下新得了一位美人,封了从三品的嫔位,给了封号“文”。 一听这消息,昭华一时间还有些诧异,文嫔?莫不是高暖姝真的就得了这份尊荣? 反观温贵妃,只是挑了眉梢,便问着张让:“这位文嫔是个什么人儿?” 张让得了圣旨先是来的永寿宫宣告,此时也不急着去往别宫,便赔着笑,回着温贵妃的话儿道:“回您,这位文嫔,原先是高夫人特意让高家寻来的舞姬,有小荆玉之称。” “小荆玉?”温贵妃嗤笑了声,便又问着:“陛下可给了住处?” “是钟粹宫旁边儿的景阳宫。”张让依旧是问什么说什么,末了还搭了句:“陛下说怕高夫人素日里闷得慌,特意指了景阳宫的正殿玉华殿给文嫔,说是热闹些。” “可不是热闹些,热闹些也好。”温贵妃一听这话儿,就乐了,高暖姝求了半晌的殊荣都求不下来,偏偏一个舞姬这殊荣说给就给,可不是热闹些? “如此,本宫也就不耽搁你去往别的宫宣旨了。”温贵妃带着护甲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案桌面儿,想着“文”这一封号,一位舞姬偏偏得了个“文”字,当真是有趣。 等着张让带着圣旨走了昭华这才笑吟吟的看着温贵妃,说道:“这般消息一传出,也不知钟粹宫要碎了多少瓷盏,内务府里怕是都补不及。” “等着看就是,高夫人可走的好棋,就是不知高媚娘会不会毁棋。”温贵妃也笑,为了恶心高暖姝,高夫人也舍得往陛下跟前儿送人,这姑母侄女掐起来的戏码,可真是不多见。 “左右这把火烧不到您这来,您只管看戏就好,哪管那唱戏的人儿是一个还是几个。”昭华后来也细细的想了,怎么陛下就能偏偏在高暖姝练舞的点儿恰好路过万春亭呢? 只是后来,昭华便索性不去想了,这宫里头的明争暗斗向来都是这般,上下承也不是摆在明面儿上能说得清的。 “不去管就是,还有的闹呢。”温贵妃丝毫不在意这宫里头多个女人或是少个女人,早在十八岁那年,她就亲手将自己个儿的少女怀春葬在了院儿里的梧桐树下。 “等着牡丹会的时候,只要不烧到你这儿,你便不必理会就是。”温贵妃觑着眼,从之前的葬了少女怀春的梧桐树下拉回了思绪,嘱咐着昭华。 第二十七章 花色雪白玉楼春 明目偏袒心意领 昭华也是乖巧的应下。 昭华于夜幕卸了满头珠翠,正由双亦挖了香膏在手心化开,细细的敷着,边听得双亦说着高暖姝又砸碎了一屋子的瓷盏,听说还哭哭啼啼找了陛下去闹,却连陛下的面儿都没见到,只又得了一屋子的赏赐。 又听说高暖姝去了文嫔的景阳宫闹,砸了自己溯玉轩的东西不够,又跑去砸了文嫔宫里头的东西,后来还是高夫人出面训斥了高暖姝,这事儿才作罢,倒是皇帝却是什么也问什么也不管,就任由了这几个人闹着。 昭华也只当了个笑话,听听就作罢。 等着到了第二日的时候,昭华正与温贵妃说着明日里牡丹会上的事情,就听得宫人说,溯玉轩的高二小姐在路上碰到了景阳宫的文嫔,不仅逼得文嫔给她让了道儿,还逼得文嫔给她行了礼儿。 最后文嫔哭哭啼啼去找了皇帝说理,皇帝却也只是不痛不痒训斥了几句高暖姝,还对文嫔说“你少与媚娘计较就是,她孩子心性大”。 有着皇帝护着,就是高夫人在训斥高暖姝时都要掂量几分,最多只是说上几句,至于同之前一般让高暖姝跪着从碎茶盏上跪过去,高夫人也不敢。 昭华只觉得好笑,也不知道皇帝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一方面极尽的纵容高暖姝,一方面封了个舞姬文嫔却不肯给了高暖姝殊荣。 “主儿,今儿御花园里必然是百花争艳,”双亦给昭华打点完妆容后,挽了发髻,就拿着珠花在昭华发丝上比着瞧,边继续道:“您今日也要打扮的隆重些才是。” 昭华只透着铜镜看了眼铜镜里头双亦手上拿着的珠翠,便随手在妆奁盒里翻了翻,找了对儿珠花,比双亦拿的珠翠尚简单些,笑道:“不过是牡丹会罢了,只管低调些看戏就是。” 昭华的双层九子奁并未取进宫来,只后来取了个简单的妆奁进宫,原先的珠翠首饰也没拿进来几件儿,都是温贵妃新准备的。 听了昭华这般说,双亦也只能将手上拿着的珠翠放回妆奁里头,拿了昭华选的珠花给昭华戴上,又觉得难免素了些,便又取了金累丝托镶扇形坠角儿给昭华戴上,这才是作罢。 昭华装扮妥当后,这才准备去永寿宫正殿嘉德殿给温贵妃请安。 昭华去的时候温贵妃正打点好了妆容,换好了装束,一身贵妃服制的温贵妃迎着阳光瞧,衬了几分凌厉。 “眉生敬请母妃福安。”昭华先是行礼问安,而后便顺着温贵妃的意思去了跟前儿。 “今日陛下也会去,”温贵妃瞧着昭华今日的装束,不免心下十分满意,便又嘱咐道:“你今日只管好生赏花就是。” 昨儿温贵妃的提醒昭华只过了个耳,等着今日再提醒,昭华总觉得温贵妃话里有话儿,心思只在心里过了一遍,索性就先放置着,先承应下来。 “早就听闻宫里的玉楼春白似胜雪,千叶百花,今儿总算能见到了。”昭华只乖巧的真就与温贵妃谈论起牡丹花的品种玉楼春。 这玉楼春又称白雪塔,以花色雪白而闻名。 温贵妃笑着点头,打趣道:“就你贫嘴,逊之老早就讨了些花种与花苗过去,不管是玉楼春也好还是豆绿也罢,本宫都尽数予了他,这回八王府的园子里,怕也是牡丹尽开。” 昭华一听这话儿,脸颊便染了胭脂色,怪不得之前八爷就叫人清了园子里头种的花儿,原来是种上了牡丹。 “母妃。”昭华被温贵妃揶揄的有些羞意,脸色都快绷不住了,只能娇嗔叫了声温贵妃,这话儿是怎么也接不下去的。 温贵妃却瞧得新鲜,好久不曾见过昭华这般无措的样子,倒是没忍住,端了一腔失落的腔调对着向槿道:“你瞧瞧,从前那小子哪在意过什么花花草草的,就是本宫提上几句什么花儿好看,他都要来句,不都是长一个样。” “哪像现在这般,还分得清什么是玉楼春什么是豆绿什么是青龙卧墨池,哪还有从前的样子?”温贵妃叹着气,一副儿大不由娘的样子,听得昭华是面颊涂了一层又一层胭脂汁子一样。 “母妃,您尽打趣眉生!”昭华被说的是就差被羞得跺脚,端着礼仪却也只是偏了头不去看温贵妃。 “八爷同王妃伉俪情深,您不也宽心吗?”向槿哪能不知道温贵妃这是捡了八爷的好说与八王妃听,就怕今日牡丹会上指了哪家的千金入府,叫八王妃心里不痛快,便也只是顺着温贵妃的话儿继续说着:“您还说八爷,您又何尝不是?早知王妃爱用精细的菜式,便日日催促了膳房变着花样做。” “之前尚衣局送来的衣裳,您生怕是王妃不爱的样式,硬生生叫八爷送了平日里给王妃绣衣裳的绣娘入宫,去指导尚衣局的宫人。”向槿眼底也盛着笑意,细细的说着温贵妃做过的事儿,像昭华传递着信息。 “还不是这孩子太讨喜,总叫人觉得她该用上最好的,该精细养着。”温贵妃招了招手,昭华就顺着意思往前走了一步,温贵妃就握了昭华的手,轻轻拍了拍,眉目间满是慈祥,笑道:“本宫这辈子从未体会过举案齐眉是什么感觉,只希望眉生能与逊之举案齐眉就是。” 昭华反握了温贵妃的手,她知道温贵妃与向槿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听得懂,所以昭华也笑,笑着说:“眉生明白。” 眉生明白,眉生是正妻,所以会有容人的雅量。 眉生明白,八爷是皇家的儿子,所以眉生愿意也甘愿打理后宅。 眉生明白,不论怎样,您与八爷是站眉生这边儿的。 温贵妃颔首,只又拍了拍昭华的手,才说道:“明白就好,也是委屈你了。” 昭华的母亲卢氏与温贵妃是手帕之交,从未出阁时就交情非凡,如今这会儿更是多年好友。 本来凭借着昭华的身份,若是低嫁那么一层,做个当家主母,这后宅里能不能有女人,那也是昭华说了算的。 第二十八章 青石板娇儿美人跪 意破局棋微反被将 而如今,她嫁的,却是天家之子。 “是眉生的福气。”昭华向来是个聪明的,知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儿。 等着用过了膳食,到了晌午那会儿,温贵妃由着向槿给她理了理衣裳,抚平了褶皱,便笑道:“该走了,想必那接了帖子的千金这会儿已然在那等着了,宫里头的也差不多该齐了。” 只是这话儿才堪堪落了话音,就有宫人急匆匆的进来,来的人凑近了温贵妃的耳畔,一只手微呈了扇形挡住了要说话的口型。 昭华离得近,也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了“耳光”等字眼。 等着禀告事情的宫人退了下去,温贵妃也只是动了动眼皮,依旧是之前那个语气,笑道:“走,也不早了。” 瞧着温贵妃也没有要多说的意思,昭华也识趣的没有多问。 至此,温贵妃才带着昭华,一行随行的人儿,才浩浩荡荡的朝着御花园去了。 温贵妃在最前边儿坐着贵妃较撵前行着,后头跟着宫人撑着的贵妃仪仗七凤金黄缎曲柄伞,那七凤金黄缎曲柄伞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昭华坐着的较撵紧跟在温贵妃的身旁,只堪堪落后了半步。 出了永寿宫的门,温贵妃这才微侧了头,道了句:“高媚娘近日里是愈发跋扈了,”说到这儿,温贵妃又将微侧过的头回了过去,唇边扬了弧度,满是戏谑,又接了上一句继续说道:“高夫人也不知要有多头疼,偏如今的高媚娘仗着帝宠,连高夫人都敢刺上几句,结果推上去的棋子却是个身份低微的,空有殊荣却也不敢将高媚娘怎么样。” 昭华晓得,温贵妃这是要开口告知适才那宫人说了些什么,便也没急着接了话儿,而是静静地听着,等着温贵妃的下文。 “一位正五品的良人,因着说了句高媚娘一个官家小姐合该尊了礼仪尊卑,便被高媚娘命人按压在地上,当着一众妃嫔与千金的面儿,掌了嘴。”温贵妃说到这儿,嗤笑了声,便补充了句:“文嫔帮衬着求了几句情,便也被高媚娘当众甩了耳光。” 昭华听到后为之一愣,高媚娘当真是仗着帝宠不顾章程礼法,到底是正五品的良人,那可是正儿八经选秀入宫的家世清白的官家小姐。 那文嫔就算出身再怎么不堪,那也是从三品的嫔位,再往上升,那便是掌一宫主位的主位娘娘。 昭华抿着唇,想了想才说着:“今儿可是牡丹会的日子,能出席了此次盛典各位小主,可都是……”后头的话儿昭华没有明说,便话锋一转,“就算只是个正五品的良人,那怕也是能让陛下记住名号的良人。” 被这般折辱,今日又要生出许多事来。 温贵妃摇了摇头,只扬着弧度,丝毫不在意这场闹剧会演变成怎么样。 远远地昭华就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高夫人坐在椅子上,高暖姝就站在那与高夫人对视着,不肯落了下乘。 高暖姝再往左边看去,是一位穿着嫔妃服制的人儿被两个太监反压着跪在地上,发髻有些散乱,却依旧不肯低头。 而站在那被压制着跪在地上的妃嫔旁边的,是新晋的文嫔,被封了文嫔后,她来过永寿宫请安,昭华也就见过了。 再周围就是站着的一众妃嫔和一众拿了帖子进宫的千金,没底气的是小心翼翼的缩着存在感生怕惹火烧身,有些底气的也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眼旁观看笑话罢了,再转而说上句“高家好教养”罢了。 而空旷的地方摆着的桌子与石凳,却是没人敢坐。 等着其余人都相互见完了礼儿,温贵妃才看着站起身行了礼儿的高夫人,笑吟吟的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王良人这般狼狈?” 高夫人一瞧温贵妃这般模样,满腔怒火差些压不住,只勉强回笑,“姐姐看笑了,是臣妾治理不当。” 温贵妃一听这话儿,就掩了笑,说道:“本宫先前儿病着,陛下怕本宫操劳,所以才将治理六宫的事宜予了妹妹,怎么,”温贵妃说到这儿就一挑眉对上了高夫人的眼睛,颇有些挑衅意味儿一字一顿道:“妹妹这般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当真是有些乌烟瘴气。” 温贵妃的话儿一出,高夫人从前没有想通透的线儿就那么串到了一起,怪不得陛下明明午后从不去万春亭,偏偏那日就能赶巧儿的在高暖姝练舞的时候去了万春亭,也亏得温贵妃能忍了这般久。 高夫人唇边儿的弧度一点一点的凝结,她早该想到的,温贵妃向来不会善罢甘休,怪不得能忍了她的折辱,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高夫人眼底盛着寒意,直勾勾的对上温贵妃的眸子,说道:“不劳姐姐担心,臣妾自个儿的过失,自会向陛下请罪。” 温贵妃只轻笑了声,也不说话儿,只一步一步朝着高夫人那走去,等着经过高夫人的时候,温贵妃停了脚步,微微侧了头,轻声的笑道:“妹妹下次推了棋子破局时,合该掂量着些棋子的用处才是。” 这句话说罢,温贵妃便回过了头不去看高夫人的面色,直直的走到了主位上坐下,昭华紧随其后,就站在身侧。 高夫人顺势搭在了宫人的手上,顺着力坐在了椅子上,嗤笑了声,这才不慌不忙道:“姐姐不声不响,臣妾原以为姐姐是转了性子,谁成想,”高夫人眸中冷意十足,偏还扯了弧度,她道:“臣妾幼时就听闻会咬人的狗不叫,却原来,是真的。” 温贵妃也不恼,反正这治理六宫的担子如今也不在她身上,出了岔子也怪不得她,索性就往后一靠,指了指桌上的各种糕点,笑着对站在身侧的昭华道:“你尝尝,这道梅花香饼,没有掺了梅花却有着梅花香,倒也不错。” 在温贵妃说话的空档儿,就有小太监搬了小石凳过来放在温贵妃的身侧,温贵妃这话儿说完就指了指搬来的小石凳,示意昭华坐下。 昭华见状,也只是余光扫了眼那头的高夫人,便顺着温贵妃的意思坐下。 第二十九章 高妩婵欲念家里情 愚媚娘句句断后路 昭华顺着温贵妃的意思瞧着那梅花香饼,摆盘也讲究,就那么看着竟与冬日里的白梅有九分相似,上头有十朵“梅花”挂在“枝上”,昭华也觉得新奇,便笑道:“十全十美,眉生倒不敢毁了这寓意。” 温贵妃不接了高夫人的话儿继续朝下头说,高夫人只觉得这气儿憋在胸腔里,是上下不得,又想着温贵妃谋了这些天,她又实在不甘。 眼下高夫人那双眸子落在了高暖姝的身上,真是当日就该送了高暖姝出去,高夫人噙了笑意半点,她看着高暖姝今日里的花枝招展,平了平唇边笑意: “媚娘,你今日却是鲁莽,平日里教的礼仪尊卑你都忘了?可莫要叫她人耻笑,你同王良人认个错,今日之事便就此掀过。” 高暖姝心里发笑,这些日子里来,她次次试探高夫人的底线,高夫人也只是口头上警告,却从未像起初一开始那般动真格,所以高暖姝这胆子是愈发的大。 “姑母说笑,区区良人,口口声声污我高家名声,姑母您不帮着维护也就罢,媚娘不过动手维护,怎的如今却要背了姑母说的遭她人耻笑?”高暖姝只一句这般的话儿撂下,丝毫不管这是什么地儿,周围都是些什么人儿。 在高暖姝说出这句话儿后,高夫人的面色就没了一开始怒气,不悲不喜的看了高暖姝一眼,就再也不去看她,只道了句:“王良人今日受了委屈,将王良人送回春堂苑。” 随着高夫人的话儿落下,钟粹宫的宫人就准备上前去将被压制着跪在地上的王良人扶起来。 “姑母这是何意?王良人还未给媚娘道歉,姑母便要将她送回去?”只是高暖姝却不见得如今这事儿就这般收场,说到底,高暖姝也想着闹大些,等着皇帝来跟前。 高夫人抬了眼,直勾勾的盯着高暖姝看,寒着声音道:“那不知,高家二小姐有何高见?” 高暖姝差些端不住,高夫人的眼神叫她想起了碎茶盏上的血迹,那句“高家二小姐”叫她有些哑言,这个时候高暖姝就有些怕高夫人真的不顾皇帝的意思处置了她。 高暖姝不说话儿,高夫人又只是盯着高暖姝瞧,温贵妃又坐在那与昭华说着悄悄话,明显的隔岸观火,周围那些低位妃嫔与千金都是低着头不敢看眼前儿发生的事儿,那几个要去扶王良人起身的小太监只能是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没话儿了?”高夫人嗤笑一声,高夫人余光扫了眼正看戏的温贵妃,只勾了勾唇,就继续道:“若是媚娘不愿在这儿牡丹会上赏花,那本宫就叫人送你回去。” 许是被高夫人那句“高家二小姐”吓到了,高暖姝只是蠕了蠕唇,就道:“不劳姑母烦心,媚娘认得回溯玉轩的路。” 哪知高夫人就笑出了声,眉梢一挑,微侧过了身,看着桌子上摆着的新茶,轻轻滑了滑茶盖,才回了头看着高暖姝,慢条斯理地说道:“媚娘说什么呢?你回的该是高府,而不是本宫的钟粹宫。” 高暖姝面色有些难看,闹腾了多日,却没想过高夫人会挑明了说,高暖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了这话儿,心中还是带了些许怯弱,但依旧撑着傲气不肯变了脸色落了下乘。 “看妹妹说的,本宫虽是前些日子病着,却也听着说是陛下赐了溯玉轩给高二小姐居住,”那旁本还观望着的温贵妃,一瞧那高暖姝竟有些蔫了,这好不容易烧起来的火,怎么能让这般轻易地给灭了?索性就出了声看似不经意的说着,“妹妹莫不是近些日子太过劳累,所以才有所疏忽。” 温贵妃饶有兴致的看着今日来的众千金,可这话儿却也不等高夫人接上,就又继续接了上句笑道:“不过也是,妹妹向来娇生惯养,治理宫务本就枯燥,妹妹又哪里受得了这份苦,这才没几日,就出了些许岔子。” 还不等高夫人捡上几句回了温贵妃的话儿,身旁的宫人就小声的唤了声高夫人:“夫人,陛下来了。” 顺着宫人的话儿,高夫人便回了头不再想着该怎么与温贵妃拌嘴,远远地就瞧见了皇帝的仪仗向这边儿移了过来,再瞟过温贵妃,见温贵妃已是站起了身由着宫人整理着本就不存在褶皱的衣裳,端着思绪也不说些什么,只跟着站起来,端着仪态等着皇帝的到来。 而那边儿还被压制着跪在地上的王良人,也因着皇帝的到来而被松开,由着身旁不住抹泪地宫人扶了起来,小声与自个儿的主儿说着话儿。 那王良人只借助着宫人的力道,半扶着宫人的手,勉强能够站着。 扶着王良人的宫人,满眼都是心疼的掏出了帕子准备替主儿擦去唇边的血迹,却被王良人抬了手推开,轻轻的摇了摇头。 “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一众宫妃千金,由着温贵妃领头齐齐唱了礼儿。 “免了。”皇帝面儿瞧不出什么情绪来,只将目光落在了高夫人身旁的文嫔的脸上片刻,就错开了目光,也没去询问着文嫔面儿上的巴掌印是怎么回事。 随着皇帝的一声“起”,跪着问安的人开始起身,等着所有人都起了身,偏高夫人却跪在那不肯起身,跟高夫人一样跪着不肯起身的还有王良人。 王良人原先跪在人群的后头,现如今除了高夫人外所有人都起来了,她也就被人群避开,显露了出来,王良人微微低着头,散乱的发丝被宫人缕在耳后,面儿上的掌印还带了些隐约可见的血迹,都被很好的呈现出来。 “这是怎么了?”皇帝这时候才注意到了王良人,却也只是看了眼便移开了目光,问着还跪着的高夫人。 一旁的温贵妃隐去了眼底的笑意,只静静地看着高夫人,想来高夫人这是想先下手为强了,免得一会儿被旁人先提出。 第三十章 先一步娇语泣涕涟 后一手倾诉迫帝君 “臣妾惶恐,臣妾初掌治理后宫之权,却因臣妾经验不足,差些酿成大祸,”高夫人此时在皇帝跟前儿的样儿可之前的样儿大为不同,高夫人捏了一腔软语哭腔,那双媚眼如丝,半抬眼,似是受尽了委屈般,又低了头,继续道:“臣妾辜负陛下您的嘱托,臣妾是没脸再见陛下了。” 皇帝只看着跪着的高夫人,不住地拿了帕子抹着眼泪,也不开口叫她起来,而是说着:“好好说就是,这般哭哭啼啼是作甚?”这话音落下便也不等着高夫人再说什么,皇帝就看着一旁看戏的温贵妃问着:“怎么回事儿?” “回您,臣妾病愈,久不闻宫中事,也不曾目睹今日事,今日只是听闻说是高二小姐与王良人起了冲突,高二小姐便叫人压了王良人跪着掌嘴,”温贵妃垂着眸子,勾了勾唇,复又将目光落在高暖姝身上,继续道:“文嫔替王良人求了几句情,也被一并掌了嘴。” 随着温贵妃的话落下,皇帝的目光这才落在了高暖姝身上,这回高暖姝,却不等皇帝开口说什么,便“扑通”跪下,哭道:“陛下明鉴,媚娘入宫得陛下青睐,幸了媚娘,就已是媚娘最大的福分,却然不敢再奢求什么。” 高暖姝哭着对上了皇帝那双毫无波澜的黑眸,心理拿捏不准皇帝是什么意思,可开弓没有回头箭,高暖姝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哭诉:“只媚娘被辱不知廉耻不顾尊卑,媚娘被辱媚娘可以忍,但是媚娘见不得有人辱了陛下啊。” 高暖姝一句“幸了媚娘”,当真是叫众人脸上神色不一,虽说宫里早有谣传,但谁都不敢将这件事摆在明面儿上来说,如今高暖姝这般,是在逼得皇帝不得不给了她名分啊。 不管众人面上儿的神色是什么样儿,反正高夫人的面色是难看的打紧,千万分忍让不过是因着皇帝没有开了尊口,如今高暖姝竟敢不顾礼义廉耻,不顾陛下所为,将这事儿捅到了明面儿上。 高夫人侧回了头死死地盯着高暖姝,厉声道:“高媚娘!你放肆!” 在这场大戏上演的时候,那个本该在旁人眼里受了委屈的王良人,却只是半低着头静悄悄的跪在那,不声不响的听着这场闹剧,就好像,她只是个局外人一般。 高暖姝像是被高夫人的厉声唬住了,微颤着身子,低着头轻轻啜泣。 周围那些个千金都离得远些,便自顾自的低着头,不敢去瞧了这一幕,也不敢听着这些话儿,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就断送了自己个儿。 而温贵妃却带着昭华静静地看着戏,没有什么顾虑。 高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就被皇帝的话儿给截住了,“去扶了王良人起来。” 一直等候皇帝吩咐的张让,在得了皇帝的话儿后,就微弯着腰到了王良人的侧边儿,避开了王良人跪着的方向,道:“王良人您快些起来,跪久了膝盖疼。” 等着张让说完了这句话儿,不等王良人说什么,王良人跟前儿的宫人就率先扶起了王良人。 王良人站了起来,还有些没站稳,索性就借着扶着她的宫人的力道站着,先是欠了欠身对着皇帝道:“臣妾谢陛下隆恩。” 等着皇帝点了点头,王良人这才小声的对着张让说了句:“有劳公公了。” 张让只回了句,“奴才应当的。”便回了皇帝身旁。 “你说。”皇帝自然看到了王良人嘴角沾染的血迹,却也没说什么旁的话儿。 “高二小姐空口无凭污臣妾清白,”王良人这才慢慢抬了头,眼中噙着泪,不哭出声也不就此闹上一通,只那般看着皇帝,继续说道:“臣妾位份低微,却也是您开了金口,亲封的良人,高二小姐身为官家小姐,不向臣妾行礼,却等着臣妾给她行礼,这不是不顾礼仪尊卑是什么?” 王良人到后来到底是没忍住,说的是声声泣下,泪珠晕染了快要干涸的血迹,那颜色比适才要淡上了几分。 “陛下,媚娘没有,媚娘……”高暖姝见状,正准备组织了言辞说上几句,只话儿还未说完,就被一位嫔妃给截住了话头。 “高二小姐急什么,孰是孰非自有陛下为你做主就是,陛下断不会叫无辜之人受了委屈就是。”着青绿宫装的一位嫔妃拿着锦帕掩了笑意,笑着说着。 皇帝眼中有着些许玩味,事情的真相是什么现下已是不重要,皇帝只看着跪在地上的高暖姝,便说道:“说完。” 高暖姝有些愣神,起初还没理解皇帝的意思,直到皇帝身边的张让提醒了句,高暖姝才懂了皇帝意思,低着头说着适才被打断的话儿,“媚娘福分浅薄,只求能小心翼翼伴陛下左右,又怎么会做出这般事,媚娘是不敢的。” 高暖姝这次是有些慌乱的,适才她只是一时间想着能在此时间将事情说出来,将谣言做实了,好逼得皇帝能给了她该有的殊荣,却忘了这件事本就是她错在先,现在回过神来,只知道哭着解释。 “高二小姐真是凭了一张嘴,张口就来,你做都做了,现下又说不敢?我瞧你敢得很呢。”那适才打断了高暖姝的话儿的嫔妃现在更是直接说着。 一众哭哭啼啼的女人吵得皇帝心烦,本来还有兴致的慢慢听着,现下也是没了性子再继续听着,只道:“好了,哭哭啼啼,哪还有平日半点儿的礼仪。” 皇帝这话儿一出,哭着的几个女人,也都止了哭声。 “既然高夫人觉得难掌治理之事,那便此事还是交予温贵妃去做,”皇帝看着依旧跪着笔直的高夫人,像是没看到高夫人眼底的泪水,反而还问着:“你觉得如何?” “贵妃姐姐抱病时,臣妾也只是想帮衬贵妃姐姐一二,如今贵妃姐姐病愈,自当还是由贵妃姐姐治理六宫才是。”高夫人明明满腔怒气,却也不敢发作,还要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第三十一章 作聪明媚娘反被误 唤眉生翎娘请德安 皇帝见高夫人没有说出什么不情不愿的话儿来,这才点头道:“如此,甚好。” 而后才看着高暖姝,眼底不曾蕴藏着半点儿情意,唇边适才还有的弧度,这会儿也是不见了踪影,皇帝又道:“朕本想着等了选秀结束,再给了你位份,不过现下看来,也不必等着选秀了,如此就封你个正四品婕妤好了。” 高暖姝听皇帝终于要给了她位份,本来还高兴着,面上儿的笑容还未曾展开,就听见只是个正四品婕妤,这笑便是怎么也展不开了。 高暖姝心底存着气,也不敢当场甩了脸色,一个舞姬都是从三品的嫔位,偏偏她高家二小姐只得了个婕妤,怎么甘心? 可,高暖姝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忍着,还必须要千恩万谢的叩谢隆恩。 高暖姝甚至都能听到周边那些个看她笑话的人儿隐忍的笑声。 “媚娘叩谢隆恩。” “高婕妤,该改口了。”之前在高暖姝跟前儿受了委屈的文嫔,这会儿心里才算是畅快了许多。 皇帝却懒得理会这般戏码,复又看着站着的王良人,沉死了片刻,这才开口道:“王良人今日是受了委屈。” 温贵妃一瞧这架势,就知道皇帝要说什么,忙出面儿笑着道:“陛下今日得了新人,却也该叫众姐妹沾沾喜气才是,王良人入宫八载,论资历,臣妾想着,也该抬一抬才是。” 皇帝微觑了眼看着温贵妃,见温贵妃端着仪态笑的得体,也突然勾了勾唇,便道:“温贵妃考虑周全,如此,那便晋了王良人为嫔位,其余未曾位列主位的妃嫔,按资历皆晋一级。” 既然温贵妃想要,皇帝自是满足了温贵妃,毕竟贵妃开口,他也不能落了贵妃的面子。 皇帝这话儿一出,被惠及的嫔妃都是满脸的喜色,在场的嫔妃都是唱着礼儿叩谢隆恩。 只有高暖姝一人脸色难看,这般求来的殊荣却是这般叫人心里耻笑。 “行了,都起来。”皇帝只撂了这么句话儿,就坐到了主位上。 等着都起来后,都是按着规矩入座,只有昭华是得了温贵妃的吩咐是坐在温贵妃身旁的,而失了仪容的王嫔,则是告罪回去了。 后来皇帝只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等着皇帝走后不久,高夫人就寻了借口称自己不舒服走了。 温贵妃也不甚在意,只是叫高夫人多多注意身子,免得跟她一样,抱病数日。 “行了,景色怡人,本宫也不拘着你们在这,”温贵妃见底下一众拘谨的千金,不免开了口说着:“只当在自己家就好,喜欢看什么花儿就去看什么花儿罢了,拘着性子坐在这儿,估摸着你们也觉得无趣。” “臣妾瞧着这些个娇俏的面孔,心下就生出许多欢喜来,”离温贵妃还算近的一位宫妃见温贵妃开了口,便接了话儿过来,继续道:“不像咱们在这儿待得久了,一个个的都端着的打紧。” 温贵妃倒没急着接了话茬说着,反而是打量着坐的远些的一众千金,见一个个的都只低着头,也没人敢动,心下有几分考量后,这才笑道:“等着秋上选秀,宫中亦能添些姐妹,也算热闹些。” 适才接话的嫔妃也是顺着温贵妃的目光瞧着,心思一转便先接着温贵妃前头说的那句话,微提了音量说着:“既然温贵妃已然发了话儿,你们就不必拘着了。” 等着一众千金里头终于有一个人先是起了身,远远地朝着温贵妃这方福了福身,便按着温贵妃的意思去赏花,后边儿才又三三两两的有了千金随着。 后头没动静的一众千金,先是观望着,亦小心翼翼的观看着温贵妃的反应,后又见温贵妃只是温和的笑着,也不见变了脸色,才都陆陆续续与认识的人儿结伴而行了。 等着几乎瞧不见座位上还有什么人儿,温贵妃这才转了头对着昭华道:“眉生也去瞧瞧?” 昭华从一开始就一直处于看戏的状态,冷不丁被温贵妃这么一问,也是愣了一瞬间,后才反应过来,起身行了礼儿,笑道:“早就听闻宫里的牡丹花团锦簇,眉生念得打紧。”而后,又朝着旁的嫔妃方向微福了福身,便领着访桃与兴安离开了。 在昭华才一抬步,向槿就在温贵妃的示意下跟了上去。 昭华走着只挑着人少的地方,尽量的避开了那一众千金。 “眉生。” 昭华正站在角落里,看着那开得大朵的玉楼春,那玉楼春旁边就开得是豆绿,一白一绿,相得益彰,倒也好看,可那不管是玉楼春也好还是豆绿也罢,都是不曾被昭华收入眼底,只打了个转儿就被丢了出去,而此时的一声“眉生”,是叫她又惊又喜。 昭华回了头,就看到了展眉着了身浅蓝装束,半藏在花丛另一边,等着隔着半束花丛,目光汇集,半藏在花丛后的展眉就带着笑意朝着昭华这儿走来。 等着走到了跟前儿,展眉才低着头规规矩矩的要给昭华行礼儿。 “翎娘不必。”昭华在展眉正准备行礼儿的时候,便直直握住了展眉的手,不叫她去行礼儿。 昭华眉眼处的欣喜是怎么也藏不住的,展眉又何尝不是藏不住的欣喜,但展眉知晓,有些事儿能省,有些事儿不能省,所以便反握着昭华的手,轻轻拍了拍。 昭华叹了口气儿,也只是松开了手,等着昭华松了手,展眉才又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儿,问安道:“宝文阁直学士傅冠玉之女傅氏翎娘,请八王妃德安。” “德安,起。”这是昭华自大婚后因着规矩的约束,第一次见展眉,展眉既是要按着规矩走流程,昭华也不能拦着,便也随着展眉的意。 等着展眉起了身,昭华这才上前拉了展眉,左右打量了她片刻,这才笑道:“我适才怎么没见到你?我原以为你不会来这儿。” “我是才来的,”展眉看着昭华身边儿跟着的三个伺候的人儿都极有规矩的离她们远些,便微低了头,瞧着情绪不大高的样子,小声地接道:“我父亲不愿叫我来,对送帖子的公公说我病了,我求了母亲才出来的,故而来迟了些。” 第三十二章 温且和顺当记心间 牡丹会结接其回府 展眉话儿落下后,便微收了情绪,复而抬了头瞧着昭华笑道:“一早就知道你定不爱往那些人堆里钻,便一直在人少的地方寻你,果不然。” 昭华打小就与展眉一同长大,不是姐妹,却情似姐妹,哪又看不出展眉是硬堆出来的笑,昭华伸了手替展眉拂去了发间的花瓣,拢了笑意浅浅,昭华盯着展眉的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没有去接了展眉后头的话儿。 “翎娘,你不该违背了傅伯父的意思。”昭华看着眼前儿的展眉,就算展眉行为不妥,昭华也实在挑不出什么重话儿来说展眉。 如今四爷八爷夺嫡之争已然开始,傅家本就中立而站,谁也不帮,虽说秋上选秀,展眉也必然在其中,但,以傅大人的位置,只需一句话儿便能叫展眉落选,左右不过是在家中待上些日子,便能再择了门好亲事。 昭华也理解傅大人的选择,傅家要自保,便只能选择中立,等着将来,无错亦无功,所以傅姓女子不会与皇家沾染上半点儿关系。 展眉也没说什么,只是侧了头看着不远处的三三两两的千金,便说道:“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 展眉的这一声“姐姐”,倒叫昭华心底有了些许猜测,昭华只道:“这里也不是说话儿的地儿,我原本想下了拜帖请你过府,却不曾想还未来得及,便想着等我出了宫再请你过府。” “我原本也想递了帖子,倒是赶得不巧,”展眉现下也是不像适才般,就顺着昭华的意思笑道:“姐姐大婚,因着诸多顾忌,翎娘也不敢递了帖子贸然拜访,只现下,等着姐姐回府,也该是翎娘递了帖子才是,哪能由姐姐下了拜帖。” 昭华应下。 昭华与展眉就在那儿说着话儿,即使有几个起了心思的千金想来拜见昭华,却瞧着这个架势,也没敢自讨没趣。 只是中途,却有一个宫人寻到了展眉跟前儿,说是傅夫人递了帖子给陈昭仪,现下正在陈昭仪宫里头坐着,等展眉过去,给陈昭仪问安。 陈昭仪虽是一宫主位,也是四仪之首,却也终日抱病卧榻,从不出了宫门,也从未听过能见了什么客,却不曾想,竟与傅夫人有些许交情。 “姐姐。”展眉张了张嘴,只唤了声姐姐。 昭华却知晓展眉不便说出口的话儿,只笑道:“翎娘你既病着,那便该在府上好生休养。” 如此,展眉便随着人儿走了。 后来又走了几个章程,昭华也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看着温贵妃跟一众嫔妃问着几位千金,大抵不过是读过什么书,可会些什么之类的问题。 人数过得快,每人不过三言两语就被打发了,很快就到了锦姝。 “臣女国子祭酒何修竹之女何氏善和,敬请各位娘娘福安。” 昭华正透着桌上的一碟梅花香饼收了一眼底的冬景,却突然听得春泉流水的音儿,昭华抬了眼望着,却也只瞧了一眼,便又低了头,偏还未续上那眼底的冬景,就又听得一句。 “亦恭请八王妃德安。” 这下,昭华是彻底的将一眼底的冬景都散了个干净,唇边儿微微扬了弧度,这才打量了番这位还特意加了句“恭请八王妃德安”的女子。 前头那些个千金问安的时候,都只是敬请了各宫娘娘福安,谁也不曾请了她这位八王妃德安,这位何氏善和看样子心里是有自己的打算。 在昭华抬眼打量锦姝的时候,锦姝也只微垂眸以示尊重,还维持着行礼儿的姿态。 “福安,起。”温贵妃眉梢微挑,便开了口说道。 等着温贵妃的话儿落下,也不见锦姝起身,依旧是维持着行礼儿的姿态,温贵妃觑了眼,唇边儿的笑意深了几分,也不发问。 倒是昭华,先瞧着温贵妃不在意的样子,心底也有着自己的猜测,却也只是道:“德安,起。” 昭华的话儿一出,还行礼儿的锦姝才算是站起了身,周边早就看在眼底的几位娘娘,也都不似适才一般主动地说是问上几句。 “可曾读过什么书?”温贵妃向来喜欢懂规矩的人儿,锦姝这般识大体的样儿,也叫温贵妃心里多了几分温和,语气上也就难免带了出来。 “回贵妃娘娘,臣女只读过女训女戒,识得几个字。”锦姝按着先前儿在心里头不知过了几遍的话儿说了出来,始终都是微垂着眸盯着自己个儿的鞋尖儿看,不敢逾矩半分。 只读过女训女戒,算不上出挑的答案,却也中规中矩,至少熟读女训女戒便不会出些幺蛾子,温贵妃微侧了头看向了昭华。 一直关注着温贵妃的昭华见此,却也是心底里叹了口气儿罢,偏面儿上什么也不敢显现,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温贵妃肯回了头看她,那便已是恩,她得接着,也得顺着。 昭华到底心里还是发堵的,只又想着温贵妃的话儿,八爷的意,昭华也只能是心里发堵罢了。 “善和,为人善者,温且和顺,当真是个好名字,”温贵妃笑着,只又道:“只希望你能秉承着这个意思。” “谨遵贵妃娘娘意,臣女晓得。”锦姝松了口气,到底这关是过去了,只等选秀之日就可。 再往后头的诸多千金里,温贵妃却再也未主动地问上几句话儿,其中不乏有几个取了锦姝巧儿的千金,亦是先请各宫娘娘福安,后请昭华德安,却不外乎遭了温贵妃的不待见。 一个人如此,那是懂实事,诸多人如此,就难免叫人心底生不出欢喜,等着流程都走了个遍儿,昭华瞧着在座的各宫娘娘面儿上都有了乏意,牡丹会也就临近了结束。 昭华随着温贵妃回了永寿宫的时候,才进了永寿宫的门,就看到了八爷站在那等着。 “你倒是一刻都舍不得眉生待在本宫这儿。”温贵妃瞧见了八爷后,原本面儿上的倦意也都藏在笑意下,却也不忘打趣一番。 “母妃说笑,只是儿臣答应过眉生,牡丹会过后接她回府。”八爷目光从昭华身上挪开,先是给温贵妃行了礼儿才说道。 第三十三章 念举案齐眉心尖悦 生担惊受怕惧意颤 “好了,你们回去,本宫也乏了。”温贵妃赶了二人走,也不等二人说话,便带着向槿进了嘉德殿。 等着昭华与八爷出来坐在马车上的时候,昭华被八爷拉在怀里,靠得极近,许是八爷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昭华的脖颈处,叫昭华有些不自在,只想找着话儿能拉回了八爷的注意。 “爷,您之前与妾身取得小字可有什么含义?” 昭华从前的小字是元娘,只是后来大婚,八爷问她小字时,说是这个不好,就给她改了一个。 昭华曾问过,但八爷也只是笑,从未答过,昭华此时羞得打紧,索性就又想起了这个问题。 昭华被禁锢在怀里,她是瞧不见八爷的神色的,只能感受着脖颈酥酥痒痒的感觉。 八爷只一低头,就能瞧得见昭华半隐在青丝下头的脖颈,都泛着粉粉的颜色,再往上看去,今日里是没戴红翡翠滴珠耳环,八爷还觉得有些遗憾,但抛光梅花玉耳珰,淡淡的粉色却也衬的本就泛着粉色的耳垂更是叫人心生欢喜。 八爷唇边的笑意从上了马车后就再也未消散过,这会儿更是伸了手轻轻碰了碰戴在昭华耳垂上的抛光梅花玉耳珰,原本该是带些凉意的抛光梅花玉耳珰,此时都因着八爷的靠近而变得温热。 “眉生。”八爷轻轻唤着昭华的小字,极尽温柔。 “妾身在。”昭华的声音很小,也亏得八爷靠的近,仔细的听着,才将这话儿收入了耳底。 八爷将下巴枕在昭华的肩膀上,只微微侧着头,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味儿,八爷轻轻笑着:“一愿举案齐眉,二念兰芝常生。” 那句举案齐眉一出口,昭华就觉得衣裳像是穿多了,叫她热得慌。 昭华垂着眸子,映下一片阴影,心中原本还堵着,这下也是顺畅了许多。 昭华脸颊有些发烫,就连脖颈处都染了温度,八爷靠的近,自然是感觉到了的,却明知故问。 “眉生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轻轻的话语慢慢扫过脖颈,吹动了几根青丝,那青丝也是小幅度的挨着肌肤来回扫着,直叫昭华身子僵了僵。 等了许久未曾等到回答,八爷又是轻轻扬了音调,慵懒的尾音轻轻在耳边响起,“嗯?” 昭华有些不适的动了动,只还没动上几下,耳边的声音却突然低沉了起来,唬得昭华立马停住了动作。 “眉生别动。”八爷感受着怀里小人儿的动静,只咬着牙在昭华耳边轻轻唤着。 昭华不敢动,也忘了要去说些什么,直到八爷又来了句:“眉生怎么不说话?” “妾身无事。”昭华努力的瞧着满是阴影的车帘去转移注意力,偏八爷却一个劲儿将她收固在怀里。 就在昭华窝在八爷怀里,听着车轱辘缓缓地压过青石板的声音,乱想着的时候,那车轱辘压着青石板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 “爷,您松手,会叫人瞧到的。”昭华小声的哀求着,她知道没人敢掀了车帘去瞧八王府的马车,昭华纯粹是羞得。 “谁敢看。”八爷依旧枕在昭华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听着昭华的声音,却也只是轻轻出了声。 昭华终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八爷不像从前那般的动作,叫昭华原本还发热的面颊慢慢退了热,昭华本想回头去看八爷,偏八爷枕在她肩上,便也不敢回头。 马车停了,赶车的昱忠却也没说已经到了八王府,请爷跟王妃下车的话儿。 昭华突然间就慌了起来,她满脑子又想着朝堂动荡的那段日子,藏在心底里的怕意这下又在这儿狭小的空间里涌了出来,昭华努力平复着颤音,却仍不可避免的还带了些颤音轻声的问着:“爷,您怎么了?” 这回是换做了昭华等了半晌都听不到八爷的音儿,昭华这会儿是止不住的颤音往出冒,“爷,您怎么了?” “没事,是到了吗?”八爷慢慢睁开了眼问着,亦察觉到了昭华话儿里的颤音,与微抖身子,当下便抱紧了些昭华,轻轻哄着:“眉生不怕。” 昭华这下才不管八爷抱得有多紧,当下挣脱了八爷,坐在八爷怀里,就回了头,只一回头,就撞进了八爷的眸子里。 昭华看到了八爷满脸的倦意。 怪不得,怪不得一上马车就将她圈在怀里,不让她回头。 昭华的视线有些模糊。 八爷却是急了,一把将昭华揽在怀里,轻声的哄着:“眉生乖,不哭。” 昭华伏在八爷怀里,压抑着的哭声,导致说话都断断续续,“您还骗妾身,说您无事。” 八爷一下一下拍着昭华的后背,声音里头有着些许无奈,“没有骗你,也从未骗过你,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昭华只趴在八爷怀里,也不说话,八爷叹了口气儿,到底还是温和着解释道:“只是奔波了几日,不曾休息,便有了些倦意,眉生不必担心。” 昭华一听这话儿,满眼的心疼是止不住的溢,泪珠都止住了,只用了衣袖擦了擦还挂在眼角的泪珠,便离开了八爷怀抱,轻声道:“已经到府,您快些进去休息。” 八爷伸出了手慢慢摩挲了番昭华耳垂的抛光梅花玉耳珰,点头应下了。 再过来等着受了众人的礼儿,又进了府,八爷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昭华板着脸说着:“昱忠,爷舟车劳顿,想必是累的打紧,还不扶爷去休息?” 八爷哑然失笑,也只是应下走了。 昭华打着精神应付了几句婧美人与杏美人,便打发她们回去了。 向婵在外头指挥着院儿里的人儿搬着昭华从宫里头带回来的东西,悦人就在昭华身侧给昭华轻轻捶着腿,汇报着这两个月以来府上的各种事宜。 其实却也没什么可汇报的,王妃不在府上,八爷又不见人影,府上也都安静了许多。 “主儿,婧美人今早听得您晚些会回来的时候,就在晌午那会儿来了趟福熙院儿。”悦人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下,想了想才又低着头续上了动作,接着话儿继续道:“送来了几卷经文,说是温贵妃抱病,您侍疾,便亲手抄了几卷经文,聊表心意。” 昭华单手撑着头倚在榻上,大拇指轻轻在太阳穴处打着转儿,适才婧美人却一言不提这事儿,昭华只笑了声,就道:“她有心了,既是心意,那便收起来就是。” 悦人也轻轻应了声,继续跟昭华说着话儿,昭华也细细的听着。 第三十四章 花娇玉荷花弥漫满芬芳 重瓣玉蝶香绘满一池子 昭华这一晚是近两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等到了第二日的时候,等着打发走了来请安的婧美人与杏美人,昭华正站在庭院屋檐下的阴凉处逗着屋檐下站在笼架上的青红色鹦鹉。 这青红色鹦鹉,是昨晚昱忠连夜送来的,说是,是八爷叫姜鹤寻来给她解闷的,只因着入宫侍疾,便一直养在姜鹤跟前儿,如今昭华回府,姜鹤就上赶着将这鹦鹉送了过来。 昭华摸着青红色鹦鹉的羽毛,是不是喂些鸟食,再听得那鹦鹉学舌,不住地说着“恭请王妃娘娘德安”。 就在昭华与一众丫头逗弄鹦鹉时,就有外头来的婢女手捧着一张拜帖,在离昭华很远的地方就行着礼儿,不敢靠近,将捧着拜帖的双手举过头顶以示尊重,悦人看了眼昭华,便上前接过了那婢女的手中捧着的拜帖。 “主儿,是傅府的帖子。”悦人双手捧着那封浅色的十分精致典雅的拜帖,上头还绘了一池子的荷花,或是盛开或是半开,那拜帖的右上角还绘了一个“傅”的字样,悦人想着,这拜帖大抵是傅三小姐递的,毕竟整个傅府,主儿与傅三小姐交情最好。 昭华接过了那封拜帖,指尖轻轻抚过那一池子荷花,“翎娘的画功愈发精湛了,瞧这满池子的玉蝶画的活灵活现的。” 昭华又想着昨儿见得展眉,心里头还是叹了口气。 “不是荷花吗?怎么成了玉蝶?”听昭华这么一说,悦人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 “这是重瓣荷花的一种,名唤玉蝶,”昭华轻轻笑着,又道:“荷花种类繁多,大抵分为大花、中花、小花品种,其中又分为单瓣与重瓣,然后又细细分了许多品种,”昭华说到这,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便提了一句:“之前倒是见过冰清玉洁与粉玲珑,名字都是不错的。” 悦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还是不怎么明白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荷花吗? 双亦站的地方是在昭华的身侧偏后的位置,一抬眼就能望到那封别样精致的拜帖,笑着搭腔:“傅三小姐的画功确实了得,不拘是什么,都能画的活灵活现,”双亦顿了顿,见昭华挂着浅笑,便知心情不错,“只是以往的拜帖,傅三小姐画的都是玉荷花,今儿倒是换了一池子的玉蝶,前为玉荷花实为栀子花,倒也有趣。” 玉荷花是栀子花的一种种类,花朵雪白,香味清香,因着展眉素日里不爱熏香,最爱着人摘取几枝玉荷花放置在玉瓶当中摆在室内,清淡花香弥漫室内,倒也十分雅致。 虽说在栀子花里展眉偏爱于玉荷花,但旁的栀子花倒也都不拘是什么,都在庭院里种着,除却玉荷花外,多为黄栀子与水栀子。 每回展眉递上的拜帖都是自己一笔一笔绘出来的,与旁人的拜帖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毕竟没有哪两个人的笔锋、神韵完全相似,故不论昭华拿到什么样儿的拜帖,都能一眼认出这是展眉的拜帖。 昭华愣了愣,也是有些疑惑怎么拜帖上就是一池子的玉蝶,不过又想着展眉昨儿说过的话儿,心底下的猜测是越来越多,昭华也未深想便打开了拜帖。 摊开的拜帖里头也不是原来的那种只有字没有画的页面,这回的拜帖里头都画了一池子的重瓣类的玉蝶,这玉蝶颜色虽是粉嫩,却是花瓣底端为乳白色,那丁点儿的粉色是从花尖儿往下蔓延的,煞是好看,这玉蝶于拜帖上或是盛开或是半开,还有几只蜻蜓飞扑其间。 昭华愣了一两秒,近日的展眉是怎么了?昭华的目光落在了展眉的字体上,只是说了昨日宫里匆匆一见,有许多话儿未曾说,询问着明日是否得空,展眉要过府来坐坐。 昭华合上了拜帖,对着双亦吩咐道:“去取了帖子来,准备笔墨。” 昭华还想着展眉应该是过几日才会递了拜帖,原不曾想今日里展眉就递了贴。 昭华拿的帖子是内务府特意制的,是淡紫色的,以金线滚边,上头绘着丹顶锦鲤。 丹顶锦鲤通体雪白,只有头顶有一处红色圆斑,冠若玄珠、婉若游龙的丹顶最为贵人们喜爱,游时如白龙翻江,静时若丹阳卧水,煞为好看。 等着回帖都写好了,昭华便差了悦人亲自走一趟傅府给展眉回帖。 翌日下午的时候,昭华坐在靠窗的榻上,时不时的张望着外头,等第六次张望时,就见到了那个人影儿。 “翎娘恭请王妃德安。” 昭华还不等展眉行礼儿,就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奈何展眉依旧按着规矩行了礼儿,昭华也是无奈的才道:“快坐,你啊。” 展眉依言坐在昭华身侧,展眉欲言又止的样子被昭华看在眼里,昭华便吩咐着:“行了,都出去。” 等着人儿都出去了,昭华才盯着展眉,轻声问着:“说,你想做什么?” 展眉抬了眼细细的瞧着昭华,她又移了目光,落在桌儿上的一碟桔红糕上,是她素日里最爱的桔红糕,展眉却没有回了昭华的话儿,而是突然问着:“姐姐,八爷待姐姐如何?” 昭华先是看着特意放在展眉跟前儿的桔红糕,指了指那碟内的桔红糕笑道:“你惯爱吃的,尝尝。”而后昭华才瞧着展眉,搭了展眉的话儿,勾唇道:“甚好。” “那姐姐呢?姐姐在未过府之前,可曾心悦于八爷?”展眉一改往日的从容,却是紧紧追问着。 昭华察觉到展眉的不对劲儿,却依旧沉着性子,任由展眉发问,随了展眉的步子走,昭华黛眉微敛,“八爷是天之骄子,怎能不心悦于他?” “姐姐,别自欺欺人了,再未见过八爷之前,你只是遵了帝命,怎么可能会有人只听了名字就倾了心?”展眉却是半个字都不信,索性屋里也没旁人,展眉在笑,只是这笑,却让昭华微敛的黛眉更加紧上了几分。 昭华抿着唇,也不曾说话,就只看着展眉这般样子。 “姐姐,我原本是想随了父亲的愿,与人做正妻,与夫君相敬如宾。”展眉看着昭华,轻轻笑了声,见昭华抿着唇瓣不言语,也不甚在意,继续说道:“可,姐姐,翎娘现在做不到。” 第三十五章 念人心妄欲贪温情 牵皇家四子迫傅府 那句“翎娘现在做不到”,四散在这片儿天地,昭华压制着自己个儿情绪,昭华转过了头,索性不去看展眉,只扬了扬眉梢,语气算不得好,“我们的傅三小姐这是有的什么情,念得什么欲,又牵挂的是哪家的公子,这才肯不顾傅大人的意愿?” 展眉哪能听不出昭华话里头的怨念,但她只是笑,从昨儿起,她偷拿了牡丹帖,不顾父亲阻拦时,她就知道有今日,她知道昭华肯定也是如父亲一般,不同意,展眉只道:“有的是一见钟情,念得是人心妄欲,”展眉说到这,看了看昭华,忽然垂了眸,轻轻说着:“牵的是皇家四子。” 皇家四子? “你喜欢四爷?”昭华微微有些诧异,只这句话儿一出口,昭华也不知自己个儿该用了什么话儿去说展眉,但想着傅府,昭华是真的有些气急了,她道:“傅翎娘!你可知你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展眉轻轻点了点头,只低着头,也不回话儿了。 昭华端起了茶盏,滑动着茶盖,将漂浮在茶汤上的已经是伸展了身躯的茶叶滑到了一侧,又等着那茶叶自己漂回了远处,才放下茶杯,看着展眉这般样子,稳了稳情绪,也是拿展眉没办法,只能叹了气问着:“说说什么时候的事儿?” “是前几日的时候,我随了母亲去了安国寺还愿,母亲是要在安国寺斋戒三日的,我也跟着,早课的时候我便去了安国寺后边的荷花池,那种了一池子的玉蝶,那儿的玉蝶开的正好。” 展眉细细的想着,说与昭华听,说到玉蝶开的正好时,展眉停住了叙述,对着昭华说:“那拜帖上绘的玉蝶便是那日我看到的玉蝶。” 说完展眉就半弯了双眸,看得出来,她很开心。 怪不得能连同素日里爱的玉荷花都舍弃了,昭华到底是忍住了,也没有打扰展眉的回想,就那么静静地品着茶,侧耳听着展眉说着她的情。 那安国寺后院儿的一池子玉蝶,是专门引了一池子温泉,温温的养着,一年四季都开着玉蝶,是一处美景。 “四爷的丹青真的很好,那日我就坐在玉蝶池旁,他在不远处的亭子那,画着他眼中最美的风景。”展眉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四爷那日对着她说:“原以为这玉蝶已是够美,却不曾想如今只是陪衬。” 展眉慢慢的陷入了回忆中:那日她就坐在玉蝶池旁,想着母亲是喜欢玉蝶的,便想着亲自摘下一支送予母亲谁知探出身子去折了离得最近的一支玉蝶时,身上带着的一枚平安符落入了水中。 那枚平安符原是她在十时,因着贪玩落入水中便高烧不退,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时,她的母亲去了安国寺求来的平安符,是由这安国寺的主持亲自开过光的。 她清楚的记得当时她醒过来的时候,看到母亲额头上是一团青紫,后来她才知道那枚平安符是母亲于山脚下便三步一拜九步一叩求来的。所以她十分看重那枚平安符,平日里都是放在衣裳里头从不示人,只是不知那日是怎么了,就像是老人常说的冥冥之中便已是注定。 就在她着急的想要差了人去多叫些下人来寻平安符时,那个男人便逆光而来,耀眼万分,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便纵身一跃,在水中待了近半个时辰才寻到了她的平安符。 可平安符浸了水,上头的字迹都已然被晕染了开来,她急的眼眶发红,谁知那男人只是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轻声唤着“莫急”。 后来,过了两三日,她便与府中收到了一个匣子,打开匣子,是一枚平安符,一枚由安国寺主持亲自开过光的平安符。 很俗套的剧情,可她偏偏就入了情。 “所以你连素日惯用的玉荷花帖都换成了玉蝶帖?”昭华一瞧此时的展眉,便知她心中已是拿定了主意。 “不好看吗?”展眉偏着头,笑着问昭华。 昭华见状,哑然失笑,展眉向来是个认定的主儿就不会轻易变卦的人儿,昭华好一会儿才说:“四爷可是有了正妻的,你当真决定了?” 昭华是有些担心的,且不说四爷有没有正妻,就算是没有正妻,以傅大人的性子,也是不可能让展眉嫁的,储君之争,傅冠玉不敢用了一整个傅府去赌。 展眉抿着唇,呷了口茶,对着昭华说道:“姐姐,今年秋上的选秀翎娘肯定是要参加的,”如今储君之争才刚刚开始,正是政局多变的时候,他们傅家就算想明哲保身,但就怕会被人拉下水,展眉定定的看着昭华,“可是姐姐,就算翎娘遵了父亲意愿,但翎娘心里终归是遗憾的。” 昭华隔了窗望着外头竞相争艳的花儿朵儿,听了展眉的话久久不语。 好半晌昭华才回了首,出了声问着:“那傅大人呢?” 展眉正端了茶品着,昭华的话入了耳,展眉就低了头,情绪有些低落,“傅府并未站队。” 傅府并未站队,那便是属于中立的,日后不论谁为帝,傅府只要不犯错,那就是相安无事,只是秋上选秀,展眉必定参加,若傅府还想要保持中立,展眉就只有两条路可选,一为入宫,二为落选。 昭华微眯双眼,可展眉是不会入宫为妃的,也拒绝了遵从傅冠玉的安排,所以展眉这是在逼傅府站在四爷那边? 昭华是如此想的,也是如此问的:“你想逼傅府站队?” 被猜中心思的展眉并无诧异,她也没想着要瞒着昭华,却只道:“傅府女儿众多。” “可嫡女就你一个。”昭华皱了眉,傅府女儿众多,所以展眉是想说傅府若是不想站队可以弃她于不顾吗? 展眉扭头躲开了昭华的目光,她知道傅府不会放弃了她,所以她若是真的跳出了父亲的局,父亲也只会一时气恼而不会置她于不顾。 “姐姐。”展眉轻轻的唤着。 昭华移开了目光,就算再怎么气恼,也还是尊重了展眉的意愿,只问道:“那四爷呢?” 第三十六章 情起难落翎娘意 称心如意眉生劝 眼下的展眉,就如同现在的昭华,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四爷,昭华不能说是展眉是错的,展眉到底也是没错的,只是这份心悦却是不合时宜罢了。 “四爷,”展眉顿了顿,“他说,今生唯一亏欠我的就是不能给了我八抬大轿。” 在展眉说话的时候,昭华觑了眼,细细的想着这件事儿背后的利害,嘴上却继续问着:“还有呢?” 能让展眉如此死心塌地,甚至不惜逼迫傅府站队,昭华并不觉得四爷只会说这么一句话。 “除了妻位,我想要的都会有。” “就跟当初的如意夫人一样?”昭华的目光有些凉,如意夫人什么结局,不用她说,展眉也是知晓的,她不希望展眉成了第二个如意夫人,也不希望她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红颜祸水。 展眉看了看昭华,没有跟昭华继续这个话题,反而笑了笑,“选秀的时候,四爷会请旨。” 如此一来即使傅冠玉还想做什么动作补救一番也已是来不及了。 “随你。”昭华侧过了头明显堵了一口气,可细细想了想,始终是放不下展眉,便温着声提醒:“你就不觉得四爷出现的也太过巧合?” 昭华见展眉不说话,便只冷笑,将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就直勾勾盯着展眉道:“为何他一介王爷却肯亲自跃了那池子替你寻平安符?” “姐姐。”展眉微敛了眉,有些不知道怎么去反驳,也只能唤了声“姐姐”。 “翎娘!你好生想想,不觉得他是故意为之?储君之争,大多朝臣并未站队,你瞧瞧四爷院儿里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儿?哪一个不是靠着姻亲关系被迫站队?”昭华是越想越不对劲,倘若四爷真的想帮了展眉寻平安符,大可吩咐了跟前儿伺候的人就是,何苦整上一出亲自出马的戏码? 说到底,还是有所图谋才是。 “姐姐,你别说了,”展眉眼下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只一味地替四爷辩解:“四爷,他不是那般人。” “那他是哪般人?傅翎娘!你当真要陷傅府于不顾?”昭华有些气,一听到展眉还为四爷说话,真真是怎么也压不住那气。 “姐姐,翎娘知道姐姐是为了翎娘好,”展眉也不恼昭华,她伸出手抓着昭华的手,轻轻道:“可姐姐,你也应该懂翎娘的情才是,就像姐姐心悦于八爷,心心念念的也是八爷,翎娘心悦的是四爷,心心念念的也是四爷,倘若不是他,翎娘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昭华抽出了自己的手,似乎还想着说服展眉,只又稳着情绪,轻声道:“你才见过几个人?怎么就非他不可了呢?” “姐姐。”展眉也不再解释什么,只低低的唤着昭华,一遍又一遍。 昭华到底是心软了,背过了身不去看展眉,只道:“随你,我不管你。” 等了半晌等不到展眉的话儿,昭华还是转了身,又加了句:“万事小心。” 展眉这回儿才是笑出了声,昭华到底是舍不得的。 只才笑了几声,展眉望着昭华,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四爷与八爷争储,而昭华是八爷的女人,自己日后又是四爷的女人,相对的阵营偏交情深厚。 “姐姐也是,一切当心。” “好了不说这个了,等着日后怕是我们也没什么机会能这般说说话了。”昭华还是收拾了情绪与展眉说着,日后等着展眉成了四王侧妃,出趟府都是难事,可不就是没什么机会说话了。 昭华回府不过三月有余,就听得宫里头戏台子是搭了又搭,这戏是唱了又唱。 那位文嫔受宠不过一月有余,就被诊出了有孕,皇帝是日日流水式的送赏赐,御膳房也都是先紧着景阳宫送膳食,旁的宫都要靠后些。 文嫔受孕是受尽了荣宠,后不过三四天的功夫竟被直接越了祖制封了妃,称了文妃娘娘,据说皇帝本想直接晋了文嫔为文夫人,却被几个老臣日日上了折子称不合祖制,自古以为哪有舞姬居夫人的?皇帝被烦得不行,这才退了一步封了文妃娘娘。 许是觉得这份殊荣不够,皇帝直接亲手提笔,给改了殿的名儿,将景阳宫的正殿玉华殿改成了长欢殿。 起初昭华听到了长欢殿时,便想起了从前的如意夫人和她的长乐宫,昭华笑,只想起了称心如意一词。 只是这位文妃娘娘还不曾称心如意上些时日,肚子里的那块肉就掉了个干净。 昭华听得消息是,是溯玉轩的高暖姝,也就是高婕妤,让高家送了几筐荔枝给了承德殿,巧的是,文妃娘娘每日都要去承德殿坐上一坐,这不见了那几筐荔枝,便赞不绝口,所以高夫人便又送了些去了景阳宫给了长欢殿的文妃娘娘,后来就是,高夫人吃了荔枝中毒昏迷不醒,文妃娘娘吃了荔枝也是直接中了毒,那块肉也就没了。 昭华起初听到还有些诧异,只觉得高暖姝就算再怎么跋扈,也不该是这般愚蠢才是,直到温贵妃派的人带了口信说:“逼高家”。 昭华这才前前后后的想了明白。 最初在宫里头盛传高暖姝被幸的时候,高夫人选择了隐忍,只要皇帝不给高暖姝名分,高家只有她一个选择,也只能选择她,但是后来高暖姝自己跳了出来,逼得皇帝给了位份。 昭华想着,许是就那日牡丹会时,高夫人就已经在谋划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想吃荔枝,借了高暖姝的手,让高家送了荔枝进宫,再等着文妃娘娘开口,便借此送了荔枝去了长欢殿,再然后,高夫人中毒昏迷,文妃娘娘没了孩子。 文妃娘娘自没了孩子,又被太医说,文妃娘娘因着食用过多,伤了身子,以后很难会再有了子嗣,她是恨毒了高暖姝。 想到这儿,昭华不得不赞一句,高夫人好计谋,谋害宫妃,毒害皇嗣,倘若高家想活命,只能咬死这几筐荔枝是被高暖姝下的手,只能舍弃高暖姝,还要向高夫人表忠心,所以才有了后来高家指责高暖姝蛇蝎心肠,竟敢谋害自己的姑母,而文妃娘娘则是受了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昭华是不信的,一箭三雕,一是解决了高暖姝,二是威慑了高家,三是叫文妃娘娘终身不孕,一个不能怀孕的棋子,比能怀孕的棋子好掌控多了。 只是最后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只是禁了高暖姝的足,降成了从四品的贵人,便就此作罢。 昭华还以为是温贵妃从中周旋,直到她问了八爷,才知道,温贵妃没有出手,只是任由了这火势烧着。 除了这件事,还有件事亦叫昭华心里思索了片刻这高夫人的用意。 却说是这高夫人往永寿宫送了一批掺了些干姜的香料。 温贵妃可是最厌恶姜味了,昭华心里想着,莫不是高夫人找不到口子扳回一城,便存了心思恶心温贵妃? 第三十七章 双妻并嫡违祖制 情深意切话翎娘 时间慢慢临近了选秀的日子,只是在临近了选秀的日子时,还出了一件事儿,邻国来犯。 最后昭华听说,六爷被派去了监军,昭华只记得那几日里,八爷的脸色很不好看,姜鹤也跑八王府跑得更勤了些。 这一日昭华正在池子边喂着锦鲤,远远地就瞥见一婢女急匆匆的捧着东西朝她这儿走来。 等着走近一瞧,昭华就眼尖儿的见那婢女手里头捧着的是一封拜帖,上头的一池子玉蝶是那么的明显。 “毛毛躁躁的做什么呢?惊扰了主子王妃,仔细着你的皮。”双亦见其急匆匆的样子,便不免开口训斥着。 被双亦唬得,那捧着拜帖的婢女,当下跪了下去,却是双手将拜帖捧过头顶,急忙道:“王妃娘娘恕罪,是傅三小姐的拜帖,傅三小姐这会儿正在府门口等着。” 这回不等昭华说什么,悦人就在双亦的示意下,去接过了那婢女手中的拜帖呈给了昭华。 昭华接过了拜帖,只是打开那拜帖后,就只见得上面写了两个字“姐姐”。 昭华微眯了眼,展眉从未有过如此失态之时,向来都是提前一天下了拜帖,第二日才会过府,怎的今日却独独守在了府门口递了帖子,昭华看着跪在地上的婢女,便道:“起来,傅三小姐可曾说了什么话儿?” 被问及的婢女起了身后只低着头回话儿道:“回您,傅三小姐只叫奴婢递了帖子进来,奴婢怕耽误了王妃娘娘的事情,故而没有询问。” 昭华盯着满池的红千叶瞧,却也轻声唤道:“向婵。” 被唤及的向婵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忙行了礼儿退了下去,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了。 傅三小姐过府,不管有多匆忙,礼数不能失了才是。 随着向婵的离去,昭华又转眼看向了悦人,这悦人却是不等着昭华开口,就先行了礼儿,笑道:“奴婢去请了傅三小姐进来。” 等着悦人去了府门口,昭华依旧盯着捏在手里的那拜帖,昭华抓的用力,那上头绘着的一池子的玉蝶,也慢慢变了形,昭华手里的汗水慢慢晕染了那一池子的玉蝶,她心里头总觉得不踏实。 “主儿,您怎么了?”一旁的双亦接过了昭华手里头的鱼食,看着那晕染的玉蝶,还是使了眼色叫跟前侍候的人退了远些,才问道。 昭华捏着拜帖的力道没有松开,只转了头直勾勾盯着双亦看,问道:“最近宫里头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被昭华这般盯着,双亦也是一愣,忙细细的回想起来,却也不敢耽搁多久,只回道:“只有文妃娘娘那一件与高贵人那一件。” 昭华又盯着那拜帖,良久才“嗯”了一声,伸手抚平了被自己捏皱的拜帖,就进屋等着展眉了。 傅展眉来的时候,眉眼间皆是慌乱,昭华挥退了伺候的人,只留了双亦与悦人在跟前。 “姐姐。”展眉的慌乱是真的,这一进来,也只是维持了礼仪,等着人都下去了,展眉却怎么也忍不住眼底的慌乱,唤着昭华。 “到底怎么了?”昭华看着展眉眼底藏不住的疲倦,直接问着。 展眉垂眸,声音都有些低,她道:“听我父亲说起,高夫人昨日带了文妃娘娘去了御书房,为四爷求娶镇国公之女丹阳郡主。” 昭华正捏着茶盏,却在听了展眉这句话后,一个没抓稳当,那茶盏直直滑落在地,索性地上铺着几层青肷,那茶水只是浇在了青肷上,茶盏也只是在青肷上滚了几圈,并没有碎。 一旁的双亦见状,忙上前去收拾了残局,而悦人则又忙忙取了新茶过来。 昭华却压根没将心思放在那滑落的茶盏身上,反而凝了黛眉,扬声问着:“丹阳郡主?”昭华也不等展眉说什么,便又冷笑道:“四爷不是已经娶了平南伯的嫡女为妻了吗?怎么?难不成还想纳了丹阳郡主?” 这高夫人究竟想做什么?昭华想了想,这平南伯早些年是有实权的,只因生得那个世子爷被宠坏了,闯了祸硬生生的祸及了家人从侯爷降爵成了伯爷,这镇国公虽是尊贵了些,可这丹阳郡主心气儿可高着呢,又哪肯委身做了妾? 展眉也是听出了昭华话里的讥讽,但现下,展眉也只是抬了眼看着昭华,慢慢摇了头说道:“双妻并嫡。” 被这四个字惊到的昭华有些诧异,沉了音调问:“陛下他?” “答应了。” 这才刚刚入了秋,昭华只觉得像是浸染在了寒冬,冷的刺骨。 双妻并嫡,双妻并嫡啊,可诸侯无二嫡,皇帝他怎么就能破了祖制应下了? 昭华却又是想起了什么,只垂了眸子,眸子里冷意十足,低声道:“不合祖制?”而后昭华又抬了头,复而道:“陛下说合,它就合。” 诸侯无二嫡?高夫人好算盘,也不知这算盘能打到几时? “姐姐。”展眉又唤着。 昭华看着展眉,笑着,只那笑温度倒瞧不出半点儿,她问着:“四爷可是跟你说了?” 仅仅就是这么一句话,就叫展眉低了头不知道说什么,良久,展眉才又抬了头,笑道:“四爷他说,叫我宽心,他不好违背高夫人的意思。” 昭华唇边的笑意平了平,扬了音调反问道:“即使如此,你来做什么?” 展眉还漫着笑意的唇角,被堵得是怎么也扯不出来笑意,她知道昭华是担心她,亦是为她不平,可,她真的做不到。 展眉这番样子落在昭华眼底,却无故的叫昭华怒火中烧,当下直接拍了案桌,厉声道:“傅展眉,如今连双妻并嫡都出来了,你可知晓诸侯无二嫡?你怎么还不清醒?” “姐姐。”展眉也是被昭华这般样子唬得,却也只是软软的唤了声姐姐,还想说什么,却被昭华的冷笑声给打断了。 “怎么?还不肯清醒?安国寺荷花池旁,且不说他是怎么一步一步算计于你,就单单这双妻并嫡一事,他可有将你放在心里?那平南伯嫡女,如今的四王妃是个什么人,那丹阳郡主又是个什么人?”昭华却是话赶话的,当真是怒火中烧。 第三十八章 非良人眉生好言劝 初交锋高氏计策起 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话儿有些重了,昭华态度略软了些,看着一直低着头不肯言语的展眉,又轻声的好言好语地说道:“翎娘,他不是你的良人,若叫傅伯父知晓了,他是不会同意的。” 用情未至深,怎知非良人? 展眉像是不在意昭华的态度与话语一般,只一想起那心心念念的皇家四子,展眉眉眼中的慌乱都被点点温柔所驱赶,展眉温了满腔话语,轻声说道:“姐姐忧心,翎娘知晓,只双妻并嫡,平地惊雷,翎娘担心的与姐姐不同,就像姐姐也从来只担心八爷一人,翎娘亦是。” 声声念,字字深,偏昭华眉眼间的厌恶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只不断冷笑道:“你才见过几人?怎么就非他不可了呢?”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儿还未曾飘散在这儿四方天里,就唬得双亦悦人忙直直的跪在地上,双亦低着头,满是惶恐的提醒道:“主儿慎言。” 昭华满腔怒意此时也是散了大半,倒是那旁反应过来的展眉,便接着话儿道:“姐姐从未说过什么,何来慎言一词。” 后来的后来,昭华也没再劝着展眉,昭华看得出来,展眉心意已决,哪怕双妻并嫡,哪怕逼迫傅府,她也要这般做,昭华能做的,也只是不断地提醒展眉,万事小心。 入了秋的天儿更是凉了些,只不管这风再怎么吹,都吹不散姜鹤这心里头的怒意。 “你说陛下究竟在想什么?就凭那个女人一张嘴,说什么应什么,嗤,连双妻并嫡都出来了。也不怕……”姜鹤进了书房,见八爷还不紧不慢的练字,也没那个耐心等着他练完了字再谈论事情,话还没说完就被八爷打断了: “急什么?” 姜鹤皱了眉,听八爷丝毫不见着急的语气,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想法,却也没再开口说话去打扰八爷练字,而是坐在了离那练字案台不远处的靠椅上,那靠椅搭着秋香色椅搭,椅旁的菱花洋漆高几上摆着瓜果与新沏不久的信阳毛尖。 在姜鹤喝了三四盏茶,八爷才停了笔,骨节分明的手将搁置在一侧的密折拿了起来,走到了姜鹤那将密折给了他,自己坐到了另一侧的靠椅上。 姜鹤打开了密折,看到了最后那双眉已经拧成了一团,直至最后他将密折“啪”的一声扔到了高几上,因为用力过猛导致高几上摆着的瓜果茗碗被扫了一地发出声响。 “她想做什么?双妻并嫡还不够吗?” 八爷没有理会那一地的狼藉,反而越笑越温和:“自然是想让本王死,好为她的儿子挪位置。” 看着这个样子的八爷,姜鹤有些沉默,他们走的太过艰难了些,如今皇帝明里暗里都站在四爷那,世族又被打压的喘不过气,八爷身后的世族基本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还一个劲儿的拖后腿。 姜鹤屈了指敲着高几,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不如先下手为强,我去联系那几个大臣让他们联名上奏,为六爷请封。” “景略,你忘了你是怎么来的京城?”八爷微眯了双眼将眼底的野心很好的隐藏,没有说同意与否反而发问。 姜鹤一愣,还能是怎么来的?说好听点是在洛阳天子脚下为官,说难听点就是质子。 “父皇他是什么性子,逼梁王,压世族,又怎么会对那个女人没有一点防备?”八爷轻轻吐出了话,心中却是半点儿数都没有,若是有防备也不该答应双妻并嫡才是,若说没有防备也不会至今没给四哥半点儿兵权,想到这,八爷又道:“再等等。” 姜鹤挑眉觉得八爷说的有理,可是他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唐州富庶,若七爷真的被封王得了唐州,那四爷手上可就有兵权了,你与他之间的优势可就荡然无存。” 八爷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那又如何,本王手上的是京城的兵,他是唐州的兵,山高水远。” 姜鹤见此也是懒得再继续这个问题纠结下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我听到风声,说是陛下改了主意,要将王家三房长媳所出的两个女儿指了你做侧妃,”说到这,姜鹤皱了皱眉,这陛下是铁了心的要将八爷与世族绑死吗?不过几个呼吸间姜鹤又接道:“是高夫人求得旨,说世族嫡女到底是世族嫡女,哪有成庶妃的理儿。” 八爷听后,笑意都有些僵,等着笑意柔和了下来才问:“可靠吗?” 高夫人先下一手双妻并嫡的棋,后跟着走了步封王的局,现下却又想着要将他的后院搅成浑水,当真是难为了她,这般费尽心思。 姜鹤挑着眉发笑,伸出了手想要去拿茶盏饮茶,伸出了一半才想起高几上的东西都被自己不小心扫到地上了,十分自然的收回了手,他才回话:“六爷今儿才传了信说,那文妃娘娘是他的人,可笑高夫人帮了别人还沾沾自喜。” 听后八爷轻扯了嘴角,这皇权就是这样,你以为你算计了别人却不想别人也算计了你,只看谁技高一筹。 得了肯定的回话,八爷闭上了双眼靠着靠椅问:“六哥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不过是随军监督不会有什么危险,捞些军功是没什么问题的。”姜鹤还以为八爷是在担心跟随军队去往边境与敌国打仗的六爷的安危,便说了实情安慰着八爷。 谁知八爷却道:“让他找个机会上战场,最好添几道伤疤让人抬着回来,”顿了顿八爷又说:“做做样子,别玩命。” 姜鹤起先是不懂八爷为何要让六爷上战场的,而后听到那句“做做样子,别玩命”才算懂,便笑着应下了。 六爷在那说好听点是监督,说难听点就是个没实权的后勤,上战场有主将副将,根本轮不到六爷,可是若将士们都在拼命,六爷却毫发无损,那个女人怕是会无事生非,倒不如直接让人抬着回来堵上她的嘴。 “世族就算再被压的喘不过气,那也是世族,是高氏一族所比不了的,表面如何又怎么能决定以后。”八爷盯着先前的密折悠悠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都是他的儿子,八爷不信他真的会将自己置于死地,他便赌,赌这一场父子亲情。 …… 时光飞逝,转眼十几日已过到了离了选秀的日子不过剩了四五日的样子,离洛阳较远的参选秀女,这会儿已经是陆陆续续到了洛阳城里,倒是更加热闹了些。 在这十几日里,六爷战场杀敌身负“重伤”被抬了回来,得了军功在兵部里做事。 四爷的双妻并嫡的旨意和八爷纳王家两个女儿为侧妃的旨意也已下来,礼部正在筹备,只等着选秀一过便提上日程。 此消息一出惊了不少人,许多老臣都上奏劝谏却石沉大海。 第三十九章 退为进意图侯爵位 位份册带话傅氏府 诸侯无二嫡就仿佛是个笑话一般,可那些朝臣又有几个能真的笑出声来? 不过那平南伯倒是个聪明人,只在这个节骨眼上上了折子,只求乞骸骨,只字不提双妻并嫡一事,但皇帝又哪能看不出来这平南伯是在以退为进? 索性借了由头将平南伯之前被迫丢掉的爵位给还了回去,成了平南侯不说,又借着其族中子弟的由头,赏了万顷良田黄金百两。 这头皇帝的赏赐才下去,后宫里头各位娘娘也都是坐不住了,珍玩珠宝是一箱箱的抬进四王府,循着各种由头赏赐四王妃。 八爷与姜鹤得了这些消息的时候,眉眼处是带着笑意的,凭你高夫人搬出双妻并嫡,这回也不知这双妻并嫡一事是助力还是旁的了,只想着四爷能平了他后院的火就是。 后来的事,昭华也并未再去特意打探过消息,只知道展眉在选秀当日被赐婚给了四爷做侧妃,连同旨意一同传出来的是傅大人抱病于府休养的消息。 展眉她终究是逼迫了傅府站队。 “主儿。”双亦捧着册子进来的时候,就看着昭华正捧着一本诗集望着窗外出神,便小声的唤了声。 昭华被双亦轻声唤回了神,先将手里的诗集放在了案桌上,才挑眉示意着。 “主儿,这是温贵妃差人送来的册子,是陛下指给咱们八王府的人儿。”双亦将册子恭敬地递出,边还用眼神瞄着昭华的神色,生怕昭华心有不快。 昭华只接过了双亦递过来的册子,翻开一瞧,这首先入目就是侧妃王氏徽音与侧妃小王氏书音。 昭华将册子摊开放在案桌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徽音与书音的名字,唇边扬了弧度,原本的庶妃竟是被高夫人给硬生生抬成了侧妃。 双亦自是看到了昭华的反应,话语中亦有些犹豫的唤了声:“王妃娘娘……” 只是这话儿才起了个头儿,就被制止在了昭华略微抬起的手里,昭华只抬眼瞧了眼双亦,便笑道:“即使被抬了侧妃,也得站着伺候,是妾。” 昭华话音才落,便将原本摩挲着徽音与书音名字的指腹就往下移了移。 庶妃何氏锦姝,国子祭酒何修竹之女。 “臣女国子祭酒何修竹之女何氏善和,敬请各位娘娘福安。” “亦恭请八王妃德安。” 昭华看着这个名字就想起来,便又想起这位在牡丹花会得了温贵妃的青眼。 昭华将册子看了个遍,本就有规格的六位庶妃,此次选秀直接补上了四位,而侧妃的位置则是被占了个满满当当,昭华的指腹又放在锦姝的名字上,只扬了弧度后又将指尖停在了侧妃二字上。 “笔墨。” 昭华的话语才落,这帘栊就被掀起,外头候着的悦人便带着几个丫头捧着笔墨纸砚走了进来。 铺好纸张,压好镇纸,又细细的研好墨,昭华这才提笔,先落下一个缀锦院,后头跟着侧妃王氏徽音几个字。 这才一起了头,昭华却是没了停顿,紧接着便写下了浮曲院跟着侧妃小王氏书音。 过来昭华在纸上写下一个钟安院后,却是停了笔,目光又放在了册子上,“善和,为人善者,温且和顺,”昭华唇边漫着半点笑意,提笔写下庶妃何氏锦姝几个字,边写边接着上句话道:“既是如此,那便予了她钟安,钟鼎山林,亦是安守故常。” 双亦听了这话儿,却是不敢接了话茬捧着的,有些话儿,昭华说得,她说不得。 昭华也没再说什么,后面的几个人就好安排了些,兵部郎中之女徐氏乐容,徐庶妃给了海棠院,而尚书主事之女曹氏淑慎与右卫中郎将之妹寇式娟秀,这两位庶妃则予了蘅芜院。 唯一不同的是,尚书主事之女曹氏淑慎是蘅芜院的侧位,而右卫中郎将之妹寇式娟秀则是主位。 “主儿。”双亦看着昭华将一个右卫中郎将之妹的庶妃安排在正位,不免开了口,虽说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道:“您这样可是有什么深意?这,尚书主事到底是比右卫中郎将大上一品阶。” 这话儿说到这儿,双亦见昭华并未有什么不满,这才小声的继续道:“怕是曹庶妃会有所不满。” “我若将寇式放在侧位,怕是寇式才会真的不满。”昭华放下笔,抬了眼看着双亦笑道:“寇式一族从前不过是布衣一介,后来寇庶妃的兄长应了征兵,不过短短三年,便凭着军功一跃到了右卫中郎将,”说到这儿,昭华又看着寇式娟秀的名字继而道:“但凡曹家能出个寇修,能帮得了八爷,那便按品阶走就是。” 听了昭华的解释,双亦这才上前将笔墨已经干透的墨宝收了起来,道:“是奴婢愚钝了。” “主儿,可要跟八爷说声?”一旁的悦人见此,先是叫了几个丫头进来收拾了案桌,等着人都出去了,这才问着。 昭华先前唇边漫着的笑意浅了浅,而后才又重新展了半点笑意,道:“不必了,何苦为了这点小事去烦了八爷,这新人进了府后,也才真真的热闹了起来,到时候才有的烦。” 悦人一听这话儿,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双亦对着自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必多言,悦人这才将话儿吞了下去。 昭华也不甚在意,又看着悦人吩咐道:“你一会去库房寻些珍贵的药材,送到傅府给傅大人,再寻些贵重的珍宝给翎娘送去,当做添箱。” “只告诉翎娘,既然已经决定了,就算没有三书五聘,那也不能落了旁人半分,这嫁妆原是多少抬那便是多少抬,不用顾忌旁的去减了。”昭华理了理衣袖,笑着。 这话儿虽说是说与展眉听得,但展眉也应该明白,昭华这话儿是说与傅大人听得。 那四王妃与丹阳郡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虽说展眉的侧妃是皇帝下的旨,可又哪有不透风的墙?只需稍微打探一下,便能得知这是四爷亲自求来的,一开始展眉就已经落在了对立面,这个时候示弱哪里来得及,倒不如一开始就摆明态度。 第四十章 凉秋意草枯花眠残花败 话野心后退无路逊之意 入了秋的天儿,处处透着凉意,昭华站在窗边儿,透着窗儿看着院儿里散了一地的花瓣,入了秋,这花儿都败得差不多了。 双亦与悦人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副光景,双亦先是取了披风来,细细的为昭华披好,才行了半礼儿小声道:“昨夜才下了雨,这会儿风大,您当心着了凉。” 外头的忙碌与室内的安静相比较,昭华这儿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八王府中处处都透着喜庆,新秀进府,可不是喜庆吗?还一进,就是两位侧妃四位庶妃。 “主儿,都已经布置妥当了。”双亦顺着昭华的目光也只是看了满地的残花,明日就是八王府纳妾的日子了,也同样是四王府双妻并嫡娶妻纳妾之日。 昨儿下了一夜的雨,昭华亦是听了大半夜的雨,入了秋的雨还是有些急躁的,风卷草叶,吹了一地残花枯叶,昭华的心思也随着雨幕愈发四散,后来等着雨声渐小,昭华才是有了倦意。 外头的风卷着残花慢悠悠的晃着,外头的喜庆是半点儿也未曾渲染到昭华半分,悦人生怕昭华心中忧心,不免开了口道:“主儿,您不必担心,左右……” 只这话儿还未曾说完,这风就送了昭华的话儿入了悦人的耳,“我担心什么?” 悦人一时间拿捏不准昭华的意,谁知昭华也不曾有接了这话儿往下说的意,只抬了手指了指外头的残花道:“明儿新人入府,残花到底不吉利。” 接了昭华的授意,且不说昭华究竟何意,只要昭华心里不忧,那自是好的,悦人便接了话儿,道:“是奴婢思虑不周,让主儿跟着费心了。” 昭华浮了浮嘴角,论家世,她也不曾输,论容貌,也是各有千秋,论才情,谁又不是各有所长?论地位,妻妾妻妾,谁又敢越过她? “明儿还不知道有多热闹呢。”昭华又瞧了眼窗外的景,拢了拢披风,转身便坐在了榻上,倚着案桌略是嗤笑。 说不清的嘲讽让双亦与悦人都不敢接了话儿。 明日里四爷娶妻,八爷纳妾,怕就只差热闹了。 这一夜,八爷一直待在书房,那书房的灯,是一夜未熄,而昭华亦是一夜未眠,她瞧着院儿里被风吹的忽明忽暗的长明灯,只可笑那飞蛾奋不顾身。 草枯花眠,燕雀相争,昭华枕着软枕,那锦被像是挡不住秋的凉意,叫昭华的手有些发凉,昭华觉得许是手放在锦被外面的缘故,便又将手放回锦被之中捂着,却依旧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昭华将锦被往上拉了拉,却仍旧能听到八爷那声不似平日里温润的话儿:“眉生,你知道的,我退不了,若我一退,他们都要死。” “当真有那么重要吗?”昭华还记得她当时是这样问的,只是得来的答案却叫她心里一沉,退不了,只能进。 昭华借着月光看着纱幔,耳边的话语是愈发的清晰,清晰到,昭华哪怕捂着耳朵不愿去听,还依旧是一点一点的渗透着。 “眉生,你是我妻,此生唯一的妻。” “眉生,我想要的你会理解的,对吗?” 眉生,眉生…… 那一声声的眉生,唤的昭华直心里犯疼。 也罢,早就已经知晓了不是。 只是一时间愈发临近就愈发心里犯堵罢了。 一愿举案齐眉,二愿兰芝常生。 翌日天儿还不亮,昭华便由离了床榻,由着伺候的丫头洗漱更衣,双亦则仍是小心的将前一夜挂在床榻四角的用了生绢袋盛着的香料依次摘下,予了丫头去焚烧了,而一侧的向婵也是取着小铜勺焚香。 等着昭华更好了华服,端坐在铜镜前,由着悦人打点好了妆容,因着今日新人入府,昭华特意叫人传了话儿予婧美人与杏美人,叫不必在跟前儿伺候着了。 昭华端坐在铜镜前,瞧着铜镜里头的自个儿,拿了唇脂抿了半点朱红,今儿就是九月初五,新人入府的日子,昭华打量了铜镜片刻,这才漫了点儿笑意于面颊,既是新人入府,那也合该高兴着才是。 “主儿,时辰尚早,您可要先传膳?”双亦替昭华取了项圈戴着,透着铜镜看着漫着笑意的昭华,到底心里头是松了口气儿,这才打了精神问着。 纤纤素手拂过压裙角的玉珏,昭华的心思却仍是先放在了八爷身上,只先问了句:“爷呢?可曾传膳了?” “回您,膳房并未送了膳食。”双亦见昭华作势要起身,当下便低着头伸了手虚扶了昭华一手,等着昭华起了身,双亦这才低着头后退了一步,又见落后的向婵与悦人蹲下身子整理着昭华的衣摆,双亦只瞧了眼便回了昭华的问话儿。 昭华偏了头瞧着外头渐渐升起的初阳于霁后闪现着金黄色光辉,染了满缣素的锦绣,也染了满眼金色,昭华回了头向前走着,就有打帘的丫头掀了帘栊作响。 昭华微侧了头吩咐着双亦,“着人去膳房吩咐着送些清淡的膳食去书房,请爷用膳。” 只这话儿才说完,便有轻笑声灌了满耳,昭华忙回了头,过了帘栊,入眼的是八爷背着手满眼笑意的站在那看着她,外间儿是跪了一屋子的人儿,身后跟着的人也皆是跪了满地。 昭华有些发愣,原以为新人入府,八爷该不会有空过来。 “素日里倒不见你着这般艳丽,艳而不妖。”八爷瞧着发愣的昭华,难得没有起了捉弄的心思,只是伸了手,笑道。 瞧着八爷伸了手,昭华漫过的笑意染了几分真切,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儿后才起了身,笑着走向八爷,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八爷的掌心。 察觉到八爷握着她的手微紧,昭华站在八爷身侧微偏了头本想看着八爷的面庞,却不曾想撞入了八爷的眼中,昭华面儿上染了胭脂汁子般,低了头问着:“您怎么来了?” 八爷回了头拉着昭华过了几道屏风,那跪了一地的人儿,见两位主子挪了步子,也都就起了身,跟着伺候。 “来看看你,陪你用膳。”等着过了几道屏风,到了用膳的地儿,八爷这才笑着回了句。 主子爷一开口,跟着的双亦这才朝着后边儿的丫头使了眼色,便有人去了小厨房传膳去了。 第四十一章 娶妻纳妾礼成无人 陛下亲临难堪意显 等昭华来到了前院儿,看到的只是带着笑却满眼寒霜的八爷、一脸铁青的六爷、忍着怒气的姜鹤,还有府门口一堆带着礼排队的家仆,除此之外再也见不到半个正经主子。 昭华也是一愣,她想过会送礼的人多,亲临的人少,可却没想过亲临的大臣官员会一个也没有,再不济让女眷来也成啊,可仍是一个都没有,这是要将八爷架在火上烤吗? 怕是这纳妃之礼都成了个笑话! 昭华上去给八爷、六爷见过礼后,又等着姜鹤给她见了礼,正在昭华犹豫着该不该问时,八爷开口了:“一大早的这些人就带来了自家主子的话,身体抱恙。” 那个身体抱恙说的满是嘲讽。 八爷话音才落,六爷冷哼一声,到底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八爷突然笑出了声,笑的令人发寒,他说:“来了的人也是放下了礼就匆匆的走了,”八爷顿了顿,压制住了心底的怒气接着说:“因为父皇亲临四哥府上,为四哥主持大婚,那些‘抱恙’的人都拖着‘病体’去四哥府上了,人满为患。” 那“人满为患”四个字说的很轻,轻到昭华都觉得听不真切。 “定是那个女人的蛊惑!否则陛下怎会如此不顾您的脸面。”姜鹤紧咬着牙从齿间逼出这样一句话。 八爷低低的唤了声:“景略。” 被唤到的姜鹤铁青着脸,唇齿抿成一条青白的直线,没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 如今宫中形势也是不容乐观,八爷生母温贵妃因着也是世族女,本就处事艰难,但好歹有自己的手段能与高夫人分庭抗礼,如今出现了个文妃,虽暗里是八爷一党,但明里却是高夫人的人,所以宫里头的温贵妃是处于弱势的。 后来昭华回了院子,前院的酒席是怎么上来的就是怎么被撤下去的,唯一的区别大抵就是端上来时是热的,撤下去时是冷的,大抵同这秋上的天儿一样凉人心罢了。 在酒席撤下去的那刻起,这三人也便进了书房。 “父皇为何定要这般?让你们同时娶妻纳妾却又给你难堪。”书房内六爷来回度着步,皱着的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 姜鹤看了看来回度步的六爷,又看了看闭着双眼的八爷,还是将理智拉了回来,道:“六爷,我们该走了。” 六爷发问过后也只剩了无奈,还能怎么办,那是他们的父皇,他看了看八爷,走过去拍了拍八爷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与姜鹤两人出了八王府去了四王府。 四爷是娶妻而八爷只是纳妃,再加上陛下亲临,他们不得不去。 等着人都走了,八爷才慢慢的睁了眼盯着前方,良久才张了口说了句:“父皇。” 而后就是一串低沉的笑,笑过之后,八爷又轻轻的说:“我是你的儿子。” 像是呓语一般散于四方,轻到捕捉不到踪迹。 直到长明灯点亮了漆黑,煜忠才小心翼翼的在书房外问着:“爷可要安歇?” 里头的八爷沉默了许久,久到煜忠都认为会等不到八爷的话儿,他才开了口说:“去王侧妃那。” 因着都是姓王,二人又是双生姐妹,所以姐姐徽音称王侧妃,妹妹书音称小王侧妃,前边加一“小”字用以区别,不过这里要提到的一句是,二人虽是双生姐妹,容貌却只有七分相似。 等着八爷带着人儿到了缀锦院儿,外头的人皆喜笑颜开的行礼问安,自家主子受宠,她们也跟着沾光。 八爷直接绕过了那群人往里头进去了,等推开了门,屋里头的奴婢见八爷来了,行了礼儿正想说几句吉祥话讨些赏,话还没出口就被八爷的一句“出去”给打发了。 坐在那盖着盖头的徽音紧张的手都抓到了一起,随着八爷不断的靠近,徽音那双染了丹蔻的手越抓越紧。 “你怕本王?”八爷没有伸手去掀了徽音的盖头,反而停了脚步问了这句话。 像极了春风暖阳般的音儿入了徽音的耳畔惊起了些涟漪,她反而放松了下来,因感觉到八爷并没有要掀起她盖头的意思,她直接自己掀起了盖头。 那双眼直接对上了八爷的那双黑瞳,仅仅就是一眼徽音就觉得自己像是要陷进了那双黑瞳里,脸上本就涂了胭脂,此时更是红上了几分,对视三秒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徽音差一点就要以为那一刻是永恒。 “妾身只是紧张。”清脆的声音响起,徽音盯着八爷十分认真的解释着,她不想让八爷误会她是怕他的。 八爷只是微扬了弧度“嗯”了一声,而后说了句:“安置。” 而另一处的浮曲院儿里,书音盖着盖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没有一点儿的紧张或是等待后的焦急感。 书音的陪嫁丫鬟零露站在一侧不时的抬头看看外面又看看安静的书音,心中是焦急万分这个时辰八爷都没来,怕是去了三小姐那了。 今日新人入府,两位侧妃在这摆着,八爷理因是会择了一位侧妃处安置。 果不其然,还没等上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一个音儿:“侧妃,主子爷身边的煜忠公公传话,主子爷已同王侧妃安置了。” “小姐……”零露叫的有些为难,新婚之夜夫君去了别处,自己独守空房,小姐该是难过的。 书音掀开了盖头没理会叫“小姐”的零露,反而捏着一腔温软细语问着门外人:“煜忠公公可是走了?” “已经走了。”门外的声音传来后,书音便转头对着零露吩咐:“去拿些赏钱让外头的人分了。” “是。”零露应下后就准备去完成书音的吩咐,等走到了门口又听到书音道:“日后该改口了,如今已不是闺阁中,小姐一词是万唤不得的,记住了?” 零露先前只是过于忧心并未注意到自己称呼的问题,如今听到书音指了出来,慌忙回话:“是奴婢考虑不周。” “嗯,去。”书音的声音是那种带着江南韵味的婉约,而徽音则是不同于那种婉约,带了些清脆,像是风铃一样的脆。 等零露从外头进来就见书音已经拆了满头珠翠准备安歇了。 第四十二章 烛火难燃相思意 美人初见风争起 “主儿……”零露唤了声书音,后头的话被掐灭在了书音看过来的眼神中。 “她是我姐姐,”书音说完先是躺下拉开了锦被盖上,又朝零露站的方向看去继续说:“不过才第一日。” 书音说完就闭上了双眼,零露见状也就安静了下来,正准备走了过去为书音守夜,又冷不丁的听书音冒出一句:“那边不是还有一位独守空房的人吗?” 那边的昭华趴在案几上,只不过那趴着的地方多垫了几个软垫,只因从前八爷轻笑着说:“日后若要趴在案几上,垫几个软垫。” 昭华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旁边的双亦皱着眉有些忧心忡忡,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屋里有些暗了,多点些蜡烛来。”昭华轻轻的吩咐着,站在双亦对面的向婵依了吩咐去拿些蜡烛来点上,手中还剩了一根。 向婵正准备将其放置在离昭华远点的位置,免得那烛火燃烧时放出的烟雾熏到了昭华,哪知昭华却道:“放跟前。” “主儿……”向婵停了动作有些犹豫,见昭华不说话,也只好依了吩咐放在昭华的跟前。 悦人瞄了眼满是烛火的屋子,心中不由叹息,这屋里哪是暗了,怕是主儿的心暗了。 昭华趴在烛火下,心中空落落的,她好像能看到八爷对着另一个女人柔情蜜意。 昭华坐起了身,橘色的烛火照得昭华容颜看起来暖暖的,也照得眼角的泪珠晶莹剔透,那泪珠揉碎了视线顺着脸庞流下,绘出了柔软的曲线,汇集的泪珠垂挂在光滑的下巴上,最终光滑的下巴承受不住那泪珠的重量,将那泪珠推离了自己,眼睁睁的看着泪珠跌入了华服中,跌了个支离破碎,与华服相互交融。 再怎么心里有数,但真的等着这天来临,昭华心里依旧是难受得发紧。 “主儿。”双亦一见昭华哭了,还是张了口轻轻的唤了声。 昭华朝双亦看去,那泪珠儿是再也止不住了,她哭着说:“我也想与他晨钟暮鼓,安之若素,可是双亦他是八爷啊,那个志在天下的八爷,又怎会为了儿女情长肯为我留步呢?” 此时的昭华哪还有前几日的毫不在意、淡然从容。 不是不在意,只是就算在意了,又能改变什么? “您若是哭了,她们就该笑了。”悦人看的都觉得心酸,她曾听过宫中老人对她说,宫中的女人都是可怜人,应该说权贵中的女人都是可怜人,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床榻上,从天黑等到天亮,能记住自己住处有多少块儿砖,能说出哪块砖上有多长的裂痕。 昭华听了这话儿,先是愣了半刻,才回了头盯着那跳跃的烛火,良久才闭了双眼,隔绝了明亮的烛火,也阻断了泪珠的蔓延,唇轻启稳住了哭音:“都下去,我累了。” 站着的三人都相视而看,还是都应了声退了下去守在门外。 这一夜,昭华做了很多梦,零零总总不过都是关于八爷的。 天还不亮,八爷就穿着朝服出了府往朝堂去了。 梳洗过后,徽音正对着铜镜描眉,初次承欢更是为她添了几分妩媚,橙红色的衣裳托出了几分娇艳。 “素鸢,你说主子王妃她是个什么性子?”徽音描好了右边的眉,正要去描了左边的眉时,随口的问了句,像是压根就没将昭华放在眼中。 被问及的素鸢跟了徽音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哪能摸不着跟前这位主儿的脾性?便笑吟吟道:“总之是比不了您的。” 徽音嗤笑了声,将眉描好后徽音站起了身,手慢悠悠升起抚了抚鬓角的发,手指掠过耳边明珠,才道:“走,可别耽误了听聆主子王妃的教诲。” 话虽是如此说,可那语气可听不出半点儿紧迫。 徽音从院儿门出来后,刚好看到不远处的书音,等走了过去,就见书音酒靥攀春面笑语盈盈:“还未恭喜姐姐。” 徽音“嗯”了一声将那傲气收敛了几分,对于这个妹妹,她是怕上那么几分的。 等着王家姐妹到了昭华的福熙院儿外,就看到院儿里头已经等着了的几位庶妃。 等着四位庶妃都与其见了礼儿,在外头侯着的向婵才笑道:“给两位侧妃请安,王妃娘娘还在梳洗,还请您二位稍加等候。” 在徽音张了口想说话时,书音先了一步捏着温软腔调说:“理应如此。” 本还想着说几句的徽音在看到书音那略带弧度的唇角,也是“嗯”了一声。 又等了一会儿,才有悦人出来请众位主儿进去,向婵就留在了外头。 昭华盛装坐在上首的位置,看着由两位侧妃带头走进来的几人,款款走到中央的位置行着礼儿:“参见王妃娘娘,请王妃娘娘德安。” 昭华先是打量着这两个有着七分相似容貌却给人截然不同感觉的人,一个身着橙红色衣裳,此时虽是低着头行礼,可那点子傲气却不收半分,一个身着浅粉色衣裳,整个人都温温软软的。 而后头跟着的四位庶妃也都是低着头,恭恭敬敬的样子也无半点差错。 “都起来。”昭华压根就没想过要在这种事儿上为难了几人,等众人都站直了身,昭华才接了上句问道:“早闻王氏双生姐妹,不知你们谁为姐姐,谁为妹妹?” “妾身王氏德纯是姐姐。”徽音在进来时就接受到了书音的眼神,所以此时傲是傲了点,该有的礼仪倒是半分不减。 “妾身王氏德音是妹妹。”紧跟其后的书音也是中规中矩的。 昭华“嗯”了一声,目光却是放在了这二人身后的四人身上。 “妾身钟安院何氏善和请王妃娘娘德安。”锦姝一瞧这昭华已是将目光放在了她们这几个庶妃身上,当下便牵了头出来行了全礼儿拜道。 由了锦姝的牵头,那剩下的三人也都是挨个与昭华重新见了礼儿。 “妾身海棠院徐氏淑尤恭请王妃娘娘德安。” “妾身蘅芜院主位寇氏静好恭请王妃娘娘德安。” “妾身蘅芜院侧位曹氏惟安恭请王妃娘娘德安。” 第四十三章 唯愿平安无事了心意 试探昭华底线展锋芒 听着娟秀与淑慎的见礼,昭华倒是高看了眼,原以为这位淑慎对于身处侧位会颇有不满,谁料想竟也是安然受之。 “德安,起。”昭华微抬了手,示意起身,等着都起来,昭华才笑道:“惟愿平安无事了心意,得蔽天恩定能叫你如愿。” 被突兀点了名儿的淑慎,也不敢真的露了旁的心思,当下也只是低着头谢了恩,顺着昭华的意道了几句话。 昭华只笑,却也再未说些什么,只微抬了手就有悦人带了几名丫头用托盘端着六杯茶低着头分别站在了这几位跟前儿。 等着这几人都端起了茶杯,悦人才带着人退到了一旁。 徽音与书音打着头儿端着茶杯跪了下去,为人妾者终是低人一头。 昭华看着此情此景,跪了一地的妾室,打了腹稿的教诲就此卡在了喉咙里,一个音儿也发不出来。 本以为可以从容的应对今日,却不想话出口是这般艰难。 室内一下安静了下来,安静的氛围不过持续了四五秒,昭华垂着眸盯着那双养得极好的指甲,稳着音调慢慢的将那一套教诲的话说了出来,一时间这屋子的四方天中就只剩了昭华的声音。 她说:日后都是姐妹,要一同侍奉八爷。 她说:府上太过冷清,往后要努力的为八爷开枝散叶。 她说:往后要和睦相处。 她说:…… “妾身谨遵王妃娘娘教诲。” 在走过了教诲的章程,悦人带着人上前接过了几位主儿手中已经微凉了的茶端给依次端给昭华。 昭华接过了茶杯,每杯都只是象征性的沾了沾唇就放下了。 等着昭华沾了唇后,才有了六位端着用托盘盛着锦盒一早就侯在一侧的婢女弯着腰,分别站在几位主儿的身侧,不敢借着昭华受了几位主儿的跪礼。 昭华看着几人接了赏赐后才说道:“起来,赐坐。” 而后就有人将之前的茶都撤了下去重新上了茶。 “瞧着王妃娘娘脸色有些憔悴,可是昨夜未曾休息好?”走过了章程刚坐稳的徽音就将右手放在椅搭上,笑吟吟的看着盛妆的昭华问出了这话儿。 昭华似笑非笑的看着徽音,脸上都上着精致的妆容,又怎么能透过妆容看到那脸色是否憔悴?不过是故意为之罢了。 这才第一日,便这般忍不住了? “八爷的骑射自小就是陛下亲自教的,素来都是几个皇子中拔尖儿的好。”昭华轻轻的说着,见徽音不明所以,用了茶盏挡去了唇角泛着的嘲讽,带了笑继续说道:“想来妹妹才是未休息好的那个,辛苦妹妹了。” 自己的发难被几句不软不硬的话挡了回来,徽音的脸色当下就有些不好了,好在没因自己的任性而失了分寸,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 坐在左侧首位的书音眼角泛着笑意,捏着一腔温软带了些许怜悯的语气说:“想来八爷也是心疼王妃娘娘的,所以日后就由了妹妹们为王妃娘娘分忧解劳,定不能叫王妃娘娘劳累了去。” 就算她再怎么不认同徽音适才的所言,初入王府根基尚浅,第一日就与主子王妃交恶,实乃下策,可说也说了,她也不能就真的放任了徽音不管。 才走完了章程,锦姝坐在书音的旁边,左侧第二位,只低着头静静地听着这两位世族出来的侧妃同上座的王妃娘娘交锋,心中计较着。 反观于右侧第三位淑慎此时见王氏姐妹发难,还有些发愣,但随即想着这王氏姐妹背后的倚仗,也不敢现下就开了口,却又想着昭华适才的言语,淑慎指尖触碰着温热的茶盅,惟安惟安,惟愿一安。 昭华微勾了唇,谁又不是金枝玉叶,还没了点傲气? 她低头用右手指尖轻轻在腹部打着圈儿,也不开口说话,直到下边那两个人像是想到了什么而齐齐变了脸色,昭华才停了动作,抬了头似笑非笑的说道:“那倒是希望你们中能有了人做了八爷的心尖儿宠,我倒也希望能有人唤我母亲。” “母亲”那两个字,昭华咬得很轻,拖得极慢。 因着妾室生子是不允许唤妾室为母亲的,不论嫡出庶出,都只有一个母亲,那便是嫡母,而又因着当今陛下并未立后,各位爷又无嫡母,方才能唤得自己生母一声“母妃”。 徽音紧握在一起的手因发力而变得发白,眼瞧着就要发作,书音却轻轻笑了,就连那笑都带着温软,听到书音的笑声,徽音握着的手微微松了些。 “那就借王妃娘娘吉言了,想来八爷也是不希望看到王妃娘娘失望。”书音抬了眸盯着昭华的眸,轻飘飘的扔出了一句话。 昭华的性子可不是像徽音那般,又怎会被几句话激的失了方寸,就如展眉那句所说,她是王妃。“虽说我也很想府中热闹热闹,也很想早些被唤作母亲,”昭华说到“母亲”两个字时,微加重了语气以示提醒,而后又继续说道:“不过我也是不忍看着二位妹妹太过辛劳。” 昭华轻滑了滑茶盖,不紧不慢的呷了口茶,余光瞥到徽音似要说话,昭华先一步开了口接了上句带了些遗憾的语气说道:“瞧,我倒忘了还有个另外四位妹妹,如此二位妹妹也不会过于辛劳,不然我可真是于心不忍。” 表面是风轻云淡、毫不在意了,可昭华心中却就如那未曾泡好的绿茶一般苦涩。 前有侧妃,后有庶妃,倒是应了那句:只怕这头儿一开,后头儿就止不住了。 眼瞧着昭华将这火借了风势吹了过来,本打定主意装聋作哑的锦姝,此刻却也是盛了笑意满满,起身行了半礼儿,道:“能得以入府侍奉主子爷与主子王妃,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分,定当好生为主子王妃分忧解劳。” 这一声“主子王妃”是彻彻底底的将自己个儿的身份摆的极低,也算是投诚了。 随着锦姝的这声主子王妃趁势送了阵火势,剩下的几位庶妃也都相互看了看,只能是随着站起了身,行了半礼儿道:“定当好生为主子王妃分忧解劳。” 第四十四章 欲分权争得一席地 话头起子嗣惹生非 相比较昭华与王氏姐妹,虽然她们有人并未想着站队,却也不愿就此因着这王氏姐妹与昭华交恶,索性就顺着这阵火势像昭华表明心意,不愿与昭华为敌。 “有这份儿心意就是好的,都坐。” 此时的书音一直看着昭华,试图能从昭华脸上找到半点儿落寞,可惜并未如愿,落寞是没看到,倒是看到了唇边挂着的弧度,听着那几位庶妃的投诚,书音面儿上虽不显,可心中仍是不快,都已与人为妾,却还摆着世族的傲气,当真是愚蠢。 可书音也知道,现如今已是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带着刺儿都没什么实际作用,上头那个是王妃娘娘,她们讨不到什么好处,重点是在八爷身上,若真能哄得八爷分了王妃娘娘的权,那才是本事,有了权,不也好办事儿吗? 书音的想法是好的,可惜自儿个的亲姐姐实在是智商堪忧,在书音还未想好怎么回了昭华上句话时,徽音已经发声了:“王妃娘娘就是王妃娘娘,这肚量可真是大,能忍了后宅一群莺莺燕燕,您说若真哪个女人先怀了孕,会不会记在您的名下被称嫡子?” 此话一出,书音想阻止也是来不及了,只能心中暗骂句蠢货,当真是在家嚣张惯了,来了王府也不知收敛! 昭华也不说话,唇边仍挂着弧度,头也不抬的捏着茶盖滑着茶汤。 在这样的氛围下,徽音也察觉到了不妥,本想张口补救几句,可话已说出,又岂是几句话能补救的了的? 索性就不说了,反正她可是上了皇家玉蝶的侧妃,身后又是王氏世族,就算是王妃娘娘,也不能真的就将她怎么样,顶多罚了月钱,抄写女戒。 一时间这屋里就安静了下来,书音也有些摸不准昭华在想什么,先前还是一副一步也不肯退让的主儿,现在却是一句也不说,甚至表情都不曾变过,就像没听到徽音说的那句似得,这样的态度不免让书音心中有些微慌。 昭华慢条斯理的品着茶,连个眼神也没给徽音,反而扬了音调,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王徽音?” 火烧得一星半点儿还可观望着消遣,可这火要是烧着了,不浇灭了又从何处找威风?她听着这左一个八爷右一个八爷的牵扯,索性不继续绷着,明面儿上的厌恶也懒得遮掩半分,表字更是唤也不唤,直直的唤了声名儿,在扬了音调后,目光直接盯上徽音,翻脸恼了,冷笑着一字一句:“别的女人我不管,唯独你!” 昭华就看着被她突如其来的翻脸而唬得变了脸色的徽音,语气微寒继续说道:“当好生照看你的孩子是否能平安活着。” 话音一落,这屋中又安静了下来,书音看着自儿个的亲姐姐被唬得愣在了原处,微拧了眉,当真是该嚣张时不嚣张,不该嚣张时瞎嚣张。 书音舒了眉后又上挑,如今已是这般,也不能落了下乘才是,当下弯眉浅浅含娇细语直接与昭华对上了:“王妃娘娘好大的威风。” 而此时外头却是跪了一院子的人,上朝归来的八爷噙了点半展的笑站在门外,本要推门而入的动作也就此停顿,继续听着里头还能传出什么声音来。 跪在地上的向婵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心中不住的祈祷昭华可别被激的失了分寸再说出什么话儿来,主子爷可还在外头站着。 首座上的昭华微偏着头唇边扬了弧度轻柔的说道:“威风大吗?”而后展了笑颜像是关切眼前二位似的,继续笑道道:“那就仔细着别吹凉了妹妹才是。” 话到这,昭华的音一顿,瞥了眼徽音身上的橙红色,又续上了之前的话:“想来二位自幼娇养惯了,也没吹过什么风,如今刚得了几缕春风,就来姐姐耳边吹了?” 看着书音面儿上的笑都有些维持不住,昭华就知道她是听懂了。 昭华双眼布满寒霜,却用了温柔的语调,说着只有彼此才懂的话语:“既然妹妹有意分享,那往后的秋风,姐姐也绝不会吝啬。”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人听来却是不同的意思。 “那妾身就只好请王妃娘娘日后,不吝赐教了。”书音在经过了此次交锋,也是明白与昭华是不可能交善了,却也不愿就此弱了势头。 “赐教什么?”人未至声先至,八爷在书音的话儿刚落就给接上了,边说边推了门进去。 等八爷挪了步子,跪在地上的代序才算是舒了口气,连忙起了身跟在八爷身后进去了。 里头的几个女人见到八爷皆低着头行礼问安,控制住心中的慌乱,八爷是何时来的?他都听到了哪些?八爷微扫了眼浅粉色衣裳的书音,直接绕过了地下跪着的六人,来到了昭华跟前儿伸出了手也不说话。 昭华微抬了头,见八爷的手就在跟前儿,心中也拿不准八爷有没有听到那句“当好生照看你的孩子能平安活着”,不管心中想什么,昭华表面仍是笑意满满的样子,动作也不含糊,直接搭上了八爷的手就站了起来。 八爷只接握着昭华的手坐在了首位上,旁边的人忙搬了凳子搁置在首位一侧,让昭华也跟着坐下了。 “吃的什么?”八爷捏了捏手中那只娇小柔嫩的手,看着昭华微微泛粉的脸颊,忍了笑意一本正经的问着。 昭华微侧了头想躲避八爷的目光,却无所遁形,看着这个态度的八爷,昭华心中就有了判断。 “吃的什么?”八爷见昭华不说话,又好脾气的问了句。 “用了些酒酿清蒸鸭子、赤枣乌鸡汤、马蹄糕,还有些乳茶。”昭华捡了几道说与八爷听。 底下的徽音偷看了眼上边的两个人,眼底是掩不住的羡慕,素来听闻八爷为人温和,却未想过能如此温柔,只可惜如今的这份儿温柔对的不是自己。 八爷微微点了点头,又将之前的话问了一遍:“赐教什么?” 只是问的人不再是昭华,而是书音。 第四十五章 昭华意指笏满床 姐妹谈话凉茶意 书音上抬的眸对上了八爷的黑眸,却未曾从那双眸中读出半点儿对她的怜惜之意,轻扯嘴角,出嫁之日没有锣鼓喧天,连正红色都不曾有过,初见夫君,没有温软细语,只是一句算得上质问的“赐教什么?” 书音微垂了眸,轻声地回话:“妾身只是想请王妃娘娘多提点提点妾身。”说到这,书音恰到好处的红了脸,低着头不肯再说了。 虽并未说明,但那娇羞的面庞,却是说明了一切。 八爷“嗯”了一声后才说道:“都起来。” 等着地下跪着的人都起身坐稳当后,八爷才象征性的说了句:“若是缺什么,就同王妃说。” 又说了几句话后,八爷对昭华笑着说了句:“晚上本王来你这用膳。”便离开了。 此话一出,书音放置腹前交叠的手微微紧了紧。 倒是一侧的锦姝此时才是明白了为何入府前母亲要叮嘱她,入府之后不可与主子王妃交恶,要时刻谨记这八王府后院儿姓陆,也只能姓陆。 “妾身未曾入府前便听闻主子爷与主子王妃伉俪情深,今儿一见倒好生叫妾身心生羡慕。”锦姝低眉只顾着弯了眉眼,做足了伏低做小的派头。 初入王府的另几位庶妃,也甭管心里转着怎么样的念头,但这面儿上却都是不显得,也都附和着锦姝的话儿,捧了昭华几句。 “嗤”,在几位庶妃附和的空当儿,徽音直接嗤笑一声,靠着靠椅显得慵懒,嘲讽的姿态是明打明的来。 “果真是母族式微,才会这般伏低做小。”轻飘飘的话语宛若惊雷一般炸响在众人耳畔,徽音指尖轻轻划过茶盏的盏身,指尖传来温热,徽音这才抬了头笑意吟吟瞧着昭华搭了句尾话儿:“王妃娘娘认为呢?” “笏满床、歌舞场,”昭华对着徽音的目光,看似不搭边儿话儿慢悠悠的说出口,昭华扬了眉梢,轻笑着继而道:“衰草枯杨,蛛丝结满梁。” 此话一出,且不管旁人如何,那端坐着的书音却是先变了脸色,昭华这是直接将世族的处境摆在了明面儿上警告着不懂规矩的徽音。 书音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也不知在场的有几人懂了昭华的意思,当下也不敢任由了徽音再肆无忌惮下去,毕竟,曾有笏满床,亦后有衰草扬。 “王妃娘娘饱读诗书,这肚子里的才气是半点儿也不落于这百年世族,想来陆夫人在教导上,也费了不少功夫,不然也不能得了温贵妃的喜爱。”书音在徽音说话的前头截住了她的话儿,只这出口的话儿,也是半点儿也算不上软和。 半为提醒的话儿叫昭华觑了双眼,书音这话里话外都是在警醒着她,莫要忘了陆夫人是范阳卢氏本家嫡出女,也莫要忘了温贵妃是太原温氏嫡出女,更莫忘了她骨子里也留了一半的世族的血,不管曾是笏满床也好还是歌舞场也罢,现如今也离衰草枯杨不远了,唇亡齿寒。 昭华轻笑出了声,只觉得有趣,世族到底是没落了,世族要寻求的出路,向来都是条死路,唇亡齿寒?不同唇不同齿,何来唇亡齿寒一说? “这‘陆’一字倒是与‘卢’一字读音颇为相似,”昭华似笑非笑的眸子睨了眼书音,一字一顿的轻声道:“只可惜,终究是不同字。” 意料之中的回绝也没叫书音变了脸色,只是睨了眼还想说什么徽音。 徽音还未出口的话儿就掐灭在了书音的眼神里。 头一回的请安,便在几个女人刻意的捧话儿下,以昭华乏了为由,便是散了。 等着人都散了,昭华回了内室,才得了空朝向婵看去:“八爷何时来的?” 向婵在外头是将里面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到了,当昭华翻脸恼了时所说的那句“当好生照看你的孩子能平安活着”,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向婵道:“是在小王侧妃说,说您好大的威风时就来了。” “赏赐的东西一会儿就抬去各院儿里。”昭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后才吩咐着。 这边的书音出来后,带着零露与两个奴婢在前头走着,后头跟着徽音与一众奴婢,书音也没像之前来时落后于徽音。 而其余的几个庶妃也都规规矩矩的朝着各自院儿走去。 “主儿,王侧妃未免过于嚣张了。”跟在锦姝身后的玥融在锦姝与几位庶妃道了别后,这才小声地说与锦姝听。 锦姝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只扬了扬弧度,瞧着这路上的景色,来了句:“嚣张点才好,就怕她不嚣张。” 锦姝微偏了头,接了上句话继续道:“戏台子都搭起来了,还怕没有唱戏的?”话音落了,这才又偏了回去,笑道:“左右我们只管看戏就是了。” 而这头的徽音一开始跟在书音身后,还试探性的唤了几声“妹妹”,都均被书音充斥不闻,后来索性也不说话了,这一路上安静极了。 等到了书音的院儿,书音停了脚步回过了身对徽音道:“左右王妃娘娘赏的东西稍后才到,姐姐不如去妹妹那坐会儿。” 这句话是连一点儿询问的语气都没有,只像是告知一般。 徽音“嗯”了一声便与书音进去了,只留了素鸢与零露伺候,其余的人都被打发了出去。 “姐姐难道忘了我跟你说的,初入王府便与王妃交恶,实乃下策。”书音已过了最初的气愤,可话语中仍能感到几分寒意。 徽音抿着唇不去看书音,本以为书音还会说什么,却不曾想书音只撂了那么句话,就坐在那自顾地饮着茶。 徽音站了一会儿,见书音仍不搭理自己,她倒是先沉不住气了,坐到了书音旁边儿的靠椅上,灌了口案上的茶水才发觉那茶已经凉了,本想摔了那茶盏,书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几口凉茶下肚,可曾清醒了?” 徽音将茶盏重重的往案上一搁,那茶盖都因用力过猛而翻了个圈儿,茶盖上供人捏起的梁儿都朝下放着被圆弧的内里所遮挡。 第四十六章 悲哀难抵凉心意 美人投桃婉被拒 瞧着发了脾气的徽音,书音也直翻了脸,哪里还有对嫡姐的半点儿敬重,书音微凝了寒气的乌眸直勾勾的看着徽音:“你还真是挖空了心思,想将满王府的人都逼到我们对立面去吗?” 被直勾勾盯着的徽音,倒像是真的被唬住了一般,张了张口,也不知说个什么话儿来打破这幅局面。 “论母族,我们身后是琅琊王氏,又何须这般小心翼翼?”半晌,徽音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音儿,骨子里的世族傲气,哪里能是说磨灭就磨灭的? 此话儿一入书音的耳畔便叫她嗤笑一声,就算被迫与新贵联姻与皇家为妾,世族依旧只顾着沉浸在过去的富贵荣华当中,全然不觉得现下这般是为了世族往后而寻求出路。 书音偏过了头盯着那冒着氤氲雾气的新茶,这富贵倒是跟这氤氲的雾气无二,都是这般晃人眼。 笏满床, 歌舞场, 衰草枯杨, 蛛丝结满梁。 书音闭了双眼,挡住了那氤氲的雾气,唇边扬了半点弧度,却仍不见半点笑意蔓延,偌大的世族,还不如新晋的权贵看得清,将宝全压于八爷身上,就算助了八爷登基为帝又如何?八爷姓萧,这江山是萧家的,从不属于世族。 “琅琊王氏这四个字,可不是免死金牌。”书音慢慢将头偏了回去,睁了眼看着徽音,劝说的话儿到了嘴边也换成了这句话儿。 徽音听闻,后续的话儿也是被噎了回去,只“嗯”了声便回去了。 “主儿,可是担心侧妃吃亏?”送了徽音离去的零露进来就看着书音直勾勾盯着那已经没了热气儿的茶看,不免出了口问着。 “有什么好担心的,在府上尚且有母亲管制着,出了府不吃点亏怎么可能学乖。”书音早就过了起初的气愤,挥手打断了想要给她换杯新茶的人,不无所谓的说着。 有些话儿书音说得,零露却不敢接了话茬过来议主,只低了头回复着:“主儿,偏院儿原住着的杏美人在外头求见给您请安。” “让进来。”书音这才想起来,八王府上原还有两个宫里头送来的美人,今日是入府的第二日,理应前来请安。 “婢妾浮曲院偏院儿美人,特贺侧妃娘娘新婚之喜,恭请侧妃娘娘德安。”杏美人一进来也不敢打量了书音一眼,规规矩矩的低头行着全礼儿。 “起。”书音对着零露瞧了眼,零露便晓得了书音的意思,取了一个藕粉色荷包出来,那荷包鼓鼓的,瞧着就很有分量,里头都是装着满满的银瓜子,专门用来赏人的。 因着才入了府,也不敢提前准备,免得逾越坏了规矩,白眉赤眼落了话柄与人,只敢多准备了些银瓜子用来赏人。 等着杏美人起了身,零露才笑吟吟的走到了杏美人身旁,双手捧着藕荷色的荷包送到杏美人跟前儿,说道:“辛苦杏美人走这一趟了,外头还刮着风,这入了秋的天儿凉的打紧,您多吃些热茶暖暖身子。” “不敢当,这是婢妾的福分,”杏美人忙作惶恐状接过了藕荷色的荷包,也不敢摸得久了猜测分量,只一过手便交给了身后跟着的小丫头,这才看着书音笑道:“侧妃娘娘这荷包倒绣的精致,这藕荷色也是娇嫩的打紧,跟前些日子王妃娘娘赏得藕荷色新料子倒是搭得紧呢。” 听了这话儿,书音饶有情趣的瞧了眼杏美人,只抬了抬手,便有在跟前伺候的人搬了圆凳放在杏美人跟前儿,杏美人就顺着书音的意坐了下来。 “王妃娘娘赏的料子定是个顶个儿的好,哪里是这荷包比得上的。”书音有些摸不准杏美人这话儿里头的意思,却也不愿被杏美人牵着话头走,只堪堪斟酌了片刻便接了话儿说着。 杏美人一听这话儿,也只是讪笑一声,便起了话头儿,道:“您说笑了,都是各有各的妙用,哪就真能分得出个高下来,王妃娘娘左右是怕这入了秋,天儿凉的打紧,怕染了风寒平白无故喝上顿苦药,”杏美人见书音沉得住气儿,当下就又接着道了句:“素日里得王妃娘娘心疼,又哪曾喝过什么苦药。” 书音唇边漫着笑意,又耐着性子与杏美人说了几句话儿,就将人打发走了。 “这杏美人打着什么主意?”等着杏美人一走,听着一头雾水的零露,有些疑惑的问着书音。 书音理了理衣袖,盯着衣袖上的花纹漫了点笑意,道:“左不过是心里存了点傲气罢了。” 见零露像是没听懂的样子,书音移了目光朝着零露看去,接了句:“她这是投诚来了。” 零露张了张嘴,这杏美人一来就张口闭口王妃娘娘素日里心疼的,这话儿哪就是投诚的意?想了半晌,零露还是说道:“奴婢愚钝。” “你见过哪个后宅里允许侍妾在主母之前有孕产子的?”书音轻笑,所以那些个侍妾都会在侍寝后被赐下汤药,但适才杏美人话里的意思十分明显,再加上美人产子,若不由王妃娘娘养着,那就只能由侧妃庶妃养着,美人是养不得自己的孩子的。 如此一来,可不就是投诚来了?只不过,是拿她的肚子来当砝码罢了。 经过书音几句话的点播,零露瞬间就明白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当下便道:“这杏美人倒是急于为自己谋划一番。” “不必理会,左不过只是个美人,这王府里何曾缺过美人。”书音却是懒得搭理,就算抱团,也断不会择了一宫人出身的美人一起,这身份就摆在那。 “美人,这小王侧妃倒是大方,银瓜子给的分量是真的足,比咱们房里的银钱还多出数倍。”杏美人身侧跟着的小丫头手里捏着那藕荷色荷包,掂了掂分量对着杏美人说着。 杏美人也没搭话,她是瞧出来了,这位小王侧妃心底里是没受了她的投诚,而她又不愿去投了庶妃,那么就只能将目标放在另一位王侧妃身上,但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这儿二人可是双生姐妹,得好好谋划一番才是。 第四十七章 缀锦院求救美人危 福熙院震怒反将军 一连七八日,八爷都是午膳时在昭华这儿陪着昭华用膳,晚间则是先去了浮曲院儿一回,后头又挨个去了两回蘅芜院儿,几回钟安院儿,又去了趟海棠院儿,也算是维持了后院儿的平稳,一碗水端平了。 只是十个指头还有长短,更何况是这后院儿里的女人? 起先还能为了后院儿平稳不偏爱了谁,每个院儿去的次数都差不多,只是等到了后头的时候,谁能哄了八爷开心,八爷自是去谁的院儿里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这聚成堆的女人,难免会多些争锋相对。 “主儿,婧美人跟前儿伺候的人在外头求见您。”临近了傍晚的秋,外头还吹着凉风,双亦进来的时候手上拿着灌好炭火的手炉,外头裹着厚厚的一层狐狸毛隔绝了部分温度,拿在手上温温热热的,双亦将手炉给了昭华,这才慢慢的说与昭华听。 昭华眉梢一挑,心下有些猜测,只道:“让进来。” 婧美人跟前儿伺候的人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将双手交叠放在地上,额头挨着双手交叠之上,做跪伏状,带着哭腔对着昭华道:“求王妃娘娘救救我们家美人。” “这是怎么了?哭成这般样子,起来慢慢说。”昭华见状,眉微蹙,只抬了抬手叫人将跪在地上的人儿扶了起来。 “回王妃娘娘,得您体恤让美人住在缀锦院儿偏院里,如今王侧妃入住缀锦院儿主院,我们美人说自己位份低微,再住在偏院儿里便是于理不合,更何况曹庶妃还住在蘅芜院儿的偏院里,便从偏院儿主位搬到了侧位里,”伺候婧美人的人先是三言两语说了自几位侧妃庶妃入府后婧美人搬了住处,又怕自己说的多了惹了昭华厌烦,忙打住了话头儿,加快了语速继续说着自己来的目的:“王侧妃前两日差人将我们美人的东西从偏院儿侧位里都搬了出来放在了丫鬟们住的厢房里,还说不过是个奴才命,哪里配得上这么大的地儿,还将院儿里原本就有的两个粗使婆子跟两个小丫头给遣散了,只留了奴婢一人,说本就是奴才命何苦劳了人伺候。” 昭华向来都不会在这种事上去苛责了府上的美人,都是按照份例每位都配着两个粗使婆子与三个小丫头。 那婧美人院儿里小丫头停了停,斟酌着用词就怕罗里嗦的说不清事儿倒叫昭华恼了,“我们美人也都应下了,每回王侧妃用膳时都要美人伺候着,可谁曾想今日里我们美人身子不爽利,王侧妃用晚膳时,只稍有忽略忘了试紫苏汤羹的温度,便被王侧妃罚跪外间。” 那小丫头说到这儿还偷偷的看了眼昭华的神色,见昭华没有恼了的意思,这才敢接着说:“后头王侧妃又觉得外间儿里冷,便叫人搬了十几盆炭火放在美人的四周,还都燃着黑烟碳,那碳火离得美人又近,燃起来的黑烟呛的人哪里吃得消,后头王侧妃又说碳火搬多了,热的打紧,就叫人将炭火盆都撤了下去,换了十几盆冰盆放在美人四周,这一冷一热的,美人身子骨本就孱弱,如今又哪里受得住这般折腾,求王妃娘娘救救我们美人。” “倒是难为了王侧妃能想出这种磨人的法子来,”昭华嗤笑一声,将手上握着的手炉搁在一旁的案桌上,才问着双亦:“八爷呢?” “回您,还未回府。” 得了回答,昭华便理了下衣摆才起了身,说道:“去瞧瞧咱们威风大的王侧妃是怎么帮我分忧解劳打理后宅的。” 那句“分忧解劳”,昭华拖着腔调嘲讽的意味儿十足。 等着昭华带着人到了缀锦院儿,院儿里的人都跪了一地,请着王妃娘娘德安。 昭华也没急着进去,外头问安的动静这般大,屋里头的徽音早该听到了就是,她便在外头等着。 约莫等了快半盏茶的功夫,徽音都未曾出来见礼儿,昭华却是耐得住性子,满院儿子跪着的人也都陪着一起等徽音出来。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头的徽音才算是姗姗来迟,出来迎接了昭华,“王妃娘娘德安,妾身近日里身子不适,适才小憩了片刻,不知王妃娘娘过来,怠慢了您,还望王妃娘娘恕罪。” 故意与否心知肚明即可,昭华也不曾显在面儿上,只笑道:“无碍,既然是身子不适那就该好生养着才是,可曾递了牌子请了太医?” “妾身这是老毛病了,哪能劳了太医走一趟,如此兴师动众的。”这怠慢也怠慢了,眼下徽音正是心情好的时候,又听了昭华问请太医的话儿,一时间也不知道昭华的意思。 “那哪成,悦人,你去选个脚程快些的,拿了我的对牌去宫里头请了当差的黄太医前来,若是黄太医今儿不当差,那便请林太医来。”昭华越过了徽音往屋里走着, 平了平嘴角的弧度说着。 昭华这话儿已然说出了口,徽音也没再说什么,由着昭华去了。 昭华才踏入了外间儿,就察觉到了凉意,这么一瞧婧美人跪在地上,因着虚弱用手撑着地才勉强稳住了身子,脸色煞白,点了朱色的唇这会儿都看不出颜色来,周围零零散散围了近二十盆冰盆。 昭华神色未变,倒是双亦早早地就取了披风替昭华披好,又将带来的手炉拿与昭华,这才吩咐着跟着的人:“还不快些将东西撤了,若过了寒气儿与王妃娘娘,仔细着你们的皮。” “王妃娘娘见谅,虽是入了秋,可这秋老虎也厉害着呢,妾身近几日只觉得烦闷,这才叫人摆了冰盆在屋里去去热气儿,却不曾想王妃娘娘突临,一时间忘了叫人撤下去。”徽音指尖掠过耳边明珠,晃出弧度,这才像是看到屋里的场景,敷衍的态度十分明了。 昭华却是没有搭话儿,坐在椅子上,看着婧美人声音微小的与她见了礼儿,这才问着徽音:“这是怎么了?” 见昭华不曾搭理自己个儿的话儿,徽音面儿上不太好看,索性还记得书音警告自己的话儿,也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只道:“不过是罚了个不分尊卑的美人罢了。” 第四十八章 婧美人玲珑之心巧投诚 王德纯心下慌乱病投医 一听这话儿,昭华眉眼处就带了嘲讽,却没直接顺着这话茬说下去,而是先瞧着一来就跪在婧美人身侧扶着婧美人的那小丫头,倒是个忠心的,才似笑非笑瞧着徽音道:“不分尊卑,是当罚。” 只是这个不分尊卑,说的却是徽音。 被盯着的徽音,心下有些摸不准昭华的想法,索性干笑一声,才道:“王妃娘娘说的是,不过现在这罚也罚了,想来婧美人也有了记性,”徽音见昭华不语,只盯着她笑,便回避了目光,对着跪在地上的婧美人身侧的小丫头喝道:“还不快些将你们美人扶起来。” 得了话儿的小丫头,这才忍着泪小声对着婧美人道:“美人,没事了,没事了。” 等着小丫头将婧美人扶起来,昭华应着烛火眼尖儿的瞧见了婧美人跪过的地方有着一抹红色,双亦顺着昭华的目光瞧去,特意上前查看了一番,才肯定的对着昭华道:“主儿,见红了。” “见红了”这三个字,惊得徽音脸色发白,颤着音儿道:“许是,许是婧美人来了月事。” 昭华觑着双眼,脑海中想着的是婧美人跟前儿那小丫头说的,今儿婧美人身子不爽利,心里便清楚,那红,确实是月事。 只,昭华瞧着面儿色发白的徽音,却勾了勾唇,朝着已经坐下的婧美人看去,问道:“可是来月事了?” 昭华拖着腔调,问的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了正处于虚弱的婧美人。 婧美人对上昭华的目光,本想点头称是的时候,却瞧见昭华唇边的笑,到了嘴边的话儿,却成了:“婢妾已一月有余不曾来月事了。” 话语可见的虚弱,却叫昭华唇边的笑意深了深,昭华趁着喝茶的空当儿压了压唇边的笑意,绕有深意的吩咐道:“快些扶婧美人回偏院儿侧位休息,等着太医来了再好好诊断诊断,”等着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婧美人扶回去了,这才又对着双亦道:“叫人对对日子。” 为了方便查证,八爷每宿于哪院儿都是有专人进行记录,好核查日子能否对上。 双亦应下后便着人去查了。 而此时的徽音正是坐立不安的时候,看着昭华都不曾搭理她,现下也不知晓该怎么办,反倒是一旁的素鸢见事情已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忙低声吩咐了一旁的小丫头,去浮曲院儿请了书音来。 “妾身原只想稍加惩戒一番婧美人,不曾想她竟有了身孕在身。”徽音握着茶盏的指尖被烫的通红,微微打颤的音儿彰显着此时的慌乱。 昭华瞧着徽音,丝毫没有问罪的样子,反而是笑道:“急什么,等太医来了确诊了再说。” 且不管这头的昭华与徽音,这边得了吩咐的众人将婧美人送回了偏院儿的侧位院儿里,便都被婧美人身侧的小丫头以婧美人需要休息为由都赶了出去。 索性虽然前些日子将大部分东西搬到了厢房里,但这侧位院儿里还是能住人的。 “美人,”那小丫头见人都退了出去,才急的掉着眼泪小声道:“您为何要说一月有余不曾来月事,这若是一会太医来了……”后头的话儿就隐匿在了小丫头的小声哭泣声中。 此时的婧美人却靠着软枕,面儿上虽无血色,却十分冷静,甚至眉眼处还带着点点笑意,道:“怕了吗?” 听着婧美人不算质问的话儿,那小丫头忙收了哭音,跪在榻边,拉着婧美人身上盖着的锦被,忙道:“奴婢不怕,奴婢只是担心美人的安危。” 婧美人扯出弧度,她想起来昭华看着她的笑,只希望是自己猜对了,若是猜错了,婧美人轻轻拍了拍那小丫头捏着锦被的手,那便猜错了。 “你且去厢房里,将今日里染了血的衣裤都悄悄处理掉,万不可被人发现了。”婧美人强打着精神吩咐着,且不管昭华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但现下这话儿是她说出口的,就该将尾巴都处理干净了,索性徽音前些日子将她跟前儿伺候的人儿都遣散了,给她省了不少事儿。 那小丫头点了点头,便出去照做了。 屋里头的婧美人神色有些疲倦,腹部传来的疼痛却是叫她连闭眼都闭不得,冷热交替这份大礼,她收着了。 这后院儿里风向来传得快,缀锦院儿发生的事儿不过一会的功夫,各院儿里就都收到了消息,原本想着不过是罚了一个美人的事儿,也不必过去看戏了,但谁曾想,后头竟传出了那婧美人有了身子,这下各院儿里的人是都坐不住了,忙都收拾了收拾朝着缀锦院儿去了。 等着锦姝来的时候,一进来就瞧见了跪在地上的徽音。 “王妃娘娘德安,”锦姝先是给昭华见了礼儿,才又朝着坐在昭华下方的书音以及跪在地上的徽音见了礼儿:“请侧妃娘娘安。” 等着起了身,才又与已经到了的乐容娟秀淑慎相互行了平礼儿,锦姝准备绕过跪着的徽音朝着空出来的那圆凳走去,等经过徽音时,锦姝眼尖儿的瞧见了徽音面颊上的红印,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巴掌印,心下想着来时玥融说的,听说小王侧妃冷着脸色到了缀锦院儿时,不顾王妃娘娘还在,当下直接一耳光甩在王侧妃脸上,当时王侧妃被打的发蒙,小王侧妃就叫王侧妃跪下,王侧妃见小王侧妃发了狠,也不敢说什么,就听话的跪着了。 “婧美人可还好?”落了座的锦姝,这才问着。 “叫人去看了几回,说是腹痛不止,血染红了一片。”见昭华没有开口的意思,下方的乐容便搭了锦姝的话儿,语气中的惊惧像是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儿一样,倒叫锦姝多看了眼乐容。 还不等锦姝说什么,外头就急急忙忙的来了人,行了礼儿道:“王妃娘娘,黄太医来了。” 来的人儿话音才落,就有一太医气喘吁吁地提着医箱进来,朝着屋里的人儿见了礼儿。 第四十九章 略施惩戒昭华打压 美人落胎德纯难信 “不必多礼,”昭华双手交叠放置腹部,见此只笑道,而后才道: “原本是府上的王侧妃近日玉体欠佳,秋日上都觉得烦闷不已,不得已还在屋里摆了冰盆想着能去去这烦闷之意,我也是怕王侧妃寒气儿入了体,会有所不妥,这才请了黄太医前来。” 昭华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徽音,却是扬了弧度,这话锋一转,就接上了,道:“但谁知,这秋日里倒真是多事之秋了,府上还有一位婧美人,称是已一月有余不曾来了月事,但今儿却是见了红,所以就想着劳了黄太医先走上一遭。” 昭华说到这儿,目光对上了黄太医的目光,语速放慢了吩咐道:“去瞧瞧,可是我想的那样。” 黄太医一瞧着架势,心里就不住的叹气儿,这皇家的事儿可就没有说得清的时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且不管怎么个想法儿,黄太医都是应承了下来,只道了句:“是。” 随着黄太医应承下来,昭华身侧的双亦就朝着黄太医走去,因着适才已见过礼儿现下只又见了半礼儿,笑道:“有劳黄大人跟奴婢走一趟了。” 都是见惯了这种事儿的,黄太医亦是回了句:“不敢。”便要随着双亦去往婧美人的住处,先去瞧上一瞧。 只双亦这头刚一抬脚有了动作,书音跟前儿的零露就得了自己个儿主子的意,忙抬脚跟了上去。 这边儿的书音在零露跟上去的时候,就先是赔了笑说道:“妾身叫零露跟上去搭把手,让帮着跑跑腿什么的。” 昭华也只笑,书音此举不过是不放心罢了,也没说什么,当下也只是唤了书音的字,笑道:“德音有心了。” 那头的双亦身侧跟着零露,便引着黄太医朝着婧美人的住处且去了。 等着到了地儿,双亦就瞧见先前儿送了婧美人回来的婆子丫鬟都被挡在门外等着,当下心里就高看了眼这婧美人,索性还知道避着人,不等双亦上前儿扣门,就有个有眼色的小丫头先去扣了门,等着婧美人身边儿的小丫头将门打开,双亦也不等她见了礼儿,便道:“王妃娘娘忧心婧美人的身子,特意请了黄大人来为婧美人瞧瞧。” 那小丫头忙侧开了身子行着礼儿道:“我们美人现下肚子疼得厉害,还请黄大人瞧瞧我们家美人。” 等着黄太医应付了句,便跟着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婧美人躺在床榻上,面儿色苍白,鬓边儿的碎发也已被浸湿着散乱的贴在脸上,双亦见了礼儿,道:“王妃娘娘特意请了黄大人来给美人瞧瞧。” 婧美人侧偏着头,看着黄太医将医箱放在案桌上,从里头取了丝帕出来,小声地说道:“有劳黄大人了,婢妾身子不适不能与您见礼儿了。” 黄太医忙道了句:“不敢不敢。”这才坐在双亦取来的圆凳上,将丝帕搭在婧美人伸出来皓腕儿上,这才开始为婧美人诊脉。 只一搭上,黄太医就察觉到了这两寸口浮脉脉象滑而有无力脉感圆润,当下又问道:“美人上回是什么日子来的月事?” 不等婧美人搭话儿,婧美人跟前儿的小丫头就忙道:“美人上次是六月初三来的月事,奴婢记得清楚,美人的日子很少会推迟这么些日子,向来都是初三前后几日的,现下已是初十了。” 双亦目光闪烁,只觉得有趣,见黄太医依然搭着脉,也不催促了结果,只静静地等着。 半晌,黄太医才收回了手,将丝帕收起来,才开口对着婧美人身边儿的小丫头道:“一会儿我开个方子,你且按了方子去抓来,每日煎了让美人服用。” 那小丫头忙应下,见黄太医也没旁的话儿了,不免有些心急的追问着:“黄大人,那我家美人可是……”后头的话儿那小丫头便隐去了,迫切的想知道黄太医会怎么说。 黄太医提着医箱,看着榻上的婧美人,斟酌了用词还是开了口:“美人节哀。” 轻飘飘的四个字却像是一锤定音,让那小丫头心是放在了肚子里,悄悄松了口气儿,反观婧美人却像是早就知道了这般结果一样,只将漏在锦被外的右手,隔着锦被搭在小腹上。 双亦劝慰了几句婧美人便带着黄太医回去复命去了,绕过了几条长廊,就在快到了主院儿的时候,双亦却突然来了句:“婧美人身子虚弱,奴婢怕婧美人身子会受不住补药的补劲儿,黄大人以为如何?” 黄太医一听这话儿,心下就有了定数,便回道:“都是些药效温和的补药,现下是该精细养着的时候,等着身子骨好些了,才能吃了旁的补药。” 得了肯定的回答,双亦也不再说话,等着进去的时候,双亦朝着昭华身侧走去,在到了跟前儿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才回了自己个儿的位置。 昭华见状,这才看着站着的黄太医问道:“怎么样了?” “脉弱以滑,是有胃气。”黄太医瞧着上头的昭华,还是在后头跟了句:“王妃娘娘节哀。” “不可能!”还不等屋里头的几位女人做出什么反应,跪在地上的徽音却回了头看着黄太医,喝道:“那婧美人分明是来了月事,怎么可能是怀有身孕?” 起初任由了徽音不敬闹腾的昭华,现下却是直接沉了脸色,喝道:“放肆!这是八王府,是天子脚下,可不是你琅琊王氏的府邸!” 已经慌了神的徽音现下只知道万不可让昭华将“谋害子嗣”这一罪名扣在她身上,当下也回了头直勾勾的盯着昭华,也不管不顾是否会冲撞了昭华,当下就道:“陆眉生,是你,你算计我?” 而一旁的书音,在听完了零露小声的汇报,心中便已了然,这是被下了局,但这局已然是破不开了,她们才入了王府没几日,连自己的人手都未曾安插全了,全然就算是取到了那婧美人污了血的衣裤,那也没有什么用。 第五十章 难破局王氏姐妹终低头 送冰盆王妃出手去烦闷 书音眸中寒意微凝,听着徽音直唤了昭华的字,正想出口挽回些什么,却听得昭华嗤笑一声:“算计?” 昭华只那么看着徽音,对于徽音的不敬是半点儿也不恼怒,反倒笑出了声继续道:“你说我算计于你,可我为何算计于你?又算计了你什么?”昭华的笑意渐渐平复了下来,语气里带了些寒意,扬了音调继续道:“是我叫你罚跪于婧美人?是我叫你又是炭火又是冰盆的摆上?亦或是我叫婧美人见得红落得胎?” 一句紧跟一句的反问叫徽音白了面色,搜肠刮肚的竟也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儿来,只能下意识的朝着书音看去,却又在看去时想起先前儿的一耳光,便又低下了头,紧握着双手。 不等书音捡了空隙插话儿,昭华便又道:“既是如此,那便去拿了我的对牌再请了太医院的太医前来,一个不够,那便两个三个,”昭华后头的话儿一字一顿,说完后,还笑着问了句:“徳纯,意下如何?” 徳纯徳纯,德者,性之端也,纯者,性之良也,昭华的这声徳纯真真是道尽了嘲讽意。 可不管这嘲讽意能否都叫人听了出来,书音眼下是有些急的,倘若真叫昭华请了第二位第三位太医前来,今日之事,怕是不得善终。 既然已是破不开的局,索性心一狠,书音就起了身走到了徽音身侧,就那么直直的跪在了徽音的身侧,朝着昭华道: “王妃娘娘息怒,姐姐性子虽为率真,却也没安什么坏心思,原不曾想婧美人有孕在身,不然姐姐又怎敢拿了八爷的子嗣作伐,您贵为八爷的正妃,自是不会算计了旁人,适才姐姐也是一时失了言,并无冒犯您的意,”书音说得诚恳,也顾不得听了这话儿有些惊讶的徽音,就那么拜了下去,接道: “还请王妃娘娘看在姐姐初入王府不懂规矩的情况下,从轻发落。” 书音低下了头伏在交叠的双手上,也不起身,她知道,昭华也不会将此事做得太绝,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书音只希望她这位姐姐能先将这份罪认下来,输了一成不要紧。 索性徽音也知道现下自己个儿是百口莫辩,是断不能叫昭华真的请了旁的太医前来,将此事闹大,徽音瞧着昭华只那么看着跪在地上的她们姐妹二人,这低头的话儿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辰,昭华也不说话,就那么等着,此时的徽音,再怎么不甘也只能咬着牙,慢慢低了头,拜了下去,像是认了命一般道:“请王妃娘娘息怒。” 短短的七个字就像是抽干了徽音的全身力气,叫她再也说不出旁的话儿来。 昭华却没有理会她们二人,反倒是对着黄太医说道:“今儿有劳黄太医走一趟了,那就劳了黄太医开了方子,我也好叫人煎了药给婧美人才是。” “此乃微臣的本分,哪里担得起王妃娘娘一句有劳。”黄太医低了头回着昭华的话儿。 昭华只笑,也不搭腔,身侧的双亦见状便抬了脚步领着黄太医出去了。 “今日多亏了黄太医,”这头的双亦在黄太医开好了方子后,接过方子连看也不曾看一眼,就收了起来,将一柳黄的络子塞在黄太医手上,笑道:“总劳了黄太医跑趟,我们主儿前些日子还念叨着好久不见黄小姐了。” 等着黄太医将络子收了,双亦这才笑道:“前些日子王妃娘娘的兄长新得了新奇的小玩意儿,特意叫人给王妃娘娘送来,都是些花花草草的,有一种名儿叫六月雪,现下正是开花期,王妃娘娘正想请了各府上的千金来看个新奇,到时候也还请黄小姐赏光。” 一听这话儿,黄太医就觉得收着的这络子有些烫手,这位小王妃,虽是年纪小,可这心性真不愧是由陛下点了名儿道了姓的八王妃,可真是将他的软肋拿捏得死死,当下也应承下来:“舍妹向来喜爱这些花花草草,想必听到这话儿,必然欣喜不已。” 双亦又与黄太医客套了几句,才转身准备回去。 而这边儿的昭华,等了半晌,才像是想起来跪在地上两位姐妹,道:“既已知错,便看在徳纯是在不知情的情况犯的错,也属实无意,”昭华瞧着那二人,又转了话锋,接着道:“但,不管有意与否,八爷的子嗣确实是折在了徳纯手里,那便由徳纯日日念经诵佛,抄写经文,为这孩儿超度,需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方显诚意,”昭华扬了尾音,道:“不知徳纯,你可愿?” 到底只是打压了一下,听了这话儿,书音也算是松了口气儿。 “妾身愿吃斋念佛,为其超度。” “起来。”昭华勾了勾唇,等着这二人起了身,才慢悠悠站起了身,在座的几位庶妃见状,也忙起了身不敢继续坐着,昭华似笑非笑又道:“本想着让黄太医为徳纯瞧瞧,但不曾想竟出了这档子事儿,”昭华指尖拂过玉珏,笑道:“不过我瞧着也不用黄太医瞧了,既觉得烦闷,需摆了冰盆在屋里消暑,”昭华顿了顿,才又接道:“念经诵佛也需心静则诚,摆在外头倒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直接将冰盆挪入内室里,好解了徳纯的烦闷,能好生静下心来念经诵佛才是。” 这话儿这般一撂,昭华便带着人走了,也不再理会变了脸色徽音。 等着所有人都走了,书音只看了眼徽音,这回是连话儿也懒得劝诫了,劝不动的人,只有等着撞了南墙才懂得学乖,扯了张曾经的虎皮,却妄想着这浸了岁月的虎皮能唬得住敌人。 书音也离开了,偌大的屋里就剩了徽音与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素鸢。 外头嘈嘈杂杂的音儿传来,像是要染了些人气儿。 徽音就看着那些人搬着十来个冰盆都放在了室内,那为首的是个婆子,等着都安置好了,那婆子才行了礼儿陪笑道:“侧妃娘娘,奴婢奉了王妃娘娘的令,给您送了些冰盆来去去烦闷意,您且宽心,王妃娘娘心善,这些冰盆都由王妃娘娘份例里出,会日日给您换了新的摆上,”奉承的姿态却是嘲讽的话儿,那婆子又道:“王妃娘娘的恩赐,您得捧着。” 第五十一章 远赴他州求救无门病德纯 琅琊来人王氏夫人话家常 徽音就看着那些人搬着十来个冰盆都放在了室内,那为首的是个婆子,等着都安置好了,那婆子才行了礼儿陪笑道:“侧妃娘娘,奴婢奉了王妃娘娘的令,给您送了些冰盆来去去烦闷意,您且宽心,王妃娘娘心善,这些冰盆都由王妃娘娘份例里出,会日日给您换了新的摆上,”奉承的姿态却是嘲讽的话儿,那婆子又道:“王妃娘娘的恩赐,您得捧着。” 等着那些个人都走了,缀锦院儿里,是碎了一地的茶盏摆件。 “主儿,王妃娘娘也是个厉害的主儿,这个天儿若真日日摆了冰盆在屋里,这身子哪里受得住,少不得得大病一场。”玥融伺候着锦姝卸了满头珠翠,轻轻给锦姝捏着腿,边又忍不住打趣着这位王侧妃被王妃给整治了。 锦姝胳膊微屈侧躺在床榻上,用半握的拳头支撑着头,闭着眼听着玥融的话儿,唇边勾了弧度,笑道:“这戏台子一搭起来啊,可就停不下来了。” 这后院儿的女人啊,可都精着呢,这火若是烧不到自己个儿的身上,那可不是隔岸观火看着这戏取乐。 且不管这后院儿的女人是个什么态度,大都持着观望的态度,只这缀锦院儿本想在第二日就去找了八爷哭诉,可不赶巧儿的是八爷与六爷、姜鹤被派去了各州体察民情,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可能回来。 八爷是被临时调往体察民情的,昭华得了消息的时候还失手碎了一个茶盏,惊得一众当差的人是做事都小心了三分。 昭华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儿,这些日子里宫里头也没传什么消息出来,但前些日子六爷才从战场上下来,如今又被支了出去,容不得昭华不多想。 这几日里昭华总是心不在焉的,末了不是碎了茶盏就是摔了花瓶,最后还是忍不住朝着温贵妃递了消息询问着,得到的回答也只是让其安心,不出四月,当平安归来,昭华才稍稍平了点心。 因着出了这档子事,原本还有着兴致操办了赏花会的昭华,现下也没了兴致,只将此事交予了书音与锦姝操办,还遣了向婵协助。 昭华也不怕书音能在这事儿上做了文章,索性就由着书音去了。 又过了两日,缀锦院儿就传来消息,说是徽音病倒了,夜里发着热,第二日才看看退了热,整个人儿都有些萎靡不振。 昭华瞧着徽音这苦头也吃够了,也没再为难了她,只叫人请了黄太医来,说了句:“既是身子虚,那便该吃些补药多补补才是,养好了身子才是要事。” 时间又过了一月有余,赏花会也是操办的中规中矩,没有半分逾越,而徽音这病许是寒气儿过得狠了,病了许久,用着补药养着,才算是慢慢好了起来。 而这一日,宫里头传来消息,说是琅琊王氏来人了,来的人是王氏三夫人,一听这消息,昭华就有些玩味儿,世族这些年蜗居一方,极少会这般大张旗鼓的宣扬出来,现下这般,怕不是得了女儿受了委屈,坐不住了。 王氏三夫人先是进了宫求见了温贵妃,至于这二人说了些什么,昭华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王氏三夫人出了宫就往八王府来求见她了。 纤纤素手拂过压裙角的玉袂,昭华拢了笑意浅浅望着下首坐着的王氏三房长媳,也不着急探探虚实,总之不过就是为了因病卧榻的徽音所来。 这位王氏三夫人已是年过四十,此生就得了这么一对儿姐妹花,平日里疼的跟个眼珠子似的,骤然将心头肉都许了人为妾,即使对方是天家之子,心中也多有不愿,如今又得了消息,说是大女儿病了,这急得是寝食难安,索性就大张旗鼓的来了洛阳。 “自上次宫宴上一别,已是许久不曾见过王妃娘娘,已是过了快三个月了。”王氏三夫人灌了几杯热茶下肚,见昭华气定神闲的坐在那也不主动开口主导了话题的走向,心思转了转,便道。 “三夫人好记性,本想着能于四爷娶妻当日与王夫人说上几句,但奈何天不遂人愿。”昭华说着还轻叹了口气以表惋惜之意。 王氏三夫人到底是有着阅历的人,被昭华区区几句明里暗里的嘲讽激上也不变了脸色,甚至连那眉梢都不曾皱一下,“倒是劳烦王妃娘娘挂念了,只想着日后多走动走动。” 昭华丝毫不惧王氏三夫人的话外之音,王氏姐妹身后是琅琊王氏,她身后又何尝不是有着范阳卢氏撑腰?“那想来王侧妃与小王侧妃内心是欢喜的。” 王氏三夫人夫人想从昭华面儿上看透昭华的心思,却发觉什么也看不出,不由心底赞赏一句陆夫人不愧是世族贵女出身,养的女儿性子也是这般沉稳,“王妃娘娘小的时候,妾身还曾抱过王妃,那小小的一团儿,”王氏三夫人瞧着昭华,从前是昭华将这礼儿行与她瞧,如今她却要敬着昭华,这命还真是不好说,“一转眼就这般大了。” 昭华却是不记得的,王氏三夫人说的大抵是她还在襁褓的时候,那时的昭华又不记事儿。 昭华端着茶微沾了沾唇,有些把不准王氏三夫人说这话的意在何处,也只好挑了句中规中矩的话接上了:“玉走金飞,这时间是最经不得念叨的。” “两位侧妃似与王妃娘娘年纪相仿。”身份的转变,王氏三夫人也只能敬着自己的女儿,王氏三夫人想了想又道:“她们的生辰刚好是乞巧的前一天,七月初六。” 说起生辰,昭华才算是摸清了点门道,勾了勾唇:“比我小了近两个月,我是五月十三生的。” 果不其然王氏三夫人下一句就是:“那说起来王妃娘娘还是两位侧妃的表姐。” 昭华想了想,她的曾外祖母的嫡姐曾是与王氏长房联的姻亲,仔细算来,若真能称得上一声“表姐妹”的也该是与王氏长房所出的几位小姐,至于这王氏三房?昭华轻笑了笑,怕是王氏三夫人出门前是把族谱翻烂了才找出了个这么个关系?“三夫人就是比大夫人清闲,这关系都能摸得门清。” 第五十二章 虚伪与蛇打太极 世族胁迫意头显 王大夫人指的是王家长房长媳,如今容府上就只剩了长房中的那位王老夫人还健在,也就是王大夫人的婆婆,而如今王府当家做主的人也是长房长子,掌管府中事宜的自是当家主母王大夫人。 王家人口众多,就是外人进了容家也大都会被那些人物关系给绕的得需要很久才能堪堪捋顺了关系。 至于昭华的话落入了王夫人的耳中被理解成什么样儿,那就不关昭华的事儿了,只单看此时王夫人的反应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微微笑着,连同那眼角的皱纹都染上了几分慈祥。“可不是清闲,平日里就吃斋念佛,倒也静办。” 王夫人哪能没听出昭华的弦外音,却也不恼,心中想着,这位小王妃虽被养的好,到底年纪小,经历的少难免差些火候,这棱棱角角还尖锐得紧,这人最厉害的不是棱角多么的利,手段多么的狠,而是即使棱角被磨得圆润,让你沾上一点也能叫你后怕不已。 昭华看着王夫人,突然间就觉得书音身上有几分王夫人的影子,见王夫人除了最初的试探便开始与她东拉西扯的不切入正题,也不急,全当打发了时间:“这拜佛讲究的是心诚,夫人日日吃斋念佛,佛祖定能感受到夫人的诚心,不论什么过错都能一应免了。” 昭华是笑着说这话的,王夫人即使能听出什么来,也只能理解为表面意思,不能深究了这话的意思,笑说道:“拜佛自要心诚,这礼儿也要周全,”王夫人顿了顿,话锋转了转,便将这话题带了过去:“不过话说回来,妾身还要感激王妃娘娘照拂妾身的两个女儿,都是表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多亲近亲近日后也好有个照拂不是?” 昭华弯了黛眉,将王夫人从头到尾的话连了起来,才懂了第二层意思,这是试探不成改拉拢了?“夫人说的什么话,入了王府便都是自家姐妹,哪还分什么亲姐妹、表姐妹。” 王夫人就像是未察觉出烟心话中的拒绝之意,“妾身许久都不曾见两位侧妃娘娘,心中倒想的紧。” “只顾着与夫人说话了,倒忘了夫人思女心切,是我疏忽了,”昭华笑道:“我便不多留王三夫人了。” 王夫人起身施礼,又对着昭华客套了几句方才退了下去。 “你说王三夫人这是图了个什么?”目送着王夫人离开,昭华也没什么动作,问着跟前的双亦,明知她会拒绝却偏还要探上几句。 “怕是想着以王侧妃的性子会得罪了不少人,大抵是想让您日后看在这层关系上帮衬一二。”双亦也是一直从头听到尾的,带了些不确定的语气回了昭华的话。 昭华只低头拨弄着皓腕上戴着的镯子,嗤笑出声:“帮衬?”昭华任由了讥讽意的蔓延也不去管制一二,索性这屋里头儿都是自己人,昭华又接着说道:“新贵与世族何谈帮衬二字。” 虽是承了世族的情,但昭华也瞧得清楚,皇权容不得世族把持朝政,世族为了求存又放不得权而选择被迫联姻,则是落魄的开始,自古以来“权”之一字,令人趋之若附,世族看不清,又或者是看清了,但到底是昌盛了百年之余,不甘心罢了。 而这时的王夫人则是在府上下人的引领下到了缀锦院儿里头,而早就得了消息的书音也早早的等在了缀锦院儿。 许是在家里头受宠惯了,向来不曾向这般受过委屈,现下见了王夫人满是溺爱的神情,徽音连见礼的那点时间都不曾忍受得了,直直扑在了王夫人怀里哭的真真是叫王夫人连连叫了几声心肝肉。 “母亲,女儿苦啊,那陆眉生仗着占了个嫡妻之位,从未将我们姐妹二人放在眼里,现下又趁着爷领了差事出门,变着法儿整治我们。” 徽音坐在塌边,过了起初的女儿久不见母亲的委屈情绪,堪堪止住了眼中泪,却依旧带着撒娇的意味想让母亲为自己做主。 王夫人又哪里受得住女儿的这般诉苦,忙又宽慰了几句,只说道;“你只需好生养着,少与那陆眉生起冲突,你的心思也该好生的放在……”王夫人眉眼一挑日光落在徽音的小腹上,这意味自然是不言而喻。 不管徽音作何反应,是否又曾细想母亲的深意,反倒是一旁的书音神色起初有些不解,直直发了问道:“陆氏虽为新贵,势头却也强盛,再者宫里头还有同为世族出身的温贵妃,陆眉生又是陛下亲赐的八王妃,嫡妻尚未有孕,我们也不是府上那没根基的美人,八爷又怎会停了避子汤……“ 话儿头到这儿却是没了声音,书音猛地抬了头看向王夫人,声音略微提高:“你们逼迫了八爷?“ 王夫人只轻轻地捧起徽音的面庞,伸出手擦去徽音眼角挂着的汨珠,这才说道:“想要得到什么,总归是要付出些什么的。” “八爷又怎会违背了陛下,他……”书音的话音里有些急切,只这话儿头只起了个势,就被王夫人的一句:“他会妥协的。”给截住了话儿。 书音到底是没再说话,失去了权柄的世族如今已然没了理智。 许是没了八爷在府上,这戏台子就算搭起来唱上那么一两句,也没了观赏的人瞧着,索性府上的众人也都歇了心思,也许是这天儿愈发的冷了,入了冬的天儿只呼呼吹着风卷着枯叶一遍一遍的晃悠着,虽是不曾下雪,却也叫人不想动弹。 而昭华也早早地免了众人的请安,八爷尚未归府,连消息也不曾传回米半分,昭华不止一次朝着宫里头传递消息,得到的答案从始至终也都是让她宽心,后来她又递了信息给自己的父亲,得到的也只是宽慰,告知她八爷不曾有危险。 昭华又怎么能真的心安,不过是一遍又一遍的抄写着八爷前些日子替她寻来的孤本。 八爷知晓她的喜好,所以总是替她寻来她所喜爱的东西哄她开心,不管是孤本也好,还是日日不断地雪脂莲蜜也罢。 而缀锦院儿的徽音许是因着上回的折腾,愈发的怕冷,现下入了冬,更是不愿意出门。 第五十三章 抬明嫔惹出陈年事 沐牛乳又出新苗头 “吱--”外间厚重的被轻轻推开,外头的风雪也趁着未关门的当儿卷了一地的风雪,带着些许寒气叫屋里头当差的双亦打了个冷颤,悦人忙关上门边搓着手边放在嘴边哈着气儿,受了冷呼出的白雾与地上被吹进米渐渐融化的一地雪倒是配的打紧。 双亦正烹煮着牛乳,瞧见了悦人发丝间还挂着点点落雪,忙小声道:“怎的去了这般久,快过来烤烤火将身上的落雪扫扫,莫要着了风寒。”说着还取了白瓷盖碗,盛了半盖碗的牛乳兑了开水给了悦人,这才继续道:“去去寒。” 悦人双手捧着白瓷盖碗,小口小口喝着冒着热气儿兑了开水的牛乳,虽说是兑了开水的牛乳,却也好喝的打紧。 素日里还在陆府时,即便是得了这牛乳,也只是供应着府上的主子,哪能由了她们这般牛乳兑开水,这牛乳在皇家都算是个稀罕物。 昭华现下用得这些牛乳,是前些日子宫里温贵妃特意送了四头乳牛到八王府,说是冬日里头牛乳里兑些雪脂莲蜜更是养人。 素来这宫里头的乳牛都是有数的,温贵妃独得了六头乳牛,高夫人则只有五头乳牛,入了品的嫔妃不管是四头三头,总归是按着品阶分了些,但未曾入品的妃嫔则是一头也分不到。 而温贵妃送到八王府上的这四头乳牛,说来也有些趣味,前些日子里温贵妃传来消息。 谁知沉寂了数月的高暖姝,并未因着高夫人的打压而消沉,而是寻了机会又见到了皇帝,骄纵被打磨干净的高暖妹真真是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当下就把皇帝的心给哭软了。 且不管钟粹宫的高夫人砸了几套茶盏青瓷,又碎了多少奇珍异宝,反正这高暖姝复宠已成定局。 高暖姝复宠后,十分难得的没有与高夫人正面起冲突,都是绕着弯弯给高夫人找不痛快,皇帝的赏赐也是成箱成箱的抬进溯玉轩,皇帝还给高暖姝抬了位份到从三品嫔位又得了高暖姝的央求,索性也给了个封号“明”。 据温贵妃所说从前高夫人被皇帝钦点入宫时,内务府见皇帝娇宠高夫人,早早地就派人打点了高夫人身边的陪嫁,询问高夫人喜爱何字,说是怕内务府拟定的封号不得高夫人的意,而高夫人正好择了“明”一字。 但分封圣旨下来,皇帝并未给了她封号,内务府递了好些个封号,都被皇帝否决,这才到了后来除非皇帝亲口给定封号,否则内务府是绝不提封号一事。 而如今高暖姝却是随口讨要了高夫人十几年都未曾得到的封号,这对高家姑侄的梁子算是解不开了。 出了封号一事后,皇帝的偏爱算是实打实的给,又因着高暖姝爱吃牛乳制品,索性破了祖制给了高暖姝五头乳牛,与高夫人比肩。 而乳牛产量本就低,每天每头也只得了二斤左右,高暖姝除了要吃牛乳制品,还要日日用了牛乳沐浴。 也不知高暖姝吹了什么风给皇帝,只知道皇帝又给了高暖姝六头乳牛,让其沐浴专用,宫人们都称之为“沐乳牛”。 此事一出,高夫人首先不应,便是搬出了祖制,说从三品嫔位得了皇帝垂青,有了五头乳牛也就作罢,何能又因其想要牛乳沐浴,专门又划分了“沐乳牛”? 听了这话,皇帝竟难得的听了进去,甚至还说,“确实有些不合祖制,不管是''沐乳牛’也好,还是''双妻并蒂’也罢,确实都不合祖制,是朕考虑不周,何当都废除了才是。” 高夫人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这才知晓皇帝是在敲打她,当下也只能忍气吞声,认了“沐乳牛”一事。 但高夫人就算忍下了又哪里能让高暖姝心里舒坦,既然高暖姝认为这“沐乳牛”是她独一份的,索性就替所有人都求了这份“恩典”来 温贵妃也乐得看戏,只将皇帝新赏的乳牛分了四头与昭华。 “到底是贵妃娘娘心疼咱们家主儿,四王府上可没这种待遇。”悦人捧着白瓷盖碗慢慢放下,唇边漾着一圈奶渍,印在了双亦眼底,双亦从身上取下锦帕递给了悦人。 悦人右手接过了锦帕轻轻蘸去唇边的奶渍,左手将空着的、只有碗壁上挂着残留的牛乳的白瓷碗放在案桌上,边笑了说:“任由了再怎么双妻并蒂,也没得了一头乳牛到府上,想吃些兑了牛乳的点心还不是得巴巴的望着,等着内务府每个月匀些牛乳份例送到府上。” 双亦笑着将烹煮着牛乳的火熄了些,只靠着半点子火星温着刚刚煮好的牛乳,这才小声道:“就你话多,这话也敢编排,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 悦人只笑着将锦帕收好准备洗干净收着,从前双亦也是这般,后来悦人便总是隔一段时间就绣一匣子锦帕与双亦,或花或草或昆虫的样式变着花样儿绣。 “哪里就能把话儿传出去了,”等着将锦帕收好,悦人才接了话儿道,后头也没等双亦回话,便又接着回了双亦一开始问了她的话,解释道: “昨儿昱忠不是送来了几副皮毛说是主子爷先前特意吩咐去寻来的,好冬日里给主儿做几件斗篷,我想着余下的边边角角再缝制几件装暖手炉也是极好的,都是上好的皮毛比着内务府送来的成色还要好,扔了怪可惜的。” 悦人又接着说道:“索性便吩咐了绣娘多缝制些,左右去年主儿用的装暖手炉的袋儿用了一冬那毛色也都不软和了,等着内务府送来今冬的份例可还有好些时候呢。” 话头说到这儿,悦人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双亦倒是笑了起来,说道:“你惯是细心些,我刚还想着今日这初雪一下,天儿也是愈发的冷了,去年冬天的裹着暖手炉的皮毛到底用了一冬,本想着先去库里翻件去年冬里剩下的皮毛先顶上,等着内务府送来新的再缝制了新的换上,左右也不能用了缎面糊弄主儿。” 从前在陆府上昭华就是被娇养长大的,没用过缎面缝制的暖手炉袋,现下那更是不能用了。 第五十四章 子灯守信迎妻入门 美人攀枝欲出幺蛾 “不过是取了个巧儿,”悦人听了双亦这般说,只带了这么句就将话儿掀了过去,反而又朝着双亦说道:“适才陆府上夫人叫人带了信来,说是少夫人的娘家因先前出了变故,独留了谢二小姐一人,少夫人又是个心软的,放不下谢二小姐养在谢家二房,索性求了夫人将谢二小姐接到陆府养着,估摸着过两日就来了。” 虽是用熄了的碳火温着牛乳,但因着天凉,那牛乳上头也慢慢的凝成了一层奶皮,双亦取了放在一侧楠木托盘里的银簪子,正准备将那层凝固的奶皮从中间刺穿,就听到了悦人的话儿,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微侧着头问道:“谢二小姐?” 悦人被双亦的反问弄的有些不明所以,只楞楞的应了一声,正想问双亦怎么了,就听着双亦的话儿传了过来。 “谢二小姐今年也满十四了。” “可不是,”悦人顺着话儿回,只说了三个字后,那后头的话儿猛的住了话头儿,像是反应了过来,而后又带了些不确定的语气问着:“谢老爷出事还没多久,按理来说这孝还是得守的,许是……” 只悦人这后面的话儿却再也没说出口,从前谢氏与陆氏是世交,谢老太爷还在世时曾与陆老太爷酒后戏言许下说若自己大儿媳生下的是个姑娘,便与不过四岁的子灯结下亲事,亲上加亲。 当时众人都只当酒后戏言做不得真,再到后来谢老太爷去世后,谢家举家搬离回了老家,起初还有书信往来,不过再往后等着陆老太爷也因病离世后,慢慢的就断了往来。 等着子灯慢慢长大,陆夫人正准备着人说看亲事时,谁知已然十七了的子灯仍记得当年的戏称,说君子立于世万不可言而无信,陆家这才派人往谢家搬离的地方打听去了。 等消息传来的时候,陆家众人才知,谢氏一族当年搬离后,因着谢老太爷的遗言产生了分歧最后大房二房彻底分了家离了心,当年世族还跟皇权拉锯,谢老太爷终究是心老了怕谢氏一族成为这场战争下的牺牲品,临终遗言也是禁止后人进入官场。 谢家二房谨遵谢老太爷的遗言说要弃文从商,偏谢家大房认死理,说谢老太爷读圣贤书、立君子品,现如今怎可叫铜臭味污了谢氏满门书香? 谢家二房却对此嗤之以鼻,只读圣贤书便能读出个柴米油盐来?难不成满门儿郎尽读书,要靠妇人女红养家不成?谢老太爷遗言不得踏入官场半步,就算读一辈子圣贤书那又如何? 谢家大房却想开办了私塾广招寒门子弟,只求无愧于君王、无愧于圣贤书,如此一来大房二房争执不休自此就分了家离了心。 可私塾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办起来的,穷苦人家连学费都交不起更何谈读书?这些年也都是谢老爷用家中财产苦苦支撑着,就连谢老夫人的嫁妆都变卖了个遍,家徒四壁也离得不远了。 后来那几年谢老爷更是病的严重,无奈之下这私塾也关了,只靠着谢老夫人带着十来岁的大女儿跟七八岁的二女儿刺绣补贴家用。 得了消息的陆家,也未曾说什么毁约的话儿,只是派人递了信,本想着送些金银财物接济一下,又怕谢老爷的文人傲骨难以接受,只能取了折中的法子,打着下聘的由头,送了一部分“聘礼”过去,又派人高价收了谢老夫人的刺绣,说陆夫人喜欢要收着送人。 据传信儿的人说谢老爷一开始本是不愿意的,说戏言做不得真,谁知后来却又答应了,自此谢大小姐就好生养在了谢家,只等及笄后便与子灯完婚。 三年前谢大小姐嫁了过来后,陆家也是时不时派人接济,本想将谢家大房都一同接过来,可谢老爷却始终不愿,听闻谢二小姐还因着谢老爷不愿大闹了一场。 …… 双亦却是没再搭话儿,只手上拿着那银簪子,将凝固的奶皮从中间刺穿,又将沾了奶渍的银簪子用楠木托盘上放着的白布擦拭干净后放回了原处,这才又拿了叠好的两块儿白布搭在烹煮牛乳容器的两个耳上,端起来后将容器里的牛乳慢慢的从奶皮中间刺穿的地方倾斜倒到了旁边放着的另一个烹煮容器里,只留了少许的牛乳防止奶皮粘底。 而后又将只剩了奶皮的容器跟盛有牛乳的容器换了个地儿,这才将适才熄了的碳火重新燃起来,用小火慢慢煮着。 双亦做完这些,这才抬了头笑道:“从前的事儿不过是道听途说,左右还有老爷夫人在,轮不到我们关心这些事儿。” 等着说完话,双亦才又取了新的白玉碗盛了一碗牛乳与装有奶皮的容器一同放置在楠木托盘上,才又说道:“主儿快醒了,我先去将这奶皮拿去小厨房叫人做了双层奶皮来,你看着点儿这火莫要太大了将牛乳熬干了。” “知道了,你且去就是。”悦人也将这事抛在脑后,只等着昭华午睡醒了禀告与昭华听。 又过了片刻,先前去小厨房吩咐人做双层奶皮的双亦,与等着昭华午睡后就回去打了个盹儿的向婵前后脚都进来了。 “适才我在后头那处园子里看到了一直在养病的王侧妃,”进来的向婵扑了扑身上的落雪,见悦人跟双亦都在,过去坐在悦人的那侧,就小声的继续说着:“说来也怪,浮曲院儿的杏美人竟跟在王侧妃身后,二人还说着话儿。” 悦人一听这话儿,直接嗤笑出了声,道:“难为咱们杏美人巴巴的从浮曲院儿跑去缀锦院儿里攀高枝。” 悦人向来看不得不守着本分肖想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人,现在的讥讽意倒是十足十,昭华从未苛责过府上的美人,偏有人不知足。 倒是双亦并未着急出声,只轻轻扯了扯悦人的衣袖叫她住了嘴,这才小声问着:“可曾听到说了什么话儿?” “我离得远,想着主儿快醒了,并未留下听她们说了些什么话儿。”向婵见双亦扯了悦人的衣袖,叫悦人收敛了讥讽意,只微垂了眸色,轻轻的说着。 “都警醒着盯紧点就是,现下跟从前不一样,总归要当心些腌臜事儿莫要污了主儿的眼。”双亦等着向婵话儿落了,才小声嘱咐着,而后话儿顿了顿,这才又继续说着:“这事儿就莫要说与主儿听,扰了主儿清净,我们警醒着就是。” 悦人与向婵也都没说话,只应了一声算是认了双亦的话儿。 第五十五章 晚唐梦香温柔蕴藉可人 寄拜帖欲回陆府问当面 静悄悄的外间儿只剩了牛乳细微冒泡的声儿,正在这时,里头传来了细微的翻身声儿,双亦忙起了身,对着悦人说道:“主儿应该是醒了,我进去看看,你把雪莲脂蜜备好,将牛乳盛出来晾一会,派人去小厨房催催双层奶皮。” 悦人应了声,手上的动作也不慢,不等双亦说完就把碳火熄了。 “我同双亦一起进去,主儿午睡前焚的香算着时间也该燃的差不多了。”向婵也跟着起身抚平了衣摆处细微的褶皱,这才跟着进去了。 双亦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昭华穿着里衣已经掀开了锦被坐起了身,赤足踏在地上铺着柔软的皮毛上。 双亦忙上前蹲下身取了放在矮脚凳上的丝绸足衣替昭华穿好,看着昭华穿着白色丝绸足衣踏着皮毛,这才开了口道:“主儿您身子弱,现下已经入了冬,虽然燃着碳火还铺着皮毛,但还是要当心着凉。” 昭华并未讲话,只任由了双亦絮絮叨叨的替她穿好足衣,又穿好锦鞋,而后在外头等着伺候昭华午后起身的丫题,这才或捧着衣裳或端着盛着漱口的茶水或捧着繁琐花纹的衣饰品进来行了礼儿后就低着头弓着腰,将手中捧着的东西呈现至与首齐高以示敬意。 另一边跟着双亦进来的向婵,只安安静静的跪坐在用紫竹玉九扇屏风隔开的焚香案桌前,将昭华冬日里惯爱用的晚唐梦的香饼用了铜制的器具切割开来,只取了细碎的几块放置在香炉里,微微燃起的青烟若隐若现,香温柔蕴籍可人。 这晚唐梦皆是用了几味鲜花再加以其余的佐香烘制而成,其中包含了兰花、茉莉、玉兰、桂花这几味都要取了鲜花,入臼中捣成花泥,而后将丁香用了器具研磨成细粉,沉香只需研磨到粗粒就可,再将丁香与沉香混合放入花泥里头,慢慢搞磨,再加入蜂蜜,合成香丸再压成香饼,等着阴干后再烘干就可以。 但这几味花儿朵儿的,花期又不相同,索性也可有茉莉或玉兰的鲜品就可,其余的倒是能用干花替换,除却香味与燃出来的青烟不同于都是鲜花制作,其余也并无多大的区别,从前在陆府上,这晚唐梦向婵都是用干花替换的,蜂蜜也是用较为常见的百花蜜兑进去。 等着到了八王府后,按着八爷的吩咐,特意在离得不远的别院儿里搭了几处木屋,木屋里都是花地,里头专门有专人种着昭华爱的花儿朵儿的,冬日里就专门昼夜燃着炭火,所以这晚唐梦自从进了王府后就再也没用干花制作,里头兑的蜂蜜也被换成了雪脂莲蜜。 等着昭华更好衣,梳好发髻,将漱口的新茶端起来漱了口,里间儿伺候丫鬟这才都出去了,悦人这才带着两个捧着托盘的丫鬟进来了,其中一个托盘上放着还冒着热气儿的牛乳兑雪脂莲蜜,旁边还放着盛着煮好的红豆的白玉碗,另一个托盘上放着的是先前儿双亦叫人做好的双层奶皮。 “您昨儿说想吃双层奶皮,奴婢想着这红豆也能撒些到牛乳里,又怕您喝不惯索性就叫小厨房煮了些红豆来,您要不要尝尝看?“双亦端着温热的白玉碗,搭配的白玉勺也在碗里随意搭着。 兑了雪脂莲蜜的牛乳并不用再单另加糖就带着甜腻的气味儿,昭华应了声,看着悦人另取了白玉勺舀了小半勺的红豆,慢慢放在双亦端着的牛乳里,乳白的颜色里四散着点点红色,又全部都沉了下去。 等着昭华用完了兑了雪脂莲蜜的牛乳,双亦这才又捧着点缀了红豆的双层奶皮到了昭华跟前儿。 这双层奶皮是将奶皮分离出来后,将打散了的鸡蛋清加了糖与牛乳搅拌均匀后将奶蛋液沿着碗边倒回有着奶皮的器具里,等着奶皮慢慢的浮起来,才会将器具封口,用小火慢慢蒸到凝固再撒上几颗红豆。 昭华示意了双亦将这做好的双层奶皮搁置在桌面上,这才捏着白玉勺舀了一勺,离得越近越能闻得清浓浓的牛乳味儿,带了点蛋白的清香与红豆的沙糯,那点子甜味儿也并未失了牛乳本身的滋味,不失为美味。 虽是好吃,昭华也并未用了多少,一碗牛乳下肚,这双层奶皮也只堪堪用了半碗,便叫人撤了下去。 “主儿,夫人叫人送了信来,说是谢二小姐过两日会到陆府上住着。”见昭华让人将东西都撤了下去,悦人这才将那会发生的事儿都细细说与昭华听,大抵不过是少夫人心软,求了夫人将自己的胞妹接到府上养着。 “嫂嫂已孕三月有余,最是受不得折腾该好好养胎的时候。”听了这话儿,昭华起先想到的是前些日子噩耗传来,嫂嫂温寻得到了此消息后受不住打击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府医诊了脉才知已然有孕月有余,奈何胎像不稳隐隐有了见红之意,才月有余便是一碗接一碗的保胎药喝个不停。 昭华捏了衣摆处花纹左右瞧了瞧,而后才又接着说道:“嫂嫂心软,既是开了口,那母亲也忍不下心拒了嫂嫂,索性顺了嫂嫂的意叫她宽心,不过既然如此,往后谢二小姐的事也只能劳了母亲操持,莫要烦了嫂嫂的心才是。” 悦人一听这话儿,便知晓昭华这是叫她回信给陆府,当下便应了声准备退出去差人带了口信给陆府,只还没动作,便被昭华接下来的话儿给打断了。 “算了,递了拜帖回去就是,就说过几日我回去。”昭华忽蹙了眉而后又舒展开来,便开了口说道。 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问问才是。 悦人应下,知晓昭华所说的过几日,是等着那位谢二小姐到了陆府后再回去瞧瞧,便想着这几日里要准备的东西也要提前准备妥当,不能出了差错。 少夫人有孕之时,主儿并未回去,只派了人送了些珍玩补品回去,现下回府,给各个房里的赏赐也断不能少。 第五十六章 傅翎娘信里藏意欲宽慰 陆眉生解信知意心难过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昭华没等来八爷的信,却等到了那个为了所谓的情不顾一切的展眉的信。 字字只念好,句句只说喜,满篇未说半句不好,满篇未诉半点委屈。偏昭华看着那落在满纸玉蝶上的词句,心底只觉得闷得慌。 昭华捏着纸张的手有些用力。那养的极好的指甲像是染了浅粉色,原本平整的纸张带起了褶皱,连同那满纸的玉蝶都起了褶皱被攥进了手里。 姐姐勿念,翎娘安好。 昭华紧握的手还是松了力道,只已经起了褶皱的玉蝶却是怎么也抚不平,满腔闷气也只成了叹息绕于唇边。 “主儿……”跟前伺候的双亦见昭华叹气,不免想着开口劝诫,可话出了口,却也不知怎么说,末了只说了句:“想来四爷待侧妃也是极好的。” “满篇句句都是夸四爷的话,字字都是四爷对她的好,予她的迁就,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昭华慢悠悠的说着,也不知到底是说着事实还是安慰着自己。 “许是入了冬,近几日总觉胃口不佳,四爷念此特意叫人做了莲子膳粥,又怕莲子味苦,又多加了好些糖,甜味浓郁绵长,我还道这哪是莲子膳粥,说是甜粥也不为过。”像是要安慰自己一般,昭华抚平纸张上的褶皱,随意挑了句就念了出来,而后嗤笑了声道:“我担心什么?总归好与不好的,她哪里能对我哭诉?不过是报喜不报忧罢了。” 双亦正想说些什么,才张了嘴,这音还没发出半分,就见昭华搭在案桌桌角的手却突然攥紧,因为用力,指尖都开始泛白。 “她何曾开始爱喝粥了?”昭华抬了眼,直直盯着双亦,语气有些急,印象里的展眉只爱用羹汤,膳粥可是从来不碰的。 这下双亦被问的有些发愣,一时间竟也答不上来。 忙将纸张铺在案桌上,昭华从姐姐勿念,翎娘安好的话里抽离了出来,开始将先前粗略看过的词句,重新看了一遍。 “儿时还曾与姐姐有约,定要明媚六月暖风行至,同赴玄天赏遍锦绣园,看田野黄花浪,听雨声萧萧瑟,”昭华念到这儿,只觉得愈发怪异,儿时有约,可约的却从不是这个,昭华又接着往下看。 “幸得四爷垂爱,特意在园儿里围了三寸土地,引了温泉水养着,许我随意种些什么花儿朵儿的,虽难以圆儿时约,倒也聊以慰藉,高夫人也不曾苛责于我。” 昭华念到这儿,再往后瞧去就是几句“姐姐心安,莫要牵念”,再往后就是叙说了旁的事,与记忆里的展眉倒也对的上号,偏就前面的那几句话,是怎么都对不上,昭华心下有些烦躁,又开始将那几句话反反复复的读着。 “莲子味苦,甜粥,”昭华本低着头反反复复读着,却猛地抬了头瞧着双亦,出了声问着:“七爷表字是哪两个字?” 那几句话不断地被昭华重复,双亦又听到昭华的问话,也并未来得及度,便开口回道“是郁长二字。” 得了回答,昭华却闭了眼,唇边漫着弧度,那轻飘飘的音调也传了出来:“甜味浓郁绵长,莲子味苦,加糖意为甜粥,翎娘从不爱喝粥。” 双亦一听这话儿,现下也将昭华适才问自己的话儿联想了起来,又怕是自己想错了,不免问上一句:“侧妃是想提醒您什么?” 昭华睁了眼,并未回答,反倒是瞧着那封信,继续说着:“六月暖风行,同赴玄天,”昭华并未继续顺着信的内容说下去,反倒是说道:“这天有九野。” 双亦有些发愣,昭华自小就是被各种书籍养着长大的,所以跟前伺候的她们也多多少少都知道些,而昭华适才说的“天有九野”,出自《吕氏春秋》。 何谓九野? 东方曰苍天, 东北曰变天, 北方曰玄天…… “共去北方,”昭华靠着大红金钱蟒的靠背,轻轻说着:“三寸土地,二寸土地是为封,多加一土……”话引到了这儿,昭华却是停住了,后头的话儿也藏了起来,只不住地重复: “姐姐心安,莫要牵念。” “高夫人好手段呐。”想通了一切,昭华不住地冷笑,宫里头的高暖姝竟拌不住高夫人的手脚,昭华只笑,可随后而来的却是无力感,八爷选的路,当真是难,昭华指尖在太阳穴处揉了揉,继续道:“亏得她能从宫里头抽了身。” 味苦加糖,为甜粥。 甜,糖,是为唐, 甜味浓郁绵长, 二寸土地是为封,多加一土,是为王。 明媚六月暖风行,偏偏六爷表字取“明行”二字。 共赴北方赏景又看田野花,冀之一字便又被引了出来。 “七爷封王欲得唐州,六爷封王是为冀州,”昭华盯着那封被自己捏皱的信,看着那满池子的玉蝶,想明白了连日以来为何心下有诸多不安,可昭华又不明白为何温贵妃未得了消息,昭华心下有些乱,又接着问道:“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回您,都备好了,”双亦也没敢接了昭华前面的话儿说,有些话儿不是她们能说的。当下也只是继续回着话,道:“轿撵跟马车都以准备妥当,向婵跟悦人也都在外头打点妥当了,这会子起身等到了陆府时辰也差不多,不算太晚也不是很早。” 昭华复又拿起信交予双亦,吩咐道:“将信烧了,准备笔墨。” 信里的姐姐勿念,姐姐心安,昭华明白,展眉是怕她心下不宁,思来想去,等着双亦将信烧了,又将笔墨都准备好,昭华写完给展眉的回信后,并未停笔,又接着说道;“等会叫兴安将另一封信送到宫里给温贵妃。” 昭华到底是没忍住,将大概的事情说与温贵妃听,只隐去了展眉的信,又提了高夫人与高暖姝,昭华觉得温贵妃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朝堂上的事,昭华无力下手,也只能从后宫入手,想着能让高夫人消停些。 第五十七章 雪落美人肩心意显 心念八爷意信任存 瞧着昭华要起身,双亦忙叫了悦人进来拿来了这几日叫绣娘连夜赶制出来的连帽斗篷,仔细的替昭华穿好,又将装好了银骨炭的手炉用赶制的手炉袋细心的系好,才将温热的手炉给了昭华。 昭华拿着手炉,任由了悦人将宽大的斗篷围了围,把她整个人都裹在斗篷里,又将连帽戴好。 外头的微风卷着轻飘飘的新雪朝着打开了的门飘来,入目的是满眼的白与蜿蜿蜒蜒特意清扫出来的青石板路。 院儿中央停着的是用了狼皮毛上下裹着的轿撵,一素雪白衬着冬日里的素净。 几个粗使婆子站在轿撵四侧,其中一个手里还抱着小矮凳,那几个婆子旁边站着的是穿着单薄斗篷的婧美人,只有滚边毛的斗篷远远望去倒像是沾了些雪花在上头。 院儿里等着的人瞧见昭华出来了,忙行了礼儿。 见昭华走进了些,那抱着小矮凳的婆子就将小矮凳放在轿撵的正侧,供使昭华踩着小矮凳坐上了轿撵,等着昭华坐稳当了,才又将小矮凳收回。 “怎么过来了?”昭华倚在轿撵的靠背上,这才侧了头瞧着站在雪地里的婧美人,出了声问着:“不是叫向婵告诉你们不用特意过来送行,外头还下着雪,当心染了风寒。” 听了这话儿,在外头侯了许久的婧美人又半行了礼儿,这才笑道:“劳了王妃娘娘挂心是婢妾的不是,外头的天儿再冷,只要惦念着王妃娘娘挂念着婢妾,婢妾便不觉得冷了。” 婧美人说着,见昭华并没有吩咐了粗使婆子抬起轿撵,心下也松了口气,但到底是在冬日里站了许久,原本染了脂粉的唇色都有些发白,婧美人也不敢当着昭华的面儿搓了手暖和暖和,只从斗篷下取出来一份裹着东西的锦帕,这才继续道: “前段时间王侧妃抱恙,您特意请了太医给王侧妃瞧瞧,王侧妃养了月余这才好了起来,也停了苦药,”婧美人边说边瞧着昭华的面色,话到了这儿,婧美人也没了犹豫,继续说道: “但前些日子王侧妃又觉身子抱恙,回了您后便请了外头的大夫开了方子,婢妾本不想拿了这些琐碎的事情烦了您,但王侧妃身子抱恙却又拖着病体趁着下雪的空当儿去赏雪景。” 婧美人有些捉摸不定昭华的想法,见昭华只盯着她瞧,只能继续说道:“婢妾放心不下,便趁着王侧妃房里倒药渣的婢女不注意,取了些药渣来……”后头的话儿婧美人便没说了出来。 等着婧美人说完,昭华瞧了眼悦人,悦人便上前接过了婧美人手里包着药渣的锦帕收着。 “你有心了。”昭华只将手从围住的斗篷里拿了出来,娇养的皮肤在雪的映衬下更是白皙。 那边的婧美人瞧见昭华伸出了手,未曾来得及深思昭华的用意,只下意识的朝着昭华走了过去,站在轿撵的一侧,离昭华很近,近到只要昭华伸手就能碰得到她。 雪飘的小了些,昭华伸出的手在婧美人的斗篷边侧轻轻拂去斗篷上的落雪,笑道:“小产不过才两月有余,就穿着这般单薄出来,该回去好好养着才是,天冷了,屋里头也要多烧些碳火才是,不必省着。” 离被罚的事过去了不过两月左右,但期间昭华也只是派人象征性送了些补品,叫她宽心好生养着,现下这般对她说着这些话,婧美人忽的就松了口气,当下就要行了半礼儿回话,却被拿着包着药渣锦帕的悦人虚扶了一把。 “美人您当心脚下,雪天路滑。”悦人听着昭华说出来的话儿,心下明了,当下瞧着昭华拂去了落雪后将手收了回去,便做样子行了礼儿告罪道:“美人莫怪,奴婢一时未查,竟叫底下人懒怠疏忽了您,奴婢这就叫人将今年裁制好的冬衣、斗篷给您送过去,您房里的碳火若是用完了,只管差人告诉奴婢。” 婧美人哪里不知道,这主仆二人的话儿都是在抬举她,美人的份例能有多少?先前儿早就都送了过来,一分不差,现下这抬举的话儿出了口,她得捧着。 “悦人姑娘说笑了,王妃娘娘治下有方,哪里有人敢懒怠,先前的份例也早早地就有人送了过来,怪我贪了凉快不曾穿厚些,惹了王妃娘娘担心。” 婧美人略作惶恐的神态落在昭华眼底,倒叫昭华多瞧了她一眼,原本想着那日顺水推舟应是有着怨气在里头帮衬,现下瞧来,也算是个通透的,便开了口道:“小产后身子弱,冬日里也该好好养着,莫要留下了病根,养好身体才能绵延子嗣。” 婧美人见状,自是应了下来,而这时嘱托好兴安的双亦也从一侧到了昭华身侧,昭华又与婧美人说了句话儿,便叫人送了她回去,同去的还有库里新做的冬衣之类的。 昭华目光落在悦人怀里的锦帕上,只稍作停留,就见悦人得了令拿着锦帕去寻人拿去太医院里瞧。 耽误了一会功夫,昭华身上已落了些雪,双亦与向婵一左一右站在轿撵两侧,轻轻地拂去肩上落雪,就听着昭华说道:“走。” 当下四侧的粗使婆子便齐齐蹲下身抬起了轿撵,稳稳当当的抬起来踩着新雪后头跟着伺候的丫鬟婆子,一行人朝着府门口去了。 许是先前就得了吩咐,这几个婆子抬着轿撵特意避开了石子路,下雪的天儿,石子路多半打滑,哪怕绕了些远路,也都挑着青石板路走着。 “主儿,许是婧美人想的多了些,您不必放在心上。”走出了几步路,一侧跟着的向婵小声的说与昭华听。 昭华靠着靠背,闭着眼养神,听了这话儿也不睁眼,只笑道:“无碍。” 心下想着的却是从前八爷那句“先嫡后庶”,她是信八爷的。 一行人又走过了几条路绕过了穿堂门,才远远的瞧见了府门口停着的几辆马车。 第五十八章 陆府门前迎王妃 初见步若话姐妹 歇了轿撵,从正门踏出,外头地上落着的雪并未来得及清扫,偏府门口蹲着的两个大鎏金狮子上,却是半点雪儿都不曾沾染上。 四辆马车依列排着,打头儿的是匹白马,发亮鬃毛顺着风轻轻摆动,一看就养的极好,后头三辆马车用的是黑色的马匹拉着,上头放着的除了赏赐的物件外,大多都是昭华平日里要用到的东西,因着摸不准昭华要停留几日,索性只按着两三日去准备,想着若是再多停了几日,那也来得及让陆府准备。 除了马车外,就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都安安静静侯着,王妃娘娘出行,那可是头等大事。 官道上只铺着薄薄一层的雪,想来是有人特意清扫过,却又因着后面又下了雪,索性积雪不多,马车压上去走得慢些也不会打滑。 昭华上了马车后,之前拿着锦帕包着药渣的悦人也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伺候,悦人将事情安顿给了兴安,便匆匆赶了过来。 主仆几人都坐在打头儿的马车里,里面空间宽敞,也不显得拥挤。 这白马缓缓的拉动着马车前行,压在官道上的车轱辘因着前行还带起了薄薄的雪花,厚厚的青锻加了软皮的半旧帘子阻断了外头的雪花,也隔断了吹进来的风。 坐在边边儿的双亦等着都坐稳当了,才从马车隔间里取了早早就用碳火温着的加了雪脂莲蜜的牛乳,笑道:“官道上还有些薄雪,怕是还有些路程要走,您先喝碗牛乳暖暖。” 昭华揭下了斗篷上的连帽,马车里早早地就用了碳火熏着,现下也不觉得冷,便将手炉放在一旁,接过了牛乳小口小口的喝着。 约摸着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悦人悄悄地掀开了遮着纱窗的帘子的一角朝着外头望过去,只瞧了个大概便放下了帘子,小声道:“再过一条街便到陆府了。” 果不然又等了一刻左右,马车便停了下来,等着昭华下了马车,入目的是一行人等在正门前,两旁是落了薄雪的大石狮子,正门敞开着,一眼望去也能瞧见里头的光景。 等着昭华站稳当了,那马夫便架着马车,四辆马车又往前行了一段距离,从东面敞开的的角门进去了。 “恭请王妃娘娘安。”不等昭华走近,打头的陆大人侧身后带着陆夫人,再往后就是大房的伯伯伯母,温寻以及大房的几个兄弟姊妹跟本房的几个庶出,温寻旁边跟着的一个削肩细腰的女子,瞧着有些面生,想来便是那位谢二小姐,而后再往后头就是几个穿红着绿的姨娘。 乌压压的一群人见到了昭华就那么低着头跪了下去,昭华也只是瞧了大概,一见跪了一地的人,直直上前扶着陆大人,说道:“父亲母亲快些起来,莫要折煞了女儿。” 顺着昭华的意,众人都起了身后,陆大人这才笑道:“礼不可废。” 等着陆大人说完,侧身后的陆夫人这才拉着昭华,掩面涕泣,不住地念叨着昭华又瘦了。 惹得昭华亦红了眼眶,解劝着陆夫人,这时候陆夫人才说道:“怪我,天冷却拉着王妃娘娘站在外头哭个不停,快些乘了轿撵进屋里头才是。” 如此一行人便拥簇着昭华从正门进去,里面的空地上停了七七八八的各色轿撵,每个轿撵旁边都站着四五个婆子,等着一行人都坐着轿撵,这才抬着轿撵绕着路往前走。 等着至垂花门前,都落了轿撵,又小心伺候着这些主子下了轿撵,又拥簇着昭华进了垂花门,过了抄手游廊,穿堂当地放着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等着绕过了插屏,便是三间厅,厅后面就是正房大院,正面坐落着几间雕梁画栋的上房,两边的穿山游廊厢房挂着长明灯,还有几个空着的鸟笼。 等着打起了帘栊,拥簇着昭华进去,又卸了繁重的连帽斗篷,屋里头的碳火暖意十足,等着都坐稳当后,又一一见过了大房的几个姊妹,说了几句,这才将屋里头乌压压站着的大半些人都打发走了。 屋里头便只剩了陆大人,陆夫人,温寻,以及那位瞧着面生想来就是谢二小姐这几人,兄长子灯前段时间被指派去了雍州任职,平日里就很少回府。 “这位便是你谢伯伯的二女儿,名唤步若,现下才十四,倒是没有取过小字。”坐在临窗大炕上的陆夫人拉着昭华的手,瞧着地下面西边放置的四张椅子,那四张椅子都搭着银红攒花的椅搭,底下也都配着四副脚踏,椅子的两边也都有着高几,上头配着茗碗瓶花,温寻与步若便都坐在椅子上。 被点了名儿的步若,忙起了身又复见了礼儿,道:“步若请王妃娘娘安,从前便听姐姐说王妃娘娘恍若神妃仙子,今日一见便觉神妃仙子也形容不全王妃娘娘。” 昭华顺着陆夫人的目光瞧去,就见步若朝着她行了礼儿,虽家道中落,但礼数却是半分不减,当下也瞧不出来什么来,只笑道:“快些起来,是嫂嫂的妹妹,那也合该算是我的妹妹才是,与陆府上的姊姊妹妹无二,你且安心住下就是。” 说话的空当儿,房里伺候的丫头婆子已然摆了茶果上来,都是素日里昭华爱用的。 步若面上笑意可见,也不多说话,只起了身应了句,便又坐了回去。 “嫂嫂身子可大安?母亲也是,明知嫂嫂有孕,大冷天还不劝着嫂嫂好好在房里待着,偏要出去迎了我,等兄长知道了,肯定要说上我几句的。”昭华按住了陆夫人想替她取了水果的动作,并未就着事往下说,反倒是看着安安静静坐在那,右手护着小腹的温寻说着。 陆夫人听着这话儿,心里也算明了,却也并未当下指了出来,只笑着来了句:“你回府,木瑶心里惦念着你,我哪里能拦得住,索性仔细着些,权当散散心了就是。” 第五十九章 投之木桃以琼瑶 封王意起忧心忡 木瑶,便是温寻的小字,据说是谢老爷在世时,在温寻出嫁前特意取的,取之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不打紧的,躺的久了身子也懒怠了,倒不如起来四处走走来的松快,府医也说不能一味地只躺着。”温寻向来安静话不多,养的性子也是个温柔说不得重话的人,现下也只是轻声细语解释着。 又说了几句话,温寻面上的倦色便明显了起来,昭华便差人叫扶着温寻回去休息,一直不说话只听着的步若也跟着起了身,要扶着温寻回去。 等着人都走远了,昭华这才收了些许笑意,转而看着陆大人,丹唇微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半晌,才说了句:“父亲可知陛下有封王之意?” 早在昭华犹豫之际,陆夫人便抬眼望了望自己的大丫头,会意后便领着屋里头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双亦瞧见这动作,只稍犹豫了下便领着悦人向婵也跟着去外间儿等着了。 陆大人端着茶盏的动作被昭华此句话惊的稍顿了顿,才接了话茬问道:“王妃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陆大人压低的声音叫昭华手里拧了帕子,一时间分不清陆大人是什么意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将展眉送信的事说与陆大人听。 “是臣孟浪了,”见昭华这般样子,陆大人哪能不知道昭华心里所想,当下就自己开口把自己问的问题揭了过去,忖度了措辞,这才继续说道:“陛下并未明确表露出要封王的意思,好些个大臣将话题引了出来,却被陛下推辞了过去,说是再议。” 一听这话儿,昭华捏着帕子的手更是用力了些,陛下无意,但展眉句句提醒之意也才发生不久,八爷又领了差事出了远门,这桩桩件件叫昭华捋不清,染着唇脂的唇因着用力抿成一条浅粉色的线。 “父亲,倘若陛下有意封七爷为唐州王呢,”局势扑朔迷离叫昭华猜不出当今皇帝到底是怎么个想法,只压低了声音小心的询问着陆大人,自圣旨将她指为八王妃那一刻起,陆府便脱不了身了,昭华见陆大人将茶盏放下,又加了句:“若六爷又被封了冀州王呢?” 唐州富庶,每年税收都足够养活一州之兵,冀州倒是依山傍水,可却是穷山恶岭,靠近边界,每每发生了战事那便是民不聊生。 倘若七爷再养了私兵,于八爷更为不利。 “确切的消息并未传出,此前六爷八爷与梁王世子沿路前往各州也只是奉命去……”陆大人皱了眉,也知晓若真是如此局势有些不妙,这话儿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心下便知晓,昭华所说十有八九是真的。 “父亲知晓八爷他们沿路往各州是为了什么?”一听陆大人这般说,昭华忙问着。 自从八爷走后,她在温贵妃跟前打探,温贵妃却一无所知,她们只知皇帝对外放的消息是体察民情,但昭华不信。 陆大人抬了眼看着昭华,说道:“本是奉命清查冀州州牧贪污受贿一事,怕走漏了消息叫冀州那边有所准备,所以才打着体察民情的旗号,实际上却是直奔冀州而去的。” 陆大人还有句话没说,倘若陛下真有意封王冀州,那现下无论是贪污受贿也好,还是体察民情也罢,都该是幌子,真实的意思怕不是借着贪污受贿的由头让八爷他们排除异己。 昭华显然也想到了这件事,正松了口气,就要端着茶盏喝茶时,在茶盏只微微抬高了些却又想到了什么,手上并未抓稳,那茶盏“哐当”一声落在了炕中置的案桌上,索性不高,茶盏也并未碎了,只茶盏盖儿被震的翻了个个儿,还带出了些许温热的茶水。 外间儿听到了声响的一众丫头,在外头提了声音询问着,都被陆夫人给打发了。 “怎么了?没烫到?”陆夫人先是反应过来,着急的抓着昭华的手问着。 昭华安抚了陆夫人几句,便对着陆大人说着:“若这般联想,陛下的意图是明显的,我们能想到,那四爷那边肯定也会想到,他怎么可能会任由了八爷稳稳当当的排除异己?” 是了,封王的意图是展眉传出来的,四爷不可能不知道,现下八爷实际远赴冀州,山高水远的,倘若八爷遇了什么险,无非是搭上冀州一州官员的问责,又不会牵连到远在京城的四爷。 昭华面上有些不好看,佯装了镇定,这一摊上八爷的事儿,昭华便有些不知所措。 “王妃娘娘宽心,想必八爷早就想通了这里头的门道,势必会有所准备。”陆大人也只能宽慰了几句。 他也有些摸不准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就仿佛这夺嫡之争像是皇帝无聊之余整出来打发时间的,见八爷势大便帮着四爷打压八爷,见四爷势大便帮着八爷打压四爷,导致朝中大臣中立的很多。 又与陆大人说了几句后,昭华揣着心思送走了陆大人,这才收了心思与陆夫人说起了话儿。 “朝堂上的事儿你没法子左右,”陆夫人拉着昭华的手劝解着,见昭华依然藏着心事的样子,不免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也不想想,那丹阳郡主未出嫁时,可是京中有名的跋扈,现下叫她与人平起平坐,她怎么能忍得下来。” 昭华跟着叹了口气,明白陆夫人这是变着法儿劝慰她,当下也只能收了心思与陆夫人说了几句话,而后陆夫人又将话题放在了步若身上,昭华这才说道: “现下嫂嫂有孕在身,本就怀不安稳,谢二小姐对着嫂嫂哭诉,不过是想着离了谢家有门好亲事罢了,但也不能让她劳累了嫂嫂才是,”昭华想着,在谢老爷病逝后,那位谢夫人竟也跟着去了,留了个孤女在世也着实可怜,这般为自己打算也说不上是错,又继续说着:“索性她现在还在戴孝,离及笄也还有一年之久,等着出了孝期再慢慢相看也还来得及。” 第六十章 陆夫人好意劝眉生 四妹妹及笄话亲事 且不说后头昭华与陆夫人又说了些什么话儿,左右不过是母女一些私房话罢了。 只一样说到双妻并蒂一事,陆夫人到底是没忍住说了昭华几句,无外乎是与展眉有关。 “知晓你与翎娘有着手帕情,”陆夫人轻声细语的与昭华分析着利害,“如今这种局势,你若真的为了她好,也该少些联系才是,后宅里头的污秽事多的是,虽有傅府撑着,可到底是个侧妃,比王妃是矮着一头的。” “母亲说的是,我与翎娘现下也甚少有书信来往,”昭华垂了眸子,摆弄了番早已发了皱的锦帕,叹息之意慢慢溢出,她又接着道:“往后也断不会落了旁人口舌。” 等着又说了几句话,陆夫人这才又笑着说道:“自从你出阁后,我原想着将你闺房请了工匠过来翻新一番,也好叫你回来住的舒坦,”陆夫人端着笑意不减,继续说道:“偏你大伯母不愿,说什么都不肯委屈了你,直接将那处院子都推了重建了阁楼,有三层高。” 昭华有些惊,见陆夫人独提起大房,心下转了转,大房老来得子,现下嫡子不过才三岁,嫡女倒是有两个,一个比昭华大,已经出嫁了。 还有个也只比昭华小一些,其余庶子庶女多的扎堆,索性陆府并未分家,规矩也严的紧,断不会出现庶出越过嫡出。 大伯亦是个大伯母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主儿,那些个妾室虽偶有摩擦,却也不敢在大伯母跟前儿犯了浑,当下便开了口:“我记得四妹妹今年秋上便及笄了?该准备的一应物件也都该着手准备了。” “理该如此,早些日子就已经派了人去花绣坊了。”陆夫人早早地就差人去了苏州,请了花绣坊的绣娘们绣及笄礼穿的衣裳了。 金线银线也都是专门请了匠人一遍又一遍将金银溶烧,再从里头选颜色最亮的继续溶烧,再请能工巧匠拉成头发丝般的金线银线,就连送去缝制衣裳的珍珠也都是特意寻得大小一样,差不多有着九百多颗。 “四妹妹的亲事可定下了?”及笄礼一过,就该着手准备这出嫁的事宜,昭华不免问着,又想起大房里头有个庶女现下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便又多加了句:“三妹妹应当是定下了,定的哪家?” 一说到这儿,陆夫人也只是道:“都未曾定下,相看了几家,都不曾满意。” 二房总归是亏欠了长房的,陆大爷能力不比陆大人差,可一门不出二重臣,世族的残喘仍在眼前,陆氏万不可成了下一个世族,索性只能委屈了大房一介布衣。 本来要入官场的该是大房,可陆大爷却硬生生推了陆大人上去。 又为了陆大人前途,舍了一身文人傲骨甘心从商只为助陆大人。 昭华也知晓这其中原理,只笑道:“母亲莫要忧心,我也会请八爷留心着,万不能叫两位妹妹受了委屈才是。” 不等陆夫人接话,昭华又道:“等四妹妹出嫁时,这添妆也断不能少了才是,得全抬。” 六十四抬为一整数,称为全抬,三十二抬便称作半抬。 庶出到底比不得嫡出,昭华能说给了嫡出全抬,却也不能说庶出也给了全抬,只能作半抬。 “放心便是,规矩上虽越不过去,但却能在细致上下了功夫,你大伯母不敢亲自跟你提,生怕叫你为难了去。”见昭华这般挑不出错,陆夫人心下也欣慰有余。 “一笔写不出陆字来,女儿知晓,”昭华哪里能不知道,又接着道:“府上其余妹妹们出嫁,也都该花些心思才是,不能厚此薄彼委屈了谁。” 又说了几句话,陆夫人便引着昭华往新建的阁楼那去了。 又走过几处回廊,昭华远远的就瞧见雪里头伫立的一座三层阁楼,远比之前要奢侈的多,红砖绿瓦,层层飞檐,瞧着就知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等着进了阁楼,里头不论是摆件还是旁的东西,都是花了心思的,就连壁画也都是请了能工巧匠刻上去的,阁楼里又是三步一炭盆五步一火炉的,走几步路便是微微出汗。 “母亲,与四妹妹相看亲事的,都是哪几家?”等着将阁楼都逛了个遍儿,昭华才有些疲倦的与陆夫人坐在塌边儿说着话儿。 “你估摸着能是些什么人儿?”陆夫人嗤笑着,随手摸着案桌上刻着的纹路,“但凡家中有个一官半职的,不是身上有疾便是后宅不宁纨绔不堪,或是求娶续弦。” 大房商贾之身,于世人眼里嫁得家中有官职的嫡出,算是高攀,昭华锁了眉,不论他们陆府里怎么对待大房的子女,可外人眼里头终究是还是觉得陆家大房只是寄存依附,也难为了大伯母心里没有怨气。 “都是我陆府出去的姑娘……”昭华的话儿还未曾说完,就被陆夫人一句:“在他们眼中那也是商贾出身。”给打断了。 昭华不再说话,只轻轻应了声。 陆夫人见了昭华眉间的倦色,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说了句:“走了这么久路,好好歇着,等着一会晚膳我再差人来叫你。” 等着陆夫人走了,昭华才半躺在塌上问着双亦,“东西可都分下去了?” “回您,都送到各处的院子里了。”双亦回着话儿,见昭华闭着眼睛,便又继续说着:“奴婢想着您现下也乏了,便打发了要来谢恩的心思。” 昭华像是困了一般,好半晌都未曾说话,等着双亦都想取了薄被来给昭华盖上,就听的昭华出了声道:“谢二小姐那边可曾说了什么?” 双亦并未着急回了昭华的话儿,反而细细将场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才挑了用词回着话儿:“倒也不曾说些什么特别的话儿,只说自己先前就像是无根的浮萍,现下幸得陆府垂怜,心里不胜感激,断不敢在收了王妃娘娘这般贵重的礼儿。” 昭华“嗯”了声,只想着还算是个聪明的人儿,若能这般想往后也断不会亏待了她,索性养着就是了。 第六十一章 荷叶翡衬托荷花酥 引温泉为了福寿鱼 冬日里的倦怠来的快去的也快,随着昭华去了倦意睁了双眼,红砖绿瓦的阁楼便是鲜活了起来。 随着打点好了妆容,又复而梳好了发髻,由着几人伺候着一层层穿着繁琐的冬衣,外头侯着的丫头们捧着各式各样的糕点汤水鱼贯而入。 也不敢抬头瞧了昭华的尊容,个个儿都低着头只将手中的东西举过了头,跪在了昭华跟前儿。 昭华透着铜镜瞧着跪了一地的丫头,看着她们连举过头顶的高度都是分毫不差的齐整,微偏了头不再透着铜镜去瞧。 精致的各色糕点做的小巧摆在各式各样的玉盘中,带了些许雾气的汤汤水水盛在玉碗中,哪里都透着精细的样子。 “起来,”昭华见双亦取了其中一个盛着耳坠的妆奁打开,随手在格式耳坠上划着,选了个白玉玛瑙样式的耳坠,趁着双亦给她戴着的空当儿又接着说道:“怎的这般多?” 得了昭华的话儿,跪了一地的丫头们动作整齐的起了身依旧低着头,只打头的那个小丫头也不敢抬个头,只低着头回道:“回您的话,大夫人念着离晚膳尚有些时候,怕您空了肚子,索性叫膳房备了些糕点羹汤。” 一听“大夫人”,昭华心里便有了数,是大伯母钱氏差了人送来的,只对着双亦说道:“留几样就是,其余的给各院儿妹妹们送些去。” 等着双亦应下,正准备留几样昭华爱吃的糕点,便又听的昭华说道:“谢二小姐那也别落下了。” 等着双亦挑下后,双亦便领着这群丫头打着帘子出去了,留了悦人跟向婵在跟前儿伺候着昭华。 “糕点还是温的呢,”悦人捧了其中一个做了荷叶状的翡翠碟子,上头摆着四块儿荷花样儿的糕点,摸着碟底儿还是温热的,不免开了口笑道:“您尝尝这荷花酥。” 大房送来的糕点比寻常糕点还要小上几圈儿,端的就是个小巧精致,昭华接过了向婵手中的玉箸夹了一块儿荷花酥。 还未入口,只送到了唇边便能闻得清香,当下便尝了一口,入齿留香还带着温热气息,昭华吃了一块儿后便笑道:“难为大伯母如此用心,为了这荷花酥还专门取了这么大块翡翠制成碟子。” 端到昭华跟前儿的翡翠碟子水头虽比不得宫里头的足,却也是难得一见的,昭华只用了一些糕点,剩下的便由底下的人分了。 等着双亦归来,双亦便笑道:“奴婢路上碰到了夫人院儿里的邓姑姑,正得了夫人的令前来询问主儿可要去赏鱼?” 昭华听着倒是起了些性质,便开了口说道:“请邓姑姑进来。” 等着陆夫人跟前儿的邓姑姑进来见了礼儿,昭华忙叫双亦将邓姑姑扶了起来,笑道:“姑姑坐,”而后不免问道:“冬日湖里的鱼还都活着?” 一旁的悦人搬了小圆凳放在邓姑姑跟前儿后便回到了昭华身后,那邓姑姑只连连道:“不敢”。 又听着昭华的问话儿,也未曾有旁的动作,只站着回话道:“前些时候大夫人知道您要过府,想着冬日里除了听戏也没了旁的乐子,便做主差了人在后头的那个湖的旁边又挖了一个小一点的湖,引了温泉水进来,养了些福寿鱼,给您解闷。” 日的功夫,又是挖湖又是引水又是养鱼的,平日里这种工程没得半月怕也是见不得成效的,昭华捏了锦帕平了平唇边的笑意,大房怕是砸了不少银子进去。 邓姑姑心里记挂着陆夫人来时的吩咐,又接着说道:“大夫人又觉得寻常的福寿鱼颜色不好,专寻了红福寿鱼养着。” 邓姑姑见昭华听到红福寿鱼时因略惊讶而上挑的眉,继续道:“现下后头的那两处湖倒成了一方景,一面结了冰偏另一面因着温泉的缘故有着雾气。” 昭华听着,性质是浓的,心下也清楚伯娘这般处处费了心思是为了什么,又想起从前后头的那处湖旁边应当是种了几株海棠才是,不免问着:“那几株海棠可是被挖了?” “回您,那几株海棠大夫人着人挖了几株移栽了旁的院儿,只留了一株垂丝海棠在温泉湖的旁边。” 邓姑姑自是知晓昭华想问什么,大夫人素日最爱那几株海棠,不管是梨花海棠也好,还是贴梗海棠也罢,平日里都是精细养着的,如今为了给这一湖温泉腾地方,特意挖走了几株。 昭华起了身,还未曾说什么,跟着伺候的几人便取连帽斗篷的取连帽斗篷,取手炉的取手炉,等着昭华笑道:“且去瞧瞧,红福寿鱼倒是见得少些。”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便朝着那温泉湖处去了。 还未曾到跟前儿,亭子里等候的众人便忙迎了上去见礼儿,这会子来的人不多,只有陆夫人跟伯娘钱氏,外加了几个大房的妹妹们陪着,远没有那会子来陆府时人多。 “人多难免扰了兴致,我便叫了你的几个妹妹陪着,”陆夫人身旁跟着的钱氏落后了半步,也不多话儿,陆夫人伸出了手替昭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斗篷边儿上的毛,边又笑道:“木瑶有孕我便叫她好生歇息着,步若也说要照顾姐姐,便也没叫了她。” 昭华边听着陆夫人说着话儿,边抬眼望去,入眼的是一池子雾气缭绕,有些脱俗的味道。 边应了陆夫人的话儿,边应了众人的引路朝着亭子里走去,越近便越能感受得到湿气扑面,随着风的吹动,那一池子的雾气都像是具化了的仙境般慢慢流动。 在亭子里站定朝着湖面看去,果然能从雾气缭绕的空当儿瞧见几尾通体红色的福寿鱼游动,因着雾气的缘故有些瞧不真切,却独独比叫人看的真切要来的有韵味的多。 “大伯母费心了,”昭华偏了头对着钱氏笑的真切,也未曾提过那几株海棠,只继续笑道:“四妹妹跟大伯母最是相像,我可真羡慕四妹妹将来的夫家能娶了四妹妹这般温柔贤惠之人。” 第六十二章 昭华宽心钱氏舒气 范阳来信欲落新子 这般话落在钱氏耳中却是叫她舒了口气,陆氏虽从未分家,且有二房帮衬着,但到底未有一官半职,并商贾出身。 士农工商,商为末流,这些年来,陆氏大房终是遭人耻笑,说其满身铜臭,还曾不止一次有闲言碎语流传出,说陆氏二房理因同大房分家才是,免得污了读书人的门楣。 观谢家之事,谢家大房与二房为何分了家离了心,无外乎不过是士农工商四字罢了。 而如今若能得了皇家的助力,不求瑶乐能嫁得高门大户,只求能得一上进郎君,后宅安宁罢了,也不拘是否有官职功名在身,只求莫要因为商贾出身便随意轻贱了瑶乐就是。 “瑶乐自小便是懂事的,可到底是我身上掉出来的肉。”钱氏这段时日里听了太多次媒婆上门时所说的言语,虽有疾或纨绔,但都是有功名在身或家中尚有官职在身,无外乎是他们家瑶乐高攀。 钱氏声音都有些哽咽,她掏出锦帕沾了沾眼角渗出的泪珠,接着说道:“我也不想瞧见瑶乐嫁人不淑,搭了一辈子。” 陆夫人微侧了身,拉了钱氏另一只手,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瑶乐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且宽心就是。” 昭华倒是没有去接了钱氏与陆夫人的话儿,只是转过了身打量着身后不远处跟着的几个妹妹们,见都安安静静低着头跟在身后,哪怕到此奇景也不曾漏出半点儿好奇欣喜意。 就连她们谈论了半晌的陆瑶乐,此时也依旧端着安静的性子低着头耐心的等着,想必是钱氏早有吩咐。 “四妹妹过来。”昭华伸了手招呼着陆瑶乐过来,等着陆瑶乐抬了头正上前,昭华才又想起比陆瑶乐大了一岁已经及笄的三妹妹了陆时锦,看着在陆瑶乐身后的陆时锦便又接了句:“三妹妹也上前来。” 那边的钱氏也在昭华出声之际便止了眼泪,瞧着陆瑶乐与陆时锦一前一后走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半礼儿。 陆时锦更是规矩的打紧,时时刻刻都落后于嫡妹一步,不敢有所逾越。 瞧着每一步都像是刻量过一般,昭华只上前了半步将陆瑶乐耳边的碎发轻轻别在耳后,便笑着对钱氏说道:“几位妹妹都被大伯母养的这般好,换做是我也是不肯叫妹妹们受了委屈。” 几人又说了会子话儿,陪着昭华看了番景色,沿着被扫干净的路慢慢走着,钱氏也是及有眼色的,怕有旁人在昭华与陆夫人说不上几句体己话儿,索性寻了由头带着人回去了。 “母亲可是有话要对我说?”昭华在斗篷里手握着裹了狐狸毛有些温热的手炉,见陆夫人几次三番随意挑着话头,不免有些疑问。 昭华的话儿也散在身后跟着伺候的人耳里,当下后头的丫头婆子也都跟随着双亦几人而停下脚步,独留了昭华与陆夫人还向前走着。 又走了几步路后,陆夫人才停了脚步,陆夫人瞧着路两旁的雪出神,等着昭华又半带疑问的一句“母亲”,才堪堪回了神,转而望着昭华,轻声唤道:“眉生。” 没有唤了“王妃娘娘”,而是轻轻的一声“眉生”,倒叫昭华心里忽然有些发紧,还未曾询问陆夫人怎么了,就听的陆夫人的话轻飘飘的飘进耳朵里。 “前些时间范阳那边来了信,欲问你二兄可曾定下亲事。” 猛的昭华握紧了手炉,只觉得那狐狸毛都被手汗粘的有些发腻。 范阳? 昭华本想问是否是范阳卢氏来信,可又觉得除了是范阳的卢氏外,又哪能是旁的。 昭华心里有些发乱,她心底猜想着,世族虽开始与新贵联姻,但当年面对陆氏已然推了陆夫人进了棋局,就算要落新子也该选了旁的才是,就算依然要选陆氏,早几年在陆氏尚未履行婚约时,又为何不选了嫡长子陆子灯,反而要选庶次子陆子裕。 不等昭华将线串起来,那边的陆夫人声音又夹杂着嘲讽意响起:“他们的手倒伸的长,直说我膝下子嗣单薄,与归又自小养在我膝下与我亲厚,倒不若称作嫡出也好寻门好亲事。” 与归,便是陆子裕的字。 陆子裕的亲生母亲当年生下陆子裕后便落了病根,汤汤水水的养了几年还是没能留住,后来陆子裕便一直养在陆夫人跟前儿。 本还微垂了头想着事情的昭华却猛然抬了头看向陆夫人,声音因着慌乱有些拔高,“是因为前几个月的请世族出仕?” 是了,昭华想起来了,陆夫人与温贵妃本就是被推出来的棋,偏那日朝堂上因着请世族出仕起了争执,逼得八爷自断臂膀拔刀相向,陆夫人与温贵妃前后脚的祈福抱病,闭门谢客。 昭华见陆夫人微微点了头,却闭了双眼,唇边微扬的弧度在冬日里有些发凉,昭华有些嘲弄的嗤笑出了声。 棋子未曾起到作用,又悔棋不得,便又着急落下新子。 “好亲事?”昭华嘲弄的语调似冬日新下的雪一般,到底是为了陆子裕着想还是为了给新的棋子抬身份? 昭华睁了双眼,平了平心绪,这才问道:“母亲可曾回了信?” “你之前不是说宫里头的黄太医有一妹今年不过十三岁,”陆夫人的话儿顿了顿,从前设宴时她也瞧见了几回那个小姑娘,是个懂事安静的,就是年龄小了些,陆夫人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我也曾问过与归,他倒未曾拒绝。” 昭华又想起了那位黄小姐曾在为数不多的宴会上小心翼翼的给她问安,又在问安后悄悄地在远处看上她几眼,又怕自己的目光冒犯到贵人也不敢多看。 后来一次昭华便将她留在跟前儿问了几句,才知晓原是曾在陆子裕回洛阳述职时远远的瞧见过一回,央求了兄长的打听才知晓是陆大人的庶次子。 “范阳那边我回绝了,”陆夫人面上的情绪有些复杂,她接着说道:“只怕范阳那边会寻了他路。” 第六十三章 天灾霍乱初时起 世族落子毓麟珠 “太医院的左院判称年事已高想要颐养天年,听闻院使大人有意培养黄太医,”昭华叹了口气,觉得斗篷里的手炉都有些冷了,世族的棋局已七零八落,只怕还有的闹,想了想又接着说:“那位黄小姐我瞧着心性不错,二兄还要过两年才弱冠,现下倒也不急,端看二兄自己的意思就是。” 院判乃正五品官职,分左院判与右院判,倒也算前途有为。 陆夫人也是点头应下,等着二人再向前走时,后头跟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也都忙忙跟上。 等着用了晚膳后,陆府一众女眷作陪,又听了几场戏便都散了。 昭华卸了珠翠又净了面,由着双亦取了细腻的香膏在手心化开,细致的为昭华敷面。 向婵也将调好的香料用着生绢袋装好挂在床榻的四角,又将从王府带回来的晚唐梦香饼粗粗的碾开,燃了满室清香。 帘栊作响,昭华抬眼望去就见悦人边搓着手边又放在嘴边哈着气儿。 “当心冻坏了,先去烤烤火。”昭华瞧着悦人衣襟处有些水渍,便知晓也只是粗粗去了寒气儿便进来了。 悦人也不敢靠了昭华太近,先是隔着些距离行了礼儿,才靠着炭火盆那边将手放在上边暖着,边又说着:“外头又下了场雪,这天儿奴婢瞧着比去年可冷多了,如今才是初冬便是场雪下着,等到了深冬怕是会更冷。” 悦人烤着火发出了感慨,又接着说道:“若是没了碳火,这个冬日指不定怎么才能熬过去。” 昭华借着屋里的烛火瞧着外头的风雪往窗户上扑着,心里头挂念着的是八爷,一去几月,冬衣也未曾带了几件,如今这一场接着一场的雪,也不知如何了。 跳动的烛火将影子拉长,双亦见昭华盯着窗户出神,当下咳了一声提醒着悦人莫要再说,又取了烛火旁的铜剪将烛芯剪短了些。 “主子爷去了也有几个月了,想必也快回来了,”双亦将铜剪放下,站在昭华身侧,宽慰道:“随行的人众多,定然不会叫主子爷冻着。” 昭华并未接话,黛眉轻敛,微侧了头瞧着双亦,她说道:“天灾生祸乱。” 轻飘飘的五个字却是带了无数猜想压的昭华喘不过气,也惊的屋里头的三人不敢讲话。 好半晌,还是双亦先反应了过来,捡了几句话宽慰着昭华:“您别担心,会没事的。” 双亦的话儿就像是起了个头儿,那边的悦人有些后悔的拍了下自己的嘴,净说了些有的没的惹了王妃娘娘心忧,悦人连火也不烤了,忙起了身三两步走到昭华身后笑道:“瑞雪兆丰年,来年肯定是个丰收年。” 不等昭华说什么,双亦便忙看着悦人使了眼色岔开话题问道:“兴安可是递了消息过来?” 先前来陆府时,双亦将药渣给了兴安,叫兴安得了消息便送到陆府上。 “主儿,那药渣兴安请了黄太医瞧过了,”悦人忙接了双亦递过来的话儿对着昭华说道:“黄太医说是调理身子的药,只是里头有一味红花,还需要注意莫要用多了,若只是少量倒有调经之用。” 悦人细细想着兴安递来的消息,慢慢说与昭华听着,生怕漏了哪一句误了昭华的事,“黄太医还说,这方子若是煎服也只能用上月余便不可多用,若是王妃娘娘还需要毓麟珠,只需在此汤药停用前几日差人告知一声,黄太医会将制好的毓麟珠给您送来。” “毓麟珠?”昭华微扬了音调,随后嗤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当她打着什么主意呢。” 这毓麟珠昭华还是之前大婚前,从陆夫人口中得知的,是世族流传下来的古方,乃是助孕丸,几十味药合成蜜丸,制作工序十分繁琐。 “毓麟珠。”过了适才的嗤笑,昭华却又慢慢重复了遍,细细想着,这古方是世族流传,这黄太医又是从何处知晓?还能一口便说出毓麟珠之前所服用的汤药。 紧锁的黛眉是舒不开的不解,昭华却突然回了头盯着双亦问道:“我记得大婚之后,这黄太医是母妃特意指来为我请平安脉的?” 双亦有些发愣,没明白昭华怎的想起了这个,却还是顺着昭华的话儿回忆了一番说道:“是的。” 昭华攥了攥里衣的衣摆,又回了过去,不曾染胭脂的唇因为抿着有些青白色。 陆夫人都不曾拿出方子来给她,可见陆夫人只有药,没有方子,倘若温贵妃那也不曾有方子…… 昭华松了松攥在手心的里衣,闭着眼睛舒了口气,又细细想着白日里她与陆夫人所说的话,卢氏问婚被拒,可见陆夫人并不想拉着陆氏旁人再入了棋局中心,后提及那位黄小姐,陆夫人也未曾说有何不妥,陆夫人应当是不知晓的。 双亦瞧见昭华樱草色的里衣衣摆有些发皱,上前跪坐在一旁轻轻地抚平,轻声问道:“主儿?” 昭华却是没搭理双亦的话儿,又想着来时婧美人的话儿,打着身子抱恙却请了外头的大夫,原本她只当是徽音不想经了她手请了太医过府,现下想来,怕是这所谓的大夫是跟着王三夫人来洛阳的? “不对。”昭华扬了眉梢,却又觉得怎么也对不上。 若真是琅琊王氏那走的棋,那也要且看八爷是否愿意入了这棋局随了她们的愿才是,偏连温贵妃的意八爷都能暗地里拂了扬言先嫡后庶,且还远赴他州归期未定。 而黄太医又说这汤药只能喝上月余便要接毓麟珠。 昭华却觉得自己个儿的思路陷入了死胡同,连双亦接连唤了好几声都未曾听到。 她们到底握着何种筹码才能胸有成竹在八爷归期未定时便开始起子,静等八爷入局。 “主儿?”双亦见昭华面色不好,略带了焦急的语调又抬了音量问着。 昭华睁了眼,只摇了摇头,她还是想不明白,想去询问了陆夫人,偏天色已晚,昭华揉了揉眉心,对着她们随意问道:“你们说,若府上侧妃庶妃先我一步有孕,当如何?” 第六十四章 初现端倪眉生怒火生 毓麟古方夫人冷意出 本是跪坐着的双亦,听了这话儿当下更是跪直了身子。 主子爷之前所说的无嫡便无庶可是当着她的面儿说的,如今王妃又抛了这话儿出来,倒叫她心里有些拿捏不住所谓何意。 倒是一旁的向婵听了昭华这话儿,率先回道:“主儿何故担忧,不管侧妃也好庶妃也罢,到头来府上的公子小姐不都只有您一个母亲?” “可不是吗,不论她们如何能生,将来的小世子也只能是从您肚子里出来的。”虽是不知昭华怎的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悦人却也顺着向婵的意思接了过来说着。 谁知悦人这话才一出口,便惹得昭华回了头,语气算不上好的问了句:“你适才说什么?” 许是被昭华此时的语调给唬住了,悦人忙跪了下去,连带着向婵也跪了下去,屋里头伺候的三人是跪了一地。 悦人低着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却又不敢不回了昭华的话儿,当下颤着音将适才的话儿又重复了一遍。 “不论她们怎么生,小世子也只能是从您肚子里出来的。” 听着悦人又将话儿重复了一遍,昭华却突兀的笑出了声。 是了。 原是如此。 她们真当打的如此主意。 “您说若真哪个女人先怀了孕,会不会记在您的名下被称嫡子?” 几个月前的话儿又在昭华耳畔喃呢,昭华冷笑,被称嫡子且称世子的前提可是嫡妻无所出。 昭华平了平满腔怒火,才起身坐在床榻处,叫跪了一地的人起身后,冷笑道:“等回了王府后,福熙院儿里的所有东西都警醒着些,咱们的两位侧妃心可大着呢!” 此话一出,不管有没有想通此事的前后因果,三人都是先应下了。 等着伺候着昭华歇下,留了向婵在跟前儿伺候守夜,双亦同悦人前后脚退了出去。 “你说主儿怎的突然说起了这个?”悦人回头又看了眼已经放下的帘子,转头见自己已然落后双亦几步,忙追了上去,小声的问着。 双亦略显了迟疑,到底摇了摇头只说道:“仔细些当差,莫要叫人钻了空子让主儿沾了污秽。” 昭华的意思,她也是刚出来才想通了一星半点儿,到底是没影儿的事,主子说得,她们却沾不得碰不得,免得祸从口出被旁人知晓了。 入了夜的烛火到底暗些,悦人并未瞧清楚双亦面上的迟疑,只又与双亦说了两句话便回了屋子。 等着到了第二日,双亦同悦人早早地就换了向婵当差。 外头压着慢慢扫雪的声音,雾蒙蒙的天儿瞧着像是过会儿还要下雪。 又过了会儿,昭华醒后,外头那落了一地雪的路已经被清扫了出来。 等着都打点妥当,昭华坐在榻边还不曾说些什么,陆府的丫头婆子便来了一堆带了一堆吃食,请昭华用膳。 “去请母亲过来。”昭华由了悦人将事情安排妥当,对着双亦说道。 等着陆夫人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昭华望着满桌膳食出神。 “眉生怎么了?”陆夫人解了斗篷,将手中的手炉递给伺候的人,话儿是对着昭华说的,眼睛却是看了眼跟着来的邓姑姑。 侍主几十载,邓姑姑接到了陆夫人的眼神后,便指着身后的丫头领了一众人将有些冷掉的膳食热了热。 回来后又及有眼色的让一众丫头婆子在外头侯着,屋里头只留了自己与昭华跟前儿伺候的双亦与悦人罢了。 “母亲我且问你,”昭华接过了悦人手中的汤碗给陆夫人盛了碗膳粥,边放缓了语气似不经意般问道:“母亲手里可曾有毓麟珠的方子?” 陆夫人拿着瓷勺搅动膳粥的动作顿了顿,目光穿过了满桌膳食落在昭华腹上,面上还带了笑意,不免打趣道:“从前我替你准备了些,偏你面皮薄,怎么都不肯要,现下倒是来问我了。” 陆夫人转头看了眼邓姑姑,吩咐着:“舒兰,你且去我屋里将檀木箱子底层用蜡丸密封的毓麟珠尽数取来。” 等着邓姑姑领了命出去,陆夫人便又看着昭华接着笑道:“方子我这没有,都是那年我特意差了人回范阳取回来的。” 昭华捏着瓷勺的手有些用力,垂了眸盯着温热的膳粥,又轻声问道:“那母妃那是否有这方子?” 这会子陆夫人终是察觉出了不对,眉头紧蹙,先是回了昭华的话儿而后又询问着:“温贵妃手里也不曾有,可是有什么不妥?” 昭华愕的抬了头,有些急切的语气从唇边溢出:“这方子可是只有世族才有?皇室呢?” 陆夫人定定的看着昭华急切的样子,蹙了的黛眉未曾舒展,只说道:“这方子也是世族从古书中所知,在不少妇人身上试过又有所增减才成了如今的方子,世界之大说不定旁人也能从某本古书中翻阅得知。” “至于皇族,”陆夫人抿着唇,继续说道:“妇人的手段,皇族不曾知晓,更无从讨要了。” 昭华只觉得屋里的碳火是摆设一般,手都有些冰凉,唇微张却有些失了声,好半晌才找回了声音,问着陆夫人:“那从前,母亲可曾从别处有所听闻这毓麟珠?”怕陆夫人所想范围过于庞大,昭华又急忙加了句:“太医院里。” 太医院这三个字一入耳,陆夫人就变了脸色。 陆夫人何其聪明,下意识的便带着冷意的目光瞧着在跟前儿伺候的双亦与悦人。 被盯着的双亦与悦人,慌忙的跪下只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双亦面色惨白,额头处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陆夫人的眼神她们曾在陆府时见过。 那日病死了好些个丫头婆子。 而悦人更是怕的身子微颤,有心想说些什么话儿,却因为慌乱而说不出口。 “母亲。”昭华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二人,低低的唤了声陆夫人后,才对着她们二人说道:“去将我今日要穿的斗篷重新熏一遍香。” 得了吩咐的二人如同大赦般,大气不敢出忙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 第六十五章 腌臜事起婢女惧 观望消遣乱风吹 “双,双亦。”出来的悦人唇上都没了血色,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她带着惧意的话儿断断续续说了出来:“陆夫人适才是想处理了我们……” 悦人的话儿还未曾说完,便被双亦上前一步捂住了嘴,耳边低低的呵斥声传来:“适才所见所听之事必须烂在肚子里,你只需记着,今日早膳我们一直在给王妃娘娘熏斗篷,可曾记下了?” 冰凉的手捂着嘴,悦人噙着泪水不住地点头,等着她点头后,双亦也松开了她,拉着她去了一边专门用来熏香的厢房。 “眉生!”等着人都出去,陆夫人带着厉声唤了声昭华的字,而后又嘱咐道:“今日之事万不可叫旁人知晓。” 今日太医院能流传出毓麟珠,他日便能出了绝子丸! 当今陛下登基几十载,子嗣却并不旺盛,后宫佳丽三千呐,但活下来的子嗣除了已经早早地封王的肃王,就剩了洛阳留下的五个,其中还包括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四岁孩童。 陆夫人浑身发凉,一时间各种猜想涌上心头叫她有些后怕。 从前宫里头的腌臜事她只当是后妃的手笔,现如今瞧来,究竟有几件背后是有世族的影子? 昭华紧蹙了眉头,却总觉得不对劲,她没管陆夫人的叮嘱,只不住地喃呢着“不对”二字,不等陆夫人发问,她便抬了目光对上陆夫人说道:“母亲不觉得不对劲吗?” 说着,昭华又将昨日婧美人所做,悦人所说黄太医之言悉数说与陆夫人听,只隐去了她对王氏姐妹所想之事的猜测。 若黄太医真是世族所下子,又为何将毓麟珠说与她听? 若不是,又为何知晓毓麟珠古方?偏从未有关毓麟珠的传闻从宫里头传出? 还有温贵妃是否知晓? 若是不知晓,又为何单指了黄太医为她请平安脉? 偏还是个知晓毓麟珠的黄太医? 那位黄小姐又是否已然入了棋局? 当真有这般巧? 昭华垂着眸子,盯着已经冷掉的膳食,温贵妃是否从一开始就力站世族,并不是像陆夫人所言,是被迫落子。 前后矛盾不堪叫昭华理不出个头绪来。 知女莫若母,昭华是陆夫人一点点教出来的,陆夫人当下开了口道:“此事你莫要再管,一会我便叫人递了牌子进宫,你且安心在陆府待着,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陆夫人的话儿顿了顿,还是开了口说道:“伊似当是不知情,我是信她的。” 昭华有些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伊似应当是温贵妃的小字。 “再叫人热热,用了膳食再去。”昭华点了点头也未曾接了陆夫人的话儿再做些猜测,只指了指桌上的不曾动筷的膳食说道。 也正是昭华说完话儿的空当儿,外头便有着脚步声同打帘子叮咚作响的声音传来。 原是邓姑姑取了毓麟珠回来。 昭华亲自接过了锦盒起身搁置在了梳妆台上。 等着又热了遍膳食,各怀心思用了一些便叫人撤了下去,陆夫人也在热膳食之前就吩咐了邓姑姑差了人去递牌子。 现下用了新茶漱了口后,又重上了热茶呷了口热茶,陆夫人便离了府朝着宫里头去了。 昭华半倚榻侧,屋里头的清香有些淡了,昭华左手指腹轻轻点着腿侧,过了会才叫了人进来去将双亦悦人叫了回来。 “主儿。” 脚下的步子有些凌乱,二人一进来便跪于昭华跟前儿,只唤了声“主儿”,便也不敢说了多余的话儿。 昭华半阖着眼,轻点着腿侧的左手指腹慢慢停下,微抬了手随意指了指不远处的梳妆台,说道:“去将东西收好。” 衣摆磨着青肷发出了点声音,昭华也没睁眼瞧了是谁去收了东西,只又说道:“味道有些淡了。” 还跪着的悦人也忙起了身绕过了屏风将熏香续上。 昭华原本停下的动作,又慢慢的续上,过了半晌,才开了口说道:“今日之事。”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换来了双亦连带着悦人跪伏在地,急切的语气像是早已打了腹稿一般,“奴婢等今日晨起便为主儿熏斗篷,适才斗篷熏好后才来侍奉主儿。” 事关辛密,她们二人甭管想不想得通,今日都必须想不通。 昭华轻笑一声,慢慢睁了眼看着跪伏在地的二人,听着双亦口中的话儿,只觉得不愧是陆夫人调教出来的人儿,当真是聪慧。 “起来,话儿是我叫你们听的,”昭华的语气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们只当自己知晓便是,至于旁人。” 昭华后面的意思便隐在话里头,双亦跪伏的姿态做略抬头状,心里也是明白了昭华的意,当下便接了过来说道:“奴婢等定当将此事烂在肚子里,绝不让旁人知晓半分。” 昭华“嗯”了声。 跪伏的二人这才舒了口气,起了身。 心底的慌乱意这会子才算是堪堪压了下去。 似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带走了满身的冷汗,却一时间并未将适才的后怕劲儿丢个干净,悦人只低着头跪坐在昭华榻边儿的横木上,轻轻地给昭华捏着腿,话儿却是不敢多说半句。 倒是双亦那眉眼处似是瞧不出适才半点儿的后怕意,只当从未发生过一般,唇边儿还带着笑意说道:“主儿回府后,可是要用这毓麟珠?” 昭华唇边儿带了弧度带了些似笑非笑意,“你说,若旁人都有了,她那不是独一份,她们又该怎么下这步棋?” 双亦沉了沉心思,有些拿捏不准昭华说的是这毓麟珠呢,还是言指子嗣。 “想必会先乱了阵脚。”双亦搜肠刮肚只挑选了个模棱两可的话儿回着昭华。 心里头想的却是,这后宅怕是要乱起来了。 昭华听了这话儿,只平了平唇角的弧度,耳边八爷的话儿还尚在喃呢,当下也只是回了句:“且先观望着。” 由了火星子借了东风蔓延,只当是消遣罢了。 满院子的女人,谁又知道这火星子会沾到谁的身上,才能借了东风蔓延开来。 第六十六章 满腔委屈伊似怨 破局之法端和问 话分两头,且说陆夫人进了宫后,被宫人引着到了永寿宫正殿嘉德殿。 “祗请贵妃娘娘均安。”陆夫人进来的时候便瞧着高座上雍容华贵的温贵妃面上带着真切的笑意,心下到底是安了不少。 “端和快些起身。”温贵妃微抬了手便有向槿上前扶了陆夫人入座,又有宫婢上了茶水点心。 端和,便是陆夫人的小字。 这时候温贵妃才又接了适才的话儿,笑着对陆夫人说道:“端和已是许久不曾来看过本宫了,先前向槿说你派人递了牌子,本宫还当是向槿哄本宫开心。” “贵妃娘娘向来谨小慎微,臣妇也不敢落人话柄叫贵妃娘娘为难,”陆夫人抬了眼对上了温贵妃满是笑意的眸子,亲眼瞧着温贵妃眼底的笑意有些消散,也不甚在意,只继续说道:“故而很少入宫。” 温贵妃双手交叠放置腹部,端的是仪态满满,见陆夫人对着她的目光不曾下移,温贵妃这才抬了手对着向槿说道:“去外头侯着。” 等着人都退了出去,温贵妃也不再盯着陆夫人瞧,反而左手端了茶盅,右手捏着茶盖慢慢滑了两下茶汤,这才不紧不慢的呷了口茶汤。 “陆夫人从前可是从不会说这些话的。”温贵妃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盅,又将双手交叠放置腹部,才抬了眼意味不明的说着。 “伊似从前也不会唤臣妇陆夫人。”陆夫人微垂了眸,因着只坐了半张椅子瞧着倒是恭敬异常。 温贵妃笑出了声,那戴在头上的九凤绕珠赤金缠丝步摇随着温贵妃的笑意微微晃动着。 温贵妃半晌才止了笑意,语气倒还算是温和,她说道:“眉生昨儿差人见了黄太医,想必端和心中也有了数。” “所以,他当真是温氏下的棋?”明明满室的炭盆烧的正旺,偏陆夫人出了身冷汗,瞧着高座上的贵人,却觉得眼底的人影有些许陌生。 “端和啊。”座上的人儿长叹一声,数不清的情绪淹没在这声长叹声中。 温贵妃能瞧见陆夫人面上的白,她只是叹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就仿佛满腔的话语都被那声长叹给藏住了。 “所以,当年温氏到底留有后手,走了这下下策。”疑问的话语却是陈述的语气,陆夫人此时再也顾不全所谓的规矩礼仪,也顾不得那座上的人儿是当朝贵妃。 太原温氏。 竟妄想把持皇嗣,意图满朝皇子皆由世族女所出! 狼子野心! 其心可诛! “端和,”温贵妃似有些疲惫,只低低唤了声陆夫人的小字,见陆夫人毫不避讳只盯着她瞧,到底还是开了口:“本宫能有何法子,陛下心高气傲不肯纳世族女为妃,初入皇宫本宫竟只得了个嫔位,温嫔呐,端和。” “所以,这么多年您竟半分都不肯与我说?”陆夫人依旧不肯矮了气势,她冷笑道:“您可知如此做的后果?温氏这不是在找退路,这是找绝路!您更是在断自己的路!一旦此事东窗事发……” 陆夫人厉声的冷笑,满是质问的语气却激起了温贵妃的火气,温贵妃不等陆夫人质问的话儿说完,便扬了音调打断了陆夫人的话儿。 “够了!”温贵妃眉眼处带了些许狠厉,她嗤笑道:“本宫若真是一心随了温氏意,你真当陛下的皇子还能剩下这么些个?若不是本宫拼死维护,你真当那些个后妃能平安产子?” 一声比一声凄厉的话从温贵妃口中说出,可温贵妃并未停下,几十载的情绪今儿算是找到了口子,齐齐倒了出来: “可本宫能怎么办?本宫当年只是温嫔,一个根基未稳的温嫔罢了!太医院里头呢?除了黄太医你真当没了旁人?宫里头呢?送不得世族女,难不成还送不得那些与世族有牵连的?” 陆夫人却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短短几句话,当年的凶险却像是入了她的眼一般。 是了,世族虽退居一方却学生遍布朝堂。 是了,前朝后宫盘根错节,当年的温嫔尚未是一宫主位,又何谈摆脱钳制? 陆夫人有些想发笑,当年温贵妃从嫔位一路走到现在是如履薄冰,现如今舞姬入宫便得了嫔位,不到数月便被封了妃。 陆夫人稳了稳心神,找回了些力气,她看着满头珠翠的温贵妃,轻声地说道:“您不该放任了黄太医说出毓麟珠,此事您当年没得选择,如今也应当埋在土里才是。” 到底还是记挂着温贵妃的安危,陆夫人不敢想此事传到陛下耳里,温贵妃会有何下场。 哪知温贵妃只是摆了摆手,她知晓陆夫人所忧,可就算陛下知晓了那又如何? 不过是温氏获罪,牵连全族罢了。 可剩下的琅琊王氏与范阳卢氏呢? 他们只会更谨小慎微,龟缩一方,再难抓住把柄。 陛下要的,可是一举将三家连根拔起。 所以陛下不会知晓,至少现在不会知晓。 至于她的下场? 她活了一辈子,先是温家嫡女,后是皇室妃嫔,却唯独不是伊似。 伊似倦了。 “黄太医那是本宫的意思,陛下那暂不会知晓,”泄完了情绪的温贵妃,眉眼处都染了半分倦意,她笑道:“温氏这些年下的棋,本宫都拔的差不多了,这位黄太医是本宫跟前儿的,端和心安。” 温贵妃微微偏了头,瞧了眼案上红红绿绿的点心,都是陆夫人幼时爱吃现下却甚少用的,温贵妃回了头看着陆夫人笑道:“太医院左院判不惑之年却奏请乞骸骨,总好过累及家人来的好。” 陆夫人从嘉德殿出来的时候,站在那朱红的殿门前驻足了良久,直到送她出来的向槿唤了声“陆夫人”,她才回了神。 走在洒了薄雪的青石路上,耳边温贵妃的话是一遍又一遍响着。 陆夫人斗篷底下的手使劲攥着手炉。 不惑之年却奏请乞骸骨。 总好过累及家人来得好。 陆夫人叹了口气,温贵妃到底是通过黄太医将此事漏给了陛下,却又怕惊了太原温氏,转而扶持了黄太医。 第六十七章 折梅枝雪落满枝丫 阴阳气呛声生恼意 只可笑这些年世族被压的厉害,前朝有陛下提拔寒门士子,后宫有温贵妃借刀杀人,现如今温氏只怕还不知晓太医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陆夫人不免有些悲戚,温贵妃的这步棋是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而后陆夫人又想起了夺嫡之争,心思转了又转,到底是明白了温贵妃如此着急破局是谓之何意。 温贵妃不惜赌上自己,也要跟陛下表明,不论是她也好,亦或是八爷也罢,他们都力挺陛下,除世族! 只是此举能起了几分用? 等着陆夫人揣了满怀风与雪,夹着丝丝缕缕的心事回到陆府时,已经过了四五个时辰。 陆夫人见到了昭华,将与温贵妃所说之话都悉数说与昭华听。 “若我并未叫人将药渣……”尚带了孩子气般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昭华心里有些烦躁,她也知道若是没有此事,温贵妃也会借了旁的事。 只是个引子罢了。 外头的雪愈发大了,屋里头的炭火盆又多加了几盆。 自从陆夫人从宫里头回来后,将话儿说与昭华听,昭华便整日都是蔫蔫的。 外头的雪一场接着一场落,连出门透气的机会都不曾有过,成日里也只窝在床榻上,用了白玉簪翻看着从王府里带过来的几本杂书。 本想着只回陆府待上两三日,谁知几场大雪倒叫人回不去了,昭华也乐得轻松没有王府的杂事扰了一室清幽。 “主儿,这场雪下的,外头的官道都被雪封了路,近日里怕是回不去王府了。”双亦从降香黄檀制成的匣子里取出了宽口的琉璃器皿,又将盛在羽叶檀匣子里专门用来取雪脂莲蜜的岫玉勺拿出,舀了几勺雪脂莲蜜在温热的水中轻轻化开,端与昭华。 因着蜜娇贵,存储不当便再也用不了,是见不得半点儿金啊银啊的,索性便用了琉璃器皿与岫玉勺。 “可不是吗,外头天寒地冻的,那官道上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另一旁的悦人替昭华掖了掖被角,边说道:“等着雪停了,这官道上的冰怕也要费些功夫才能化开,如此一来又要个日的功夫。” 昭华靠着青缎金丝绣花软枕,水蓝的里衣上头还披着一层半新的春日里穿的披风,下头盖着厚厚的攒花锦被。 昭华抿了口温热的蜜水,随手将白玉簪夹合在书页里搁置一边。 索性垒了笑意说道:“倒难得偷了清闲,”得了喘息的空当儿,又是话锋的问道:“近日府上可还安好?” 昭华一连离府七日,这个天儿估摸着还要再待上个七日,官道上才怕是能过马车了。 “回您,一切安好,未曾出了乱子。”双亦接过了昭华手里头的瓷杯,回着昭华的话儿。 这边儿双亦的话儿才算落下,另一旁从适才就未曾说过话儿的向婵却是直接起了身,全了礼数后便对着昭华说道:“奴婢瞧着外头的雪小了些,去园子里折几枝梅花给主儿解闷。” 昭华捏了缕垂在攒花锦被上的青丝,听了向婵的话儿,不免将攒花锦被掀开一角,穿着足袋的一对儿足踏在新铺的狐毛软毯上,拢了拢身上的半新披风,散落的发丝直直垂下。 “主儿,”悦人将鞋面上串了珍珠的锦缎鞋拿起,跪坐在昭华前侧方,说道:“虽铺着软毯,到底是冬日,当心入了寒气。” “屋里炭火盆这般多,哪就娇贵成如此了。”昭华话儿虽是这般说着,动作却是配合着悦人的动作抬了脚,穿好了锦缎鞋。 “若是主子爷回来瞧见您病了,肯定是要罚了奴婢们当差不力的。”悦人站起了身,半是玩笑的逗着昭华开心。 昭华只端了满腔笑意未曾回了话儿,走到窗边儿,隔着窗棂纸只能将外头的风雪瞧个大概。 昭华回了头看着向婵笑道:“瞧着似是比适才小了些,若是想出去透透气便去,我便不据着你们了。” 话儿是看着向婵说的,意却是说给她们听的。 向婵低了头应了声“是”,便转身出去了。 昭华看了会儿印在窗棂纸上新雪的影子,便又回到了床榻上,冬日里愈发的倦怠了。 双亦对着悦人看了看,见悦人目光与她对了上来,便斜着目光朝着向婵出去的方向扫去。 悦人敛了黛目光所见昭华并未注意了她,又与双亦对上目光,见双亦微微点了头,敛了黛的动作又锁上了几分。 好半晌悦人才舒了眉对着昭华笑道:“奴婢去寻了向婵一起,多折几枝回来给主儿做了汁子用。” 得了昭华的点头,悦人便也打了帘栊出去了。 裹了厚厚的衣裳,悦人又灌了两个汤婆子这才顶着还在下的雪,沿着雪薄的地方朝着园子里去了。 外头的天儿灰蒙蒙的,地上的雪有些地方是薄的,有些是厚的,薄的地方原是先前儿有人清扫过,后面又下了场雪盖住了。 索性这会儿倒是不刮风了,只飘着不算太密集的雪花。 不过才走了一条路,悦人头顶便落了些雪,动作大些抖落了满发新雪,悦人瞧着满地都快被掩盖的脚印,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握着汤婆子的手又紧了紧,寻着冬日里的温热。 等悦人到了地方,瞧见的是向婵搓着冻了通红的手摇了满枝的雪。 那被摇落了的雪起先像是有些没有凝集的雪球一般,扑簌簌的砸落了下来,落在雪地里起了些弧度,溅飞了些原本就在地上的雪,而枝上后头零星的雪就开始散开来,混着新下的雪慢慢飘在地上。 “你倒是走得快,连个汤婆子也不拿,”悦人上前将手里另一个汤婆子递给向婵,瞧着通红的手,语气里净是责怪意:“也不怕冻坏了手。” 向婵没有去接,只挑了眉带了外道的语气说道:“劳你大冷天出来陪我,不过是给主儿折几枝梅罢了,哪就能冷死了呢?” 悦人递出汤婆子的动作有些僵,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向婵这话儿的缘故。 第六十八章 恼话惹了气闷心里藏 双亦忆回前景缘故起 “瞧你这话儿说的,若不是担心你一人雪天路滑,我又何故灌了汤婆子巴巴的跑来,”悦人猛的将汤婆子往向婵怀里一塞,语气算的不太好,她别过了头不去瞧向婵,又接着道:“偏你嘴里没句好话,真是拂了旁人的好意。” “又不是我叫你出来陪我的,你自己非要跟过来,能怪了我?”向婵拉了悦人的手要将汤婆子还回去。 谁知悦人顺了势就要将手里的汤婆子塞回来,索性向婵直接松了手,悦人那边儿没有及时卸了力道,那被二人推来推去的汤婆子变掉了下去。 落在雪里的汤婆子陷入雪里,还顺着力道在雪里头向前滚了些距离,拉出了一道印。 这下绕是悦人脾气再好,也是带了恼意,她抿着唇齿,直直盯着向婵看,偏向婵还别过了目光不去看悦人。 “若是哪根筋搭错了便回了主儿去请了太医来瞧!莫要在我跟前儿使性子,我便不该念着你,还取了汤婆子来,就活该让你冻着!” 悦人带着恼意的话儿,却叫向婵回了头,她嗤笑着:“我为何要同你使性子?即使如此那你便拿着你的汤婆子回去就是。” 这般不识好人心的态度直叫悦人心里堵着一口气儿,本想直接转身就走,偏又想着双亦前两日跟她说的“向婵这几日倒像是躲着我们一般,甚少有话说”,便又忍下了气儿,只说道:“前几日你便不对劲,如今跟我说话又夹枪带棒的,我是哪里惹了你不快,叫你好一通刺我?” 向婵扑落了肩膀的落雪,冷笑道:“你哪能惹了我不快?就我这般的人才怕是能惹了你们不快。” 此话一出,却熄了悦人一半的恼意。 你们? 悦人蹙眉略做沉思,有些摸不准向婵话里的意思,只问道:“你这又是何意?我们又何曾说你性子不好惹了我们不快?” 向婵却只冷笑,不再同悦人说话,独自转了身看着才几句话的功夫,那原本摇落了满枝落雪的梅又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当下又搓着手轻轻摇了摇。 选取了其中一枝花儿开的最多的红梅,慢慢的折了下来,小心的动作生怕因着动作大了,落下几瓣花瓣来便不好看了。 悦人见向婵不理会她,上前一步准备拉了她衣袖要制止她的动作,谁知向婵往旁边挪了步子,边折枝边说道:“你若不折梅枝便回去就是,我可不敢劳了你陪着我。” 这下悦人可算是忍不住了,只撂了一句:“你当我愿意陪着你?你且看日后我还愿不愿意管你的死活!” 而后悦人便红着眼眶剁了脚扭头就走,连那雪地里的汤婆子也不再看上一眼。 悦人走了几步快要离开了园子,这才想起来自己跟昭华说的,是要多折些梅枝回去做汁子。 等折了几枝梅枝,汤婆子都冷了下来,悦人抿着唇面色不快,加快了脚程朝着阁楼去了。 等到了阁楼悦人推了门进去,一路上又掀了几处帘栊,叮咚作响的声音倒叫双亦有些失笑:“怎得这幅样子拿了帘栊出气,谁招惹你了?”而后上前接过了悦人怀里的红梅与冷掉的汤婆子,又朝着悦人身后看去,见没有向婵的身影不免发了问:“向婵没跟你一同回来吗?” “别提她,”悦人搓了手坐在炭火盆旁烤着火,像是发牢骚一般嗤笑道:“烂好心一样,没由得给了我满肚子气受。” 抬了眼又见双亦放下汤婆子,随意取了个琉璃花瓶将梅枝插了进去,又不免问着:“你怎么在外间儿侯着?” 双亦将别了红梅的琉璃花瓶放了回去,等着一会悦人将其做了汁子兑与昭华净手,而后才坐在悦人身侧,说道:“主儿要看会书,便将我打发出来了,你与她怎么了?” 悦人翻了面儿烤着手背,过了那个冷劲儿,这会子才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悦人带了嘲讽意扯了笑意,将她与向婵说的话都重复了一遍给双亦听。 听完后双亦到底叹了口气,眼前又浮现出前些日子陆夫人从宫里头回来后的情景。 那日陆夫人在屋里头与昭华说着话,她与悦人在外头侯着,生怕在里头又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儿。 后头向婵来了,本欲进去伺候却被她们二人拦了下来。 “主儿同夫人在说话?”向婵看了眼低着头不住摆弄鞋尖儿的悦人,小声的问着。 等了半晌都未曾听到悦人回了自己的话,反倒是一旁的双亦对着她说:“夫人用了早膳后便去了宫里见了温贵妃,这会子才回来。” 向婵仍瞧着不住摆弄摆弄鞋尖儿的悦人,心里头正是奇怪,当下扯了扯悦人的衣袖,问道:“这是怎么了?问你也不说话。” 悦人像是才回了魂一般,抬了头,唇色略有些发白,眼底浮现的却是陆夫人看向她的眼神。 还未等悦人说话,另一边的双亦便开了口笑道:“许是那会子同我给主儿熏斗篷时,闻得香料有些多了头晕,”双亦上前替悦人理了理衣领又接着对悦人说道:“若头还昏着便去歇息片刻,免得侍奉主儿时出了差错。” 字里行间的暗示终是叫悦人回了神,勉强对着向婵说道:“碳火烤着香料味比平时还浓些,有些头昏,不碍事的。”而后又对着双亦点了点头,便踩着比平时慌乱的步子回去了。 “到底怎么了?”看着悦人离开的背影,向婵皱了眉,“素日里熏香又不是没有,怎的今日便是头昏连脸色都变了?” 双亦避开了向婵的目光,也不敢将事情说与她听,本想着避重就轻的提醒了悦人莫要将事情摆在脸上,可向婵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当下也只是打了个哈哈笑道:“能有什么事儿,许是今日里有些冷着了,又闻了那般浓烈的香,一时间有些头晕罢了,休息阵子便好了。” 向婵却垂了眸子转身坐在了矮凳上,嘟囔了句:“不愿说那便不说好了,左右今日也不是我当差。” 第六十九章 乱嚼舌言说心眼小 讥唇舌回讽缺心眼 “你想什么呢?这般出神。”说完了话的悦人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双亦的话,抬眼一瞧就见双亦盯着一处发呆,不免推了推她好叫她回神。 双亦回了神,有些愁色,对着悦人说道:“这几日向婵都甚少与我们说话,我估摸着她是多了心,以为我们有事避着她。” 听了这话儿的悦人,心里头剩下的一大半恼意也算是消散的差不多了,偏嘴上不饶人,她说道:“就她多比别人长了个心,多长了心还这般不识好歹,你管她作甚?”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从前便比我们晚来了几年,你那时候还不懂事偏要将‘你是后来的’这种话挂在嘴边,她能不多心吗?”双亦食指轻轻点了点悦人的额头,语气里半是无奈半是感慨的。 “那时我才几岁罢了,再说,那话我是说过,她还不是一状告到主儿跟前儿,我不也被罚了吗?”悦人嘟囔着这话,别过了头,像是倔劲儿上来了一般赌着气说:“要我说,她不止比旁人多了个心,还比旁人的心更小些。” 双亦还未曾说话,就听得一阵似是故意弄出的帘栊声响传了过来,侧头一瞧,就见抱了满怀梅枝带雪的向婵站在那四处摇晃的帘栊前。 唇色因着天寒被冻的颜色浅了几分,头顶还未来得及扑落的雪进了暖烘烘的屋里开始慢慢融化,带湿了些向婵头顶的发丝。 抱了满怀梅枝带雪的双手颜色倒是跟那怀里的梅花有几分相像,端的不同的却是,那梅是红里带着新雪的白,而向婵则是白里透着冬日里的红。 “背后嚼人舌根,”向婵只觉得心里越发气闷,堵在胸口的气疏散不开来,冷笑了声言道:“我倒觉得你比旁人少了个心。” 说她多心猜忌又言心眼偏小,索性她便回了悦人缺心少眼。 许是因着后背说人,却被正主抓了个正着,悦人将拭了泪的帕子捏在手里,也不肯将身子扭回去,话也不愿同向婵争辩。 “快先去烤烤火,梅枝我替你别在那尊细口白玉花瓶里头,等会子再灌了水修剪也不迟。”双亦起了身迎着向婵走过去,将向婵落在悦人身上的目光隔断了。 她边说边要去接了向婵怀里的一大束梅枝,向婵却后退了步避开了双亦伸过来的手,转身去花架上寻了尊粉定白釉刻饕餮纹洗口瓶,将梅枝一枝枝别了进去。 “不差这一会儿,晚烤一会子碳火这手也不会烂掉。”向婵将别好梅枝的粉定白釉刻饕餮纹洗口瓶搁置在另一旁的花几上,这才转了身对着双亦笑道。 被不软不硬刺了句的双亦只微敛了眉眼,也不曾说了什么怪向婵的话,只说道:“不过是担心你罢了。” “那便多谢了你的关心。”向婵本欲不睬她,却是心底过了些事儿,真叫她将搁在心里的事都悉数藏了起来,自觉跟平常一样的回了双亦的话。 双亦有些拿捏不准向婵心里所想,上前拉了她的手,见向婵并未躲开或是抽离,便拉着她朝着悦人那边走去。 边走边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悦人说话向来不曾有所顾忌,她说错了话便让她与你赔罪就是。” 等着拉着向婵坐下,双亦坐在中央,将向婵与悦人隔在两旁,她笑道:“都是主儿身边的老人了,何故没等旁人的离间,我们便先自己离了心?” 哪知先前还扭了身子赌气的悦人此时却又扭了回来,啐道:“好姐姐好妹妹的一筐子好话倒与她听,她倒是巴不得将话踩进泥里去!” 说着悦人又红了眼眶背过身去,不想叫这二人看见此模样。 “好好的又哭了起来,没得一会子主儿发问了,你们这是叫我说与不说?”双亦侧了身坐着轻轻拍着悦人的后背,半哄半赚着说着:“那倒不如今日都红着眼也不必在主儿当前跟差了,免得主儿听了烦心。” “你还说我比旁人多了个心,那你自己这般样子不也如此?”向婵低眉烤着火,那火印的她暖洋洋的,双亦的话她还是听了进去,烦闷的心思往深处藏了又藏,她说道:“原是我不知好歹费了你的心,给你赔罪就是,你可莫要哭哭啼啼止不住。” 不过是自思了委屈,被劝了劝就止了哭啼,悦人察觉到了双亦扯了扯她的袖子,第一回时便装作不知晓其意,不欲回应,哪知双亦又轻轻扯了一回,这下悦人才慢慢半转了身子,小声说道:“我亦不是故意背后说你,只,只……” 只了半天,后头的话儿也没整理个章程出来,吞吞吐吐半天才有些不自在的加快了语气说道:“这事是我对不住你就是了。” “那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向婵闷着气却非要捡了大度的话儿说与她们二人听,脑子里想的却是从前的光景。 这人呐,一旦沉下心来开始瞎琢磨,从前那点子事就算掰开揉碎挑不出自己原想的事,也能自己加了猜想到细枝末节上。 自从悦人顺着向婵的意,“嗯”了声后,这几人之间气氛就怪异了起来。 向婵挪了挪位子,只觉得硌得慌,索性也过了适才的冷劲儿,当下便起了身去半撩了帘栊,随便指了个小丫头去打了瓶水。 随着向婵接了水又将粉定白釉刻饕餮纹洗口瓶上别着的梅枝一一取出,往里头灌了半瓶的干净水。 双亦也在后头起了身去拿了花架上的铜剪,放在向婵的手边,就见向婵又将梅枝错落开来别了进去。 剪掉了多余冒头的梅枝,花几面上散落着零星点的梅花瓣外加了些短的梅枝。 那边儿的悦人也将手里头的帕子收进了怀里,去撩了帘,那帘珠还搭在手指上左右晃着,也没发出了多响的声音。 随口吩咐了小丫头取了几盆清水,又取了带了细长向下开着口的铜臼连带着一个铜杵,后头又要了几块密度很小的平纹薄形丝织的纱。 第七十章 兑花汁清香留满手 言趣事悦人说话本 悦人细致的将梅枝上的花瓣一片一片采摘下来,因着梅花花瓣碎小,显得活计有些繁杂,一旁的双亦也帮着摘取着花瓣放在清水里清洗着。 等着将所有细碎的花瓣都洗了三遍后,悦人才将还半带着水珠的花瓣分了数次放进铜臼里,慢慢用了巧劲儿拿着杵捣着因沾了水珠黏在一起的花瓣。 不过捣了几下,那原本被挤压出的汁水带着臼里尚未沥干净的水,混出了好看的粉红色汁液,顺着细长向下开的口子慢慢流出,一滴两滴的汇集在那细口出放着的青玉碗里。 青玉碗的碗壁也被染的甚是好看。 悦人又加了几回花瓣,青玉碗里的汁液是越聚越多。 等着满桌上的花瓣都悉数成了汁液,剩下的光秃梅枝与臼里剩下的残渣连同臼与杵,也被双亦叫人抱了出去处理了。 悦人又取了另一个空着的青玉碗放在跟前儿,拿了块儿平纹薄形丝织的纱,将汁液过了遍后那纱便被染上了汁液的颜色。 等着过了三遍,瞧着那汁液没了细碎的杂质,这才住了手。 等着快到了晚膳的时间,双亦才敢站在门外询问了昭华的意思。 带着轻微的吱呀声,单扇门被轻轻推开,绕了回屏风又打了回帘子,才见到了依旧窝在榻上合了书的昭华。 向婵将修剪好错落有致的梅枝摆在窗户前的案几上,地方显眼,昭华一抬头便能瞧见,冬日里头能瞧见了颜色也觉得欣喜。 伺候着昭华穿了锦鞋又更了衣,只随意挽了发髻倒不曾打点妆容。 悦人特意将净手的清水兑了些新做的梅花汁子,淡淡的粉色瞧着也可人。 “您闻闻可还闻得惯?若是喜欢,奴婢明日里便多做些汁子密封起来。”悦人捧了擦手的方巾递与昭华,心里有些忐忑,略带了紧张说着话。 昭华从前用的惯的汁子无非就是玫瑰汁子,那会因着寻了借口去找向婵,当下做了出来难免心底有所忐忑,生怕昭华有所不喜。 昭华接过了方巾将水蘸干净,鼻尖凑近手背细细嗅了嗅,只残留了些许香味若是不细嗅怕是都闻不出,笑道:“少做些就是,免得园子里的梅花都被你们摘完了,等雪停了总不能叫旁人赏那光秃秃的梅枝。” 此一番话,倒惹的众人掩嘴发笑,笑闹了会后才传了膳伺候着昭华用了膳。 等着用过了晚膳后,却说悦人正学了说书先生的语调将从旁人那借来的话本子上的故事说与昭华听着。 满屋子的人都提了耳朵尖借着昭华的光听着趣事打发时间。 “后来呢?”见悦人故作神秘让她们猜着后来发生的事,听的正起劲的向婵看昭华也是起了兴趣的样子,便搭了句问道。 悦人清了清嗓子,捏着腔调继续说道:“后来啊,那状元郎竟被榜下捉了婿!而捉他的人你们猜猜是谁?” 随着众人的催促,悦人也不再卖了关子,当下就说:“是当朝的公主!” 随着一声声惊呼中,反倒是昭华听着笑出了声说道:“那这状元郎可真是霉运傍身了。” “这做驸马应当是喜事加身啊,主儿怎么要说是霉运呢?”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索性双亦便起了头问着昭华。 “悦人不是讲了吗?这位状元郎为进京赶考可是几经波折,如今好不容易榜上有名,却被公主捉了去尚了公主,”昭华笑道,“一身功名就此作罢,只能去做了驸马,可不是霉运?” 驸马不得入朝为官,这么细细一想,那位状元郎可不要怄死。 几人又讨论了几句,瞧着天色尚早,又催着悦人新讲个故事听。 被催促的悦人,又搜肠刮肚讲了个酸秀才与富家小姐的故事说与众人听。 大抵意思便是一穷酸秀才长得一表人才,甜言蜜语哄赚了一富家小姐,偏这富家小姐家里不同意,这酸秀才便哄得富家小姐与他私奔。 后来做了些绣品变卖供秀才读书,还熬坏了眼睛,千辛万苦才供着酸秀才考取了功名,谁知这酸秀才得了贵女的青睐竟欲迎娶贵女为妻,言说这富家小姐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与他私奔当为妾室。 后来被这富家小姐滚过了床钉、挨了五十棍棒,给告到了御前,桩桩件件罗列清楚的状纸,直接叫那秀才被剥了功名,没了功名那贵女也弃他而去。 反倒是那富家小姐虽告赢了御状却也伤了根本,时日无多。 “那富家小姐倒是可惜,遇人不淑落得如此下场。”双亦叹了声,似为那富家小姐不值当。 “奴婢觉得这话本子前半部分怕不是哪个穷酸秀才自己写的本子,后半段许是旁人改写的。”迎了悦人诧异的目光,向婵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哪来的那么多富家小姐瞎了眼看上穷酸秀才,定是那些个穷酸秀才自己写的本子满足了幻想。” “不过是写出来供人取乐的本子罢了,照你这么说,那还有贵族公子心悦于小丫鬟的话本子呢,那岂不也是那些个心存妄想的小丫鬟们杜撰出来满足幻想的?”费了些许口舌,又是挤眉弄眼又是捏着嗓子学人说话的,现下被人挑着说,心下已有了不快,却也没发作了,只压了火气说道。 劈头盖脸的一顿话倒叫向婵面皮子上泛了红意,那是恼的。 “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你非要这般拿了话与我对上,”向婵扭了头,那恼意都在面上清晰可见。 “不过是话本子做不得真,怎得还为了这个拌了嘴。”昭华听了会子故事已是带了些乏意,现下又听得二人拌了两句嘴,那会子存的兴致也败了下去,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 被昭华这么一说,这二人便都不吭声了。 还是双亦出来打了圆场笑道:“一连下了好几天雪,那会子奴婢瞧着雪便停了,想来明日应是不会再下了,闷了几日明儿正好可以出去赏梅看雪。” 第七十一章 多心女满怀残花落 添彩头咏梅诗词赋 窝在屋里几日,昭华虽是嘴上不说,心里却念着外头,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亮,下意识的就朝着向婵今日折回来的梅枝瞧去。 虽是冬日里,但因着昭华怕冷,所以一盆盆的碳火烘烤着屋里暖烘烘的,放了一天的梅枝就算浇了水,也不似刚折下来的那般鲜艳,微卷了的花瓣带着难掩的蔫意。 偶尔还有一星半点儿的梅花瓣从梅枝上飘落,散落在案几上。 “折下的梅枝倒不如未折的存活的久些。”眼内见了这光景,心内倒是多了些惋惜意,昭华启了唇齿轻声道着。 悦人哪里知晓昭华心里的惋惜意,觉得不过是些花花朵朵,没了那便再摘就是,当下便笑道:“既蔫了花瓣,再摆在这儿也有些不搭了,一会儿奴婢便抱出去,等明日天气好去园子里赏梅就是,晚些时候再折几枝放在屋里头添景儿。” 又说了几句话,几人见昭华面露倦意,便识趣的伺候昭华歇下了,留了双亦守夜。 悦人正想去抱了那束梅枝,却见向婵比她动作还快一步,甚至还将锦帕铺在案几上,将落了的花瓣都悉数叠在锦帕里塞进怀里。 跟着的悦人见状,不免悄悄地笑道:“瞧你这番小心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收着金叶子呢。” 本欲借着此话想与向婵嬉闹一番,好冲破今日里奇怪的氛围,拉近些距离,可谁知向婵只抱了粉定白釉刻饕餮纹洗口瓶,又用衣裳兜着因为移动了那洗口瓶而又从枝上落下来的残花,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悦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儿,寻思着自己适才是否又说错了话,惹得她搭错了筋,可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埋了满心的不解与愤懑便也回去了。 且说这向婵,将梅枝从粉定白釉刻饕餮纹洗口瓶里拔了出来,又惊了满地残花。 正在一腔无明未曾发泄,又因着满地残花勾起了伤春愁思。 向婵一手攥着湿漉漉还滴答着水的梅枝,一手兜着衣襟还揽着那一片残花,却在一腔无明勾动的愁思下,那兜着衣襟的手不觉的松了松,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 等回了神的向婵却是将攥着梅枝的手紧了紧,由不得悲戚红了眼,随口念了几句:“怎得你的梅花汁子能存的,我的梅枝便是残花配不得待在王妃娘娘跟前儿?” “这一次,明明是我先来的啊。” 泪珠蓄满了眼眶便从眼角寻了地方溢出,向婵口中不断喃呢着,凑近一听,大抵说的都是,“明明是我先的”之类的话。 也不知向婵站了多久,又流了多少泪,后头便是用了衣袖将眼泪一抹,哭了一通后那满腔无明也算发泄了一番,而后便是蹲下身子将满地残花与水珠都收拾干净回屋睡觉去了。 不管翻几个身且能不能睡得着,明日里都还要伺候主子。 第二日天气果然好了许多,伺候着昭华净了面,又打点好妆容更了衣,用了些膳食后便琢磨着想要去园子里看看,又想着陆府众人,索性差了人去请了诸位一同前往。 在此期间,悦人几次同向婵小声搭话,见向婵都是笑意盈盈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当下也放了心下来,只当昨儿向婵是搭错了筋,今日便好了。 从陆夫人这儿知晓,昨儿夜里雪停了后,官府便派人连夜清理官道上雪与冰,若是不再下雪,想来日便能将官道清理出来。 “本想着只待上两三日,却不曾想被这天气耽搁了,”昭华整个人都裹在连帽斗篷里,瞧着满园子的带雪梅花,面上带着笑意,透着总算能透气的欣喜,话里头的雀跃就算是隔着整个冬天,都能瞧到半分春意,“还好耽搁了些时日,不若还瞧不到这般好看的红梅。” “八王府园子里不也是满园子的梅花,”陆夫人半带了打趣的话响起:“还有好些个珍贵品种,八爷可都是替你寻来了,哪里是陆府的红梅能比的。” 昭华上前,随手摘了朵开着正好的梅花,心里的涩意只泛了一圈,更多的却是忧心,面上却是不显只笑道:“爷又不在,品种再珍贵、开的再好看又有什么用,都是看不进去的。” 此话一出,陆夫人先是皱了眉,便看了眼邓姑姑。 邓姑姑得了眼神,便颔首,而后对着昭华身后跟着的陆府众人行了礼儿笑道:“夫人今日特意拿了一对儿紫云绕珠赤金缠丝珍珠钗作为彩头,请诸位小姐便以这‘梅’为题,吟诗作赋,为这园子里的梅添些景色。” 邓姑姑话儿顿了顿,又陪着笑续上:“赶巧儿着前头正有几株开的正盛的梅,便请了诸位小姐随了奴婢移步。” 旁人只当是陆夫人不喜据着她们,让她们借着吟诗作赋的由头去自己寻开心,钱氏倒是个聪明人,瞧着陆夫人的架势,知晓这是赶着人离开,当下便拉着今日也跟出来透气儿的温寻,笑着对邓姑姑说道:“难得府里热闹些,我便与木瑶也去瞧瞧,跟着一群小丫头玩闹,不自觉也觉得自己个儿年轻了些。” 昭华倒是没看到陆夫人使了眼色给邓姑姑,听着后面热闹的话儿,拿着那朵摘下来的梅花便转了身笑道:“那如此,我便也添个彩头,便用了一对儿金镶玉镯子,再添上对儿赤金缠珍珠坠子。” 如此一来,气氛倒是热络了起来。 等着一众姑娘们拥簇着往前头走了,陆夫人这才开了口,对着昭华说道:“她们且先热闹着,我们去的早了她们反倒不自在,等舒兰将做好的诗词承过来就是。” 远远的便瞧着府上的下人抬了一张张书案出来,上头的笔墨纸砚倒也齐全,每位主子跟前都跟着识字的丫鬟代笔。 大冷的天儿也不敢叫诸位千金冻着了,索性便由了她们口述,丫鬟代笔。 钱氏拉着温寻也是围在那,后头便坐在了丫鬟们特意搬来的圆凳上,凑近着说些话,引的温寻捂嘴发笑。 第七十二章 诉肺腑母亲劝眉生 含情意昭华委屈生 昭华收回了目光,这回哪能不知道陆夫人这是借了由头支开众人,当下对着伺候的人说道:“你们也去帮忙,等着诸位妹妹们诗词出来了,便收来与我看看。” “眉生可曾忘了我教于你的东西?”四下无人,陆夫人扶了扶昭华耳边的红玉珠耳坠,揣着满目的明白意,问着昭华。 昭华听了这话,不觉记起了还在陆府时,初听闻她被赐婚的消息,陆夫人满目愁色怎么掩也掩不住,哭了一场又一场的样子似就在昨日一般。 昭华捏着梅花,食指与拇指碾了一番梅花瓣,嫣红的汁子在素白的冬日下有些显眼,她抿着嘴,只觉得心里闷得慌,似是有人将她拉扯着,又像是不识水性的人被按在水里不住的挣扎,胸腔里的空气一点点流逝,昭华猛的喘了口气。 她抬头瞧着陆夫人的面庞,冬日暖阳撒在陆夫人的身上,似与那日送她出嫁时重合在一起,耳边却又一声声回荡着八爷温柔的话语,昭华移开了目光,有些不知所措的开了口说道:“女儿记得。” “你若是记得,便该知道,你是嫡妻,是天家子的嫡妻!端的便该是相敬如宾,”陆夫人加重了语气,拉了昭华的手迫使她看着自己,又随意指了指不远处嬉闹的人群,她道:“若你是那里头的随便一个,我自是不管你,巴不得你能与自己的夫君琴瑟和鸣。” 耳垂挂着的红玉珠耳坠左右晃了晃,昭华被拉了个趔趄,还未站稳就听得陆夫人又说道:“可你不是。” 听了这话,昭华却不知怎么了,心里头涌了万般委屈,只觉有些发酸。 是,她是嫡妻。 她是天家子的嫡妻! 所以, 所有人都教她, 要端庄, 要大气, 要有容人的雅量, 要与夫君相敬如宾, 要劝诫夫君雨露均沾平衡后宅, 要劝诫夫君纳妾开枝散叶, 要将庶出视为己出, 要牢记女训女则,不可善妒。 可偏偏,从未有人教她, 那人是她的夫, 不是她的君, 与夫当要琴瑟和鸣, 与夫当要伉俪情深, 与夫当要举案齐眉, 与夫当要白头偕老, 与夫不可相敬如宾, 与夫不可同床异梦。 夫君,夫君。 明明先是夫,后才是君。 怎么就所有人都在教她,要将君字摆在夫前? 昭华满腔委屈,不明白怎么就她错了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半晌才闷闷的回道:“可,哪个少女不怀春。” 她知道陆夫人的意思,也知道温贵妃的意思,可她不也是遵从了吗? 接纳了后宅的诸多女人, 接纳了分享夫君的举措, 接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也接纳了先君后夫的意。 到底还要她怎么做,才是旁人眼中完美无瑕的八王妃? 陆夫人抚过了昭华的黛眉,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还是软了下来,是啊,哪个少女不怀春? 陆夫人叹了口气,她拉着昭华的手,轻声的说道:“可是眉生,你又怎知他对你的情意能长长久久?从相见生欢喜到相看两生厌,从古至今多少人走到了这一步?” “这情如今能护得你周全,来日也能伤得你遍体。”陆夫人最不愿意瞧见日后昭华被情所伤,倒不如从一开始便端的相敬如宾,也好过日后相看两生厌。 见昭华愣着神,眼角滴出了泪珠,陆夫人轻轻替她擦去,她继续说道:“你瞧瞧宫里头那满宫嫔妃,陛下哪个不有意?可结果呢?一个人的心就那么点位子,有人进去了便会有人出去。” “娘不愿你彻夜点着长明灯,不愿你连自己屋里有几块砖都数的清清楚楚,不愿眼睁睁瞧着你走到相看两生厌那一步,”陆夫人语气里的真切烫的昭华直想躲,偏陆夫人起了头便不愿意再停下,她道:“元娘,算娘求你了,收一收自己的情意。” 恍若隔世的称呼叫昭华瞧不清陆夫人的面庞,许久了,许久不曾听到有人唤她“元娘”了。 悲切的话语一声声响在耳畔,陆夫人在求她,可昭华却有些听不清了。 眉生,眉生。 一愿举案齐眉, 二愿兰芝常生。 昭华酿跄了一下,反拉着陆夫人的手才不至于摔倒。 昭华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有些呼吸不顺,不知怎的,那日与展眉所说的话却是只字不差的浮现耳边。 “有的是一见钟情,念的是人心妄欲,牵的是皇家四子。” “翎娘知晓姐姐是为了翎娘好,可姐姐也该懂翎娘的情才是。” “就像姐姐心悦于八爷,心心念念的也是八爷,翎娘心悦的是四爷,心心念念的也是四爷,倘若不是他,翎娘便什么也不在乎了。” 昭华在想,当日她是怎么劝展眉的? 昭华心里发闷,原来当日她劝诫展眉的话,落在展眉耳中是这个情绪啊。 昭华止了泪珠,她握着陆夫人的手,因着哭过所以还略带鼻音,她说道:“女儿知晓母亲是担心女儿,八爷待女儿的情做不得假,他以真心待女儿,女儿自当还以真心。” “倘若真有一日,我与八爷走到了相看两生厌的地步,我亦不会怪他,也不会怪旁人,至少曾经的情意是真的。” 昭华突然就笑出了声,她又想起来她曾一步步拦着展眉奔向四爷,如今却换了她不听劝阻奔向八爷,当真是拦不住啊,拦不住的。 昭华想着,若真有一日能走到那一步,她会怎么做? 可想着想着,昭华便否定了。 她不会与八爷走到相看两生厌的地步,她只会在此之前便避而不见,留有遗憾总好过由了相看两生厌的情绪污了这些回忆来得好。 “母亲便由了元娘一次,元娘亦想做了八爷口中的眉生。”昭华的目光发亮,却是突然想明白了,不管旁人怎么想,八爷想的却是举案齐眉,如此,便够了不是? 声声元娘,声声扯了陆夫人的心。 长叹一声,陆夫人只拍了拍昭华的手背,道了句:“万事小心。”亦如当日昭华对着展眉说着那般。 拦不住啊,铁了心的人是拦不住的。 展眉是, 昭华亦是。 第七十三章 欲好心步若疏离意 点绛唇描绘满庭醉 且不管陆夫人心中再做何想,昭华却作半挽状,揣了满袖暗香如故,迎了满怀枝落新雪,酒靥攀春面笑语意盈盈:“母亲做了诗词赋会要叫诸位妹妹添景作乐,自己却躲懒偷闲,好没道理。” 半点儿不提适才所说之语,半点儿不说适才所流之泪,昭华只将刚才之事抛散干净,只当陆夫人与她是在躲清闲。 既是不肯再提,陆夫人也只当从未说过,盼只盼天家子的情意能持久些,盼只盼自己的元娘能早些自己明悟。 “她们热闹她们的,我们若去了她们反而不自在,偏你要说我躲清闲。”陆夫人收敛了神色,半带了宠溺点了点昭华额间,笑着说道。 “那母亲便陪我去瞧瞧,我可许久不曾看过妹妹们的诗词赋了。”昭华又像是还在闺中那般,拉了陆夫人的衣袖慢慢晃着,半带了撒娇的语气倒叫陆夫人一阵无奈。 “好好好,去瞧瞧也好。” 等着到了跟前儿,又是见了半礼儿。 早早有人便搬来了凳子,等着都坐下后,邓姑姑才捧着一叠纸过来,对着座儿上的人儿笑道:“听着有王妃娘娘添的彩头,各位小姐可都是牟足了劲儿。” “都在这了?”昭华并未翻看了,只看着底下摆着的书案上,大多都扔了一团或是几团的废纸,问着邓姑姑。 “还有几位正在构思,剩下的都在这了。”邓姑姑依旧捧着那叠诗词笑道。 “那便等都作完了诗词,姑姑再呈与我们。”昭华说完后,便又拉着一旁安安静静的温寻笑道:“嫂嫂可冷?若是冷便先回去,左右不过是女儿家玩闹。” 温寻掩了面,悄笑道:“不打紧的,适才大伯母怕我冷到,叫人塞了好些个暖炉在我怀里,现下倒有些发热。” 就在几人说闹了几句的时候,底下的一众小姐里,陆瑶乐见并未有人注意着,便往隔壁的书案处靠了靠,小声说道:“步若妹妹写完了吗?” 正低头苦思冥想的谢步若突被人提及了名字,惊散了刚被捕捉到的才思妙想,微皱了眉心下有些不耐,却在迎上陆瑶乐的目光时,舒了眉,轻声道:“还差几句便写好了。” “可需要我帮你?”陆瑶乐往谢步若的方向探了探头,也瞧不清书案上摆着宣纸上都写了些什么,只依旧小声的同谢步若说着话。 谢步若忍了不耐意,只扯了半点儿弧度,语气算不上热络,她回道:“多谢姐姐,不过是要呈与王妃娘娘看的,若是假手于人,倒是失了真意。” 被一口回绝的陆瑶乐倒是不曾再说什么,只心里泛了些嘀咕。 这位谢二小姐自从来了府上,便整日都窝在温寻嫂子跟前儿,也甚少与她们姐妹玩耍,她只当是初来府上再加之身上有孝,心里带着踌躇难过,几次接触下来,却总觉得这位谢二小姐是有意疏远她们。 就连母亲送去的东西也都是再三推脱说有孝在身,不敢过度奢侈,偏二婶婶叫人送的东西,她是悉数照收。 陆瑶乐见此,也不再自讨没趣,又转身同附近的陆时锦说了会话打发时间。 没了人打扰,谢步若又思索着遣词用句,过了许久才接过一旁丫鬟手里的笔,自己书写了起来。 等着让丫鬟将才作好的诗词呈上去,谢步若才舒了口气,瞥了眼正在说闹的陆瑶乐,心里只觉得这陆府大房的诸位小姐好生没眼色,她避了又避,还往她跟前儿凑,也不知长姐是如何与她们亲近的,偏说与长姐听,长姐还要训斥她。 又等了会子,未作完诗词的才都将作好的诗词差人交了上来。 “王妃娘娘,都在这儿了。”邓姑姑等着昭华同几人说完话儿的空当儿,才捧着一叠散着墨香的宣纸呈了上去。 昭华接过了那叠宣纸,分了些给陆夫人,边笑道:“母亲也看看几位妹妹可曾进步了些。” 而后又准备分些予钱氏,却听钱氏摆手笑道:“我就是个粗人,哪里懂得诗词的好坏,你们瞧就是。” 如此,昭华便也不勉强,正准备问了温寻,哪知温寻也推脱着,只让她们瞧。 “母亲瞧瞧,大伯母与嫂嫂才是偷闲呢,只将这得罪人的差事交于我们,自己个儿端在那看戏。”昭华捏了玩笑,直与几人玩闹着。 亲昵的态度跟从前一般,也叫钱氏少了些身份上的桎梏,忙笑回道:“若是叫我看,那也不必选了,直指瑶乐得魁首就是。” “我同大伯母可是想一块儿去了,”温寻拢了拢怀里的手炉,笑着打趣道:“不过我可不选瑶乐,要选也是选了步若才是。” 顺着话儿,又笑闹了番,这才翻看着手里的诗词。 “一看便是下了功夫的,”昭华边翻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故作为难道:“都是个顶个儿的好,选了这个,又觉得那个也不错。” 陆夫人笑了声,只当没听到昭华的话儿,不过是耍了赖不想左右为难罢了,陆夫人随便抽了张宣纸出来,笑道:“你们听听这首如何?” “一夜春风,入窗知似春信至。半开娇旎,幽从琼枝腻。凭栏如故,看雪压春枝。知人倚,半沾尘泥,唯有满庭醉。” 佳人独倚,满院儿梅香扑鼻而来,字字无梅却又句句指梅,雪落梅枝似琼脂温玉般好看。 昭华听后,只挑了最后一句“半沾尘泥,唯有满庭醉”,慢慢重复了一遍,这才笑道:“是填了点绛唇的词,听着便是下了功夫的,是哪位妹妹填的词?” “是瑶乐填的词,”陆夫人翻看了看词尾的署名,笑着说道:“前段时间你大伯母才在我跟前儿哭诉,说是瑶乐女学不用功,还被夫子训斥了番,如今作了这点绛唇,怕是你大伯母心里正乐着呢。” 又借着这话儿说闹了几句,昭华亦是挑拣了几首诗词念与众人听,每首都评论了番才作罢。 等着第五首时,昭华亦是念着: 第七十四章 忆桃妆通篇悲苦意 提故人哭啼惹心碎 “秀水明春散幽香,软衬桃源轻罗裳(shang)。 倚窗凭栏忆桃妆,梦归枝下舞霓裳(chang)。 惊得梦醒难自量,只剩满园梅花香。 雪落满枝压梅芳,花自凋零人亦妄。” 通篇绕了“忆”字,从春日桃花开到冬日满院梅,看似写景却处处写情,偏写的情还是悲情苦意。 “有些悲观意在里头,”陆夫人听着那句“人亦妄”,不免皱了眉,说道:“词倒是好词,只是这意,多少有些矫揉造作之意了,虽并未规定了不许写情,但如此美景配了这般悲情,倒是不作美了。” “遣词造句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昭华也认同了陆夫人的意,却也不好就此批判,只捡了其中的词句做了文章,说道:“‘忆’字,‘舞’字用的倒是活灵活现的,也是难得了。” “是谁写的?”陆夫人又琢磨了番这篇诗词,后知后觉还未得知是谁写的,因此又出了声问着。 “是步若妹妹作的。”昭华一瞧名字,又想起陆夫人适才所说,便笑着给陆夫人递了话儿:“才情是好的,也不算弱了谢老太爷的名头。” 陆夫人从昭华手里接过了那写着谢步若诗词的宣纸,又看了看,只叹道:“如今瞧着步若作的词,我便想起了谢老太爷还在世时,满腹经纶,作的诗词赋叫那些书生好一通追捧。” “若是祖父还在世……”另一边的温寻听了陆夫人突提起谢老太爷,只说了这么一句,就红了眼眶好一通哭啼不休。 身边儿的人又是安慰又是哄着开心,好半晌才叫止了哭,只眼睛还红着。 “原是想添景取乐,哪成想倒惹了些愁绪出来,”陆夫人也不好说了温寻的不是,只劝了几句,又说道:“谢老太爷是个好的,养出来的孙女也是个顶个儿的好,可莫要再伤心了,当心哭伤了身子。” “让母亲担心了,”温寻拿帕子抹了眼角,心中的伤心意在众人的劝解下才散了些,只说道:“听得母亲提起祖父,一时间便有些想念,因此才哭出了声,倒是惹了大家跟着我一起伤心,是我的不是了。” 且说还眼巴巴等着昭华评选诗词的一众小姐还在雪里头站着,都小声的与身旁的人说着话。 只谢步若打发了几个要与她搭话的人,低着头瞧着书案上被废弃了的几团宣纸,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紧。 矫揉造作的词句叫她面上有些臊得慌,本欲掩面而走,却又记起如今寄人篱下的处境,便堪堪止了转身欲走的意,偏面上的臊意是半点儿不减。 后又听得言说谢老太爷,只觉得话太假,谢步若定定的站在那,忍了臊意只当听了场热闹戏。 那边几人又说了几句,钱氏也怕再说下去又惹得温寻哭上一番,当下便起了话头笑道:“咱们只顾着说话,把一众丫头撂在雪里不搭理,还不快些说说今日是谁得了彩头,好让我也跟着沾沾喜气儿才是。” “母亲选罢,我瞧着都是好的,”昭华笑着接过了悦人早早地就取过来的松檎双鹂图的剔彩缎盒,里头摆着一对儿金镶玉镯子跟赤金缠珍珠坠子,昭华将缎盒递给陆夫人,笑道:“我是选不出来了,只能让母亲选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陆夫人接过缎盒给了一旁的邓姑姑,笑道:“既是如此,便算作都赢了彩头就是。” “左右我那多的是今年打的新样式的钗啊簪啊的,权当提前给小辈们贺除夕了就是。”陆夫人吩咐了跟前儿伺候的人去多取些首饰来,而后才笑着接了上回的话说道。 “如此算来,那若是到了除夕时,诸位妹妹还能不能得了母亲赏?”昭华掩着唇发笑,拿了话儿闹着陆夫人。 “若是不够给你妹妹们,那便不往你府上送礼单了,也省的你闹我。”陆夫人心里还念着那会儿,如今见昭华有意与自己亲昵玩闹,便也陪着她闹着。 “母亲,那可不行,”昭华央着,拖长了语调娇娇的尾音唤着“母亲”,而后又说道:“母亲若是不往我府上送礼单,那我便除夕那天往陆府跑,可不顾什么规矩与旁人说的话了。” “数你娇纵。”陆夫人笑出了声,直对着钱氏说道:“你瞧瞧,愈发的不遵守规矩了。” “在外头处处都端着,如今到了弟妹跟前儿便卸下了片刻,”钱氏笑道:“偏你受用还要不认。” 趁着陆夫人与钱氏说话的空当儿,昭华低声吩咐着悦人,去将她妆奁匣子里的金丝香木嵌蝉玉珠钗与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再与几个玛瑙络圈、白银缠丝双扣镯一同拿来。 又说了几句话,得了陆夫人吩咐的人儿,跟悦人才是前后脚的来了。 两个人怀里都抱了些盒子,满怀的锦红缎盒、雪白素锦缎盒、金线锦盒、葵瓣彩锦盒,一个落一个的,也难为了一双手抱了过来。 又有两个人抬了一面金丝檀木小圆桌放在那,供着两人将满怀的锦盒都放在上头。 “虽说文无第一,但到底是诗词赋的彩头,”陆夫人指了指那面金丝檀木小圆桌,笑道:“不若就分个批次,叫她们过来自己选就是。” 分个批次,便避免了排出个第一第二来,省的有人再因得名次闹个红脸,谁也不服谁的。 得了所有人的同意,陆夫人便念了名字分了个批次。 其中陆瑶乐与谢步若,还有几个大房庶出的小姑娘在一等批次。 另几个小丫头都念着谢步若是初来陆府,便与陆瑶乐商量了番,意思是让谢步若先选,她们后选,左右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也不必争个先来后到。 陆瑶乐一听这话儿,却又想起谢步若那明里暗里的态度,心下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对着谢步若说道:“论诗词,步若妹妹的词算是我们里头的上乘,论主次,我们是主人家,步若妹妹是客人,不管说哪个,都应是步若妹妹先选。” 第七十五章 异心显昭华赐玉梳 如意簪轻点忠心意 这话一出,谢步若只当陆瑶乐字字句句皆是嘲讽意,偏还发作不得,只能忍气吞声道了句谢,随便拿了个金线锦盒。 等了众人都选完,这场闹了半天的诗词赋才算是落了幕。 后头一连几日都不曾下过雪,天气倒是出奇的好。 等着官道上的冰化的差不多能过了马车,昭华便命人收拾了东西,在陆府众人送别下,坐着马车回了王府。 舟车劳顿,问了兴安几句最近府里可还安生,听得她离开的这些日子里,王侧妃天天请了后院儿的女人到她院儿坐着,一坐便是四五个时辰,还与几位庶妃起了冲突,后来两个院儿的侧妃似是因为此事起了些争执,便没再叫人去了。 昭华心里只过了个意到也没说什么,只叫人打发了后院儿的女人且先不必急着来问安,昭华卸了珠翠便休息去了,等着午睡醒来,双亦便进来回话。 “主儿,各院儿的人都来了,这会子正在外头侯着等您起身。” 昭华坐在梳妆台前透过象牙镂花圆镜,瞧着双亦欲言又止的样儿,便问着:“怎么了?说话这般吞吐。” “回您,婧美人亦在外头侯着,”双亦心里直犯嘀咕,将自己的猜测先搁置下,回了昭华的话:“说要伺候您梳发。” 昭华挑了眉眼,指尖在一排刻花鸟兽花草纹莲瓣广口青瓷盒子上方来回移动着,边随意的问了句:“杏美人呢?” 听着昭华提及了杏美人,双亦又想起几个月前向婵说的杏美人与王侧妃走得近了些,面儿上便有些古怪意,回道:“杏美人也在,却不曾说过要进来侍奉您。”话儿顿了顿,迟疑了会儿,双亦才提醒着:“杏美人似与王侧妃走得近了些。” 昭华指了指其中盛着桂花味儿头油的刻花鸟兽花草纹莲瓣广口青瓷盒子,说道:“涂这个。” 等着双亦上前将那青瓷盒子打开,取了铜勺挖了些桂花味儿的头油,在手心里融化后细致的涂在昭华的发丝上。 昭华才冷笑了几声,说道:“成堆的赏赐倒是赏出了个异心来。” 昭华从描金花卉小盒里取出了一把鎏金嵌南珠梳子搁置在梳妆台上。 又从另一个素锦描花小盒里将一把金镶玉梳子取出,拿在手上瞧了瞧,便冷笑道:“便赏了杏美人去,”将金镶玉梳子递给双亦后,才又继续道:“既然婧美人有心,那便让她进来伺候。” 双亦捧着金镶玉梳子道了声“是”,便出去了。 “王妃娘娘新得了把鎏金嵌南珠的梳子,便叫奴婢将这把金镶玉的梳子给杏美人送来,唯愿杏美人一梳百顺。”双亦捧着梳子,奉承的姿态却是嘲讽的话儿。 偏杏美人却未听懂双亦话里的嘲讽意,接过梳子说了几句吉祥话便作罢。 “王妃娘娘请婧美人进去。”看着满座的女人,双亦又朝着最末尾的婧美人说道。 “王妃娘娘到底是王妃娘娘,”坐在右边首位的徽音见双亦又是送梳子又是叫婧美人进去伺候,唯独不见昭华出来,当下靠着蹙绣桃花椅枕,手往雕花椅搭一拄,摆弄着耳边儿的景泰蓝红珊瑚耳坠,扬了满目笑意,继续道:“能撇下我们在里头慢条斯理的梳洗。” 婧美人起身后,先是对着满屋子都比自己尊贵的人行了半礼儿,后又听得徽音半是嘲讽的话儿,先是瞧了瞧杏美人,而后心底思索着利害关系,不过须臾便定了定心,当下笑道:“一梳百顺,那也得看王妃娘娘要不要让百顺,若是愿意自是百顺。” 若是不愿,自当百般不顺。 此话一出,末位的杏美人却是突兀的变了脸色,手里拿着金镶玉梳子是放也不是,拿也不是的,心里冒出了些慌乱意,鬓边亦渗出了些细密的汗珠,又回想着近些日子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明白了昭华这是在敲打自己,下意识的就瞟向徽音的方向。 “梳子倒是好梳子,”眼见自己院儿里的美人都敢出来断了她的话儿,徽音摆弄景泰蓝红珊瑚耳坠的动作顿了顿,又想起那日被这对主仆联合起来摆了一道的事,勾了勾唇角,眸里带了些冷意,直勾勾的盯着婧美人瞧,她道:“只不过可惜了,不管是金镶玉还是银镶玉,若是得了新的,那旧的便该扔了。” 后头几个字,徽音拖得极慢,意有所指,见婧美人只低了头道了声“要去与王妃娘娘梳妆”便进去了,心里只觉得无趣,却也不甚在意,不过是说些话叫想听的人听见罢了。 其余众人也不多了嘴,权当看了半场戏就是。 进去后见了礼儿,婧美人恭敬地接过了昭华亲自递过来的鎏金嵌南珠梳子,轻轻地梳着垂在身后的青丝。 “身子可是大好了?”透着象牙镂花圆镜,昭华便能瞧见双亦递来的神色,心里便知晓,怕是外头又闹了起来,略做思索便带了关心问着婧美人。 婧美人边替昭华梳了发髻,边笑道:“劳您记挂,已经大好了。” 不多时,这发髻便是梳好了,昭华在镜前左右端看了番,便打开了珐琅镶金匣,从里头取了一对儿金累丝如意簪,便对着双亦道:“替婧美人戴上。” “婢妾多谢王妃娘娘抬举,”谨小慎微惯了的婧美人,见这般赏赐,心下将昭华此举琢磨了数遍,前有赏了杏美人金镶玉梳子,如今这金累丝如意簪倒是有些烫手了,当下婧美人便跪伏在地,说道:“伺候王妃娘娘本是婢妾之福气,婢妾惶恐。” 昭华对着双亦使了眼色,见双亦将婧美人扶了起来,接过了那对儿金累丝如意簪替婧美人戴进发间,才轻笑着说道:“我便不赏了你梳子,只给你对儿金累丝如意簪,往后的如意事也盼着能多些。” “王妃娘娘如意,便是婢妾如意。”婧美人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儿,担忧意才是散开了去,忙笑着表了自己的心意。 昭华扶了扶发间微晃得流苏,起了身双手叠于腹间,这才浮了浮唇角,说道:“且出去见见她们,耽搁了许久,怕是都等急了。” 如此双亦便上前儿打着帘子,婧美人也跟在身后侧方,随着昭华往正堂去了。 第七十六章 沐牛乳讥讽沐浴乳 跋扈意彰显不敬主 “恭请王妃娘娘德安。” 满屋子的女人暂且不论心里头揣着什么事儿,又打的是什么主意,见到了昭华都是唱着礼儿问着安。 徽音依旧端的骨子里的跋扈,不等昭华叫了起身,便已然站起了身,往烟灰紫色团花软垫一坐,靠着蹙绣桃花椅枕,面儿上的笑意是半分不减,她笑道:“不过半月有余未曾见到王妃娘娘,妾身倒是念得打紧呢。” 昭华于主位上坐下,却是并未理会于徽音的话儿,只叫了众人起身,这目光才落在一直不言语的书音身上,笑道:“都说双生子性子迥异,我从前还是不信的。” 这番话倒是叫几个庶妃都掩了面儿低笑了声。 徽音捏了半点儿帕角攥紧,自是听出了昭华的意指,涌了些怒意上来,却又在目光与昭华对上之际,嗤了一声,便不做声了。 反观除了请安唱礼儿便再未说话的书音,倒是捏了些许温软意,俏笑道:“王妃娘娘自幼养在深闺甚少见人,见得少也是有的。” 昭华挑了眉眼似有些意外,书音竟半点儿也没拿了话儿挡着,直接认下了她说的话儿,昭华又左右瞧着两个侧妃一左一右坐在对立面儿,突然就来了兴趣。 昭华端着粉彩百花茶盏,里头是悦人特意冲泡的兑了雪脂莲蜜的牛乳,喝了口牛乳,带着满齿奶香。 又记着歇息之前兴安的回话,昭华心底有些猜测,却将事情压在心底,反倒是笑道:“今日便没叫人给你们上了茶,都倒了些牛乳,你们且尝尝看。” 而后昭华才将手里头端着的粉彩百花茶盏搁置在梅花式添漆高几上,添了句:“若是喝不惯这个,便叫人换了就是。” 这牛乳便是温贵妃前段时日叫人送来的四头乳牛所产,前几日在陆府时,也是叫人日日挤了新鲜的送过去。 因着每日多时能得了八斤左右,少时便只能得了四斤左右,本就少些,自是不够分的,若是给了这个,那个难免心里有了怨气,索性昭华便也没供了府上旁人所用,都紧着福熙院儿里用着。 今日得了昭华的吩咐,这才给烹煮了好几斤牛乳,予了每人一些。 “妾身适才来时,便闻得这满屋子的奶香味儿,甚是好闻,”坐在右侧三位的曹庶妃先开了口,堆着满腔笑意盈盈,笑道:“许久不曾喝过这般醇香的牛乳,适才王侧妃还说自己受不了奶味儿全都给了妾身,因此倒多贪了几杯。” “这般醇香的牛乳,也只能叹王侧妃没了口福,”右侧次位的寇庶妃也是开了口,她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的奶渍,与曹庶妃对视一眼,这才笑道:“妾身可是听闻府上的乳牛可是温贵妃亲赏的,早膳可都没用多少,便指着今儿多喝几杯装装肚子呢。” 两位庶妃你一言我一语的,叫昭华听的有些发乐,看了看右侧首位并未带了敬意的徽音,扬了扬唇角,有些好奇自她离府的半月余,这位王侧妃又做了些什么事儿,惹得蘅芜院儿两位甚少与人起冲突的庶妃连了手挤兑。 本欲说两句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如此没得见识,什么都要当个稀罕物,偏又被寇庶妃一句“温贵妃亲赏”给挤兑的憋了满腔恼意,只冷哼了声,揽了满腔嘲讽意道:“宫里头赏的‘沐乳牛’,旁人可都是用来沐浴的。” “原来王侧妃亦善舞袖啊,从前倒是不曾知晓呢。”昭华也不恼,低笑了声抛了这么一句说了出来。 徽音被此话说的有些发懵,尚未反应过来昭华说的是何意,就听得对面儿座上传来的娇笑声。 “妾身前些时日可听闻宫里头的文妃娘娘可有小荆玉之称,只叹未能一睹其舞,”锦姝瞧了眼对面儿坐着的徽音,讥讽之意只浮在眼角片刻,便低头隐去了,话锋一转,又是笑道:“不曾想又闻明嫔娘娘一舞动帝心,比之文妃的小荆玉更甚,因此得了旁人求不来殊荣。” “就是不知,”‘知’字锦姝咬着音拖了拖,一双戏谑的眸子就此对上徽音,她笑道:“王侧妃是哪一个?能如此司空见惯这‘沐乳牛’?” 先是蘅芜院儿的两个庶妃,现下又是钟安院儿的庶妃,昭华只觉得愈发有趣了起来,又瞧了眼从始至终只看戏的海棠院儿的徐庶妃,竟觉得徽音有些可怜,满王府的人儿,怕不是都被推到了对立面儿? 字里行间的讥讽意叫徽音有些招架不住,自己端的便是名门闺秀,偏要用了这般两个人折辱她,徽音正欲说话,却瞧到了坐在自己对面儿,还优哉游哉小口小口喝着牛乳的书音,当下便堵了满腔的怒气。 “刚入王府那会儿倒是伏低做小的,”徽音冷笑了几声,从前便不顾忌着昭华,现如今更是不会顾忌,她道:“既是伏低做小惯了,那就该一如既往地做下去!” 说完徽音便起了身,带着满身珠翠叮咚作响,敷衍的行了半礼儿,端的跋扈意道:“既然已给王妃问了安,那妾身便不坐了。” 昭华漫了讥笑意的唇边稍浅了浅,去了趟陆府,旁的她没想通,却只想通了一件事。 揣着满怀情意,就该过的肆意些,既八爷都端着先夫后君的意,她又何苦一叶障目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由了旁人其辱上门? 昭华只扫了眼双亦,那边的双亦已是懂了昭华的意,当下站了出来,厉声呵斥道:“放肆!侧妃王氏不尊主母,还不将人拿下?!” 随着双亦的呵斥声落下,屋里头伺候的丫头婆子齐齐上了些拦在徽音的跟前儿。 出了此变故,也惊了满座的人儿,心中亦有些诧异,今日的王妃似格外强硬些。 徽音更是诧异的转了身,瞧着高座上神色不显的昭华,却是突兀的笑出了声,“王妃好大的威风啊,怎么?这是要罚了我?” 昭华却依旧端的沉稳,只慢条斯理的小口饮着牛乳,喝了几口又觉得牛乳有些凉了,便叫悦人添了半盏滚烫的牛乳,半凉半热的牛乳掺在一起,倒也不算烫人。 第七十七章 得主意欲请侧妃跪 扬耳光昭华端架子 昭华却依旧端的沉稳,只慢条斯理的小口饮着牛乳,喝了几口又觉得牛乳有些凉了,便叫悦人添了半盏滚烫的牛乳,半凉半热的牛乳掺在一起,倒也不算烫人。 见昭华未曾说话发落了徽音,双亦只思索了须臾,便说道:“既然侧妃不愿同王妃娘娘请罪,那你们便请了王侧妃跪下。” “请”之一字,双亦咬的极重,从前她便瞧不惯这位王侧妃的做派,偏主儿并未发落,如今得了话儿,哪管徽音是不是身娇体贵的,直接叫了人押着跪下。 几个婆子手上都是有些力气的,哪里是养尊处优的徽音能抵挡得住的。 被钳制着的徽音,因着动作有些大,头上是叮咚作响。 “咚”地一声,徽音被强制性按着跪了下去,府上的丫头婆子可都是从内务府里挑来的,都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主儿,若是不挣扎还好,越是挣扎的厉害,她们用的劲便越大。 这正堂地上可并未铺了软和的皮毛毯子能供人卸了力,这一下,可是实打实的磕到了膝盖,只怕这会儿膝盖都是青紫的。 徽音本就不服,跪在地上还欲起身,谁知那两个婆子一人一边钳制着徽音的胳膊,叫她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来。 “放肆!你们的主子便是如此纵容你们如此这般对待我的?当心我回了爷,把你们全部送回内务府去!”徽音的发钗有些歪了,挣扎不开,便呵斥着钳制着自己的婆子,又带着狠意看着昭华,厉声道:“你纵恶仆伤人真不怕传扬了出去?” “侧妃娘娘还是省些力气,您若是卸了力气,奴婢们也不会弄疼了您,您身娇体贵的,若是身上多了些青紫,倒惹得人心疼了。” 徽音还要说些什么话儿,却见昭华扶了扶耳朵,那几个婆子也是极有眼色的,当下便取了锦帕将徽音的嘴堵住了,只剩了“呜呜”声,算是清净了些。 本是隔岸观火的书音,此时一瞧昭华竟动了真格,也顾不得与自己的姐姐怄气,当下便开了口:“王妃娘娘这怕是不妥?” 昭华只端着粉彩百花茶盏,慢慢吹着冒着热气儿的牛乳,她头也不抬的,不管是被强制跪下的徽音也好,亦或者出声质问的书音也罢,都未曾给了个眼神。 昭华未曾说话,反倒是起先有些被惊到的锦姝开了口问道:“那小王侧妃觉得如何才算妥帖?” 锦姝笑道:“王侧妃不敬主母在先,不曾请罪在后,小王侧妃是如何觉得此举不妥的?” “是姐姐有错在先,王妃娘娘怎么罚都是不过分的,”书音并未理会了锦姝的冷嘲热讽意,只看着昭华继续说道:“只是将事情闹得这般难看,难免会叫人传了出去,说您容不得府上的侧妃。” 书音想的很清楚,所有嫡妻都是在意名声的,现下也只能叫昭华顾忌了这层。 容不得府上的侧妃? 昭华合上茶盖,将粉彩百花茶盏搁置了回去,才抬了眼盯着下座儿的书音,似笑非笑,声音极轻的嗤笑了声道:“那不若,你陪她跪着?也好全了你的姊妹情深?” 此话一出,书音瞧着满堂荒唐戏,心下已是有了倦意,绕是她再怎么心思深沉,偏遇到了这么个姐姐,还非要与她捆绑进了王府,当真是…… 书音扭了头索性不再去看跪在地上的徽音,不愿再搭上自己去替徽音收拾烂摊子。 见书音闭了嘴,昭华才肯分了些目光落在徽音身上,她扬了眉梢,冷笑了几声道:“恶仆伤人?传扬出去?容不得侧妃?” 一句一句的反问,像是敲打在心上,直叫人心里咚咚作响,昭华嗤笑一声后,只用了徽音的跋扈意,一字一句说的极慢:“我便容不得,又如何?” 许是被昭华的话儿摄住了,徽音那“呜呜”声倒是断了,过了半晌才又响起来。 昭华像是欣赏够了徽音的狼狈样,这才命人将她嘴里的锦帕取了出来。 “陆昭华,我可是陛下亲赐的侧妃,是上了皇家玉蝶的侧妃,你敢动我?”才被取了锦帕,徽音便不可置信的开了口说道。 话里头不曾有半点儿敬意,直接就连姓带名的叫了昭华,甚至连字也不再唤了。 昭华却不在意,连名带姓也好连姓带字也罢,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既然敢叫了出口,那理当能承下后果才是。 “打。”轻飘飘的一个字惊了满堂,就连喧闹的徽音也住了口,不可置信的看着昭华发愣。 “啪”。 没等众人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得了命令的另一个婆子便走到了徽音的跟前儿,抡直了胳膊就是一记耳光甩在右脸颊上。 不留半点力气儿的耳光打的徽音是耳边嗡嗡作响,身子都有些趔趄,偏被人钳着动弹不得,一道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就在面颊上浮现,有些发肿的面庞带着肿起来的棱子,嘴角亦带了些血迹。 “你敢打我?”徽音微摇了摇头,试图将耳边的嗡名声赶远些,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就对上了昭华的目光。 偏昭华才不与徽音磨了嘴皮子,见徽音还能质问了她,又是轻飘飘的一句“打”,飘了出去。 “啪”。 第二记耳光便落在了徽音的左面颊上,两边耳朵都是嗡嗡作响叫徽音不住甩了头试图好受些。 两边发肿的面庞让徽音疼的有些发木,耳光很是用劲,牵扯着嘴边都裂了些口子,也叫徽音疼的说不出话来。 两巴掌甩下去,昭华才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端的笑意盈盈瞧着发钗凌乱的徽音,笑问道:“现下可是懂了规矩?” 见徽音不说话,昭华也不甚在意,往着椅枕上一靠,便扬了声调说道:“从前你连字带姓叫我,我不与你计较,如今你又连名带姓叫我,那我便两次都同你计较一番,好叫你知晓。” 昭华顿了顿语气,才又冷笑道:“这八王府的后宅,姓陆。” 第七十八章 仗何势才得跋扈扬 记耻辱徽音跪请罪 “当好生铭记这两巴掌,”昭华加重了语气,对徽音,亦是对旁的心气儿高的人,继续说道:“是八王府的王妃,八爷的嫡妻,赏与你的。” “呵。”徽音抬了头看着昭华,张了张嘴有些疼意,忍了会,才嗤笑道:“谨记王妃所赐,徳纯定铭记于心,不敢忘。” 若之前还是不屑意,那么现下徽音便是存了满腔恨意,只等着若是寻了机会定要报与昭华瞧。 昭华瞧着徽音如今的样子,端着粉彩百花茶盏微微晃了晃里头的牛乳,后将茶盏交予了双亦端着。 她端的是八爷的情,那跪着的这个人呢?仗的是个什么势? 昭华想着,到底是个什么势,才能叫她将跋扈意用在嫡妻跟前儿? 昭华起了身,慢慢的走到徽音跟前儿,居高临下的瞧着她,带着满腔怜悯意,她道:“旁人不管怎么骄纵怎么跋扈,那都是仗着一定的势,”昭华顿了顿,似有些疑惑,她问道:“那么你呢,你且说说,你仗的是个什么势?好叫我掂量掂量,我能不能动你。” 前头还算是正常的问着,等到了后头就半带了嘲讽。 昭华半弯了身,凑近了徽音的耳边,嗤笑道:“不管你仗的是什么势,只要你一日为妾,便要一日跪着与我回话。” 说完后,昭华才直起了身,接过双亦手中并未盖了茶盖的茶盏,看着茶盏里纯白的牛乳,又打量了番跪着的徽音,便将那盏温热的茶盏举到徽音的头顶,慢慢倾斜着,那纯白的牛乳就此倾泻而下,淋在了徽音的头上。 浇了满头的牛乳,顺着发丝连同橙红色的衣裳也一起弄脏,昭华才像是满意了一样,将空了的茶盏给了双亦,不再看怎么恶狠狠盯着她的徽音,转了身朝着主位走去,只边走边说: “既是‘沐乳牛’所产的牛乳,那便赏了王侧妃一盏,好冲冲身上的戾气。” “咳咳。”被发间流下来的牛乳糊了眼睛又呛了一番,徽音此时被整治的有些萎了气息,身上被那几个婆子捏的到处都痛,心里的恨意差点淹没了理智,她多想将昭华从那主位上拉下来,看着她哭求。 徽音心里恨极了,因着牛乳糊了眼睛,只能闭着眼好叫眼睛舒服些,风水轮流转,她不信,她会一直跪着。 昭华坐回主位上,瞧着徽音闭了眼睛,理了理适才因为起身而带了些褶皱的衣裳,这才道:“替王侧妃擦擦眼睛。” 得了昭华的吩咐,才有个小丫头拿了适才堵了徽音嘴的锦帕,替徽音将眼睛处的牛乳擦了干净,好叫徽音能睁了眼,至于旁处的牛乳,小丫头却是动也没动。 王妃娘娘赏的牛乳,她们没得了吩咐,可不敢碰。 这般狼狈的样子落在昭华眼里,叫昭华啧啧了两声,才半带了笑意问道:“如此,可是知错了?” 徽音冷哼了一声,偏过了头不去看昭华。 昭华倒是不意外,既是不肯服软认错。 那定然是未曾逼到头。 “打。” 只一个字,便叫徽音打了个颤,红肿的面颊过了起初的麻木,现下是疼痛布生,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她闭了眼咬了咬牙,直接喊到:“妾身知错。” 那落下的巴掌就那么停在徽音眼前半寸的位置,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那巴掌带来的风。 “啧。”昭华挑了眉眼,她还当徽音能有多硬气,现下瞧来,也是不过如此。 昭华将手微翘了兰花放在眼前细细的看着,慢条斯理的说了句:“自诩世族贵女,怎得连宫规也不知晓了。” 双亦听此,便使了眼色给钳制着徽音的两个婆子,那两个婆子得了眼色便将徽音松开退到了后头去。 突然没了力道的钳制,徽音整个人儿都趴伏在了地上,浑身疼到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微起了身,才算是跪着。 “妾身知错。”徽音将恨意压下,忍着身上的疼慢慢低了头,对着昭华服了软。 昭华却像是没看到低了头的徽音,反倒是将目光瞟向最末尾的杏美人,扬了声唤道:“杏美人。” 杏美人本就揣着慌乱意在心里头,现下又是被昭华点了名儿,当下打了个哆嗦,起身就是跪伏道:“婢妾在。” 写在面儿上、带进话儿里的慌乱意,叫对面儿的婧美人心底冷笑了番。 果真是这气候就算是给足了东风,怕是也成不起来。 昭华就像从未看到杏美人面儿上的慌乱,只说道:“起来。” 等着杏美人忐忑的起身了,昭华才随意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徽音,对着杏美人笑道:“你是从宫里头出来的,是内务府千挑万选进了八王府的人儿,如此,便由你教了王侧妃,今日该怎么全了规矩。” 此话一出,杏美人才略松了口气,紧接着却更慌乱了起来。 王侧妃现下有多狼狈,人后的脾气便有多大,怕是此事一过,还会迁怒于自己,杏美人不敢抬头看了昭华的神色,只颤颤巍巍的应了声。 杏美人站直了身子,低着头,将衣摆撩起,跪了下去,而后将手交叠,便将额头半挨着交叠的手伏了下去,说道:“妾身缀锦院儿侧妃王氏,跪谢王妃娘娘教诲,妾身知错,还请王妃娘娘恕罪。” 这么一套周全的礼数下来,昭华便瞧着似有不服的徽音,笑道:“该你了。” 这般羞辱人的行为,叫徽音握紧着拳头。 满堂生静,众人都不敢说话。 跪伏的杏美人也不敢起身。 好半晌,徽音才松了握着拳的手,忍着膝盖上的痛意跪直了身子,将手交叠放在额间,慢慢伏了下去,她忍着怒意道:“妾身缀锦院儿侧妃王氏,跪谢王妃娘娘教诲,妾身知错,还请王妃娘娘恕罪。” 如此,昭华才算是满意了,起了身也不看那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转了身朝着里间儿走去,边走边撂了句,“行了,我乏了,你们跪安。” “恭送王妃娘娘。” 跪了满堂的人儿,都是等着昭华不见了身影,才敢慢慢由身边的人扶了起来。 第七十九章 戏台唱戏此戏作罢 争吵不休姐妹对峙 满堂的人儿都差不多走了个干净,独留了跪在地上的徽音,还有站在徽音面前的书音。 徽音撑着身子跪坐在地上,好叫膝盖不必触碰了地面,能减轻些疼痛,眼前出现了一双粉缎绣花鞋,徽音顺着鞋面儿向上瞧去,就瞧见了书音居高临下端了腔怜悯。 徽音身侧的素鸢,是又急又哭的拿了帕子给徽音擦拭着黏在头发上的牛乳,又不敢动了手去将徽音扶起来,生怕动到了哪惹得徽音发了疼。 “你也是留着看我笑话的?”徽音慢慢的改了动作,坐在地上,手轻轻揉着膝盖,明明已经是这般狼狈意,对上自己的妹妹,却依旧不肯落了下风。 “可是清醒了?”书音拢了满腔怜悯,本欲说些什么,却又瞧了眼这福熙院儿里的人,张了张嘴,却只是对着那抹了眼泪的素鸢道:“扶你家主子起来,回去再说。” 且说这锦姝出了福熙院儿后,跟前儿的玥融似有些不解的问道:“主儿,您今日这般与王侧妃争锋相对,是不是有些冲动了?” 锦姝拢了拢披风,想的却是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儿。 自打王妃离府,这位王侧妃可真真是耍足了威风呐! 下着雪的天儿叫人跪在雪地里,还不许叫人拿了暖手炉。 若只是受着些不伤大雅的威风,那这跋扈意,她且捧着就是,左右她不过是比侧妃低了一等的庶妃罢了,若论头疼自有王妃担着,但若是这威风意切身的伤到了自己一星半点儿,谁又肯捧着? “她既敢扯了所有人上戏台,那便随了她的意就是,”锦姝笑着,不过才唱了一出,便被人压制着这般厉害,她停了脚步又瞧了眼福熙院儿的方向,才又抬了脚步继续走着,边笑道:“没了人搭戏便又要从别处找了威风,索性便叫她这出戏唱到头,总能安生些。” “今日对上王妃娘娘,王侧妃都尚且不知收敛,”玥融跟在锦姝身后,有些忧心忡忡,话里都尚带了犹豫的说道:“来日她若是变本加厉的为难了您……” 锦姝不予理会,只轻笑了声,说道:“你当我今日为何拦在王妃的前头儿发难于她们。” 锦姝看得清,拉了王妃的旗帜,徽音放肆也放肆不到哪去,要防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书音罢了。 玥融转了转弯儿,才算是反应过来锦姝话里头的意思,只想了想却又说着:“今日闹得这般难看,若是传扬出去……” 话并未说的明白透彻,毕竟适才已经有了两位拿了这话威胁于昭华。 “传扬?”锦姝冷笑了几声,眼底满是戏谑,她笑道:“拿什么传扬?拿她们从琅琊带过来的那几个人?” 上了皇家玉蝶又如何?连门都出不去谁在意? 再说另一头的徽音与书音二姐妹。 徽音由着伺候的人上了药,又特意让人煮了鸡蛋轻轻地在面颊上滚着。 “你从不肯听我的,你我一母同胎,难不成我还会害你?”书音看着躺在暖榻上的徽音,一些话到了嘴边,却只成了一声叹息,接过了素鸢手里的水煮蛋,坐在暖榻边儿,动作轻柔的给她滚敷着脸,语气里的责怪意十分明显。 “今日你不也在隔岸观火吗?”徽音冷哼一声,扯到了嘴角的伤,一阵龇牙咧嘴后,只盯着书音的眼睛说着。 “我若真是隔岸观火,”书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便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便不会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与王妃起冲突。” “你自是因为利益同我捆绑在一起,”徽音侧头避开了书音给她滚敷脸颊的动作,冷笑道:“就算你现在给陆眉生投诚,她又能信了你几分?” 书音将手里的水煮蛋交给了候在一旁的素鸢,起身坐在了一旁的花梨木交椅上,慢条斯理的又给徽音剥了颗水煮蛋放在缠丝白玛瑙碟子里,她说道:“自从母亲走后,你便失了理智,如今被王妃好一通打压,你还不曾清醒吗?” “我失了理智?”徽音推开了素鸢的手,扬了声调便与书音理论着:“我这般做是为了什么你会不知?” 书音瞥了眼屋里的素鸢,又看了眼自己身边儿的零露,就见零露行了礼儿道:“奴婢同素鸢姐姐出去看看给王侧妃的药可是熬好了。” 等着屋里头伺候的人都出去了,书音才将手里未曾剥了壳的水煮蛋往青玉案几上一丢,只听得“咣当”一声,那颗水煮蛋砸在青玉案几上连带着案几上的缠丝白玛瑙碟子一同砸在了地上,砸的四分五裂,那碟子里摆着的几颗剥好的水煮蛋也都骨碌碌在地上四处滚着。 “所以你便不同我商量,日日请了那些个女人来缀锦院儿说话,一坐便是四五个时辰,期间还点了大量的花间露?”书音有些咬牙切齿,她冷眼盯着暖榻上的徽音,嗤笑道:“你自己请了人来却又晾着所有人躺在屋里,回回如此当真是愚不可及!” 那花间露本是以多种香花制成,但里面却多加了一味麝香,还是王夫人特意寻来的当门子! 自从王妃离开王府后,她这位好姐姐便日日请了那些庶妃美人过院儿说话,却又在人来了后将人全部晾在外头,自己睡在屋里头,足足晾了四五个时辰才姗姗来迟,而后又是只说几句话便叫人都散了。 若非那日有人来报,说是曹庶妃因为身子不适去迟了些,被她的好姐姐罚跪在雪地里,寇庶妃位于蘅芜院儿主位也一同跪着,而那位何庶妃因为开口求了情,便一同让跟着跪,唯独未开了口的徐庶妃与两位位卑言轻的美人幸免于难。 总共就六个人便是被罚了三个,等她去的时候,就看见外头跪着的三个人,忙叫人将其扶了起来,索性冬日里还算穿得厚,她来的也算是及时,几人并未久跪,倒是不曾有谁染了风寒。 当她进去时,便闻了满室幽香,味道根本不是徽音素日里所用的熏香,再加之徽音日日都是将人晾在正堂,自己在里间儿等着的举措,她当时便有了猜测。 第八十章 花间露初起腌臜事 腊日时戏说傩舞起 果不其然等她遣散了所有人,在她的逼问下,徽音才认下了她掺了当门子在花间露里。 “每月分例从内务府送来时,都要经过太医的查看,”徽音听了这话儿面色有些难看,放在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上的手不住地攥紧,那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都被捏的一团皱,徽音死死的盯着那被攥了褶皱的锦被,有些咬牙切齿:“我的人根本没法子从那里下了功夫,膳房更是插不进手,若不用了此法子。” 徽音收了目光,将目光瞟向书音,冷声道:“你说,我能有何法子!” 书音对上了她的目光,嗤了声,当真是无药可救! “我知你在想什么。”徽音松了手,有些厌烦的随意抹了抹那起了褶皱的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却怎么也抚不平,心里皆是烦乱意。 从前待字闺中时,她便处处比不得书音,才情、智谋都落了下乘,好不容易及笄许人,却又要被迫与其捆绑,她原本以为她要此生居其之下,处处被管辖着。 谁知后来,她的好妹妹忤逆于母亲,大言不惭家族如今是疯魔了不成!与家族理念不合能有什么下场? 想到了这儿,徽音心里生出了畅快意,就连那起了褶皱的锦被都觉得顺眼了不少,她摸了摸面上的肿楞,却是笑出了声:“可你忘了,母亲走时可警告过你,往后事事皆以我为主。” 笑声带着畅快,却让书音瞧着那与她相似的面庞有些发愣,书音只觉得此情景有些陌生,不管是如今面色红肿有些发癫的徽音也好,还是这富丽堂皇的寝室也罢,落在书音眼里都叫她喘不过气来。 偏偏徽音却只当没看见书音的愣神,她扬了音调,反问道:“难不成,你还想叛族?” 此话一出就叫书音回了神,她发了狠的盯着徽音,腹里翻滚着一些话儿。 她想说,既已嫁入八王府,那便是八爷的人,何来叛族一说? 她想说,那般如吸血蝗虫的家族,本就只把她们当棋子。 可书音又想到了母亲的处境,终究还是未曾将这些话儿说出口。 她迫使自己收回了目光,站起了身,用着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此事交于我来做,便不必你费心了。” 书音抬了步子不想再去看徽音一眼,走了几步后又停了步子,书音并未回头,只是背对着徽音,她说道:“若你不想被人提前发觉,就收敛收敛,那些个蠢事少做,并不是每回我都能救了你。” 说完便不再理会徽音,自己便出去了。 “你挑几个伶俐的丫头,去各院儿里打探打探,”书音在回去的路上,吩咐着零露,她道:“不拘是什么消息,若是觉得有用便回了我。” 书音有些头疼,托徽音的福,现如今满府上下都和谐的可怕,就是想钻了空子,都找不到空子,只能慢慢打探着等着机会。 等着零露应下,书音又嘱咐了几句,让她万事小心,切不可叫人发觉了。 “您放心,奴婢会警醒着不叫人发现。”零露忙点头应下,打消着书音的忧心。 且不管这风起了几回,日子又是一天一天的过着,昭华数着八爷离开的日子,终日看着窗外落了满地的雪出神。 再过两日便是腊日了,八爷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也不知能否赶上祀神祭祖。 “主儿,外头天儿已经黑了,您仔细些伤了眼睛。”双亦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昭华坐在嵌螺钿紫檀玫瑰广榻上,迎着烛火绣着花样,急忙将手里拿的几色样料垒在榻上,劝着昭华,又对着屋里头的悦人跟向婵说道:“你们怎么也不劝着主儿。” “怎么没劝,”跟着绣花样的悦人笑着抬了头说道:“主儿要亲自做了鞋子给主子爷,我们哪里劝得动。” “过两日便是腊日,”昭华停下了动作,将绣花针别在绣棚上,搁在榻上放的小案几上,翻看着双亦拿来的样料,笑道:“不管爷赶不赶得及回来,备下总是有备无患的。” 昭华抽了其中一段缁色的样料,透着烛火看着,边看边说道:“就算蜡(zha)祭赶不上,还有腊祭呢。” 这蜡祭便是对八位农神的祭祀,是所谓的祀神祭祖里的祀神。 而后头说的这个腊祭,才是祭祀祖先,即所谓的祀神祭祖里的祭祖。 说起了这个,另一边的向婵也停了手上的针线活,抬了头笑道:“奴婢记得,当天晚上民间还会跳傩舞。” “可不是嘛,除了傩舞,街上净是各种摊子,其中炒豆摊跟炒麦摊可是最受欢迎的,各种噼里啪啦的声音,好不热闹。”悦人也是兴奋,她许久不曾看过这般热闹的场景了,从前在陆府她只偷偷溜出去过一回,瞧了满眼热闹讲给昭华听,却被来找昭华的陆夫人听到,得了好一通训斥。 “你说的是‘咬鬼’。”昭华也被几人热络的话语勾起了兴致,搁下了手里的样料,笑道:“都是些民间的热闹法。” “主儿,什么是‘咬鬼’?”悦人听了个新鲜词,不免问道。 “古书记载,在腊日这天,表演者一般头戴面具装成金刚、力士、方相等,持刀执钺,众人击鼓呼噪,以逐除厉鬼、疫病,这也叫做腊鼓驱疫,已佑平安。后来在民间转换了形式,变成吃炒豆、炒麦等,又称‘咬鬼’。”昭华想着古书里的记载,边开了口笑着对众人解释着。 “听着便热闹。”热闹的景就像是铺在悦人的眼前,叫她心底生了许多羡慕意。 “等到了日子,若是想去,便出去瞧瞧,”昭华瞧着悦人发亮的眸子,不免失了笑,又拿了一块儿黎色的样料慢慢端详着,边笑道:“早些回来就是。” 哪知悦人忙摇了头,收敛了羡慕意,笑道:“奴婢才不去,那日府上可是要请了戏班子来唱戏的,奴婢可要陪着主儿。” 前些日子,昭华便拟定了要来府上唱戏的戏班子,都是有人担保身家清白的,就连曲目也问过了府上那几个女人,后头就敲定了四个曲目,等着唱完都在后半夜了。 第八十一章 牡丹亭戏开情意绵 噩耗传昭华欲进宫 昭华等啊等,等过了蜡祭,又等过了腊祭。 昭华亲手做的腊八粥,还是没等来说要陪她一起吃的人。 戏台子上的戏都已经开了场,唱的是八爷答应了要陪她一起听的《牡丹亭》。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兀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声声婉转的唱词入了耳畔,府上的众多女人也都难得没有起了幺蛾子,坐在一起听着戏。 “湖山畔,湖山畔,云蒸霞焕,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石上缘,非因梦幻,一枕华胥雨下遽然。” 昭华正听得起兴,就听得外头一阵嘈嘈杂杂的声音,没由得扰了听曲的兴致。 一双黛眉微敛,还不等昭华吩咐了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就看见戏阁的红木门被推开了。 “王妃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来的人很是焦急,边跑边喊着,人还没到话却传到了每个人的耳边。 “放肆!贵人们都在听戏,有什么事值得你这般大呼小叫!扰了贵人们的兴致,你有几个脑袋?”双亦厉声呵斥着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直接唬的那丫头跪倒在地。 “王妃娘娘,宫里头传来消息,说是冀州有流民暴乱,八爷身负重伤,被接回宫里,却生死不明!”那丫头跪在地上,焦急的冲着昭华大喊。 台上的戏文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台下的丫头还在焦急的哭喊着,昭华眼前有些发黑,只觉得耳边嘈杂的声音都越来越远,一阵阵的发晕带着头上的珠翠叮当作响。 “主儿!主儿!” 耳边一声声焦急的音喊着,将昭华的神拉回来了些,她死死抓着眼前不知道是谁半扶着她的手,好不容易聚焦了的眼睛死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你说什么?为何会有流民?”昭华的声音有些沙哑,微晃的身形好不容易才稳住,声音里还带着希冀,她多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天气严寒,好些地方都发了雪灾,埋了好多人,冀州开了城门收纳流民,谁知流民竟暴起伤人,已经死了好些人了!八爷身先士卒,被流民围了!” 好些地方都发了雪灾。 八爷身先士卒,身负重伤,生死不明! 昭华脸色发白,天灾人祸,她又想起之前那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雪,只觉得身处冰窖里一般。 “备车。”昭华好似才发觉自己握着人手,顺着握在手里的手看去,便看到了满脸担忧的双亦。 “主儿三思啊!您不觉得奇怪吗?现下已然是宵禁时刻,宫里头的消息又怎么会传出来?”双亦同样是焦急,此事处处透着蹊跷,看着昭华失了理智的样子,双亦恶狠狠的盯着那跪在地上的丫头,说道:“到底奉的谁的谕,遵了谁的命?” “备车!”昭华加重了声音,她已经顾不得那丫头话里是几分真几分假,哪怕真是满路陷阱,她也必须去! “主儿!三思啊!去不得啊!”双亦跪倒在地,不住地叩头。 连带着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也都跟着跪着。 宵禁到,坊门皆闭,禁人行,违者,笞二十。 若是不肯束手就擒,那便不是笞二十能解决得了的,轻则杖百,重则凌迟! “我再说一遍!备车!”昭华拍案,有些摄人的气势惊了一地的人儿。 双亦叹了口气,称了“是”,吩咐了人去备下马车,又吩咐多带些侍卫。 戏台子上的戏也唱不去了,昭华叫人遣散了他们,还多给包了些封赏。 许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徽音她们也都未曾说些什么,只是按照昭华的吩咐,都回了各自的院子,等待消息。 一时间,本是热闹非凡的戏阁,便冷清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双亦才进来回道:“主儿,都备好了。” 昭华起了身,步子有些紊乱,在路过那来传话的小丫头身侧时,脚步顿了顿,她对着双亦道:“带着。” 而后便又急匆匆的往外走着。 双亦叫了人将那小丫头绑了起来,又怕她出了声叫喊,索性叫人把嘴堵上了。 坐上轿撵,昭华不断催促着抬着轿撵的婆子快些,再快些。 双亦她们都跟在后边小跑着,双亦带着紊乱的气息同昭华说道:“主儿,现下已经宵禁,我们怕是到不了宫门口便会被金吾卫围了。” 双亦有些紧张,她怕昭华一急之下会与金吾卫起了冲突,她们又没有诏书,届时便真的难以收场了。 “那便闯过去。”昭华语气有些发寒,她又怎么不懂此事处处透着蹊跷,可让传话儿的人怕是已经捏准了她的心思,如此,这杖责,她接着。 关心则乱呐。 双亦心底叹了口气,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左右都已经不得善终了。 过了半晌,才到了府门口。 昭华下了轿撵,就看见停在门口的马车后边跟着两队举着火把的府卫。 燃烧的火把照的路面上的砖缝都清晰可见。 昭华提了衣摆,踩着轿凳的动作停了停,她站在轿凳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被绑了带来的小丫头,冷笑道:“我不管你身后之人打的何等主意,此局我入了,不管何等后果,我都悉数接着,此事之后,你最好嘴能硬些。” 说完后昭华便上了马车,也就没看到那丫头惊恐的眼神。 马车压过青石板,缓缓的超前走着,两侧各跟着一队举着火把的府卫将前路照的通明。 不过才出了街口,马车便停下了。 “停下!” 昭华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一阵兵甲碰撞的声音,便知她们这是碰上了金吾卫。 “马车上是何人?”打头的金吾卫看着此行人,认出了这是八王府的马车,却不知晓车上坐的,是八王府的哪位。 “是八王妃。”双亦看了眼端坐的昭华,见其没有直接下令硬闯金吾卫,便开了口回道。 “现下已是宵禁,禁人行,还请八王妃下马车。”打头的金吾卫已经将手放在了刀鞘处。 第八十二章 局已摆只待君入瓮 刺满目满地血液淌 宵禁至,不管是哪个皇亲贵戚,若敢违反了制度,他们都要将人拿下。 马车两侧举着火把的府卫,都是向前走着,拦在了马车前,跟金吾卫对上。 “八王妃这是何意?”打头的金吾卫见状,握在刀柄处的手紧了紧,盯着那不曾打起帘子来的马车,厉声问道:“莫不是要硬闯宵禁?” 昭华掀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透过缝隙看着前方拔刃张弩的场景,昭华只抬高了声调说着:“我不欲与将军拔刀相见,如今我要进宫,若将军肯放我离去,明日定亲前往金吾卫领责。” “职责在身,还请八王妃莫要为难下官。”那金吾卫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一截刀身便出了鞘,闪烁着寒光在火把的映照下镀了一层橘色。 随着打头金吾卫的动作,后面跟着的所有金吾卫都是拔刀出鞘,往前逼近了一步。 气氛凝固了起来,府卫亦是不肯退让一步,皆是拔刀相向,誓护昭华往皇宫而去。 “既是如此,那便得罪将军了。”昭华放下了车窗帘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外头兵戎相见。 “八王妃这是要抗旨不遵?带着府兵兵戎相向,”那金吾卫领着人向后退了一步,他高声说道:“下官是否可以认为,八王府这是要意图逼宫?” 逼宫二字传入昭华耳里,叫她冷笑了好几声。 怪不得。 竟然打的是如此注意! 她竟不知,那背后的人,能用了如此下作的手段。 昭华猛的扯开帘子,看了眼皇宫的方向,她下了马车,站在府卫的后头盯着那金吾卫,她知道不论如何这逼宫的帽子都不能被扣下来,决计不能让府兵先动了手。 她心里有些焦急,一面是八爷一面是此情此景,昭华的目光逐渐清明,她咬了咬牙,既然如此那便以身为盾,她且要看看,谁敢真的要她的命! 昭华向前走了几步,挡在前面的府卫皆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跳跃的火把印的昭华面庞橘光鲜明,她就那么直直的走在了府卫的前面,正面对上了金吾卫的刀。 昭华向前走一步,持刀的金吾卫们便后退一步。 一步一步,等着退了四五步,那金吾卫却有些不耐烦了,只呵道:“八王妃这是何意?定要如此为难我等?” 府卫不曾动手,王妃又挡在刀前逼他们后退,金吾卫又不敢真的伤了人。 昭华停了脚步,她只看着皇宫的方向,说道:“我不欲同你们起冲突,让我过去,明日我会前往金吾卫领责。” 正在昭华说话儿的空当儿,一阵马蹄踏地的声音就在寂静的夜里“哒哒哒”的由远及近的传了来。 离得近些,才听到在马蹄声掩盖下的布甲摩擦以及整齐的脚步声。 “八王妃可知此举意为挑衅国法!” 马蹄声临近,昭华抬眼望去,瞧见的却是几队金吾卫将他们围了起来。 昭华正想下了命令,试图硬闯金吾卫,却听得那骑马的人拔了刀说道:“金吾卫听令,将人都拿下,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双亦一直跟在昭华的身后,如今听了这话儿,便上前半步,伸了手将昭华护在身后,大声呵斥道:“放肆,谁敢伤王妃!” 可此话就像是落在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没有激起半点儿浪花。 金吾卫慢慢逼近,缩小着包围圈,昭华被护在最里圈,看着那骑马的人,心里越发确定此局是冲着她来的,只是她不明白,是为了什么? 一时间刀光剑影,净是喊打喊杀的声音,昭华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喊道:“不许伤人!用刀背!” 若真的伤了金吾卫,明日朝堂之上,那些个御史能把朝堂掀了!言说八王府怀不臣之心。 此时的昭华被架在这个档口,才真是进退两难。 府卫听了令,都不曾下死手,可对面的金吾卫却是刀刀不留人,横挑劈砍的刀光晃花了人眼,刀剑相交的声音伴随着不住有人倒地发出的闷哼声,很快,府卫所处的包围圈被金吾卫撕开了一道口子。 地上的血印红了昭华的眼睛,她看着那地上被铺了一层红色,一层鲜艳的红。 从缺口进来的金吾卫举刀相向,却又被附近的府卫用了刀将砍来的刀势架住,用力挑开,一脚踹在来的金吾卫的胸口,将人踹了出去。 可一个两个,府卫能挑开一个,却挑不开四五个,终究是寡不敌众。 昭华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刀刃就那么直直的刺向她,耳边传来的声音都是唤她王妃的,昭华此时才明白,他们是想要她的命。 “噗呲”一声刀刃贯穿肉体的声音入了耳畔,昭华有些诧异的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双亦,愣在了原地。 被拔出的刀带了些温热的血,溅在了昭华的面颊上,昭华瞪大了眼睛,鼻尖传来的血腥味叫她胃里有些翻涌。 双亦被刺穿了肩膀,倒在地上,昭华还愣在原地瞪着双眼。 眼前的刀刃又举了起来,此番出来她便只带了双亦一人,现下再也没人能替她挡了刀刃。 地上捂着伤口的双亦眼睁睁看着那刀刃一寸一寸的逼近昭华,那一声王妃叫的是无比凄厉,劈哑的嗓子却怎么都叫不停那逼近的刀刃。 昭华眼底的整个场景都慢了下来,到此刻,她想的却是,怕是再也见不到八爷了。 “哒哒哒”一声声急马行迟的声音从皇宫的方向传来,昭华好像听到了八爷的声音,可是来不及了,刀刃依旧一寸寸逼近着。 马背上的八爷眼看着昭华面前的金吾卫对她举刀相向,双方的距离却是远之又远,八爷一改往日温润,满眼都是暴戾。 双腿夹了马肚子,催促着马匹再快些,八爷取了马匹马鞍左前下方挂在鸟翅环上的长弓,搭了箭矢于弓弦上,拉了满弓,朝着前方就松开了手。 飞驰的箭矢带着破空的声音,就在刀刃即将贯穿昭华的胸前时,那精铁做的箭头直直对着刀刃而去。 第八十三章 及时雨英雄救美人 情意重功勋换诏令 “嗡”的一声,那刀刃被巨大的惯性力量弹开,昭华抬眼望去,看到的是八爷奔向她的身影。 另一边先前骑马而来的金吾卫也是看到了骑马赶来的八爷,眼见死局被八爷一箭化解,他也是取下了马匹一侧的长弓,瞄准的是那看向八爷的昭华,他不信此箭八爷还能在飞奔的马背上化解。 八爷的杀意四起,唇齿抿成一条青白的线,直接搭了两支箭矢飞射而出。 “叮”,对向昭华的箭矢被相互卸了力道掉在地上,另一支箭矢却依旧顺着力道朝着那骑马的金吾卫而去,箭入马匹,惊了马匹四踏,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眼瞧着那些金吾卫都冲着昭华而去,而八爷此时距离昭华还尚有些距离,就在快到了时,八爷踏马而起,借着力道朝着前方跃去,将昭华跟前儿的金吾卫一脚踹开,拥了昭华入怀。 “我来晚了。”八爷面色有些不好看,第一次他没有自称“本王”。 昭华看着八爷的眉眼,眼眶有些发酸,先前儿所有的担忧情,此时都化作了泪珠流了下来,亦是晕开了面上沾的血。 扑了满鼻的幽香,昭华看着完好无损的八爷,悬着的心这才落在胸腔里,倒也没有在意八爷身上的熏香似是比从前要浓些。 八爷半搂着昭华,右手又从怀里取出一块儿诏令牌来,看了眼满地倒下的府卫,紧皱的眉头紧锁着怒火,他看着已经停了手的金吾卫,冷声道:“陛下诏令,请八王妃入宫。” “既有陛下的诏令,那八王妃也该早早地拿出来才是,闹得如此地步,难免伤了和气。”被惊了马匹的金吾卫,索性便弃了马,看着八爷手里的诏令,话却是对着昭华所说,面上还堆着假笑。 八爷对上那金吾卫的目光,眸子里杀意肆虐毫不遮掩半分,他道:“高将军,这份大礼本王收着,他日定当回礼上门,还望接纳。” 后头的四个字,八爷一字一顿咬的极重,说完也不看那位高将军的脸色,只横抱起昭华朝着马车而去。 昭华搂着八爷的脖颈,只小声的说了声:“爷,还有双亦是为了救妾身而伤。” 眼瞧着流了一地的血,双亦已经晕了过去,昭华有些担忧怕双亦因着失血过多丢了性命。 “本王带你入宫,今日先在宫里住下,”八爷抱着昭华上了马车,忍着脾气,取了马车暗格里的清水沾湿了锦帕,替昭华将面儿上的血迹擦干净,才接着说道:“后头会有人将他们都送回府上,先由了府医诊治,等解了宵禁再请了太医前去诊看。” 听到了宵禁二字,昭华识趣的低着头认了错:“妾身错了。” 谁知八爷却是不怒反笑,他将帕子丢在从暗格里升起来的小圆桌上,他扯着昭华的手强迫了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冷声道:“你可知,若是本王再来晚半步,你的命便没了!” “有人传消息来,说您身受重伤,生死不明,妾身……” 昭华本就因着受了惊吓而略显苍白的面色,此时再加上适才哭过,湿漉漉一般的眼睛,落在八爷眼底,叫他的心软成一滩,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暴怒,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那刀刃便要贯穿她的身躯。 “即便本王身负重伤,宫里头那么多太医看着!你来干什么?”不等昭华说完,八爷便出声打断了她,不似平日的温声细语,还带着些许的戾气。 这般的话叫昭华红了眼眶,心底是压抑不住的难过,是啊,她去做什么?除了添乱,她什么也做不了。 眼瞧着面前的人儿又开始掉了金豆子,眼底的光都黯淡了几分,八爷连忙将昭华拉进怀里,抱着昭华,将头枕在昭华的颈处,隐去了眼底的暴虐,收敛了周身的戾气,温声哄着:“对不起眉生,是本王的错,本王不该这般凶你,本王只是怕,怕你出事。” 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是他来晚一步,面对的是昭华的尸体,他又该当如何。 昭华抱着八爷哭出了声,八爷好不容易才将人哄得止了哭声,就听得昭华抽噎着说道:“妾身得到消息时,只觉得天塌了,只想着要入宫见您一面,哪怕是接了杖责。” 八爷轻轻抚着昭华的背,才松开了昭华,替她擦去了泪水,又轻声哄了几句。 “爷,您可是受了伤?”昭华止了抽噎声,似才想起来一般,忙想去拉扯了八爷的衣裳着急查看。 八爷握住了昭华的双手,轻轻一拉,便将昭华圈在怀里,昭华头枕在八爷的胸膛,听着那阵阵心跳,莫名觉得心安,却也错过了八爷面儿上转瞬即逝的不自然。 “不曾,当日发生暴乱,有侍卫拼死护着我们三人,你不必担心。”八爷右手放在昭华的后脑勺做了保护状,左手圈在她的腰身处,出声宽慰着。 昭华伏在他的胸膛,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儿,心里头满是疑惑,将事情复述给八爷听,末了还带着不解问了句:“那位高将军既是四爷的人,他们处处将话往有不臣之心上引,又为何非要冲着妾身下杀手?” 八爷垂了眸子,掩去了一眼的情绪,只说道:“一切有本王在。” 而另一边,那位高将军上了属下牵过来的马匹,便借着职位的便利朝着四王府去了。 “四爷,八爷确实拿出了诏令。”高将军躬身行礼,禀告着四爷今日所发生的事儿,包括意图趁乱意杀八王妃却被破此局。 四爷正坐在棋局旁,拿了白子琢磨着此残局,听了高将军的话儿,只笑了声说道:“不出本王所料,他果真用了此行所有功勋求了诏令。” “可,若是八爷并未入局,而是借了此功勋再将金吾卫收入麾下,那我们此局岂不是白布了?”高将军满是不解,从前他们可是使了诸多手段才策反了左金吾卫大将军,后头更是在左金吾卫大将军下马后扶持了自己的人把持着金吾卫。 第八十四章 死局出进退意两难 算无遗拿捏情一字 倘若今日猜测稍有差错,八爷权衡利弊下不顾自己王妃的安危也要重掌金吾卫,那么今日此局便是废了。 四爷手执白子,思索了片刻才落了子,看着满盘黑子无路可走的棋局,这才看了眼高将军,指了指此棋局,笑道:“他若选了金吾卫,那陆眉生便是弃子,弃子身亡连带着陆家亦是弃子。” 反之亦然。 总归,此乃死局,不可破,不可破啊。 “您为何如此笃定八爷会弃了金吾卫?因为八王妃身后的陆府?”高将军品着四爷说的话,还是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四爷笑得高深莫测,并未回答了高将军的疑问。 为何如此笃定? 四爷又拿了白子捏在指尖摩擦,笑了几声。 因为那陆眉生,可是老八跪在乾清宫跪了一夜淋了一夜雪求来的妻。 没有得到解惑,高将军也不甚在意,只是又问道:“那您又为何能笃定八王妃得了消息,会只身犯险硬闯金吾卫?” 这个问题一入耳,四爷就将手里的白子扔回了棋盒里,笑道:“永远都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爱意。” 脑子里却是回想起,展眉在他跟前提起的话儿。 “八爷待姐姐极好,所以姐姐心心念念的都是八爷,就像妾身爱慕于爷一般。” 四爷收敛了些笑意,翎娘能因为情逼迫傅府站在他这边,那陆眉生自会因为爱去只身犯险。 四爷微眯了双眼,他在想,若是有人拿了翎娘做局,他会怎么做? 想着想着,却是嗤笑一声。 没有什么,能比大业更重要。 老八啊,有了软肋就要处处受人钳制。 而另一边的八爷与昭华,亦是到了宫门口,将诏令交与守卫查验真伪后,八爷才扶着昭华下了马车。 因为走得急,八爷并未吩咐了人在宫门口抬了轿撵侯着,现如今温贵妃也还未得了消息派了轿撵来接。 所以这二人大概率是要一路走回嘉德殿。 昭华才一下马车,脚下便踉跄了一下,到底今夜是见了血的,如今不过是强撑着一股劲儿罢了。 八爷将昭华横抱而起,不等昭华说什么,便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闭眼,到了叫你。” 鼻尖的幽香因为凑近了些更浓郁了些,昭华听话的闭了眼睛靠在八爷的胸膛,小声的问道:“您身上是带了香料吗?” 八爷清了清嗓子,笑了声说道:“是出宫前,不小心撞撒了向槿姑姑呈与母妃的香料,许是那会沾上的气味儿。” 昭华“嗯”了声,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一旦静下心来,眼前便都是血,刺目的红似要灼痛人眼。 察觉到怀里的人儿轻微的颤抖着,八爷只将昭华更贴在怀里些,温声道:“没事了,别怕我在。” 八爷放慢了脚步,好让怀里变得不那么颠簸,能让昭华靠着舒服些。 为了将昭华的注意力吸引住,不叫她闭了眼就想着那满地的血,八爷边走边捡了他此次出行途中所见的趣事说与昭华听。 一开始昭华还会附和着应了他,到了后边就没了声音,八爷借着月光看了看怀中的昭华,却见昭华面色通红,双目紧闭,似是发热之症,心里不免焦急了起来,也顾不得加快了速度会摇晃着昭华不舒服,只想着快些,再快些,好赶紧到了永寿宫请了太医来看。 “眉生,醒醒别睡。”眼看着近在迟尺的永寿宫灯火通明,八爷眉头紧皱,不住地唤着怀里的人儿。 一路上他都是这般唤过来的,起初昭华还会喃呢着回了他,后头便没了声音,将他急得甚至是小跑了起来。 到了永寿宫,八爷甚至来不及去了正殿嘉德殿给温贵妃说一声,直接抱着昭华去了已经布置好一切的偏殿畅音阁里,将昭华安置在床榻上,又指了几个宫人伺候昭华,又命人去请了当值的太医,八爷这才去了正殿同温贵妃说一声。 温贵妃得知了消息,便差了向槿去畅音阁看着,莫要出了乱子才好。 温贵妃只问几句是如何处理今日的后事,便让八爷赶紧去了乾清宫歇息,只字不提八爷是如何得了这诏令出宫的。 今日宫门落了锁,从冀州回来的三人都被陛下留宿了乾清宫,偏又发生了这般事,也不知陛下心里会怎么想。 八爷应下,出了正殿并未按着温贵妃的吩咐回了乾清宫,而是去了畅音阁。 等着听到了太医所说的:“只是受了些惊吓,所以有些发热,只需发发汗便可,并无大碍。” 至此八爷才算是放了心,坐在榻边亲自替昭华掖了掖被角,轻声说道:“眉生乖,明日本王带你回家。” 而后又对向槿说道:“劳烦姑姑照顾好王妃,若是夜里再发了热,便差人去乾清宫唤本王。” “八爷您不必担忧,奴婢会照顾好王妃,等着发了汗,明日便大好了。”向槿早早地就替昭华卸了珠翠,现在正用了手帕过了烫水敷在昭华的额头。 热气儿腾着额头,也能叫昭华额头松快些。 八爷又细细的叮嘱了几句,直等到宫人端了煎好的药过来,他将昭华扶了起来,让昭华半靠在他的怀里,又接过了熬好的汤药。 用了瓷勺舀了半勺汤药,放在嘴边轻轻吹散了热气儿,才将吹凉的那半勺汤药送到了昭华的嘴边小心翼翼的喂着。 偏此时昭华烧得厉害,连嘴也不肯张,那喂到嘴边的汤药顺着唇边从下巴那流了下来,滴落在了衣裳前襟处,污了一件里衣。 眼瞧着喂了好几勺的汤药只喂进去了一点儿,三勺里有两勺半的汤药都被浪费了,八爷索性扔了汤勺,端着碗凑近嘴边轻轻的吹着。 等着吹凉了些,八爷便喝了一大口汤药,苦药入口却不曾叫八爷的眉头皱起,他用手抬了昭华因为发着烧有些发红的下巴,直接用嘴将汤药给昭华渡了过去。 等着一碗汤药喂完,八爷只觉得舌尖发麻,将汤碗给了一旁的宫人,拒绝了宫人递过来的漱口茶水,他将昭华慢慢的放平,临走前又嘱咐向槿,替昭华换身衣裳。 第八十五章 力瞒昭华意为消忧愁 火烧伤口六爷怒意出 且说这八爷自打出了永寿宫的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便一路都紧皱着眉头,微颤的手指轻轻背在身后。 等到了乾清宫正殿养心殿的门口,本欲去见了陛下回话,却被早早地等在门口的张让拦下了。 “八爷,陛下已经歇下了,特意叫奴才在门口等着您,叫您不必着急谢恩,万事明儿个再说,且先去歇息。”张让打了个千儿,看着八爷面色有些苍白,心底不免唏嘘了一阵,面儿上却依旧笑呵呵的说道。 八爷颔首表示知晓,却并未按照张让所说先去了偏殿歇息,而且一撩衣袍,便跪在了殿门外,什么话儿也没说,只叩了个头,才起身对着张让说道:“辛苦张公公在此等候,那本王便先回偏殿了。” 张让眯着眼睛堆着笑意,忙哈着腰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等着八爷离开了,张让才对着已经没了人影儿的方向啧了两声,心里跟明镜似的,知晓刚刚八爷那动作是做给他看的,不过是想借了他的口说与陛下听罢了。 至于,他愿不愿意说。 当主子的都能拿了话儿捧你,不接着,那便是不识好歹。 “吱——”推开了门,挥退了伺候的宫人,八爷看着站起来相迎的六爷与姜鹤,只点了点头。 “果真是他。”姜鹤冷笑一声,与六爷交换了眼神,心中有些不满,却还是压在心底,忍了怒气继续说道:“回回都如此被动,当真憋屈!” 偏他又说不得昭华的不是,姜鹤忍着怒气往紫檀木椅上一坐,伸手便拿了放在高几上的银白点朱流霞茶盏,也不顾里头的茶早已凉掉。 灌了半盏凉茶下肚,姜鹤才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气儿被压制了些,只是面儿上的神色依旧不好看。 另一旁的六爷虽说心里也是不满,却也没姜鹤那般火气大,反倒还朝着八爷扬了扬下巴说道:“快些将衣裳脱了上药,伤口未愈便又如此折腾,也不怕化了脓。” “八爷哪里会怕伤口化脓,”姜鹤将银白点朱流霞茶盏重重的往高几上一搁,便装了满腔阴阳,他嗤笑了声继续说道:“生怕有人能闻到血腥味心里不安,还特意叫人将外衣拿去熏香!” 语气里的不满是明打明的摆了出来,是不满昭华的添乱,叫他们又输了一子。 谁知这话儿一出,八爷就眉头一皱,解衣裳的动作都顿了顿,不过片刻,八爷便舒了眉头,若无其事的继续解着衣裳,只说的话却没有那般若无其事,他道:“姜景略,她是本王的妻。” 连字带姓的叫法从八爷嘴中说出,就叫姜鹤神色僵了僵,知晓八爷这是在警告他,到底也只是哼了声,也没再说出什么旁的话儿来。 八爷脱了外衣后,那露出来的里衣,却是白中带红,那红色到现在都还泛着水光,八爷抿着唇齿,将带了血的里衣脱下,里面露出的是被血染了个通透的细布。 “伤口崩开了。”六爷小心的将还滴着血的细布,一层层从八爷肩膀处揭下,看着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皱着眉说道。 没了细布的阻挡,那血不断的从伤口处冒出来,顺着胸膛往下流,染红了一大片肌肤。 原本还在坐着的姜鹤此时也坐不住了,顺手拿了菱花高几上的紫铜鹤顶蟠枝烛台凑近了八爷,借着烛火的光查看着八爷伤口的深浅。 八爷的面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是苍白了几分,六爷取了用沸水煮过晾干的细布擦拭着伤口处冒出的血,细布是用了一块又一块,这血却怎么也止不住,眼看着面色越来越苍白的八爷,六爷有些焦急,他说道:“不行,血止不住,本王去叫太医来。” 六爷话音才一落,八爷便抓了他的手,将他拉了回来,低头看着还滴着血的伤口,他说道:“不必。” 倘若请了太医,那他所做之事便都没了意义。 “你也不怕这血流干了!”这回别说是姜鹤了,就是六爷都被激起了火气,一把甩开八爷的手,走到了紫檀木椅那坐下,咬牙切齿的说着话。 八爷抿着唇,看着满地都是被血染红的细布,鼻尖都是血腥味在萦绕,他又抬了头看了看一脸铁青的姜鹤,伸了手将姜鹤手里的紫铜鹤顶蟠枝烛台接了过来。 在姜鹤与六爷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八爷拿着紫铜鹤顶蟠枝烛台将那跳跃的烛火凑近了还在冒血的伤口,滴落的血接近了烛火被炙烤着的味道愈发浓郁。 八爷紧皱着眉头,额头上是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他咬着牙,太阳穴处的青筋都有些条条清晰可见,是疼的。 “您疯了?”姜鹤愣在原地,也不敢上前去抢了那烛台,生怕在抢夺之间叫八爷伤上加伤,等反应过来时就看到那被火烧的有些发黑的伤口,眉头处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八爷抽着冷气,将烛台拿的离伤口远了些,站的近的姜鹤夺过紫铜鹤顶蟠枝烛台,一咬牙便道:“我便不该拿了烛台来查看您的伤口!” 八爷笑了声,微微喘着气儿,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反观六爷,忙将一开始就准备好的烧酒打开,箭步上前将烧酒泼在八爷的伤口处。 听得耳边阵阵抽冷气的声,六爷冷哼一声,手上动作却是不慢,又取了新的细布将伤口处的血迹都清理干净,而后仔细的上了药,才拿了包扎伤口的细布,一圈一圈细致的缠好。 “现在知道疼了?适才见你拿火烧伤口时怎么不疼?”六爷起身丢了块儿干净的帕子在八爷身上,叫他自己把额头上的冷汗擦掉。 八爷拿起被丢在身上的锦帕,将额头的冷汗擦去,又将宫人早就备好的干净衣物穿上,低声道了声谢,才说道:“她今日受了惊吓,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萧逊之!”这般话一入耳,就叫好脾气的六爷也捏了拳头,后头的那句“值得吗”却在对上八爷的眸子时,被吞入了腹中,只低低的呵了声。 第八十六章 新布局欲取充州城 制盐法拿捏八爷心 “逊之在。”八爷低了头,轻声地回着。 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再怎么大的力道都被软软的吞下,叫六爷有些头疼。 最后还是六爷先退让了步,只撂了句算不得狠话的话:“那你便好生护着她!” 而后也学着姜鹤的样子,灌了半盏凉茶下肚,好压着火气,这才继续说道:“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如今金吾卫短时间内我们是没法拿回来了,若再不想了法子限制他,便真没我们的地位了。” 八爷并未回了六爷的话,反倒瞧着那还在生闷气的姜鹤,问道:“景略可是查到了?” 被点了名的姜鹤虽心里还带着气儿,也没带了多少情绪,他锁了眉回道:“对方做事隐蔽,处理的也干净,只查到那打头挑事的流民是从充州平乡县县令府上出去的,那县令已经畏罪自杀了,查无可查。” 意料之中的回答,八爷倒也没有泄气,微眯了眼,像是思量着什么,半晌才看向六爷问道:“六哥,我记得你府上有位极善鼓动人心的谋士?” 六爷听了这话儿,沉了心思思索着八爷话里的意思,好半晌才抬了头对上八爷的眸子,有些迟疑的说道:“若只为了平乡县一县,似有些大动干戈了。” 八爷扯了弧度,带了些狠意,他一字一顿道:“本王要充州。” “充州有五个县,若想都换成我们自己人,怕是要从长计议。”一旁的姜鹤也正了色,用手沾了茶水在高几上比划着,他继续说道:“充州离冀州近,若是能将整个充州做了粮仓,那对六爷……” 姜鹤后头的话儿就隐在了意味深长的眼神中,他动作不停,用手沾了茶水在高几上写下个“楚”字来。 楚州是梁王的封地,临近唐州。 若以梁王限制唐州发展,充州再辅佐于冀州,如此一来两地差距尽可缩小。 六爷伸了手将姜鹤用茶水写在高几上的字抹去,他抬头看了眼八爷,便说道:“如此,便需要一件能将整个充州拖下水的大事发生,只有天灾人祸一事怕是会有些难度。” “明日朝堂上,会有人将赈灾一事提议上案,”姜鹤的话儿顿了顿,随即就转了话锋道:“为了不让我们做文章,怕是接下此事会有些难度。” 八爷却是笑出了声,他挑了眉笑道:“本王何时说,要与他争这个烫手的差事了?” 这般暗示的话儿一出口,六爷与姜鹤就是相视一笑,六爷啧啧了两声,也跟着笑道:“赈灾一事,户部应当出了人才是,”而后六爷笑得意味深长,继续道:“本王记得户部尚书右丞近日里闲来无事,理因为户部尚书分忧解劳。” 姜鹤见状,也跟着开了口笑道:“那正议大夫也得带着才是,”而后又带了副幸灾乐祸的口吻继续说道:“御史大夫监察百官,怎么着也得跟着才是,以免赈灾一事出了纰漏。” 这两个人接连点了好几个人,八爷听到了最后,只笑着接道:“武官也不能落下不是?本王瞧着那位在金吾卫里当差的高将军便不错。” 一听金吾卫这话儿,六爷就干咳一声,幽幽的来了句:“兵部那边肯定会出了人,最好把陆大人摘出去,本王亦领了兵部的差事。” 八爷抬了眼打量了番六爷,用了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既是病了,那便回了父皇,好好回府上养病就是,公务什么的也只能交与同僚代为处理了。” “最近天冷,陆大人带病上朝难免会过了病气给满朝文武,本王明日回府时,便给陆大人提个醒,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六爷听懂了八爷话里头的意思,既然要摘出来,索性便摘个干净,当下就顺着八爷的意,笑着说道。 这回,便端看六爷府上的谋士有何等能耐了,这一箩筐的人可都给他送过去了。 八爷端着晦暗不明的神色,希望这份贺礼,能在明年开了春时送到洛阳,莫要让人等急了才是。 姜鹤已经能想到明日朝堂会怎么精彩了,一旦有人提议赈灾一事,怕是就会有四爷党跳出来言说八爷此行受了惊吓,当好生养着,不宜再出洛阳。 他们只需要顺水推舟,将这些人全部推出去,等着以后出了事,啧,那位怕是要气疯了。 想着想着,姜鹤就乐出了声,见八爷瞧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询问,忙咳了一声,收敛了笑声,这才问道:“那个女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一听姜鹤此话,八爷便拧了一双眉,眼底盛了些烦躁意,他抿着唇不说话。 反倒是六爷出了声,像是在出主意一般,他说道:“不若明儿你问了弟妹,看看弟妹怎么说。” 八爷依旧拧着眉,他们所说的那个女人,是在冀州所遇,偏机缘巧合之下那个女人还救了他,他倒是想给了一笔钱再给她挑选门不错的亲事,了结了这桩缘。 可问题就出现在那女人本身,她背着旁人跟他说过一句话,叫他没法子强硬将人送出去。 “我有制盐之法,能将粗盐制成同青盐无二的。” 这是那个女人对他说的话,他犹豫了。 碰到战乱的年代,那才是盐比命贵。 倘若商道被断,盐若是运不进来,军中无盐,将士们的身体便一年比一年亏垮,又何谈与敌军对阵? 而就算战乱平息,盐税也居高不下,寻常百姓就是粗盐也亦有人吃不起,至于青盐那更是富贵人家用来漱口所用。 此事事关重大,在还未验证了此话有几分真的情况下,八爷并未告知了六爷与姜鹤,只是默认了将那个女人带在身边。 如今,那个女人正被温贵妃安排在正殿厢房里,派了人守着。 八爷舒了眉,他说道:“是她挟恩相邀,又不是本王惹出的风流债,你们这般语气是作何?” 六爷撇了撇嘴,这前脚才舍了功勋换了诏令,后脚就带回了个女人,若非怕他后宅不宁,他们才懒得管这档子破事。 第八十七章 畅音阁处处显情意 参苓粥入肚暖意生 等到了第二日天还不亮,六爷就差了人去请了太医,闹得乾清宫是人尽皆知,陛下也早早地就打发了张让过来传话,叫他回自己的王府去养病,别在乾清宫碍眼。 此话一出,奉命养病的六爷就收拾了东西坐着轿撵出宫去了,还专门让人等在陆大人进宫的必经之路上,只等看到了陆大人,就提醒提醒陆大人。 另一边的昭华烧了一夜,捂了一夜的汗,晨时还有些发热,索性没有前一夜那般烫人,神智也清醒了不少。 八爷在上朝前来瞧过一眼,那会昭华正因为发热还有些昏昏沉沉,并未清醒,八爷也没有将她叫醒,只吩咐了伺候的宫人当心些伺候。 昭华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她坐起了身子,记忆还停留在八爷抱着她往永寿宫走的那段,昭华抿了抿唇,都能感觉得到有些扎唇的触感,甚至身上的里衣都贴在肌肤上叫她好一阵不舒服。 “王妃娘娘您醒了?”倚在榻边横木上打盹的宫人听到了动静,用手拄着脑袋的动作一空,将熬了一整宿的困意惊散了个干净,忙倒了碗一直温好的牛乳给昭华,好叫昭华润润嗓子。 那牛乳是加了雪脂莲蜜的,是八爷在天不亮,宵禁刚解除之际,差了人回王府取来的,说是怕昭华喝不惯不兑雪脂莲蜜的牛乳。 随着昭华半碗牛乳下肚,这畅音阁伺候的宫人是一下进来了十几个。 打头的宫人捧着一碗温着的汤药,跪在榻边,对着昭华说道:“王妃娘娘请用药。” 昭华皱了眉,只觉得还未喝药,嘴里便泛着苦味儿,倒也未曾说什么,只蹙着眉接过那碗汤药,凑近鼻尖,扑面而来的药味就叫昭华想将这碗药拿的离自己远些。 昭华是这般想的,也想这般做,只还未等将那碗药拿远些,那还跪在榻边的宫人就出了声说道:“八爷临朝前特意嘱咐,还望王妃娘娘将药喝了。” 一听这话儿,昭华便抿了唇,忍下了让她胃里翻涌的药味,将汤药凑近嘴边,一憋气便猛的将药灌了进去。 那宫人忙递上锦帕,接过了昭华手里的汤药碗。 昭华用了锦帕捂着嘴,好一阵干呕,那跪着的宫人起了身便朝一旁走去,漏出来身后捧着一碟子蜜饯的宫人来。 那捧着蜜饯的宫人亦是跪在榻边,呈上手里的那碟子蜜饯,说道:“请王妃娘娘用些蜜饯去去苦味儿。” 昭华又是干呕了声,才算是稍稍压制了些胃里的翻涌,忙拿了蜜饯放嘴里吃了一块儿,压了压嘴里的苦味儿。 看着昭华用了块儿蜜饯,那宫人才捧着剩下的蜜饯起身退到了一旁,露出了身后捧着素面淡黄色琉璃茶盏的宫人来。 “请王妃娘娘漱口。”捧着茶盏的宫人跪在榻边的一侧,恭敬地开了口。 等着昭华接了素面淡黄色琉璃茶盏,后头捧着痰盂的宫人便跪在先前儿那宫人的旁边,伸着手将痰盂捧过头顶。 昭华喝了口茶,便将素面淡黄色琉璃茶盏递给宫人,往前倾了身子,用了手半遮掩着,将漱了口的茶吐在痰盂里。 而后那两个宫人才起了身退到一旁露出了身后的几个宫人。 那几个宫人抬着一个冒着热气儿的木桶放在榻前,齐齐跪在了地上,其中一个开了口说道:“奴婢等服侍王妃娘娘擦洗身子。” 见了昭华蹙眉而视,那宫人又斟酌了用词继续回道:“八爷临朝前特意吩咐过,您还发着热,不宜沐浴,还请王妃娘娘体恤。” 这畅音阁的宫人是新换的,从未伺候过昭华,心里怕极了昭华会因了此事为难了她们,几个人等着话音一落忙将头叩了下去。 昭华叹了口气,本想用了手去触摸一下额头,却只觉得手上像是带了什么一般,叫她提不起力气,好不容易才慢慢抬了手,用了手背放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果然还有些热,怪不得这会子脑子都还昏昏沉沉,昭华的力气许是适才用光了,现下倒有些没力气讲话,靠在粟玉芯苏绣软枕上,只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得了昭华的话儿,那几个跪伏的宫人才敢抬了头起了身,又怕昭华冷到,还将几个炭火盆搬得离昭华近些,才小心翼翼替昭华擦洗着身子。 等着擦洗了身子后,又伺候着昭华梳洗了番,才扶着昭华坐躺在榻上,靠着粟玉芯苏绣软枕,又觉一个许是靠着不舒坦,便又塞了一个攒金丝弹花软枕叠在昭华身后,又塞了两个小巧的鎏银飞花暖炉在昭华脚底,才将锦被掖好。 又灌了个紫金浮雕手炉放在昭华手里好让她暖着手,而后才有宫人抱了几本话本子上前行礼道:“八爷吩咐,特意叫奴婢们寻了不少话本子念给王妃娘娘解闷,只等着八爷下了朝陪您用膳。” 等着昭华应下,那宫人才跪坐在榻边摊开了话本子,抑扬顿挫的挑着故事念与昭华听。 与此同时,亦有几个宫人掀了影红洒花簇锦软帘进来,手里还捧着嵌螺钿紫檀玫瑰托,上头摆着的是冒着热气儿的各种膳粥。 只这些膳粥都是用了巴掌大的鸳鸯莲瓣纹金碗盛着的,一眼瞧去,便能打量出,只需用了三四勺这膳粥便能见了底儿。 那几个宫人在榻前那么一跪,只由了其中一个打头的宫人轻声回道:“这是八爷特意吩咐膳房做的,离用朝食还尚有些时候,怕您用了药,胃里空着对身子不好,又怕您胃口不佳,所以各样都做了些,您尝尝?” 放眼瞧去,素粥皆是些红豆膳粥、杏仁膳粥、金丝蜜粥,荤粥便是些虾仁膳粥、鸭子肉粥以及银鱼膳粥,还有一味参苓粥。 昭华只点了点头,用了些参苓粥便摆了摆手示意将其余的都端下去。 暖粥下肚,昭华才觉得恢复了些力气,她指尖细细摸着紫金浮雕手炉上的精致花纹,听着耳边阵阵读话本子的声音,又是一阵困倦意卷上了眉梢。 第八十八章 困梦魇昭华生绝望 作解释八爷言制盐 惯会察言观色的宫人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昭华的神色,当下便停了念话本子的动作,复而问道:“您可是困了?奴婢服侍您歇下。” 见昭华点头后,才起身将昭华手里的紫金浮雕手炉取走放置一旁,又将后来叠加的一件攒金丝弹花软枕取走,整理好粟玉芯苏绣软枕后,才扶着昭华躺下。 昭华昏昏沉沉的,又似回到了昨晚一般,那满目的红似要染红了她的衣裳,周围都是尸体,就连双亦也是倒在她的脚边,最后一句话说的都是“主儿快走”。 昭华在哭,却哭不出声,她想跑,可四面八方都是金吾卫,他们嘴里喊着“为何你的夫君要与四爷争储位”,昭华被唬的坐在满是血的地上,她双手亦沾满了血,她四处寻找着,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身影。 昭华满是绝望。 无人救我。 “眉生,眉生醒醒。” 在她倒下之际,由远及近的声音叫她像是抓住了一束光,她努力的朝着光的方向爬,却觉得那光越来越远。 “眉生,别怕我在。” 一句句温声的话语扯碎了将她困在里头的梦魇,昭华睁开眼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八爷满脸担忧正拿着锦帕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没事了,没事了。”八爷轻声哄着还下意识流泪的昭华,又拿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昭华却是突然起身扑了过去,搂着八爷的脖颈,将脑袋搁在八爷的肩膀上,闷闷的说着:“妾身还以为不会再见到您。” 八爷轻皱了眉,唇角溢出几不可闻的叹息,轻轻拍着昭华的后背,说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昭华抱了会儿八爷,这才松了手坐在榻上,八爷拉了拉锦被将她裹好,才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温度降下来了,才得了功夫事无巨细的问了伺候的宫人。 “可是饿了?母妃那正准备传了膳,本王过来接你过去。”八爷理了理昭华因了适才动作显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又将垂下的一缕青丝别在耳后,这才轻轻地同昭华说道。 昭华有些不自然的微微偏了头,耳垂处像是发热之症还未散去,她颤了颤睫毛,眉间含着一汪春水,轻声道:“妾身梳洗更衣一番便去,爷先去。” 八爷并未说话,只是起了身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上,看着宫人伺候着昭华更衣。 衣裳都是温贵妃着人送来的,永寿宫里头常年备着几套昭华尺寸的新衣,为的就是能应对了突发状况。 昭华坐在鸾镜前,那从梨花木窗棂洒进来光辉印在鸾镜上,叫昭华微眯了眼,宫人正要替昭华描了眉,却被八爷拦住了。 “本王来。”八爷接过了宫人手中的螺子黛,细细的为昭华描好了眉,又在眉间贴了花钿后才任由了宫人替昭华挽发。 等着二人到永寿宫正殿嘉德殿的时候,正巧赶上宫人刚布好膳食。 二人同温贵妃见了礼儿后,这才入了座。 温贵妃又问了昭华一句可还发着烧,得了回答后便就此作罢,并未再提了昨晚的事儿。 “这道紫参野鸡汤膳房炖了好几个时辰,甚为鲜美,你面色不好,可要多用些才是。”温贵妃指了指面前的一道冒着热气的紫参野鸡汤对着昭华说着。 随着温贵妃的话儿落,就有布菜的宫人拿了刻花鸟兽花草纹莲瓣青瓷碗给昭华盛了半碗汤,放在了昭华面前。 昭华谢过温贵妃后这才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紫参野鸡汤,而后用了锦帕沾了沾唇角,笑道:“果真甚为鲜美。” 昭华眼尖的发现,这满桌膳食都极为清淡,多是些需要火候的炖煮膳食,悄悄地打量了番为她夹菜的八爷,心底有些暖意。 三人正用着膳食,便有宫人神色匆匆的进来行了礼儿说道:“那位姑娘在厢房已然闹了起来,吵着闹着要见八爷,已经砸了好些个东西了。” 昭华喝汤的动作顿了顿,便若无其事的继续低头用了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水,稍纵即逝的失落都被藏在了心底。 先前儿还有胃口多用了碗紫参野鸡汤,现下昭华便觉得没什么胃口了,浅了眉间春水,只抿了丹唇静静等着下文。 八爷倒像是并未听到宫人的焦急话,依旧神色自若的用着膳食,还时不时的给昭华夹菜。 还是温贵妃冷笑了声说道:“那便将门锁了关在屋里,任由了她闹,如此不懂规矩不识大体。” 不懂规矩。 不识大体。 短短的八个字,叫昭华心里起了诧异,又瞥见八爷依旧神色不变,还是忍住了想问的话儿,只安安静静的吃着东西。 得了温贵妃的话儿,那宫人正准备出去照做,却听八爷叫住了她。 八爷慢条斯理的放下双筷,说道:“去告诉她,本王等会去瞧她。” 得了命令的宫人有些迟疑的看了眼温贵妃,这才退了出去。 “啪”的一声,温贵妃鲜少的发了怒,将双筷拍在桌上,连连冷笑。 八爷先是看了眼被温贵妃惊的放下了勺子的昭华,才开口说道:“都下去。” 伺候的一众宫人略有迟疑,见温贵妃并未阻止,这才都行了半礼儿出去了。 “那姑娘是充州所遇,机缘巧合救了儿臣,儿臣本欲给些钱财了结此缘,”八爷又将此前带了人回来见温贵妃时的说辞翻出来说了一遍,话是对温贵妃说的,却是给昭华做了解释,八爷顿了顿,话锋一转便接着说道:“但那姑娘说,她手中有练盐之法。” 八爷思索着这件事是否应当让她们知晓,最后还是将此事说与了她们听。 “当真?”温贵妃变了脸色,她手握紧了桌角,耳侧叮当作响,她太知道盐的重要性了,倘若此事当真,那逊之在陛下那的筹码便又多了一分。 此事一旦传开,于江山于社稷都是不可磨灭的功勋。 “尚未来得及验证,儿臣只将人带了回来。”八爷垂了眸子,将心里蕴着的怒意藏了藏,再抬了眸子,便是神色如常。 第八十八章 困梦魇昭华生绝望 作解释八爷言制盐 惯会察言观色的宫人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昭华的神色,当下便停了念话本子的动作,复而问道:“您可是困了?奴婢服侍您歇下。” 见昭华点头后,才起身将昭华手里的紫金浮雕手炉取走放置一旁,又将后来叠加的一件攒金丝弹花软枕取走,整理好粟玉芯苏绣软枕后,才扶着昭华躺下。 昭华昏昏沉沉的,又似回到了昨晚一般,那满目的红似要染红了她的衣裳,周围都是尸体,就连双亦也是倒在她的脚边,最后一句话说的都是“主儿快走”。 昭华在哭,却哭不出声,她想跑,可四面八方都是金吾卫,他们嘴里喊着“为何你的夫君要与四爷争储位”,昭华被唬的坐在满是血的地上,她双手亦沾满了血,她四处寻找着,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身影。 昭华满是绝望。 无人救我。 “眉生,眉生醒醒。” 在她倒下之际,由远及近的声音叫她像是抓住了一束光,她努力的朝着光的方向爬,却觉得那光越来越远。 “眉生,别怕我在。” 一句句温声的话语扯碎了将她困在里头的梦魇,昭华睁开眼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八爷满脸担忧正拿着锦帕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没事了,没事了。”八爷轻声哄着还下意识流泪的昭华,又拿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昭华却是突然起身扑了过去,搂着八爷的脖颈,将脑袋搁在八爷的肩膀上,闷闷的说着:“妾身还以为不会再见到您。” 八爷轻皱了眉,唇角溢出几不可闻的叹息,轻轻拍着昭华的后背,说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昭华抱了会儿八爷,这才松了手坐在榻上,八爷拉了拉锦被将她裹好,才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温度降下来了,才得了功夫事无巨细的问了伺候的宫人。 “可是饿了?母妃那正准备传了膳,本王过来接你过去。”八爷理了理昭华因了适才动作显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又将垂下的一缕青丝别在耳后,这才轻轻地同昭华说道。 昭华有些不自然的微微偏了头,耳垂处像是发热之症还未散去,她颤了颤睫毛,眉间含着一汪春水,轻声道:“妾身梳洗更衣一番便去,爷先去。” 八爷并未说话,只是起了身坐在一旁的紫檀木椅上,看着宫人伺候着昭华更衣。 衣裳都是温贵妃着人送来的,永寿宫里头常年备着几套昭华尺寸的新衣,为的就是能应对了突发状况。 昭华坐在鸾镜前,那从梨花木窗棂洒进来光辉印在鸾镜上,叫昭华微眯了眼,宫人正要替昭华描了眉,却被八爷拦住了。 “本王来。”八爷接过了宫人手中的螺子黛,细细的为昭华描好了眉,又在眉间贴了花钿后才任由了宫人替昭华挽发。 等着二人到永寿宫正殿嘉德殿的时候,正巧赶上宫人刚布好膳食。 二人同温贵妃见了礼儿后,这才入了座。 温贵妃又问了昭华一句可还发着烧,得了回答后便就此作罢,并未再提了昨晚的事儿。 “这道紫参野鸡汤膳房炖了好几个时辰,甚为鲜美,你面色不好,可要多用些才是。”温贵妃指了指面前的一道冒着热气的紫参野鸡汤对着昭华说着。 随着温贵妃的话儿落,就有布菜的宫人拿了刻花鸟兽花草纹莲瓣青瓷碗给昭华盛了半碗汤,放在了昭华面前。 昭华谢过温贵妃后这才小口小口喝着碗里的紫参野鸡汤,而后用了锦帕沾了沾唇角,笑道:“果真甚为鲜美。” 昭华眼尖的发现,这满桌膳食都极为清淡,多是些需要火候的炖煮膳食,悄悄地打量了番为她夹菜的八爷,心底有些暖意。 三人正用着膳食,便有宫人神色匆匆的进来行了礼儿说道:“那位姑娘在厢房已然闹了起来,吵着闹着要见八爷,已经砸了好些个东西了。” 昭华喝汤的动作顿了顿,便若无其事的继续低头用了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汤水,稍纵即逝的失落都被藏在了心底。 先前儿还有胃口多用了碗紫参野鸡汤,现下昭华便觉得没什么胃口了,浅了眉间春水,只抿了丹唇静静等着下文。 八爷倒像是并未听到宫人的焦急话,依旧神色自若的用着膳食,还时不时的给昭华夹菜。 还是温贵妃冷笑了声说道:“那便将门锁了关在屋里,任由了她闹,如此不懂规矩不识大体。” 不懂规矩。 不识大体。 短短的八个字,叫昭华心里起了诧异,又瞥见八爷依旧神色不变,还是忍住了想问的话儿,只安安静静的吃着东西。 得了温贵妃的话儿,那宫人正准备出去照做,却听八爷叫住了她。 八爷慢条斯理的放下双筷,说道:“去告诉她,本王等会去瞧她。” 得了命令的宫人有些迟疑的看了眼温贵妃,这才退了出去。 “啪”的一声,温贵妃鲜少的发了怒,将双筷拍在桌上,连连冷笑。 八爷先是看了眼被温贵妃惊的放下了勺子的昭华,才开口说道:“都下去。” 伺候的一众宫人略有迟疑,见温贵妃并未阻止,这才都行了半礼儿出去了。 “那姑娘是充州所遇,机缘巧合救了儿臣,儿臣本欲给些钱财了结此缘,”八爷又将此前带了人回来见温贵妃时的说辞翻出来说了一遍,话是对温贵妃说的,却是给昭华做了解释,八爷顿了顿,话锋一转便接着说道:“但那姑娘说,她手中有练盐之法。” 八爷思索着这件事是否应当让她们知晓,最后还是将此事说与了她们听。 “当真?”温贵妃变了脸色,她手握紧了桌角,耳侧叮当作响,她太知道盐的重要性了,倘若此事当真,那逊之在陛下那的筹码便又多了一分。 此事一旦传开,于江山于社稷都是不可磨灭的功勋。 “尚未来得及验证,儿臣只将人带了回来。”八爷垂了眸子,将心里蕴着的怒意藏了藏,再抬了眸子,便是神色如常。 第八十九章 诉情意八爷说往事 见初然身着牡丹帛 “那便早些验证,”温贵妃压低了声音,缓缓眯起双眸,唇畔扬了半点儿弧度,她冷笑道:“若是有用则罢,若是无用,那便早些料理了,省的闹心。” “儿臣知晓。” 经了此事,这桌膳食也没人有了心思再用下去,等着又喝了茶漱了口,八爷便带着昭华跪安请退了。 临出门时,还亲自替昭华穿了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 等着出来后,八爷拉了昭华的手,与她并排慢慢走着,见昭华唇边一直带着得体的笑意,也不出声说些什么,八爷便开了口问道:“眉生为何不问?” 昭华似有些发愣,而后才侧耳流苏叮当,温润携卷数缕浅浅笑靥,绛唇轻启:“您若说与眉生听,那眉生便听着。” 八爷停了步子,昭华也跟着停下,遂着回了美眸浅垂,一缕流苏被风带到额前,正想抬指纨去,却被八爷先了一步将流苏整理在发间。 八爷轻笑着,指尖轻轻在昭华的唇上点了点,才挑了些听起来不那么凶险的事情,慢慢说与昭华听,末了还带了句“陆大人身体抱恙,已经上了折子”。 昭华却能从字里行间琢磨出此计凶险,她对上八爷深邃的目光,略带了些迟疑的说道:“若此计可成,怕是那边的反扑会更加厉害。” 而后她便又想起了自己的莽撞,心里盛满了歉意,越想越不是个滋味,正想着怎么说些话弥补一番,却听得八爷带了笑意说道:“你不必自责,是本王有所疏忽。” 心里却琢磨着,正好借了此次的缘由,将府上整顿整顿,那些个旁人安插的棋子,该拔的也需得拔了。 随后不等昭华说什么,便拉着昭华继续往前走,边说道:“随本王去瞧瞧。” 临近了厢房,昭华便能隐约听见里头的说话声,大抵都是催促宫人再去请请八爷,昭华压了压唇边的弧度,本想将手从八爷那抽出来,却被八爷使了劲儿拉在身侧,便作罢了。 随着八爷的到来,守在门口的宫人见八爷点了点头,便将门打开了。 入目的是一位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肤若凝脂的明丽女子,那眉目处都尚带着娇蛮意,一身华丽的衣裳,上头竟还搭了一件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昭华又将那女子身后跟着的宫人面上的嘲讽意收入眼底,这才勾起一点儿若有若无的弧度来,只觉得甚是有趣。 “逊之哥哥为何现在才来看我?”那女子瞧见了八爷后,便有些雀跃,压根就没注意到八爷身侧的昭华,她踩了轻快的步子踏出厢房,身上环佩作响,宝相花缀下的流苏错落摇曳过了耳边,她提着衣裙绕过一旁的宫人朝着八爷小跑而来。 倏地,那声“逊之哥哥”入了耳畔,叫昭华眼底出现了玩味之色,带了冷笑,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尚未出阁,行为便如此轻佻,也不知道是做给旁人看,还是本性就如此。 “陈姑娘,还望自重。”八爷抬了眼皮,只看了眼面前穿着不合规矩的人,心里头的警惕意却并未随着这女子不懂规矩的行为而消散分毫。 被八爷这么一说,那女子提着衣裙的动作都僵了僵,眸子里噙了点儿水光,半蹙了眉就那般看着八爷,好半晌才看到自己眼底的八爷还拉着旁的女人的手,侧目而去,这才瞧见了昭华。 黛如远山,唇若朱砂,娉娉袅袅之姿,风姿卓越之态,真真是俊俏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只打量了一番,心底将昭华的容貌同自己比对了一番,便觉得自己也不输半分,这才收了打量,看着昭华说道:“你便是逊之哥哥的王妃吗?我叫陈初然,今年十四了。” 昭华拿了锦帕稍掩了下唇,遮去了因了陈初然的话儿而带出的讥讽意,当真如了温贵妃所言,不懂规矩,不识大体,昭华目光又落在陈初然身上那件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上半刻,才点了点头。 “听闻你是陛下赐给逊之哥哥的,可是真的?”陈初然丝毫不介意八爷对她的态度冷淡,心里盘算着八爷是否是因为在宫里,所以才上演着夫妻情深这一套戏码。 昭华现下倒是有些好奇这位陈姑娘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见八爷拧了眉有些不悦,昭华只轻轻拉了下八爷的手,示意其莫要冲动,才拢了拢浅笑,耐着性子依旧点了头。 得了肯定的回答,陈初然却突然笑出了声,心里满是开心意,又看着昭华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得体的浅笑,就连她当着其面儿唤了八爷“逊之哥哥”,都不敢带了半分怒意,不由觉得这古代女人可真可怜,政治联姻也就罢了,还得如此大度。 陈初然眉间带着的娇蛮意不曾浅减半分,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运气当真是好,不过来到这个世界两个月,便能寻到了这男主。 至于她找错了男主? 拜托,她都打听过了,那个四爷可是双妻并蒂,这在小说里妥妥的男二剧本给男主做陪衬的。 所以陈初然现在打着的算盘是,该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八爷身侧,让他爱上自己,待他登基为帝后为她废除整个后宫,一生一世一双人同他共赏这大好山河。 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至于能不能让八爷爱上自己?笑话,她可是带着整个文明穿过来的,相比较这些古板无趣只知道相夫教子的本土女来说,她完胜好不好。 “陈姑娘,不知你所说的验证之法,何时才能进行?”叫了几声都得不到回应,八爷见那陈初然又似前几次一般出着神,微皱了眉加重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逊之哥哥带我回了府邸后,将我所需要的东西都置办来,我便能演示给逊之哥哥看。”陈初然被叫的回了神,带着雀跃意,笑着回了八爷。 逊之,是她听了一回六爷所唤,她便记下了,虽说回回叫,回回都能得了八爷一句“姑娘自重”,她却只当是这些古人面皮薄,未曾经历过这般坦诚炙热的表达,等着日后习惯了便可。 第八十九章 诉情意八爷说往事 见初然身着牡丹帛 “那便早些验证,”温贵妃压低了声音,缓缓眯起双眸,唇畔扬了半点儿弧度,她冷笑道:“若是有用则罢,若是无用,那便早些料理了,省的闹心。” “儿臣知晓。” 经了此事,这桌膳食也没人有了心思再用下去,等着又喝了茶漱了口,八爷便带着昭华跪安请退了。 临出门时,还亲自替昭华穿了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 等着出来后,八爷拉了昭华的手,与她并排慢慢走着,见昭华唇边一直带着得体的笑意,也不出声说些什么,八爷便开了口问道:“眉生为何不问?” 昭华似有些发愣,而后才侧耳流苏叮当,温润携卷数缕浅浅笑靥,绛唇轻启:“您若说与眉生听,那眉生便听着。” 八爷停了步子,昭华也跟着停下,遂着回了美眸浅垂,一缕流苏被风带到额前,正想抬指纨去,却被八爷先了一步将流苏整理在发间。 八爷轻笑着,指尖轻轻在昭华的唇上点了点,才挑了些听起来不那么凶险的事情,慢慢说与昭华听,末了还带了句“陆大人身体抱恙,已经上了折子”。 昭华却能从字里行间琢磨出此计凶险,她对上八爷深邃的目光,略带了些迟疑的说道:“若此计可成,怕是那边的反扑会更加厉害。” 而后她便又想起了自己的莽撞,心里盛满了歉意,越想越不是个滋味,正想着怎么说些话弥补一番,却听得八爷带了笑意说道:“你不必自责,是本王有所疏忽。” 心里却琢磨着,正好借了此次的缘由,将府上整顿整顿,那些个旁人安插的棋子,该拔的也需得拔了。 随后不等昭华说什么,便拉着昭华继续往前走,边说道:“随本王去瞧瞧。” 临近了厢房,昭华便能隐约听见里头的说话声,大抵都是催促宫人再去请请八爷,昭华压了压唇边的弧度,本想将手从八爷那抽出来,却被八爷使了劲儿拉在身侧,便作罢了。 随着八爷的到来,守在门口的宫人见八爷点了点头,便将门打开了。 入目的是一位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肤若凝脂的明丽女子,那眉目处都尚带着娇蛮意,一身华丽的衣裳,上头竟还搭了一件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昭华又将那女子身后跟着的宫人面上的嘲讽意收入眼底,这才勾起一点儿若有若无的弧度来,只觉得甚是有趣。 “逊之哥哥为何现在才来看我?”那女子瞧见了八爷后,便有些雀跃,压根就没注意到八爷身侧的昭华,她踩了轻快的步子踏出厢房,身上环佩作响,宝相花缀下的流苏错落摇曳过了耳边,她提着衣裙绕过一旁的宫人朝着八爷小跑而来。 倏地,那声“逊之哥哥”入了耳畔,叫昭华眼底出现了玩味之色,带了冷笑,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尚未出阁,行为便如此轻佻,也不知道是做给旁人看,还是本性就如此。 “陈姑娘,还望自重。”八爷抬了眼皮,只看了眼面前穿着不合规矩的人,心里头的警惕意却并未随着这女子不懂规矩的行为而消散分毫。 被八爷这么一说,那女子提着衣裙的动作都僵了僵,眸子里噙了点儿水光,半蹙了眉就那般看着八爷,好半晌才看到自己眼底的八爷还拉着旁的女人的手,侧目而去,这才瞧见了昭华。 黛如远山,唇若朱砂,娉娉袅袅之姿,风姿卓越之态,真真是俊俏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只打量了一番,心底将昭华的容貌同自己比对了一番,便觉得自己也不输半分,这才收了打量,看着昭华说道:“你便是逊之哥哥的王妃吗?我叫陈初然,今年十四了。” 昭华拿了锦帕稍掩了下唇,遮去了因了陈初然的话儿而带出的讥讽意,当真如了温贵妃所言,不懂规矩,不识大体,昭华目光又落在陈初然身上那件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绫披帛上半刻,才点了点头。 “听闻你是陛下赐给逊之哥哥的,可是真的?”陈初然丝毫不介意八爷对她的态度冷淡,心里盘算着八爷是否是因为在宫里,所以才上演着夫妻情深这一套戏码。 昭华现下倒是有些好奇这位陈姑娘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见八爷拧了眉有些不悦,昭华只轻轻拉了下八爷的手,示意其莫要冲动,才拢了拢浅笑,耐着性子依旧点了头。 得了肯定的回答,陈初然却突然笑出了声,心里满是开心意,又看着昭华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得体的浅笑,就连她当着其面儿唤了八爷“逊之哥哥”,都不敢带了半分怒意,不由觉得这古代女人可真可怜,政治联姻也就罢了,还得如此大度。 陈初然眉间带着的娇蛮意不曾浅减半分,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运气当真是好,不过来到这个世界两个月,便能寻到了这男主。 至于她找错了男主? 拜托,她都打听过了,那个四爷可是双妻并蒂,这在小说里妥妥的男二剧本给男主做陪衬的。 所以陈初然现在打着的算盘是,该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八爷身侧,让他爱上自己,待他登基为帝后为她废除整个后宫,一生一世一双人同他共赏这大好山河。 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至于能不能让八爷爱上自己?笑话,她可是带着整个文明穿过来的,相比较这些古板无趣只知道相夫教子的本土女来说,她完胜好不好。 “陈姑娘,不知你所说的验证之法,何时才能进行?”叫了几声都得不到回应,八爷见那陈初然又似前几次一般出着神,微皱了眉加重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逊之哥哥带我回了府邸后,将我所需要的东西都置办来,我便能演示给逊之哥哥看。”陈初然被叫的回了神,带着雀跃意,笑着回了八爷。 逊之,是她听了一回六爷所唤,她便记下了,虽说回回叫,回回都能得了八爷一句“姑娘自重”,她却只当是这些古人面皮薄,未曾经历过这般坦诚炙热的表达,等着日后习惯了便可。 第九十章 惺惺态初然言怜悯 不悦意八爷出声阻 见八爷对自己看着,昭华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这才看向陈初然,华色精妙唇线绽蔓嫣然笑意道:“陈姑娘所需何物,不若写下来交与我,我派人去寻。” 而后便对着宫人吩咐道:“替陈姑娘准备笔墨。” 昭华松了八爷的手,敛衣行了半礼儿,珠环相碰,鬓边垂下的细细流苏晃出点点柔和光晕,她笑道:“厢房狭小,爷不若再去母妃那坐上片刻,待陈姑娘书写完毕,妾身再叫宫人去请您。” 八爷将昭华披风上的褶皱顺了顺,笑道:“本王在外头等你。” 昭华应下,转了身看向陈初然,带了半点儿戏谑,绛唇轻漫:“陈姑娘请。” 陈初然皱了眉,不等她说什么话,便被宫人“请”了进去。 昭华也跟了进去,用了锦帕掩了掩鼻尖,看着屋里头的宫人都出去了,才指了指案桌上被紫砂鹌鹑镇纸压着的宣纸说道:“陈姑娘请。” 陈初然皱了眉头,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原主本来就是个什么也不会的草包,这里的文字与她原本认知里的文字是半点都没有关联,她哪里会写? 偏看着昭华就算八爷不在身边,面上也带着笑意,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这些个本土女惯会装模作样,便朝着一旁的木椅上一坐,带着怜悯的语气说道:“政治联姻当真可悲,他又不爱你,你装的如此端庄不累吗?” 昭华也不恼,只心里将她与府上的徽音做了比较,竟觉得徽音也算是懂规矩识大体的人。 昭华凤仙蔻丹的甲在身侧挽了个兰花儿复又挑起,美眸微抬,不予理会陈初然的话儿,只依旧笑道:“陈姑娘请。” 陈初然咬牙,瞪了一眼昭华,哼了一声道:“我不会写字。” 在情敌跟前儿承认了自己的短处,陈初然带了些恼意,只觉得这会子昭华肯定在心里笑着自己,越想越生气。 昭华听此,丝毫不显诧异,只走到案桌前,将手里的紫金浮雕手炉放在一旁,从笔架上取了毛笔执在手中,将衣袖拢了拢,沾了墨汁又将多余的墨汁滤去,这才开了口对着陈初然说道:“那便劳了陈姑娘口述。” “我又为何要说与你听?我只说给逊之哥哥听。”陈初然觉得昭华此时的行为处处都透着嘲讽意,见昭华从始至终都不敢对她说了重话,就更是瞧不上这般依附于夫君的女子,说着便就要起身推了门出去寻八爷。 昭华也不拦她,只将毛笔搁在笔架上,拿起了书案上的手炉捏在手里,含着浅浅笑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陈初然推了推门,却发现门被从外头落了锁,压根就推不开,她猛的转了身,看着含笑看她的昭华,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般供人取乐,她用手指着昭华,眉眼处都是厌恶,她说道:“你是故意的?你以为你不让我接触逊之哥哥,他便不会把我留在身边?” 昭华掩面而笑,丝毫不在意陈初然说的话、表露的神色,她挑了眉,笑道:“烦请陈姑娘指出哪句话里有这个意思。” “你!”陈初然有些烦躁,她觉得剧情发展有些脱离了她预初的假设,从前看那些穿越小说,女主不都是叱咤风云吗,怎么轮到了她却在一开头就处处碰壁。 “陈姑娘现在可愿说与我听了?”昭华瞧了眼紧闭的门,才似笑非笑的问着陈初然。 对上昭华似笑非笑的神色,陈初然却突然想通了。 是了,自古女主身边都应该有恶毒女配不断给女主下绊子,以此来衬托女主的温柔善良,才能让男主欲罢不能。 现在的王妃可还没有恶毒女配的一面出现。 陈初然想通了这点后,便学着昭华的样子扬了笑语盈盈:“那便有劳你代笔了。” 昭华听此,眉梢微挑,便搁下了手里的手炉,复而执了毛笔,便听着陈初然的口述,慢慢下笔。 昭华写完后,又看着满是墨香的宣纸,轻声地将纸上的东西都重复了一遍,这才问道:“陈姑娘听着可有遗漏?” 陈初然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遗漏,而后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开了口说道:“我观你年岁比我长,又先跟在逊之哥哥身边,往后我便唤你一声姐姐可好。” 疑问的语句却是陈述的语气,昭华拿起了宣纸轻轻吹干,将宣纸叠整齐放在身上,这才拿了手炉拢了拢披风,走到门口后,才侧首瞧了眼陈初然,笑道:“陈姑娘自幼长在乡野,今日所穿越矩之衣,所行越矩之事,我便当作不曾发生。” 随着昭华一句“开门”,那门便被缓缓打开,昭华踏过门槛,迎着八爷的目光点了点头,上前将叠好的宣纸交与八爷。 后头出来的陈初然,眸子里噙着水光,半是幽怨的看着昭华,有楚楚可怜之意,她说道:“初然自幼便是一人,从不曾感受过姐姐的疼爱,如今瞧见了姐姐便心生了亲近之意,若是初然哪里得罪了姐姐,姐姐与我指出来就是,何故给了初然难堪。” 陈初然说着还朝着八爷那看去,半落不落的泪珠,配上故意为之的走路步子,当真是好一番弱不禁风楚楚可怜之意。 陈初然心里想的是,若昭华与她对上,难免会落得咄咄逼人之名,若不与她对上,那八爷心里定会对她起了怜惜意。 谁知这话一落入八爷耳里,就叫八爷皱了眉,想着陈初然还有用,只提醒道:“你当敬一声王妃娘娘。” 先前的不敬,有了昭华的劝阻动作拦着,他并未说了话,现下这般,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若是此法有用,他便将人打发的远远的,若是无用,那便按了温贵妃所言。 被这话噎得,陈初然有些不上不下的,偏又不能发作,只能心里给自己打了气,攻略男主仍任重道远,面上却只垂了眸子故作伤心之状,小声的说道:“我知道了,逊之哥哥。” 第九十章 惺惺态初然言怜悯 不悦意八爷出声阻 见八爷对自己看着,昭华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这才看向陈初然,华色精妙唇线绽蔓嫣然笑意道:“陈姑娘所需何物,不若写下来交与我,我派人去寻。” 而后便对着宫人吩咐道:“替陈姑娘准备笔墨。” 昭华松了八爷的手,敛衣行了半礼儿,珠环相碰,鬓边垂下的细细流苏晃出点点柔和光晕,她笑道:“厢房狭小,爷不若再去母妃那坐上片刻,待陈姑娘书写完毕,妾身再叫宫人去请您。” 八爷将昭华披风上的褶皱顺了顺,笑道:“本王在外头等你。” 昭华应下,转了身看向陈初然,带了半点儿戏谑,绛唇轻漫:“陈姑娘请。” 陈初然皱了眉,不等她说什么话,便被宫人“请”了进去。 昭华也跟了进去,用了锦帕掩了掩鼻尖,看着屋里头的宫人都出去了,才指了指案桌上被紫砂鹌鹑镇纸压着的宣纸说道:“陈姑娘请。” 陈初然皱了眉头,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原主本来就是个什么也不会的草包,这里的文字与她原本认知里的文字是半点都没有关联,她哪里会写? 偏看着昭华就算八爷不在身边,面上也带着笑意,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这些个本土女惯会装模作样,便朝着一旁的木椅上一坐,带着怜悯的语气说道:“政治联姻当真可悲,他又不爱你,你装的如此端庄不累吗?” 昭华也不恼,只心里将她与府上的徽音做了比较,竟觉得徽音也算是懂规矩识大体的人。 昭华凤仙蔻丹的甲在身侧挽了个兰花儿复又挑起,美眸微抬,不予理会陈初然的话儿,只依旧笑道:“陈姑娘请。” 陈初然咬牙,瞪了一眼昭华,哼了一声道:“我不会写字。” 在情敌跟前儿承认了自己的短处,陈初然带了些恼意,只觉得这会子昭华肯定在心里笑着自己,越想越生气。 昭华听此,丝毫不显诧异,只走到案桌前,将手里的紫金浮雕手炉放在一旁,从笔架上取了毛笔执在手中,将衣袖拢了拢,沾了墨汁又将多余的墨汁滤去,这才开了口对着陈初然说道:“那便劳了陈姑娘口述。” “我又为何要说与你听?我只说给逊之哥哥听。”陈初然觉得昭华此时的行为处处都透着嘲讽意,见昭华从始至终都不敢对她说了重话,就更是瞧不上这般依附于夫君的女子,说着便就要起身推了门出去寻八爷。 昭华也不拦她,只将毛笔搁在笔架上,拿起了书案上的手炉捏在手里,含着浅浅笑意,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陈初然推了推门,却发现门被从外头落了锁,压根就推不开,她猛的转了身,看着含笑看她的昭华,只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一般供人取乐,她用手指着昭华,眉眼处都是厌恶,她说道:“你是故意的?你以为你不让我接触逊之哥哥,他便不会把我留在身边?” 昭华掩面而笑,丝毫不在意陈初然说的话、表露的神色,她挑了眉,笑道:“烦请陈姑娘指出哪句话里有这个意思。” “你!”陈初然有些烦躁,她觉得剧情发展有些脱离了她预初的假设,从前看那些穿越小说,女主不都是叱咤风云吗,怎么轮到了她却在一开头就处处碰壁。 “陈姑娘现在可愿说与我听了?”昭华瞧了眼紧闭的门,才似笑非笑的问着陈初然。 对上昭华似笑非笑的神色,陈初然却突然想通了。 是了,自古女主身边都应该有恶毒女配不断给女主下绊子,以此来衬托女主的温柔善良,才能让男主欲罢不能。 现在的王妃可还没有恶毒女配的一面出现。 陈初然想通了这点后,便学着昭华的样子扬了笑语盈盈:“那便有劳你代笔了。” 昭华听此,眉梢微挑,便搁下了手里的手炉,复而执了毛笔,便听着陈初然的口述,慢慢下笔。 昭华写完后,又看着满是墨香的宣纸,轻声地将纸上的东西都重复了一遍,这才问道:“陈姑娘听着可有遗漏?” 陈初然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遗漏,而后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开了口说道:“我观你年岁比我长,又先跟在逊之哥哥身边,往后我便唤你一声姐姐可好。” 疑问的语句却是陈述的语气,昭华拿起了宣纸轻轻吹干,将宣纸叠整齐放在身上,这才拿了手炉拢了拢披风,走到门口后,才侧首瞧了眼陈初然,笑道:“陈姑娘自幼长在乡野,今日所穿越矩之衣,所行越矩之事,我便当作不曾发生。” 随着昭华一句“开门”,那门便被缓缓打开,昭华踏过门槛,迎着八爷的目光点了点头,上前将叠好的宣纸交与八爷。 后头出来的陈初然,眸子里噙着水光,半是幽怨的看着昭华,有楚楚可怜之意,她说道:“初然自幼便是一人,从不曾感受过姐姐的疼爱,如今瞧见了姐姐便心生了亲近之意,若是初然哪里得罪了姐姐,姐姐与我指出来就是,何故给了初然难堪。” 陈初然说着还朝着八爷那看去,半落不落的泪珠,配上故意为之的走路步子,当真是好一番弱不禁风楚楚可怜之意。 陈初然心里想的是,若昭华与她对上,难免会落得咄咄逼人之名,若不与她对上,那八爷心里定会对她起了怜惜意。 谁知这话一落入八爷耳里,就叫八爷皱了眉,想着陈初然还有用,只提醒道:“你当敬一声王妃娘娘。” 先前的不敬,有了昭华的劝阻动作拦着,他并未说了话,现下这般,他心里已经想好了,若是此法有用,他便将人打发的远远的,若是无用,那便按了温贵妃所言。 被这话噎得,陈初然有些不上不下的,偏又不能发作,只能心里给自己打了气,攻略男主仍任重道远,面上却只垂了眸子故作伤心之状,小声的说道:“我知道了,逊之哥哥。” 第九十一章 伤缠身情意与双亦 自请缨分忧替昭华 八爷只觉得头疼,若非因为救命之恩,再加之这制盐之法,他又何苦给自己找了麻烦,八爷隐去了心里初起的那点杀意,此女行为古怪,若强行审问怕是会弄巧成拙,等法子到手后再做抉择。 且不管各人都抱着什么心思,打着什么主意,这回王府的马车都是备下了。 就在要出了永寿宫之际,昭华却像是才想起来身后越矩的陈初然一般,轻扯了扯八爷的衣袖,见八爷停了脚步看着她,她才抿了笑意说道:“爷,陈姑娘此身穿戴略有不妥之处,在永寿宫还好,可若是走在宫里其他地方,难免打眼。” 八爷侧眼看了番陈初然,便点头对着宫人吩咐道:“去请陈姑娘更衣,本王会留了人带陈姑娘去王府。” 后头半句是对着陈初然说的,说完后便与昭华并肩前行,丝毫不管身后脸色难看的陈初然。 “那是母妃为了测试她的心性,所出的主意。”八爷想了想,还是对着昭华解释了句。 “妾身晓得,难为爷忍了心中不快。”昭华轻笑了声,只觉得今日看的这场戏,颇为有趣。 等着二人回了府后,八爷差了昱忠将纸上的东西都快些准备齐全,便随着昭华回了福熙院。 “双亦如何了?”昭华叫起了行了礼儿的众人,忙对着悦人问道,心里还有些不安。 “回您,太医说索性并未伤及要害,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可。”悦人缩了缩瞳孔,回了昭华的话后便有些魂不守舍,昨夜里双亦被送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肩膀处一个血洞还往外冒着血,叫人好一阵害怕。 如此昭华便是松了口气,吩咐着除了喝药之外,一应补膳都不许停了,又迟疑的看了眼八爷,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去便去,本王在这儿等着。”八爷见状,便知晓昭华心里所想,索性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温声对着昭华说着。 昭华盈然笑意若一朵娇艳玫瑰绽放双颊,曼妙眸光盈满笑意,她行了半礼儿称了句“是”,便掀了湘绣双鹤挂帘朝着厢房去了。 昭华进去的时候,就闻得满屋子的药味,微蹙了眉就见那床上的双亦正要挣扎着起身,她也顾不得这满屋子的药味,便上前坐在床边虚扶了双亦一把,说道:“快躺下,这伤哪里能经了你这般折腾。” 虽是昭华这般说着,双亦却不敢真的不顾礼数,只折了个中,在床上侧了身子微微起了点身子对着昭华点头,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奴婢给主儿请安,奴婢身子不适不能给主儿全了礼数,还望主儿恕罪,等奴婢身子痊愈再前去请罪。” “你且好生修养着就是,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需要顾着这些个虚礼?”昭华蹙了眉似有些不悦。 她又打量了番屋里的陈设,见屋里连盆碳火都只在正中央摆了一盆,不免对着跟过来的悦人吩咐道:“再去叫人搬盆碳火来摆在屋里,这般冷的天儿,这伤可受不得冻。” 双亦一听这话,心里便有些焦急了起来,能有一盆碳火摆着都已经是王妃的恩赐,又怎敢奢求太多?她忙半撑着身子说道:“劳主儿垂怜,奴婢怎敢逾矩?” 见屋里又被搬来了一盆炭火,察觉着屋里比适才暖和了许多,昭华才看着双亦,轻轻拍了拍她露在被子外头的手,示意她躺下,这才笑道:“不过是多了一盆碳火罢了,昨儿若是没了你,如今躺着的便是我了,都是你应得的,再多你也受得起。” “能护得了您周全是奴婢的福气,”双亦眼眶有些发红,利刃入体之痛她不曾哭,止血包扎之苦她不曾哭,如今只单单昭华的几句话就叫她红了眼眶,她低了头,吸了吸鼻子,小声的说道:“能得了您的垂怜亦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伤势未愈恐不能侍奉您左右,只等奴婢身子痊愈再去跟前侍奉您。” 昭华正要说了话,“吱——”的一声,厢房的门被从外头拉开,昭华瞧了过去,见是留在正堂跟前伺候的向婵寻了过来。 “主儿,各院儿里都来齐了。” 昭华一听这话儿,明眸微动,心里想着倒是来的挺快,却依旧对着双亦说道:“我指了两个丫头留下来照顾你,你安心养着就是,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本就是伺候人的主儿,如今竟要由了人伺候,双亦心里暗叹,只怕有不少人心里只说她挟恩呢,却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昭华三番四次叫她受着,她若再矫情,那便是不识好歹,当下便应下了,看着昭华起身,也只在床上恭送了昭华。 “王妃娘娘才受了惊吓,实不易再过操劳,妾身愿为王妃娘娘分忧。” 昭华站在软帘前,听着里头传来的声音,阻止了正要掀了软帘的悦人。 “妾身与善和妹妹有幸得了王妃娘娘提携,曾打理过一回赏花会,如今也愿为王妃娘娘解劳回馈王妃娘娘提携之恩。” 听着里头传来的声音,没头没尾的回答叫昭华蹙了眉,心里思索着什么样儿的问题才会得了如此回答,不过思索了片刻,听得里头没了声音传来,昭华索性便不再琢磨,示意了悦人掀了软帘。 昭华进去的时候,屋里头便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嘴里都说着“恭请王妃娘娘德安”,昭华朝着主座上的八爷行了礼儿,还未曾起身就瞧见八爷对着她招了招手。 昭华款步朝着八爷走去,搭了八爷的手顺势坐在他的身侧,这才看了跪了一地的人笑道:“都起来。” 目光还特意瞧了眼规规矩矩的徽音,心里有些发笑,自从那日整治了一番后,她倒是安静了许多。 “适才您在说什么,妾身在外头还听了小王侧妃提了提携之恩。”昭华收回了搭在八爷手心的手,看着八爷笑着问道。 “昨儿你让人绑了的那丫头,本王叫人去柴房看了,”八爷垂了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语气平稳听不出里头的情绪,顿了顿话,他又接着说道:“人撞墙死了,绑着的绳子也有被切割的痕迹。” 第九十一章 伤缠身情意与双亦 自请缨分忧替昭华 八爷只觉得头疼,若非因为救命之恩,再加之这制盐之法,他又何苦给自己找了麻烦,八爷隐去了心里初起的那点杀意,此女行为古怪,若强行审问怕是会弄巧成拙,等法子到手后再做抉择。 且不管各人都抱着什么心思,打着什么主意,这回王府的马车都是备下了。 就在要出了永寿宫之际,昭华却像是才想起来身后越矩的陈初然一般,轻扯了扯八爷的衣袖,见八爷停了脚步看着她,她才抿了笑意说道:“爷,陈姑娘此身穿戴略有不妥之处,在永寿宫还好,可若是走在宫里其他地方,难免打眼。” 八爷侧眼看了番陈初然,便点头对着宫人吩咐道:“去请陈姑娘更衣,本王会留了人带陈姑娘去王府。” 后头半句是对着陈初然说的,说完后便与昭华并肩前行,丝毫不管身后脸色难看的陈初然。 “那是母妃为了测试她的心性,所出的主意。”八爷想了想,还是对着昭华解释了句。 “妾身晓得,难为爷忍了心中不快。”昭华轻笑了声,只觉得今日看的这场戏,颇为有趣。 等着二人回了府后,八爷差了昱忠将纸上的东西都快些准备齐全,便随着昭华回了福熙院。 “双亦如何了?”昭华叫起了行了礼儿的众人,忙对着悦人问道,心里还有些不安。 “回您,太医说索性并未伤及要害,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可。”悦人缩了缩瞳孔,回了昭华的话后便有些魂不守舍,昨夜里双亦被送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肩膀处一个血洞还往外冒着血,叫人好一阵害怕。 如此昭华便是松了口气,吩咐着除了喝药之外,一应补膳都不许停了,又迟疑的看了眼八爷,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去便去,本王在这儿等着。”八爷见状,便知晓昭华心里所想,索性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温声对着昭华说着。 昭华盈然笑意若一朵娇艳玫瑰绽放双颊,曼妙眸光盈满笑意,她行了半礼儿称了句“是”,便掀了湘绣双鹤挂帘朝着厢房去了。 昭华进去的时候,就闻得满屋子的药味,微蹙了眉就见那床上的双亦正要挣扎着起身,她也顾不得这满屋子的药味,便上前坐在床边虚扶了双亦一把,说道:“快躺下,这伤哪里能经了你这般折腾。” 虽是昭华这般说着,双亦却不敢真的不顾礼数,只折了个中,在床上侧了身子微微起了点身子对着昭华点头,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奴婢给主儿请安,奴婢身子不适不能给主儿全了礼数,还望主儿恕罪,等奴婢身子痊愈再前去请罪。” “你且好生修养着就是,都这个时候了哪里还需要顾着这些个虚礼?”昭华蹙了眉似有些不悦。 她又打量了番屋里的陈设,见屋里连盆碳火都只在正中央摆了一盆,不免对着跟过来的悦人吩咐道:“再去叫人搬盆碳火来摆在屋里,这般冷的天儿,这伤可受不得冻。” 双亦一听这话,心里便有些焦急了起来,能有一盆碳火摆着都已经是王妃的恩赐,又怎敢奢求太多?她忙半撑着身子说道:“劳主儿垂怜,奴婢怎敢逾矩?” 见屋里又被搬来了一盆炭火,察觉着屋里比适才暖和了许多,昭华才看着双亦,轻轻拍了拍她露在被子外头的手,示意她躺下,这才笑道:“不过是多了一盆碳火罢了,昨儿若是没了你,如今躺着的便是我了,都是你应得的,再多你也受得起。” “能护得了您周全是奴婢的福气,”双亦眼眶有些发红,利刃入体之痛她不曾哭,止血包扎之苦她不曾哭,如今只单单昭华的几句话就叫她红了眼眶,她低了头,吸了吸鼻子,小声的说道:“能得了您的垂怜亦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伤势未愈恐不能侍奉您左右,只等奴婢身子痊愈再去跟前侍奉您。” 昭华正要说了话,“吱——”的一声,厢房的门被从外头拉开,昭华瞧了过去,见是留在正堂跟前伺候的向婵寻了过来。 “主儿,各院儿里都来齐了。” 昭华一听这话儿,明眸微动,心里想着倒是来的挺快,却依旧对着双亦说道:“我指了两个丫头留下来照顾你,你安心养着就是,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本就是伺候人的主儿,如今竟要由了人伺候,双亦心里暗叹,只怕有不少人心里只说她挟恩呢,却也不敢再说什么,毕竟昭华三番四次叫她受着,她若再矫情,那便是不识好歹,当下便应下了,看着昭华起身,也只在床上恭送了昭华。 “王妃娘娘才受了惊吓,实不易再过操劳,妾身愿为王妃娘娘分忧。” 昭华站在软帘前,听着里头传来的声音,阻止了正要掀了软帘的悦人。 “妾身与善和妹妹有幸得了王妃娘娘提携,曾打理过一回赏花会,如今也愿为王妃娘娘解劳回馈王妃娘娘提携之恩。” 听着里头传来的声音,没头没尾的回答叫昭华蹙了眉,心里思索着什么样儿的问题才会得了如此回答,不过思索了片刻,听得里头没了声音传来,昭华索性便不再琢磨,示意了悦人掀了软帘。 昭华进去的时候,屋里头便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嘴里都说着“恭请王妃娘娘德安”,昭华朝着主座上的八爷行了礼儿,还未曾起身就瞧见八爷对着她招了招手。 昭华款步朝着八爷走去,搭了八爷的手顺势坐在他的身侧,这才看了跪了一地的人笑道:“都起来。” 目光还特意瞧了眼规规矩矩的徽音,心里有些发笑,自从那日整治了一番后,她倒是安静了许多。 “适才您在说什么,妾身在外头还听了小王侧妃提了提携之恩。”昭华收回了搭在八爷手心的手,看着八爷笑着问道。 “昨儿你让人绑了的那丫头,本王叫人去柴房看了,”八爷垂了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语气平稳听不出里头的情绪,顿了顿话,他又接着说道:“人撞墙死了,绑着的绳子也有被切割的痕迹。” 第九十二章 随伊意且瞧后续事 小门户被讽不登台 此话一出就叫昭华攥紧了手,面儿上的笑意都有些搁浅,若只绑了手,八爷断不会再多加一句绳子有被切割的痕迹,若手脚都被捆了,那…… 昭华心底有些发寒,心里的后怕意是怎么都止不住,只觉得这府上四处漏风,她微凝了眸,抬了眼看着八爷依旧垂着眸把玩着手里的青玉松亭纹扳指,问道:“人可是抓住了?” 八爷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对上昭华的目光,说道:“夜里最是松懈的时候,暂未抓到人。” 一个“暂”字,叫昭华心里明了,原是已有意要清洗一番,当下又想起适才所听之话,难免有了猜测之意,不由思索着书音此番是打着什么主意。 昭华轻扫座上的书音,眸光潋滟,拿捏了用词便询问着八爷:“爷可是有了决策?” “你来安排,”八爷转了一下青玉松亭纹扳指后又按停,这才看着昭华说道:“若不想烦心便叫旁人协助,左右都要经了你点头。” 听着八爷话外之音,昭华低头摆弄了番衣袖上的花纹,心里有些发笑,这般直白的警告之意也不知落在她们耳里,该有多刺耳,正欲抬了头说话,就听得一腔温水软语曼曼而开。 “妾身同善和妹妹愿为王妃娘娘分忧解劳。” 这一声“善和妹妹”叫的锦姝是心里直犯嘀咕,偏都被点了名儿,就算再怎么心里盘算着,现下也只能压了下去,随着书音一同跪了下去,心里却在思索着该捡了什么样儿的话才能把自己给摘了出去,这些是是非非她本不欲掺和其中。 若此前昭华还能猜得到书音是为了什么,可现下在八爷已言说只是协助,不论是什么结果都要回了她,由她拿主意,那这书音还能打着什么样儿的主意? 昭华是万万不信书音是转了性子要同她投诚,本欲拿话打发了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与其不知打的是何等主意,不若放在眼下且瞧瞧。 昭华又瞧了瞧跪在下面的锦姝,迟疑了片刻才朱唇轻启:“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你们二人为此忧神了。” 此话一出,就叫锦姝心底一沉,打好的腹稿也没能说出口,几不可闻的叹息溢了出来,也只能跟着书音一起接了此差事。 昭华嘱咐了几句话说与二人听,后又叫人传了令叫府里上下皆要听从,才打发了众人出去了。 就在八爷跟昭华要进了里屋说话时,外头就有丫头进来回话,说是昱忠领了一位陈姑娘从府门口进来了,这会子正在福熙院儿外头等着。 而陈初然在外头站着,不住地打量这府上的风景,心下更是满意不已,又瞧见那推了门而出的一众环肥燕瘦的女人,陈初然心里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燕国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打头出来的徽音一眼就瞧见了身着雪絮绛纱披风,头戴几枚玉质珠花,有些素净的陈初然,瞧着在冷风里弱风扶柳的身姿,端的就是个娇弱的姿态。 徽音打量了几眼,便踩着步子到了跟前儿,从斗篷里伸出了青葱玉手,极其轻蔑的挑了挑陈初然的下巴,问着昱忠:“这是哪个家里挑出来的?” 打量货物的眼神,极其轻蔑的动作,都叫陈初然眼底出现了厌恶,她后退了一步,却又想起自己要在八爷跟前立的人设,勉强忍住了那丝厌恶,身子摆了摆,似受了委屈一般红了眼眶,她道:“这位姐姐为何这般不尊重人?” 陈初然经历了起初的受挫,已然转变了思想,既然身边都是些打扮艳丽的女人,那她就穿着素净,一定要让八爷将她跟旁的女人区分开来。 现下见到了一众穿金戴银的女人,更是坚定了这般想法。 昱忠一瞧这位陈姑娘竟与王侧妃对上了,心里暗道不好,又怕一会拦不住发了火的王侧妃,叫里头的两位跟着烦心,忙先一步的回着话:“回您,这位陈姑娘是主子爷从充州带回来的。” 陈? 徽音思索着充州可有着姓陈的官员,思索了片刻也未曾有能记得起名号的官员姓陈,当下就挑了眉嗤笑道:“原是个没有门户的,怪不得如此做派,上不得台面。” 知晓了出身后,面对了这般作态的陈初然,徽音也只觉得无趣,这档子出身,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取乐的玩意罢了,况且没有母族帮衬,能在八爷跟前儿留有印象就不错了。 徽音嗤笑几声,也不再看陈初然一眼,扭着腰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锦姝跟在后头,正欲叫了落了单的书音,就听得向婵出来请了那位陈姑娘进去,锦姝也没作多想,只快步走了几步,稍落后了书音半步才开了口说道:“小王侧妃既心里存了打算,又何故拉了妾身作陪。” 锦姝并未与书音打着弯弯绕,书音一反常态的举措,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锦姝心里尚有些疑虑,只觉得书音此举太过着急明显,索性便直截了当的发了问,试图从书音的只字片语中,寻些不对劲的地方出来。 书音侧耳瞧了锦姝片刻,掩帕而笑,就像是没听懂锦姝的话一般,她笑道:“善和妹妹是不愿为王妃娘娘分忧解劳吗?” 这声“善和妹妹”叫的锦姝是警铃大作,心里的警惕意又胜了几分,竟开始有些摸不准书音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了。 锦姝对上书音那双眸子,也跟着笑了几声,书音能叫了她妹妹,她却不能唤声姐姐,只问道:“那不知小王侧妃打算从何处入手?” 书音却回了头继续慢悠悠渡着步子,将话茬子又踢了回去,她笑道:“善和妹妹觉得呢?” “妾身不过是协助您的,自然是由您拿了主意。”锦姝垂了眸子,见已是问不出什么,当下也便不欲再与书音做口舌之争。 “那不若善和妹妹先回去细细想想,仔细些拿个章程出来,”书音停了脚步,侧耳瞧着锦姝,继续笑道:“昨儿夜里满府上下都有脱不净的嫌疑,得需一个院儿一个院儿的查才是。” 第九十二章 随伊意且瞧后续事 小门户被讽不登台 此话一出就叫昭华攥紧了手,面儿上的笑意都有些搁浅,若只绑了手,八爷断不会再多加一句绳子有被切割的痕迹,若手脚都被捆了,那…… 昭华心底有些发寒,心里的后怕意是怎么都止不住,只觉得这府上四处漏风,她微凝了眸,抬了眼看着八爷依旧垂着眸把玩着手里的青玉松亭纹扳指,问道:“人可是抓住了?” 八爷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对上昭华的目光,说道:“夜里最是松懈的时候,暂未抓到人。” 一个“暂”字,叫昭华心里明了,原是已有意要清洗一番,当下又想起适才所听之话,难免有了猜测之意,不由思索着书音此番是打着什么主意。 昭华轻扫座上的书音,眸光潋滟,拿捏了用词便询问着八爷:“爷可是有了决策?” “你来安排,”八爷转了一下青玉松亭纹扳指后又按停,这才看着昭华说道:“若不想烦心便叫旁人协助,左右都要经了你点头。” 听着八爷话外之音,昭华低头摆弄了番衣袖上的花纹,心里有些发笑,这般直白的警告之意也不知落在她们耳里,该有多刺耳,正欲抬了头说话,就听得一腔温水软语曼曼而开。 “妾身同善和妹妹愿为王妃娘娘分忧解劳。” 这一声“善和妹妹”叫的锦姝是心里直犯嘀咕,偏都被点了名儿,就算再怎么心里盘算着,现下也只能压了下去,随着书音一同跪了下去,心里却在思索着该捡了什么样儿的话才能把自己给摘了出去,这些是是非非她本不欲掺和其中。 若此前昭华还能猜得到书音是为了什么,可现下在八爷已言说只是协助,不论是什么结果都要回了她,由她拿主意,那这书音还能打着什么样儿的主意? 昭华是万万不信书音是转了性子要同她投诚,本欲拿话打发了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与其不知打的是何等主意,不若放在眼下且瞧瞧。 昭华又瞧了瞧跪在下面的锦姝,迟疑了片刻才朱唇轻启:“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你们二人为此忧神了。” 此话一出,就叫锦姝心底一沉,打好的腹稿也没能说出口,几不可闻的叹息溢了出来,也只能跟着书音一起接了此差事。 昭华嘱咐了几句话说与二人听,后又叫人传了令叫府里上下皆要听从,才打发了众人出去了。 就在八爷跟昭华要进了里屋说话时,外头就有丫头进来回话,说是昱忠领了一位陈姑娘从府门口进来了,这会子正在福熙院儿外头等着。 而陈初然在外头站着,不住地打量这府上的风景,心下更是满意不已,又瞧见那推了门而出的一众环肥燕瘦的女人,陈初然心里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燕国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打头出来的徽音一眼就瞧见了身着雪絮绛纱披风,头戴几枚玉质珠花,有些素净的陈初然,瞧着在冷风里弱风扶柳的身姿,端的就是个娇弱的姿态。 徽音打量了几眼,便踩着步子到了跟前儿,从斗篷里伸出了青葱玉手,极其轻蔑的挑了挑陈初然的下巴,问着昱忠:“这是哪个家里挑出来的?” 打量货物的眼神,极其轻蔑的动作,都叫陈初然眼底出现了厌恶,她后退了一步,却又想起自己要在八爷跟前立的人设,勉强忍住了那丝厌恶,身子摆了摆,似受了委屈一般红了眼眶,她道:“这位姐姐为何这般不尊重人?” 陈初然经历了起初的受挫,已然转变了思想,既然身边都是些打扮艳丽的女人,那她就穿着素净,一定要让八爷将她跟旁的女人区分开来。 现下见到了一众穿金戴银的女人,更是坚定了这般想法。 昱忠一瞧这位陈姑娘竟与王侧妃对上了,心里暗道不好,又怕一会拦不住发了火的王侧妃,叫里头的两位跟着烦心,忙先一步的回着话:“回您,这位陈姑娘是主子爷从充州带回来的。” 陈? 徽音思索着充州可有着姓陈的官员,思索了片刻也未曾有能记得起名号的官员姓陈,当下就挑了眉嗤笑道:“原是个没有门户的,怪不得如此做派,上不得台面。” 知晓了出身后,面对了这般作态的陈初然,徽音也只觉得无趣,这档子出身,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取乐的玩意罢了,况且没有母族帮衬,能在八爷跟前儿留有印象就不错了。 徽音嗤笑几声,也不再看陈初然一眼,扭着腰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锦姝跟在后头,正欲叫了落了单的书音,就听得向婵出来请了那位陈姑娘进去,锦姝也没作多想,只快步走了几步,稍落后了书音半步才开了口说道:“小王侧妃既心里存了打算,又何故拉了妾身作陪。” 锦姝并未与书音打着弯弯绕,书音一反常态的举措,可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锦姝心里尚有些疑虑,只觉得书音此举太过着急明显,索性便直截了当的发了问,试图从书音的只字片语中,寻些不对劲的地方出来。 书音侧耳瞧了锦姝片刻,掩帕而笑,就像是没听懂锦姝的话一般,她笑道:“善和妹妹是不愿为王妃娘娘分忧解劳吗?” 这声“善和妹妹”叫的锦姝是警铃大作,心里的警惕意又胜了几分,竟开始有些摸不准书音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了。 锦姝对上书音那双眸子,也跟着笑了几声,书音能叫了她妹妹,她却不能唤声姐姐,只问道:“那不知小王侧妃打算从何处入手?” 书音却回了头继续慢悠悠渡着步子,将话茬子又踢了回去,她笑道:“善和妹妹觉得呢?” “妾身不过是协助您的,自然是由您拿了主意。”锦姝垂了眸子,见已是问不出什么,当下也便不欲再与书音做口舌之争。 “那不若善和妹妹先回去细细想想,仔细些拿个章程出来,”书音停了脚步,侧耳瞧着锦姝,继续笑道:“昨儿夜里满府上下都有脱不净的嫌疑,得需一个院儿一个院儿的查才是。” 第九十三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乡野之女心思存 等着书音带着人走了,锦姝还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身边的玥融唤了她一声,她才回了神,敛了神色回去了。 而书音却在周边没了旁人后,才慢悠悠的对着零露吩咐道:“既得了王妃娘娘的看重,那便要好好办了差事,好好警醒着,莫要放过一个有嫌疑之人,也莫要冤了旁人才是。” 得了零露的回答后,书音平了平唇角,她的目标可向来不是借着由头大张旗鼓的安插了自己的人。 且不管此事一出又闹了多少事来,福熙院里,那陈初然进去瞧见了座上的八爷,当下便唤了声:“逊之哥哥。” 这一声“逊之哥哥”,是惊了满屋子的人,只能不住地低头生怕座上的人发了怒牵连了她们。 八爷皱了眉,却在昱忠点头之后,就忽略了陈初然的称呼与不懂规矩,只耐了性子说道:“陈姑娘所需的东西已经备好了,昱忠,请陈姑娘前往。” “逊之哥哥不陪初然一起吗?”陈初然见一旁的昱忠已经按了吩咐说了句“陈姑娘请”,但那座上的八爷却只瞧了她一眼便一直摆弄着手上的扳指,不免有些焦急。 八爷的动作停住了,有些诧异的看着陈初然,勾了勾唇,有些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肯让本王知晓此法?” 安身立命的本事竟肯直接摆在明面上让他瞧? 八爷思索着陈初然的用意,一下子竟也分不清这陈初然是真傻还是假傻,若没了这安身立命的法子在,仅凭救过他这一事,可抵消不了她近日的所作所为。 陈初然想的从来都是要让八爷知晓,她才是那个能与她并肩之人,所以在听到了八爷的问话时,她眼睛一亮,笑道:“没有什么事是逊之哥哥不能知晓的,能帮到逊之哥哥,初然便很开心了。” 八爷眯了眼,心里已经将后续的事情都过了个遍,面儿上却是不显,只转头对着昭华说道:“等本王回来。” 昭华藏了心思,只对上八爷盛满笑意的眸子,笑着称了声“是”。 昭华行了半礼儿送着八爷出去,却在抬头之际对上了陈初然那双带了挑衅之意的眸子,她只拿了锦帕压了压唇角,压根就没将陈初然放在心上。 “主儿,这位陈姑娘也太轻狂了,竟如此不懂规矩。”悦人扶着昭华往着里屋走去,边过了向婵打起来的软帘,边啐了几声。 “那位陈姑娘是个什么身份,主子爷竟能容忍了她的不敬。”向婵亦是有些疑惑,进来后不曾见礼,还敢叫了主子爷的名讳,桩桩件件都不曾怀有敬意,偏还没有被发落,心下存了些许猜测意。 昭华唇畔染了少许讥讽,往榻上一坐,便说道:“乡野之女仗了些恩便存了不该有的心思罢了。” 且说这陈初然跟着到了一个不知名的院儿,进了院儿就瞧见堆了满地的盐矿,边儿上还整齐的摆着她所需要的东西。 这院儿是八爷回来后,一早就让人收拾出来的,地方离住了人的院子有些偏远,周围也早早地就派了人把守,不叫府上的人靠近,如今除了进来的八爷与陈初然,再加一个跟进来打下手的昱忠外,这个院子里便再没了人。 “陈姑娘所要之物都在这里,请。”八爷瞧着满院儿的盐矿,心里还存着质疑,只背着手对着陈初然说道。 陈初然带了自信的笑,她甚至已经想到了等八爷看到成品后,会将她看成宝,当下便对着昱忠指使道:“你去选一块儿盐矿,拿了铁锤将其砸碎些。” 昱忠是八爷跟前儿伺候的人,满院子的女人就算再瞧不上他,面对了他也会多少收敛些,带个“请”字,如今骤然被陈初然这么一指使,只弯了弯腰将情绪压了下去,陪着笑意称了句“是”。 昱忠挑了块儿小一些的碎盐矿搬到空地上,又取了放在一旁的铁锤,顺着陈初然的意思抡了锤子砸了下去。 沉闷的声音伴随着被砸了四分五裂的碎盐矿传出,等着砸开了些后,昱忠才重新选了小一点的锤子,将被砸开的碎盐矿再次砸成了小粒状。 “陈姑娘,您看这样可是符合?”眼瞧着这位陈姑娘对主子爷有用,昱忠就算心里再气,面儿上也摆着一副挑不出错来的姿态,对着陈初然说道。 “行了,差不多了。”陈初然见这阉人对着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按耐住心里的得意,心安理得的受了这般奉承,又指了指摆在一边的石磨,接着说道:“将砸碎的盐矿倒进石磨里,再将矿粉用了木桶收集起来。” “嗳。”昱忠应了声,便将小粒的盐矿扫进畚箕里,然后才端着畚箕走到石磨跟前,将畚箕里的碎盐矿悉数倒了进去。 昱忠来回两趟,才将适才砸碎的盐矿都用了畚箕收集好倒进了石磨眼里,然后将木桶摆好后,才推着石磨转了起来。 褐色的矿粉随着石磨的转动,慢慢显现了出来,好一会儿的功夫,昱忠才满头大汗的停了动作,看着收集了小半桶的褐色矿粉,这才将木桶提到陈初然的跟前儿叫她查验。 陈初然只瞧了眼褐色矿粉,便对着昱忠继续说道:“你只管加水搅拌,等着都跟水相融了再停下。” 得了话儿的昱忠,将盛了褐色矿粉的木桶稍提远了些,这才提着盛了有些温的清水的木桶泼了半桶清水进去,拿着木棍顺着水流的方向慢慢搅动,而后看着溶解的差不多了,便又加了些水继续搅拌。 等看着这满桶的溶液如同陈初然所说都充分的融合了后,才对着陈初然说道:“陈姑娘已经融化了。” 索性近日已经不下雪了,但为了避免这水结了冰,还是特意在来之前用了碳火温着这清水。 陈初然瞧了眼,便指着另一边已经备好的,桶口被蒙了几层麻布的木桶说道:“将盐水倒进去。” 昱忠听闻后,便将木棍放在地上,提了木桶到蒙了几层麻布的木桶跟前儿,用了力一张,就将褐色的盐水顺着桶壁悉数倒了进去。 第九十三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乡野之女心思存 等着书音带着人走了,锦姝还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身边的玥融唤了她一声,她才回了神,敛了神色回去了。 而书音却在周边没了旁人后,才慢悠悠的对着零露吩咐道:“既得了王妃娘娘的看重,那便要好好办了差事,好好警醒着,莫要放过一个有嫌疑之人,也莫要冤了旁人才是。” 得了零露的回答后,书音平了平唇角,她的目标可向来不是借着由头大张旗鼓的安插了自己的人。 且不管此事一出又闹了多少事来,福熙院里,那陈初然进去瞧见了座上的八爷,当下便唤了声:“逊之哥哥。” 这一声“逊之哥哥”,是惊了满屋子的人,只能不住地低头生怕座上的人发了怒牵连了她们。 八爷皱了眉,却在昱忠点头之后,就忽略了陈初然的称呼与不懂规矩,只耐了性子说道:“陈姑娘所需的东西已经备好了,昱忠,请陈姑娘前往。” “逊之哥哥不陪初然一起吗?”陈初然见一旁的昱忠已经按了吩咐说了句“陈姑娘请”,但那座上的八爷却只瞧了她一眼便一直摆弄着手上的扳指,不免有些焦急。 八爷的动作停住了,有些诧异的看着陈初然,勾了勾唇,有些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肯让本王知晓此法?” 安身立命的本事竟肯直接摆在明面上让他瞧? 八爷思索着陈初然的用意,一下子竟也分不清这陈初然是真傻还是假傻,若没了这安身立命的法子在,仅凭救过他这一事,可抵消不了她近日的所作所为。 陈初然想的从来都是要让八爷知晓,她才是那个能与她并肩之人,所以在听到了八爷的问话时,她眼睛一亮,笑道:“没有什么事是逊之哥哥不能知晓的,能帮到逊之哥哥,初然便很开心了。” 八爷眯了眼,心里已经将后续的事情都过了个遍,面儿上却是不显,只转头对着昭华说道:“等本王回来。” 昭华藏了心思,只对上八爷盛满笑意的眸子,笑着称了声“是”。 昭华行了半礼儿送着八爷出去,却在抬头之际对上了陈初然那双带了挑衅之意的眸子,她只拿了锦帕压了压唇角,压根就没将陈初然放在心上。 “主儿,这位陈姑娘也太轻狂了,竟如此不懂规矩。”悦人扶着昭华往着里屋走去,边过了向婵打起来的软帘,边啐了几声。 “那位陈姑娘是个什么身份,主子爷竟能容忍了她的不敬。”向婵亦是有些疑惑,进来后不曾见礼,还敢叫了主子爷的名讳,桩桩件件都不曾怀有敬意,偏还没有被发落,心下存了些许猜测意。 昭华唇畔染了少许讥讽,往榻上一坐,便说道:“乡野之女仗了些恩便存了不该有的心思罢了。” 且说这陈初然跟着到了一个不知名的院儿,进了院儿就瞧见堆了满地的盐矿,边儿上还整齐的摆着她所需要的东西。 这院儿是八爷回来后,一早就让人收拾出来的,地方离住了人的院子有些偏远,周围也早早地就派了人把守,不叫府上的人靠近,如今除了进来的八爷与陈初然,再加一个跟进来打下手的昱忠外,这个院子里便再没了人。 “陈姑娘所要之物都在这里,请。”八爷瞧着满院儿的盐矿,心里还存着质疑,只背着手对着陈初然说道。 陈初然带了自信的笑,她甚至已经想到了等八爷看到成品后,会将她看成宝,当下便对着昱忠指使道:“你去选一块儿盐矿,拿了铁锤将其砸碎些。” 昱忠是八爷跟前儿伺候的人,满院子的女人就算再瞧不上他,面对了他也会多少收敛些,带个“请”字,如今骤然被陈初然这么一指使,只弯了弯腰将情绪压了下去,陪着笑意称了句“是”。 昱忠挑了块儿小一些的碎盐矿搬到空地上,又取了放在一旁的铁锤,顺着陈初然的意思抡了锤子砸了下去。 沉闷的声音伴随着被砸了四分五裂的碎盐矿传出,等着砸开了些后,昱忠才重新选了小一点的锤子,将被砸开的碎盐矿再次砸成了小粒状。 “陈姑娘,您看这样可是符合?”眼瞧着这位陈姑娘对主子爷有用,昱忠就算心里再气,面儿上也摆着一副挑不出错来的姿态,对着陈初然说道。 “行了,差不多了。”陈初然见这阉人对着自己毕恭毕敬的样子,按耐住心里的得意,心安理得的受了这般奉承,又指了指摆在一边的石磨,接着说道:“将砸碎的盐矿倒进石磨里,再将矿粉用了木桶收集起来。” “嗳。”昱忠应了声,便将小粒的盐矿扫进畚箕里,然后才端着畚箕走到石磨跟前,将畚箕里的碎盐矿悉数倒了进去。 昱忠来回两趟,才将适才砸碎的盐矿都用了畚箕收集好倒进了石磨眼里,然后将木桶摆好后,才推着石磨转了起来。 褐色的矿粉随着石磨的转动,慢慢显现了出来,好一会儿的功夫,昱忠才满头大汗的停了动作,看着收集了小半桶的褐色矿粉,这才将木桶提到陈初然的跟前儿叫她查验。 陈初然只瞧了眼褐色矿粉,便对着昱忠继续说道:“你只管加水搅拌,等着都跟水相融了再停下。” 得了话儿的昱忠,将盛了褐色矿粉的木桶稍提远了些,这才提着盛了有些温的清水的木桶泼了半桶清水进去,拿着木棍顺着水流的方向慢慢搅动,而后看着溶解的差不多了,便又加了些水继续搅拌。 等看着这满桶的溶液如同陈初然所说都充分的融合了后,才对着陈初然说道:“陈姑娘已经融化了。” 索性近日已经不下雪了,但为了避免这水结了冰,还是特意在来之前用了碳火温着这清水。 陈初然瞧了眼,便指着另一边已经备好的,桶口被蒙了几层麻布的木桶说道:“将盐水倒进去。” 昱忠听闻后,便将木棍放在地上,提了木桶到蒙了几层麻布的木桶跟前儿,用了力一张,就将褐色的盐水顺着桶壁悉数倒了进去。 第九十四章 制盐之法全盘托 八爷起疑带审视 等着全部倒完后,八爷就看着那麻布被满是黑色的矿渣压着有些陷了进去,皱了眉问道:“如此便好了?” “哪能啊,还早呢。”陈初然回了八爷后,才上前指挥着昱忠将兜了满矿渣的麻布揭了下来,看着里头的溶液依旧是褐色,只不过颜色比之前稍微浅了一点,便接着说道:“还有些东西没过干净,多来几次才能进行下一步。” 索性之前准备了好几个蒙了几层麻布的木桶,昱忠得了吩咐便应下了。 继续提着木桶一遍一遍的过着麻布,等到了第三回后,那麻布上除了有些湿漉漉的样子,就再也看不到上头有矿渣的存在,昱忠将麻布取下,看着浅红色的盐水,面上有些惊喜的对着八爷说道:“主子爷,颜色变了。” 八爷是眼睁睁的看着这黑褐色的盐水一步步到如今的浅红色,心底有些诧异,忙问了陈初然:“接下来该如何?” 陈初然听得八爷略带了急切的话语,心中满是欢喜,她脑子里存的东西那般多,这些个只会依附男人的本土女拿什么跟她比?不过才是一个制盐之法,便能得了八爷的另眼相看,那再加上别的呢? 陈初然勾了勾唇,指着堆在盐矿旁边的那摊草木灰说道:“架了锅将大量草木灰扔进去熬制一会,然后熄了火静置一会,再用蒙了麻布的木桶过滤一次,然后倒进锅里继续熬制,等着水分蒸干后,锅底留下来的硬壳便是能食用的盐了。” 一听这般费时的话,昱忠本想请八爷去屋里头坐着等,到底还是冬日里,外头还是有些冷的,但在瞧到八爷那殷切的目光后便将话儿吞了回去,应了一声后便按着陈初然的吩咐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用了畚箕倒了大量的草木灰进锅里,昱忠点了架在锅底的木柴,等着这锅因为加了草木灰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盐水散发了热气,有些许冒泡,便依着陈出色的吩咐,将木柴熄了,然后拿了葫芦瓢一瓢一瓢将浑浊的盐水倒在蒙了几层麻布的木桶上。 等着将锅里的盐水都倒了进去,昱忠才颤着手将那层麻布兜好残渣揭了下来,看着木桶里泛青色的盐水,在得了八爷的点头后,昱忠伸了手沾了沾泛青色的盐水,放在嘴里,咸味蔓延在舌尖,丝毫没有粗盐的苦涩味。 昱忠满是惊喜的看着八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喜极而泣道:“爷,是咸的!”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龙颜大悦,社稷有功! 八爷一听这话儿,当下就是一个箭步上前,看着那泛青色的盐水发愣,好半晌才压制着自己平了心里的激动感,忙指着那桶泛青色的盐水说道:“快,继续熬制。” 昱忠抹了把眼泪,这才忙不迭的从地上起来,提了木桶将盐水倒入锅里,架了柴火开始熬煮。 八爷抿着唇,一眼也不眨的看着锅里熬煮的盐水,直到锅里的水分蒸干了,只剩了锅底厚厚的一层盐块儿。 将柴火熄灭,昱忠也顾不得这锅里的盐块儿还烫手,直接掰了一小块儿下来,低着头呈给八爷。 八爷捏碎了一小撮碾在指腹,只觉得触感与青盐无异,当下便又捏了一小块儿,也不觉咸,直接放入口中含着。 八爷眯了眼,等着嘴里的咸味缓下去了会,这才抬眼看向昱忠,吩咐道:“将锅里的精盐收下来,派人围了这院子,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任何人接近,违者,杀。” 轻飘飘的一个字叫陈初然打了个冷颤,心里却更加兴奋了,这般杀伐果决的男人才是男主的标配模板啊。 八爷背过了手,又接着吩咐道:“派人去请了六哥与景略过府,要快。” 等着昱忠将事情都吩咐下去,那边的陈初然眼底闪着光,半带了娇憨的意味说道:“逊之哥哥,初然没骗你。” 一听这话儿,八爷先是沉了心思,这才想起来近年来走私盐的情况愈发严重,他皱了眉对着陈初然问道:“陈姑娘此法可曾告知过别人?” “没有没有,我只说给逊之哥哥一人听过。”许是察觉到了八爷话里的严肃意,陈初然缩在披风里的手都伸了出来,在胸前一直摆动着。 “此法你从何处得知?”既然已经验证过此法可行,八爷便压下了心里头已经起来的意,只从容的问了句。 “是从一本古书上得知,只不过那本古书在天灾来时,被大雪掩埋了。”陈初然说到此处时,还略带伤心的红了眼眶。 陈初然早就想到了该怎么面对这般问话,便杜撰了一本莫须有的古书出来,但凡她再拿出什么别的法子来,大可以推给古书,反正古书在一开始就被大雪掩埋了,任谁也不可能寻了蛛丝马迹说她作假就是了。 八爷盯着陈初然的眼睛,试图从她眼里读出些情绪,见她眼睛似有些飘忽,更是起了疑,却也没当下就提了出来,只带了笑,温声的问着:“那敢问陈姑娘,可还记得古书上其他的记载?” 八爷并没有问了陈初然那古书上都记载了什么,只换了种说法打探着。 “那古书上记载的东西可多了,有夏日制冰之法、制糖之法这些,还有很多很多,往后我慢慢说与逊之哥哥听,可好?”陈初然哪里绕的过八爷,只一听八爷用了温柔的语气对着她说话,便觉得心都泡在蜜罐里,当下便随便捡了两个自己记得最清楚的说与八爷听。 八爷将情绪很好的遮掩住,只不动声色的继续问着:“可是比硝石制冰与沸水制冰更省时省力?” 什么?! 陈初然有些惊了,下意识的睁大了瞳孔看向八爷,她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就有了这硝石制冰,还有那沸水制冰又是个什么东西?她怎么从来没听过? “可是有什么问题?”八爷将陈初然的惊讶之色尽数收进眼底,心里盘算着,他叫人查到的身份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他微眯了眼带了审视的意味。 第九十四章 制盐之法全盘托 八爷起疑带审视 等着全部倒完后,八爷就看着那麻布被满是黑色的矿渣压着有些陷了进去,皱了眉问道:“如此便好了?” “哪能啊,还早呢。”陈初然回了八爷后,才上前指挥着昱忠将兜了满矿渣的麻布揭了下来,看着里头的溶液依旧是褐色,只不过颜色比之前稍微浅了一点,便接着说道:“还有些东西没过干净,多来几次才能进行下一步。” 索性之前准备了好几个蒙了几层麻布的木桶,昱忠得了吩咐便应下了。 继续提着木桶一遍一遍的过着麻布,等到了第三回后,那麻布上除了有些湿漉漉的样子,就再也看不到上头有矿渣的存在,昱忠将麻布取下,看着浅红色的盐水,面上有些惊喜的对着八爷说道:“主子爷,颜色变了。” 八爷是眼睁睁的看着这黑褐色的盐水一步步到如今的浅红色,心底有些诧异,忙问了陈初然:“接下来该如何?” 陈初然听得八爷略带了急切的话语,心中满是欢喜,她脑子里存的东西那般多,这些个只会依附男人的本土女拿什么跟她比?不过才是一个制盐之法,便能得了八爷的另眼相看,那再加上别的呢? 陈初然勾了勾唇,指着堆在盐矿旁边的那摊草木灰说道:“架了锅将大量草木灰扔进去熬制一会,然后熄了火静置一会,再用蒙了麻布的木桶过滤一次,然后倒进锅里继续熬制,等着水分蒸干后,锅底留下来的硬壳便是能食用的盐了。” 一听这般费时的话,昱忠本想请八爷去屋里头坐着等,到底还是冬日里,外头还是有些冷的,但在瞧到八爷那殷切的目光后便将话儿吞了回去,应了一声后便按着陈初然的吩咐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用了畚箕倒了大量的草木灰进锅里,昱忠点了架在锅底的木柴,等着这锅因为加了草木灰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盐水散发了热气,有些许冒泡,便依着陈出色的吩咐,将木柴熄了,然后拿了葫芦瓢一瓢一瓢将浑浊的盐水倒在蒙了几层麻布的木桶上。 等着将锅里的盐水都倒了进去,昱忠才颤着手将那层麻布兜好残渣揭了下来,看着木桶里泛青色的盐水,在得了八爷的点头后,昱忠伸了手沾了沾泛青色的盐水,放在嘴里,咸味蔓延在舌尖,丝毫没有粗盐的苦涩味。 昱忠满是惊喜的看着八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喜极而泣道:“爷,是咸的!” 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龙颜大悦,社稷有功! 八爷一听这话儿,当下就是一个箭步上前,看着那泛青色的盐水发愣,好半晌才压制着自己平了心里的激动感,忙指着那桶泛青色的盐水说道:“快,继续熬制。” 昱忠抹了把眼泪,这才忙不迭的从地上起来,提了木桶将盐水倒入锅里,架了柴火开始熬煮。 八爷抿着唇,一眼也不眨的看着锅里熬煮的盐水,直到锅里的水分蒸干了,只剩了锅底厚厚的一层盐块儿。 将柴火熄灭,昱忠也顾不得这锅里的盐块儿还烫手,直接掰了一小块儿下来,低着头呈给八爷。 八爷捏碎了一小撮碾在指腹,只觉得触感与青盐无异,当下便又捏了一小块儿,也不觉咸,直接放入口中含着。 八爷眯了眼,等着嘴里的咸味缓下去了会,这才抬眼看向昱忠,吩咐道:“将锅里的精盐收下来,派人围了这院子,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任何人接近,违者,杀。” 轻飘飘的一个字叫陈初然打了个冷颤,心里却更加兴奋了,这般杀伐果决的男人才是男主的标配模板啊。 八爷背过了手,又接着吩咐道:“派人去请了六哥与景略过府,要快。” 等着昱忠将事情都吩咐下去,那边的陈初然眼底闪着光,半带了娇憨的意味说道:“逊之哥哥,初然没骗你。” 一听这话儿,八爷先是沉了心思,这才想起来近年来走私盐的情况愈发严重,他皱了眉对着陈初然问道:“陈姑娘此法可曾告知过别人?” “没有没有,我只说给逊之哥哥一人听过。”许是察觉到了八爷话里的严肃意,陈初然缩在披风里的手都伸了出来,在胸前一直摆动着。 “此法你从何处得知?”既然已经验证过此法可行,八爷便压下了心里头已经起来的意,只从容的问了句。 “是从一本古书上得知,只不过那本古书在天灾来时,被大雪掩埋了。”陈初然说到此处时,还略带伤心的红了眼眶。 陈初然早就想到了该怎么面对这般问话,便杜撰了一本莫须有的古书出来,但凡她再拿出什么别的法子来,大可以推给古书,反正古书在一开始就被大雪掩埋了,任谁也不可能寻了蛛丝马迹说她作假就是了。 八爷盯着陈初然的眼睛,试图从她眼里读出些情绪,见她眼睛似有些飘忽,更是起了疑,却也没当下就提了出来,只带了笑,温声的问着:“那敢问陈姑娘,可还记得古书上其他的记载?” 八爷并没有问了陈初然那古书上都记载了什么,只换了种说法打探着。 “那古书上记载的东西可多了,有夏日制冰之法、制糖之法这些,还有很多很多,往后我慢慢说与逊之哥哥听,可好?”陈初然哪里绕的过八爷,只一听八爷用了温柔的语气对着她说话,便觉得心都泡在蜜罐里,当下便随便捡了两个自己记得最清楚的说与八爷听。 八爷将情绪很好的遮掩住,只不动声色的继续问着:“可是比硝石制冰与沸水制冰更省时省力?” 什么?! 陈初然有些惊了,下意识的睁大了瞳孔看向八爷,她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就有了这硝石制冰,还有那沸水制冰又是个什么东西?她怎么从来没听过? “可是有什么问题?”八爷将陈初然的惊讶之色尽数收进眼底,心里盘算着,他叫人查到的身份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他微眯了眼带了审视的意味。 第九十五章 扶风榭原指弄玉筑 一天秋珍藏玉玲珑 “可是有什么问题?”八爷将陈初然的惊讶之色尽数收进眼底,心里盘算着,他叫人查到的身份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他微眯了眼带了审视的意味。 “啊,没,没有。”陈初然控制着自己的神色,好叫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惊讶,她干笑了两声,捋了捋思路,才忙解释着:“只是第一回听过沸水制冰,一时间有些惊讶。” 八爷勾了勾唇,是如此吗? “所以,会更省时省力吗?”八爷背在身后的手不停的转动着青玉松亭纹扳指,这是他思索事情时下意识的动作。 陈初然有些慌了,不是说古代落后吗?怎么硝石制冰都出来了? 这她该怎么圆回去啊? 陈初然有些焦急,对上八爷那深不可测的眸子,她干咳了几声,只能寻了个有些蹩脚的理由说道:“我也不曾都记得很清楚,只依稀记得古书上有提过,便一时口快说了出来。” 八爷依旧转着扳指,他挑了眉只“嗯”了一声,并未说了什么话,却丝毫不信陈初然口中所说的话。 陈初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摸清楚情况,正想再开口说些话补救,就见昱忠回来了。 “陈姑娘此法利国利民,本王代万千百姓谢过陈姑娘慷慨大义之恩。”八爷停了转动扳指的动作,对着陈初然便微颔首。 且不管陈初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接触他,也不管他是存了怎样的心思要去处置了陈初然,但献法是真的,此恩亦是真的,这声道谢,八爷亦是说的真诚。 听后,陈初然却是松了口气,收敛了适才的惊异意,这才带了笑,柔声的说道:“能帮上逊之哥哥,初然便很开心了。” 八爷抿着唇,心下已是有些不悦,只是藏的很好,他不去接了陈初然的话茬,只问道:“陈姑娘想要什么赏赐?” “初然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跟在逊之哥哥身边。”陈初然一听这话便急了,生怕八爷拿了金银珠宝将她打发回充州,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实行怎么就能结束?当下忙摆了手说着。 八爷饶有深意的瞧了眼陈初然,便对着昱忠吩咐道:“将陈姑娘先送去扶风榭歇息,待本王处理完事,再做安排。” 昱忠一听这话,心里头就明白了,八爷这是要将这位陈姑娘先软禁起来。 那扶风榭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王府坐落之际搭建的个戏台子,只不过因为之前出了些事儿,王妃过府听说后便觉得晦气叫人封了,现在的戏阁还是后来搭建的。 从前曾听宫里的老人提过,八王府未重建时,这处宅子原是从前太祖还在位时,赐给当时的三王爷做府邸的,后来爆了桩丑事,说三王爷但凡瞧见模样可人的男子,不管愿不愿意都会带回府上圈养。 若是愿意的那还好过些,若是不愿的,那便直接软禁在弄玉筑,还闹出了好几条人命,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 这位三王爷也因此失了争储的机会,还被御史群起而攻之,被贬为庶人,自此幽禁,后来没过多久便病死了。 这宅子便被封存了起来,直到陛下登基后几年,才撕了封条,叫内务府推了重建,陛下也觉得晦气。 而那弄玉筑的位置,便是如今扶风榭的位置。 等着昱忠应下后,八爷又接过昱忠呈上来的玉雕梅盒子,亲自掰了一小块精盐块收进盒子里,而后便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就在陈初然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的昱忠就阻挡了陈初然看向八爷的目光,对着陈初然笑道:“陈姑娘请。” 且说这八爷,出了这所院子,便拿着玉雕梅盒朝着福熙院儿去了。 八爷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昭华正倚在榻边,瞧着中央摆着的一张瑶琴出神,榻上还摆着一双宝相花纹盘云小朝靴。 八爷在进来的时候,就将弹墨青刻丝白杭绸鹤氅脱下放在外头了,八爷走到瑶琴跟前儿,见那张瑶琴上刻的名字是“一天秋”,八爷将没有拿着玉雕梅盒的那只手伸出来,随意拨动了一下瑶琴的七弦。 空弦拨音,松沉而旷远,似风水之澹荡的散音就那么溢散在四四方方的室内,扰了昭华的思绪。 “您来了,怎么底下的人也不说一声。”昭华被四散的散音拉的回了神,见八爷已经进了屋,攀了酒靥至春面,笑意盈盈的起了身正要行了礼儿。 八爷扶了昭华的手,拉着她坐下,又将玉雕梅盒搁在榻上,拿起了那一双一看就是崭新的宝相花纹盘云小朝靴,八爷左右端看着,边笑着回了昭华,说道:“本王不叫她们说话的,不必怪她们。” 而后八爷才停了打量小朝靴的目光,将那双小朝靴放在怀里,这才问道:“许久不曾见你弹过‘一天秋’了,怎么今日想起来搬了它过来?” 昭华自是看到了八爷将那双小朝靴放进怀里的动作,她轻侧了头不去看八爷,带了些羞意连带着白玉耳坠都晃了晃,衬着白皙的耳垂都泛了胭脂色。 昭华盯着那张“一天秋”,眸光潋滟似蕴了一汪春水,她稳了稳耳边的白玉耳坠,才小声的说道:“久不曾弹,已经生疏了许多,这才想着取出来练练手。” 八爷伸了手勾了勾昭华耳边的白玉耳坠,见昭华连动也不敢动的,不免发了笑,偏还要一本正经的问道:“怎么不取了本王送的‘玉玲珑’?” “玉玲珑”是八爷大婚时特意寻来送给昭华的七弦琴,据闻经历了百道工序,时经三年才被制出。 昭华很是宝贝,专门叫人管着,还用了白芨过水养着丝弦。 “‘玉玲珑’珍贵,妾身哪里舍得磨损。”昭华似有些娇嗔,她知晓八爷这是在逗了她玩闹,便侧坐了身子不去理会八爷的动作。 “再珍贵的东西若只是藏了起来,那便都不珍贵了。”八爷收回了手,抚摸着怀里那双小朝靴上的花纹,不自觉放柔了声音继续说道:“琴能藏得,情却藏不得。” 第九十五章 扶风榭原指弄玉筑 一天秋珍藏玉玲珑 “可是有什么问题?”八爷将陈初然的惊讶之色尽数收进眼底,心里盘算着,他叫人查到的身份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他微眯了眼带了审视的意味。 “啊,没,没有。”陈初然控制着自己的神色,好叫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惊讶,她干笑了两声,捋了捋思路,才忙解释着:“只是第一回听过沸水制冰,一时间有些惊讶。” 八爷勾了勾唇,是如此吗? “所以,会更省时省力吗?”八爷背在身后的手不停的转动着青玉松亭纹扳指,这是他思索事情时下意识的动作。 陈初然有些慌了,不是说古代落后吗?怎么硝石制冰都出来了? 这她该怎么圆回去啊? 陈初然有些焦急,对上八爷那深不可测的眸子,她干咳了几声,只能寻了个有些蹩脚的理由说道:“我也不曾都记得很清楚,只依稀记得古书上有提过,便一时口快说了出来。” 八爷依旧转着扳指,他挑了眉只“嗯”了一声,并未说了什么话,却丝毫不信陈初然口中所说的话。 陈初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摸清楚情况,正想再开口说些话补救,就见昱忠回来了。 “陈姑娘此法利国利民,本王代万千百姓谢过陈姑娘慷慨大义之恩。”八爷停了转动扳指的动作,对着陈初然便微颔首。 且不管陈初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接触他,也不管他是存了怎样的心思要去处置了陈初然,但献法是真的,此恩亦是真的,这声道谢,八爷亦是说的真诚。 听后,陈初然却是松了口气,收敛了适才的惊异意,这才带了笑,柔声的说道:“能帮上逊之哥哥,初然便很开心了。” 八爷抿着唇,心下已是有些不悦,只是藏的很好,他不去接了陈初然的话茬,只问道:“陈姑娘想要什么赏赐?” “初然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跟在逊之哥哥身边。”陈初然一听这话便急了,生怕八爷拿了金银珠宝将她打发回充州,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实行怎么就能结束?当下忙摆了手说着。 八爷饶有深意的瞧了眼陈初然,便对着昱忠吩咐道:“将陈姑娘先送去扶风榭歇息,待本王处理完事,再做安排。” 昱忠一听这话,心里头就明白了,八爷这是要将这位陈姑娘先软禁起来。 那扶风榭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王府坐落之际搭建的个戏台子,只不过因为之前出了些事儿,王妃过府听说后便觉得晦气叫人封了,现在的戏阁还是后来搭建的。 从前曾听宫里的老人提过,八王府未重建时,这处宅子原是从前太祖还在位时,赐给当时的三王爷做府邸的,后来爆了桩丑事,说三王爷但凡瞧见模样可人的男子,不管愿不愿意都会带回府上圈养。 若是愿意的那还好过些,若是不愿的,那便直接软禁在弄玉筑,还闹出了好几条人命,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 这位三王爷也因此失了争储的机会,还被御史群起而攻之,被贬为庶人,自此幽禁,后来没过多久便病死了。 这宅子便被封存了起来,直到陛下登基后几年,才撕了封条,叫内务府推了重建,陛下也觉得晦气。 而那弄玉筑的位置,便是如今扶风榭的位置。 等着昱忠应下后,八爷又接过昱忠呈上来的玉雕梅盒子,亲自掰了一小块精盐块收进盒子里,而后便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就在陈初然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那边的昱忠就阻挡了陈初然看向八爷的目光,对着陈初然笑道:“陈姑娘请。” 且说这八爷,出了这所院子,便拿着玉雕梅盒朝着福熙院儿去了。 八爷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昭华正倚在榻边,瞧着中央摆着的一张瑶琴出神,榻上还摆着一双宝相花纹盘云小朝靴。 八爷在进来的时候,就将弹墨青刻丝白杭绸鹤氅脱下放在外头了,八爷走到瑶琴跟前儿,见那张瑶琴上刻的名字是“一天秋”,八爷将没有拿着玉雕梅盒的那只手伸出来,随意拨动了一下瑶琴的七弦。 空弦拨音,松沉而旷远,似风水之澹荡的散音就那么溢散在四四方方的室内,扰了昭华的思绪。 “您来了,怎么底下的人也不说一声。”昭华被四散的散音拉的回了神,见八爷已经进了屋,攀了酒靥至春面,笑意盈盈的起了身正要行了礼儿。 八爷扶了昭华的手,拉着她坐下,又将玉雕梅盒搁在榻上,拿起了那一双一看就是崭新的宝相花纹盘云小朝靴,八爷左右端看着,边笑着回了昭华,说道:“本王不叫她们说话的,不必怪她们。” 而后八爷才停了打量小朝靴的目光,将那双小朝靴放在怀里,这才问道:“许久不曾见你弹过‘一天秋’了,怎么今日想起来搬了它过来?” 昭华自是看到了八爷将那双小朝靴放进怀里的动作,她轻侧了头不去看八爷,带了些羞意连带着白玉耳坠都晃了晃,衬着白皙的耳垂都泛了胭脂色。 昭华盯着那张“一天秋”,眸光潋滟似蕴了一汪春水,她稳了稳耳边的白玉耳坠,才小声的说道:“久不曾弹,已经生疏了许多,这才想着取出来练练手。” 八爷伸了手勾了勾昭华耳边的白玉耳坠,见昭华连动也不敢动的,不免发了笑,偏还要一本正经的问道:“怎么不取了本王送的‘玉玲珑’?” “玉玲珑”是八爷大婚时特意寻来送给昭华的七弦琴,据闻经历了百道工序,时经三年才被制出。 昭华很是宝贝,专门叫人管着,还用了白芨过水养着丝弦。 “‘玉玲珑’珍贵,妾身哪里舍得磨损。”昭华似有些娇嗔,她知晓八爷这是在逗了她玩闹,便侧坐了身子不去理会八爷的动作。 “再珍贵的东西若只是藏了起来,那便都不珍贵了。”八爷收回了手,抚摸着怀里那双小朝靴上的花纹,不自觉放柔了声音继续说道:“琴能藏得,情却藏不得。” 第九十六章 身份存疑八爷欲处理 玉雕梅盒昭华心起疑 意味深长的话语叫昭华愣了愣神,她侧坐着回了头,瞧见的就是八爷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小朝靴,她突然笑出了声,眉梢处都染了半点风情,她笑道:“是是是,妾身这就叫人取了‘玉玲珑’来,日日用了‘玉玲珑’弹给您听。” 八爷也笑,却没接了昭华的话,反而是举了那双小朝靴,压不住的是满心欢喜,他道:“眉生特意为本王做的?” 那汪春水带了些胭脂汁子修饰了白皙的面庞,昭华不敢对上八爷的目光,有些慌不择路的瞧着这床榻上垂下来簇新的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缣丝帐,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在八爷的目光下,那茜红的丝帐是垂在昭华的右侧,衬的昭华面庞都印上胭脂汁子色,八爷小心的将宝相花纹盘云小朝靴放在一侧,便拉了昭华下意识绞着帕子的手,轻声笑道:“本王很欢喜。” “您喜欢,便是这朝靴的福气。”昭华有些想躲,却又不敢用了力,只象征性的抽了抽手,见抽不出来,便作罢了。 八爷只用劲一带,便将昭华带入了怀中,他鼻尖轻轻嗅着昭华发丝上带的幽香,闭着眼轻轻吹了吹昭华的耳垂,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作逐渐小了些,这才轻声说道:“眉生,那制盐之法是真的。” 昭华亦有些惊喜,她微微偏了头便能瞧见八爷在她颈边的眉眼,入鼻的却是极淡极淡的一股药香味,昭华有些疑惑,迟疑着问道:“可是复杂?可能量产?” 八爷环着她的腰身,甚至都能感觉到因着昭华侧了头,那白玉耳坠在他鼻尖处晃着,八爷微微调整了动作,用了鼻尖抵住那晃动的白玉耳坠,轻声在昭华耳边说道:“只需要大量的草木灰。” “草木灰”一词一入耳畔,就叫昭华愣了愣,她又想起陈初然口述时的那张单子,她有些迟疑的问道:“当真?不需要旁的什么东西了?” 八爷自是知晓昭华的言外之意,因着好心情起了些许玩闹意,他吹了吹昭华耳边戴着的白玉耳坠,感受着有些僵硬的人儿,这才止了玩闹心,说道:“让备所需之物时,她并未有所隐瞒,都是些寻常物。” 此话一出就让昭华心底沉了沉,八爷见昭华不说话,又轻轻吹了一口气,问道:“在想什么?” 昭华将侧过去的弧度摆正,掩去了眼底的情绪,随口捡了话问道:“妾身在想,您怎么处理那位陈姑娘。” “本王叫人查过她,本是农户之女,一场天灾家里只剩了她一人。”八爷抬了头,依旧环着昭华未松手,他慢慢的将查到的信息说与她听:“一场天灾,诸多事情已经无从考证,只打听到她原本是个胆小的,几个月前生了场病后便性情大变。” “她身份存疑,行为古怪,本王不欲留她。”八爷已然起了杀心,却在昭华身侧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用着温柔的语气说着自己的打算。 “可她救过您,亦进献了法子。”昭华沉默了半晌,才垂了眸子轻声地说道。 八爷捏了捏昭华的手,笑道:“本王给过她机会,她自己不肯的,本王并不想放了麻烦在身边,日日提防她。” 前脚出了充州流民,后脚来了充州农女。 “您是觉得,她是四爷的人?”昭华细细思索着,却又觉得不太对,若真是四爷派来的,何苦用了制盐之法做饵?自己拿去换功勋岂不美哉? 八爷挑了眉梢,松开了环着昭华腰的手,将那玉雕梅盒拿了过来打开,然后才漫不经心的说道:“不管是谁的人,都是个麻烦人。”顿了顿后,话锋一转:“你且瞧瞧这个。” 昭华微转了身子,接过八爷手里的玉雕梅盒细细端详着里头放着的泛青色的盐块儿,又用了指尖挑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这会子仍有些惊异,她稳了稳心神,思索了片刻,这才道:“宫里头怕是早就知晓您从充州带回了个农家女,怕是不太好处理。” “不过是病了一场,送到庄子上养了几个月。”八爷起了身端了放在火炉旁温着的一盏牛乳回来,试了试温度后才端给昭华,说道:“压压咸味。” 昭华接过了牛乳,小口的喝了口,思索着八爷话里的意思。 看样子,八爷是准备认下了陈初然的身份,昭华转念一想,却也想通了,陈初然是顶了众人的目光进的八王府,又顶着救命之恩的光环,八爷认不认的已经不重要了,至少旁人眼里,陈初然就是八王府的人。 “您准备给了什么位份?”昭华捧着那碗牛乳,小声的问着。 八爷接过了昭华手里的牛乳,在昭华发愣的神色下,将剩下的牛乳一饮而尽,将那盏放回了案几上,这才回道:“便做了陈美人就是,左右你不必烦心,本王已叫人将她安置在扶风榭里,见礼什么的都免了,省的你心烦。” 一听这话儿,昭华便想发笑,人都在扶风榭关着了,那可不就是免了见礼? 昭华应下,见八爷站起身后并未再坐下,也跟着站起了身,笑问道:“您可是要去书房了?” “本王适才请了六哥与景略过府。”八爷点了点头,打量了外面的天色,想着那二人也该是来了。 闻此言,昭华垂了眸子,敛了神色,她出了声问道:“六哥与世子爷可曾有受伤?” 八爷皱了眉,虽不解昭华为何要关心了旁人,却依旧回道:“不曾。” 昭华抿了唇,心里有些乱,她抬了眼,扯了扯嘴角,她说道:“不曾便好,妾身还想着,若六哥与世子爷有伤在身,您还这般将人叫来府上,怕是会叫他们打趣您,惯会使了伤患做事。” 八爷舒了眉头,心里也没多想,只与昭华就此话打趣了几句后,才笑道:“你若要练琴,仔细着时辰,莫要太久耽误了午睡,本王先去书房,晚些时候过来陪你用膳。” 第九十六章 身份存疑八爷欲处理 玉雕梅盒昭华心起疑 意味深长的话语叫昭华愣了愣神,她侧坐着回了头,瞧见的就是八爷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小朝靴,她突然笑出了声,眉梢处都染了半点风情,她笑道:“是是是,妾身这就叫人取了‘玉玲珑’来,日日用了‘玉玲珑’弹给您听。” 八爷也笑,却没接了昭华的话,反而是举了那双小朝靴,压不住的是满心欢喜,他道:“眉生特意为本王做的?” 那汪春水带了些胭脂汁子修饰了白皙的面庞,昭华不敢对上八爷的目光,有些慌不择路的瞧着这床榻上垂下来簇新的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缣丝帐,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在八爷的目光下,那茜红的丝帐是垂在昭华的右侧,衬的昭华面庞都印上胭脂汁子色,八爷小心的将宝相花纹盘云小朝靴放在一侧,便拉了昭华下意识绞着帕子的手,轻声笑道:“本王很欢喜。” “您喜欢,便是这朝靴的福气。”昭华有些想躲,却又不敢用了力,只象征性的抽了抽手,见抽不出来,便作罢了。 八爷只用劲一带,便将昭华带入了怀中,他鼻尖轻轻嗅着昭华发丝上带的幽香,闭着眼轻轻吹了吹昭华的耳垂,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作逐渐小了些,这才轻声说道:“眉生,那制盐之法是真的。” 昭华亦有些惊喜,她微微偏了头便能瞧见八爷在她颈边的眉眼,入鼻的却是极淡极淡的一股药香味,昭华有些疑惑,迟疑着问道:“可是复杂?可能量产?” 八爷环着她的腰身,甚至都能感觉到因着昭华侧了头,那白玉耳坠在他鼻尖处晃着,八爷微微调整了动作,用了鼻尖抵住那晃动的白玉耳坠,轻声在昭华耳边说道:“只需要大量的草木灰。” “草木灰”一词一入耳畔,就叫昭华愣了愣,她又想起陈初然口述时的那张单子,她有些迟疑的问道:“当真?不需要旁的什么东西了?” 八爷自是知晓昭华的言外之意,因着好心情起了些许玩闹意,他吹了吹昭华耳边戴着的白玉耳坠,感受着有些僵硬的人儿,这才止了玩闹心,说道:“让备所需之物时,她并未有所隐瞒,都是些寻常物。” 此话一出就让昭华心底沉了沉,八爷见昭华不说话,又轻轻吹了一口气,问道:“在想什么?” 昭华将侧过去的弧度摆正,掩去了眼底的情绪,随口捡了话问道:“妾身在想,您怎么处理那位陈姑娘。” “本王叫人查过她,本是农户之女,一场天灾家里只剩了她一人。”八爷抬了头,依旧环着昭华未松手,他慢慢的将查到的信息说与她听:“一场天灾,诸多事情已经无从考证,只打听到她原本是个胆小的,几个月前生了场病后便性情大变。” “她身份存疑,行为古怪,本王不欲留她。”八爷已然起了杀心,却在昭华身侧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用着温柔的语气说着自己的打算。 “可她救过您,亦进献了法子。”昭华沉默了半晌,才垂了眸子轻声地说道。 八爷捏了捏昭华的手,笑道:“本王给过她机会,她自己不肯的,本王并不想放了麻烦在身边,日日提防她。” 前脚出了充州流民,后脚来了充州农女。 “您是觉得,她是四爷的人?”昭华细细思索着,却又觉得不太对,若真是四爷派来的,何苦用了制盐之法做饵?自己拿去换功勋岂不美哉? 八爷挑了眉梢,松开了环着昭华腰的手,将那玉雕梅盒拿了过来打开,然后才漫不经心的说道:“不管是谁的人,都是个麻烦人。”顿了顿后,话锋一转:“你且瞧瞧这个。” 昭华微转了身子,接过八爷手里的玉雕梅盒细细端详着里头放着的泛青色的盐块儿,又用了指尖挑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这会子仍有些惊异,她稳了稳心神,思索了片刻,这才道:“宫里头怕是早就知晓您从充州带回了个农家女,怕是不太好处理。” “不过是病了一场,送到庄子上养了几个月。”八爷起了身端了放在火炉旁温着的一盏牛乳回来,试了试温度后才端给昭华,说道:“压压咸味。” 昭华接过了牛乳,小口的喝了口,思索着八爷话里的意思。 看样子,八爷是准备认下了陈初然的身份,昭华转念一想,却也想通了,陈初然是顶了众人的目光进的八王府,又顶着救命之恩的光环,八爷认不认的已经不重要了,至少旁人眼里,陈初然就是八王府的人。 “您准备给了什么位份?”昭华捧着那碗牛乳,小声的问着。 八爷接过了昭华手里的牛乳,在昭华发愣的神色下,将剩下的牛乳一饮而尽,将那盏放回了案几上,这才回道:“便做了陈美人就是,左右你不必烦心,本王已叫人将她安置在扶风榭里,见礼什么的都免了,省的你心烦。” 一听这话儿,昭华便想发笑,人都在扶风榭关着了,那可不就是免了见礼? 昭华应下,见八爷站起身后并未再坐下,也跟着站起了身,笑问道:“您可是要去书房了?” “本王适才请了六哥与景略过府。”八爷点了点头,打量了外面的天色,想着那二人也该是来了。 闻此言,昭华垂了眸子,敛了神色,她出了声问道:“六哥与世子爷可曾有受伤?” 八爷皱了眉,虽不解昭华为何要关心了旁人,却依旧回道:“不曾。” 昭华抿了唇,心里有些乱,她抬了眼,扯了扯嘴角,她说道:“不曾便好,妾身还想着,若六哥与世子爷有伤在身,您还这般将人叫来府上,怕是会叫他们打趣您,惯会使了伤患做事。” 八爷舒了眉头,心里也没多想,只与昭华就此话打趣了几句后,才笑道:“你若要练琴,仔细着时辰,莫要太久耽误了午睡,本王先去书房,晚些时候过来陪你用膳。” 第九十七章 华帏凤翥干姜出纰漏 景略劝说上套不自知 说完后八爷便转了身,正欲出去的时候,昭华却出了声唤了他一声:“爷。” 八爷停了脚步,转回了身子,有些无奈意,他温声笑道:“眉生乖,若是怕便叫她们进来陪你可好?本王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八爷只当昭华是没有缓过来,心里还有些害怕意,只能出了声安慰着。 昭华眉眼处带了笑意,她看着八爷的眼睛,说道:“妾身只是想问您,昨儿向槿姑姑给母妃准备的香料叫什么,妾身闻着觉得心安。” 昭华见八爷微皱了眉,手上又慢慢转动着扳指,不等八爷说什么,便侧了头,小声的继续说道:“您不陪着妾身,妾身便只能闻着香料,只当您还抱着妾身,免得又做了噩梦。” 八爷舒了眉,见昭华这般说,也是想起了他抱着她前往永寿宫时的场景,八爷想了想,昨儿他有些着急,便叫宫人随意从库房选了样温贵妃所藏的香料,当时他闻着这香料味道不错,便多问了一嘴叫什么。 “应当是叫‘华帏凤翥’。” 听了八爷这般回答,昭华便笑着说道:“妾身记下了,您快去,不必担心妾身。” 等着八爷走了,昭华才坐回榻边,叫了向婵进来。 “主儿。”向婵行了礼儿,见昭华似在想着什么,只轻声地唤了声。 昭华回了神,看着向婵,问道:“你可会‘华帏凤翥’的制法?” 那日她有些昏昏沉沉,只记得她在八爷身上闻到了香味,再确切的味道,便怎么也想不起来,因此也没法子比对了是否是温贵妃常用的香料。 一听这名字,向婵只思索了片刻,便回道:“奴婢听过,此香甘甜为重,香味十分温和。”向婵似有些迟疑,她想了想便接着说道:“只不过此香是要用了新鲜的郁金草,现下怕是没法制作,若您要用,只能寻了成品。” 昭华皱了眉,她想了想,便接连问道:“除了这个可还需旁的新鲜花儿朵儿的?若是不用了郁金草,那味道比原来的差别可大?” 她现下只想比对了,解开心里的疑惑,怕是等不及郁金草生长的季节了。 “‘华帏凤翥’所需的东西不多,除了郁金草外,便只需要熟沉香、苏合香、茱萸子、干姜、蜂蜜这几样,都是现下能寻到的,味道上会有所差异,大体上还是差不多的,都是甘甜的。”向婵一一为昭华解答着。 干姜? 昭华有些发愣,她闭了眼,微微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她记得,八爷曾跟她说过,温贵妃最是厌恶姜味,一应用度中都不允许有了姜的出现。 昭华想起来了,温贵妃先前提过,高夫人还曾送了一批香料到永寿宫,里头带了一星半点儿的干姜提味,温贵妃便将这批香料全部收到了库中。 所以, 向槿不可能会拿着这种香料呈与温贵妃。 那么,又为何八爷要说是不小心打翻了向槿要呈与温贵妃的香料? 昭华捏着锦帕的手愈发紧了。 无故的香料。 淡淡的药香。 制盐时只用到了草木灰。 冀州流民暴乱,八爷身负重伤。 昭华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鼻子发酸。 她又想着她问了八爷:“爷,您可是受了伤?” 八爷是怎么回的来着? 不曾, 有侍卫拼死护着。 昭华捏着锦帕的手因用了力而显得有些青白,好半晌才松了锦帕,叹了声气。 竟将她瞒的这般好。 昭华睁了眼,看了眼向婵,似有些倦意,她道:“我知道了,不用做了。”而后目光又略过那张“一天秋”,想了想还是接着说道:“将‘一天秋’收起来,去把‘玉玲珑’取来。” 向婵应下后,便出去了。 且说这边的八爷到了书房后,便有安排好一切的昱忠,送了装了泛青色精盐的浮雕象牙盒来。 又等了片刻,才算是等到了六爷与姜鹤。 姜鹤才一进书房,只堪堪见过礼儿后,便忍不住说道:“您唤我来倒是无事,六爷现下可还‘病’着呢,今日朝时赈灾的事还未定下来,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应当小心些才是。” 八爷揉了揉眉心,他竟被制盐之法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忘了六爷现下还病着。 “发生了何事?竟叫你连这个也忘了。”六爷亦有些疑惑,索性他收到了消息后便乔装了一番,只要刻意避开了人,倒也无大碍。 八爷只将浮雕象牙盒推向这二人,也不说话。 这二人是满心的疑惑,还是姜鹤伸了手将浮雕象牙盒打开,见里头铺着一层泛青色的盐,当下便皱了眉说道:“您叫我们来不会是让我们看这青盐?” 六爷却是捏了一指尖的盐粒轻轻感触着,他突然抬了头说道:“似与青盐有所不同,逊之这是何意?” 八爷轻笑出声,将浮雕象牙盒往回拉了拉,他说道:“这是用了粗盐所制。” 一听这话儿,姜鹤是不太信的,他伸了手将浮雕象牙盒拉了回来,捏了一撮盐放在嘴里尝了尝,感受着嘴里的咸味越浓,他呸了两声,连忙灌了半盏茶下肚,这才说道:“压根就没有粗盐的苦涩味,您说这是粗盐所制成?” 六爷亦是尝了尝,并未尝出半点儿苦涩意来,只觉得跟漱口时的青盐相差无几,跟姜鹤不同的是,六爷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略有些激动的拍了案几,忙问道:“你有法子将粗盐便细盐?” “你们可还记得,那位充州农家女。”八爷瞧着他们二人急切的神色,偏自个儿是不急的,还慢条斯理的端了盏茶。 六爷眯了双眼,似有些不可置信,转念一想却又想着八爷能容忍了一路已是有些反常,如若是因为此,那倒是有些理解,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因为她跟你说有法子将粗盐变细盐,所以你才容忍了她许久?” 八爷点了点头,那边的姜鹤一听这话儿,也察觉出了些不对劲来,他啧了两声,便问道:“她一个农家女,怎么会有这般法子?您别上了套还不自知。” 第九十七章 华帏凤翥干姜出纰漏 景略劝说上套不自知 说完后八爷便转了身,正欲出去的时候,昭华却出了声唤了他一声:“爷。” 八爷停了脚步,转回了身子,有些无奈意,他温声笑道:“眉生乖,若是怕便叫她们进来陪你可好?本王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八爷只当昭华是没有缓过来,心里还有些害怕意,只能出了声安慰着。 昭华眉眼处带了笑意,她看着八爷的眼睛,说道:“妾身只是想问您,昨儿向槿姑姑给母妃准备的香料叫什么,妾身闻着觉得心安。” 昭华见八爷微皱了眉,手上又慢慢转动着扳指,不等八爷说什么,便侧了头,小声的继续说道:“您不陪着妾身,妾身便只能闻着香料,只当您还抱着妾身,免得又做了噩梦。” 八爷舒了眉,见昭华这般说,也是想起了他抱着她前往永寿宫时的场景,八爷想了想,昨儿他有些着急,便叫宫人随意从库房选了样温贵妃所藏的香料,当时他闻着这香料味道不错,便多问了一嘴叫什么。 “应当是叫‘华帏凤翥’。” 听了八爷这般回答,昭华便笑着说道:“妾身记下了,您快去,不必担心妾身。” 等着八爷走了,昭华才坐回榻边,叫了向婵进来。 “主儿。”向婵行了礼儿,见昭华似在想着什么,只轻声地唤了声。 昭华回了神,看着向婵,问道:“你可会‘华帏凤翥’的制法?” 那日她有些昏昏沉沉,只记得她在八爷身上闻到了香味,再确切的味道,便怎么也想不起来,因此也没法子比对了是否是温贵妃常用的香料。 一听这名字,向婵只思索了片刻,便回道:“奴婢听过,此香甘甜为重,香味十分温和。”向婵似有些迟疑,她想了想便接着说道:“只不过此香是要用了新鲜的郁金草,现下怕是没法制作,若您要用,只能寻了成品。” 昭华皱了眉,她想了想,便接连问道:“除了这个可还需旁的新鲜花儿朵儿的?若是不用了郁金草,那味道比原来的差别可大?” 她现下只想比对了,解开心里的疑惑,怕是等不及郁金草生长的季节了。 “‘华帏凤翥’所需的东西不多,除了郁金草外,便只需要熟沉香、苏合香、茱萸子、干姜、蜂蜜这几样,都是现下能寻到的,味道上会有所差异,大体上还是差不多的,都是甘甜的。”向婵一一为昭华解答着。 干姜? 昭华有些发愣,她闭了眼,微微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她记得,八爷曾跟她说过,温贵妃最是厌恶姜味,一应用度中都不允许有了姜的出现。 昭华想起来了,温贵妃先前提过,高夫人还曾送了一批香料到永寿宫,里头带了一星半点儿的干姜提味,温贵妃便将这批香料全部收到了库中。 所以, 向槿不可能会拿着这种香料呈与温贵妃。 那么,又为何八爷要说是不小心打翻了向槿要呈与温贵妃的香料? 昭华捏着锦帕的手愈发紧了。 无故的香料。 淡淡的药香。 制盐时只用到了草木灰。 冀州流民暴乱,八爷身负重伤。 昭华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鼻子发酸。 她又想着她问了八爷:“爷,您可是受了伤?” 八爷是怎么回的来着? 不曾, 有侍卫拼死护着。 昭华捏着锦帕的手因用了力而显得有些青白,好半晌才松了锦帕,叹了声气。 竟将她瞒的这般好。 昭华睁了眼,看了眼向婵,似有些倦意,她道:“我知道了,不用做了。”而后目光又略过那张“一天秋”,想了想还是接着说道:“将‘一天秋’收起来,去把‘玉玲珑’取来。” 向婵应下后,便出去了。 且说这边的八爷到了书房后,便有安排好一切的昱忠,送了装了泛青色精盐的浮雕象牙盒来。 又等了片刻,才算是等到了六爷与姜鹤。 姜鹤才一进书房,只堪堪见过礼儿后,便忍不住说道:“您唤我来倒是无事,六爷现下可还‘病’着呢,今日朝时赈灾的事还未定下来,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应当小心些才是。” 八爷揉了揉眉心,他竟被制盐之法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忘了六爷现下还病着。 “发生了何事?竟叫你连这个也忘了。”六爷亦有些疑惑,索性他收到了消息后便乔装了一番,只要刻意避开了人,倒也无大碍。 八爷只将浮雕象牙盒推向这二人,也不说话。 这二人是满心的疑惑,还是姜鹤伸了手将浮雕象牙盒打开,见里头铺着一层泛青色的盐,当下便皱了眉说道:“您叫我们来不会是让我们看这青盐?” 六爷却是捏了一指尖的盐粒轻轻感触着,他突然抬了头说道:“似与青盐有所不同,逊之这是何意?” 八爷轻笑出声,将浮雕象牙盒往回拉了拉,他说道:“这是用了粗盐所制。” 一听这话儿,姜鹤是不太信的,他伸了手将浮雕象牙盒拉了回来,捏了一撮盐放在嘴里尝了尝,感受着嘴里的咸味越浓,他呸了两声,连忙灌了半盏茶下肚,这才说道:“压根就没有粗盐的苦涩味,您说这是粗盐所制成?” 六爷亦是尝了尝,并未尝出半点儿苦涩意来,只觉得跟漱口时的青盐相差无几,跟姜鹤不同的是,六爷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略有些激动的拍了案几,忙问道:“你有法子将粗盐便细盐?” “你们可还记得,那位充州农家女。”八爷瞧着他们二人急切的神色,偏自个儿是不急的,还慢条斯理的端了盏茶。 六爷眯了双眼,似有些不可置信,转念一想却又想着八爷能容忍了一路已是有些反常,如若是因为此,那倒是有些理解,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因为她跟你说有法子将粗盐变细盐,所以你才容忍了她许久?” 八爷点了点头,那边的姜鹤一听这话儿,也察觉出了些不对劲来,他啧了两声,便问道:“她一个农家女,怎么会有这般法子?您别上了套还不自知。” 第九十八章 起争执景略意杀之 明行劝软禁取他法 八爷点了点头,那边的姜鹤一听这话儿,也察觉出了些不对劲来,他啧了两声,便问道:“她一个农家女,怎么会有这般法子?您别上了套还不自知。” 八爷吹了口不算太烫的茶汤,惬意的喝了口茶汤入肚,这才将茶盏放回高几上,抬了眼瞧着姜鹤,便笑道:“本王亲眼瞧着昱忠做出来的。” 六爷正往起端茶盏的手一抖,便有些没拿稳当,叫手里的茶盏在抬离了高几不过半分的距离,便“哐当”一声,落回了高几上,震的茶盏上的茶盖错开了位置,里头的温热带着些许热气儿,就那么慢慢飘了出来。 “她打的是个什么主意?”六爷诧异的神色毫不遮掩,他微皱了眉,挖空了心思也只能想到,莫不是放长线? 八爷并未理会了他们的猜测意,只抬高了音量唤了昱忠进来问道:“可都准备妥帖了?” 等他将院子封锁了后,便叫昱忠选了几个忠心可靠的人进去,按照法子再进行制作,叫他们摸索清楚,多少斤盐矿才能换了一斤精盐。 “回您,都准备好了。” 听此言后,八爷才看向他们二人,笑道:“去瞧瞧?” 如此,这二人便在八爷的引领下,去了那处院子。 到了院子的时候,远远的就能瞧见院子里架着几口大锅,里头正熬煮着东西。 里头的几个人见几位爷到来,都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一阵行礼问安的声音是前后错落开来。 “起来。”八爷打量了番院内的场景,这才继续问道:“可是得出来结果了?” “回您,奴才们试了几次,最后也差不多是十六斤能得了三斤多一点。”打头的那个人正捧了一畚箕的草木灰,听到八爷问了话,便将已经打了数次腹稿的话说了出来。 姜鹤正好奇的四处打量,看着那一锅锅加了草木灰而显得浑浊的盐水,怎么也想不通这玩意能得了精盐出来,恰又听得说了十六斤能得了三斤出来,便回了头问道:“大概多久能熬煮出来?” “回世子爷,现在这几锅都是加了草木灰的,只需再用了麻布将草木灰过一遍,再上锅熬煮小半个时辰,便可得了结果。”那人手捧着畚箕将里头的草木灰倒进去离得近的一口大锅里,边倒边说着。 说话间,便已有一锅已经熄了火,姜鹤眼睁睁看着浑浊不堪的盐水,过了几遍麻布后,便成了泛青色的盐水,他有些惊奇的看着。 又等着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眼瞧着一锅泛青色的盐水被熬煮干,只剩了锅底厚厚的一层青盐壳。 六爷与姜鹤交换了眼神,便拉着八爷回了书房,只才堪堪关上了门,姜鹤便沉了音,带了些严肃的语气说道:“此事暂不可呈与陛下。” 等着姜鹤说完,六爷亦是满目严肃,他压低了声音,生怕自己的话被人隔着门听到,他接过姜鹤的话茬说道:“为了避免此事节外生枝,我们必须得借着赈灾一事将四哥遣离洛阳。” 六爷话音顿了顿,他冷笑了几声,继续说道:“届时他就算再想出了幺蛾子,怕也是鞭长莫及,等他能从充州回来,该拿到的我们也已握在手里。” 不等八爷做了反应,那边的姜鹤便沾了水在高几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个“杀”字,最后一笔落下,姜鹤用了沾湿的手指轻点那“杀”字的一旁,才抬了眼看向八爷,慢慢说道:“不管她抱了什么目的,未免夜长梦多,她必死。” “不可,她既能不避人的献了制盐之法,难保不会有所保留。”被姜鹤这么一说,六爷却率先皱了眉,他出声阻止了姜鹤。 “流民暴乱在先,农女救人在后,又上赶着进献了这等利国利民之法,您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了吗?”桩桩件件联想起来,姜鹤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又听闻六爷否定了他的话儿,不免心下有些不悦,却也没表现出来,只桩桩件件列了出来反问了六爷。 六爷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八爷给打断了思绪,八爷将他与陈初然之间说的话挑了重要的说与这二人听,末了,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本王不欲留她。” 一听这话儿,六爷沉思了片刻,这才抬了眼望着八爷,说了句:“倘若,她还有比制盐之法更重要的法子在呢?” 姜鹤愣了愣,本想说句,可她身份存疑,万一真是细作,那岂不是养虎为患?却又听得六爷继续说道:“你不是已经将人软禁了起来?不若先留着,看看能不能再挖些什么出来,左右派了人日夜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八爷盯着姜鹤在高几上写的“杀”字有些出神,又听得姜鹤与六爷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该不该留下陈初然的命而争论不休,八爷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这才出了声打断了二人的争论,他说道:“那便且先留她一段时日,倘若有用那便留下,若是无用……” 后头的话儿就隐在了这三人之间的对视中。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该改变一下策略,想想该怎么将四爷遣离洛阳才是。”姜鹤一把将高几上自己写的字给抹掉,勾了勾唇,只用了指尖缓慢的敲着高几。 八爷靠在椅背上,听着姜鹤的话,闭着眼将近日布下的棋子心里都过了个遍,又听六爷出了主意说道:“那便请了一些个大臣上奏,请皇子跟随,然后我们再顺理成章的推了四哥出去。” 八爷唇边带了些弧度,他们这位四哥可是生性多疑,如此便将他推出去,他定是会觉得他们设了圈套,想到这儿,八爷睁了眼,略带了深意说道:“若想请君入瓮,那便设了阳谋,叫他进退两难,不得不跟。” 此话一出,姜鹤就想到了宵禁那一出阳谋,啧啧两声,只觉得四爷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收了收嘲弄意味,他才问道:“具体怎么个阳谋法?” 第九十八章 起争执景略意杀之 明行劝软禁取他法 八爷点了点头,那边的姜鹤一听这话儿,也察觉出了些不对劲来,他啧了两声,便问道:“她一个农家女,怎么会有这般法子?您别上了套还不自知。” 八爷吹了口不算太烫的茶汤,惬意的喝了口茶汤入肚,这才将茶盏放回高几上,抬了眼瞧着姜鹤,便笑道:“本王亲眼瞧着昱忠做出来的。” 六爷正往起端茶盏的手一抖,便有些没拿稳当,叫手里的茶盏在抬离了高几不过半分的距离,便“哐当”一声,落回了高几上,震的茶盏上的茶盖错开了位置,里头的温热带着些许热气儿,就那么慢慢飘了出来。 “她打的是个什么主意?”六爷诧异的神色毫不遮掩,他微皱了眉,挖空了心思也只能想到,莫不是放长线? 八爷并未理会了他们的猜测意,只抬高了音量唤了昱忠进来问道:“可都准备妥帖了?” 等他将院子封锁了后,便叫昱忠选了几个忠心可靠的人进去,按照法子再进行制作,叫他们摸索清楚,多少斤盐矿才能换了一斤精盐。 “回您,都准备好了。” 听此言后,八爷才看向他们二人,笑道:“去瞧瞧?” 如此,这二人便在八爷的引领下,去了那处院子。 到了院子的时候,远远的就能瞧见院子里架着几口大锅,里头正熬煮着东西。 里头的几个人见几位爷到来,都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一阵行礼问安的声音是前后错落开来。 “起来。”八爷打量了番院内的场景,这才继续问道:“可是得出来结果了?” “回您,奴才们试了几次,最后也差不多是十六斤能得了三斤多一点。”打头的那个人正捧了一畚箕的草木灰,听到八爷问了话,便将已经打了数次腹稿的话说了出来。 姜鹤正好奇的四处打量,看着那一锅锅加了草木灰而显得浑浊的盐水,怎么也想不通这玩意能得了精盐出来,恰又听得说了十六斤能得了三斤出来,便回了头问道:“大概多久能熬煮出来?” “回世子爷,现在这几锅都是加了草木灰的,只需再用了麻布将草木灰过一遍,再上锅熬煮小半个时辰,便可得了结果。”那人手捧着畚箕将里头的草木灰倒进去离得近的一口大锅里,边倒边说着。 说话间,便已有一锅已经熄了火,姜鹤眼睁睁看着浑浊不堪的盐水,过了几遍麻布后,便成了泛青色的盐水,他有些惊奇的看着。 又等着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眼瞧着一锅泛青色的盐水被熬煮干,只剩了锅底厚厚的一层青盐壳。 六爷与姜鹤交换了眼神,便拉着八爷回了书房,只才堪堪关上了门,姜鹤便沉了音,带了些严肃的语气说道:“此事暂不可呈与陛下。” 等着姜鹤说完,六爷亦是满目严肃,他压低了声音,生怕自己的话被人隔着门听到,他接过姜鹤的话茬说道:“为了避免此事节外生枝,我们必须得借着赈灾一事将四哥遣离洛阳。” 六爷话音顿了顿,他冷笑了几声,继续说道:“届时他就算再想出了幺蛾子,怕也是鞭长莫及,等他能从充州回来,该拿到的我们也已握在手里。” 不等八爷做了反应,那边的姜鹤便沾了水在高几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个“杀”字,最后一笔落下,姜鹤用了沾湿的手指轻点那“杀”字的一旁,才抬了眼看向八爷,慢慢说道:“不管她抱了什么目的,未免夜长梦多,她必死。” “不可,她既能不避人的献了制盐之法,难保不会有所保留。”被姜鹤这么一说,六爷却率先皱了眉,他出声阻止了姜鹤。 “流民暴乱在先,农女救人在后,又上赶着进献了这等利国利民之法,您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了吗?”桩桩件件联想起来,姜鹤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又听闻六爷否定了他的话儿,不免心下有些不悦,却也没表现出来,只桩桩件件列了出来反问了六爷。 六爷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八爷给打断了思绪,八爷将他与陈初然之间说的话挑了重要的说与这二人听,末了,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本王不欲留她。” 一听这话儿,六爷沉思了片刻,这才抬了眼望着八爷,说了句:“倘若,她还有比制盐之法更重要的法子在呢?” 姜鹤愣了愣,本想说句,可她身份存疑,万一真是细作,那岂不是养虎为患?却又听得六爷继续说道:“你不是已经将人软禁了起来?不若先留着,看看能不能再挖些什么出来,左右派了人日夜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八爷盯着姜鹤在高几上写的“杀”字有些出神,又听得姜鹤与六爷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该不该留下陈初然的命而争论不休,八爷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这才出了声打断了二人的争论,他说道:“那便且先留她一段时日,倘若有用那便留下,若是无用……” 后头的话儿就隐在了这三人之间的对视中。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该改变一下策略,想想该怎么将四爷遣离洛阳才是。”姜鹤一把将高几上自己写的字给抹掉,勾了勾唇,只用了指尖缓慢的敲着高几。 八爷靠在椅背上,听着姜鹤的话,闭着眼将近日布下的棋子心里都过了个遍,又听六爷出了主意说道:“那便请了一些个大臣上奏,请皇子跟随,然后我们再顺理成章的推了四哥出去。” 八爷唇边带了些弧度,他们这位四哥可是生性多疑,如此便将他推出去,他定是会觉得他们设了圈套,想到这儿,八爷睁了眼,略带了深意说道:“若想请君入瓮,那便设了阳谋,叫他进退两难,不得不跟。” 此话一出,姜鹤就想到了宵禁那一出阳谋,啧啧两声,只觉得四爷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收了收嘲弄意味,他才问道:“具体怎么个阳谋法?” 第九十九章 请君入瓮阳谋摆 愁绪掺音八爷问 六爷却是一转念头,便笑了几声说道:“你不会是想叫大臣们推了你出去赈灾,好叫四哥误以为你要在充州做了文章,自动请缨。” “主动请缨”这四个字,六爷说的略带了嘲讽意,被接连算计落了下乘,如今能得了机会设了阳谋,看着对方不得不跟上进了圈套,只觉得解气。 “都是四哥教得好。”八爷带了笑意,像是虚心求学的弟弟面对了兄长的谆谆教诲,受教非凡一般,轻轻地话语描绘了好一副兄友弟恭的场景。 姜鹤笑出了声,此次本只欲清理充州,顺便拉了些官员下水,却不曾想如今要把四爷也算进去,姜鹤有些期待意藏在心里。 如此几人便又商量了几句细节,便各自领了任务回去了。 且说八爷又在书房待了会,自己给自己上了药,又过了会儿,闻得身上的味道散的差不多了,这才推了门朝着福熙院去了。 八爷过去的时候,就听得屋里头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的按音,如人语一般低低诉说着,八爷皱了眉,听得音里带了些许似有似无的情绪,缥缈又多变。 八爷又走近了几步,却又听得这般细微悠长的按音中夹了段空灵,似蜻蜓点水般脆美轻清的泛音。 八爷制止了一路上行礼问安的人,他掀了软帘,一眼就瞧出昭华弹得七弦琴是他送的“玉玲珑”。 许是因为见到了八爷突然进来,原本还有曲调的琴音,却在乍一看到八爷,便散落了一地,不再成了调子,只余了一星半点儿的散音四散开来收了音。 “未成曲调先有情。”八爷上前半跪了身子,盯着昭华的眸子,手却覆上了昭华还落在丝弦上起了势还未曾卸了势的手上,他的手指部分错落开了昭华的手,只轻轻一勾,那原先被四散了的散音又悠悠的回荡在耳畔,八爷盯着昭华似有些雾气氤氲的眸子,又接着问道:“怎得多了些愁绪掺在琴音里?” 屋里头伺候的人,也是极有眼色的瞧见八爷半跪于地后,便都行了半礼儿退了出去,此时屋里便只有他们二人。 昭华第一次,见了八爷没有行礼,只低了头避开了八爷的目光,另一只没有被覆上的手随意的拨动了番丝弦,杂乱无章的音调叫八爷皱了眉,他另一只手亦覆了上去,迫使昭华停了动作。 “不过是闲时随意弹弄罢了,您听错了。”昭华忍着心里头泛上来的情绪,稳了稳音调依旧没有抬头,只小声的回了话。 如此反常的举动,叫八爷觑了眼,他耐着性子,温声的问道:“眉生这是怎么了?” 被问及的昭华,抿了抿唇色,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正想抽了手出来,却被八爷一个用劲儿,落在一起的手便压着丝弦按在琴身上,手心被丝弦挤压的触感叫昭华挣扎了番,她盯着八爷的手看,半带了恼意说道:“您弄疼妾身了。” 八爷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松了松力道,也怕丝弦将昭华的手划伤,他半倾了身凑近昭华,入了鼻的幽香叫八爷松了松眉,他盯着昭华轻微扇动的睫毛看,出了声问道:“可是有人在你跟前乱嚼了舌根?” 昭华有些发愣,茫然的抬了头,便对上了八爷深邃的眸子,感受着鼻尖传来的温热气息,昭华有些不自然的偏了头,又觉得耳边似是有风吹过,丝丝点点的风还带了点儿温热,叫她有些发痒,偏还不能动,只能忍了耳边的异样说道:“并没有人在妾身耳旁嚼舌根。” 八爷伸了一只手,轻轻捏了昭华的下颚,迫使她转过了头同自己的目光对上,却又落在昭华那因着被他捏了而泛红的下颚,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他轻轻摩挲了昭华泛红的下颚,半带了哄意的说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本王?” 昭华甚至能从八爷的眸子里瞧清楚自己的倒影,她伸了手将八爷放在她下颚的手拉了下来,只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华帏凤翥’里是有一味干姜。” 此话一出就叫八爷愣了愣,他放开了昭华的手,站起了身,朝着还坐着的昭华伸出了手,见昭华迟疑着未曾有了动作,八爷也不恼,只保持了动作等着昭华。 等了片刻昭华才将手搭在八爷的手心,顺势起了身绕过了琴架走到了八爷身侧。 八爷捏了昭华的手心,看着手心里被丝弦印的红印还在,便拉着昭华的手放置嘴边轻轻吹了吹,问道:“疼吗?” 温热的风吹过手心,昭华只定定的瞧着八爷不作声。 正低头看着昭华手心里红印的八爷,似是察觉到了昭华的目光,慢慢止了动作,只将昭华的手握在手里,拉着昭华在榻边坐下。 “您为何要瞒着妾身?”昭华的唇角有些下压,半蹙了眉,不开心的情绪是怎么也压不住,她带了些埋怨的语调问着八爷。 八爷的手覆在昭华的眉眼处,轻轻带平了那蹙起的眉,这才反问道:“眉生是何时起了疑?” 被抚平的黛眉没有再蹙起,昭华垂了眸,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想象着该是何等凶险的情景,才能叫八爷负了伤,她被八爷握在手里的指尖有些发抖。 八爷握紧了昭华发颤的指尖,又唤了声:“眉生?” 昭华回了神,对上八爷有些担忧的目光,她只觉得鼻尖有些发酸,她忍了忍发酸意,说道:“从您身上带了淡淡的药味,制盐却只需要草木灰。” 一听这话,八爷却是低低笑出了声,半是玩笑的说道:“原是本王疏忽了。” “您还笑?”昭华见八爷这般的态度,便想着甩开了八爷的手,哪知八爷像是早就察觉了她的动作,死死抓着不肯松手,昭华就只能瞪了眼八爷,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是本王错了,”八爷忍了笑意,很是爽快的认了错,见昭华抿着唇不说话,这才解释道:“原是不愿你担心的,谁知眉生冰雪聪明,却是没有瞒过了你。” 第九十九章 请君入瓮阳谋摆 愁绪掺音八爷问 六爷却是一转念头,便笑了几声说道:“你不会是想叫大臣们推了你出去赈灾,好叫四哥误以为你要在充州做了文章,自动请缨。” “主动请缨”这四个字,六爷说的略带了嘲讽意,被接连算计落了下乘,如今能得了机会设了阳谋,看着对方不得不跟上进了圈套,只觉得解气。 “都是四哥教得好。”八爷带了笑意,像是虚心求学的弟弟面对了兄长的谆谆教诲,受教非凡一般,轻轻地话语描绘了好一副兄友弟恭的场景。 姜鹤笑出了声,此次本只欲清理充州,顺便拉了些官员下水,却不曾想如今要把四爷也算进去,姜鹤有些期待意藏在心里。 如此几人便又商量了几句细节,便各自领了任务回去了。 且说八爷又在书房待了会,自己给自己上了药,又过了会儿,闻得身上的味道散的差不多了,这才推了门朝着福熙院去了。 八爷过去的时候,就听得屋里头的吟猱余韵、细微悠长的按音,如人语一般低低诉说着,八爷皱了眉,听得音里带了些许似有似无的情绪,缥缈又多变。 八爷又走近了几步,却又听得这般细微悠长的按音中夹了段空灵,似蜻蜓点水般脆美轻清的泛音。 八爷制止了一路上行礼问安的人,他掀了软帘,一眼就瞧出昭华弹得七弦琴是他送的“玉玲珑”。 许是因为见到了八爷突然进来,原本还有曲调的琴音,却在乍一看到八爷,便散落了一地,不再成了调子,只余了一星半点儿的散音四散开来收了音。 “未成曲调先有情。”八爷上前半跪了身子,盯着昭华的眸子,手却覆上了昭华还落在丝弦上起了势还未曾卸了势的手上,他的手指部分错落开了昭华的手,只轻轻一勾,那原先被四散了的散音又悠悠的回荡在耳畔,八爷盯着昭华似有些雾气氤氲的眸子,又接着问道:“怎得多了些愁绪掺在琴音里?” 屋里头伺候的人,也是极有眼色的瞧见八爷半跪于地后,便都行了半礼儿退了出去,此时屋里便只有他们二人。 昭华第一次,见了八爷没有行礼,只低了头避开了八爷的目光,另一只没有被覆上的手随意的拨动了番丝弦,杂乱无章的音调叫八爷皱了眉,他另一只手亦覆了上去,迫使昭华停了动作。 “不过是闲时随意弹弄罢了,您听错了。”昭华忍着心里头泛上来的情绪,稳了稳音调依旧没有抬头,只小声的回了话。 如此反常的举动,叫八爷觑了眼,他耐着性子,温声的问道:“眉生这是怎么了?” 被问及的昭华,抿了抿唇色,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正想抽了手出来,却被八爷一个用劲儿,落在一起的手便压着丝弦按在琴身上,手心被丝弦挤压的触感叫昭华挣扎了番,她盯着八爷的手看,半带了恼意说道:“您弄疼妾身了。” 八爷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松了松力道,也怕丝弦将昭华的手划伤,他半倾了身凑近昭华,入了鼻的幽香叫八爷松了松眉,他盯着昭华轻微扇动的睫毛看,出了声问道:“可是有人在你跟前乱嚼了舌根?” 昭华有些发愣,茫然的抬了头,便对上了八爷深邃的眸子,感受着鼻尖传来的温热气息,昭华有些不自然的偏了头,又觉得耳边似是有风吹过,丝丝点点的风还带了点儿温热,叫她有些发痒,偏还不能动,只能忍了耳边的异样说道:“并没有人在妾身耳旁嚼舌根。” 八爷伸了一只手,轻轻捏了昭华的下颚,迫使她转过了头同自己的目光对上,却又落在昭华那因着被他捏了而泛红的下颚,叹了口气似有些无奈,他轻轻摩挲了昭华泛红的下颚,半带了哄意的说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本王?” 昭华甚至能从八爷的眸子里瞧清楚自己的倒影,她伸了手将八爷放在她下颚的手拉了下来,只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华帏凤翥’里是有一味干姜。” 此话一出就叫八爷愣了愣,他放开了昭华的手,站起了身,朝着还坐着的昭华伸出了手,见昭华迟疑着未曾有了动作,八爷也不恼,只保持了动作等着昭华。 等了片刻昭华才将手搭在八爷的手心,顺势起了身绕过了琴架走到了八爷身侧。 八爷捏了昭华的手心,看着手心里被丝弦印的红印还在,便拉着昭华的手放置嘴边轻轻吹了吹,问道:“疼吗?” 温热的风吹过手心,昭华只定定的瞧着八爷不作声。 正低头看着昭华手心里红印的八爷,似是察觉到了昭华的目光,慢慢止了动作,只将昭华的手握在手里,拉着昭华在榻边坐下。 “您为何要瞒着妾身?”昭华的唇角有些下压,半蹙了眉,不开心的情绪是怎么也压不住,她带了些埋怨的语调问着八爷。 八爷的手覆在昭华的眉眼处,轻轻带平了那蹙起的眉,这才反问道:“眉生是何时起了疑?” 被抚平的黛眉没有再蹙起,昭华垂了眸,脑子里一遍又一遍想象着该是何等凶险的情景,才能叫八爷负了伤,她被八爷握在手里的指尖有些发抖。 八爷握紧了昭华发颤的指尖,又唤了声:“眉生?” 昭华回了神,对上八爷有些担忧的目光,她只觉得鼻尖有些发酸,她忍了忍发酸意,说道:“从您身上带了淡淡的药味,制盐却只需要草木灰。” 一听这话,八爷却是低低笑出了声,半是玩笑的说道:“原是本王疏忽了。” “您还笑?”昭华见八爷这般的态度,便想着甩开了八爷的手,哪知八爷像是早就察觉了她的动作,死死抓着不肯松手,昭华就只能瞪了眼八爷,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是本王错了,”八爷忍了笑意,很是爽快的认了错,见昭华抿着唇不说话,这才解释道:“原是不愿你担心的,谁知眉生冰雪聪明,却是没有瞒过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