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伊甸园》 第1章 【异变】她的男友 知安的男友死了。 死在为她买花的路上。 上一秒他还捧着一束艳红的玫瑰向她走来,下一刻就被失控的货车碾作一滩淋漓血肉。 破碎的玫瑰花瓣和血色在知安面前迸溅开来,洒了她满头满脸。 知安还维持着接花的动作,白皙掌心微扬,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睫毛沾上细碎血珠。 周围响起路人惊恐的尖叫声,知安恍若未闻,机械地眨动着眼睛,血珠从眼睫拂落,滑过她的脸庞。 她看着地上的一截残肢,柔软的心口像破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那是苏樾的右手。 她牵过,吻过无数次的手。 苍白的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银色戒指,是他们前天去手工店制作了一下午的戒指。 里圈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 她为他亲手戴上的。 “阿樾,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我会一直陪着安安” “我想在下雪天结婚,在洒满玫瑰的礼堂里披上婚纱,红玫瑰配白婚纱家里装一个玩偶房,用来放我们抓的娃娃。” “好” 知安捂住空落落的胸口,蓄在眼眶里的泪水滚落,她蹲下身想去触碰那只血肉模糊的手。 阿樾,我再也不买花了。 也不要婚纱和玫瑰。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血色,四周的噪声模糊远去,路过的行人神情变得麻木,动作僵硬的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周围安静地只有她的心跳声。 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恐慌,她下意识地去握住那只已经失去温度的手。 即使没有了生机,她还是依赖着他,哪怕只是身体的一部分。 她是那么的胆小,害怕血腥的东西,可她永远都不会害怕苏樾。 知安摸到满手滑腻的鲜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安安,不要哭”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温柔又缥缈,似是从海底而来,穿透平静的海面。 知安眨着沾满泪水的眼睫,死寂的瞳孔一瞬间明亮起来。 她抬起脸,却是满目空茫。 身边的一切都化为虚无,行人,马路,车辆 就连那只紧握着的手也消失不见了。 “阿樾,你在哪里” 知安的眼泪落得更凶,她顾不得擦拭,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纤瘦的身影在迷雾里无助地彷徨徘徊,脚边碰不到任何障碍物。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她一人。 这是哪里? 为什么世界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在苏樾死后,一切都不正常了。 知安漫无目的地奔跑,跌倒,爬起,最终一脚踩空,跌入无尽深渊。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 阿樾,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相守? 你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你会陪伴我,一直陪着我。 永远也不会分离。 【尊敬的a086号玩家,欢迎进入逃杀领域】 【正在载入副本信息——】 【当前副本:异变】 “小安,让你拿瓶酱油要这么久?” 知安睁开眼,面前是一个穿着红色围兜的妇人,手里拿着把菜铲子,正背对着她在炒菜。 玩家?逃杀领域?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安,小安?你在发什么呆?” 妇人转过身嘟囔着,在柜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翻出一瓶未开封的酱油。 “去把罗叔叔送来的两条鱼拿来,刮一下鱼鳞。人家特地从外面带回来的” 知安懵懵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在厨房里扫了一圈才在角落看到放着鱼的袋子。 她对着两条鱼大眼瞪小眼,眉头拧起,有些手足无措。 知安本来不喜欢吃鱼,也不会做鱼,总觉得有股挥散不去的鱼腥味,光是闻到味就犯恶心。 但苏樾的手艺很好,每次都把鱼鳞刮的干干净净,每一片鱼肉都处理得十分干净,没有一丁点儿腥气。 他不会让她碰菜刀,她也不敢碰带血的生肉。 “小安,哪里不舒服吗?你今天怎么愣愣的,跟个木头一样。” 妇人绕过知安,去拎袋子。 其中一条恹恹的鱼猛地跳起来,一口咬住妇人的手指。 “啊!” 妇人惊叫一声,一铲子直接劈在鱼头上。 鱼嘴松了口,她连忙把手指头抽出来,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又惊又怒地骂了一声,走到水龙头下冲洗。 “把你爸叫过来,让他来杀鱼,那死鬼又躲起来抽烟了。” 知安看着面目全非的鱼头,后退几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睁开的鱼眼里好像有一根黑色的线条在蠕动。 是虫子吗? 听到妇人的话,知安离开厨房。 外面是一间暖色调的客厅,地上摆满了玩具,遥控赛车,奥特曼,拼图 沙发上正坐着一个抽烟的男人,光着膀子吞云吐雾,视线落在中央的电视机上。 他的身边还靠着个七八岁左右的的小男孩,拿着平板在玩游戏,嘴里不停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知安站在门口,掐住了自己的手。 太真实了。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她盯着手指上几道月牙般的指甲印,目光下移。 手指白皙又柔软,白白嫩嫩的,上面空无一物。 这是她的手,却又好像不是。 她的手没有薄茧,摸起来很软,跟没有骨头一样。 苏樾很喜欢捏她的手,会揉着她的骨节,指窝,把她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圈住。 “阿樾,你怎么那么喜欢捏我的手呀?” “安安的手很好看” 知安却不觉得,她认为苏樾的手才是最好看的。 她把苏樾的手掌翻过来,细细对比着两人的手,他的手指骨节纤长瘦削,线条白皙漂亮,带着流畅的美感。 而她的手是软乎乎的,捏起来肉肉的,像一团棉花。 “好喜欢阿樾的手,比女孩子的手还要漂亮” 知安学着苏樾先前捏自己手的动作,也去揉他的指关节。 “安安是最漂亮的女孩子” 苏樾把她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脑袋。 知安握住他的无名指,仰了仰脖子,用头顶蹭着他,“阿樾,我们周末去做个戒指,听说情侣戴上彼此亲手做的戒指,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她的眼里都是笑意,“阿樾,你相信这个传说吗?” “嗯” 苏樾将她的手扣在掌心,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鬓角,“我相信”。 原来传说都是骗人的。 她的阿樾不在了。 知安捏着自己的无名指,上面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物。 也没有,苏樾送的戒指。 都是假的。 这里的一切,包括她自己,全都是假的。 第2章 【异变】他的号码 知安把男人叫进厨房后,自己坐到另一侧沙发上望着电视机发呆。 屏幕上的主持人介绍着周边的旅游城市。 “海虞湾是我国的一处小海湾,接近沿海城市,风景优美,气候适宜。当地渔民最近发现海湾中出现了可食用的新鱼种,肉质鲜嫩,营养丰富” “我们称这一类鱼为海非鱼,目前海非鱼的价格正在不断上涨,这种鱼的出现也促进了当地的旅游业发展,许多游客慕名而去,一品其味。” 画面一转,主持人展示着几张海非鱼的照片。 知安稍稍回过神,目光落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鱼体极长,表面覆盖着黑色鳞片,胸鳍延长到尾巴,像鸟的翅膀。 和厨房里的那两条鱼十分相像。 会咬人的鱼。 知安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手背,或许是心理作用,总感觉碰到鱼袋子的那只手沾染了鱼腥气。 “这鱼怎么还活着?!嘶,差点把我一块肉咬下来,罗三带回来的什么鱼?” “叫什么海鱼,就尝尝鲜,你别扔掉,外面卖得可贵了。” 厨房里传来男人的痛叫声,之后便是菜刀拍在鱼身上的沉闷声响,“这下总该死透了,处理好直接下油锅。” 知安皱着眉放下手,站起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趴在沙发上玩游戏的男孩叫住她,“姐,把你手机借我一下”。 手机。 知安的眸光忽然亮了一下,浮现出一点神采。 她摸了摸衣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来。 “诶,姐,你去哪?” 知安没有理会,拿着手机走进卫生间。 她握住手机的手都在颤抖,用指纹解锁屏幕,找到通讯界面。 输入一串熟记在心的号码。 知安的手指抖得太厉害,连输了几遍才点到正确的数字。 按下播出键。 她把手机贴到耳边,屏住了呼吸。 额头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意。 接电话 阿樾,接电话。 然而过了半分钟,始终都没人接听。 知安的睫毛颤动着,眼眶渐渐泛红,心跳几乎要跳出胸口。 电话最终被挂断。 知安愣愣地放下手机,眼里氤氲着水雾,她努力地辨认着每一个数字。 都是对的。 在她连续打了两通电话后,电话终于被接起了。 知安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着,“阿樾,我” 对方烦躁不耐地打断她,“喂,打错电话了,看仔细点再打。” “啪”的一下挂掉。 传来一串长长的“嘟嘟嘟”后,便归于沉寂。 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禁受不住,顺着脸颊尽数滚落。 知安懵懵地又校对了一遍号码。 没有打错。 她没有打错。 苏樾的号码,她怎么会记错。 她每天都会在睡前背一遍这个号码。 知安以前被扒手偷过一次手机,那时苏樾不在她身边。 她的位置离家很远,身无分文,可她不擅长与人交流,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走过,始终都开不了口求助。 最后她走进了警察局。 “我们先帮你联系一下家人” 知安红着脸坐在椅子上,十根手指快被她拧成麻花,她的声音很小,“我没记住联系方式” 警察向她投来惊讶不解的目光。 知安的头更低了。 她是真的不记得苏樾的号码。 平常联系都是直接用微信,也没刻意去记过他的电话。 最后是警察调出了苏樾的信息,才找到他的联系方式。 知安捧着电话,声音弱弱的,“阿樾,我手机被偷了你能来接我吗?” 她的手机是苏樾给她换的最新款,才用了不到一周,也难怪会被扒手惦记上。 “好,等我过来” 苏樾没有多说什么,语气跟平常没什么差别。 但知安害怕苏樾会不高兴,毕竟是他刚买的手机。 自从打完电话后,知安就一直坐在原地惶惶不安。 苏樾来的很快,在知安还没做好心里建设,组织措辞时就来了。 他穿着一身米色长风衣,漆黑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零乱,微微遮住清冽又柔和的眉眼。 “安安” 知安一见到苏樾,满肚子的委屈都要溢出来了,她抱住他的胳膊,“阿樾,对不起,我把你买的手机弄丢了。” 苏樾轻轻揉着她的脑袋,温柔地俯下身,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安安没事就好”。 他的眼里没有一点责备。 知安压在心里的情绪一下就消散了。 苏樾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只要温柔地看着她,她就没有一点抵抗力,所有不好的情绪都能烟消云散。 其实苏樾的长相一点也不柔,甚至可以说是搭不上半点关系。 他的眉骨和鼻骨线条是凌厉的精致,整体轮廓都透着令人惊艳的美感。 可他一旦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知安,就冲淡了这副面貌所带来的凌厉感。 知安想,再也找不到比苏樾更温和的人了。 离开警局前,知安还被警察打趣道:“小姑娘,下次要记得男朋友的电话,有这么帅的男朋友,还不记牢了?要是哪天弄丢了” 知安被逗得满脸通红,抓紧了苏樾的衣服。 苏樾牵住她的手,“安安,我不会弄丢你”。 知安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垂的眉眼仿佛春日的垂柳,在平静的湖泊撩起涟漪。 她问道:“不管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吗?” “对” 他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很轻柔的吻,“不管安安在哪”。 “我都会找到” 之后苏樾没有先回家,而是带着她去重新买了个一模一样的手机。 知安存好他的号码,每日都要拿出来看上几眼,时不时背一遍。 她的记性不是很好,但自从那天起,有关苏樾的一切,都会用心去记住。 可现在,知安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忽然有点不认识了。 她好像丧失了识数的能力,这串阿拉伯数字在这一刻变得熟悉又陌生。 隔着一层电子屏幕,那么冰冷坚硬,在她眼里弯折成一条条不规则的曲线。 她的身体在颤抖,泪水模糊了双眼。 是啊,知安怎么会记错苏樾的号码。 或许以前的她会记不清,但现在,她早已牢记在心。 号码是对的。 错的,是这个世界。 虚假的世界。 她的苏樾不在这里。 就连原来的那个世界 他也不在了。 苏樾和她的玫瑰花一同破碎了,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第3章 【异变】我一直在 知安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直到房门被人敲得轰轰作响才回过神来。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走到洗手池前洗了把脸。 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漂亮小巧,面色苍白,睫毛被水打湿,湿成漆黑一团,像濒死的黑色蝴蝶。 是知安原本的模样。 好像没有一点变化,却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乌黑茂密的头发上没有苏樾买的蝴蝶发卡,也没有雪白的珍珠发箍,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装饰。 苏樾给她的东西,都消失了。 他没有留下一点存在过的痕迹,像一阵风般消散了。 知安就是他的遗物。 门外再次传来男人的催促声,知安把水拢在手心里,反射出头顶的白炽灯光,闪着粼粼光泽。 她慢慢松开手,水流从指缝间穿过,尽数流尽。 一场短暂的镜花水月。 知安推开门走出去,那一家三口已经坐到餐桌前了。 “小安,快点过来吃饭” 知安在空位上坐下,妇人看了她一眼,“怎么眼睛这么肿?” 知安弯起手指蹭了蹭泛红的眼角,有点疼。 “被虫子咬了” 她低声说。 “吃完饭擦点药” 知安点点头,盛了一小碗米饭,安静地吃起来。 她几乎只吃面前摆着的一盘青菜,也不夹其他食物。 “小安,吃点这个鱼,你罗叔叔旅游带回来的,味道确实鲜” 妇人给男孩挑着鱼刺,顺便夹了块鱼肉给知安,“就是骨头有点多,吃起来要当心点”。 知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本身也没什么胃口。 何况不是苏樾做的鱼,闻起来总有股腥味。 她又拨了拨碗里的鱼肉,便放下筷子。 “怎么不要吃?这鱼贵着呢,浪费。” 男人一筷子夹过那块鱼肉,也不检查有没有多余的鱼刺,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知安的视线移到放在餐桌中央的一大碗鱼汤里,边上洒着勾人食欲的青红辣椒,半浸在汤汁里的鱼片偶尔会带着几缕乌红的血丝。 她拧着眉心想移开视线,目光却稍稍顿住。 与鱼片融为一体的血丝忽然像活了一样,扭曲得像条虫子,试图从泛白的鱼肉里钻出来。 下一秒,这片鱼肉被一双筷子火急火燎地夹走,很快就消失在男人的嘴里。 “你这死鬼,也不知道让着点小宝儿吃,这一大碗都快被你吃光了。” 妇人埋怨道。 这一顿饭她只吃了几片鱼肉,其他时间都在给儿子挑鱼刺,吃得最多的还是男人。 “小安真的不要吃点吗?” “我吃饱了” 知安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一家三口,神情有些恍惚。 她的脑子里好像全是和苏樾在一起吃饭的场景。 连父母的身影都不曾见过。 说起父母,知安只有一点模糊的记忆,只记得他们在国外做生意,留下她在国内生活。 日常的开支都有一张卡,里面有花不完的钱。 在知安的记忆里,苏樾是最深刻的那道风景。 她没有交好的朋友,没有复杂的社交圈,仔细回想起来,只有苏樾占据了她的世界。 “小安,去洗下碗” 妇人推了推手边的几个碗。 知安捧着碗站起来,走进厨房里。 手法有些生疏地挤了点洗洁精,拿着洗碗巾细细擦拭。 她很久都没洗过碗了。 苏樾在她身边的时候,从不会让她进厨房,做家务,拖地洗衣。 知安不需要做任何繁琐的事情,她只要坐在舒适的书房里画画,描摹,创造。 “阿樾,你会把我宠坏的” 知安用铅笔勾勒着人物像,徐徐几笔,便有了形象生动的轮廓感。 只是浅淡的几个笔触,就能看出人像的清隽美丽。 她勾出一只被碎发半遮住的眼睛,“把我宠坏了,就要赖着你。” “好” 苏樾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本书。 他的睫毛很长,细碎的柔光拂落在眼睫上,打下一片阴影。 苏樾不会说太多的情话,也不会用甜言蜜语,但只要他在知安身边,就是一种不可替代的浪漫。 “阿樾,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知安总是害怕着苏樾只是她的一场梦,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可就是有种感觉。 他的出现,对她来说就像一场美好的童话。 知安问过很多遍类似的问题,苏樾每次都很耐心地回答她。 而这次,同样如此。 苏樾放下手里的书,捧住她小巧的脸颊,动作很轻,“安安,我一直在”。 “阿樾,你的眼睛真好看” 知安仰头凝视着他,他的眉眼深邃而温柔,仿若春日湖泊里荡起的一丝涟漪。 哪怕她的画技再好,也画不出其中的一分清柔。 “安安的眼睛是最好看的” 苏樾摩挲着她的眼角,轻声说,低头吻住了她的眼。 他的吻实在太轻了,轻到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薄薄地搭在眼皮上。 他或许不知道,知安希望他能吻得再重一点,深一点。 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他是真实的。 知安出神地想着,洗碗的动作也没停。 她把洗好的碗放进柜子,屏住呼吸。 厨房里还残留着一股难闻的鱼腥味。 角落的垃圾桶上方飞绕着几只苍蝇,嗡嗡鸣叫。 里面装着鱼的内脏器官和刮下的鳞片,一眼望去尽是浓稠的血。 知安定定地看了几秒,绕开那个地方,捂着鼻子离开厨房。 这里给她的感觉很不好,说不出具体的感受,但就是有种直觉。 她应该离开。 知安被苏樾保护的很好,可她似乎天生就对危险有敏锐的感知,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就会把自己缩进壳里藏起来。 明明没有经历过什么危险的事情。 知安是见到蟑螂老鼠就会吓得呆住不动,直掉眼泪的性子,特别是爬行,多足,软骨动物这一类。 光是看到它们的照片,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曾无意间在电脑上看到过双头蛇的图片,身体几乎是立刻就僵硬了,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呼吸下意识地放轻。 那时当苏樾突然站在知安身后,她差点惊得哭出来,“阿,阿樾,你吓死我了!”。 苏樾伸手关掉了界面,把一杯温牛奶放到桌上,从背后圈住她,“安安,它们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知安抿着嘴巴,要哭不哭的,“真的吗?” 苏樾揉了揉她的耳垂,“真的”。 “那蟑螂,壁虎,老鼠呢?” 她掰着手指头数,脑袋晃来晃去,“杀不死的小强”。 “不会” 知安眯着圆溜溜的眼睛笑了,“阿樾,你就哄我,它们还能听你话不成?” 苏樾低头吻着她的头发,“我不会骗安安”。 “好啦,我们明天去买几瓶杀虫剂备着” 知安靠在他怀里撒着娇,“阿樾,我要喝牛奶”。 看,她真是被宠坏了。 牛奶就放在伸手能够到的地方,她偏是懒洋洋地倚在苏樾身上。 “好” 可苏樾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他怀里撒娇,在他的世界做一朵最纯白的玫瑰。 后来知安买了很多牌子的杀虫剂,但家里从没出现过虫子,哪怕是蚊子,苍蝇。 就连在蚊虫猖狂的季节出门,也不会被叮咬。 她的世界里,没有那些让人害怕的东西。 第4章 【异变】是她遇见过最温柔的人 夜晚,知安回到卧室洗了个澡。 她摸了摸潮湿的发尾,用毛巾擦干,吹风机随意吹了几下便离开浴室。 知安不爱吹头发,觉得很麻烦,长时间弯着脖子会感到酸疼。 特别是在夏天,热风吹在身上就会起一层汗,汗液混着湿发很不舒服。 但她的头发每次都会被苏樾处理得清清爽爽,也不会觉得热。 苏樾的手法很温柔,长长的手指穿插在她的发间,耐心地拂过每一根发丝。 知安会趴在他的膝盖上,双手枕着下巴昏昏欲睡。 湿漉漉的头发偶尔会黏到苏樾的裤子,他连眉眼都不曾动一下。 可是现在,没人会为她吹发了。 知安擦干身上的水珠,打开衣柜,视线停留在一件睡衣上片刻,最后选了套宽松的休闲服换上。 她从失去苏樾的痛苦中勉强分出一些心神来面对现在的处境,脑子里像是压着什么东西,告诉她不能再恍惚下去,深处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她的潜意识。 知安又看了眼房门,呼出一口气。 从刚进卧室那一刻她就上了门锁。 以前她就有上锁的习惯,每一道门都会锁上,直到苏樾出现后,她就没了那份不知名的恐惧,家里的门也不再时时刻刻锁着。 如今这个陌生的世界,剥夺了她仅剩的安全感。 拉开卧室的窗帘,向外看去,是一片闪烁在夜色中的霓虹灯光。 她在靠近市中心的一栋居民楼里。 知安用手心贴着冰冷的玻璃窗,远望着窗外的夜景。 一辆辆闪着灯的车子在高架上疾驰掠过,耳边还能听到楼下摊贩的吆喝声。 她分不清这一切是真假。 逃杀领域,玩家,副本 知安捂着脑袋,眼前的光晕朦朦胧胧的,她努力瞪大眼睛想看清外面的世界。 虚拟世界。 这是个游戏吗? 那她在现实中的身体又是什么状态,是昏迷了,还是死了? 知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几乎要冲出胸口,震耳欲聋。 如果是这样,她被拉进了一个游戏,她在现实里因此死亡 那,苏樾会不会也来到了这里? 他们会在异世重逢吗? 知安恍惚迷蒙的目光忽然变得光彩熠熠,有神坚定起来。 她要找到苏樾。 她,要在这个奇怪的副本里活下去。 知安不想推翻苏樾还活着的猜测,她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希望渺茫的幻想,并试图证实。 就当是她的念想。 没有苏樾的知安,每一分每一秒,真的好痛苦,好痛苦。 夜深了,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知安留了一盏床头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最终拿起手机,脑中闪过白天在电视机上看到的一则新闻。 在搜索栏里输入“海非鱼”三个字。 下方瞬间跳出来很多资料介绍,还有一张张高清图。 “海非鱼是海虞湾发现的新鱼种,肉质鲜美,因渔民肆意捕捞,目前数量呈断崖式下降,当地推出新政策,实行禁渔期” “近日多地旅客来到海虞湾品鱼,当地渔民还腌制了海非鱼干,游客可以打包成礼盒带给朋友一起品尝。” 新闻评论都是一致好评。 “我刚从海虞湾回来,吃了新鲜的鱼肉,还带了点鱼干给我妈,不得不说味道是真好,不管是腌制还是熬鱼汤都绝了。” “鱼的味道是很好,但这鱼好像很凶猛。我看见当地人杀鱼的时候,被咬出血了,一大块肉都没了。” “楼上是在吓唬人吗?一大块肉咬下来?确定不是危言耸听?” “好像是真的,我是当地人,昨天我妈买了条小鱼回来,小拇指都差点咬断了但味道是真好啊,吃了停不下来,好像有瘾一样。” “处理工作做好就没事,戴个手套呗。” “就是你们吃完后有没有感觉很渴?我半小时都喝了几壶凉水了。” “楼上那位,味精放多了” 知安刷着刷着,来了困意,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放下手机准备睡觉。 她没去仔细看海非鱼的照片,只是扫过一眼,心里就会莫名升起一阵恶寒。 刚阖上眼皮没几秒,知安就突然重新睁开眼睛。 呼吸放到最轻。 她仰躺在床上,睫毛不停颤动着,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薄薄的布料几乎被拧成一团。 知安听到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声音很沉,带着粗重的喘息。 脚步声不带停留地路过她的卧室。 像是往客厅的方向走去。 随后是一阵忙碌的倒水和咕噜咕噜的灌水声。 知安放松呼吸,又把被子拉高了点,盖住自己的下巴。 整个人缩在被子里。 是那个男人。 或许是渴了,起来喝水。 外面的人喝完水后打了个饱嗝,踩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间。 知安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 经过这一下,她的睡意都跑光了,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知安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 光线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她的眼皮上,她被刺得睁开眼,不适地揉着太阳穴。 知安的目光还是呆愣茫然的,眼眶蓄了泪意,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位置,抿着嘴巴委屈道:“阿樾,我做噩梦了,一个好可怕的梦” 入目之处空无一人,她的视线彻底愣住。 嘴里呢喃着:“阿樾” 知安维持着扭头的动作很久,她迷茫地眨着眼睛,眸光缓缓变得清明。 “阿樾,我梦见你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弱,眼角的泪水也随之滑落。 “原来是真的” 苏樾离开她了。 他不在她的身边。 她还梦到,她的阿樾变成了一只怪物。 一只很可怕的怪物。 知安突然不敢再想了。 如果阿樾也在这个世界,他会是杀人的怪物吗? 知安抹去脸上的泪水,拍着自己的脑袋。 她在想什么。 阿樾怎么可能会变成那种怪物。 他可是她遇见过的,最温柔的人啊。 第5章 【异变】看见猎物的笑容 知安收拾好自己后就出了房间。 夫妻俩正在门口换鞋,看样子是要出门。 妇人刚巧看到知安,嘱咐道:“小安,今天你留在家里照顾弟弟,等会下楼去早餐店买点包子,小宝要吃肉馅的。” “我和你爸爸去看望一下罗叔叔,他生了病,昨天半夜住院了。本来今天要请人家吃饭的” 知安点头说好。 “照顾好弟弟” 男人也说了一句,抬手按了按上眼皮,一边舔着干燥的嘴唇。 知安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轻声道:“好”。 他们出去了,关门间还能听到妇人的抱怨声,“你昨天起来那么多次干嘛?我和小宝都没睡好,看看我的黑眼圈” “口渴” “以前也没见你有这个毛病” 知安想倒水的手忽然就顿住了,她看了看桌上的茶杯和热水壶,还是没端起来,最后拿了串钥匙下楼去买早饭。 早餐店的老板显然认识她,一见她便打了声招呼,“小安啊,今天你要吃的菜馅包卖完了,萝卜粉丝包吃不吃?” 知安不挑食,点点头,又买了两份肉包和豆浆。 “我刚看见你爸妈下楼了,你爸是不是生病了?看着脸色不太好啊。” 知安愣了一下,想起刚才男人的面色,的确是有点憔悴的。 发黄发黑,唇皮干裂,有点像脱水了。 “嗯,爸爸去医院了” “叫你爸注意身体啊,最近好像很多人都生病了” “好,谢谢叔叔” 知安啃完一个包子,在附近逛了逛,顺便去超市里买了一箱矿泉水和一袋小面包。 看着小小的几瓶,拎起来不算轻。 她抱着走了没几步路,脸颊都红了。 手指上还挂着一袋面包和包子豆浆,勒得又紧又痛。 好在半路上遇到一个好心的大叔,两人正好住在一个单元楼里。 大叔帮忙把矿泉水搬上去,放到家门口。 知安道了谢,也没什么东西给人家,就举了举手里的小面包,“叔叔,要吃这个吗?” 大叔连连摆手,“小事情,举手之劳,你们小孩子爱吃的面包。” 知安的视线却停顿在他的右手上。 “怎么了?” 大叔注意到她的目光,动了动手指。 其中一根手指上贴着创口贴,或许是一段时间没换,表面渗出了血迹,周围的皮肤都发白了,隐隐有点像是鱼鳞片的形状。 “这个啊,是被鱼咬的,小问题。” “是海非鱼吗?” 知安说。 “是啊,你们家也吃了吗?那味道确实好啊,我还冷冻了几条呢,要不要再给你一条?” 知安盯着他的手指看了半晌,“叔叔,最近还是少吃鱼”。 “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大叔随意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知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不见,片刻后掏出钥匙开门。 她把矿泉水和小面包放进卧室里,回到客厅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 一直到十点,客厅里还是只有知安一个人。 桌上的包子和豆浆已经冷掉了。 就在她想起身敲一敲男孩的房门时,那扇门终于被打开了。 穿着睡衣的男孩揉着眼睛走出来,脸色有点发白,嘴唇干燥得脱皮。 “姐,给我倒点水” 他靠在门框上,精神萎靡着。 知安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咕噜几下就喝光了。 “还要喝” 知安又倒了杯水。 “还要喝,好渴” 连着倒了几次,他才停歇下来,舔了舔嘴唇,“姐,我想吃肉。” 知安拿出了早上买的肉包子。 男孩咬了一大口就皱着眉吐出来,“不是这个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 知安掰开另一个肉包子闻了闻,很新鲜,没坏掉。 “太熟了” 男孩病恹恹地耷拉着眼皮,“再倒点水给我”。 知安烧了一大壶热水放到他房间里。 他坐在床上捧着水杯不停地喝,“姐,你出去,我想睡觉了”。 知安把门关好,退了出去。 没了看电视的兴致,她也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锁好。 知安打开手机,搜索昨天的新闻网站。 依旧是很多夸赞海非鱼味道鲜美的评论,偶尔有几条抱怨鱼太凶猛的都被刷下去了。 知安翻了好一会儿才翻到昨天半夜里刷到的一条评论,楼主说吃了鱼会感到口渴。 不过底下没什么评论,点赞数倒是多了起来。 知安没看到有用的消息,退出评论区。 她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抬脸看着窗外的太阳,神色有点茫然,还带着一丝对未知的恐惧。 她是真的很害怕这个世界。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未来的路是不是充满了危险。 没人告诉她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她要如何才能离开这里。 她甚至连苏樾是否和自己同处在一个空间都无法知晓。 知安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信念,靠着这股念头,这样的日子才不会那么难熬。 她要去哪里找苏樾? 这个世界又太过真实,没有钱哪里都去不了。 知安早就搜索过地图,这里和她生活过的世界完全不一样,无论是地名还是地图,或是周边国家,无一处相像的。 她太害怕了,只能暂时待在这个居民楼里。 手机银行里加起来只有两千多块钱,如果离开,她连温饱都无法解决。 知安想到楼下的那家超市,决定晚点去问一下是否需要临时工。 她要攒点钱。 以前她从不需要为钱而烦忧,在遇到苏樾前就不愁吃穿,之后就完全生活在舒适圈里。 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学习,兴趣,画画,做什么都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打定主意接下来要做的事后,知安拆了一瓶上午买的矿泉水,配着面包简单解决完午饭。 吃饱喝足,困意涌上,一阵哈欠连天,知安困懵懵地钻到被窝里睡了个午觉。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尽是些缺胳膊断腿的妖魔鬼怪,知安只能不停地逃跑,缩在昏暗的角落里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就算是在梦里,她都能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忽然后脖涌上一阵潮湿粘腻,像被一条阴冷滑腻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鼻尖充斥的血腥气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粘稠液体沾到她的脸上。 知安的身体僵硬住,连转头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只能屏住呼吸用余光向后侧方撇去。 那是一张覆盖着黑色鳞片的人脸。 一条条蠕动的黑虫钻出黑鳞,交缠着滚落下来。 血红的眼,分叉的猩红舌尖。 它咧着嘴角,漆黑的尖牙上挂着淋漓的血肉,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看见猎物的笑容。 第6章 【异变】她的缪斯 知安猛地从梦中惊醒。 大张着眼睛,瞳孔紧缩,睫毛不断颤动着,像是受了惊的蝴蝶。 她的眼角挂了泪水,没有知觉地顺着侧脸滑落到枕头上,沾湿布料。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跳出胸膛。 知安把手心放在左胸口,试图压下那慌乱不安的心跳声。 她维持着这个动作很久,直到感觉手臂僵硬麻木才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知安下了床,手脚都是虚软的,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神智勉强恢复一点。 她光着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看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后退几步,虚脱地靠到墙壁上。 知安梦到自己死了。 在最后一刻,被那个怪物的舌头穿透了胸口。 眼前全是从她身体里迸溅出来的鲜血和碎肉。 她甚至感觉到了实质性的疼痛。 知安很久没做过梦了,更别说是这种血腥的噩梦。 好像在很久之前,那是很遥远的时间线了,她做过类似的梦,但远没有这次清晰真实。 但自从苏樾出现后,她每日沉浸在幸福的生活里,再也不会做梦。 总是一觉睡到天亮,精神气满满。 现在,她又开始做噩梦了。 是因为苏樾不在了,没有安全感,还是这个古怪的世界给她的提醒。 不论是哪一种,对知安来说都是不好的消息。 知安洗了个热水澡,披散着一头湿发坐到窗户边。 外面是一片静谧的黄昏色彩,天边的夕阳缓缓下落。 周边的路灯开始亮起来了,商贩推着小车穿过街道,留下一串叮铃啷当的响声。 知安双手撑着下巴,望着楼下的路景出神。 平常这个时候,苏樾已经回家了,手里会拎着她最爱吃的草莓小蛋糕和牛奶布丁。 而知安会守在窗前看着他的车驶入别墅区,直到车尾消失,她再跑到门口,两只眼睛亮堂堂地盯着那扇门,乖巧得像只等待主人回家的猫咪。 五分钟后,苏樾开门进来,她就会扑到他的怀里,踮着脚亲他的下巴。 苏樾还来不及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被她抱住了。 他会低下头,轻轻环住知安的腰,用一个轻柔的额头吻回应她。 “安安” 他的声音氲着清冷的温柔感,“穿鞋”。 知安松开他,吐了吐舌头。 她没穿袜子和拖鞋,就这么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苏樾知道她老是忘记穿鞋的毛病,早就装上了地暖,但不管是在寒冬还是热夏,他还是会让她穿鞋。 知安坐到客厅里吃苏樾带回来的小蛋糕,她先用小勺子挖了一口给他,再埋头吃起来。 “阿樾,我做了两个菜” 她舔掉蛋糕上的草莓果酱,“剩下的交给你啦”。 知安不会也不敢处理带血的生肉,荤菜都是交给苏樾来做的。 虽然苏樾不让她做饭,但她偶尔还是会进厨房,想练练厨艺。 “安安,你不用做这些” 苏樾温柔地把她脸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知安慢吞吞地吃着草莓蛋糕,小声道:“阿樾,别人说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我连饭都不会做,你会不会嫌弃我呀,觉得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笨,这么懒” “安安” 苏樾正蹲在知安身前,手里拿着一双粉色拖鞋给她穿上。 他的眼睛很漂亮,望着她的眼里含着温润的光,仿佛看不见底的星海,“我属于你”。 知安呆呆地看着他,嘴里还咬着半个勺子。 她很没骨气地沉浸在苏樾的美貌里,等反应过来,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脸蛋都变得热腾腾的。 “阿,阿樾” 她捂住自己红通通的脸,“别这么看着我”。 会忍不住流鼻血的。 知安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见到苏樾的场景。 他们是在一年冬天遇见的。 苏樾的长相是让人一眼惊艳,见过再难忘的那种类型。 那段时间的知安没有创作灵感,会带着画板出去写生。 那天刚下完雪,她背着画包,穿着保暖靴吭哧吭哧地踩过厚厚的积雪,坐到公园里的一棵大树底下开始寻找灵感。 周围是堆着雪人,打着雪仗的行人。 真热闹啊。 知安羡慕地看着他们,手里的画笔迟迟无法落下。 她想画很多东西,但又抓不住最重要的那一瞬间。 她的创作到了瓶颈期,始终不能突破。 知安盯着空白的素描纸发了一会儿呆,有点沮丧。 她的脚边已经落了好几张废纸,都是不满意的半成品。 今天就这样了吗? 她不太甘心。 知安不用为钱而担忧,远在国外的父母支持着她的经济,她只是在为自己长时间跨越不到另一个境界而困惑烦恼。 追寻梦想的路,总是枯燥难熬的。 但这是她的梦,不会轻易放弃。 何况她的路已经比太多人好走了,没有外界因素的阻碍,她要做的就是熬过这段灵感干涸枯竭,无人问津的时间。 “天哪,快看那边的人!” “怎么会有人长成我想都不敢想的样子” 正当知安想收起画纸,耳边忽然传来几声压抑的尖叫。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顺着那几个人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抹即使隔着茫茫人群而显得有些朦胧却依旧美成一道风景线的人影。 是的,美。 知安只能用美来形容他。 他穿着一件黑色长风衣,勾勒出颀长优越的身线,纷飞的雪花像羽毛一样柔软地伏落在他乌黑的发丝和肩头。 在这一刻她只觉得词语匮乏,再多辞藻也描述不了这种美。 她没有看清他的脸,但他的气质就和这里的人是两种鲜明的层次,安静沉默,却极具存在感。 知安差点握不住手里的画笔,她呼吸一滞,大脑还处于一片空白,调整了画板的位置就开始动笔。 明明画过不少人物线条,可这时就是画不好,笔尖都是颤抖的。 知安耐下性子,努力调整呼吸。 “他朝这边看过来了!天,我好像恋爱了” “不敢上去要联系方式,感觉气场好强啊。” 知安又抬起头。 目光不期然间与他对上。 他的视线穿过苍茫的雪和人群温淡平静地落在她的脸上。 柔软的雪花忽闪过他的睫毛,寒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露出深邃惊艳的眉骨。 他的眉眼和鼻骨精致凌厉到给人带来一种犀利的攻击性。 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眼神平淡,溢出的清冷感能把周围的人结成冰。 知安只是跟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心跳蓦地一停,又疯狂跳动起来。 她逃避般地低下头去,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冒着热气。 大脑彻底死机了。 知安用冰凉的手心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重重揉了几下,眼神也不敢乱飘。 年知安,你遇见独一无二的缪斯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7章 【异变】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月亮 后来等知安平复好心情,再次抬头想寻找那抹身影时,他已经消失在人海里了。 她放下画笔站起来,踮着脚尖试图越过人群找到那个人。 在匆匆望了一圈后,只有漫天纷飞的雪花。 又下起大雪了。 雪花像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地洒落,落到她的头顶,化作冰凉的水意。 知安头皮一凉,赶紧戴上帽子,裹紧了羽绒服。 玩闹的行人纷纷推搡着回家,孩子们仍是欢声笑着。 不过一会儿,公园里便空了,远远望去只剩下飞扬的鹅毛大雪。 知安背着画包随人群离开,她搓着冻红的的双手,嘴里不停地哈着热气。 “好冷啊” 她小声道,默默地把堆在脖子里的围巾拉到脸上。 那一天的知安,回到家后坐在落地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她搭起了画架,用画笔描绘出记忆中的那双眼睛。 那是她画的第一幅,没有整体五官,不完整的人物像。 属于苏樾的眼睛。 晚上,妇人敲响知安的房门。 晚饭时间到了。 知安没什么胃口,只是低着头扒米饭。 此时饭桌上只有三个人。 她,妇人,男孩。 男主人似乎是身体不适,到家后就回了房间。 “昊昊今天怎么不爱吃东西了?” 妇人在给小儿子剥虾,喂到男孩嘴边,他恹恹地咬了一口就撇过脸,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吃了。 “早上买的肉包子也放着没吃,哪里不舒服吗?” 她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没发烧”。 “小安,你来摸一下” 知安放下筷子,轻轻贴了上去。 有点凉。 甚至感觉冷冷湿湿的。 “可能是低烧” 知安收回手,推开凳子站起来,“我吃好了”。 她把碗洗好,看了眼仍是在哄着儿子吃饭的妇人,“爸爸还好吗?” “在医院那会儿就不太对劲了,探望完你罗叔叔后说是口渴,皮肤痒,顺便去做了检查,没什么大问题我看他就是烟抽多了。” 妇人皱着眉,语气担忧,“你罗叔叔看上去不太好,才不过一两天,脸上都没肉了,眼睛看起来都没神,声音也变得嘶哑,都听不出来在说什么。” “等过几天,我带你去医院探望一下,毕竟是你罗叔叔” 知安点点头,回到房间就立刻把门锁上。 她本来想吃完饭后去楼下超市买点东西,但一看到光线昏暗的楼道,就收起了这个念头。 不论是在最初,还是遇到苏樾之后,她都不会选择在夜间出门。 她在潜意识里畏惧着夜晚出行的所有生物。 睡前,知安拉上一半窗帘,剩下另外一半透进朦胧的月光。 让房间不至于完全漆黑一片。 知安睡觉时必须要有一点亮光,如果陷入无尽的黑暗,她会被未知的恐惧吞噬。 深夜。 或许是晚上喝了小半瓶水的缘故,知安起来上了个厕所。 她披着睡散的头发重新回到床上,脑袋蹭了蹭枕头,正打算继续睡下去。 动作突然一僵。 还没来得及放进被子里的一只脚也飞快地缩回去。 门外又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这次,是两个不一样的声音。 片刻后,咕嘟咕嘟的喝水声像是放大了一般,回响在知安耳边。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床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门。 知安连翻身都不敢。 她不会把背部暴露在任何一个方向。 他们喝水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久到知安的眼皮子开始打架,承受不住那股睡意。 只是普通的喝水吗? 可她不敢睡着。 害怕有什么东西会破门而入。 外面的喝水声停下了。 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但只是走了几步,便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知安下意识地捏紧了被角,眼珠子直直看向门口,掩藏在胸口下的心跳愈发剧烈。 走了吗? 手里的布料几乎被她抠破。 听不到声音了。 可她依旧不敢睡着,心里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他们,停在她的卧室门口。 是就这么站着,盯着房门,还是趴下了身体,半张脸贴在地板上,用一只眼睛注视着她? 不论是哪种。 都让知安的神经紧绷到几欲断裂的程度。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阿樾。 知安在心里叫着苏樾的名字,她攥着被子无声地流泪。 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她最害怕这种荒诞诡异的事情了,潜伏在黑暗里的鬼怪,异类。 知安的脸颊憋得通红,眼角不停地落下泪水,她的目光始终不敢从门口移开。 不知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又或是怜悯弱小的她,卧室门口响起窸窣的脚步声。 知安眨了眨眼,终于忍不住大口呼吸着。 放松的同时是一阵惊惧。 刚才,他们真的就在她门口。 知安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打开床头灯,喝掉了半瓶水。 经过刚刚那一遭,她不敢再睡觉了。 摸出手机来一看,凌晨一点三十八分。 离天亮还很早。 她要在白天睡觉吗? 知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 白天要去打工。 总之这个地方,应该待不了多久了。 今晚只是在她门口停留,那明天呢? 会直接冲进来吗? 这扇门好像不够牢固。 知安没了睡意,坐在靠近窗户的那一侧床上,她伸出右手,透过展开的指缝看向云雾之上的那半弯月亮。 细碎皎洁的月光打在她漆黑湿润的睫毛上,泛着点点水意。 “阿樾” 她轻声呢喃着,“你在天上吗?” 眼角抹上一片淡淡的红,“正在看着我吗?” 我好想你。 舒展的手指缓缓曲成一个小小的圈。 她在这个握成圈的掌心里看见了苍蓝冷白的月亮。 束缚在框架里,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月亮。 第8章 【异变】打死她都不会再回去 知安一整夜都没睡着。 硬是熬到了天亮。 直到楼下响起早摊的吆喝声,她才如释重负般地躺回床上,闭着眼睛补了两小时的觉。 两小时后,知安睡意朦胧地爬起来,揉着眼睛简单地洗漱好。 她吃了两袋昨天买的小面包垫着肚子,又补充了一点水才离开房间。 刚一打开房门走出两步,知安就感觉鞋底下黏黏的。 她抬起来看了看,房门口不知道泼了什么黏糊糊的液体,看上去湿湿的,带着粘稠感。 鞋底一大片都沾上了这种让人不适的液体。 所幸知安在鞋柜里找到了一双没人穿过的简易拖鞋,她换上新拖鞋,直接把原来那双鞋扔掉了。 它给她的感觉很不适。 客厅里没有人。 知安听到厨房里有动静,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放在灶台上的锅子发出沸腾的嗡嗡声,锅盖边沿冒出白泡和汤汁,但站在厨房里的妇人毫无反应。 她背对着知安,饭兜半挂在腰上,弓着背站在洗碗池边。 泛着铁锈的水龙头被一张脱皮干裂的嘴唇急迫地含吮着,吞咽着里面的水流。 妇人的脖颈弯曲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像蛇般缠绕着,攀附在水流之下。 知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即使她的动静很小,但对方还是在下一刻就扭过了头。 妇人的脸看上去十分潮湿,水珠滴落到脖颈里。 她的声音莫名嘶哑,干涩,“小安啊,饿了吗?” 知安观察着她的表情,默默捏紧自己的衣服,“妈妈,我吃过东西了”。 “哦,你爸和昊昊还没吃呢” 妇人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转眼间看到灶台上的锅,惊叫一声。 “唉呀,怎么烧成这样了!” 她急急忙忙地拿过毛巾处理起来。 知安站在厨房门口,没有再走进去。 等妇人收拾完,知安才开口说要出门去找个临时工赚钱。 “这几天你爸他们身体不太好,暂时在家帮我照顾他们,那死鬼都爬不起来了,要没好转,明天再去医院检查一遍” 妇人嘟囔着,“昨天吐的马桶外面都是,恶心死了,像鱼卵一样的东西真不知道他是吃了什么,难不成变成了一条鱼?” 她似乎是被自己的说法逗笑了,“水倒是喝的不少”。 “小安,再去烧点热水放客厅里” 知安就去烧了好几壶热水。 等水烧开的功夫,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光看着三口子的卧室房门,脑子里想着妇人说的话。 呕吐,鱼卵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梦。 长满鱼鳞的人脸。 跟这一切有关系吗? “昊昊,起来吃点东西” 妇人做了点食物,半抱着男孩从卧室里走出来。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知安微微拧起眉,捂住鼻子。 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如果非要形容,那这味道很像她曾经在菜市场里闻到的腐烂鱼腥味。 “姐姐” 男孩走到客厅,没有第一时间坐到饭桌前,而是直接走向知安。 漆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她,舔了舔干涩的唇皮,“姐姐,我饿了”。 “昊昊,饿了就过来吃饭,妈妈给你煮了肉骨头汤” 妇人正在给他盛汤。 知安坐在沙发上不好动弹,男孩就站在她面前,堵住了出口。 “为什么不说话?” 男孩朝她咧了咧嘴角,伸出一只手来。 知安躲避他的动作,猛地一下站起身,也不管自己的膝盖会不会磕到茶几,一瞬间窜到最边上。 “姐姐?” 他还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僵硬地歪了歪头。 知安看着他那张似是泛着水的脸,又后退几步。 她吞了吞口水,声音发涩,“姐姐要出门买点东西”。 “小安,顺便买点” 妇人盛好汤,看向知安,做了个像是吞咽的动作。 “新鲜的肉回来” 知安已经要退到门口边了,她的语气干巴巴的,努力维持在一个正常的语调,“好的,妈妈”。 “姐姐” 男孩还想朝她的方向走来,嘴角咧开大大的笑意,“你闻起来”。 “好香啊” “啪!” 知安打开门身后的门,不带丝毫停顿地反手甩了上去,隔绝掉那张凝满了潮湿水意的笑脸。 她捂住胸口急促地呼吸着,不敢停留一秒,扶着把杆跑下楼。 知安出来得太急,连鞋子都没换,只能穿着一双薄底的拖鞋“啪啪啪”地在楼道里回响着。 在临近出口险些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 知安连声道着歉,手背忽然覆上一抹水腻腻的触感,带着粘稠的感觉。 她几乎是瞬间就抽回手,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视线有点怔愣住。 是那个帮她把矿泉水搬上楼的大叔。 “是你啊” 他的声音很沙哑,“还记得我吗?” 知安点点头,默不作声地退到单元楼外,还好他没有跟着走出来。 只是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向她露出一抹笑。 “我也记得你的” “味道” 知安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可背脊还是爬上一层寒意。 冻得她全身的骨头都在发抖。 知安不再和这个人说话,直接闷头跑出了居民楼。 被他碰到的皮肤一片粘稠,知安找了处公共厕所,洗了足足十分钟。 在她要离开的时候,里面的厕所间响起一阵剧烈的呕吐声。 知安停住脚步,站在门口,往那处看去。 里面的人痛苦呕吐了好一阵才缓下来。 知安想着要不要帮她打个急救电话,厕所门开了。 一只汗津津的,惨白枯瘦的手扒住边沿。 女人披着凌乱的头发,弓着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你需要帮助吗?” 知安摸出了自己手机。 面前的女人动作一顿,藏在头发里的那张脸向她转过来,“好啊” 知安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见那一头遮住脸的黑发。 以及,那几片蔓延在侧脸边缘的黑色鳞片。 “帮帮我我好渴,好饿啊” 女人嘶叫着,扭曲着身体。 知安收回上前迈了一步的脚,转过身拔腿就跑。 她从来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迎面而来的风扑在她的脸上,吹乱了头发。 知安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喉咙发干发涩,她大张着嘴巴呼吸。 直到跑进街道上的人群中,才放缓速度。 她的小腿肌肉一阵抽搐酸软,是剧烈运动过的后遗症。 知安扶着路边的花坛,才没让自己瘫倒在地。 路过的行人向她投来疑惑不解的眼神,她都无心去在意。 嘴里干巴的一点水都没有,好在附近有一家便利店。 知安买了瓶水,坐在店里吹着空调休息。 手机只剩下34格电,她向店员借了根数据线充电。 一边在软件上搜索着最近的酒店旅馆,解决住宿问题。 那个居民楼,她是不会再回去了。 知安一想到那几张对自己笑着的人脸,手就止不住地哆嗦。 打死她都不可能再跑回去。 第9章 【异变】她从来都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 离她最近的一家酒店是七百米,走几分钟路就能到,住一晚的优惠价九十九块钱。 知安捂紧了自己的电子荷包。 她下好单,准备等到电量充满再去酒店办理入住手续。 呼,这种日子真的是 知安吐着气抬起头,舒展身体的动作忽然顿住。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与投映在玻璃镜里的一张苍白潮湿的脸对上。 是那个借给她数据线的女店员。 那时店员还戴着一顶黑色的员工帽,看不真切样貌。 这会儿把帽子摘下了,那张脸苍白得可怕。 知安甚至可以感受到有粘稠的液体在滴落下来。 “你好,需要吃点什么吗?” 对方离得很近,几乎是贴在她的背上说话。 弯着腰,冰凉的气息吐露在敏感的后脖间,引起一阵瑟缩。 知安的身体陡然一僵,差点哭出声来。 “不,不用,谢谢” 她噌的一下跳起来,拔了充电线就要跑,却是感受到一阵阻力。 一只冰冷粘腻的手攥住了她的衣角,“为什么要跑?” 知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直接把那一块布料给撕了下来。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了便利店。 街道上的人群依旧很多,结伴游玩的学生,带着孩子散心的父母,扫街的环卫工人 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 可知安浑身都是冷的,她不知道在这些人里有多少是已经变异了的怪物。 或是正处于潜伏期的半人半怪。 她被怪物包围了。 酒店 知安趴在前台上,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服务员,她合起掌心做着拜托的动作,语气软软的。 “可以先住着吗?我的身份证丢了” 在居民楼里被吓得直接跑了出来,什么都没带,身份证自然也不会在她身上。 这也是等知安到了酒店才反应过来。 但她绝不可能再回去的。 哪怕露宿街头,也不会回到那栋昏暗的楼里。 任何冒险的行为,她都承担不起后果。 “抱歉,小姐,我们这里必须要有身份证才能入住” 服务员拒绝了她的请求。 知安垂下胳膊,低头看着自己跑烂了底的拖鞋,无声地叹口气。 本来就质量不好,被她这么一折腾,就差彻底脱底光脚了。 知安沮丧地离开了酒店,她站在路口,抬着头看向昏黄的天空。 快要日落了。 她无处可去。 要是就这么睡在街头,会更危险。 谁也不知道深夜的道路会出现什么样的怪物。 现在的社会秩序还算正常,暂时没有出现怪物攻击人类的现象。 但,人群里已经混入了异变的怪物。 或许是上一秒和她擦肩而过的那个人,体内就潜伏着未知的病毒。 病毒吗? 知安迷惘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她是知道丧尸病毒这类东西的,在她的世界,有不少关于末日丧尸的影片。 虽然她没去看过,但也是了解的。 现在的这种东西,也是跟丧尸差不多的吗? 会咬人,吃生肉,像野兽一样疯狂撕咬啃食人类的血肉之躯。 知安很怕疼,她最忍受不了疼痛的。 哪怕是刀片划破了薄薄的皮肤,都要赖在苏樾怀里撒娇。 她会红着眼眶把受伤的手指举起来,“阿樾,哄哄我”。 她的声音撒起娇来像一样柔软,“吹一下就不痛啦”。 苏樾从不吝啬对知安的温柔,他会把她抱到腿上,轻轻捏住细白的手指,垂下眼睫耐心地吹着,消毒,包扎。 她是他捧着的小公主。 可是公主被绑架到了一个陌生的,会吃人的世界。 “阿樾” 知安静静仰望着远处的夕阳彩霞,她的话飘散在嘈杂的车流里。 “我能再见到你吗?” 会,再相见吗? 她等的到,再次遇见的时候吗? 或许她会死在这场荒芜却又不平凡的夜晚。 她知道自己太弱小了,禁受不住任何一次来自怪物的攻击。 这颗胆小的心脏,在怪物还没张开獠牙前,就被吓得停止跳动了。 可她还想再等等,再等一会儿。 苏樾,会不会在下一秒出现。 哪怕只是死前的幻觉。 随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街道的路灯一盏盏闪亮。 知安走进了一家大型商场。 这里很亮堂,似乎能驱散走一些恐惧的情绪。 她重新买了一双运动鞋,感觉走起路来都轻盈了不少。 知安又去了自助麻辣烫店,她拿着盘子挑选食材。 拐角处是一大盘切好的鱼片,泛着水光,看起来鲜美柔嫩。 一堆人凑在那里哄抢着,“这是新进的海非鱼?难怪这家店涨价,原来是进了新货”。 “不要贪心,每个人都夹几片啊” 知安忽然就没了食欲。 她放下手里还光着的空盘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店。 海非鱼。 她几乎能确定出,这就是病毒的来源。 这几天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吃了这东西。 透明的玻璃窗里能看见里面的食客正低头狼吞虎咽地吃着鱼片,一眼望去,每一桌都是如此。 仿佛吃的不是鱼,而是罂粟。 吃了就停不下来的。 知安甚至都能从他们脸上看出狰狞贪婪的神色。 接下来路过的店里,每五家就有四家店门前贴着招牌,“新鲜海非鱼,欢迎来品尝”。 引诱着人们走进店里,成为只会吞吃的野兽,寄生怪物的宿主。 “诶,不进去尝尝海非鱼吗?” “谁要吃那玩意,生怕我死的不够早?” 知安身侧的两人正打量着面前的招牌,发出一声嗤笑。 “这轮游戏可真够恶心的,那种东西比之前副本里碰到的变异体都要恶心。” 本要离开的知安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她拿起一旁的菜单介绍假装翻看起来。 游戏,副本,变异体。 “也不知道这次副本的幸运儿是谁。啧,毕竟那么丑陋的怪物,谁也不会接受。” “游戏而已,只是这轮的变异体长得太难看了” “主办方的恶趣味吗?丧失理智的怪物,击杀它可以获得大量积分,说起来有点让人心动” “轮不轮得到我们再说,听说那一位也进入了这个副本” “那一位?” 其中一人放低了声音,似是有些忌惮。 “就是杀戮榜上的那位啊,代号s,积分远超第二名,后面的那几个加起来都不够他的零头” “有他在的副本,还是躲着点,没有失控的怪物能从他手里活下来,况且那些怪物是一般玩家都不敢招惹的变异体啊” 知安听得云里雾里,还没思考过来,那两个人已经走掉了。 她没有跟上去。 知安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恶意很重,不太像能友好交流的人。 最好还是不要贸然询问。 她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直觉。 第10章 【异变】来了两位专业画家呢 逛了一圈商场,知安饿得前胸贴后背,嘴巴里干得连唾沫都咽不了,两条腿软绵绵地迈不开步。 她就随意买了袋夹心面包配着牛奶吃起来。 路过一家门店时,知安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装修十分文艺的画室,外面挂着顾客所画的素描,水墨画等作品。 知安站在外面看了许久,目光有些出神,睫毛微微颤动着。 “你好,这位小姐,感兴趣的可以进来看看哦” 大概是她停留的时间太长,引起了老板的注意。 一个打扮很淑女的年轻女人走出来,笑得随和,“如果要需要的话,也可以帮您画一幅自画像”。 知安打量着女人白皙柔和的脸庞,是干净清爽的,没有湿黏的感觉,侧脸附近也没有奇怪的鳞片。 她松了一口气,跟着女人走进画室。 里面的作品琳琅满目,画技参差不齐。 有一对情侣,两个女学生,三四个单独的顾客坐在里面画画。 知安扫了一圈墙壁上的画作,倒是有几幅出彩的。 “小姐是想要自己创作,还是我帮您画呢?” “我想自己画一幅” “好的,是什么类型的画?我帮您准备材料” “素描” 知安轻声说着,“人物像”。 “好,稍等一下” 老板给她拿来了画笔和白纸,领着她到一处角落的位置坐下。 “这里的灯光也不错,您看可以吗?” 知安不挑地方,她点点头,“谢谢,这里很好”。 落座时她的视线不经意扫过不远处的一间与大厅隔了层玻璃的小内厅,不由好奇道:“那里也是画画的地方吗?” “啊,是的” 老板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不过那边的画厅今晚已经被一位顾客定下来了,您可以下次来哦。” “好” 知安弯了弯眉眼,嘴角的笑意有点苦涩。 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画画了。 “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老板嘱咐一句便走到其他顾客边上指导起来。 知安拿起画笔,几笔勾勒出人物的外形轮廓。 光看线条就知她笔下之人的精致。 眉眼,鼻子,唇形,下巴 知安画得十分细致,似乎要将每一笔都运用到极致,刻画得栩栩如生。 “您是专业的画家呀,画得很好哦” 老板不知何时站到她边上,笑着称赞道。 “这是哪位明星吗?五官比例都太优越了,不像真人呢” 知安的动作一顿,随后慢慢细画着人物的眼睛,“是男朋友”。 “有这么好看的男朋友,跟您很般配” 老板微微一笑。 这幅画只完成了一半,具体的五官还没彻底细化,但也能看出那犀利惊艳的眉眼。 “今天店里来了两位专业画家呢” 老板感叹着,“好久没见到让我心动的画作了”。 “另一位也是素描画吗?” 知安并不反感有人在自己作画时聊天,反而十分喜欢与人说话。 毕竟,以前的她和苏樾,也是这般。 “不是哦,那位顾客画的是油画,手法堪比大师,不,我觉得完全可以碾压那些市面上的油画作品就连拍卖会的画作,都能高上几分” “我没学过油画” 知安叹息着,她对素描情有独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业领域,您的素描已经很好了,啊对了,今晚包下私人画厅的就是那位油画很好的顾客” 老板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那间画厅。 知安抬起头来去看。 两厅之间除了一层玻璃,还隔着一米高的木艺架台,正巧挡住了那人的身形。 以知安的视角,只能看到画架上的半幅油画。 荆棘丛中盛开的猩红玫瑰。 只一眼,就给人极具冲击性的感觉。 笔墨浓艳,手法凌厉大气。 那只执着画笔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与浓丽的颜料色彩交相辉映,形成极大的反差感。 知安呼吸一滞,心跳都慢了半拍。 “不过那位客人不喜欢被人打扰,我没能进去交流一下,有点可惜,现在画这么好的油画家很少见了” 老板有点可惜地说着,也拉回了知安的思绪。 她落寞地垂下眼,“是呀,一位十分出色的油画家。” 她刚刚在想什么呢? 竟然觉得那个人的手和阿樾的手很像。 都是那么的美丽。 可苏樾,是不会画画的。 知安的心情低落下来,吐出一口长长的气,重新拿起画笔勾勒着人物的眉眼。 她最喜欢苏樾的眼睛了。 他的瞳孔是浅色的,像神秘又温柔的深远海域,又像是雪岭上的晨雾般触不可及。 她总是用温柔来形容他。 可现在,她只想用苏樾来诠释温柔。 纸上人物的眼睛渐渐清晰明了起来,老板还没有离开,她观察着知安的运笔手法,似乎是在学习。 忽然间,老板短促地“啊”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老板,可以来帮我看一下这幅画吗?我赶着回家” “好的,这就来了” 老板被打断了思绪,转身朝其他顾客走去。 知安没在意这个小插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想完成这一幅画。 起码,在最后的时间里能陪伴着自己。 想苏樾的时候,便打开来看看,好像他就在她的身边。 等知安画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她放下画笔,捏着酸疼的手腕,眼睛也很酸涩,闭了闭就有水意淌出。 但她很满意。 眼里盛着满足的光芒。 知安望了一圈周围,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喔,还有那个包了私人画厅的客人。 内厅的大灯还亮着。 白炽炽的,照在脸上有种瘆人的惨白感。 特别是当老板微笑着向她走来时,知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小姐,这幅画是要留在这里,还是带走呢?” 知安仔细瞧着她的脸,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还是稍稍退后了一步。 她害怕这种自带恐怖气氛的感觉。 好在老板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贴心地帮她把画卷起来放进包装袋里。 “欢迎下次再来哦,嗯” 女人沉吟了片刻,似乎是想说点什么,皱眉思索着,像是忘记了。 “还有什么事吗?” 知安疑惑道。 “啊,没有什么事,天晚了,小姐快点回去。再见哦” “拜拜” 知安离开前,鬼使神差地往内厅看了一眼。 这个角度,能够看到那人乌黑的发丝在灯下泛着柔软流丽的光泽,干净清爽。 她不自知地回头走一步。 “小安!” 一道稍低的女声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第11章 【异变】她只会亲手杀死自己 知安猛地回过神,收回脚步,转身看去。 是一个齐腰长发的女孩。 “小安,都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对方向她走来。 知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女孩一把抱住,“怎么不说话呀?你是来画画的?” 知安差点被她身上的香水味给呛到,努力把自己从对方热情的拥抱里解救出来。 “我是来画画的” 知安顺着女孩的话回答。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是这具身体的朋友吗? 知安不解地拧眉。 她确定这个身体是自己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套上陌生的身份。 “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不回家呀?” 女孩勾着知安的手臂晃了晃,“跟爸妈吵架了?” “嗯” 知安把胳膊扒拉出来,“不回去”。 “你怎么啦?都不让我碰了” 女孩露出受伤的神情,“那你今天跟我回去,一个人在晚上不安全,我爸妈都睡了哦,你不用不自在。” 知安吸了吸鼻子,想远离她身上刺鼻的香水味。 “不用”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知安僵了僵,摸出手机,看到上面的电话一愣。 备注是“妈妈”。 额头上几乎是立刻就渗出冷汗。 “诶,是阿姨的电话,快接呀” 女孩见她迟迟不动,直接滑过接听键。 知安的手指都僵住了。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掀起浓稠粘腻的战栗感。 “小安啊,怎么还不回来呢?” “都快一天了啊” “我们都在等你呢,快回来呀。” “你罗叔叔病好了,正在家里呢,妈妈做了你爱吃的菜,嗬排骨汤” 知安“啪”一下挂断电话,下一秒就把这个号码拉黑了。 “看来小安和家里吵得很凶呢” 女孩笑嘻嘻地捏了捏知安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小安,外面这么黑,可是很危险的,而且商场还有十分钟就要断电关门了,你确定不跟我回家吗?” 知安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好,我跟你回家”。 深夜的街道,不知会有怪物出没。 她或许会被直接拖进漆黑的巷子里。 而且面前的这个人,似乎还算正常,除了那身恨不得呛死人的香水和过分热情的举动。 “好呀,那我们今天一起睡觉” 女孩的笑容加大了不少,牵着知安离开商场。 画室 “感谢您愿意把这幅画留下来” 老板满脸笑意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脸颊微微泛出红晕,“这幅画会成为这间画室的展品。” “您的代名是s吗?” 她的目光停驻在右下角一笔猩红的英文字母上。 “s”。 对方微微颔首。 他的脸上戴着黑色口罩,微卷的额发随意落在眉眼上方,只露出一双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 直到他离开画室,老板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那深邃又锋利的眉眼,似乎还在停留在她眼前。 渐渐与记忆里的一抹画面重叠融合。 那双,和黑白素描画上一模一样的眉眼。 只是少了那分缱绻的温柔。 知安和女孩打了辆出租车,半小时后在一栋公寓楼前停下。 知安旁听侧敲地询问到女孩的名字叫方晓。 她跟着方晓走进公寓楼,上了电梯。 方晓打开大门,率先走进去,手指摸上桌上的茶壶,“小安,要喝点水吗?” 知安不怎么渴,摇摇头。 “那你先去洗澡,我去给你铺一下床单” 方晓指了指浴室的方向。 知安在车上拒绝了跟方晓一起睡觉,女孩刚开始有点生气的样子,后来又黏黏糊糊地抱着知安说好。 浴室里有点乱糟糟的,梳子,厕纸,毛巾都放成一堆。 垃圾桶里团着几张湿厕纸,沾满灰尘的发丝。 知安突然没了待下去的想法,随意擦洗了几下就穿着原来的衣服出去了。 里面有叠好的浴巾,但她并不想接受。 “小安,你好了?” 方晓似乎是没想到知安这么快就出来了,神情有点诧异。 “嗯,好了” 知安点点头,“那是我的房间吗?” 现在已经要接近十一点半了,奔波了一天,身体十分疲惫。 看出知安的疲倦,方晓笑了笑,“累了?那早点去睡觉,我也要去洗澡了”。 “小安,不要乱跑哦” 知安的脚步微微一顿,方晓又笑了一声,走进浴室里。 知安注视着浴室的方向,随后收回视线,瞥过摆在客厅桌上的一把水果刀。 她走过去将那把刀藏进了口袋里。 好像这样能给自己带来一点安全感。 知安朝卧室走去,在路过其中一间房时顿住脚步。 她一向对气味很敏感。 特别是讨厌的味道。 鱼腥味就是其中一种。 而此时,门缝里正若有若无地飘散出一股她最熟悉又厌恶的腥味。 腐烂的鱼腥臭。 知安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水果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太阳穴涨得疼痛,努力在记忆里搜刮出细枝末节。 为什么这里会有腥味? 里面是正在异化的怪物吗? 方晓口中所说的,正在熟睡中的父母 那方晓又是什么东西,她表现得那么正常 来不及多想,知安静悄悄地往大门口走去。 必须离开这里。 她的手碰上门把,往下一按。 同时心里咯噔一下。 门被锁住了。 知安浑身都是麻的,手指头都僵住了。 偏偏这时候浴室的门也开了,身后传来方晓幽幽的笑声,“小安,你在干嘛呢?你是想走吗?” 知安转过身连连摆手,本就白皙的脸蛋更加苍白,“没有呀,我看上面有脏东西,想擦一擦。” 她自己都不相信这么蹩脚的理由,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可方晓像是被安抚到了,擦着潮湿的头发向她走来,“那是我误会小安了,我以为小安不想住在这里呢。” 随着方晓的靠近,知安闻到一股芬芳的沐浴露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腥气。 褪去那呛鼻的香水味,那丝腥气再也无法被掩盖住。 擦拭的动作起伏间,泛着水意的头发间似乎闪过漆黑的鳞光。 “我困了” 知安躲开她伸来的手,几乎是跳到了房间门口,努力扬起一点笑意,“晚安”。 方晓愣了愣,随后一笑,带着说不出的暗哑,“好的,小安。” “那就晚安” 知安看到她的笑容就起一层鸡皮疙瘩,互道晚安后便关上了门。 看不见方晓的脸,知安的精神都松了不少。 她搓着麻掉的手臂,立刻把门锁上。 回过头打量着这间窄小的卧室。 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没有连着的浴室。 如果要上厕所只能去外面。 或许她可以选择不上厕所,憋死。 知安庆幸自己晚上没喝什么水,深夜应该不会起来上厕所。 但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甚至连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未知数。 知安盘腿坐床上,拿出了那把藏在口袋里的刀。 刀面在月色下泛着寒冷的光泽。 这把刀,不是用来抵抗怪物的利器。 而是她的救赎。 她不会死在怪物血腥的獠牙之下。 她只会,亲手杀死自己。 第12章 【异变】她握住了属于自己的月亮 知安本来想把房间里唯一的椅子搬到门口堵住,但在她一手提起那把椅子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她拉开了所有的窗帘,大片的月光照在床面上。 起码没那么昏暗了。 半小时前,这个房间的电断掉了。 她不知道是整栋公寓楼没电,还是就这里。 但不管是哪种,知安都无法入睡。 连着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濒临衰竭的程度。 知安强撑着意识,打开手机搜索“食用海非鱼生病”的信息。 跳出来的评论寥寥无几。 “我家亲戚海虞湾回来后好像是生了几天病,不过后来就好了,还邀请我去他家吃饭呢” “那些生病的人只是碰巧,哪有那么多事” 社会新闻也没有报道相关消息。 知安有些乏味地翻看着,正要退出界面,视线却被底页的一条评论吸引住视线。 “不要接触身上有鱼腥味的人,不要吃这类人给的东西,不要和它们发生性关系” 知安不由得放轻呼吸,想点进去。 下一秒就跳出一条弹窗,“此评论涉嫌违规,已屏蔽”。 知安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感觉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 她无奈地戳着手机屏幕,没注意到刚打进来的电话,一不小心就按到了接听,扬声器模式。 一道幽暗的,像是软骨动物在地上爬行发出的粘腻声响在空荡的卧室里响起。 “小安啊,怎么还不回来爸爸好想你啊,好想好想,嗬,嗬我好饿啊” 知安吓得从床上跳起来,手机也被她扔到了墙角,发出一声巨响。 恍如夜雾中潜伏的怪物仍在诉说着对她的想念,在昏暗密闭的空间里显得尤为可怖。 知安缩在被子里,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她根本没有勇气去拿起手机,关掉那通电话。 她连靠近那道声音的勇气都没有。 仿佛那个怪物就在那里,等着她去接近,最后把她嚼碎成一滩稀烂的血肉。 是她忘记了,把他的电话也拉黑。 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他”了,而是“它”。 它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完成了异变,成为一具披着人皮的怪物。 继承了它作为人类时的记忆和生活方式,伪装在人群里。 随着时间推移,它们会变得与人类更加相像,迷惑着猎物。 而方晓,就是进化比较靠前的那一类吗? 知安捂着耳朵,不去听怪物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声音才彻底停歇下来。 她又等了片刻,才踮着脚去捡手机。 也许是挂断了,或者是电量不足。 房间里断了电,她的手机无法充电,本就只剩下一点电了。 知安远远地瞄了一眼,手机是黑屏的。 她松口气,弯腰把手机捡起来,按了按开机键想看看是不是没电关机了。 就在她捡起手机,屏幕正对着自己的时候,本是一片漆黑的屏幕忽然发出一阵电流声,闪过断帧的黑白线条。 随后,一张边沿覆裹着黑鳞,惨白阴潮的人脸瞬间出现在她面前。 出现在,她正握着的手机屏幕里。 “小安” 他微笑着把脸贴到摄像头上,粗粝的鳞片和摄像头摩擦着发出刺耳难受的声音。 知安的心跳停了。 她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才把冲出喉咙的尖叫声压下,猛地把手机倒扣过来拍在地板上,再也没有去拿起的念头了。 知安连手脚都是软的,靠在床沿边大口喘着气,眼泪失控般地落下。 她哭得头脑昏胀,额头都在发烫,眼角干涩又疼痛。 她真的很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奇怪的游戏。 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在一步步摧毁着她以前的认知,重塑新的规则。 知安的精神状态本就不太好,加上哭过一场,这会儿迷迷瞪瞪地坐在地板上,头靠着床垫,眼皮子耷拉下来。 意识一片模糊。 就在她即将陷入睡眠之时,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敲门声。 一下就将她从梦境拉回。 现在的她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她惊醒。 “小安,做噩梦了吗?” 是方晓的声音。 知安攥紧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的刀片差点把她的手磨破,她紧紧闭着嘴巴,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呀,小安,我听见你刚刚在哭哦。” 知安还是没说话,假装自己睡着了。 “不想理我吗?那我进来了哦,小安,嘻嘻。” 知安呼吸一紧,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 方晓疑惑地“咦”了一声,“小安还把门给锁了呢,看来今天不能进来陪你了。” 她轻轻笑了一声,“好好休息哦,我的小安”。 知安听着方晓离开的脚步声,还是没有放松警惕,精神时刻紧绷着。 头真的是太疼了。 像是有一把斧头在凿开她的后脑勺,挖着里面的血肉。 她强撑着一点力气,伸手拿起放在床头的画卷慢慢摊开。 画中人的眼神深邃而温柔,在朦胧的月色下与她对视。 在这一刻,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生硬冰冷的纸张,柔和地落在她沾满泪痕的脸上。 “阿樾” 知安喃喃道。 “我好像快要撑不下去啦,你会在月亮上等我吗?” 她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主人的倦意,缓慢地阖上。 庄周梦蝶。 而知安,梦见了她的月亮。 把掌心圈起来,苍蓝的月亮就是她的蝴蝶,轻轻一吹就会飞走。 她或许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望月了。 因为它是苏樾的眼睛。 清冷而温柔。 又是如此高不可攀。 月亮不会向她奔来,可苏樾会为她低头。 所以,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 她握住了属于自己的月亮。 第13章 【异变】让她彻底消失 知安的梦境光怪陆离,沉沉浮浮,她好像被淹溺在深海里无法呼吸,鼻尖充斥着海水的潮气,浑身都是水意。 脸颊仿佛被什么粘腻潮湿的东西舔舐着,黏糊糊的。 粗粝又滑腻的触感像舌头。 舌头 知安硬是从梦里清醒过来,紧闭的眼睛“唰”的一下睁开。 感觉眼皮上都沾着黏潮湿冷的液体。 在黏连的水丝间,她见到了梦里的那张脸。 覆盖满黑色鱼鳞的人脸怪物。 “啊,小安,你醒啦” 是方晓 知安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被浓稠的液体黏住了,颤抖又麻木。 或许已经不能称它是方晓了,它只是一具披着人皮的怪物。 方晓的头发是潮湿的,几缕发丝披在知安的脸上,发叉的猩红舌尖时不时舔弄着嘴唇,浓浓的腥气让人反胃。 知安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那双裹覆着眼皮的鱼鳞眼轻轻眯了一下,“你是觉得我恶心吗?” 它突然将脸猛地贴近知安。 知安立刻闭上眼睛,感受着坚硬腥臭的鳞片滑过自己的脸颊。 好恶心。 “小安是不想跟我说话吗?” 它又在舔她的脸了。 知安的右手紧紧握住口袋的刀柄,始终不敢睁开眼睛,她抖着声音,“小晓,我们是朋友呀,你是最漂亮的。” 它凑在她的脸颊边笑了笑,语气幽幽的,“是啊,我们是朋友”。 “小安会帮助我吗?” 知安觉得手里的刀柄都能割破自己的手指了,她的声音干巴巴的,“什么忙?” 她的眼皮被舌尖舔过。 “小安,我饿了” 那条舌头划过她闭着的双眼,鼻子,脸蛋,最后缠上她的脖颈。 知安被缠得一阵窒息,大脑缺氧。 她努力发出声音,“好我答应你。但朋友” 知安艰难地喘息着,“是互帮互助的,我,我想喝点水” 方晓缠着的力道一松,似乎是惊讶她的话,随后满意地笑了。 “小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大概没见过这么乖巧的猎物,它的心情很好,甚至愿意给知安最后一点时间。 它嗅了嗅知安的脖颈,露出森白尖利的牙齿,“你的味道很干净”。 知安被放开后,它像一条蛇般匍匐在地上扭着爬出房间,留下蜿蜒的水痕。 房门又被带上了。 知安看见了挂在门锁上的一把钥匙。 就反应过来方晓是怎么进来的了。 这是方晓的家,怎么会没有钥匙。 她被欺骗了。 加上精神不佳,直接睡了过去。 知安来不及再细想什么,她知道自己逃不出去,最终会沦为怪物嘴下被嚼烂的碎肉。 她不想那么痛苦地死去。 知安拿出口袋里的那把刀,眼眶红红的,手不停地在发抖。 割手腕死的太慢了。 那,捅心脏呢? 一刀没捅中,还要多捅几刀 会很痛,她承受不了的痛。 但比起被撕咬吞噬,这样的疼痛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外面又响起窸窣的爬行声。 恶心又敲打着她的耳膜。 锋利的刀尖抵上左胸口,划破单薄的布料。 知安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的月亮。 这次不用你低头。 换我向你奔来。 【检测到玩家a086号存在自毁行为,已剥夺身体使用权,限时五分钟】 与此同时,一道强劲的电流猛然间在她的头颅里窜过。 疼得她忍不住尖叫,但嗓子被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知安的身体彻底僵硬住,无法动弹。 大脑还残余着电击的感觉,仿佛连接着周身的经脉都要断裂。 彻骨之痛。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手里的刀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咦这是什么声音?” 方晓已经进来了,蜿蜒着爬到知安面前。 在看到地上掉落的水果刀时,它的眼睛狠狠一眯,鱼鳞脸上蠕动起一条条狰狞的黑虫。 它“嗬嗬”地笑起来,用潮湿的手指挑起知安的下巴,“我的朋友,好像不太听话”。 端着的水杯被甩到地上,哐当一声。 透明的液体里混着晶莹乳白的鱼卵,在月色下更是透出一抹惨白。 知安连闭眼的动作都做不了,只能生理性地眨着眼睛。 她甚至都无法杀死自己。 只能死在这种恶心的怪物嘴下吗? 脖颈再次被滑腻黏湿的舌头缠上,这次紧得她没有一点呼吸的机会。 它的舌头很长,上面还有微硬的倒刺,绕着她的脖子围了两圈。 “从哪里开始好呢?” 说话间,黏哒哒的液体滴在知安的脸上。 “小安刚刚是想杀了我吗?” 知安已经听不清它在说什么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垂着脑袋,唇色苍白得像花瓣,脆弱至极。 【正在恢复玩家a086的身体使用权,倒计时10、9、8】 “我是年知安,你叫什么名字呀?” “苏樾” 【7、6】 “阿樾,我以前喜欢画玫瑰,但现在,我喜欢画你的眼睛。” “阿樾的眼睛,是最好看的” 【5、4、3】 “我喜欢下雪天” “因为那是遇见你的日子” “我们可以在冬天结婚吗?” “好” 【2、1——】 “阿樾,你是我的月亮。” 苏樾是年知安唯一的月亮。 被麻痹的身体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力量,知安眨了眨眼,泪水泛开。 面前的怪物正低着头沉迷地嗅着她的味道。 知安一把摸到掉落在手边的刀,用力地刺穿割断缠绕在脖子上的长舌。 窒息感徒然间消失,怪物发出凄厉痛苦的尖叫声,粘腻腥臭的液体喷到她苍白的脸上。 方晓躺在地上打着滚,知安踉跄地站起身,抓过床沿边的画卷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 一边颤抖着手扯落缠在脖子上的断舌。 在她跑出门的那一刻,方晓已经匍匐着身子像游蛇般追了上来。 知安朝大门口跑去。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不要,千万不要再是锁住的。 她几乎是直接冲到了门板上,用尽全身力气摁下门把手。 随着“啪嗒”一声。 知安差点激动地哭出来。 门开了。 她猛地拉开门,随后将门甩上,腿脚发软地准备离开这栋公寓楼。 没有收住力道的身体突然撞上一堵墙。 一堵,腥气潮湿的人墙。 知安微微瞪大眼,紧接着是胸口被穿透的钝痛。 她愣愣地抬起头,看着面前张着獠牙的怪物,水润的眼里还泛着一丝尚未褪去的光彩。 它的舌头像利剑一样刺破了她的心跳。 上面的倒刺疯狂生长着,像荆棘般裹住她渐渐停止跳动的心脏。 身后的门被打开。 属于方晓的声音带着恶意向她袭来,“啊,谢谢爸爸,帮我抓住了逃跑的猎物。” “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享用” 知安痛得闷哼一声,她的腹部被贯穿了,晕染开大片血花。 她紧紧攥住手里的画卷,薄薄的纸张几乎被捏得变形。 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坚硬的地上,身体向前倾倒,嘴里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脸上血色全无,仿佛一朵正在凋零的花。 知安贴着冰冷的地面,阖上眼皮,呼吸缓缓微弱。 她想过很多死亡的场面。 无病无痛地自然老死,飞来横祸的意外,患了绝症的痛苦 但最多的还是和苏樾坐在屋檐下赏雪,安详又幸福地闭上眼。 因为她听说,一起淋过雪的情侣,会白头偕老,至死不渝。 可她从来没想过,她是以这种方式死去的。 没有下雪,没有苏樾。 她不是作为一个人死去,而是怪物嘴里的食物。 心脏停止跳动后,就感受不到身体被撕咬的痛苦了。 那就…快点。 让她,彻底消失。 漆黑的楼道里响起啃噬食物的咀嚼声。 残缺的月亮隐入云雾,像是悲悯的上神不忍注视这场血腥的凌虐。 怪物贪婪地享用着猎杀的美食,浓重的血味飘散开来。 投落在角落的昏暗灯光微不可察地闪烁着。 第14章 【异变】那是她的眼睛 “这轮游戏就是拿来恶心人的,靠,血都是一股鱼腥臭。” “那个王胖子也是,管不住一张猪嘴,第一天就跑去吃那什么鱼,现在变得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李强吸了口烟,一手搭在车窗边弹落烟灰,舌头不耐地顶着腮帮,目光烦躁地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好了,李哥,等变异体出来就能结束这个副本了。” 坐在副驾驶的女人笑着给他续上一根烟,姿态讨好。 李强轻哼一声,“副本的最终变异体哪有那么好杀” 他眯了眯眼,吐出一口烟,“不过听说s也在这里”。 莫柯的眼睛微微一亮,“真的吗?李哥,那不如我们去找他,这样也多了一分保障” 李强一把扣住她的脖子,力道大得她面色青紫,“收起那些小心思,在我面前就想着投靠别人了?况且你就不怕自己会成为恶心的变异体?” “别还没靠近他,就被杀死了” 莫柯连连摇着头,眼底也浮现出恐惧的意味。 “好在积分前两百名的玩家不用参加这种没人性的游戏规则,不过,作为三百多名的你就祈祷一下不会被选中” 李强松开掐住女人脖子的手,不屑地甩着手,“就算有两小时的潜伏期,我也会在你出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射穿你的脑袋”。 莫柯的脸色惨白,低垂着脑袋,握住安全带的手在颤抖,“对不起,李哥” 李强看着她胆小如鼠的瑟缩样,眉头狠狠皱着,还想再说几句警告的话,却在下一秒,搁在方向盘的手顿住。 与此同时,分布在各个区域的玩家都听到了来自系统的播报。 【尊敬的各位玩家,本轮副本的终极变异体——怪物之母已诞生】 【最终任务:击杀变异体,您将获得一百积分,副本提前结束】 冰冷的电子音回响在玩家耳边。 莫柯欣喜又担忧地抬起头,巡视着车外空荡荡的道路。 “李哥,现在怎么办?” 李强用打量的眼神扫过她的脸,“看来不是你,先躲起来。” 莫柯这女人最不会伪装自己,要是有什么异常早就暴露了。 这是一场怪物和玩家之间的对决。 知安觉得很渴。 喉咙干涩得像是在冒烟,几百年没喝过水一样的渴。 可她,不是被怪物杀死了吗? 为什么还会感觉到渴意。 不止是渴,还特别饿。 鼻尖仿佛有一股难闻的腥气和血味。 是还没死透吗? 她的血和怪物身上的腥味。 知安的意识似乎越来越清醒,胃在不停地收缩着,好像在提醒她该进食了。 人死了,也会觉得饿吗? 最后实在受不了那阵干渴,知安仿佛找回了自己的身体,缓缓睁开眼。 入目的依旧是那片昏黑的楼道。 还是充斥着鱼腥气和血液的味道,一切都似乎没什么变化。 甚至连她趴在地上的姿势和位置都没变。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两个怪物不见了。 还有,被穿透的心脏和腹部也恢复如初。 知安用手肘撑着地面爬起来,右脚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她的呼吸一滞。 是,它们吗? 知安维持着动作停顿了好一会儿,身后都没发出什么声音。 周围安静地只剩下她紧张的呼吸声。 她小心翼翼地移到角落,借着隐隐约约的光线看清了躺在地上的两具干瘪的尸体。 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细长的舌头失了血色,看起来是青黑的。 裹覆在皮肤上的鳞片像被剥落了一样,露出猩红粘腻的血肉。 鳞片密密麻麻地堆叠在尸体身下,看一眼就让人泛起密集恐惧症。 知安差点没吐出来。 她感觉身上痒痒的,十分难受,嗅觉也变得更加敏锐。 这里的空气弥漫着恶臭味,让她不适到极点。 知安没再多停留,弯腰捡起先前掉在地上的画卷,离开公寓楼。 她走在路灯通明的马路上,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死而复生的恍惚和迷茫。 她一点都不开心。 甚至想着,如果就在那里结束该多好。 再也不用忍受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日复一日的恐惧,会把人逼疯。 她会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吗? 知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还在跳动,不是梦。 这算金手指吗? 不会被怪物杀死。 那两个怪物又是怎么死的? 知安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过的路上沾满了带着血迹的鞋印。 她越来越渴,越来越饿,神智都有些恍惚。 脚步晃来晃去,差一点没摔个跟头。 所幸扶住了前面的电线杆才避免摔得头破血流。 知安揉着快要饿扁的肚子,咽了咽干疼的嗓子。 她好像闻到了让自己能填饱肚子的味道,却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东西。 继续向前走了一百多米后,她在拐角处看到了一家小型的24h便利店。 知安的眸光亮了些许,脚步都不由加快几分。 实在是太饿了。 她走进店里,门口的机器发出“欢迎光临”的语音。 前台的员工本是趴着在打盹,听到声音后睡意朦胧地抬起头,打着哈欠,“你好,请问需要买点啊!” 她惊恐地尖叫一声,一屁股摔到地上,害怕地挪着身体靠到墙面,瞳孔剧烈颤抖着。 “不,不要过来” 知安收回脚步和伸出的手,愣愣地问道:“你好,我想” “啊啊啊鬼啊!” 员工哭喊着爬起来,冲进了后面的一扇小门,“嘭”的一下将门锁上。 知安盯着那扇禁闭的门,沉默了。 她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到衣服上斑驳的血迹和破碎的布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把人给吓到了。 但她现在饿得头昏眼花,只能晃悠悠地往食物走去。 香肠、饭团、面包 知安拿了一袋面包就往嘴里塞,来不及嚼几口就下咽了。 她配着牛奶吃了一袋又一袋,可是越吃越饿,根本没有一点满足感。 胸口和腹部也泛起一阵痒意,知安没什么精力去关注,随意地挠了几下。 知安想寻找在路上时吸引她的那股食物香味,但现在闻不到了。 她控制不住地焦躁起来,情绪被莫名地牵动着,叫嚣着想要吃掉那个食物。 知安面前放了一堆吃完的空袋子,她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她像一只饿坏的流浪之人搜寻着店里的食物,但悲哀地发现,她对这些东西提不起半点兴趣。 连以前爱吃的小蛋糕都没有了吸引力。 知安的眼神失了焦距,无力地游荡着,在走过一面镜子时,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一双血丝爬满眼白的猩红眼睛怪异又可怖地挂在苍白的面孔上。 那是,她的眼睛。 第15章 【异变】请杀死我 天边的红日破晓而出,笼罩着城市的晨雾镀上一层柔和的绯色。 耸入云端的高楼大厦底下是一片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c街公寓楼至附近马路一侧拉起了长长的黄色警戒线,将看热闹的人群隔绝在外。 两包封闭的裹尸袋被小心翼翼地运到警车里离开,留下一队人清理现场。 拥挤的人潮不减反增,纷纷拿着手机在拍照。 “这里是发生了谋杀案吗?天啊,隔这么远都闻到一股血味,好像还有鱼腥味现在的杀人犯也太猖狂了,听说还在路上留了鞋印,警方正在抓捕中” “不过那味道好像在哪闻到过,最近的空气都变臭了” “我刚刚混进去偷看了一眼,来不及拍照,那两具尸体真的能称之为是人吗?” 另一边正向着检测局疾驰而去的警车。 “副队,它们真的是人类吗?” 警员的脸色发白,握着方向盘的手还在颤抖,踩住油门的脚发软无力。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在公寓楼里看到的恐怖惨象。 蝇虫乱飞,黑鳞之下腐烂生蛆的人脸,尖利的獠牙和细长的舌头 它们身上还穿着人类的衣服和鞋子,除了拥有和人类一样的体型,其他的无半点相似。 “交给检测局的人处理,解剖分析这两具尸体,对外封锁消息,不能造成社会恐慌,我们——小心前面!” 车轮与地面发出一阵刺耳至极的摩擦声,在道路上划过几道长长的痕迹。 坐在车里的几个人因为惯性猛地向前倾去,又被安全带拉回来,重重地撞上椅背。 开车的警员拉好手刹,看着前面突然冒出来的路人,脸色不太好看。 “这位女士,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请您马上离开” 他降下车窗向那人喊道。 可对方始终低着头,长长的头发盖住了脸庞,穿的衣服也十分肮脏破旧。 飘拂而过的风中涌起淡淡的腥味。 警员皱着眉打开车门,身侧的人突然拉住他,“等一下”。 “副队,我去去就回,可能是精神方面有点问题的病人。” 他走下车,朝路人走去,“女士,需要找人送你回” 话语兀地僵在嗓子里,他的瞳孔剧烈晃动着,映出一张满是鱼鳞的人脸。 “谢谢” 女人“嗬嗬”地笑了起来,“你的款待”。 他的胸口被一根分叉的红舌刺穿,迸溅出淋漓的血肉,零零碎碎地洒了一地。 “小邵!” 警车里的几人瞪大双眼,下一秒掏出手枪对准女人,可子弹还未出枪便被几条穿透车厢的长舌捅破了心脏。 在无人发觉的时候,他们的车已经被怪物包围了。 装着尸体的后车厢被暴力破坏,锋利的指甲划开裹尸袋,露出腐败腥臭的躯壳。 怪物们伸着舌尖舔舐掉它们身上沾染的其中一处血液,覆满黑鳞的眼睛着迷般地眯起,“是母亲的味道”。 “要找到她” 酒包厢 “最近各大城市发生多起社会恐怖袭击案,犯罪者无差别攻击受害者,因袭击场面过于血腥,禁止在网络上传播相关图片与视频。” “如您发现身边有行为异常的人,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请及时向警方报案” 电视上的女主持神情严肃地播报着实时新闻,下抿的嘴角更是透露着一丝紧张和当前形势的严峻。 “有没有查到那个终极变异体的消息了?” 李强烦躁地点燃一根烟,粗长的浓眉紧皱,“突然这么大规模的暴动一天时间过去了,也没人找到它吗?” 就算击杀变异体的死亡率很高,但也会有不少狂热分子去主动挑战。 一百积分的奖励让无数玩家眼红,他们不惜以各种极端方式围剿变异体,哪怕它或许是自己曾经并肩作战过的队友。 在利益面前,没有朋友。 但足足一天时间,狂化失控的变异体都没有出现在玩家面前,反倒是先前感染的那些怪物开始不约而同地攻击人类,这不得不让人猜测起来。 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李哥,c街公寓楼的两具变异尸体,看样子不太像是普通玩家杀的” 莫柯拿出手机,翻到其中的照片,是一张很模糊的,腐烂掉的脸。 “正常的变异体死亡后,还是会保留原本的样子,但这个像被什么吸干了一样” 李强接过手机,仔细地放大照片,“去打听打听,杀了它们的人是谁”。 “现场只留下了鞋印,36码,女性。” “女的,怪物之母看来我们也该去分一杯羹了,找她的人应该有很多,如果有危险,我们也能及时撤退。” 漆黑空寂的巷道里回响着压抑痛苦的喘息。 像是脆弱的小兽隐忍无助的呜咽声,害怕着被天敌发现,躲藏在昏暗的角落。 “啪嗒,啪嗒” 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伴随着女人的娇笑,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尤其刺耳。 “宝贝,我还有十分钟到你家楼下,你家那黄脸婆睡了?那你先下来等我哦,别忘记带上我的包啊!你,你谁啊?” 窄小的缝隙里忽然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女人的胳膊,她被吓得惊叫一声,在看到躲在里面的人时,恶狠狠地抽回手臂。 “死乞丐,滚远点!藏这儿吓唬谁呢?想学流浪汉抢劫,你有那本事吗?” 面前的女生只是低着头,宽大的连衣帽盖住脑袋,身形娇小又瘦弱。 “不不要走这条路,离开离开这里” 她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死死压抑着什么冲破理智的情绪,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 女人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也没心思去听,只是嫌恶地推了她一把,捂着鼻子退远几步。 “臭死了,把我的香水味都快熏没了,疯子。” 见暗处的人似乎还想伸手拉她,她怒骂一句,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赶忙离开。 低垂着脑袋的人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和血红的眼睛。 “唔” 知安咬着下唇,颤抖的身躯靠在墙上,漆黑的睫毛间挂着泪珠。 好饿,好渴。 她好像忍受了很久很久的饥饿。 可她似乎永远也无法填饱肚子。 鲜活的血肉,让她如何下得了口。 知安无力地仰起头,在狭窄的巷道里窥见那一抹冷白的弯月。 月亮在凝视着她。 只有月亮,见证着她腐烂的躯壳变成恶心的怪物。 深巷里传来女人尖锐凄厉的惨叫,几秒后归为虚无,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知安恍若未觉,仍是仰望着头顶的月亮。 要是,月亮会杀人就好了。 她想死在清冷的月亮之上。 褪去她生长的鳞片,剥落她的血与肉,冰冻她的眼泪。 月亮,带我逃离荒诞的世界。 请,杀死我。 第16章 【异变】我们的母亲 不多时,巷道里再次响起一串密集的脚步声。 “快!接到通知,就是这片区域,有新的受害者出现!正在巡查中” 是一批警察。 大约二十个人,前往的方向是巷道深处。 知安躲在只容得一人的缝隙里,掩藏在帽檐下的那双眼睛更加通红。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行动。 因为,漆黑的尽头是罪恶深渊啊。 生出智慧的怪物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就等着猎物踏入陷阱。 知安能够感知到怪物的大致方位,随着时间流逝,聚集在她周围的怪物群体愈发庞大。 她只能害怕地躲起来。 哪怕现在的她,好像也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怪物聚在这里,无论她怎么移动躲藏都逃不过。 知安无法向人类寻求帮助,也不能光明正大地逃跑,每一次转移地点都耗尽了精力。 连她都做不到直视自己现在的样子,更别说正常人了。 外面的警察速度很快,转眼间便越过了知安所在的地方。 她裹好帽子,拉低了帽檐,藏住那双让人恐惧的眼睛,深呼一口气,从墙角走出来。 “不要再往前走了” 知安的声音很哑,失去了原本的绵软娇脆,变得嘶哑低弱。 在她说话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拔出了枪转身对准她。 同时有几道灯光直直打在她的脸上,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 知安里面穿的还是那身破碎的衣服,沾着斑驳血迹。 外面套了一件路上捡的衬衫,没有纽扣,因此只能用手紧紧抓着,避免被人看到满身的血迹。 “你是什么人?” 领队的警察审视着知安的模样,“是受到袭击了吗?” 知安没太多精力去在意他们手里的枪,换作平常被这么多枪指着,她定是会紧张害怕的。 但她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压抑本能的饥饿感,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像怪物一样撕咬血肉。 她的身体不停颤抖着,“嗯是的,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 “袭击你的人就在前面吗?” 警察放下手枪,向她走来,安抚道:“不要害怕,我们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知安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声音愈发低弱,“不要过来”。 不要靠近她。 快离开这里。 “你已经安全了,没事的” “王致,快回来!她不是人类!” 其中一名警员突然暴呵,“蹲下!躲开!” 站在知安前面的警察立刻蹲下身,数枚子弹越过他的头顶势如破竹般地向她冲去。 子弹嵌入细嫩的皮肉,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着退后。 盖在头上的帽子随之滑落。 她抬起那双红如恶鬼的眼眸,猩红的色泽一闪而过。 “是怪物,快杀了它!” 众人更加确信,眼前的女生就是一只怪物。 “我不是” 知安咽下涌到喉咙间的鲜血,苍白瘦弱的脖颈泛起晶莹的鳞片,“怪物”。 不要叫她怪物。 可又有谁会去倾听她沉默的痛苦喧嚣。 他们再一次朝她举起枪。 知安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闭上了眼。 起码,是死在人类手里,死在象征着正义的警察枪下。 而不是与那些怪物同食血肉。 这具躯壳,要钉入多少枚子弹才能彻底死去。 夜风吹起她贴在脸颊上的发丝,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重物倒地的声音。 裹挟着血腥气的微风掠过她的鼻尖。 知安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是,人类鲜血的味道。 她缓缓睁开那双属于怪物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面前恍如人间炼狱的场面。 上一刻还鲜活生动的二十多条生命,在她闭眼的那几秒走向死亡。 被身后的怪物生吞活剥,撕裂成残缺的尸体。 知安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几十只怪物,手脚都是软的。 它们变得更丑了。 完全释放了怪物的天性,也不再穿着人类的衣服掩饰覆满鳞片的身体。 知安还没有长出太多的鳞片,而且她的鳞片是透明的贝壳状,不是通体漆黑的尖角。 但这也足以让她害怕自己的躯体,不愿意去触碰那些地方。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鲜血味道。 知安的眼睛更红了。 不能,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不想自己做出生吃尸体的恶心事。 怪物们张开嘴,分叉的舌尖上挂着血淋淋的心脏。 它们伸长了舌头,把二十多颗猩红的心脏举到知安面前。 知安捂着鼻子害怕地后退,惶惑又不解。 这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她在逃跑的时候常常能看到它们会随身携带着人类的残肢,还没等完全靠近她,她就惊慌地逃离了。 知安感觉出如今这些怪物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还带着微妙的情感。 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加入它们。 她快撑不住了。 没有更多的意志力来抵抗来自新鲜血肉的诱惑。 在彻底沦为欲望的奴隶时,尽快找到能够杀死自己的方法。 知安紧紧地捏着鼻子,无视眼前的食物,头也不回地开始跑起来。 “母亲啊” 怪物们发出低语,“您需要进食”。 “我们的母亲” 知安差点拐一脚,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摇着头。 这都是什么鬼,为什么要叫她母亲? 然而她还没跑几步,内膝弯突然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像被闪电劈中,里面的血肉都散发出焦味。 剧烈的痛楚让她猛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粗糙坚硬的路面上,疼得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好痛 明明那些子弹打在身体里都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这个是什么东西 在她被击中的那一瞬间,怪物们发出愤怒的嘶鸣声。 “看来这次的变异体不怎么样” 漆黑的深巷里走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郑莠吹灭了枪口的白烟,嘴角勾起一抹笑,“难得碰上这么弱的,也算捡了个便宜”。 她向后抬了抬手,“小地,这些没用的东西就交给你处理了”。 她的目标是一百积分。 击杀终极变异体。 “莠姐,这里交给我,提前祝你完成任务” 深巷里又走出一个清秀的少年,对着那些怪物露出淡淡的微笑。 “的确,是一帮没用的东西” 第17章 【异变】她在桥顶见到了月亮 知安瘫倒在地上,中枪的那条腿使不上劲,用尽全身力气都爬不起来。 她的身体因为长期没有进食,非常虚弱。 人类的血肉,是力量的源泉。 可她始终留着最后的理智,不让自己变成欲望的载体。 郑莠已经走到她面前了。 知安死死地咬着嘴,抬起血红的眼,“我不是怪物”。 所以不要打她了。 听到她的话,郑莠讶异地挑了挑眉,“居然还有意识,我从来没见过异化后还拥有自我意识的人”。 能抵抗住系统程序的玩家 “不过你看起来真的太弱了,一点也不像是能维持住理智的人” 郑莠蹲下身,用枪头抵住知安的下颌,“我帮你解脱,怎么样?” “毕竟,清醒地看着自己变成怪物,也不好受?” 知安感受着枪身的冰冷,眼睫颤动,“你是玩家吗?” 闻言,郑莠的眼神定在她的脸上,“看来是个新手,第一次游戏?” “嗯” 知安点点头。 “真是可怜,不过你又很幸运,没碰到其他玩家,不然可就不会那么痛快地死去了” 郑莠把枪对上她的胸口,“那帮家伙,可是为了积分不择手段的狂热分子,你这种人会被撕的渣也不剩”。 “感谢我,我的一百积分” 缓缓扣下扳机。 知安闭上眼睛,睫毛颤抖着。 枪里不是普通的子弹,打在身上是凌迟般的痛苦。 可她,的确需要解脱。 “莠姐,小心!” 知安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肩膀一烫,像烧开的沸水泼在上面。 她睁眼看去,炽热的火舌舔舐着她的肩膀,迅速泛起一层水泡。 郑莠灵敏地翻身滚到一边,躲开突袭。 看着出现的几个人,冷冷地笑了下,“来的可真快”。 李强,莫柯,还有其他几张生面孔纷纷出现在巷道里。 严地解决完那些怪物,急忙跑到郑莠身侧停下,担忧道:“莠姐,没事?” “没事” 郑莠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枪,面色不善地盯着李强,“你刚刚是想杀我?” “乌漆麻黑的,看不清是人还是变异体” 李强皮笑肉不笑的,“郑小姐不会是想独吞这一百积分?” 参与狩猎变异体的玩家都能另外获得五点积分,而一场副本也才十积分,所以这点奖励也足够让人眼馋了。 这个副本里的大多都是老玩家,在暗处观察出这次的变异体没什么杀伤力,这才装模作样地走出来。 “每个人都想要积分,当然运气好的话,最后击杀变异体的就是你了” 李强的眼里闪着算计的光芒。 郑莠抱臂冷哼,“那也得看你有没有命拿到了”。 “各位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就迫不及待地想着分奖励了,那一位还没出现呢。” 其中一位女玩家出声道。 “他对弱小的没有一点攻击力的猎物没兴趣,不然以他的能力,这个副本早就结束了。” 提起那个男人,郑莠不禁露出一丝笑意,“他只会出手解决那些高难度的副本怪物,这种还不屑跟我们争抢”。 s从不会参与玩家之间的争斗,只有在怪物强到无人可敌,玩家被虐杀的局势时才会出面。 “李哥,那个变异体好像逃走了” 众人一惊,“而且,我们似乎被怪物包围了”。 不知何时,周围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怪物在地面爬行的窸窣声。 它们像一群游蛇潜行在黑夜里,吐着猩红的蛇信子将猎物吞噬入腹。 “真是一堆麻烦” 郑莠率先开了一枪,“小地,帮我开路,那个变异体必须是我的。” “先解决这些鬼东西!” 李强甩开身边碍事的莫柯,一把将人推入怪物的浪潮,尖叫声湮没在深巷里。 知安疼得想哭。 右腿和肩膀的伤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痛觉敏感的神经。 可她不敢停下,只能不停地往前跑,沿着有光的方向跑去。 她本来都不畏惧死亡了。 但那些人,把她当做一样物品。 知安听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可也知道再不逃跑,她会在死前经历一场非人的折磨。 她最怕疼痛和黑暗。 知安不想那么凄惨地,像一滩烂肉一样葬身在漆黑无光的深巷。 那里,黑得都见不到月亮。 她只是想在最后,再见一见月亮而已。 呼吸间尽是血腥的气味,饥饿的身体,敏感的嗅觉,满目血色。 她的眼睛比鲜血还要红,仿佛浓稠得能滴出液体。 极速消耗的体力让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身体饥荒。 好饿。 真的好饿。 她会是第一个饿死的吗? 知安看不清眼前的路,只能循着一点微弱的路灯踉跄地跑出巷道。 道路两侧的灯闪着黄色光晕,仿佛是迎接她的一场绚烂烟花。 她沿着马路一侧奔跑起来,哪怕精疲力竭,满嘴的血沫,也不敢停下脚步。 这是一条通往渡江大桥的路。 她想,去桥顶看看月亮。 知安的速度越来越慢,衣服都被汗液和鲜血浸湿,走过的地面蜿蜒成长长的血河。 她握着那张藏在外套里的画卷,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带来勇气。 苏樾,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知安就如垂暮之年的老人独行在宽阔寂寥的大桥上,冷白的明月像凝固在黑色画布上的一抹淡色颜料。 夜晚的江风仿佛春日垂柳柔柔地抚过她沾满泪痕的脸。 或许是今晚的夜风过于温柔梦幻,所以当梦里那道朦朦胧胧,虚无缥缈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里的一刹那。 她几乎是毫无征兆地落下了眼泪。 昏黄的路灯在他身后形成细碎而斑驳的光,黑色的发丝被月光眷恋地亲吻着。 他拿着一支细长的画笔,眼睫微垂,缀着浓丽的颜料晕染勾勒出瑰丽鲜艳的细腻油画。 在月色下肆意绽放的娇红玫瑰。 月下玫瑰。 虚虚实实,重重叠叠,他的身影逐渐和站在街口抱着玫瑰的那个男人融合。 “阿樾……” 知安从来没觉得眼前的路有那么长,她的眼尾通红,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向他奔去。 她的阿樾,终于来接她了。 她真的在桥顶见到了月亮。 第18章 【异变】我们是什么关系 知安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又不敢太慢,她怕眼前的一幕只是幻象,碰一下就碎了。 那张深邃惊艳的面容从虚虚实实的晃影逐渐变得清晰,她看清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他的每一处都无比真切地落入她的眼底。 “阿樾” 知安哭着喊他,“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你,快抱抱我…” 她抬着湿润的小脸,眼泪抽抽搭搭的,语气柔软又带着一丝委屈。 男人点缀完玫瑰花瓣的一抹朱红色彩,姿态漫然而优雅,他像不拘世俗的浪漫画师在风雅多情的巴黎夜晚尽情地挥洒渲染着灵魂的笔墨。 握着画笔的那只手是美丽的艺术品,他就像维纳斯女神抒写给世间的一封情书,是让人一眼便惊鸿的存在。 他放下画笔,侧过脸安静又温淡地看向她。 头顶的光将他的脸揉进细碎的光影里,微卷的额发稍稍遮住眉眼,柔化了骨相带来的凌厉感。 知安在对上那双交织着光线与月色,而显得格外平淡沉静的眼睛时,心跳慢了半拍。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她慌张地把帽子拉上头顶,垂着脑袋遮住自己的血瞳。 “阿樾,我,我不会吃人的…也不会伤害你” 知安低着头,那股在见到苏樾时刻意被压制的饥饿感又像汹涌的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慌乱地退后几步,脑子里还有很多想问的,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是如何度过分离的那段时光,有没有受到怪物袭击,又怎么会在桥顶上画画…… 可嘴巴里发出的却是控制不住的“嗬嗬”。 她的脸色瞬时间就白了下来。 又向后退了一步,被忽略的腿伤突然开始疼起来,止不住地踉跄倒地。 放在外套里的画卷随之跌落,系绳断裂,滚到男人脚边。 画上那双深邃柔和的眉眼在光下展现着别样的感觉。 知安的目光落在画面上许久,又慢慢抬起来,重新凝视着面前的人。 还是那张让她心动入迷的脸,一模一样的唇和眼,可是眼前的他眉眼间少了那分熟悉的温柔,更多的是锋利和清冷。 她逐渐意识到一件事。 苏樾好像还没开口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阿樾,你怎么啦?” 知安忍着疼痛和落泪的感觉,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去看他的脸。 他始终没有什么情绪显露。 直到这时候,知安才觉得那张总是对她温柔含笑的脸在没有表情的时候是那么淡漠疏离,叫人不敢接近。 苏樾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幅画,冷白修长的手指搭着边沿展开。 画的背面沾了不少干涸的血迹,衬着那白皙的肤色显出无法言喻的美感。 混沌朦胧的月光在他身后形成汹涌的光,浅色的瞳孔平静又淡漠,静静注视着手里的画卷。 他的神情淡到让人捉摸不透。 苏樾看画的时间太久,久到让知安心里升起无法诉说的感觉。 “阿樾,我是不是画得不好看…” 他的视线终于从画上移开,淡淡地落在她略显紧张的小脸上。 知安从来都没想过,苏樾在重逢后说的第一句是:“阿樾,是我的名字吗?” 她的心跳骤停,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酸涩与疼痛。 她几乎是边哭边笑,“阿樾,你不记得我了吗?” 当她看到苏樾眼底没有一丝作假的痕迹后,她的肩膀颓然一松,泪珠滚落下脸颊。 阿樾是不会同她开这种玩笑的。 他从来都舍不得她哭,也不会让她哭。 可是现在,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从遇见的那一刻开始,苏樾就没有给她擦眼泪,不管她哭得多么狼狈。 也没有拥抱她。 她的阿樾好像消失在了玫瑰凋零破碎的那一天。 但她又很高兴,他没有彻底死去,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知安很满足了。 她的眼里是细碎的光芒,“阿樾是我对你的称呼,你的名字是苏樾。” 苏樾的目光又回到画上,那双因没有情绪而显得愈发犀利惊艳的眉眼蒙上一层清淡的神色。 “我们是什么关系?” 知安似乎是一直在等他问这句话,马上扬起笑脸,嘴角的弧度又带点苦涩,“你是我的男朋友呀”。 她补充道:“我叫年知安,我们有两年多的恋爱关系,准备在冬天结婚的…” 她诉说着两人间发生的事情,两只眼睛向往又期盼地定在苏樾身上,试图勾起他的回忆。 “抱歉,年小姐” 苏樾把画卷好,“我并不记得这些事”。 知安扁着嘴巴,眼眶红红的,“你以前都是叫我安安的……”。 她像个着急讨要糖果的孩子,朝他伸展开两条胳膊,“抱抱我,阿樾”。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十分真挚专注地看着他,仿佛他就是自己的全世界。 知安还坐在地上,受伤的那条腿不停地在流血,地面上已经晕染开一片血色了。 裸露的肩膀严重烧伤,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血泡。 她真是狼狈极了。 全身上下唯独那双眼睛是亮着的,像着春日的朝露般澄澈。 下一秒,那道弯弯的眉眼忽然极为痛苦地拧了起来。 知安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本就苍白的脸颊近乎白得透明。 她面色惨白地抓住胸口的衣服揉成一团,试图缓解心脏的灼烧感。 肩膀上残余的炽热沿着全身经脉流淌到心脏上,像蚁群啃食着她脆弱的心脏。 几乎是须臾间,她的瞳孔就涣散了,抓着衣服的手无力地松开,留下道道褶皱。 “阿,阿……” “哈哈,幸亏老子留了一手,这次的副本奖励是我的了,郑小姐,你输了” 李强慢悠悠地走上桥顶,兴奋的目光在触及到那道黑色修长的身影时瞬间一滞。 后面赶来的玩家也纷纷停下脚步,“s……”。 而李强在听到脑内系统的播报后松了一口气。 【恭喜您成功击杀终极变异体,任务奖励将在游戏结束后发放】 与此同时,所有玩家都听到了冰冷得没有丝毫起伏的电子音。 【恭喜各位玩家逃过追杀,本轮副本即将结束,请做好准备——】 末字拉得十分冗长,最后夹杂着错乱的杂音,变得尖锐又刺耳,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破。 他们痛苦地睁大眼睛,捂住耳朵,眼球狰狞地充血,“啊!” 李强呕出一大口血,血色模糊的视线里看到其他玩家亦是如此,他们的脸庞浮现出青紫色的脉络,最终身体炸成了一团细碎的血肉。 像盛开在月下的血色玫瑰。 第19章 【血蚁】逃婚的新郎 【尊敬的a086号玩家,恭喜您完成副本任务——淘汰所有玩家】 【正在为您结算积分奖励】 【因当前积分值为负,暂无法开启道具商城】 知安的意识还停留在心脏被焚烧殆尽,望进苏樾那双温和却疏离的眼眸时的迷茫恍惚,她的手紧紧捂住心口,弯月似的细眉晕染着褪不去的痛苦。 当她重新睁开眼,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白色透亮的空间里。 什么副本任务?淘汰玩家? 她不是,被杀死了吗? 积分值为负数? 是在副本里的表现太差,导致积分被扣光了吗? 知安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摸索着走了很长一段路,发现这是一个没有边界的地方。 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她颓靡地坐到地上,低头扯着身上过长的衣服。 这件衣服并不合身,以她的身形来看还是过于宽长了。 面料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贴在皮肤上有股凉意。 这里的一切,连带着这身衣服,从头到尾只有干净简单的白色。 知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这是唯一的,其他颜色。 她好像一个被关在异空间里的犯人。 现实的身体是真的死亡了。 和苏樾一起消失了。 知安弯着唇,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她仰躺在地上,用手背遮住过分刺目的白光,眉眼间染上一丝笑意。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的意识没有随着身体死亡而化为虚无。 她和苏樾再次重逢了。 真好,她的月亮还活着。 哪怕他并不记得她。 知安已经很满足了,她把这一切都当作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不能再贪心地讨要。 不懂得满足的人,是会被收回所有幸运的。 苏樾失去记忆没有关系,只要他平安。 但在这样残忍恐怖的游戏里,活下来又哪是件容易的事情。 她和他一直生活在法治社会,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存活下来的。 肯定很艰辛。 知安一想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没了曾经的温柔纵容,心脏就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的阿樾,把她遗忘在过去了。 【尊敬的a086号玩家,副本通道将在十秒后开启】 【正在载入副本信息——】 【当前副本:血蚁】 鼻尖涌动着淡幽的香水味,质地细软的小刷子轻轻拂过眼尾,蓬松绵软的粉饼拍打着脸颊,晕染开一抹薄薄的腮红 知安失神又恍惚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漆黑卷翘的睫毛乖顺地伏着,一双眼眸又大又圆,充斥着茫然与懵懂,雪白明媚的面容铺了一层淡妆,更添动人的娇艳感。 这是她的脸,但有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是化了妆的缘故,还是因为她这身看着很像婚纱的礼服? 知安扯了扯垂落在地面的裙摆,像湖面上漾起的柔白花瓣,缓缓荡开的水波涟漪。 “要戴哪个?” 身侧的化妆师取来几对美瞳片,笑吟吟地放到她面前。 “这个比较日常,不过今天是安小姐的婚礼,我推荐您戴第三个,颜色很梦幻” 知安的心思都放在了前面那句话上,没将之后的话听进去。 今天是她的婚礼? 她的心跳忽然一滞,睫毛颤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又失落地低垂下去。 这样的游戏开场,真像披着纯白皮囊的邪恶化身。 将她心底最期盼的场景以这么可悲的方式呈现出来。 “安小姐,安小姐,您怎么了?” 知安的胳膊被轻轻推了推。 她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谢谢,我不用戴这个”。 “是不习惯吗?” “嗯,是的” 化妆师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又凑上来继续给她上眼妆,“安小姐的眼睛好像看起来更漂亮了”。 知安被夸得有点害羞,微微抿着嘴巴,“谢谢”。 化妆师的手法很轻柔,刷子抚弄在脸庞上,让人昏昏欲睡。 知安在心里想着怎么脱身离开这儿。 和陌生人结婚是不可能的。 哪怕是在游戏里。 “安小姐的皮肤真好,果然是年轻小姑娘” 或许是姿势不太方便,化妆师撸起袖管,露出半个手臂。 知安的视线停顿在对方的手臂上。 一个硬币大小的红肿圆块。 “是虫子咬的吗?” “啊,应该是虫子咬的,就是比较毒” 提到这个,化妆师似乎很苦恼,“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子,都快三天了,包越来越大,不痛不痒的,就是感觉其他地方有点痒。” 知安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除了比一般的蚊子包大,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小事情而已,安小姐最近也要多注意蚊虫。” 化妆师放下袖管,“等会儿新郎就要到啦,您先在这休息会儿,到时间了会有人来叫您的。” 听到这句话,知安坐直了身子,点着头,“好的”。 “外面来了很多人吗?” “当然,这是您的婚礼。” 化妆师拿着手机暂时离开了,看样子是有事要处理。 知安在关门的那一刻就站了起来,没注意到脚下是一双高跟鞋,身上还穿着蓬松的长款婚纱,刚走一步就差点摔个底朝天。 她四处搜寻了一下,都没找能替换的衣服和鞋子,只好提着裙摆无奈地朝门口走去。 门却先一步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几个打扮明丽的女人走进来,脸上带着焦急紧张的神色,“小安,新郎官有没有联系过你?” 知安的视线看向那扇虚掩着的门,外面的人似乎多了起来,窃窃私语着什么,说话声逐渐大起来。 “跟丢了吗?还没来” “伴郎团都到了,新郎在路上不见了?” “联系不到,无人接听。宾客都在等着呢” 知安后知后觉。 她的新郎是跑路了啊。 那真是太好了。 “小安,他没有联系你吗?” 伴娘们忧心忡忡地在原地转圈,忧虑爬上眉梢。 “你先在这里坐着,我们出去看一下” 知安抬起眼,轻轻抓住其中一人的裙纱,白润的脸蛋露出一丝柔软笑意,“我想去一趟卫生间”。 “卫生间?我找人带你去,你这身衣服不太方便。” “告诉我在哪里就好啦,我可以自己去的” “好,那你多注意点,出门左拐走到尽头” 知安道了谢,婉拒那些想帮她提裙摆的人,逆着人流小心翼翼往尽头走去。 虽然新郎官逃婚了,但并不代表她会留下来。 还是要早点离开这里。 人越多的地方,潜在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 知安一路注意着脚下,不让自己踩到过长的婚纱,起伏的白色裙摆像绽放的雪莲。 太过于关注路面的后果就是,会撞到人。 知安被重重地撞到墙壁上,白皙的肩胛骨在下一秒就泛起了红意,晕染开一片桃色绯红。 她的眼泪都飙了出来,嘴里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呼,纤细黑长的睫毛轻颤着。 知安捂着撞疼的肩膀抬起头,然而撞到她的人连头都没回,手掌盖住右脸跌跌撞撞地往会场走去。 那是个体型壮硕的中年男人。 似乎是来参加婚礼的宾客。 知安站在原地,揉了揉酸痛的骨头,还在回忆着刚才匆匆瞥过的一眼。 那半张被手遮住的右脸,肿胀又鲜红。 红肿的眼皮低垂下来,几乎遮住了眼球,像一摊烂肉。 要离开这里。 知安放下揉肩膀的手,脚步轻轻地朝最角落的安全通道靠近。 第20章 【血蚁】阿樾,我找到你啦 知安在三楼。 楼道里只闪着一盏幽暗的照明灯,不算明亮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显出脆弱的苍白感。 昏淡的墙角间弥漫着潮湿的气味。 缀满晶钻的高跟鞋踩着层层台阶,纯白的婚纱像一簇涌动的花泉流淌过灰色瓷砖,静谧无声。 知安无心欣赏这份独特的美丽。 她的眼珠子仿佛不会转动了,凝固在窄小的眼眶里,只有时不时颤动着的睫毛。 湿润的瞳孔里倒映出一窝正在蚕食着老鼠的蚂蚁。 血肉模糊的黑鼠了无声息地躺在角落里,被啃食了半个鼠头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外露的牙龈,尖利的牙齿,没有生气的眼球。 知安扶着楼梯杆,哪怕是打了腮红都遮不住脸上的惨白。 她像不会行走的木头人一样一步步走下楼梯。 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双腿酸软无力。 知安害怕再遇到那种噩梦般的画面,一路上都不敢乱瞧,只专注着脚下的路。 直到看见一楼的指示灯牌,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门外的灯光透进楼道,仿佛就是她的引路灯。 知安的手刚搭上门把手。 外面便响起一阵躁动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 她下意识地停住动作,只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露出一只眼睛偷偷观察着。 是那些人发现她不在了吗? 是,在找她吗? 背后是漆黑阴冷,孕育着血腥的罪恶之地,让人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待在这个地方。 知安黑亮的眼珠子直直盯着外面的人群,地面上留着被人踩踏过的痕迹,黑泥,灰尘,水迹。 还有,血沫和蚂蚁的残肢。 “天啊,那个人的脑袋爆炸了!是真的爆开了!” “像裂开的西瓜一样里面爬出来好多小蚂蚁” “是在拍恐怖片吗?” 知安的眸光微微一顿,随后握着门把的手重重压下,一把拉开了门缝。 她不再关注嘈杂慌乱的会场,用手遮掩着面目径直离开。 外面的天气很凉爽,微风吹拂着裸露的肩头,勾勒出纤细雪白的线条,裙尾飘飘扬扬地荡开涟漪。 知安走在偏僻的林荫小道里,耳边还能听到马路边的鸣笛和疾驰而过的救护车警报声。 偶尔有路过的行人向她投来不解又困惑的目光,像是在疑惑她为什么会穿着婚纱独自行走在小路上。 要是换做以前,知安还会脸红地低下头躲避这些探究的视线。 但是现在,她在想些什么呢? 知安漫无目的地走着,脚踝酸疼,小腿肌肉都在无力地打着颤。 她想把那双高跟鞋脱下来,赤脚踩在地面上。 可路面上都是泥沙和石子,一不小心就会磨破细嫩的脚掌心。 知安穿过一个又一个街道,西边渐渐晕起了夕阳余晖,云层映染着淡淡的绯红黄昏。 夜晚将要降临了。 那么月亮会如约升起吗? 白皙的脸庞温暖的落日下染上一层红意,光线并不刺目,可她还是抬起了手臂,舒展开五指。 透过指缝间摆弄着光与影的游戏。 或许这抹阳光还是过于刺目了。 以至于当她望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这默片般的黄昏里,她的眼眶瞬间就氤氲起薄薄的水雾。 他静静地站在一处花摊前,视线所落之处是朵朵娇艳的玫瑰。 他的身体轮廓在混沌的夕阳下显得无比朦胧,余晖缱绻地亲吻着那头被日光染成浅金的发丝。 知安在原地站了三秒,随后迈着小心又欢喜的步伐向他奔去。 是阿樾啊。 她的阿樾。 待走近了,知安才发觉苏樾身上穿着一套质地华贵的白色西服。 每一处都熨贴得十分笔挺整齐,流转着丝绒般的光泽。 矜贵又典雅,光是站在那里就引人注目。 她从没见苏樾穿过这么正式的西服,他向来只穿舒适休闲的服装,气质温和沉静,配上那张脸,挑不出一丝瑕疵。 知安轻轻地走到他背后,他仿佛一无所觉,漆黑浓密的睫毛淡淡低垂着,仍是专注地看着娇红的玫瑰。 但更像是在出神。 “阿樾” 知安轻软地叫了一声,随后张开手臂一把抱了上去。 她环住苏樾的胳膊,跳到他面前,又撒娇似地晃了晃。 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珠澄澈水润,像两颗发着光的黑葡萄。 她满是笑意地抬头仰视面前的男人。 “阿樾,我找到你啦” “你上次都没抱我,那就换我来抱你” 知安一头埋进他的怀里,脑袋拱了拱,闻着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清香,鼻尖忍不住一涩。 真的好久好久没抱过他了。 她的手臂紧紧环住苏樾,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料,说话的声音也嗡嗡的,“阿樾,不要再离开我了”。 知安敏感脆弱地察觉到苏樾没有像以前那样回抱住自己,泪水流得更凶了。 她都哭成这样了,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知安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晶莹的泪珠半挂在睫毛上,眼尾带着一抹薄红,看起来娇软又可怜。 她泪眼朦胧地凝视着苏樾。 他低垂着深邃的眉眼,精致犀利的线条因没什么情绪而显得格外凌厉,叫人看一眼便生退意。 昏黄余晖将他浅色的瞳孔渲染成温柔的琥珀色,那双眼眸温淡而沉静。 让知安生出一种错觉,那份温柔是因她而生。 “年小姐” 苏樾的语气依旧是平淡温和的,可独独少了熟悉的缱绻和柔意。 知安忍着泪,蔫巴巴地说了一句:“叫我安安”。 他只是安静地俯视着她。 瞳孔深沉地融入眼珠,像抹晕开的薄雾,让人望不尽看不透。 知安的眼眶更红了,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她难过地拉住苏樾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摆了摆。 “阿樾……” 她的哭腔很重,嘴巴也抿得紧紧的,鼻尖泛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安安” 他似乎是无奈地妥协了,只是眉眼间依旧是清清淡淡的温和疏离。 可知安才不管这些,她满足地落了泪,一张白软的小脸哭得皱巴巴的,像被雨水打蔫了的花瓣。 苏樾抬了抬手,似乎是想用指腹替她抹去眼角的泪,但最后只是轻轻地擦拭掉她脸庞的泪痕。 知安耳侧的碎发被勾到耳后,露出白嫩嫩的耳垂,他将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夹在她的耳尖。 知安伸手摸了摸玫瑰花瓣,对上他温静中带着出神的目光,弯起了眉眼。 “阿樾” 她拿了一支短红玫瑰,低头亲吻了一下色泽艳丽的花瓣,然后放进他胸前的西装口袋里,白色西服衬着艳红的玫瑰,贵气中自带一股风雅之意。 衬得他整个人仿佛春风中的一株拂柳。 “身体记忆是骗不了人的” 知安认真专注地看着他的脸,“所以,不要忘记我,拜托啦,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就像你当初对我说过的一样,你也会永远陪伴我”。 第21章 【血蚁】只是把她忘记了而已 夕阳落山,世界尽头的夜雾涌来,拉起整个天幕。 知安坐在副驾驶上,乌黑秀丽的长发被透进车窗的路风吹得飘飘扬扬。 她望着天边悬挂的明月,两只眼睛又黑又亮,嘴角弯起明媚的笑意。 车内弥漫着玫瑰的芳香,淡幽自然。 知安收回视线,低头注视着怀里的一捧玫瑰,指尖轻轻抚过艳红柔软的花瓣。 阿樾给她买的玫瑰。 虽然是她开口讨要的,但他还是为她买了一束花。 即使他看向她的眼神始终平淡沉静,似乎和那些花草树木没什么区别。 可当他那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某样东西时,就会带来一种温柔又深情的错觉。 知安想起上车前发生的那番场景,禁不住红了脸,睫毛像蒲扇似地一闪一闪,眉眼间尽是姑娘家的羞赧娇意。 花摊的老板收了钱,装好玫瑰,笑眯眯地打趣她说:“诶哟,新婚夫妻俩穿着婚服就来买花了,年轻人就是浪漫”。 知安才后知后觉,她身上的婚纱似乎和苏樾的西装是一套婚服。 布料和花色都是相配的,站在一起尤为登对,仿佛是天生的璧人。 所以苏樾……就是那个逃了婚的新郎官。 真是太戏剧性了。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遇见了彼此。 夜幕降临,路灯明晃晃地闪亮着,行驶的车辆在明明暗暗的光线里穿梭着。 道路两侧的商店灯牌也随之打亮,街道上游玩的行客多了起来。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灯光半明半昧地照入窄小封闭的空间。 知安悄悄地侧过头,专注地用目光描绘着那张半陷在淡黄光线里的脸庞。 苏樾的五官深邃又凌厉,哪怕是在晦暗的环境里都能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线条,沉淀着油画般的浓艳。 而在他不说话,神情很淡的时候,这副优越的骨相就会在无形中显出压迫至极的侵略性。 知安觉得这样的他很陌生。 苏樾从来不会没有表情地对着她,他一向都是朝她温柔地笑着,眼睛里像盛满了星星。 那样的苏樾让知安都忘记了他不笑时是什么模样。 直到现在她望着苏樾安静地开着手,气氛寂静到生出一股窒息感,心里涌起闷闷的钝痛酸涩。 他开得很稳,冷白瘦削的手握住方向盘,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就算是在等红绿灯,视线也不会偏移到其他地方。 连一丝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往她的方向挪过来。 知安觉得委屈极了。 可她又不能向他置气,只能苦巴巴地消解着不好的情绪。 苏樾只是把她忘记了而已。 是啊,只不过是忘记了。 就连唯一证明他们关系的东西都没有了。 知安的视线落在他搭在方向盘的那只手上,修如梅骨,指尖淡淡地垂落着,露出一截干净白皙的手腕。 手指很长,指骨微微凸起,看起来纤长又漂亮。 唯独少了一枚戒指。 她一遍又一遍量着他的手指围度,打磨雕刻了一下午的银色戒指。 可她又无比庆幸,他完好如初的双手,不再是一滩淋漓的血肉。 或许是知安的眼神太过明显炽热,又带着深深的沉痛哀伤。 被注视的人终于向她投来了一点余光。 苏樾微微侧过头,深邃狭长的眼眸仿佛一眼望不尽的深海,海市蜃楼般的遥远沉静。 他像落在清水河畔的一轮明月,轻轻一碰就会化作涟漪消失在湖底。 苏樾没有说话,但又似乎是在询问知安。 知安不太好意思跟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怕现在的苏樾会觉得她敏感又娇气,跟个幼稚的小孩一样。 她的目光越过他在车窗外游离着,飘飘忽忽的,几秒后忽然干巴巴地说了句:“阿樾,我肚子饿了”。 苏樾也顺着她的视线往外面看去,纤长的睫毛投落在光影之下,锋利精致的眉骨被刻画得更加深邃。 那是开在道路另一侧的一家甜品店。 “嗯” 他温淡地应了一声,便将车开到路口掉头。 其实知安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有点后悔了,对面不好停车,人流量很多,开过去会很麻烦。 可她没想到苏樾会直接把车开过去了。 知安的鼻尖酸酸的,心口涌起复杂的情绪,忍不住用手指揉了揉捧在怀里的玫瑰花。 店门口确实不好停车,苏樾把车停在了附近,但还是需要走一段距离。 知安没有下车,苏樾让她留在车里。 她解开了安全带透气,婚纱太过蓬松,被禁锢在小小的空间着实让人不太舒服。 脚上的高跟鞋也被她脱了下来,后脚跟已经红肿了,摸上去鼓鼓的。 她叹着气轻轻揉了几下。 知安降下车窗,望见了从云层中探出脑袋的月亮。 今晚,也有月亮啊。 一缕皎洁的月光抚过她手里的玫瑰,漾开柔柔的珍珠光泽。 知安弯了弯眉眼,抬手摸着苏樾坐过的位置,想感受他存在的痕迹。 她又突然想到自己没和苏樾说要吃什么口味的甜点。 换作以前,他是知道的。 可现在的他没有记忆…… 知安无法控制地难过起来。 苏樾离开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她开始不安起来,担心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危险。 知安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和平安全的现实,而是每时每刻都潜伏着危险的血腥世界。 在她慌乱地打开车门想要下车时,身侧的车窗被轻轻敲了一下。 知安愣愣地抬起眼。 对上苏樾那张矜贵风雅的面容。 他站在窗外,乌黑深浓的眼睫淡淡垂下,平静地俯视着她。 知安看着他发了呆,眼眸睁得圆圆的。 “叩叩” 车窗再次被敲了一下。 知安才勉强回过神,降大缝隙,接过他递来的一袋子东西。 很重。 手臂差点脱臼。 知安放好玫瑰,把袋子放到腿上,低头翻弄捣鼓。 芒果蛋糕,蓝莓慕斯,榴莲千层…… 她的动作渐渐慢了起来,嘴巴轻轻抿起,睫毛一颤一颤。 不能怪阿樾的。 也不要感到难过。 他只是不记得了。 知安并不挑食,苏樾买的这些都可以吃。 而他似乎把店里所有口味的蛋糕都买了。 唯独没有她最喜欢的那个味道。 最底下还有一层东西。 好像是单独的一个小袋子。 知安疑惑地摸了摸,是个方形盒子。 她好奇地把盒子拿出来,在看到里面装着的东西时忽然就愣住了。 那是一盒新鲜的草莓水果,个头饱满,色泽鲜艳诱人。 第22章 【血蚁】你是在害羞吗 车窗开着一条缝,夜风轻柔地吹拂着知安泛红的眼角,仿佛情人间的亲吻。 她吃了几颗草莓和一块芝士小蛋糕,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阿樾,要尝一口吗?” 知安已经把勺子递了过去,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苏樾的侧脸。 前方是红灯,他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准确来说是看了下她手里的勺子。 语气温和却疏离,“抱歉,我不喜欢吃甜食”。 知安蔫巴巴地收回手臂,睫毛低垂下来,苍白的小脸隐藏在暗处,“对不起,是我忘记啦”。 不是她忘记了。 是他以前都会笑着吃她递过去的东西,连眉头不曾皱过半分,她一直以为他很喜欢的。 原来在很久之前,他就在纵容她了吗? 知安默默地吃掉了勺子上的蛋糕块,剩下的半盒蛋糕却是怎么也咽不下了。 她密封好包装放回袋子里,指腹上仿佛还残留着草莓和玫瑰的香气。 知安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夜景,月亮躲进了云雾,只有一点清冷的光晕染着云边。 不要难过呀。 她对自己说。 他还特意去买了她最爱吃的草莓,大概是草莓口味的蛋糕售空了,但也许这就是潜意识里的举动。 他在无意识地爱着她。 只是他没有察觉到而已。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车子驶入一栋法式别墅楼里,开进地下停车场。 知安好奇地望了望四周,“这是我们要住的地方吗?” 苏樾停好了车,车灯熄灭,他的面容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嗓音温淡低沉,“嗯”。 这里的位置偏于郊外了,距离市中心大概有半小时的车程。 知安解下安全带,身侧的车门被打开,苏樾俯下身拿过她放在脚边的袋子。 深色乌黑的发丝略微遮住淡垂的浓密睫毛,浅色的眼瞳,高挺笔直的鼻梁下是纤薄柔和的唇形。 也许是婚礼的缘故,他的西服上喷了清新淡雅的男士香水,闻起来很有感觉。 淡淡的香气随着他的靠近而变得迷离朦胧起来。 知安害羞地捏住了裙摆,扇子似的睫毛扑闪扑闪,脸颊红红的。 她还是无法抵抗苏樾。 无论是何种模样的他,都能勾得她脸红心跳。 正当她胡思乱想着,红肿的脚后跟忽然被温凉的触感一碰。 知安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往车椅下看去。 苏樾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脚后跟,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受伤了吗?” “嗯…平时不怎么穿高跟鞋,有点不太习惯” 知安后来忘记把高跟鞋穿上了,双足赤裸地踩在车毯上,露出的脚背白皙柔美,线条十分纤细流畅。 这会儿被盯着看,莫名生出些许羞涩感。 乖巧腼腆地并拢着脚趾,像一颗颗白玉珍珠,指甲圆润又透明。 “不是很痛,休息一下就没事啦…” 蓬松雪白的婚纱在空中掠过一道优美的弧度,与白色烫金的西服交缠。 知安蓦地睁圆了眸子,卷翘的睫毛不停颤动着。 雪藕似的胳膊紧紧搂住苏樾的脖子,她的脑袋抵在他的肩膀上,闻着愈发馥郁的香气。 “阿,阿樾……” 知安的声音又轻又小,一张白皙娇软的小脸红了个彻底。 苏樾抱她了。 他把她轻轻松松地从车里抱了出来。 以前的知安都是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苏樾身上,或是趴在他坚实有力的后背嬉笑打闹,他们穿过落日黄昏下的林间小道,投落两道依偎交缠的长影。 他很少像现在这样抱过她。 手臂穿过她的腿弯,环过她纤细的腰肢,她甚至都能听到他胸膛之下的心跳声。 平稳,有力,除此以外没有多余的情绪起伏。 知安紧搂着他,垂下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只小虾米,脸蛋红扑扑的,放在后面的手拧成了麻花。 或许是她过于羞赧紧张的情绪和无法掩饰的身体动作传递到了正抱着她的人身上。 头顶上方响起苏樾又轻又淡的声音,叫她一下酥了耳朵,薄软的耳垂都蹿上了一抹绯色。 “女朋友” 他这么称呼她。 “你是在害羞吗?” 知安的呼吸瞬间就轻了,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睫毛抖动得像乱颤的蝴蝶,脑袋蹭着他的下巴,脸热得都快烧起来了。 她支支吾吾的,“什,什么呀?我才没有呢,这种事我们做得可多了。” 苏樾从来都是叫她“安安”,几乎不会用“女朋友”来称呼她。 现在被他这么一叫,竟是生起无法言喻的羞耻感。 还有隐约的心悸和雀跃。 他这算是承认接受她是他女朋友的身份了吗? 思及此处,知安忍不住欢快地翘了翘脚,抬起通红的小脸,水蒙蒙的眸子盯着眼前那一截白皙冷冽的下颌,然后闭着眼凑上去亲了亲。 语气轻轻软软的,“好,我就是害羞了。” “因为我太喜欢阿樾了。” “谁让你这么讨人喜欢,我啊,最喜欢你了。” 她从不吝啬于表达自己对苏樾的爱意。 赞美和情话早已融入了她的日常生活,鲜活生动地诉说着她的喜爱,她的心跳。 毕竟,苏樾是她追寻了许久的缪斯。 也是她的月亮。 她要握住掌心的明月,让月光永远在她眼前绽放。 第23章 【血蚁】我很好养活的 知安在进门后便被放下了。 双脚踩在冰冷的瓷砖上,足踝纤美柔弱,裸露的线条雪白漂亮。 这里没有女士穿的鞋子,苏樾在玄关口找出一双新的男士拖鞋放到她脚边。 知安穿上拖鞋,好奇地打量了一圈,屋内的装修风格简约大方,设计有点像他们在现实中的那栋房子。 宽敞的落地窗,木艺花架,盆栽摆设 她找到厨房,把一袋子甜品都整理进冰箱,拿出吃剩了一半的小蛋糕,又翻出一个款式可爱的水果碗,把草莓洗干净放进去。 知安捧着东西回到客厅,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 在她做完这些事后,苏樾也从卧室里走出来。 他换了一身宽松的家居服,脖间搭着条白色毛巾,晶莹的水珠滑入领口隐没在冷白的锁骨间,垂在额前的黑发是潮湿的,低垂的长睫染着薄薄的水汽。 那双深邃的浅色瞳仁在抬眼间朝她望过来。 知安的手里还拿着一颗草莓,嘴巴半张着,眼睛呆呆地注视着他。 她不是没见过苏樾出浴时的样子,但现在的他又给她种不一样的感觉。 具体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可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变得,似乎更加吸引她的注意力了。 像是在掩饰着什么,知安避开和苏樾的眼神交流,一口吞下饱满多汁的草莓,腮帮子微微鼓起。 随着他的走近,沐浴露的清香涌入鼻尖。 知安被熏得晕乎乎的,咽下嚼了没几口的草莓汁,睫毛颤巍巍地向上抬起。 她仰靠着缩在沙发上,客厅里的大半灯光被苏樾高挑的身形挡住,唯有那清冽的下颚弧线像是月亮的光晕在她面前惹眼地晃着。 再往上是纤薄的唇形,色泽嫣红,看上去又薄又软。 知安盯着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阿樾,我们好久没亲亲了”。 当她说出这句话后,整个人都抖了一下,白软的脸颊变得通红,慌忙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沙发布,浑身都烫了起来。 她在说些什么啊。 对着失忆的苏樾来说,算是调戏骚扰了? 他会不会觉得她太不矜持,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知安支支吾吾的,越说越乱,匆忙地摆着手,“这是个误” “要接吻吗?” 随着苏樾温淡的话语落下,知安睁圆了眼睛,勉强维持住的理智轰的一下炸开了,她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个子很高,这会儿站在她的面前,修长的身形带来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瞳仁遮在浓密的睫毛之下,黑沉沉的晕染开一片浓墨,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阿,阿樾” 她想现在自己的脸肯定比猴屁股还要红,“我先去洗澡了”。 知安闭口不提刚才的话题,哪怕是她先挑起的。 她匆匆忙忙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从另一侧离开,视线都不敢往苏樾的身上挪去。 真是要疯了。 她的男朋友失忆后好像变得更让人把持不住了。 几分钟后,知安打开一条门缝,探出半个脑袋来,额头渗着几滴汗,瓷白的小脸晕染着粉红,鼻尖都是红红的。 她朝客厅的方向轻轻喊了几声,“阿樾,阿樾你在吗?” 知安的声音不算大,压着一点羞意,攥住婚纱的指尖紧张得泛了白。 苏樾在她出声不久后就走了过来。 垂落在额前的黑发还是微湿的,挂在脖间的毛巾已经拿了下来,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宽松的衣服也遮不住那笔直流畅的肩线。 腰间系了一条黑色围裙,看起来居家又休闲。 “阿樾,你在做饭啦?” 知安的目光停留在那条围裙上,期盼欣喜的光芒忍不住从密长的睫毛里流出,笑意挂上她翘起的眼尾。 “嗯” 苏樾站在离她不近不远的距离,没有过分疏远,但也没有亲近。 平静的视线扫过知安身上的婚纱,又淡淡地落回她通红的小脸上,“需要帮助吗?” 知安裸露在外的瓷白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绯红,像是情窦初开的花骨朵,绽放着青涩迷人的风光。 明明是她把人叫来的,这会儿却是被他注视着害羞得不敢抬眼。 知安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脑子里乱糟糟的,她竭力冷静下来,攥住婚纱一角,慢慢转过身背对着苏樾。 “后面的拉链够不到,我不好脱下来” 她的背影单薄又柔弱,后脖颈纤细雪白,露出来的皮肤白皙清透,乖软得像是泡在牛奶里的小猫儿。 苏樾向她走近了一步。 知安感觉到身后之人的靠近,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他的指尖轻轻挑起她散在后面的碎发。 他没有触碰到她,但她能感受一股微凉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肌肤,是他指尖残留的寒意。 是刚洗完手吗? 知安不合时宜地思考着。 拂落到前面的发丝似乎还带着他的温度和气息,柔柔地顺贴在她的皮肤上。 这套婚纱的款式复古又不失甜美,肩膀的位置点缀着几朵小白花,增添一抹清新的可爱。 背后的拉链降到一半时便不再往下了,停留在一个知安伸手就能轻易碰到的高度。 她的背后有一对纤柔美丽的蝴蝶骨,轻覆在白皙的脊背上,有种展翅欲飞的美感。 “阿樾可以了吗?” 知安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声音又轻又软,嫩白的耳垂再次漫上薄薄的娇红。 “嗯,好了” 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温沉。 知安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那我去洗澡了”。 她又像是想到什么,不好意思地转过头,“阿樾,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苏樾给她拿来了一件干净的衬衫。 显然是男士的。 知安接过衣服,摩挲着质地上乘的布料,“谢谢阿樾”。 他站在门口,身形修长清瘦,衬着头顶的光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微垂的长睫黑漆漆的,仿佛蒙着一层缥缈的雾气,轻缓地笼罩着她。 “有什么忌口吗?” 知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随即又是一阵失落和怅然。 她摇摇头,“没有,我不挑食,都爱吃”。 “只要是阿樾做的”。 知安抬着小鹿般的眼眸,湿漉漉地望着他,“我很好养活的,阿樾。” 所以,不要放开她的手。 不要再将她留在荒芜的深渊里。 她怕黑。 第24章 【血蚁】你看起来很难过 浴室里没有卸妆水,只有两瓶洁面乳。 好在知安只上了一层淡妆,洗起来不算太麻烦。 等她洗完澡,已是过了半个多小时。 知安擦干身上的水迹,捧着男士衬衫低头嗅了嗅,是一阵沁人的淡香。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面色羞耻地咬住了下唇,红着脸把衣服穿上。 这件衬衫很宽大,衣摆直接遮住了大腿,只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小腿。 哪怕知安把领口的扣子都系住了,小巧白皙的锁骨和线条流丽的肩线依旧若隐若现。 屋里有烘干机,她提前把内裤洗好了,洗完澡正好换上。 出门前知安对着镜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走光的地方才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现在的苏樾很容易感到害羞,浑身都有点不自在了。 虽然他们之前的接触也仅限于拥抱,亲亲额头和眼睛,连更深入的亲吻都屈指可数。 苏樾一向对她很温柔,也很尊重。 就算在亲吻时,他都是十分绅士的,只会轻轻地搂住她的腰或是握着她的肩膀,用手心托住她的脑袋。 他从不会触碰其他地方。 其实知安好多次都想和跟他说,可以多碰碰她。 但她的脸皮子还是太薄,每当看着苏樾那双温和的浅色瞳仁就说不出这种带着暗示意味的话。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禽兽。 知安走到客厅时就闻到了从厨房里传来的饭菜香,她愉悦地弯起眉眼,步子迈得更快了。 苏樾正在洗碗,一件简单款的衬衣被他穿得多了分清雅贵气,勾勒出优越的身线比例。 就连落在墙上的影子都是让人惊鸿一瞥的存在。 知安对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才低头去看餐桌上的饭菜。 很简单的家常菜。 番茄蛋汤,鱼香肉丝 她的视线忽然落在其中一个盘子上,眼里的光稍稍停滞,随后像是黑夜里燃烧殆尽的一把火苗徐徐亮起,随着夜风吹过荒芜的草原。 悄无声息,静谧又盛大的星火燎原。 那是一道蒜蓉虾仁。 上面洒着四颗红椒,四颗青椒。 不多不少,正正好好的八颗。 “阿樾,我喜欢偶数,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要成双成对呀,就像手套要戴两只,鞋子也要穿两只,我们加起来也是一对浪漫的数字” “听起来就很幸福对不对?两个鸡蛋,两个包子,两碗泡面,两双筷子就连葱和辣椒都要双数,呀,白米饭上撒点芝麻更有食欲,我们下次试试?” “撒两粒芝麻吗?” “唔,两粒太少啦,六粒,可不能忘记啦,不然就罚你亲我一下” “安安” “嗯?” 温暖柔软的吻轻轻落在女孩的额头,“现在也可以”。 知安的眼眸湿润了,面前的男人端着碗一步步向她走来,他的身影仿佛和记忆中那个低头亲吻她的人重叠起来,晃花了她的眼。 “客厅有吹风机” 他微垂着眼睫,在白皙的下眼睑形成一道纤长的阴影。 知安还沉浸在回忆里,懵懵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什么?” 她的头发还带着水,就那么随意地披散着,微微遮住巴掌大小的白皙脸蛋,衬得皮肤很白,微张的嘴唇湿润而红。 “把头发吹干” 苏樾把饭碗放到桌上,知安下意识地瞧了过去。 六粒黑芝麻静静地铺在晶莹剔透的米饭上。 她突然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她一个人做的白日梦。 知安向前跨了一步,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眸像是黑亮的葡萄,里面的期盼几乎都快溢出来了。 “阿樾,你想起来了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是不是还有一点印象” 苏樾低垂下眉眼,浅淡的瞳孔倒映出她迷茫又欢喜的神情。 他的睫毛乌沉沉的,连带着被遮住的半边瞳仁也晕染开一抹化不去的浓雾。 知安拉起他的手,“阿樾,我们还做过一对戒指,你记得吗?” 她的手指柔若无骨,白软细长,衬着他骨骼修长的手和冷白的肤色显出一股女儿家独有的柔美。 苏樾只是静静地俯视着她。 知安染着泪的睫毛颤了一下,眸光恢复几分清明,失落地摇摇头,缓缓放下手,后退几步。 他是苏樾,但又不是她的阿樾。 没有表情,不会温柔地朝她笑着的苏樾,看起来真的很冷漠。 特别是生着这样一副深邃锋利的骨相,眉眼间若有似无的凌厉和淡漠几乎要将人割伤。 知安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揉着酸疼的眼角,“对不起,阿樾” “那段记忆,对你很重要吗?” 他终于说了一句话。 知安感觉心口闷闷的,她的声音也嗡嗡的,仿佛失了力气,“是啊,很重要,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你就是我的世界呀。” 让她如何能不放在心里。 “你看起来很难过” 苏樾的语气缥缈又遥远,像是无法被填满的荒渊。 “需要我帮你抹去那些记忆吗?” 知安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就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像是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努力想从他那双温沉平和的眼睛里找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可是没有。 始终都是无边无际的平静。 “阿樾,你,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抹去记忆,你想让我忘记那些事情吗?让我忘记以前的你?” 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般地涌出,蒙上层层水雾,眼尾带着一抹深红。 她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可她执着地擦掉一颗又一颗泪水,皮肤被蹭得通红,就只想要看清苏樾现在的模样。 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 只是那对清隽的眉眼怎么就看起来那么冷淡无情呢? 轮廓的线条也好冷,找不出往日半分的温柔缱绻。 他在说什么啊。 他想让她忘记那些回忆。 “阿樾,你是不是嫌我啦我,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你不要再说这种这些话了,我真的会很难过” 知安哭得停不下来,漆黑的睫毛都被泪珠打湿,像濒死的黑色蝴蝶虚弱地颤着翅膀。 “我不知道还能在这个游戏里活多久是不是下一秒就会被那些怪物杀死,从遇见你的那一天我就刻意不去想这些事情,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可是我真的很弱,还会拖后腿,阿樾,我是想要你活下去的我不能再次失去你了,只要你平安就好,是我太着急了。突然冒出来一个自称是你女朋友的人,给你带来了很多苦恼” 她低着脑袋,纤瘦的肩膀颤抖着,嗓音模模糊糊的。 她的阿樾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世界。 他只是不想让她痛苦而已。 不想把她一个人丢在回忆的浪潮里。 可为什么她还是那么难过,因为那些回忆对她来说真的太美好了,她不想也不会丢弃。 微凉的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一张哭得潮湿的苍白小脸落入苏樾的视线。 “抱歉” 他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痕,语气轻得给人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 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像是最深的蔚蓝色海水,漾着一尾濒死的鱼。 “我没有不承认你的身份” 他的手指修长而瘦削,轻易覆盖住她的侧脸,柔缓的声线带了些许安慰的意味。 “别哭了,好吗?” 知安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的鼻,他的唇,每一分弧度和线条都是她最爱的模样。 是她用画笔测量描摹了无数次的眉眼。 “阿樾,不要再说那种话了好不好?” 她抓住他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与他交握。 他没有躲避,拒绝,也没有主动。 “好” 但他回应了她的话。 知安又笑起来,晃了晃他的手,“阿樾,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们坐下吃饭,肚子好饿” 苏樾挑起垂在她肩头的一缕湿发,勾到白嫩的耳后,“去把头发吹干”。 知安的心跳一滞,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阿樾,你还是没变啊”。 “所以帮我吹头发” 她总能在细枝末节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 属于她的月亮。 第25章 【血蚁】怎么这样看着我 知安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苏樾面前,娇小的身形被笼罩在高挑的人影下。 她的眼眸是乌黑湿润的,睫毛凝成了一团,眼底氤氲着淡如薄雾的悲伤和思念。 她怀念着记忆中的苏樾,也无法放开现在的他。 这辈子算是栽在他手里了。 上面的头发都吹干了,剩下卷起的发尾还沾着微湿的水意,知安甩了甩头,用毛巾裹住那点湿发,“阿樾,去吃饭,我好饿了”。 苏樾收起吹风机,又披了一条干毛巾在她肩膀上。 知安侧过头笑了笑,眉眼弯弯的,转身往餐厅走去。 饭菜还是温热的,入口正好。 知安第一筷就挑起了米饭上面的黑芝麻,配着粘糯的米粒。 这款米不是他们之前的吃的牌子,但她还是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 她忍不住抬起头去看坐在对面的男人。 苏樾的用餐礼仪很好,淡淡低垂着眉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端着碗的指节白皙修长,指尖还透着微微的粉,好看得不像话。 食不言寝不语。 以前都是知安像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说话,而他会在她出声时就放下碗筷,视线落到她脸上,温柔而专注地听着她没什么营养的发言。 可她总是停不下来,要把每天发生的事都讲给他听,哪怕是天上飞着的鸟拉了一坨屎在邻居的车窗上这种话题都会出现在她描述的画面里。 与知安相比,苏樾就像是优雅矜贵的富家公子,举手投足间尽是风雅贵气,一点也不像坐在公司里和计算机打交道的程序师。 她曾好奇地询问过他的出身,是否真如那狗血的电视剧里所说,他掩藏了豪门身份拒绝家族联姻,抛弃一切身家流落凡间来寻找真爱。 面对她的问题,他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很淡,“没有家人”。 他的吻落在她的发间,声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了。 “只有你” 苏樾始终都没说起过他的父母,所以在那次过后,知安都没在他面前提过家人的事情了。 她想,或许对他来说,这不是个美好的词。 以至于现在的知安,那张用来吃饭的嘴张了又张,闭了又闭,重复了几次都没蹦出一个字来。 她怕这个没有记忆的苏樾对自己没那么多的耐心。 虽然在她心里,他怎么样都是好的。 知安想得太入神,一时没注意到原本在吃饭的人停下了动作,那双深邃的眼睛正安静地打量着她。 等到她回过神,不期然间对上他的视线,整个人都愣住了。 瓷白的脸庞晕开一层淡粉色,她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神有点飘忽不定,“阿樾,怎么一直看着我” 餐厅里的光线明亮,他的脸揉碎在这片光影里,锋利成熟的眉骨,高挺的鼻梁,撑起了这张无论看多少次都足够令人惊艳的面容。 苏樾的目光像是在询问她是否想说些什么。 他安静望着她的模样和以前的苏樾渐渐重叠起来,仿佛是在耐心地等她出声。 可知安又怎么会再提起那些话题。 哪怕他没有过去的记忆。 她用筷子戳了戳晶莹剔透的饭米粒,“我在想,为什么会进入这个奇怪的游戏世界”。 “是我们的意识都被拉进这里了吗?” 知安不由迷茫起来,“阿樾,我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这是我唯一庆幸的事情”。 苏樾抬起眼,纤密睫毛下露出一点浅淡的瞳色,“在那个世界,我死了吗?”。 知安拿着筷子的手一颤,眼眶突然就红了,她的声音几乎是一秒就哽咽住,带着浓浓的哭腔。 “没有,你没有死。你不是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吗?说些什么胡话啊” 看着她的反应,苏樾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的神情依旧平静,甚至是有些淡漠的,似乎对自己的死亡并不在意。 垂落的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圈鸦青的影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知安拧起了眉,努力回想着,“我,我不知道那时候你倒在地上,我想去拉你,但整个世界就变得空白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醒来后就到了上一个副本。” “嗯” 苏樾微微颔首。 他静静地看着知安,沉静的眼眸在此刻显得有些深邃,像是缥缈的雾气罩住了一望无际的海面。 他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瞳仁深处难得泛起一点微小的波澜。 “阿樾,你想到了什么?” 知安困惑地望向他。 苏樾似乎是探究到了某样东西,但他只是用温邃的目光轻缓地落在知安小巧白皙的脸上,“这是你的第二轮游戏吗?” 知安点点头,“是啊,阿樾应该也差不多?” 苏樾的视线一直看着她,她被看得都生出了羞涩的感觉,忍不住拨了拨脸侧的头发,“怎么这样看着我?” “嗯” 他淡淡地说。 知安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差太多” 不然就阿樾一个人在游戏里,该忍受多少血腥和危险啊。 她想都不敢想,也不舍得去想。 “阿樾,就当是开启我们的新世界,不知道在游戏里死亡,会不会真的消失,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她会拼尽全力保护他的。 哪怕只有一秒。 “不会” 苏樾抬眼向她看来,他的睫毛很长,漆黑又深沉。 “嗯?什么” 知安用目光测量着他的眼睫长度,虽然她早就拿着尺子量过无数次,但她总是忍不住再次沦陷进他深邃的眼里。 “不会消失” 他的眼睛依旧像是永远填不满的深海,可她却在那蔚蓝的海面上窥见了一抹波荡的明月。 苍蓝色的月亮。 他说,他们不会消失。 是指会永远在一起的意思吗? 她会一直仰望着这轮月亮,她偏要把在海上升起的明月握在手心。 心之所向,漫花遍野。 第26章 【血蚁】晚安,我的月亮 晚饭过后,知安抢着洗碗,一把叠起桌上的几个盘子就往水池奔去。 “阿樾,今天让我洗碗呀,你不要跟我抢啦。” 她霸占住洗碗池的位置,撸起袖子,露着白嫩的胳膊吭哧吭哧地挤出洗洁精,十分卖力地刷起来。 苏樾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知安看起来勤快极了,虽然她的手法有些笨拙,瓷碗碰撞的声音时不时响起,揉搓出一个又一个白色透明的泡泡。 片刻后一条浅色围裙裹上了知安的腰肢,勾勒出纤细柔美的线条,顺滑的黑发披散在背后,衬着纤薄的背影显得她像是个贤惠的妻子。 知安愣了一下,随后被发丝遮挡住的嘴角露出一抹柔软的笑意,眸光也跟着亮起来。 她没说话,而是轻轻地哼起了歌。 玫瑰岛屿,她最喜欢听的一首歌。 光看歌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首浪漫的情歌,但它却更像是一篇深沉遥远的散诗。 漂泊异乡的旅客漫步过埃文河畔的小镇,站在爱尔兰的悬崖边远眺大西洋,骑着骆驼仰望浩瀚沙漠之上的赤日 万千奇迹盛景遍布在世界角落,那双装着人间美丽的眼睛最后望向的是满天繁星的夜空。 他倒在玫瑰花圃里,月光爱怜地亲吻着他乌黑的发丝,清隽俊美的脸庞,红如玫瑰的嘴唇。 他死在了最爱的玫瑰之上。 这是一首奇怪的歌,只有旋律和歌词,没有作曲家,原唱。 无人知晓它的起源之地。 但知安并不在意,她只是很喜欢这首歌。 每个人的感受不同,燃起的火苗复苏在灰暗的黑夜里,仿佛闯入黑暗深渊的一抹阳光,照亮了最漆黑的一角。 是毁灭,也是新生。 知安的音感并不好,可以说是五音不全,实打实的跑调王。 她也很少唱歌,不过这首是她的心头好。 她哼哼唧唧地洗完碗,转过身发现苏樾还站在厨房里,好像连位置也没变过。 而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嗯,知安把自己看不懂的东西都称之为是奇怪。 现在的她根本猜不透一点苏樾的意思。 他的目光似乎是停留在她身上,但又好像没有。 知安已经不在洗碗了,苏樾还是看着那个方向。 他的瞳色很浅,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打下朦胧的阴影,显得瞳仁看起来有点漆黑深邃。 直到她走近,他才像是从某种层次里抽离出来,抬起眼睫看着她,那双眼睛的颜色更浅了,温沉沉的,微风拂过都泛不起一丝波澜的湖面。 知安背对着苏樾转身,“阿樾,帮我解开一下”。 “好” 他解下她腰间的围裙,整理成平整的方块叠好。 知安敲着他叠围裙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对上苏樾望来的目光,她揉着脸解释道:“阿樾,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做什么都要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她是抽象的空间管理方式,东西又多又杂,根本找不到摆放规律。 苏樾跟她完全相反,极简主义,物品的种类数量都会定时清理,每个区域都划分得清清楚楚,从不会出现杂乱的场面。 他们的客厅总是出现两种思维方式发生碰撞的场景。 那真是两个极端。 说起这个,知安突然想到在这个家里还没有自己的换洗衣服,总不能一直穿着苏樾的衬衫。 主要是没有合身的裤子,底下只穿一条内裤,对她来说还是太羞耻了。 她还做不到在苏樾面前若无其事地走光。 知安捏了捏长到大腿的衣摆,“阿樾,我们明天去买几件衣服?还有内衣” 苏樾看着她身上的衣服,“嗯,好”。 知安的脸蛋微微泛红,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圆润雪白的脚趾害羞似地蜷缩着,她的声音低下来,“阿樾,我困了,想去睡觉”。 以前她和苏樾都是一起睡觉的。 她的睡相不好,喜欢抱着东西,常常会像只熊一样挂到他身上,把他缠得严严实实。 他们离开厨房,知安跟在苏樾身后走进一间卧室。 苏樾在进门后停下,知安不解地抬头。 他侧过脸看向她,“你的房间在隔壁”。 室内的灯光昏暗,那双浅色瞳仁似乎也随着周围的光线暗下来,像镶嵌在黑夜里的艺术品。 知安睁圆了眼睛,一瞬间就耷拉下肩膀,像一只得不到主人宠爱的猫咪。 她委屈地眨着眼,“阿樾,我,我害怕”。 已至黑夜,关于夜晚的血腥噩梦深深刻入了她的脑海。 潜伏在黑暗里的危险不知何时会露出爪牙。 “这里很安全” 苏樾垂着眉眼,语气依旧是温淡平和的,“可以待到副本结束”。 “什,什么?” 知安不太明白,懵懵的,她又开始撒起娇来,“阿樾,我们以前都是一起睡的呀” 可这招对现在的苏樾不管用。 她最终还是孤零零地住进了隔壁的卧室。 知安想起那束放在客厅里的玫瑰,又跑出去把它拿进来插到空瓶里摆上窗沿边。 今晚的月亮很圆。 她拨了拨艳红柔软的玫瑰,微卷的花瓣纤长优雅,轻轻颤动着。 “晚安” 她转头看向那一面墙壁,声音小小的,隐没在漆黑的深夜里,低不可闻,“我的月亮”。 第27章 【血蚁】我们上辈子是不是认识呀 “那个圆圆的,会发亮的东西是什么?” “月亮” “原来它的名字叫月亮” …… “我不喜欢红色” “为什么?” “会让我想到血的颜色” “嗯…那这样呢?” “哇,画得好漂亮,这是什么?” “玫瑰” “玫瑰?像画上的月亮一样真实存在吗?我好像喜欢上这个颜色了,外面的景色一定很美…”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世界?” “像月亮一样的” …… “想见外面的月亮吗?” “我想和你一起看月亮” “嗯,今晚的月色很美” “这里看到的月亮都是残缺的,我想见见完整的月亮,还想去看你画里的世界,浪漫的不夜城巴黎,圣托里尼的金色日落你会带我离开吗?” “你想离开吗?” “想呀,我想跟你一起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只要和你在一起” “好” “编号86,记忆清除完毕,系统数据重启中。” 怯懦囚禁住她的灵魂,而恐惧让她沦为囚犯。 知安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梦里总是出现两道朦朦胧胧的声音,遥远飘缈,仿佛埋藏在记忆深处。 她睡眼惺忪地耷拉着眼皮,头脑昏沉沉的,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年的恍惚感。 等到她彻底清醒过来,也忘了梦里的声音。 知安望着空荡荡的卧室,冷清的床侧,无法言喻的失落恐慌涌上心头。 她好像缺了点什么东西。 找不回来了。 越是努力去回想,就愈发迷茫疼痛。 外面的天色蒙蒙亮,薄雾浓云,晨日尚未升起。 窗沿边的娇红玫瑰静静绽放,经过一夜的沉淀,柔嫩花瓣向上翘起,枝叶微微蔫巴,少了些许活力。 知安坐在床尾,曲起两条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凌乱的黑发遮住瓷白脆弱的脸庞。 纤白的手指插入柔软乌黑的发间,像坠入深渊的藤蔓永远无法盼到天明,窥见一丝救赎的光亮。 她在等待着什么呢。 即将到来的晨曦吗? 属于她的那抹阳光,也会如期而至么。 白昼的尽头又是什么。 望不见底的黑暗。 该去寻找那一角隐匿的月光了。 天色渐亮,睡意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跑光,知安挠着鸡窝似的头发洗漱,穿衣。 她望着身侧空无一人的位置,时不时发起呆,刷牙的动作也十分机械,险些咽下一口泡沫。 “呼” 知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凉水拍着脸颊,企图拍醒自己。 水珠顺着轮廓线条滑落进领口,她不甚在意地抹去那点湿意,卷起长长的袖管涂抹洁面乳。 穿着衬衫睡了一晚,此时变得有点皱巴巴的,多了几条细小的褶皱。 就穿成这样出去吗? 知安犹豫了几秒,还是穿着它出了房间。 没有多余的衣服,总比裸着要好。 客厅里很安静,只亮着一盏顶灯。 知安走到茶几边倒了一杯水,转头看见沙发上放着一件白色运动装,一条中裤,还有一根细长的小皮带。 款式很中性风。 她几乎一眼就确定了这是苏樾给她准备的出门穿的衣服。 版型要小上两号。 大概是之前遗留下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 知安抱起衣服,听见厨房里传来的动静,拖着鞋哒哒哒地小跑进去。 苏樾正在烤吐司,锅里摊着两个鸡蛋。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休闲服,柔软的黑发垂落在眉间,清浅的晨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柔化了俊美凌厉的下颌线。 显得不那么生人勿近。 虽然苏樾背对着她,但知安还是招了招手,掩饰不住欢喜的笑意,“嗨,早上好呀”。 “早上好” 他的声音像是柔和又深沉的大海,让知安仿佛回到了以往的清晨,厨房里的人也会像现在这般早早地准备好餐食,而她像一只刚睡醒的小猫闻着味觅食。 她会踮起脚尖,用双手遮住他的眼睛,小声地说:“猜猜我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即使这个动作对她的身高来说有点过于困难。 知安几乎是完全贴在他的身上,站都站不稳,可她仍然乐此不疲。 不过苏樾总是能猜对她的衣服颜色,这让她生起了挫败感。 “什么嘛,阿樾的后脑勺长了眼睛吗?我还想你猜错了,可以惩罚你能亲亲我呢。” 看,她就是这么没脸没皮地索要他的亲吻。 “原来安安是这样想的吗?” 苏樾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在她盈满失落的眼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抱歉,是我的疏忽”。 知安忽然就有点想哭,她亲昵地蹭着他的掌心,语气茫然,“阿樾,你好像永远都不会觉得我无理取闹,也没有对我生气过。”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苏樾在她面前,真的从未有过任何不好的情绪。 从来都是笑着的,温暖柔和得就像冬日里的阳光,驱散所有的冷意。 “因为是你”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消融殆尽的春雪。 因为是你。 苏樾很少说情话,也不会说甜蜜腻人的话语。 但他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是那么的真诚,像是一场下不完的花雨重重地落在她的心头。 文字的表达是如此平淡匮乏,碾磨在唇齿间的字眼,书写于信封上的情话,有什么能见证世间的感情呢? 是这一刻的心跳。 知安会永远记得那颗为他跳动的心脏,加快的频率,上升的体温,仅仅是因为他,也只能是他。 “阿樾,我们上辈子是不是认识呀?” 不然,她怎么会在第一眼就如此喜欢他,不可自拔地爱上他。 是枯木逢春,也是一眼万年。 苏樾只是安静地望着她,指腹轻轻划过她翘起的睫毛。 在她感觉酥麻,不太适应地眨着眼,看不清他的表情时,他轻声道:“也许”。 第28章 【血蚁】他又不见了 知安从回忆里走出来,神情还是怔愣的。 在苏樾端着盘子转过身时,她飞快地朝门口走去,嗓音有点发颤,“阿樾,我先去换衣服啦”。 她没有回头,自然也就没看见身后的人站在原地,温沉的目光与晨曦交织在淡淡的浅色瞳仁里,渗过漆黑的长睫静静地望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 知安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长发披散在背后,运动服包裹着纤细的骨架,腰上的裤子束着一根细细的皮带。 要是有根发绳就好了,扎个高马尾,更配这套衣服。 她收拾好一切,便回到餐厅吃早饭。 知安去冰箱里拿了一盒昨天买的小甜品,坐到苏樾对面。 饭桌上摆着两份一模一样的早餐。 两片吐司,一个煎蛋,一杯牛奶。 嗯,很简单。 是他的风格。 知安有点怀念以前的日子,她一向喜欢吃中式早餐,小笼包,油条,包子,豆腐脑 就没有她不喜欢吃的。 苏樾后来为她学了很多制作面食包子的食谱。 哪怕这并不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不知道现在的他还记得那种感觉吗? 知安在吐司片上涂抹着果酱,不由得出了神,直到指尖传来一阵黏糊糊的触感才拉回思绪。 她把果酱涂到手上了。 知安用目光搜寻着餐巾纸,手边已经递来了两张干净的湿巾,边缘搭着白皙修长的手指。 “啊,谢谢” 她连忙接过,擦拭被弄脏的指尖。 “很喜欢吃这个吗?” 苏樾没有抹酱,两片吐司干干净净的。 他只会吃原味的食物。 知安拿起果酱瓶看了眼,正好是草莓味的。 她点点头,“对呀,我很喜欢吃草莓味的东西”。 像是想起什么,她笑意盈盈地盯着苏樾,“昨天的草莓很甜,我也很喜欢”。 知安低头咬了口吐司,酸酸甜甜的很开胃,“阿樾怎么会想到去买草莓?” 她还是问了出来。 想知道他心里的想法,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呢? 是无意之举吗? 苏樾的语气温温淡淡的,不算冷,但也称不上柔软。 仿佛在平淡地叙述一个事实。 “只是,觉得你会喜欢” 只是觉得你会喜欢。 所以就买了。 没有任何思考地就去执行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他明明不会说情话。 可他说的每句话都那么让人心动。 知安想笑,但又难过地想哭。 他忘记了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但在潜意识里永远都记得他会一直爱她。 “是啊,我很喜欢” “你的草莓很甜” 用完早餐,知安就跟着苏樾出门了。 外面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阳光暖洋洋地照进车里。 这个点正是高峰期,他们在市中心堵了一刻钟才进入商场。 知安站在负一层的电梯门口等苏樾停好车。 地下停车场的车位几乎都被占满了,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位置。 这层楼的光线昏暗,又是在地下,不透光,只能借助商场内部的灯光照亮四周。 知安正在看楼层指示牌,想着等会儿先去二楼买几件衣服,再去屯点食物。 “这边是女装,另外一边是男装” 她思索着,眉毛轻轻皱起,下唇咬住左手大拇指,“好久没穿情侣装了”。 但是在家里似乎不需要穿什么情侣装。 头顶的灯忽闪了几下,光线一亮一闪,发出一阵呲呲呲的电流声,听起来尤为刺耳。 知安慌得睫毛一颤,抬头看着几秒后又恢复正常的顶灯。 她忍不住跺了跺脚,重重地揉了两下僵麻的胳膊。 刚才暗下来的那几秒,背后似乎有东西在盯着自己。 那是种被窥视的感觉。 但现在又消失不见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知安和苏樾分开的时间其实只有几分钟,可她却觉得无比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所以当她看到从远处走来的人影时,几乎是奔跑着冲上去抱住他,脑袋埋进他的胸口,闻着让她安心的淡香。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抱着他的动作又是那么紧。 苏樾没有推开她,只是将手轻轻搭在她轻颤的肩膀上,“怎么了?” 他的声音在空荡漆黑的停车场显得深远,以至于听起来似乎多了一丝沉柔。 知安摇着脑袋,撒娇似地晃了晃他的手,“你不在,我有点害怕,很想你”。 “好啦,我们快进去买东西,买完就回去。感觉外面好危险,以后都不要出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紧紧拉住苏樾,仰着头认真说道:“阿樾,不要放开我的手哦,我会害怕的”。 苏樾的手生得修长,指节微微凸起,握上去很有骨感。 不像她的白白软软,捏起来就像一团柔软的棉花。 知安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让他握住。 “你以前可喜欢牵我的手啦” 其实她说谎了。 爱牵手的人是她。 只是后来的苏樾习惯了,会主动牵住她的手。 “那这样可以了吗?” 苏樾反握住她的小手,力道不重,甚至可以说是轻柔,却让她的心跳狠狠一滞,随即疯狂跳动起来。 瓷白的脸蛋也抹上胭脂般的红意。 知安像醉了一样,黝黑的瞳仁亮晶晶的,露出憨憨的笑,“可,可以啦” 明明是她先靠近的,最后害羞得想逃跑的却总是自己。 不过她才舍不得逃跑。 要一辈子跟在苏樾身边,牢牢得牵住他的手。 他们坐着电梯到了二楼女装区,知安挑了几件面料舒适的家居服,举到身前比划着,秀气的眉轻蹙,“阿樾,这个颜色会不会太亮了?” 她选的是一件亮粉色。 知安的皮肤是奶白色,触感细腻,一眼望上去就像刚泡完牛奶浴,水灵灵的。 搭配鲜亮的色彩反而更能衬托出珍珠光般的柔白,浑身散发出奶油的甜美。 苏樾站在她身边,两人面前是一块落地镜,映着他优越的身线比例,以及显得格外娇小的她。 知安望着镜子里的他垂眼看向她,“不会”。 她皱了皱鼻子,睁大眼眸盯着他,像两颗圆圆的黑葡萄,见他再无后续便轻轻用拳头锤了他两下,“就这样没啦?你以前才不会这样只说两个字呢,你会夸我穿什么都好看” 她要慢慢教他。 让他变回记忆中的模样。 爱着她的样子。 “嗯,很适合你” 苏樾平静地说着称赞的话语,他还是那副温和淡然的神情,垂眸抬眼的动作换作别人是如此普通,可在他做起来却是带着无端的淡漠。 为什么呢? 知安仰望着他深邃的眉眼,在心里询问自己。 她总是在不经意间试探着,他的反应也不是她所期待的,起起落落,漂浮不定。 因为,现在的他,看向她的眼里没有爱啊。 知安低下头,抱紧了怀里的衣服,“对啊,我也觉得很合适,看来我的眼光不错”。 她又走走停停地逛了一圈。 等到结账时,知安才后知后觉自己身上没钱,她探着脑袋四处寻找着苏樾的身影。 本来跟在她身后的人却在此时不见了踪影。 他不知道何时消失了。 “阿樾” 知安的脸色一下就白了,唇瓣像苍白的花瓣,“阿樾,你在哪里?” 他又不见了。 突然离开了她的世界。 第29章 【血蚁】s是谁 知安步伐慌乱地离开队伍,身形跌撞着,她的大脑空荡荡的。 眼前的世界摇晃颠倒,真真假假,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阿樾,她的阿樾呢? 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苏樾。 “啊” 知安闷着头往前走,视线灰蒙蒙的,在拐角处撞到一堵高高的人墙。 鼻间涌入淡淡的清香。 手里的衣服在落地前被人接住,她的肩膀被一只骨骼修长的手拢住,头顶响起她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为什么要哭?” 怔愣间,温凉的触感轻碰着她苍白的脸颊,他的指腹轻轻抹过她潮湿的眼角。 知安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她呜咽着把脸埋到苏樾身上,嗓音闷闷的,“你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了,我好害怕你不见” 她赖着苏樾,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不要随便消失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 “抱歉” 他的胸膛微微震动,知安能够听到里面的心跳声。 “我去拿了件衣服” 知安抬起头,一张小脸哭得皱巴巴的,鼻尖也红红的,抿着嘴巴,“什么衣服?” 她看到了苏樾手里还拿着一件米白色的上衣,领口点缀着一颗雪白的珍珠,向外延展开一朵朵玫瑰花纹路,清新又可爱。 几乎是一眼,知安就喜欢上了这件衣服。 她把衣服抱进怀里,眉眼弯弯的,方才的委屈慌乱烟消云散,“阿樾是去给我看衣服了呀,我好喜欢这件,回去就穿给你看。” 苏樾的审美很好,比从事艺术专业的她都好。 知安的眼泪来得快,去的也快,短短几分钟,她便重绽笑颜,挽着苏樾不肯撒手了。 付好钱,苏樾一手拎着袋子,另一只手被知安牵住,身上像挂了一只树袋熊。 出了女装店,知安闻着四面八方的食物香味,目光忍不住朝三楼的奶茶看去,她晃了晃苏樾的手,“阿樾,我想喝奶茶。” 苏樾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两人坐着电梯上了三楼。 队伍排了一长龙,知安踮着脚尖想看清口味,只是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 “要看什么?” 苏樾站在她身后,隔开了汹涌的人流。 知安揉着酸疼的脖子,“想看有什么味道的”。 她突然拍了拍脑袋,“我都忘记还有你啦,快帮我看看草莓味的奶茶。” 怎么就忘了他是高个子。 苏樾接着报了一串名词。 吐字清晰,语速沉缓,知安能够听清楚每个字。 “草莓芋泥啵啵奶茶,五分糖,加珍珠” 知安定好口味,捂着肚子,食指勾了勾,示意苏樾低下头听她说话。 他配合地微微俯身。 “怎么了?” 微凉的气息吐露在她耳侧,语气温沉。 知安隐藏在黑发下的耳垂渐渐泛上红意,她搓了搓手指关节,声音低低的,“阿樾,我想去上厕所,有点等不及啦你在这里帮我排队”。 “要是没来得及回来,就先点好,还记得我说的什么味道吗?” 苏樾轻轻颔首,“嗯”。 “那你在这等我哦,不要乱跑啦” 知安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红着脸亲了亲他的下巴,睫毛害羞得一颤一颤,便攥着手指离开。 厕所里的人不多,知安洗好手,站在烘干机前吹着手上的水迹。 里面响起一阵冲水声,随后是高跟鞋踩着地面的清脆声响,哒哒哒地停在她身后,自动感应器的流水哗哗作响。 水声停下后,那人便站在后面不动了。 知安也吹得差不多了,指腹抹去手背上的几颗水珠,便把位置让出来,朝门口走去。 没走几步,背后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熟悉感。 一丝一缕地勾起那段在黑巷里的灰暗深潮。 “小新人,又见面了” 知安顿住脚步,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衣摆,她的脖子僵硬地无法转动,脚底像被黏在瓷砖上一样,挪动不了半分。 “怎么不说话呢?哦,上次情况紧急,忘了自我介绍。” “我叫郑莠” 女人抬步靠近她,手掌搭在她僵如木石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别紧张,现在我们算是同一阵营的玩家,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知安被转了过来,面对着郑莠。 郑莠的长相很明艳,生着一双妖媚的狐狸眼,眼尾张扬地向上勾着,嘴唇饱满而鲜红,这是一张任谁都不会把她和纯善两个字挂钩的脸庞。 知安说不出话来,郑莠的话并没有让她放松警惕,她的身体始终紧绷着,腿上似乎还残留着被子弹穿过的疼痛。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郑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人类玩家会对变异体心存善念,哪怕它是我们曾经的队友。变异后的它,已经不能称之为是人类了。” “为什么我会是变异体?” 郑莠比知安稍微高一点,这会儿低头趴在她的肩上,吹了吹她耳边垂落的碎发,“大概是运气不好,被游戏规则选中了。每轮副本后期都会随机选取一名玩家作为终极变异体,任务是淘汰所有人类玩家。” “不过这个游戏规则只针对排名两百开外的玩家,两百以内的玩家不会被系统选中。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如此弱小却还是保留理智的变异体。可你的意志力看起来并不强大。” 知安想推开她,可身体被钉在原地,只有眼皮生理性地眨动着。 幽幽的嗓音在耳畔轻响着,“所以,你最后是怎么在上个副本赢了,甚至是杀了s的?” 知安的脑子一片空白,黝黑的瞳孔缩了缩,她颤着眼睫,语调不稳地开口:“我,我没有杀人”。 “还有,s是谁?” 郑莠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狐狸眼眯起,紧盯着她的脸,似乎是在分辨真假。 “你不知道s?” 知安摇摇头,“我不认识这个人,上一轮副本” 她的眉心蹙起,神色困惑不解,“我以为我死了,但是系统判定我完成了任务。” 在那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任务。 淘汰所有玩家。 “我没有杀过任何人” 知安又想起那些血腥的画面,脸色白得吓人,手脚一阵冰凉。 郑莠打量着她片刻,忽然轻笑一声,“你的确没杀人”。 “因为杀人的,是他” 能在一瞬间杀死所有人的,只有s。 她只是好奇,为什么最后是眼前这个柔弱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赢了? “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郑莠看着知安的眼睛。 知安回想了一下,当时她已经失去了意识,心跳停止跳动,身体机能耗尽。 “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郑莠垂下眼,难得的露出一丝疑惑,“以你的能力是伤害不了s的,那么只能是他主动退出了副本。” “副本可以主动退出吗?” 知安的眼神微微一亮,“那我”。 郑莠弹了弹她的额头,“你以为副本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退的?这是杀戮榜前十位的特权,而且需要三千积分作为抵消,每二十个副本只能使用一次,”。 “普通玩家连凑够五百积分都困难,三千积分对多数人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数字,就算勉强凑够三千积分,登上杀戮榜,但一不小心就会掉到负积分,账号被永久封停” 知安的注意力停在她最后一句话上,眼眸微怔,不安地咬住下嘴唇。 负积分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的积分从一开始就是负数,连道具商城都打不开。 “你这么弱,动动手指就能杀死,难道是看你太弱了,不想杀你?” 郑莠噗嗤一下笑出声,“在我的印象里,s虽不嗜杀,但也绝不是善心泛滥之辈。” 知安抿了抿嘴,视线落回郑莠脸上,从刚才开始,她的话题就一直围着s转,这个s似乎很强大 知安莫名地感到紧张恐慌,嗓子发干,“你还没告诉我,s是谁?” “啊” 郑莠撩了撩长发,“一时忘了你是个新人,不了解这些也正常”。 她近乎是愉悦地笑起来,嘴角上扬,“他就是上个副本,站你面前的那个人啊”。 第30章 【血蚁】唐柳 “什什么?” 知安睁大了眼,小腿发软,脚底无力地站不稳,“是那晚在桥顶上画画的人吗?” 她的声音都是发涩的,明显地颤抖着,粉润的唇瓣失了血色,晕着透明的苍白。 “是他” 郑莠挽起手臂,抬头看着天花板,思绪沉浸在回忆里,“说起来,我和s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是在画画呢,真是个特别的人” “第一次见面?” 知安愣愣地重复着。 “对” 郑莠慢慢诉说着,“那时的我还是新人,刚经历几轮游戏,他救了我,虽然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一个插曲,没留下什么印象。不过我记得他就好”。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郑莠对上知安恍惚的目光,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小新人,怎么用这种好像难以置信又很难过的眼神看着我?” “没有” 知安用手遮住眼睛,轻轻揉着酸涩的眼皮,她的语气很轻,听起来带着浓浓的悲伤,“s经历了几轮游戏?” 郑莠一愣,或许是没想过她会问这种问题。 “我也不清楚,在我还是新人的时候,他就存在很久了”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也从不与人为伍,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存在” “不过听说他好像消失了一段时间,好在回来了,我也能再次见到他” 知安低头捂住了脸,肩膀微微抖动着,沉闷的泣音从紧捂的双手间传出。 她在哭。 郑莠不知道她会哭成这样,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不是嗜杀成性的那种人,你不用担心他会杀你,只要你不是变异体。虽然我到现在还想不通他为什么会选择退出副本,还杀了所有人类玩家,这是他第一次大范围地进行屠杀呢。” “明明留下来,就能获得胜利” 郑莠敲了敲手臂,侧过头,“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知安沉默了,她放下手,露出被泪水沾湿的小脸,眼眸蒙着一层水雾,眼眶泛红,“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 她已经分辨不清,哪个是s。 郑莠口中所说的,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苏樾经历了多少轮游戏,又是如何在这残酷的游戏里存活下来的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进入游戏的? 她并不害怕在别人口中变得陌生到可怕的s,只是在悲伤难过,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里独自经受了这么多副本 “你” 郑莠皱着眉,还想再说点什么,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接了电话,“小地,那边有情况吗?好,我现在过来,你注意安全。” 放下手机,看向知安,“我现在得走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你给我个地址,回头我去找你”。 “我不清楚” 知安的确不知道郊外的那栋别墅具体在哪里。 而郑莠却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看起来也二十多了,还不知道自己家地址?现实的家庭住址” 现实? 知安彻底懵了。 郑莠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催促她,“快一点,我赶时间”。 知安下意识地报了串地名。 郑莠记录好,眉头拧了拧,“好像是没听过的地名,你是住在z国?” 知安点着头,“是的,我”。 “那就先这样,出了游戏我再找你,你太弱了,我不打算在游戏里跟你组队。” 郑莠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看法,“像你这样的女孩,应该生活在乌托邦里,怎么会来参加这游戏?长得这么乖,性格又这么软弱,没有人保护,在这里很快就会被淘汰掉。” 知安抿抿嘴,满肚子的疑惑还没问出口,郑莠就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离开了,留下一句:“祝你好运,小新人”。 连知道她名字的想法都没有。 弱者的名字,从来都不会有人记住。 知安又洗了把脸,待眼角的红意退散,才走出厕所。 她有太多的问题,但无人能为她解答。 特别是对着现在的苏樾,她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为什么会是s? 他在什么时候成为了s? 不论是失忆前的他,还是失忆后的他,都像一团缥缈的迷雾,永远都寻不到尽头。 “啊” 刚出厕所门,知安便被迎面冲来的女生撞到冰冷坚硬的墙壁上,手肘顿时传来一阵痛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走的太快了” 女生连连歉声道,嗓音柔柔的,她拉住知安的胳膊,“你没事?” 知安手肘处的疼痛稍微缓解了点,被触碰到的地方微微一麻,她分出心神看向面前的女生,不由得一愣。 这个女生和自己太像了。 不是说长相,而是举止神态和穿衣风格,都和她太过相像。 知安现在穿的还是出门时的那套运动服,所以两人的打扮看起来不太一样。 但女生的风格是她所喜欢的。 米色花纹上衣,卡其长裙,留着齐腰长发,发尾微卷,像是烫染过,而知安的是天然卷,发质也很好。 知安愣住的同时,女生也在打量着她,嘴角浮现一丝浅淡的微笑,“诶,我们两个好像呀,看来上天都要让我们相遇,你叫什么名字?” 知安看着女生的眼睛,对方似乎戴了美瞳,看起来又大又有神,很像自己的瞳仁。 不知道摘了美瞳是什么样子的? 她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抱歉,我男朋友还在外面等我”。 她在这里待的时间有点长了。 “男朋友?” 女生抬起眼,漆黑瞳仁睁大后显得有些诡谲,特别是当被这双眼睛盯着看时,让人心底升起一股毛骨悚然。 知安退了一步。 “啊,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惊讶” 女生又低下头,似是害羞地笑了笑,“我们这么像呢,感觉你就像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可你都有男朋友啦,我却还没有。” 知安轻轻瘪了瘪眉心,“你也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是吗?” 女生勾了勾耳边的发,“认识一下,我叫唐柳。” 唐柳 人家都自报名字了,知安只好回应道:“年知安”。 唐柳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三个字眼又轻又重地在唇齿间碾过,“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是谁取的?” 谁取的? 知安竟是被问的晃了神,是啊,这是谁取的名字? 爸爸,妈妈? 可他们的脸似乎都是模糊的。 心里生出了不知名的无措感,她讷讷道:“不好意思,我有事要离开了” “噢,不记得了呀?” 唐柳长叹一声,在知安怔愣的目光中抬手指了指外面的方向,“知安,那个小哥哥就是你的男朋友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感觉。 知安压下心底的怪异感,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苏樾正拎着两杯奶茶往厕所这边走来,商场的顶光流泻而下,好似在他四周凝起了聚光灯,眷恋地亲吻着乌黑的发梢,干净冷冽的眉眼。 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知安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嗯,是的,我先走啦”。 她没再停留,小跑着奔向他,发尾都跟着甩动起来,漾起一圈涟漪。 唐柳的视线紧随着她的身影移动,在她笑着挽上男人的胳膊撒娇地摇晃时,瞳仁里渗出浓墨般的漆黑,“真叫人羡慕呢”。 第31章 【血蚁】真是被宠坏了 知安拎过苏樾手里的奶茶,“阿樾,你买了两杯吗?” 苏樾是不爱喝这种东西的。 “嗯,赠送的” 知安插好吸管,满足地吸了一大口珍珠,眼神往奶茶店瞟去,门牌上没有活动单。 “你又给我招花啦” 她抬头看着这张清隽惊艳的脸,抿着嘴巴有点不高兴的模样,“真想把你藏起来”。 好像所有人都会喜欢上他。 苏樾没说话,知安闷闷不乐地牵住他的手,脑袋里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心情更加郁闷,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他安静的时间太久,知安又忍不住问道:“怎么啦?我是说你长得太好看了,有好多女孩子都喜欢”。 “受伤了吗?” 苏樾突然碰了碰她的手臂,指尖温凉。 “啊,这个呀,是撞到这里啦” 知安本来都忘记了,现在想起来手肘的部位还是有点疼,好在没有破皮,她的皮肤白,所以看上去比较严重。 “不小心和人家撞到了而已” 因为他的话,知安的心情都好了不少,见他看着厕所的方向,便随意道:“就是在那里撞上的”。 她还想再去饰品店逛逛,却被苏樾反握住手,带着她往直升电梯走。 “我们要回去了吗?” 知安注视着两人交握的手指,抿起的嘴角溢出欢快的笑意,虽然没逛尽兴,但阿樾主动牵她手了 苏樾浅浅地应了一声,他的腿很长,步伐又迈得有点快,知安要跑起来才能跟上。 他们直往地下停车场的地方走,车子停的远,一段路走下来,知安感觉小腿都要废了。 “阿,阿樾慢一点” 她气喘吁吁的,呼吸急促,小脸染上一抹白意。 她不知道苏樾为什么突然要离开,还走得这么快。 苏樾听到她气息不稳的音线,停下脚步,转过身,知安没反应过来险些撞上他的胸膛,便已经被拦腰抱起。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惊呼出声,胳膊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脑袋乖顺地靠在他身上,语气轻轻软软的,“你怎么啦?” 说话间,苏樾抱着她稳稳地朝前走,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停车的地方。 知安被抱上副驾驶,苏樾从另一侧上了车。 车厢内的灯亮起。 暖黄色的光线打在他的脸庞上,光影模糊了深邃凌厉的轮廓线条,融进昏暗的环境里。 知安还在平复呼吸,就听他问:“怕疼吗?” “什,什么?” 她愣愣地看着他,左手臂忽然被拉过去,一道泛着寒光的匕首就这么晃入眼帘。 “他叫s” “他就是上个副本,站在你面前的人啊” 他是,她的阿樾啊。 他怎么,会伤害她呢 “阿樾你” 知安的眼里泛起泪花,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那把匕首已经抵上了她细白的手臂,只需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划出血痕,而握着他的人连眉眼都没松动半分,甚至没有半点停顿。 锋利的刀尖瞬间刺破脆弱的皮肤,划开一道痕迹,猩红的血珠涌出。 知安猛地闭上眼睛,手臂被禁锢着无法挣脱,她抖得像筛子一样,脸色和嘴唇都是惨白的,眼泪沾满了脸颊。 奇怪的,其实伤口并没有多疼。 可她的心脏疼得快要爆炸了。 好疼好疼。 阿樾也要杀了她吗? “好了” 他松开她的手臂,随即伤口处漫上冰冰凉凉的触感,缓解了疼痛。 知安还没回过神,颤抖着睫毛睁开眼,视线聚焦在他手里的匕首上。 血迹顺着刀面流淌而下,顶端插着一只蠕动的,如指甲般大,染满血液的蚂蚁。 它的足部还微微颤动着,上面长满了黑色刺毛,叫人看一眼都恶寒不已。 一簇燃烧的火苗凭空窜起,火舌舔舐上蚂蚁的躯体,逼仄的空间里响起“吱吱嘎嘎”的怪叫声,弥漫着一股焦香味。 苏樾把染了血的匕首包裹起来扔到后座,拿出一个医药箱低头给她处理伤口。 他的手法熟稔,三两下便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 知安再笨也知道他刚刚是在做什么,有点羞愧地咬着嘴唇,心底又是一阵后怕,她连这种东西什么时候爬到身上,钻入体内都不知道 挖出来的时候体积不算很小了,那钻进去的时候,让她不易察觉,说明本身很小,或许肉眼都无法看清,不知道在她身体里待了多久。 车厢的光线算不上有多明亮,可苏樾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从始至终都很流畅。 他的手指骨节纤长瘦削,在暖色灯光下似散发着流光。 在缠绕纱布的时候,知安听到他温淡平静的声音响起,“要打蝴蝶结吗?” 不知怎的,知安脸上一热,瓷白的耳垂染上绯红,还好他看不见。 “好结打小一点” 她的脸更红了。 这个蝴蝶结打得非常漂亮,小巧精致,知安收回手臂后,仍是盯着它呆呆地看。 她一直都知道苏樾很会打蝴蝶结,他常常会给她扎头,编辫子,还研究出了许多适合她的发型。 他学什么都很快。 两人没在市里多逛,直接开车回了郊外别墅。 等到了家,知安才懊恼地想起来,“阿樾,我们没买杀虫剂!” 这轮副本的怪物大概就是蚂蚁了。 虽然用杀虫剂有点不切实际,但是起码能让人心安。 对知安来说,这是来自弱势群体的挣扎。 苏樾在门口换鞋,闻言,没有多大反应,“不需要买”。 知安光着脚站在地板上,拉开落地窗的帘子俯视周边的风景,“可是我很怕虫子”。 “把鞋穿上” 苏樾淡声道。 知安回过头,见他说完后就走进了厨房,没有后文,她的腮帮子微微鼓起。 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他不会像以前那样把鞋子拿到她面前替她换上了。 她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撒娇。 真是被宠坏了。 第32章 【血蚁】莱利莫环 厨房里的备用食物很多,足够他们度过副本中的日子。 这一趟出门就差点被感染病毒,知安坐在饭桌上出神地戳着饭米粒,食之无味,缓了好久才将情绪压下。 她想到郑莠在厕所里说的那些话,每个字她都认识,可一旦串联起来,就成了密密麻麻的未知符号,乱糟糟的毛线团,越扯越乱。 什么现实的住址 那是不是代表,她还有机会再回到现实? 可阿樾该怎么办,阿樾是真的失去了生命体征,如果现实世界里没有阿樾,那她也不会再回去。 她要陪着他留在这荒诞怪异的游戏世界里。 碗里的饭没吃几口,知安的眼皮子抬了又抬,视线控制不住地往苏樾身上溜去。 他的餐桌礼仪着实挑不出一丝错处来,骨节分明的手指端着碗底,握着筷,盘子像是被无形地划分了两个区域,从不会探出多余的地方。 也许是知安动筷的次数太少,又或是记忆中的她好像不该如此安静,苏樾掀起眼睫,看着面前吃得慢吞吞的人,“不合胃口吗?” 他的语气淡淡的,温沉清晰,像几块小石子坠入平静的湖泊,落进知安的耳朵里。 她连忙夹着菜扒了一大口饭,“没,没有呀,味道很好。我只是刚刚在想事情”。 但这些事,她暂时并不想让苏樾知道。 也不想让他徒增烦扰。 他没有让她知道的事情那就当作不知道。 只要苏樾平安,其他都没关系啦。 知安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吃过饭后便回房午睡了。 晚餐是苏樾敲了房门把她叫醒的,虽然没什么胃口,她还是起来吃了点。 夜幕降临,月色悄悄地透过落地窗流淌进客厅。 知安缩在沙发里,撑着下巴迷迷瞪瞪地打着瞌睡,另一条手臂搁在苏樾腿上。 他在换药。 缠绕着手臂的白色纱布被慢慢剪开,露出雪白柔腻的肌肤,一道已经结了痂的伤痕。 知安好奇地注视着,“阿樾,这是什么药,效果这么好吗?” 她没骨头似地靠到苏樾身上,肩头散落着乌黑亮丽的长发,头顶的碎发时不时蹭到他白皙的下巴。 苏樾微微偏了偏头,幅度很小,他低垂着眉眼安静地为她涂药,细碎的光影落进漆黑睫毛之间,白如象牙的下眼睑蒙上一层阴影。 “道具” 他言简意赅地解答她的疑惑。 药膏涂完,知安来了兴趣,拿到手里端详起来。 “看上去和普通的药没什么区别呀”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委屈不解,连带着语调都失落了,“阿樾,我没有积分买道具。” 她的积分都是未知负数。 至于郑莠说的账号封停处理,在她这里就变成了无法使用道具商城。 苏樾缠好纱布,最后打上一个小巧的蝴蝶结,视线落到她的发顶,“你想要什么?” 知安蹭着他的下颌骨,手指把玩着白色蝴蝶结,“能打跑怪物的”。 她姿态亲密地靠着苏樾,因此能感受到他在听见这句话后似乎是极轻的笑了一下,胸膛微微震动,轻到让她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尚在怔愣间,纤细的手腕忽然被套上冰凉的触感。 知安低下头,一条闪着银光的晶钻手链不知何时戴在了她的腕间。 苏樾的指尖在她温软细腻的肌肤上一触即离,只留下一阵酥麻的感觉。 “这是什” 【检测到a086号玩家获得赠送道具——莱利莫环】 【功能属性:防御型道具,可屏蔽变异体及怪物攻击,时效30,冷却时长24h】 【注:道具不可二次赠送,且仅可赠送一种道具,攻击型道具无法进行赠送】 脑海里跳出的系统提示让知安悲喜交加,她用手盖住自己的眼皮,“好嘛我还是擅长躲起来”。 她扒拉开一条缝,“阿樾有很多积分吗?” 说出来这句话,她就后悔了。 之前苏樾对她说过,他没有参加很多轮游戏,现在问出这个问题,不就代表她都知道了吗? 虽然她并没有知道什么。 知安想开口挽救,却听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的神色依然平静,对她如何得知的没有一点好奇。 知安突然就难受起来,脑子里闪过很多种可能性,她偏偏就抓住了最让人难过的那一种可能。 苏樾根本没有失忆。 他在欺骗她吗? 这个念头刚跳出来,知安就狠狠地唾弃了自己,她怎么能这样想他? 他是她的阿樾,永远都不会欺骗自己。 知安的心口又酸又涩,轻轻握住苏樾的手指,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地望着他,仿佛这么做能带来一点安全感。 她不说话,就这么盯着他的脸,像一只夹着大尾巴可怜兮兮望着主人的布偶猫,乖巧漂亮又惹人怜爱。 她什么都没说,可又像是什么都问了。 水润黑亮的眼里尽是彷徨困惑。 苏樾的视线静静落在她白软粉嫩的小脸上,声色静然,“我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 “这是苏醒后的第七轮游戏” 知安听着他类似于解释的话语,眸色微怔,苍白的眼角泛着红,喃喃道:“七轮也不少啦,你还跟我说差不多呢”。 想到郑莠口中所形容的s 那就远不止七轮了。 但现在的苏樾,无法回答她。 她只能埋藏在心里。 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这个话题,知安黏糊糊地赖在苏樾身上,看了会儿综艺节目,不到九点便哈欠连天,最后实在撑不住困意慢吞吞地爬起来。 她的脸颊绯红,像是试探着扒拉主人裤腿的猫咪,凑上前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他没有躲,也没有回应。 但足够让她欢喜了。 “阿樾,晚安呀” “晚安” 昏暗寂静的房间,知安抱着枕头半趴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白腻的面颊染着自然的红,小嘴微微张开,呼吸有点急促。 弯弯的眉眼紧蹙着,睫毛不停颤抖,像是被拽入深渊梦魇的纯白天使。 “你叫什么名字?” “糖糖” “要跟阿姨走吗?住进高高的大房子,有穿不完的新衣服,精致的洋娃娃,能吃上香甜的面包,热乎乎的牛奶噢对了,你还会有一个漂亮的小哥哥。” “有草莓蛋糕吗?” “当然,你喜欢的东西都会有” “你根本就没把我当作朋友,你是想离开这里吗?把我一个人丢下,对吗?” “我没有想丢下你” “我都听到了,那位林女士要带你走。不要答应她,好不好?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有你了,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好吗?外面那些都是坏人,我在担心你呀。” “好…我不会走” “我们是永远的朋友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一辈子也不要分开。” “为什么总看着月亮呢?” “感觉它很孤独” “那你感到孤单了吗?” “是月亮更像一座孤独的岛屿” “你看起来很悲伤” “我只是有点向往温暖的壁炉,热气腾腾的牛奶,甜软的芝士面包,嗯还有家人的感觉。” “那为什么要留下来?” “因为这里的月亮很圆” “好孩子,你应该离开这里” “编号86,执行清除记忆程序,信息数据投放中——” “投放完毕” “编号86数据波动频繁,指数异常,清除副本记忆” “投放至随机副本” “任务失败” 第33章 【血蚁】别这么看着我呀 浓密的夜色从窗帘缝隙里钻入,在银灰瓷砖上形成一片森冷的寒光。 知安从梦中醒来,额头上渗出冷汗,怀里还抱着枕头,侧着身子,目光落在窗沿边的玫瑰上。 露在瓶外的枝叶有些枯萎了,花瓣微垂卷起,看起来像一团皱巴巴的薄纸。 她出神地望着它许久。 脑壳胀得生疼,知安不适地揉着太阳穴,喉咙里发干,分泌不出一点唾沫。 她撑着床晃晃悠悠地下了床,一时没找到拖鞋,索性光脚踩在地板上,脚步虚浮地往门口走去。 知安平时不会起夜,所以卧室里没有准备水,得去客厅。 实在太渴了。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睡眼惺忪,困乏地揉了揉眼睛,慢悠悠地晃到客厅。 放下手的那一瞬间,她的瞳孔微微一缩,朦胧的视线穿过昏暗的客厅凝在落地窗前的那道人影上。 外面的月光顺着落地窗流淌进来,照亮了那一处安静的角落。 昏翳落下,伴随着月色点点落在他乌黑的发梢,暧昧地亲吻着他深邃的眉骨,淡漠温沉的浅色瞳仁,缠绵流连在薄而殷红的嘴唇。 他的皮肤很薄,像上等的瓷玉,在月下更显出一抹清冷的白。 窗外是缺了一角的冷白残月。 他的面前是一幅皎洁如辉的明月。 这轮残缺的月亮仿佛是漆黑幽静的山谷里跳跃而出的一把火,燃烧照亮了周围的山脊群峰。 知安站在不远处,眸色怔然,他的身影虚虚实实,朦胧不清,此时的他就像巴黎街头自由的艺术画家,借着夜光描绘塞纳河畔之上的苍蓝明月。 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清瘦温柔,执着画笔的手蒙上一层油墨般的光晕,美好的世间万物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这个寂静无声的深夜,她沉默地注视着苏樾很久很久,将自己融入黑暗中。 画前的苏樾,是让人熟悉又陌生的温和沉静,孤独而自由。 时间仿佛都变得慢了起来。 而知安只想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月亮,可它只是水中倒映的幻影,轻轻一碰就碎掉了。 也许月亮从不曾被她握进过掌心。 后半夜,知安的梦里混杂着许多奇怪陌生的声音,扰得她在睡着时都紧蹙着眉头,心跳加快。 以至于一觉醒来,瓷白的眼尾挂上了一圈淡淡的青黑。 自从进了游戏世界,埋藏在过去记忆深处的噩梦再次阴魂不散地将她困住。 知安揉着酸胀的眼皮,在床底下找到了那双消失的拖鞋,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卫生间洗漱。 她捧住自己的脸蛋,唉声叹气地照了照镜子。 知安有着奶白色的皮肤,衬得两个黑眼圈格外明显,像两只熊猫眼。 搞得她就像半夜不睡觉做贼去了。 弄了半天,眼底还是泛着青色,她摸着瘪瘪的肚子,还是抵不住饥饿感,浑身无力地出了房门。 知安打着哈欠晃入客厅,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受到一阵凉爽的风,吹起散在肩头的黑色长发,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在晨风翻飞中的洁白窗纱。 窗纱间似乎有道人影,安静地站在那,像是在凝望窗外的风景。 风与白纱起伏飘荡,苍白无声的世界里晕开了一抹柔和的色彩。 光线悄悄溜进窗口,浇灌在他四周,层叠交错的朦胧光影勾勒着他高挑挺拔的轮廓。 沐浴在模糊的晨曦光辉中,他的眉眼依然深邃惊艳,金色阳光将那双浅色瞳仁晕染成温柔的琥珀色,连带着他偏头向她望来的目光都漾着一股让人心动的柔。 他总是这样,只要站在她面前,什么都不做,就能令她着迷。 窗外的风将他的声音送进知安的耳畔,“失眠了吗?” 知安微微一愣,随后摸上眼角揉了几下,支支吾吾地回答着:“唔有一点,没睡好。” 她下意识地打量着苏樾的脸色,看起来和昨天没什么区别,不见半点疲态,眼底也没有一片青黑,依旧是冷白如玉的肤色。 让她都差点以为昨夜是一场幻觉了。 想起昨天的场景,知安又望了望落地窗前的位置,那幅画已经不见了。 苏樾应该没发现她看了大半夜? 她的声音已经很轻了。 一般沉浸在画里的人是不会感知到周围环境的,他们的世界融进了眼前的画中。 “要吃早餐吗?” 苏樾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路过知安时,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乌黑的发梢似乎还带着残留的水汽,微垂的额发略微潮湿,漆黑睫毛仿佛也浸润了一层水意。 知安吸了吸鼻子,脑袋晕乎乎的,好像有一根柔软的羽毛撩拨着她的心脏,“要”。 他刚洗完澡吗? 好香呀。 想扑到他怀里,紧紧拥抱他,聆听他胸膛之下的沉稳心跳,细细亲吻他漂亮的眉眼。 苏樾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 知安坐到餐桌前,看着放在手边的热牛奶和吐司片,视线不由放空,眉心困惑恍然地瘪起,抿着红红的唇角,神色滞住。 “住进高高的大房子,有穿不完的新衣服,精致的洋娃娃,能吃上香甜的面包,热乎乎的牛奶” 是梦里的那道声音。 就这么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是谁在说话 “觉得太单调了吗?” 苏樾轻缓的话语将知安拉回现实,她摇摇头,抿了口温热的牛奶,口感绵软顺滑,舌尖都留下醇厚的奶香味。 “很好吃,我喜欢这些” 她涂抹着草莓酱,吃得像只小仓鼠,白软的腮帮子鼓动着,嘴角沾着细小的吐司屑。 两片吐司下肚,知安捧着杯子喝牛奶,眼神还是呆呆的,脑袋也困呼呼的。 她看着苏樾用刀叉划开半熟的鸡蛋,流汁蛋黄裹上雪白的刀尖,晕染开一片粘稠的色彩。 苏樾的用餐习惯偏西式风格,纤长瓷白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握着餐具,优雅自然,无形中显露的矜贵气度仿佛与生俱来,像是从小浸透了世家贵族的高贵风雅。 知安的西餐礼仪都是他一手教导的。 她曾经用不习惯刀叉,也没有西餐常识,用筷子夹牛排,高脚杯里倒满红酒,手指直握杯底 在风情浪漫的餐厅收到了服务员异样的目光。 她红着脸,两只手无措地放在桌下。 这家餐厅是知安和苏樾在逛街时看到的,双人优惠价的招牌吸引了她,她什么都没想,就拉着苏樾直接走进了餐厅。 直到落座,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会正确使用餐具。 她从没吃过西餐。 那时的她很紧张,哪怕苏樾临时教了她一遍,也还是会出错。 后来苏樾向服务员要了两双筷子。 他们一起用筷子吃牛排。 知安能感受到那个服务员时不时向苏樾望去的眼神,爱慕又可惜,仿佛在感叹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有一个如此愚笨迟钝的女友。 那家餐厅的味道很好,可却让她感觉无处遁形,好像所有人都在说她配不上苏樾。 而苏樾本在落座时就要带着知安离开,她不知道自己在抗争什么,还是留了下来。 她要学会很多东西,就算追赶不上他,也要努力跑在他的身后,能够看见他的身影。 那天之后,知安就会有意学着苏樾的用餐方式,虽然学得没什么错误了,但还是模仿不出他的自然。 再到后来的两个月,她再次踏入那家西式餐厅,选了同样的位置坐下。 她的礼仪已经学得很到位了。 但没有在一群人中看到那个服务员的脸。 知安报出服务员的编号,那是她记了很久的一串数字。 大堂经理堆着笑意耐心地服务她这一桌,“年小姐是说两个月前的那个人吗?由于私人原因,她已经被辞退了。” “这是我们餐厅的卡,请您收好,祝用餐愉快” 知安愣愣地接过会员卡,看向坐在对面的苏樾,傻兮兮地笑起来,晃了晃手里的卡,“阿樾,居然有的会员卡诶!” 她又撇了撇嘴,叹着气,嘟嘟囔囔的,“哼,居然走了”。 她都还没展示自己学会的西餐礼仪。 苏樾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修长干净的手指撑住下巴,他的睫毛沉沉的,眸色柔和得像一汪海洋。 餐厅灯光落在他清隽俊美的脸庞上,连从窗边吹进的风都显得温柔起来。 他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只用一双温柔包容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像个恶作剧失败的孩子。 他的眼里好像能容万物,可又只能容进一个人。 知安被看得红了脸蛋,闷头用餐,“别这么看着我呀”。 拿刀叉的手都握不稳了。 第34章 【血蚁】回头抱抱我吧 接下来几天,知安都没再踏出过别墅半步。 每日都是窝在沙发上看综艺度过,偶尔还会跑到阳台边的躺椅里晒太阳,像一只吃饱喝足,懒洋洋地翻着肚皮打滚儿的小猫。 生活自在惬意得完全不像是在潜伏着血腥怪物的世界里。 她和苏樾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奇怪的平衡点上。 比起甜蜜热恋的情侣,更像是和睦同居的室友,但也不仅仅是普通的同居关系。 知安会单方面的亲近苏樾。 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作为他失忆前的女友,他没有表现出抗拒疏远的行为。 不过也没主动。 但知安已经很满足了,她会慢慢地重新培养起两个人的相处方式,让苏樾习惯自己的存在。 她会拉着苏樾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不过几分钟脑袋就会一点一点试探地靠到他的肩膀上,在确定他没有避开后就更加肆意妄为,愉悦地蹭了蹭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落进客厅,电视里的明星综艺还在播放,她早已枕着苏樾的肩呼呼大睡,脑袋重重地抵着他。 乌黑亮丽的长发半遮住漂亮白皙的小脸,宽松的上衣领口随着乱动的姿势拉开一片,裸露在外的脖颈肌肤白嫩胜雪。 她微张着粉红的嘴巴,睫毛乖顺地伏在下眼睑,小小地打着盹儿,睡颜娇憨。 屋内没有开灯。 苏樾的视线好像落在面前的电视机上,却又仿佛没有聚焦,那张深邃立体的侧脸在夕阳的照拂下被清晰地分割成两半,交错着明暗光线。 落日红霞映照将他的右眼染成温柔的色彩,而那只隐匿在昏暗之下的左眼像是望不见底的海域,雾气沉沉,窥不见一丝明亮。 “唔” 靠在肩头的女孩小声嘤咛着,细眉轻蹙,脑袋不安分地动着,下一秒就要滑落。 瓷白小巧的下巴被一只骨骼修长的手指轻轻托住。 温凉指尖轻柔地抚上她皱起的秀眉,似要抚去她梦中的不安惶惑。 那只手划过她秀丽的眉眼,停顿在她白皙的眼尾,随后将散在脸颊处的碎发慢慢勾到耳后,露出白嫩嫩的耳垂。 知安唧了一下嘴,感到脸上挠人的痒意消失,拱了拱脑袋,舒心地陷入沉眠。 她又做梦了。 好奇怪,最近的梦境都没有出现过画面,像被抹去了一样。 只能听见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在苏醒之后很快就会忘记。 这次的梦,同样只有声音。 而且这两道声音,似乎不止出现过一次了。 梦里的感觉太朦胧,她只可以分辨出是年纪不大的两个人。 少年和少女。 “这种氛围里来点音乐就更好啦” “你想唱歌吗?” “我不会唱歌,嗯我是说如果有一首专属的歌,感觉会更棒” “专属的歌?” “对呀,就是那种感觉,所有人都知道这首歌,但是又不知道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歌,只有我和你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哎,可惜我们都不会编曲写歌。” “喜欢玫瑰吗?” “诶?喜欢呀,不过你上次带来的玫瑰凋谢了,我保留不住它。” “每一束花都会期待在你面前绽放,永远盛开在花期” “你是说,以后见面都会有新的玫瑰吗?那我还是最喜欢红玫瑰啦” 家里的物资丰厚,不需要外出采购。 知安过着吃穿不愁的生活,整天吃苏樾做的饭,小肚子都圆了一圈,捏上去软乎乎的。 在没心没肺地过了一周后,她才察觉到这样的日子似乎太平静了。 她的手机早在第一天就丢了,也没去买新的,她对手机的依赖性不大,只要苏樾在身边,基本用不到联络工具。 吃过饭后,知安在客厅里踱步消食,手里拿着苏樾的手机翻看网络上的新闻。 一周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原来外面早已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那天婚礼被血蚁爆头的男子登上社会新闻后,城市角落渐渐出现聚集扎堆的蚂蚁啃食动物尸体,骨瘦嶙峋的野猫,流浪狗,下水道的老鼠 先是这些随处可见的动物,再接着是半夜住在桥洞底下,阴暗潮湿之处的流浪汉。 当天色大亮,人们在江边发现一具被啃噬了大半个头颅,脑浆血液崩了一地的漆白骨架时,血蚁食尸的新闻最终被推上热搜。 百姓家里开始出现肉眼看不见的小蚂蚁,密密麻麻地聚在昏暗角落,在深夜顺着气味爬进门缝,顺着床杆爬满床单,细细地裹上人们的指甲缝,耳蜗,鼻孔,因打呼而张开的嘴 在他们的皮肤上钻出一个孔,力道微小,熟睡中的人只感觉一阵痒意,翻个身,拍一下便继续入睡。 蚂蚁争先恐后地钻进他们的皮肉,先是一个小小的血孔,接着这个孔越来越大,洞穿皮下的脉络筋肉 当他们因疼痛惊醒时,血肉里早已蛀满蚂蚁,不停地吸食鲜血,啃食内脏,它们的体积膨胀,壮大,直至撑破人类脆弱的皮肤,“嘭”的一下爆裂开来,撒满地板。 无数人在一夜之间惨死家中。 杀虫剂,敌敌畏等一切能够杀死害虫的东西被炒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店老板赚得盆满钵满,满面红光,但不知更大的危机正悄然席卷而来。 在致命性的灾难面前,钱是最廉价的东西。 这些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物品,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蚁群猖獗,越来越多的人被感染,潜伏时间最短的只有3小时。 一只血蚁,可以在人的身体里繁衍出更多千万只同族。 知安翻看着新闻,身子忍不住抖了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想起那只曾经潜伏在手臂里的血蚁,脸色发白,一阵后怕。 要是苏樾没能及时发现并在它繁殖同类前取出,那她就和这些人一个下场了。 变成一具血淋淋的骨架。 目前副本进度已经进行到后期,只剩下小部分原住民和玩家在抵抗血蚁,每天都会有新的一批人死去,其中也许还包括了被不幸感染的玩家。 知安愁得都要吃不下饭了,在原地打着转,蹙眉咬唇。 她看见刚洗完澡走出来的苏樾,难得的没心情欣赏他的出浴图,咬着大拇指愁眉苦脸的,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眼睛微微一亮。 “阿樾,你好像说过这里很安全,可以待到游戏结束吗?” 苏樾正拿毛巾擦着头发,微垂着头,晶莹水珠顺着线条凌厉的下颌线滴落,浴袍领口露出冷白肌肤,流丽的肩线撑起质地滑软的衣料,多了一分矜贵的禁欲。 他抬起眼, 目光透过漆黑潮湿的睫毛落在她紧张的小脸上,不急不缓地“嗯”了声。 得到准确的答复,知安瞬间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千斤大石稳稳落地,她欢快地蹦了几下,掩饰不住眼底的欢喜。 “我最怕虫子了!这个副本不用见到它们了” 难怪这几天都没在这栋房子里见过蚂蚁的痕迹。 她的眼眸又黑又亮,肤色白皙,粉嫩的脸颊染着激动过后的红晕,“阿樾,这也是道具的原因吗?” 苏樾擦干头发,走到落地窗前把窗纱拉好,他没有转过身,视线仍是落在白茫茫的窗纱上,“积分特权”。 积分特权? 新鲜的名词,但也很好理解。 知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猜到苏樾的积分应该有很多,只是没想到还会有特权。 有种抱到了金大腿的感觉。 她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樾,你对以前的事没有一点印象了吗?” “我是说你最近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吗?” 苏樾背对着她站在窗前,一片又一片的窗纱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得严实紧密,感受不到月色和夜风,也无法窥见那一轮弯月。 就连夏季的蝉鸣都无处寻觅。 他似乎身处另一个世界,周围只剩下空寂的白色,虚幻缥缈得没有半点真实感。 以至于他的声音仿佛融进了那个苍白的空间,遥远而空明,沉缓又温淡,“我不会做梦”。 我不会做梦。 知安怔住,这一刻好像连时间都停滞寂静下来。 她的阿樾好似在下一秒就要消失在面前。 她想抱住他,抓住自己的月亮,不让他飞走。 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知安走上前,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的后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这个人嵌入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上还带着沐浴完后的水汽与香味,像纯白的飘絮窜进她的鼻间,熏的她脸颊通红,眸色水润。 她总是会紧紧地抓着苏樾的手,用尽力气去拥抱他,而他从始至终,都是像一片轻柔的羽毛,一场细润无声的春雨。 要是不握在手心,就会消失不见。 “阿樾,回头抱抱我” 知安闭上眼,鼻子酸涩,“你好久都没抱过我了”。 所以,抱抱她。 给她一点回应。 第35章 【血蚁】抓住了她的月亮 浴室。 知安坐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手掌抹开质地细腻的沐浴露,雪白绵密的泡泡落在柔润的肌肤上,她弯着眉眼吹开透明的小泡泡,嘴角漾着欢快的笑意。 她的心情很好。 阿樾抱她了,还摸了她的头。 虽然力道很轻,但她仍是开心的不能自已。 知安不需要苏樾向自己走来,她会为他奔去。 只要他伸手接住她。 那一刻便是永远。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泡泡浴,知安担心皮肤在水里泡得太久会发皱,恋恋不舍地从浴缸里起来,擦干水珠,随后裹了条白色浴巾,对着镜子仔细地敷补水面膜。 刚掀开面膜一角,她的动作突然顿住,手指一颤,贴了半边的面膜掉进水池里。 她却无心去捡起来,白里透红的脸颊在一刹那变得惨白无比,眼眸睁大,黝黑的瞳孔紧缩。 浴室内的顶灯照在脸上,她的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像在风雨中被吹打得快要凋零的花朵。 脑海里的系统音像连接短路的老式电视机,频闪着黑白画面,停顿了接近十秒后才正式播报。 【尊敬的各位玩家,本轮副本的终极变异体——血怪已诞生,潜伏期为72小时】 【最终任务:击杀变异体,您将获得一百积分,结束副本】 【温馨提醒:潜伏期过后,血蚁之巢将全面覆盖游戏区域】 冰冷瘆人的电子音仿佛一道雷电噼里啪啦地砸进知安的心头。 她撑着高高的水池边沿才没让自己腿软滑坐到瓷砖上,白皙柔弱的脖子向前弯垂,纤细的锁骨微微凸起,漂亮的颈窝里蓄着遗漏的水珠。 皓腕间的晶钻手链闪过一丝微弱的血色。 随之销声匿迹,仿佛从未波动过。 知安无心再护理自己的脸,大脑空茫茫的,头发都没吹,裹着条单薄的浴巾就去敲响了苏樾的房门。 大概隔了半分钟,那扇门才被拉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知安下意识地往里面看去,一片黑沉沉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亮光。 走廊壁灯昏暗的光线照进门缝里,他的脸庞半陷在明暗交叠的光影里,乌黑的额发微微遮住锋利的眉眼。 深邃矜美的轮廓在这晦涩的氛围里更像是一幅细腻的西式油画。 “怎么了?” 苏樾垂眸看着面前的人,深浓纤长的睫毛阴影投到下眼睑,形成一片暗沉的云翳。 知安被他注视着,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浴巾,圆润的肩头像粉色蜜桃般娇嫩莹润,纤巧的骨骼仿佛一捏就碎。 她看起来实在太脆弱了。 “睡不着吗?” 门缝被拉大了点,一只冷白的手从黑暗里探出,轻轻抚上知安潮湿的长发。 微卷的发尾还滴着水珠,她身后的地板已经凝了一小滩水。 “嗯” 知安点头,苍白着小脸,嘴唇湿润而鲜红,冒着湿气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几缕发丝缠上她裸露的雪白肩膀。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将黏她皮肤上的头发挑到肩后。 水珠滴落在她白嫩的颈窝,冷意使得她颤抖了一下身体。 他的手从她身上移开。 知安抿了抿唇,一把抓住他有些冰凉的手,睁着一双漂亮乖顺的眼,语气软软的,“阿樾,今天帮我吹头我想来你房间,好吗?” 她像一只讨要主人怜爱的猫咪,摇着毛绒绒的尾巴,又大又圆的眼里满是依赖与期盼。 苏樾被知安抓着手,连带着她周身的水意和香气都似乎过渡到了他的指尖,手背,渗入肌肤底下的青色血管,贯穿流淌于温热的血液里。 “好不好嘛,阿樾?” 知安摇了摇他的手,今夜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丧失了仅剩的安全感,现在只想赖在他的身边。 “好” 他的声音仿佛融进了漆黑的夜里,像大海上的黑色迷雾,显得柔和又深沉。 这一刻的知安好像得到了最美味的糖果,苍白的脸颊晕上粉红,漂亮的五官眉眼生动起来。 她期待地踏进属于苏樾的私人空间,手指摸上墙壁的开关将灯亮起。 一瞬间像是进入了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 简洁干净,单调冷寂。 知安的心好似被一只长满倒刺的手揪住了,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她喜欢丰富鲜艳的颜色,而不是这种冰冷到让人窒息的感觉。 其实黑白色的设计很常见,但她觉得苏樾不该生活在这里,整日面对着没有生气的房间。 苏樾拿来了静音吹风机,知安坐到他面前,两只手乖乖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风速不大,吹在头皮上很舒服,酥酥麻麻的,不过一会儿知安便晃晃悠悠地靠到床侧,脑袋枕着手臂,困乏的眼皮不受控制地一开一合。 她仿佛是在梦中呓语,又像是在小声和他说着话,“阿樾,我害怕”。 穿梭在乌黑发间的冷白指尖稍稍一顿,细密的水珠染上修长瘦削的骨节,黛青色的血管爬上薄透的肌肤,白得有些透明。 半梦半醒之间的人儿毫无所觉,白软粉嫩的脸颊压出一道红印,卷翘的睫毛颤颤,抿着嘴巴喃喃道:“害怕你受伤”。 “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不要离开了” “说好会一直陪着我的啊” 苍白的眼角染着淡淡的红,挂在眼尾处的睫毛漆黑湿润,下眼睑漫开一圈水痕。 “别骗我” 拂动的微风渐停,蓬松顺滑的长发柔柔地贴在她的背后,冰凉柔软的指腹轻轻抹去她的泪痕。 或许是氛围太过寂静朦胧,梦境太虚幻,知安仿佛听到了耳边的一声低语叹息,“总是这么爱掉眼泪”。 “该怎么办呢” “再等等,好吗?” 他的声音像一汪柔和的深海,翻起细微的白色浪花和腾飞的海鸥,将她轻柔地卷入海里,海水温柔地包裹着她。 潮湿温暖的气息钻入四肢百骸,她好像变成了一盏飞上天空的孔明灯。 抓住了她的月亮。 第36章 【血蚁】你去哪里啦 知安很久都没睡过这么安稳无梦的觉了。 让她熟悉的气息从每一根毛孔里钻进去又流出来,来来回回地在她身体里冲荡着。 当她睁开双眼,愣愣地看着头顶的白色天花板,乌黑茂密的长发铺在雪白的枕间,漂亮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眼眸含水,面颊粉嫩。 知安动了动胳膊,裹在身上的浴巾松松散散地往下掉,锁骨线条小巧精致,胸前裸露的肌肤白皙水润,她慌忙抬手捂住自己的皮肤,提起松垮掉落的浴巾。 知安向周围望了一圈,大脑慢慢反应过来,这是苏樾的卧室。 昨天吹着头发,气氛又太过安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意识到自己睡的是苏樾的床,而且还是他把她抱上床的,知安的脸蛋“噌”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忍不住咬着嘴将脸埋在枕头里,白皙的脖颈漫上一层羞赧的绯色。 难怪梦里都是他的味道。 直到有点呼吸不过来,面颊憋得通红,知安才慢吞吞地把头抬起,白嫩的手指局促不安地抓了抓蓬乱的头发。 她侧目看着身侧的床单,平整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好像从未有人躺过。 贝齿轻轻咬住下唇,溢出一抹透明的白,苏樾昨夜没有睡在这里吗? 心里升起一阵不可名状的失落感,她吐出一口气,用力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期盼的目光在床下甚至是角落扫视了一圈都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寻不到主人的小猫耷拉着雪白柔软的耳朵,圆圆的眼珠像乌黑的玛瑙,垂头丧气,孤零零地下了床。 一双拖鞋整齐地放在床尾,伸脚就能够到。 知安穿好鞋,膝盖抵在床沿边,探着上半身收拾好被她睡得乱七八糟的枕头被子,尽力抚平每一道褶皱。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苏樾身上的香味。 是沐浴露,洗发液,还是肥皂香? 她吸了吸鼻子,有点沉醉在这股香气里。 知安离开前把深色的窗帘都往两边拉齐,清晨的日光透进来,视野一瞬间明亮了许多。 果然还是这样会更舒服点。 睁眼醒来面对一整片黑白世界,压抑而逼仄,像被无尽的海水吞没沉溺,连呼吸都是奢望。 出了卧室,知安下意识地往客厅看了一眼,落地窗前也没有苏樾的人影,只有随风飘荡的白色窗纱悠悠拂动着,跳跃的点点光线落到地板上,像一只只顽皮的金色精灵。 是在厨房准备早餐吗? 碍于身上皱巴巴的浴巾,知安没有往厨房走去,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浴室里还掉落着昨晚未敷上脸的面膜,知安清理好地面,冲了个澡,最后换上苏樾挑的那件米白色花纹衬衫,对着镜子憨憨地笑起来。 她重新敷了一张补水面膜,眼神明亮,肌肤白里透红,微扬的嘴巴粉润润的,像一颗嫩出汁的水蜜桃。 等知安离开卧室,蹦蹦跳跳地走进厨房时,却只看见桌上摆着一台亮着保温功能的电饭煲。 她愣了片刻,睫毛抖了抖,随后转身跑出厨房,声音发着颤,“阿樾,阿樾你在哪里?” 知安脚步踉跄地推开苏樾的卧室房门,窗帘,床单,被子,依旧是她离开时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动。 客厅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她的腿脚发软,浑身的力气像在一瞬间被抽空,纤瘦脆弱的骨架几乎支撑不住她的重量。 她靠着墙角滑坐瘫倒在冰凉的瓷砖上,尖巧的下巴抵住膝盖,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小声地抽噎起来,“阿樾你又去哪儿了啊”。 她的声音愈发低弱,虚脱似地松开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 漆黑的睫毛沾染着泪水,眼尾处的长睫像一团湿润连绵的黑色云雾,乌沉沉的,潮湿又苦涩。 这一周时间里,知安已经习惯了每天起来都能看到苏樾的身影,他也总是存在于她的视线范围里,不曾消失过。 习惯,真是个美好又残忍的词语。 像蜜糖一样温暖甜美,又是把锋利的刀刃凌迟着她的敏感脆弱。 知安哽咽得抽抽搭搭,努力咽下喉间溢出的泣声,手背擦着眼泪,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她要去找苏樾。 变异体诞生,还在72小时潜伏期内,副本结束倒计时中。 他是出去解决那只变异体了吗? 知安不想苏樾有任何冒险的行为,不想看到他受伤,她只希望和他平安度过这轮副本。 她连拖鞋都没顾及穿好,光着一只脚就往大门口跑去。 在虚虚搭上手把的那一瞬间,落下的门锁传来一声细微的响音。 知安的眸色滞住,动作怔愣在半空,眼角微垂的水润瞳孔清晰地浮起欣喜,期盼,委屈。 面前的门被打开。 只是开了一条门缝,知安就拉大缝隙,一头扎进了来人的怀里,纤细绵软的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腰,亲昵自然,毫无防备地贴着他的身体。 她抿着嘴巴,晕乎乎地拱了拱他的胸膛,眼眶红红的,“阿樾,你去哪里啦?”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放在知安的脑袋上,揉了揉她蓬松柔软的黑发。 知安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从他胸前抬起头,漂亮柔软的小脸上泛着泪痕,眼尾和鼻尖可怜兮兮地染了红,看起来委屈巴巴又惹人怜爱。 仿佛一只被主人丢弃过后又重新捡回去的猫咪,小心翼翼地摇着尾巴,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樾。 “你去哪儿啦?” 软软的嗓音还带着哭腔,她抽了抽鼻子,紧张不安的视线将他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 他穿着款式简单的休闲服,衣摆松散地垂落着,经典的黑色衬得他整个人格外修长。 微卷的额发落在他深邃自然的眼尾,那双漂亮的浅色瞳孔里倒映出她娇小的身影。 微凉柔软的指腹抚上她红通通的眼角,擦去残留的湿润。 知安注意到苏樾的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袋冒着热气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味,心底禁不住生出一个猜测,愣愣道:“阿樾,你是出去买早饭了吗?” 他们这几天吃的都是牛奶吐司,煎蛋这一类做起来很简单的早餐,知安虽然吃得嘴里没什么味,但也心满意足,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时光。 所以当她闻到记忆中有些熟悉的味道后,感动得热泪盈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嗯” 苏樾低头看了眼她踩在地上的脚丫,轻拢住她的肩膀往里走。 “饿了吗?” 知安点了点头,乖乖地跟着走,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苏樾只是出门买了个早饭,她就哭得跟个二哈子一样,以为他又不见了。 但随即她又佯装气恼地锤了锤他的手臂,“阿樾,现在外面这么危险,你还跑出去,我我还想你是去找那个变异体了。” 她坐到沙发上,雪白纤细的脚踝被修长冰凉的手指虚拢住向上抬起,脚背微微下垂,线条精致。 再被放回到地面时,赤裸的脚已经套上了拖鞋,露出的脚趾圆润秀美,像一颗颗漂亮的珍珠。 知安怔怔地盯着他因蹲下而暴露在她眼底下的背脊,看起来是那么的清瘦,却也蕴含着力量感。 或许是外面的风太大,将他乌黑的发梢吹得凌乱,多了分随性慵懒的美感。 “阿樾,明天不要再出去啦,我会担心你的” 她轻轻道,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心里是无尽的温软甜蜜。 苏樾还保持着俯下身的姿势,以知安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淡抿的薄唇,弧度冷冽的下颌线。 明明是一副凌厉深邃,淡漠疏离的面相,可她却生不起半点惧意,从第一眼就喜欢得紧。 好像骨子里天生就觉得这是个很温柔的人。 “好” 是她太欢喜了,不然怎么会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柔和得像春水似的感觉。 第37章 【血蚁】不是想碰一下吗 厨房。 知安拆开一袋子东西,眼花缭乱的早饭差点闪花她的眼。 虾仁蒸饺,芝士蛋卷,灌汤小笼包,生煎包,热狗棒 堆了满满一桌。 “要喝粥吗?” 苏樾打开台上的电饭煲。 知安站到他身侧,探出脑袋,睁圆了眸子,挠着脸颊,“嗯要的。我早上起晚啦,没有喝。” 她意识到苏樾应该是准备给她起床后喝上一碗的,热乎乎的很暖胃。 谁想到她坐在地上哭了大半天。 这么丢脸的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 苏樾煮的是青菜瘦肉粥。 这是在他们交往后,他给她做的第一顿早饭。 时间过去的太久,她竟有点想不起来当时的味道。 只记得很美味。 因为是他做的。 知安捧着温热的碗底,眼神微愣,指尖摩挲着,随后失落地低头笑笑。 只是,苏樾的本能反应。 现在的他能记得些什么呢? 她期待过太多次,但每回都以遗憾告终。 所以不要再抱有太多盼望。 这就足够了。 知安咕嘟嘟地喝了一大碗粥,苏樾带回来的餐食也被她吃得七七八八,她靠在椅背上揉着圆滚滚的肚皮,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像只餍足的小猫儿。 饭后,知安拉着苏樾去客厅里看电视,她脱了鞋,赤着雪白的双足盘腿坐进沙发里,柔嫩白皙的膝盖亲密地贴着他的裤缝,柔软的白与黑色相称,显出极致的冲击感。 知安调到昨天没看完的综艺节目,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早饭还没来得及在胃里绕一圈,她就开了包奶油瓜子“咔咔咔”的啃着。 看到有趣的游戏环节,知安忍不住拍了拍身边的苏樾,笑着仰过去,“阿樾,你看”。 她的话在转头看到身侧的人影时戛然而止,然后下意识地放轻声音,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衣服,“阿樾,睡着啦?”。 他靠在沙发上,乌黑的碎发微微遮住清隽的眉眼,纤长的睫毛微微低垂,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此时安静地阖着。 犀利惊艳的眉眼染着淡淡的柔,连凌厉精致的轮廓线条仿佛都被柔化了。 知安的呼吸都轻了,她忙拿过遥控器调低音量,把瓜子放到茶几上,最后侧过头来静静地注视着苏樾。 这好像是自他们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睡着。 她很久都没见过这样的苏樾了。 陷入睡眠的他,少了一分勾魂摄魄的锋利,反而增添了一抹春柳拂动的清柔。 他的睫毛很长,带着天然的卷翘,这会儿像是休憩的黑色蝶翅,柔柔地伏落在苍白的下眼睑。 知安看着看着,不禁入了迷,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往他脸上探去。 想碰碰他的睫毛。 好久没摸过了。 她屏住了呼吸,微微颤抖的指尖刚触碰到长睫边缘,上一秒还阖着眼的人在这一瞬间就掀开了眼皮,连带着眉骨下的眼尾也微微上扬。 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淡漠而冷冽,深邃凌厉的眉眼在这一霎那充斥着强烈的攻击性,将那一层朦胧的温柔彻底撕裂。 恍惚间似有一缕猩红闪过眸底。 知安被这样的眼神看得一怔,手臂僵硬着,呆呆地忘了反应。 “阿樾” 她弱弱地唤了一声。 苏樾闭了闭眼睛,眼睫压下一圈鸦青色的影,再次睁眼时,视线重新落回知安苍白的小脸上。 他的睫毛沉沉的,浅色的瞳孔似抹晕开的薄雾,温沉柔和得就像大海。 “怎么了?” 或许是刚醒来,他的声音还带着点暗哑,却是低沉得让人感受到温柔的意味。 知安仿佛被安抚住了情绪,脸上回了些血色,抿着柔软粉嫩的嘴巴,“我,我想碰碰你的睫毛不小心把你闹醒了”。 她端正了坐姿,纤细而柔弱,乖乖巧巧地看着苏樾。 他轻轻地“嗯”了声,随后微微俯下身,凑近了她。 知安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只好搭在膝盖上,白嫩的脸颊染上绯色,“怎么啦,阿樾,你困的话回房间去睡?沙发上睡得不舒服”。 苏樾静静地注视着她,在她愈发紧张的脸色和开始闪躲的眼神中轻柔地抚上她白嫩小巧的耳垂,力道很轻地揉了揉。 白皙的耳垂霎时间变得通红滚烫。 “阿,阿樾” 知安红着脸,抓住他的手,随后不由得一怔。 他的体温未免太过冰冷了。 “阿樾,你快回屋里,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 客厅的空调温度确实开得比较低。 她一向怕热,客厅面积又大,落地窗宽敞透光,所以都开到二十度以下。 也不知道苏樾睡了多久,身上这么凉。 仿佛连骨头都是冷的。 “诶,我记得这里有一件外套的,阿樾你有看见吗?” 知安在沙发上搜寻着前几天拿来盖腿的衣服,那件是苏樾的长款风衣,厚薄适中,盖在身上正好。 昨天还放在这里的,今天就不见了踪影。 “再拿一件” 也许是真的感冒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愈发深沉。 知安担忧地捏着他的衣角,“阿樾,家里有感冒药吗?我去泡点给你喝。” 苏樾伸手碰了碰她的眼角,语气温和而深邃,“没关系,我去休息会儿”。 “真的没事吗?你有什么不舒服要叫我,知道了吗?” 知安蹙着眉,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生病很难受的还有两天多了,你不能生病呀。” “好” 苏樾微微俯下身,停在一个知安能够平视他的高度。 “怎么啦?” 知安疑惑地盯着他,心跳蓦地一滞,话语都止不住结结巴巴起来。 他的眼睛像清水河畔的柔柔涟漪。 她好像从来没有对苏樾说过,他的眼就是困住她的湖。 “你,你快去休息呀,万一更严” “不是想碰一下吗?” 窗外的光照射进来,将那双乌黑深浓的长睫镀上一层淡淡的浅金。 “啊?诶” 知安仿佛要沉溺在深海里了。 她迷茫又渴望地抬起手,柔软敏感的手指虔诚地抚过他蒲扇似的睫毛,肌肤上传来的酥麻触感让她红了耳尖,那股热意顺着指尖传递至四肢百骸,汹涌地直窜入温热的心房。 “好啦,去睡觉啦” 知安推着苏樾进卧室,她怕忍不住等会儿流鼻血,薄薄的脸蛋快要承受不住滚烫的热意了。 回到客厅,已是没了看综艺的心情。 她关了电视,走到落地窗前俯视着楼下的场景,除了绿油油的树就是路边旺盛的野草和鲜花,没有行人和车辆。 这里是郊外,离市中心有段距离,四周也没有其他住户,是一处绝佳的隐蔽点。 但是到游戏后期,也没有其他玩家发现这个地方吗? 大概是苏樾说的积分特权起了作用。 第38章 【血蚁】消失的外套 苏樾没有感冒,就是体温偏低了点。 可知安不放心,硬是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两大包预防感冒的冲剂,这两天都一日三次,泡上满满的一大杯给苏樾喝下去。 药粉冲泡的味道,闻着就苦。 但他都配合着喝完了,碗也洗得干干净净。 知安靠在门框上,眸色怔愣,盯着苏樾的背影发呆。 她经常无意识地注视着他,思绪就飘到很久之前。 她一直在他身上寻找着阿樾的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后朦胧到她看不清,仿佛从未见过。 知安逃避着一件不愿意承认的事情,不管是以前的苏樾,还是现在的他,又或是郑莠口中的s,她都不曾了解过。 是她从未探知过的世界。 她好像只望见了冰山一角。 阿樾,露出点破绽,让我知道你也在爱着我。 太阳会照亮每一束向日葵,而我只想要属于我的那一抹纯白月光。 时间线拉到第三天,距离潜伏期结束还有六个小时。 用过晚餐,知安像往常一样泡了杯药递给苏樾。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她对他生出了更亲昵的依赖感。 所以现在能十分自然地触碰他。 知安摸了摸苏樾的手,拧着细眉,白嫩的面颊也跟着皱起来,“阿樾,真的没感觉不舒服吗?” 他的肌肤很苍白,甚至是白得有些过分了,黛青色的血管爬上薄透病白的皮肤,仿佛连骨头里都能榨出彻骨的寒意来。 苏樾喝下一杯极苦的药,眉也不皱半分,“嗯”。 知安抢过他手里的杯子,“我来洗啦,你不要动了,喝完药去睡觉。” 洗完杯子,见苏樾还坐在客厅里,知安叹着气拎起沙发上的外套盖到他身上,“阿樾,说多少遍啦,要多穿点衣服。” 这件外套是她从苏樾衣橱里翻出来的另一件黑色风衣,布料柔软轻薄,在空调里穿着刚好。 她疑惑地盯着风衣左边的口袋,“阿樾,我给你拿的那件好像是没有口袋的?” 其实她也记不太清楚了,只是觉得突然想到而已。 苏樾低垂着眉眼,声音温沉柔和,“我另外拿了一件”。 “噢” 知安鼓了股腮帮子,“我拿的那件也很好看呀,你昨天才穿了会儿就换掉了”。 “不会又不见了?” 她睁了睁圆圆的眼睛。 苏樾看着她紧张不安的模样,指尖摩挲了下衣服口袋,温缓道:“没有,在我房里”。 知安拍了拍胸口,“那就好,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好啦,你也该去休息了”。 她又捏了捏衣角,有点惴惴不安地开口:“阿樾,潜伏期过后,那个血蚁之巢会覆盖到这里吗?这轮副本的变异体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到现在都没人杀死它。” 她担心这个地方会迎来毁灭性的袭击。 “不会” 苏樾的声音很轻,低低的,“到十二点就结束了”。 他帮她理着落在肩头的碎发,冷白的手指泛着一股凉意,“好好睡一觉”。 知安抖动着睫毛,鼻间尽是他的气息,熏的她脸红心跳。 “我会乖乖睡觉的,阿樾今天我能跟你一起睡吗?我,我是说我可以打地铺” 苏樾没有立刻回答。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浅色瞳仁遮在浓密的眼睫下。 头顶的灯光在他侧脸落下一缕剪影,勾出高挺的鼻梁和深邃尖削的轮廓。 “不可以吗?那我” “好” 苏樾抬手拢了拢她有点松散的衣领,“我打地铺”。 知安搬来了自己的全部家当摊开在地板上。 她已经在浴室洗过澡了,纤细柔软的身体拢在稍显宽松的白色睡裙里,锁骨小巧漂亮,撑起的肩线清丽好看。 “阿樾,今天这个地盘是我的。” 知安麻溜地坐下来,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苏樾,“你就好好地睡床上,我喜欢睡地板”。 她怎么可能会让苏樾打地铺。 她只是想跟他同处一室,不想孤零零地度过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晚。 “好啦,我要睡觉了,快关灯。” 知安小声催促着他。 苏樾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墙边,在光线暗下的那一瞬间回头望着她的方向,侧影敲进深邃的眉眼。 知安还没来得及对上他的视线,他的身影就随着夜色融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阿樾,晚安呀” 她困乏地打了个哈欠,汹涌的睡意来得突如其然,不过片刻便抵抗不住陷入沉眠。 整个黑夜沉寂下来,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晦涩寂静的氛围里轻轻响起缥缈又温柔的嗓音,沉沉的落进海底,“晚安”。 “我的安安” 知安梦见了她和苏樾相遇的第一年。 那时临近大学毕业,或许是银行卡里的资金给了她肆意闯荡的底气,在同级校友为毕业后的社会关系四处奔波,忙的焦头烂额之时,她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前途渺茫的艺术生涯。 知安从来都不是天赋型选手,别人临摹几张画作就能领悟到的手法精髓,她需要反复推敲,十张,二十张,甚至上百张,大大小小的废稿堆满了她的房间。 “年同学,你是个很努力的学生,但艺术不止需要努力,还要有一定的天赋” 劝诫的话语在她这里便反了过来。 学生常被教导不可因为天赋就忽视了勤奋。 成功离不开天赋与努力。 而知安,似乎连一分天赋都没有。 可当她拿起画笔,手便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朵黑白玫瑰在她笔下绽放开来,栩栩如生。 她很喜欢画玫瑰。 好像天生有着一颗热爱玫瑰的心。 知安不相信命,她只相信自己。 她偏要在这条不被任何人看好的路上花开烂漫,熠熠生辉,种满她最喜爱的红玫瑰。 她太固执了,闷着头捂上耳朵向前奔跑,哪怕摔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放弃,拍拍裤子上的灰爬起来不知疲倦地跑着。 跑得慢点没关系,累了就放缓速度,但不可以停下。 再耐心一点,勇敢一点,总会看见光明的。 第39章 【血蚁】我做噩梦了 毕业季,学校联合市展览中心组织了一场大型画展,知安的作品成功入围前五十,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第二十八位。 她的作品展览摆放位置被安排在不起眼的角落,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虽然,在场的人很少在她的画前驻足停留,大多只是虚虚看一眼便转头去观赏其他作品了。 知安坐在不远处的展厅里,胸前挂着“二十八”的号码牌,她身边也是入选画展的几位学生,意气风发地向旁人介绍着自己的灵感来源和想法。 只有她这里的氛围空荡荡的,无人问津。 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毕竟那也是她用心创作的一幅画。 是她的黑白玫瑰。 大厅的门开开合合,外面的冷气随着风涌入,时不时吹起知安脸边的碎发。 她忍不住捂着嘴打了个喷嚏,泪花都泛上了眼眶,睫毛湿湿的,羽绒服帽边一圈雪白的绒毛柔软地贴着她冻得发白的脸,痒痒的。 这个冬天太冷了。 知安搓着冰凉的小手,有些懊恼地想起今天出门太急,忘记带小熊手套了。 早点离开,路上买一份灌汤小笼包,回家洗个热乎乎的澡,坐在温暖的空调房里继续画她未完成的作品。 反正这里也不需要她。 第二十八位不是她的终点,也不是她的,只是她漫漫人生中的一个路牌。 她要做的,远不止这些。 只是她从来不曾想过,也不敢想象,那一霎时不经意间的匆匆一瞥,往后回想起来,她都无法忘记那一瞬间的感受。 她在一片鲜活跳跃的色彩里,望见了属于他的那一抹安静又沉谧的颜色。 他穿着一件垂感甚好的深棕色长款风衣,怀里抱着束娇红的玫瑰,静静地站在那幅无人问津的黑白玫瑰面前。 尽管他的脸上戴着黑色口罩,也难掩深邃立体的眉骨,眼尾狭长上扬,含着淡淡的柔和,只一眼便叫人惊艳。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相遇。 她的缪斯,来到了她的画前。 知安在那一刻又相信了命运。 不然,怎么会有人一眼就让她欢喜。 知安仿佛在梦里再次经历了短暂的前半生。 然而越到后面,苏樾的身影就愈发朦胧虚幻。 他就像永远也触目不到的海市蜃楼,任凭她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地追赶他的影子,步履蹒跚地朝他不停前进,可他始终都没回一次头。 知安感觉自己被溺进了海里,湿冷的海水涌入她的口鼻,挤压肺里的空气,耳蜗嗡嗡作响,刺耳尖锐的电流声像要穿透她的耳膜。 “啊” 她在黑暗中陡然睁开双眼,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着,嘴唇干涩得似脱了水,手心和额头渗出细密潮湿的冷汗。 知安恍惚地盯着天花板的方向,思绪落回轻飘飘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 “阿樾,我做噩梦了” 她的声音异常干涩,还带着隐隐的颤意。 “阿樾,你睡了吗?” 知安抬着虚软的胳膊擦掉额头的汗珠,手掌落回底下的床单时微微一怔,这个触感 是苏樾的床。 他什么时候把她抱上来的? 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知安撑着床沿坐起来,发现本是漆黑不透光的卧室里漏入了一丝光线,亮度能够看到家具模糊的轮廓。 她懵懵地向光源望去,洗手间淡淡的白光投射进冗黑的屋内,还有细微的排风声。 “阿樾,你在里面吗?” 知安轻声唤道,然而浴室里没有传来回应。 “阿樾?” 她借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找到床尾的拖鞋,慢吞吞地下了床,往地铺的位置摸去。 只摸到一条薄软的被子和床垫。 四周空荡寂静的只剩下她渐渐加快的心跳声。 “阿樾你在吗?” 知安踉跄着站起身,心情开始沉入谷底。 苏樾没有起夜的习惯。 他们相拥而眠的每一晚都与月色相伴,皎洁的月光从拉开的一角窗帘透入,照亮了昏沉静谧的黑夜。 而今晚的窗帘,也如记忆中那般敞开了一条缝隙,只窥见一缕淡色月光。 苏樾知道她怕黑。 但有他在的时候,她便不再恐惧黑暗。 而现在的他留下了一盏微亮的灯,拉开了阻隔月亮的遮挡物。 是的,苏樾知道她怕黑。 可只有,以前的苏樾会知道她怕黑,知道她喜欢月光透进屋里的感觉,知道她在没有安全感时会打开厕所的照明灯 拢在睡裙里的纤薄身躯无力地颤抖着,知安迈着急切的步伐冲进浴室,只见一盏暖黄的灯微微亮着,闪烁在死寂无人的窄小空间。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泪水糊满了苍白的脸颊,撑着门框的手臂发紧,指尖泛白,脆弱的骨骼仿佛一折就断。 她太迟钝,太愚笨了。 明明察觉到了苏樾这几日的变化,但她却不以为意,只怕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阿樾” 知安无心去思考为什么他不与她相认,她仓皇迷茫地推开卧室的门,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空茫和冷寂。 挂在墙壁上的电子钟闪着幽幽红光。 11:45。 离潜伏期结束还有一刻钟。 知安呼吸一滞,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阿樾说过到十二点就结束了。 可现在为什么不在她的身边? 他是去找那只变异体了吗? 所以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只需要睡一觉就过去了,或许对她来说只是一觉。 那对于他呢? 知安不愿意,也不敢再想下去,她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浑浑噩噩地走向大门。 她不能,也舍不得独自留在他创建的舒适区里心安理得地被保护起来。 第40章 【血蚁】别再往前走了 幽冷苍蓝的寒月渐渐被云雾笼罩,若隐若现地浮出猩红色彩。 面前是黑色漆金的自动门,紧紧关闭着,在月下泛起粼粼寒意。 知安顿下脚步,站在原地停住片刻后,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地下停车场。 她的嗅觉一向敏锐。 而在方才吹来的夜风里,她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知安仿佛将本能的畏惧,对未知生物避之不及的身体反应尽数抛下,一步步,甚至是加快了步伐朝着停车场奔去。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苏樾在那里。 她的阿樾就在那里。 知安对停车场的构造并不熟悉,只能凭着一点浅薄的记忆和愈发浓郁的血腥味搜寻来源。 越是往里走,她的呼吸声就越轻,与之相反的是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 她抬手捂住胸口,试图遮掩过快的心跳。 她的唇色很苍白,手脚也发麻发软,使不出一点劲,薄薄的白裙勾勒着纤细柔弱的躯体,寒冷几乎透进她的皮肤里。 【72小时潜伏期结束开启倒计时——四分五十九秒,当前血蚁之巢覆盖率为99】 突如其来的系统提示在脑内炸开。 知安冷不丁踉跄了一下,慌乱之中扶住身边的墙壁,却摸了一手的粘腻。 停车场闪着幽白阴冷的光,照亮了她满手的猩红血色。 这时她才看清,墙面上爬满了干枯的藤本植物,昏暗的角落处堆积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蚂蚁,疯狂啃噬着一块血肉模糊的,分辨不出模样的内脏器官。 手腕上的银链亮起白光,一道透明的防护罩从她头顶落下,隔断了从地面爬来的蚁群。 【尊敬的a086号玩家,莱利莫环触发被动技能,已开启自动防御,生效时长为30,冷却期24h】 【注:灵异逃生副本不可触发被动技能】 知安将目光从那堆血肉上移开,咽下呕吐的生理反应,手心蹭了蹭睡裙,胡乱抹去粘稠的液体,白色睡裙染上血意。 三十分钟足够了。 她走下台阶,屏住呼吸在拐角处转弯,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视线穿过悠长昏暗的廊道,头顶的白光幽幽闪烁,夜里的血气浓重得无法散去,熏红了她眼前的世界。 直到很久以后,知安也忘不了此刻的这一幕。 那是让她万分熟悉又倍感陌生的身影。 那只她牵过无数次,用尽世间最美好的词所形容的手,像捏碎一颗微不足道的松大核桃一般,以绝对碾压的力道和速度捏裂了一个变异玩家膨胀的头颅。 团团血花和脑浆在空中飞溅,怪叫的蚂蚁被烈火燃成灰烬,弥漫出难闻的气味。 他的脚下躺着十几具尸体,还有一张让她感到熟悉的脸。 郑莠。 汩汩鲜血蔓延开来,流淌的血河濡湿浸透了他的鞋底。 知安怔怔地站在离他十几米远的距离,长睫下的漆黑瞳孔氤氲着水雾,眸色呆愣着,柔软粉润的小脸此时冰凉惨白得可怕。 那道高挑修长的人影在她湿润迷蒙的泪眼里朦胧地闪着,割裂成一块块碎片,重组、破碎、拼接,如此反复几轮之后,她几乎要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知安眨了眨眼,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滚落,她用手背擦去眼眶的泪水,可刚一擦掉,新的眼泪又不停地掉下来,止都止不住。 她看着苏樾脱去那一身长款黑色外衣,盖住了地上一滩还在蠕动的淋漓血肉。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那几件消失的外套。 知安想开口叫他,但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只能无措地张了张嘴,慢慢靠近他。 这是她的阿樾啊,为她铲除一切危险的阿樾。 她的脚步声很轻,但踩在血液粘腻的水泥地上还是发出细微的声响,苏樾始终背对着她,静静地伫立着。 他好像发现她了,可又似乎对她的靠近毫无察觉。 知安相信前者。 但他为什么不转过头看她呢? 是担心她会害怕吗? 知安心口一痛,喉间堵塞的东西仿佛被什么情绪冲破,她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摇了摇手腕上的银链子,“阿樾,我们一起活下来啦,你送我的手链派了大用场呢,你看看我呀,我不会”。 我不会害怕你的。 【距离潜伏期结束倒计时为一分钟】 她轻轻拉住他的衣角,想让他回头看自己,可湿润的眼眸在下一刻睁大,恢复了一点血色的面孔一瞬间变得煞白。 【检测到您为当前副本中唯一存活的人类玩家,因本轮变异体杀戮值过高,成功击杀血怪,您将获得十倍积分奖励】 知安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冷了,她哭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酸疼的眼角窜上通红,胸口的气仿佛都被抽走了,呼吸不过来。 可她仍然死死地抓住那一片衣角,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抽噎声不止,“阿,阿樾”。 她是出现幻听了。 苏樾怎么可能会是变异体? 他的积分不是很多吗?怎么会被系统选中成为终极变异体? “阿樾,你看看我呀,为什么” 在她无助痛苦的哭声里,他转过身来,停车场的昏暗光线被切割成细碎的光点落在他的脸上,深邃立体的轮廓因光线而残缺。 她在那张熟悉的面容上看见了渐渐攀爬上冷白皮肤的血色纹路,他清隽俊美的外形以一种直白到残忍的方式在她面前被尽数撕扯开。 苏樾的肌肤异常苍白薄透,能够清晰地看到深深的血管脉络与覆在皮肤表面的可怖纹路交织。 分叉错杂的血纹顺着他的脖颈隐匿到衣领之下,犹如伸枝发芽般从他的骨骼血液里长出。 即使是这般血腥恐怖的画面,在他身上却多了一分诡谲的昳丽。 【距离潜伏期结束倒计时30s,29s——】 眼里的泪水太多,知安又要看不清他的脸了。 她呜咽着抬手要去擦,一只冰冷刺骨的手却先一步轻柔地抚上了她泛红的眼角,柔软冰凉的指腹缓缓擦拭那抹泪意。 隔着薄薄的水膜,她终于模糊的看清了苏樾的眼睛。 漆黑的额发微微遮住他深邃漂亮的眉眼,那双被她用尽笔墨描绘了无数次的浅色瞳仁里漾着熟悉的清澈和温柔。 他安静又柔和地注视着她,一如记忆中看向她时的眼神。 苏樾的指尖很凉,不像人类的温度。 此时就连那苍白的指尖都染上了猩红的纹路。 他收回了轻抚她脸庞的手指,将她面颊处的发丝拢到耳后。 【倒计时10s,血蚁之巢覆盖率为999——】 苏樾的睫毛很长,却遮不住里面的深海似的温柔。 他本身就是月亮。 清冷皎洁,柔情似水的,从来都是他。 “安安”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缠绕交错的血丝爬上他苍白温柔的眼尾,钻进那双清柔美丽的瞳孔,在那猩红纹路布满眼球时,他闭上了眼睛。 他淡柔的嗓音和系统冰冷的播报同时在知安耳畔响起。 “也许我会不记得曾经的一切,可我记得要一直爱你” “别再往前走了,停下来,好吗?” 【潜伏期倒计时已结束,血蚁之巢覆盖率为——滴——】 知安蓦地睁大眼眸,漆黑的睫毛被泪水打湿,伸出僵硬无力的手想要抓住他的手,却抓了个空,“阿樾?”。 苏樾的身影在她眼前化为缥缈的虚像,一簇烈火燃着猩红的火舌舔舐上他的身体。 她听到了他那仿佛被剥离了情感,漠然到让人心底发冷的嗓音,“安安,这只是一场梦”。 “阿樾,你在说什么啊” 知安的手穿过了虚影幻象,但她可以感受到那些烈火是在实质性地伤害苏樾。 “为什么要” 眼前闪过一阵刺目的白光,她一脚踩空,仿佛坠入空茫深渊。 面前的人也好似一幅褪了色的画,在腥潮的夜中泠泠而生,又腐朽凋零于晦暗浓稠的沼泽之地。 他消失了。 【尊敬的a086号玩家,恭喜您完成副本任务——击杀终极变异体,您已获得十倍积分奖励】 【检测到当前积分值为负,暂无法开启道具商城】 【正在为您跳转至随机副本通道——】 第41章 【诡校】六六 【正在载入副本信息——】 【当前副本:诡校】 【本轮副本开启淘汰制生存模式,将有一百名玩家与您共同游戏】 【目前玩家存活人数:100\/100】 没有任何缓冲时间,知安便被系统投放到下一个副本世界。 她的神智仿佛还停留在上一秒,鼻间残余的是腥潮血液裹挟着焚烧的焦木味,面前是苏樾变成泡沫幻影消失不见的场景,眼角似乎仍有酸胀疼痛的涩感。 那个炽热又怯懦的灵魂回荡在晦暗腐败的地下停车场久久未归。 她好像抓不住自己游离在外的魂魄了。 知安抬起手背摩挲着干涩的眼眶,长长吐出一口气,失神地望着头顶漆白的天花板,稠密灰败的黑色蛛丝悬在角落,抖落着细小灰尘。 视野空间窄小,屋顶也离她很高。 她是平躺着的,但身下不是柔软的床垫,更像是硬邦邦的地板,中间还隔着一层薄薄的垫子,瘦弱的背脊被硌得生疼。 知安还有点懵,撑着地面坐起来,发现这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四人宿舍,设施可以称得上是老旧,看样子是有些历史的建筑物了。 目光在巡视到角落处的一个人影时猛然顿住,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下肩膀,屁股往后挪了几分,底下的垫子被抓得皱起来。 屋里只有两盏长白灯,光线偏昏暗,阳台外的门窗斑驳,照进来的光线深幽诡静地像被尖利的指甲扭曲撕碎。 知安咽了口唾沫,小腿肚子打着颤,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想到寝室幽灵杀人案,再加上这个副本的名字似乎就叫“诡校”? 坐在椅子上的女生披着一头漆黑茂密的长发,拢在白裙下的身姿纤细。 她背对着知安,看不清样貌,手里拿了一面白色小洋镜,漫不经心地对着镜面描眉勾线,桌上还摆着刚拆封的美瞳包装盒。 知安根本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等身体恢复了点力气,她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墙面站起来,一边起身一边注意着那个女生的动静。 来来回回地耗费了不少时间。 所幸女生像是没听到任何声音,一次也没往她的方向看来。 知安终于站直了双腿,悄咪咪地松口气,当她再次朝角落的方向望去时,视线直直对上一双来自镜子里的眼睛。 那面镜子不知何时换了个角度,照出了她的影子。 那双黑白分明,瞳孔直径大到夸张的眼睛,正借着冰冷镜面一点一点,毫不掩饰地打量她。 知安被看得心底发毛,在瘆人的寒意爬上背脊的同时感到一丝怪异的熟悉感。 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双眼睛。 在她绞尽脑汁,努力回想的时候,眼睛的主人缓缓转过了头。 这个动作在知安看来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每一帧每一秒都充满了校园恐怖片的诡谲氛围。 她不假思索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腿脚发软得走不动半步路。 生怕那张转过来的脸是鬼片女主的标配,她宁愿闭着眼睛被杀掉。 可知安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场景,反倒是听见了一声轻轻的笑。 就在她面前。 离她很近的距离。 知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捂着脸颊的手更用力了。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不轻不重地用指甲剐蹭着,“你终于醒啦”。 声音仿佛就贴在她的耳边。 “糖糖,怎么不说话呀?” 糖糖? 知安察觉到这是个活人,不是什么女鬼,才慢慢把手放下。 女生的面貌在她眼前彻底展露。 知安微微一怔,看着这张脸,眸子睁大了些许。 是,在上个副本见过的人。 唐柳。 原来她也是玩家吗? 但她为什么叫自己糖糖? 知安呆呆地盯着唐柳刚画过的眉形和眼线,有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 “唐柳?” 话音刚落下,她的脸颊就传来一阵微微的痛意。 唐柳冷不丁抬起两根手指掐了她一下,白软粉嫩的皮肤染上淡淡红印。 知安忍不住痛呼一声,捂着被掐疼的面颊眼泪汪汪地盯着唐柳。 她像个无助得缩在角落里独自委屈可怜的孩子,抿着嘴巴不说话。 唐柳看她这副模样,竟是又笑起来,“糖糖,你又忘了,要叫我六六。” “六六?” 知安仿佛鹦鹉学舌,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她的语气是疑问句,但唐柳在听到她开口后,神情稍稍一顿,然后眯起眼笑得更欢,像是遇到了什么开心至极的事情。 “是呀,六六” 唐柳揉了揉知安的脑袋,伸手环过她纤白的脖颈,又亲昵地低下头蹭着她的脸颊,“这是属于我们的称呼”。 “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哦” 知安没和除了苏樾以外的人这么亲密接触过,这会儿被蹭得脸蛋微红,唐柳抱着她的力道很大,给人一种被禁锢的感觉。 听着唐柳说的话,她愈发摸不清头脑,但也没有贸然打断,只能安顺地配合。 她的脸色越憋越红,最后开始渐渐发烫发热,有点喘不过气来,紧贴着她身体的唐柳似乎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放松了些力道。 唐柳用手指戳了戳她热乎乎的面颊,“糖糖,容易脸红的毛病要改改啊”。 柔软的皮肉被指尖戳得陷了一截进去,在知安想张嘴说话时又恶趣味地两指掐住她的腮帮子,发出模糊不清的支吾。 唐柳来来回回地搓扁揉捏着粉白团子,黝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知安的面孔,像是要在上面看到些不一样的表情。 比如失控,求饶。 可知安始终乖乖地待着,不反抗也不哭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出神地注视着地面。 与其说乖巧,不如说是强忍着心底的惧意。 片刻后,唐柳似是终于腻味了,松开钳住她脸蛋的手,然后掏出一个手机点开软件滑动着,“点两杯奶茶?”。 知安刚想摇头拒绝,唐柳便自顾自地下了单,“这可是我们第二次一起喝奶茶呢。” 见她已经下好单,知安止住溜到嘴边的话,顺势转了个弯,“第二次?”。 唐柳收起手机,走到衣柜前拿了件换洗的衣服和毛巾,还有几样洗浴用品,一边回答道:“是啊,上一次还是很久之前了。” 她收拾好东西,忽然转过头幽幽地盯着知安,漆黑的眼珠像蒙上一层浓稠的雾气,“你,不记得了吗?” 知安莫名打了个哆嗦,语调都僵了,“当然记得,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突然提起没反应过来”。 唐柳没有立刻收回视线,目光在她身上打量着转了好几圈,低头轻笑了一下,“对,是过去太久了。” “我先去洗澡哦,你在宿舍里不要乱跑,乖乖等我” 唐柳的语气又变得欢快起来,甚至朝知安比了个甜甜的k。 知安虎躯一震,刚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再一次钻出。 等唐柳进了浴室,知安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点,仔细观察这间四人宿舍。 两张上下铺床,四套桌椅,化妆品,坐垫,背包,每个位置都摆得满满当当。 角落堆着折叠起来的画架,画板,团成一团的素描纸,还有散了一地的画笔工具,削笔刀。 明显是画院学生的标配。 还是她所熟悉的素描。 知安的职业病犯了,她纠结地抓了抓头发,还是没能克制住画画的想法。 弯下腰捡起一支断裂的铅笔,拿着小刀三两下削尖笔头,不钝不锐的尖度很适合起稿。 知安正要起身翻找白纸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被忽略了很久的怪异感,从她苏醒后就存在着若有似无的古怪,唐柳对她的态度,还有那个奇怪的称呼都在此时串联起来。 还有 知安抬手摸着耳侧的碎发,再往下碰了碰落在肩头的发丝,眉头渐渐拧起。 她什么时候成了齐肩短发? 那跟随了她多年的茂密微卷长发,消失了。 知安觉得自己像一台短路卡机的老式电器,零件设备都损坏了,只有微弱的电流驱使机器运转。 她缓缓直起身,捏紧了衣角,屏住呼吸,回头看向摆在桌上的镜子。 第42章 【诡校】怪谈 冰冷锃亮的镜面里照出一张清秀苍白的面容。 素淡的眉眼,陌生的鼻和唇,长至肩膀的栗棕色短发,左耳垂戴着一枚毫不起眼的银色耳钉。 与她截然不同的打扮风格。 处处都透着陌生的气息。 知安愣愣地盯着镜子里的人,还没从上一秒的视觉冲击回过神来,她从眉骨开始向下抚摸自己的五官,再到完整的轮廓线条,最后拉住两颊边的皮肉往外扯了扯。 是真实的。 这张脸无比真实,骨头和皮肉紧密地贴在一起,无法分离。 知安浑身冒冷汗,神色恍惚地扶着椅背坐下,垂在膝盖边的手止不住地打颤。 屁股底下是坚硬硌人的触感,坐着很不舒服。 像是一本小册子的形状。 她换了个姿势坐着,想把东西抽出来放到桌上,手在碰着那本小册子的一瞬间,熟悉的系统提示忽然在脑海里响起。 【检测到a086号玩家触发副本规则——诡校怪谈】 【一:不得私自更换床位】 【二:不要在半夜拉开窗帘】 【三:十二点后不要照镜子】 【四:午夜听到敲门声不要回应】 【五:鞋头不要正对床】 【六:上课不准迟到】 【十九:扮演好副本角色】 【二十:不要拒绝你的朋友】 【二十一:不得违反以上任意一条校规】 【祝您游戏愉快】 直到系统提示声消弭,知安感觉身体里流动的血液都冷了,耳朵里仿佛响起阵阵嗡鸣,噼里啪啦电得她眼前一黑。 手里的重量随之消失,等知安勉强回过心神,那本小册子已经不见了。 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但她知道刚刚的一切都不是幻听。 系统出现的太突然,当大脑开始接收信息时,规则早已读到最后几条。 也是她记得最清楚的部分。 扮演角色 知安想起现在的这张脸就浑身不舒服,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具不属于她的躯壳里,不,准确点来说更像是贴了一张虚假的面具在脸上。 身体还是她自己的。 所以唐柳一开始就没认出她,还叫她糖糖。 是因为现在她的名字也被换了吗? 知安冷静下来,开始翻找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信息,几分钟后便在桌上找到一幅人物速写画。 右下角写着两个用炭笔加粗的字。 夏糖。 平滑的纸边被捏出一条细小褶皱,她轻轻摩挲这两个字,紧闭的宿舍门突然被人推开,卷携着外面的热风一同涌入。 知安被吓得一愣,下意识地攥紧手指,捏着纸张的指腹染上一层漆黑的碳灰。 待看清来人时,她微微睁大眼眸,张了张嘴,小声唤道:“郑莠?”。 面前的女人生着一双妩媚的狐狸眼,眼尾拉出一条张扬艳丽的线条,微蹙的柳眉压抑着淡淡的烦躁。 一进门便坐上空椅,后背抵着靠垫,环着手臂侧过脸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身聚集着沉闷的气氛。 在听到知安的话时,她转过头,投去一个打量的目光,不轻不淡地扫了几眼后,微微扬眉,“你认识我?”。 “你是谁?” 郑莠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正面朝着知安,似乎是在从记忆里搜刮出关于她的印象,然而没有一点眼熟的场面。 知安想说自己的名字,但郑莠本来就不知道她的真名。 只给她起了个“小新人”的称号。 “我们在前两个位面见过,是在” 知安刚说了两句,郑莠便反应过来,手指点着下巴,“原来是你啊,小新人”。 “不过,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做了个和知安刚才一样的动作,伸手掐住脸颊两边的肉往外拉扯,一顿揉搓,最后遗憾道:“看来是真的”。 郑莠放下手,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你知道上轮副本是人类玩家赢了吗?”。 知安点点头,她当然知道。 浓稠的鲜血仿佛还盛放在眼前,鼻尖萦绕着腥臭的铁锈味。 那个人的身影也隐没在血海里,再也触摸不到。 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神色变得恍惚起来。 郑莠若有所思地回忆着什么,“s也在上轮副本是我没想到的,很少有人能连续两个副本都碰到他”。 “不过更让我意外的是他会被系统规则选中,明明是不可能出现的概率小新人,你是发生异变了被他杀死的吗?” 知安没跟上她的思绪,愣愣道:“什么?”。 发生异变? 郑莠看着她的眼神有点惊奇,“你没被感染,或者突然变异吗?” 知安一时没懂郑莠的意思,摇着脑袋,“没有”。 郑莠不说话了,紧蹙着眉头,那股压在眉间的燥意更加深重。 知安观察着她的反应,渐渐意识到上轮副本发生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怀疑是系统出问题了” 郑莠盯着知安的眼睛,“上轮副本,在潜伏期开启后,血蚁之巢开始扩散范围,本来只需要缩小活动区域就能避开,但在12小时之后,出现了玩家自发异变的情况,而且不止是一个。” “它们进化成另一种怪物,攻击人类玩家” 说到这里,郑莠的声音低下来,显然是回想起了不好的事。 而知安也想到了那张苍白美艳的脸全无声息地躺在血泊中的场景,郑莠是被苏樾杀死的,还是死在其他异变的玩家手里? “我的队友,也许你应该见过?” 知安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少年模样的人。 “很不幸的,在最后围剿血怪时,他成为了突变的玩家,而我也没有防备地被杀死了。” 说起这段回忆,郑莠脸上没什么愤意,反倒是有种淡淡的愁色,“没想到我还会被这小子打个措手不及,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谁都没料到s会是血怪。” “在潜伏期的第一天凌晨,我还在一家餐厅遇到过他,那时候他应该就已经被选为血怪了,但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他甚至还在做早餐,大概是包子,蒸饺一类的东西,我觉得有点奇怪,他不像是注重口腹之欲的人。” 知安抿着嘴,面颊轻轻皱起,喃喃道:“早餐?”。 “那会儿大街已经沦陷了,没人会去经营店面,都是自给自足,你不会还以为有店开着给玩家服务?” 郑莠轻嗤一声,伸着手指戳了戳知安的脑门,“这轮副本你自己小心点,我没精力管你的安危,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解决。” 知安乖乖点头,“好”。 郑莠瞥了她一眼,“真是稀奇,我倒有点欣赏你了,没赖着我保护你。” 知安低头掰弄着自己的手指,“我会拖累你的”。 她知道自己的弱小,也不想去拖别人的后腿。 郑莠拍了拍她的肩膀,扫视着她栗棕色的短发和耳钉,“不太适合你,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对了,不要让这里的人发现你不是原住民” 像是想到些什么,“这轮副本很古怪,要是碰上了认识的人,也别去贸然接近,尽量保持原来的状态。” “还有,上次” “吱嘎”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紧接着冒出袅袅热雾,水汽朦胧了那抹白皙窈窕的躯体。 唐柳微垂着头,肩上搭了条浅色毛巾,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脸前,看不清神情。 知安却能感受到她正透过凌乱漆黑的发丝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郑莠有意无意地向前迈了一步,挡住那道幽暗无声的视线。 “糖糖,帮我拿一下挂在阳台的红色巾好吗?” 唐柳笑了笑,披着一套白色睡裙走进来,坐到桌前翻出爽肤水,保湿面膜开始做脸上护理。 “好” 知安立马拿来了一条毛巾,还带着点潮湿的水意,“这块毛巾有点湿”。 “没关系” 或许是刚洗完澡,唐柳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青紫色的脉络清晰可见,血管凸起在薄薄的肌肤里。 “糖糖可以帮我擦干头发吗?” 那双漆黑的眼珠透过镜面与知安对视着。 知安心头一跳,捏紧毛巾,拧出的水意濡湿了掌心。 她干巴巴地回答“好的”。 唐柳眯着眼惬意地笑起来,身子往后靠了靠,口吻俏皮,“要认真擦哦”。 短短几秒,知安就出了一身冷汗,她往郑莠的方向看了眼,对方正靠在墙边,拧眉思索着什么,神色不算好看。 唐柳的头发很长,差不多垂到腰间。 纯白的棉质睡裙拢着纤细线条,光看她的背影,知安总是会恍惚,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翻版。 她慢慢擦拭着头发,一边控制不住地神游天外,所以当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低头看向那只拿着毛巾,沾满浓稠猩红的手时,另一只手没注意力道,直接扯断了唐柳的几根长发。 唐柳的头都被带得晃了一下。 知安手里的毛巾掉落在地,她的脸色瞬间煞白,指尖还缠绕着几根乌黑潮湿的发丝。 第43章 【诡校】NPC “糖糖,你在想什么呢?” 一只素白的手缓缓捡起地上的毛巾,慢悠悠地拍了两下,然后扒开知安的掌心,将毛巾放回她手里。 “怎么这么不小心” 唐柳还是笑着的,若无其事地掐了掐知安的脸颊。 “说了要认真点,为什么不听话呀?” “还是说,你不想帮我擦头发?” 话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已经没了,深黑如墨的眼珠像潜伏在夜里的蝮蛇吐露着鲜红的蛇信子窥视逃窜的猎物。 知安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努力放缓语气,扬起温甜的笑容,“我在想六六的头发质感真好,而且我最喜欢给六六擦头发了”。 几乎是在她说完话的一瞬间,或是在更早之前,唐柳面无表情的脸色就像花开遍野的春日明媚起来,连带着阴郁的眉眼都开朗了。 不知是因为知安的称呼,还是那一句话,总之唐柳被安抚住了。 知安也没想到试探性的话语这么管用。 看来以后要多夸夸唐柳的头发。 等知安缓过气来,再看自己的手心时,那些血迹早已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条毛巾也只是沾着正常的水,没有猩红的鲜血。 是,幻觉吗? 知安不敢再开小差,一心一意地帮唐柳擦头发,还细心地为她敷上面膜,抚平边缘的褶皱,伺候得十分到位。 唐柳显然很满意,伸手从挂在椅背上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两颗奶糖,“糖糖,这是给你的奖励”。 知安已经接受了这个称呼,甚至有点听顺耳了。 她双手接过奶糖,“谢谢”。 糖纸的包装很老式,不像现在的糖果精致小巧。 “尝尝看嘛” 唐柳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盯着她。 知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自然是不敢吃唐柳给的东西,但是现在拒绝,可能会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而且,在最后几条校规里,其中一条就是“不要拒绝你的朋友”。 从她的观察来看,唐柳和她的关系应该是被定义为了朋友。 知安视死如归地剥开糖纸,奶糖是出乎意料的香甜,闻着味就能想象它的香浓甜美,她闭着眼一口吞掉。 像是被知安的表情逗乐了,唐柳抚上她的耳垂,指尖摩挲着那枚银色耳钉,轻声呢喃道:“怕我在里面下毒?”。 知安摇着头,嘴里还残留着奶糖的香味,自然醇厚。 唐柳的手还放在她敏感柔软的耳朵上,“我很喜欢这枚耳钉”。 知安一怔,“那我摘下来给”。 她不喜欢戴耳钉,还是清清爽爽的舒服。 只是为了保持原有的人设,不被人起疑才没拿下来。 可,唐柳不是玩家吗? 难道也是为了安全起见才掩饰身份的。 知安的思绪一团乱麻,唐柳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耳垂,“不要摘下来,就这么戴着”。 “让我喜欢的东西,戴在你身上,不好吗?” 知安咽下冲到嘴边的话,乖顺地点头,“好,我不摘下来”。 古怪压抑的气氛被一阵响铃打破。 唐柳点的奶茶到了。 “糖糖,我去拿外卖” 唐柳披上外套,指间挂着串钥匙,在知安应声的时候忽然靠到她的耳边,轻笑着说:“不要把我给你的奶糖分给别人哦”。 知安还没来得及没回答,她便踩着拖鞋出了门。 宿舍变得安静下来。 知安把剩下的一颗奶糖塞进口袋,回头望着沉默了许久的郑莠,从唐柳出现后她就一直坐在墙边的位置不声不响,此时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像在上面记录着什么东西。 “你认识她?” 郑莠突然开口道。 “她叫唐柳,我们在上轮副本见过一面” 知安走到郑莠面前,疑惑道:“她应该是玩家”。 郑莠动笔写了几个字,语调慢慢的,“暂时别把你的身份告诉她”。 “她不是玩家吗?” “或许之前是玩家” 郑莠意味不明地看向唐柳的座位,“但现在就说不准了”。 知安懵懵的,一脸没听懂的表情。 郑莠抬手敲了敲她的脑壳,“我对她的脸有点印象,在以前的副本遇见过,不过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所以她的确是玩家。” “不过你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事吗?” 知安配合地点头。 “我本来不想跟你提起的,就怕你这脆弱的小羊羔还没到游戏后期就被吓死了。” “上轮副本在潜伏期突变的玩家,被系统定义为游戏npc了。” 郑莠合上笔盖,抬头盯着知安的脸,“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知安似懂非懂,“我不太明白”。 “他们没有作为玩家时的记忆,也忘记了现实的身份,被系统灌输虚假记忆代入副本世界,成为一名npc” “换句话来说,这些人成了被系统操控的工具。特别是在这个灵异副本,对外来者的攻击性很强,劝你不要随意暴露玩家身份”。 说到最后一句话,郑莠的表情明显沉了下来,她撸了撸短袖,露出一截上臂,上面被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刀痕。 “这是” “如你所见,所以不要轻易暴露自己” 郑莠不甚在意地拉下袖管,“啊,差点又忘了说一件事”。 “什么?” 知安歪过脑袋,睁圆了眼眸,纤密的睫毛微微上翘。 在这张陌生的脸上只有这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圆澈。 郑莠看了她几秒,妖媚的狐狸眼仿佛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得知安心里升起一股难言的感觉。 “没什么” 郑莠偏了偏头,移开视线,“就想问问你在现实里过得很幸福吗?养成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知安一愣,眉眼下意识地弯起来,然后又落寞地垂下眼,卷长的睫毛遮住瞳孔,“嗯,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郑莠沉吟片刻,摸了摸鼻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没什么精力保护你,该说的我也都说了,具体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不是每轮副本都能靠着幸运活下来的,没人愿意无条件地帮助弱小,你明白吗?” 知安沉默着,脑海里浮现出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她低下头掩饰住泛红的眼眶,声音低不可闻,“才不是,还有一个人呢”。 只是,她好像迷路了。 第44章 【诡校】草莓奶昔 外面的天色似乎暗得格外早。 林荫小道的路灯亮起,昏黄灯光细碎地透进宿舍。 郑莠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嘴里咬着根黑色皮筋,随意扎起头发。 知安羡慕地望着她茂密顺滑的波浪卷。 “你要出去吗?” “对,不过你还是在宿舍里待着比较好” 郑莠捋了捋碎发,系好鞋带,“记住那些规则了?我可不想回来就看见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知安紧张地心里直打鼓,还是点点头,“不用担心我”。 “我尽量早点回来,哦,那个唐柳,你自己注意点,别被发现了。” 郑莠抬手弹她的脑门,“祝你好运”。 等人走后,宿舍又恢复一片安静。 知安迟疑了几分钟,最后还是从衣柜里拿了件睡衣和毛巾走进浴室草草地洗了个澡。 知安很害怕鬼神之说。 她一直强忍着内心的恐惧,试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水温不冷不热,水龙头里流出的不是鲜红刺鼻的液体,背后也没出现经典的红衣女鬼。 但她仍是眼睛都不敢闭上半秒,急冲冲地洗完澡擦干身体就裹着睡衣出去了。 唐柳不知回到了宿舍,知安打开浴室门便见她背对着自己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把木梳子不紧不慢地梳头。 幽冷的白炽灯光打在那头略微潮湿的长发上,说不出的森寒。 门口的风漏进来,吹得知安一个哆嗦。 就在知安刚走出一步,唐柳的声音便响起了,“糖糖,洗好澡了?”。 知安语气温吞地回应她,“洗好了”。 唐柳放下梳子,回头向她知安看去,指了指桌上的两杯奶茶,“过来喝一口,尝尝味道。” 百香果和草莓奶昔。 知安的手刚抬起,就被塞了一杯冰凉的百香果,唐柳笑着看她,“这是你最喜欢的口味,我们第一次喝的味道,我的是不是记性很好?” 知安推拒的话咽回肚子里,“是,我最喜欢这个味道。” 现在她万分相信唐柳是成了npc,记忆都是虚假的。 知安痛苦地接受了这杯百香果。 她是不怎么挑食,不过她从不喝带酸的饮品,感觉味道很奇怪。 唐柳单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的,甚至为她插好吸管,催促道:“快喝呀,我专门给你点的呢。” 知安犹豫片刻,苦大仇深地盯着手里的百香果,憋着呼吸猛吸了一大口,冲鼻的酸味几乎在一瞬间肆虐着她的味蕾。 她忍住张嘴吐掉的冲动,眼睛一闭,不带停留地咽下去。 “好喝吗?” 唐柳像是没看见她吃了苦瓜似的表情,“看来味道不错”。 知安还没从上一口的冲击里缓过神,眼神仍是呆滞的,“好喝”。 唐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手轻轻碰了下她的脸颊,“好喝呀,那就都喝掉,在今晚喝掉,好不好?” 酸涩的口感仿佛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知安苦巴巴地皱着一张脸,“好,我会喝光的。” 唐柳的手顺势下移,落在她睡衣领口处,动作灵巧地替她系上扣子,随后挑起垂落在她肩上的湿发揉搓了几下,发出摩擦的沙沙响声。 “糖糖不去吹头发吗?” “我不太喜欢用吹风机” “这样啊。” 唐柳似乎一点也不讶异,只是用手指散漫地圈着知安的头发,“那我们去阳台吹风,今天有月亮。” “嗯?” 知安的注意力都放在唐柳手上,生怕她下一秒就伸出利爪穿透自己的脑袋,血溅当场。 唐柳像是陷入了回忆,“糖糖洗完头喜欢坐在草地上吹着夜风看月亮,等月亮消失在云里,头发也干了。” 知安听着她的描述,脑海里浮现出生动的画面,不禁微微怔然,在系统编造的程序记忆里,也会有这么鲜活温馨的故事吗? 不等她思索完,下颚传来的冰冷水意拉回她的神智。 唐柳的手指染了她发间的水,就在刚才用那根手指点了点她的下巴。 “走,去吹吹头发。” 知安搬着小板凳走出去,手里还拿着只喝了一口的百香果。 今晚的任务,喝掉它。 两张椅子并排,唐柳贴着知安坐下,半边身体靠在她的肩膀上。 知安拢着膝盖,上面放了张纸巾托住奶茶杯底。 她的四肢僵硬麻木,也不敢转头去看唐柳,只好抬眼望向窗外。 宿舍的窗户都隔着层纱,一眼望上去灰蒙蒙的,幽淡的月光仿佛被水墨晕染开来,朦朦胧胧,模糊不清。 今晚的月亮残缺了一角。 是种不完整的美。 很奇怪,在这么晦涩诡谲的氛围里,竟让人生出无法言说的恍惚感。 对美好的向往,沉浸在短暂的月色里。 好似与唐柳诉说的回忆产生了某种共鸣。 就像一束白昼照进荒芜深渊,点亮了黑暗。 “很美?” 靠在她身上静默了许久的唐柳忽然出声,语调轻轻的,“糖糖,我们很久都没一起看月亮了。” 知安的视线停留在弯月上,“我们现在不是就在一起看月亮吗?以后,也可以一起看。” 唐柳沉默一秒,蓦地笑出了声,然后笑声渐渐增大,最后抬手捂住眼睛夸张地大笑起来,肩膀不停颤抖着,甚至连带着知安的身体都在震动。 她的笑声带着尖利痛恨的疯狂。 知安呆坐在原地,维持着上一秒的姿势,不敢乱动。 试探性地拍了拍唐柳的肩膀,动作小心翼翼的,“六六你怎么啦?”。 知安能感觉到唐柳的身体顿时僵住,在漫长的等待后,唐柳终于慢慢放下捂住眼睛的手。 她没有卸妆,黑色眼线像散开的墨水铺在眼圈周围,混合着漆黑的泪水从脸颊流淌而下,她的面孔在月下显得有一分惨白,黝黑的瞳孔格外大。 她就这么无声地盯着知安。 僵冷直白的眼神叫人毛骨悚然。 声音像深夜古寺的钟鸣般幽深空荡,“是糖糖说要永远陪着我的。” 唐柳古怪地嬉笑起来,上扬的眼尾,晕糊的眼妆,衬着这副小丑似的妆造,徒增一抹诡谲。 “是你说的哦。” “不能反悔了喔。” 她笑嘻嘻地凑到知安耳边,仿佛连呼吸都是冰冷的,“说谎的人,是要被鬼吃掉的。” “什么?” 唐柳猛地凑近知安,近到能看清彼此的睫毛,还有眼睫之下的瞳孔。 “糖糖,你是想反悔吗?” 知安再也承受不住这么刺激的画面,视死如归地闭上眼,“没有,我会陪着你的”。 她的睫毛被戳了戳,耳边是唐柳恢复正常的声音,“你真可爱”。 知安鼓起勇气重新睁开眼,喉咙紧张得干涩,下意识捧起手里的百香果茶吸了口,然后整张脸都被酸的皱了起来。 “我想喝这个了” 唐柳忽然凑到吸管前,低头喝了口,神色没什么变化。 知安手里一空,接着被塞了杯新的奶茶,还没开封过。 是那杯草莓奶昔。 唐柳已经侧过身,继续仰望着窗外的月色,此时月亮已被云雾遮去大半,只余一点浅薄的光亮。 “等月亮睡下” “我们也该休息了” 第45章 【诡校】只有我会永远记得你 郑莠是在一个小时后回来的,向来张扬艳丽的狐狸眼疲惫烦躁地耷拉着,她没说一句话,也没看知安,沉默地走进浴室洗完澡就上了床,床帘拉实得透不进半点光。 看她的反应,今晚的行动是不太顺利。 知安大概能猜到郑莠说的重要事情和那个队友有关。 “糖糖,明天上午有老李的课,要早点起来哦” 唐柳亲昵地靠在知安腿上玩手机,长发散在她敏感的皮肤上,痒痒的。 知安不着痕迹地顺了顺对方的头发,“好”。 她疑惑地望了望其中一张床,明显是有人睡的,怎么到这个点还没回来? 是玩家,还是npc? “在看什么?” 唐柳懒懒地扫了她一眼,“东张西望的”。 知安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还有个人没回来”。 “哦” 唐柳不太在意地挑了挑眉,视线重新放回手机上,说出的话却叫人心跳一滞,“也许是回不来了呢”。 知安颤了颤眼睫,僵硬地扯开话题,“我们的门禁时间是几点?”。 “哎呀,糖糖真是个笨蛋” 唐柳抬着胳膊敲她的脑壳,“十点哦,下次别忘了。要是没能赶回来,我可不会出去捞你”。 知安揉了揉被敲的地方,看向手机显示的时间。 九点四十五分。 如果是寻常的校园生活,她不会这么担心。 但这里是游戏世界,一举一动都不能有任何出错。 直到十点半,宿舍也没迎来第四个人。 知安意识到这个未曾蒙面的舍友大概率是玩家。 唐柳困倦地揉着眼,催促她赶紧上床。 知安急急忙忙地刷好牙,躺到自己的床铺上。 她的床位是下铺。 唐柳就睡在她对面,是脚对脚的距离。 她的上铺本该睡着那个未归的舍友。 如此没有安全感的位置让知安紧张得手心都冒了一层汗,她仔细地掩好被角,确保每一处都压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那我关灯了哦” 唐柳站在墙边,身侧是电灯开关。 知安弱弱地出声,“可以先别关吗?”。 她的床帘遮光性不是很强,还能透进一缕淡淡的光线,能给她一点安全感。 唐柳似乎是笑了一下,“糖糖怕黑呀?”。 知安很没骨气地承认了,“我怕黑”。 “哦,还是那个胆小鬼呢。” 唐柳拉长语调,“既然这样”。 知安心想她是答应了,刚松下一口气,宿舍就在瞬间黑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的呼吸都急促了,瞳孔剧烈收缩,心跳砰砰砰地差点跳出胸膛,耳膜沉闷得发鼓,紧接着她的床帘被一把扯开。 知安闭上眼睛,慌乱地挪动屁股缩到床脚,虚软的手心捂紧嘴巴压住尖叫声,整个人抖得像个筛子。 一只温热的手在昏暗中抓住她乱动的脚踝。 窄小密闭的空间里响起唐柳嬉笑打趣的声音,“唷,糖糖这么怕黑?”。 知安挣扎的动作一顿,睫毛无力地颤着,缓缓睁开眼。 床帘被拉开了一半,唐柳将上半身探了进来,昏黑的颜色分辨不清她的神色,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知安甚至能感觉出对方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 她的手还抓着知安纤细的脚踝。 脆弱到仿佛一捏就断。 知安的语调都虚了,额头上冒出冷汗,“嗯”。 唐柳捏了捏她凸起的脚踝骨,随后松开,膝盖抵着边沿直接翻上了床,自然地躺到她身边。 知安睁大眼睛,“你,你不回自己的床吗?”。 唐柳枕着自己的胳膊,侧过身看她,虽然在夜里看不见什么,却还是注视着知安,仿佛在欣赏她的恐惧,无措,崩溃。 “糖糖” 唐柳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更加幽魅,“你又忘啦”。 “我们以前,都是睡一张床的呀”。 她的手指在黑暗里准确无误地抚上知安的脸颊,“糖糖,你总是这么狠心,把我丢在过去”。 她像是在感受知安无助的颤抖,要透过薄薄的肌肤陷进温暖的血肉,被血液泡得炽热的骨骼经脉,一点一点地撕碎。 “为什么要发抖?” 唐柳笑着拨开贴在知安脸上的发丝,姿态亲密地剐蹭着她的皮肤,“你很冷吗?”。 知安恍惚地点着头。 唐柳的手顺到她背后,抚摸着她敏感的后脖颈,接着从后面搂住她的脖子,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这样就不冷了” 微热的呼吸喷洒在肌肤上,酥酥麻麻的。 “糖糖也不会再怕黑了” 唐柳拥着她躺下,身体裹进被子里,与她紧紧贴着。 知安不适应这么亲密的距离,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唐柳的拥抱给她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然而她的反抗没什么用,唐柳抱得更紧了,尖锐的牙齿有意无意地摩擦着她脖颈的肌肤,“听话点,不好吗?”。 知安欲哭无泪,唐柳像个八爪鱼一样缠在她身上,禁锢又炽热。 “好” 她妥协了。 本以为入睡会十分困难,可不知是过度紧绷的精神使她疲劳,还是因为别的,知安很快就在这样别扭的姿势下陷入睡眠。 或许是受唐柳的影响,梦境里出现了月亮,草地,夜风。 她甚至能感受到微风吹拂在发间的凉爽,花草干燥自然的清香,还有身边女孩靠在肩上的重量。 发丝起伏飘荡着,抚过她的脸颊和鼻子,带起一阵痒意。 知安捏了捏鼻子,止住打喷嚏的动作。 “今晚的月亮又缺了一角” 身侧的女孩轻声道,抓起知安垂落的湿发在指尖把玩,绕成一圈一圈,再缓缓松开,如此反复。 知安微微低下头,视线里是女孩黑漆漆的发顶,看不见她的容貌。 借着冷白月色,只能瞥见她落在肩头的短发,露出一点瓷白耳垂,影影烁烁间泛着幽深的银亮光泽。 “你的头发还没干” 女孩懒洋洋地拎着知安的发尾甩去水滴,“可是月亮要睡觉了”。 冰凉水意溅到她的脸颊,鼻子,眼角,她抬手抹去水痕,依稀还能闻到洗发水的香味。 “今天那位林女士又来看你啦” “听说她把自己的孩子也带来了,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哥哥呢” “白天他也在这里,我们现在坐的草地上画画” 女孩慢悠悠的嗓音在漆黑月夜里显得空荡悠远,“你见到他了,对吗?”。 知安仿佛在这一刻丧失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权,她听见自己笑得温甜的声音,感受到嘴角上扬的弧度,“嗯,他长得很好看”。 头皮忽然传来一阵拉扯的痛感,知安疼得“嘶”了一声。 女孩没有任何征兆地扯断了她的一缕长发,手指间缠着断裂的发丝,软趴趴地垂下来,像蔫掉的柳条枝叶。 泪水生理性地从知安眼眶里涌出,身侧的女孩突然贴紧她,“你答应我的”。 “会永远留下来” “是想反悔了吗?” 知安的呼吸有点困难,视线变得朦胧,头顶的月亮若即若离,仿佛下一秒就要坠落。 恍惚间,她听到女孩模糊的笑声,“晩啦,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只有我” 女孩慢慢转过头,深冷的月光在那一霎时照亮了她阴冷嶙峋的面孔,幽暗无光的黝黑瞳仁。 那是一张被火舌残忍舔舐过的脸,猩红,褪皮,可怖。 粘稠腥臭的黄色液体肆意流淌过绽裂的血肉,混杂着温热的血液从尖瘦的下巴滴落。 她在月下朝知安微笑,咧开渗血的嘴角。 “会永远记得你” 第46章 【诡校】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咚——咚——咚” 遥远而沉重的敲击声将知安从诡谲压抑的梦境里唤醒。 额头渗着细密的冷汗,她感到呼吸不太顺畅。 罪魁祸首是睡在身边的唐柳。 纤细的手臂就像一根坚硬又柔韧的藤蔓紧紧缠住她的脖颈。 知安虚软地扒拉了两下,才勉强喘出一口气。 当恢复一些神智,耳边再次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时,她蓦地绷紧了脚趾,放轻呼吸,耳朵紧张地竖起来。 原来刚才不是幻觉。 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不过,这个点,来敲门的还能被称之为是人类吗? 知安突然觉得比起在清醒状态下面对这种灵异事件,还是更愿意陷入梦境。 身侧还躺着个定时炸弹,外面又有断断续续的骚扰声,随之而来的,是酸胀难受的小腹 睡前奶茶喝多了。 知安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然而还是抵不住小腹涌起愈发强烈的感觉,还有门外越来越重的敲击声,甚至能听到尖利的指甲在门板上慢慢划过的窸窣声响 卫生间就在靠近门口的位置。 可知安是不可能走过去的。 身心受着双重折磨,裹在睡裙下的肌肤闷出一层薄汗,每个张开的毛孔都吞吐着窒息的汗液,粘腻腻的十分不适。 丧钟似的敲击犹如恶鬼的利爪一点点撕碎她残余的理智。 或许是她的体温太高,脖间糊着潮湿的汗意,靠在她脖颈处的唐柳动了下胳膊,脑袋蹭着她的下巴,随后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 唐柳像是睡了很久的样子,可她的声音又透着清明的意味,“糖糖,你出了好多汗”。 她抬起胳膊,指间沾染着汗水,缓慢地摸上知安发烫的脸颊,嗓音很低,在寂静的夜里无端生出一丝诡秘。 “是做了什么梦吗?” 她的话语再次将知安拖入那个荒诞的梦境。 那张落满火痕伤疤,尖削陡峭的脸庞。 知安抖了抖肩膀,“没,没有”。 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默。 门外的敲击声似乎也在唐柳开口的一瞬间消失了。 知安却愈发惶恐起来,睡衣被她抓成一团,脸蛋皱得像朵拧巴的花,语气也干巴巴的,“六六我想上厕所”。 落在她面颊上的手指一顿,随后是唐柳懒散的调笑声,像是故意逗她似的,捏了捏她柔软的脸,“哦,那就去呀”。 知安闭上眼,脸都憋红了,黑暗里看不清她瓷白的脖颈已是染上滚烫的绯红,她的语气弱弱的,羞赧又委屈,“我,我不敢”。 她都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嘴里说了什么话,脑袋都模糊不清,“六六,可以陪我去吗?”。 也许是现在的唐柳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起码比外面的东西像人。 知安洗脑似地说服了自己。 唐柳温热的手又摸上她的脸,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低低地笑出声。 “糖糖,你好黏人,是离不开我了吗?” “你太可爱了” “不过,你是该学会依赖我” 直到最后,知安已经听不清她幽淡低冷的语调,只记得自己再也压抑不住小腹的膨胀感飞奔下床,直冲卫生间。 而唐柳就打着手电筒站在门口,明亮的光线透进开着的一条门缝,仿佛黑夜里唯一燃烧的火光,驱散无边阴寒。 迷蒙夜色无声地吞噬晦涩的呢喃。 “毕竟,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当前副本开启第二天,正在为您统计玩家存活数量——73\/100】 次日清晨,知安被唐柳拖着起床,睡裙都没换下,就迷迷瞪瞪地半睁着眼稀里糊涂地刷牙洗脸,以至于在听到系统播报后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咕咚”一声,嘴里含着的漱口水就顺着喉管流畅地滑了下去。 但她顾不得这点小插曲,眼神一下就变得清醒无比,一股凉意爬上她裸露在外的四肢,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晚上就淘汰了27位玩家? 这轮副本的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知安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宿舍内部,唐柳正坐在桌前细致地涂着防晒霜,没有注意到自己这边。 她松口气,轻轻碰了下身边洗脸的郑莠,放低声音,“你昨晩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郑莠用毛巾擦拭着下巴滴落的水,随意将耳侧的大波浪向后拢起,饱满的菱唇微微一挑,“你听见什么了?”。 知安把昨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除去她央求唐柳陪自己去上厕所的愚蠢行为。 郑莠的脸色在听到她说完后变得有点奇怪,“我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而且昨天我上床之后就睡着了,像有什么东西在强迫我入睡,不可抵抗的力量,等再醒来就是第二天。” “我从没在游戏里睡这么沉的觉” 知安又提起那被淘汰的27名玩家,郑莠显然也是收到了提示。 “这轮副本和我以前遇到的都不一样,危险性很高。至于那27个人,应该是受到了淘汰制生存模式的影响,想尽快获胜。” “不过他们采取了最愚蠢的一种方法,暴露身份,自相残杀,错杀npc,这些都是他们该考虑到的后果。” 郑莠拍了拍知安的肩膀,“凡是开启这种模式的副本,只会诞生一名获胜者,可更多的是全军覆灭”。 “为为什么?” 知安的嗓子异常干涩,埋藏在血肉里的骨头似乎在滋滋滋地冒着焦气。 “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传言,存活到最后的玩家,要得到副本核心,才能不被淘汰。” “副本核心?” “我也没见过那是什么东西,也许只是传言呢?” 郑莠耸着肩膀,“不过你该回去安抚一下你的朋友,她的眼神像要把我射穿了,我可不想在今晚悄无声息地被杀掉,我还要留着条命拯救我那倒霉的npc队友。” 知安顺着她的话回过头,果然对上了唐柳投来的视线。 “糖糖,你洗漱的时间太久了,是想上课迟到吗?” 唐柳像是在笑。 知安可不会觉得她是真的在笑,她的眼珠黝黑,瞳孔直径很大,盯着人看时有种虱子爬满皮肤的惊悚感。 知安急急忙忙地擦干脸上的水珠,小跑着坐到她身边,“来了”。 “穿这套衣服” 唐柳指了指放在她床上的衣物,笑意盈盈的,“我特意为你搭配的哦”。 知安虽然疑惑,但哪里敢拒绝,拉起床帘就换了上去。 这身衣服的质感还不错,唯一不足的就是上衣稍微短了点,抬胳膊时会露出一截纤细的腰肢,牛仔裤也大了一点,不系根皮带会往下掉。 知安找了条细皮带围上,还是会露一点肚脐眼,但只要不抬手,就不会露太多。 这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她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裸露出太多部位,哪怕在他们看来这是正常的范围。 唐柳的目光将她从头发丝扫到脚,微微拧眉,“糖糖的腰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细”。 知安羞红了脸,低着头不太自在地扯了扯衣摆,企图往下再拉点。 唐柳拦住她的动作,“遮什么,很好看,你不喜欢吗?”。 视线下移,盯着她的皮带,“下次就记住你的腰围了”。 “糖糖,过来,我给你梳头” 唐柳的胳膊搭在椅背上,手里拿着把木梳,朝知安招了招手。 知安压下心里的怪异感,乖乖坐到椅子上,任由她捣鼓自己的形象。 唐柳像是在打扮一个精致的玩偶娃娃,每一处都由她经手,点缀喜爱的装饰品,变成她热爱的模样。 “涂个口红” 她自言自语道,挑了一支豆沙色。 “是你最喜欢的颜色哦” 那种感觉又来了。 毛骨悚然的阴冷感。 知安索性闭上眼,掩饰住眸底的情绪。 她不喜欢涂口红,往往习惯清新自然的唇色。 她的嘴唇是自然的粉红,平时只用涂抹一点润唇膏防止开裂。 摁在唇角的膏体徒然用力,凹陷进柔软的唇肉,嘴边溢出幽红的痕迹,“糖糖,为什么要闭眼?”。 “你该睁开眼睛,看着我” “而不是对我闭上眼睛” 知安阖着的眼皮猝不及防地被两根手指硬生生扒开,对上唐柳黝黑无光的瞳孔。 她离得很近。 几乎贴到了脸上。 知安艰难地咽唾沫,头皮发麻,脸部肌肉都绷紧了,“我刚才眼睛有点不舒服”。 到了这个副本,她说谎话的次数越来越多,演技却是没半点提升。 唐柳幽幽地盯了她好一会儿,随后像是相信了,退开身体,恢复到一个对知安来说相对安全的距离。 “哦,这样吗?我帮你吹吹就不难受了” 在知安松懈下来的时候她又猛然贴近,微热的气息拂过她的眼睫,吹得她不停眨眼。 唐柳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坏小孩,把知安的眼泪都逼了出来。 “好了,我们出发,上课迟到可不是好学生呢” 她用纸巾抹去知安嘴角溢出的口红痕迹,“很漂亮”。 两人收拾好画包和工具,终于走出了宿舍楼。 第47章 【诡校】唯有浅棕是属于他的颜色 清晨的校园静谧空旷。 这个点上早课的人不多,一路上都是背着沉重画包,神情疏懒疲倦,步伐匆匆的学生。 偶尔有几位手里拎着新鲜出炉的鸡蛋灌饼,香喷喷的味道随晨风扑进鼻间,晃悠悠地勾出因早起而略显寡淡的食欲。 那27名玩家的死亡就像被一块无形的橡皮轻描淡写地擦抹干净,没留下半点痕迹。 知安经过的这条路上,种着两排盛开的樱花树。 粉白樱花旁若无人地在树间绽放美丽,饱满柔软的花瓣肆无忌惮地舒展开来,粉嫩的颜色像是铺上了一抹调试的独特颜料。 风动花落,数朵樱花随风而散,如雪初降,飘飘洒洒地漾了一地。 几片零碎稀散的粉色花瓣摇晃着,轻柔地伏落在树下人乌黑柔顺的发梢间。 满帘飘摇的粉樱花,翠绿茂密的草地,独有浅棕是属于他的颜色。 时间很贪婪,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吞噬所有的细节。 可她总能在淆乱视线的众多颜色里一眼望见他。 不管是明媚的晨曦,还是花期短暂的玲珑樱花,都着迷似地垂怜于他。 青年的身影依旧像记忆里那般温柔清瘦,浅金色的阳光亲吻他漆黑的发丝。 他就这么坐在碧绿的草地里,淡淡地垂着眼,腿上抵着一张速写板,骨骼修长的指间握支铅笔,笔尖落在纸上勾画线条,姿态漫然优雅。 清美隽秀的容貌像一幅镶刻在晨光里的画卷,以粉白为底,漫天飞扬的樱花都沦为他的陪衬。 “阿樾” 知安呢喃着,眼角冒上热意,眨眼间便蓄满盈盈泪水,她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向他走去。 花园不会因为一朵凋零的玫瑰而褪色。 可她会因握不住拳心的月亮而腐败。 “你要去哪儿?” 手臂忽然被人一把拽住,五指深重地嵌入柔软皮肉,仿佛要捏碎她脆弱的骨骼,敏感纤嫩的血管。 知安疼得泛出了泪花,理智瞬间回笼,她讷讷道:“我”。 唐柳放松力道,但仍是抓着她的手臂,“手抓饼卖完了,我买了豆浆和包子”。 刚才为了节省时间,知安留在原地看管画包工具,唐柳就去食堂买早餐。 知安接过唐柳手里的袋子,眼神还是控制不住地往樱花树下瞥去,可那道人影已经不见了。 不过是一会儿而已,他就再次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像是一场思念成疾的错觉。 以至于她竟开口询问身边的唐柳,“六六,你刚刚有看到那里有人吗?”。 唐柳恹恹地扫了眼不远处落樱缤纷的梦幻场景,温暖的晨光照不进那双黝黑瞳仁,“没注意”。 她随意地啃了口包子,然后拎起画箱,一边往前走一边提醒道:“糖糖,你想迟到吗?”。 她兀的笑起来,“要是迟到了,是会受到惩罚的哦”。 一听这句话,知安强行打起精神,怕冷似地搓了几下胳膊,又摁了摁唐柳刚才捏过的地方,眉心微瘪。 好像被掐肿了。 还好隔着层布料看不出来。 在上课铃打响前一分钟,知安吭哧吭哧地爬上五层楼,穿过长长的廊道,终于赶到一间大型画室,在角落找到两个空位坐下。 画室里几乎坐满了人,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工具箱,一眼望不到能下脚的地方,但每隔段固定的距离就会被划分出一块区域面积,用来放置自己的画具,不会过于拥挤。 每节课的座位都是随机的,想要直观感受教师的手法笔触,就得提前来到教室占好有利的位置。 而这一节显然是素描课。 知安没在画室里看见颜料之类的东西,算是松了口气。 她并没有学过油画。 要是不小心露出什么破绽,被原住民发现端倪,可能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素描速写对她来说是没什么问题。 速写 知安突然想起刚才在樱花树下的人影,阿樾什么时候会画速写了? “糖糖,你又在分心了” 唐柳冷不丁地靠到她肩上,抬手拨了拨她左耳垂的那枚耳钉,“不专心听课的人是坏学生”。 台上的教师已经起笔勾勒出了人物外形,显示屏里实时投放出纸上的画面。 前座的学生端着凳子聚集在教师身后,后面的人则观看显示屏。 知安观察了一番,坐在后排的一批人大概率是玩家,其中有几位女生明显神色慌张,惴惴不安地缩在角落,手指缠成了麻花,眼神飘忽不定,浑身上下都透露出紧张的气息。 她还在画室的另一边看到了郑莠的身影。 郑莠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出情绪不太好,眉间压抑着一股郁气,她不耐地揉着太阳穴,眼神烦躁地望着人群某一处。 知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 和记忆里在幽暗深巷间走出的人影慢慢对应上。 郑莠称他为“小地”。 现在被剥离了作为玩家时的记忆,以npc的身份出现在副本。 垂在膝盖上的手背忽然被尖尖的东西刺了下,拉回她游离的思绪。 “六六?” 知安疑惑地看向唐柳,纤细黑长的睫毛轻颤着。 唐柳手里拿着一支削尖的铅笔,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发什么呆呢?开始画画了,下课前画不完,晚上是要来这里加训的。” “你是想,见见晚上的画室吗?” 今天的唐柳依旧戴着美瞳,就连昨天睡觉时都没见她摘下来,像是要把这两片东西融进眼球。 特别是当她一眼不眨地盯着知安时,眼珠愈发黝黑,瞳孔大得瘆人。 知安低头避开她的眼神,装作翻找画具,“我马上就画啦”。 这节课的素描内容是一位笑容慈祥的老妇,饱经风霜的脸庞爬满岁月的痕迹,散落的光影衬着她更为真实。 知安很久没作过画了,但手一碰到画笔,就被熟悉的身体记忆带动起来,干净利落地打下线条。 周围很安静,学生们都开始动笔,只有笔尖在纸上划动而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知安享受这种静谧的氛围,仿佛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在勾勒妇人的五官眉眼时,知安下意识地描绘出另一副深邃凌厉的眉眼,不过是寥寥几笔,却叫她盯得失了神,铅笔停顿在纸面,时间都凝滞了。 等后知后觉胳膊发酸,她才勉强回过神,目光恍惚地用橡皮慢慢擦去那错误的几笔。 知安再次将自己投入到画中,执着画笔灵巧地描摹着生动的轮廓线条。 她的身边已无往日旧人,只能把这份难言的思念寄托于潜藏在画里的人像,陌生的面孔骨骼下是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她太过沉浸昔日回忆,以至于对四周蓦然响起的嘈杂声响浑然不觉,或者说是并不在意。 直到一声声此起彼伏的讨论,夹杂着难掩的喜悦激动,源源不断地灌入耳畔,知安皱着眉停住画笔,抬起眼往躁动的人群间望去。 稀疏浅淡的光线穿梭在空气中,时间仿佛也化成了一道温暖的阳光,人声变得遥远而朦胧。 在那一刻,她湿润迷蒙的眼里只容得下一抹温柔雅淡的棕色。 第48章 【诡校】你的存在,罪不可赦 他穿着浅棕色长风衣,衬得身形修长高挑,惊艳的皮囊,深邃的眉骨,将他与周围簇拥的人群分明地割裂开。 他就像生长于冰封高岭的雪莲花,悬挂在群山之巅的苍蓝圆月,清冷,温柔,高不可攀。 所有人都趋之若鹜地追寻这一株雪莲,攀登悬崖,徒手摘月。 就像她一样。 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粗俗的,肤浅的,一见钟情吗? 原来她望着苏樾的眼神,是这般热烈,毫不掩饰的喜爱。 “苏学长,可以帮我看看这幅画吗?” “学长,这里我不太懂,能指点一下嘛?” “学长中午有空吗?我上次的画” 他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女学生围着坐在其中一幅画前,画的主人是位扎着马尾辫的少女,她面脸通红地搬了张凳子在他身边坐下,那是一个想亲近又不敢过分越线的距离。 少女紧张地把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随后又伸手扯落扎住头发的发绳,将一头茂密的黑发垂落下来,理了理发型。 她的一系列动作引得周围人发出打趣的笑声,但她想吸引注意的那个人却只将视线放在画上,不曾漏过半点余光。 苏樾执着画笔的手指白皙修长,骨骼线条优越,骨节处透着淡淡的粉意,白里透红得煞是好看。 他们的注意力大都不在画上,更多的是坐在他身后,借着视野盲区肆无忌惮地用眼神亵渎,暧昧地打量着他深邃立体的面容,扣得一丝不苟的衣领,企图用目光解下他的扣子,剥开束缚的衣领,更直白地了解他。 知安分不清这里面,哪些是npc,又有哪些人是玩家。 但无论是哪种,她都无法忍受。 身体里仿佛有奇怪的情绪汹涌地溢出。 苏樾多坐在那里一秒,多被人看一眼,她就觉得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那些人的眼神越来越炽热露骨,知安攥着衣角的手指也愈发用力,粉润的下唇几乎要被她的牙齿刺破。 “你是在嫉妒吗?” 身侧蓦地响起的声音让她猛然一惊,被情感撕扯的理智稍稍回拢,知安拧着眉梢,慢半拍地回应:“什么?”。 “糖糖,我闻到咯” 唐柳笑着摩挲她柔软的脸庞,“你的嫉妒,在骨头里慢慢焚烧的味道,很浓呢”。 “你终于体会到这种感觉了吗?嗯?” 最后一句话,唐柳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忍不住的笑意和畅快。 “你也是坏小孩” “想杀了他们吗?” 幽魅的声音像是妖精在蛊惑人心。 知安冒着冷汗的手心被塞进一把锋利的削笔刀,唐柳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垂上,舌尖若有若无地舔过那枚银色耳钉,“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法,杀这么多人太费劲了。” “去杀了那个让你滋生嫉妒的来源” 是她罪恶的深渊,染满鲜血的铁链枷锁,是温柔的镣铐,也是冰冷的利刃。 知安握紧掌心的削笔刀,锋锐的刀面割破柔嫩的皮肉,渗出猩红血丝。 她用力地咬着唇,眼底微微湿润,垂下的眼睫像一只濒死的黑色蝴蝶,几乎是一字一顿,深刻又清醒的,“不,可,能”。 她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压制住明显不对劲的情绪,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再次重复道:“我不会杀人”。 “一个人都不会杀” 知安抬起头,直直对上唐柳黝黑的眼珠,轻声又坚定,“我不会变成被情绪操控的怪物”。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但还是攥紧了手指,始终没有避开唐柳愈发深浓幽暗的眼神,“你是想杀了我吗?”。 知安不知道这会儿从心底涌出的悲伤从何而来,她只感觉自己好像流泪了,柔软的唇反复碾磨着这句话,“六六,你想杀了我吗?”。 她撕裂了这层本就不算和善的伪装。 唐柳蓦地垂下眼,避开她的注视,随后把头靠在她肩上,似乎是在憋笑,最后忍不住整个身体都抖动起来。 嗓音嘶哑空洞如百年照不进阳光的枯井,“想啊”。 “我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了你呢。” “你的存在,罪不可赦” “你早就是一只……” 她的话语在响起的下课铃中消弭,但消之不去的是遍体生寒的悚然感。 “糖糖” 唐柳突然又甜腻腻地唤了知安一声,可这次是毫不掩饰的阴冷,她的眼神像潜伏在夜色里的野兽,“你的画,没有完成呢”。 笑吟吟地指着知安面前的画,“我说过不要分心,可你不听哦”。 语调逐渐上扬,尾音透着诡异的雀跃,“今晚,只能你一个人来画室了”。 “好好享受属于你的夜晚” 唐柳朝她比了个飞吻,快速收拾好画具,头一次没有等她,只是侧过脸,垂落的长发挡住神情,像是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头也没回地离开了画室。 知安坐在位置上,垂着脑袋,手里还抓着削笔刀,刺痛感提醒着她是真的和唐柳撕破脸了。 那一层虚无缥缈的薄膜被她挑开。 她还沉浸在方才窒息的氛围里,后背忽然被笔杆似的东西戳了戳,疑惑地转过头看去。 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同学,你的画没有完成” 女生秀丽的脸凝着笑意,上扬的嘴角像被两条无形的丝线提拉起来,说不出的僵硬怪异。 “晚上八点,带着你的画,记得去b507画室参加培训” “记得要去哦,不然” “我会来找你的” 知安屏住呼吸,紧张得肩膀往里缩,像只鹌鹑一样连连点头。 而其他几位玩家,也遭受了同等的待遇。 画面粗糙,大片空白,三庭五眼的比例不正确 总之百般被挑刺。 而且这些人看上去都是玩家。 他们面色惨白地接受了加训的噩耗。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画画培训。 每个人的画室编号都不一样,楼层房间差开很远的距离。 瞬间感受到来自游戏的恶意。 知安心不在焉地收拾好画放进袋子里。 苏樾还被那群女生围在中间,不疾不徐地临摹着。 他的手背很白,薄薄的肌肤下是黛青色的血管,在黑白交映的素描画前有股别样的美感。 以知安的视角只能看见他嫣红柔软的唇瓣,和一截冷白又清冽的下颌线,明晃晃地勾着她的眼。 知安身形很娇小,但在她试图挤进人群时,那帮贪婪注视着苏樾的女生却像感受到生人闯入的气息,不约而同地朝她看了过来。 画室里瞬间安静到极致,连外面走廊的行人说话声都消失了。 那一双双漆黑的瞳孔盯住她。 他们的脸仿佛泡在寒冰里,僵冷,苍白,眼珠子一动不动的,将她的脚步钉在原地。 那是充满恶意的戾气,汹涌地将她包裹住,细细密密地钻入毛孔,窜进温热的血液。 他们在无声地驱逐她,警告她,不要靠近中间这个人。 如果再靠进一步,会把闯入者撕成碎片。 知安的双腿打着颤,但她没有退缩的想法,咬住嘴闷着头想往里冲。 苏樾在这里。 她怎么可能会离开。 她想开口叫他,但脖子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掐住,甚至能听到喉骨被挤压的嘎吱声。 好像有无数只利爪恶狠狠地掐着她,坚硬的长甲嵌入瓷白纤细的脖颈。 几乎是瞬间就呼吸不上来,脸色胀得青紫,眼底充血,张着嘴似一条缺氧的鱼儿。 她离他太远了。 第49章 【诡校】我不能离开 “你在干什么?” 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 禁锢在喉间的力道瞬时散去。 知安捂着胸口喘息,脸蛋发白地往身侧看去。 郑莠面色不耐地提着画具箱,又看了眼苏樾,接着拉住知安的胳膊往外走去。 知安踉踉跄跄地被带走,那些女生重新转过头,画室里再次恢复了窃窃私语的嬉笑声,像普通的课间一样。 出了画室,走到一处无人经过的廊道,郑莠松开手,脑袋抵着墙,微扬起下巴,后背疲乏地靠在墙面上。 她从裤兜里抽出一包烟,挑开烟盒,拿了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右手把玩着小巧的打火机,“啪嗒”一声,烟头燃起猩红色泽,幽幽散着火光。 她仰着头吞云吐雾,缥缈的云烟朦胧了那双流丽的狐狸眼,沉默的气氛在两人间弥漫开来。 待一根香烟燃烧殆尽,郑莠掐灭烟头,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淡袅的烟味缭绕不散。 “喂,小新人” 郑莠向后捋了把头发,“我要提前离开了”。 知安不解地抬起眼眸,声音发涩,“离开?”。 郑莠低头把玩着指甲,声色淡淡的,“是的,我打算今晚去找我的队友,大概是回不来了,不过,能带着他早点脱离这里也好。” 她停住摩挲指甲的动作,半掀上眼皮,“这轮副本已经不单单是系统出错那么简单了,我相信你也应该察觉到了一点?不管是npc,还是s”。 说到s,她的语气变得无比沉重,“所以我劝你,尽早脱离副本。” 知安摇着头,声音很轻,“我不会”。 “我想你大概还不了解s是什么样的存在” 郑莠轻笑一声,“我说的一点都不夸张,他动动手指就能捏碎所有怪物的头颅,包括榜上那些所谓厉害的高玩,都不值一提。” “他和我们的距离,也许就是草履虫进化到人类的跨度?哦,我们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何况现在的他,被系统定义成npc”。 她伸出一根手指笑着比了比,“小新人,你的认知太浅了。” 说着,她的笑意收敛起来,“需要我帮你提前脱离副本吗?只不过,会受点皮肉之苦,看你细皮嫩肉的,真有点舍不得下手了。” “不” 在郑莠诧异的目光下,知安坚定地拒绝了。 “你很怕疼?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我的枪法很准。” 郑莠挑眉看着她。 “怕疼呀” 知安露出一点真实的笑容,眼眸弯起,瞳仁黑亮亮的,“但是我也有重要的事情”。 她轻缓道:“我不能离开”。 郑莠眼眸沉沉地看着她,随后又摸出一支香烟点燃,虚虚含到嘴里,却是没再抽了。 直到火星燃至烟尾,滚烫的刺痛触及指腹,才抖落下一阵烟灰,掐灭抛进桶里。 “碰到了认识的人?” 知安愣了愣,然后笑起来,眼眸一弯,澄澈的眼波闪耀着朦胧的光芒,“嗯,是的。我们认识挺久啦”。 郑莠忽然抬眼认真地看向她,“现实里的朋友?”。 “对呀,我们是在冬天认识的,那年雪下的很大呢,羽绒服的帽子里堆满了雪花,盖到头上都湿透了,但是雪景很美,路边的树枝挂着积雪,树下是孩子们堆的小雪人,他们穿着防水靴在打雪仗,像白色童话一样” 知安像打开了话匣子,圆圆的眼瞳亮晶晶的,盈着漫天繁星般,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脸颊晕上淡淡的绯红,“我讲得有点多啦”。 郑莠听着她欢俏的话语,眼底波动了几下,饱满菱唇抿得更紧。 “啊,没事,我还是更喜欢你活泼点的样子” 郑莠轻拍着知安的肩膀,顺手揉了把她软乎乎的脑袋。 “真傻” “什什么?” 知安睁圆了漆黑明亮的眸子,里面装满懵懂的困惑。 郑莠薅着她的头发,揉成乱糟糟的一团,并不说话,只用那双狐狸眼不明情绪地盯着她看。 又是这样的眼神。 就像昨天,郑莠也是用这种复杂犹豫的目光看着她。 知安惶惑地垂下小扇子似的睫毛,不安地扑闪扑闪,“你想对我说什么吗?”。 郑莠帮她理顺头发,“没什么,只是觉得既然要提前离开了,看你表现还不错的份上,送你个小道具。” 一张淡黄色的符纸夹着一卷小纸条塞到知安的上衣口袋里。 “拿好了,辟邪的,还有一张纸上有我的联系方式,以后要是回到了现实可以打电话给我” 【检测到a086号玩家获得防御型道具——定身符,可短暂限制怪物行动,仅对灵异副本生效,作用时长2,此为一次性道具。】 “这个道具虽然可能只是延缓你的死亡时间,作用不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活下来” “你不需要它吗?” 知安小心翼翼地隔着口袋碰了碰符纸。 “我已经准备脱离了啊,不用这种防身的东西,你会比我更需要它,你应该很怕这种灵异型的游戏?” 郑莠不甚在意地笑了,将放在地上的工具箱随手丢进垃圾桶。 知安看着她的举动,蓦地瞪圆眼睛,“为什么要”。 郑莠拍了拍手,“上堂课我交了张白卷,那个npc脸都绿了,看来今晚我的下场不会太好,不过嘛,我得赶在八点前带着我的队友脱离副本,我也不打算再来这个鬼地方”。 “所以这种拖累人的东西,要来做什么呢。小新人,就此别过,祝你好运。” 她望了眼身后空荡荡的长廊,“那个粘人精呢?”。 知安一时没反应过来郑莠说的是谁,几秒后才支吾地开口:“我们好像闹掰了,她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郑莠眯了眯狐狸眼,“真不需要我帮你脱离?看样子你的处境不太好。” “不用啦” 知安紧张地捏紧衣角,眼眸湿漉漉的,唇瓣苍白得像花瓣,明明害怕得骨头都在打颤,可还是固执地不肯回头。 “我要留下来” “好” 郑莠无奈地耸耸肩,两手一摊,“希望你能活过今晚,good ck”。 两人在教学楼下分道扬镳。 知安背着重重的画包,手里提着工具箱,脚步慢慢地独行在小路间,像漂泊异乡的旅人,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中午耀眼的阳光洒在脸上,落进浓密的长睫,却不觉得温暖,只有无尽的冰冷。 原来,在某些时刻,太阳也是没有温度的。 第50章 【诡校】她没有时间犹豫了 知安去食堂买了份牛肉盖浇饭,坐下来无精打采地吃了几口,有点食之无味。 她叹着气打包好饭盒,心情复杂地回到宿舍楼。 走到楼层门口时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门锁上空荡的可怜,摁了几下门把是落着锁的。 知安犹豫地敲了三下门,等待片刻后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她抿了抿嘴,眉毛纠结地微拢,弯着手指抬起又放下。 应该没人在里面。 现在这间宿舍,只剩她和唐柳住了。 郑莠也不会再回来。 唐柳,出了教学楼也没回宿舍吗? 知安放下画包,随意垫了个张纸就盘腿坐着,背靠在门上,拿出已经被汁水泡得有点发胀的盖浇饭,用一次性塑料勺搅拌两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晚上还有场硬仗要打,不能饿肚子。 到时候腿脚发软无力,跑都跑不动。 她突然有点庆幸现在是短发,不然又要找不到发绳来扎头了。 这份盖浇饭的味道没她以前大学食堂师傅做得好。 盐放的有点多,牛肉只有几小片,价格还贵。 知安慢吞吞地吃着饭,大脑无限放空,潜意识地希望这顿饭吃得再久点,时间过得再慢点,最好白昼长存,夜幕永不降临。 可哪怕她数着饭米粒,内心再如何诚挚地祈祷,上天都不会听到她的诉求。 下午的宿舍楼很寂静,太阳划过中天,渐渐往西边坠落,绯色云霞像情人晕红的面颊,羞涩腼腆,美丽动人。 唐柳一下午都没回来。 知安抱着膝盖,头靠在胳膊上浅浅地打着盹儿,睡得迷迷糊糊的。 即使在睡梦中,秀丽的细眉都忧愁地拢着,薄软的眼皮滚动,睫毛像颤抖得像不停扑闪的蝶翅。 她微张着粉红的嘴巴,柔软漂亮的唇珠娇小可爱,仿佛含着一颗玲珑雪润的珍珠。 “唔” 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压出一道泛白的弧度。 阖着的眼皮慢慢掀起,漆黑水亮的瞳眸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朦胧。 知安抬起脑袋,右手揉着酸痛的后脖,侧脸有明显的红印子,麻麻的,还有点热。 她伸直了腿脚,攥着拳头在身体关节敲敲打打,快速恢复行动力。 摸出口袋里的手机一看时间,已是下午六点十分。 橘红的霞光将沉入西边,只余残光与露出一角的弯月遥遥相望。 夕阳未沉,月色已升。 潜伏在黑夜里的怪物舔舐着锋利的爪牙,猩红幽深的眼珠窥伺四处躲藏的猎物。 它们扎根于暗潮沼泽,生长于无光深渊,浑身都散发出腐烂溃败的腥臭味。 知安又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沉重的画包几乎压弯她纤薄的背脊,她提了提包带,手里是刚买的一瓶草莓奶昔,插着短短的吸管,三两下便喝光了。 知安习惯性地摇晃着空瓶,确保没有多余的液体才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她走的这条路是直通教学楼的林荫小道,道路外侧环湖而修,湖边草地常年湿润茂密。 西边最后一点霞光被黑夜吞噬,道路两边的路灯随着夜幕到来而亮起,在漆灰路面投落下斑驳摇晃的树影。 “哒-哒—哒” 寂静的林间只有鞋底踏过水泥地面的簌簌声响。 还有野鸭游水,翅膀快速拍过湖面的声音。 在知安上学时,学校图书馆附近修了一座很有设计感的半环形湖,几只野鸭会在晚霞落幕之际晃悠悠地游到湖中央,懒散又舒适地拂动着黝黑壮硕的翅膀,像是度假一般自在享受,它们在绯红霞光下注视岸上的学生。 就像此时此刻,她被水里的生物沉默无声地注视着。 那道目光穿过湖岸摇曳的草木,幽幽地,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拍打水面的声音归于沉寂,随后慢慢响起沉闷深重的咕噜声,仿佛有人在水里欢快地吐着泡泡。 知安闭了闭眼,长吐一口气,又快速睁开,睫毛颤动几下。 脑袋都不偏移半分,目不斜视,三步并作两步迈开腿吭哧吭哧地大步奔走起来。 那张清秀柔软的脸上没有表现出太多害怕的情绪,只有紧抿的嘴巴,不安颤抖的瞳孔,还有略显苍白的面色流露着她的恐惧。 知安在心底不停默念着“富强文明民主和谐”“我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将士英魂的血性” 一路秉持着和副本世界完全相悖的“无鬼神论”,她像个步履蹒跚的登山客精疲力竭地越上山岭。 空旷幽静的走廊闪着白炽顶光,一闪一亮的光线和恐游氛围无声无息地融合起来。 这层楼好像只有她一个玩家。 知安放轻脚步和呼吸,努力平复爬楼的后遗症。 她要去的画室在走廊尽头。 中途要路过七八个漆黑的教室,和一处公共厕所。 画家的想象总是很丰富的,再加上游戏惯有的尿性,知安几乎能想象出这一路能冒出好几只披头散发,张牙舞爪的女鬼了。 她很想闭着眼往前冲。 但就怕面前突然倒挂下一张青灰的鬼脸,要是没刹住车就会上演一场亲密的贴脸仪式。 所以她只能半睁着眼,一丝余光都不外露,步伐轻巧又快速地掠过长长的廊道,像一只笨拙展翅的燕子扑腾着微微摇晃的身形。 这个画包实在是太重了,勒得她肩骨泛疼。 知安也想像郑莠那样有骨气地扔掉所有东西,但她更怕被鬼缠着。 “呼呼” 她小心翼翼地喘着气,本是苍白的脸蛋染上胭脂般的绯红,看上去鲜活而生动,在这晦暗阴森的氛围增添一抹动人的神韵。 出乎意料的,直至她走到廊道尽头,也没发生什么怪异事件。 看着面前这扇半掩着的门,她不安地咬着手指头。 里面明亮的光线透过门缝扫过她的脸,以及身后的瓷砖和墙面,像一束耀眼的白昼洒落进黑暗深渊,散发着救赎的神光。 可等待她的,会是神吗? 知安觉得自己就像不得不送上门的猎物,等着被魔鬼扒皮抽筋,吞噬入腹。 她的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在说,快跑快跑,再不跑就要被恶魔吃掉了。 还有一个小人阴森森地笑着,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只能乖乖地走进去,不然等待她的会是更残忍的惩罚。 最终获胜的是那个浑身散发灰暗气息的小人。 知安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五十九分。 她没有时间犹豫了。 而且,她的手机已经没有信号了。 第51章 【诡校】他什么时候学会画素描的 知安猜想过无数次进门时会发生的场景。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推门而入,视线落于窗前之人时的那一瞬间潸然泪下。 这一刻的她望不见窗外冷白的圆月,夜雾下的漫山遍野,听不到嘶哑的乌鸦啼鸣,闻不进玫瑰花香,无法感受逝去的时间。 她的世界定格了。 因为月亮就在她眼前。 他背对着她,身形清瘦高挑,安静地伫立于窗前,似乎是在欣赏今晚的月色。 窗外清冷的月光爱怜地亲吻他乌黑的发梢,淡色光辉像柔软的羽毛一样伏落在他肩上,他仿佛是纯白调色盘上唯一的一抹亮色。 “阿,阿樾” 知安轻声呢喃着,漆黑的眼睫不停颤抖。 她的声音很小,低不可闻。 待她再走近些后,他终于静静地转过身来。 这张清隽毓秀的面容渐渐和记忆里的人重叠交错。 知安在泪水模糊的隔膜中与他对视。 漆黑柔软的发浅浅遮住深邃的眉骨,那双常被她用温沉柔和来形容的瞳仁在月色下显得愈发清浅,漾着一尾圆月的光,而在正中央,倒映着一个她。 知安脑海里却浮现出这双漂亮的眼睛爬满血纹的模样,直到最后他也不愿意用异化的眼瞳注视她。 可她只想钻入他的眼底,被他困住。 “你好,是夏同学吗?” 他的手里拿着一张像名单的东西。 知安在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后下意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点了点头,“是的,我叫夏糖”。 苏樾低垂着眼,在纸上勾画符号,握笔的手指冷白修长,手背关节棱角突出,弧度流畅又漂亮。 做好记录后,他抬起眼来,语气温缓柔和,“我需要看一下你的画,可以吗?”。 知安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苏樾。 可她又清楚,这份独属她的温柔如今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 她太想抓住他的手,扑进他温暖的怀抱,亲吻他清冽的下巴,闻着熟悉到骨子里的香味。 但是不可以。 她不能再莽撞了。 知安把画包放下,拿出上午没描摹完的画,摊开夹到画板上。 她像个乖巧听话的学生搬了张凳子坐在苏樾身侧,就如从前上大学时安静地看着老师改画。 可现在的她不是个好学生。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苏樾身上。 没有艺术家会不爱自己的缪斯。 他就是上帝精心雕琢而出的完美雕塑。 苏樾穿着白天的那套浅色棕衣,袖口延伸出雪白的腕骨,骨节明显,黛青色的血管爬上冷白皮肤,随着勾画的动作微微鼓起。 知安并拢着膝盖,脚尖踩在凳子下的横杠上,背脊向前微弯,侧着脑袋,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圆润明亮的像黑葡萄,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樾。 阿樾是什么时候学会画素描的? 是系统加的设定吗? 知安偶尔将目光移到画上,只是一眼便愣住了。 他的手法熟稔自然,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每一笔都有着不可或缺的意义。 知安见过不少名人画家,但没有哪个人能像苏樾这般,叫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褪去她给他加的滤镜,他在素描上的造诣登峰造极。 苏樾只修改了十分钟,便站起身来,剩下的部分由知安继续完成。 其实知安画得差不多了,就差最后的细节塑造。 她捏着笔慢吞吞地画着,目光止不住地往苏樾身上瞟。 他重新起了一幅画。 没有临摹对象。 似乎只是在照着脑子里的想象物在作画。 知安好奇他在画些什么,便老是偷偷摸摸地翘着屁股探出头去看他的画板。 在看清那渐渐成型的物体后,视线微微怔住。 那是一串不完整的糖葫芦。 在知安愣神的时候,画下它的人静静地垂眸望着眼前的糖葫芦。 窗外月光穿过他垂落在额前的黑发,像透入稀疏松散的树枝,散成一缕缕破碎的光线落在面前的画纸上。 笔尖停顿在线条边缘。 他像是在思考着下一步该做什么,又或是在困惑着,为何要画下一串糖葫芦。 不止是苏樾在不解,就连知安也疑惑,她好像从没吃过什么糖葫芦。 画往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或者潜意识存在过的东西。 而苏樾似乎不是一个特别有童心的人。 知安扒拉着画板,拧眉沉思。 随着“哐嘡”一声。 她的画架倒了。 连带着她也从椅子上摔下来,坚硬的瓷砖撞得屁股生疼。 在苏樾望来的视线里,知安不好意思去揉尴尬的部位,只能蔫蔫地扶好画板和椅子站起来,摸着后脑勺,脸蛋通红,“对,对不起”。 “没关系” 苏樾搁下画笔,从座位上站起来,似是不打算再画了。 “有哪里受伤吗?” 知安揉了把滚烫的脸颊,“没有,我骨头很硬的”。 他并未立刻说话,画室一时间安静得过分。 知安焦虑地舔了下干燥的下唇,想再说点什么,便听苏樾温声道:“夏同学该回去了”。 他狭长的眼尾含着抹淡淡的柔和,柔化了眉骨间的深邃锋利。 知安像被一道惊雷劈中颅顶,恍然想起还有宿舍门禁的校规。 她不舍地看向苏樾,但对方只是礼貌性地朝她颔首。 知安摸出手机一看,离门禁时间还有半小时,为了保险起见她得早点离开这里。 “阿学长,要一起走吗?” 知安小声地向苏樾发出同行邀请,眼睛眨巴眨巴的。 苏樾声色温柔地以要执行学生会的工作为理由拒绝了她。 知安蔫巴巴地收拾好东西,像一只乖顺地摇着大尾巴却得不到主人宠爱的布偶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画室。 “注意安全” 终于在她最后一次回头时,苏越温和地嘱咐了一句。 知安很没骨气地重展笑颜,眉眼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仿佛映着漫天星光,“谢谢苏学长”。 她想,无论这一路多危险,都要挺下来。 第52章 【诡校】我们才分别不久 外面头顶的灯光依旧闪烁不明,廊道悠长漆黑,一眼望上去是无尽的昏暗。 知安捏紧了衣角,脚跟几乎不着地面,闷着头快速穿过长长的走廊。 所幸这一层楼没有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扶着楼梯紧张地喘了口气,在走下几个台阶时脚步一顿。 幽暗朦胧的视野也掩盖不了浓烈恶心的血腥味。 刺耳滋啦的电锯声和苟延残喘的哀嚎是校园夜晚别具一格的恐怖色彩。 踉跄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口戛然而止,膝盖骨重重跪倒在地,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救救救”。 森白锋锐的电锯齿面从后脑勺劈开头骨,像切碎一块注了水的豆腐脑,脑浆和血液喷了一地,在昏黑的夜里绽出诡艳的血腥。 极速运转的电锯只在切裂骨头的时候稍稍停顿,随后便嵌入尚且温热的骨骼血肉。 月亮在灰白的云雾里若隐若现,在地面投落一条条阴冷的阴影,血沫喷洒在交错的栏杆和台阶上。 被抓住的猎物在几秒后失去呼吸,像软掉的面条趴在冰冷的地面,尚未彻底死去的部分神经带动着身体部位微微抽搐几下,片刻后化作一滩模糊的血肉。 一条鲜活的生命迅速终结在她面前。 背脊爬上毛骨悚然的寒意,知安握着扶手的力气不自觉加大,以她的视角只能看到溅出台阶的鲜血。 空气安静半晌,她松开抓住栏杆的手指,屏着呼吸退后一步,紧张地用余光瞥向楼下的台阶口。 一双黝黑幽冷的眼睛穿过楼梯间的缝隙,与她的目光对视。 那张青白阴森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刺耳惊悚的电锯声在霎时间响起。 知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掌向后用力撑住墙面才不至于让自己软绵绵地滑下去,哪怕她现在真的没力气站稳了。 僵持一分钟后,知安发现楼下的人只是拿着电锯,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并没有上来。 是为了吓唬她吗? 知安把手心贴在口袋上,里面是郑莠给她的道具。 身后的灯此时已经全都熄灭,连走廊尽头那间画室的灯光都看不见了。 知安掏出手机,一看还有十五分钟到门禁时间。 她没有多余的功夫在这里继续耗着。 而且,就在刚刚那几分钟,她发现楼下那个半人半鬼的东西不知不自觉地走上了几步台阶,此时脸上挂着瘆人的笑意,嘴角上扬到耳根处,诡异可怖的令人不寒而栗。 知安捏紧口袋里的符纸,腿肚子打颤。 她怕还没靠近就被电锯劈成两半。 这时她也反应过来,那鬼东西不是想吓唬自己,而是暂时上不了五楼,但这个领域限制好像马上就要过期了。 到期时间,就是门禁的点吗? 时间又划走三分钟。 女鬼离她越来越近。 知安的牙齿都在颤抖,身上起了一层冷汗,后背紧贴着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带来一点安全感。 她深呼吸几口气,胸口起伏着,下颌绷紧,做着毫无用处的心里建设,手里的符纸几乎被她揉烂。 怯懦囚禁她的灵魂,恐惧让她沦为俘虏。 可这样胆小懦弱的她,怎么能守护住自己的月亮。 知安能尝到嘴里的铁锈味,她死死地咬住下唇,脱去身上的画包,只拿了那张苏樾改过的素描卷起来塞进衣服里。 摧毁理智的磨人电锯声愈发贴近。 知安抬起头,直直地对上那两只诡谲森冷的眼珠。 “我不怕你” 她慢慢说道。 “我才不会被你吓到” 她轻声又坚定地重复着,拿出口袋里的符纸,“我有好多事没去做,还有一个要等的人”。 “嗬” 鬼怪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拉响了电锯,踩上一节台阶。 知安闭了闭眼,就要迈步往下跑时,台阶上的人却顿了顿,看着她身后的方向,面色变得红润起来,阴沉的眼神也变了,然后转过身,电锯声也随之停下。 知安蓦地停住动作,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面缩了缩。 纤薄的后背猛地贴上属于衣料的硬挺触感。 鼻间窜进淡淡的冷香。 知安一怔,眼睫倏然间湿润了,嘴里情不自禁地唤道:“阿樾”。 “夏同学,该回去了” 苏樾像是没听到她的呢喃,只是温和地提醒着她。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仿佛融进了月色深渊,燃点星火,逐渐燃烧滚烫到她柔软的心尖。 窗外浓重厚实的云层在漆黑的夜里被染成灰黑,阴郁地压在苍穹之上,升起沉闷压抑的感觉。 偏有一角孤冷直白的圆月露出稀碎的光,透过沉沉乌云照亮了他漆黑眼睫下那双漂亮的浅色瞳仁,像一片清澈的海域却又深不见底。 知安轻轻拉住他的衣角,水润的眸光快要破碎开来,“你记得我,是吗?我,我是”。 她的喉咙像被黏住了,用尽力气也说不出原来的名字。 恍惚间,她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样貌是和以前不同的。 苏樾微微侧身避开知安的手,眸子向下看时牵成一条尾端上挑的弧线,垂落着的眼睫很长,有种蝶翼般的清柔。 他的脸揉进细碎朦胧的月影中,“嗯,我记得”。 知安期盼欣喜的神色在他的下半句话里碎裂,“夏糖同学,我们才分别不久”。 他的面容清隽俊美,除了温和平静,找不到一丝一缕的波动。 知安掐着自己的指尖,努力扬起微笑,即使看起来很丑,“是我忘记了,学长”。 她哆哆嗦嗦地瞟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昏沉的脑子一下就清醒过来。 “我,我要回宿舍啦” 知安扒拉着栏杆,脑袋往下望。 那个女生已经不见了,楼梯上的尸体和血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是从来都没出现过。 她忍不住回头看苏樾,他的身影隐入暗沉无光的昏黑里,连轮廓都看不清晰。 只有那双眼睛仿佛像永不泯灭的琉璃夜明珠,即使在晦涩朦胧的光线中也保留着轻柔的余韵。 知安鼻尖一酸,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到,“你要等我呀,别再乱跑了等我来找你”。 转头间,薄薄的眼眶兜不住蓄满的泪水,沉甸甸,水蒙蒙的,啪啪啪的往下掉。 她揉了揉酸涩的鼻子,抬手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意,加快脚步向楼下跑去。 不能再待下去了。 莽撞地违反校规,只会缩短生存时间。 要在最后十分钟赶回宿舍楼。 第53章 【诡校】鬼怪的鲜血也会是红色的吗 知安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底楼,走廊楼梯间没再出现拦路的鬼怪,但那股浓烈刺鼻的血腥气却是挥之不去。 提醒着她这里就在不久前是残酷的屠杀现场。 身后的灯在她前脚刚离开后倏地暗下来。 寂静阴森的廊道口,一张张惨白青紫的人脸幽暗无声地浮现,五官狰狞扭曲,嘴型大到夸张,里面长满密密麻麻的尖锐獠牙和一条粗大滑腻的长舌,滴着猩红褐色的粘稠物,像极了白花花的脑浆和血液。 无数双血红诡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即将要把猎物扒皮剔骨吞噬入腹,蠢蠢欲动的捕猎者。 微光从半闭的窗缝中漏下,不锈钢栏杆勾勒阴冷逼仄的光影。 漫然轻缓的鞋声击打在冰冷坚硬的瓷砖地面上,在昏暗幽静的廊道发出清晰空荡的回音。 修长的身影被夜色染得漆黑。 一只骨节修长匀称的手搭上栏杆,青色血管微微突起,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冷白的手指把玩着复古典雅的淡金色怀表,细碎璀璨的流光从指缝间泻下,仿若黑夜里的萤火虫。 照进一双色泽浅淡的眼睛。 “各位女士,请不要着急”。 淡薄森冷的月夜将他描绘成一道冰冷朦胧的轮廓,月光轻盈地缠绵徘徊在他身侧。 那数张狰诡腥陋的人脸在一瞬间安静下来,收起白森森的獠牙,合上染着鲜血的大嘴,拨去黏到脸上的血发,理了理凌乱的衣服,整齐顺从地缩到角落里。 “啪嗒” 怀表被轻轻合上。 那双颜色很淡的眸光穿过黑漆漆的空间,千丝万缕的模糊光影,落在光线消失的尽头深处。 “八分四十七秒” “你违规了,艾莉儿” 一簇猩红的火焰蓦地燃起,瞬间吞噬裹覆其中一张惨白枯瘦的人脸,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嘶鸣,就被燃烧得不剩丝毫灰烬。 知安走在来时的那条小路上。 这条路是离宿舍楼最近的,她没有时间再去绕宽敞的道路。 身后的路灯一盏盏破灭,像一只潜伏在黑夜里的怪物张开狰狞森白的獠牙锲而不舍地追赶着她。 知安跑得呼吸急促,小腿跑得酸疼,瓷白的额头开始渗出汗意,但她不敢慢下半步,咬着牙直线冲刺。 她的影子快被漆黑的光线吞噬了。 耳边只有极速的风声和自己的喘息,听不见湖里的动静,树林的沙沙作响,看不到茂密丛中探出的青白人脸 知安默默地背诵起“富强文明民主和谐”,在脑子里大声放送义勇军进行曲,人民解放军,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她捂紧耳朵,蹭蹭蹭地跑着。 一路上看不到什么人。 树影阴霾,昏沉幽暗的怪啼已近耳畔,黑压压的天空夜雾涌动,似潮水滚滚,翻涌着残肢血肉。 知安憋着胸膛里最后一口气,脑壳子跑得发闷,耳蜗里出现幻听般的蚊鸣,她像置身在黑暗中,看不见一点光明。 灯灭的速度快要越过她的身影,几乎是在抬脚间便灭了,甚至发出刺耳的灯泡碎裂声。 知安的半边身子已经陷入无光的黑夜。 不能停下 哪怕到最后一刻,都不可以停下来。 森诡的怪笑甚至就贴在她的耳边,脖颈吹来一阵阴冷的寒风,像是有人贴着她的脖子,将头靠在她肩上,幽幽地用嘴吹着风。 知安忍不住抖了一下,感觉肩膀都沉重不少,像有一座大山压着她的背,手指头僵硬地无法蜷缩。 不是错觉。 是真的有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挂到了她的身上。 知安想摸出口袋里的符纸,可有道怪力压着她腾不出半点力气去拿东西。 她的步伐越来越重,呼吸声愈发急促,脊背被压得像是要断裂,汗水不停地从额头渗出,滑过眼皮,睫毛,脸颊,下巴,濡湿了衣领。 知安的眼睛被汗液浸湿的快睁不开了,只能半睁着眼,勉强辨认前方的路。 但这只是徒劳。 前面的道路,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下了,只有在遥远的尽头亮着微弱的光芒。 远到她的心底生出一股绝望感。 她真的,能跑出这里吗? 脚下的路变得无比漫长,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千里路。 “不可以” 知安死死地咬着唇,齿尖扎入柔软的唇肉,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漆黑的右眼瞳眸染上一缕猩红,仿若无意识的呢喃自语,又似挣脱深渊,在潮湿泥泞里破土而出的泠泠幽灵,“谁都不可以”。 耳边似乎充斥着人群恐惧的尖叫,漫天的血肉横飞,腐败溃烂的皮肤,青紫交错的脉络,狰狞的血腥獠牙。 “怪物,你是怪——” “快,快跑!” “疯了,她是个疯子!我们的任务是杀死丧尸王!你——” 淋漓的血沫混着爆出的白色脑浆,血淋淋的双手,一颗鲜红的,微弱跳动的心脏。 意识在清醒和朦胧中来回游离,穿过万里血腥潮湿的长风。 她抬起血红妖异的右眼,眼尾苍白又染着红,一字一顿,仿佛从唇齿间缓慢地反复碾磨,“伤,害,他”。 黑夜的雾气在此刻散去,映亮她清秀白皙的容颜,唯有那双眼黝黑得像是永远填不满的深渊。 纤细的五指凝着月色冷意,似一把破开深幽晦暗的利刃,剖开猎物坚硬的皮肉。 “我一直很好奇” “鬼怪的鲜血,也会是红色的吗?” “就像,玫瑰那样红” 白皙的手指沾染上粘稠血色,渡着一层森冷的月光,缓缓扣住那张青白鬼脸脱臼的下巴。 指尖嵌入湿冷阴潮的皮肤,慢悠悠地撕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露出底下的血管经脉,墨汁似的黑血涌出。 尖利的獠牙被生生拔下,鬼头覆盖上一只苍白纤丽的手,坚硬的头骨被折叠弯曲成诡异的弧度。 纤白的指骨一握,便彻底碾碎,脑浆血液迸裂,在黑夜里绽开艳丽腥浓的色彩。 第54章 【诡校】人类不会接纳一个怪物 知安仿佛漂浮在幽深的海域里,灵魂被撕扯成一块块棉絮般破裂的碎片。 直到远方渐渐亮起白昼般温柔的微光,将她遗落在无数个纬度里的灵魂轻轻捞起,拼凑归拢。 “当玫瑰不再烂漫,你还会爱我吗?” “时间的长流永不停歇,但我会记得要一直爱你” 她像深海中渺小的游鱼,在浩瀚幽远的海底聆听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声音。 “我不会翻开一本没有结局的故事” “但如果是你,那我会用玫瑰制一张书签,夹在笔墨待续的那一页,花香停留在泛黄的纸面,续写下一个篇集,直到最终章。” 游鱼向更深的海底坠落,潜入无尽的冥想。 “ro,ro” “roantic,罗曼蒂克” “罗曼蒂克?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词,是代表浪漫的意思。罗曼蒂克式的爱情,以前还在想是什么样的呢不过我现在知道啦,你就是我的罗曼蒂克。”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一看见你就会笑呀。我像住在用玫瑰花堆砌而成的金碧宫殿里,每一朵娇艳的玫瑰都绽放得灿烂。” “安安是最婀娜瑰丽的红玫瑰,城堡里所有的玫瑰都将为你的美丽加冕” 世间繁丽柔美的鲜花,都会在她眼前绽放。 属于她的玫瑰,花期永存。 最深处是一片柔和的白光,如潮水般四面八方地涌来,将她淹没至顶,彻底笼罩住。 灵魂一丝丝地进入身体,顺着血液窜进四肢百骸,跳动起伏的心脏,回拢归位。 “呼——!” 知安像溺了水,浑身湿漉漉的,眉梢眼角都带着水意,脖颈耳后,锁骨,胸前的衣料紧紧贴着皮肤。 她喘了口气,努力缓解窒息的感觉,随后迷茫地张着眼环顾四周。 头顶的灯光刺眼又冰冷,将她的影子压成一团瘦弱矮小的黑影。 两道刷卡的电子门边缘泛着冷冷的光泽。 “同学,快点刷卡进来,马上到门禁时间了” 宿管阿姨隔着窗户叫她,眼角带着岁月的褶皱,眼神空洞洞的,一张脸在灯下显得有些惨白无神。 知安来不及多想,忙拿出门卡放到机器面前,“滴”的一声,识别成功后便赶忙跑进去。 在她走几步之后,后面的灯闪烁了几下。 “等,等等,阿姨!还有我——啊啊啊!救,救——” 知安回头的瞬间只看见一双青紫潮湿的手覆上外面女生惊恐的脸庞,尖利的爪牙划破嘴角,撕裂血肉,刺入喉间。 猎物被拖入无边的黑暗。 “同学” 阿姨投来漆黑的目光。 知安“啪”的转过身,脚底抹油,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去。 汗液黏哒哒地沾在身上,跑动起来很不舒服,她一步迈三个台阶,手心撑着无力酸软的膝盖气喘吁吁地爬到六楼,精疲力尽地敲响宿舍房门。 底下门缝里泄出一丝光亮。 唐柳回来了。 知安靠在墙上,头发丝都沾着脸颊,她没力气去拨开那点碎发,疲惫地垂着手,只想一头倒进床里睡个三天三夜。 三分钟后,知安无奈地再次敲了敲门,嗓子都哑了,“可以开一下门吗?”。 她怕唐柳把自己关在门外,那这一夜都不会消停了,她不想在半夜还要上演一场惊悚的人鬼追逐战。 但任她敲了多少次门,嘴里说了多少句话,最后彻底说不出话来,眼前的门都没有打开。 她能感觉到唐柳就站在门后,隔着这扇门注视着自己。 知安沮丧地把额头贴在冰冷的门上,浑身都要脱了力,只有信念支撑着她不要倒在地上,膝盖骨仿佛都僵硬得麻木了,一松懈就会跪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她的意识有点朦胧,分不清现实与虚拟,轻声呢喃道:“六六你又把门锁住了,让我进去好吗?”。 “吱嘎” 靠着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知安没反应过来,一头跌了进去,上半身倾斜,脚跟脱力,膝盖没了支撑,直直地往地上摔。 两只手插进她的腋窝,将她一把捞起来,稳稳地靠到肩上。 知安的鼻骨撞上唐柳瘦削的肩胛骨,疼得直冒眼泪,鼻尖都泛了红。 搂住她胳膊的手从肩后绕到耳侧,用力捏她戴着耳钉的耳垂,指尖滑过她瓷白的后脖颈。 唐柳将脸贴到她面前,神情散漫地笑着,“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真可惜,我不能独享宿舍了” 知安被半拉着带进宿舍,思绪还没回拢,手里就被递了一杯凉凉的草莓汁,她的手指无力握住,软趴趴地搭着,虚软地差点将瓶子摔了。 唐柳接住草莓汁,睨了她一眼,“真没用”。 吸管抵到知安嘴边,她低下头喝了一大口酸甜凉爽的草莓汁,湿润了嗓子,喉间的疼痛缓缓褪去。 腮帮子鼓起,不停地吞咽着汁水。 干涩的嘴唇被水色滋润得红嫩娇软,看上去莹亮亮的。 草莓汁被喝得剩下小半瓶,知安回过神来,目光变得没那么恍惚了,她推了推手边的瓶子,“你要喝吗?”。 唐柳自她喝草莓汁起就一直盯着看,这会儿听到她的话,眸色微怔,随后抬手扯住她的脸颊。 “快去洗澡,身上都是汗,臭死了” 唐柳推了推知安的胳膊,拧着眉头,“我刚洗好的澡,你别蹭上来”。 明明蹭着她的人是唐柳自己。 但知安自然不敢说,她喝完最后一口草莓汁,拿着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唐柳一眼不眨地盯着紧闭的浴室门,过了短暂又漫长的半分钟,忽的轻嗤一声,收回目光,抬起垂在身侧的手,两指摩挲着,视线幽幽地注视着指腹上晕开的一抹干涩殷红。 “真叫人怀念” 她缓缓舔舐着那抹血迹,艳红的舌尖滑过指腹,勾出蜿蜒的水痕。 “时间根本就洗不清罪恶,无法泯灭滋生的欲望” “人类不会接纳一个怪物” “所以,永远留在这” 今天的运动量超标,每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罢工,知安全程睁着眼,她飞快地洗完头,沐浴露随意涂抹在身上,搓了一圈简单的泡泡澡。 知安挤着牛奶味的沐浴露,质地白稠香软,在掌心间揉搓。 细嫩白皙的手指溢出白色泡沫,她盯着自己的手掌,低头闻了闻,蹙着眉心似乎在回想什么东西。 然而只是徒劳。 她没有刚才的记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那片黑暗领域的,不知道在里面发生了什么,甚至觉得现在的一切太过虚幻。 任由她如何拼尽了力气去思考,都得不出答案。 第55章 【诡校】他像天堂鸟 知安洗完澡出来,已经接近熄灯时间了。 她擦着半干半湿的头发,毛巾搭在脖子上,阻隔冰凉的水意,加快速度刷牙洗脸。 等知安收拾好自己,唐柳还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对着镜子护肤,纤瘦的肩骨撑着两根细细的吊带,肌肤是病态的白。 知安困得睁不开眼,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记得自己模糊不清地说了句“晚安”就躺到床上,拉了帘子倒头就睡。 或许是过于疲惫,身体陷入深度睡眠,难得的一夜无梦。 半梦半醒间传来一丝凉意,像是床帘被掀开了一角,窜入冷风。 头皮有被轻轻触碰拉扯的感觉,但她深陷在睡眠里醒不过来,也无法睁开双眼,意识被拖入无尽的荒芜之地。 当知安再次醒来的时候,深深的疲倦仿佛不曾褪去,苍白细腻的下眼睑弥漫着淡淡的乌青,憔悴得像朵枯败的花。 【当前副本开启第三天,正在为您统计玩家存活数量——39\/100】 知安揉眼睛的动作一顿。 随后伸手摸向放在脚边的衣服口袋,在够到那张符纸时,唇角一抿,垂下眼睫轻轻叹了口气。 郑莠是真的离开了。 她曲起膝盖,脑袋搭在上面,静静地发着呆。 知安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该去思考什么,她的思绪逐渐放空,仿佛越过万里大海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想苏樾了。 克制不住地思念,想立刻变成一只蝴蝶飞到他身边,绕着他转圈。 她应该去找他。 而不是待在这里等待着未知的审判,也许死亡在下一秒就降临,见不到心里所念之人,那忍耐的意义是什么。 她总是在分别的时候恐慌无措,觉得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从见到苏樾的第一眼她就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了,害怕再也见不到他,所以她拼了命的想留住他的影子,用目光去雕刻他的面容,要把他的模样永远留在心里。 所以,不要再等待了。 应该去见他。 知安扒拉着乱糟糟的头发下了床,睡眼惺忪,困倦地打着哈欠。 唐柳的床帘还是拉着的,没什么动静。 知安放轻动作,走到桌柜前想拿张洗脸巾,却在看到摆在椅子上的一套衣服时怔愣住。 她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拿起衣服去换上。 白色小背心,短款运动外套,黑白条纹七分裤。 半身镜前,知安瘪着眉心,上衣的拉链被她拉到顶,遮住胸前白皙的肌肤,纤丽的锁骨线条和漂亮小巧的颈窝。 她把脸贴到镜子上,眼底的半圈青黑在瓷白柔腻的皮肤上显得尤其明显,看起来像连续几夜没睡觉。 知安叹着气,回到桌前翻找出粉底面扑,拿了支宽宽的粉刷,笨拙地点蘸粉末往眼窝怼去。 她很少化妆,也不懂什么化妆技术,通常洗把脸涂个护肤乳防晒霜就素面朝天地出门了。 第一次化妆,还是她借着逛画展的理由约出苏樾。 说实话,即使她是个艺术生,但确实没什么化妆天赋。 知安第一次买了口红,那是当代最新款的少女红,代言的是一位人气很火的小花旦,海报上靓丽明艳的红唇配着青春明媚的笑容,元气满满,不失朝气。 而她,第一支口红涂了半小时都没涂出满意的效果,嘴角溢出的殷红像刚吃完小孩的女巫,连带着下巴都蹭上了鲜艳的红色。 知安笨手笨脚地用棉签蘸着水去擦,越擦越红,颜色都晕抹开来,她着急忙慌地上网求助,得知是要使用化妆水后又匆匆忙忙地戴着口罩跑到附近的商场去买。 她已经提前了三小时准备,但一来一回,状况百出,耗费了一半小时。 回到家,断断续续地用了半瓶卸妆水,脸皮都被擦红了,知安还想贴个假睫毛,但她的睫毛本就黑长浓密,贴上去之后反而显得有点怪异。 她照着视频夹睫毛,结果眼皮子被夹得生疼,又红又肿。 铺打眼影,像被拳击手揍了几大拳,红红紫紫的。 最后知安一把洗去脸上的化妆物,只上了层粉底和防晒霜,涂着口红就出门了。 她踩着一双白色帆布鞋,蓬松滑顺的长发用蝴蝶发夹箍在脑后,卷卷的刘海乖顺地搭在额头上,脸颊处落着细碎的卷发。 在见到苏樾时,知安捏紧衣角,羞赧地仰着头看他,睫毛一颤一颤,心里期盼又紧张。 他看得出自己化妆了吗? 有没有觉得和前几次不太一样? 他会喜欢这样的她吗,还是太单调了? 那天的阳光很温柔,苏樾的脸庞沐浴在冬日朦胧的光线里,深邃立体的五官被勾勒得清晰,他像卢浮宫里一幅绮丽典雅的名画。 他的手里是一捧艳红的玫瑰,娇软柔嫩的花瓣在微风中拂动摇曳。 他的头发黑得像风信子花,眼睫深浓乌密,眉目优柔,浅淡的眼瞳在光下映出一抹柔和的琥珀色。 “很好看” 他就像柔和的大海,温柔地包容着她所有的胆怯懦弱。 那一束玫瑰红与她的唇色相衬,娇艳美丽,绽开独有的明媚色彩。 其实那一场画展里有知安的作品,名次位于中上,但展位靠后,在不起眼的角落。 她没有用真名参赛。 知安并未向苏樾提起她获奖的事情,当她提出邀请的时候,心里有个模糊的想法。 这个想法在他们踏入画展时更加清晰了。 她想,这一次,苏樾还会在无数张眼花缭乱的作品里,选择驻足于她的画前吗? 他们走过长长的展厅,视线滑过千姿百态的画作。 知安怀里捧着玫瑰,鼻间萦绕着馥郁的芬芳,自然清新。 她安静地站在苏樾身侧的位置与他同行。 他的目光淡淡地掠过两侧的画,走廊顶部的暖色灯光从他的发顶延续到侧脸落下一缕剪影,清瘦的轮廓渡上一圈光芒,像与这个世界割裂开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好像一只天堂鸟,要飞离她的世界。 知安徒然升起一阵说不清的恐慌,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角。 抬手的那一瞬间,苏樾停下了脚步。 知安像从梦中惊醒,蓦地回过神来,收回伸出一半的手垂到身侧,在抬眼看向他的那一刹那,霎时怔住。 他站在一幅画前,眉眼淡柔,抬起的睫毛乌黑,清隽温柔的面容仿佛是工匠在雪白大理石上雕刻描摹的精致艺术品。 浅色瞳孔里倒映出一幅黑白素描画,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少年坐在茂密柔软的草地上,拿着一根细细的画笔,安静地在速写板上描绘眼前的风景。 没人知道他在画什么,或许只是一幅即兴写生画。 他的背影自由又寂寥,像一座孤独的岛屿,他是通往雪山的狭长木桥,是落满枫林枯叶的湿冷池塘,是苍白调色盘上唯一的颜色。 他看着风景,画外的人透过一层单薄的纸面在看他,他看不见画外之人,外面的人也看不见里面的蓝天,白云,飞鸟。 当他出现时,他就是风景。 就像那时的苏樾看着画,她看着他,他看不见她,她看不见画。 第56章 【诡校】什么才是真实的 世界上总有那么多奇怪又巧妙的事情。 就像她总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他,大概是他太过耀眼,哪怕全身上下只遮剩一双眼,都足够引人注目。 可她的画不是最好的,放在画界是平平无奇,没有特别的出彩之处。 但苏樾就是在百花齐放的画作里,唯独在她的画前停留。 一次,两次,乃至以后的无数次。 他从不会为哪一幅画驻留,可他路过她的画时,会停下脚步。 知安有点记不清当时的场景了,只记得自己笑得像朵花,眉眼弯成了月牙。 她是那么一个腼腆羞赧的女孩,但那时的她却像挣脱了某种禁锢的枷锁,释放出鲜活生动的灵魂,蹩脚又生疏地诉说着自己的感受,像个搭讪的新手,可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苏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嗯” 知安捧紧了玫瑰,白软的脸颊漫上一层桃红,支支吾吾地比划着,好像站在老师面前背诵课文的学生,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一句话。 苏樾侧过脸来,头顶后方的灯她投射而来,明亮的光线裹着他乌黑的发丝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晕。 那一刻,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睛。 “也许在遇见我之前,你已经遇见了我的画” 那些画就代表着当年的他。 从此这双漂亮的眼成了困住她的湖,她张开双臂,以一种拥抱的姿势跌入湖心。 因为她在湖面看见了一抹苍蓝的月亮。 “苏,苏先生也会画画吗?” 知安还沉浸在他的目光里,勉强扯出一点心神好奇地询问。 苏樾将视线放回到她的画上,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随后轻缓道:“不,我只是个程序师”。 “程序师?听起来是很棒的职业!不过苏先生喜欢看画展的话,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看吗?虽然我不是有名的画师,但也有入场券” 知安弯着眉眼,眸子又大又亮,像被泉水洗涤过般清澈。 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坦白那是她的画。 但她却觉得,苏樾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知道了答案。 他知道这是她的作品。 知安拨了拨怀里的玫瑰,低头嗅着花香,嫩白的耳垂染上绯红,浑身都在冒粉红泡泡。 其实这幅画,导师提议她填满少年的五官,但她没有去画,仍是保留了一部分模糊空白的画面。 这是她在遇见苏樾后做的一个梦。 梦里有个少年,年纪并不大,身形还未完全长开,他坐在碧绿空旷的草地上画画,模样应该十分俊秀漂亮,可她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乌黑微卷的发丝垂在额前,容颜雪白干净,眼睫浓密纤长。 即使是在梦境中,知安还是感觉到了一瞬间的心悸,蔓延至四肢百骸,血液都变得滚烫起来。 当她醒来后,便提笔起了稿。 她想用画保留这个美好又短暂的梦,留住梦里的少年。 知安去食堂排队买早饭。 香味浓郁的鸡蛋灌饼勾着她肚子里的馋虫,她摸着快要饿扁的肚皮,掐了把软肉,眼皮困倦地耷拉下来。 掏出小镜子照了照,眼圈下的青黑马马虎虎地遮住了,仔细看去肤色不太均匀。 她的皮肤太白,几乎看到底下的毛细血管,一般找不到合适的遮瑕膏。 知安拿着新鲜出炉的鸡蛋灌饼烫牙烫嘴地咬了一大口,眼睛一亮,细眉愉悦地弯起,感觉浑身的疲惫都被美食治愈了。 清晨的阳光正好,她走在湖边的林荫小道上,光线勾勒栗棕色的短发和耳钉,泛着靓丽的光泽。 知安吃掉最后一口鸡蛋灌饼,把袋子扔进垃圾桶,抬步朝教学楼走去。 她的画包还落在五楼。 白天的教学区没有夜晚那么阴森冰冷,看起来明亮又宽敞。 知安也不全然是为了拿画包,她在打赌。 苏樾会在这里。 她没有太多路径去打听苏樾的行踪,如果有要询问的意向,那些npc就会露出昨天在画室的那种眼神盯着自己,让人不寒而栗。 她们将他视为所有物,不容任何人窥伺觊觎。 接近苏樾,就是站在了她们的对立面。 可那又怎么样。 属于她的月亮,摔得粉身碎骨也要握进手心里。 刚填饱肚子,吃得沉甸甸的知安迈着欢快的步伐,脸颊的碎发被风带起,仿佛去赴一场甜蜜的约会。 她蹭蹭蹭地爬到五楼,昨夜的血腥场面都被抛之脑后,去见苏樾的路上,连空气都是甜的,无论什么都会被美化成可爱的事物。 楼梯口没有她的画包。 知安的脚步不带停顿,只是目光稍稍掠过,便踏进长廊,向尽头奔去。 这一片空间像被世界遗忘了,连时间都停滞下来,光线透过玻璃窗洒到瓷砖上,映出角落冰冷的阴影。 她的步伐渐渐慢下来,似是怕惊动轻盈跳跃的金色光点,它们真像一群调皮的小精灵。 知安放轻脚步声,缓缓靠近最后一间画室。 加快的心跳像潮水般涌动,拍打着她的胸膛,有种将近窒息的感觉。 她拧着眉捂住心口,想缓解突如其来的不适,一边走到画室门口。 门是半敞开的,像是特意留下的一条缝隙。 知安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推门,嘴角弯起笑意,眼里弥漫着期盼的光亮。 指尖刚碰上门把手,眼尾上扬的弧度在蓦然间僵滞住,明亮的眸光凝固,像一块被硬石砸裂的玻璃碎片。 “苏学长,这样的姿势会给你带来一点灵感吗?” 抬起的眼眸里映出一抹婀娜窈窕的倩影。 她穿着一身米白色长裙坐在椅子上,浓密蓬松的长发披散在背后,头上戴着珍珠发箍,左腿搭着右腿膝盖,双手乖巧地放在膝上,长裙下纤细白腻的小腿若隐若现。 画了淡妆的脸上带着甜美自然的笑容,睫毛卷翘纤长,眼线微勾,瞳仁漆黑如墨,涂抹了粉色唇釉的嘴巴像柔软的花瓣。 得不到回应,她又懒散地换了个姿势,放下翘着的腿,坐直身体,双手仍是放在膝盖上,露出乖顺俏皮的神情,像个淘气的孩子眨了眨眼,“那这样呢?有感觉吗?”。 “还是说——” 她拉长了语调,黝黑的瞳孔直径变大一圈,像镀了层融化的黑色软金属,“学长更喜欢我叫你——”。 唇齿间吐露的称呼像裹着甜腻的糖果,蛊惑勾魂。 “阿樾” 所以,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呢。 没有人能逃过时间的轮回。 苍穹之下的月亮,会是深海几万里的颜色吗? 一望无际的,近乎于黑的蓝月。 第57章 【诡校】夏同学,你还好吗 朝阳已升,薄金色的阳光穿透窗户洋洋洒洒地倾泻而下,天边涌动的云雾在那一瞬间盖住了赤日,落下灰白的阴翳。 画室内陷入昏暗。 气氛晦涩逼仄得让人压抑窒息。 “同学,你的画不需要修改。” 随着一道温和的嗓音响起,冰冷幽暗的阴影渐渐褪去,阳光重新洒进画室。 “为什么不帮我改,学长不喜欢这张脸吗?” 女生捂着嘴笑起来,肩膀不停抖动,“苏学长,我叫唐柳”。 她像是笑累了,后背懒洋洋地靠着椅子,双腿随意地搭着,歪头取下珍珠发箍,拿在手里把玩了几圈,手指拨了拨脸侧的长发。 “我的头发乱了,学长帮我梳头,戴发箍好不好?” 说到最后,她又用甜腻得快要溢出蜜来的撒娇口吻叫了一声“阿樾”。 门外,知安抬手捂住额头,纤瘦的背脊贴着坚硬的墙面缓缓下滑,眉心痛苦地拧起,睫毛不停颤抖着,冷汗从发间溢出。 柔软的脸庞显出脆弱的苍白,纤细的五指深陷入被汗打湿的头发里,指骨用力到突出青色血管。 她低低地喘息着,瓷白的脖子向后仰起,后脑勺紧靠着墙,晶莹的汗珠顺着纤柔的线条滑落,滴入衣领下的胸口,沾湿白色背心。 眼前空茫茫的,像一只棉花娃娃被巨手撕裂开,飞出飘散的棉絮。 渐渐的,那些散开的白色棉絮飘啊飘,变成了一团团炸碎的淋漓血肉。 断裂的手掌,白花花的大肠,混着血沫的脑浆,撑爆的眼球组织 她好像坐在由尸体堆成的血池里,鼻间都是鲜血的味道。 手心变得湿润粘稠,仿佛抓住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握紧手指,那颗心脏就一摊软塌塌的烂肉般被捏碎了,血液从指缝里溢出,滴到血池里。 知安抬眸望去,对上一张张死不瞑目的惨白人脸,他们脸上的神情还保留在死前的那一刻。 恐惧,震惊,癫狂。 好奇怪,为什么要对她露出这种表情? 知安迟钝困惑地眨着眼,费解地打量着面前的血腥尸海,她的反射弧好像变得很长,没有生出一点害怕的情绪。 视线空茫地扫过被血色染脏的尸体,直至落到某一处,她的目光顿住了。 那短短一瞬,时间仿佛被拉的无限漫长而空远。 那是一张即使丧失了生气,也依旧清隽俊美的面容。 只是他的肤色太白了,白到没有一丝血色,他就这么闭着眼静静地躺在血泊里。 那双总是静静注视着她的眼睛,在寒冷冬日里都那么深邃温柔的目光,被掩埋在苍白薄透的眼皮之下。 当月亮坠落,玫瑰就会枯萎。 她好像腐朽了。 变成一只从腥潮沼泽里滋生而出的怪物,被黑色雨水淋湿的孤魂野鬼。 无形的爪牙撕扯她的骨骼经脉,每一寸皮肉都打上怪物的烙印,血液变得冰冷僵滞,连呼吸都带着阴涩的血腥气。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世界?” “像月亮一样的” “想见外面的月亮吗?” “我想和你一起看月亮” “你想离开吗?” “想呀,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不是说好一起离开的吗?为什么要停下来?” “你不属于这里” “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处。我没有故乡,也不想去见外面的月亮了,不要丢下我。” 她像隔着深海不断下沉,灵魂向下坠去,头顶离海面越来越远,光芒越来越弱,喉咙被堵住一样想大声尖叫却发不出声音。 不要 不要再丢下她了。 意识跌入海底黑暗的漩涡,世界在旋转,朦朦胧胧间,她仿若听到了记忆里熟悉到让人落泪的声音。 “安安的眼睛笑起来很好看” 所以,不要用这双被他称赞过的眼睛流泪。 “夏同学,你还好吗?” 同时响起的声音跨越了时空,在此刻重叠,像怜悯众生的月神降临在她耳边。 仿佛有人将她温柔地拉出了海底。 知安慢慢睁开被汗液沾湿的眼皮,大眼里盈着迷茫,湿漉漉的眸光在对上眼前之人时,泪水决堤般地涌出,透明的水珠从眼角滑落。 她哭得眼尾揉成了一朵嫣红的花,弥漫开怜人的绯色。 知安捂住自己的眼睛,语调低弱颤抖,“不要看我”。 哭起来好丑。 她又没忍住流眼泪了。 苏樾站在她面前,微微俯下身,额前卷曲的黑发垂落下来,将深邃的眉眼遮挡住,窗外明亮炽热的光圈罩住高挑的身影。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够看到一截白皙冷冽的下颚线,明晃晃地勾着她的眼,像一弯清冷的月。 他没有穿昨天那件棕色大衣,只穿了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咽喉,肩线笔挺,气质优雅干净。 知安忍不住从分开的指缝里偷偷看他,却正好对上他温和含笑的目光。 这是一双漂亮又温柔的桃花眼,当里面盈着笑意,只倒映出一个人时,是显得如此深情纯粹。 知安像喝了一坛深浓醇厚的桃花酿,喝得醉醺醺的,她摇着脑袋,张开五指在空气里晃了晃,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她仿佛真的喝醉了。 她撑起上半身,吃力地抬手轻轻捏住苏樾的衬衫衣摆,仰视他向下看来的视线。 “可以抱抱我吗?” 他垂着眼,睫毛又黑又长,遮住色泽浅淡的瞳孔,唇色也很淡。 当他不说话,神情静默时,五官轮廓本身的凌厉和压迫感就不可阻挡地扑面而来,连带着温情柔和的桃花眼也变得孤冷寒冽。 像冬日结冰的湖面,万里之下的深冷海水,落满白雪的山岭高峰,一眼望不到头的绵延大雪,空旷寂寥。 知安被冻醒了。 她的手指骨头变得僵硬,指尖用力到泛了白,缓缓松开他的衣服,上面留下一道道起伏的褶皱。 “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 知安哽咽着道歉,掩住泛红的眼眶,即使早就被看的一清二楚了。 一个东西被轻放到她身侧的地面,上方响起苏樾平静又温和的声音,“你的画包”。 随后一包纸巾轻轻地放在她垂在地上的手边。 片刻,窗外的光线再次落在她身上。 他离开了。 连阳光都变得没有温度,还不如他挡着时暖和点。 知安依旧瘫坐在瓷砖上,她捡起手边的纸巾,动作很慢地拆开,嘴角是勾着的,眼角却是淌着泪,卷翘的睫毛被濡湿成一团漆黑。 “npc啊” 她该庆幸,他只是变成了npc。 而不是像她的幻觉一样,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宁愿那双漂亮的眼里没有爱意,也不要他了无声息地闭着眼。 她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直注视着他。 第58章 【诡校】只看着我 教学区楼下,知安魂不守舍地背着画包走出大门。 脸上仍有斑驳的泪痕,睫毛挂着湿答答的水渍,尾端被压得沉下去,水汽朦胧的眼眸像吸饱了雨水的云雾,绵绵不断地膨胀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泻出倾盆大雨。 粉底液的质量不太好,一擦就露出底下的肤色,下眼睑处的青黑一览无余,像混合了白绿颜料的调色盘。 知安摸了摸潮湿的眼角,苦中作乐地想着幸好没有画眼影描眼线,不然一抬头就能把人吓跑。 她把那包纸巾塞进外套的内口袋里,正好贴着心口的位置。 外面的阳光正好,明亮又不刺眼,刚出门口走了几步便看到环着手臂斜靠在树干上,脚尖踩在堆起的石块上面,正漫不经心地嚼着口香糖吐泡泡的唐柳。 她穿着色调柔和的长裙,发间的珍珠发箍雪白圆润,溢出流光溢彩的美丽,一头蓬松顺滑的微卷长发在风中摇曳得像一簇盛开的黑月季。 知安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但她不会在外面旁若无人地嚼口香糖,吐泡泡,也不会摆出这样自在恣意的姿势。 这样的唐柳,像套上了一层迷惑人心的温顺皮囊,可骨子里的獠牙总要顽狞地刺破外表,争斗得鲜血淋漓,挣脱这副虚假的皮肉。 知安出神地望着树下的人,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在画室看到的那一幕,那是真实的唐柳吗? 是,又好像不是。 真是个奇怪矛盾的人。 知安刚从短暂的思考中回过神,眼前便出现了一张近距离放大的脸,黝黑的瞳眸含着某种奇异的光彩,像一闪而过的流星,又像海滩上一抹搁浅的鲸。 “我喜欢你刚刚的眼神” 唐柳盯着她的眼睛,瞳孔微微变大,眼线略勾起,又贴近了些。 “那么专注,认真的” 漆黑如墨的眸底仿佛伸出了无数只黑色扭曲的触手,要把她拉进深渊漩涡。 “看着我,只看着我” 鼻间是一股甜腻的口香糖味,混着说话间呼出的气息,徐徐绕进鼻腔。 知安揉了揉鼻子,推开靠近的唐柳捂住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眼角都打出了泪花。 唐柳歪头盯着她,缓缓露出一个笑,像在看一只跳下枯井的瘸腿小猫。 知安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哆嗦一下,她捏着手指关节,看向自己的鞋尖,憋了半天,“我饿了”。 唐柳蓦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然后抬手揉了把她的头,又去捏她戴着耳钉的那边耳垂,指尖滑过栗棕色的发尾,缓缓揉搓着,语气遗憾,“快要褪色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呢”。 “不过没关系,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染” 她亲昵地贴了贴知安的脸,从兜里掏出一块口香糖,剥掉外面的包装递到知安嘴边,“这次是你喜欢的味道哦”。 知安大脑空白,下意识地张嘴含入,嚼了几口,眉头瞬间拧起,一股清凉的薄荷味从空腔里散开,一时间吐也不是,嚼也不是,只能含在嘴里不动。 她很少挑食,而唐柳在短短几天里几乎把她的雷踩了个遍。 似乎是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唐柳笑嘻嘻地捂着嘴,勾着眼尾,“哎呀,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你的口味什么时候变了?”。 唐柳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解剖一具冰冷的尸体,似乎只要露出一点不对劲就会把她撕扯成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血肉。 知安适时地想起要扮演好游戏里的角色,她是作为唐柳朋友的存在。 她浑沦吞枣般地咀嚼着薄荷味冲天的口香糖,就差没把它咽下去。 唐柳用两指掐住她鼓动的腮帮子,“紧张什么?人的口味都是会变的。” “不喜欢就吐出来,换一个味道” 知安盯着面前素白的掌心,抗拒地摇着头,“我自己来就好”。 “吐出来” 唐柳伸着手,上面甚至没垫一张纸,就这么直白裸露地摊开来。 她直直地看着知安,一眼不眨,“嫌弃我吗?”。 知安被她说的一懵,一时没反应过来,柔软的下唇被一根手指给撬开,抵上牙齿。 知安冷不丁缩了下,嘴里的口香糖就被那根手指猝不及防地扣了出去。 她瞪大了眸子,后退一步,“你,你”。 唐柳抬了抬手,上面沾着一点晶莹的水丝,近乎是愉悦般的眯起眼,“很香,也很温暖”。 知安瞧着她的举动,脑子里跳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唐柳像是读懂了知安的眼神,好笑地晃了晃手指上的口香糖,“糖糖,我还没那么变态”。 知安面色一红,白嫩的脸颊漫上粉意。 唐柳用纸巾裹住口香糖,重新掏出个新包装,慢慢剥开,递到知安嘴边,“这次是草莓味的,吃吗?”。 知安低头嗅了嗅,香甜的草莓味扑鼻而来,她放心地张口吃掉。 草莓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吃起来香浓可口,缓解了口腔里残留的薄荷凉意。 她垂着脑袋机械式地咀嚼口香糖,困倦地半眯着眼睛。 发顶忽然搭上一个不轻不重的东西。 知安怔怔地抬眸。 正巧对上唐柳漆黑的瞳孔。 她给自己戴上了珍珠发箍。 夹在耳鬓边的发箍还带着属于唐柳的温度,好像将她们连在了一起。 唐柳拨了拨知安耳侧的碎发,温热的指尖触上银色耳钉,嘴角带笑,“不是饿了吗?去买饭”。 知安被拉去了学校超市。 唐柳一手拎着购物篮,一手拉着她的胳膊,肩膀靠着肩膀,两人在零食区挑挑选选,大多都是唐柳在说话。 “好久没和你一起吃泡面了” 唐柳买了两桶番茄牛肉味的泡面,加一包玉米香肠和两颗卤蛋。 简单地决定好午餐,又去挑了几包薯片,辣条,饼干,解渴的饮料。 购物篮几乎被零食装满。 最后付钱的时候用了三大包袋子才勉强装下这些东西。 知安手里拿着一罐草莓酸奶,晃悠悠地跟在唐柳身边,另一只手提着满满的购物袋,看着东西很多,其实都是份量很轻的薯片尖角脆。 唐柳走在稍微前面的位置,蓬卷的长发没了头箍的束缚,多了一丝凌乱,看起来更加肆意。 她应该不习惯穿裙子。 知安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第59章 【诡校】你只能画我哦 回到宿舍。 知安去打了壶热水。 回来的时候,唐柳已经把泡面桶拆开了,调料包,蔬菜包,面饼都一一准备好。 知安不常吃泡面,基本可以说是没怎么吃过。 唐柳的手法很熟练,轻门熟路地放面饼,撒下蔬菜包,泡好两个人的面,白色叉子插入顶面,盖住滚烫的热气。 甚至还弄了个定时器。 知安靠在椅子上,开了第二瓶酸奶慢慢喝着,看着唐柳的动作,忽然问道:“你经常吃泡面吗?”。 唐柳把玩包装纸的手一顿,偏过头来,视线落在知安脸上,“是啊”。 知安瞬间回神,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 身为好朋友会不知道唐柳的饮食习惯吗? 但唐柳仿佛没察觉到这个不合常理的提问,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知安,却又像是透过她在回忆着什么,语气很轻。 “以前生活的地方很穷,只有在过生日的时候才能吃到方便面,加一点肉沫和香葱,插一根烧得只剩半截芯子的红蜡烛,一堆人围在油渍渍的木桌前唱着不成调的生日歌,吹蜡烛,用长短不一的筷子夹面条,连寿星也只是多吃到几根碎掉的面而已”。 “那时候总期盼着下一个寿星日快点到来,对我来说,寿星是谁都不重要,我只要吃到那几口面条。” “不过有个寿星很特别,她的碗里总会多出几筷子面,几口肉沫,上天似乎很偏爱她,身边的人也都喜欢她。” 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像沉甸甸的黑色乌云,凝聚着将落未落的磅礴大雨。 “除了我,所有人都会喜欢她” “我觊觎她碗里的那几根面条,羡慕她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宠爱,嫉妒她身上的漂亮裙子” “她成了我最讨厌的存在” 唐柳低下了头,长长的碎发遮住她黝黑的瞳孔,犹如厚重的雪山覆满阴霾,黑沉沉地透不进半点光亮。 “我像一颗路边毫不起眼的石头,灰扑扑,黯淡又肮脏,没有人会喜欢上沉默腐朽,内芯被虫蛀满的坏石头” “我剪坏她的裙子,偷走她喜欢的头绳扔进茅坑,抓几只丑陋的毛毛虫放到她的鞋里,看她被吓得哭出声,那张总笑着的脸上终于露出点别的表情了” 她的声音愈发轻,“就是这样坏透的小孩,在寿星日那天,收到了来自最讨厌的人,递来的半碗面条”。 “那个人是不是很蠢?哈,还送了两颗奶糖作为生日礼物。” “我从没见过这么愚蠢,善心泛滥的人,她以为我会像那些人一样喜欢她吗?” 似是觉得太过好笑,唐柳捂着眼睛笑出声,肩膀不停颤抖,薄薄的裙带都要被她震落下来。 她用那只笑得流出眼泪的眼透过张开的指缝盯向知安,浓黑的眼线沾上眼皮和手指,像晕开的黑色墨汁。 “对坏小孩表露善意的圣母,是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 那一瞬间,知安看清了那只眼里弥漫着的无尽恶意。 “啪嗒” 她手里的酸奶瓶掉了,嘟噜噜地在地上滚了几圈,白色稀稠的酸奶从吸管和瓶口里溢出,淌了一地。 像一颗细小的石子打上玻璃窗,出现一条微不足道的裂痕,渐渐蔓延开蛛丝网般的白线。 定时器的闹铃同时响起,敲打着敏感的神经,逼仄幽暗的气氛随之碎裂。 唐柳闭上眼睛,转过头抽了张湿巾擦拭晕染开的眼线,按停闹铃,一手拔出叉子,掀开泡面桶,分了一碗推到知安手边。 她回到了刚开始的话题。 “以前不常吃,后来一个人了,曾经有段时间一日三餐都是泡面,会吃到吐,胃液倒流,然后堆在角落里,只买不吃,越积越多。” “最后,一把火烧没了” 知安弯腰捡起地上的酸奶瓶,背脊莫名一僵。 “愣着干什么?” 唐柳拍了拍她僵硬的后背,“快坐过来吃面,再过会儿就坨了”。 知安擦干净地面的污渍,重新开了瓶酸奶,缓解心情似地猛吸一大口,险些呛到气管。 唐柳看她惶恐不已的模样,摸着下巴笑了笑,“糖糖是被我刚才说的话吓到了?别紧张,都是我瞎编的,饭前开胃的小故事而已”。 泡面热腾腾的水汽喷洒在她的脸上,一时间有些看不清唐柳的神情。 唐柳只是漫不经心地按了按知安眼下的一圈青黑,“吃完饭去睡会儿,看你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卤蛋,香肠,泡面最佳搭档。 知安心不在焉地吃着热乎乎的面条,有点食不知味。 唐柳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这会儿放在两人中间,播着美食综艺节目。 知安没什么精力看电视,吃着吃着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几次差点磕进泡面里。 她困乏地揉着眼睛,咬着吃剩下半颗的咸味卤蛋,眼皮被瞌睡虫压得抬不起来。 就在她彻底闭上眼开始无意识地咀嚼时,正在看节目的唐柳突然暂停播放,侧过头,轻笑着说了句:“你觉得苏学长怎么样?”。 像一道惊雷,在知安耳边炸开。 她倏地掀开眼皮,沉重困倦的瞌睡虫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柳仿佛没看见知安瞬间变白的面孔,又转回头吃了口面,继续看起节目,她的声音混在综艺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挺喜欢苏学长的”。 “那,糖糖会喜欢他吗?” 知安在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才模模糊糊地睡着,梦里还不停环绕着唐柳说的话,像一团挥之不去的梦魇。 补了个短暂的午觉,她就被唐柳叫起来准备去上课。 下午是一节户外写生课和欣赏画廊。 唐柳在化妆,眼尾打了层薄薄的粉色眼影,浅棕色的眼线微微上翘,看起来明媚又靓丽。 知安眼圈下的青紫没那么明显了,只涂了点遮瑕膏。 她还是昏昏欲睡的,半靠在椅背上,脑袋贴着肩膀,迷迷瞪瞪地望着唐柳打扮。 唐柳在收拾好自己后,还帮她梳了头发,扎了个短短的小马尾。 写生地点是学校里的明湖公园,道路两排的樱花树纷纷扬扬地洒落着粉色花瓣,像窈窕舞女摇曳的美丽裙摆。 知安的视线落在其中一棵樱花树下。 她记得这里。 是第一天遇到苏樾的地方。 那天的他就坐在那棵树下,穿着柔雅的棕色大衣,专注又安静地描绘着眼前的风景。 那一刻的阳光好像要比现在温柔。 知安抬手遮住耀眼的光芒,目光仍是定定地望着那边。 “该去集合了” 唐柳抓住她的手腕,笑吟吟的,“那里又没什么人,你看什么呢?”。 “还有,等会儿的写生对象,你只能画我哦” 第60章 【诡校】我喜欢棕色的头发 这节课的主题是风景和人物,学生们自由写生作画。 唐柳拉着知安坐到角落,盘腿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摆了个比耶的姿势,“画得好看点哦,你的画技应该长进不少了”。 知安放好画板,拿着画笔起形,寥寥几笔勾出唐柳的人物轮廓。 唐柳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轻轻地笑着,“我的小画家长大了”。 知安握着画笔的手不禁一顿,拉出一条颤抖的线条,引来唐柳戏谑逗弄的调笑,“真不经夸,画技是长进了,脸皮还这么薄”。 知安默不作声地用橡皮擦去错乱的线条,心无旁骛地描绘勾勒。 画到中途,周围原本安静作画的人群瞬间一片哗然声。 知安不是那种在画画时容易被吸引注意力的人,但这时她的心突然砰砰砰的跳起来,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她向那个方向看去。 而她也确实遵从了内心的想法。 第一眼就望向了那棵樱花树。 缤纷亮彩的粉色世界里,一抹温柔淡雅的纯白在不期然间晃入眼帘。 像一支沿月盛开的六月雪,每一片伸展的花瓣都显露着皎洁优雅的韵味,再婀娜美丽的鲜花都会沦为陪衬。 当他出现在画家的视野里,就成了众人眼前唯一的景色。 他们疯狂地、痴迷地想要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知安也不例外,手里的笔下意识地勾出熟悉的弧度,那是刻入骨子里的身体记忆。 她的手连带着笔被用力抓住,对方的指甲几乎嵌进柔软脆弱的皮肉。 知安被掐得一疼,瑟缩着想退后,唐柳的力气大得不像个女生,大到知安都以为她要把自己的手骨捏碎。 那双幽黑暗沉的瞳孔直径也变大了一圈,在某个瞬间扩大到近乎看不到眼白的程度,让人升起诡异惊悚的窒息感。 “糖糖” 唐柳的声音轻得令人胆颤心惊,贴着知安的耳朵轻声耳语,一字一句地溢出,“说好了,只画我的哦”。 她甚至俏皮地眨了眨眼,勾着眼线的眼尾翘起,衬得几乎占据整个眼球的瞳孔像只冰冷的黑色玻璃球。 “违背诺言的人,是会被鬼吃掉的,嘻嘻” 她的眼神像躲藏在黑暗里的蛇一样,粘腻地缠绕着知安裸露在外的肌肤,“你,想被吃掉吗?”。 知安屏着呼吸轻轻摇头,被唐柳触碰的那只手带着半边身子都是僵硬麻木的。 “我就知道糖糖不会做坏孩子” 唐柳拨弄着知安的白嫩绵软的手心,慢慢画了几个圈,“画画不能分心,所以从现在开始,只能看着我哦”。 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改了写生对象,只有知安被困在小小的角落里,面前坐着不知何时爆发的定时炸弹。 她的脑子里闪过几条校规,无奈地继续作画,一旦用余光瞥向那棵樱花树,唐柳就会支着下巴浅笑盈盈地盯着她。 知安默默地收回视线。 在画唐柳的五官眉眼时,知安手里的笔总是迟钝不疑的,这种感觉很奇怪,像在画另一个自己,却又觉得不像。 知安总感觉唐柳不该是这副模样。 那她是什么样的呢? 知安想不明白这股违和感从何而来,只能按着唐柳现在的面貌勾勒外形。 唐柳还是穿着上午的米白色长裙,只是原来的珍珠发箍戴在了知安头上。 知安看着她被微风吹起的长发下露出的半截耳垂,心头一动,在人物像上加了枚耳钉。 等她画完这个东西时,不禁怔住,“抱歉,我”。 唐柳抬手打断她,眼角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我很喜欢,你画得很好”。 知安放下准备擦去耳钉的橡皮,勾勒得更加细心了。 她低垂着眼,睫毛长长覆盖下来,神情专注,一双圆圆的眼睛在作画时显得格外澄澈透亮。 在勾画到头发时,耳边突然传来唐柳的声音。 与同一时刻在脑子里莫名响起的一道说话声重叠起来。 “我喜欢棕色的头发” “用棕色彩铅画头发,我喜欢这个颜色” 短短一瞬,四周的光线连带着唐柳的面容都变得模糊起来,在阳光下时隐时现,在虚假和真实的空间里来回交替。 一道不属于这里的瘦幼身影像不断闪烁黑白画面,朦朦胧胧地浮现又消失。 知安想努力看清她的样貌,眼前却像蒙了一层白雾,任她如何凝神都穿不透这层灰白的雾气。 “深一点的棕色,就像雨后潮湿的泥土,躺在地上打滚也不会被人发现。” “它很像泥土的颜色,不是吗?就像蝴蝶烂在泥里,翅膀都沾上了泥土的味道,变成泥土的养料。没人会去捡起一只浑身滚满湿泥的蝴蝶。” 像被蚁穴蛀空的大坝,一场绵延阴潮的大雨就能让它在霎那间决堤。 “糖糖,你在发什么呆呢?” 现实中唐柳的声音将她从无边的幻境里拉出。 知安迟疑地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到唐柳不知何时递来的一支棕色彩铅上。 她的目光顿了很久,才慢慢接过,轻声道:“我也觉得它像泥土的颜色,是承载了世间万物,能让漫花遍野,绿植生长的大地色彩,是一种很有生机的颜色。” 知安认真地凝视着唐柳微微失神的双眼,“泥土,不是沼泽”。 “它是万物之始,埋奠死亡,迎来新生,生命是一场周而复始的轮回,生生不息,蝴蝶的骨,血,肉会化在泥土里,蜕变成新的生命” “我会捡起那只泥蝴蝶” “啪嗒” 一滴冰凉的水滴在知安脸上。 苍穹之下的云雾翻涌,薄金色的光辉隐入灰白乌黑的阴霾,万里晴空瞬间黯淡。 树木草丛,漫天飞舞的樱花随风摇曳,斑驳晃动的黑影起伏飘荡。 一场绵密潮湿的太阳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雨声哗然。 打湿了她的发,她的眉,她的眼。 知安在雨里看不清唐柳的神情,但仍是感觉她的视线像深海万里之下的鲸,穿过遥远空旷的蔚蓝色海面望向天际。 周围的人群尖叫着收起画板,四处躲避雨水。 而她们坐在泥土草地里,隔着一层细密的雨幕对视,头发,睫毛都凝结了厚重的水汽,衣服吸饱了水,紧贴在皮肤上,雨珠湿答答顺着衣角地往下掉。 喧嚣,与极致的寂静。 仿佛是一出以雨天为背景,怪诞又荒谬的哑剧。 “骗子” 半晌后,唐柳捂住一只眼,掌心攥成拳,用另一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咧起嘴角,缓缓笑出声。 “你以为那是真的蝴蝶?哈——” “那只是一只恶心的蛹。蝴蝶?它早就死在破茧的时候了,变成一滩腐烂的泥” “所以当你捡起来发现它不是蝴蝶,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扔进火里” 唐柳的眼神漆黑又直白,仿佛海底深渊的恶鬼翻开狰狞皮肉,盈满了世界所有的恶意,就像现在淋在身上的雨水一样溢出黑色浓稠的毒液,密不透风地将知安从头到尾浇了个遍。 “一点一点,烧得连灰也不剩” 第61章 【诡校】不会存在概率性问题 隐没在雨雾里的太阳破云而出,灰暗绵密的雨潮褪去,树木草丛的阴影随着日出显现,雨后的泥土潮湿粘稠,混着鲜花青草的自然气味。 淡金色的光线迎头洒下,驱散四周朦胧的阴翳。 却照不进那双黝黑漆涩的眼。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写生课提前结束。 学生们收拾好画包,唉声叹气地捣鼓着画了一半的作业,恋恋不舍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樱花树下。 知安的画完全被淋湿了,软塌塌湿乎乎,皱成一团看不清轮廓的模糊形状,原来画的铅笔线条也糊得不成样,像乱糟糟的黑色毛线团。 她抽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但整张纸都被雨水浸湿,根本没办法补救。 “我” 我再给你画一幅。 话未出口,手里皱巴巴的画纸就被唐柳抽走,她低垂着眼,视线凝在黑乎乎,糊成水墨画的人物像上。 蓬松的长发淋了水,黏在眼角和脸颊上,一时看不清她的眼神和表情。 知安捏紧那支棕色彩铅,使了点力,打磨圆润的笔身还是嵌得手心发疼。 她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像被猫爪挠乱了的毛线,黑的,红的,各种颜色,粗细不同的线条绕在一起,越缠越紧,打成一个混乱的死结。 明明唐柳的存在对她来说很危险,是个身份不明,行事诡异的npc玩家,从一开始她就心存警惕,极力保持安全距离。 可现在的她,好像生不出半点恐惧的情绪。 甚至还想伸手拥抱唐柳。 是因为现在的她看起来像一只被雨淋得湿漉漉,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吗? 知安动了下手指,刚要抬起手,唐柳便移开落在纸上的视线,将画夹在速写板上。 同时她们的身后响起班长的召集声,通知大家前往画廊。 知安回过神,唐柳已经背好画包抬步跟上大部队了。 潮湿凌乱的头发披散在背后,贴着本就湿透了的衣服,沾了水的布料是半透明的,隐约能看见里面的肉色。 除了她们,其他人最多只淋了个半身,在太阳里走走,路风吹一会儿就干了。 知安摘下头绳,用手指梳了梳湿润的短发。 这根头绳还是唐柳给她扎上去的。 她安静地跟在唐柳后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好像又闹别扭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不再害怕唐柳生气时的模样,哪怕那个样子和灵异片里的恐怖鬼怪不相上下。 她觉得唐柳更像是个闹脾气的孩子,戴上用猩红颜料涂抹的小丑面具,顽劣又天真地玩着恶作剧的把戏。 知安没处理过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 她的人生只和苏樾挂钩,而她和他从来没闹过别扭,苏樾总能意识到并会包容她的各种小情绪。 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整理地十分妥当。 知安一路想着以前的事情,一手捏着发绳,偷偷摸摸地看了好几次唐柳。 四五月的风不算冷,但吹在湿透的衣服上,还是会卷起一阵凉意。 知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冻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还穿着一件短款外套,浸透了雨水变得沉甸甸的,套在身上很不舒服。 里面是件白色小背心,现在是近乎透明的状态,脱了外衣很容易就看到底下白皙的肌肤。 本是宽大的袖管现在变得紧绷湿粘,不方便动作,知安被裹得有点呼吸不过来,索性解开了上面两颗纽扣,露出雪腻的脖颈和胸前的一片皮肤。 因为受了寒,颜色有点苍白,上面还滚着几滴透明的水珠,顺着小巧的锁骨线条滑进背心领口。 知安用手背抹去水珠,总算喘了口气,她停下来望着前面渐行渐远的唐柳,指间摩挲着拿了一路的发绳,鼓了鼓腮帮子,准备追上去递给唐柳。 就在知安脚跟离地的一霎那,前方走了一路都没回头看一眼的人,忽然转过身,朝她的方向望来。 微风拂起唐柳黑色的长发,纤雅的米白长裙,摇曳起伏的裙摆像一簇盛开的小白花。 她就这么站在风里,任由长风吹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一切,她仿佛被风裹上了一层温暖的滤镜。 可她的眼神和表情却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是万里之下的诡寂海域,海水是黑色的,不是墨汁的纯黑,而是掺着杂质的浓稠黑水,滤网都滤不净的肮脏质地。 隔着十多米的距离,知安看着唐柳的嘴巴一开一合,红色的唇瓣勾起,眼尾上翘,黑色眼线晕染开深意,古怪又瘆人。 明明她的声音很轻,连嘴型都不算清楚。 但她的话像被什么诡秘的力量顺着风送进知安的耳朵里,“不是想从泥里捡东西吗?”。 “那就,再捡一次” “只不过,这回,连蛹都算不上了” 唐柳的语气带着笑,直勾勾盯住知安的眼睛,一字一顿,嘴角弧度越拉越大,“如你所说,蜕变成新的生命——”。 “当你成为养料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捡起它” 画廊的装修风格偏现代艺术,光线通透明亮,一幅幅画风各异的作品错落有致地挂在墙壁上,周边绘着五颜六色的彩色涂鸦。 他们来的时间早了点,前面还有一批学生在观赏学习。 走过来一路,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湿透的衣服被吹得半干,一进到室内便感觉一阵凉飕飕的冷意。 知安捂着小腹,眉头稍稍蹙起,粉润的下唇被牙齿咬的泛白。 也许是肚子受了凉,这会儿有点难受。 “这栋楼的厕所在二楼” 唐柳环着手臂,后脑勺抵了抵身后的墙,从口袋里翻出一片口香糖,包装纸有点潮湿,她浑不在意地撕开外面一层纸塞到嘴里,漫不经心地咀嚼起来,吐出一个个白色透明的泡泡。 她的视线像落在知安身上,又像是在想事情,语气听起来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就是灯坏了,有点黑”。 唐柳顿了顿,笑意加大,“要我陪你去吗?糖糖”。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贴在知安耳边说的,甜腻得能拉出一条绵长的丝,夹杂着薄荷口香糖的味道,清凉地吐露在知安敏感的耳垂上。 知安被吹得缩起肩膀,睫毛颤了颤,小声道:“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唐柳的头发拂在她脸上,湿湿冷冷的。 知安想了想,还是拿出了刚才摘下的发绳,“六六,你低一下头”。 唐柳要比她高一点,站直了看起来还挺明显的。 知安说完话后,唐柳微怔,随后低下脑袋。 知安抓了几下湿答答的头发,手指轻轻抚过她半干半湿的头皮,指腹染了层薄薄的水。 简单地帮唐柳整理了一下发型,知安替她扎了个蓬松又不失俏皮的马尾,后面的湿发不会再黏糊糊地贴着脖颈皮肤了,清爽干净不少。 弄完这一切,知安又在口袋里掏掏扣扣,翻出上午不小心掉进去的草莓发夹。 唐柳前额的几绺头发也湿了,很容易粘在脸上,索性就一起夹起来。 知安挺满意自己的成果,下意识地摸了摸唐柳的脑袋,像抚摸她的那些玩偶宝宝一样。 她有一间小型玩偶房,里面摆满了漂亮的芭比公主,棉花娃娃,各种各样有趣的小玩意,还有她和苏樾一起去电玩城抓的娃娃。 知安最喜欢给娃娃打扮了,研究好看的发型,换粉嫩的衣服,玩心大起的时候还会自己做衣服,虽然很多时候只能做出来一两件潦草的破布条。 其实这些娃娃都是苏樾抓的,她的手法和运气太差,夹娃娃的触手不是松了就是半途掉落,或者干脆抓了个空。 而苏樾一抓一个准,不管是娃娃机里的娃娃,还是射击套圈之类的东西,只要是知安看中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以前她总赖在苏樾怀里嘟囔,“阿樾玩游戏这么厉害,是不是因为你是程序师?对这种概率性的东西有研究?”。 苏樾揉揉她的脑袋,眉眼温柔得像氲了层清晨未明的朦胧雾霭,只是轻声说:“安安想要的,不会存在概率性问题”。 知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呀,你是我的幸运星,永远的,唯一的”。 从遥远的记忆里拉回思绪,灵魂回拢的那一刻,她对上唐柳晦暗不明的眼神。 不知唐柳看了她多久。 知安却没什么精力再思考,此时她只想找到厕所解决闹腾不停的肚子。 “我先去厕所啦,等一下再说” 她急急忙忙地放下画包,顾不得唐柳是什么反应,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跑去。 第62章 【诡校】别被抓住啦 唐柳没说错。 厕所里的光线确实很暗,只有几道稀疏的光线从半敞的百叶窗里透进来,起不到什么照明效果。 知安站在门前犹豫了几秒,还是抵不住咕咕直叫的肚子,飞快地跑进去拉开其中一扇门牢牢关紧,顺便上了锁。 她满头大汗地蹲着坑,扯了一长条厕纸堆在手里紧紧攥住,周围昏暗无声的环境莫名生出逼仄晦涩的气氛。 这种感觉不太好受。 知安迅速解决完,拉上裤子,正要转头去摁冲水按钮。 身旁的厕所隔间忽然传来一道敲击声,像是弯起手指关节发出的声音。 知安瞬间放下摁按钮的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离那侧隔间远了点。 “糖糖” 随后响起的女声让她一怔。 “我这边没有厕纸啦,你抽几张给我好吗?” 是唐柳的声音。 知安拧着眉用齿尖摩挲下唇,压出浅浅的齿痕,这是她思考时的下意识举动。 在陌生昏暗的环境她会保持高度警惕,仔细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记忆,刚才并没有听到外面有人走进来。 也没有一点脚步声。 那这个厕所里的唐柳,是谁? 知安没有出声,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额头冷汗直冒,她的背贴紧了身后的隔间墙壁,试图尽可能地远离另一处厕门隔间。 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墙壁,底下有一根拇指左右的宽度缝隙,以她站立的角度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的。 知安也不会趴到地上去看。 “唐柳”也没再说话,仿佛在很有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知安的心里直打鼓,汗珠顺着后脖颈滑落进衣领,湿答答的,难受极了。 厕所里安静得可怕,让人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像是想到什么东西,知安的手慢慢摸向口袋,细微的衣服摩擦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尤为明显。 发顶好像滴落下什么湿滑的液体,湿湿黏黏的沾在头发里,仿佛要钻进薄薄的头皮。 知安动作一顿,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瞳孔在那一瞬间紧缩,映出一张惨白青瘦的脸。 “嘻嘻嘻~” 那张脸像在尸水里泡了几百年,满是苍白的褶皱,眼眶被耷拉下来的皱皮盖住,只露出一半全是眼白的眼球,几乎看不见黑色瞳孔。 唇色是青紫的,没有一丝血色,“唐柳”像提线木偶般的拉起嘴角,半截漆黑的舌头滴着浓稠液体,不是透明的口水,是猩红的血浆。 像没有调试过的朱红颜料,又红又黑。 “我找到你啦~” “糖糖”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它就往下爬,四肢干瘦,脖子跟没有骨头一样,柔软曲长的像条蛇,青白尖削的脸猛地向知安探来。 知安颤了下睫毛,突然闭上眼睛。 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往前一按。 “啪叽”一声,像摁在了软绵绵的棉花团里。 【检测到玩家a086号玩家使用防御型道具“定身符”,生效时长2,此为一次性道具】 知安睁开眼,“唐柳”的脸近乎是贴在她的鼻尖上,呼吸间都是腥潮恶臭的味道。 它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干枯如木的手臂撑在墙上,仿佛一只落水的蜈蚣,满是褶皱的眼皮下的细黑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她。 知安憋着一口气,迅速蹲下身,从窄小的空间钻出来,打开厕所门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摁了下冲水按钮。 刺耳的冲水声响起。 她不再看那只僵停在半空的“唐柳”,草草地洗了个手就冲出厕所,脚底像抹了油,跑得飞快。 窗外吹起一阵风,阳光稀稀拉拉地被串成不规律的线条,百叶窗敲打在墙壁上,叮叮作响。 一丝光线溜进昏黑,照在那张枯瘦惨白的脸上。 这一瞬间它像被赋予了灵魂的人偶,掀起耷拉着的苍白眼皮,缓缓勾起一抹笑,声音嘶哑幽暗,“要再跑得快点呀”。 “别被抓住啦——” “我的糖糖” 知安跑到一楼,手扶着墙壁,纤细无力的小腿还打着颤。 上一批的学生已经陆续离开了,接下来是他们的观赏学习课。 带头的老师声情并茂地介绍着其中一幅画作。 是上届学生的毕业作品,手法风格在众多参赛者中脱引而出,一跃成为那届的第一名,在校时就收到国内几所有名的艺术协会邀请,前途可期。 白天的npc们还扮演着三好学生的形象,个个都听得神情认真。 混杂其中的玩家暗暗打量着画廊的设施,眼神隐晦又充满探究性,有几个大胆的玩家绕出人群,走到角落开始探寻,试图搜到有用的线索。 知安的视线掠过那些玩家,看向站在最后排的唐柳。 她的头上还戴着知安的草莓发夹,湿漉漉的长发被扎起来,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脖颈。 让知安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厕所里的那只怪物,它的脖子又细又长,像条柔软冰冷的无骨蛇,滑腻又粘稠,捏在手里仿佛下一秒就能溜走,缠绕地盘上猎物四肢。 唐柳在嚼口香糖。 她懒懒地靠在墙上,微仰起头,嘟着嘴吹泡泡,泡泡被撑成透明的薄膜,再“啪”的一下破裂开来。 像烟花一瞬间的爆炸,又像玻璃瓶碎掉的声音。 唐柳像npc,也不像。 她阴鸷诡谲,偏执乖僻,躲在暗处吐露着猩红的蛇信子。 可她有时又狡黠天真,随心所欲,不认真听讲,不遵守课堂纪律 偏偏就是这样矛盾的唐柳,在这堆千篇一律的数据,僵硬麻木的npc里若有似无地脱离了,渗透出一种独有的鲜活。 她和npc不一样。 是因为以前是玩家的缘故吗? 视线流转间,知安的目光顿在擦肩而过的一幅油画上。 她停下步伐,侧过头,眼神情不自禁地落在上面。 那是一艘停泊在月下的小木船。 泠泠月光像一张匍匐在萧瑟江海上的美人皮,拂亮孤冷的荒野,漫天群星铺散在灰色调的黑夜里,仿佛无数只幽暗窥视的眼睛。 腐朽的小船嶙峋破旧,木桨斑驳,缠满白色蛛丝网,照下层叠错落的阴影。 远处的树林像层峦叠嶂的高峰山脊,弥漫着和青灰色的雾气。 背景涂得很暗,只有那轮明月是唯一的亮色。 第63章 【诡校】月下木船 游弋零碎的记忆仿佛被风吹起后飘不尽的白绒棉絮。 那时正值初夏,天气还算凉爽,她的作品在国内联赛得了一等奖,举办方送了她两张百荷园的入门券。 百荷园是旅游风景的头牌,开园三个月以来只对外放出两百位预约名额,其余的只能靠内部人员或权势名贵赠送入门券。 知安的作品正是得了一位喜爱收藏小众画的千金青睐,借着举办方的名义让她有机会跨过百荷园的门槛。 说来那张画,还是在苏樾若有若无的提点下修改完成的。 只是无意间的点拨两句,困扰了她很久的瓶颈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掀开,灵感源源不断地涌入。 知安靠在苏樾怀里眉开眼笑,笑嘻嘻地甩着手里两张精致的入门券,“阿樾,你真是我的缪斯,脑袋里装着好多东西,你的前世是代表智慧的神明吗?”。 她仰头亲吻着他冷白干净的下巴,嘴里说着腻歪甜蜜的情话,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平静,而她却被自己逗的满脸通红,圆润黑亮的大眼水蒙蒙的。 知安抬手遮住那双静静注视着她,深邃又漂亮的眼睛,看一眼就会沉溺进去的柔和大海。 “不,你上辈子肯定是个鼎鼎有名的画家,在我这里,你是达芬奇式的存在”。 柔软敏感的手心被纤长浓密的睫毛挠了挠。 知安弯着眼笑,眉眼弯弯的像月牙,她放下手又凑上去黏糊糊地亲他的眼睛,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她看不清那双眼里的情绪。 不过就算长久的凝视观察,她也瞧不出什么来。 她是那么迟钝的一个人啊。 回望曾经,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太过渺小无知,以为自己握住了月亮,却不知那是一场镜花水月。 不过是一角被月光垂怜的静谧湖畔。 在拿到百荷园的入门券后,她和苏樾前往a市度过了一周的旅游时间。 百荷园的夏季无疑是热闹的,鸟语蝉鸣,绿树成荫,池塘莲花盛开得丰姿多艳,婀娜迷人。 她坐在树荫底下吃着冰淇淋,纤细白皙的小腿在半空中悠闲地荡来荡去,微风吹拂而过,一绺发丝沾在她的脸上,又划过手里举着的冰淇淋,染上雪白的奶油色。 苏樾拿了张湿巾帮她擦拭弄脏的面颊和发丝,随后摘下戴在腕间的粉色蝴蝶头绳替她扎起蓬松柔软的长发。 知安很自然地放松身体,半边身子都靠着他,他们亲密平淡的像一对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 知安慢吞吞地吃着冰淇淋,在吃到一半时发现有半颗大块的草莓粒,她欣喜地举到苏樾面前,“这么大的草莓诶,阿樾尝一口嘛,就一口”。 她又开始肆无忌惮地黏着他撒娇了。 苏樾低头吃了一口。 只是少了点边上的雪糕,那半颗草莓完完整整的嵌在雪白绵密的奶糕里。 知安轻“哼”一声,一口把草莓吃掉,然后凑到苏越面前红着脸亲了一口,留下淡淡的草莓香味和一圈白乎乎的印子。 像素白调色盘上的颜料。 知安盯着看了几秒,抬手轻轻擦掉上面的痕迹。 不过半晌,手指便传来一阵凉意,冰冷的液体滴落。 冰淇淋化了。 知安低下脑袋吮掉黏糊糊的液体,不再分心看他。 等她吃完一整根冰淇淋,再抬头去看苏樾时,不禁微微怔住。 他的半边侧脸氤氲在金红淡绯的余晖中,仿佛一抹象牙渲染了艳丽的色彩,揉进复古典雅的精致相框里,雕刻永恒的隽美。 长睫下的瞳色浅淡,盈满了朦胧的金色夕阳,映照出琥珀色,多了分温柔的意蕴。 他的瞳孔里映着湖边停泊的几艘小船,许是傍晚的光辉太迷离,让她恍惚了一瞬,他的嗓音轻柔缥缈,“安安,去划船”。 知安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道:“阿樾,我不会划船”。 苏樾的视线从湖畔移开,漂亮的桃花眼里沁着晚霞浮光,还有她的身影,他的眉眼温沉柔和,睫毛沉甸甸地覆下来。 百荷园的晚风经过他惊艳的眉骨鼻梁,柔软殷红的嘴唇。 “我知道” 他温热的指腹轻轻揉着她白皙的眼尾,指尖挑起一丝吹拂的发勾到她的耳后,“不用担心,我会教你”。 绯色缱绻绵延地爬上知安白软的面孔,她羞赧地颤了颤睫毛,“好,好呀,那你教我”。 知安的手脚并不协调,在坐上摇摆的小船后,她白着一张小脸抓住苏樾的衣角动也不敢动。 事实证明,苏樾就是智慧的化身。 他好像对船的构造很了解,包括处理风向和划桨技巧。 他们漫无目的地划着小船漂泊在青绿的湖泊里,岸边开满碧叶莲花,水波荡开圈圈涟漪。 他们成了这幅水墨莲花图中两点清淡自由的笔墨。 那天的知安学了很多关于划船的知识,笨拙地学着苏樾拿起船桨,在湖水里搅动。 最后她累的瘫倒在船上,四肢软绵绵的提不上力气,特别是两条胳膊,酸软无力。 “阿樾,我不当渔民啊再划远点就回不去啦!” “我都不认得陆地,更别说是湖泊大海了。” 她哭丧着一张脸,手背搭在额头上挡住西沉的余晖,眯着眼去看苏樾。 他安静地坐在船边,船桨放在角落,手肘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撑着线条凌厉的下颚,沉静的目光眺望遥远天边,霞光像羽毛一样柔软地伏在他乌黑的发梢间,美好得不像话。 他的轮廓被光影分割成明暗交织的两部分,温暖的亮面对着她,暗面隐于另一边,她只能看到他浸润在暖光里的一半面容。 像王尔德笔下的一页诗歌,连湖畔的晚风也变得温柔,生怕吹散这篇缱绻的诗。 “循着月亮的方向” “它会带你去往任何地方” 知安的心跳漏掉一拍,她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感觉是什么,只能恍惚地眨着眼,轻声道:“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前提是,那里有你”。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谁会在大晚上划船? 这不是她的调情方式。 苏樾似乎也没这种奇怪的爱好。 第64章 【诡校】晚安 记忆里的世界振动摇晃,掀起磅礴消声的雨帘,知安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上眼前的油画,只摸到一阵冰凉的玻璃质感。 她有些遗憾,不能近距离感受这幅画,触摸它干固的颜料,起伏堆积的笔触轮廓。 这是一幅没有署名的作品。 孤零零地挂在墙角无人问津,采光条件也不好,寂静晦暗,像被世界遗忘的黑色空间。 知安还想再仔细观察线条纹理,肩膀被突然搭住,拉着她转过身。 她刚想挣扎,耳侧便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也是玩家?”。 “别看这些画,有问题” 知安蓦地怔住,下意识地蹙起眉,“你”。 连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在潜意识里把这幅小船油画和这人口中有问题的那些画分割成两个领域,并对此产生了维护的想法。 “前几天我队里的玩家盯着一张外国女人的画像看了半分钟,第二天早上就被发现挖了眼睛吊死在阳台上” 女生抓紧了知安的衣服,“现在队里只剩我一个人了,你是单独行动的吗?我们可以”。 “糖糖” 黏腻的音色像裹着浓稠甜芯的蜜汁,徐徐绕进两人的耳畔。 知安抬起头,唐柳迎面走来,笑吟吟地盯着她们,视线在女生身上轻飘飘地流转一周。 “是认识了什么新朋友吗?” 知安还没说话,就感觉身旁的女生颤抖了一下,哆哆嗦嗦地松开抓住她衣服的手,面色苍白地摇着头,“没,没有,就是探讨一下学习,我,我先回去了”。 女生着急忙慌地跑走,步伐慌乱得像在躲避一只凶恶的野兽。 唐柳浅笑盈盈地搂住知安的胳膊,“看来我们糖糖还挺讨人喜欢的”。 “所以,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吗?” 知安已经逐渐掌握了如何忽悠这只随时随地可能拉着自己入土的npc的顺毛手法,她拍拍唐柳的手背,“是的,六六是我的好朋友”。 唐柳眯着眼笑了笑,纠正道:“是唯一的”。 知安从善如流地顺着毛,“对,唯一的好朋友”。 回到宿舍,知安冲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潮湿的雨水味,埋在骨头里的疲惫似乎也褪去一点。 出乎意料的是,今晚唐柳没再闹她,洗漱完后坐在桌前低头写着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是一封书信。 知安用余光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只要不捣鼓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吓人就好。 十点整,眼皮子熬不住,上下打着架,她困倦地打着哈欠要回床上休息,一旁埋头写字的唐柳同时抬起脸,翘着眼尾笑,“要休息啦?”。 知安点点头,声音听起来有点闷,带着微弱的鼻音,嗓子干干的,“困了,想睡觉”。 大概是白天淋了雨,这会儿感觉又冷又热的,骨头都在发冷,她困困呼呼地想着在游戏里也会生病发烧吗? 唐柳长长地“哦”一声,懒悠悠地转了几圈笔,复又低下头写东西,不经意道:“糖糖去把阳台的窗帘拉上,不然明天早上太阳光会照进来”。 知安突然有点好奇她在写什么东西了,脑袋刚探了探,唐柳便似有所感地朝她看来,大方地要把那张纸摊开来,笑嘻嘻地说:“这是情书呀,糖糖要帮我想想怎么用词更好吗?”。 知安顿了顿,嘴巴牢牢闭上。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写给谁的情书。 苏樾 她几不可察地蹙着眉心,摸不清唐柳在搞什么把戏,但总之她的心情已经无法控制地低落下来,缠着隐隐的烦闷郁气。 知安瞥过眼,没去看那张纸,转头向阳台走去,“我不会写情书”。 “哦,这样吗?” 唐柳在她身后笑了笑,“那真是可惜”。 “不会写情书,也该看得懂字” 声音低不可闻,唐柳低头盯着纸面,手指放在边沿蜷缩起来,做出一个握紧的姿势,那是想把纸揉成碎屑的动作。 她的手停在半空很久,最终只是慢慢放下,轻轻抚平纸边的褶皱。 “好可惜” 唐柳微乎其微地咧嘴笑着,黝黑的瞳孔照映着头顶惨白的灯光。 下一秒,白炽灯“滋啦滋啦”地闪烁两下,黑亮短暂交替过后,整间屋子都陷入了昏暗。 今晚没有月亮。 这个世界属于黑夜。 苍穹之下的云层被天色染成墨黑,没有月光的映衬像一幅简陋单调的素描画,晦暗阴冷。 知安的动作还停顿在拉窗帘的那一刻,她僵硬如木地站在原地,圆润澄澈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张青白尖瘦的人脸。 它没有眼睛,只有一对漆黑空洞的窟窿,直直地对着她。 猩红的嘴角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生硬地拽起,朝她露出一抹笑。 参差不齐的森白獠牙,挂着淋漓的血丝肉沫,血水淅淅沥沥地倾倒而出。 它的脸贴在玻璃窗上,五官被挤压得变了形,血红的液体裹着看不清的内脏组织从透明的玻璃上滑落,留下斑驳脏污的痕迹。 它像是要从窗户里钻进来。 空气都静了下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无声的对峙间,那抹绷紧的瓷白眼尾忽然松下来,多了分疲惫和倦怠,瞳孔氲着妖冶的深,近似暗红,浓密的睫毛懒洋洋地翘着,“长得还怪丑”。 知安疲倦地揉了揉眉骨,将垂在耳侧的碎发向后勾去,摁着酸疼的后脖颈,困乏地打了个哈欠,漆黑眼睫染上一点水花。 “就是被这么个丑东西” 她抹去眼角的湿润,声音慢悠悠的,“搞得几晚都没睡好”。 “让我补个觉,再陪你们玩好吗?” “唰”的一下,窗帘被毫不留情地拉上,彻底阻隔那张惨白青灰,张牙舞爪冒着黑气的狰狞人脸。 屋内的灯同时亮起。 知安半眯着眼晃到床铺,没有骨头似地一把躺下,脑袋刚碰上柔软舒适的枕头,便听唐柳一声轻笑,却和以往有些不同,多了一丝迟疑,“糖糖,晚安”。 知安又打了个哈欠,扬着一只细白的手慢吞吞地伸出床帘晃了晃,像是一只绵软无害的小白兔伸着毛茸茸的爪子打招呼。 仿佛在回应那一声“晚安”。 第65章 【诡校】盛大的白日梦 知安好像变成了一团游离虚拟的意识,被困在窄小黑暗的盒子里,盒角破了个洞,挤入冰冷潮湿的风,冻得她瑟瑟发抖。 可此时的她没有双手,无法拥抱自己的身体取暖。 她彷徨,无措,在这一方小小世界迷茫地徘徊着。 沉闷又清脆的滴水声仿佛近在咫尺,幽幽地回响于耳畔。 鞋底拖拉在地面的敲击,“吱嘎吱嘎”的摇晃,阴森寒冷的古怪嬉笑 都化作一阵虚无缥缈的风。 那一角破碎的洞口好像被柔软的棉絮堵住,知安感受不到刺骨的寒意,她的意识终于陷入沉睡。 【当前副本开启第四天,正在为您统计玩家存活数量——12\/100】 【温馨提示,存活人数将在达到个位数后开启实时通知,请在规定时间内获得副本核心并成功击杀其他玩家】 清晨六点,知安按着酸胀的太阳穴迷迷瞪瞪地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墙上缓了好久也没彻底清醒过来。 她仰头靠着墙壁,睫毛覆下白软的面庞,安安静静的,像个精致脆弱的瓷娃娃。 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境都没有。 可她连什么时候爬上床睡的觉都不记得。 她用力地掐住指尖,长长吐出一口气,掀开帘子下床洗漱。 副本进度已经拉到最后,知安没有多少时间再浪费了。 离开这个副本,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苏樾会变成其他副本的npc吗? 还是在同一个副本不断被重置,直到变成真正的npc。 知安刷完牙洗好脸,看了眼课表,庆幸的是今天是周末,没有安排课程。 她不用被束缚在上课的规则里。 这也意味着别的玩家有更多的活动时间,足以进行一场悄无声息的淘汰战。 知安想起郑莠之前说的话,没人接触过副本核心,就算只剩一个玩家,拿不到核心同样是死亡的结局。 可没人知道核心到底是什么东西。 知安也不抱希望,她只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再见一面苏樾。 今天叠在椅子上的是一条长款碎花裙。 最上面放着一个草莓发箍。 知安愣了几秒,轻抿了下嘴巴,回到床上换好衣服。 她对着镜子戴上发箍,周围嵌着几点细碎的晶钻,流光盈盈。 裙子和发箍都是她喜欢的款式。 她在镜前站了很久,小腿都发了麻,才恍然回神。 知安望了眼唐柳的床铺,最后看向她的书桌,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封粉色情书。 知安沉默半晌,收回视线,安静地离开宿舍。 房门被轻轻带上,捎走明亮的晨光。 屋内只余一片黯淡的光线,埋藏着无声的寂寥。 朦胧不清的光影绰绰,一丝微光溜进被风卷起的窗帘。 一只苍白干瘦的手拾起桌面上的信封。 时间被拉的无限漫长。 “刺啦” 斑驳碎屑徐徐扬起,像破碎的棉花洒向地面,落成一地尖削薄硬的玻璃。 那只手抓起零散碎片,尖角刺入肌肤,猩红的液体顺着纤细的手腕流下,诡谲凄美。 嘴角咧成夸张的弧度,像饥肠辘辘的流浪之人不停吞咽着裹腹的食物。 碎角扎破薄薄的皮肤,渗出模糊血肉,透明的玻璃开出一朵朵艳红的血花,留下蜿蜒曲折的线。 堆落的碎片映着一双漆黑幽暗的眼,割裂,凝聚,拆解,重组,最后化为没有眼白的瞳孔,像永远填不尽的黑色深渊。 知安出了宿舍楼,准备去画室。 没走几步,便看见前面聚集了一群学生。 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见浓重的血腥味。 知安捂着鼻子,拧了拧眉,抬步往另一个方向走。 离开前,不知为何,心底生起莫名的感觉,迫使她回头看了眼案发现场。 正巧对上被人抬出的一具女生尸体。 一张惨白的脸,发丝黏着凝固的血沾在额前,眼睛紧紧闭着,面色已经发了青。 知安看着女生的脸,眉心蹙起,唇色有点发白。 是昨天在画廊里拉住她衣服的那个玩家。 玩家 游戏第四天,玩家的死亡被摆上明面,以一种残忍直白的方式呈现在隐藏在人群里的玩家面前。 这不是个好现象。 知安迅速将视线移开,不经意扫过那群npc的面孔,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蜷缩哆嗦了一下,背脊窜上寒凉之意。 上翘的嘴角,眯起的眼尾,五官眉眼因夸张的笑意而显得狰狞。 兴奋,极致的恶意一点点爬出他们漆黑的眼珠,攀上眉梢眼角。 他们似乎不再伪装,脱去那身束缚行动的人皮。 知安在他们的目光彻底移到自己身上前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画室跑去。 路上遇到了许多起玩家死亡的案件。 都是在昨晚出事的人,以各种方式呈现在这个学校里。 清晨的校园弥漫着一层血腥的色彩。 知安避开人群,本是十来分钟的路程被拖到半小时。 她进入教学楼门口,爬上五楼,放轻脚步靠近那间画室。 心脏砰砰砰的开始加快跳动,连带着血液流淌的速度都快了起来。 然而在看到紧闭的门后,期盼的眼神漾开破碎的光,长长的睫毛失落地搭着下眼睑。 知安吸了口气,鼓了鼓腮帮子,再三犹豫下,抵不过心里的思念和妄想,屈起手指轻轻敲响眼前的这扇门。 片刻后,没有回应。 她站在原地,眉心焦躁地拧成一团,齿尖无意识地磨着大拇指和柔软的下唇,压出一道深深的齿印。 知安又敲了几下,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应该是不在。 她扒拉着头发,梳好的发型变得乱糟糟的,门把手被压下,抬起,压下,重复几个来回后最终还是重重往下压去,打开这扇让她彷徨不疑的门。 迎面吹来一阵呼啦啦的风,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发丝凌乱地吹了满头满脸,待风声拂过,才再次睁眼。 光线溜进半敞的窗口流泻而下,层叠交错的光影穿过被风吹散的纸张,落下稀碎嶙峋的影子。 像下了一场浩瀚寂静的羽毛雪,一张张黑白画纸沐浴在朦胧光辉里,安静地伏在地面上。 知安怔怔地盯着这些画瞧,眉心拢起恍惚的思虑,仿佛吸入了冬日里灰蒙蒙的雾气。 她缓慢地抬步,走到画前蹲下身,手指颤抖地轻抚上苍白薄削的纸面,指腹摩挲着上面的人物像。 漂亮鲜艳的裙子,蓬松柔软的长发,可爱精致的发箍 从最初完全空白,只有一圈线条的外形,到模糊不清,隐现轮廓的面孔,再到后面不断精细刻画的五官眉眼,逐渐清晰生动,连每一根翘起的头发丝都透着深刻的意味。 像徐徐燃起的火星裹挟着夜风在荒野里寻寻觅觅,燃不尽熄不灭的火追溯来时的路,跌跌撞撞地逆着风将这把渺小的火越滚越大,直至最终,演变为一场耀目的星火燎原。 心口像堵着一团棉絮,她惶惑地眨了下眼,透明的泪珠坠上漆黑的睫毛,她又眨了眨,那滴泪水不堪重负地从眼睫滑落,滴到苍白的面颊。 知安呼吸不顺地抽了口气,柔软的眼眶微微泛红,黑白分明的圆润眼珠像潮湿的琉璃,雾气蒙蒙。 喉间压抑着破碎的呜咽,扇子似的睫毛被水雾压得低沉,挂着晶莹的水珠,轻轻一颤便坠落下来。 眼前的画变成一幅幅动起来的场景,时而落在她眼底,时而又化作一片废墟,模糊不清的影像闪动着被切割成碎块,继而重组、破碎、凝结再裂开,反复辗转几周,她的世界终于再次清明。 一张巧笑嫣然,明艳动人的少女面貌鲜活地跳进她的眼帘。 这是唯一一幅贴在画板上的画。 指腹捻过边缘,晕上深浓的黑炭,光感鲜润明亮,线条清晰,这一幅画刚完成不久。 脚底像踩到了什么东西,知安抬脚,俯身捡起。 在看清那是断成两半的铅笔后,指尖顿在半空。 她的动作像被放慢了几倍,抬头重新看向那幅画。 刚才被忽视的违和感在此时全然涌现出来。 一幅没有完成的画。 只来得及描绘出眉眼,鼻子,嘴唇,头发只是浅浅地上了层色。 即使这样,也能一眼看出这是知安以前的模样。 但为什么没有完成? 以这副半成品的面貌呈现在这里,甚至周围的一切都是凌乱的,像是画到一半就消失了,无人整理。 被一块橡皮擦抹去,还是,因为想起她被系统重置了记忆? “阿樾” 知安虚软地瘫倒在地,眼前的世界旋转跌宕,漂浮下沉,离她越来越远,她的视线无法聚焦,只能空茫茫地盯着虚空。 时针划过钟表的细微声响被放大无数倍,沉甸甸地落入耳间。 灵魂向深渊坠落,她仿佛看见了记忆中遥远的爱人,盼望欣喜地伸出手却只握住一把荒芜的空气,影子化为碎片飞向远方。 那道清瘦温柔的身影原来只是她的幻想。 白昼将至,我从落日西沉开始守望。 你是一场盛大的白日梦。 第66章 【诡校】永远留下来吧 千万里的长风裹挟血腥,漫天遍野的哀嚎与尸山血海,扭曲抽搐的骨骼融着腐烂的筋脉血肉,青白獠牙挂满斑驳血迹,狰狞的眼角周围爬满青紫脉络。 瘦长干枯的活死人从森森白骨下涌出,褪去人类的皮肤,露出血色肌理,尖削的指甲慢慢变黑拔长,削铁如泥。 阴暗潮湿的巷道深处青苔遍布,废弃堆积的纸箱一角小幅度地抖动着,像只逃避追捕,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猫。 “哒,哒,哒” 鞋底轻轻踏过青石板,发出清脆的跫音,遥远又缥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纸箱的动静在沉寂一秒后震动地更加频繁。 乌沉沉的天幕被满城尸海染成汹涌的血潮,一具具鲜活的生命倒下,又有一批新的尸体浴血爬起。 脚步声停在两步远的距离便不动了。 本是不停颤动的纸箱渐渐平复下来,在渐行渐远的响声中忽然掀开顶面,露出一张苍白漂亮的脸蛋,卷翘的睫毛还坠着几点泪珠,眼眸被水光染得又黑又亮,盈着迷茫和惶惑。 她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又该去往何处。 巷道里阴湿暗蒙的雾气勾勒着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 深黑色的风衣,流畅有力的背脊弧线,长腿皮靴,在血灰色的雾里若隐若现。 在他即将消失在巷口时,纸箱里的少女眨了下眼睛,踉跄着跨出几步,眸子内透出几分水光,“请等一下——”。 那人顿住脚步,几秒后转过脸,另外半侧隐没于阴影。 青色雾霭下,那是一张眉眼泠然,神清骨秀的面容,深邃立体的眉骨有种凌厉的美感,那只色泽浅淡的瞳孔在朦胧模糊的昏暗里依稀可见。 少女怔怔地望着他,心跳仿佛漏掉一拍,窒息又沉闷,心口涌上奇怪的酸涩难受。 这明明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可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仿佛隔了几百年仍能辨认彼此般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他像一把明火烧亮了漆黑空洞的山谷,腐朽潮湿的洞窟燃起轻盈跳跃的篝火。 她迟疑地摸上湿润的眼角,睫毛颤了颤。 胸膛的酸胀感无处宣泄,她几乎是颤抖着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泪水连成一串珠子,长睫随着呼吸微颤,“我可以跟着你吗?”。 我好像迷路了,能带我离开吗? 去哪里都好。 【检测到玩家数量低于两位数,已为您开启实时通知,当前副本存活人数为9\/100,请在规定时间内获得副本核心】 【滴——副本存活人数为7\/100】 【滴——当前副本存活人数为5\/100,已跌破安全数值,解除保护区域,正在开启逃杀模式】 【温馨提示,请尽快活动起来哦~】 时针加速转动半周,暮色降临,灰暗雾霭从湖底升起涌入树林,蔓延整个校园,盘旋缭绕在一栋栋宿舍楼间。 青灰色的雾气笼罩着楼层,腐蚀锈迹斑斑的窗户铁索,一道道扭曲瘦长的鬼影忽近忽远,仿佛山野里的魑魅魍魉。 一簇幽火在屋里徐徐升起,火舌舔舐斑驳的墙角,灰白的烟雾袅袅萦绕在窄小逼仄的空间。 耀眼的火光映着少女沉睡的脸庞,长睫搭在苍白的下眼睑,鼻尖下颚被勾勒出浓重的阴影。 半晌,吸入鼻腔的烟雾将她从沉眠中呛醒。 她半睁着水蒙蒙的眼,掩住口鼻咳嗽几声,随后困倦疲懒地打了个哈欠。 “嘻嘻” “你醒啦” 清脆的嬉笑声从角落响起。 知安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循声望去,角落里的女生慢慢转过脸。 她的脖子像干枯的树枝,一折就断,嘎吱嘎吱地发出骨头摩擦的声响。 手里拿着一支细长的画笔,朱红颜料涂抹在惨白尖瘦的脸庞上,仿佛狰狞的血色伤疤,潮润的半粘稠物正顺着下巴湿答答地往下掉。 那双漆黑的瞳孔占据整个眼眶,嘴角咧开到耳后根,直勾勾地盯着知安。 知安支着下颚静静地回望她可怖的模样,许久,弯着眉眼似是无奈地笑了笑,“spy?”。 猩红的弧度僵滞住,画笔掉落在地,唐柳凝视着知安,眸内似有暗涌卷起,“你”。 【滴——副本存活人数为4\/100】 知安颇为懒散地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翻滚一圈,再爬起来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一缕栗棕色发丝搭在眼尾。 “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吗?” 她抬手挥去扑面而来的烟雾,半眯着朦胧的眸子,“我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自从被扯进这个莫名其妙的副本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唐柳已经站起了身,朝她慢慢走来,面色阴冷诡谲,幽幽地盯着她,“你是谁你不是糖糖”。 “我的糖糖,在哪里?” 眼角狰狞到近乎撕裂,溢出猩红的血。 知安蓦地弯起眼笑了笑,眉眼似细细的月牙,漂亮又明媚,“糖糖吗?我记得这个名字,不过可惜也只有我记得而已”。 枯瘦苍白的五指瞬间掐上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溢出鲜红刺目的指痕,唐柳将脸凑近她,鲜艳的红色颜料带着血味窜进鼻间,“你把糖糖藏哪里了?”。 “把她,还给我” “你这个该死的冒牌货,敢冒充她的样子欺骗我是她让你这么做的吗?哈,她想逃离我?” 知安白皙的面孔沾上黏糊糊的颜料,她恍若不觉禁锢在脖间的窒息力道,只是微微偏过头,慢吞吞地笑了下,“冒牌货?这话说的,真叫人伤心——”。 她轻喘着,纤白的手指抚上心口的位置,一眼不眨地凝着唐柳怔住的神情,“我还记得这里,被刺穿的感觉”。 “那时你还是没有记忆的npc,让我想想,好像是叫方晓。” 弯起的眉眼漾着淡淡的疲懒,“你现在做这一切,是在报复我吗?”。 掐在脖间的手指松了松,唐柳低喃道:“报复?有时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我真是厌恶极了,你总能笑得那么天真又愚蠢”。 “噢——真的很讨厌吗?” 知安慢悠悠地笑着,抬手覆上唐柳的手指,将她的手从脖子上拉开,“你是讨厌笑着的我,还是讨厌我对别人笑?”。 唐柳死死地盯着她,黝黑的瞳孔几乎从眼眶里溢出,声音嘶哑顿涩,“你到底是谁?”。 知安的视线落在虚空,猩红火焰的倒影窜进她垂落的眼睫。 “维持人格平衡的衍生物而已,拥有了一段拼凑连接,不太完整的记忆” 知安抬起一根手指摩挲了下唐柳脸颊处的颜料,白皙的指腹染上鲜红色彩,一抹,便深深地晕开了,她不甚在意地将手上的颜料重新抹到唐柳尖削的下巴,不轻不重地点了两下。 “杀了我,那些记忆就会被永远埋葬在沼泽里不见天日,在时间荒流里变成孤魂野鬼,直到你消失,再也无人知晓那段往事” “包括你们的曾经” 她的眼珠似乌黑的玛瑙,线条柔和的眼型在不轻不淡地笑起来时像一株黑夜里静绽的曼陀罗,“现在,可以告诉我——副本核心在哪里了吗?” “我没有时间陪你玩游戏,要是让她的记忆梦境循环到最后,我想你比谁都清楚,会发生什么哦” 知安笑着用沾染颜料的指尖点了点唐柳的左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不想再体会一次被剜心的感受” “万一把那家伙放出来,她可没我那么好说话了,毕竟——当时那么多人,都没活下来” 唐柳一错不错地盯了她几秒,蓦地笑了,嗓音低哑幽涩,“如果我说,副本核心是一个人的心脏呢?”。 瞳孔瞬间占据整个眼眶,粘稠得像高温熔化的金属,滚烫又疯狂,“那你猜,这颗心脏的主人是谁?”。 “哈——” 唐柳仰起脖颈大笑,苍白瘦长的线条仿佛下一秒就会崩裂,她张开手臂像只断翅的飞鸟向后倒去,陷入茫茫火海,面容隐没在浓烟雾里,“你逃不掉的”。 “永远留下来” 第67章 【尸城】丧尸潮 残破的建筑物笼罩在乌黑沉厚的云层之下,腐烂的无头尸卡在降落的卷帘门下,角落溅上干涸的血迹和斑驳潮湿的青霉。 窄小的道路躺满撕裂的断肢和动物尸体,踩扁的易拉罐,沾满油渍的报纸,无人捡起的钱包,洒落一地的红色钞票 人类用几千年时间堆砌打磨,经历无数改朝换代的历史,推翻,重组,拆解,再不断建立起来的文明社会在弹指间就化作脚下的废墟。 只剩下一座座岌岌可危的大厦楼房,也会在百年之后变成一堆泥土石头。 苟延残喘的幸存者与渺小的蚂蚁为伴。 然而他们最终也成了蚂蚁的食物。 皮肤,血肉,骨骼都被蚕食,只留下一具空落落的骷髅架,在夜以继日的风吹日晒后变成一捧黄沙,风一吹便散了。 满地血水把树影映成深红,只留一抹纯淡的莲花白轻轻掠过,娇小纤细的身影仿佛下一秒就会跌入血池,纯白染上殷红。 帆布鞋底被鲜血浸湿,偶有几滴踩踏间溅起的血珠弄湿白色鞋袜,像散落在雪地里的腊梅花。 少女轻手轻脚地避开路边的石子和随处可见的断臂残肢,白花花的脑浆和血淋淋的内脏器官。 她时不时抬头看向前面的人,眼睫微颤,捏着衣角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反反复复得捏出几道褶皱。 好奇怪,光是看着这个人,她就没心思去看周围的环境了,仿佛眼里只装得下他。 是因为他是她遇见的第一个活人吗? 将近夜幕的晚风显得有点寒冷,裹挟着血气飘浮而来,吹起少女单薄的布料,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用手心捂住被锈铁刮破的口子,奈何划口太多,只能挡住一点裸露在外面的肌肤。 她搓了搓手掌,哈几口热气后换着地方捂,每隔几秒就去捂被风吹凉的皮肤,拆东墙补西墙的方法让她的脑袋晕晕乎乎,只能笨拙地重复不停这几个动作。 青年的步伐不紧不慢,保持着一个她能够轻松跟上的速度。 他的身形隐入朦胧昏暗的角落,黑色大衣衬得他格外修长和优雅,那张深邃隽美的脸融进破雾而出的月色里,波澜星光冉冉升起,仿佛一簇微弱的火苗在黑夜里荡漾,指引着前方的路。 “s” 少女圆润的瞳孔清澈明亮,不自觉地轻轻吐出一个字眼。 是青年告诉她的,他叫s。 这座城市在半个月前爆发了丧尸危机,数百万人感染病毒,变成不人不鬼的活死人,只剩下进食的本能,活生生的血肉才能缓解它们源源不断的饥饿感。 短短十几天,这里成了一座血城。 残留的幸存者躲在角落苟延残喘,与老鼠蚂蚁同居一窝。 下得去嘴的能生剖鼠肉,连着内脏皮肉一起吞入腹中,湿漉漉的毛发拔不尽,噎住喉咙,或有一场稀碎的小雨降临,要么就饮尿喝血。 少女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没嗅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只有淡淡的肥皂香。 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她有点怕s闻到自己身上有不好闻的怪味。 毕竟他看起来太干净了。 一身矜贵温雅的气质与这乱世格格不入。 谁想只是一声低不可闻的轻语,被夜风不着痕迹地送往那人的耳边。 当少女再次抬眼偷看时,正正对上那双映着一腔月色的浅色瞳眸。 浓重厚实的云层被黑夜染成压抑的灰黑,偏有一轮皎洁的弯月跃出夜雾。 他的额前散着乌黑细碎的发,微卷的黑发落在微微上扬的眼尾,睫毛深黑乌浓,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朦胧月色下显得迷离又纯粹。 裹挟血气的晚风也变得清淡温柔。 她的心一下就静了。 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漫上一层温热。 她蓦地垂下眼,睫毛颤了颤,夜风从衣服破洞里灌入,吹打着裸露的肌肤,可她却不觉得冷了。 浑身滚烫得厉害。 他向她走来。 冷白修长的手指搭上外衣扣子,指骨微微凸起,骨节线条流畅又漂亮,白皙的手背隐约可见黛青色血管,被他的黑色大衣一衬,显露出极致的色差。 领扣已经被单手解开,大衣微敞,底下是雪白的衬衫。 灰冷的月沾上他浓密的睫毛,亲吻那双深邃的眼,笔挺的骨梁,淡色的唇,隐没进凌厉的下颚线。 少女还未反应过来,脚后跟不稳地踉跄一下,纤瘦的肩便披上一件温暖的外衣,带着清冷温柔的香气和淡淡的余温。 这件风衣很长,近乎垂到脚踝的位置,将她盖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寒意褪散,热气一股脑儿的尽数涌上,她的脸红得像刚从蒸笼里爬出来的大螃蟹,眼尾泛着微红,白嫩嫩的脸庞朝外泛上红晕。 少女轻抿着嘴,颤着眼睫仰头看他。 青年太高了,她的下巴需要抬很起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视线上移的片刻间一抹白皙的喉结恍入眼帘,白得仿佛能看清颈边的青色血管,透着隐晦的禁欲。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你把衣服给了我,自己会冷吗?”。 但下一秒身后响起的嘶吼和凌乱不堪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难以言喻的静谧。 地面在震动。 他们迎来了一场猝不及防的丧尸潮。 最后一角明月隐入云层,黑夜吞噬光亮,漆黑的画布挂上苍穹,色调阴冷晦涩。 脚尖离地的那一刹那,几张青灰的面孔张着血腥獠牙赫然出现在前方的道路尽头。 两只猎物陷入了捕猎者的包围圈。 莹白纤细的手腕探出黑色大衣,颤抖地抓住青年的衬衫衣角,少女抬起眸,她的瞳孔在深巷里又黑又亮,像永不熄灭的夜明珠。 “你快走,我跑不快的会拖累你” 她伸手脱去肩上的外套,“夜里的风冷,你带着衣服走”。 明明她的腿肚子都在打颤,站都站不稳,可她的眼神坚定又明亮,“我身上的肉多,它们吃得会久一点你再跑快点,跑远点好不好?”。 真是太奇怪了。 一想到这个人会葬身在丧尸群里她就升起一股无法控制的难过,她看不得他受一点伤,流一点血。 他垂眼俯视着她渐渐湿润的黑色睫毛,黑得像濒死的蝴蝶。 她捏住衣角的指骨用力到似要扎破薄薄的皮肤。 两边的丧尸群闻着新鲜的血肉味,扭曲着四肢纷涌而来。 少女慌乱地去扯他的衣服,“快,快走呀!”。 青年看着高挑清瘦,她却扯不动他半分。 饱满漂亮的桃花眼里只沁着她紧张发白的小脸。 在她忍不住被他纹丝不动的模样要气哭时,视角突然变高,一条手臂横过纤细柔软的腰肢将她高高托起,那件长款风衣同时从头到尾地裹住她的身体,把她盖的严严实实。 长发在空中摇曳而过,少女被单手抱到角落堆砌的高铁箱上,她拉下盖到头顶的衣服,露出半张脸,愣愣地看着站在下面的人。 他的面容被夜色吞噬得只剩下一圈模糊的轮廓,连落在地上的影子都被染得漆黑。 他像是看了她一眼,又像只在虚空里停顿一秒,便只留给她一个清瘦的背影。 空气里飘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狰狞的丧尸群像闻到了鲜美的食物,纷纷嘶吼着向散发血气的源泉扑去。 少女潮湿澄澈的大眼里盈着迷茫,随后睁大眼睛,瞳孔迅速收缩,眼尾揉起深浓的红意,眼泪瞬间溢出来。 汹涌的丧尸潮追随着青年消失在巷道尽头。 “不要” 她的眼角苍白猩红,唇瓣溢出鲜血,手指紧紧抓住披在身上的大衣,指尖没有一丝血色。 被泪水浸湿的漆黑长睫剧烈颤动,眼底掠过鲜异的红。 第68章 【尸城】我要去找他 一场潮湿绵延的大雨笼罩整个宿舍楼栋,低吟哀声遍野,窗外鬼影绰绰,一张张漆白的脸贴在玻璃窗上,无数只空洞的黑窟窿直勾勾地盯着昏暗的寝室。 唐柳像一桶滚烫的热油倾入火海,她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烟雾里,室内的温度瞬间上升,热火猖獗地涌上脱落的斑驳墙皮,火光迫着窗外的人脸,照出冰冷的苍白。 知安恍若未觉地倚靠在墙壁上,视线落向那堆燃起的火焰,待火舌舔舐上她的衣角时,抬手揉了揉眉骨,眉心微微蹙起,“已经到梦境第一层了啊”。 “核心要是那个人的心脏” 她像是遇到了世纪难题,手里握着一把锁,正纠结着是否要插入门锁,门的另一面是新生,也是毁灭。 “为什么是我来做选择呢。” 她半眯着眼困倦地打哈欠,屋外的恶鬼聚拢成一团粘稠的青灰色雾气,残噬脆弱不堪的玻璃,细细密密的青雾沿着门缝透进,炙热的火星漫上阴冷的寒气。 知安掀起眼皮打量半晌,在雾气蔓延到脚边前终于懒洋洋地支起身,下床换上一双运动鞋,慢悠悠地走到宿舍门前,无奈地叹口气,像个睡眠严重不足又不得不出门上班的底层打工人。 她不像那家伙有恐怖的战斗力,仿佛一具没有感情的人形兵器,以屠戮怪物,剖膛剜心为悦。 暴虐,杀戮,血腥。 回想起来,唐柳还是那家伙的第一个挖心对象。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突破禁锢占据这副躯壳。 敌友不分的兵器,只会在意刀刃上的鲜血是否比玫瑰还炽热红艳。 可不会去想那是属于谁的血液。 【滴——副本存活人数为2\/100,已开启最终模式】 【您已被副本怪物锁定——请尽快逃离当前位置,躲避追杀哦~】 灰冷的微光从乌重绵云中漏下,潜藏在黑暗里的无数双眼幽幽浮现。 这是一场漫长的逃杀。 “唔……” 少女蹙着细柳似的眉,沁凉的额头渗出冷汗,苍白漂亮的鼻尖皱了皱,嘴里含糊不清地低喃着,唇瓣被齿尖咬得糜烂通红,血痂反反复复地破开又愈合。 她在恍惚中翻了个身,一缕黑发顺着软白的耳垂滑落,眼尾湿红得像开出一簇娇红的花骨朵。 半晌,漆黑卷翘的眼睫剧烈颤动,似受惊而展翅而飞的蝴蝶。 停歇一瞬,那双薄而白的眼皮“唰”的撩起。 雾气蒙蒙的眸子透着几分水光,毫无血色的面颊白到近乎透明。 眼前是一间小型的废弃修车厂,地上堆满散落的修车零件,微筒汽油罐,生锈的贴砖瓦片 她躺在一张厚厚的车垫上,腹部盖着条花纹毛毯,鼻尖还有股油漆和雨水发霉的味道。 少女惶惑地眨了眨眼,脑袋里仿佛扎了根血淋淋的刺,她摁住发疼的太阳穴,渐渐回想起昏迷前的场景,唇色煞白。 她撑起酸软无力的身体,身上的毛毯滑落,露出底下破洞斑驳的衣服。 那件风衣呢? “糖糖,你醒啦?” 一道轻快雀跃的声音在堆砌的油罐箱后响起。 她怔然回眸间,便见一抹瘦小的身影探出头来,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齐肩棕发,眼型稍窄短,偏向于杏眼,瞳孔漆黑,深深得像一汪暗泉。 下巴有点尖,脸颊轮廓瘦削,没什么肉,面容算得上清秀,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饿了吗?我这里有袋过期了的压缩饼干,肠胃敏感的吃了可能会拉肚子等你恢复体力后我们再去附近的商场找食物?” 女生朝她笑着走来,扬了扬手里的饼干,“不过稍微吃一半垫垫肚子也好”。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神有点迷茫。 女生注意到她后退的动作,脚步微顿,一滴浓稠的墨在眼底晕染开,随后敛眉又抬起,仍是笑意吟吟的,“怎么啦?糖糖”。 “糖糖?” 她蹙了蹙眉心,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生,一双眼清澈得像清泉浸透的玉石。 女生在她脚边蹲下身,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应该是之前撞到脑袋了,还鼓着一个包呢,忘了也没事,反正我找到你啦,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我是你唯一的好朋友呀,六六”。 六六揉着她的脑袋,眼睛笑得弯起来,盈着浅淡的欢快。 “你叫夏糖,我们在搜集物资的时候遇到丧尸潮,被迫分散了” 六六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过去,“好在你没事,只是失忆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包括我们以前的经历。” 夏糖定定地看着她,发现她的左耳还戴着一只银色耳钉,刚才光线太暗没看清,这会儿明晃晃地在眼前闪着稀碎的光芒。 六六递给夏糖一块饼干,份量沉甸甸的。 夏糖只是捏住饼干一角,并没有吃,她低着头,瓷白柔软的眼眶微微泛红,嗓音微弱,带着许久未喝水的嘶哑,“六六,你有见到其他人吗?”。 “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薄薄的包装袋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变作乱糟糟的一团,包裹在里面的饼干成了干巴巴的碎屑。 六六松开手里的袋子,饼干屑洒落在地,片刻后几只蚂蚁聚拢而来,她浅笑着踩死那几只蚂蚁,没挪开鞋底,就这么蹲在夏糖面前,露出一抹近乎纯真的笑容,“没有呀,我只看见糖糖昏迷在那里,好不容易才背回来的,糖糖是遇到什么人了吗?”。 六六的身形很瘦弱,背脊纤薄,胳膊和腿瘦得营养不良,关节突出很明显,很难想象她这副细瘦的骨骼能背起昏迷中的人。 夏糖垂下眼睫,蒲扇似的睫毛被沉重的水雾压得低沉,柔软苍白的嘴唇发着颤,“我要去找他”。 她撑着手臂从地上站起来,眼前一黑,身子忍不住晃了晃,扶住墙壁才稳住腿脚,抬眸时便撞进六六赫然阴翳的眉眼,笑意倏然消失不见,流露出晦涩阴冷的戾气。 夏糖抿了下唇瓣,眸光怔愣住,“六六”。 六六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瞬间收起那副骇人的模样,低头碰了碰嘴角,再抬头时便换上自然真挚的笑意,仿佛那一瞬只是夏糖的错觉。 “糖糖,我只是担心你,外面太危险了,况且你要找的那个人,生死未卜,下落不明,我们去哪儿找呀?到时候人没找到,我们就先死在丧尸嘴下了。”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想找人的事好吗?” 六六微笑着握住她隐隐发颤的手背,“在我们失散的这段时间,我还给你挑了件漂亮的裙子,糖糖最喜欢穿碎花裙啦,到了安全的地方可以换上穿给我看哦”。 夏糖没说话,六六将她拥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糖糖最听我的话了,知道我是为你好,对不对?”。 “不” 夏糖摇着头,手心抵住六六的肩膀,从她怀里退出来,乌黑的眼珠蒙上一层氤氲的水雾,“我要去找他”。 她将那片饼干塞到六六手里,语气很轻,“谢谢你把我背回来,但我不能丢下他”。 “我要知道他在哪里,哪怕是一具” 最后两个字隐没在唇齿间。 “我也要找到他” 第69章 【尸城】今晚没有月亮 漫天雨雾将夜色涂得晦暗潮湿,青灰獠牙依托湿润的土壤和暴雨出生,血液浸透泥土,像一场绵延不尽的地雨滋生万物。 这场雨浇不透猩红跳跃的鬼火,细密的雨滴仿佛都被吞噬进火海,溢出浓稠的血水。 一道娇小纤细的身影在火光里忽隐忽现,身后飘浮着一张张青白人脸和狰狞的爪牙,瘦长模糊的鬼怪如影随形。 知安捂住不断流血的胳膊,衣衫被鲜血浸湿,血珠滴滴答答地顺着白皙柔弱的线条往下流,滴了长长一路,后面流成一条蜿蜒的血河。 她的嘴唇像苍白的花瓣,面颊被热火熏得漫上潮红,呼吸间都带着血气。 知安喘息着咳了几声,眼睫被汗水染湿,沉重地伏落下来,她掀了掀眼皮,连汗珠都变得沉甸甸的。 暂时甩掉了身后的小尾巴,她脱力般地靠在墙上,低垂着脑袋,叹了口气,十分苦恼的模样。 “我不是很想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特别是让我扮演杰瑞的角色” 她揉着眉骨,纤白的手指抵住额头,“节目效果太单调了”。 “现在,可以开始下一轮主场了吗?” “怎么能让另一位主演在场外等那么久呢,真是太失礼了呀” 她轻笑着抬起眼,黑白分明的双眼带着清凌凌的散漫,“我的好朋友,该让汤姆上场了”。 “这不是你所期待的戏码么?” 被系统格式化的狩猎者,会对猎物手下留情吗? 炙热浓稠的烟雾徐徐缭绕,褪皮的墙面像一块吸饱了水,膨胀的海绵,皱起的墙皮缓缓显出一张瘢痕嶙峋的面孔,嘴角扯出对称的弧度,火焰里响起一声低低的笑,“如你所愿”。 阴冷又滚烫的风从她面前穿过,周围的一切像幻境般破碎,裂成无数尖锐碎片。 夜风中裹挟着腥潮的血气,比以往都要浓烈逼仄。 鼻间的烟味还未退散,这股血腥味就率先占领她的嗅觉。 青灰烟雾正待褪尽,热火余烟间,残月破雾而出,袅袅勾勒出一抹清瘦修长的人影。 他的头发乌黑得像风信子花,雨水的湿气浸透了黑发,潮湿凌乱的额发半垂遮住深邃锋利的眉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发色下显得愈发浅淡。 火光将他清隽俊美的脸庞照出冰冷的苍白感,他淡淡地垂着眼,带着黑色皮革手套的冷白手指把玩着一条银亮的细链,一块复古典雅的怀表在半空中荡过。 风火散尽,盘绕在地面的浓浓烟雾褪去。 皎洁的月色照亮了堆砌在他脚下的无数具尸体。 那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血色尸海。 绵湿的雨幕笼罩整座城市,雨点淅淅沥沥地拍打在玻璃窗上,掀起一层朦胧潮湿的雾气。 “呼——” 夏糖用手掌抹去窗前的灰尘,两手撑着窗户,将脸贴近,一双圆润的眼泛着湿漉漉的水气,安静地俯视楼下成群的丧尸。 她努力睁大眼,试图看清每一只活动的生物,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奈何光线太暗,只能勉强辨认出一群涌动的腐烂头颅。 “糖糖,过来吃袋饼干,是草莓夹心味的!” 不远处,被翻得凌乱不堪的货架上摆着零散的食品,还有几罐歪歪扭扭的饮料滚落在地。 六六举着一袋饼干,向她招了招手。 夏糖摇摇头,示意自己还不饿,便又转过身去看窗外。 “诶,我说小老妹儿,外面这么大雨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填饱肚子睡上一觉,看这细胳膊细腿的碰上丧尸也跑不了多远” “是啊,现在食物也不好找,趁现在能吃就吃点” 一堆幸存者围坐在角落里,几个壮汉刚喝下两罐啤酒,光着膀子,敞开白花花的肚皮打酒嗝儿,另外几人的年纪看起来不大,有男有女,青涩稚嫩的高中生模样,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 她们在离开那间汽修厂时遇到了一波小型丧尸潮,六六带着夏糖来到这家商场躲避,正巧碰上在此处休息的幸存团队。 他们很友好地接纳了两人,并收拾了一处地方给她们睡觉。 坐下后,其中有人便开始询问她们一路上的经历,是否遇到了什么危险。 大多都是六六在回答,氛围还算和谐,夏糖的注意力没放在这场谈话上,她坐不住就走到窗前去看楼下的场景。 “玩家”“任务”“合作”“丧尸王”几个字眼模糊地飘进夏糖耳里,她有些困惑,却没多余的精力放在上面,只想找到s,确认他的安危。 “小六妹子,你这朋友看着不太爱说话啊,对任务也没什么兴趣,看起来呆呆的,不会是拿来做移动血包的npc?” 喝得半醺的壮汉低声嘟囔道。 有的玩家会专门养几个血包,必要时刻丢到丧尸群里,以便脱身。 虽然听起来不太厚道,不过只是一串数据而已,过得去良心那一关。 六六低下头,额前一缕棕发遮住一半瞳仁,落下暗沉的阴翳。 “她只是有点内敛,不是什么npc” 壮汉摸了摸下巴,神情似乎带着可惜的意味,“哦,这样啊,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多人模式的副本,以前都是单打独斗”。 “老兄,你也是第一轮多人副本啊?” “你也是吗?” “对啊,这里的人好像都是第一次参加多人模式,系统新开发的功能,以后可以玩组队模式了,终于能找人合作了!” 几个玩家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两眼放光,脸上都有点激动,“看来我们的任务都是同一个,杀死丧尸王,方法是击碎它的心脏?”。 “丧尸王?听起来不太好对付的样子” “所以各位不要单独行动,跟紧大部队” 他们谈论得热火朝天,最终几名高中生模样的人也参与进来,“我们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生存游戏,没什么经验”。 说话的人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生,脸颊微微泛红,视线转向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少年,“严地,你有什么想法吗?”。 少年的身形瘦长,露出的一截手臂瘦得有些过分,肌肤是病态的白,青色血管看得清清楚楚。 他半阖着眼,精神似乎不太好,嘴唇干燥泛白,“没有”。 “哈哈,小严弟弟看起来是累了,大家收拾收拾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尽快找到那个丧尸王,结束副本” “大华哥,万一丧尸王还没出现呢?就是说,还没生成,不然这座城也不会只是来来回回的几个丧尸潮” “所以要每天搜寻啊,瞎猫碰上死耗子呢,一把收了那个丧尸王,害我啃这么多的干馒头,差点连下水道里的死老鼠都吃了” 众人动作利索地摆好简陋的地铺,三三两两地靠着墙躺下来。 晦暗湿涩的黑云压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湿答答的云雾,像一团吸不饱水的棉花,越胀越大。 夏糖抱膝而坐,脑袋抵着冰冷的玻璃窗,目光茫茫地落在虚空。 明明什么都看不清。 黑乎乎,噼里啪啦的,只有下不尽的绵绵雨水。 好讨厌下雨天。 好像一具陷入沼泽的漆黑棺材,埋葬着她模糊的爱人。 潮湿泥浆灌满他的眉眼,口鼻,耳朵。 不能听,不能说,不能看。 阴冷单调的夜风吻过他苍白的唇。 他甚至无法睁开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她。 “糖糖,今晚没有月亮” 微凉的薄毯披上她薄弱的肩膀,轻轻搭在她纤薄的背脊。 六六在她身侧坐下,抬眼眺望远方灰暗的天色,声音低低的,“这边会有风透进来,我们换个地方睡”。 一块草莓味的饼干递到夏糖嘴边。 “给你留的,快吃,今天还没好好吃东西呢” “谢谢” 夏糖小小地咬了口,心不在焉地咀嚼着,腮帮子鼓动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咽下。 “糖糖,还在想着白天的那个人呢?” 夏糖看着窗外,半晌后点点头。 嗓音有点干涩,“我想明天再出去找找”。 六六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亲昵地靠着她的肩膀,“这才多久呀,糖糖就为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可我感觉” 夏糖轻颤着眼睫,“我们好像认识很久了”。 靠在她身上的那具身躯徒然一僵,随后是六六蓦然间发出的低笑声,笑得两人紧靠的身体都在抖动。 “糖糖啊” 六六抬起眼,瞳孔黝黑得像一瓶浓墨沾湿白纸,混沌晦涩。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比我认识你更久” “所有后来的人——” 她摩挲着夏糖细腻的面颊,“都是第三者”。 第70章 【尸城】第一轮多人模式 雨整整下了一夜。 次日清晨,朝阳渐渐升起,灰暗晨霾褪去,微亮的淡色光芒穿透云层,颓败的草木落下沧桑阴影,随着渐升的日头缓慢向后移动。 夏糖在一阵纷杂吵闹的人声里醒来,她半睁着惺忪的眼迷迷糊糊地打哈欠,白软的脸颊压着一道浅浅的红印,凌乱的长发垂落在胸前。 身上盖着两条毛毯,夏糖认出来其中一条是六六昨晚盖的毯子。 她揉了揉眼睛爬起来,再睁眼时面前就蹲下一个人影。 “醒啦?” 六六拿着一块湿毛巾往她脸上抹,语气轻快,“来擦擦脸,再起来吃早饭”。 夏糖还不在状态,迷迷瞪瞪地任由她擦拭着。 毛巾的材质有点粗糙,哪怕六六放轻了力道,白嫩柔软的面颊还是被磨出一片粉红。 “哎呀,我们糖糖的皮肤太娇嫩了” 六六笑嘻嘻地伸手捏住夏糖白皙软乎的脸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好啦,看你头发乱的,过来梳个头”。 六六贴着她跪坐下来,手掌摁住她的肩膀。 她的后脑勺只能靠在六六身上。 夏糖不太适应地挣了挣,换来更大力的压制,“别乱动”。 六六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捏了下她的脸蛋子,“想要什么发型?”。 不等她回答,六六便自顾自道:“扎个漂亮的小辫子,糖糖的头发长,很适合扎辫子”。 六六的手法起初有些生疏,后来就熟练起来,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三两下便扎出一个蓬松靓丽的麻花辫。 没了长发的掩盖,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后颈。 夏糖还是困呼呼的,直到后颈被一双温热的手肆无忌惮地揉捏起来,她微微睁大眼,睫毛发颤,抬手捂住那块地方,忍不住缩了缩。 一抹湿润潮热的触感覆在她捂住脖颈的手背上,绵密的气息喷洒着她,“糖糖好可爱”。 察觉到那是什么东西,夏糖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白着脸推开身后的人,转过头,“你”。 “怎么啦,这副表情看着我,糖糖是饿了吗?” 六六笑意吟吟地摊开双手,“好啦,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夏糖一骨碌爬了起来,还没站稳就又被抓住手腕,脚下差点没站稳摔到垫子上,她拧着眉低下头。 “忘了,还有这个没戴上呢” 六六仿佛察觉不到她的情绪,喜笑盈腮,从口袋里变出一个珍珠发箍,戴到她发间。 像绽放在黑夜里的雪花。 夏糖怔怔地摸上那个发箍,圆润的珠子在指尖滑过,上面还残留着一股余温。 应该是放在口袋里很久,沾染上了六六的体温。 “那边两个大妹子,别杵在窗前看风景了,快过来吃点,等会就出发了!路上有的是景色看!” “哈哈,现在还有什么东西能看的?看丧尸吗?” “今天先在城里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丧尸王的踪迹” 人群里的气氛活跃,他们围着一口大锅,里面是杂七杂八的大杂烩,宽面条,米糊粥配着咸榨菜,倒也吃得欢实。 六六牵住夏糖的手,这回她没再挣扎。 两人寻了处角落的位置坐下,周围的人招呼着,“看你俩瘦的身上没几两肉,多吃点东西”。 “啊还有小严,都快成骨架子了,来多吃点” 年纪最大的几个男人约莫三四十岁,身材壮实有力,肱二头肌发达,汗毛也特别浓重。 他们咋咋呼呼地盛了碗米粥递到那个叫小严的少年手边,“吃不饱怎么打丧尸?”。 少年顿了几秒,接过后却是没再动一口。 不过也没人注意他的举动。 其他几位高中生模样的人喝了几口米粥,出声道:“那最后击杀丧尸王结算的是团队奖励,还是单人奖励?”。 一时间,乱糟糟的讨论声安静下来。 片刻后,最先出声的是一位壮汉,“这是我们第一次参加多人模式,既然目标是一样的,那就是默认团队协作了,奖励肯定也是平分的。到时候,为了大家的安全,你们拉锯消耗那个丧尸王,我来做最后的收割”。 “最危险的事,还是要交给我们大人啊,怎么能让一帮小孩儿冒险?” 在座的几人纷纷沉默几秒,才又附和地笑起来,“是呀,还是大华哥想的周到”。 接下来几乎都没人说话,各自低头安安静静地吃着饭,有人时不时抬起眼,视线扫过身边的人,似在观察,随后隐晦地放下。 直到最后,那位大华哥又开口道:“我们只有两辆越野车,需要挤挤,女生个子比较小,能坐就坐别人腿上,留出点地方放物资,没问题?”。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嗫喏着点头。 等人都散开来收拾各自的行李,夏糖偏过头,轻声道:“他们……”。 六六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笑吟吟地凑到她耳边,轻轻抚摸着她扎起的辫子,“这帮人是在把杀丧尸当作游戏在玩呀,末世里总有一群激进份子,我们跟着大部队就好啦,糖糖不会有危险的”。 夏糖张了张嘴,六六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她微张的唇瓣前,恶趣味地往下摁了摁,“我们就当是找了个的旅游团,还有庇护所,这样不好吗?”。 “不……” “我想去……” 我想去找他。 “好啦” 六六掐住她微红的嘴唇,重重地捻了捻,“不要再说让我不开心的话了”。 “我们坐上那辆越野车,你也可以坐在车里找呀,这样更安全。” “等会儿位置不够,你要坐我腿上,靠紧点,知道了吗?” 在夏糖点头后,六六才放开手,跑到货架前忙忙碌碌地翻找一通,最终从犄角旮旯里扣出几颗奶糖。 外包装沾染着一层黑色灰尘,六六用衣袖擦干净,一把塞进夏糖的口袋里。 “路上饿了吃呀,虽然不是以前的牌子,不过味道应该还可以啦” 她自然地笑起来时,眉眼弯成细细的柳儿,倒多了几分少女的天真无邪。 第71章 【尸城】谁让我以前烧了你的衣服呢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潮湿的气息,裹挟着腐烂的血肉和泥土在风中徘徊。 改装过的越野行驶在尸体堆成的道路上,沉重的轮胎碾过糜烂的皮肉和骨骼,骨头筋脉的断裂声消弭在时不时响起的枪声下。 几只摇摇晃晃的新鲜丧尸没有意识地追逐在车后,不过几秒便被探出窗外的枪口瞄准,照着膝盖骨砰砰两下,失去腿部支撑的丧尸齐齐倒地,蠕动着上半身不停嘶吼。 “这帮恶心的玩意儿,还没进化就想着吃人了” “不知道那丧尸王是不是也像它们一样废物” “好了,不要浪费子弹,下次直接瞄头打” “不是还有积分可以兑换子弹嘛,对了,你们的个人技能是什么?系统给每个玩家都配备了随身道具?” “我的是一条鞭子,有攻击效果,能抽打低级的变异体,就是生命值跌的比较少” “鞭子?听起来跟驯兽师一样哈哈,我的道具是女巫药水,能短暂的麻醉怪物” 几位年轻人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我的最不起眼了,是一副墨镜,也就在灵异副本能使用,就让鬼怪看起来不那么吓人而已”。 “你这也太衰了,没事,以后有哥罩着你。对了,小六妹子的随身道具是什么?” “我的呀,不算是道具呢,偏向于技能方面” “说说嘛,都是一路人,不用藏着掖着!” “大概是一种人皮术哦” “哈哈,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保不准还能变成大美人出来迷惑怪物呢?” “它们可不会怜香惜玉,只管你皮够不够嫩,肉够不够多,各位都控制着点别养膘了!” “那到时候我们就一起用技能道具围剿那个丧尸王,省着点兑换积分,这玩意可不好赚……” 车内聊得如火如荼,夏糖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目光一错不错地掠过外面一闪而过的场景,残垣断壁,血迹斑驳,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白骨尸骸。 她半坐在六六腿上,手臂撑着窗沿,不至于让全身重量都压住对方。 膝盖间放着一件男士外套,手指总是下意识地摩挲着它的布料。 忍不住和之前那件风衣作比较。 不够温暖,不够细腻,味道很平淡。 这件衣服是夏糖临走前从商场里拿的,叠的整整齐齐随身携带。 原来那件深色风衣在她昏迷后便不翼而飞了,她问过六六,六六说没有印象,当时情况紧急,并未注意。 夏糖说不出当时的感受,只感觉心脏像缺失了一角,空落落的漏着风。 连带有他气息的东西都没有了。 “怎么挑了件男士的外衣?” 六六当时笑着问她。 她捏紧了手里的衣服,直觉告诉她不要太诚实地问答这个问题,模棱两可地轻声说:“这件大一点,挡风”。 “糖糖不要害怕冷” 六六摸着她的脑袋微笑,“就算我没有衣服穿,都会把最后一块布留给你”。 夏糖怔了怔,呢喃道:“六六”。 “好啦,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六六凑上前啄了啄她白里透红的脸蛋,发出一声清脆的唧,“谁让我以前烧了你的衣服呢?”。 “烧了我的衣服?” “哎呀,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会烧糖糖的衣服,我最喜欢糖糖啦,嘻嘻” 六六伸手捂住她的嘴,“只要糖糖一直在我身边就好,这是我们的约定呀,就算失忆了——” “也不能反悔哦” 放晴的天色如昙花一现,须臾间便换了面貌,灰色乌云随风聚拢,压下一片暗沉沉的阴翳。 越野车在一处小型加油站前停下。 憋了一路的几人纷纷下车到附近的草丛堆里解决快要爆炸的膀胱。 夏糖喝的水不多,没什么感觉,但也随着人群下了车。 六六跟在她后面一起下车,随后往树木丛走去,几步后又回头嘱咐道:“糖糖,不要跑远了,等我回来”。 外头的风有点凉。 夏糖被风吹得哆嗦,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呼吸间不是草木自然的清香,而是难以形容的潮湿腐烂味。 不远处的树林间氤氲着青灰色的雾气,一眼望去尽是朦胧。 夏糖转了个方向,想避开风口,抬脚间目光倏然一顿。 她的视线落在角落一簇茂密的草丛里,草尖悉悉索索地抖动着,纤长的枝叶一颤一颤,偶尔冒出几根黄白交错的颜色。 夏糖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眼睛注视着这团奇怪的东西,几乎是下意识地靠近。 她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的气息。 脚下的泥土腥潮湿软,褐色污泥沾在鞋底,走起来很不舒服。 即使夏糖刻意放缓了脚步,草丛里的小东西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陌生人的接近,“嗦”的一下滚了个圈,黑圆瞳孔盯着这个奇怪的陌生少女,随后竖起两只毛绒绒的小耳朵,抖动两下便飞快地往丛林深处窜去。 那是一只年幼的小猫。 在残酷的血腥末世里,几乎很难见到这样鲜活灵动的小生物。 特别的是,这只小猫很干净。 身上没有脏兮兮的污渍,毛发柔软锃亮,尾巴茸茸的,似乎还有股香气,像是刚被人清洗过一样。 夏糖盯着它消失的方向,眸色微怔。 她情不自禁地蹲下身,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薅了两根摇摇欲坠的草叶凑到鼻尖,试图寻找那埋藏在记忆里的味道。 闻见的是清雅的花香,有点像沐浴露的气味。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味道,或是被掩盖住了。 夏糖拨了拨手里的叶子,失落地垂下眼,叹口气,将这两根长叶绕成一圈手腕的宽度戴到手上。 这只猫好像是有主人的。 她在稀里糊涂地想些什么呢? 潜藏在心底的恐慌像稀碎的潮水般密密麻麻地涌上,柔软的心房被戳了个针眼大小的血洞,不停地流血,像是在遭受一场凌迟。 一直以来逃避的那个问题敲打着她的脑壳。 她还会再见到s吗? 第72章 【尸城】不来个吻别吗 末日的天气阴晴不定,上一秒黑云乌沉沉地酝酿着磅礴大雨,下一刻就阴转大晴,日出云天,林间淡青色的雾气缓缓退散。 加油站剩下的油只够加满一辆车,众人商量过后将汽油平分。 车子加好油,以华哥为首的几个壮汉站在远处抽完烟,脚底踩灭烟头,眼神来回在几个年轻人身上游走片刻,才踱着步走来。 “走,往城里开回去,再走就出游戏领域了,这郊外没什么好看的,这么多人也不好安顿” “后备箱里野营帐篷” “晚上的郊野可不安全,要是碰上厉害点的丧尸,那几个柔弱的小妹妹怎么办?还有个小病秧子呢” “你说的是那严” “嘘,好歹还是一条船的玩家” 几人短暂地交流过后,心照不宣地回到车上。 六六从后面走来,拉住夏糖的胳膊,注意到她手腕上的叶子,不禁笑了下,“糖糖,你还和小时候一样爱搞这种东西,以前是狗尾巴草编成花圈戴头上,现在这是叶子手链吗?”。 夏糖低头转了转腕间的草叶子,毛毛的长枝滑在皮肤上有点痒,“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吗?”。 六六握住她的手腕,似乎在研究这根叶子是怎么串成一条手链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是呀,糖糖是我唯一的朋友”。 “不过有很多人喜欢糖糖” 夏糖被她捏得有点疼,雪白的肌肤漫上一层殷红。 “诶,这俩大姑娘又腻在一起干嘛呢,快点上车出发了!” 六六蓦地松开手,“哎呀,瞧我都忘啦,上车,估计开回去天都黑了”。 待她松了手,那片红痕就更加刺目,像是要溢出鲜艳的血。 夏糖在她的目光转来前默默放下手臂,悄悄地往身后遮了遮,“好”。 每辆车的领头清点一番人数确认没有冒失鬼落下,踩足了油门往城市的方向开去。 他们今晚还要在城里过夜,那片地带的丧尸比郊外多,遇到丧尸王的可能性大。 这帮第一次参加多人模式的玩家硬是闯出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换作以前,没人会单枪匹马地卯头直冲。 刚探出脑袋的太阳又被风吹来的云雾遮挡住,午后的风夹杂着尸体腐烂的气味徐徐飘散开来。 两辆越野车并排行驶在宽阔的荒路上,充当司机的壮汉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手里夹着一根香烟,时不时吸上两口,神情惬意自在。 “喂,你可别像喝了酒一样开到田里去” 后座的同伴笑骂着踹了一脚驾驶位。 “嗐,老王我都开多久的车了,你还怕出事不成?车上这么多年轻气盛的姑娘小伙,我当然要注意着点咯,保护祖国的花朵嘛” 司机猛吸一口,腮帮紧紧往里缩起,烟灰烧到底,他弹弹手指,便将吸完的烟头往车外一丢。 尚未熄灭的烟卷在车轮底下翻转几周,被风吹着往后退去。 这片地带属于农野乡村,开阔的田埂长时间无人打理,再加上下了一夜的雨,开垦的水流漫上田地,淹没一整片庄稼,只留一簇尖尖的杂草在风里飘摇。 腐烂腥臭的尸体仰面飘浮在水面,青紫的面孔狰狞可怖。 还未到秋收的季节,孕育中的果实便被永远掩埋在地里。 仿佛再也不会迎来晴天。 窗外的路景飞速掠过眼底,夏糖撑在窗沿边的手托着下巴,静静地望向远方。 这条路好像怎么也开不到头,一眼望去都是荒芜的空寂,空到看不见一只飞鸟,除了压抑的黑绿就是了无生气的猩红,没有生动的活物,鲜活的色彩。 哪怕是一只小小的蚂蚁。 她突然就想到了刚才遇见的小橘猫,不禁有些出神,应该把那只猫带回来的。 但它跑得太快,一溜烟就消失在树林里。 那只猫长什么样呢? 毛茸茸的耳朵,不是纯白,而是夹杂着一点奶黄。 皮毛看起来蓬松柔软,像团棉花一样。 猫瞳是黑色的,眼尾微微上挑,看起来像是人类的桃花眼,妩媚又清纯,格外惑人。 夏糖撑着下巴的手指倏然一紧。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双深邃漂亮的桃花眼,沉柔的像大海,似乎隔着遥远的时空在与她对望。 她不禁呼吸一滞,心跳漏掉一拍,莫名的窒息感涌上心头,她伸手扶住昏胀的额头,白腻的指尖深深插入黑发,借此缓解突如其来的不适。 当她缓了口气,晕眩的感觉从疲惫的躯壳里退出,再度抬眸向窗外望去时,一抹跳跃的黄白晃入眼帘。 那短短一瞬被拉得无限漫长,时间仿佛经历了几个纬度,才又重新转动。 薄金般的阳光透过乌云层,像起伏的金色海浪温柔地从世界尽头涌来。 那团生动的黄白轻盈地跳上一道清瘦的人影身前,伸着粉嫩的舌尖亲昵讨好地舔了舔对方莹白如雪的指尖,好像调皮玩闹的小孩。 他的轮廓在光下变得迷离朦胧,似一张沉默的剪影,乍然落在她眼前。 明明是一碰就破碎的童话。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她几乎是哽咽着,眼尾苍白又凄红,“停,停下来——”。 “停车——!” “砰——” 娇小纤瘦的少女被一双冷白的手掐住脖颈,像捏住一只羸弱的小猫,柔嫩白软的颈部在顷刻间染上深红鲜艳的指印。 那双漂亮修长的手戴着黑色皮革手套,露出的半边手指骨骼流畅修长,骨节微微凸起,抵着她柔软脆弱的下颚,无端生出淡漠的冰冷。 知安被这股骇人的力道禁锢得喉咙近乎失声,她半垂着眼皮,漆黑的瞳仁溢出朦胧微光,如晕开的墨汁倾散而出。 吃力地抬起手臂,虚虚地隔着一层冰凉的黑色皮革搭在男人的手背上。 仰着苍白纤弱的脖颈,像只无力挣扎,脆弱,濒临死亡的猎物。 溢出喉骨的声音仿佛要被脖间那几根冷硬的指骨捏碎,她的眸色在雨雾里揉成迷离的光,“亲爱的不来个吻别吗?”。 第73章 【尸城】特别好看的NPC 下一瞬,掐在脖间的手指并拢,指腹摁在她柔弱敏感的颈动脉上。 曾经那双温柔纯粹的桃花眼里映出她狼狈不堪的模样,色泽浅淡的瞳孔蒙上一层似蔚蓝色深海的薄光,透着无机质的冰冷感。 他像一幅褪色的油画,与晦涩黯淡的黑夜融为一体。 深邃浓丽的眉眼轮廓和漂亮又凌厉的浅色瞳仁却不容忍他销匿于单调冷涩的无边夜色。 明明是和以往分毫不差的外貌,可此时每一分棱角都显露着凌厉的攻击性。 记忆里的爱人,真的还存在吗? “嗒” 一滴雨水落在她漆黑的眼睫上,她眨眨眼,那滴雨就流入干涩的眼,变得水盈湿润,随后她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一层薄薄的雨雾。 知安隔着透明朦胧的水膜静静地注视眼前之人,清澈的瞳眸恍若碧泉里的灵石,她的面颊被雨水浸湿,苍白冰凉,却抵不过苏樾没有温度的肌肤。 她的视线渐转朦胧,快要看不清他的模样。 放在那黑皮手套的纤白指尖往下滑,微微使了力,握住他的手腕。 知安艰难地喘息着,盯着他没有情绪的眼睛,忽而弯了弯眉眼,“你在吗?”。 “我知道你在听” 她看起来又单薄了些,像一朵逐渐腐烂的花,枝叶被揉得零碎,生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流失,以纤弱的姿态承受这场湿润的暴戾。 “去见她——” 她的右眼弥漫上一缕妖异的猩红,左眼是澄净透亮的黑晶石。 “把她带回来” “她在等你” 禁锢在脖颈的力道轻了一秒,冷白瘦长的指骨微松,一只白软柔腻的小手顺势覆上他裸露在外的半截手指,混着湿冷的雨水交握。 皓白纤细的腕间陡然亮起一道柔和的莹白微光,一条细碎晶莹的手链在雨雾里若隐若现。 喉间的压迫稍稍放松后,她的声音仍是沙哑破碎,“如果只有一个人能离开她的选择只会是你”。 “那个爱哭包,肯定是选择救你啊” 胆小怯懦的灵魂终会绽放一场以燃烧自我为代价的盛大烟火。 她闭了闭眼,似是无奈地笑了下,“所以——让我来替她完成”。 【滴——检测到a086号玩家为“莱利莫环”道具的附属者,根据您的个人意愿已开启主动技能——身份逆转】 【请慎重考虑,是否与玩家s调换副本身份?】 【温馨提示:使用该技能将继承对方的系统规则】 【注:此技能仅可使用三次,数据检测到道具归属者已使用一次】 沉默一瞬,知安在脑海里轻声道:“是哪个副本?”。 【正在为您查询中——上次技能使用于“血蚁”副本】 【请玩家再次确认,是否与玩家s调换副本身份?】 栗棕色的发湿透了耷拉在眼前,她握着他冰凉瘦削的指骨,阖上双眼,浸润雨露的睫毛安静伏落。 “是”。 漫天雨雾把夜色涂得很暗,唯有一轮月仿若盛开的白睡莲,展露淡淡的柔。 衬得腕间手链一闪而过的红意诡谲。 用玩家的身份杀死转变为核心的她,离开这里。 这是爱哭包的愿望。 也是,她的选择。 暮色降临,灰冷月影缓缓行过中天,在斑驳墙面映下铁钩般的倒影,像一幅演绎荒诞的挂画。 藤蔓植物盘绕锈迹斑斑的铁门栏,两辆越野停靠在墙边,屋内亮起昏黄的灯光。 幽幽火星燃烧在漆黑的夜里,风中尽是飘散的烟味。 点燃的烟头抖了抖,随后被一只沾满污泥的鞋尖踩灭。 “那个人什么来路?我队里不收来路不明的人,你朋友跟他是什么关系?男女朋友?” 华哥皱着眉粗声粗气道,烦躁地又点燃一支烟,眯了眯眼,“长得倒是俊”。 角落里还站着一道纤薄瘦弱的身影,声音低低的,“只是个npc而已,除了见过一面,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糖妹子看他的眼神可不像只见一面的关系,不过长这么好看,也难怪把人家勾成那样,队里姑娘的眼睛一下午都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说话间,华哥手里的烟已经抽掉半根。 “既然是npc就好办了,要不是你那朋友非要下车跟着他走,我也不会把人带回来,真想不到糖妹子还有这么难缠的时候” 其实夏糖也没闹,就是哭个不停,哭就哭,也不哭出声来,眼尾鼻尖红红的可怜样怪招人疼。 他们也怀疑过这人是不是玩家,毕竟看那气质就不像是普通人,但他对众人的“玩家言论”恍若未闻,仿佛听不见一样。 试探再三后才确定这人就是个普通的npc。 还是个长得特别俊美的npc。 思量片刻后,华哥敲定主意,“那这几天就让他跟着我们,必要时候嘛,就委屈一下人家当个挡箭牌了,除了他,队里可都是玩家,我不会牺牲自己人的”。 华哥笑得露出牙龈,一股烟味扑面而来,他拍了拍角落里人的肩膀,隐晦地摸了把突出的肩胛骨,“小六妹子,要多吃点啊,身上都没什么肉,捏起来都是骨头”。 低着头的女生忽然抬起头,黝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华哥。 华哥放在她肩上的手臂徒然一僵,等他反应过来,背后已出了一层汗,布料沾在汗湿的皮肤,夜风一吹冷得直打颤。 “是啊” 六六看着他流汗的样子,嘴角勾起,笑了起来,“要多吃点”。 “也许,下一顿就吃不着啦” 华哥倏地放下手,用力搓了搓冒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快进去吃饭,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屋里。 本就不算宽敞的客厅在围满十几人后显得愈发拥挤。 最中央燃着一个大锅,杂七杂八地煮着大杂烩,加了调料包的锅巴粥闻起来倒是有股别样的香气。 几个小姑娘盛好一碗粥后不急着下嘴,纷纷捧着碗底朝同一个方向张望,也不嫌手烫。 越窗而泻的月光像羽毛一样柔软地伏在青年乌黑的发间,他安静地低垂眼,眉目深邃漂亮,怀里抱着一只奶黄的小猫儿,莹白的手掌摊开,手指骨节分明,握着一把干燥的猫粮。 小猫就着他的手欢快地吃起来,脑袋一拱一拱,毛茸茸的耳朵乖顺地立着,嘴里时不时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诶,你去呀” “我不好意思” “华哥说他只是个npc” “npc怎么了?你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npc吗?没想到数据模拟出来的人物居然这么完美看这骨相和五官,果然不是人类能拥有的美貌” 如果是平常那张稍微精致漂亮点的npc,她们也不会如此顾虑。 但这个人的眉眼轮廓太过深邃立体,在没什么表情时就显得格外冷漠凌厉,让人不敢接近。 哪怕他生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 “想来也不会是玩家,哪有玩家在这种游戏里还有闲心带一只猫的,看样子像是捡来洗洗干净就养着了,还是个有爱心的npc” “想做他怀里的那只猫在游戏里和npc谈恋爱不犯法?” 同伴笑着怼了怼女生的胳膊肘,差点把一碗粥泼出来。 “你去问人家喏,看看他愿不愿意?不过,看来你晚了一步那个糖糖平时没看出来,原来是这么主动的人” 众人的视线再次移去,便见身形纤细的少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静静地蹲到青年面前,仰着脑袋向他微笑。 像只雪白乖软,摇着毛绒大尾巴,竖起耳朵蹭着主人裤脚的猫咪。 第74章 【尸城】那就活到最后吧 夏糖生着一对圆翘的眼型,眼尾弧度微扬,睫毛浓密卷翘,盯着人看时眼眸微微睁大,水润明亮,显得格外乖巧真挚。 她半蹲在s身前,手里端着青花纹瓷碗,嫩白柔软的指腹被烫得绯红。 她的语气也像猫儿一样轻软,“这个味道还可以,你要尝尝吗?”。 队里的伙食是固定分配的,华哥得知s是npc后便歇了拉拢的心思,并没有准备多余的份量。 夏糖对游戏的概念很模糊,只是循着本能去接近这个人。 她的心思很直白。 不想让他挨饿。 窗外皎洁的月光照射进来,敲进他漆黑纤长的眼睫,在深邃高挺的鼻骨间落下阴影。 仰视的姿势,让她连对方睫毛翘起的弧度都看得清清楚楚。 s垂眼俯视着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映着她软白娇俏的小脸,骨骼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小猫蓬松柔软的皮毛和背脊。 小猫儿舒适地眯起眼,吃完他手里的食物,舔了舔粉嫩的爪子,翻出雪白的肚皮在他腿上撒娇般地滚了滚。 夏糖忽然很羡慕。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羡慕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猫。 s没有接过那碗粥。 夏糖有点泄了气,她不由鼓了鼓腮帮子,“就当是你救了我的回报”。 她一想到消失在深巷里的身影,心脏就不可控制地抽疼起来,所以在看到他出现在荒芜的田野里时,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跟着他。 不要再弄丢他。 六六笑着抓住她的手,可眼里没有丝毫笑意,让人看一眼就如坠深渊,“糖糖,你要离开吗?”。 “既然这样,那就把他留下来,这样也安全点。” “糖糖,听话,不要离开我” 应该是她哭得太丑,太狼狈,当时s看了她很久,日光太朦胧,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最终他同她坐上了一辆车。 不过车上太挤,没有多余的位置,他就在众人震惊惶恐的注视下坐在车顶。 那只小猫交给了夏糖照顾,起初有点挣扎,最后在她温暖轻柔的抚摸下老实了,蜷缩着身体在她腿上睡了一路。 “回报吗?” s弯着手指关节挠了挠奶猫柔软的肚皮,嗓音温缓,“那就活到最后”。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但那丝笑意太轻,夏糖分辨不出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笑。 她还在纠结思考着他的话,面前的人已经抱着昏昏欲睡的小猫站了起来,起伏间有股淡淡的香气。 夏糖蓦地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雪腻白嫩的肌肤上晕着一圈盈盈绿意,那根草叶做的手链此时有些松散了。 她抬眸向s望去,眼前乍然落下一道靡红的伤痕。 像开在苍雪里的一支腊梅,刺目又鲜艳。 夏糖昏昏沉沉地拉住他的裤腿,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笔直劲瘦的小腿和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不免愣了愣。 毕竟他的外表看起来温雅清瘦,四肢不算过分纤细瘦弱却也谈不上壮硕,实在和强壮搭不上边。 夏糖晃了晃脑袋,把奇怪的想法摇出去,注意力重新放在他靠近手腕的那道伤口上,在他垂眸间,抬起紧张苍白的脸颊轻声询问:“你受伤了吗?是不是那天”。 她想起那一晚闻到的血腥味。 是他划破了自己的皮肤,成为丧尸潮的追逐之源。 s安静地俯视她,他怀里的那只猫也懒洋洋地睁开眼,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没关系” 他用一根手指托住猫咪的下巴,轻缓地揉着。 夏糖的视线又忍不住移到猫身上,眼里的情绪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艳羡。 她讷讷道:“你先回房休息,我找找有没有药膏对了,还有那件衣服,我不小心弄丢了对不起”。 夏糖愧疚地看着只穿一件单薄衬衫的青年,连忙翻出上午带出商场的风衣,“这是我新找的外衣,是干净的,你不穿的话,也可以给小猫搭个窝”。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就怕他像刚才那样不动声色地拒绝自己。 所幸,这回他接受了她的好意。 华哥在找到这家民宅时就分配好了房间,两三个人挤一张床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不过s选了阁楼一间窄小的地方,楼顶破了个洞,晚上还会漏风,保不准第二天起来就感冒了,所以没人愿意睡那间房。 夏糖想着等会儿找个挡风的板子把那个洞堵上,再不济用自己的毯子堵住洞。 s抱着猫上了楼。 夏糖的那碗粥变得温热适中,她一时找不到碗筷,肚子又饿得厉害,就捧着碗喝了口,嘴边染上一圈白色糊糊。 “哎呀,笨死了” 原本坐在角落的六六突然冒到她身后,抬手重重地敲了下她的脑门,然后递来一把青花瓷勺,“用这个吃”。 夏糖被敲得晕乎乎的,拿着勺子埋头吃起来。 “吃得和小猪一样” 六六笑嘻嘻地站在她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她的头发,“有点乱了,不过快睡觉了,明天再帮你梳”。 夏糖的头发被放散,蓬松凌乱地披在肩上,衬得一张小脸娇妍雪白。 这粥明明不烫了,她却吃得满头是汗,脸颊热乎乎的像要烧起来,脑袋也晕得厉害。 是被敲傻了吗? 碗里的粥吃到一小半,渐渐的食不知味起来,鼻子里暖暖的,像有一股热流涌出。 夏糖用食指摁住鼻骨,眼角酸酸的,有点胀。 “怎么啦?” 六六把头凑上来,手背贴了贴她粉红的脸蛋,“脸这么热,发烧了吗?”。 又摸了摸她的脖颈和手心,“不太像是发烧,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夏糖点点头,咽下最后一口粥,六六贴着她晕红的面颊亲了一口,笑吟吟的,“真乖”。 吃完晚饭,夏糖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头晕发热的感觉好转许多,六六搂着她的肩膀上楼,“我们先回房休息啦,大家明天见”。 她和六六同住一间房。 本来应该还有个女生,不知道什么原因选择去了别的房。 夏糖并不在意,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六六正在浴室洗漱,她迷迷糊糊地趴在床上睡了会儿,头脑昏胀。 直到一只带着水意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蛋,才幽幽转醒,却是连眼皮都掀不开。 夏糖感觉鼻子热热的很难受,唇上方还有湿漉漉的粘稠感,胳膊酸软的抬不起来,呼吸间尽是灼热的气息。 “糖糖,你流鼻血了” 许是她的意识太昏沉,六六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以往欢快的笑意,幽幽的,像深不见底的沼泽。 “嗯?鼻血?” 夏糖迷迷瞪瞪地勉强睁开眼,六六清秀的面容在她眼前虚幻地晃着,仿佛黑白电视里雪花闪烁的一个片段。 那枚银色耳钉像把雪亮的勾子荡着她的眼。 恍惚间,六六伸出手毫不避讳地擦去她鼻间嘴唇的鲜血。 夏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她迷糊地想着,怎么会流鼻血呢? “上火了” 六六像是知道她的疑惑,适时解答道。 “没事,用帕子敷一敷就好啦” “唔是吗?” 夏糖艰难地喘了口气,手心虚软地搭上额头,触感湿湿的,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出了好多汗。 “是呀,睡一觉就好了” 六六找来一条湿帕子,抹去她鼻底残余的血液。 夏糖忍不住想打个喷嚏,却喷了个血泡,随即是更汹涌的鼻血涌出。 “好啦好啦,把头抬起来” 六六捏住她的下巴往上仰,一手摁住她纤细的鼻骨。 保持这个姿势几分钟,再低头时血就止住了。 夏糖的视线清些许,她用手肘撑着床仰起上半身,正见六六盯着手上沾染的血迹,许久未动。 “六六” “哦,怎么啦?还不舒服吗?” 六六回过神来,朝她露出一抹笑。 夏糖想摇头,但脑袋还有点晕,便轻声说:“好多了”。 “那就好” 六六起身走到窗户边将半敞的窗缝拉上,“晚上有风,开了窗会着凉”。 窗沿沾上一抹殷红。 夏糖撑着酸胀的脑袋,目光有些迷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在看到六六拉窗的举动和那抹血迹时,卡在关口的闸门一下就开了。 她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脚步不太稳。 “糖糖,你要上厕所吗?” 六六转过身看见夏糖身形不稳的模样,上前将人一把扶住。 夏糖的嗓音有点哑,“没,我要找药”。 “药?” 六六凝着她的眼睛,眯了眯眸,语气莫名晦暗,“你不需要吃药,睡一觉就好”。 “不是我要找消炎杀菌或者祛疤的药膏” 夏糖翻出一块毯子,掂量了一下重量,不知道能不能塞住那个漏风的洞。 六六站在原地看她来回翻找,声音有点暗哑,“糖糖,是给那个人找药吗?”。 “他是为了帮我引开那群丧尸才受的伤” “他被丧尸咬伤了?” “不,他只是自己划了道口子,没有被丧尸咬” 夏糖解释道,她不希望有任何误会s,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要是有人误解他被丧尸咬伤,这些人不会再允许他留下来。 “好,看在他救了糖糖的份上——” 六六用指腹捻了捻指间半干涸的鲜血,那是属于夏糖的血液。 她咧嘴笑了笑,“我帮糖糖找杀菌药水”。 第75章 【尸城】这个月亮不太圆 夏糖被留在卧室里休息,她坐在床上,靠着一张软垫,这样的姿势不容易让她陷入昏睡。 她的手边叠着两条厚厚的毛毯。 一条是拿来堵洞的,还有一条是怕s半夜着凉,多加条毯子心里安稳些。 六六是在半小时后回来的,她拿着一卷纱布和一瓶碘伏药水。 六六轻快地把东西交到夏糖手里,笑意盈盈,棕褐色的液体在瓶里晃了晃,显出暗红迷离的光泽。 “要早点回来哦,我会等你的” 夏糖休憩了几十分钟,精神状态有所好转,走路也不晃了,她应着声点头,抱起毯子和纱布药水往s所在的楼层走去。 此时一弯残月已挂上枝头,落在斑驳树影间像只苍蓝空茫的眼。 夏糖又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尖,这回没打出血泡泡。 楼梯上的地板像是年代久远的老木,踩上去“吱嘎”作响,回响在寂静空旷的走廊里空幽长远。 路过转角处几间紧闭的卧室时,她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低吟喘息声,缠绵悱恻,暧昧靡艳。 夏糖虽然疑惑,却也没多作停留,径直朝小阁楼走。 阁楼卧室的位置在一处窄小的地方,她有轻微的夜盲症,花了一番功夫借着时隐时现的月色才寻到房门。 夏糖一手托着两条沉重的毯子,空出另外一只手去敲门。 几秒后,先回应她的是一声绵软的猫叫。 她又开始羡慕起一只猫了。 “s,我拿了瓶消毒药水还有毯子,你方便开门吗?” 夏糖放轻呼吸,紧张得睫毛一颤一颤,直直盯着眼前的门。 片刻,房门响起轻微的啪嗒声。 她下意识地捏紧手里的毯子,组织着措辞,却在抬眼间蓦然怔住。 门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面前之人颀长的身影挡住屋里的景象,里面没有开灯,只能望见朦胧皎洁的光线。 一轮苍蓝的月越过高高的窗洞,洒落漫天银河,如同精灵翅膀上扑落的美丽磷粉,又柔又淡。 屋顶漏下的月光自他身后绽开柔和的光影,镀上淡淡的白边,他乌黑的发丝在夜风里像是蓬松柔软的蒲公英。 她忽然就想踮脚吹吹他的头发,是否会像真的蒲公英一样飞起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掐断。 夏糖想自己真是个幼稚的小孩。 她没有多看屋里的东西,虽然很想知道s住的环境怎么样,但觉得不太礼貌。 “这个毯子一条是盖身上的,还有条” 她突然红了脸,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想拿来堵洞的但是看来好像不太管用”。 那哪里是洞,分明就是个没有窗户的天窗。 “谢谢” s接过夏糖手里的一条毛毯和药水,语气温缓,“我很喜欢这个设计”。 他把那个大破洞说成是自然的设计,并因此享受。 夏糖不禁想着,或许s在末日前是个浪漫的艺术家,想法也很奇妙,与众不同。 她抬头对上他望来的视线。 月色挂在他浓黑纤长的睫毛上,额前的黑发柔软垂落着,饱满漂亮的桃花眼微勾,柔和了深邃骨相的锋利感。 夏糖一下就看出神了。 不知天南地北,今夕何夕。 她想把自己装进他的眼睛里。 “喜喜欢就好,晚上要多盖点被子,还有条毛毯不需要吗?” 夏糖支支吾吾的,成了个小结巴。 “你方便涂药吗?我可以帮你缠纱布的,但是可能手法不太好” 她低了低脑袋,掩在长发下的白嫩耳垂窜上一抹红。 乌漆漆的眸子澄澈明亮,期盼和紧张似要从眼里溢出来,粉润的唇瓣被齿尖压出薄薄的牙印。 夏糖盯着他的眼神着实像只可怜巴巴,摇头晃脑的猫儿。 那只奶黄的小猫正凑在两人脚边不知事地徘徊玩耍着,时不时伸着脑袋闻闻她,又转头去蹭s的裤脚,讨好又撒娇。 一大一小的两只猫。 最终,这只大猫被主人放进了卧室。 小猫儿屁颠颠地跟着走进来。 在夏糖进来后,才知道这间屋子是不通电的。 那个窗洞是唯一的照明灯。 他们在光线明亮点的位置坐下。 夏糖仰头看向洞口,正有一轮皎月映在苍穹之下,像一株宁静淡雅的白莲。 她忽然就理解了s所说的“设计”。 长廊之外,她眼里的月亮是灰冷黯淡的,可在这里,她却觉得这抹月是黑夜里一笔鲜活生动的色彩。 “那个圆圆的,会发亮的东西是什么?” “月亮” “原来它的名字叫月亮” 怔然间,脑海里响起缥缈遥远的声音。 夏糖恍惚地盯着头顶的月亮,直到眼睛干涩不已,才缓慢地眨了眨眼,她像是出现了幻听。 意识朦胧,她听到自己轻轻响起的嗓音,“这个月亮不太圆”。 等反应过来,夏糖有些羞赧地低下头,随后下意识地去看s。 他好像并没有听到她的低语。 那双深邃漂亮的眼里盈着一汪清冷的月,睫毛长长的,盛着皎白的光。 他在望着月亮。 可她已经看不见月亮了。 大概是,世上最温柔的那抹月就在她眼前。 后来的事情夏糖有点记不得了,头脑昏沉,瓷白的脸颊染着红晕,迷迷糊糊地给人上完药,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撸了把小猫蓬松的毛发,软手软脚地离开小阁楼。 后背和脖颈都出了一层汗,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夏糖站在窗口吹了会儿夜风,楼梯拐角的那几间卧室仍是糜乱不休,声音却比之前降了几个度。 夏糖没有偷听墙角的爱好,一路闷着头回到房间。 推开门走进去,六六穿着一条薄吊带仰躺在床中央,被子压在身下,细瘦的腿搭在床尾,头正对着门口的方向,闭着眼,好似在假寐。 夏糖开门的动静很轻,六六却在她踏进卧室的那刻同时睁开眼,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向她。 “你回来啦” 六六翻身坐起来,“我可等了你好久呢”。 夏糖点点头,粉白的面颊湿漉漉的,碎发垂在耳垂边,看起来格外柔软。 回来的路上又出了汗。 明明是微凉的天,可她浑身的骨头都像泡在一桶逐渐升温的沸水里,难受得想跳进凉快的湖里冲澡。 她晕晕乎乎地走进浴室擦拭了几下被汗液濡湿的皮肤,发热的脸蛋泡了把凉水,甚至感觉她现在的温度都能把水烧开。 夏糖垂着脑袋,手心扶住冰凉的池边,半张脸埋在洗手池里,神志不清。 直到一条温热的手臂勾住她纤软的腰肢,将她的上半身抬起。 夏糖靠在六六身上,半阖着眼皮,纤细白皙的脖颈仰成脆弱的弧度,透明的水珠顺着线条滑落,流进小巧可爱的颈窝,蓄满盈润透亮的光泽。 “睡” 六六在她耳边低声道。 她被半搂着回到内室,软绵绵的身体陷进床里,强撑的意识被深处涌上的灼烧摧残得溃不成军,坠入沉沉昏睡。 残月悬挂在苍穹之下,灰白云絮抹上黑夜的色彩,余边晕染一缕时隐时现的猩红。 待最后一抹血光消失在天际—— 【尊敬的各位玩家,本轮副本的终极变异体——丧尸王已诞生,潜伏期为72小时】 【最终任务:击杀变异体,您将获得一百积分,结束副本】 【温馨提示:心脏是它的弱点哦~】 冰冷诡谲的电子音犹如暗夜里一把森寒锋利的镰刀。 夏糖在睡梦中不适地翻了个身,耳边嗡嗡作响,敲打着敏感的耳膜,恍惚间感觉鼻子热热的,似有温湿的液体流出,堵得鼻腔黏潮湿润。 意识朦胧间,有双细长的手捧住她发烫的脸颊,指腹捻着她潮热的鼻底,是谁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间,发顶蹭过她因高热而发红的耳垂。 还有一枚抵在锁骨上的冰凉耳钉。 第76章 【尸城】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呢 清晨。 朝阳越上地平线,在乌沉密布的云层遮挡下只露出薄薄一角。 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斑驳树影落下灰色阴霾,细长的枝头被风吹得颤作一团。 床上的少女阖着薄软的眼皮,一整个娇小的身体裹在毛毯里,雪白的脸颊压在被褥上,挺翘的鼻尖和湿润的嘴唇柔软晕红,即使在睡梦里,眉间揉成一簇零碎的花,苍白而凋零。 半晌,安静伏落在下眼睑处的浓密睫毛抖了抖,眼皮微微一颤。 夏糖从梦中惊醒,急促地喘息着,粉润的面颊溢出一抹白,睁大的瞳仁染着水光,湿漉漉的,目光失焦地盯着被风轻轻吹起的透光窗帘。 外面的太阳并不大,照进来的光线都阴沉沉的,仿佛雨天发了霉的青色雾霾。 她出神地望了会儿窗户,然后轻轻抹了把脸,撑着床面坐起来,脑袋不晕,身上也不烧,除了骨头有点酸软疲惫,没有其他症状。 睡了一觉,夏糖觉得肚子很饿。 她揉揉肚子,眼神还有点涣散,现在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身侧的床单是冰凉的。 六六应该是早就起床了。 夏糖简单地洗漱一番,用清水沾湿手指,拢了拢蓬松的头发,套上一件薄外套便出门下楼。 奇怪的是,今天没有一个人在吃早饭。 甚至连锅杂粥都没煮。 众人围坐在客厅茶几前,几位年轻的高中生找不着地就随便蹲着,或是靠在沙发背上,每个人的姿势不同,但他们都或深或浅地皱着眉头,神色凝重,还有几人的眼睑下晕着一圈青黑,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 华哥叉开两腿,手肘搭在大腿上,两根手指夹着根吸了大半的香烟,时不时抖落烟灰,飘飘扬扬地洒到地面上。 他的脚边已是满地烟灰和被踩灭的烟头。 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 夏糖停在楼梯口,目光扫了一圈,瞧见六六坐在角落里,视线望着窗户的方向,像在看风景,但又像在出神。 她又仔细地回望四周,s不在这里。 或许是还没下楼。 夏糖有点想念那只黄白小猫了,摸起来很软。 “小糖妹子终于下来了” 华哥开口叫她,挑起一边粗重的眉毛,“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这是华哥第一次那么正式地和她对话。 夏糖没摸清他的意思,点点头,“还好”。 “那就好” 华哥吸了一口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受伤了吗?”。 夏糖一怔,随后说:“没有”。 “那奇怪了,昨天小六妹子拿着纱布和药酒回房里是给谁用的?总不会是扮演护士病人的角色,虽然年纪上来看的确是两个孩子” 华哥眯了眯眼,语气徒然一转,看向沙发前一个低着头的女生,“还是说,小芳看错了人?”。 是疑问句,但谁都听出来里面包含的沉意。 小芳连连摇头,白着一张脸,“华哥,我没骗人,昨晚我就是看见小六拿纱布和药酒从杂物室里出来的”。 本来只是随意一瞥,没放在心上,谁想到当晚系统就通知有丧尸王诞生,她一番联想下觉得不可思议又合乎情理,万一夏糖就是那个正在潜伏期的变异体。 以前的最终boss都是npc,但那是单人模式,如今是第一次参加多人副本,所以不排除有玩家变异的可能性。 虽然听起来简直太疯狂了。 “既然没看错” 华哥掐灭烟头,“那你们用纱布和药酒做什么了?”。 “或者说,是给谁用的?” “那个住在小阁楼的人吗?” 这时,原本沉默的玩家团纷纷出声,发出质疑的询问,“对啊,小糖妹子,你和小六都没受伤,那就是npc身上有伤口,是被丧尸咬了吗?”。 “听说他救了你,那你们之前肯定遇到丧尸了,保不准他身上早就携带病毒了呢?” “人是你带回来的,那你肯定得负责啊,现在丧尸王诞生了,我们谁也掉以轻心” 夏糖站在原地,手指攥紧了衣角,眼前的人好像都变成一条条扭曲的人形线条,她看不清他们的五官,仿佛蠕动的肉团。 它们怪叫,尖啸,嬉笑,像有无数只黑色触手从身体里伸展出来。 什么npc,什么丧尸王? 他们在说什么。 “小夏啊,游戏可不是你随心所欲的地方,虽然那npc长得确实好,不过前提是他没有任何危险,现在嘛,需要你去排除这个危险性了” “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地留在这里” “不然” “不然什么?” 这道声音太冷,本身的音色又偏轻软,但此时这股柔软被撕裂开一条口子,渗出冰冷的质感。 玩家们皆是一愣,就连低着头想事情的几人都抬起头来,不约而同往突然出声的少女看去。 夏糖的长相是属于乖巧甜美的那一类,眼型圆润似荔枝,脸蛋白里透红,身形娇小,看起来就是安守本分的乖乖女模样。 此时她抬着清丽的眉眼,那双猫瞳似的眼尾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扬起,右眼有一缕若隐若现的猩红,扯出莫名逼仄的戾气,以往清澈明亮的眼眸冷戾到让人不敢直视。 就连华哥也下意识地噤了声。 沉寂半晌后,“被感染的人都是要处理的,更别说是丧尸王小夏,别忘了我们的最终任务”。 “任务?” 夏糖突然笑了一声,眉梢眼角漫上招摇的俏丽,却无法让人感觉到温暖明媚,更像在月夜下泠泠而生,于沼泽腐尸绽放的黑色玫瑰。 她的嘴唇很红,瞳孔漆黑,“我的任务,不就是——”。 她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个人,像把带着毒刺的刀刃慢条斯理地将人从头刮到尾,剔出森森白骨。 “你们吗?” 空气静默一瞬,随后彻底沸腾开。 “小夏!” “夏糖!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理解你的心情,那个npc是救了你,但为了安全起见” 少女的右眼深处渐渐凝起猩红的光,仿佛黑夜里的火苗,愈烧愈旺,将要燎满整片荒原。 那些纷闹的玩家下意识放轻声音,却又忍不住窃窃私语。 当他们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夏糖身后的方向,忽然就止了声。 鞋底在铺着长毛地毯的红木台阶上无声踏过,温淡的嗓音突兀地插进这场压抑的吵闹之间。 “既然好奇,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呢?” 第77章 【尸城】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瞬间静了。 像被弄坏了发条的小丑音乐盒,连一丝迟疑卡顿的动静都没来得及响起。 夏糖抬起的手指在衣角处顿住,纤白的骨节缓慢地蜷缩起来,右眼蔓延的猩红停滞半秒,微微闪烁着细弱的光芒,随后像一缕轻柔的晚风拂过,熄灭燃烧的火星。 她闭了闭眼,漆黑的睫毛一颤,再次睁眼时已恢复了熟悉的清澈柔软,眼尾弥漫的戾气陡然消散,多了分迷茫,变得乖巧乖顺。 身后响起的声音仿佛就在她的头顶上方,这个距离遥远却又无端的亲密。 瓷白的眼角蓦地一红,夏糖转过身去。 入目的是一袭黑色长风衣,纽扣系到领口,再往上是一截冷白干净的下颚线,薄软的嘴唇是自然的微红,鼻骨高挺,漂亮深邃的桃花眼随着向下看的动作而落下一排浓密纤长的睫毛。 他穿的是她送的那件外套。 只是长度不够,本是长款的风格在他身上显得还是短了点,衣摆仅垂到膝盖上方,简单普通的款式被他穿得高雅大方,每一颗纽扣都熏染着矜贵的气息。 夏糖的视线往青年垂在身侧的左手看去。 白皙清冽的腕骨线条延伸至袖口,一段白纱布缠裹住半截手掌,露出的手指骨节流畅瘦削。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只手上。 它以一种毫不掩饰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里。 这只被众人注目的手漂亮又修长,随后慢慢抬了起来。 上面系着一个美丽小巧的白色蝴蝶结。 “” 他们愣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这是被丧尸咬伤的吗?”。 “对啊,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你身上有伤口?” 夏糖的注意力放在那个纱布做成的蝴蝶结上,看上去好像比昨天更精致完美一点。 “不要隐瞒事实,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把纱布解开,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不是丧尸咬伤的” “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你” 青年已是从楼梯口走下来,风衣轻轻擦过夏糖的肩膀,留下一股淡冷的香。 s将纱布挑开一角,动作平淡地解下。 他的手指很白,没有丝毫赘肉,线条感流畅分明,裸露的手背可以清晰看到青色血管,肤色衬着洁白的纱布,竟是还要白上三分。 胜过冬日的白雪。 s摊开苍白的手掌,上面有一条微微渗血的伤口,整齐笔直,周围的皮肉干净清爽,一看便知是锋利刀片留下的痕迹。 玩家里不乏有视力好的人,其中包括华哥,他走上前仔细观察片刻后,重新露出笑意,“哎呀,我们都是担心你才这么紧张的,看来你没事就好,一切都是误会”。 方才喧哗的玩家团纷纷出声解和,有几个女生犹豫不决地想上前关切几句,眼神飘忽不定地往s身上瞟,停留最多的地方就是那张清隽俊美的面容。 夏糖比s站高一节台阶,她踮着脚尖去看他的伤口,只瞧见那渗着血的半道口子,还想再认真看时,剩下的都被他用手指卷着纱布重新包起来了。 她的眉心稍稍蹙起。 昨天的伤口明明都结痂了,怎么还会流血。 她想着等会儿再检查一下s的伤势,便听他温和道:“没关系,谢谢你们的关心”。 他的语气很柔和,听不出什么负面情绪,仿佛没意识到刚刚自己遭受了一场霸凌式的质疑。 夏糖颤了颤眼睫,心口堵着一团泡了酸水的棉花似的,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随着青年的下一句,她睁大眼眸,这团棉花在瞬间膨胀,湿答答,浸湿了潮苦的水。 “不过我准备离开了” 他的嗓音温淡柔缓,就像在说今天太阳不错一样。 实际上,外面的天气是阴天,雾气沉沉,仿佛要落下一场大雨。 “啊,离开吗?附近可能会有丧尸潮出没,你一个人” 华哥象征性地规劝几句,就转了话头,“不过年轻人嘛,出去闯荡闯荡也好,杀几个丧尸不在话下”。 毕竟,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npc。 保不准下次见面就成了丧尸军队里的一员,被他们用子弹射穿脑袋,脑浆血液迸一地。 这张好看的脸也不复存在了。 “那,小黄呢?它” 夏糖抿着柔软的下唇,轻声开口。 她自然不能强行让s留下,脑子里闪过很多话,可就是抓不住一句合适的。 她想询问他要去哪里,他们还会再见面吗? 或者,她可以跟着他一起离开吗? 但无论那种话题,似乎都不太适合两人之间的关系。 “小黄”是她给那只小猫取的名字,没在s面前提起过,这会儿下意识地就从嘴里溜了出来。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下,就听一声娇娇的“喵呜”,轻微的,软绵绵的猫叫。 s的大衣右侧口袋鼓起小小一团,然后一只猫儿探头探脑地伸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接着是黑润灵动的猫瞳,干净粉嫩的爪子轻轻扒拉着风衣布料。 它的大半个身子裹在口袋里,探着小脑袋,像在打量外面的环境。 夏糖看着小猫稚嫩可爱的举动,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原来没忘啊。 他一直把它揣在兜里呢。 同时又有点失落,她以为他会把小猫留下,那她就可以照顾这只他养过的小生命了。 如果她变成一只巴掌大的猫,摇着蓬松的尾巴,爪子扒住他的裤脚撒娇,他是不是也会把她藏进口袋,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 s侧过身,方便让夏糖看清猫咪的样子,他垂着漂亮的桃花眼,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小猫的脑袋,语气温和,“在这里”。 小猫的耳朵附近长着奶白色的绒毛,像质地细腻的丝绒,猫眼周围落着一圈细密的黑绒毛,宛如勾画了深色眼线,上挑的眼尾偏似桃瓣,清纯又妩媚。 它好奇地望着夏糖,两只软软的小耳朵竖起,圆润的猫瞳像水灵灵的黑葡萄,鲜活而生动。 柔软的心房仿佛被戳出一个洞,夏糖小声道:“我可以再摸摸它吗?”。 阴天的光线并不明亮,所以即使到了白日,里屋仍是开着几盏灯。 灯光在他的侧脸落下一缕剪影,皮肤白得有些过分,微卷的额发搭在微微上扬的漂亮眼尾,那双眼里盈着春日拂柳般的温漾涟漪。 他平静淡然得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他应该站在巴黎覆雪的高塔之下赏一场寂静飘扬的鹅毛大雪,在静谧美丽的湖畔前望月,在爱尔兰的莫赫悬崖边眺望蔚蓝大海,翻卷的白色浪花和飞掠水面的海鸥。 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第78章 【尸城】我好像见过你 夏糖恋恋不舍地撸了把小猫,还想再说些什么时,本是聚堆在客厅中央的几个女生互相推搡着围上来,脸上挂着可惜遗憾的意味。 “小哥哥,不再多留几天吗?这里人多,发生什么事也有个照应,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太安全呀”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晚上可以来我们房间,环境比小阁楼好” 面对这些人的劝说,甚至是极具暗示性的话语,s没有任何反应,垂眸轻挠着小猫软乎乎的下巴,仿佛没听出她们的言外之意,语气温缓地拒绝了。 s走的时候,外面下起了绵绵细雨。 青灰色的雨雾像一幅染了脏绿的水墨画,薄薄得晕染开一大片。 一打开门,站上台阶,雨意顺着风飘上眉梢眼鼻,不多时便氤氲了冰凉的一汪水。 “请等一下” 夏糖叫住s,随后跑回屋里翻箱倒柜地从脏扑扑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一把沾满灰尘的雨伞。 一时找不到纸巾,她就用衣袖仔细擦了遍,紧张的都没想到可以用别的布来擦。 伞柄有点歪折,加上生了层锈,撑开来不太滑顺,但伞面够大,能撑住两个人的身影。 夏糖将伞递给青年,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腕,只觉一阵寒凉,似乎下了场大雪。 皮肤也苍白得像冬日里屋檐上未化的白雪。 “谢谢” s向她温和地道谢,漂亮的桃花眼微勾,深浓的睫毛仿佛挂上了一抹霜雪。 夏糖刚在没人时悄悄问过s为什么想要离开,是因为那些人吗? s只是轻淡地说了句“猫粮不够了”。 他说小猫的肠胃比较脆弱,需要吃好点的猫粮,但不太好找,要去很远的地方。 夏糖压住心里奇怪的情绪,最终扯出一抹笑,“如果找到了粮食,你会去哪里?”。 s望着远处朦胧的雨幕,声音很淡,“我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他撑开雨伞,搭着伞柄的骨节白皙如雪,沁着冰冷的寒意,黑色伞面下露出一截锋利清冽的下巴和形状漂亮的唇,颜色稍淡,透着一股苍白。 小猫乖顺地缩在大衣口袋里,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猫瞳,像是在和她告别。 s走了。 青年清瘦修长的背影消失在磅礴雨雾里,像幅褪色的画,逐渐淡出她的世界。 他自黑夜尽头出现,在白昼时分落幕。 若昼日永不降临,她长眠于荒海深渊,月亮是否还会如约升起。 夏糖忽然觉得有点冷。 她站在台阶上,风裹挟着雨滴吹打着她的眼睛,睫毛凝成湿答答的一团漆黑,眨动间便落下透明的水珠,滑过冰凉的脸庞,像一串眼泪。 夏糖迟疑地抬手摸了摸湿润的脸。 真奇怪。 胸口涩涩的,好像丢了一颗心脏。 方才被忽略的饥饿感又慢慢涌上,她低头翻出口袋里的一把奶糖,剥开糖纸含进嘴里,香浓的奶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奶糖是六六之前给她拿来解馋的,嘴巴想吃东西时就会吃上一颗,不咬碎,就这么含着能过半天。 夏糖现在饿得厉害,一入口就嚼碎了咽下去。 接着又连吃了好几颗,呼出的气息都是奶香味,那阵饥饿才稍微缓解点。 她蹲在地上,把糖纸摊开一一叠起来,心不在焉地点着张数,在数到六时,一双温热的手突然搭到她的肩膀上,随后是一具柔软的身体亲昵地贴上她的后背。 六六趴在夏糖身上,从后面探出头,蹭了蹭她白嫩的脸颊,“糖糖吃的好香,一股奶味”。 夏糖没说话,剥了一颗递给六六。 六六笑着抓住她的手腕,喂到自己嘴边。 虚虚地含在嘴里,静默片刻后又笑吟吟地凑到夏糖耳边,“外面下雨好冷呢,快进去。” 微张的唇碰了碰夏糖瓷白的耳垂,“今天真冷,我想穿糖糖上次拿的那件风衣,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糖糖知道在哪里吗?”。 不等夏糖开口,她便低下声音,尖瘦的下巴抵住夏糖的肩膀,硌得一阵肉疼,“哦,我忘了,是穿在别人身上了”。 “不过没关系” “糖糖会给我取暖的,对吗?” 夏糖的精神萎靡不振,上午草草吃了几口干面包后就回房补觉。 华哥带着一帮人出去了,六六破天荒地没留下来,跟随大部队外出搜集物资。 等夏糖再次醒来,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 她睡得迷迷糊糊,只感觉肚子空得厉害,明明中午吃的不算少。 夏糖爬起来洗了把脸,神智恢复些许,她开门下了楼。 走到楼梯口,便见空荡荡的客厅沙发里躺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一条手臂垂到地上,衣服不太合身,袖口大得还能再塞进一个成年人的手腕。 是那个叫严地的少年,华哥队伍里最羸弱的一名成员,走两步似乎都会喘白了脸。 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胳膊和腿比女孩还细。 夏糖一走下来,他便睁开了眼,往她的方向看来,看清是她后,随即又闭上眼。 众人还没回来。 屋里只剩下夏糖和这个奇怪的少年。 夏糖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这会儿自然也不会去打扰人家休息。 她放轻脚步准备走到门口看看外面的天。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微哑的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沙哑,“我看见了”。 夏糖蓦然一怔,顿住脚步,疑惑地回过头,“什么?”。 严地似乎是嫌头顶的光线刺眼,把胳膊搭在眼皮上,“我看见了,昨天晚上”。 他说话慢吞吞的,仿佛说一句话就要休息片刻,胸口堵着沉闷的气息,“你那个朋友,在药瓶里放了东西”。 “是被水稀释过的血,颜色有点淡” 他的鼻子有点塞,“不知道是谁的血”。 说完这句话,严地就重新闭上眼,翻了个身,背朝着夏糖,薄薄的衣料下凸起的脊骨分明,“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没有个人技能的玩家”。 他闷闷地咳了几声,像是喘不过气来,佝偻着薄瘦的背脊,声音低不可闻,埋进咽喉,轻到只能自己听见,“我好像见过你”。 不过他已经忘了,那是什么地方。 那时的她比现在还要青涩稚嫩,却像腐朽的枯木,涩口的烟,惨白的药片。 稚气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头似乎很久没有修剪过的长发乱糟糟地沾满了泥土和草屑。 纤瘦泛白的手指死抓着一角微微濡湿的布料,隐有撕裂的痕迹,指骨染着深红的血迹。 被她抓住的人像是陷入了昏迷,乌黑柔软的额发微遮住清隽漂亮的眉眼。 他了无声息地躺在冰冷的瓷砖上,仿佛一捧冬日里融化的白雪,后脑勺溢出殷红的汩汩鲜血,被血液濡湿的黑发显出诡艳的深红。 几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摁住女孩的身体,一把透明淡蓝的针剂药水打入她的脖颈,脖间布满凸起的青筋。 她伸着手在虚空里抓了几下,眼皮渐渐阖上,一滴透明的泪从眼角滑落。 生着漂亮唇珠的嘴巴颤抖不停,“救救救他”。 请救救他。 求你们,救救他。 第79章 【尸城】那是去往城郊的道路 夜幕自苍穹尽头笼罩下来,铺开暗沉无光的黑云浓雾。 玩家团并没有带回很多物资,众人满脸疲惫地坐下来,华哥揉着眉心情烦躁地摆摆手,“随便弄点吃的,明天一早我们都离开这里,再往城郊附近找找,还剩两天潜伏期了”。 成员们商讨了几句,有人随意问道:“怎么没见小夏下来?还睡着呢?”。 “糖糖昨晚上着凉了有点感冒,容易嗜睡,我带了点吃的回来,晚上给她” 六六坐在角落里,把玩着手里的一袋夹心饼干和几颗奶糖,一阵夜风掀起窗帘,投下大片黑色阴影将她罩住。 “你俩关系真好,小六妹子走哪都想着这个朋友,我都有点羡慕了” 六六低头笑了笑,“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 吃过晚饭,六六便上了楼回到房间,打开门却没见到夏糖的人影,搭在门框上的手一顿,“糖糖?”。 她沉着眼眸,唇向下抿紧,大步走进卧室,推开浴室帘子也没见着半个人。 “糖糖,你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我不喜欢这个游戏” 六六走出房间,门被甩到墙壁上发出一阵轰响,弹跳震动几下后才停下。 刚巧上楼的几名玩家被吓了一跳,脚步顿在台阶上,面面相觑,眼珠子转了转。 “她这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和小夏吵架了?” 他们走近门口,“咦,里面也没人啊”。 “小夏不在屋里吗?” 小阁楼的房间里,夏糖坐在s躺过的那张木床上,低着脑袋,手里握着一瓶棕褐色药水,白皙的手指圈过瓶身,有种脆弱的透明感。 屋顶泻下黯淡的光线,她像被月光眷顾的一角琉璃玉,微柔的夜风亲吻她温软白静的脸庞,她的肌肤似春日里樱桃树上结果的粉盈,白里透红。 夏糖仰头望向头顶若隐若现的一轮弯月。 似乎也没那么好看。 月亮总是缺一角,就像她的心脏,怎么也拼不全。 她就这么仰着脑袋,出神地盯着天上的月亮,哪怕隐入云雾,窥不见一丝光亮,都舍不得眨眼低头。 直到阁楼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屋外明亮的光线拥入,满室月光破碎散尽,六六的脸出现在光源尽头。 夏糖如梦初醒。 “原来在这里糖糖,你让我找了好久。” 六六扶着门框平复气息,慢慢走进来,“下次不要玩捉迷藏的游戏,糖糖听话”。 夏糖被她紧紧拥抱住,灼热的体温几乎灼烧到彼此的心脏。 夏糖的一只手放在六六后背,另一只手垂在床侧攥住药瓶,搭在六六背上的手心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对方剧烈跳动的心脏。 “六六” 她轻声道,“我一直很听话”。 六六将她拥紧几分,“我喜欢听话的糖糖,永远不会离开我的糖糖”。 夏糖只是轻笑一声,手掌拍了拍六六的背,“我困了”。 她抬起眼,眸底漾着灰冷的月,“回去睡觉”。 深夜。 夏糖睁开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双手捂住饥饿的肚子,嘴里不停分泌唾液,浑身的体温在降低,连心脏都时跳时停,最长的停跳时间长达数十秒。 她侧了侧头,无声地看着六六沉睡的模样,视线在黑夜里变得清晰,对方瓷白脖颈上微微跳动的青筋动脉在她眼底被无限放慢,她似乎能听见血液在身体里流淌的声音,闻到鲜血的味道。 夏糖安静地撑着床面起身,光脚踩在地板上,放轻了声音,沉默地穿好鞋子和衣服。 她站在床尾,注视着六六许久。 最后将口袋里的奶糖和饼干都掏出来,放到床侧。 六六翻了个身,后背露出大片裸露的肌肤,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里。 夏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停顿几秒,随后将被子拉上,轻轻捻好被角。 房门悄无声息地拉开,纤细的身影投落在地板上,消失在关紧的门缝里,卧室再次归于沉寂。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啪嗒” 一双苍白细瘦的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缓缓踏过昏黑的卧室,一袭白裙裹着身躯贴到窗口。 窗帘被拉开,窗锁抬起,微凉的夜风漏进来,吹起白裙一角。 透明的玻璃窗映出屋外一道娇小的人影,她穿过月光铺洒的台阶长道,寻觅通往伊甸园的神话宫殿,晚风将她乌黑的长发吹得凌乱,在夜色里泛起华泽。 她似向月而生的玫瑰,循着一首无声的月光曲,在寂静腐朽的花园中绽放娇红的花瓣。 黑夜不堪单调,在月色里遗落下一束娇艳的红玫瑰。 它并不孤独。 月亮是她的岛屿。 “骗子” “又把我丢下了啊” “但是没关系我会让你只有我一个选择” 玻璃窗前,照出一双黝黑空洞的瞳孔和慢慢咧开的嘴角。 夏糖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她裹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双臂环住自己的肩膀取暖,纤弱的身形在风里飘摇。 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没什么温度。 夏糖沿着白天s离开的那个方向走,这条路的分叉口很多,一路上没看见丧尸的踪影。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直到朝阳从地平线升起,微光自世界尽头涌来,她的双腿僵硬麻木,体温彻底冰冷,心跳和脉搏都停止跳动。 夏糖在灌满污泥的池塘边蹲下身,浑浊的池面倒映出一张苍白的脸,皮肤泛着淡色的青,漆黑的瞳孔仿佛覆了层灰蒙蒙的雾,像下了一场阴霾的雨。 沉默半晌,她忽然叹了口气,对着模糊的水面整理头发和衣服,喃喃道:“这样很丑”。 那他呢,会变成没有温度的活死人吗? 她该去见他的。 她想见他。 夏糖站起身来,拍拍衣角的灰,迎着日出的方向继续前进。 那是去往城郊的道路。 第80章 【尸城】糖葫芦 这条路泥泞污浊,附近有潮湿腥臭的气味,蚊虫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摊看不清颜色的腐物上。 夏糖的鞋底踩满了泥,洁白的鞋面沾着几滴泥屑。 所幸前面不再是泥路,是一条宽敞的马路。 她拨开半人高的长草,在石子堆旁瞧见一张皱巴巴的纸,想着正好拿来擦鞋,正当她弯下腰去捡,不知哪来一阵风将那张纸吹起,轻飘飘地打了个转往前飞去。 纸面擦过指尖,夏糖下意识地在半空中握了握手指,起身去追赶。 待她气喘吁吁地重新抓住这张乱飞的纸,放在地上摊开来,这是一张彩色宣传纸,上面只沾着灰尘,难得的没有血迹。 纸面正中央是两根串着木签的红樱果,果实饱满,色泽红润诱人,下边打着加粗标红的一行字:“冰糖葫芦,买一送一”。 糖葫芦吗? 夏糖舔了舔干燥的嘴巴。 她没再用这张画着糖葫芦的宣传纸擦鞋,而是扯了路边的几根狗尾巴草。 今天是少见的多云天气,太阳时不时会从云层里窜出,洒下暖洋洋的日光。 夏糖伸着手去接光,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其实她很饿。 不是平常的那种饥饿,而是要将浑身血液燃烧的痛苦。 她渴望温热的鲜血。 夏糖觉得左右两侧的几颗牙有点痒,她把手指伸进去探了探,摸到两颗稍尖的牙齿,似乎过于锋利了点。 这具身体在逐渐进化到能够撕咬猎物的程度。 但她还不至于丧失人类的理智。 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她作为人类的意识和本能的嗜血欲望。 维持着一个平衡点。 夏糖撕下宣传纸上的两串糖葫芦,用衣袖擦净上面的灰尘,紧紧捏在手里,每隔一会儿就拿出来看上两眼。 仿佛这样,能缓解难耐的焦躁和饥渴感。 午后,太阳光逐渐刺目起来,照进雾蒙蒙的眸子。 这一片是乡村田地,连续几日的阴雨将草田淹没,今日漫延而上的河水在光照下褪去,露出原本的地势样貌。 腥臭的死鱼躺在潮湿的庄稼里,混杂着泥土和植物腐烂的味道,了无生气的死寂。 附近有养殖场,鱼塘经过暴晒后挥发出极其难闻的味道。 夏糖蹲在其中一条小路间,放在膝盖上的指尖用力到泛白,肩膀微微颤抖着。 许久,她低头咬破了自己的手腕。 冰冷的鲜血灌入口腔,她吞咽了好几口才慢慢放缓速度,最后舔净苍白纤细的手腕,只留下两个尖尖冒红的齿印。 染了血的唇色变得红润剔透。 夏糖在原地蹲了会儿,才直起身,路过一个水坑前被表面的粼粼波光晃了眼,她眨了眨眼,低头看去。 眼瞳灰白,青紫脉络纵横,像分枝散叶的枯朽树条,狰狞地爬上瓷白的脸庞。 她的指尖轻轻抚上脸颊。 “哗啦——” 浊黑的池面忽然冒出半个被啃碎的头颅,面目全非,脸皮被污水泡的发胀透明,只剩一只眼球空落落地挂在眼眶里,几条蛆虫蠕动着身体滚落下来。 腐尸咔哒咔哒地转过半个脑袋,空洞的眼珠子转了转,凝视面前的少女片刻,随后哗啦啦地从池塘里爬起来,塘边的污泥太滑,它扑腾了好几下都上不了岸,残破的身躯浸在水里忽进忽出。 它的脖间挂着一顶草帽,穿着件裹满湿泥地马甲背心,泡胀的脸上依稀能看到发白的胡须,应该是曾经在这里耕作的农民大伯。 尖锐硬实的黑色指甲嵌入湿黏的泥团,当它再次扑腾着冒出上半身时,一根长长的粗树棍沿着泥潭放下来。 夏糖站在池塘岸边,手里握着根粗长的木棍,微微向前倾,她轻声道:“上来”。 阳光洒在她青灰异变的脸上,唯独那双眼是干净纯黑的。 农民腐尸咕噜噜地吐了口满是泥浆的水,眼珠子僵硬地转了转,迟钝地伸出爪子扒住那根木棍,坚硬的指甲剐蹭下一堆木屑。 “嗬” 依靠着人类残留的本性,它握住了这根稻草,并像婴孩般咿咿呀呀,向夏糖咧着嘴露出空落落的牙床,那或许不能被称之为是个合格的微笑。 可世间哪有这么多框框架架的条规。 喜欢啃食庄稼嫩叶的蝗虫对人类来说是害虫,它们飞越山坡湖滩,杂草荒地,以星火燎原之势覆盖大片土地。 对于它们来说,庄稼是寻觅大千世界所遇见的奇迹,一顿盛大的美餐。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的存在比害虫有过之而无不及。 长风萦绕而过,夏糖闭了闭眼,一缕暗红从眸底掠过,再次睁眼时又是一片漆黑灰蒙。 水位下降,沉在田里的庄稼和尸体慢慢浮现。 草木早已溺死,腐尸迎来新生。 一具具衣衫褴褛的活死人遵循着身体本能踉踉跄跄地从田地里爬起,两只黑窟窿空洞无神,张着青白獠牙,粘稠液体从嘴里流出。 几只饥饿的丧尸挖出地里晒成干巴的老鼠肉浑沦吞枣地撕咬着,黑红的血液顺着干削的下巴滑落,枯瘦的手指缝沾满鲜血。 夏糖扯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晃晃悠悠,脚底踩过一颗颗小石头,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株轻舞摇曳的小花。 她不时地举起那张画着糖葫芦的纸张,借此压抑胃里的饥饿感。 路上碰到不少动物的尸体,苍蝇飞虫缭绕,被饥饿控制躯体的腐尸会用青黑锋利的指甲勾起那些小动物,一戳就有血肉脓液哗啦啦地流出来。 夏糖没有想吃尸体的欲望。 她晃了晃手里的狗尾巴草,扫过路边零散的小石子。 一截细白的手腕上戴着之前围的草叶绳,此时有点松散开来,空荡荡地挂在袖口。 夏糖把纸夹在胳膊下面,低头去整理。 单手操作比较困难,弄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变得紧实。 夏糖垂下手,胳膊一松,腋下的纸就掉到地上。 她弯腰去捡,又是一阵长风从身后袭来,吹得长发凌乱,遮住了视线。 等她把头发勾到耳后,那张糖葫芦纸就飞得老远,一眨眼便被卷到前面很长一段距离。 而在夏糖抬起头,随着视线落到尽头的刹那间,短短一瞬仿佛经过漫长世纪,翻动古老泛黄的书页,空茫而久远。 眼前的所有,都凝滞成一幅沉默寡言的画。 他像一张虚幻的剪影,出现在默片般的黄昏里。 绯红夕阳缱绻缠绵地亲吻着他,清隽的侧脸浸在金红余晖中,眉眼深邃温柔,在暧昧的霞光里多了一分潋滟。 骨骼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细长的画笔,调色盘匀和润色,在画纸上勾勒出浓彩艳色的画面。 他的面前是一片腐烂的花田。 他是一触即碎的泡沫童话,也是伊甸园的禁果。 叫人妄想攀摘。 糖葫芦纸被长风带往他的方向,最终飘飘摇摇地在他脚边停下。 落在一只敞开肚皮酣睡的小猫身上。 第81章 【尸城】她会出现在他的画里吗 夜幕降临,天边蒙上一层朦胧梦幻的色调,万里无云,繁星璀璨,仔细望去还能观察到银河的痕迹。 夜风温柔地掀起青年的额发,拂过他隽美惊艳的眉骨,盈满月色的桃花眼漂亮而深邃。 他已停了笔,安静地望着那轮苍蓝的月。 小猫乖巧地安睡在他腿上,他的手心轻轻抚摸着猫儿柔软的背脊,蓬松的皮毛。 夏糖蹲在附近的树丛里,茂盛的长草将她纤细娇小的身形完全掩盖住。 她没有与s相认。 夏糖是个胆小鬼,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丑陋狰狞的模样。 而且 她看到了他延伸至手腕间的几条青紫纹路。 他是被她的血感染了。 药水是她递去的,伤口是她包扎的。 他会讨厌她吗? 夏糖只敢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 她伸出手指慢慢划过自己的脸庞,这样的她,会吓到他。 夏糖戴上了连衣帽,绳子勒紧系到下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出去。 只是给自己带来一点安全感罢了。 她就这么靠着一棵树坐在地里,右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撑着下巴,视线穿过暗茫茫的花田落在那道清瘦的轮廓上。 她的裤子上都是草屑泥巴,时有几根杂草痒痒地蹭着裸露的脚踝,夜间的蚊虫很多,耳边是嗡嗡嗡的嘈闹。 夏糖不禁思考这具身体是否正在逐渐腐烂,才会如此吸引它们。 但很快她就不去想了,而是专注地望着青年的身影,似乎连周围的潮腥气都变得清甜起来。 月光像是偏爱这一角花田,远处的田野仿若黯淡的简陋素描,可这里却像一幅细腻又朦胧的彩色油画,每一处光线都描绘得恰到好处。 青年背对着花田将月亮镶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她藏在无人知晓的深处将他的背影和月亮,花田融入相框,埋进晦涩的泥里。 她仿佛能闻见玫瑰馥郁的芬芳,看到暗粉色的湿润土地,明媚娇红肆无忌惮地舒枝展叶。 苍月行过中天,缓缓向下坠落,世界另一头逐渐亮起微光。 直到最后一弯月落幕,天边拢起白浪般的光芒自尽头涌来,一束柔和的光驱散昏暗,洒进茂密丛林,落在夏糖僵硬冰冷的皮肤,她迟钝地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竟是天亮了。 花田迎来黎明的光泽。 小猫在阳光下打着盹儿,慢悠悠地醒来,舒展四肢伸着懒腰,从青年身上跳跃到地面,伸出舌头懒洋洋地舔爪子。 金色阳光洒在它毛茸茸的皮毛上,宛若闪着发亮的金子。 青年拿出一张崭新的画纸重新起笔。 柔暖的晨曦映着他深邃立体的五官,微卷的额发下的桃花眼被照成温柔的琥珀色,苍白肤色胜过昆仑山的雪莲花。 他拿起夹在画板上的一张纸,片刻后又轻轻放下。 夏糖隔的距离远,但或许是变成了丧尸,视力都增强不少,依稀能辨认出那张纸的背面,似乎像昨天那张糖葫芦的宣传纸。 她还想再悄悄地靠近些,脚跟刚离地,视线里便闯入几只佝偻着背,步履蹒跚的丧尸。 它们生前都是年迈的老人,哪怕成为一具具腐尸,也依旧没有改变萎缩弯曲的脊椎和老年的习惯,它们还是处于弱势群体。 连普通人类都能随意绞杀的存在。 这一片地带都是独居老人较多,周围的房屋大多为茅草屋,砖瓦房,一辆三轮脚踏车上摆好几只木凳,或是随意铺堆稻草当坐垫。 在这里,三轮车象征自由。 也许有一天,再也没人能踏动它,在金色的稻田和落日余晖下欣赏古老的村庄。 它成了落满积灰和蛛网的纪念品。 那些丧尸没有靠近青年,而是缓缓走进花田里徘徊着,仿佛在寻找生前的记忆。 有几只丧尸踉跄着随地而坐,衣角裤子上沾满泥尘。 它们的衣服破破烂烂,裸露的皮肤绽开一团团鲜红的污秽,流出腥浓液体。 而它们只是抬头看着头顶的太阳,仿佛是无意识,又像是好奇,似纯真的孩童般稚嫩。 青年对闯入画面的几只腐尸恍若未觉,漂亮修长的手指执着画笔,不疾不徐地融色勾画。 夏糖在原地站了半晌,随后蹲下身,手心抹了团灰扑扑的泥巴往脸上糊去,黑污泥遮住青紫可怖的纹路,垂下的长发都沾上了脏脏的泥巴。 她做好伪装,确保没人能认出这副模样的自己,又学着那些丧尸走路的姿势慢慢从树后面挪出,龇牙咧嘴张牙舞爪,时不时抽搐几下,关节像退化生锈的机器,不着痕迹地向青年的方向靠近。 其实也没有很近。 她只是随着那几只丧尸,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的花田里坐下了而已。 唯一不同的是,它们对天上会发光的圆球很好奇。 而她始终都望着他。 只有在他向这边看来时,夏糖才会装作和没有意识的丧尸一样抬头仰望天空。 当她重新看向他时,他已经将视线落回画上了。 夏糖想,她会出现在他的画里吗? 或是,他只是画一幅白昼下的花田油画。 如果可以,真想看看s的画。 一定很美。 夏糖又恍惚地想着,她还是不要出现在他的画里了。 现在的她太过狼狈丑陋,面目可怖,不该玷污那张美丽的画。 她应该是被处理成了一棵微不足道的小草,一片碾进土里的枯叶,一粒灰色的石子。 就这样,也很好。 夏糖释然地仰起脑袋,睫毛弯弯,细碎的光点穿进被泥巴糊满的睫毛里,底下的眼瞳清澈纯粹,像裹满糖粉的奶油蜂蜜,纯白绵软的,落满月亮的清泉小溪。 清亮的光芒卷起金色浪花,掀起温和明丽的光幕,自世界尽头裹挟着长风徐徐而来。 微风俏皮地吹起画纸一角。 光线罩住色调温暖的油画,眼前的景色仿若披上了一层鲜亮的色彩,恢复以往的生机。 弥漫的柔绯云朵是遥远朦胧的背景布,满园明媚艳丽的深红玫瑰为点缀,像涌动的昳丽海浪。 画面正中央,娇俏生动的少女盘腿坐在玫瑰海里,手里拿着两串咬了几口的糖葫芦,弯着眉眼,明眸皓齿,眼底盈满笑意。 一支娇红的玫瑰夹在她耳边,开得热烈,白软稚气的笑容连带着花色都鲜活明亮起来。 漂亮灵动得像只落入凡间的小精灵。 抬笔蘸色的霎那间,厚重乌沉的云层遮住金阳,空中响起凌冽风声,山崩地裂,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仿佛咆哮嘶吼的怒狮排山倒海而来。 几梭冒着紫电的光弹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势如破竹地冲入他的身体,自后到前将整个胸膛贯穿,削尖的子弹穿透心脏,爪牙倒刺扎进血肉,开出一朵诡艳的血花。 深色风衣瞬间濡湿一整片。 画笔在半空中停顿半秒,握着笔杆的指骨苍白到透明,随后笔尖蘸着猩红的心头血,轻缓地点上戴在少女耳间的那朵红玫。 他的身影自指尖开始化成一阵风渐渐消散,像胶片电影不断闪烁的陈旧画面,最终沉默寡言地消失在童话世界里。 光影朦胧间,那双漂亮温柔的桃花眼轻轻抬起,安静地望向花田。 画笔掉落在地,流淌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躺在地上打盹的小猫蓦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蓬松的皮毛同时溢出汩汩鲜血,瘫软着四肢挣扎地抽搐几下便歪过头彻底不动了。 风,静了。 第82章 【尸城】我来接你了 雨未停。 冰寒刺骨的雨水挟着风吹打潮湿的衣角,雨滴顺着知安仰起的面庞滚落,苍白的肌肤渗入寒意,像风雨中零落的花瓣。 衣服被划破,左胸口剖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粘腻猩红的血液濡湿纤白的指尖,她握住苏樾冰冷的手,带着他探入血肉模糊的心口。 氤氲着血气的右眼凝视他弥漫蓝雾的眼睛,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脖颈,攀着他的肩,稍稍使力往下压,缓慢凑近两人的距离。 少女柔软的唇瓣贴着他高挺的鼻骨往下滑去,湿润的眼睫毛抵着他深邃的面容,她闭了闭眼,睫毛拂过他冷冽的下颚,轻声道:“苏樾,你知道吗?”。 “住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早就是怪物了” 知安闭上眼,仰头吻上他冰凉的唇角,低声呢喃,“可是怪物爱你”。 埋在胸口的两只手交叠着,她牵着他的手握住那颗跳动的心脏,浓稠温热的血液浸湿没有温度的皮肤,她颤抖得像凋零的花骨朵。 心脏破裂的那一瞬间,她的右眼彻底凝成诡谲的鲜红,“最后,去见她一面”。 “怪物,你是怪——” “快,快跑!” “疯了,她是个疯子!我们的任务是杀死丧尸王!你——” “她被感染了!” 尖叫哀嚎,血沫白浆,开膛剖腹,骨骼断裂扎入心肺,大肠小肠被踩在脏污泥泞里生生绞断,像一团蠕动的长蛆。 艳丽的血珠迸溅在少女青紫交错的脸庞上,顺着轮廓滴落到下巴,再浸没衣服领口。 她的手里握着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双眸被猩红诡艳的色彩占据,以俯视的姿态注视倒在脚边的人。 那双眼里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承载着杀戮的快感和极致的愉悦。 “咳” 被挖心的人伸着瘦削尖锐的指甲紧紧抓住夏糖的裤脚,“糖糖,为什么,要”。 六六清秀的面容被血染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破碎的衣兜里掉出几颗沾着污秽的奶糖,她咳出一口血,眼尾惨白又狰狞,“我,我们”。 夏糖微俯下身,轻轻一笑,眉梢眼角弥漫纯粹的恶意,当着她的面捏碎了那颗心脏,血浆碎肉在纤白指尖溢出。 夏糖舒展着五指,漫不经心的,“大概是因为——”。 她转眼看向被困在这片区域,慌乱逃窜的玩家团,“你们谋杀了我的爱人”。 最后落到六六渐渐扭曲僵硬的面孔上,“这个理由够不够?”。 “不过最直接的说法是——” 她慢慢抬起血红的眼,眸底尽是晦暗的阴郁,“我好久都没尝过鲜血的滋味了”。 “恭喜你们” 嘴角的弧度加大,“成为第一批,属于我的人类献祭者”。 【滴——检测到玩家a086号玩家数据异常,请立即停止当前危险行为!】 【滴——玩家a086号玩家狂化值过高,积分即将清零——积分已降至负数】 【滴——您的积分值已为-,将作数据清空处理】 【清空失败!】 【玩家a086号,检测到未知代码——滴——】 仿佛老旧电视机不断闪烁的黑白画面,断开连接,系统彻底消音。 干燥的泥土被血液浸湿,像一簇盛开的红玫瑰,随处可见的残臂断肢嵌进土里,当作甜美的肥料。 唯有腐尸化为饥肠辘辘的拾荒者,在这片血肉堆积的地带捡取美食饱餐一顿。 少女迎风而立,长风被吹得松散,垂在身侧的手裹满粘稠的红,连成丝的血从指缝间滴落,陷入脚底的土地。 她像风中一张单薄的血纸,眨眼间便会被风刃撕扯成破碎的纸屑。 暗沉天色映出滚滚血海,死寂血腥的红照进她杀欲未褪的眸底,黝黑与血红不断交织,清醒,痛苦,悲伤,疯狂。 眼里的颜色变了又变,她的表情仿佛被打乱的数字代码,短短一瞬被置换无数个紊乱杂错的程序。 记忆的世界撼动旋转,隔着深水不断下沉,意识在虚幻和现实中迷离,捕捉游弋零碎的片段,眼前的光线扭曲,龟裂,重组,凝成刺目的白光,耳边是电流波动的嘈杂声。 “哎哟,好瘦的女娃儿,骨头都软趴趴的,得多喂点米粥,可惜我这没有母乳,奶粉钱也涨价咯” “这皮肤白得跟奶糖似的,也爱吃甜食,就叫你糖糖,希望以后人生顺遂,像糖果一样甜甜蜜蜜,不要生病,没有烦恼” “糖糖长大了会有很多哥哥姐姐陪你玩唷,小脸蛋长得真标致,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他们都叫我柳柳,不过,你可以叫我六六吗?” “六六?” “因为我喜欢这个数字” “那位林女士又来看你了,糖糖好受欢迎” “六六也很招人喜欢” “骗人,除了你,没人会喜欢我。所以不要离开,永远留下来陪着我” “这次林女士带了好几张素描画过来呢,我们特地选了个地方当画廊,熏陶氛围,给这里的孩子们培养艺术细胞。” “我看过那几张画,画得可真好,连我不懂画的都感觉与众不同” “听说是林女士家儿子的作品” “天呐?这是真的吗?林女士看起来很年轻,那她的儿子应该年纪不大,这么小就画到这种水平了?比那些大师画得好多了,肯定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有机会真想见见” “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好,小小年纪就超越绝大多数人,前程似锦啊” “等画廊整理好,下周带孩子们过来看看,发几盒水彩笔下去,检查一下有没有水了,哦还有几张报纸裁剪一下当画纸,黑白素描画对他们有难度,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喜欢颜色丰富的图画” “糖糖,有棕色水彩笔吗?我喜欢棕色的头发,长大以后像把头发染成棕色。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会的” “那现在先把我们画的小人涂成棕头发,还要戴个耳钉,闪闪的很漂亮,牛仔上衣配短裤你还是那么喜欢黑黑的长头发,真像个芭比娃娃” “为什么要烧掉裙子?” “我不喜欢那个林女士给你买的衣服,她明天还想带你出去,你是不是觉得很开心?不管是谁,你都能对他们笑得很开心你怎么那么爱笑啊?” 灵魂向下坠去,长风裹着她跨越万里长风,蔚蓝海面,似一尾搁浅的白鲸。 “跑,快跑离开这里!” “走水了!!” 遥远的声音被无限拉长。 她痛苦地喘息着,纤瘦的指骨陷入黑发,青色血管狰狞得突起,双眸赤红妖冶,眸色变换不停。 呼吸间尽是汹涌潮湿的血气,在她咬破唇肉的霎那间,一股裹挟着淡香的气味袅袅飘进鼻间。 随后是一只微冷的手从后面遮住她猩红的双眼。 周身躁郁失控的气息停滞,少女在这个轻柔的拥抱里逐渐安静下来。 左眼的赤色褪去,凝成干净清澈的黑瞳。 她被抱着转过身,覆在眼上的那只手移开,一双温柔纯粹的桃花眼乍然落在眼前。 那里沁着骤然明亮的浮光,还有她的身影。 他轻轻揉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嗓音温柔轻缓,“安安,我来接你了”。 知安看见了他眼底映出的那张面容可怖的脸庞和依旧诡红的右眼。 她呢喃道:“我变成了怪物”。 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会杀人的怪物”。 知安的脸颊被一双漂亮修长的手温柔地捧住,柔软的指腹捻去她脸上的泥巴和血渍,一朵娇红俏丽的玫瑰夹到她耳边,挟着花香的吻轻轻落在她的右眼。 这似乎不太像是一个吻,而是一束漂泊在湖心的蒲公英,微风舍不得吹散,又忍不住靠近,最终只是轻柔地贴了贴这团蓬软的蒲公英。 “可我还是爱你” 高挺的眉骨鼻梁,温柔清瘦的轮廓在光下变得时隐时现,虚实不明,蒙上一层幻缈蓝雾,仿佛一张随时会消失的泡沫剪影。 那双漂亮的温浅瞳眸氤氲着蔚蓝深海的颜色,像万里之下的神秘海域,闪烁的蓝色游鱼拂掠而过。 眼里的情绪仿若被这层深蓝雾霭倾覆,浅淡又冰冷,剥离了人类情感,犹如下过一场冬日的绵延大雪。 在知安抬起手臂想拥抱他的那一瞬间,他像一幅被白料蘸染的褪色油画般融开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滴——副本玩家存活人数为1\/100,正在计算当前数据——】 【数据错误】 【现为您跳转至——】 【传送失败】 第83章 【现实】恭喜夏医生平安回来 鼻间是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耳边围绕着模糊不清的说话声。 知安的意识逐渐回拢,灵魂下沉,与某个维度交叉相融,她感觉自己拥有了实体。 那些声音变得愈发清晰。 “夏医生还没醒吗?这次的治疗时间比原计划多了一周,强行唤醒会对大脑造成损伤” “那位病人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理想,仪器捕捉不到脑意识了,通知一下家属” “诶,穆小姐来啦,今天夏医生还是没醒,我们在尝试连接新的脑电波,之前的方案没什么效果” 一只温热的手搭上知安的额头,姿态亲昵地帮她梳理着鬓角的碎发。 在这只手触碰到知安的那一瞬间,她仿佛和这具身体彻底融合。 与此同时,身旁传来众人惊喜的欢呼声,“脑电波出现强烈起伏,夏医生快醒了!”。 知安垂在床上的手指微微一动,随后抖了抖睫毛,慢慢睁开眼。 白色天花板,挂墙的液晶电视,沿窗静绽的绿萝,还有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而离她最近的一道人影就站在她的床侧。 待看清面前的人时,知安眼眸微怔。 女生一袭齐肩黑发,宽松的咖色针织毛衫套着细瘦的身形,面容清秀,眼角含笑,探出一只手抚上她柔软的脸蛋,“恭喜夏医生平安回来”。 知安被热情的小护士塞了一杯温开水,冰凉的手掌心稍稍回暖,她安静地低着头,视线落在满是针孔的手臂上。 他们说这些是注射营养针留下的痕迹,过段时间就会恢复。 而她的身份是一名涉足脑神经领域的医生,帮助情况特殊的植物人进行连接脑电波的治疗,以此达到刺激效果促使病人苏醒。 这项治疗方案还处于医院内部的实验阶段,成功案例寥寥无几,而她到目前为止治疗过两个病人。 她唤醒的第一个患者是位叫“穆春晓”的女生。 第二个患者,是一位姓苏的先生。 治疗失败,在她苏醒前几个小时探测仪器彻底捕捉不到脑电流,被判定为意识消亡。 知安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眼前空茫一片,神智混沌地昏迷了一下午。 再次醒来已是天黑了,床边围着一堆护士,不停地做着记录,“夏医生,你感觉还好吗?这次治疗时间确实太长了,已经对你的大脑记忆产生不可逆的影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你可能会对病人的精神世界和现实记忆混淆,当初我们的计划是找到病人迷失的意识,不过花费的时间太久,导致你的意识和那个精神世界融合,很抱歉我们无法及时将你的意识抽离出来” “夏医生不用太过自责,连接脑神经治疗是非常危险的治疗方式,操作不当会让双方都脑死亡,目前成功的病例屈指可数,而您已经唤醒过一位患者了,我们很荣幸能拥有像您这样伟大的医生” 知安捧着水杯,温度渐渐变凉,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却是没喝一口。 “那名患者是叫苏樾吗?” 她的身形娇小纤细,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此时像抽掉签子的纯白棉花团,失去支撑,软塌塌地往下倒。 “诶?我们外部护士不太清楚病人的资料,好像也没有留下什么信息,只知道是位姓苏的先生,长得很好看不过中午的时候已经有人帮他办理出院手续离开了。” “看来那位病人给夏医生带来的影响很大,接下来几个月就好好休息,夏医生需要调理一下,身体恢复后多出去走动走动,重新熟悉环境” 知安用指甲剐蹭着杯底,轻声说:“但我想不起来”。 小护士微笑道:“这是正常现象,何况夏医生治疗超时了,大脑记忆损坏严重,万幸的是,你回来了”。 “夏医生可以多接触以前认识的人,比如穆小姐,自从你唤醒她后,她一直都非常感谢你,在你治疗苏先生的这段时间,穆小姐每天都会来看望你” “啪嗒”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纤瘦的身影拎着两袋东西走进来。 正是护士口中的穆小姐。 知安的第一位患者,穆春晓。 也是她醒来时看见的那个女生。 “夏医生,你的消化功能还没恢复,我就买了白粥,让老板加了半勺糖,吃起来也有点味道。” 穆春晓把袋子放到桌上,拿出一碗包装精致的白粥和一小盒适口的配菜。 小护士很有眼力见地把病床上的小桌子摆好,“既然穆小姐来了,那我们就先出去了,夏医生有需要再按铃”。 “你们去忙,这里交给我就好” 穆春晓弯着杏仁眼,笑得很友好,嘴角的弧度俏皮明媚,“不用请护工哦,这几天让我来照顾夏医生,当做报答。” 护士们离开后,穆春晓掀开盖子,手心摸上盒碗试了试温度,“夏医生,可以直接吃了”。 知安的右手还挂着吊针,这具身体酸软无力,左手拿着勺子摇摇晃晃地吃了几小口,穆春晓便直接端过白粥喂她。 “穆小姐” “夏医生,这是我应该做的” 穆春晓打断她的话,“请不要拒绝我的示好,就当是你救治我的答谢,虽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做起来很幸福”。 知安咽下对方喂过来的一勺粥,白粥加了糖甜津津的,口感浓稠,空冷的胃一下子暖和了不少。 勉强吃下半碗白粥,知安就感觉肚子里胀胀的塞不下东西了。 穆春晓收起粥碗,放下桌板,一手搭在知安肩膀上扶着她躺平,“夏医生刚醒来,胃口小是正常的,过几天就好了”。 又仔细捻好被角,确保半夜不会有凉风漏进被窝,“明天想吃什么口味的粥?还是放白糖吗?”。 知安点点头,困倦地耷拉着眼皮,不受控制地一开一合,穆春晓的身影时而落在眼底,时而又落入虚无,她恍惚地和对方搭着话,像是在梦中呓语。 最后只记得穆春晓替她将被子拉到下巴,往里塞了塞,只露出一张苍白小巧的脸。 “睡” “我会在这里守着你” 第84章 【现实】它一直都在 次日清晨,知安从荒诞的怪梦中醒来。 她双目无神地盯着白色天花板,试图回忆起梦里的场景却一无所获,最终只是疲惫地揉了揉酸胀疼痛的眉心从床上爬起来。 手上的吊针已经拔下来了,瓷白纤细的手背留着几个淤青的针孔,青色血管衬着薄透的肌肤,看起来格外脆弱。 穆春晓不在病房里,只有放在角落的单人小床上落着一条没叠好的薄毯子,连枕头都没有。 这具身体长时间没有下床走动,机能减退,四肢不太灵活。 知安扶着病床围杆像螃蟹走路一样慢吞吞地走了几步,刺激萎缩的小腿肌肉。 她没有出病房,而是走到那张单人床前将乱糟糟的毯子仔细折叠整齐,上面还有一丝余温。 知安静静地用指腹摩挲着这条薄毯,漆黑的眼睫在下眼睑投落一道静谧阴影。 随后往窗边走去,青翠的绿萝沿窗沐浴在晨光下,散发着勃勃的生命力,她拉开半侧窗户,向外眺望远景。 这座医院大概位于市中心,周边尽是三环大道,繁华街道,正值高峰期,车鸣人声不绝于耳,尾灯连成长长的红光带。 今天的太阳很暖和,照在身上有暖洋洋的舒适感。 知安抬起手心撑在冰冷的玻璃窗前,随后向窗外伸出手,细致地感受这股温暖的阳光,明亮的光线穿进舒展的纤细指缝间,迷离又朦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都表现得很安静。 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抓着任何一个人的衣领崩溃宣泄,也没有独自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 知安没有落一滴眼泪。 苏樾说过不要哭。 她不会用被他称赞亲吻过的眼睛流泪。 往后也再也没人会替她擦拭眼角的泪。 知安总是那么爱哭,可那双温热的手却不会再温柔地抚上她泛红的眼。 那双漂亮清透的桃花眼也不再装着她的身影。 一场盛大的白日梦埋葬了模糊的爱人。 所以,现在的一切也是梦吗? 她跌入了梦境。 睡一觉就会醒来。 收回探窗而出的手指,染上光的余热,抬脚转身的霎那间,病房门被人轻轻推入。 穆春晓拎着两袋早餐,腋下揣着一柄半散开的遮阳伞走进来。 看到知安站在窗边,微微蹙起眉,一边放下袋子,一边走过去扶她,“夏医生还需要慢慢恢复,以后想下床的时候等我回来,万一摔了怎么办?”。 知安挪了几步,就感觉右腿酸胀刺麻,一阵强烈的电流感从脚背穿到膝盖。 一时没控制住,靠到了穆春晓身上。 “看来夏医生站的时间还不短” 穆春晓扶住她虚晃的身体,“下次记得叫我,知道了吗?”。 知安顺势搭住对方细瘦的胳膊,静静点头。 等麻感减退,俩人才慢慢移到床边。 穆春晓搀着她坐上床,“我买了白糖粥和八宝菜,今天夏医生的胃口应该好点了”。 知安现在没挂吊针,拒绝了穆春晓想喂她的提议,她端着碗底安安静静地吃着,软糯的米粒反复碾磨,直到变成一团米糊糊才后知后觉地咽下。 穆春晓手里也有一碗白粥,最初放了把塑料勺搅动几番,却从始至终没动过。 知安吃得七分饱便不吃了,穆春晓放下碗,起身收拾。 她的动作很利索,纸巾沾水擦过桌面,干毛巾细细擦拭,不一会儿就弄的干干净净。 知安见她没怎么动碗里的粥,轻声问了一嘴。 “现在还不太饿,多谢夏医生关心” 穆春晓笑起来很好看,眉眼若细柳,有种欢俏的明媚感。 她眨眨眼,“不过,我以后能叫夏医生”。 她拧眉思索了一下,似乎在纠结着什么,随后又舒展开来,“夏夏吗?”。 “这样会比较亲切点,可以吗?” 穆春晓歪头征求知安的意见。 知安吃了饭有点犯食困,眼皮子不听使唤地耷拉下来,迷糊地点着头。 “那夏夏能叫我晓晓吗?或者春晓也可以啦” “晓晓” 知安温声道。 穆春晓一下笑眯了眼,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夏夏,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知安犯困的次数比较多,大多处于睡眠状态,清醒的时间并不多。 护士说是这次的精神治疗超时,耗费太过脑力,需要加以休息才能逐渐恢复以前的记忆。 知安闻不惯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在住院一周后便主动提出要回家休养。 主任直接给她批了一个月的假期。 出院手续是穆春晓帮忙办理的。 知安的东西不多,就几件换洗的衣服,她打包放进袋子里,走出房间。 长廊里很安静,这层楼里住的都是植物人,气氛终日沉默压抑。 在路过其中一间病房时,知安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半透明的门框。 这是间单人病房。 里面只有一张空荡荡的病床,床单被套折叠地整整齐齐,呈现出一股病态的惨白,冰冷无声的规整感。 窗户半敞着,微风掀起透光的窗帘,一缕跳跃的光线如金色鲤鱼穿梭在皓白颜料调成的水浆里。 “夏医生!” 身后响起小护士略微急促的声音,“这间病房还在消毒,不能随便进去,您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原来知安的手指已经搭上门把了。 她垂着眼放下手,嗓音缥缈,“是啊”。 “我弄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小护士紧张地询问道:“是什么东西?我可以帮您找找,不过您的东西应该不在这里,我们收拾病房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遗落的物品”。 知安许久都没说话,目光停留在那张病床上。 “不用找了” 她的语调很慢,手掌覆上心口,垂落的眼睫漆黑沉寂,像蕴着一汪清澈又空旷的深泉,“它一直都在”。 第85章 【现实】可我舍不得了 知安出院后,穆春晓以“你现在一个人住不安全,也不了解附近的环境”为由,主动提出要和她一起回家。 “我知道夏夏以前住在哪里,这段时间让我照顾你,对恢复记忆也有帮助” 穆春晓带着她打车回到住处,是一栋装修很新的公寓楼,知安住在18楼层。 “这是夏夏的包,里面应该有钥匙,还有手机钱包之类的东西,在进行精神治疗前寄放在医院柜子里的,出院的时候才有人提醒你的包还没取,我就帮你一起拿回来啦” 知安接过包,打开一看,果然有串钥匙,圈扣还装了个雪白可爱的晴天娃娃。 手机因为长时间没使用,自动关机了。 知安进屋里后,穆春晓就走到客厅的茶几下翻出一根数据线给她的手机充电。 知安站在门口看着她半晌,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随后抬起眼打量这间风格温馨的屋子,墙面是缤纷暖色调的,绘有涂鸦色彩,角落挂有一幅梵高的星空画,神秘又梦幻。 落地窗前摆着一座希腊半身人像的挂衣架,上面套着顶女士针织帽和一条米色条纹围巾,艺术和现实氛围交织。 “夏夏,我去烧点热水,你可以看看手机里的照片,也许能有点印象” 穆春晓朝她摇了摇刚亮起屏幕的手机,便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知安望着她的背影片刻,而后拿起手机。 白亮的屏光照进眼底,页面上是一组组整齐排列的图标,壁纸是两个女孩并排坐在山顶赏落日的背影照,山风吹起两人的发,镀上一层缱绻余红。 翻开相册,里面是清一色的工作照,还有几张同事聚会的照片,直到下一张照,她的手指顿住。 面容清秀苍白的少女靠在病床上,亲密地挽着知安的肩膀对镜头微笑。 穆春晓。 知安看了许久,指尖才往下划动,白色分割线像是锋利的锯齿在屏幕划开一道裂痕,留下一片空白。 这是最后一张照片。 她和穆春晓的合照。 时间线是去年的夏天。 “诶,夏夏还保留着我们的照片呀”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搭上知安的胳膊,穆春晓不声不响地从身后出现,从后面探出脑袋,越过她的肩膀,看着手机上的两个人,感叹道:“这是我刚苏醒的那段时间,我让护士给我们拍的照片,一张在我的手机里,另外一张就在你这”。 穆春晓将下巴抵在知安肩上,“不过还是没有现在真实,电子照只是一串数据,看得见摸不着”。 知安合上手机,睫毛安静地伏落,轻声道:“嗯,是数据”。 “好啦,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出去买菜,这个点菜市场的菜应该不新鲜了,去超市看看有没有包装好的蔬菜” 两人的同居生活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地开始了。 知安嗜睡的时间逐渐缩短,不再总是一副睡不饱的困倦模样。 这几天穆春晓好像生了病,精神有点萎靡,每天起来时眼底都氲着明显的红血丝,仿佛一夜没睡。 可穆春晓浑不在意,依旧早早地起床准备早餐,摊两个爱心鸡蛋,热两杯牛奶,再摆好精致的餐盘放上从粥铺里买来的小笼包,油条,手抓饼。 “夏夏,请不要拒绝我” “这是我想做的事情” 她双手合十,脸上扬着欢快真实的笑意。 “别人能做的,我也可以做到” 穆春晓盯着知安的眼睛,“没有谁能替代我的存在”。 知安静静地凝视她黝黑的眸底,而后用指腹轻轻捻去她脸颊沾上的油渍,“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晓晓” 穆春晓热衷于拉着知安出门逛街。 她们逛遍当地民间作坊,风景名胜,在名不经传的深巷古店里围着炭炉吃烤肉。 几罐啤酒端上来,透明冰凉的水珠从瓶口滚落,蜿蜒几道连绵水痕。 穆春晓借了把开瓶器拧下瓶盖,倒入满满一杯。 她握着瓶身刚抵上知安面前的杯子,下一秒又缩了回来,“夏夏啊,是乖孩子”。 明明还没喝几口,她却像是醉了一样,乌黑的眼珠蒙上缥缈深雾,“好孩子是不能喝酒的”。 “对夏夏是好孩子” 穆春晓笑了笑,一口饮下大半杯啤酒,淡黄色的液体从嘴角滑落,顺着尖瘦的下巴没入薄薄的衣领。 她一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圈住杯底轻轻摇晃,荡着涟漪,酒色莹碎如玉,照进漆黑如墨的眼底。 “埋在烂泥里的蛹只会弄脏你” 她像是在看知安,又好像只是望着虚空。 穆春晓不再把酒倒进杯里,而是直接仰头灌下,仰起的脖颈勾勒着病白尖削的线条,似乎能将人的皮肤割破。 “你会捡起一只丑陋又恶心的虫子吗?” 在触碰它的那一瞬间,有没有想过,也许这是一只生长在沼泽里孵化而成的食人蛹。 它不需要飞。 它的翅膀早已在腐蚀于潮湿的泥浆。 店内光线偏暗,头顶的灯光像黑色山谷里一座小小的灯塔,跳跃着微弱的光。 昏黄灯色仿佛柔软的金羽般安静地落在知安肩头,轻盈而温暖。 她的声音很轻,是下过一场冬雪后的空寂,“会啊”。 在穆春晓愣神间,她拿过对方捏在手里的酒瓶,微阖上眼灌了一大口。 柔润的唇漾着酒色,殷红得似要溢出鲜血。 瓷白的面颊一下便氲出淡绯的胭脂色,鼻尖晕红,轮廓柔柔的。 知安对上穆春晓望来的视线,目光不偏不倚,直直落入对方眼底。 “一只沾了泥土的蝴蝶” 她的眼尾漫上染酒后的昳丽桃色,漾着一汪绯红的海。 “擦擦就干净了” 穆春晓盯着她半晌,蓦地仰起头捂着眼笑了。 随后笑意愈来愈大,像是一朵盛开到极致后将要糜烂的花朵。 知安只能看到她上挑的下颚线和细弱的脖颈,青色血管在皮肤底下鼓动着,仿佛一条条游动的小蛇。 “你真可爱” 穆春晓像是笑累了,嗓音沙哑,她用手背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拿回知安手里的啤酒高高举起,将最后几滴液体倒进嘴里。 知安的眸子渐渐泛起湿润朦胧,白里透红的脸庞看起来格外柔软,乌发下嫩白的耳朵轻微发红。 穆春晓隔着半张桌子抬手摸上知安潮红的脸蛋,“那你会陪我一起变成蝴蝶吗?”。 知安在她的触碰下慢慢阖上眼。 许久,那只搭在知安脸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似要嵌进脆弱的皮肉骨骼。 只听一声呢喃自语,“会”。 “违背诺言的人是要吞千万根银针的” 低不可闻的叹息回响在角落,“可我舍不得了”。 第86章 【现实】我们会有夏天吗 穆春晓喜欢逛商场。 两人像许久未见的好友般挽着手穿梭在人流里,每一幕都尽兴肆意得仿佛这个鲜活的世界在下一秒就会破碎。 在逛到四楼小吃街时,穆春晓忽然停下脚步。 知安被她拉着胳膊,自然而然地跟着停下来。 “夏夏,喝奶茶吗?” 穆春晓抬手指了指一家店面温馨的奶茶店,上面用彩色云朵贴着第二杯半价的推广牌。 知安点点头,轻声说好。 穆春晓便笑开了眼,仿若得到了一颗甜蜜的糖果。 她们走到店门前,员工随即迎上来,“两位要喝点什么?”。 “草莓奶昔” “百香果” 两道声音同时交叠在一起。 穆春晓几乎是在知安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就转过脸看向她,眸色深似海。 员工愣了愣,随后先开口问知安,“这位小姐是要一份百香果吗?”。 知安仿佛没有察觉到穆春晓的眼神,反应很平和,“还有一杯草莓奶昔”。 “一杯百香果和一杯草莓奶昔,这边小票请您拿好” 员工利索地输入订单,打好票子递给知安。 知安刚拿到小票,便被一只手给抽走。 抬起眼,就见穆春晓盯着手里的小票,片刻间纸边沿便起了一道淡淡的指甲印和轻微褶皱。 穆春晓的视线从纸上移开,“夏夏不喜欢喝甜的了吗?我以前在医院的时候,看见夏夏喝过草莓味的”。 知安垂眼俯视着下方行走的人群,静了片刻,垂落的漆黑睫毛如一团墨云,“晓晓喜欢喝酸的”。 她偏头看向穆春晓,目光直白得像一眼望见底的清水,“不是吗?”。 这是穆春晓第一次错开知安望来的视线,近乎是用一种逃避的姿态侧过脸,薄纸小票被揉得滋啦作响,她的声音有点哑,“我去看看奶茶好了没,你在这里等我”。 知安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离开。 商场顶部的灯光错落有致地投在知安瓷白的脸上,她搭着一旁的扶栏,对面店铺的霓虹灯色在她眼里朦胧闪烁。 路过行人的欢笑嬉语仿佛隔了层薄膜,模糊地传进耳道。 她明明身处于人声鼎沸之地,却像一尊沉默寡言,没有生气的雕塑。 穆春晓在十分钟后才回来。 手里拎着两杯奶茶,脸上的神态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生动自然。 “我们再去逛逛” 穆春晓神色自若地挽住知安的手,接着把插好吸管的草莓奶昔递给她。 知安低头喝了一口,穆春晓便出声问道:“好喝吗?”。 “很好喝” 穆春晓笑着捏了捏知安因咀嚼珍珠而鼓起的腮帮子。 她似乎很爱笑,在两人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她的眼里总是盛满欢快的笑意。 三楼是电竞娱乐城。 结伴而行的年轻人在跳舞机前跟随音乐有节奏感地扭动腰肢,挥洒着青春的汗水。 在路过一家冷清空旷的门店时,知安突然慢下脚步,侧头看去。 她们正巧停在店门口。 一张巨大的海报从门顶拉到地砖,上面画着一位面容姣好,身形窈窕的仿真机器人。 黑色眼珠像反光玻璃球,皮肤呈现冷白的质感,一截半露的金属机械手指点在下巴的位置,视线角度恰好落在知安站着的地方,仿佛是在向她微笑问好。 知安抬头和它对视。 门口的智能感应机器微微闪烁着红光,扫描仪划过两人的面容,随后发出甜美的嗓音,“欢迎两位美丽的小姐,我是小艾,很荣幸能为你们服务”。 “这里是体验ai人工智能的场所,目前” “夏夏,我们去二楼看衣服” 穆春晓忽然拉住知安的胳膊,手上用了力气,声音压得很沉,“我们还没一起买过衣服呢,今天陪我去看看”。 知安几乎是被她拽着离开了店门口。 等走上电梯,穆春晓才松开手,而知安的衣服已经被捏成一团皱花。 一路直到二楼,穆春晓都难得的没有围在知安耳边说话。 气氛沉默到压抑,周围的氧气似乎被抽尽,每个细胞都张开了一条口子,像溺水将亡的人只剩下求生本能以枯朽又蛮横的姿态挣脱湖底地水草,向上掠夺一切。 穆春晓站在知安身侧,目光游离在来往的人群中,飘彩灯带像细枝柳条般荡过他们的发梢。 她的眼珠在这堆缤纷色彩里显得格外黝黑。 知安垂着的手又被轻轻牵住。 穆春晓没有看知安,而是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忽然笑了笑,但她的眼角眉梢没染上一丝笑意。 “夏夏” 穆春晓捏紧了知安的手心,指腹触碰的地方印下几道红印。 可她没有松手,仿佛是想让对方记住这种力度。 由她所给予的感受。 “如果我消失了” 穆春晓抬起头,乌黑瞳孔似暗无天日的深渊,“你会想念我吗?”。 随后她又伸出一根手指抵住知安的唇,“不要告诉我答案”。 “埋在心里” “好啦,我们去买衣服” 穆春晓重新挽住知安,扬起的眼尾漫上明媚欢活的笑。 她们进了一家服装店,穆春晓挑了好几件搭配的裙装,最后拿起一条浅粉色的碎花裙往知安身上比了比,“夏夏应该喜欢粉色”。 “不过现在是四月,还是等夏天再穿,我喜欢夏夏穿碎花裙的样子” 穆春晓似乎格外喜欢这条裙子,拿在手里看了很久,喃喃自语着,“我们会有夏天吗?”。 她揉着裙边盛放的小雏菊,“我喜欢六月的夏天”。 “大家总说阳光太刺眼,可我觉得初夏是很美的时季” 那簇雏菊在她手中揉得糜烂,“不过,我最讨厌的季节也是夏天”。 “只要一点微小的火苗,就能烧尽所有” 穆春晓抚平褶皱,眉眼充溢着腐朽到极致的暗沉,“要是下场雨就好了”。 最终她们买下了这条裙子,并去吃了顿热腾腾的火锅。 两个女孩的脸被热气熏得晕红,她们隔着白色水雾对视,眼底氲上一层迷离的淡霾。 穆春晓没有买啤酒,只点了一壶清凉的水果茶。 她一只手撑住下巴,歪头盯着知安笑,“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出来吃火锅”。 “原来两个人一起吃火锅,是这种感觉” 穆春晓没喝酒,望着知安的眼神却愈发朦胧,仿若隔了层缥缈的山雾,潮湿又冷涩。 她几乎没怎么动筷,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 知安也没怎么吃,坐在对面安静地凝视着她,像个漂亮沉默的人偶。 她们与这如火喧嚣的热潮格格不入,尽是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像枯败凋零的花叶,濒死的鲸鱼,溺水的亡人。 穆春晓像是真的醉了,指腹捻过杯沿,湿润绵延开来,她蘸着漏出的茶水抹到唇上,“以前我想抢走一个人喜欢的东西,她会多注视我一会儿吗?”。 “可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不看我” “永远只会看着别人” 穆春晓抬手捂住脸庞,她的肩膀在颤抖,“明明那么痛苦,为什么还不肯回头”。 “那不是南墙,是会让人摔得粉身碎骨的高山悬崖” 知安抬起眼,她像一幅淡出世界的黑白画面,润出一抹微亮的光。 “因为月亮挂在悬崖上” 她低低地叹息着,随后探起身,手臂横过面前的桌子,触碰穆春晓盖住脸颊的手背,动作很轻。 穆春晓不说话,沉默半晌,反手握住知安的手放到自己脸上,闭着眼低语,“好温暖,像太阳一样”。 “多照照我” “在我枯萎之前” 第87章 【现实】你以前是很爱笑的 吃完火锅,穆春晓又恢复了笑意吟吟的模样,欢快地搂着知安逛到饰品玩偶店。 穆春晓在看彩色玩偶,知安静静地站在一排透明柜前低头看着里面的东西。 穆春晓挑了两只棉花白兔玩偶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瞧去,“夏夏,在看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知安的手指放在玻璃上,轻轻摩挲着,没有抬头。 柜里陈列着几排精致小巧的银色耳钉,款式简单大方。 穆春晓顿了几秒,随后拉住知安的胳膊,“我记得夏夏是没有耳洞的,现在对耳钉感兴趣了吗?”。 知安取出其中一枚心形耳钉,她的肤色白,衬得更显光泽。 知安拿着那枚耳钉在穆春晓怔愣的目光里举到她耳边,“你戴这个会很好看”。 “你” 穆春晓迟疑地吐出一个字,却又不说话了。 知安拨开她耳边的黑色碎发,露出苍白干净的耳垂,上面有个不仔细观察就看不到的小小耳洞。 知安将银钉放到耳洞的位置,轻声道:“这里太空了,应该戴点亮色的东西”。 “晓晓的耳朵很漂亮,耳洞也很可爱,不用遮起来” 穆春晓的眼尾有点红,知安触上她的眼角,轻轻碰了碰,然后往下用指尖拂起她垂在肩头的头发,“买完东西,去染个发”。 “棕色很适合你” 两人回去的时候,夜色已深。 昏黄路灯从头顶洒下,她们并排走在路上,投落两道时而重叠,时而分离的阴影。 夜风吹过她们的发丝,深黑与栗棕,在灯下显出朦胧的璀璨。 当走到最后一盏路灯,知安忽然顿住脚步,仰头看向天边那抹苍蓝的月。 她的眼底映着满腔月色,柔软又皎洁,声音轻的仿佛风一吹就散,“今天是圆月啊”。 穆春晓站在她身侧,路灯下拉出两条瘦长沉寂的影。 知安仿佛只是一时兴起,安静地凝望片刻后便转过身。 穆春晓停顿半晌,抬眼望着那轮圆月,乌深的眼眸眯起,暗沉的黑墨在瞳孔深处晕开,窥不见一丝亮光。 直至前方传来知安的轻唤,她才收回视线,提步跟上。 两人的脚步声逐渐变远。 微风拂起,乌云涌动,月色融入漆黑的夜,如一抹亮白消匿在混沌的调色盘里。 浓云深雾拉起整个天幕,自世界尽头吞噬光芒,直至最后一角月消失之际,两排路灯微弱地频闪两下,仿佛哑者徒劳的挣扎。 月亮残余着佝偻身躯,凌冽长风带走残留的一丝人气。 “啪” 光线消弭,最终归于一片死寂,角落深处,淡冷毓秀的轮廓骤然融进夜色波澜,高挑的影子被染得漆黑,冷白淡漠的面容在晦涩黑暗里显得异常深邃。 晚风还未散尽,弥留风意吻过他漂亮的眉梢眼角,色泽浅淡的桃花眼冷寂漠然,显出无机质的冰冷感。 公寓楼停电了。 物业在半小时前通知维修工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电梯一时半会儿坐不了,但夜已深,疲惫的困意爬上眼角,两人没有等电梯通电,借着手机照明灯爬到十八楼。 穆春晓跟在知安身后,面容隐匿在黑暗里,只听她低声嘱咐着知安慢点上台阶当心绊脚,嗓音微沉,听起来有点压抑,除此以外没有更多的交流。 走进屋里也是昏暗的。 知安拉开落地窗前紧遮的窗帘,静谧夜色随之涌入。 映入眼帘的是黯淡无光的城市中心,就连耸入云端的高楼大厦都陷入了死寂,世界的色彩逐渐被晕染成纯黑。 属于城郊乡镇的点点星火像被无形的黑雾拂掠而过,蚕食,倾覆,熄灭。 这座城市,被抽去了薪火。 穆春晓倒了杯水走到知安身侧,将水杯递给她,目光眺望着遥远的天际,“夏夏喜欢这里吗?”。 知安接过水,润了润干燥的唇,她望着不知何时破雾而出的冷白圆月,声音很轻,“这里的月亮很圆”。 很圆,很亮。 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这是她苏醒后第一次看见美到虚幻的月亮。 “是啊” 穆春晓转过头,看着知安浸润在月色中而显得愈发朦胧的侧脸,“站在高楼,好像伸手就能摸到月亮”。 她伸手从背后环住知安的肩膀,将人慢慢抱进怀里,下巴抵着对方纤瘦的肩,“可美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 “我用手接住了一捧清水,水里映着月亮,我把每根手指缝起来想圈住这捧水,但水还是在流,夏夏,你告诉我” “该怎么留住它” 知安仰头望着窗外的月,抬手往肩头探去,摸到一手冰凉的湿润,她捻捻指尖,随后轻轻碰上那张潮湿的脸。 一截指腹被含入温热的口腔。 穆春晓的声音模糊不清,像团泡胀的乌云,“留不住的话,那就缝进身体里”。 知安没有躲避,反而动作很轻地将手指深入她的嘴里,“晓晓是想吃掉我吗?”。 穆春晓一顿,慢慢抬起头来,用奇怪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掺杂着些许的陌生。 仿若是第一次认识她。 又或是从来没见过这副模样的知安。 知安恍若未觉,抽出手指,柔软的指腹轻捻着穆春晓的下唇,黑白分明的眼里捞不起浓烈的色彩,平静得似一潭死水,“那就把我吃掉”。 “月亮已经被我缝起来了” 她轻缓地抚摸着穆春晓垂落在肩头的碎发,刚烫染过的头发蓬松滑顺,带着一股香气缭绕在指尖。 “这样,你会开心点吗?” 寡白的脸安静得生出了恍惚的错觉,穆春晓在怔然间对上知安乌漆漆的眸子,头一回哽住了喉,微张着唇,莫名的情绪反复在唇齿间碾磨,最终吐出一句:“味道太苦了”。 是的,太苦了。 她恍然间发觉,知安很久都没笑过了。 嘴角眼尾都不曾上扬,眸里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多余的情绪被埋入深处,安静沉默得像朵正在凋零腐败的花。 以往鲜活生动的痕迹被抹去,只剩下纯然的死寂。 “夏夏” 穆春晓抚上知安干燥的眼角,似是怀念般的叹息,“时间过去太久,我快要忘记你以前的样子了”。 “你以前是很爱笑的” “也就只有我会把你惹哭,不过后来你习惯了,明明年纪比我小,却总用宽容的眼神看着我,像看一个恶作剧的孩子” 此时她仿佛是忘了,穆春晓和夏糖只是由病患和医生刚上升为朋友关系的存在,没有“曾经”一说。 知安像个耐心的倾听者,安静地聆听她的诉说。 穆春晓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话,目光时而恍惚时而清明,一缕暗蓝窜过眼底,她蹙着眉心闭了闭眼,喉间发出的声音变得愈发低哑。 许久,她扶住知安的肩膀,身形微微一晃,“我们都该好好睡一觉了”。 “明天想吃什么?还是东街的小笼包,他们家的肉馅很新鲜” 夜色低迷,连带着她的声音都显得迷离深沉起来,在某一时刻变得缥缈,“夏夏,我希望每个明天都能看见你”。 窗外的月亮缓缓划过中天,漾染幽冷孤寂的黑夜,仿若一只没有眼白的巨大瞳眸,直白灰暗地窥视着藏匿于繁华之下的废墟土地。 第88章 【现实】穆春晓消失了 知安一夜未睡。 她拉开了卧室的窗帘,屈膝抱腿,下巴搭在膝盖间,坐在榻榻米上望着月亮坠落到地平线下,旭日自东升起。 天边涌起淡金色的海浪,长风裹挟柔和的晨光映入她干净的眼底。 苍白的下眼睑漫上一圈淡青色,她揉了揉眼睛,下地穿好鞋去洗漱。 公寓楼在凌晨三点多来了电,她也没开灯,就在窗前坐了一整夜。 遥望一层层亮起的大厦,万家灯火重燃光明。 知安用热毛巾敷了敷眼,干涩的眼睛氲上热气后缓解不少。 她推开房门,客厅里空无一人,落地窗前的白色窗纱随风拂动,光线轻盈地跳跃在银灰地砖上,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宽敞的真皮沙发里还放着昨天买的几袋衣服和两个玩偶,一些零碎的小饰品,发夹,头箍。 知安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小袋发绳,收拾好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后把衣服过了遍水一一晒到阳台。 穆春晓喜欢吃酸点的水果,她们昨天买了一盒蓝莓和草莓。 知安把两盒水果清洗好摆进盘里,放到客厅茶几上。 她今天起的早,平时这个点穆春晓才刚醒来,两人洗漱好后会去东街口的摊铺买小笼包,油条包子等一些中式早餐,然后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小道吹着晨风,走上跨江大桥眺望行驶在江海上的游轮货船。 她们会捡起路边的小石子远远地扔进海里,像丢进许愿池的硬币。 穆春晓总是在这时候笑得最开怀,长风拂起她的发,她张着双臂闭上眼睛,仿佛一只展翅的海鸥飞上天空,“尝过海水是什么味道吗?”。 知安伸手搭在栏杆上,向下俯视从桥洞里钻出的一艘大型货轮,声音很轻,“我没有印象”。 穆春晓睁开眼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像碎裂的玻璃块,阳光照不进眼底,“海水很苦很咸,但好像没有眼泪苦”。 “可我不后悔” 穆春晓将视线移开,落到江海之上,虚缈的声音随风飘散,“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她的嗓音低不可闻,轻到只能自己听见,“我留住了想要的,哪怕是一具没有活气的躯壳”。 “这是你抛下我的惩罚” 七点半,阳光已经变得明亮起来。 穆春晓的房门始终毫无动静,知安又等了一刻钟后敲响房门,没有回应。 她安静地立在原地,半晌后打开房门。 屋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透不进半点光亮,靠墙的床铺上干净整洁,被子叠得十分整齐。 抬手摸上床单,感受不到一丝余温,像是没人躺过。 知安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才缓缓收回手,摩挲着指腹,垂落的眼睫静谧无声,随后安安静静地离开卧室,轻轻将门带上。 穆春晓消失了。 半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知安抱膝盖坐在窗前俯视着城市中心的车水马龙,漆黑的眼睫安静伏落,长风跨越千里吹起发丝,她坐了一上午,连动作都没变过。 等到起身时四肢酸麻得像被狠狠抽打了一顿。 摆在茶几上盘里的水果还泛着晶莹的水珠,她挑了颗蓝莓放进嘴里,吃了很久,随后坐到地毯上安安静静地一颗接着一颗往嘴里塞,直到吃了半盘才停下动作。 知安又收拾了一遍屋子,每个角落都拖的干干净净,瓷砖锃亮如新,不见丝毫灰尘。 她再次坐回落地窗前,目光跃过透明的玻璃窗,熙攘人群化作一个个黑点,车流如蚂蚁涌动,柔和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更衬得这片空间空荡得厉害。 日色向西而落,白软细腻的面颊沐浴在光辉里,她眨了眨眼,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小腿抽搐着,片刻后,一瘸一拐地向阳台走去,收起晾晒的衣服。 一条淡粉色的碎花裙在落日余红下绽放昳丽色彩。 知安轻轻地把它们叠好,抚平每一道褶皱,最后收入衣柜里。 等走出衣帽间,大门口突然响起一阵门铃和敲击声。 知安顿了顿,脚步稍快地朝门口走去。 透过猫眼,只看见一个戴着黄色帽子的人。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那人的声音,“请问是夏小姐吗?您昨天订的六寸蛋糕到了,我没打通电话”。 知安扬起的睫毛微微垂落,看不清里面的情绪,而后拉开门轻声道:“是我”。 她接过骑手递来的包装完好的蛋糕,“抱歉,今天没看手机”。 “没事没事,东西拿到了就好,路上有点堵,我还怕送晚了” 骑手放在兜里的手机叮叮作响,他掏出手机急忙划动着界面,“那我就先走了,生日快乐哈!”。 知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视线落回到手里的蛋糕,“谢谢”。 可,今天没人生日。 她只是想起不久前有个人说过的话。 但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知安提着蛋糕走回客厅,方盒上系着漂亮的白色蝴蝶结,她慢慢解开,拿起盖子,淡甜的蛋糕味弥漫开来,香气四溢。 淋着糖浆的新鲜草莓点缀在雪白浓厚的奶油上,两颗鲜红樱桃镶入表面,一圈精致洁白的裱花像盛放的白色雏菊簇簇堆起。 她用指腹抹了边缘的奶油含进嘴里,微甜不浓的奶味缓缓散开。 知安垂眸站了片刻,随后拿出一只玩偶,上面的吊牌还没拆,她摸了摸玩偶的脑袋,将它放到对面的位置,接着再盘腿坐下。 拆开纸盘子,切了一块大大的奶油蛋糕放到玩偶面前。 蛋糕是火龙果和芒果的双层夹心口味,配着颜色雪白的奶油,看起来很有食欲。 知安给自己切了一块,扎起披散的长发,低头小口地吃着。 她吃得很慢,半小时才吃完一小块。 暮色悄无声息地从落地窗溜进来,窗外车声喧嚣,客厅里却很安静,只有表针转动的声音,嘀嗒,嘀嗒。 知安又吃了半块,然后放下叉子,把剩下的蛋糕都放进了冰箱。 她回头望着将落的夕阳余晖,地面瓷砖被晚霞染成绯红,像白玉美人脸颊上的一抹胭脂。 夜里风凉,知安披上一件薄款米色外套出了门。 夜幕降临得很快。 不过是下楼的功夫,外面的天色便已暗下来。 知安穿过林荫小道,往跨江大桥的方向走去,随着时间流逝,道路上的人潮渐渐散去,起初还有夜跑和饭后散步遛狗的路人,这会儿只剩下几个零零星星的行人。 橘色的路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笼罩着底下路过的人。 知安沿着长长的道路,不曾停下脚步,长风掠过她的黑发,成了她身上唯一鲜活生动的色彩。 一轮幽蓝的沧冷圆月挂上枝头,细长的枝丫仿若盛不住这汪冷白的月,沉甸甸,空茫虚幻,似乎下一秒就会坠落。 最终,知安缓步走上桥顶,伫立在最顶端。 手臂搭着栏杆,脚底是细碎的小石子,桥下货轮轰鸣,亮着一盏照明灯向远方驶去。 这个方向,像是在和月亮赴一场浪漫的约会。 她的侧脸在光影交错中显得平淡安静,睫毛细细密密的,像把漆黑的蒲扇。 江海波澜之上映着皎洁的月,波光粼粼,明晃晃地闪进眼底。 知安恍惚地眨了下眼,再次睁眼时,翘起的睫毛忽然落下一滴冰凉的水意。 接着是眉眼,发梢都沾满了淋漓而落的雨水。 她抬手抹了抹微湿的脸颊,黑白分明的双眼仍是落在江面上。 真奇怪。 月亮没有消失。 这场雨似乎将它浸润得更加透亮,也更冰冷。 雨越下越大,将她淋得满身潮湿,从头到脚都泛着湿漉漉的水意,衣角一拧就会溢出半杯水。 苍白的小脸寡淡得近乎没有血色,睫毛盛满雨水的重量,似乎像脆弱的花枝无法承受湿润的暴戾,将要不堪重负地被折成两段。 知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视线变得模糊,刺骨的寒意浸入肌肤,冻住骨骼血液。 她动了动僵麻的四肢,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 脚跟离地的霎那间,动作慢了半拍,眼睫仿佛被雨水拍打得轻颤几下,漆黑瞳仁溢出朦胧微光,驱散深处的晦暗。 路边树枝在雨里飘摇着悠悠落下几片零散的残叶。 淅淅沥沥的夜雨里,一抹清瘦修长的人影穿着件黑色长风衣,没有打伞,就这么安静地站在路灯的光线下,柔和暖黄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在灰蒙蒙的雨幕中微微抬起头,雨滴滑过线条冷白的下颌,额前的黑发淋满雨水垂下来,深邃的眉目间晕开一缕剪影,那双饱满漂亮的桃花眼里沁着江海浮光,还有她的身影。 第89章 【现实】我不敢睁着眼爱你 公寓。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 知安坐在客厅沙发里,手里捧了杯热气缭绕的姜茶,身上已经换了件舒适干燥的米白色卫衣,刚洗完头的长发微湿着搭在毛巾上。 她低头抿了口姜茶,时不时抬眼望向紧闭的浴室门,脸颊轮廓柔柔的,颈窝里还蓄着几点遗留的水珠,白里透红的肌肤像加了花瓣的牛奶一样白皙柔嫩。 在漫长的注视下,那扇门终于被打开,涌出潮湿的热气。 苏樾从里面走出来,湿润乌黑的额发微垂,半遮住清隽眉眼,面容素净冷白,熏腾缭绕的白色雾气朦胧了弧度凌厉的下颚线。 他拿着一条毛巾擦头,深黑的发梢覆在后脖颈,随着他弯身的动作,裸露的背脊显出流畅漂亮的弧线。 知安在他走出浴室后,目光停顿了一秒便飞快地移到别处,眼睫颤动几下,瓷白的脸颊微微发烫,掩在长发下的耳垂窜上红意。 他没穿衣服。 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 她从没见过他接近赤裸的身体。 哪怕是以前同居的生活,都是一丝不苟地穿着家居服或是睡袍,从不会在她面前露出半点多余的地方。 两人之间的接触只限于拥抱,亲吻,平常亲的最多的部位还是眼睛和脸蛋,止于嘴巴,只能用蜻蜓点水来形容。 知安时常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让苏樾没有什么想法,毕竟他表现的实在是太无欲无求了。 那段时间她对自己的身体保养很到位,身体乳,护肤精油等等各种能用的乳霜都往身上抹,一贯懒散不爱动的她还报了个健身班,风吹日晒从不缺席。 苏樾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反常,在被问起时,她支支吾吾地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 会不会觉得她欲求不满,太过奔放? 知安隐晦地表达了难言于口的话,她画了一张人体结构素描图,以自己的身体为原型,拿着这张画去问苏樾:“阿樾,你觉得这样的身材怎么样?需不需要再修改一下?”。 她想苏樾应该看不出来这是她的身体曲线。 她也从没在他面前展露过衣不蔽体的模样。 不过作为画家,对人体的结构形态还是比较敏感的,她虽没见过苏樾衣服底下的身材,但也知道绝对不差。 他一向习惯穿舒适休闲的衣服,即便如此,依旧能看出清瘦修长的身材,体型线条很美。 那时的苏樾安静专注地看着她的画,她不由得屏住呼吸,有点紧张,还带着点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还好苏樾不是画家,对人体结构没太多研究,看不出这是她的原形。 “很好看” 苏樾轻缓地摸摸她的脑袋,温柔的桃花眼里沁着笑意,“骨架和比例都长得很好,不管变成什么模样都是最漂亮的”。 “美丽是它的本质” 知安看了他半晌,随后仰头亲上他的下巴,“我也觉得很好看”。 自那以后,她就不往死里折腾了,每到黄昏时分,两人便牵着手走在夕阳下的街道,天冷时她会把手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取暖,撒娇地躲进他微敞的风衣里。 车水马龙,人群熙攘,总有两道依偎的身影是属于他们的。 只是,知安从没想过苏樾的身材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平常穿着衣服感觉就是温雅柔和的类型。 不曾想脱下衣服的他,撕裂了记忆中那层温柔的皮囊。 青年的身躯修长有力,线条白皙优美,透明水珠滑过肌理分明的胸膛,沿着紧实的腹肌一路向下,没入裹在腰间的白色浴巾。 知安再次抬头的时候,苏樾已经向她走了过来。 明明是气味相同的沐浴露,在他身上却漫出一丝道不清说不明的感觉,莫名的蛊惑。 “安安” 他俯身靠近她,温缓的嗓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朵。 知安抬着眼,他的锁骨被残余的水温蒸出浅浅的绯色,泛着细腻光泽,湿气氤氲着薄红的唇,多了抹殷红的绮丽。 “是在等我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知安的目光只能聚焦到那双被浓睫阴影遮盖的浅色瞳孔,似漾着蔚蓝深海的苍茫雾气。 “是啊” 知安看了他半晌,忽然抬起手轻轻遮住他注视自己的眼睛,声音很低,“我等了你很久”。 他的睫毛很长,尾端沾着湿漉漉的水雾,柔柔地挠过她的掌心。 知安闭着眼吻上他线条冷冽的下颚。 “我很想你” 她的吻湿润又连绵,最后停在他薄软嫣红的嘴角。 “他们都说你只是我的病人,说你不在了” “我觉得这个世界太不真实了,没有你的世界,对我来说都是虚假的” 敏感的手心下忽然被纤长的睫毛刮了刮,苏樾温淡含笑的声音仿佛蒙着海雾,“那现在呢?”。 知安微微退开了点距离,隔着手背注视他的双眼,“现在啊,好像一场梦”。 “我不敢睁着眼爱你” “我只能闭上眼,在梦里去爱你” “那安安为什么要蒙住我的眼睛?” 知安垂下眼睫,半秒后又掀开,如此反复几次,她很轻地笑了,温软的脸庞在漆白顶灯下像朵徐徐绽开的白昙花,柔美的不真实,仿若随时会消失。 “因为,梦会醒” 公寓里没有男士的衣服。 第二天知安和苏樾去附近的商场买了几套衣服。 苏樾的身材比例很好,腰窄腿长,在更直观地见过他的躯体后,她对他穿的衣服版型又多了层新的认知。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知安没有挑深色系的服装,只选了几件浅色的长风衣和宽松舒适的家居服,大多都是米白,卡其,浅棕这一类色系。 她踮着脚替他整理大衣领口,细致地系上纽扣,做完这一切后抬起脸对上他微垂的眼眸,色泽浅淡的瞳孔倒映着她仰起的小脸。 知安安静地望了他片刻,忽然轻声说:“可以把眼睛闭上吗?”。 苏樾低眸看着她,额前的碎发微微垂下来,半遮住深邃的眉眼,随后闭上眼。 知安攀着他的肩膀,两手勾住他的后颈,将他的头按向自己。 他微俯下身。 她仰着脑袋在他的眼角落下一个轻吻。 纤长的眼睫挠过她柔软的脸颊,像把浓密的小刷子。 知安贴着他的左耳,摁在他后颈的手指蜷缩起来,攥成绷紧的拳,“阿樾,你听见了吗?”。 “我很想你” 她的语气不像是陈述,而是压抑着某种难言的喟叹,潜藏在血肉里,仿佛下一秒就会破体而出。 苏樾似乎是轻笑了一下,他微侧过脸,离她更近了些,低哑的嗓音近乎是紧贴着她的耳根。 “安安” “我也很想你” 半晌,知安放下手,退后一步。 苏樾在她松开手后缓缓睁开眼。 商场顶灯将他修长的身形照得纤毫毕现,他穿着知安挑的浅棕色大衣,里面是米色针织衣和洁白衬衫,喉结凸起的线条流畅,冷白的下颌线有种凌冽的美感,整个人看上去优雅又斯文。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买完衣服,苏樾很自然地接过袋子,牵起知安的手腕往店外走。 知安低头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片刻后微微使力。 在他望来的那一瞬间扬起浅浅的笑,“我更喜欢牵手”。 苏樾松开手后,知安顺势牵住他垂落的手指,随后用指尖摩挲了下他瘦削的指骨,柔软的小拇指落在他白皙修长的无名指上微微一勾,像一抹雪白的戒指。 对于知安的小动作,他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任她来回把玩。 他们在等直达电梯。 身边走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几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嬉笑推搡,“听说最近ai挺火的,还在推广阶段,要不要去看看?好像是在三楼”。 “不就是人工智能吗?这和电子数据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嗐,这东西可比你脑子好使,还会模拟人态,指不定到时候你都分不出是机器还是真人呢!” “ai会拥有人类的智慧和情感?要是出个女友居家型机器人就好了,我贷款都要买一个。” “情感你在开什么玩笑?ai只是人类智慧的化身,更别说是这种机器人,供人消遣娱乐的玩意儿罢了,说是智能,其实不过是一堆设定好的程序” 几人讨论的如火如荼,突然一道不大不小的女声响起,带着戏谑的意味,“你们说,要是ai生出了自我意识,那会不会很有趣?”。 话音落下,众人静默几秒,“我无法想象那种场面”。 “那去看看呗,就当见见世面了,确认一下是不是商业资本在哗众取宠,为了赚钱推出的新型营销手段” 一行人渐渐走远。 知安的视线顺着往三楼望去,她记得那家ai店。 前不久和穆春晓一起去过的。 那时还无人问津,而现在不过短短几天就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要去看看吗?” 恍然间,苏樾不知何时俯身凑到了她耳边,指尖慢条斯理地拨开她耳侧处的碎发,一只手搭在她后颈上,微凉的指腹似是不经意地磨过凸起的颈骨。 知安觉得有点痒,下意识地往后仰着脖子,却将一截纤细白皙的后颈送入他的掌心,贴得更近了。 她收回看向三楼的视线,升降的电梯门恰好在面前打开,她偏过头轻声道:“我们去喝咖啡”。 苏樾放下手,干净温和的声线听起来有点浅淡,“好”。 第90章 【现实】能帮我买束花吗 咖啡店的光线偏暗,亮度并不强烈,空气里弥漫着掺杂淡香的苦涩味。 店里开了暖气,知安是怕热的体质,刚坐下一会儿便解开了外套纽扣,露出瓷白细腻的脖颈,才不觉得过分闷热。 他们挑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外面的阳光正好投落到桌面上,显得亮堂几分。 知安撑着下巴,侧目望向窗外的绿植花卉,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又将视线移到正在前台点单的人影身上。 以她的角度恰好能瞧见那张浸润在顶灯下的冷白面容。 他生着一双漂亮饱满的桃花眼,上挑的眼尾略显狭长,本该是深情纯粹的眼型却给人一种寡淡疏冷的漠然感。 前台的工作人员低着头输入订单信息,角落的光线打在她脸上,晕出一抹胭脂色。 苏樾一向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 每次出门总能收到数不清的明显目光或是隐晦的关注,不论是背着书包的青涩女学生还是成熟妩媚,握着细长的女士香烟吞云吐雾的少妇,都会向这个气质容貌皆为卓越的男人投来爱慕羞涩的注视。 知安也曾焦虑过,站在他身边的她过于渺小,除了画画小有成就,好像什么都不会。 但苏樾从始至终两点一线,每天的行程固定,除了去公司就是在家里陪她,他们的空闲时间不算少,每周会出门吃两顿外食,不过知安最喜欢吃的还是苏樾做的饭。 外出吃饭只是约会里的一小部分。 他从不会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她的视线,就连每天回家的时间都精确到了以分钟为单位的程度。 知安也不担心公司里有同事会骚扰他。 因为他们公司没有女程序员。 现在回想起来,仍是有种恍惚感。 那个世界只是虚构的。 但他们之间的相处是真实存在的。 知安收回思绪,视线重新落回到男人身上。 他穿着一袭温雅的浅棕色风衣,垂在桌面上的手指骨感修长,透着漫不经心的意味,乌黑柔软的额发落在深邃的眉眼间,偏生褪不去那股令人惊艳的锋利感。 似乎是周围人对他的关注度的存在感过于强烈,他微微偏过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冰冷的桌台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 几乎是瞬间,那些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像潮水般退进深海,埋入深不见底的汹涌暗潮。 知安凝视的目光稍稍一顿,余光往店里的顾客扫视一周。 有人低着头在看手机,有人与对面的同伴说着话,嘴巴开开合合的,只是神情有些呆滞,仿佛被上了发条的木头人。 窗外的光线透入,知安忽然觉得有点冷。 她裹了裹外套,垂着眼去系刚才解开的扭扣,等系好后再抬眼,就见苏樾拿着两杯热咖啡向她走来。 “等很久了吗?” 他先将一杯咖啡放到知安面前,再坐到她对面。 知安摇摇头,两只手虚虚地捧上咖啡杯,仿佛这样能驱散掌心的冰凉。 在等咖啡温度稍微凉下点的功夫里,她和苏樾聊了点以前发生的事情,面对她偶尔抛出的问题,他都不急不缓地回答了,一字不漏地重复着两人的经历,包括曾经说过的话。 知安黑白分明的双眼望着他温和含笑的清毓面容,指尖摩挲着渐渐温凉的杯壁,“阿樾的记性真好”。 她轻抿了口温度适宜的咖啡,没再说话,似在回味,片刻后才缓缓放下,向对面的男人看去。 他杯里的咖啡几乎没怎么动,微卷的乌黑额发柔软地搭在微微上扬的眼尾,咖啡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朦胧着他深邃凌厉的五官,被水色润得殷红的唇衬着冷白皮,让他看上去像个没有攻击性的漂亮青年。 “阿樾” 她轻声开口,舌尖缭绕着咖啡的苦涩香气,仿佛血液里都渗进了这股苦意。 “刚在电梯口路过一家花店,突然想起来家里很久没插花了。” “能帮我去买束花吗?” 苏樾抬起眼睫,饱满的桃花眼里沁着她软白的小脸。 “好” 他起身离开,向门口走去。 直至那抹淡雅的浅棕彻底消失在眼帘,知安才低下眉眼,握着一柄小勺无意识地搅动温热的咖啡。 许久,她站起身走到前台拿了两块方糖,再回到原位,安静地坐了片刻,将那两块糖放进咖啡里。 她单手撑住下巴,盯着微微起伏的波纹,目光有些出神。 真苦啊。 所以她向来不喝咖啡。 苏樾回来的时候,咖啡已经彻底凉了。 怀里那束娇红的玫瑰开得热烈,衬得他肤白如玉,眉目优柔,他像一株昆仑山的雪莲,与这抹红艳交相辉映。 知安在原地静了半晌,随后慢慢接过他手里的红玫瑰。 指尖轻触伸展的柔嫩花瓣,她扬着白皙小巧的脸,眼神清澈如泉水,“我们去做戒指”。 她轻轻圈住他修长的无名指,眼底的情绪纯粹又干净,“像上次一样”。 刻着他们名字的银色戒指。 苏樾头顶后方的灯光向她投射而来,近乎刺目的光线包裹着他乌黑的发丝和深邃的轮廓勾勒出淡淡的金边。 知安牵着他的手,指腹磨过他纤长瘦削的手指骨节,最后握进他的掌心。 他们去做了戒指。 手工店里大多是情侣,还有几个结伴的闺蜜。 店主是一对年轻夫妻,脸上洋溢着令人舒适的微笑,耐心地帮助客人解决时不时出现的小问题。 知安以前做过戒指,不过单独操作起来还是有点困难。 店主为他们测量指围,知安测好后,便侧过脸去看苏樾放在桌上的手。 他的手型生得很漂亮,骨节线条流畅秀丽,手背关节棱角凸出,弧线白如皎月。 是一双很适合戴戒指的手。 “你男朋友的手可真好看,完全不输那些大牌手模” 店主测完苏樾的指围,忍不住赞美道。 知安看着他的手,随后将视线移到那张素净冷白的侧脸上,低声道:“是啊,一直都很好看”。 苏樾低垂着眼,额前的碎发微微垂下来,半遮住清隽漂亮的眉目,稍淡的瞳色忽闪过一抹似银河里细碎的浅蓝。 知安歪头看了他半晌,在他抬眸时向她望来时,忽然抬手轻轻遮住他的眼睛,“阿樾,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个传说吗?”。 浓密的睫毛扫过敏感柔软的掌心,她听到苏樾温和的嗓音响起,仿佛春日拂柳荡过湖面的涟漪,“戴上彼此亲手做的戒指,就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知安顿了顿,安静地望着他几秒,视线滑过他高挺的鼻梁,薄红的唇,弧度冷冽的下颚线。 她的眼睛是黑白两种颜色,乍一眼望进去只能看见清澈的瞳孔,除此以外捞不出半点色彩。 知安隔着手背静静地注视他,倏然间把脑袋抵在他的肩上,“真的一个字都不差啊”。 他们做了一下午戒指。 直到日暮西沉,窗外的夕阳残余着佝偻身躯,晚风温柔地吹动绯红云霞,暮云浸染落日余红,在天边尽头铺散开来。 知安没将两枚戒指打包起来,而是用指腹摩挲着雕刻在里侧的几个字母,而后戴到自己手指上。 她舒展着纤细的五指,同时拉起苏樾的手,将另一枚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 刻在两个银戒表面的月亮和玫瑰相贴,玫瑰向月而生,月亮赋予它生命的光亮,它用炽热鲜艳的色彩为月亮取暖。 知安窝进他怀里,头顶碎发蹭着他的下巴,“阿樾,那个传说是真实的吗?” 温淡平静的嗓音在她上方响起,“只要你想”。 “它就存在” 第91章 【现实】一幅不完整的画 两人离开手工店时,暮色已深。 这个点再买菜回去做饭不太现实,知安就近选了一家火锅店。 他们被安排到大厅靠窗的位置,知安低头翻看着菜单,服务人员端上两杯热茶,她正口渴的厉害,伸手去拿茶杯,指尖刚碰上杯壁,却被滚烫的热意猛地刺痛。 她下意识地抽回手指,刚张嘴吹了吹被烫红的地方,炙热的指腹便被两根微凉的手指握住。 知安怔然抬眸,蓦地撞进一双深邃温柔的眼。 “你” 喉间刚迟钝地冒出一点声音,那双眸色浅淡的瞳孔微滞,起伏游弋的蓝色海浪拂掠而过。 苏樾垂下眼,看不清眸底的情绪,而后松开她的手,向边上的服务员要了一条湿毛巾。 知安收回视线,睫毛静静地伏落,她接过毛巾擦着手,这会儿只剩下一点余痛感,只是她的皮肤白,红痕看上去显得狰狞了点。 擦完手,她拿起菜单继续看着,一张寡白的脸在白炽灯下仿佛失了血色。 知安点了几道素菜和一盘牛肉卷,平常两人出去吃饭都是知安点菜,她也知晓苏樾的口味,一般在上新品时会询问他的意见。 不过苏樾都是随着她吃,不会去点另外的菜品。 她也没见过他有特别爱吃的东西。 他似乎对吃的没什么兴趣。 那时的知安会指着画本上壮士猛男发达的肱二头肌对苏樾说要多吃点饭,不用长成他们那样健硕,但也不能过分清瘦。 毕竟他看起来确实是有点不健康,皮肤接近病态的白,偶尔露出的腕骨和脚踝苍白瘦削,骨架不是很大,身材比例却是很好。 不过知安没想过他会有一身流畅紧实的腹肌线条,形状还特别漂亮。 从回忆里抽离思绪,知安翻过最后一页菜单,目光停顿在中间,指尖滑过标注在下方的菜名。 “黑鱼片”。 她的视线从菜单移到对面的男人身上,他一手搁在桌前撑着下颚,扫过窗外街景的目光覆着一层淡漠冰冷的神色,生出无形而深刻的冷漠。 流动的光影夜色在他脸上来回切换,清隽轮廓镀上朦胧的迷离,他像一片飘浮在流逝夜景里沉默寡言的剪影。 知安不禁看得有些入神。 在他微微偏过头往这边看来时,她才将视线放回菜单上,声音沉静得收起了端倪,朝他露出浅浅的笑意,“吃黑鱼片吗?”。 苏樾的目光看向她用手指着的那张菜单图片。 知安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缓缓蜷缩起来,攥紧了布料,泛出一抹白。 她没有随苏樾一起看菜单,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仿佛要看清每一丝变化的痕迹。 苏樾静静地看了几秒,她的指甲几乎要嵌入衣服底下的皮肉。 他伸手拿过她面前的菜单翻阅几下,戴在手指间的银戒泛出细碎流光,晃着她的眼。 深浓乌黑的睫毛随着他向下看的动作安静地垂落,半晌后,他抬眼不紧不慢地扫过她的脸,用温和的语气缓声道:“安安能接受外面的鱼了吗?”。 捏着衣角的指尖徒然一松。 知安抬着手在温热的杯壁上轻点,像只扇动翅膀的白蝶,细微地搅动凝滞的空气。 “我是想让阿樾过几天做酸菜鱼给我吃” 她弯起眉眼,望着他的眼神裹满了蜂蜜和香甜的。 等他们吃完饭,已是接近晚上九点了。 出了火锅店,路上的车流量不减反多,这片区域属于美食街道,来往的游客和摆摊三轮车比较多。 苏樾去把停在附近的车开过来,知安站在原地等他,转眼看见一家卖画具的店铺,她站在门口踌躇两秒,最终走进去挑了一盒铅笔,一包素描纸,橡皮等画画用的工具。 在路过其中一排货架时停住脚步,知安迟疑片刻,白软的脸颊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点静默,几秒后,她踮起脚尖伸手将上面的东西抱到怀里。 那是一盒彩色颜料。 最近知安有点健忘。 或者说是感觉在短暂的几秒内失去了大脑意识和对身体的控制权,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比如上一秒她的意识还停留在自己坐在客厅里插花,下一秒就发现她不知何时站到了落地窗前,以俯瞰的姿势望着下方渺小的车流人群。 知安站在原地,睫毛微颤着,没有立刻收回视线,直到外面的光线变得刺眼才慢慢转过身。 苏樾坐在她原来的位置上,赤着脚踩在毛绒地毯里,雪白细瘦的脚踝若隐若现地从宽松的裤管里露出一点。 他微微低垂着头,轻抚插在花瓶里的红玫瑰,柔嫩鲜艳的花瓣在苍白指尖热烈地绽放着。 他好像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知安刚眨了下眼,便听他温声道:“安安,是今天晚上吃酸菜鱼吗?”。 哦,她想起来了。 今天苏樾买了条鱼回来。 在他去菜市场买鱼的功夫,她还买了几袋盐和白糖。 家里的调味料不多了。 酸菜也是从现买的,自己腌起来时间有点长。 “嗯,晚上吃,今天天气不错,吃完晚饭我们去桥上散散步?” 知安坐到他身边,仰头凝着他冷白的下颚,薄红的唇,再往上便顿住了,目光只停留在高挺的鼻梁上。 她轻声道:“阿樾,今天做我的模特”。 她已经很久没画过他的人像了。 苏樾低眸看着她的脸,嗓音温淡,“好”。 落地窗前,柔和的太阳光线徐徐铺散,渲染出默片电影沉寂而唯美的错觉,将人的身影拉成一道朦胧美丽的剪影。 知安注视着窗前的人影,画笔迟迟未落,半晌后敛下眼睫,笔尖滑过纸面,勾出寥寥几笔轮廓。 在眉眼间的位置停顿片刻,随后跳过那一处,只勾勒出笔挺精巧的鼻骨和弧度漂亮的唇形。 这一幅画用了整个下午的时间。 夕阳渐落,余晖绯红,暖橘色的光线洒落在半透明的窗纱上,偶有微风吹起白纱一角,缥缥缈缈地飞扬,仿若下了一场白色花雨。 零散的光点笼罩着苏樾的身影,他像是要消失在这片花雨里。 他在落日余红下向她侧过脸,半张面颊被朦胧光影镶嵌,从鼻梁处划开一道交界线。 在明暗两种极端交叠的光线里,浸润在暖光下的那只眼被映染成淡淡的琥珀色,多了分温柔的意味,给人近乎要跌进海潮溺亡般的错觉。 而另一只隐匿在暗处的眼,偏生叫人看不清底色,无端显出深冷的淡漠。 知安凝望着他许久,忽的垂眼用指腹抚摸着画上人的眼睛,那里仍旧一片空落落的。 这是一幅不完整的画。 她收起画纸,抬眼朝他微笑着,声音很轻,“阿樾,我们该吃饭了”。 “好久没吃你做的鱼了” 第92章 【现实】酸菜鱼 这几天他们大多是在外面走走逛逛,两人会随便挑一家饭店用餐,知安对附近的环境也熟悉不少。 这还是他们分别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家里做正式的菜。 知安拿出上午买的调味品摆进柜子,又剪开放白糖的袋子倒了半罐调料盒,随后正要去剪盐袋子时,她握着剪刀的手忽然顿了顿,目光落在调料盒的标签上。 “盐”“白糖”“鸡精”“干辣椒”。 这些都是穆春晓贴上去的,起初她对调味料并不熟悉,但不过几天便掌握的很好了,后来她也没把标签撕下来,就这么一直贴到了现在。 放盐的小盒子里已经空了。 知安顿了顿,侧过头看向正在切青椒的苏樾。 他背对着她,穿着一身柔软的白色家居服,袖口被卷起两层,露出修长白皙的腕线。 因为在切菜,而微微低着头,乌黑的发梢覆在脖颈上,背脊线条流畅漂亮,笔直的脊柱清晰地印到轻薄的衣料上,看起来清瘦颀长,甚至给人嶙峋的错觉。 他似乎过于单薄了。 如果不是见过他那紧韧遒劲的肌肉线条,她是想象不出身躯如此清薄的他会拥有让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那双瘦削修长的手能毫不犹豫地拧断怪物的头骨,撕裂血肉。 可也是这样一双生杀予夺的手,能将力道放得十分轻柔,为她温柔地拢上围巾,轻轻抚摸她的脑袋,揉过泛红的耳垂,在漫天飞雪里将她揽入怀里遮风挡雨。 知安低头摩挲着手指上的银戒,圆润的指甲滑过表面雕刻的花瓣,而后是用指腹缓慢碾磨,似在感受它的纹理。 她放下手中的盐袋子,看向一旁倒了半袋的白糖。 片刻后,慢慢抬起手。 苏樾做了三菜一汤。 都是他们以前常吃的菜色。 番茄蛋汤,鱼香肉丝,蒜蓉虾仁,餐桌最中央摆着她点名要吃的酸菜鱼。 虾仁底下铺着细条粉丝,上面撒了八颗青红辣椒。 知安坐在桌前,两手捧着下巴,睫毛微翘,静静地瞧着那几颗青椒。 苏樾端着两碗米饭从厨房里走出来,莹白的指尖衬着瓷碗交相辉映,比碗还要白上几分。 饭碗被轻轻放到知安面前。 晶莹剔透的饭米粒上点缀着六粒黑芝麻。 知安盯着它半晌,拿起手边的筷子,筷尖戳了戳芝麻粒,滚进雪白的米粒。 她扒了一口米饭,香香软软的。 米的质量很好,蒸的也很到位。 苏樾在她对面坐下,修长的手指搭着碗底,却并不动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沉静地看着她。 仿佛是在等知安先吃第一口菜。 在以往无数次用餐时,他总是这般模样。 知安的第一筷是伸向酸菜鱼的。 她夹了块切的厚薄适中的鱼片,往米饭上磨了磨,浸掉点汁水,再送入口中。 握着筷子的手微顿,她咀嚼的动作很轻,速度很慢,似乎在细致地品尝口感和味道。 这小小一口她吃了将近一分钟。 知安将每道菜都尝了一遍,而后抬头向面前的男人笑了下,“很好吃,和以前一样”。 苏樾这才动筷,深邃的眉眼在光下看起来很温柔。 知安注视着他平静吃饭的模样,不再说话,低头用筷子吃饭,时不时会夹几筷子菜,再配着米饭几粒几粒地小口慢慢吃着,一张寡白的脸安静得生出了恍惚的错觉。 这顿饭吃了很久,几道菜被她吃得七七八八。 苏樾的饭量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更小了。 知安时常怀疑他有厌食症,可她给的东西他都会吃,只是吃得少点罢了。 她也听说过会有人天生对吃饭没兴趣的,可能苏樾就属于这一类人。 不过他很会做饭。 他好像学什么都很快。 知安吃完最后一口饭,看着面前递来的一张湿巾,乌黑的眼珠蒙上一层晦涩的沉霾。 是啊,学什么都很快。 她接过纸巾擦干净嘴角,起身端碗,“太阳快下山了,一起收拾,我还想和阿樾去桥顶看日落”。 两人花了一刻钟收拾好,走出厨房,客厅落地窗前的白色窗纱被风吹得扬起,知安走上前去拉窗帘。 从这个视角望下去,整座城市似乎都被踩在了脚底,繁华光景一览无余,站久了会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晕眩感。 知安摇了摇脑袋,眼前的世界重重叠叠,虚实不清,耳边还有频闪的电流声,滋啦滋啦,震耳欲聋。 她的身子一晃,肩膀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扶住。 视线清明起来,透明的玻璃窗前模糊地映出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人影。 她穿着圆领口的上衣,领口稍低,小巧流丽的锁骨线条依稀可见。 知安还未说话,一件米色薄外套便披上她的肩头,他的指尖隔着后衣领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她脆弱纤细的后颈骨。 这是一个无论对怪物还是人类而言都能使其瞬间致命的部位。 “夜里风凉”。 苏樾似乎只是无意间触碰到了这个地方,很快就收回手,薄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耳垂,随后帮她拉上只拉了一半的窗帘。 知安低着头裹紧衣服,在渐落的夕阳下仰起白皙娇软的脸朝他微笑:“阿樾也要多穿点衣服”。 她回了趟卧室,翻出压在衣柜里的那件粉色碎花裙,拿在手里抚摸了很久,随后将它穿在最里面,又换了条肉色保暖裤,露出柔软纤细的小腿线条。 最后把苏樾递给她的外套披上,她伫立在镜前,良久,掏出柜里的一支包装完好的黑管口红。 是穆春晓送给她的。 连盒子都没拆。 她拆下包装纸,拧开口红盖,露出绯红盈润的膏体,笨拙地对着镜子抹上嘴角。 知安没有涂得很深,只是稍微润了点色,看起来像抿了口淡淡的胭脂。 镜里的女孩披着乌黑的长发,发顶戴着珍珠头箍,白软的脸蛋漂亮小巧,唇色嫣红如花瓣。 她凝视片刻,转身离开卧室。 苏樾穿着件及膝的浅色风衣,身影颀长挺拔,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她出来。 当他一个人独处时,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容色近乎淡漠,看上去毫无温度。 在知安出现后,他才会“动”起来,像一抹鲜活的色彩滋润了黑白画面,枯寂腐朽的零件被擦去灰尘,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阿樾” 知安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了他很久,最后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眉眼弯起,“我们走”。 在出门换鞋时,她压着嗓子说了声:“等我一下”。 知安拐进厨房里,捂着喉咙咳了好几声,那股甜腻的味道始终黏在喉间,她打开冰箱门拿了一瓶青茶咕嘟咕嘟仰头灌下,嘴角渗出冰凉的液体。 她喝了整整大半瓶才停下,抹去唇边的茶水,把瓶子放回冰箱。 知安靠着门框缓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往门口走去。 踏出客厅的一瞬间,她回头望向尽头,目光越过茶几上颜色变得有些黯淡,花瓣微微卷曲的玫瑰,再停顿于落地窗前,那里摆着一副画架,还有一盒未拆封的颜料。 第93章 【现实】十五夜的圆月 落日西垂,夜色渐浓,余晖氤氲着橘色光影落在远处的屋顶,视野蒙上一层朦胧温暖的氛围。 这条林荫小道窄了些,知安慢一个步调跟苏樾他身后。 他的影子被晚霞拉得很长,渲染着昏黄的色调。 不用刻意追逐就能踩到他身后的阴影。 两人的影子在某一时刻重叠,又虚晃地分离。 曾经有多少个黄昏,他们也曾像这样这般漫步在夕阳余晖下,任凭晚风吹过眉眼,裹挟着夜景风情的吻轻轻落在额头。 他穿着温柔的浅色风衣,清隽冷白的容颜揉进光影。 可他总是那么苍白,白得仿佛丢失了人间的烟火气息。 衣衫下的脖颈,手腕,脚踝雪白得像窗格里透出的一抹白月光,清冷皎洁,盈盈淡淡地拨动人的心弦。 知安恍惚地注视着眼前之人。 这样的他,与记忆里的模样太过相似。 苏樾的身影在混沌的傍晚日光下显得无比朦胧,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变成飘散的飞絮消失。 知安在恍然间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苏樾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她往前一步与他贴近距离,没松开抓着他衣服的手,仰起头。 细碎斑驳的光穿过树叶从他的头顶落下,在高挺的鼻梁镀上浅浅的金色光晕,又带着属于他的阴影轮廓悉数叠落在知安身上。 这么近的距离,连他眼睫的弧度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纤长,浓密,卷翘。 可那睫毛太黑太深,他低眸看着她的脸,眼底落下朦胧的阴影,暗到看不清里面的颜色。 知安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抬起的眼睫颤了颤,忽而说道:“我想吃爆米花了”。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该如何去说。 所幸在来时的路上,她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是奶油味的爆米花,似乎还有一丝焦糖。 成了一句不突兀的托词。 虽然她并不饿,晚饭吃得很饱,喉咙里还残留着各种古怪的味道。 等两人找到散发香味的地方,老板已经骑着三轮晃悠悠地离开了。 知安也不是真的想吃,没有什么遗憾的感觉,她转头想和苏樾说话,视线扫过路口一处小摊时顿住,嘴里的话不禁绕了个弯,“阿樾,我们买两串糖葫芦”。 残阳只剩缥缈余色,衬着城市中心的霓虹灯光,道路两排的街灯徐徐亮起,洒落暖黄色的光线。 知安撕开包装一角,露出里面的糖葫芦,鲜红的山楂裹上一层薄薄冰糖,点缀几颗勾人食欲的白芝麻,看起来可口美味。 她低着头咬碎最上面的一颗山楂,甜津津的冰糖和酸甜山楂组合成奇妙的口感弥漫在口腔里。 原来是这种味道。 苏樾拿着另一串糖葫芦,没有拆开。 知安注意到后,并未出声,只是垂眸安安静静地吃着。 他们已经走上了跨江大桥,离桥顶还有一段距离,云层隐约透着点皎洁的月光,纯白如月季。 看来今天的月亮也会很亮啊。 知安望着苍穹之下的皎白云雾出了神。 跨江大桥是属于车流的繁华地带,可这时周围除了他们却没有任何车辆和路人经过,耳边尽是江海卷起的风浪声和微风吹起树叶的簌簌声响。 长长的路灯照着两道并排的身影。 他们两个安静到在寂静夜色里衬出一抹枯木朽株的晦涩颓靡。 在踏上桥顶的一霎那,没入云端的月亮破雾而出,淡淡的月光泻在柏油路上。 知安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塞回纸袋,手臂搭在栏杆上,仰头望着天边苍蓝的冷月,好像深海万里之下的颜色。 她抬起纤白柔软的手指,凝视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光线转折的瞬间映出她乌黑湿润的眼珠。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夜风中轻轻响起,“阿樾,可以抱抱我吗?”。 半晌后,纤瘦伶仃的身躯被纳入敞开的浅色风衣里,线条秀美的脊骨隔着几层布料贴紧背后那微凉的胸膛。 月影勾勒着她瘦削的骨骼和雪白的皮肉。 知安拉起他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揉捏着他修长冷硬的指骨,似是在端详。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要在风中散去,“再亲亲我,就像以前一样”。 身后的人一顿。 在他俯身靠近时,她忽然侧过脸,淡冷的吻便落在她瓷白纤细的脖颈间,薄软冰凉的触感激起一阵汹涌的颤栗感。 青色血管在薄薄的肌肤下轻微跳动着,流淌温热的鲜血,只要微微一用力就能刺破这层脆弱的屏障。 知安捏紧了苏樾手上的那枚戒指,哪怕没有坚硬的棱角,却也割得她手心泛疼。 她仰头望着夜空中宛若一朵白睡莲的月亮,喉骨牵动着敏感纤弱的脖颈,每说一个字就与他的唇摩挲一下,可偏生他又维持这个姿势许久未动。 “阿樾,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会连续出现十五夜的圆月”。 这是他们重逢的第十五个夜晚。 知安的嗓音带着无法形容的笑,压得很低,“除非那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所以,就连阿樾也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再怎么相像,也不会一模一样啊” 抵在颈间的那抹微冷柔软的触感退离。 知安轻抚着他的无名指,在雕刻月亮纹理的银戒表面反复摩挲流连,随后用指腹捻住那道圈口,将它从瘦长冷白的指间缓缓脱下。 她把戒指紧紧地捏在手心里,向前走了一步才转过身。 “这场梦该醒了”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她脸上的血色寡淡得近乎没有,抬起手臂在虚空中遮住他的眼,声音轻弱,“你总是用这双我爱着的眼睛注视我,可是一个人的眼神是模仿不了的”。 知安伸开五指,在指缝间对上他的双眼,“我以为你是我幻想出来的产物,你有他的声音,样貌,习惯,记忆,可你始终不是他,你们一点都不像”。 他的背后是繁华大道,霓虹灯彩,染着旖旎风情,却镀不上半点温度。 那双深邃漂亮的桃花眼冰冷淡漠,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她微笑。 知安放下手,不再看他的眼睛,视线只落在他冷冽的下颚和薄红的嘴唇。 “你总在学习用他的方式对待我,我从不喝咖啡,是因为觉得太苦,所以你的记忆里没有我们喝咖啡的故事,不知道该怎么做。你认不出食盐和白糖的区别,也没有正常的味觉和反应,是因为从来都没吃过人类的食物吗?” 压抑到极致的嗓音仿佛变了调,像一把锋利的刀刃硬生生地划过喉骨。 “所以你是谁啊” 为什么在某个瞬间又这般像他,为什么会拥有他们之间的记忆,为什么要用她爱人的模样靠近自己。 “你把他藏哪里了?” 可以把他还给她吗。 她的眼眸像潮湿的琉璃,映满一腔月色。 “苏樾”漠然地盯着她,清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浅淡的瞳孔寡冷,仿佛剔除了人类的情感,像个冷漠的机器。 平静的声线很淡漠,往日温和的眉眼因面无表情而显得锋利凛冽,薄削的唇瓣无端让人生出刻骨的颤栗。 “a086号” 他以一个冰冷的编号称呼她。 “为什么要醒来呢” 他似是不解地歪了歪头,随后缓步向她走来。 知安往后退去,纤瘦的背脊抵上栏杆。 “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苏樾”在离她还有一步距离时停下,他的手里还握着没拆开的糖葫芦,晚风掀起乌黑柔软的额发,露出漂亮的眉眼,如果不看那双毫无波澜的双眼,这一幕像极了电影里值得歌颂的唯美桥段。 “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他忽然俯身靠近她,伸出冷白的手,微凉的指尖从她的额头缓慢滑至鼻尖,再从鼻尖轻轻地往下滑去,在唇珠的位置逗留片刻,最后柔软的指腹按上唇角,牵出一抹暧昧的嫣红。 轻声附在她耳边低喃,“成为我的一部分,他会一直陪着你”。 那双浅色瞳仁溢出一丝一缕的蔚蓝深海色,泠泠如苍蓝月光。 知安的目光恍惚一瞬,沉溺进深海。 他像一张绵柔的网,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住,占据每一分视线。 掌心里传来的麻木钝疼拉回她的理智。 知安垂着眼,夜风将她的睫毛吹得一颤一颤。 她的手抵在他肩膀上,想将人推开,还未使力,大脑便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电流声,贯穿至四肢百骸,她睁大了眼,眼角泛出疼痛的泪花,膝盖一软,腿脚失力往地上跪去。 第94章 【现实】没说再见的人会重逢吗 知安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被震聋了。 但她没有重重地跪到地上。 “啪嗒” 糖葫芦在地面滚了几圈,染上薄薄的灰尘。 一只瘦削修长的手箍住了她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挑开她黏在脸颊的凌乱发丝,滑到脖颈处细细摩挲,随后再缓缓向上捏住瓷白下颌,将她的脸抬高。 知安微微仰起头,露着纤丽雪白的脖颈,像一只濒死的白天鹅,青黛色血管微凸,显出脆弱的美感。 “为什么要反抗?” “苏樾”用指腹碾磨着被她齿尖咬肿的唇肉,在疏冷的月色里浮现糜烂的红润。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像在看一只渺小的蝼蚁。 知安忍着痛意,漆黑的眼睫被染湿,偏生她的目光执拗又顽固,一团烧不尽的野火,“他在哪里,还有穆春晓”。 每说几个字,她都要痛苦地喘息一下,缓解大脑里汹涌的电流感。 那些清晰的记忆在电流的冲刷下变得渐渐模糊起来 她的记忆在被一种未知力量洗去。 知安用力攥住男人冷硬的腕骨,哪怕她的力气对他来说只是小猫挠痒痒。 可他的皮肤白,即便如此也还是被她抓出了几道鲜红的印记,像蔓延在雪天的腊梅。 知安蓦地就松了力道,只是虚虚地握着他的手腕,没再用力。 “你说的是a102号吗?” 他的指尖在她唇上停留太久,苍白的指腹染上殷红色彩,恍若绮丽的桃色花瓣。 “a102号” 知安喃喃重复道。 “人类的情感真是复杂” “苏樾”漫不经心地垂着眼,没有解释关于a102号的事情。 她在恍然间抬眸,看见了一双冷血动物,没有感情的眼睛。 男人漠然寡淡的眼神把这具清瘦温柔的皮囊尽数撕扯碎裂。 “知道你为什么对鱼腥味很敏感吗?” 他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知安迟钝地颤了颤眼睫,过于频繁和强烈的电流冲击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的记忆在识海朦胧漂浮,似乎整个身体都失去了自我支配的能力。 埋藏在深处的画面仿佛要破土而出,又在暴雨冲刷下没入腥潮沼泽。 “以饥荒年代为背景的世界,住在海岛的渔民以捕鱼为生,海鱼吃了腐烂的尸肉,人类变成了食尸者。” “苏樾”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在……说什么? 知安咬破了唇角,溢出鲜艳的血,混沌的意识沉入海底。 他用薄冷的指背抹去她嘴边的血液,忽的弯腰凑近了她苍白冰凉的脸颊,冷硬的鼻尖贴着她柔软的肌肤,淡淡的冷香似要从肌骨里渗透。 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真的会有人连体香都能模仿吗? “a086号” 他忽然轻轻叫她,深邃的眉眼在月色波澜下有种温柔的恍惚。 “你害怕遗忘吗?” 知安的心跳慢了一拍,随后剧烈地跳动起来,“我不会忘记”。 “苏樾”抬手抚上她细腻的面颊,靡丽血色沾上她白净的皮肤。 “那你害怕被遗忘吗?” 她颤着湿润的眼睫,仰起的脖颈脆弱又单薄。 男人轻淡的呼吸像柔柔的雪绒花絮落在她脸上,“遗忘的那个人从来都是你”。 他轻描淡写地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两张有凹陷凸起的拼图才能拼在一起” “如果是残缺的碎片,只会两败俱伤” 知安半阖着眼,她的意识已经趋于空茫,殷红的唇瓣一字一顿,吐出颤抖的字眼,“那就磨平多余的棱角,变成契合彼此的一部分”。 记忆里的人影模糊而朦胧,他像一触即散的雪花,轻轻一碰就消失了。 他存在于记忆里,但现在她连记忆都留不住了。 “你真的了解他吗?” “苏樾”的嗓音在夜色里无端多了抹薄凉的意味。 知安隔着一层模糊迷离的水雾出神地望着他的脸,视线无法聚焦。 只看见那张菲薄漂亮的唇一开一合,平静冷漠的嗓音溢出喉骨。 “那你知道他是个有十五年病史的抑郁症患者吗?” “当你第一次遇见他时,他的病情已经达到了濒临值” 知安蓦地睁大眼,瞳孔急剧收缩,眼白狰出几缕鲜异的血丝。 “他为你创造了一个新世界,不过从始至终只有你在沉沦” “而他在清醒地痛苦着” “他连自己都照不亮了,还在为你点灯” “苏樾”的指尖流连于她泛红的下唇,“遗忘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归宿”。 “可无论清除多少次记忆,他总能想起你。” 许是晚风太萧瑟,她听到一句随风消逝的轻语,“安安”。 “你应该听他的话,不要再靠近” 淡漠的声音被一张温热嫣红的唇轻轻堵住。 她的存在,就像依托于夜莺心血为生的红玫瑰。 知安抬手勾住他的后颈,将他拉向自己,纤细的肩胛骨抵进他怀里,柔韧的腰肢向后弯成一道拱桥,仰着白皙的脖颈吻上他薄冷的唇。 她紧紧地拥住他,亲密到狎昵,像要把自己挤进他的身体里。 乌黑的长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苍白如玉的脸颊,整个人意识昏沉,颓靡而腐朽。 知安睁着潮湿的眼,远处城市的霓虹灯色半明半昧地敲进男人的鼻峰阴影,深邃的骨相朦胧又清晰。 她只能看清他的右眼。 里面映着挂在她背后的那一抹直白冷寂的圆月,弥漫着浅淡的蓝色雾霭。 她闭上眼睛。 脑海里的身影模糊到快要看不清了。 那道伫立在冬雪里的人影。 让人一眼惊艳的面容。 那双漂亮温柔的桃花眼。 他的名字,叫 知安松开抱住男人的手,跌撞着向后退去,意识在清醒和虚幻中游离,仿佛穿过万里腥潮的长风。 长风裹着她跨越山川河流,春夏秋冬,带她去往最初的地方。 他在风里向她走来,一束娇红玫瑰在怀里开得灿烂如春。 她打开手心,把那枚戒指套进无名指,两个银圈成了圆满的形状。 知安抬起眼,她的视线已经恍惚到看不清事物了,但依旧望着“苏樾”的方向。 她纤薄的身子像风中的白纸,下一秒就会被风刃撕成破碎的纸屑,声音轻到低不可闻,“没说再见的人会重逢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视角变高变远,世界在眼前旋转而去,沧冷圆月挤压破裂,时间被拉的无限漫长而空茫,她的灵魂向下坠落。 耳边是急速飞掠的风声和江涛起伏的波澜声。 “噗通” 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刺骨的寒意钻进骨骼血脉,灌入口鼻,挤压肺部的空气,所有的一切溃不成军,将她彻底淹没。 在极致的寒冷和战栗中,她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溺入江底。 会的。 他们终将会重逢。 一起逃离藏匿在繁华之下腐朽的沼泽之地。 第95章 【曲终人散】最后的玩家 从无数个未知维度拽回苟延残喘的漂泊灵魂,一丝丝归拢身体,渗透意识的烟雾,热火,窒息将这抹游荡的孤魂野鬼唤醒。 冷风裹挟迷雾灌入空荡荡的胸口,裸露的瓷白汩汩地流着温热鲜血,徐徐带走她的体温。 知安在混沌中苏醒,猩红的火焰染红烟雾,火舌贪婪地舔舐斑驳墙面,粘稠的黑色液体蔓延开来,被烟熏的漆黑墙面扭曲鼓动,渐渐凝成一张人脸的形状,随后是细瘦干枯的四肢,躯体。 她仰躺在地上,呼吸带着潮湿的血气,俯视那道诡谲的人影从墙皮里剥落而出。 最先出现在眼帘中的是一双血肉模糊的赤足,干瘦如柴的脚踝,小腿,明显凸起的膝盖骨 苍白的肌肤布满大大小小的暗红色疤痕,尽是烧伤后留下的岁月痕迹。 那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少女,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的皮肉。 知安微微仰着头,堵在喉间的腥甜呛出气管,溢了满嘴。 她的意识还很模糊,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所处何地。 也不知道,她的胸口为什么破了一个洞。 那个少女缓步向她走来,路过的地方留下一步步血印。 赤裸的血足最终在她面前停下。 这双脚的主人缓缓蹲了下来。 知安终于看清了她的面貌。 尖瘦嶙峋,狰狞诡红。 一双幽暗黝黑的瞳仁空落落地挂在血肉绽裂的面孔上,看不清原本的样貌。 她像一具在烈火里燃烧的骷髅架。 是那个出现在梦里的女孩。 月亮,草地,夜风。 “你答应我的,会永远留下来” “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只有我会永远记得你” 明明意识如此朦胧,知安却清楚地记得那个女孩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下一秒就呕出一大口腥潮的血,湿淋淋地沾满下巴,再顺着脖颈流淌到地上。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抵到知安被血染得鲜润的唇上,嗓音嘶哑,听不出原来的音色,像是火烧留下的后遗症,“你终于出来了啊”。 她好像在流泪。 泪水不是透明无色的,而是鲜红的血泪。 分明是一副诡异可怖的面貌,却叫人生不出半点恐惧。 细瘦如枯骨的手指剐蹭着知安脸上的血迹,“你有想念过我吗?哪怕只有那么一秒”。 她捏住知安微微张嘴的动作,神情疯魔癫狂,“本来我们可以永远的生活在一起了,我为你打造的理想世界,没有病痛没有烦恼,没有那些恶心的,想伤害我们的人”。 “可是这一切都被毁了!它入侵我们的世界,篡改我的程序,还想吞噬你的意识”。 少女捧住知安的脸,俯下身埋进她冰凉的颈间,滚烫炽热的血泪随之落下。 “你见到他了,是吗?”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别再靠近他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少女似哭非哭地哑声道:“他被系统终端占据了意识,不会再回来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具冷冰冰的机器,变成了拥有人类形态的系统。在那个世界里,他也是用那副面貌接近你的。即使拥有宿主的所有记忆,也不可能一模一样。不然你怎么会脱离幻境啊。” 不然知安怎么舍得离开有他在的世界。 她颤抖着抱紧知安的身体,触碰不停流血的伤口。 “你不能再留下来了,它会彻底吞噬你的” “你身上有它想要的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知安慢慢意识到胸口那股漏风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她没有了心脏。 她再次张了张嘴,咽下喉间的血意,声音微弱道:“六六”。 六六。 少女抱住知安的胳膊蓦然一顿,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盯着她有些涣散的瞳孔,深沉又晦暗,片刻后兀的笑了,自嘲道:“直到现在你都没有真正的想起我啊”。 唐柳抬手摸了摸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颊,“本来最后不想用这副样子来见你的,可我没多少能量了,维持不住形态,现在的样子很丑?哈……”。 她轻轻贴住知安的脸颊,伤疤的粗粝感摩挲在两人肌肤间,“我一直在等,等你回来找我”。 “可我等到最后,你都没来找我” “那火真的好烫啊,一点点烧着我的皮肉,我留了半年的头发不一会儿就被烧光了,一直烧,烧到头皮,好像要钻到脑子里。那时居然还在想着,又要留好久的头发了,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一样长呢” “那你知道我最后在想什么吗?” “既然被抛弃了,那就这么死掉” 唐柳将脸贴在知安被挖去心脏的胸口,轻轻地笑了,“我想让你陪着我的……说好了永远留下来”。 猩红的泪滴入空空的心口。 “这次,算我反悔” “我记了你太久太久,该换你永远记住我了” 她握住知安渐冷的手心,往自己赤裸的胸口带去,指尖长出尖锐锋利的黑色指甲,划开表皮血肉。 “另一半副本核心在我这儿啊” 唐柳笑得像个顽劣的孩子,“知道为什么吗?”。 知安想缩回手指,却被抓得更紧,指尖碰上黏糊潮湿的血肉,再往里是砰砰跳动的心脏。 “因为这是在我的脑领域里形成的副本世界啊,系统终端……早就崩坏了,不然你也碰不上那些本不该出现的玩家” “本来一切的发展是正常的,后来它侵入这个副本,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它的目标……也许一开始就是你。” 唐柳带着她的手握紧了自己跳动的心脏。 指腹一片黏腻,知安浑身无力,手指微微蜷缩着,不让自己触碰到这颗心脏。 她逐渐意识到唐柳想做什么了。 大脑嗡嗡作响,她的记忆一时无法串联,其中有一段是空白的。 知安刚有抗拒的想法,弥漫烟雾的虚空忽然浮现一本书,泛黄的纸页被一只无形的手翻动着。 直至停在某一页,一行猩红诡异的字眼缓慢显现,像是用毛笔蘸着鲜血写出来的,一撇一捺都滴落着鲜红的液体。 【不要拒绝你的朋友】 副本规则。 诡校怪谈。 她一直都在这个副本里。 知安的身体被规则的力量束缚住,一点点捏碎了手里的心脏。 眼前的场景旋转扭曲,刺目的白光空茫,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白噪声,还有唐柳变得朦胧不清的低语。 “你睡了太久,是该醒来了” “快逃,逃离那个地方……” 斑驳诡狞的伤疤像被风雪蚕食的花岗岩一片片剥落外层表皮,渐渐露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容貌,杏眼秀眉,素淡如水。 不是穆春晓的面容,也不是与她朝夕相处的那副模样。 而是知安在降落到这个副本时在镜中看到的那张脸。 唐柳将自己最初的面貌赋予了她。 【玩家a102号积分清空,已冻结个人技能——“人皮幻术”】 【当前副本玩家存活人数——0\/100,检测到所有玩家皆已淘汰,因玩家a102号信息异常,正在清除其相关数据,为您跳转通道——】 a102号 原来唐柳是最后的玩家。 【程序错误】 【滴——】 第96章 【曲终人散】原来外面有月亮 流浪的灵魂漂浮在深海,湿冷刺骨的海水钻进毛孔,渗透血液筋脉,拖着她向深渊坠去。 她似乎听到了来自海底深处遥远的鲸鸣,朦胧中望见鲜艳玲珑的海藻,雪白如玉的贝壳,蓝色游鱼拂过她的脸颊,柔软又酥麻,像情人间将落未落的亲吻。 在无限的降落中,她看见了犹如泡沫般虚幻的片段,一帧帧,一幕幕,像播放上世纪胶片电影时不断闪烁的黑白画面。 高高的天窗里映着一弯滢月,苍蓝月色照进灰冷的瓷砖地面落下斑驳阴影,漂亮清隽的少年执笔洒色,一抹纤瘦娇小的身影靠在角落安静凝望着他作画的模样。 一株娇红玫瑰静绽在女孩耳边,衬得面若春晓,漆黑圆润的瞳孔似要溢出琉璃光彩。 时间被拉得冗长空茫,窗外的月化作飞絮破碎开来。 飞絮弥漫萦绕,最终幻化成一片片莹白的雪花洒落,画面陡然转动,这场雪绵延至她的记忆深处。 那年冬天大雪纷飞,他于空荡寂静的街道,覆雪的高塔之下闯入眼帘,他是通往雪山的狭长木桥,落满枫叶的春水池畔,裹挟晚风的蒲公英。 冰凉的雪花滴落在她脸上,激起一阵彻骨的寒冷。 好冷。 为什么会感到冷呢? 知安感觉不到自己的实体,她像一团透明的雾漂泊在茫茫虚空中。 近乎贯穿四肢百骸的严寒将她彻底冻住,她凝固了。 看不见的睫毛似乎都挂上了一抹霜雪。 【滴——数据报错中】 前方恍然出现一道高挑的身影,隔着缥缈的白雾忽近忽远,仿若触摸不到的海市蜃楼。 知安迟钝地眨了眨眼,一阵风吹起她的身体,脚尖离地的一刹那,他便已经离她好远。 愈来愈多的迷雾向她聚拢,自地面涌上,像是要把她困住。 一丝妖诡的猩红自眼底深处凝聚,汹涌的海潮映染无边血色倾覆而来。 她抬起眼,像捏紧薄薄的白纸一样攥住无形的雾气,白芒的迷雾似一绺棉絮被拽入手心,在下一瞬被尽数撕裂,化作透明的水汽升腾而起。 “砰——” 冰霜碎了。 知安在喧嚣嘈杂的警报声中醒来。 幽幽红光闪烁在惨白凄冷的天花板和四周墙壁上,犹如张牙舞爪的鬼魅幻影。 太阳穴似被冰凉的贴片牢牢吸住,窜起一阵微弱的电流。 知安痛苦地喘着气把贴片硬生生地拽下,极致的撕裂感扯着她的皮肉,瓷白肌肤染上刺目的鲜红。 几绺漆黑干燥的长发随之掉落,头发很长,凌乱,像长时间没有打理过一样,分叉的发尾微微透着枯黄,仿佛缺乏营养的残叶。 抓着头发的手指很细,很白,指骨纤细,手腕也很瘦,腕骨明显凸起,能看清皮肤底下深深的青紫色血管。 身上只有一件长至脚踝的宽大白衣,裹着骨瘦伶仃的四肢,锁骨线条撑起衣领。 纤白的双足赤裸,没有穿鞋袜,露出的踝骨凄白,细细的脉络在白炽灯下十分明显。 一具苍白瘦弱得完全不像她的身体。 知安撑着冰冷坚硬的“床”爬起来,凸起的骨头被硌得咕咕作响,泛起钝疼。 光是用手肘撑起身子这个动作就几乎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知安的胳膊连带着上半身都在颤抖。 这具身体憔悴无力得像几百年没进过食。 直到坐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只套了一件宽长的白衣和穿了一条四角底裤,除此之外,连胸衣都没有,空落落的漏着风。 不过这具躯壳像常年营养不良的样子,全身上下都是扁平的,胸部发育迟缓,光看身形只有十七八岁。 知安的头很疼,这阵疼痛蔓延至全身,她浑身都在颤抖。 她的手里还捏着那两个“贴片”,上面连着几根粗长的黑红白线条,顺着长线看过去,尾端连接着一个黑漆漆的仪器,屏幕不断闪烁着跳出巨大的红色警告符号。 【程序错误——】 这是一间封闭式的房间,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活物,天花板,地面,她身下的“床”,和四面八方悬挂着的摄像头都是清一色的白。 警报声不绝于耳,像是一阵阵强烈的电流钻进耳朵里,知安艰难地呼吸着,扔掉手里的贴片跌跌撞撞地下了床。 脚底刚踩上冰冷的地面就无力地双膝跪地,膝盖骨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疼的她眼尾通红,瞬间泛起生理性泪花。 这具躯体过于脆弱,肌肉近乎全部萎缩,拾不起正常的行走能力。 随便一摸就是枯瘦的骨头,薄薄的皮肤包着骨骼,皮包骨,连半点肉都捏不到。 视线一片昏蒙,她用力地咬着舌尖溢出鲜血维持清醒,手肘撑着坚硬的地面一步步往门口的方向爬去。 是谁把她关在这里的。 警报声响了很久却没人出现。 这里是现实,还是又一个幻境。 过于宽大的袖口从腕间滑落至肘部,苍白细腻的皮肤与地面摩擦染成鲜艳的红,她的肌肤太过脆弱,等爬到门口已是溢出缕缕血丝。 这扇门没有门把手,一圈规整紧闭的线条严严实实地嵌在墙壁里,只能从外面打开。 知安扶着墙面颤抖着爬起来,小腿抖如筛子,然而她刚往前迈了一步,眼前的门便向两边移动打开,门外幽暗冷白的灯光跳动着映在她的脸上。 以及比室内更刺耳的警鸣如狂风呼啸灌入耳中。 幽光闪烁,灯影婆娑。 她撑着门框向外走去,入目的是一条长长的廊道,头顶的白炽灯忽明忽暗,挂在墙角的圆形红点一闪一顿,仿若一只只怪物的血眼。 这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长廊,满目黑白交织。 知安走了几步,额头早已被冷汗浸湿,她感觉自己像是稻草做成的人,五脏六腑都塞满了干巴巴的残枝败叶,轻轻一点,干燥稍尖的顶端就会顶住心肺,器官,肠胃。 或许是长久没进食的缘故,她浑身虚弱得厉害,胃酸吐着泡泡从喉咙里溢出,长而凌乱的碎发被汗液沾湿,黏在苍白的面颊上。 她像一朵被吸食了生命,迅速腐烂的花。 “啪嗒--” 头顶的灯“滋啦”闪烁一下,顷刻间便恢复了正常。 此起彼伏的警报声霎时间安静了。 通往尽头的路瞬间敞亮起来。 知安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她跌撞着往那个方向走去,身形踉跄,好几次跪倒在地又颤抖地爬起来,膝盖骨的硬度几乎被她磨成一碰就碎的裂石。 这条长廊有几十间封闭室,紧闭的大门泛着金属光泽,外面只有一块屏幕大小的指纹或是刷卡器。 每个封闭室门口下方都标着一串黑色代码。 b026,b027,b028 知安匆匆扫过那几个数字,只觉头疼欲裂,等她走到长廊尽头,左右两侧都是通道,一方昏暗,一方明亮。 她顿了顿脚步,看向白炽灯亮起的那条走廊,像一盏盏明灯无声地指引着她逃离暗无天日的深渊。 脚底的冰凉传递至骨骼血脉,仿佛冬日结冰的银针刺入肌骨。 咬破的唇肉反复碾磨,血痂凝固又被重重抵开,嘴里尽是铁锈腥气。 知安离开前回头望了眼另一条长廊,似乎和她经过的那条封闭式廊道不太一样,没有整齐划一的房间,也没有奇怪的编号,更像是打通了一长排隔墙的大型空间。 警报声解除后,周围静的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知安沿着面前的亮道一步步往外走,每到一个岔路口总会有一条路是亮着灯的,另外一条便是漆黑无光。 在路过其中一处隐蔽的地方时,她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转头往里看去,是一间面积不大的小房间,门口没有屏幕刷卡器,而是一扇上了锁的普通门。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能闻到一股弥留已久的烧焦味,像纸屑,又像颜料,还有一阵淡淡的血气。 哪怕有一扇门隔绝,仍旧能依稀闻到残留的血味。 知安驻足在这扇门前,呼吸都放轻了。 她缓缓伸出手,想要握住那把锁。 明明记忆里没有出现过这个地方,可当她站在这里,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向它靠近,想打开眼前的门,走进去 走进去,走进去做什么呢? 头顶的灯忽然闪烁了几下,陷入黑暗的空间仿佛山谷里跳跃的幽魅红光,将她彻底吞噬。 知安恍惚的目光清明些许,她收回手欲转身离去,视线掠过地面窄小的门缝。 那里夹着半张烧得焦黑的纸稿。 知安弯身将它从缝里抽出,满手破碎的纸屑,模糊得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只剩边沿处残余的一行简短的文字。 玫瑰 最中间的字看不清,只能辨认出最后一个字的右半部分是“与”。 字迹漂亮,行云流水,仿若一幅游人泛轻舟,云雾缥缈的青山绿水之画跃然纸上。 不难想象能写出这手好字的人是如何令人清隽惊艳的存在。 知安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纸稿,身上的白衣没有口袋,她就紧紧握在手心。 隐约间听到远处传来的匆忙脚步声,“小五,快去检查总电源,看看什么情况!还有几个人没醒来?这件事要赶快联系先生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昏迷,你们记得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没具体的印象监控室的显示屏好像闪了一下,再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摄像头传送的画面是黑屏,所有线路都被干扰,还有总电源出了点状况” “102号副本崩坏,捕捉不到对应的脑领域,当前实验体判定为迷失状态” “102号副本?那一位还在里面吗?快让人去修复程序!要是出了什么事” “a字编号的那扇门是谁打开的?!里面的86号实验体不见了!所有人快去找!你跟我去查芯片定位在哪,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跑外面去” “先生的号码占线中,有办法联系到常特助吗?” “联系不到,这里的信号源被切断了,发不出消息,先去查定位系统!那个86号实验体,上次逃跑还是在七年前呢,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还想着跑” “清除记忆后能记得些什么,何况是那么多次,没能变成傻子算幸运了。不过只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的身体也跑不了多远,好好地待在这里当个安分的小白鼠不好吗,唉,这回先生又要发火了”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廊道亮灯的方向突然逆转了位置。 黑暗里的摄像头幽幽闪着红外线的光芒,像一双眼。 知安盯着漆黑的长廊,埋头往里跑去。 身后的脚步声随之向着另外的方向而去。 而她奔跑在寂静的黑暗里,与光芒背道而驰。 可她忽然就不觉得黑了。 那些声音离她愈来愈远,她只听到胸膛里传来的剧烈心跳声,毫无血色的面颊因奔跑而漫上滚烫的潮红,长发逶迤至腰下,像在风中绽放的黑色曼陀罗。 终于,她见到了一扇矗立在尽头的门。 知安没有慢下脚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朝着一扇紧闭的门奔去,好像在茫茫岁月里,她也像现在这般用尽生命地喘息,奔跑着。 可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在她奔向这扇门时,紧紧封闭的门缝突然向两侧移动,微风徐徐涌入,柔柔地吹起她耳边的碎发,细碎的月光投射到地砖墙面上,泛出淡薄皎洁的微光,一轮清冷的月破雾而出,照得云层纤毫毕现。 恍惚间仿佛望见了数百公里外的极光。 原来,外面有月亮。 第97章 【曲终人散】循着月亮的方向 一望无际的旷野映着皎月融成笔墨晦暗的油画,远处的树林氤氲着青灰色雾气,她像一具漂泊流浪孤魂野鬼,裹挟着晚风踽踽独行。 知安抬头望向天空,璀璨繁星挂在头顶,神秘的银河痕迹若隐若现,一抹直白冷寂的圆月悬挂于苍穹之下。 仿佛在很久之前,她也曾如现在这般背着月色奔跑在旷野里,逃离不见天日的漆黑深渊。 “想见外面的月亮吗?” “我想和你一起看月亮” “你想离开吗?” “想呀,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好” “不是说好一起离开的吗?为什么要停下来?” “你不属于这里” “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归处。我没有故乡,也不想去见外面的月亮了,不要丢下我。” 朦胧模糊的记忆撼动摇晃,眼前的一幕幕如渗水画面扭曲、粉碎、继而重组缝合。 知安蓦地停下脚步,乌漆漆的眼眸倒映出一艘停泊在萧瑟江边的小船,像荒芜夜色里一座孤零零的丘陵静默无声地独守着孤冷的月。 挂在画廊角落里的那一幅月下木船的油画渐渐与之重合。 深埋于岁月的场景又乍然落在眼前。 风光明媚的百荷园池塘,黄昏晚霞,湖畔泛舟。 耳边似萦绕着温柔的轻语,“安安,去划船”。 “阿樾,我不会划船” “我知道。不用担心,我会教你” “好,好呀,那你教我” “再划远点就回不去啦!我都不认得陆地,更别说是湖泊大海了。” “循着月亮的方向,它会带你去往任何地方” “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前提是,那里有你” 知安仰头望着挂在夜空里的圆月,似一朵开在池中央的白睡莲,宁静安详,落下莲瓣的雪白和灰色倒影。 长长的衣角垂落在地,连带着脚底沾满泥土草屑,细嫩的皮肤在奔跑时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渗着汩汩鲜血,知安踉踉跄跄地踩着石头堆艰难地爬到小船上。 这艘船看上去并不老旧,反而很新,划桨装置简单易懂,也不难操作。 知安在船里碰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面的棱角很坚硬,脚尖踢到时直接蹭破了一层皮。 她撑着船身弯腰捡起,低头间,锁骨下方印着的一串猩红数字编号猝不及防地晃入视线。 a086。 a086 她的玩家编号。 知安抬手抚上那块地方,柔软的指腹摸到一片软中带硬的的方形物体。 温热的皮肉裹着一小块薄薄的东西。 脑子里突然闪出四个字。 “定位芯片”。 嘴角的伤口已经凝固了,这会儿又被她用力咬开,溢出的血似乎都是冷的。 知安攥住尖锐的石头,指骨狠狠凸起,肌肤下是明显的青色血管,狰狞得近乎挣出禁锢,石尖隔着皮肤抵上那片薄硬的东西,下一秒破开血肉。 心跳蓦地慢了半拍,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本就毫无血色的面颊接近透明,压抑在喉间的喘息变了调,秀气的眉皱成一团。 苍白的皮,鲜艳的血在夜色里显得尤为昳丽,像柔韧的松枝挂满雪的残骸,枯死在雪里的红玫瑰。 她硬生生用手挖出了那枚定位芯片。 白皙纤细的手指染着淋漓鲜血,锁骨下的皮肤血肉模糊,小小的方块物片闪着金属光泽,在鲜血的浸润下散发幽魅的光芒。 知安把芯片和石头都扔到了岸边。 她将那张残缺的纸稿叠成方形夹到腿弯,解开船绳,细细伶伶的胳膊拿起船桨,荡起莹色涟漪,循着海上月的方向前行。 长风裹挟秋意拂掠而过,稻田摇曳着连绵成一片金色海浪滚滚而来,秋红余叶点缀树梢枝丫,池塘落满红色枫叶,映出天边绯色云霞。 “噗通” 一颗细碎石子在半空划过弧线,像一条跳跃的小鱼儿坠入满池金红秋叶,浅浅漾开水波余纹。 田埂边长着黄色野菊花和碧绿的豆杆,在风中悠悠拂动,一截皓白手腕在黄菊丛里晃着,腕间戴一串草叶绳,夹着一小朵菊花做装饰。 一只橘猫仰卧在野菊中,懒洋洋地在草里摇晃着尾巴,一时分不清那抹黄是野菊还是它本身的颜色。 不远处传来鞋底碾过草地的簌簌声响,脚步声一轻一重,随后是一件毛织外套轻轻披上少女单薄的身子,干哑的声音仿佛被浓重烟雾熏过,经久不消,“小安,天凉了,出门要记得添件衣服”。 知安拢了拢肩头的外衣,回头对上老人慈祥和蔼的笑眼,岁月抚摸的痕迹静静地绽放在眼角,左眼瞳孔黯淡无光,近似灰白,一条粗长的疤痕从额角贯穿左眼划至鼻梁,似被风雨剥蚀万年的岩石。 一头花白的头发像风吹的白絮徐徐飘摇,不过花甲之年,便已满头白发,瞧不见一丝黑色。 除去那道疤和灰暗的左眼,单看轮廓,邱兰的面相端庄清秀,不难看出在年轻时是个美人。 “诶哟,原来花花在这儿陪着你一起看风景呢” 邱兰弯腰摸了摸那只橘猫的脑袋,知安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邱兰笑眯眯地摆着手,“小安,不用扶我,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知安没抽回手,等她站直了腿才松开。 “走,回家吃饭,那帮小家伙也该饿了。” 邱兰帮知安系上衣服扣子,苍老的手黝黄,皱着几层皮,零零落落的褐色斑点遍布手背。 秋色黄昏笼罩着缓步而行的两人,染成温暖的橘色。 知安被老人牵着手,外衣裹住纤薄的躯体,仍是有些宽松,长风吹起她们的发梢和衣角,像翻飞的花瓣。 橘猫伸着舌头舔了舔爪子,在野菊丛里翻滚一圈,绒绒的肚皮沾上零星草屑,翘着几缕呆毛,晃了两下尾巴,抬步慢吞吞地跟在两人后面。 邱兰走路时,身体总是颤巍巍地向另一边倾斜,晃动幅度虽不明显,却也比常人走得慢许多。 她说这是陈年旧疾,以前摔出来的老毛病,不影响正常生活。 邱兰身上的“老毛病”不止于脸上的疤痕,盲眼,跛脚,还有掩藏在棉衣底下的后背和手臂,膝盖腿部都有大大小小的伤疤。 知安是在不经意间见到的,邱兰笑着对她说:“很早之前的事儿了,家里起了场大火,房子都烧没了,现在这些伤疤也就看着吓人,平时没什么感觉的”。 邱兰还有轻度哮喘,闻不得太重的烟味和花粉灰尘,或许也是那场大火留下的后遗症。 她生得一张慈眉善目之相,就连那道几乎破开半张脸的伤痕看上去都像攀岩而开的花骨朵,丝毫不显狰狞。 知安在看见邱兰的第一眼,只觉漂泊无依的灵魂好似有了归处。 循着月色,她寻到了一处可以停靠的港湾。 一周前她因体力不支昏倒在船上,昏迷前望见的是几里开外的江岸和灰蒙蒙的小镇。 她昏睡了整整两天,等到醒来时,发现血淋淋的伤口已经被细致地处理过了,缠着洁白纱布,身上也换了套暖和的针织衣物。 邱兰守在床前,眼底似有泪花,连带着那只盲眼都变得莹亮几分。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知安,年知安” 开口迟疑的那几秒,她仿佛陷入了荒诞的怪圈。 她是年知安,还是夏糖? 哪个是属于她的名字。 又或是,她不曾真正拥有过姓名。 她只是一个编号86的实验体,没有过去,没有将来,黄粱一梦终成空。 第98章 【曲终人散】柿子熟了 夕阳渐垂,花草随风摇曳了一路,弯弯曲曲地延伸至乡道尽头,一座斑驳老旧的红砖泥土房缓缓映入眼帘。 两人尚未走近屋前,便有几只毛色迥异的猫狗从长满杂草的泥墙角落跳出来,眼珠又黑又亮,欢快地摇着尾巴凑到邱兰脚跟前。 邱兰俯身摸了摸它们,随后停在其中一只三花猫的脑袋上,亲昵地揉着它的竖起的小耳朵,“圆圆,怎么今天就你一个?糖糖和六六呢?又跑别人家田埂上去玩了。” 圆圆蹭着她的手心软软地“喵”了一声,蓬松的毛发从指缝间挤出,被黄昏染得金红柔美。 知安不是第一次听邱兰叫那两只猫的小名,却还是忍不住愣神。 她的视线落在圆圆胖乎乎的猫脸上,圆溜溜的眼睛灵动有神,这会儿被邱兰摸得舒服,微微眯起眼打着浅呼。 边上几只狗哈哈地吐着舌头,几条尾巴碰在一起揺成风车。 邱兰收养了27只猫猫狗狗,都是乡间的流浪狗,或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猫小狗。 每只猫狗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花花”“圆圆”“球球”“糖糖”“六六” “糖糖”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性格温软乖巧,一身绒毛被邱兰打理得又滑又顺,知安见它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只漂亮可爱的猫。 “六六”的毛色偏乳黄,耳朵半垂,喜欢凑在“糖糖”周围,不太爱和其他猫玩,当“糖糖”窝在太阳底下睡觉时,它就躺在附近懒洋洋地甩着尾巴,舔弄爪子,眯着眼昏昏欲睡,也不跑到别处去溜达。 邱兰就坐在自制的藤椅上剥玉米,笑眯眯地看着这两只猫,“小动物的感情是最纯粹的,它们两个从小就要好,去哪都凑在一块。糖糖小时候很招附近猫群喜欢的,每次出门都有好几只猫围着转呢”。 知安在帮着清理被虫子咬坏的玉米,闻言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猫,“那现在呢?”。 “现在诶” 邱兰笑得有点无奈,“都被六六打跑了,时间一长,就没什么猫敢往糖糖面前凑了。六六呀,心性和小孩子一样,喜欢的东西像宝贝似的圈在怀里不放手”。 风吹起屋前柿子树的青叶,哗哗作响,橘红的果实迎着落日余晖润透丰满。 花白的头发飘飘扬扬,邱兰的眉毛弯成一道月牙,“柿子熟了,又是一年秋啊”。 “今年给小安晒点柿子饼” 十月的夜风还不算凉。 知安端着小板凳和邱兰坐在屋外的小院里吃晚饭。 这个木桌有些年头了,数条木纹开裂,像老人皲裂干燥的皱皮。 边角容易出现木刺的地方被仔细地包上了一层棉布。 在知安醒来时还没见到这几条布头。 是邱兰后来包上的。 今天的主菜是一条鱼,汤色浓稠泛白,点缀几段青葱,闻起来清爽干净,没什么鱼腥气。 邱兰舀了一大勺鱼肉和汤放进知安碗里,“小安应该喜欢吃辣的,不过身子还没养好,不能吃这么刺激的东西,这段时间就忍耐一下吃点原汁原味的鱼肉鱼汤补补身体”。 知安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着碗边沿,良久,在邱兰期盼和蔼的注视下端起碗底轻轻抿了一口汤。 她垂着眼静默半晌,轻声道:“很好喝”。 邱兰乐呵呵地笑起来,又夹了另外一道野菜放进知安碗里,“尝尝这个,是我自己种的菜,只有这片小乡镇能种,其他地方都见不到呢”。 知安吃了一口,甜滋滋的,蔬菜独有的清甜绕着舌尖仿佛甜到了心底。 吃饭间,邱兰又跟她说了好多话,这些年养猫狗的经历,种菜的方法,家具坏了该怎么修理。 邱兰自己住的地方很小,是间十几平米的砖头房,屋外的院子反而比里面大了不止一倍,都是留给那27个小家伙住的。 邱兰给它们造了几间宽松舒适的木屋,夏季会放进自制的竹席,到了冷天就铺上棉毛毯子,暖洋洋的不会着凉。 她的手艺很好,不管是现在吃饭的桌子还是藤椅,都是她用外面捡的材料一点点拼凑而成的。 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都倾注了她一点一滴的心血。 邱兰最精湛的手工活是裁剪布料,织衣服,一团团毛线在她手里变成一件件漂亮扎实的衣物。 知安身上穿的衣服和裤子就是出自她手。 在知安醒来的第一天,床边还放着织了半件的白色毛衣,毛线球上扎着几根棒针,地上摆着一双红色棉鞋。 邱兰在她昏迷的那两天里织了新的衣服和做了双暖和的红棉鞋。 脚底的泥灰被擦得干干净净,嵌入伤口的小石子也夹了出来,裹着白净干燥的纱布。 邱兰从没问过知安是从哪里过来,为何又是这副狼狈模样,也从不提起自己的曾经。 邱兰没有家人,没有邻居,一人养着27只猫狗独居在此处,终日与长风为伴,四季更迭,草长莺飞,深秋搅池,门外的柿子落了一年又一年,一如少女羞赧含春的面颊。 她独守着蒙尘的寂寥,在一个平凡的秋日,收留了来自远方漂泊无依的灵魂。 “来,小安吃这个,鱼脸上的肉最嫩了” 邱兰夹了块嫩肉给知安,自己挑了只鱼眼和鱼尾的部位。 见知安没动筷,邱兰笑道:“现在要补身体,才能快点好起来,帮我这个老婆子干干活,是不是呀?”。 知安不叫邱兰“阿婆”,而是用“兰姨”称呼她。 “谢谢兰姨” 知安还是低头吃了这口肉。 “不用跟我道谢的,小安” 邱兰忽然叹了口气,苍老如枯木的手搭上知安的胳膊拍了拍,“把我当家人一样就好,把这里当成家,想出去逛逛就走,累了就随时回来”。 她又抚了抚知安几乎垂到腿弯的长发,掌心粗粝而温暖,“这几天小安的身子没刚开始那么虚了,等吃完饭过会儿,我烧点热水帮你洗个头,再把头发剪一剪,弄得清爽点”。 知安刚醒来那几天身体很虚弱,下巴尖尖,唇色苍白,脸颊捏不出半拳头肉,两条胳膊手腕细得能被人一手圈住。 全身肌肉都萎缩了,整个人就是皮包骨的状态,细伶脆弱,皮肤薄透,青黛血管清晰可见。 加上吹了一夜海风,感冒高烧好几天才把温度降下来,邱兰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换了一条又一条湿毛巾,家里的棉被子都堆在知安身上。 知安的抵抗力太差,就算病好后,邱兰也没让她洗头,而是缓到了现在。 吃过晚饭,知安帮着邱兰收拾碗筷擦桌子,邱兰先点燃一堆木柴烧水,再端了把矮椅子坐到水井旁开始洗碗。 “这水凉,你别沾手” 邱兰把知安往猫狗群那边赶,“去和它们一起看看风景,秋天的落日很好看,再过会儿月亮就升起来了,乡村田野的月亮”。 她的声音随风飘散,“和以前一样美”。 第99章 【曲终人散】为什么总看着月亮呢 落日西沉,天色愈发黯淡,秋风卷走最后一丝余霞,不远处的城镇村落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屋顶上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 皎洁月光从树梢间泻下来落了一地,徐徐夜风轻拂落叶,悄悄地坠在潮湿黑发间。 邱兰抬手捡起那片枯叶放到地上,用一条柔软的大红毛巾裹住知安湿漉漉的脑袋,手里拿着把剪刀和木梳,“剪到腰的位置,小安留长发很漂亮”。 知安坐在木凳上,双膝并拢,两只手放在膝盖间,坐姿很端正,点着头说好。 邱兰见她这副配合的模样,忍不住发笑,“你还和小孩子一样,做什么都乖巧听话的,小安该二十出头了,看起来年纪很小”。 知安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心,眸色恍惚,“嗯,今年二十二”。 她不知道自己的年龄是否也是被编造出来的数字。 或者这个世界也是虚假的吗? 知安迷茫地望着安静的乡野尽头,夜风裹挟泥土草木的味道袭进鼻间,一股清新且带着淡淡芳香的空气随之灌入体内。 邱兰细致地剪好头发,又坐到她身后用梳子慢慢理顺,老人温热又稍带粗糙的指腹偶尔擦过她细腻光洁的后颈肌肤,像一阵暖流逐渐淌到心尖。 几只猫儿吃饱喝足,舔完爪子,躺到两人脚边滚了滚身子,懒洋洋地翻着肚皮撒娇。 知安伸手挠了挠那只叫“糖糖”的猫咪。 “糖糖”娇哼着用脸蹭她的手心,躺在一边的“六六”只是抬眼懒懒地瞥了她一眼,又低头漫不经心地舔舐自己的毛发。 知安住在这里的时间不长,还没认全所有猫狗的名字,印象最深的就是“糖糖”和“六六”,还有一只总跟在她身后的“花花”。 邱兰对这些小家伙就像对待家人一样,每晚都会清点检查每只猫每只狗有没有乖乖进到自己的小木屋,要是少了一只就会站到外面喊几声它的名字,不出半分钟,它就会屁颠屁颠地朝着邱兰跑去,蹭蹭她的裤腿,像个撒娇的孩子,最后再回到木屋里。 每次吃饭时,邱兰都提前给它们准备好伙食,每只猫狗都有属于自己的饭碗,不会出现争抢的情况。 等它们都开始进食了,邱兰才慢悠悠地坐到桌前吃饭。 乡村的夜晚没有糜艳的霓虹灯光,也没有喧嚣斑斓的夜景,有的只是漆黑与寂静。 邱兰给知安梳好头,换了条干燥的毛巾披在她消瘦纤细的肩头,防止有水滴湿衣服透进皮肤里,再并排坐到她边上。 “诶哟,今天都忘了帮花花梳毛,这家伙跟着你跑出去,我一时忙忘了” 邱兰重新拿了把木梳,朝花花招了招手,花花就仰着肚皮在她脚前躺下。 她刚俯下身,便皱起面庞,捂着嘴隐忍地咳嗽几声,有点粗喘,然后才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类似于口罩的布头戴到脸上。 知安刚抬起手,就被邱兰按下,“这么多年过来了,都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和寻常咳嗽没两样的,我呀,也没多少年能照顾这帮小孩了,梳一次少一次,就让我慢慢梳”。 邱兰有哮喘,猫狗的毛发对她来说都是过敏源。 知安第一次见她给猫咪梳毛是在几天前的午后,白发苍苍的老人抱着一只三花长毛猫坐在太阳底下细细地梳着毛,那道划了半张脸的伤疤仿佛一朵嶙峋曲折的藤蔓花攀爬在清色玉石上。 她像悬崖边一块饱经风霜的石头,外表被风雨侵蚀摧败,内里却依旧是坚不可摧的顽石,棱角挺立坚硬。 “今天的月亮很好看” 邱兰抚摸着猫咪柔软的毛发,眼角含笑。 知安仰着头,斑驳细碎的月光落进眼底,那一角明月仿佛被拉成朦胧模糊的光线明晃晃地悬在天边。 “小安很喜欢看月亮” “为什么总看着月亮呢?” 邱兰的说话声与一道埋藏在脑海深处的,古老而久远的声音渐渐重叠,融合起来。 “月亮好像离我很远” “感觉它很孤独” 知安迷惘地眨了下眼,仿若面前隔着一层灰蒙蒙的雾霾,她好像在和邱兰说话,又好像是在回应消逝在时光里的那道遥远声音。 她的灵魂被割裂,似乎在和无数个维度里的故人沉默地相视。 “现在的小安也觉得孤单吗?” “那你感到孤单了吗?” “月亮是最孤独的,我始终碰不到它” “是月亮更像一座孤独的岛屿” “不要难过,好孩子” “你看起来很悲伤” 邱兰忽然伸手轻轻拥住她纤薄的身子,拍打着她的后背。 脑海里空悠宁远的话语戛然而止,只剩下邱兰轻柔的话语。 晚风很温柔,老人的声音漫着沉寂夜色,“小安是个好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没找到想要去的地方前,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哪怕是一辈子,我也不会赶你走”。 月如清水,自苍穹流泻而下,繁星缀在深色的天幕闪烁,仿若在窃窃私语。 几只外出游逛的猫狗从乡路尽头打闹追赶着跑到院里,邱兰笑着摸了摸知安的脑袋,“头发干的差不多了,月亮要休息了,小安也该乖乖睡下了啊”。 她拉起知安放在膝盖上的手,“走,帮我一起数数都回来了没”。 第100章 【曲终人散】要多笑笑 天气渐渐转凉,屋里的毛线团也多了起来。 邱兰的左眼无法视物,戴在脸上的老花眼镜也只有一个右镜片,镜腿有点歪折,总会时不时从耳朵边塌下来。 她起针的速度很快,手里动作不紧不慢,不过一会儿便织出了漂亮繁复的毛领花边。 知安就坐在一旁整理毛线,有时候也会学着织点东西,她不会太复杂的针线活,邱兰帮她起好两排针,她便低着头开始慢吞吞地织。 虽然速度慢了点,不过没出什么差错。 邱兰笑眯眯地夸赞她:“小安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啊,你看织的多好,整整齐齐的”。 知安很久没感受到羞赧的情绪了,这会儿却被夸得红了脸,蒲扇似的睫毛抖了抖,“兰姨,我手笨”。 邱兰空出一只手来摸摸她泛红的耳垂,“哪里笨了?这么聪明呢”。 邱兰的手很温暖,岁月在她的指腹留下斑驳痕迹,一层厚茧轻轻地摩挲着知安细腻瓷白的耳朵。 “小安以后会过得很幸福的” 知安顿了顿,手里的棒针戳歪了一个孔,她沉默半晌,盯着那个错乱的洞,缓声道:“兰姨也是”。 这个乡村没有夜生活,每当落日西沉,远处的家家户户便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明灯,知安就坐在院子里望着太阳归山,月亮升起。 邱兰给家里的27只猫狗准备了过冬的衣物,柔软的小毛衣和防风帽玲珑精致。 “糖糖”的是一件雪白珍珠领的粉色毛衣,领口还系着小巧可爱的蝴蝶结,两只猫眼又大又圆,像亮晶晶的黑曜石,配上这件粉嫩的衣服更显灵俏。 邱兰说她每年都会给小家伙们织毛衣做帽子,有些去年前年的款式没坏就接着穿,但还是会准备新的衣服,新年新气象。 每件衣服都做了标记,哪件是“花花”的,哪件是“圆圆”的,从不会弄混。 知安摸到过邱兰身上的布料质感,和这些小家伙的衣服有所差异,面料很薄,捏起来没它们的柔软舒适。 邱兰很瘦,虽然现在的知安比她更瘦,只剩一把纤伶细瘦的骨头撑着薄薄的皮肉。 但邱兰依旧是比大多数老人都瘦弱的,对比那些吃得膀大腰圆的小家伙们就显得愈发干枯腐朽。 知安的胃口不好,大概是这具身体长时间未进食,肠胃功能受损,刚醒来那天喝了几口白粥就趴在床边吐得稀里哗啦,鼻尖和眼尾都泛着红,嘴巴一点血色都没有。 邱兰拿了个木盆在下边接着,不时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凸起的后颈骨,拍着她纤弱单薄的脊背。 知安吐不出来什么东西,都是胃酸和清粥寡水。 恢复饮食的那几天只能断断续续地吃点流食,邱兰变着法的换口味,薄菜稀粥,白糖水,连着吃了些日子,知安惨白尖巧的脸蛋总算红润了些。 邱兰摸着她微微泛凉的面颊,眉间染着雨淋山雾般的愁绪,“脸上儿都没一点肉了,这小手也冰凉,一捏全是细骨头,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小安啊,笑起来很漂亮的,要多笑笑唷” 邱兰伸着两根手指放到知安嘴边,牵动皮肉做出一个微笑的上扬弧度。 知安看着她灰盲的左眼,里面照出一个苍白枯萎的小人。 邱兰总是喜欢逗她笑,或是笑吟吟地抚摸她的脑袋,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给予她无微不至的关怀。 可邱兰在独自一人时是不爱笑的。 她总是会下意识地望着屋里一角出神。 那是一个被擦得干干净净,不染纤尘的老式木柜,大概只有半米高,上面摆着一张黄木条纹框架镶边的三人照。 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青年。 女人面容姣好清丽,姿态带着江南美人独有的韵味,男人的长相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坐在中间的青年结合了父母的优点,骨相硬挺,眉眼透着股说不出来的阴柔。 知安认出来照片上的女人就是年轻时的邱兰。 邱兰望着这张照片的眼神让人太过熟悉,思念,不舍,难以释怀。 透过那双怀念的眼,知安仿佛看到了一个被埋葬在腐烂沼泽里的灵魂。 谁的灵魂。 她分辨不清,或许她也成了一个半盲人。 思绪在清醒和朦胧中游离,知安在乍然间对上邱兰望来的目光。 邱兰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仍是对着她笑,“这张相片是在二十多年前照的,里面的是我丈夫,还有我的儿子他叫严南昇,是我们翻了大半本字典取的名”。 这是邱兰第一次对知安说起自己的家人。 知安放下手里织了一点的毛线团,两只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模样认真,安静无声的聆听着。 邱兰瞧着她一副上课乖乖听讲的样子,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眼带上点笑意,冲淡了那份若有似无的忧思。 “这张照片,是第一张,也是我们的最后一张全家福,南昇刚出生那会儿信息不发达,照相的地方只有在大城市中心,路费车程都负担不起,就搁下了这件事现在想来真是件遗憾的事” 邱兰的声音缥缈而遥远,她的灵魂去往记忆里的世界,“南昇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那时的他刚到我膝盖这么高,想吃糖了就拉着衣角喊妈妈,这孩子从小就古灵精怪,不像他父亲,呆讷的像个木头,不过在家庭里,有不一样的灵魂才会热闹啊”。 “可这么聪明的孩子,还是没找到回家的路,这一走,就走了十几年。附近的房地都拆迁,邻居搬家,我和丈夫守在一间水泥房里守了十几年,就怕南昇回来了找不到我们。守到后来,我已经有点记不清南昇的样子了。只记得他笑着喊我妈妈的场景,那张脸变得模糊,只有一圈小小的轮廓。” 第101章 【曲终人散】因爱而生 “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这孩子了,他又找到了回家的路。在他回来的第一天,我和丈夫带着他去拍下了这张照” 邱兰拿起桌上的相框,指腹缓缓抚过表面纹路,“长大后的南昇很好看,皮肤也白,没有晒得像他父亲一样黑黝黝的。” “我问他从哪儿来的,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收养他。他说他从很远的地方来,被一户人家收养了十几年,这几年过得很好,但是到最近两年才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想起他还有爸爸妈妈,所以他就回来找我们了坐了很久很久的绿皮车,这座城市变化太大,他凭着记忆几波周折才寻到家里”。 “只是我没想到,南昇已经娶妻成家了。在我眼里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我却忘了,他的大半个童年或许都是不幸福的。南昇和我说他的妻子就是收养他那户人家的女儿,从小待他极好,我想看看儿媳的照片,南昇说他们那边经济不发达,是山里的小村落,只有座机,没有能拍照的地方,村里还有个风俗,就是不能照相”。 “我觉得可惜,南昇连一张结婚照都没有,我也看不到儿媳的样子,我和丈夫商量说把儿媳妇接到城里来住,我们一家团聚。或是先和南昇一起回去看看儿媳妇,见见未曾谋面的亲家。” 说到这里时,邱兰脸上的表情还很平和,语速慢慢的。 “南昇说那边的村子不欢迎外人,让我们留在城里,这次他是独自出来的,比较匆忙,路途遥远,要早点回去和妻子商量”。 “我和丈夫不舍他这么快就要离开,多留了他几天,直到南昇开始生病,身体变得虚弱,脸色整天都是惨白的,我要带南昇去医院检查,南昇说这是村里人都有的毛病,常年待在村里出去久了就会不舒服,没什么大问题,回去喝一碗家里煮的水就好了。” 邱兰抚摸相框的动作慢下来,“我问南昇,那以后回到城里还会发作吗?南昇说不会的,只要熬过来就好,他也没在村里见过那些离开的人再回来,听说都在外面生活,留了妻子在家里,常常会打电话回来,夫妻感情生活也很和睦”。 “在南昇临走前,我们给他买了一部手机,教他怎么使用,可我的南昇啊,他不识字。我只能告诉他图标代表什么意思,想联系家里的时候就点这个标志,还要及时注意手机电量,不要让它关机我们让南昇给儿媳打个电话,南昇说他们家里没有座机,因为没人在山外生活,所以用不到这个东西。” “我和丈夫送他了到火车站,他的脸白得不像话,他已经连续两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南昇上了火车,整整花了六天六夜才下站,那时离山里的村落还有一大段距离,他和我们说山里的信号不太好,等到了村落再联系” “我们掰着手指头数日子,那几天连饭都吃不好,就等着南昇打个回来报平安,可是等啊等,都没等到他的电话。我们去警局报了案,警察告诉我们那边太偏僻,治安也不好,当地警局的人连普通话都说不好,夹着一口方言,谈吐不清,说了几句话就挂断”。 邱兰不再触碰相框了,只是望着照片上的人,“我们连夜买了那里的票,路途反复周转,那个地方实在太远,我们只到了附近的城市,再往里就是连路标都没有的地段,我们在郊区迷路了,最后碰上一帮野外骑行的小伙子,把我们送到车站买了票,让我们回来,他们说不是本地人最好不要逗留在那边,很不安全。” “我和丈夫就这么回来了,依旧不停地联系警局和尽可能地托关系找人,手机一直开着响铃震动带在身上,睡觉也不敢关掉,就怕错过南昇的消息。警局定位不到那张电话卡的位置,但我们还是会每个月给那张卡充话费”。 她的声音低下来,“就这样过了一年,我们终于再次得知南昇的消息。” 邱兰又开始触碰那张照片,语气听起来很冷静,却又似深深压抑着什么,“在通往我那座城市的一节车厢里,有人发现了一具全身溃烂的男性尸体”。 “我和丈夫去认领尸体的时候,南昇穿着一件很薄的衣服,上面沾着脏扑扑的泥土草屑,头发也乱糟糟的,里面长满虱子。他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布满硬币大小的溃烂伤口,流脓发臭,连血都是黑色的,脖子,手腕,脚腕上有铁铐的痕迹,一圈圈深色淤青。腹部被开了一道很长很深的口子,内脏器官都在,却像老坏生锈的零件……” 邱兰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抬起头盯着虚空。 半晌后,她才嘶哑着出声:“我们给南昇办了一场葬礼,这是我们为他办的第一次席,南昇没什么认识的人,整个葬礼只有我和我丈夫见过他的模样,我们连他的单人照都没有最后从那张全家福里抠下他的人像做了张黑白照”。 邱兰缓缓吐出一口气,“半个月后,我办了第二场葬礼”。 “是我丈夫的葬礼” “他在工地上干活,平时也会做高空,那天的架子零件掉落,那根安全带也早有磨损,偏偏也就那天,什么防护措施都出了错,他失足坠落,全身骨头错位,扎穿了内脏”。 “后来啊,工地赔偿了一笔钱,我拿着这些钱换了座城市生活” 邱兰放下相框,良久,侧头看向知安,“遇到了很多人,就这样过了十多年呀最后来到这里,养着这帮可爱的家伙”。 圆圆卧在她脚边伸着懒腰,翻出毛绒绒的肚皮半眯着猫眼继续睡过去,两只半立的花色耳一动一动。 屋外的残阳透过窗扉一丝一缕照进来,拂亮她的眉眼,“每个人的相遇都有不同的意义”。 “小安是因爱而生的孩子,不管是曾经,还是未来,都会有人爱着你” 第102章 【曲终人散】很远的地方 连下了两日阴雨,乡道间满是潮湿的泥土味。 天一放晴,邱兰便将给猫狗织好的小衣物晾到外边竹栏上,木夹子固着小巧的衣服帽子在风里晃晃悠悠。 邱兰每天会熬一碗红枣银耳粥给知安,几日下来,苍白的脸蛋似染了胭脂,嘴唇也透着柔软粉红,不再像单薄如纸的花瓣。 两人吃过晚饭便会搬着小板凳坐在屋外远望田野尽头的夕阳落山,皎月升起。 乡村没有太多污染气体,也没一座化工厂,一到夜晚群星闪烁,隐约可见银河痕迹,月明雾薄,枝丫树梢盛着一弯沉甸甸的月牙,泻下满地碎玉。 这里的人享受慢节奏的生活,不见轿车泛起满尘散泥,只闻铃儿叮当响,从村头一路鸣到村尾,长风穿过乡路翻起来人的发梢和衣角。 “吱嘎” 一辆年代久远的老式三轮车停在屋门前,沾着灰尘泥土的布鞋往地上一落,蹭蹭几步敲响半敞的木门,“邱阿婆,前两天下着雨,外边那条路淌水了,你走着路不方便,要带你去一块儿去镇上买点东西吗?家里的米粮和盐还够不够了啊?”。 知安恰好坐在门边上撸着窝在腿间昏昏欲睡的猫儿,回过头与外面的人对了个正着。 那人戴着一顶毛边帽,蓬松碎发藏在帽沿下,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少年只探出半个头,冷不丁瞧见门后面坐着个陌生人,又将脑袋缩了回去,几秒后才又推开半掩的大门,塌进半只脚,“诶,你,你是邱阿婆”。 他揪紧了眉,半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称呼,挠着后脑勺支支吾吾,“邱阿婆在屋里吗?”。 村里的姑娘少年们自幼便下田,身形矫健,肌肉发达,哪怕戴着草帽也禁不住风吹日晒,肤色黝黄。 眼前这女孩儿骨骼纤细,宽袖口伸出一截手腕细细伶伶,又瘦又细的胳膊隔着蓬松衣服隐约可见,嫩白的下颌半陷入高领棉衣,乌泱泱的眸子嵌在小巧漂亮的面庞,仿若一汪清水。 王世阳读的书不多,认字不全,却也知晓书中的林黛玉,以往脑海里模糊的人像在此刻生了形,与面前这人重叠。 “行动如弱柳扶风”。 “病如西子胜三分”。 美是美矣,但更像精致的瓷器,轻轻一碰便碎。 窝在知安腿间的猫儿察觉来了人,耳朵微微竖起,抬着眼瞧了瞧就又换了个姿势睡下。 王世阳的脸有点红,隐在偏黄的肤色下不太清晰。 知安还未开口,邱兰便从屋里边颤巍巍地走出来,手上拿着条刚织好的白绒花边围巾,“东西够着呢,你呀不用操心我,少往我这跑跑,来回耗不少时间”。 那条围巾绕上知安细白的脖颈,更衬得面色若雪,光下一照,仿若漂亮的琉璃娃娃。 “暖和吗?” 邱兰给她系好围巾,温暖的手指蹭了蹭她被风吹得泛凉的软白面颊。 知安点点头,垂下眸温软地笑着,蒲扇似的眼睫乌浓深黑。 王世阳不免发起愣来,半晌,又道:“邱阿婆,这位姐姐是”。 邱兰摸着知安的脑袋,笑眯眯的,“是我家小孩儿呀,你叫她安姐姐就好,是不是生得很好看?”。 王世阳下意识地想挠挠头,他自小随父下田,和织衣缝布的姑娘家相处少,说不上几句话,这会儿见着个白嫩嫩的大姐姐,难免局促,挠头显得自己像傻大个,就去抠衣角,拉出一条长长的毛糙白线。 邱兰见此笑了,拿了把凳子叫他坐下,再从屋里取出一团针线,“让你妈买身好点的衣服,这布料不行,容易脱线”。 “谢谢邱阿婆,我爸今天要去湖里钓鱼,到时候我给您送两条鱼来” 王世阳抠不了衣服,只好去抠屁股底下的竹藤小椅,没弄几下就停手了,这是邱兰自己打磨了细竹条编的椅子,要是被他抠坏了,不止爹娘要追着他打出三里地,他自个儿也过意不去。 邱兰给他补线的时候,那个漂亮白软的女孩儿就安静地坐在一边,摸着猫的指骨纤细,似一折就断的白纸。 一时间脑子里闪过很多词,王世阳识字不多,言语匮乏,只能干巴巴地想出“好看”“乖巧”“白白嫩嫩”等简单的形容词。 若要具体描述一下,这个人给他的感觉更像是村里的小翠漂泊过海从外市带回的一具人偶,听小翠说,外面城市的人偶装在透明橱窗里,精致漂亮,金色长发,像生活在城堡里的童话公主。 王世阳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也是公主。 哪怕没有精美繁复的裙子和镶嵌钻石的高跟鞋。 “已经缝好了,还发呆呢” 他的脑门被轻轻一敲,邱兰收起针线,“鱼不用送过来,我明天去镇上买,你爸钓几条鱼也不容易,别老想着送我”。 王世阳努了努嘴,揉着被敲的地方,“邱阿婆,您也该在家装个座机,越往后就越不方便,要是有什么事能随时联系我,实在不行我妈以前还有个手机送给您,不用钱的”。 邱兰家没有座机也没有手机,只有一台老旧的收音机,还是王世阳家换了台电视机,将这收音机送来给邱兰解解闷。 她独自一人居住于此,靠织衣缝线贴补家用,自己还有块田地,撒种施肥,也能种出粮食。 邱兰的手艺活好,乡镇人家总会定期送一捆毛线布料来叫她做衣服,包括王世阳一家的衣服都是交给她做的。 长期以来,积攒了不少人缘,但她从不收额外的东西,王世阳嘴皮子磨破了,好说歹说才将那台收音机放进邱兰屋里。 他偷偷剪坏了自己的裤裆,缝隙稍大,只对邱兰说是在下田时崩坏的,这次就用收音机抵了缝补费。 其实邱兰每次缝他衣服的破口子都不收钱,王世阳伫在门前不走,手里抱着收音机,“邱阿婆,您之前都不收我钱,这次就一块抵了,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爸妈也会揍我的”。 邱兰不说话,望着他笑,他也傻呵呵地跟着笑,递了递东西,“邱阿婆”。 最后等到邱兰收下,他心里的石头也安然落地。 这回王世阳又提起手机的事情,并非心血来潮,他早就有打算了,一直在等着自己母亲换个新手机,好把那旧的拿来给邱兰用。 毕竟邱兰年纪渐长,腿脚不利索,他也不是每天都来,就怕会出什么意外。 王世阳之前问过邱兰为什么不在家装个座机,村里也有人想上门给她安装,都被回绝了。 邱兰摘下那副单镜片的老花眼镜,目光望向遥远的乡野尽头,“小阳啊,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那时王世阳年纪还很小,拨着根地上的草,疑惑不解,“妈妈说电话是一项伟大的发明,能把两个隔的很远的人连接起来呢!”。 金灿灿的稻田随风摇曳,吹拂轻声细语,“是的,很伟大”。 她揉了揉王世阳被剃成寸头的脑瓜,又将他手里的那根长草拿来,三两下编成一串漂亮的草链子戴到他胖乎乎的手腕上。 “不过世上还有一个地方,是电话联系不到的” “什么地方呀?我也可以去吗?”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邱兰笑了笑,灰白空洞的瞳孔映照黄昏,渡上璀璨的金,“每个人都会去往的地方”。 第103章 【曲终人散】玫瑰岛屿 长风拂起,头顶的枝叶颤颤巍巍,“噗通”坠下一物,正巧砸进王世阳的帽子里。 他恍然回神,慢了半拍,只觉那东西隔着一层毛料湿漉漉的,渗入短发。 等反应过来,抬手去碰,摸了一掌心滑腻腻的汁液。 是熟透的红柿子。 邱兰已是转身拿了条蘸水的湿毛巾笑盈盈地回过来,“把帽子摘了,擦一擦,这柿子熟的太快,都来不及采”。 王世阳窘迫不已,摘了帽子接过毛巾先往头上擦了擦,面色通红,“邱阿婆,不用给我洗帽子,我拿回家就行”。 邱兰笑眯眯的,“那你帮阿婆采点柿子”。 王世阳自然不会拒绝,撸起袖管就踩着块石墩往树上爬,三两下便蹬上了树干。 知安站起来,拿着两竹筐站在树下,里面垫着厚实软布。 “安安姐姐,就放下边好了,你离远点,当心砸到头” 王世阳往下探着头,小心翼翼地握着刚采下来的柿子,生怕砸了树下的人。 知安坐着就是小小一团,这会儿站直身子,像一株小巧纤柔的白玉兰,轻轻一折就弯了腰。 让人想起每年的冬日屋檐雪,似亦是如此洁白脆弱,一拂便落。 王世阳采了满满两筐柿子,邱兰让他拿一筐回家,他推脱不得只好挑了大半筐,“阿婆,这些够了,剩下的晒成柿子饼,我下回再来”。 三人站在屋前,王世阳把竹筐搬上三轮车,回头告别,“邱阿婆,那我先走了,爸妈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他的视线忍不住落在邱兰旁边的知安身上。 晚风吹过黄昏,绯色云霞吻上如玉白面,晕染美人胭脂。 墨黑的长发垂在消瘦肩头,拢过瓷白的侧颈,脊背秀美,若镶玉琴弦。 王世阳捏着三轮把手的掌心出了一层汗,“邱阿婆,镇上新进了一批布料,颜色很俏,适合姑娘穿”。 邱兰笑眯了眼,“好,我知道了”。 “那,那我送你们去,明儿天气好,我早上来带你们,正好我要去镇上买东西”。 柿子溅出的橘红汁液酿着晚霞融进他黄黝黝的脸庞。 邱兰侧目望向身侧的人,随后笑道:“不赶早的,晚点没事”。 王世阳得了应,“那我明早顺便来取帽子,先放阿婆这儿晾着了!”。 少年载着一筐柿子消失在乡路尽头,夕阳佝偻着身躯,宛若步履蹒跚的年迈者。 夜幕降临,知安用过饭后帮邱兰收拾整齐,猫狗吃饱喝足结伴出门遛弯,两人搬着板凳坐到屋前赏月。 月光落进树梢拂上眉梢眼角,九曲回肠的唱曲悠荡在寂静夜色。 邱兰脚边放着一台年代久远的收音机,上世纪海滩的旖旎风情流转不消。 知安双手撑着膝盖,下巴搁在掌心,满腔月色映入乌漆漆的眸子。 凝视半晌,从口袋里掏出一角灰扑扑的纸慢慢摊开来放到腿间,神情专注,举止轻柔。 是从实验室带出来的那张纸稿。 那一夜海上湿气过重,将它揉成一团湿答答的皱花,晒了几日仍有淡淡的海潮味。 指腹捻过残留的模糊字迹,恍若在抚摸一朵沿月盛开的纯白玫瑰。 耳边已换了首曲折婉转的歌调,随风送往夜晚遥远的乡村。 纤白柔软的指尖轻抚“玫瑰”而字,划过中间残缺的字眼,顿在那一点“与”上。 反复碾磨,似要将它融入皮肤,钻进温热的血液,吸食五脏六腑而生,以血肉为温床,生出娇红明艳的玫瑰。 晚风温柔地吹起人间烟火,像一场落不尽的雪。 月色漂浮于深海,光怪陆离的剪影在无数个纬度跳跃浮现,将她带往空茫。 “这种氛围里来点音乐就更好啦” “你想唱歌吗?” “我不会唱歌,嗯我是说如果有一首专属的歌,感觉会更棒” “专属的歌?” “对呀,就是那种感觉,所有人都知道这首歌,但是又不知道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歌,只有我和你知道这是我们的秘密,哎,可惜我们都不会编曲写歌。” “喜欢玫瑰吗?” “诶?喜欢呀,不过你上次带来的玫瑰凋谢了,我保留不住它。” 她留不住玫瑰的娇艳灵动,而他会在每次见面时带一束新的玫瑰。 每一束花都期待在她面前绽放,花期长存,永不凋零。 月亮是孤独的岛屿。 于是她便在这座岛屿上种满了红玫瑰。 从迷离缥缈的纬度抽出灵魂,知安抬眸,沧冷皎洁的月亮乍然落入眼底,似勘破一切又缄口不言的沉默看客。 一曲慢歌已至尾声,荡起夜色波澜,经久不息。 她捻起纸稿边缘,指腹细细摩挲,晚风淌过秀丽的眉眼,呢喃轻语,“我很想你”。 玫瑰岛屿。 原来漂泊异乡的旅人,早已遇见了属于自己的月亮。 他存在于被埋藏的记忆深处,一部静默的电影,一句不起眼的台词,一首无名的歌。 写下一首属于他们的歌,无声无息地渗进她的生活,得她一眼钟情。 乌鸦想变成天鹅,蚕蛹想化为蝴蝶,而她只想成为月下的一株红玫瑰。 她遗忘了太久太久,久到梦醒时分,只剩一道沉默寡言的斑驳残影。 该去寻那抹月了。 一首慢旋律的歌调随着晚间长风轻哼而起。 收音机的唱曲不知于何时消弭,只余树梢间的簌簌声响和轻柔缓慢的哼调。 第104章 【曲终人散】一串号码 次日一早,王世阳就骑着三轮车候在屋前,一头齐短发在风中立起,手里拿着一袋热乎的煎饼,等邱兰一开门便笑嘻嘻地递上去,“阿婆,我妈一大早刚烙的饼,菜馅肉馅都有,你和安姐姐趁热吃”。 邱兰将昨日洗的帽子盖到王世阳头上,接过煎饼给身后的人,“小安拿着捂捂手,早上天凉。” 知安穿得很厚实,米色毛线帽,高领棉衣,五指手套,碎花棉裤和一双大红棉鞋,全身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瓷白的脸,眼眸乌漆漆似蓄着一汪水。 邱兰在短短几天给她织了一套装,虽然织的快,质量却一点都不含糊,走针细密整齐,花纹也特别耐看。 三轮车上摆着两张小板凳,王世阳想搀扶邱兰上车,对方摆摆手,先让知安上去。 王世阳也看出知安的身体不太好,刚伸出手,她便朝他微笑着道谢,“谢谢,我自己可以”。 知安扶着边沿慢慢挪了上去,邱兰在后面张开手臂虚揽着。 王世阳从没见过邱兰有过这种类似于歉疚怜惜的神情,自他记事以来第一次瞧见邱兰,只觉得这人怪可怜的,清丽姣好的面貌被一条长疤贯穿,又瞎了眼,瘸了腿。 那时的邱兰被海流冲到岸边,全身上下皮开肉绽,伤口被海水泡得泛白溃烂,尚存一口气息。 附近一老渔民不忍于心,将她救起,请来村上的赤脚大夫消毒包扎,反复高烧半个月才见好转,但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和医术高超的大夫,落了一身病根。 这座偏僻的屋子也不是她的居所,而是那位渔民的。 老渔民天生失聪,那年已七十余岁,上无老下无小,孤身一人,邱兰便学了手语,在此居住下来照顾他,以针线活谋生,赚取生活费用。 可没过两年,老渔民就与世长辞,邱兰独自办了场葬礼,下葬,守灵。 邱兰曾给过他几颗奶糖,他至今记得那个味道,很甜,因此在村里小孩不敢靠近几乎毁容的邱兰那段时日里只有他会像只小仓鼠一样偷偷摸摸地出现在她周围。 下葬那天阴雨连绵,小雨滴答不停,王世阳瞒着家里人跑去荒僻野林里找她。 邱兰披着一件惨白麻衣,发间戴朵颤巍巍的白皱花,双膝陷在潮湿泥土里,消瘦的身子在密雨下像一尾漂泊摇晃的小船。 他没在村里见过这种小白花,往后才知晓那是邱兰用纸折的。 王世阳还没经历过亲人离世,不知那是何种心情,只知当时的邱兰像憔悴零落的腐朽枯木,被雨水浸透内里,仿佛天地间已无容身之处。 后来四季更迭,再见邱兰时,她身上的那股悲凉消殆而尽,眉眼和蔼温善,怀里抱着一只酣睡的奶猫儿,笑着对他说:“它的名字叫糖糖”。 秋日晨风缱绻吹拂着乡镇,掀起人间烟火气息。 人群熙攘不绝,车铃响儿叮当,商铺摊贩陷入早市潮海。 往里走路便窄了,王世阳将三轮车停在道路口,邱兰和知安下了车朝里走去。 邱兰带了个花纹小布包,年色已久,有点毛边,里面装着零钱。 “邱阿婆,要不要买条鱼?刚捞上来的很新鲜,还有虾” 转眼间,王世阳跑到猪肉摊前买了斤肉,又挤进人堆里看鱼,伸长了脖子探出一个脑袋,“今天的虾也不错,要买点吗?”。 得了回应,他便缩回头蹲下身熟稔老练地挑虾讲价。 这边,邱兰拉起知安的手笑眯眯道:“小安看看要吃点什么,这里的价格都很便宜,要不了多少钱的”。 知安正出神地望着对面的商铺,老板娘坐在门口的藤椅上翘着脚嗑瓜子,满地瓜子皮堆在地上成了座瓜子山,一根长长的红线缠绕着自她耳边延至桌前,长线尾端接着一台老旧的红色座机,斑驳油渍沾在表面泛起光泽。 邱兰随着知安的视线看去,稍稍一顿后便笑道:“小安是想买点瓜子吗?还是想打电话呀?”。 不知哪几个字触动了知安的心弦,她下意识地捏着衣角点头,等回过神来,已是迈着步往那家商铺走去。 老板娘刚巧打完电话放下话筒,往嘴里塞了颗瓜子,抬头见铺前来了个白面如玉的小姑娘,正想说话,又瞧着她身后的老人,转而眉开眼笑,“邱阿姨,好些日子不见啦,今儿来这儿买东西呀?”。 不等邱兰回答,老板娘便从躺椅上站起来,挪了位想让座,邱兰摆手说不用,她才重新坐下,掏了一大把瓜子递上前,笑道:“您去年给我做的那身衣服质量比整条街的裁缝店都好,哎哟,穿都穿不坏”。 两人寒暄了几句,老板娘想起那个小姑娘,便问道:“这个妹妹像是生面孔,没见过呀,你要买点什么吗?我这都是些小零嘴,纯手工的”。 邱兰笑吟吟的,“这是我家小孩,今天出来买点东西”。 老板娘讶异地打量着知安,这镇上谁不知邱兰是一寡人,独居在偏僻村外好几年,除了与猫狗作伴,连近乡邻里都没有。 当然这是心里话,她不会没眼力见地询问。 或许是从岸边捡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就像十年前的邱兰被老渔民救起,十年后的她亦是如此。 “要买点什么呀?进来看看,咸口甜口的都有,锅巴,酥糖,猫耳朵,芝麻饼,麻花” 知安摇摇头,乌泱泱的睫毛盛着晨曦柔光,齿尖抵住柔软饱满的唇肉,声音很轻,却能叫人听清每一个字,“这里的电话可以打到外面吗?”。 老板娘微微一愣,随后失笑道:“可以是可以,但信号不太好,我们这海岸的小乡镇不发达,要是你想打到国外就困难咯”。 后半句她是开玩笑说的,不过面前这小姑娘却是听得微怔,一双乌黑圆润的眼仿若凝固住,半晌才回过神,粉白脸颊近乎透明,“我想打个电话,可以吗?”。 “我能帮您看店,作为回报” 老板娘又是一愣,笑着摆手,“不用,就一个电话而已,你家阿婆给我做衣服便宜了不少钱呢”。 知安轻声道:“谢谢”,纤细白嫩的手指慢慢拿起话筒,指尖迟疑地抵上按键,微红的唇淡抿。 邱兰站在她身侧,眉眼若春柳,“慢点摁,数好了,不着急的”。 自刚才起,邱兰也没问她要给谁打电话,而是一直默默守在身边无声地陪伴支持她。 知安垂着眼眸,缓缓摁下一串号码。 几秒后,耳边响起拨通的提示音,眼睫一颤,拂落间恍若翻飞的蝶翅。 呼吸声轻了。 第105章 【薄暮将至】故人归 a市 道路两旁泛黄的梧桐叶飘飘悠悠地落下,轮胎一碾而过,斑驳碎叶随风四溢,鸣笛不绝于耳,两辆救护车停在公寓楼前,医护人员将几个昏迷的年轻人抬上车。 “这是最近第几起了?市医院已经塞不下这么多人了,附近城镇医院还有床位吗?” “不清楚那边的情况,我向上级申请联系那几家医院的人员分配床位” “这些人昏迷前好像都躺在游戏舱里玩全息游戏,那个游戏叫什么” “逃杀领域” 零落的枯叶飘至一双黑色马丁靴前。 纤细笔直的腿包裹在紧身皮裤里,踩上一节台阶,白色烟灰掉落在地。 微风沉浮,飞絮般的烟灰又被碾进沾着泥土的皮鞋底。 来人行色匆匆,胳膊下挎着驼色公文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文件夹,而后双手递上,“郑小姐,我们调查了城市各地,都没有您说的一名叫严地的少年,其他有重名的怀疑人士都在这份资料里,但确实没有完全符合您要求的”。 背对着他的女人徐徐转过身,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妩媚的狐狸眼藏于袅袅白烟中。 她接过那份文件夹抽出资料,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张扬艳丽的眼尾压着躁意,“就这些了?没有遗漏?”。 “能找的都找了,除了偏僻山区村落,不过那种地方通信不发达,信息落后,不会引进科技游戏舱” “逃杀领域”是需要玩家在游戏舱里进行的全息游戏,而游戏舱的价格居高不下,五万价位是最基础的设备,再往上是更高级的体验感,目前最高的一款游戏舱标价为三百万,且销量毫不逊色于平价款式。 每个游戏舱都链接了总数据终端库,不止h国,连国,y国等各大国家的模拟数据最终都会归入终端库。 游戏终端处理保存着千千万万的信息数据,每分每秒完善更新,结合玩家在副本里的积分表现推出更加全面化的模式。 “郑小姐,您” “叮——” 蓦地一道电话铃打断他的话。 郑莠拧眉拿起手机,上面亮着一条区域不明的来电显示。 摩挲指腹片刻,抬手示意男人退下。 她向来不接陌生电话,可此时却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指尖发了热,似萌生一把灼热的火,沿着脉络烧到心头。 “嘟” 对面轻轻的嗓音在嘈杂人声里却尤其清晰,“你好,是郑莠吗?”。 经过电子设备处理的人声有些许失真,但郑莠的记忆向来不错,几乎是瞬间就从脑海里捕捉到了这声音的主人。 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火星不知何时烧至烟尾,险些烫着手指,郑莠弹了烟灰,踩灭余火,音色微哑,“小新人,看来你回到现实了”。 她低头摆弄着文件夹,眸色不明,“你在哪里?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当面谈谈,包括你之前为什么会被投放到副本以外的虚拟世界里生活,以及你那位朋友的身份我猜这和我下落不明的队友也有隐秘的联系”。 郑莠重新点燃一支烟,白雾缭绕着压抑的眉眼,“你应该是没有现实记忆的,对现在的世界很迷茫,最近外面局势不太好。你先在那个地方待着,等我过来带你离开,再讨论关于你身世的问题”。 她顿了顿,“还有,你的朋友”。 后来郑莠又打了一通电话,说隔的距离有点远,但后天晚上就能过来。 邱兰拉着知安逛了半天集市,挑中两段颜色鲜艳的布料,量腰测骨,定下版型。 两人走走停停,周围的喧嚣似也静了。 路过一家小文具铺,知安下意识地停步望去,目光还未落实,邱兰便牵住她的手将她往里头一推,“进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买几支笔和一袋纸作画解闷也挺好呀。” 邱兰抽了几张纸币,将装着零钱的布包留给她,随后去了附近一家糖铺,“小安先看着,我去买点东西”。 文具铺里没有正规的素描纸,只有老板自制的白纸,质感有些粗糙,却也厚实。 知安抚摸着纸的边沿,纸面亲吻她指腹的纹路,烙下粗粝绵长的热度。 指尖在空荡荡的白纸上轻拂而过,恍若缱绻地触碰着爱人温柔的眉眼。 等邱兰拎着一个布袋子回来,知安仍是站在原地。 邱兰笑眯眯地拉起她的手,转头对老板笑道:“买一袋纸和铅笔,质量要好点的”。 知安摇头想说不用买,邱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安啊,兰姨以后也买不了什么东西给你了,在最后的时间记录下这里的风景,以后拿出来看看,能想到曾经还有我这么一个老太婆呀”。 邱兰知道她要走了,未言不舍,自始至终都是笑容满面,“小安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但还有重要的人,重要的事在等着你”。 邱兰笑得很欣慰,仿佛是为自己的孩子拥有了有意义的东西并为此前行而感到骄傲。 知安神色认真地望着她,目光专注,“兰姨,我会回来的”。 邱兰笑而不语,不多时远处传来王世阳的呼唤,“邱阿婆,咱们该回去了!我先送你们回家,今天进了好多货呢!”。 剩下的两天时间里,知安没再出过远门,整日坐在院子里画风景。 邱兰忙忙碌碌地织着衣服,夜里歇息得也比平日晚了。 知安织了一条米色中长款围巾送给邱兰,手法尚且细致,偶尔有地方松散也无伤大雅。 邱兰乐呵呵地戴上脖子,围了两圈半还稍有余长。 知安低头帮她整理围巾,轻声说:“兰姨,等我回来再给您织一条”。 邱兰笑着说好,“这条也很暖和了,我呀,不贪心的”。 在最后一天,知安给邱兰画了一幅人物素描,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到位,肌肤纹理以假乱真,神态形似真人,善眉慈目,栩栩若生。 知安抹去了那条狰狞的伤疤,化作一株清秀的白玉兰静绽于老人慈祥的脸庞。 邱兰捧着这幅画爱不释手,碰巧王世阳来此处送鱼,邱兰跟着他上了趟街去照相馆将这人物像细细裱了起来,回来后挂到屋里正中央的墙面上。 邱兰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用干净的布头擦拭画框,生怕上面落了灰。 天色将暮,王世阳领了个老师傅前来装座机,他站在门外挠挠头,对知安说:“上回我载阿婆去裱画,她提起要在家里装个座机,正好我邻居是专门做这个的,就带过来了”。 晚饭是四个人吃的,王世阳留下来帮忙端碗盛菜,老师傅带了一壶酒,一老一小拼了大半瓶酒,不显醉意。 待天擦了黑,群星隐烁,王世阳扶着老师傅上三轮车,在屋前与邱兰和知安道别,脸庞子染着酒色,“阿婆,我改日再来啊!还有安姐姐,下回想请你给我也画一幅画呢,我付钱的!”。 他捂住嘴巴打了个酒嗝,不太好意思地傻笑起来。 邱兰笑着拍他的肩膀,“回去路上骑慢点,看看好,改天来拿柿子饼”。 “好,好” 等王世阳出了路口,邱兰回过身看向知安,“小安,时间差不多了,收拾一下,我送你去海岸”。 郑莠让知安在岸边等她。 邱兰回了趟屋子,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鼓鼓的布袋,胳膊上搭着条围巾和毛帽子,她笑吟吟地把帽子戴到知安头上,又将围巾拢上瓷白脖颈。 “晚上风大,穿得暖和点” 知安看着邱兰怀里的包袱,“兰姨,这是什么?”。 邱兰轻拍了下鼓鼓囊囊的布袋表面,“冬天快来了,听说今年会有大寒潮,小安一定很怕冷呀”。 “还有家里的柿子,你带点一起走,和朋友分一分,我种的柿子很甜” 知安说不用,让邱兰留着自己吃,过冬的衣物也不需要这么多。 邱兰只是挽住她的手,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安,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带着我的东西一块儿走,就当是带我出去看了趟风景”。 “我在这里很好,你不用挂念” 脚边的几只猫狗亲昵地蹭着她们的裤腿。 知安弯腰抚摸它们毛绒绒的下巴,夜风吹起她耳边的碎发,比前些日长了点。 “小安,走” 知安站起身,回头凝望这一角小小房屋,走远了,便化作漆黑一点,彻底隐匿于黑暗中。 乡村尽头的万家灯火也变得遥远起来。 第106章 【薄暮将至】游戏舱 月影坠落海面,潮水褪去,沙土弥留湿润,岸口的礁石有着岁月抚摸的色泽,自然蹉跎的繁复纹路让人联想到雕壁神画。 一艘私人小艇停靠在不起眼的海岸角落,舱门大敞,一道纤长身影背对着知安立于门前,海风将女人的长发吹拂的飘飘扬扬,一缕白烟随风散开,融进黑夜。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女人弹落烟灰,转过身来,指尖随意地夹着一根烟。 火星点亮眉眼,影影绰绰。 郑莠一见知安纤瘦伶仃的模样,眉心微不可察地轻瘪了下,正欲开口,又见她身侧站着的邱兰,指间一动便掐灭了烟头。 “小” 郑莠习惯性地想叫“小新人”,突觉不妥,止了声。 知安朝她伸出手,眸底蓄一汪清泉,“年知安”。 郑莠挑挑眉,一段时间不见,这位小新人的性子似是沉了不少。 她回握住知安的手,却只摸着一截细骨头,皮肤薄得不像话,温度冰凉。 刚刚没仔细看知安的脸,这会儿带着打量的心思去瞧,只觉这人瘦得厉害,脸皮贴着底下的骨,唯有那双漆黑的眼仿佛藏着不灭的星光,微微闪烁着。 海风吹拂,知安的体温更凉了。 邱兰把包袱和柿子交给知安,黑夜里,看不太清她的脸,声音带着柔和笑意,“小安,快走,不要着凉了,我给你留着柿子饼,等你下次来”。 邱兰的掌心很温暖,覆在知安手背上,像团轻柔的温火。 郑莠带了一名开船的随行人员,开口吩咐他送邱兰回家。 起初邱兰不愿,知安就静静地注视着她不说话,千言万语凝在眼底。 最终邱兰叹口气,似是有点无奈地妥协了。 等船员把她安全送回家再折返,这艘小艇才飞速驶离寂静的海岸。 卷起的浪花在如月色皎洁,波光粼粼。 船内舱布置的精致讲究,咖啡机,玻璃桌台,小型沙发,暗纹毛毯铺在脚下,触感柔软舒适。 舱里开着暖气,知安摘了毛帽解下围巾,露出尖巧下巴,纤弱脖颈,陷进沙发里的身形娇小伶仃,她双手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苍白的脸蛋被熏得微红,腿间还披了条垂至脚踝的厚毯子。 郑莠抿了口滚烫的咖啡,眉心未动半分,半晌出声道:“你刚醒来时的那个地方不是这片海域,那个海岛小镇的科技远不及外面的先进,信息几乎是垄断的”。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知安将苏醒后经历的事情细细阐述了一遍。 郑莠放下咖啡杯,翘起双腿,目光落在知安脸上,一字一顿道:“实验室?”。 “你知道那个实验室在哪里吗?” 知安摇头。 “在实验室里,你有没有看见” 郑莠顿了一下,“我的队友,你应该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知安说里面都是封闭的房间,没有遇上什么人。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 良久,郑莠缓缓道:“还记得当初你在血蚁副本告诉我的那个地址吗?”。 知安点点头,说记得。 “我出游戏后派人查过,没有你说的地址,本来想在诡校的副本告诉你真相,可你说在现实里有个朋友,还在副本里遇上了,我想那或许是支撑你坚持下去的一种信念,所以还是没告诉你” 郑莠几乎是笑着的,“毕竟那时的你看上去太脆弱了,好像受点打击就会碎掉”。 “不过我那队友和你的状况不太一样,他知道自己在哪里,身处虚拟还是现实,可也瞒了我挺久,最后还是我开始在现实里寻找他的踪迹,才知道他不存在于现实,或者是被人隐去了痕迹。” “当我想问他的时候,他已经被系统重置为npc了,有很多次,我都在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一串数据而已” 郑莠直直地盯着知安的眼睛,“直到你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刻,我才确定他的真实性”。 “或许他就在你说的那个实验室里,嗯,说不定你的朋友也在?不过你之前待的那个''现实世界'',我猜测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知安低头摩挲着杯沿,白腻的指腹烫出一抹嫣红,似开在雪里的玫瑰,“逃杀领域”。 她抬起眼,长睫漆黑,眸底亦深,“在这个世界,又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 郑莠沉默半晌,揉着太阳穴,指尖深深嵌入发间,眉眼倦怠,“''逃杀领域''是一款全息游戏,是由国内的一家大型游戏企业集团研发的,从五年前开始推广至今,同时向国外发展,短短五年便风靡全球,玩家基数庞大,不计其数”。 “进入''逃杀领域''的副本需要购置游戏舱,链接数据终端库,和全民玩家一起进行游戏。” “全息游戏很新颖,在它出现之前,我们都不敢想象这是由h国的游戏公司研究出来的东西,许多尝鲜的玩家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购买游戏舱,渐渐地积累了全民口碑,这款史无前例的游戏自那起向国外推广,受到无数人的追捧” “在副本里,能遇到各种诡诞的游戏场景,极大程度满足了喜欢挑战刺激的高端玩家,并且不断突破下限” 郑莠又是轻笑一声,似是自嘲,“如你所见,我也是存在猎奇心理的一类玩家,生活太枯燥乏味,总得要有东西满足精神世界”。 “不过,属于它的繁荣盛世在前段时间开始凋零腐败,现实里的玩家陷入昏迷,系统封锁,只能登入不能退出,没人知道那些玩家在游戏里发生了什么,或者也是被同化成了npc,意识被未知领域困住。” “游戏公司的大门都被游行者踏烂,也不见一个负责人出面解释” 说到这里,郑莠拧紧眉头,她很少露出这种费解的神情,“你应该想象不到在这种情况下,每天还有无数人会主动躺进游戏舱进入副本,再也没醒来”。 “我圈子里也有不少玩这个游戏的朋友,其中有几个在还能退出游戏的时间里幸运地苏醒了,可后来又再次进入游戏。我上门探望过他们的父母,口中描述的样子相似性很高,反应僵滞,眼睛无神,对话呆板,父母只以为是游戏后遗症,毕竟之前也出现过这种状况,退出副本后需要时间调整状态” 郑莠侧头望向船舱之外,海上月落入水面起伏,浮光掠影,波涛翻涌,黑暗潜伏于深海,犹如一张巨兽的嘴。 “换个简单点的说法,游戏已经影响到玩家在现实里的行为了” 第107章 【薄暮将至】不要忘记回家的路 船艇在海上行驶一夜,中途在一座海岛附近换了艘型号不同的小艇继续往大陆驶去。 知安趴在窗前眺望辽阔海面,几只海鸥盘旋在上空,将她的视线切割的七零八落。 “过几天我会派人送点东西给收留你的那户人家” 郑莠走到她身侧,手里剥了个柿子,甜津津的果肉光泽润亮。 “喝点热牛奶,我看你都没怎么进食” 知安被塞了一杯热乎的纯牛奶,她低头抿了口,望着远处许久,开口道:“我想给兰姨打个电话”。 此时朝阳已跃上海平线,平常这会儿邱兰正在院里喂猫狗吃粮。 知安等了半个多小时,估摸着时间借郑莠的手机拨了通电话。 那头接的很快,几乎是眨眼间便通了。 “喂,是小安吗?” 邱兰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边传出,仿佛能看见对方脸上慈祥的笑容。 知安抬眼注视窗外的海鸥,语气轻轻,“兰姨,是我”。 她稍顿,“您还好吗?”。 邱兰又是一笑,“老样子呀,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小安不用担心我,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天凉了要添衣,不要穿的太单薄,你抵抗力差,容易生病”。 两人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话,知安杯里的牛奶也凉了,最终邱兰 叹息一声,缓缓道:“小安,不管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回家的路”。 “这个世界欠你很多,兰姨也欠了太多。不论往后如何,平安就好。有的人生来就在世间流浪,居无定所,但不要觉得孤独,总会有人爱着你。” 邱兰的笑随着海风飘散,“柿子甜吗?”。 知安凝望虚空,仿若在注视邱兰的面容,“甜”。 “那明年的柿子,由你来摘” 郑莠的住宅位于a市景苑区的一栋私人别墅。 司机将车开进大门,缓缓停下,里面迎上两名佣人替她们打开车门,对着郑莠喊一声“大小姐”。 郑莠脱下外套递给身旁的女佣,淡声道:“带年小姐去客房休息,让陶妈吩咐厨房熬点红枣粥”。 便有一人走到知安前侧,做出引领的手势,“年小姐,请跟我来,您的房间在二楼”。 知安进门换了鞋,踩过一阶阶红木地板,跟着那人上楼。 佣人想帮忙拎包袱,知安将它往怀里裹了裹,“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这间就是年小姐的卧室,浴室阳台齐全,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 推门而进,色调简洁,设计大方的装修风格映入眼帘,头顶感应灯随声亮起,玻璃窗前透光的窗帘被风吹拂。 佣人简单介绍了下屋里的构造以及智能家居的使用方式就退出房间,顺势带上房门。 知安放下包袱,突然回头叫住她,乌泱泱的眼睫翘起,眸底装着一点星,“请问这里有座机吗?”。 关门的缝隙顿在原地,随后佣人拉开门,眼神有点疑惑,“座机?”。 原来郑莠说的“信息垄断”已是到了这种程度,生活在外面的人早已适应当代的社会文明,以往的旧文明悄无声息地被埋葬于时间河流。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部分人未经过“现代文明”的洗礼,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接触到“先进”。 知安敛下眉目,换了个说法:“请问这里有手机吗?我想打个电话”。 佣人反应过来,连连点着头,“有的,年小姐稍等一下,我去给您拿来”。 门被重新合上。 知安走到窗前拉开纱帘,温暖和煦的阳光涌入,她摘下毛帽和围巾,白皙的脸蛋被光一照,无端生出晶莹的透明感。 出神地看了会儿风景,她便折身回到那袋包袱前开始收拾行李。 这个布袋子是邱兰用厚布头缝制的,质感结实,最边上还绣着一朵小白雏菊,纹路精巧清晰。 解开袋子,放在最上面的是一顶白毛帽,下边叠着条暖粉色围巾,还有手套、毛衣、棉鞋等过冬的东西。 知安一一拿出来仔细地叠整齐,直到最后抬手在角落摸着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小袋子,她顿了顿,将袋子抽出来,解开包装物。 里面装的是满满一袋奶糖。 她盯着这袋奶糖许久,才伸手缓缓剥开一颗糖纸,露出雪白柔润的糖体,香甜浓郁的奶香味扑鼻而来,须臾间便袭入心头。 含入嘴里,轻轻抿着,香浓的糖意裹上舌尖,甜而不腻。 未待糖化,知安又将手探入布袋摸索,几秒后,从底部掏出一张陈旧的照片。 背景是一片绿茫茫的开阔草地,远处江面野鸭凫水,青草摇曳。 娇憨可爱的女孩穿了件粉色碎花裙,扎着丸子头,睫毛弯弯,肌肤胜雪,脸蛋儿红扑扑的,小小的身子被抱在一个清丽端秀的女人怀里,对着镜头笑得灵俏生动。 知安没见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因此在第一眼看见这名女孩的模样时稍稍一怔,只觉有点熟悉,后几秒才意识到这是年幼时的她。 而照片上的女人正是年轻时的邱兰。 比在渔村见到的那张全家照里女人的样子还要年长几岁,色调也由黑白变成了明亮的彩色。 指间照片如断翅蝴蝶翻飞而落,知安晃了晃身体,身形踉跄地一把扶住椅角深深喘息,泛白的指骨似要挣破薄透肌肤长出冷削利器,再扎进皮肉吸食血液。 儿童嬉戏欢笑,月落日出,纸鸢漫天,彩铅水笔,寂静画廊 尖叫,哭泣,哀鸣。 仿佛一把炽热的火焰点燃漆黑幽谷,绵延不绝,一路崎岖嶙峋烧至悬崖山峰,一场血雨自天而降,染红浸透沙土,开出满丛湿润的红玫瑰。 齿尖重抵着唇,刺破屏障溢出殷红的血,双腿支撑不住颤抖的身体滑落在地。 膝盖隔着厚实布料撞上地板“咚”的一声似沉闷钟鸣猛地敲进脑海,椅子被带翻倒地,压着细瘦的脚踝骨。 佣人刚拿着手机走到门前,正抬起手,当听见里面的动静时便顾不得敲门,一把推门踏入。 瞧见这副场面当即把手机扔到地上,挪开压在知安脚上的椅子,惊慌失措地蹲下身想将人捞起来,“年小姐,年小姐您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得不到回应,刚想起身去叫人,胳膊便被一只冰凉的手用力抓住,露出的一截手腕窄瘦苍白,腕骨伶仃凸起,转头对上知安漆黑晦暗的眼眸,心跳不由慢半拍,徒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请把手机递给我” 她听见眼前的人缓声道,语调近乎冷静,喉间压抑着若有似无的喘息。 佣人忙从地上捡起手机塞到知安手里,“年小姐,您看起来不太好,需要我帮您叫医生吗?我们小姐有家庭医生,就住在附近”。 “谢谢,我很好” 知安朝她露出一抹轻淡的笑。 佣人不敢走开,只好蹲在原地看知安坐在地板上拨出一个号码,随后将手机放到耳边。 除了面色过白,她看起来很正常,与普通人无异。 一分钟过去了,那头似乎没人接电话。 她低头看了遍号码,似乎在确认,随又重新拨出电话。 一分钟后,依旧无人接听。 佣人就这么看着她不厌其烦地拨了一遍又一遍电话,垂着眼睫,唇染血珠,一缕黑发顺着软白的耳垂滑落,柔软,细密,仿若一根根蛛丝将无形的空气缠绕挤尽,压抑逼仄。 这蛛丝似也缠上佣人的脖颈,窒息又晦涩,她悄悄起了身,放轻脚步往房门退去。 知安恍若未觉。 待佣人退到门口才喘了口气,转身直接跑下楼去找郑莠。 大小姐带回来的人,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 第108章 【薄暮将至】朝葵福利院 郑莠进来时,知安还在打着电话。 她一眼瞥见地上的照片,弯腰捡起,打量片刻,然后出声道:“回来的路上我提前派了人去渔村,最快今晚就能到”。 “这张照片我会让人调查地址和时间” 郑莠没有多问,在看到这张照片时思绪百转千回,几息间便理顺了。 谁也没想到,救下知安的会是故人。 且是一位身份不明的故人。 那既是故人,为何不与她相认呢? 郑莠并不脸盲,相反对见过一次的人就能留下印象,因此在看见照片上女人的一瞬间就能想起那夜海边陪在知安身旁的老人,虽已年迈,脸有旧疤,但瑕不掩瑜,依稀能辨出年轻时的风采。 整个下午,郑莠都待在这个房间,偶尔会接几个电话,眉间压着烦躁,“找不到就继续找,不要和我说没用的废话”。 挂了电话,她开始揉眉心,重重挤压着,吐出一口长气,手指下意识地剐蹭放在兜里的烟盒,却是没拿出来。 临近傍晚时分,夕阳笼罩,窗沿被刻画出沧桑迟暮的痕迹,衬着斑驳落影,像被风雨侵蚀千年的岩石。 佣人敲门询问是否要用晚餐,两人都没吃饭的心思,郑莠摆了摆手示意佣人退下,随后又像想到什么,看了眼坐在沙发里不知何时放下手机已静默许久的知安,将佣人招来吩咐半小时后端一碗红枣粥上楼。 她少吃一顿是没什么问题,不过知安看起来着实过于瘦弱,纤细的腰肢一折就断,脸蛋捏不到半点肉,和在游戏副本里白润娇红的气色截然不同。 按理说,进入副本时的形态样貌是无法改变的,都是参照现实数据,至于在上个副本遇到的面貌变化大概是被使用了什么特别技能,但身形依旧变不了。 是系统给知安虚拟了身体数据么。 半小时后,佣人端着红枣粥进来,轻轻放到知安面前,“年小姐”。 “谢谢,闻起来很香” 知安抬手碰了碰碗沿,眉眼似蓄着汪清水,一拨便散,荡不起涟漪。 佣人一愣,突然觉得这位年小姐好像和刚刚那会儿不太一样,说不上来哪里不同,明明样貌没变,却有一种似是而非的矛盾感。 这边,郑莠刚接完一个电话,结果不太理想,她隔着裤兜摩挲烟盒,这是一整个下午以来重复最多次的动作,仿佛能缓解内心的躁意。 忽听屋内响起一道轻而平稳的声音,“烟能安抚你的情绪,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忍耐呢?”。 郑莠蓦地抬眸,对上知安望来的目光。 对方抬着乌漆漆的睫毛,眼底似清澈又似纯黑,脸颊瓷白,唇色微红。 知安单手撑在桌前支着下巴注视郑莠片刻,忽然说了句:“不要再查下去了”。 未等郑莠出声,她又说道:“人类本身很渺小,当他们试图制造出违背社会发展的超前产物,也意味着他们亲自向死神递上了屠戮人类文明的镰刀”。 “这是一场谁都阻止不了的战争” 知安静静地望着窗外渐深的夜色,不知是在对谁说,“或许地球之外,还存在着以人类所掌握的知识技术无法企及的高维度文明”。 她转过头,轻轻地笑起来,“这一战,最终无人幸免”。 那抹笑似昙花一现,沿窗绽放的白月季镀上皎色,朦胧而模糊。 郑莠抓不住脑中一闪而过的思绪,只觉眼前这人的状态有些怪异。 刚想站起身朝知安走去,房门便被人敲响,而后来人脚步匆匆地跑进来,“郑小姐,这是我们根据那张照片找到的资料,都在里面了,时间太紧促,还有些不太齐全”。 那叠资料被放在桌上,郑莠一时顾不得知安,只得重新坐下翻开封页。 一张摆在正中央的照片瞬时映入眼帘,面貌姣好的女人笑容温蔼地站在一座老式建筑前,头顶上的牌匾赫然印着一排行云流水的描边黑体字——“朝葵福利院”。 送资料的男人双手交叠垂落在身前,低着头解释道:“邱兰女士曾经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那里原本是一块废弃的空地,在二十多年前被邱兰女士买下建成了小型私人福利院,但由于资金不足,环境设施并不完善”。 “在十年前有位女士资助过这家福利院一段时间,听说后来还有位先生准备翻新福利院,建立新的住宿区和图书馆,不过在筹备期间,福利院在夏季末的一个深夜起火了,27名孩子和5名志愿者包括院长无一生还,但当年这件事没有造成太大轰动,也没有传到外市,只冒了几天小水泡就被各种新闻压下,因此查不到太多信息” 郑莠把资料翻到最后一页扫阅着,下一秒侧目看向仍是坐在沙发上没起身的知安,方才被忽略的奇怪感再度涌上。 她抬手示意男人止声,拧起眉头,还未开口,手机便突然响起来,打断了到嘴边的询问。 郑莠接起电话,只是听了几秒,脸色就猛地沉下,嘴角紧抿,随即目光往知安身望去。 半分钟后,她挂断电话,点开上方跳出一条显示为图片的消息。 那位手下离得近,猝不及防瞥到手机上的照片,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满目赤色映红瞳孔,血肉淋漓破碎,黑雾缭绕半空,火焰猖獗不止,鲜血浸润泥土,满地皆是被踩烂的柿子,果肉汁水四溢,一如腐烂的花芯。 手下还没从刚才的视觉冲击中拢回神智,接着又是一条消息跳出来。 【当我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不可控了,应该烧了很久,很抱歉,最后只找到一具烧焦的尸骨还有一张掉在外面草地里的相片】 是一张染着血的相片。 福利院27名孩子和院长的大合照,拍摄于十年前的夏季。 在那场火灾发生的前两天。 郑莠一眼认出站在院长身边的那个女孩是年少时的知安,眉眼弯弯,面颊粉润,像白里透红的棉桃。 她穿着一袭雏菊花色长裙,身形纤细匀称,并不过分瘦弱,露出的胳膊小腿肤白如藕,柔软饱满。 小知安身侧还站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孩,却并不看镜头,只挽着小知安的手臂,亲昵地贴在一起,姿态熟稔又亲密。 界面再次跳出一条信息。 【小姐,该怎么处理这具尸体?好像有人来了,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 郑莠敲了敲桌面,眉头紧锁,正要抬头,却见站在身侧的手下退到一边,桌旁的位置已然换了一道静静伫立的纤瘦身影。 正是知安。 郑莠难得的心头一跳,此刻却生起不可言喻的感觉,她下意识抬手捂住屏幕,做完后觉得不妥,又将消息界面退出,把手机关掉。 “葬在枫林里” 平静轻淡的嗓音像一颗石子坠入湖面,倏然间打破寂静晦涩的氛围。 郑莠是坐着的,此时抬头看向知安,对方垂着眸拿起桌上的资料慢慢翻阅,白皙的指尖似比纸薄削,衬得更为透明。 顶光照拂在她周身,朦胧昏色勾勒面容,看不清她的神情,这一刻,郑莠突然觉得面前的人透出一种骨子里的陌生。 “知安,你” “骨骼是人类最简陋的居所,再漂亮的皮囊也会腐烂枯朽,每一个死去的人只是超越了血肉的壁垒,而灵魂永不腐朽” 仿佛是在飘满雪花的教堂诵读祷告,吟咏亡灵序曲,悲悯而又麻木。 “带着那张照片,一起下葬” 话落,知安翻至最后一页,将资料放下,郑莠也终于看清了她的面貌。 她的左眼在流泪。 睫毛柔软湿润,透明泪珠绵延不绝,滑过脸颊,下巴,染出一条长长的泪痕。 而那只右眼漆黑沉寂,不见一丝波澜起伏,如一潭死水。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她分割成两个灵魂,一具声嘶力竭直到颓靡枯萎,另外一个则安静注视,从始至终清醒的旁观者。 知安低头眨了下眼,那只流泪的眼颤了颤,当再抬头时便不再溢出泪水。 她好像又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灵魂。 可却不是郑莠熟悉的那个灵魂。 骨肉焚烧余留的焦炭味还未消散,另一个她在腐败残骸中破茧而出。 “郑小姐” 知安轻轻说道,温软的眉眼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今晚我们就此别过”。 “作为最后的忠告,不要再调查关于实验室的任何事情” 她抬手戴上帽子,碎发遮掩下只露出一双深黑的眼,“在信息落后的偏僻山村生活,或许能活得更久”。 “你要去哪?” 郑莠拧眉站起身,“现在外面很不安全,随时会发生暴动还有实验室可能在抓捕出逃的人”。 知安没回头,嗓音轻淡,“你不觉得我更像一颗定时炸弹吗?”。 郑莠顿了半晌。 确实,如果知安留在这里,那所有人都难以幸免于难。 “我会派人在暗中保护你” “郑小姐” 她的声音消弭于昏暗中,“独善其身”。 第109章 【薄暮将至】克莱因蓝月 a市是h国最繁华的一座城市,素有“东方魔都”之称,也是首个全息游戏进驻的目标地带,自此向外推广,扩大分支,一丝一缕地侵入各国乃至全球,如今的经济链已是根深蒂固,长成一颗盘根错节的苍天大树,牵一发而动全身。 然而谁也不曾想过未来有一天会长眠于这场虚拟游戏。 近两日社会新闻不断报道,陷入昏迷的人群范围不再局限于躺在游戏舱内的玩家,医疗搜救队在网、游戏厅、电影院等多地发现集体昏迷的路人,且有妇人、老者、儿童。 无人知晓此前发生了什么,而不止h国出现这种情况,全球陆续多发此类案例,每日都有成千上百万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征兆地昏迷。 国际安全联合组织始终不曾出面,久而久之,民众得不到解释,边境地区最先开始出现暴乱,随后更有消息传出,几大国家的领导首席早已不知去向,无人掌权。 知安没有离开a市,而是像一位漂泊流浪的旅客沉默独行于喧嚣街道,尚未观尽世间繁华之景,却已见它日益腐败凋零。 夜色渐浓,城市街灯亮起,视野蒙上朦胧绮丽的梦幻色调。 御禾广场是a市盛名在外的景点,场内建有音乐喷泉,一尊栩栩如生的希腊女神雕塑像位于喷泉上首,忽明忽暗的斑斓灯色映着漆白人像,恍若一张模糊的网。 广场正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环形显示屏,哪怕在外围路过的人都能从各个角度看见这块屏幕。 此时正播放着“保护环境,人人有责”的宣传片,笑容明媚的女明星用着欢俏的口吻说出一句句广告词,音色甜美动人。 知安的视线不带停顿地从屏幕上掠过,缓步沿着台阶而下。 台阶打磨得光滑锃亮,映出街市的霓虹灯色和天边晚月,似一抹寒冬霜花嵌入璀璨烟火,明晃晃地惹着眼。 前方路口是红灯,下班散步遛狗的行人裹着棉衣戴着防风帽成群地聚在一起,眉心微拢面色疲惫。 知安站在人群后方,高领毛衣遮住大半张脸,鼻尖被夜风吹得微红,长长的睫毛在风中拂动,似摇曳的蝶翅。 她的目光落在对面街道尽头,那里坏了几盏路灯,望上去漆黑一片,犹如暗不见底的沼泽深渊。 路口绿灯亮起,行人抬步过马路,在知安收回视线准备跟上的那一瞬间,目光蓦地顿住。 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远处的人影斑驳灯光晃动不熄。 路灯光线明明昧昧,将那道高挑身影拉得很长,渲染着昏黄色调和晦涩夜雾。 他穿着件及膝的深色长款风衣,里面是浅灰薄绒衣,与他一同消寂于悄无声息的夜色之中。 哪怕身处繁华喧嚣的城市夜景,也蹭不到一丝人间烟火气。 男人侧对着她,目光似落在广场中央,知安只能借一缕模糊灯色瞧见他半截冷白下颚线和淡色的唇,昏暗朦胧的光线落在肩头犹如一层薄薄的灰尘。 或许是她的注视太过于明目肆意,他有所察觉地微微侧过头。 夜风卷起路边柔软的梧桐叶簌簌飘落,月光从树梢间溜下来泻了一地,穿透枝杈落入那深邃狭长的桃花眼。 半张面颊被光影镶嵌,硬生生从高挺鼻梁处划开一道半明半昧的交界线,瞬间生出无形的深冷淡漠。 本该无比熟悉,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摹清楚每一分轮廓线条的面容,却仿佛变了模样,变得极度陌生。 在这具清瘦温柔的皮囊之下,她看见了一双冷血动物的眼睛。 光线错落间,苏樾的眉眼氤氲着灯雾,生出几许温柔的错觉,那双眼有着恍惚的纯粹深情。 可这场白日梦终该醒来。 他对着知安的方向说了三个字,漂亮饱满的桃花眼似含着一抹笑。 隔着一条街,知安自然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但下一秒心跳便停了两秒,视网膜发白,像一颗炽热的子弹撞进灵魂,体内的血液几乎霎那间就沸腾起来,在四肢百骸横冲直撞,汹涌袭上大脑。 剧烈疯狂的心跳让人难以喘息,知安抬手扯了扯高领毛衣,露出口鼻呼吸,纤细苍白的锁骨在夜风中颤栗。 像有一把炽热猩红的焰火在左眼燃烧,她用掌心捂住滚烫发热的眼,重重咬破唇肉,殷红的血珠顺着唇角滴落,指腹碾过血色,一如绽放雪地里的红玫瑰。 被封印在深处的灵魂叫嚣着挣脱禁锢,沉睡的凶兽张开狰狞獠牙,撕咬吞噬那道脆弱的屏障。 那只露在外面的右眼漆黑如浓墨,掠过一道戾气,语气又轻又冷,“他不是你的oore上将”。 身体里似有另一道声音在和她对话,片刻,她压下喉间腥意,轻笑一声,“就算是伪人格,也代替你在这个星球活了二十多年,现在融合你确定那还是你吗?你会感受到她的热忱,善良,怯懦,悲戚,种种属于人类的情绪,还有埋藏在我这里的痛苦”。 “那时候的你,还是原来的自己吗?” “记忆相容,分的清自己是年知安,还是——赛芙娜么?” “oore上将,早就陨落了。而我们在异世流浪,等待人类走向灭亡,见证新纪元的开篇么” 陷入黑暗的左眼在虚无中猛然睁开,乌漆瞳孔渗出鲜异诡艳的血色,那张柔软的唇一开一合,仿若有条透明血线拉扯嘴角,语调猩诡,难抑阴郁。 “我的上将不会陨落。那只像羊羔一样的家伙在十年前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年时,我就感觉到了潜藏在他身体里的那股属于上将的气息”。 但那时她的意识只苏醒了一段时间就再次陷入沉眠,而后来的知安循着她潜意识的本能靠近他,亲近他,喜欢他。 “年知安”是赛芙娜为了融入地球种族而模拟出来的伪人格,当时这具身体还是婴儿,且濒临死亡,容纳不了她完整的精神体,不过她是第一次当人,没有太深刻的了解,模拟的人格有所缺陷,创造出一个天真无知又弱小的人格。 而那个叫“苏樾”的人类似乎一直保留着自己的意识,二十多年来和oore上将处于共存的状态,且上将是以沉睡的形式寄生在他脑子里,不曾出现过。 “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oore上将都会被永远铭记” “自古以来每个星球的种族文明备受推崇或沦为灰烬,直至走向属于它们的末世,这场漫长的文明演出落下帷幕。他想保留那个星球的文明,那我就做他手上那把点燃种族延续的火炬” “若他要重置种族文明,那我就成为焚烧尸骨的烈火,烧尽旧世界,留下陆地荒原任他开拓疆土。” “这个世界” “砰——!” 十字路口,一辆仿佛无人操控的汽车偏离轨迹与另外一条车道的车子生生撞上,半降的窗户露出车里的场景,驾驶座上的司机紧闭双眼,陷入昏迷,歪头贴着胸前的安全带,脸庞被飞溅的碎片划出长长的血口子。 突如其来的碰撞好似拉开了一条无形的导火索,随后路上接二连三地发生车祸,滚滚浓烟铺天盖地翻涌而来,气流卷携玻璃碎块砸向路边。 热浪张牙舞爪地涌上夜空,顷刻间覆盖月色。 浓烟热火扑腾翻滚,层层叠叠的烟雾将街灯模糊,知安的视线越过飘落的梧桐叶和猩火向对面街道尽头望去。 男人的身影像海市蜃楼般在浓雾中朦胧消散。 脑海里翻涌的躁动也随之消弭,知安放下捂住左眼的手心,猩红褪去,恢复纯色漆黑,她借着道路角落泄露的些许光线,目光落在御禾广场。 广场中央不知何时聚满人潮,他们皆抬头仰望着同一处地方,神情呆滞麻木,眼珠灰蒙蒙地覆上一层深幽色蔚蓝。 知安稍稍抬眼,向那个地方看去。 一抹占据整面显示屏蓝色巨月倏然间闯入眼帘,似沙漠,又像海洋,那是一望无际的,浩瀚的克莱因蓝。 第110章 【薄暮将至】科技舱 2248年10月18日晚,一场史无空前的全球性恐怖袭击自此拉开末世序幕,世人将其称之为——“克莱因蓝月”。 他们的梦在月下燃为灰烬,盛开的黑色曼陀罗融入黑夜,祭奠迷失的灵魂。 无数国家的广告牌、大型宣传栏等在城市街道触目可及的电子屏幕同时投放这轮梦幻巨月,见者如陷诡境,灵魂坠入虚空,目光空洞,须臾间陷入昏迷,人海堆叠,最底层的人群被掩埋窒息,挖出时已面色青紫四肢僵硬,全身多处细微骨折。 车辆失控,道路堵塞,硝烟浓雾经久未散。 即使全民居家,每日仍有成千上万的人毫无知觉地倒下。 人们逐渐意识到什么,开始把家里的电视机和游戏舱砸毁,粉碎屏幕丢进垃圾场。 然,无济于事。 每当半夜时分,耳畔边总会回荡着微弱的电流声,似一曲空灵悠长的旋律将人拽入无边幻境。 次日清晨头昏脑胀,神智恍惚,记忆力变差,动作不协调,走路绊手绊脚,仿若身处迷雾。 直到一声电话铃响起。 是亲友的号码。 “叮——” 那首梦中的旋律响起,仿佛千万深渊亡灵吟诵着送别曲。 继“克莱因蓝月”事件一周后,游戏研发总公司在各市进行实时投屏播放,表明目前公司内部研究出新的科技舱,是最先进的产物,能够联接大脑读取记忆,进入游戏世界找到并唤醒记忆中的人。 “但科技舱数量有限,仅h国的总公司内部拥有五十台,我们将会在参与名单里抽取这五十个幸运名额进行测试,参与方式为进入游戏官网或实名投递信箱,最终结果将以邮件或快递邀请函的形式告知各位,届时会上传大家的身份信息录入系统” 屏幕中央的男人一身灰色西装,三十多岁的模样,五官端正硬挺,头发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人很难想象这是会任由这场硝烟不断发酵的负责人。 街道上的路人逐渐增多,纷纷聚集在显示屏前,他们面容疲倦,脸色青白,空洞无光的眼底此时却闪着一丝光彩。 不论是哪座城市,哪个国家,如今清醒的人连三分之一都没有,人们居家不出,整日对着昏迷在床的家人掩面落泪,恨不能与其共沉眠。 谁也不知道这个科技舱具有多少风险,甚至这些留下来的人都没接触过全息游戏,可他们在短暂怔愣过后便急色匆匆地掏出被摔得稀烂手机颤抖着手指填入网址,连连输错几个字母,苍白的嘴唇不停抖动。 他们想成为这五十位的其中一个。 哪怕希望渺茫。 但谁都有自己想见的人,不管前方路途是多么崎岖坎坷,可他们会徒手拔去荆棘,去往故人的世界。 10月31日,万圣节。 街道冷冷清清,各家窗帘紧遮,万家灯火湮灭在黄昏暮色,不知落日云烟,分不清哪一抹是属于夕阳的颜色。 高楼大厦耸入云端,矗立于天地之间,绯色绵云在玻璃窗前随风流逝,暮景缱绻。 金色余晖照着面前锃亮如新的七个大字——游戏集团总公司。 宽敞的落地窗前映出一抹纤细身影,小巧的下巴掩入白绒高领毛衣,几缕碎发从雪色毛帽下窜出,只露出一双漆黑圆翘的眼睛和被夜风吹得微红的鼻尖。 就在她往大厦走去时,身后忽然响起一人放低的声音,“年小姐,您最好不要冒然进去,离开我们的视线。大小姐让我们在暗处保护您的安全,但这里,我们无法进入” 知安停住脚步,却是没回身,过了几秒,身后那人又递上一部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她接过手机,神情没有变化,里面传来郑莠压抑着情绪的嗓音,“你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形势吗?这是个陷阱,游戏公司蘸着无数受害者的血在吃人血馒头,谁也无法保证那个所谓的科技舱到底是什么东西,连实物图都没有放出来,年知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安望着不远处的大厦门口,那里站有几名高大魁梧的保安,身高目测都过一米八。 指腹抵住冰冷的手机边沿,一声轻笑陷入这默片般的黄昏,“知道啊”。 她的语调很轻,压着难以察觉的哑,“所以是我找到了他们”。 “滋啦滋啦——” 电波仿佛被未知磁场干扰,通话被迫中断,信号归为虚无。 知安迎面仰望缓缓西沉的落日,长长的睫毛盛着柔光,她将手机还给郑莠派来的人,低头翻出黑色烫金的游戏邀请函,抬步走向大门。 门口保镖将邀请函放在仪器前检测,通过后便将人放了进去。 刚踏入大厦,便有人满面笑意地带着她坐上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门打开,入目清一色的宽敞落地窗,漫天夕阳余红落进大理石瓷砖。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立在电梯口向她看来,眉目英气大方,胸前挂着精致的金属名牌——常佳。 是那个在广场显示屏里出现的“游戏负责人”。 他只是明面上的代理负责者,实际掌权者另有其人。 不等知安走出电梯,常佳便往前几步,微低下头,声音有点低,“是年小姐吗?请跟我来”。 他将知安往领去一条长长的廊道,设计简洁色调冷清,起初还能看见半敞开式的圆弧形办公室,然而越往里走便不再设有窗户,满目漆白冰冷的墙壁瓷砖,脚底踩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叩击声,在空落落的长廊回响,这是望不见尽头的路。 常佳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却是没回头,出声问道:“年小姐为什么会来这里?也是为了重要的人吗?”。 知安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笑,垂眸摩挲着那张邀请函,半晌后才答:“贵公司给足了诚意,让人盛情难却”。 常佳沉默不语,许久,胸膛缓慢地起伏几下,沉声道:“年小姐”。 “常特助” 前方忽的传来声音,抬眼便见长廊尽头正站着两名高大魁梧的黑衣保镖,其中一位向前走了几步,目光看向常佳,“先生让你把这位小姐带进去”。 一扇紧闭的门在他身后伫立,在灯下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 常佳缓了几秒,嗓音沉沉,偏头对知安说:“年小姐,请随我进去”。 知安低头凝视邀请函,指腹摩过冷硬边沿,仍是带着一丝笑意,“好”。 第111章 【薄暮将至】我的实验不止十年 常佳将人领进去后就静默地退到门边,与白色背景墙融为一体。 知安刚进门,便见落地窗前的沙发椅上坐着一个面容深邃俊挺的男人,眉眼透着岁月成熟,眼尾锋利而狭长,恍然间有丝莫名的熟悉感。 “你好,年小姐” 男人朝她微笑,并伸手示意她坐下。 知安坐到他对面的沙发。 摆在正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两杯泡好的热茶,似是掐着时间等她到来就能入口。 他温和地注视着知安,未等她出声,便再次开口,“年小姐,让我感觉有点熟悉”。 知安眉目低敛,指尖微微抵住茶杯,烫意顺延至血液,一抹瓷白染红,“在叙旧之前,不先告诉我您的名字么?”。 男人顿了顿,视线在她脸上驻留片刻,而后笑道:“我是苏柏文,这家公司的总代理人”。 “公司主要负责处理游戏舱的市面问题,没有权限参与相关研究,如今联系不到实验室的负责人,问题迟迟未解决,造成现在的社会影响,实在很抱歉我们私自改造了游戏舱,也就是目前的科技舱,想给予那些失去家友的人一点希望。” 苏柏文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它能激起大脑深处的记忆,如果年小姐有遗忘的过去,或许能借此想起来。” 深渊卷起风浪,漩涡凝聚,黑色海潮纷涌而来,如雷轰鸣冲荡耳畔。 像魔力,也似蛊惑,将埋藏于深海的灵魂一丝一缕地勾起,溢出热忱,欢乐,悲伤。 属于那抹灵魂的情绪尽数涌出。 知安缓慢地眨了下眼,睫毛微颤,眸光被揉得细碎,似有陌生又熟悉的灵魂隔着这双眼在注视眼前的人。 男人的脸在虚幻中分裂,交错,重叠,她微抬着眼,轻声道:“我见过你”。 她近乎看不清他的面容,恍惚中,苏柏文含笑的话语再度响起,比起之前略沉,“我好像也在哪见过年小姐,让我想想”。 “准确来说,是十二岁的你” 知安没说话,只是拧着眉。 苏柏文也不着急说下去,耐心地等她反应。 许久,知安慢慢重复道:“十二岁”。 “当年你还在福利院里,我家夫人很喜欢你,常和我提起有个很可爱漂亮的孩子,还拍了张照片给我。她那段时间常去看望你,想把你接回家,还有印象吗?” 又是过了好几秒,知安才缓缓点头,长睫底下的眼眸漫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浅淡缥缈。 “后来福利院失火,我派人去调查,只听说是因为一个孩子在画廊里烧东西引起的火灾,但具体情况很难查清。我夫人为此难过失落了很久,寝食难安,之后特地在郊外建了所墓园。” 苏柏文望向窗外,似在回忆他那位善良的妻子。 “这些年来,她每个月都会去墓园看望曾经的孩子们。她应该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不过遗憾的是,我夫人在前段时间患病去世了,没能再见你一面。要是知道当初那么喜欢的孩子还活着,一定会高兴。” 知安的声音很轻,仿佛一揉就散,“她去世了吗?”。 苏柏文沉默半晌,叹息着,“我保留了一些她生前的记忆影像,链接在科技舱里,你想去看看吗?或许能帮你回忆起小时候的事。” 知安静静地注视茶杯里的水,袅袅白雾氤氲着干净柔软的眉眼,正当微张着唇刚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一道沉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猛然响起,“不要相信他!”。 知安回头望去,原本站在角落的常佳忽然从腰间掏出一把漆黑的手枪直指苏柏文,目光却是看向知安的,种种复杂情绪在眼底汹涌翻滚,“这里根本没有林女士的记忆影像,也没有所谓的幸运名额,科技舱只是个幌子!”。 而被指着枪头的苏柏文面色没有丝毫波澜,仍是坐在沙发里,连姿势都没动一下,他的视线落在情绪异常激动的常佳身上,语气平静,“常特助,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柏文转头对知安温和地微笑,“让你看笑话了,最近常特助因为工作和社会问题压力太大,所以”。 他的话被常佳赫然打断,“苏柏文是所有项目的总负责人,游戏公司,实验室的实权都在他手里。还有十年前的福利院失火,那些无辜的孩子都被秘密送入实验室进行研究,当成牲畜一样圈养,分不清虚拟现实,不断篡改、清除记忆,最后再也醒不来,意识薄弱,身体机能过差的人就会开始脑领域实验阶段,只留下一个脑子。” “你是那27个孩子里唯一没进行脑领域实验的人,这些年你的脑电波数据异常,还有实验价值。以及林雯女士并不是病亡”。 常佳并不称呼苏柏文过世的妻子为“苏夫人”,而是用“林雯女士”来代表她的个人身份。 常佳握住枪的手不停颤抖,眼里滑下泪水,嗓音哽咽,“你的父母许岷致教授和岑雅静教授,也是因他而死,他就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罔顾人伦,利益至上的野心家!”。 “常佳,你的话太多了。” 苏柏文垂着眼整理精致的银色袖口,语速不疾不徐,“看来我的宽容并没有让你学会感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年的小动静吗?调查资料,中途放走被抓捕的实验体,伪造人员名单” “我的恩人只有许教授和岑教授!他们资助我上学多年,把我从一个大山农村里的孩子培养成一位医科生,他们是国内顶尖的脑科专家。你以唤醒植物人为借口研究全息游戏,和两位教授达成合作伙伴的关系,然而你却不满足于植物人的实验,想用正常人的大脑进行研究。刚开始是暗地用流浪汉做实验,后来在战乱边境抓了很多被骗去赚钱的偷渡人,接着是国内的那家福利院” 常佳咽不成声,眼眶通红,初见时英气的眉毛此时拢着挥之不去的阴霾,脸部肌肉紧绷,嘴唇抖个不停。 “先是整整五年的秘密实验,在之后游戏公开的五年里,又是接连不断的人体实验,你想开发人类的大脑承载终端数据库,打造出一个完美的游戏系统,苏柏文,你早就不配被称作是人了!” 苏柏文低头捻了捻衣角,从始至终神情淡淡,等常佳哽咽着说完,才抬起眼,笑道:“是吗?”。 “既然这么想念你的恩人,那就去陪他们,你们也并非无辜之人。不论被迫与否,手上沾的血这辈子都洗不净。” 苏柏文一顿,而后又缓缓笑起来,硬朗俊挺的轮廓透有几分晦暗,“不过还有一件事,你没查清楚。” “我的实验不止十年。” 第112章 【薄暮将至】带我去见他 常佳蓦然睁大眼,目眦欲裂,胸膛剧烈起伏,在摁下扳机的一瞬间瞳孔颤动,胸前溅出鲜艳血花,西装被血液浸湿成深色,手枪掉落在地,他捂着胸口重重跪下,双膝与冰冷坚硬的地面发出抨击声。 办公室暗处角落分别走出八个潜伏已久的黑衣保镖,面无表情地抬枪对准伏倒在地上的常佳。 苏柏文终于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常佳面前,皮鞋离那滩血只差半寸,俯视着狼狈不堪的他,“准确来说,这场实验至今持续了十五年。” “至于最初的五年时间里,我只有一个实验体。” “也是我最满意的完美艺术品。” 常佳猛然呕出一大口血,下巴沾满血迹,瞳孔渐渐涣散,他已经听不清苏柏文在说什么了,视线紧紧聚焦在知安身上,“快,快跑”。 哪怕知道,她离开的希望渺茫。 常佳还是想让两位恩人唯一的孩子活下来。 苏柏文说的没错,在这五年里为了爬到实验室高层内部找出许珉致和岑雅静死亡的真相,他的手上沾了太多人的鲜血。 在意外得知两位教授曾经在医院被人偷走的孩子竟还活着,并且阴差阳错地成为实验体,常佳搜查十几年的资料,可得到的消息并不完整,零碎残缺,拼凑出一个鲜血淋漓的真相。 常佳撑着最后的意识不让眼皮阖上,呼吸间尽是血气,挣扎着抬手想去拉面前人的裤腿,“不,不要伤害这个孩子”。 苏柏文退后一步,转身看向知安,“真可惜,我们的叙旧被打断了”。 “好了,不要理会无关紧要的人,接下来才是正事。” 知安还是坐在沙发上,纤白的手指深陷进乌黑发丝,凸起的指骨苍白,细柳似的秀眉似是极其痛苦地拧着,睫毛颤颤停停,柔软的嘴唇毫无血色。 她在朦胧的视线中缓慢抬眼注视着向自己走来的苏柏文,“林女士,那两位教授我的父母,福利院的那场火,还有兰姨,都是你做的”。 苏柏文对上她灰蒙蒙的眼,一如刚开始那般露出温润的笑意,“对,谁让他们想背叛我呢?邱兰已经苟活了十年,眼盲瘸腿,满身伤疤,落得一身病根,我只是在帮她解脱。” “如果那时她愿意说出你的去向,我还会给她一个美好的晚年生活,让她和还在世的孙子团聚,邱兰应该没和你说起她还有个孙子?当年她为了见那个孩子可是和我签订合同,选择牺牲福利院的所有孩子呢,包括你。” 知安感觉自己的头很痛,似有一把铁榔锤硬生生地凿开脑壳,劈裂头骨,锋利的刀刃嵌入骨骼血肉,喧嚣暴戾的气息渗进灵魂,张牙舞爪地钻出皮肉,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中游离,她仿佛潜入海底的鱼。 灵魂深处似有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人类是渺小的种族,为什么要压制本能呢?你,不想尝尝——仇人的鲜血吗?”。 “年知安,做人做久了,就以为自己真的是人类了么。” “但我们注定是一体,而我,生来就为杀戮而存在,是上将手里那把最锋利的武器和盔甲。” 苏柏文的声音像沉荡的丧钟回响在耳畔,“她死的时候很可怜,拉着我的裤脚求我放过你,那几只牲畜还想护主,可惜都被我的人开枪打死了,不过它们也算为主殉葬了。” “在她决定背叛我的时候,就该早点给自己找好墓地躺进去。” 一缕血色逐渐扩散占据知安漆黑的瞳孔,血雾弥漫晕染至眼白。 “对了,不想见见你的老朋友吗?” 苏柏文停在她面前一步,往后做了个手势。 空旷的墙面忽然闪了闪,紧接着投放出一幕实时场景。 漆白冰冷的实验室里放着一张半人高的“床”,上面躺着一个似人又似非人的东西。 近乎赤裸,全身插满粗长管子,蓝色液体顺着透明管在她体内循环,流出时变成血一般的猩红。 视线落到上方,那是一张疤痕遍布的嶙峋面孔,下巴尖瘦可怖,她的头皮被剖开,深深浅浅的管子直入脑内,沟壑交错,呈现半开颅状态。 “药水已经维持不住她的生命了,不久之后就会脑死亡,意识消失在脑领域。在仅剩的时间和她见一面?” “当然,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毕竟这位老朋友,曾经也是背叛者。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配合我。” 知安慢慢掀开眼皮,撑着扶手从沙发里站起来。 苏柏文见此露出笑意,“很好,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他们朝门口走去,鞋底碾过地上的血。 漆黑的枪柄蓦地落到一只细软白皙的手里,肌肤染上艳红鲜血,衬如冬日里的绵延白雪盛开的玫瑰。 与此同时,八个枪口齐刷刷地对准知安,每一处都是致命点。 苏柏文转回头,似是觉得讶异,她会捡起地上那把枪。 虽然没有对着他,只拿在手里把玩,像是端赏一件有趣的玩具。 被这么多把枪指着,知安眉目未动半分,指腹指尖都沾着粘稠的血液。 苏柏文示意他们将枪放下,凝视知安片刻,才微笑道:“看来我真是年纪大了,还没跟你介绍,我是小樾的父亲。” 知安拿着枪的手忽然顿住,凝聚在瞳孔深处的血色倏然散去。 在这怔然的一瞬间就被旁边的保镖打落手枪,擒住双臂反扣在后背。 苏柏文将掉落在地的枪踢走,“小孩子玩枪太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走火”。 他理了理衣袖,转身走出门。 然刚踏出半步,背后传来几下沉闷的倒地声,随之是一阵浓重扑鼻的血腥气在密闭的空间扩散开来。 尚未回过头察看情况,一把冰冷的枪口就重重抵上他的后脑勺,同时锋刃凌厉的刀片裹挟浓烈血味,沾满殷红,紧贴在他裸露在外的咽喉部位。 他眯了眯眼,淡定的神情难得出现变化。 一声又轻又哑的嗓音在苏柏文身后响起,“我也喜欢听话的人”。 “现在,带我去见他。” 第113章 【薄暮将至】赛芙娜 总公司内部有条隐秘的地下通道直达外面的海域。 当苏柏文以被挟持的模样出现在守着那通道出口的手下面前时,他们纷纷拔出腰间的枪,面色冷肃,“先生!”。 苏柏文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语速平缓,“准备一艘去实验室的游艇”。 “苏先生” “这是命令。” “是。” 很快便有一艘先进的游艇停靠在海岸附近。 此时苏柏文被知安绑住了双手扣在背后,喉间划着一条细长的血口子,脸上却仍是挂着温和的笑意,甚至在上船前友好地询问知安是否需要一位会开船的人。 知安抬起枪往他的衣服上蹭干血迹,没说话。 “何青的开船技术很好,明早就能到达实验室。” 知安还是没说话,擦完血迹后将人推进船舱,摁着他坐到椅子上,用绳子绑住身躯和双脚,胶布封住嘴,再在操作位前坐下,手指拨弄了几下操作杆和按钮,确定设置好的定位系统,船身轰鸣,腾腾泛起白色浪花,迅速窜出,如一抹展翅白鸥飞向高空。 苏柏文被封了嘴,一路上没能说上话,盯着知安半晌后才闭上眼。 这个实验体 确实超出了他的想象。 五年前就应该提前进入脑领域实验阶段。 留下她,或许是他至今为止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不过,他已经拥有了一具最完美的实验体。 清晨时分,月亮隐没于地平线之下,金色落日嵌入蔚蓝海面,海浪尽头冒出一点白,疾驰的游艇缓缓减速,宛若落地的白鸽停靠在海岸一侧。 苏柏文脸上封嘴的胶布已经被撕了下来,斯文英俊的面孔残留下一片红印,哪怕他的模样颇为狼狈,却不显恼怒之色,反而偏过头笑着问知安:“不想和我聊聊关于小樾的事情吗?”。 知安垂眼注视手里的枪,枪身被擦得锃亮漆黑,裹在袖中的腕骨纤细伶仃,贴着森白锋利的刀片,仿佛还残留着血的温热。 她隔着一层布料细细摩挲,语气平静到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我只想听他说。” 下了船,天色蒙蒙亮,远处林间弥漫着青灰色雾气,落叶在隐匿褐色土壤。 晨曦笼罩下的江海,与那夜月色映照的荒凉之景不见三分相似,显出别具一格的风情。 苏柏文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眺望着白浪翻涌的海面,不疾不徐道:“小樾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孩子。” “从小就性格安静,懂事聪明,也不会像其他小孩一样缠着父母陪伴,在很小的时候就独自坐在角落里堆积木,拼图,至于玩具枪和遥控汽车那些东西,他一向不喜欢。等后来再大一点,小樾接触画画后就很少再碰积木了,常常坐在窗前一画就是大半天。” 苏柏文顿了顿,“他也不会像别的孩子,完成一幅画后凑到父母面前试图得到夸奖。他把那些画都保存起来放进木盒,我偶尔见过他的画,他或许是个天生的画家,为艺术而生。” “我也曾想过,那就让他做个举世闻名的画家。只可惜,后来我发现他还有极高的程序天赋和极端的抗压能力。” “我想,作为我的儿子,他更应该走上我希望的那条路。” 苏柏文突然笑起来,“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没错。我用了十五年,终于——”。 坚硬冰冷的黑色枪口抵住他的下颚,知安挑起上目线看他,以往圆翘清澈的眼眸晕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戾气,迎面给人利剑出鞘的凌冽冷酷。 眼底浸出薄雾般的血色,仿若站在万千尸骸之上俯瞰众生,眉眼狠戾,令人无端生寒。 食指穿过扳机环,雪白指腹与漆黑的枪身交相辉映,线条柔软纤细,似一朵在霜雪中飘摇的羸弱白花。 “我不需要从任何人嘴里了解他” 她的左眼是鲜艳到妖异的红,那抹红直直刺入苏柏文的眼睛,锋冷的刀刃渗进灵魂,剖开一条裂缝,耳畔恍若传来白骨残骸间空灵冗长的吟诵。 “带路” 徒步行过荒野,泛黄枯叶飘荡而落,长风缠着衣角耳鬓厮磨,她将蓝天大海背在身后,天海交界的形状像一条紧紧勒在脖颈的狭窄白线,令人窒息。 苏柏文走在她面前,眸光僵滞,四肢麻木呆板,时不时会被路边的障碍物绊得踉跄又摇晃着站起来,仿佛一只被操控的人偶。 知安慢一步跟在身后,纤长的手指穿过枪环,并不算小巧的枪在她手里旋转成翻飞的黑蝴蝶,流畅又漂亮。 她的脸色有点苍白,眼睫乌黑浓密,更衬出那一抹似冬雪的白,红润的嘴唇也失了血色。 这具躯体被困在实验室十年,过于羸弱,使用精神力无疑是雪上加霜。 明明可以直接杀了这个人,切下手掌,剥去人皮,挖出眼球,只需要这些,就能打开实验室的门。 可是为什么,最后选择这样的方式。 “因为你不想赌那百分之一。” “他是苏樾的父亲。” “你不确定,见到的那个人是苏樾,还是上将。” “或者,都不是。” “也许你想见的人,已经被主系统吞噬了,成为一具地球上的人形科技产物。你还要去见他吗?这一去可能就是与这个世界永别,你,我,我们所有人都会变成没有意识的灵魂,是再次堕入黑洞去往新的星球还是就此陨灭。” 脑海里的声音似穿过千万里深海,穿过暗无天光的岁月,穿过朦胧风沙,最终抵达她的耳畔。 “而现在的你,又知道自己是谁吗?” “是作为人类的年知安,还是来自法西特星球的赛芙娜,oore上将的兵器战甲,被封为世纪神器的s级机甲,以法西特公民的姓氏命名,与上将的名字一同被载入功勋史。” 知安停下脚步,漆黑的眼一眨不眨地凝视面前敞开的实验室大门,她已站立在这座埋葬了无数鲜血罪恶的建筑物前。 她伸手打了个响指,身侧的苏柏文便踉跄几步,接着摇晃了几下,重重跌入荒草,倒地昏迷。 她没有立刻进入,而是伫立许久,静静地望着大敞的门口,视线与透出的斑驳光线交错。 “上将不需要历史记载功勋,也不需要虚于浮表的华美歌颂。” 知安仰头遥望着头顶的天空,晨光温柔地洒落在瓷白脸颊间,似情人缱绻的亲吻。 “他只是太孤独了。” 赛芙娜陪伴上将作战多年,战斗形态难以数计,锋利尖锐的武器和坚硬护盾,沾染无数鲜血。 她曾是上将手里的一把剑,剑气凛冽冷锐,无人可挡,她能感受到握在剑柄处的那只手,骨骼修长,指骨有力,冷的不带丝毫温度。 赛芙娜是兵器,本就没有体温,可她却觉得上将的手很冷。 反而是她,被温热的鲜血捂暖了剑身。 她想,再多杀点人,身体再变暖和点,是不是就能捂热上将的手了。 后来,赛芙娜不再需要上将亲自出刀,就会主动飞出他的手心,幻化剑阵,变作死神的镰刀残酷地收割生命舔舐鲜血。 她能听到无数人的惨叫嘶吼,筋脉骨头断裂,心跳骤停的声响,可这些声音只会让她更加愉悦兴奋。 他们流的血越多,她就越温暖。 不过须臾间,赛芙娜便已染得满身鲜血,汩汩赤血顺着剑槽滴落。 她不懂“愉悦”“高兴”的情绪,可她像个蹦跳邀功的孩子旋转着飞回上将身边,用沾满血液的剑身蹭着他冷白瘦削的指骨。 但她太过锋利,划破了他的皮肤。 殷红的血珠滴在她身上。 赛芙娜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哪一滴是属于他的血。 太冷。 却又那么滚烫。 一路烧灼至她的灵魂。 那时的她还不懂什么是灵魂,只知道,那是她第一次对鲜血产生抗拒感。 她不希望上将流血。 赛芙娜转换了形态,变成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用刀背小心翼翼地贴着他没受伤的左手。 她是为战斗而生的武器,因此也只能变成剑、匕首、弓箭、机甲等这类作战兵器。 上将的手好冷。 赛芙娜在一堆腥臭的血味里闻到雪松般的冷香,像上好的檀木熏散了恶臭,只留沁人心脾的余香。 匕首上的血也不再炽热。 她捂不暖他的手,还弄伤了他。 他们下了战场,一群军官士兵面目惶恐地围聚上前,盯着他手上的血口子,额头直冒冷汗,军医团队急忙赶来,拎着医药箱要为上将包扎伤口。 可他只要了一卷干净的纱布和一盆清水。 在所有人惊惧不解的目光下将那把染血的匕首泡入清水,再低头用纱布细细擦拭匕首上的血迹和水珠。 水是温热的。 连带着他的掌心都染上一丝水温。 赛芙娜也感觉身体热热的。 也许是被水捂的,又或是他的手。 但她觉得这股热更像是从身体深处散发出来的,逐渐弥漫至四肢百骸。 那一瞬间,她好像拥有了“人”的形态。 她在水中注视上将的面容。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仔细认真地凝望他。 薄红的唇衬着冷白如雪的皮,鼻骨高挺精巧,和一双深邃漂亮得只用浅淡漠然填满留白的桃花眼。 他垂着眼向下看时,更显眼型狭长,无形之中透出令人惊艳的锋利感,那是种极具攻击性的凌厉。 赛芙娜突然想,如果上将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可他似乎从来不笑。 即使他不曾打过一次败仗,有无数民众爱戴簇拥,美誉称赞,被载入功勋,勋章锦旗,名垂青史。 他的名字无人不晓,荣耀与世长存。 在赛芙娜还没成为他的武器时,他就已被世人拥戴,是整个法西特星球的战神。 她的存在,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 而后来的她,被他亲自赠予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赛芙娜”。 第114章 【薄暮将至】她的灵魂 oore上将有一艘私人航空艇,是法西特君主在他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出战胜利归来的嘉赏。 每当他打完一场仗,他就会独自登上这艘航空艇在一望无际的星际遨游,那双淡漠而漂亮的眼睛映满璀璨星光。 他没有指定航线,也没有设置目的地。 独行的航空艇仿佛一座孤零零的山丘沉默在静谧夜色里。 后来,这艘艇被另一个星球的军舰蓄意撞毁。 那时的赛芙娜没有接受任何指令,却依旧私自潜入敌方军舰。 整座军舰内舱溅满鲜血和零碎的内脏,利剑穿透器官,将其碎裂,她以一把“剑”的形态停在半空中,血珠自剑尖滚落,滴入血海。 当剑槽里的血凝结,紧闭的舱门从外面被打开,渐渐拉大的缝隙里显出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军舰外的宇宙光辉清冷又神秘,朦胧的光影洒落在他身上泛出点点亮色,犹如一场大雪,冷光淌过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晶莹剔透,却又冰冷漠然。 粘稠的血浆包裹舔舐着深黑冷硬的皮靴,他似未所察地踩过地上那堆淋漓碎肉,鞋底碾进湿润,抬步带起黏连的血丝。 “赛芙娜” 上将鲜少称呼她为“赛芙娜”。 即使是他赋予了她这个名字。 他也很少开口说话,独处时做的最多的事,或许就是静静眺望远方的星空。 对赛芙娜来说,银河宇宙的璀璨美丽远不及他耀眼。 她不喜欢看外面的风景,但每次都会幻化成一把钝钝的匕首贴着他的大衣口袋。 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色也不是那么无趣。 当上将在那辆尸成血海的军舰里喊她“赛芙娜”时,像一捧柔软的白雪,冰凉又轻盈地坠入她因血腥屠戮而压抑不住的兴奋愉悦里。 剑身的血迹变得干涸,她雀跃地飞进他伸开的手心,像是一柄剑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鞘。 粘腻的血液顺着他的指缝不停地往外淌,将衣袖染成暗红。 他握住剑柄,指骨冷白,骨骼线条秀美,不见半分粗犷。 上将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条干净的白手帕垂眸擦拭着剑上的血。 赛芙娜温顺地躺在他手里,像只被主人抚摸得舒服至极而懒洋洋地翻滚肚皮的猫儿。 她习惯了,每当染了血,上将就会替她擦干净身上的血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赛芙娜不再单纯地享受屠戮的快感,她似乎更加期待杀戮过后与上将相处的时光,杀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手法愈发狠戾利落,刀刀致命。 只有在这时候,她才能光明正大地靠近他。 他才会垂眸注视她。 她是上将最称手的武器,并且要做那把最锋刃的刀。 赛芙娜生来就是为战斗杀戮而生的军事武器,在还没成为上将手里的兵器时便在军事研究所待了数十年。 她产生自我意识的那一年,是上将来到研究所的那段时间。 研究所不止她一个军事武器,但她是唯一一个可以转换形态的战斗兵器。 研究人员带着上将参观,来到属于她的实验基地。 当时的赛芙娜是一辆漆黑的坦克形态。 那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骨修长有力,隔了一层皮革触摸她冰冷的金属体。 安静的坦克忽然震了震。 他感受到手底的震动,并未匆匆撤离,只是漫不经心地观察了一番表面结构才漠然抬手。 坦克察觉他的动作,再次振动了一下,连带着地面都晃了晃。 研究人员不安地向上将解释坦克异常的躁动。 他们朝外走去。 上将穿着裁剪考究的军衣,身形挺拔,腰窄腿长,长筒皮靴包裹笔直劲瘦的小腿线条,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衣摆随风翻飞。 乌黑的发像风信子花那般深,皮肤冷白,唇薄而红。 唯有那双眼寡淡而疏冷,一双浪漫多情的桃花眼偏生透出凉薄淡漠,叫人不敢再直视。 坦克停下嗡鸣,转瞬间白光大闪,警报长鸣不止,几名工作人员神色慌张地跑进操作室调试仪器。 他们不敢冒然接近这个失控的庞然大物。 它的上一个形态是堪称“碎尸机”的杀人武器,绞杀数万士兵俘虏。 但在“沉睡状态”时,它从不会出现暴动的情况。 磁场紊乱,光线忽明忽暗,几排警示灯尽数碎裂,火星四溅。 “砰——” 所有人的视线涣散了几秒,当他们再次往那辆坦克的方向望去,面色惊骇不已。 那里空无一物。 硝烟退散,噪声消弭。 阳光冒出浓厚云层,赤色光线落了下来,自上而下包裹住那把悬停在半空的漆黑手枪,森冷锃亮,枪口直直对准面前的人,徒然生起无形的压迫感。 “ooreoore上将。” 负责接待上将的人员眸光骇然,瞳孔剧烈收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撤了一步,随后才意识到什么又往前挡住那把枪,打开耳麦颤抖着声音咆哮:“所有人进入紧急戒备!派两批人来护送上将安全离开!”。 然,他刚走一步,手枪就转了个弯绕过他直冲冲地向上将飞去。 “oore上将——!快躲开!” 上将神情淡漠地站在原地,在众人震惊失色间,忽然抬起手,精致冰冷的袖扣光泽一闪而过,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微一勾,接住那把迎面飞来的黑枪。 握着枪的手冷白如玉,腕骨收束出削薄有力的弧度,青黛色血管爬上手背,每一小截骨节都透着好看的微红晕色。 那把极具威胁性的手枪忽然就乖顺下来,像只温驯的猫儿找到了归宿。 或者说,她对他不曾生起过敌意。 亲近他,是唯一没有被设定过的程序选项。 最初的她只是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杀戮机器,甚至连具体的形都不存在。 而“赛芙娜”,是为上将而生。 在她屠戮那艘军舰上的人后,法西特君主传召oore上将进殿。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再见过他。 长期的分离让她产生前所未有的暴躁情绪,可她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只能每日每夜都躺在他的床上,窜入衣柜感受残留的气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不安躁动。 赛芙娜的活动区域只限于上将住宅,一旦超出范围便会触动警戒线,附近设有限制她的磁场,影响电磁波和行动力。 在长达三个月的分别时间后,她终于再次见到上将。 他似乎刚从战场上下来,连衣服都没换,鞋底仍沾着血迹,眼角眉梢裹挟未退的杀戮气息,深邃的眉目寡冷淡漠,尽是沁人的冷意。 赛芙娜几乎是在感受到熟悉气息的那一瞬间就急匆匆地飞进他手里,刻意磨钝的刀刃亲昵地蹭着他的手心。 她懵懵懂懂的有很多疑问,想问他为什么不带自己出战,又为什么这么久没回家。 但这一切疑问都被重逢的欢悦冲散,自从上将回来后,她片刻不离地跟在他身边,就连浴室都挡不住她。 好在她不是人。 上将对于一把突然出现在浴室的匕首小刀没什么反应。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生出了灵魂。 褪去军服的他少了一分冷冽锋利,清晰紧实的肌肉线条精致分明,骨架撑起漂亮的形状,每一块骨头和肌肉都恰到好处地巧妙融合着,薄而有力的肌肉覆盖在骨骼上,这是一具天生的人形兵器。 不需要任何外界手段干预。 他生来就是武器。 自幼被当作战斗的杀戮机器培养,带军出征,一步步走到这个万人敬仰追捧,高不可及的位置。 但当一样东西有了可替代物之后,那这样东西就会被丢弃,甚至是毁灭。 身居高位的人,习惯掌控一切。 上将的存在已经影响了皇室权威,万众瞩目,民心聚堆,这样的人若是生出谋反心理,那将会是旧时代的结束,众人皆称他为王。 在oore上将归来的第五天,君主再次传召其进殿,而赛芙娜被带回军事基地,强制进入休眠模式。 那天,是上将亲自送她回去的。 他站在夕阳余晖下,朦胧昏黄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深邃眉眼一如初见时的平静淡漠,却又似些许不同。 “赛芙娜” 他的声音很干净,除了有些低,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然而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他就不再说话了。 周围的磁场波动,她强撑最后一点意识望着站在黄昏下的他。 他的轮廓变得时隐时现,像一张沉默寡言的剪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仿佛褪色的画,淡出了她的世界。 第115章 【薄暮将至】Moore上将,我很想你 陷入休眠状态的赛芙娜没有对“时间”的概念。 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也无法感知外界。 不完整的灵魂像是飘浮在黑暗无光的深海,她的“形”被铁链枷锁束缚,囚于荒芜深渊。 赛芙娜仿佛回归到了懵懂时期。 她在海里沉浮,又溺入深海,最终在万里之下的海域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清瘦高挑的躯体只着一件单薄白衫,被海水浸得透明,裸露的肌肤苍白剔透,以往劲瘦流畅的腰身线条却在此刻看起来多了一分难言的羸弱。 像一尾搁浅的鲸跌入海底,水雾朦胧清隽惊艳的眉目,那双浅淡漂亮的眼睛闭着,削去寡淡冷漠,宛若被清水晕染的浅墨画。 赛芙娜怔怔地望着海底,下意识地要向他游去。 可那些无形的锁链将她紧紧缠住。 赛芙娜没有身体,却感觉一阵压抑的窒息,仿若脖子上戴着粗重的铁链,四肢被牢牢禁锢。 她被“吊”在海里。 他离她越来越远,渐渐化成一点,像在水中绽开的洁白浮游花,盛开到糜艳,迅速走向凋零。 不要。 不可以。 一把炽热猩红的烈火灼烧灵魂,火舌张牙舞爪地舔舐每一处,细胞组织,骨骼筋脉,流动的血液 乌黑长发,雪白肌肤,唇若胭脂。 还有一双鲜红妖异的瞳眸。 她长出了血肉。 铁链也拥有了具体的形,裹住她纤细四肢,瘦白伶仃的腕骨显得愈发脆弱。 赛芙娜分散出精神力幻化一把锋冷的利刃试图斩断链条,却只磨出一点细微的痕迹。 她望着海底的人,指骨攥得泛白,眸色赤红诡谲。 “噗——” 鲜血飞溅,洒上柔软白皙的面颊,血珠沾上睫毛,再颤颤滴落,滑过一道蜿蜒的血痕。 断肢坠入海,晕开大片血花。 赛芙娜往下倒去。 身体涌出千丝万缕的血,化为血雾在海里弥漫。 眼前的世界蒙上一层血色。 她循着最后那一眼的方向朝深处坠落。 可始终隔着一段无法触摸的距离。 海底深处出现深渊漩涡,开始吸附周围一切。 散在海水里的血丝凝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血网向下方飞去,细细密密地包裹住那道不断下降的人影,轻柔地将他往上带。 像一张洁白的捕梦网,将她的梦捞入怀里。 赛芙娜向他伸出手。 身后突然响起重物击打的沉闷声响,凌厉又骇然。 几条泛着冷光的铁链以破竹之势朝着网里的人迅速袭去。 一股暴虐的戾气徒然升起,她翻身挡住,挂着倒勾的铁链穿透前胸至后背,溢出汩汩鲜血。 然而那铁链却没有丝毫停顿,链条挂着细碎的血沫,带着她的温度瞬间刺破身后的网。 血网被割裂的霎那间,赛芙娜猛然吐出一大口血,体温随着血液的流失变冷,唇色苍白如花瓣。 她恍若不觉这副躯壳深处传来的剧痛,偏过身向后看去。 满目血色间那抹唯一的白明亮得近乎失真。 原本阖着双目的人忽然睁开眼,纤长睫毛下是色泽浅淡的眼眸,宛如古井无波,清冷又漂亮。 他像一篇被维纳斯丢入世间的散诗,却不染人间烟火气,未添一分鲜活色彩。 海水浸湿孤冷清透的眉眼,仿佛缀着流光。 在赛芙娜伸手的那一霎那,刺入他身体的铁链自内向外延伸出无数獠牙,以血肉为温床将他彻底搅碎,拖入海底深渊。 猩红的瞳孔赫然放大,暴戾在眼底沉淀膨胀,簇成一团不灭的火种肆意张开,火焰镶着金红光芒形成一轮花边形封印,金色光辉迅疾冲出眼瞳,撕裂整个空间。 军事基地警鸣轰响,红白光交替闪烁,信号紊乱,仪器设备齐齐冒出火星,“呲啦——”。 “砰——!” 仿若被蚂蚁穴蛀空的大坝轰然决堤,墙体晃动,爆裂声不绝于耳,基地建筑如天降陨石般纷纷坠落,像一场势不可挡的恢宏爆炸,黑雾裹挟苍穹,形成乌沉沉的云。 金属器械尽数剥落,一块块碎片在风暴中融合重组,倒映着森然火光,冰冷得毫无人气。 那是一辆人形机甲。 赛芙娜意识混沌地冲出基地,耳边尽是人类惊惧惶恐的尖叫。 她在他们呆滞僵木的神情下,碾碎了操控兵器数据的实验工厂。 赛芙娜仅凭着上将残留的最后一点气息,往遥远的天边飞去。 他的气息很远,似乎不在这个星球上。 他在宇宙里。 在看星光吗? 赛芙娜想,她已经掌握了更多的形态,不再是单一的武器。 她可以变成一艘航空艇,带他在银河遨游。 冷锐的机甲飞进厚重云絮,染上日光,穿越大气层,蔚蓝冰冷的法西特星球表面如一汪蓝色海洋。 她像展翅的海鸥飞离海面,向苍穹而去。 潜藏在宇宙深处的颜色似舞台剧落幕的背景,依稀可见银河痕迹,散着琉璃冷光,点点星火点燃在深邃壮阔的深灰幕布之中。 型号各异的战斗机飞速穿梭,炮弹溅起火花,烈焰燃烧,火光照亮黑暗的世纪,血腥将整片深色背景染红,就连远处荒芜清冷的月球都蒙上微微的红。 四处断裂的金属碎片,机械臂,炮击物在宇宙飘浮得七零八落。 被战斗机围在正中央的是一艘银白色的军舰。 驱动轮机和武器装置明显受损,舱头部位燃着火,几枚炮弹擦着它的侧面掠过,拖出一条长长的火焰。 它被打落了发射武器的装弹机,只能躲避四周的攻击。 即使如此,也未见落得下风。 银白军舰被蜂巢似的战斗机围剿,在不断缩小的包围圈里被淹没成一点。 就在它被炮火彻底吞噬时,猛然窜起的热火瞬间将围堵在外侧的几辆战斗机燃烧殆尽,不留半点碎屑,似能听到尖锐凄厉的惊叫。 一辆机甲以雷霆之势破开重围冲进最中心,火箭筒直指对面的战斗机发出数枚导弹,对方来不及躲避,只侧了半边身便被炸成碎片,似一簇明艳烟火。 赛芙娜分裂出一半精神体化成匕首形态飞进军舰。 驾驶舱内浓烟缭绕,火星四溅。 操控位上的人影仿佛被黑雾吞噬殆尽,只剩下一圈冰凉的轮廓,身线依旧挺拔,握住方向杆的手戴着黑色皮革手套,指骨冷白瘦削,线条冷硬,淡青色血管爬上苍白薄透的手背,腕骨凸起悍利凛然的弧度。 火光映着他深邃的侧颜,鼻尖下颚被勾出猩红的光,容色静默冷淡。 他的影子被浓烟染得漆黑,如一轮触摸不到的雾中月。 赛芙娜在飞进内舱后便化成了人形,乌泱泱的睫毛宛若黑蝶,柔软漆黑的长发半裹住赤裸身躯,肤色雪白如玉,线条莹润而柔韧。 她本就不是人类,只是拥有了人的形态,自然没有所谓的羞耻道德感和性别意识。 赛芙娜并没有遮住裸露的瓷白,柔软的腰肢和纤细的小腿仿若散着玉光,踩在冰冷地面的脚底也感觉不到冷意,踝骨伶仃凸起,小巧的脚趾似白润珍珠,玲珑有型。 在上将朝她望来的那一瞬,她下意识地弯起眼尾,眸底盈满欢快的笑意,线条秀美的蝴蝶骨似蝶翅翻飞,连带着她一同奔向他。 洁白如藕的手臂环住上将的脖颈,赛芙娜温顺地依偎在他身上,微仰着头,一缕黑发顺着软白耳垂滑落,翘挺的鼻尖蹭过他清冽的下颚,眸光如林间麋鹿般圆润清澈,只是眼底仍聚着一簇未消的猩红。 “oore上将” 赛芙娜是第一次开口说法西特星球的语言,发音不太清晰,似咿呀学语的幼儿,掌握得却异常迅速,不过磕绊一次便得了要领,再次开口时就流畅许多。 她亲昵地蹭了蹭上将的下巴,只觉对方身上的衣领和袖扣硌得软肉生疼,压出了红印子,被她坐在底下的腿部肌肉紧实到硬邦邦的状态,但她毫不在意,手臂更拥紧几分,脑子里想着人类如何表达思念的方式,身体却已做了行动。 一个轻盈温热的吻烙上他的侧脸,清浅的呼吸相接。 “oore上将,我很想你。” 赛芙娜像一束风情似火的玫瑰在他怀里开得热烈。 丰盈细腻的身躯似雪白琴弦,细细伶伶的小腿垂在半空,一小截柔白的踝骨散漫地摇晃着,时不时擦过质感冷硬的长腿皮靴,带起冰冷的颤栗感。 微凉的指尖轻轻掰过她白俏的下巴,湿热嫣红的唇被迫离开他的肌肤。 赛芙娜被推开,眼眸微微睁大,嘴唇抿起柔软饱满的弧线,仰起脸,露出的雪脖纤长,锁骨笔直,肩头圆润白皙,搭着几绺凌乱的黑色长发。 上将已经收回了触碰她下巴的手指。 赛芙娜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若非要形容,那就像讨要甜蜜糖果的孩子却只得到一张糖纸的失落感。 当她沉浸在这分难以言喻的困扰里时,肩头微微一重,回过神来,赤裸莹白的肩膀忽然披上了一件裹挟着冷香的大衣。 第116章 【薄暮将至】好久不见 他微垂着眼,单手替她系上纽扣,皮革手套的冰冷不经意间拂过她裸露的肌肤,酥麻的痒像一阵微弱电流淌入心尖,他的指尖温度并不热,却让人感觉有种无法形容的灼热在接触的地方徒然蔓延开来。 赛芙娜疑惑地歪了歪头,抬手搭住他的手背往下摁,捂在心口的位置。 她没有正常的心跳和体温,连血液都是冷的。 哪怕如今是一副人类少女的面貌。 可就在上将触碰自己的那一瞬间,那颗死寂的机械心脏突然跳动了一下,但等她再去感受时,它又恢复了平静。 赛芙娜没有松开他的手,细软的手指嵌入对方修长匀称的指骨间好奇地摩挲着。 只觉得上将的体温好低。 即使化作人形,她也是没有温度的,不能捂暖他。 赛芙娜攀上他的肩,刚抬起眼想说些什么,军舰便猛地剧烈摇晃起来。 手指抓紧底下的布料,柔韧紧实的肌肉线条起伏在掌心里。 少女柔软的腰肢被一只冷白的手锢住,防止她跌落倒地,垂落的白皙足尖抵着坚硬皮靴,染上一抹雪的色调。 懵懂青涩的思绪被这猝不及防的晃动搅乱,赛芙娜这才想起这艘军舰正处于被围剿的状态,密麻成群的战斗机从四面八方涌来,炮火不息。 军舰内舱的感知器早已受损,无法正常使用,只剩下方向杆能勉强操作。 这里只有一艘军舰是属于法西特星球的。 oore上将的军舰。 没有随行军队,连舱内信号都被切断,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如果她再来晚一点,这艘军舰是不是就会被那帮渣滓的炮弹轰成碎片,连带着她的上将一同化为点点星火湮灭在灰色星域。 赛芙娜刚从他腿上一动,便被按住,力道虽轻却巧妙,让人无法动弹。 上将的视线落在前方显示屏,另一只手有条不紊地操控着方向杆,面容素净冷白,淡淡垂落的眼睫极长,浓密漆黑,有种蝶翼般的轻柔,衬得那双深邃的眼愈发浅淡,清冷得毫无温度。 “赛芙娜” 他的声线淡漠,似冰冷的风掠过无尽荒原,常年寒冬,寸草不生。 赛芙娜抬起脸。 他的眼睛像一片灰蒙蒙的迷雾森林,眸色太暗,暗到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深邃轮廓本身的凌厉和压迫感有那么一瞬间显得柔和起来。 待赛芙娜还想看清,他又变成了初见时的那副模样。 寡淡冷漠,疏离冰冷。 眼里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不见半点鲜活光泽,仿若无边无际的虚无深渊。 他松开扣住她腰肢的手。 脱下束扎袖口的紧带,露出一截削白腕骨,腕间戴着一圈银色金属手环,折射出微蓝的光。 赛芙娜认得这个手环。 类似绑定她和上将的“契约物”。 不论上将在何处,只要触发手环的感应装置,赛芙娜就会来到他身边。 那为什么不召唤她? 在赛芙娜思索间,就见他摘去那手环,干净修长的手抬起,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冰凉冷硬的手环边缘触碰到她的皮肤。 “啪嗒”一声扣上。 她不解地晃了晃手腕,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联系仿佛一下子断开。 赛芙娜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低头要摘下手环重新戴回上将的腕间,便觉身体一轻,似乎被一股力量抛到半空又悬停。 视野变高,世界旋转,短短一瞬,眼前的场景变得朦胧,她看不清上将的模样了。 只能辨认出一道模糊人影,他像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用她喜欢的那双漂亮而浅淡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她。 他的目光与以往在航空艇上凝望银河星域那般荒芜。 赛芙娜变成了一柄剑。 外面那辆由精神力幻化的机甲也徒然消失。 分割的力量回归本体,却有另一股无形的力量不容拒绝地将她牵引出军舰。 火星摇曳成连绵热海,涣散的视线勉强聚焦,亮如白昼的星域簇拥着炮火,她几乎看到了亿万光年的岁月痕迹。 在极端交叠的光线里,一抹荒芜的蓝色月球映入眼帘,汪洋的蔚蓝海面似接住一只坠落的白鸥,她的瞳孔蒙上一层淡如雾霾的蓝。 一簇猩红的火燃起,银白军舰在须臾间炸裂粉碎,火光张牙舞爪地弥漫四周,破碎的月光无声吟诵。 炽热滚烫的温度自里向外渗透,失控的灵魂升腾上这满是热火残片的污秽幕布。 压制的本能挣脱禁锢,暴戾血腥肆无忌惮地肆意张开,恶意化为实质的火焰舔舐四处奔窜的战斗机。 “砰——!” 尖啸吞噬。 漫天战火硝烟,一轮冷白的勾如冬夜降落的霜雪乍然落在眼前。 赛芙娜向那抹月飞去。 锋冷尖锐的长剑幻化成剔透雪白的光球将他裹住。 暗沉诡秘的“恶魔之眼”在深渊漩涡里睁开。 不过一瞬,莹亮的光球便被黑暗彻底吞噬。 赛芙娜带着她的上将,坠入一场盛大的黑色烟火。 怀揣不灭的火种徒步走过漫长黑夜,踏过荆棘深渊,直至月光将她燃为灰烬,直到这场以鲜血祭奠的盛火沉入海底。 “他只是太孤独了。” 知安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抬步走进实验室。 是的,她分不清自己是谁。 她只是遵循了本能。 她只知道,她想见他。 不论是苏樾,还是oore上将。 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要他,毋庸置疑。 赛芙娜是一副人类空壳,而年知安生出了温热的血肉,流淌的血液和一颗跳动的鲜红心脏。 实验室内的冷光逼仄,明晃晃地打在地面上泛起冰冷的光泽。 往里走去,一路躺着堆成人海的黑衣保镖和实验工作人员。 纷纷闭着眼,眉头紧皱,面色苍白如纸,似陷入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知安弯腰捡了两把手枪,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脚步声击打在坚固的地砖上,在寂静长廊里发出清晰的回音。 枪上了膛,捏在手里。 没有半点停顿犹豫,她朝其中一个方向前去。 穿过廊道,绕开弯弯绕绕的拐角,头顶的白灯忽明忽暗。 最终在一扇门前停下。 和记忆中不同的是,现在这扇门没有上锁,甚至微微敞开了一条缝隙。 似在引诱着她推开它。 而她也这么做了。 知安伸手推开面前的门。 未散的旧尘扑入鼻尖。 里面没有开灯,却不是全然昏暗。 一扇窄小的高窗泻下半明半昧的光线。 两排明灭不息的烛火幽幽摇曳,弥漫沁人心脾的香,似要将踏进这里的人带入沉睡幻境。 光影迷离,朦胧暧昧地勾勒着那人的身影。 那是一张在晦暗环境下都显得异常深邃的眉眼轮廓,宛若华美细腻的西式油画。 火光将他的皮肤照出冰冷的苍白,眼角唇瓣却被染得猩红,多了一分靡艳。 苏樾靠在椅内,窗外的光斜靠下来,深浓乌黑的睫毛沾着光晕,有种奇异又恍惚的温柔。 他像一篇浪漫缱绻的诗在她面前徐徐翻开泛黄的书页,玫瑰制成的书签仍有淡淡余香。 打火机的盖子随着拇指间歇的力度发出“咔嚓”声响,吐露的橘色火苗幽曳着映在那双看不清底色的眼里。 诡谲的灼焰蔓延,剔透与黑沉交织。 他抬眼朝她望来,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的如记忆中那般含着清浅的笑意。 “安安,好久不见。” 眼眸深处似有蓝色火焰轻轻跳跃着,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笼罩。 在最后的意识里,知安只记得他好像又说了一句话。 欢迎回来,赛芙娜。 第117章 【荆棘玫瑰】安芙 阴郁暗沉的灰色笼罩苍穹,沉甸甸的乌云覆压在头顶,似乎伸手便能触摸到黏稠粘连的黑汁。 火光四起,爆破声不绝于耳,滚滚浓烟卷携尘土扑面而来,残留的肢体碎块被特殊气体腐蚀溶解,渗入湿润腥潮的土壤。 待硝烟渐散之时,几双规格统一的军用皮靴迅速碾过潮湿泥土,步伐沉重又急促,伴随着一声匆忙的惊呼叫喊在烟雾中陡然炸开,“b1、b2组有二十三个人需要紧急疏导!”。 “请带好防护罩!” 随后便有几位戴着面罩,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的向导从随行军队里探出身,往不远处停放的军车跑去。 护送他们的两名哨兵状态也不太好,脸色苍白,神情疲惫,作战服严重破损,汩汩鲜血顺着裤脚流淌到地面,他们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维持行动,为即将陷入失控狂躁的队友夺得一丝生机。 向导的数量稀缺,往往需要疏导多个哨兵,无法同时照顾到所有人。 因此每当结束一场战斗,会出现哨兵因没有及时被疏导而陷入狂化爆体而亡的情况。 状态稍好的哨兵则是等回到总部集中营再由向导进行疏导,并在隔离室待满48小时确认无异常后才被准许参加下一次行动。 漫天烟灰随风消退,露出底下贫瘠血腥的地皮,未熄的火舌舔舐蜿蜒血河,映出橘红妖冶的光。 战斗后的哨兵们四肢无力地瘫坐着,手脚软塌塌地垂在地上,瞳孔涣散,唇色发白,向导蹲在他们面前进行精神疏导,极少数人需要借助肢体触碰才能缓解暴涨的欲望。 不局限于牵手、拥抱、亲吻,甚至是更加亲密的身体结合。 后者只有一起在塔登记过相匹配的哨兵和向导能够使用这种疏导方式。 但向导的数量很少,十分珍贵,性格温和理智,天生适于疏导哨兵,可缺少自由,在能力觉醒后便会被送进塔里学习如何帮助哨兵作战等一系列的军用知识。 为了保护向导的人身安全,他们不被允许随意外出。 通常只有能力极强的高级哨兵会被发配一名属于自己的向导,并且匹配率与自身高度契合,当然,找到适配度极高的搭档是件概率极低的事情,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 不过军队里的大多数哨兵没有这种长远的烦恼,他们只能共享向导资源。 这场漫长的战后疏导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哨兵们的情绪才渐渐平稳,仰头喘着气,额头凸起的青筋褪去,吐出的白雾在透明面罩时隐时现,化为一滩湿漉漉的水汽。 他们不能在战斗区摘下面罩,容易被残余的污染物感染。 哨兵们坐在原地缓了会儿,听到集合命令,才撑着地面站起来回到各自队伍清点人数,最后坐上回总部的军车。 为了方便在坡地行驶,普通的军车内部构造狭窄,体型较小,人与人之间紧贴着裤腿缝而坐。 向导有另外的军车护送,比起普通军车更宽敞舒适。 战斗后的哨兵精神疲软空虚,感官比平常敏感几倍,易受刺激,即使经过向导安抚,也难免会出现再度失控的场面。 要是有哪位向导不小心泄露了自身的向导素,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暴走的哨兵无异于是一枚杀伤力强大的人形炸弹。 已至夜幕时分,外面黑漆漆的,车内却只亮着一点微弱的灯光照明。 哨兵对光和声音的感知能力很强,特别是在结束战斗之后,避光消音是最合适的休息场所。 车壁嵌入隔音垫,最大程度阻隔了外界的噪音。 接近一天的战斗,哨兵们有了落座之处,渐渐放松下来,纷纷取下脸上的防护面罩,黑发湿答答地贴在额头,眼皮又沉又重地耷拉着,皮肤上汗津津的,仿佛渡了一层透明水膜。 他们的嘴唇干燥得起了皮,嗓子也痛得冒烟,三两下拧开水瓶仰头直灌,毫不在意地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水渍。 片刻后,一声轻微的询问在狼吞虎咽的喝水声中响起。 “安芙,你这次还是不需要向导进入精神域舒缓吗?” 出声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哨兵。 随着他的出声,密闭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 他们随着男哨兵的视线往坐在最里面的那人看去。 那是个生得十分白净漂亮的少年。 漆黑柔软的短发垂在耳侧,面若瓷白,乌泱泱的睫毛下是一双圆翘饱满的杏眼,看起来似乎格外天真无害。 一袭黑色作战服裹着单薄削瘦的身躯,绷紧的腰带束住窄瘦腰肢,双腿纤细修长,锃亮的战靴懒洋洋地搭在前方,自内向外地散发出一种坐在度假酒店里泡着温泉晒日光浴的松弛感。 安芙慢吞吞地喝下一口水,再把水瓶盖拧好,微红的唇染着几分水光,更显润泽。 即便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白软干净的脸上也不显一丝局促,反而清浅地笑起来,圆润的眸子黑白分明,闲聊似的随意道:“是呀,我不太喜欢有人进入我的精神领域,也不需要疏导”。 她眨了眨眼,眉目弯弯,卷翘的睫毛随之起伏,神态自若中漾出一抹俏皮,“我都按时做检查的~”。 总部有专门检测哨兵精神值的仪器,一旦出现异常,接近危险数值都会被送进封闭的隔离室进一步观察。 若是发生异变,就地格杀。 凡是进入隔离室的哨兵,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 早在他们被检测出异常的那一刻,就被人们判定为“污染物”。 所谓的隔离,不过是抚慰人心的场面戏罢了。 嗯,要问她为何知道这么多内幕。 都怪她的精神域太广泛,连军队特殊的阻隔墙都无法抵挡。 到现在为止,安芙都没找到那个“度”。 只要她想,她的精神域能覆盖方圆百里并无限扩大。 至于疏导 安芙从来都不需要这种东西。 这里最不需要向导的人就是她了。 谁让她只是一个伪哨兵呢。 不然光是接收那些嘈杂无用信息就能让她的意识海濒临狂暴值,跌落至无人之境。 至于为什么会以哨兵的身份出现在作战军队里。 安芙需要无尽的杀戮和血液来缓解潜藏在灵魂深处,那股与生俱来的暴戾。 和平的社会秩序无法满足她的欲望。 那就只能成为哨兵混入战场肆意释放屠戮欲。 她虽不是哨兵,却也非一个正常人。 毕竟,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拥有堪比哨兵的体质和能力。 安芙想,现在的战场还是有点限制她的行动,除了那些被称作“污染物”的东西,四处都是军队的哨兵。 她更期望一场酣畅淋漓的血雨洒落在身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湿润皮肤,温暖血液。 但要是这么做了,会被抓进隔离所。 比起短暂的释放欲望,还是长期枯燥地磨磨牙好了。 第118章 【荆棘玫瑰】他叫什么名字 夜幕低垂,几辆军车穿过萧瑟昏暗的道路,整齐地驶入总部集中营。 体量巨大的拱圆形建筑物巍峨而不可侵,特殊防护材质在月下折射出幽蓝光泽。 硕大的直升机落在长长的跑道上,不远处宽阔无垠的停机场有序排列着军队作战机。 总部大门口停着一辆漆黑宽长的车,夜色太暗,看不清车牌和型号,车窗是单向玻璃材质,一眼望不尽底。 安芙瞧见以往对着哨兵队颐指气使,那些所谓的“上层阶级”一改骄横傲慢的不耐神色,正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地大步迎上那辆车想为里面的人打开车门。 却被刚下车的司机微笑制止,司机举止恭敬地躬身,干净无瑕的白手套摁下车把手。 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至极,青白交加,但在下一秒便恢复如常,甚至更为小心翼翼。 一双深黑色的皮靴踏到地面,裁剪挺括的裤子裹出修长劲瘦的小腿线条,定制的作战服更衬得宽肩窄腰,腰线比例极佳,垂在身侧的手冷白如玉,薄薄的半截黑色手套勾勒出男人冷硬的指骨。 月光盈盈淡淡地从云层倾泻而下,光影迷离,宛若一场纯白碎雪落在泠然的眉眼,额发上梳,露额,深邃的五官轮廓镀上一层凌厉美感,并未因月色而柔和,反添一分凌冽的清冷。 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逼仄感不带丝毫缓冲地扑面袭来。 走在安芙前面的几个哨兵猛地一顿,趔趄着走了几步,随后捂住脑袋重重跪倒在地,面色苍白,大汗淋漓。 她的脚步稍停,一个人形重物便猝不及防地砸向后背。 安芙反应迅速地转过身一把拎住脚步不稳眼看就要直直倒地的哨兵。 是那个在车上和自己搭话的年轻男哨兵。 对方紧闭着眼,额头渗出冷汗,神智模糊地就要往她身上靠。 安芙下意识想避开,碍于她现在的身份是男性,本身也不喜欢与别人发生肢体接触,但出于人道主义,还是拽着他的领子往上提了提没让人倒自己身上。 她的力气很大,时常收不住力道,这一下就把人勒得差点没喘上气来,气息断断续续,时轻时重,仿佛下一秒就会咽气。 安芙松了手劲,一只手提起成年的男哨兵对于她来说轻而易举,另一只手拍了拍他起伏微弱的胸膛,拍了几下后才想起来位置不太对,又顺到背后继续拍。 作为外出战斗的哨兵团,体质应当比常人强悍数十倍,就算是在战场,她也没见过这些哨兵出现集体异常的情况。 像是被跨越层次的物种强势的侵略气息彻底碾压得瑟瑟发抖的弱小猎物。 安芙若有所思间,鼻间忽然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白玉兰香,凝神仔细分辨,还能闻见其中夹杂着淡淡的雪松味。 正值初冬,万物沉眠,白玉兰早已凋谢零落,唯有冬青常绿。 待她循着那股飘淡的香气抬起头,却蓦地对上一双淡漠冷冽的眼睛。 漆黑浓密的眼睫仿若沾上浅淡薄月,面容冷白剔透,众生艳色皆生于他的眉目之间。 对上他目光的那一瞬,安芙拍着男哨兵后背的手忽然慢了半拍。 几乎是本能的,她匆匆收回那只手,忙不迭的往自己衣服上抹了抹,似乎要擦去属于别人的气息。 等她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略有迷茫地低头看着那只白皙的掌心。 再次抬头向门口望去,那人已是如众星捧月般地被迎入总部,四周簇拥着高层人员,即使如此,那一抹高挑颀长的身影依旧格外清晰,将他与周围那些人分明地割裂开。 他们本不该身处同一个世界。 这些人,会弄脏他。 他该是天边那轮不可攀摘的明月。 安芙近乎出神地注视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才后知后觉,她萌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想法。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想把他身边那些碍眼的人都粉碎成血沫。 安芙闭了闭眼,压下那股陡然蔓延的杀戮欲,片刻后才又睁开,黝黑的瞳孔渗出微不可察的红意。 她揉揉眉骨,心想自己的病情好像又严重了。 身侧响起几位哨兵粗重的喘息声。 他们互相搀扶着爬起身,神色仍带着几分恍惚。 “刚才那个人是s级哨兵,听说刚从边境的军队联盟调回总部处理这次泛滥过度的''污染物''。s级,至今除了他无人能达到的级别。” s级哨兵,又称顶级哨兵。 自身有着极端的自控能力,不存在情绪失控的情况,精神域强悍稳定,因此也不需要向导辅助。 这类哨兵是天生的领袖,不用刻意释放气息就能够侵略影响其他哨兵的精神域,且拥有向群体传递信号的能力。 “安芙,你还好吗?” 方才那位年轻的男哨兵也从地上爬起来,身形踉跄,瞧着安芙不太舒服的模样,以为她是被影响得太厉害,精神域处于不稳定的状态。 安芙放下揉眉骨的手,半抬着眼睫,看似平常,语调悠悠的,“他——叫什么名字?”。 那几位哨兵一愣,随后想起安芙刚来总部没多久,接收的信息不完整,便小声说道:“那位的名字叫苏樾”。 “对了,他还有个英文名,是在国外边境出任务时的代号。” “好像是叫,oore。” 语气里流露出绝对的臣服与钦佩,以至于提起他的名字时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放轻声音,似是怕不经意间惊扰那人。 这是个十分优秀且强大的哨兵。 优秀到联盟军队可以改变阶级制度,重新以他的名字作为开篇续写属于哨兵的新一代繁荣昌盛。 总部的食堂宽敞又明亮。 哨兵们打了满满一盆饭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桌前,纵使他们的恢复能力很强,但长时间的作战让人精神紧绷,回到这片熟悉的区域才感到一丝安心。 安芙端着盘大杂烩坐到不起眼的角落,接着熟稔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食盐和辣椒粉往里倒,最后撒了一大把绿油油的香菜,用筷尖将它们往汤汁里摁了摁,搅拌均匀。 哨兵的感知能力过强,也包括味觉,所以他们只能吃寡淡的食物,没滋没味,尝起来半点体验感都没有。 安芙跟着队里的人在食堂吃过几次,只觉得这不是吃饭,而是在上刑。 然后她就独自吃饭了。 相较于与人相处,还是一个人更自在些。 安芙不太喜欢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准确来说,是人类。 她对“人类”这个词语延伸至种族,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感,像是天生刻在骨子里,挥之不去。 它总能让人联想到灰色十字架,禁锢,压抑,毁灭的集结体。 明明,她也是属于人类的一份子。 安芙低头吃了口粉条,麻辣鲜香的口感让贫乏了大半天的味蕾得到满足。 今早赶任务,只来得及吃了两口菜包子,作战前连水了都只抿了一小口,肚子里没点油水。 安芙是个无肉不欢的肉食主义者。 每当回到总部都会来一碗香喷喷的肉丸子。 3号窗口的厨师手艺很好,加上食材新鲜,做出来的肉丸口感绝佳。 但今天的肉丸份量似乎很少,或是在她来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吃了不止一碗。 等安芙去的时候,只分到最后五颗肉丸。 还是厨师特意为她留的。 安芙的形象在外人眼里就是体格娇小瘦弱的少年哨兵,个子长得不高,脸又生得白白净净,像极了漫画里漂亮乖巧的美少年。 所以打菜的人总会为她多添一倍的菜量。 好在安芙是饕餮巨胃,人虽长得小,胃口却很大,什么都不挑,每次都能吃得不剩半点,只留下锃亮的光盘。 她又喝了口汤,用勺子舀起碗底下的肉丸吹了吹热气,鼻尖和脸蛋被熏的晕红,粉润得似落在雪里的早樱。 正要张嘴咬下,面前突然坐下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 餐盘被轻轻放到桌面,发出细微声响。 清雅淡香的洗发水味随之袭来,紧接着是一声轻柔友好的询问,“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安芙。” 第119章 【荆棘玫瑰】我不需要向导素 安芙顿了顿,几秒后才放下嘴边的肉丸,抬眼看向已经坐在对面的女人。 是个长相秀气文静的女向导。 安芙并不奇怪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毕竟她的身边总会时不时出现行为举止颇为怪异的向导,并了解她的基本信息。 且不论男女。 虽然所谓的信息都是错误的。 在安芙看来,他们忸怩的作态和动作眼神很是矛盾,那些看着自己的目光隐藏陌生的炙热,说的话却完全相反。 人类,真是让她不解的生物。 可她却偏偏生活在人类创造的规则制度下,被束缚进条条框框。 面前的女向导在坐下后每隔几秒就偷偷打量安芙,面色渐渐染上一丝红,再次开口便支支吾吾的,先是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安芙” 在安芙抬起眼时就像受到了什么鼓励,犹豫间端着几分羞赧,“你来总部这么多天,还没被疏导过,听说是因为抗拒别人进入精神域……”。 “这是我的向导素,很柔和,不会对你造成太大影响的。安芙,可以试一下我的吗?我想帮助你,以更好的状态去战斗。那些污染物很危险,或许会有残留的隐患” 她抬手往桌前探了探,伸开手掌,一管透明的向导素在顶灯下闪烁着银白光芒。 向导素,可以暂时稳定住情绪失控的哨兵,一针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但同时也是十分珍贵的,能凝结出向导素的人并不多。 这一管向导素交到安芙手里,显得过分慷慨亲密了。 安芙舀了勺汤汁浇到表面微干的肉丸上,胃里的馋虫被勾出来,“谢谢,我不需要向导素”。 上次坐到她面前的还是一位男向导,安芙已经有点记不清那人的样子了,她从不特意去记人的面貌,因为毫无意义。 只记得那个男向导说了些奇怪的话,眼神和表情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不过,后来她挑了处隐秘地点把人闷在麻袋里揍了一顿就舒服多了。 安芙收了劲,那人却还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瘫在隔离室三天三夜才能下床。 女向导对她的回答似是在意料之中又难掩失落,将那管向导素捏进手心收回衣袋,不甘心道:“安芙,我们可以试试的,你先感受一下我的味道,再让我帮你疏导”。 安芙低头咬了口肉丸,入嘴咀嚼几下便停住,眼睫微垂着没动。 女向导见此,以为是自己的话打动了她,尚未绽开笑颜,就瞧着安芙将那口肉吐进碗里,拿了张纸巾擦擦嘴角,再起身端碗,最后对她笑着眨了眨眼,“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向导素,把它留给有需要的人是最合适的选择哦~”。 不再看女向导的反应,安芙说完后就端着碗送到回收窗口径直离开食堂回到单人隔离室。 虽然她无肉不欢。 不过还没到茹毛饮血的原始人程度,今天这肉半生不熟的,夹杂血丝,却让那些哨兵大快朵颐。 长时间的战斗让他们味觉的敏锐性退化了么。 隔离室 安芙褪去一袭作战服,解下紧绷的束胸带,柔软饱满的绵白印出红痕,裸露的肌骨线条莹润而柔韧。 这具身体发育得很好,瘦而匀称,腰细臀翘,但穿上束缚的衣物便扁平得瞧不出半点属于女性的曲线。 要说为什么要扮成男哨兵,这个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能去危险系数更高的场地做任务。 女哨兵的数量很少,通常只能接b级c级的任务,更多的是处理一些社会上趁机打劫的恐怖分子。 至于那些“污染物”,就交给体质更为强悍的男哨兵处理。 在安芙看来,被称为“污染物”的东西和人类有某些相似之处。 她曾徒手抽出过它们的脊骨,不是漆白规整的骨头形状,上面长满像虫肢一样的倒刺,挂满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卵,像一条巨大蠕动的黑虫。 可它们的血是红的。 还有一颗蛀满虫卵的鲜红心脏。 人们不知这些“污染物”从何而来,只知在他们惊慌受怕时,军队总部担起了救世主的身份和重任,消灭处理“污染物”,还以安宁和平的社会。 安芙从不觉得自己是个疯子,甚至觉得她是安分守己的好公民,只是有点特殊的小爱好罢了。 不然有关于她的通缉令就会出现在恐怖分子的名单上。 泡了半小时热水澡,安芙擦干水珠,随意裹了条浴巾,披着乌黑潮湿的短发坐到烘干机前懒洋洋地吹干。 哨兵的隔离室里没有吹风机,噪音太大,只配备统一的降噪烘干机。 透明沁凉的水滴顺着裸露的瓷白滑落,安芙抬手用指腹抹去,垂眼盯着那片湿润有些出神。 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待她想仔细分辨,却又烟消云散般地消失了,不留一点痕迹。 隔离室内过分安静,加上温水沐浴后的疲懒感让安芙昏昏欲睡,等到发尾半湿半干的状态便用干毛巾擦了擦拭去水意,爬上床窝进被里,打着哈欠阖上眼睛入睡。 当安芙再次恢复意识,是在一间宽敞静谧的私人卧室里醒来。 深色的曳地窗帘悬在窗前,点燃的白色熏香沿着木制柜子整齐地摆了一排,昏暗无光的密闭空间只靠那点半明半昧的烛火采光。 室内充斥着沁人心脾的香薰味,安芙却从这阵香里清晰地捕捉到一股淡淡的白玉兰香和雪松气息。 她思绪朦胧地想着好像在哪闻过这个味道。 她并不讨厌这种香气,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渴望,热切又激烈。 这种无法控制的渴望,让她本能地寻找香气的源头,想不留余地的独占。 安芙翻了翻身,底下是弹性极好的床垫,比隔离室里的床高级太多。 她仍是处于睡意沉沉的状态,只当自己的精神体又趁着她睡觉时偷溜出去玩耍,眼前一幕不过是通过精神体传递到意识海里的场景。 她的精神体是一只雪白娇小的长毛猫,看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 但安芙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向导。 向导往往性格温和,文雅端秀,身体素质也远不及哨兵强大。 她也不会去使用精神力侵入别人的精神域。 人类的气味,她从骨子里就厌恶万分。 可现在当这股香气涌入鼻尖,渗透灵魂,让她萌生了真实的失控感和强烈的渴望。 安芙循着本能挪动身体,往床中央缓缓靠去。 那股香气更近了,仿若近在咫尺。 蓦地,毛绒绒的耳朵蹭到那人指尖末端的位置,柔软的毛发向上蹭着骨节流畅的指骨,再划过薄冷苍白的手背。 隐秘的酥麻感瞬间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安芙似被抽离了神智,灵魂飘荡在虚无。 直到那只手在黑暗中抬起,不轻不重地捏住了她敏感的耳朵。 那股隐藏在深处,强势的侵略气息慢条斯理地流淌进她发热升温的躯体,以星火燎原之势烧灼残留的理智。 第120章 【荆棘玫瑰】那是Moore的私人战斗机 “呼——” 安芙浑浑噩噩的醒来,视线失焦,漆黑与光影紊乱交织,四肢酥麻颤栗。 猛地翻身坐起,尾椎骨泛起的酸软迫使她倒回床上。 意识模糊间只记得那双手最终停留在白猫的尾巴根部,那也是她最为敏感的身体部位。 让人上瘾的快感顺着脊柱攀爬蔓延,白猫近乎是失去反抗力地瘫软在那张陌生的大床,思绪在白玉兰香中飘荡起伏,情感与理智出走,跌入迷雾森林。 安芙能感受到那是双骨骼分明,修长匀称的手,轻轻掐住她的腿根,指骨嵌入软肉,指尖柔软细腻,与那份柔腻不同的是贴在她肌肤上的手若有似无将她掌控,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像一滩快要融化的水落于床褥之中。 而这双手,属于一个哨兵。 还是个能直接突破她所建立的精神屏障的顶级哨兵。 安芙的精神域很广,由精神力凝结的屏障也坚不可摧,从未有哨兵的信息素能无视那层屏障以一种强势的姿态进入她的精神域。 一般只有向导能使用精神力打开哨兵的精神域。 而那个哨兵的精神力并不输于任何一个她所见过的向导。 甚至在她之上。 精神域被极具侵略性的信息素侵入,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渗透灵魂。 安芙厌恶人类的气息。 她该将这股力量推出自己的领地,心里却生不出半点抗拒,反而本能地贴近。 白猫的温顺和亲昵,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她喜欢这个哨兵的信息素。 安芙没闻过其他哨兵的信息素,她能自动屏蔽他们的味道。 至于她本身的信息素 安芙抬手摸上后颈,隔着一层极薄的特质透明皮缓缓抚过下面隐藏的腺体。 朗姆酒的甜味不知何时掺了抹馥郁花香,渐渐融为蛊惑的靡艳旖旎。 隔离期结束,安芙所在的队伍接到了s级任务,搜查队在曼市郊区检测到不明磁场,数值跌破正常界限,军队总部怀疑有大量污染物聚集在此,对周边城市居民的安全存在隐患。 安芙起了个大早,裹上束胸带,一袭作战服穿戴整齐,腰带拴着窄细的腰,外衣内侧贴着数把锋利逼仄的刀片。 每个刀片都由她细细打磨而成,锋锐锃亮,只要轻轻一划,就能剖开后颈骨的皮肤,向下划出一条笔直的血线再干净利落地抽出完整的脊骨,便显得没那么粗暴血腥。 失去脊骨的“污染物”软塌塌地瘫倒下来,像条正在褪皮的蛇蠕动瘦长的身体,它们的上身无法动弹,只能瘫在泥土里仿佛黑漆漆的蚯蚓试图钻进巢穴,而它们的下肢仍在无意识地抽搐扭动,苟延残喘的困兽。 它们的眼睛是青绿色的,似黑夜泥潭里萤火虫闪烁的幽昧光芒。 让人联想到虫族坚硬又狰狞的躯壳,蔓延青苔似的湿绿。 可虫族早已销声匿迹二十多年,岁月将它们存在过的痕迹冲刷殆尽,消弭于消逝的时光。 在最后一次人类与虫族的战争,无数军队士兵带着战舰在边界处牺牲,奋力阻止虫皇诞生,最终化为漫天的人肉炸弹粉碎虫族侵略这个星球的希望。 自此,再也不见虫族身影。 所有人都庆祝虫族的失败与灭亡,再强大的异类物种也抵不过人类不灭的火种,他们以炽热的鲜血为燃点,在万千尸骨上点燃种族传承的火炬,燃尽傲慢残酷的侵略者。 但自古以来,侵略永无停歇,不论是外族异种,还是人类自身内部的战争。 当没有了外界因素,他们对命运共同体的意识也逐渐寡淡到遗忘,同仇敌忾的雄心被丢弃在沉淀的岁月里与失败者的残骸一同埋葬。 人类,真是一种复杂又矛盾的生物。 这个时间点,食堂聚着不少人,无一不是外出执行任务的哨兵团和少许随行向导。 这些向导是由上级精心挑选出来的,身体素质和精神值都十分稳定,能够辅助哨兵作战。 安芙端了一大碗肉馅馄饨和两个鲜肉汤圆坐到角落,轻车熟路地掏出一袋子香菜和辣椒粉往里放,搅拌均匀就张嘴咬了一口。 下一秒,那口肉被原封不动地吐回碗里。 腥的。 安芙放下勺子,擦擦嘴,又灌了口清水,抬眼向四周望去。 食堂的早饭多数是面条馄饨等汤汤水水的东西,不过今天吃面条的人很少,反倒是加了肉类的馄饨汤圆都见了底。 工作人员甚至在前台等候区摆了各种重口味的调料品。 不过片刻便被争抢一空。 安芙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些调料品,起身去窗口重新打了碗番茄鸡蛋面,等回到座位,就见原来的位置已经坐了个哨兵。 那人正埋头呼噜噜地大口吃着她先前放在桌上的那碗馄饨,薄薄的馄饨皮被筷尖挑开,露出个头饱满的肉馅,隐有一缕鲜红血丝混杂其中。 他的眸色似也被这缕血染红,若隐若现的血色分叉成细线遍布在泛黄的眼球里。 吃了一会儿后似是嫌用筷子吃得太慢,竟是将筷子一扔,徒手抓起碗里的馄饨往嘴里塞去,尚能入眼的馄饨皮瞬间被捣得稀碎,像一团散开的粘稠脑浆。 仿佛退化到千年前的野生猿,在这一刻褪去随着麋鹿般的温顺表皮,掀开獠牙,潜藏在深处的兽性显露无遗。 贴在肩头的标牌摇摇欲坠,溅上几滴汁水。 安芙破天荒地认出这是她前队伍里的一个哨兵。 因被“污染物”抓破作战服,手臂上留了一长条不明显的血痕,伤口暴露在外,被送回总部及时治疗,向导也全力疏导,经过一周康复期后彻底痊愈,再次检测并无异常,精神气也不错,能够正常作战。 除了食量比以前多了几倍。 至于安芙为什么会知道他的食量变化。 或许是因为他也喜欢吃肉,总能排在她前面打上满满几大碗荤食。 安芙没打扰他的进食,换了处位置迅速解决完自己的早饭。 干巴巴的面条,一点油水都没有。 安芙没有喝太多水,每次作战时间或长或短,为了避免突发的生理问题,哨兵们只会抿点水润润嗓,作战区的污染指数过高,谁都不会随意解开作战服让身体暴露在外。 安芙走到食堂门口,调试好耳麦准备朝停机秤的方向走。 他们这次要去的污染区距离太远,需要坐直升机前往。 每个哨兵都配备了耳麦,方便及时沟通。 但安芙平时不开耳麦,只在作战前为了知晓集合地点才会打开。 麦里传来其他队员的话,报了一串坐标和几辆乘坐的直升机编号通知队伍的哨兵及时赶到。 “收到。” 安芙抬手碰了碰耳麦,随后掐断,大步往停机秤走去。 她已经两天没见血了。 有点想念血液的颜色和温度。 等安芙赶到地方,就见面前整齐停放着五架直升机,其中一架是纯白色的,里面坐着几位随行向导。 停靠在最外侧的是一架颜色漆黑的直升机,线条弧度流畅,在光下渗出莫名的凛冽感。 安芙刚来总部没多久,没见过这种型号的直升机,不由多看了几眼。 哨兵们已经陆续登上了前面几辆直升机,现在离安芙最近的就是这辆外形崭新又凌厉的直升机。 她的视力很好,在直升机侧面看到了一串不太起眼的编号。 正是刚才耳麦里报的其中一个。 那几架直升机在坐满人后便拉上舱门,示意后来的人位置已满。 安芙没再看他们,径直往最外侧的直升机走去。 却不知那关到一半的舱门突然又被里面的人推开,几张面面相觑的脸庞挂着茫然的神色,“刚才是不是有人把s001的编号报出去了?”。 得到迟疑而又肯定的回答,他们集体沉默一秒,随后爆出慌乱尖锐的喊叫,“快通知那几个人不要上错直升机!那一架是oore的私人战斗机!!!”。 第121章 【荆棘玫瑰】她只喜欢他的气息 而此时的安芙已经来到这架私人战斗机前。 坚硬冷锐的舱门半敞着,她伸手推开,三两步上了阶梯往里走。 最先看到的是驾驶舱里的人,驾驶员长着一张英气十足的面貌,金发碧眼,眉浓鼻挺,偏向于y国人的长相。 安芙挺少见这种面相的哨兵,觉得新奇,忍不住多瞧了眼。 对方正操控着触屏面板,确定最终航线和落地范围,语速流利地和塔台的人沟通起飞跑道。 这是起飞前的正常流程。 安芙收回视线继续向里走去,她习惯坐在靠窗的位置,便像往常一样下意识地朝最里面看。 这架直升机比她先前坐过的都要宽敞,特别是舱内的气味很清新,不像多名哨兵拥挤在一起,更有汗腺发达的人在战斗后浑身充斥潮湿的汗味,漫在窄小空间挥之不去。 刚踏入舱内时,安芙还在思考着这次的任务,并未在意涌上鼻间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等她把注意力放在嗅觉上时,这股浅淡的香气忽然变得浓郁芬芳起来,颈后的腺体甚至有隐隐发热的迹象。 安芙低头撑住前方的座椅,晃了晃不太清醒的脑袋,垂首间瞥见一双深黑的长腿皮靴,勾勒着劲瘦笔直的小腿,再往上是线条流畅的窄腰,锁骨撑起的肩线冷硬又漂亮,着装规整,看起来严谨又异常冷漠。 那人侧眸望着窗外,眉骨深邃,鼻梁高挺,一枚定制的私人耳麦戴在白如雪的耳间。 他抬起手,微垂着头,似在调试耳麦。 黑色作战服衬得那只露在外面的手更白皙,骨节修长,腕间的手环折射出微蓝的光。 安芙从不刻意去记一个人的名字和样貌。 但就在看见眼前人的瞬间她就从脑海里搜刮出关于他的记忆片段。 是那晚任务结束回到总部时遇见的那个顶级哨兵。 苏樾,oore。 似是察觉到身旁多了个人,苏樾微抬眼,错落斑驳光影落进长睫下的眸底,瞳色被晕染成温柔浅淡的琥珀色,依旧未柔化那疏离冷漠的眉眼。 即使他现在坐着,比安芙低了半个头,抬眼仰视的姿势却并未使他看起来显得好相处,他的目光不算冰冷也不带着处在金字塔顶端的哨兵的那股傲慢,可仍是让人生出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明明长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仿佛被剥离了情感,只剩清冷漠然。 虽然安芙不是真正的哨兵,无法感受来自同类的冲击力,但也能感觉到隐隐的压迫感。 她无视这股压迫,略微环视四周,舱内看着宽敞,却只有两个座位,但很舒适,一看就十分高级。 总部何时这么舍得花钱提高哨兵的体验感了。 还把顶级哨兵分配到她的队伍里一同出任务。 安芙朝着座位上的人弯弯眉眼,她从不吝啬于自己的笑意,哪怕之前的大多数笑容并不是出自真心。 可当她看见这个人,便忍不住朝他笑,嘴角也止不住地翘起。 安芙也没有压制的想法,她舒展着月牙儿似的眉,弯下腰,在他身侧坐下。 一坐下来,安芙的视线变低,脑袋只到苏樾的肩膀处,隐约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这人长得真高,不知道平时吃些什么。 越是强大的哨兵,对外界的感知力就越敏感,吃的食物也愈发寡淡无味,更有甚者会直接服用营养液。 且苏樾是目前唯一不需要向导辅助的顶级哨兵。 他似乎没有弱点。 就连一双眉眼都生得深邃而冷冽。 安芙从未想过,会有人让她一眼便欢喜。 在安芙坐下没多久,原先坐在驾驶舱里的外国哨兵调整了一下耳麦,随后像是听到什么紧急事件,匆忙起身回头看着坐在苏樾身边的安芙,面色一时间精彩纷呈,慌乱地往她的方向走来,操着一口生疏的中文,“这,这是oore的”。 局促不安的目光在掠过安芙身侧时蓦地一顿,一声不轻不重的敲击微不可察地响起,带着平静的示意。 哨兵的听觉也很敏锐,在察觉到某种命令时,几乎是瞬间就止了声。 “直升机马上起飞了,请系好安全带。” 外国哨兵反应迅速地转了话,没再看安芙一眼,回头重新坐进驾驶舱,打开耳麦与对面的人轻声交流着什么。 安芙有点疑惑,却没多想,低头束好安全带。 视线不经意间瞥过旁侧的那只手,骨骼匀称,指尖随意垂着,冷白玉雪中缀着点淡粉,有种漫不经心的意味。 不多时,直升机传来阵阵轰鸣,螺旋桨极速旋转,窗外风景转瞬而过,化为一条虚缈的长线。 安芙像从前一样望着窗,绵云层层叠叠,天色一碧如洗。 可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就情不自禁地落在苏樾身上。 此时直升机处于空中,离太阳很近,冰冷的舱内都显得温馨起来,头顶洒落金色光线,缱绻地照着他的侧颜,生出艳与白的剔透感,将那张冷白面容映染一丝温度。 安芙再也看不进晴光映雪般的美景。 恍惚间,在梦中将她禁锢萦绕的那股香气似又席卷而来。 “喜欢?” 轻缓,平淡。 这是安芙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却觉得恍如隔日,好似流逝在岁月里的冗长钟鸣。 安芙还没反应过来,便下意识地点头。 确实喜欢。 但说不出哪里喜欢。 也许是没有哪一处不喜欢。 一抹冰凉触上她的手腕,在光下反射出流转明丽的浅蓝光泽。 垂下的细链微漾,与扶手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手链在接触到安芙的皮肤时就自动收缩,圈成大小合适的长度,普通平凡的手环形状也幻化成晶莹的钻石链。 安芙回过神来,摸了摸戴在腕间的链子,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从盯着苏樾的脸变成注视着他垂在一侧的手。 那时的她在想,这么漂亮的一双手,不知道牵起来是什么感觉。 “喜欢。” 她微仰着头笑,明媚肆意渲染着白嫩面庞,似要开出一朵芬芳的花来。 安芙好像寻到了能抑制杀戮欲的另一种方法。 只要待在这个人身边。 在所有的人类里,她只喜欢他的气息。 第122章 【荆棘玫瑰】她的笑 13:26分。 几辆直升机在污染区附近降落。 舱门开启,凌冽的寒风裹挟腥气扑面袭来,弥漫的空气都混杂着浓郁腐烂的腥味。 泥泞的土壤阻碍行动,青灰雾气遮蔽视野。 作战靴陷进泥里,抬起黏连的残肢血水。 安芙戴好防护面罩,下了直升机,刚打开耳麦,就听里面传来几声急切的叫喊,“安芙,快点到我们这里来归队!”。 “oore的任务和我们不一样是去最中心处理污染源,我们只需要解决外围的污染物。” 说话间,几只循声而来的异形体已在迷雾中逐渐显露出轮廓。 在安芙回话的功夫,苏樾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便消失在朦胧雾气里。 安芙转身就要跟着,手臂被赶来的哨兵拽住,“安芙,我们的任务是处理这些污染物!给oore做后援!”。 他的话让安芙顿住,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对别人触碰自己的行为做出反应,而是重复道:“后援?”。 不等哨兵回答,她又说:“所以你们让他一个人去解决污染源?”。 安芙生的一张白嫩乖软的样貌,平日与人说话也是笑嘻嘻的没什么距离感,这会儿却叫人心底陡然冒起一阵冷意。 那个哨兵失了言,脸色涨得通红,片刻后才道:“oore在边境时就经常独自做任务,危险系数过高的污染区都是由他解决,因为他很强大,比任何一个人都适合处理污染源”。 安芙没接他的话,抬眼看向迷雾深处涌出的污染物,反手挣开被拉住的衣服。 “安芙” “啊——!” 一声尖锐的惨叫破开潮湿寒冷的雾气,血肉迸溅的腥气倏然荡开。 不远处的其中一名哨兵突然捂住脑袋匍匐在地,痛苦地嘶吼哀嚎,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剧烈膨胀,贴身的作战服被肌肉撑破,裸露的皮肤遍布青紫纹路,似有暗绿色的幼虫在游离在滚烫发热的血管。 指甲变得似刀刃般尖利,徒手扯下防护面罩,额头的青筋近乎迸裂,双目通红,喉间发出野兽的吼叫。 褪去了属于人类的皮囊,潜藏的兽性千丝万缕地从周身溢出。 “小葛!” 四周正在作战的几位哨兵连忙按住这个叫“小葛”的人,他们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只当小葛的精神域遭到污染物攻击濒临失控,慌忙地想把人绑起来通知向导前来疏导。 然而刚有人靠近小葛拿出束缚绳,胸腹便被一只粗大的巨掌捅穿,碎肉裹着血液稀里哗啦的流下来,那只手往里重重一捣,掏出染满鲜血的肠子,锋利的黑色指甲勾着一缕黏答答的稠血,不停滴落,融入潮湿的泥土。 哨兵的作战服都是特质材料,能够抵挡住尖锐兵器,却在此刻被视若无物,脆如白纸,利爪撕裂这层薄透的外壳直入内里。 所有人都呆住了。 “它”还在不断变化着,赤露的肌肤裹覆青绿色的鳞片,密密麻麻的触须从千万个毛孔里钻出,属于人类的嘴唇渐渐变为滴着黏液的口器,放大的瞳孔泛着幽绿光芒。 它没有理会身旁的哨兵,粗哑嘶鸣着往一个方向冲去。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大声喊道:“快!快阻止它!那架直升机里都是向导!”。 对着耳麦急促地呼吸,“快把舱门关好!”。 “信号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垄断了那边只有两个哨兵!” 它的速度极快,几乎眨眼间便湮灭于雾中,藏在四处的污染物同时涌向人群,哨兵们无心恋战,但被缠得脱不开身,只能无力地大吼着:“快去保护那几位向导!”。 向导的稀有让他们在任何危险时刻都是首要被救援的存在。 即使这批哨兵全员死亡,也要尽最后一份力将人安全送回总部。 而不过几秒,附近便传来凄厉可怖的惨叫,灰蒙蒙的雾气里仿若能瞧见飞溅的几缕猩红。 是守在直升机前的哨兵。 赫然爆发的力量迫使被围困在污染物圈里的哨兵们奋起直击,作战服因剧烈的动作险些破裂,“这群该死的东西!又恶心又难缠!”。 待他们终于冲出重围,精疲力竭地往直升机赶去。 就见“小葛”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举在面前狼吞虎咽地啃噬着,隐有令人牙酸的骨头脆裂声淹没在无尽咀嚼中,另一具尸体生死不明地倒在泥里,压在身下的土猩红潮湿。 那是总部里能力数一数二的哨兵,身经百战,特意被派来保护向导。 “小葛”扔掉手里的食物,脑袋僵硬地歪了歪,伸着漆黑爪牙往舱门扒去。 他们瞪大双目,急喘着想奔向直升机,然而跑完这一段距离的时间足够那个怪物冲进舱内将羸弱的向导撕裂吞噬。 “吭哧——” 迸溅的血珠飞洒在漆白舱门前,狰狞爪牙齐根断裂,一梭裹挟着强悍精神力的子弹势如破竹般的炸开筋骨组织,淋漓碎肉喷了一地,似雪中绽开的团团血花。 怪物头颅被一只戴着防护套的手生生绞断,那只手凝着凶戾的力道毫无停顿地将那颗头扭了一圈,扯断连接躯体的筋脉喉骨,断裂处一瞬间如喷涌的血泉咕咚咕咚冒着泡,膨胀的身躯抽搐两下后轰然倒地。 血液淋透半透明的舱门窗,映出向导们呆滞惊惧的脸庞。 他们似乎还停留在上一秒的恐惧里没有回神。 疾速赶来的哨兵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得顿住脚步。 当他们将视线顺着那只纤细的手向上移,喉咙不由感到一阵嘶哑艰涩,裹在作战服里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安,安芙?!”。 安芙偏头向他们望来,手里还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鲜血濡湿了手套布料,防护面罩溅满血色,似一笔腥浓的红颜料隔层透明膜熏染着白净似雪的面容。 他们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瞧见她侧眸朝着一个方向像是欢快地弯了弯眉,与以往的笑容不太一样,恣意张扬,明艳又热烈,仿佛生长在荒芜沙漠里的红玫瑰。 “嗒——”。 安芙松开手,头颅滚落在地,自上坡一路滚过鲜血绵延的土地,咕噜咕噜,直至在一双深黑色的战靴前停住。 不过半寸的距离。 众人的视线早就下意识地跟着那颗头移动,思绪紊乱,然而在看到这双战靴时猛然惊醒。 oore。 一袭黑色作战服衬出修长高挑的身影,映着乌黝黝的雾影,脚下流淌湿延血土。 天边泄露一角光线,微光被锋利的风刃割破,七零八落的光斑落在他身上。 深色皮手套裹着瘦长有力的指骨,一把锃亮冷冽的黑枪握于手中,反射的金属光泽淌过冷白下颚,映着薄凉微红的唇。 辽阔的黄沙拂起粗粝的沙石,细微颗粒扫过脸颊引起痒意。 哨兵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掏出检测器,屏幕显示的异常数值已然降至安全点,像是完全消失了。 不过是一会儿功夫,oore便寻到污染最严重的中心区域解决了污染源,甚至来回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要知道,在去往中心区域的路上同样会有许多污染物。 无人知晓他是如何解决那些东西的。 好像没人见过他作战时的模样,他所执行的都是危险系数极高的任务,除他以外几乎没人能活着从重度污染的区域出来,且不计其数。 他们只知他战无不胜,从无败笔。 第123章 【荆棘玫瑰】你想我成为谁 for the full ntent, please open the nt area(完整内容在本章讨论区,望谅解。) (满一千字数才能发布章节)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倡导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导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为主要内容。 人生美食清单 火锅 烧烤 烤肉 牛排 烤鱼 螺蛳粉 酸辣粉 桂林米粉 过桥米线 花甲粉 兰州拉面 麻辣烫 炸酱面 热干面 刀削面 炒河粉 酸汤肥牛 西红柿炒鸡蛋 北京烤鸭 泡萝卜 排骨玉米汤 麻婆豆腐 凉拌鱼皮 酸辣土豆丝 梅菜扣肉 猪肉炖粉条 土豆炖牛腩 白灼虾 清蒸大闸蟹 糖醋里脊 荔枝肉 虎皮鸡爪 酸菜鱼 水煮肉片 香辣小龙虾 辣椒炒肉 宫保鸡丁 鱼香肉丝 回锅肉 白切鸡 红烧狮子头 龙井虾仁 佛跳墙 姜母鸭 面线糊 石花膏 四果汤炸浮果鸡蛋汉堡 黄豆炖猪脚清蒸鱼 牛肉羹 烧肉粽 土笋冻蚵仔煎 酸辣汤 梅菜扣肉饼 炸淀粉肠 手抓饼 章鱼小丸子 凉皮 寿司 福鼎肉片 新疆炒馕 烤馕 钵仔糕 黑色经典臭豆腐 水煎包 扁食 烤冷面 鸡蛋仔 肉夹馍 酱香饼 葱油饼 关东煮 豆花 煎饼果子 小笼包 黄山烧饼 水晶虾饺 钵钵鸡 炸牛奶 炒酸奶 烤面筋 烤苕皮 金丝牛肉饼 铁板鱿鱼 脆皮五花肉 小酥肉 脆皮年糕 蜜汁叉烧饭 腊味煲仔饭 香辣鸡腿堡 奥尔良烤翅 炸薯条 正新鸡排 披萨 意面 上校鸡块 米汉堡 韩式炸鸡 香蕉飞饼 铁板豆腐 麻辣香锅 肠粉 盐鸡 泡椒田鸡 口水鸡 捞汁小海鲜 雪花酥 龙须酥 蛋黄酥 鲜花饼 板栗饼 绿豆糕 红糖发糕 芒果千层 麻薯 泡芙 三明治 蛋挞 蛋糕 青团 雪媚娘 铜锣烧 甜甜圈 红糖糍粑 烧仙草 杨梅荔枝饮 藕粉 凉虾 红糖冰粉 酸梅汤 海参盆蒸、腊味合蒸、走油豆鼓扣肉、麻辣子鸡、洞庭金龟、网油叉烧洞庭桂鱼、蝴蝶飘海冰糖湘莲、红烧寒菌、板栗烧菜心、湘西酸肉炒血鸭 清炖马蹄鳖、黄山炖鸽、腌鲜鱼、徽州毛豆腐、徽州桃脂烧肉、清香炒悟鸡、生熏仔鸡、八大锤、毛峰熏剑鱼、火烘鱼、蟹黄虾盅、奶汁肥王、香炸琵琶虾、鱼咬羊、香菇盒 八仙过海用罗汉、诗礼银杏、一卵孵双凤、怀抱鲤、神仙鸭子、带子上朝、花蓝桂鱼、孔府一品锅、玉带虾仁、油发豆建、白扒通天翅 夜莺与玫瑰(英文原版)。 \"she said that she would dance with if i brought her red roses,\" cried the young student, \"but all y garden there is no red rose\" fro her nest the oak tree the nightgale heard hi, and she looked out through the leaves and wondered …… “她说我若为她摘得一朵红玫瑰便与我共舞,但我的花园里何曾有一朵红玫瑰”——王尔德《夜莺与玫瑰》(翻译版) “不论什么地方,只要你爱它,它便是你的世界”——王尔德《夜莺与玫瑰》(翻译版) “wherever you love it, it is your world” (因pg蔽词过多,原内容发布在本章讨论区。) 第124章 【荆棘玫瑰】她觉得这是一份礼物 安芙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灵魂飘浮在深海,从里到外都有种不被自我支配的恍惚感。 灿烂绚丽的银河,炽热如烈阳的恒星将广袤无垠的宇宙染红,璀璨繁星坠入诡秘深渊。 那片似红色心脏的玫瑰星云,跳动的火焰鲜艳又明亮,她如一尾游鲸潜入海底,伸手抓住星云,远方忽而传来水波荡漾的声响,直至在头顶变成几道模糊不清的人声。 “安芙,听得见我说话吗?” “直升机降落尽快归队,总部要求我们回去立刻做数据检测,排除感染性。” 安芙从荒芜中抽离出神志,掀开潮润眼皮,发现自己靠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腰间系着安全带,柔软贴身的作战服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耳麦不知何时被打开,半掉不掉地勾在耳边,里面传来几名哨兵的呼唤。 她偏头朝身侧看去,见苏樾正静静地望着窗外,白皙修长的手撑住下颌,飞逝的缥缈浮景镀了一层淡漠平静的色彩映入那双桃花眼,仿若世间风景于他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装饰物。 刚才的一切好似白日梦境。 “直升机快降落了,提前准备好,总部事先准备了隔离舱,我们这批人都要进行全面检查。oore有特制的专门检查设备” 总部得知他们在污染区的事情后紧急联络隔离舱的人员进一步改善设备,确保检测结果万无一失。 安芙收回视线,哑声道:“收到”。 目光在掠过他稍显潋滟的唇色时微微一顿,但很快就被喉间的干涩转移注意力,似要一把火在灼烧着她的喉管。 这架直升机上没有为哨兵配备水源。 甚至连必需的营养剂都没有。 苏樾都不需要喝水和补充营养吗? 处理高度污染的源头应该消耗了不少精神力,顶级哨兵的体质如此强悍么。 安芙不着痕迹地抚上后颈隐藏的腺体,那里已褪去滚烫,不再发热肿胀,却又似残留着一缕不属于她的气息。 黄昏落日衬着山影叠峦,仓皇的残阳像被螺旋桨的端角划破,颓然坠落远处深林。 直升机从无边无际的丛林飞过,逐渐变低,直至视野尽头看见聚集的黑点,半晌后变得清晰明了,一群穿着防护服的人站在跑道两侧,持枪的哨兵分立,几辆军车停在一旁,准备在这批哨兵落地后转移到隔离舱进行全面检查。 螺旋桨搅起的旭凤掀动衣角,安芙在周围忐忑不安又惊慌疑惑的注视下回到队伍,另一批人神色急切地迎着她身后那抹高挑人影簇拥而上,语速飞快地用专业术语交流着什么,再伸手将人请进一辆车内。 苏樾只字未言,神情始终漠然,却并不让人感觉无礼傲慢,而是一种等级碾压的距离感。 两人自下直升机后便再无视线交流,在车门被关上的最后一秒,安芙突然朝那辆车望去,一张被余晖光影切割得半明半昧的面容乍然落在眼前,随后像骤然落幕的黑白电影归于沉寂。 安芙随众人被转移到隔离舱依次接受检查,她的编号排在后几位,就拿了瓶水坐到角落,拧开瓶盖仰起头就哐哐哐地往嘴里灌。 从早上到现在没喝过一口水,嗓子疼的冒烟,她实在是太渴了。 几滴来不及吞咽的水顺着下巴滚落,安芙刚想抬手擦拭,就听身旁传来一道有点熟悉的声音,带着迟疑不解,“安芙,你的脖子怎么了?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吗?”。 安芙转头看去,是前几日那个与她搭话的年轻男哨兵。 她抹去下巴的水滴,因仰头喝水而露出一截的细白脖颈又被衣领挡住,“虫子?”。 安芙隔着领口摸了摸脖颈的位置。 “是,是啊,看上去有点红,你没有感觉吗?” 男哨兵仍是望着那处,眉头微蹙,看样子颇为担忧。 他在污染区时跑得稍慢几步,没有亲眼看见安芙将变异体尸头分离的场面,只是听队友描述,心中觉得诧异,对她的印象却还停留在身形娇小的美少年。 安芙长得白嫩,皮肤染上一点红便会格外明显。 方才仰着头喝水,那抹红像开在白雪里的红玫,绵延成片,无端生出糜艳旖旎。 安芙拧上瓶盖,垂眸片刻,而后抬起眼不太在意地笑着,拢了拢些许宽松的领口,“现在有一点了。” 她弯着月牙似的眉眼,睫毛像把细密的小扇子,仿佛是想起了一件高兴的事,唇角翘起愉悦的弧度。 男哨兵心底涌起些许怪异感,可无从知晓这股感觉为何而来,他还想再细致地询问几番,便听有人叫他准备前去检测。 “那我先去了,你记得涂点药,现在的虫子难保有毒性,以防万一。” 安芙并未出声,只点头作答。 一小时后,这批人的检测结果出来,无一异常数据,便由集体隔离舱转向单人隔离室。 “还是按照原来的模式,48小时隔离期满就可以外出做任务了。” 工作人员简单嘱咐了两句,“最近总部额外发放了营养液,你是需要正常饭菜还是营养液?”。 安芙对没滋没味的营养剂没兴趣,自然是选食堂的饭菜,随后表达了“这两天荤食不太熟”的问题。 工作人员讶异地瞧着她,“我觉得味道不错,比之前更新鲜了,而且也没人反应这个情况,也许是你的胃口不太好,那你还是要选食堂饭菜吗?”。 安芙依旧选了饭菜,另外要了几管营养液以备后用。 在工作人员临走前,安芙环着手倚靠在门框上,突然说道:“总部的仪器能检测出任何污染数值吗?”。 “当然,我们配备了最先进的仪器设施,目前出现过的污染数值都能检测出来,哪怕只有一点。何况这么久了也没发生错误,请相信我们。你们作为哨兵,只需要处理外面那些肆意泛滥的污染物,保护人民安全。” 安芙对着那人无声地笑了笑,“是吗,如果出现了新的污染源,你们能确保检测出来吗?”。 工作人员忽然冷下脸,“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了,我们绝对不会出现任何纰漏,目前外面的污染物也在逐一清理减少,情况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相信不久之后,地球再无污染物,这是属于我们的领土。” “你这个哨兵” 挂在胸前的呼叫器紧急振动起来,她面色不耐地接起,下一秒神色骤变,“你说什么?a区有多个向导陷入昏迷?昏迷前有什么征兆吗?四肢抽搐”。 工作人员脚步匆忙地往外走,“快通知其他人去帮忙,检查他们的身体状况,再腾出几间单独的隔离室。” 安芙神情平淡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人类的存在,也被其他物种定义为污染物。” 他们不过是居住在地球上的一个种族,却以支配者的身份试图掌控完整的生物链,自立于顶端后便久居不下,高高在上地俯瞰那些被打上“弱者”标签的物种。 安芙不了解人类的七情六欲,却也知人性贪婪丑恶,将“七宗罪”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她遇上了一个奇怪的人。 她并不厌恶他,反而生出本能的亲近之意。 甚至于他在她身上烙下的痕迹,安芙都觉得可爱至极。 她低头拨了拨衣领,忽然想仔细观赏一下这份特殊的“礼物”。 是的,安芙觉得这是一份礼物。 第125章 【荆棘玫瑰】原来他喜欢玫瑰花 安芙走进浴室褪去作战服,解下束胸带,镜面里映出一具盈润柔白的窈窕女体,她用水打湿额边碎发,又顺着侧颊向后探去触摸隐藏的腺体,不像白日里那般炙热滚烫,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安芙像一尾白嫩剔透的鱼儿潜入放满热水的浴缸里,后脑抵住漆白缸壁,墨色的发湿淋淋地披在脸侧,两颊被缭绕的热气蒸腾出一抹嫣红。 水中抬起一只细伶纤细的手臂,缀着流光的水意从指尖倾泻而下,宛若坠落的银河。 每次出完任务,安芙总会有杀戮欲没有被完全填补的不满足感,但是她能忍受这种感觉并为下次的“食物”腾出足够的耐心来迎接属于她的盛宴。 但这次,她的欲望核心似乎发生了不可逆的偏移。 安芙再次闭上眼埋进水里,潮湿的黑发在水面波荡起伏,像绽放的黑色花柳。 恍若身处深海,咸湿的海水渗透灵魂,安芙感觉自己的身体又沉又重,仿佛被吸入漩涡,眼皮也沉得抬不起来,她的四肢在渐渐缩小,吸饱了液体,意识困入窄小的空间。 安芙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雪白的猫。 她在水里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刺骨的冷意钻入毛孔,被水浸湿的柔软毛发沉沉浮浮,几缕纤白长毛晃进眼底,一时间觉得有点眼熟。 似乎在哪里见过。 安芙迟钝地思考了几秒,逐渐意识到她的意识再次附身于精神体上。 白色长毛猫。 明明上一秒还在洗澡,此刻却变成了一只猫。 安芙本身是不怕水的,但或许是因为猫的天性使然,加上水温突然降低至接近冰冷的状态,她下意识地在水里扑腾起来。 粉嫩的猫肉垫触蓦地触碰到一具柔韧紧实的身体。 触感并非纤细柔软,而是骨骼修长,覆盖的一层肌肉如昆仑山脉般起伏有型,不是她所熟悉的身体。 这是一具陌生的,属于男性的躯壳。 一只冷白瘦长的手在水里准确无误地抓住白猫的后脖颈,将她从水底提起,腕骨凸起,黛青色的血管爬上肌肤,有种异样的病态。 安芙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蓬松滑顺的长毛紧贴着皮肉,呈现出圆润实心的猫体,像在冰湖里滚落的雪球。 她甩了甩湿透的毛,入目的是一间全然陌生的浴室,浴缸,而后稍稍抬眸,撞进一双淡漠清冽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微垂着眼,冰冷又漫不经心,安静地自上位俯视她,瞳孔中倒映出她的模样。 低垂的眼睫宛如鸦羽,末梢坠着莹莹水滴,凝结了些许光晕,也不知是原本就沾上的,还是刚才安芙摇头时溅到的水珠。 或许是长时间泡在冷水里,那只握在安芙后脖颈的手冰凉得毫无温度,让她打了个寒颤。 安芙没有挣扎,几乎是以温顺的姿态被苏樾捏在掌心。 正值初冬,为什么还会有人泡冷水澡? 哪怕是再强悍的体质,也禁不住这般作腾。 也有哨兵会在情绪不稳又无法及时找到向导疏解的暴躁状态下选择冲洗冷水澡。 但安芙没在苏樾身上感觉到任何情绪波动。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平静,哪怕他的浴室里出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却不见半点讶异。 不是谁都能看见安芙的精神体,至少在遇上苏樾之前,她的精神体无人可察。 可在上次莫名闯入他的卧室后,她的精神体似乎与他建立了某种奇怪的联系。 安芙能附身到自己的精神体上,与苏樾直接发生接触。 她细细感受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其他精神体的存在。 安芙还没见过苏樾的精神体,也无法感知。 满身是水的白猫被放到浴缸外侧,脚下晕开绵延的水圈。 浴室里连暖气都没开,灯色清冷地照在磨砂玻璃门上,像朦胧着一层浅浅的灯雾。 这只猫的出现对苏樾来说似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他甚至都没有表现出一丝好奇。 安芙的住房室虽然没有这里高级精致,却四季常温,温度适宜。 上次神志不清,昏昏欲睡,没有太明显地感受到这股寒意。 这会儿沾了冰水,寒冷蔓延进四肢百骸,似要将她的骨头生生冻裂。 就在安芙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摇摇晃晃地歪倒在一旁的瓷砖上,她又被一只手拎了起来,垂着的肉垫碰到水面,淹没胖乎乎的四肢,冰冷的身体忽然泡进温热暖和的水里,瞬间驱散了周身寒意。 她是从背后被抱进热水里的,所以看不见苏樾的脸。 入水之后,他没再拎着她的后颈,而是将手臂往下搁在浴缸壁上,拖住她的臀和后腿,让她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 漂亮清晰的肌肉线条鲜明地传递到安芙的感官,她甚至能闻到从那肌骨间散发的香气,若有似无地勾动着她的心弦。 苏樾把她放进水里后便不再抬手触碰她,只有热水包裹她的身体,像一双有意识的手温柔地将水流推向她。 安芙被弄得很舒服,忍不住向后仰躺,圆圆的后脑勺靠进裸露的胸膛,托住她的那只手忽然动了动,随后另一只手从侧边摸上她的下巴,动作缓慢地磨了磨。 安芙被迫抬起下颚,猝不及防对上他氤氲着潮湿热气的眉眼。 沾染了水汽的眼睛显得不那么锋利,里面藏着一个模糊的她,恍惚间生出宁静温柔的错觉。 错落的光影间只能看见漆黑浓密的睫毛,他生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偶有一丝浅淡的银蓝倾泻而出,像窗格子里隐约透出的蒙蒙月光,仿佛里面住着另一个人。 安芙泡了一场漫长的热水澡,窄小空间里的热度在不断上升,弥漫的信息素使她意识昏沉。 苏樾将她从浴缸里抱出,用干燥的毛巾裹住她的身体擦拭一番,又把她放在烘干机下吹得清清爽爽,毛发蓬松通透,活像一只雪白柔软的棉花团。 他赤着苍白的脚踩在花纹繁复的红绒地毯上,仅着一袭黑色浴袍,微微低着头轻抚白猫,指尖随意地捻去浮毛,说不出的慵懒散漫。 安芙感觉有股暖流四处游走在筋脉中,每掠过一寸便有酥麻之意。 深黑色的曳地窗帘紧拉着,隔绝了外面的景色。 几株嫣红玲珑的玫瑰摆在茶几上的白瓷花瓶里,淡淡的芬芳萦绕在卧室。 安芙一时分不清涌上鼻间的香气是源自于她的信息素,还是玫瑰本身的味道。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的脑子里只出现了一个想法。 原来他喜欢玫瑰花。 第126章 【荆棘玫瑰】她更喜欢叫他苏樾 天空土壤草木捱过长夜,金色旭日跃上地平线,万物以虔诚又鲜活的心脏迎接破晓,被晨曦毫不吝啬地赋予生机,绽放属于自己的独特色彩。 安芙睁开眼,单调的天花板悬在头顶,熟悉的卧室摆设映入眼帘,但在此刻多了一丝陌生。 昨晚她的身体在浴室里陷入沉睡,而精神体与苏樾同眠。 当意识回归本体,醒来后却是裹着一条浴巾躺在床上,全身擦拭得很干净,没有湿漉滑腻的沐浴液和水渍。 安芙起身重新冲了个热水澡,等她换好衣服走出浴室,沉寂的门铃被人摁响,打开门来,是送餐食的人。 并非昨天那个工作人员,而是换了一副生面孔。 送餐人员将餐盒递给安芙,微笑道:“今天的三文鱼片很不错,我帮你多装了一份。” 安芙双手接过,愉悦地弯了弯眉,“谢谢”。 她看着那人两手空空的样子,提醒说:“我还要了几管营养液”。 “真是抱歉,来的太匆忙,你先尝尝饭菜,晚点我再拿来。” 送餐人仍是淡笑的模样,“食堂饭菜味道很好,不多吃点可惜了。” 安芙低头摸了摸温热的餐盒,无意间问道:“昨天那几个昏迷的向导还好吗?”。 似乎是没想到安芙会询问这件事情,那人顿了顿,随后露出平和的笑容,“他们很好,只是最近太劳累了。目前还有几批哨兵在进行隔离检查,过几天就能出来了,我们很期待”。 安芙慢悠悠地抬起眼,“期待什么?”。 那人无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笑着转过身,“期待你们的回归”。 “苏oore的隔离期和我们一样吗?” 这里的人好像都称呼他为“oore”,这个代号更类似于是种荣耀的象征。 但她更喜欢叫他“苏樾”。 送餐人员的身形一顿,接着肩膀抖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下一秒喉间发出的笑声瞬间加大,仿佛一个痴狂的信徒崇拜着高不可攀的神明并以此为荣,“oore啊oore当然和你们不一样了。他是种族的新生,是我们的信仰,永远不会停下征途。” oore的步伐永无停歇。 门被关上,安芙站在原地静默片刻,端着餐盒放到桌上,掀开方形盖子,色泽暗沉的鱼片堆砌成小山,混杂着几条鱿鱼须,在某个角度隐约折射出幽绿色的光。 她用筷尖戳了戳其中一根翘起的鱿鱼须,不知是因为她的拨动,还是别的什么,它仿佛有感觉似的向内蜷缩了下,无数个小小的吸盘像一双双肉眼蠕动起来。 安芙搬了张凳子在桌前坐下,精神力化为无形的锋利刀刃将筷子削尖,顷刻间插透鱿鱼须和三文鱼片,溢出透明粘腻的液体裹上筷头。 近乎是同时,几道尖锐狰狞的嘶鸣重叠在一起传入安芙耳中。 她对周围的感知能力并不比哨兵差,因此能听到不同维度层面,超过正常人类的听觉范围。 筷尖燃起一簇火苗,猩红的火焰舔舐而过,密密麻麻的线形虫拖拽着埋在肉里的细小足肢,刺耳的尖叫渐渐衰弱,直至销声匿迹,餐盒里不留半点“食物”残骸。 安芙重新合上盖子,洗了两遍手,拿出一条毛绒绒的棉花毯将自己陷进床里打起盹来。 在隔离室的日子不是睡觉就是吃饭,现在饭也吃不成,只能补觉。 长时间的睡眠能压制她想见血的屠戮欲。 而现在的她,似乎不怎么想杀人。 安芙突然想闻一闻白玉兰的香气。 深林独有的潮湿雾气在鼻尖浮动,风中涌起若有似无的腥气。 泛黄枯叶飘飘悠悠地落下,又似被风刃割裂,脉络尽断,边角残叶被翻涌的灰黑色雾气卷携而起。 遮天蔽日的深渊丛林中,微光穿过茂密松散的树杈形成零散的光网笼罩着遍地横尸血腥。 腐烂扭曲的“污染物”半截身体埋在泥泞里,细细密密的足肢钻出毛孔,芝麻大点的小虫吮吸尸液,肚囊鼓胀成拳头般大小,再像个膨胀到极致的气球“砰”的炸开。 虽然知道这些恶心的东西碰不到自己,安芙还是站远了点。 她百无聊赖地蹲着身,雪白毛绒的猫爪揪了揪角落的草叶。 外物无法触碰到安芙,但她能够主动触摸外界物质。 在安芙入睡后,精神体又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不像前两次一样出现在总部区域,准确点说是苏樾的房间,而现在的她正处于一个充斥着血腥的密林。 四周的腥气太浓,安芙一时间无法辨认苏樾是否在这里。 她扒拉着草堆,视线落在树林深处涌动的黑色雾气中。 周围的污染物渐渐多起来。 仿佛有意识般地向黑雾靠近,一张张酷似人脸的面庞浮现出狂热痴醉的神色,幽绿的竖瞳浓稠到似要滴出汁液。 它们宛如信仰神父的狂热信徒走向神圣光明的教堂。 腐烂从内而外占据它们的皮囊,腥臭爬满身体,每一寸皮肤都在孕育新生,暗红的血像挤爆的朱红颜料晕染裸露的肢体。 它们走进雾里。 粘腻猩红的血仿佛都被那一团诡异的黑雾吞噬进去,不落一滴,吸附血肉筋脉,化为数具漆白森冷的骨架,最终腐蚀成白色粉末融入泥土深埋地下,长出一簇盛开的纯白玫瑰。 暗沉黑雾吸满血色,显出一点妖异的红,似有一双手缓缓拂过那丛绽放的玫瑰,柔软苍白的花瓣自尖端顺延出一片嫣红,被血雾淋成淡淡的粉,与周围阴森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雾气散去,直至中心,只见一抹颀长高挑的身影站在那处。 明暗不定的光影落在他身后,眼角唇瓣似染了玫瑰的殷红,深邃眉目间多了一丝迷离朦胧,清隽冷冽的面容在晦涩氛围里显出堕落的诡艳来。 一点火星从他的指尖跌落,像死灰中诡异的猩红,灼热徒然蔓延,燃尽那簇生于沼泽尸海的玫瑰。 安芙被玫瑰燃烧散发出的怪香熏得脑袋晕乎乎的,香气流进呼吸里,她下意识地想凝聚精神力建立屏障。 但下一秒,逼仄窒息的侵略感朝着安芙的方向铺天盖地袭来,瞬间冲破了她自身的精神屏障,以摧枯拉朽的姿态闯入她的精神域。 隐匿在血腥里的信息素气味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涌进她的意识海,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精神域被撒下花种,拔地而起,白玉兰的气息浓郁又强势,恣意生长,彼此交织在一起,靡丽惑人。 天倾地覆,四季颠倒,摇动的花枝坠下霜雪,贴近,纠缠,融合。 精神域里更深一层的是精神图景,那是安芙建立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精神结合的地方。 消解,震颤,源源不断的精神力交错汇集成浅蓝色辉光,撕扯进入精神图景。 摇晃乱颤的花瓣枝叶在漫天雪色里显出淋漓尽致的鲜丽,鸽群飞过天空,长风掠过,遗落纯白的毛穗覆盖大地。 安芙目光涣散得几乎失焦,视网膜发白,眼前是混沌的漆黑与纷杂光晕。 她溺死在深海里。 第127章 【荆棘玫瑰】世无居所 安芙仿佛在黑暗中靠着谁的身体,算不上温暖,甚至感觉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 偏有源源不断的气息铺洒而来,沁人心脾的花香缱绻暧昧地亲吻着她的鼻尖和嘴。 一只手落在她脆弱的后颈,冷硬的指骨碾过柔软皮肉,像在漫不经心地抚摸一件称手的把玩之物,冰凉的触感带着细密电流蔓延到全身,平缓的心跳又猛地剧烈加速起来。 安芙困倦地用脑袋蹭了蹭后方的人,意识模糊地翻了个身,露出毛绒绒的肚皮,那场漫长而又酣畅淋漓的精神结合让她萎靡得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地无法睁开。 她像一只洁白无瑕的羔羊,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摊开柔若无骨的身体。 几秒后,那只苍白的手又贴在那片敞露的细腻皮毛之上,修长指骨微微拢起,指尖陷入长毛,娇小的白猫几乎都被握进他的掌心里。 猫的骨头柔软纤细,一身蓬松毛发又顺又滑,窝进人的怀里只觉像一团香甜温暖的白棉花。 他的手指在她敏感的肚皮上打着圈,节奏缓慢,像爱抚,又像不经意的捻弄。 安芙的疲惫感随着他按摩式的轻抚缓缓消失。 与此同时,游离的思绪也渐渐回拢。 一个清晰明了的想法浮现在脑子里。 她被苏樾抓住了。 正四脚朝天地躺在他的腿上。 四周时不时传来的微弱颠簸感,让她的后背隔着层布料不断摩擦着他的大腿,硌得脊骨一阵疼痛。 这是一辆正在行驶的车。 安芙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涣散的视线勉强聚焦,落入眼底的是一截冷白干净的下颚,衣服领口一丝不苟地束到咽喉,向外延伸的肩线优美流畅,无端多了分不近人情的寡淡。 他单手搭在车窗边沿,黑色皮革手套勾勒出修长有力的骨骼,车外流逝的黯淡夜景覆了层淡漠疏离的色彩映入他的眼底,漫山遍野的寂寥萧瑟。 另一只落在她雪白肚皮上的手未着一物,散漫地抚弄着,似在感受掌心下独属于她的温暖和柔软。 褪去冰冷皮革的手指逐渐染上她的体温,绵软的小腹轻微颤栗着。 车内黑漆漆的没有灯光,只有浅淡月色依稀照亮宽敞寂静的车厢。 驾驶座上的哨兵一声不吭,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除了苏樾,其他人看不到安芙的精神体,所以她并不担心。 安芙睁着眼坚持不过几秒就又重新阖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的精神力损耗过多,陷入极度的修复期,维持不了太久的清醒时间。 向导对于哨兵的作用从某种意义上算作“采阴补阳”。 安芙从来都是以一个狩猎者的身份潜伏在哨兵队,但不曾想有一天她也会变成羸弱的猎物被一只强悍的捕猎者按在身下无法动弹。 这样的身份转换,却让她生不出一丝挫败的负面情绪。 反倒有股期待愉悦感陡然升起,她要做这个狩猎者最锋利的爪牙。 枕在苏樾腿上睡觉的白猫浅浅地打起了鼾,鼻尖唇角微红,似抹了胭脂,软软的肚皮上下起伏,腿儿无意识地向外蹬了蹬,粉嫩的爪子开了五瓣梅花,像醉酒后的憨态尽显。 在她睡着后,那只落在小腹的手慢慢停下轻柔的抚触,指尖随意地垂落,抵住肚皮,像在弹拨雪白漂亮的琴弦轻点着往上,毫无遗漏地碾压每一寸敏感地带,指下的身体无力颤动起来。 最终停在白猫的喉骨,捋顺周围翘起的长毛,轻缓地画着圈,摩挲,瘦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环住她柔嫩的颈部,再收小一圈,以一个禁锢束缚却不让人感觉窒息的姿态和力道将她扣在掌心。 仿佛只要稍稍一用力,这段脆弱的脖颈便会折断。 沉睡中的安芙察觉喉骨处的微微挤压,却又嗅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最后放下本能的反抗,只是乖顺地朝着施力的方向亲昵地蹭了蹭。 那只手一顿,时间流逝的速度格外漫长,安静到整个空间都要定格。 在晦涩朦胧的光影里,苍白的指腹抬起,肤色如瓷,缓慢捻去白猫下巴处的浮毛。 安芙是在一阵激烈的响铃声中醒来的。 她揉着泛疼的太阳穴爬起身,眼皮仿佛被胶水黏住,困难地睁开眼,就见自己回到了单人隔离室的那具躯体。 门铃仍在继续,不肯罢休。 除了送饭的工作人员,闲杂人等是不会出现在哨兵隔离室门前的。 安芙顶着一头睡乱的散发起床去开门。 门一开,依旧是上午的那张面孔,嘴角挂着平和如初的笑意,丝毫不见按门铃时的焦急躁动。 他的视线掠过摆在桌上的餐盒,“中午没见你回应,是早饭不合胃口吗?”。 安芙也对着他笑,黑白分明的眼一眨不眨,“味道很好”。 “是吗?那就好。” 送餐人员盯着她的肚子,“要好好珍惜食物。今天的晚饭是猪肉汤圆和红烧鹌鹑蛋,听说你喜欢吃荤食,特意多盛了点。” “谢谢,我是很喜欢吃肉。” 安芙接过他手里的餐盒,又说:“这次带营养液了吗?”。 他微微一笑,从背后拿出几管包装好的营养液,青绿色液体流淌在透明管里泛起明亮的光泽,宛若细长游蛇,“当然”。 “是青苹果味的。” 安芙把玩着那几管营养液,莹绿在指间旋转翻飞,“那明天可以带草莓味的吗?”。 “我更喜欢吃草莓。” 送餐人员点点头,“当然可以”。 他盯着安芙身后的方向,开口道:“用过的餐盒拿过来,我一起带出去,放久了容易生味。” 安芙折回身将餐盒递给他。 送餐人员掀开一角盒盖,见里面干干净净的只剩汤汁,又露出一点笑容,“看来今天的饭菜确实不错,很合你胃口”。 语毕,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安芙的腹部,向前凑近一步,似乎是想确认观察什么,却在靠近她的那一瞬间猛然顿住,倏地抬起脸,虚实不定的飘浮笑意褪去,眼底尽是惊疑惶惑。 “您您是” 他的声音变得轻重不稳,呼吸急促,血色不明的脸庞因心跳加快而浮现酡红。 安芙向后退了步,勾起的眉梢眼角恍然间带了一丝戾气,“抱歉,我不太喜欢陌生人的气息,所以不要靠我太近哦”。 送餐人员扶住门框,身形踉跄,额头凸起的青筋狰狞,似要挣破人类的皮囊,孵化出腐烂潮湿的血肉。 他的呼吸又粗又重,眼白显露血丝,紧紧盯住安芙,像是要分辨清她的模样,或是嗅她的气息。 “啪——” 安芙一把将门关上,隔了两秒又打开,“明天不用给我送饭了,草莓味的营养液就下次”。 “啪——” 隔绝对方的注视,她端着餐盒坐到桌前,打开盒盖,用筷子戳了戳一颗圆滚滚的鹌鹑蛋,稍稍使力扎破表皮,露出微湿的蛋黄,并不绵密,而是带着些许沙粒感。 安芙又戳了一个肉汤圆,热乎的汤汁流出来,香气四溢,一点肉沫裹在汤圆皮里,猩红似血。 白糯饭米粒在灯光下漾起透明般的水色涟漪,粒粒丰腴,在不经意的角度里微不可察地扭动着。 筷尖熟练地窜起一团火,尖锐嘶鸣不绝于耳,刺鼻的焦香充斥在窄小密闭的空间。 赤色光芒映入乌漆漆的眼眸,像在夜色中燃烧的蝴蝶。 安芙拆了一管营养液倒在餐盒里,如法炮制。 门铃在这期间只响了一次便不再发出动静,安芙用精神力感知到对方在门口站了很久才离开。 她开始思考该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毕竟,她是正常的肉食主义者。 连续几天吃不了肉的日子有点难熬。 但在这个想法生出时,安芙忽然觉得一个人的旅途太过单调。 在以前,她想世界无任何一处地方是她的居所。 世人的悲欢生死,草木荣枯,从不与她相干,她也不会去关心。 第128章 【荆棘玫瑰】鸡腿 两天隔离期结束,安芙接到城郊外的a级任务,勘察仪器检测出那边的磁场波动异常,存在污染物泄漏的安全隐患。 这次任务用了两个多小时便全员返程,一下军车,安芙就往食堂跑,她提着松了一指半的裤腰,感觉肚子都是瘪的,另外她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因饥饿而愈发暴涨的杀戮欲得不到舒缓,让她的精神濒临失控边缘。 这回碰上的污染物仿佛生出了神志,也不向人类发出攻击,躲藏的位置十分隐秘。 安芙一如往常地和队员分开行动,独自一人,但从头到尾都没碰到落单的污染物。 等到集合时,领队拿出一个新型仪器检测污染值,“磁场平衡,数值已经达到正常范围,任务完成”。 安芙询问他们是在哪里处理污染物的。 领队微笑着指向一条和她所选道路完全相反的小径,“是在那边”。 “安芙,下次记得跟上我们。” 安芙低头拨弄着摇摇欲坠的腰带,语气平静自然,“好的”。 她连早饭都没吃上一口,只因食堂里几乎不见素食,包子馒头都见不到一眼。 安芙本想着借此出任务的机会直接离开总部,她有能力躲开那些人的追踪范围,但最终还是跟着队伍回来了。 她揉着隐隐发胀的右眼,太阳穴一跳一跳,步子迈得又快又急,想早点去食堂找找有没有正常的食物。 安芙觉得前几天那些玩意儿看着怪恶心的,但这并不影响她的食欲。 走进食堂,乌泱泱的人群挤成一堆,安芙选了角落人最少的那一条队排,视线掠过四周的人,脸上纷纷挂着友好的微笑,接触到她的目光,礼貌地颔首,嘴角扬起千篇一律的弧度,显得格外空洞。 安芙瞧着其中一列队伍中并排站在一起的两名哨兵,关系似乎颇为亲近。 她对这两人有点印象,原因是他们曾经为争夺一个女向导而在食堂大打出手,还险些抄起她的饭盘当作武器砸向另一位哨兵。 那天的饭菜是她排了二十多分钟才轮到最后几块包汁的红烧肉。 安芙反应快,拿着吃了几口的饭就退到不被打斗波及的地方去吃。 后面的事情她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俩人自那以后都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场合,听说私下还打了不少架直到被总部警告才安分下来。 不过今日一看,他们更像相交数年的好友。 知安的目光从两人相触的手臂间划过,侧头踮脚去看摆在前面的菜单,还差三个人就轮到她了。 这个窗台卖的是手工宽面条。 安芙吃过几回,面条本身的口感十分筋道,除了没太多配料,要是再撒点浇头就更入味了。 后颈忽然拂过一阵温度极低的陌生气息,阴冷,寒凉,像栖居在山谷深林中的夜行生物。 “你好香” 安芙迅速侧身避开,后颈被擦过的皮肤染着那股寒意,她转过头抬起眼,下一秒抽出插在裤兜里的手,捏得紧绷,指骨凸起,瞬间使力打过去。 那人被打的向后猛退,抬手捂住被一拳揍出血的鼻子,指缝溢出汩汩鲜红,喉间的哀嚎近乎扭曲,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他脚步踉跄地靠到墙边,似是头重脚轻,身体晃动几下,紧接着浑身抽搐颤抖,瞳孔缩成一条不辨颜色的竖线,在某一时刻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球。 弓起后背,嘴巴大张着粗喘,似是难受至极,体内束缚了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 安芙看着面前这张被自己打得惨不忍睹的脸庞,语调没什么起伏,“不好意思,实在是有点忍不住了”。 那人的动作一滞,随后僵硬地歪了歪脖子,咧开嘴角,吞咽了下口水,朝她露出一抹微笑,“没事,我很好”。 他直起身子歪歪扭扭地又向前走了几步,像个成年人突然倒退至婴儿时期,行动迟缓,手脚不协,但更像是皮囊里藏着尚未完全掌握人类习性的怪异物种。 “是吗?没事就好。” 安芙笑了笑,瞧着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和裸露在外似在褪皮的一部分皮肤,“今年的冬天很冷,多喝点水”。 “对了,你应该更喜欢喝热的。” “是,热的很美味。” 安芙没再继续排队,径直回了隔离区。 任务返程途中,领队说总部颁发了一条新令,即日起同一队伍外出做任务的哨兵需要分批次隔离,名单由上级确认调整后再发布。 安芙的隔离室没变,依旧是原来那间单人房。 但这次队伍里的人除了她和另外几个人都去了新的隔离区。 听说住的还是集体隔离舱,位置在偏僻的东南角,那一块场地常年背阴,四季阴寒潮湿,冷风昼夜不歇。 安芙觉得离开总部的计划该提上日程了。 她喜欢温暖的阳光。 深色系的曳地窗帘遮掩光线,泄进窗的长风吹起一角窗纱,拂亮漆棕地板,房间的整体色调偏暗,唯有一抹雪白埋入华贵的毛绒地毯,明亮又惹眼。 苍白的脚踝陷进明与暗,宽大的黑色浴袍略微起伏,腿部骨骼匀称,铺着线条流畅的肌肉,伴随着走动而舒张开来,蕴含柔韧强劲的劲道。 沐浴露的香味和某种熟悉的气息融合交织。 酣睡中的白猫昏沉睁眼,鼻尖掠过白玉兰的香气,下意识地张嘴咬住面前的袍角。 她的力道很轻。 那股气息也随之停下。 安芙挪动着沉甸甸的身体将脑袋枕到他的脚背。 她梦到了一盘刚出锅的椒盐大鸡腿,热气腾腾,冒着勾人食欲的味道。 但这味道似乎变了味,却依旧得她喜爱。 安芙含着嘴里的“鸡腿”磨了磨牙,觉得今天的鸡肉特别柴,无法咀嚼。 长期压抑的饥饿感让她在睡梦中不再克制,她伸手抱住这只大鸡腿,脸颊不停蹭着。 安芙本能地想张嘴重重咬下,可不知为何,一碰到这块肉就只轻轻用牙齿慢吞吞地磨起来,始终不下重口。 白猫薄软的肚皮起伏几下,发出咕噜声响。 她饿得近乎再次昏睡过去,歪着头睡得昏天倒地,连鸡腿的影子都消失不见。 意识不知混沌几许,当鼻间再次传来热腾的葱香椒盐鸡腿香味,比方才更加清晰真实,安芙恍惚地嗅了嗅,终于忍不住彻底睁开了眼。 她正躺在真皮沙发下的柔软毛毯里,浑身舒适温暖,房里似乎开了暖气,熏腾萦绕着沁香。 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大盘新鲜出炉的烤鸡腿。 苏樾坐在沙发里,修长漂亮的手戴着透明手套,一只手捏着鸡腿骨,撕下一块块干净整齐,大小适中的鸡腿肉。 质地纤薄的手套裹着冷硬指骨,从容又细致。 屋内的灯光并不明亮,他的眉眼被渡上一层朦胧的沉静,偏生眉梢眼角不见一丝情绪泄露,仿佛只是在用纸巾缓慢地擦拭染血的枪口。 这是安芙第一次看见他身边出现食物。 苏樾也喜欢吃鸡腿吗? 安芙趴在毛毯里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鸡腿。 她浑身被暖气染得热烘烘,脑袋也晕乎乎的。 和前两次的寒冷相比,这次的室内温度让她有随时想睡觉的欲望。 但现在的安芙更想吃鸡腿。 苏樾将一整盘鸡腿都处理好了,撕成块的肉堆叠在一起,看起来精致可口。 他摘下手套,又用纸巾擦了擦,在白猫直勾勾的注视下将她从毛毯里抱到身上。 安芙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摆上一盘热乎的鸡腿肉。 她饿得饥肠辘辘,只稍思考一秒便埋头吃起来。 肉质饱满,汁水鲜美,没有丝毫怪味。 安芙吃了小半盘,中途转过脑袋,苏樾没有制止她继续进食的意思。 等安芙不吃了,他也没动一口。 安芙吃撑了,肚皮圆滚滚的鼓起来,像塞满棉花的实心球,她趴着不太舒服,就在苏樾腿上晃晃悠悠地翻了个身。 她仰视着上方的面容。 窗缝射进来的日光照在他的眼角边缘,泛起浅淡的银蓝色光晕,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她倒映在那双安静的眼底,就像被这张网禁锢在苏樾的眼眸中一般。 安芙能从他的眼里看见模糊的自己。 却又不像她。 这双眼睛也似乎不该这般平静无波。 她想,当他低眸静默地注视一个人时,他的眼神应该是格外温柔的,让人心悸。 被哨兵团以代号“oore”称呼的苏樾,平时总用毫无情绪的双眼看向旁人,与生俱来的疏离感让人几乎不敢和他正面对视。 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生着一双深邃漂亮的桃花眼。 只是他的表情过于淡漠,显得凌厉逼仄。 安芙翻过身后,感觉鼓鼓囊囊的肚皮下伸来一只手,抚弄按摩着她吃撑的胃部。 她惬意地眯起眼,情不自禁地打起呼噜来,像只喝了酒的猫。 那只手缓缓往上,最终指尖停在她的后颈。 安芙蓦地一颤。 就算是精神体,也是有腺体的存在。 而且生长的部位和原身一模一样。 安芙原本的身体带了抑制贴,从未在外面撕下来过,但此刻作为精神体的她是没有隐藏腺t的。 他的指尖带着熟悉的气息,自从上次精神结合过后尚未消弭的,独属于他的信息素。 腺t的揉弄扩大了安芙对他的感官。 在她忍不住微微张开嘴急促地呼吸时,苏樾贴近了她的后脖。 似乎是在轻嗅。 同时那抹微凉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脖颈,像情人间的暧昧旖旎。 密闭的空间内弥漫开浓郁的信息素。 安芙感觉自己的腺t像是破了一个口子,属于他的气息钻进精神域横冲直撞,洗涤她的灵魂。 似被水汽蒸出的粉红爬上耳梢,浸润了酒意,眼眸潮湿,无助地试图避开,底下的衣料被她扭动得发皱,却又被无形的精神力紧紧束缚。 半晌后,安芙失去了意识。 第129章 【荆棘玫瑰】这颗心脏的主人 热。 恍若有一把灼热的火在胸口燃烧蔓延至四肢,心房颤动不停,剧烈的心跳窜上喉间,安芙浑身发热,像一滩滚烫的沸水在体内蒸腾。 仿佛吸饱了潮雨的海绵,骨头都变得沉重起来。 安芙迷迷糊糊地醒来,抬手扶住发烫的额头,半睁着眼,入目一片昏暗。 她揉了会儿胀痛的太阳穴,随后感觉身上少了以往的束缚感,空荡荡的,往下摸去,碰到赤裸凹陷的颈窝,凸起的锁骨和耸起饱满的圆弧,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此时的安芙未着寸缕,裸露在外的肌肤光滑细腻,似温玉软脂,入手生热。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后背正紧贴着质地冰滑的衣料,摩擦中牵起寒凉。 她仰靠在一具修长身躯上。 那层布料似乎未染上人类正常的体温,像常年泡在寒冰的清泉,倒是让她忍不住冷的发颤。 除此以外,线条分明的肌理流畅紧实,每一寸起伏直白露骨地透过薄薄衣料传递到她敏感的背脊。 安芙轻轻爬起来,想找件衣服穿上。 她的夜视能力很好,认出这里是苏樾的私人卧室,并不是她的隔离室。 她的精神体不知何时化成了人身。 安芙只知晓哨兵和向导都有拟动物化的精神体,且只有在信息素高度匹配的情况下才能互相看见彼此的精神体。 安芙还没见过苏樾的精神体,他却将她看得清楚分明。 甚至安芙的感知不止是简单地与精神体互通。 她直接寄生于自己的精神体。 并在此时此刻,彻底转化为本体面貌。 安芙自认为没什么羞耻感,但现在的她却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促使她想找件衣服披上,遮住浑身裸露的瓷白。 她在床单悄声摸索,可连一点被角都没摸着。 安芙半趴下来,曲起腿,尽量不发出动静,伸长手臂想去床沿边勾一条看似薄毯的东西。 然而当她刚向前探了探,身后便伸出一只手拢住她白皙圆润的肩头将她扣入怀中,纤薄的脊背撞进紧韧结实的躯体轮廓,冰凉柔软的唇似落未落地贴上她后颈的皮肤。 气息拂过,酥痒的麻像微弱电流刺入心间,好似在吻着那处的腺体。 柔凉的指腹轻磨丰盈软肉,线条秀美的脊骨在他怀里颤栗起来,玲珑小巧的蝴蝶骨恍若蝶翅翻飞。 修长漂亮的手指越过安芙纤细的肩胛骨,轻巧地扣住她的下巴,安芙下意识地侧过脸仰起头,一缕漆黑柔软的发丝顺着白嫩耳垂滑落,苏樾用指尖挑去那缕黑发拨到她耳后。 随后在她温热的颈侧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安芙被亲的扬起纤白脖颈,流畅的肩胛微微收紧,乌黑的眼眸漾着湿意,筋脉因触碰产生的快感迅速跳动,似要崩破脆弱的肌肤,这样的姿势让她看不清苏樾的面容,但对他的感官更加强烈。 她好像寻到了天生契合的哨兵。 在这腐朽发霉的黑白世界,唯有这个人是鲜活的色彩。 见他第一眼,便觉欢喜。 次日,总部下发一则新隔离舱成员名单,安芙仍被安排在原来的隔离区,且原隔离区的哨兵不再进行48小时的隔离阶段,第二天正常执行任务。 相反,新隔离舱的哨兵们需要度过72小时的“观察期”才能离开总部。 短短几日,原隔离区的人数仅剩下十分之一,大多都进入了新隔离舱。 同时外界勘测到的污染数值渐渐趋于安全范围,降低至前所未有的污染值,任务难度系数直线下降。 今天安芙接的是b级任务。 因为隔离区的哨兵数量骤减,出行任务的就那么几批重复的人,并每日会有人被送进新建的集体隔离舱。 因此有的哨兵在会同一天接到三四个距离相近的任务。 而安芙很“幸运”的成为了这批人里的一员。 她走在队伍后面低头整理裤带,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今晚吃些什么。 这几天她的伙食很丰富。 准确来说,是她的精神体在苏樾那里吃到了许多新鲜的食物。 而且都是她脑中一闪而过的美食,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却无一缺漏地被摆到桌上。 自从那晚过后,安芙便不再化作人形,仍是以白猫的动物形态出现在苏樾面前。 但苏樾不论是对人形的她,还是白猫,都不曾展露过半点讶异疑惑。 他对于不明来历的她,似乎没有丝毫好奇,也没有探知欲。 安芙时不时会想起那场似即若离又暧昧朦胧的亲吻。 那就是人类的吻吗。 他的唇很冷,像没有温度。 安芙在情动时半掀起湿漉漉的眼眸,发现他从始至终都是睁着眼在吻她。 他像月夜里的一抹冷勾,明晃晃地闯进她的世界,又像把生锈的钝刃磨破她的心脏。 安芙在中途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她重新闭上眼,隔着手背去吻他的眉眼。 安芙仰头将脸颊贴到苏樾耳畔,似细语嫣然,“oore,你喜欢我吗?”。 半秒后,她又换了个称呼问道:“苏樾,你喜欢我吗?”。 “像人类所说的那种喜欢。” 空气里还残留着信息素结合的香气,他的指腹抚着她敏感脆弱的后颈,窗外吹进一阵微风,恍惚中擦过他染着湿意的薄红唇瓣。 “不,我爱你。” 不经意泄入的夜风拂起他的发梢,安静到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定格。 遮住他眼睛的那只手忽然缓缓放下,露出一双直白又冷寂的眼。 像高潮处骤然谢幕的黑白电影。 在这双如无澜湖面的眼睛看向安芙时,昏暗光线折转出淡淡的银蓝色光晕,里面映出一个小小的她。 苏樾的手指挑开她漆黑柔顺的短发,不带情欲色彩地在那雪白柔软的脊沟轻缓点弄,上面浮起淡红,仿若涂抹开的胭脂。 安芙被托着脊背坐到他身上,温热细腻的躯体贴上他。 她的掌心抵着他的胸膛,沉缓的心跳若有似无,好像下一秒就会停止跳动。 苏樾似乎是在笑,但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感受到了吗?”。 “这颗心脏的主人。” 他低耸着漂亮流畅的肩背,将她扣在怀里,转而埋首进她白皙小巧的颈窝。 掌下的心跳在这一瞬间消寂无声。 安芙微微扣紧手里的衣料,正迷茫失措地抬眼望向他时,他先一步垂首低眸轻吻住她的眼皮,苍白瘦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穿进她的指缝,向下摁紧。 “捏碎这颗心脏,我就会永远爱你。” 然后,得到独属于你的,最丰厚的奖励。 第130章 【荆棘玫瑰】可以采枝玫瑰给我吗 这次的任务地点并不算远,大约二十多公里。 几辆改装军车整齐停靠在宽阔的场地,安芙按照分配的编号往其中一辆军车走去。 “安芙,你是坐哪辆车?” 身后响起一道询问声。 安芙侧头看去,是个有点眼熟的年轻男哨兵。 她认出来这人和自己以前是一个队伍的,身体素质处和战斗能力处于中上等。 不过此时的他面色稍白,眼圈周围泛着青黑,眼白处染着几条细密的红血丝,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 安芙指了指不远处的第三辆军车。 男哨兵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望,还未出声,便有道尾音上扬的女声横插进来,“那真巧,我们是同一辆车。” 从后面走来的女人长着一张面生的脸庞,妩媚的狐狸眼若含秋波,蓬松长卷发扎束成利落的模样,贴身的作战服勾勒窈窕身形,掩不住风情万种。 她笑着向安芙伸出手,“你好,我是这次任务的领队,郑莠。” 姿容妍丽的女哨兵站在初冬寒晨中迎风而立,色泽殷红的菱形唇向上挑起。 安芙注视着她片刻,黑白分明的眼睛捞不起半分明了情绪,最后抬手简单地交握了一下就松开指尖,“你好,我是安芙。” 那位男哨兵或许不是第一次见到郑莠,神色恍惚地打了个招呼后便耷拉着肩膀走向队伍分配的军车,在不经意的角度看过去四肢呈现出略微僵硬停滞的机械感。 郑莠从胸前衣袋取下随身携带的黑笔对着一张名单核对此次的出行成员,她和安芙一同前往附近的军车。 车里已经坐满了人,只剩前面一排的位置,两人并排坐下。 等队伍驶离总部,郑莠拿着笔在那张名单上勾勾画画,忽然笔尖一停,转头看向安芙,缓缓开口道:“你和我认识的一位故人长得很像。” “不过,你们不太一样。” 安芙坐在角落靠窗处,手肘搭着扶把单手支起下巴,闻言,微微侧过脸,白皙柔嫩的面庞在一片光景交错中显得格外安静,翘起的睫毛像浅的扇子,扑闪起伏间似有皎洁珠粉落下。 “那是哪里不一样呢?” 安芙望着她笑,瞳孔清澈明亮,面若桃腮。 郑莠凝视着面前的人,半晌,“她是个很天真的女孩子。” “天真?” 安芙低下眉目轻声咀嚼着这两个字,似乎在反复品味。 忽而漾开一抹浅笑,眼尾挑起明媚弧度,眼珠似乌黑的玛瑙凝聚着流光溢彩,“是像这样吗?”。 郑莠见她的模样,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年知安”。 “哦~原来她叫知安。” 安芙微歪着头眨了眨圆翘的眼,手指轻点着脸颊,似不谙世事的纯真孩童,勾起的唇瓣娇红饱满,渗出玫瑰花色的红。 “那她在哪儿?” 郑莠拧紧的眉头像蒙了层灰暗的雾气,“在一场乱战中,我们失散了。” 安芙放轻声音,笑意渐渐掩去,“这样么,真是遗憾。” “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吗?” “不用,我想我应该快找到她了。” 气氛沉寂片刻,安芙才又重新展露笑颜,眉眼弯弯,乌泱泱的睫毛盛着丝缕光辉,“我很期待见到她的那一天。” “希望不会太久。”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乌云厚重如雾,无边无际的树林拔地而起,遮天蔽日,车辆不好驶入丛林,哨兵们和几位随行向导便下车徒步走进深林。 他们要去的污染区是一条封闭已久的地下矿道。 越往里走去,环境就愈发昏暗无光,哨兵不得不打开头顶的射灯照亮前方窄小崎岖的道路。 潮湿森冷的空气带着陈旧灰尘的腐朽气味,细密尘埃随风拂上透明防护罩遮挡视线,导致他们每走一段距离就得抬手擦拭。 勘测仪器始终处于一个平稳数值。 自他们进入深林后就不再大幅度变化。 “奇怪,在外面的时候明明反应出这里的污染值异常,怎么一进来就正常了?” “会不会是仪器的问题?” “总部研发的仪器不可能出错,你是在质疑实验室的权威吗?” “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安静。” 走在最前面的郑莠冷声打断他们的议论,“哨兵确保每个向导的安全,释放各自的精神体探路,在必要时建立短暂的精神链接。” 众人止声,纷纷放出自己的精神体,灰狼、雄狮、蟒蛇迅速穿梭进阴郁茂密的林间,顺着粗壮的树干蜿蜒攀爬,望不尽顶端。 “周围都是树和草,没发现污染物。” “这片地带连动物的身影都没有。” “等等!郑队,这里有一串脚印六,七个脚趾?” 哨兵队伍顿住步伐,发现端倪的那名哨兵拨开眼前长至半人高的野草,大片密麻错乱,似人类的脚掌印嵌入湿黏土壤,形状怪异扭曲,仿若没有完全生长开的骨骼状态。 “你先退后。” 郑莠抽出腰间的匕首割断碍事的杂草,往前探身蹲下观察这串脚印,“之前的污染物,普遍是和人类相同的脚型。” “那这些脚印是新的污染物吗?” “我们要向总部上报情况进行采样分析。” “安芙,你觉得呢?” 郑莠突然回过头,看向蹲在边缘处不知在做什么的人。 安芙侧了侧身,露出手里那根圈了大半的狗尾巴草,远远看上去像条绿色毛绒手链,她似是觉得这里倍感无趣,采了这根草借此疏解。 “进化失败的实验品罢了。” 在众人愣神间,安芙又揪了根狗尾巴草慢悠悠地扫过脚边的长草。 “安芙,你这话是什么” “大家有没有闻到一股很怪的香味?” “香味?啊——好像是有,从哪里散发出来的?我的头有点晕。” 几人身形踉跄,脚步不稳地跌撞成堆,瞳孔扭曲,涣散失焦又慢慢放大,神情变得恍惚痴迷起来,好似陷入一场美妙梦境。 指尖处狗尾巴草独有的毛绒绒触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柔软纤嫩的如玉质地。 安芙低下眸,瞧着盛放在腿边的一簇娇红玫瑰,鲜艳玲珑,瓣尾缀着晶莹水珠,玫瑰的红衬得其剔透雪亮。 浓烈靡丽的红玫瑰地绽放在她眼中,灿烂又明艳。 安芙轻捻着脆弱纤薄的花瓣,指腹划过那滴润红的水,弹落在地。 “啪嗒” 周围的声音被无限放大,陷入土壤的水,还有鞋底缓缓碾过湿润泥土,草茎断裂的哀嚎声徐徐传进她的耳畔。 “安安” 长风卷起柔软的树梢,落叶随风飘落,坠入来人的发梢,肩头。 穿透枝杈的光线被飘零树叶切割成光影碎片落进他温柔纯粹的桃花眼。 含笑的嗓音融入扑簌簌的风声里。 他就那么站在树下,着一袭浅色棕衣,清隽的面容似透了深林寒意,是没有血色的冷白,身形颀长高挑,正微垂着眸安静地看向她。 专注的眼眸如月夜冬雪下的一弯清湖,睫毛沾着霜雪,眼里飘浮柔软磷光。 安芙仰头望他,许久,轻轻地笑起来。 若他只存在于冬夜,那她就不会让白昼降临。 她弯了弯眉眼,微醺的笑意揉碎在眼底,“可以采枝玫瑰给我吗?”。 “我想要那一枝。” 在苏樾走向一簇玫瑰丛时,她指了指身侧的那朵红玫瑰。 他俯身弯腰摘走她所指的那支花。 却在起身时,一只冷硬的皮靴底面踩上他曲起的膝盖,对方的动作看似轻巧,然而那股力道让他无法站起来。 鞋底沾染的湿润泥土弄脏衣料,粗粝细小的沙石窸窣滚落。 纤白柔软的手指接过苏樾手里的红玫瑰。 他抬起眼,就见安芙低头注视着那朵花,旋转摆弄,状似欣赏一件心爱之物。 炙热妖异的红仿若浸染了她干净的眼白,比玫瑰更耀眼的火焰燃烧荒芜之地。 “真是学得一点也不像。” 安芙轻声呢喃着,右眼漆黑的瞳孔向外扩散出一缕猩红,指尖的玫瑰倏然变成一把锋冷坚硬的手枪对准他的心脏,幻化而出的子弹裹挟恐怖的精神力瞬间穿透胸膛,开出一朵殷红明丽的血色玫瑰。 “本来只想挖掉你的眼睛。” “可谁叫你用了这张脸。” “那就剥下来。” 玫瑰花种以血肉为温床,撑破骨骼筋脉,碎裂肌理,在狰狞交错中绽出妖冶芬芳的花瓣,化作一只只血色蚕蛹,柔软染血的翅膀呼之欲出。 安芙松了指尖,手枪在掉落时褪去漆黑坚硬的外表,伸展出柔嫩花瓣和茎叶,重新化为一枝纯真娇美的玫瑰坠到“它”身上,而后像落入油桶的火苗般霎那间燃点猩火裹住这具肉身,摇曳的火苗肆无忌惮地向四周蔓延开来。 这把火仿佛燃尽腐朽潮湿的洞窟,驱散所有黑暗。 腐烂的腥臭尸体在泥泞里扭动挣扎,尖锐嘶鸣经久不息,最终消弭于耳。 第131章 【荆棘玫瑰】我是安芙 玫瑰花丛宛若退散的海潮浪花,绵延成火涌入水面,绯色海浪扑打形成深渊漩涡,周围的零碎花瓣似一幅褪色的油画化为抽象线条被其吞噬。 残留的猩火连接成一片片余红照清视野,冰冷漆黑的密林深处,腐尸堆叠的潮湿沼泽在光束里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向上延伸的杂草顶着泥土碎肉,脚下干涸的暗红土地半埋入碎肢块状物已呈现腐朽枯败的模样。 冷风呼啸而过,密闭的防护面罩在脸上勒出凹陷红痕,安芙用指腹捻了捻绷紧的边缘,随身携带的氧气瓶在不知不觉中消耗大半。 十几位哨兵和向导昏迷瘫倒在湿软腥潮的泥泞里,胸膛微微起伏,呼吸间的气息喷洒在透明面罩,隐约露出平祥舒展的眉目。 他们的神情仿若置身在美梦之中,赴一场浪漫的约会。 安芙蹲下身捡起一片染血的树叶,指尖捏着叶柄缓缓转动,“真是一场美梦。” 那片树叶脉络分明,尖端锋利,似能饮血,纤细的叶脉在她的摆弄下向两边吐露出蛛丝网般的青线,由一点渐渐绽开龟裂纹,细看若有蠕动的幼虫试图攀爬上她的手指钻进皮肤。 安芙抽出腰间的匕首,笔直利落地划开最中间的那条叶脉。 浓稠的黏液在暗色下显出幽暗的墨绿色,溅落一地。 刺耳的嘶鸣伴随几声疼痛难忍的闷哼同时响起。 手里的叶子坠落,接着被毫无停顿地碾进鞋底。 安芙在同样陷入昏迷的郑莠面前站定,几秒后单膝跪到地上微弯下腰将她的上半身捞起,掌心隔着一层作战服贴到对方的后颈,袖间滑出一把小巧锋锐的纳米军刀瞬间划破柔软又牢固的衣料。 挑开那一道破裂的口子,赤裸的后颈骨下隐隐鼓动一条青黑粗壮的“线条”,两侧延展出类似足肢的形状,密密麻麻地连接血管筋脉。 安芙略感疑惑地歪着头,似是不解对方陷入了怎样的梦境无法自拔。 锋冷的刀刃划开那处皮肤,刀尖挑起一条扭动的“虫”,它的部分足肢已长出弯钩似的倒刺攀附在周围的骨骼筋脉吸食血液。 若是随意切断,剩下的肢体或许会埋进血管,游离在流动的血液中。 安芙抬手向自己的后脖颈摸去,轻轻撕下一角抑制贴,若有似无的信息素流露于指尖,玫瑰和朗姆酒的味道掺杂着一丝雪松的飘淡沁香。 凝结成实体的信息素一靠近郑莠暴露的伤口,生长在血肉里的足肢像嗅到极其危险的强悍生物者的气息,瞬间颤巍巍地缩回倒勾。 安芙顺势用刀刃一挑,将那只“虫”剥离出来燃火烧尽。 “唔” 昏迷中的郑莠揪紧眉心,额头渗着细密的冷汗,唇色惨白,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哼,足足过了几分钟后才慢慢掀开被汗水黏湿的眼皮,涣散的眼底映出安芙那张隔着防护面罩也依稀看得出没什么表情的面庞。 “你年,年知” 她似乎还未脱离梦境,目光有些僵滞,声音亦是飘渺,许是体力不支,抬起的胳膊又再次无力瘫放在地,手指颤动,“快来不及了,外面的世界彻底已经乱了,这里的所有人都被系统同化。年知安,知安快醒来。” 安芙翻出随身携带的医疗急救纱布替她裹住后脖的口子,动作干净简洁,三两下便包扎整齐。 这里是污染区,他们的身体不能直接暴露在空气中,所以早在安芙划破作战服的时候就建立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同时也隔绝掉外界的恶臭和血腥气。 安芙用手指拨了拨纱布表面的白色蝴蝶结,眉眼似带着温吞的笑意,“郑队,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你的朋友。” 她无声地笑了笑,语速缓慢,“我叫安芙。” “安芙” 郑莠呼吸沉重地坐起身来,头脑依旧昏沉,“不,你不是这一切都是”。 “我是安芙。” 安芙平静又自然地重复道,黑白分明的双眼在雾里模糊得叫人分辨不清,“只是一个普通哨兵罢了。” 手指抵住自己的下颚骨,再顺着轮廓线向上摩挲,似隔了层面罩在描摹雪白的皮肉和纤窕的骨相,“是这张脸,让你错生再见故人的感觉。” “我厌恶不喜这个灰暗怪诞的世界。” “但这不是你定义它为虚假的理由。” 安芙隔着防护面罩摸到了自己的眉眼,随着指尖一挑,月牙似的秀眉也随之扬起,弯弯浅浅,“好像说错了,我现在很喜欢这个世界。” “那你也会像我一样喜欢它吗?” “郑队长。” 漆黑无光的瞳孔缩起,几乎如兽瞳般竖起,又慢慢似地放大,靡丽妖冶的颜色诡异地开始浸染周围干净澄澈的眼白。 郑莠的面孔化成小小的缩影一同被揉碎在那只诡谲鲜艳的右眼里。 她看见了一枝在猩火中燃烧的红玫瑰,花瓣凋零,又仿若涅盘重生,零碎瓣片于残骸之上抽芽,生长,重新绽放新的生命。 郑莠在恍惚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会我会喜欢它”。 靡艳猩红的玫瑰渐渐隐没,蜕变为象征禁锢色彩的赤红十字架,另一端湮灭于安芙的眼底,延伸进无边黑暗之中。 四周建立的无形屏障随之碎裂,涌入潮湿粘腻的血腥气息。 安芙抬起跪在地上的一侧膝盖,轻轻拂去沾染的泥土灰尘,最后再站起来,纤细的脊背像把利刃劈开暗色。 满地昏迷的哨兵向导纷纷转醒,扶着头晃悠悠地撑地坐起,喉间钝疼,虚虚地咳了几声。 郑莠揉了揉后颈的裂口,恍然间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但无从追溯,她的嗓音沙哑,神色疲惫,“是精神污染所有人戴好面罩,检查勘测设备。小吴,能连接到总部的人吗?” “郑队,仪器没信号了,无法向外传输信息。可这边显示磁场数值正常,勘测不到污染源。” “按原路返回”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的路好像和刚才不太一样?” 众人惊觉回神,粗粝的沙子裹挟阴风刮过衣角,竟是感觉有丝寒意钻进质地柔密的作战服。 拔地而起的茂密繁林映入眼帘,遍布荆棘,来时的那条路覆盖沼泽沙石,若黑潮涌动,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我的氧气浓度不够了氧气瓶里的余量不足,还剩一小半。” 一名女向导微微颤抖着声线,身体因寒冷而拢起瘦弱的双肩,嘴唇泛白。 闻言,几人低头查看自身携带的氧气瓶,面色无一不紧张惊惧起来,下意识地绷紧肌肉,喉咙发涩,“我也只剩一半不到的氧气了,要是无法及时离开这片深林”。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若是没在仅剩的氧气所能维持的时间里走出迷雾丛林,那他们只能摘下面罩,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地直接暴露于污染环境。 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精神污染,不知名的变异物种,危机重重,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占他们的意识。 总部接收不到他们的求助信号,等发现这批队伍失联时再派出救援队或许早已于事无补。 “叶伽,你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人群中,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晃了晃,接着被人立刻扶住。 安芙抬眼朝那处望去。 叶伽,常与她搭话的那个哨兵。 即使隔着面罩,也挡不住他苍白潮湿的面孔,汗液不停地从他额角滑落,他似是极为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结滚动。 耷拉着的脑袋埋在胸前,四肢痉挛似的抽搐,骨节连接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嘎吱嘎吱,像老化多年的掉漆零件。 “我,我没事” 叶伽再次缓慢地吞咽了一下,目光投向郑莠,“郑队,我”。 “如果你不能站起来自己行走,那这里就是你的终点。” 郑莠放下抚摸后脖颈的手,暗自思忖,她隐约记得是安芙用军刀帮她取出了那个不知是何物的东西,但更多的场景她想不起来了。 她似乎拉着安芙的手想说些什么。 可,她想说的是什么呢? 是精神污染引发的后遗症吗。 郑莠忽然发觉自己不记得虚幻梦境里发生的一切。 她看向了站在角落的安芙。 对方生着一张白嫩柔软的面容,乌漆漆的眼眸如水,黛眉弯弯,似月牙儿般的皎洁纯粹,隐约透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郑莠觉得她像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但她想不起来了。 直到她带领队伍穿过雾气弥漫的密林窄道,寻到一处靠近水源的栖身之地,也无从探知这个奇怪的想法。 安芙一个人蹲在溪流边摆弄着几根在风中摇曳的狗尾巴草,贴身的作战服衬出线条秀美的脊背,柔韧而纤细,像一只守在岸边兴致盎然地观赏游鱼的猫儿。 似是察觉到郑莠驻留过久的视线,她微歪过头,眼尾挑起一丝堪称明媚的弧度,却并不说话。 郑莠缓步向她走去,停在一步开外的距离,“刚才多谢。” 安芙勾了勾指尖的草,再慢悠悠地掐断细长的柄,摘落。 “郑队长。” 她的声音很轻,飘散在风里,“腐肉能孵化出蝴蝶吗。” “什么?” 郑莠蓦地捏紧了手指,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异感密密麻麻地爬上身躯,裹挟着阴寒钻入万千毛孔,仿佛血液都变得僵滞不前。 “你相信宿命吗?” 安芙慢慢旋转着指尖的那根狗尾巴草,缠绕,翻动。 “宿命也许有一定的玄学,但是人的命运能通过后天努力改变的安芙,你是个很优秀的哨兵。” 郑莠以为她是陷入此般求助无路的诡秘境地心生荒凉,才说出这番话。 “你” “郑队,叶伽的氧气余量还剩一点了!最多只能维持十几分钟” 不远处传来哨兵惊慌无措的喊声。 郑莠面色一变,搁了继续交谈的心思,转身朝人堆大步流星地走去。 安芙未起身,而是垂首又摘了根长草编成一条手链戴到腕间。 第132章 【荆棘玫瑰】安芙,要一起吗 叶伽弓着背坐在腥潮泥地里,胸膛起伏频率加快,呼吸声粗重不稳,吐露的气息化为湿漉漉的白雾喷洒在防护罩上,模糊了苍白的脸庞。 身侧的氧气瓶亮起余量不足的警示灯,幽魅的红光跳跃着打在哨兵们脸上。 所有人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伸着手放到面罩边缘,犹豫不决,思虑再三后又垂下手臂。 “叶伽,听得到我说话吗?” “叶伽,叶伽” 叶伽慢慢闭上了眼,唇色青紫,微仰着脖,四肢小幅度地痉挛。 “替他摘下面罩。” “不行,在这种地方摘面罩无疑是加大被感染的风险!” “难道要我们看着他活生生窒息而死吗?!” “起码是作为一个人类死去,也算为军队捐躯。当我们成为哨兵的那一刻,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 “每天死去的哨兵这么多,又有谁会真正记得我们?现在连求生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哪怕希望渺茫,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 “不止是叶伽,接下来的每个人,包括我,都要以这种方式死去。同化为污染物的风险,不是区区一个队伍能承担的起的。你们忘了进队时的宣言吗?” 争执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 郑莠调试着耳麦,里面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仔细听去还有少许回音。 随后,在众人惊惶不解的目光下,她抬手解下面罩,露出一副张扬明艳的面孔,口鼻完全暴露于空气之中。 “大家都忘了,进队第一条宣言是——作为一个哨兵,无论何时都要保护向导,竭尽所能,且不计牺牲人数。” “我们队里有五名向导,氧气余量均不足撑过两小时,在最后有限的时间里,我们的任务是保证他们的安全,并将人送出密林。” “加上我的氧气瓶,向导在无污染环境存活的时间多了一半。” “郑,郑队” “身为领队,这是我的义务。至于其他人,可以选择选择自行离开,我不追究。现在开始分为两个队伍,戴着面罩的哨兵带另外几位向导,剩下的人负责开路,与向导队伍隔开一段距离,防止突发意外。” 哨兵团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的眼神逐渐转变为坚决,瞳孔乌黑发亮,接着便有人三三两两地摘下防护面罩,一张张坚毅又憔悴的面孔在暗影中似溢彩流光。 “我的力气大,去前面开路。” “我的速度也很快,数一数二。” “反正我无父无母,没什么牵挂,还不如再战上一场,说不定能载入功勋,名垂青史。” “我,我也跟着大家去开路” 一道虚弱飘忽的男声兀地响起。 陷入半昏迷的叶伽忽然睁开眼,撑着泥地缓缓坐起来,满身脏污,腿脚仍打着颤。 他脸上的面罩不知在何时被拿了下来,面色惨白得不像话,一双黑黝黝的眼珠仿若掉了漆的铁锈,黯淡无光。 叶伽仰头向他们微笑,“我没什么能力不过想在最后为大家做点什么。” 郑莠看了他半晌,而后点头,“所有人都检查一下自己的耳麦,方便及时交换信息。设备连接不到外面的信号,但在这里可以用。” 林间走出一人,郑莠顺势看去,见到是安芙,便出声道:“安芙,你的反应能力不错,就跟那几位向导一起,保护他们的安全。” “保护吗?” 安芙缓步走来,低头拨弄着腰间带鞘的匕首,嗓音轻轻,“好的”。 “那我们就在此处分开行动,有情况及时沟通,每隔二十米就做一处标记。” 郑莠安排几位哨兵将剩下的氧气瓶交给向导,两队在前方岔路口分散开,做下第一个标记点。 离开时,郑莠站在中间清点人数,走到另一侧队伍时,只听耳畔传来淡淡的询问,“为什么要留下来?”。 “什么?” 郑莠一时分辨不出这道飘渺如烟的声音从何而来,像是通过某种特殊媒介挤压成另一种朦胧音色传进她的耳道。 “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路。” “你还要继续吗。” 沉寂许久,郑莠忽而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想一直走下去,或许只有这样才能遇见我想找的人。” “喜欢的人吗?” 这回郑莠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似是过了一个世纪,才慢慢道:“喜欢的人,新奇又有点熟悉的感觉。很奇怪,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只是潜意识里想找到他。应该是队友一样的存在。对了,你是谁?” 耳边再无人声。 郑莠等了几分钟,最终长吐一口气,白汽缭绕消散。 深林的冬天很冷,特别是进入夜晚后寒气愈发猖獗,裹挟冰粒铺天盖地般砸来,不过须臾间,肩头衣角便已染上雨露寒霜。 安芙抬手拍去面罩上的几点霜雪,防护罩外的世界像蒙上了一层单调晦暗的色彩,四周的长草树木似被抽去生命力,在夜间凋零腐败,无半点鲜活。 距离两个队伍分开行动已接近一个多小时,两方人员时不时会通过耳麦沟通交换信息,确定彼此的位置以及安全。 但在十分钟前,郑莠带领的哨兵团失联了。 多次尝试链接信号无果后,安芙这队选择在最近一处标记点停留。 那是他们最后互相知晓的标记地点。 几位向导肩并肩,腿靠腿地坐在树下休息,均是无言。 向导的体质天生不如哨兵强悍,就算是在军队特殊训练过的随行向导也比不得哨兵,长时间的行走让他们腿部紧绷充血,大寒的天出了一身汗,黏答答地贴在皮肤上十分不适。 这一队有六名哨兵,氧气瓶的可使用时长纷纷不足一小时。 安芙的氧气时间也只剩四十三分钟。 作战服有御寒的作用,但在这样的寒夜,对于体质羸弱的向导来说依旧能感到刺骨的冷意。 为了方便行动,大家都是轻装出行,除武器以外任何多余的东西都算作累赘,所以并未有人带外套。 几个向导忍不住搓起双掌,抱紧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围坐着取暖。 哨兵守在一米开外的防守距离观察四方动静,防止突发情况。 深林随着夜色降临而暗下,若一幅褪色的铅笔画,抽象又漆黑。 唯有他们的探照灯亮起余光。 在无法联系到郑莠那边时,没有一个人敢松懈下来。 他们都在期盼队友安全的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许是觉得这样漫长的等待太过煎熬,终于有人徐徐出声,“等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要回家好好吃一顿,再睡上一天一夜,不,是三天三夜”。 “家?想什么呢,我们是统一回总部的。” “想家了,在成为哨兵前,我在叛逆期老是逃学去网通宵,一直和我爸妈吵架,唉,就算这样也没有隔夜仇,第二天一早,桌上就像往常一样摆着热腾腾的手工包子,甜豆浆,茶叶蛋。后来啊,我爸为了赶点半夜去网抓我,抄近路走小路,被一帮酒鬼混混捅穿了肚子,大小肠都流了一地”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去网了。有些事情不付出代价,是不知悔改的。我的教训就是我爸身上流出来的血浇醒了我。好在,我不负他们期望,考上了国内一所不错的大学,后来成为一名律师,整天跑业务,前期踩了很多坑” “诶,我记得你不是十六岁就进哨兵队进行训练了吗?哪里有功夫考大学,出来还做律师?你别是在做梦?”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似乎连风声都停歇了。 周围寂静得近乎可怖。 几秒后,那人发出沙哑的笑声,“啊,原来是在做梦。对啊,我哪有家,只是一名默默无名的哨兵。可是在我说那些话时,脑子里真的有场景,好像亲身经历过,你们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又是一阵静默。 “没有吗?一个人都没有?” 隐藏在面罩之下的面庞似有眨眼间的狰狞错乱,连带着说话声都带了几分粗重的喘息,“为什么不回答我,看我像个小丑一样慌乱很开心吗?”。 “小旭,冷静!应该是刚才的精神污染有所残留,所以影响到了你,我来帮你疏解一下精神域,你积压的无用信息或许是太多了。” 一名女向导立刻出声道,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站起身,“你跟我坐到这里来,你需要及时疏解情绪。” 小旭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有点萎靡不振,肩膀耷拉下来,声音沉沉的,“好,麻烦你了。” “有需要疏导的都可以找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安全出去,前提是保证良好的作战准备” “那也帮我疏解,我好像有点不太舒服。” “帮我” 几人贴着身体靠在一块儿,微风吹得长草拂动,树影婆娑,依偎的身影若隐若现。 以往的精神疏导一般并不需要身体接触,除非是遇到精神域过于贫瘠的时候才会采用这类方式。 除安芙以外的哨兵都与那几位向导坐在隐蔽的角落里。 安芙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混乱挥发的信息素充斥在周围形成密闭空间,她走到稍远点的地方站定,仰头瞧见凄冷的月光从零零散散的树梢间落下,勾勒出阴冷诡魅的光影。 幽冷的环境渐渐弥漫开黏腻浓稠的气味,裹成绵密的白色蜘蛛网,挂着甜到作呕的糖浆粘连缠绵。 夜风卷挟若有似无的腥气。 安芙转过身,鞋尖碾过潮湿草地,微小气流吹拂而过,杂草树木间几道交叠的模糊人影朦朦胧胧。 扯落的面罩,碎裂的作战服,凌乱交织的黑发与接近浪荡的喘息吟哦。 褪去人类理智的外表,只剩下原始欲望的他们与野兽无所不同。 其中一人像察觉到安芙的视线,忽然抬起埋于身下人脖颈处的潮湿脸庞,浸润了水意的眉眼与叶伽别无二致。 他没有起身,也未与身下的向导分离,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朝安芙展露一丝笑意,嗓音似染暗涩的沉夜,“安芙”。 “要一起吗?” 第133章 【荆棘玫瑰】它们来了 风中腥潮,粗粝的残叶沙石擦过发梢鬓角,漾起微微痒意。 安芙侧着脸,黑白分明的双眸平静得捞不出一丝一缕异样的色彩。 “好啊。” 绵延星火从指尖流泻,在湿泥间摇曳,汇成蜿蜒流淌的赤河涌向缠半匐在地的“叶伽”脚下化为猩红十字架的印记,模糊不清的面容在火光燃尽,似在血雨中淋成刺目的红。 红莲艳火仍在素白指尖跳跃,安芙歪了歪脑袋,“现在觉得温暖了吗?” 她慢慢走近一步,乌黑发丝,雪白面颊,和那双黝黑的眼睛被红火映成奇异的光辉,“我在为你取火。” “这样,就不会冷了。” “叶伽”被诡异的力量禁锢压制无法动弹,他的瞳眸眨动几下,依稀可见幽绿的竖瞳。 脱鞘的锋利军刀在夜色中染着冷月光泽,掀起凛冽寒风划开皮肤,剖出一条完整漆黑的变异脊骨。 他的头颅被刀尖抵过,笔直利落的血线下,腐烂腥臭的血肉蠕动,蚕蛹状的虫卵在温床中孵化。 安芙挑开那只虫卵,尚未完全诞生的生命泯灭于烈火。 “你该回去了。” 她的手心停在他后脑的位置,几秒后,一团缥缈如雾的荧光蓝色光团从里面飞出,安静地悬停在她掌中。 寂静无声的泥土突然旋转着变成一个汹涌的漩涡沼泽,将这团奇怪的蓝光抽丝剥茧般地拆解为跳动抽象的蓝色线条吸入,像一组组错乱的数字代码。 待最后一丝蓝光湮灭,周围一切恢复如常,夜风拂起,“叶伽”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只剩那位失去意识的女向导渐渐转醒,暴露在外的面孔褪去情热晕红,泛起惶惑的苍白,眼神迷茫。 她捡起地上的衣服和掉落的防护面罩迅速穿戴好,在慌忙中系错一颗纽扣。 “啪嗒”一声,纽扣坠落在地,咕噜噜滚进草堆。 刚弯下身,耳麦中忽然传来滋啦啦信号连接成功的提示音,紧接着几道交叠的人声响起,“有人在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喂,请问有人在听吗?” “在吗?” 女向导虽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却也记得如今的处境,他们正处于与另一队伍失联的危急情况。 这会儿听到熟悉的声音,忙不迭地应声道:“在,在的”。 “人都在吗?” “是,我们都在这边,就在最后一次标记地点的地方。” “抱歉,深林入了夜天色太暗,有点记不清路可以打开显示器吗?” 女向导疑惑道:“显示器?白天信号紊乱,不是早就无法使用了吗?” “现在正常了,可以直接定位你们的坐标。把它打开,我们现在就过来。” “好,你们刚刚发生了什么?那段时间都联系不到,我们很担心” 女向导拿出佩戴在腰间的显示器摁下开关,黑色屏幕缓缓亮起几个移动的绿点,“好在距离不算太远,对了,你们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们都很好。来,吴斌打个招呼,让小文他们放心。” “嗨,小文,我没什么事,具体的等会儿见了面再细说,你们好好待在原地。” 小文和吴斌的关系不错,听到记忆中熟稔的口吻,她松了口气,眉眼舒展开来,“好,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众人都戴着耳麦,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纷纷缓下心神,压在心里的石头总算得以落下。 “还好大家都没事,看来这里的污染值还没高到将人异化的程度。” “现在试试能不能连接到总部?” “还是无法联系,等人齐了再想办法。” “诶,诶,你们快看显示器,他们马上就快到了!” 显示器上闪过数个跳动的绿色光点,并以飞快的速度自四面八方向这里靠近围拢。 “真好等等,他们移动的速度是不是过于” 几人抬头对视一眼,接着便有人不声不响地掐断耳麦,“这不像我们平时训练的速度。” “或许是特殊情况” “不,那他们,他们为什么是从各处分散的方向往这里来?” “你们还记得郑队那边是几个人吗?” “好像是七个。” “那,这些是什么东西” 一名向导的声音开始颤抖,抖动不停的手指戳着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绿点,恍若一只只幽绿色的眼。 在他出声的霎那间,屏幕掉帧似的卡顿一瞬,紧接着满屏跳跃的红光倒映在剧烈收缩的瞳孔。 青灰色雾气里逐渐显露出循着音波而来的“队友”,它们像是在蜕壳,缓慢地将细长足肢转化为匀称合适的手臂长腿,柔软又坚硬的虫体出现人类躯体的形状,进而拟化成记忆中的熟悉皮囊。 它们拥有毫不逊色于人类的智慧,相似的社会体系,甚至于恐怖的模仿能力。 再给它们一点时间。 它们将推搡、替代、毁灭、重塑着羸弱不堪的旧人类,开启属于“新人类”的新世纪篇章,旧人类文明体系腐朽湮灭在时间洪流里。 “快,快关掉定位!!!” “它们来了!” 迷雾四起,迅速笼罩住他们的身体,阴冷粘稠的湿气钻进毛孔,不过是瞬间,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听不见声音,伸手只触及虚空。 湿冷冰寒的气息袭到安芙面前。 她的眼底仿佛吸入灰蒙蒙的雾霾,在偏头躲过的那一霎那,似若踩进沼泽深渊,将她吞噬。 身体变得沉重,四肢被束缚,像跌入冬日寒冷的河水,鼻息间尽是腥气。 安芙在“水”里闭上眼。 直到远处亮起微光,脚下却是漫漫长途,仿佛永远走不到世界尽头。 第134章 【荆棘玫瑰】焚塔塘 昏暗密闭的集装车厢内充斥着馊臭刺鼻的怪味,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杂排泄物的尿骚气息涌入鼻间。 “刺啦——” 生锈的车门被人从外拉开,一束强烈的照明灯直辣辣地闪进来,一一扫过里面人的面孔,毫不在意长时间困在黑暗中的人能否适应这般高强度的光线照射。 当那束光照到躺在角落处的一道身影时蓦地一顿,接着粗略地打量片刻,随后便响起戏谑的讥笑声,“哪来的小瘦猴儿?老付,你看货的眼光越来越不行了,像上回那个长得歪瓜裂枣的,要不是还算听话,早被那帮人葬在后山头了。” “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嘛,这次的保准质量好,这一批皮相都不错,性格的话进了那地方,留下的都被驯服了。” “哦?我倒要看看你说的不错是什么样子” 角落里那人显然是被喂了过量的迷药,脑袋搁在铁皮箱上,眼皮紧阖,嘴唇苍白干燥,下巴是营养不良的尖巧,乌黑短发搭着纤细脖颈,碎发黏在沾满黑泥脏污的脸上,看不清模样,蹭破的薄衣下隐约露出一抹瓷白。 削薄的肩,过于细窄的腰肢,无一不诉说着这人的羸弱。 外面灌进冷风,吹起衣角,消瘦羸弱的背影在寒冷中隐隐发起抖。 老付搓着手笑道:“像这样的才好,那地方的人就喜欢这种身形的弱崽。不用管,到时候把脸上的泥擦了自然会有人领走。” 焚塔塘,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位于偏僻山谷里的一处村庄。 蜿蜒的山路未经开发,崎岖坎坷,老付只能将车停在山脚下的岔路口,片刻后便会有几个戴着黑色面纱的妇人出现在模糊的山雾里。 见到来了人,老付将车厢门打开,“最近抓得严,路上没来得及给这帮崽子收拾,不过都是活的”。 那帮妇人一言不发,走到车前直勾勾地盯着里面,黝灰的眼染着朦胧阴霾。 老付和同伴将那些人拉出车厢,清一色的少年,点完人数,又拿出块脏兮兮的帕子弯腰往其中一人脸上抹去,手法熟练而随意,质地粗糙的布料磨过底下人的脸庞,露出一片染上殷红的细腻肌肤。 尚且稚嫩的眉眼已是初显端致风貌。 是方才车厢内躺在角落的那名少年。 不曾想这样貌生得确实不错。 柔弱清瘦的美少年,价钱自是要翻上几倍。 老付心思流转间,一大沓鲜艳红钞放进他敞开的衣兜里,清灵又无端妖媚的女声传进耳边,“这批货的质量,我们很满意。” 只是一把没有刻意揉捏的嗓子就叫他酥了骨头。 老付忍不住神魂颠倒,夹着声道:“您,您满意就好,下次”。 “既是跋山涉水来了这一趟,不妨和我们进山?正巧村里有户人家生了个男娃儿在办席,可与我一道参宴。” “进山?” 老付恍惚着,“先前不是说你们村不让外人进去”。 “此时非彼时,我诚心邀请你和你的同伴,还不领情么?” 女人掩面嬉笑,包裹严实的黑纱衣袍下探出一只细白似无骨的手轻点老付肩膀,“参完宴,我再派人将你们送出山,切莫担心。” “那,那我们就” 老付面红耳热,正要答应下来,就被同伴打断,“真是不好意思,尤三娘,这一番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还有一大单子要在明早前送到,等下次,下次我们带上贺礼前来道喜。” 老付向同伴投去疑惑的眼神,肩头便搭上同伴的手,揽着他往车里走,“赶时间,赶时间,下回有事再联系。” 挣了几下没挣开,嘴巴又被粗粝热乎的大掌捂住,老付不甘心地想往回看,脖子险些被猛地掐断。 他低头吭哧吭哧地咳起来。 等上了车,同伴二话不说踩了油门倒车就走。 老付心生郁闷,透过后视镜瞧见仍是站在原地的几个黑面女人,山风吹起宽长衣袍,起起伏伏,映衬乌黝黝的山影叠峦,在夜色中宛若伫立在阴诡河畔的婆娑鬼影。 “别往外看了。” 同伴点燃一支烟,叼在嘴边,拇指不时剐蹭着方向盘。 两人合作多年,老付知晓这是他心情烦躁压抑时的举动,不免有些疑虑,“老郭,这是怎么了?我们接下来几天没单子啊。” “那你是想留下来?” “人家都邀请我们去吃席了” “那种村子是你想进就进的?你忘了焚塔塘是个什么地方?老付,你以前也没这么冲动。不至于看见个女的就走不动道,而且还是个上了年纪的” “等等,你是在说尤二娘?” “不是她还能是谁?” “可我感觉她最多二十出头啊,听声音也是个小姑娘,你为什么说她上了年纪?” “那手背上的老年斑你没看见?” 声音瞬间静下来,车内的气氛晦涩难抑,空气都变得沉闷窒息。 老付脸色惨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脖颈僵硬得无法转动,“老,老郭,快点开,赶紧离开这里” 老郭的面色亦是难看至极,紧咬着腮帮子,咬在嘴里的香烟也没心情抽了,丢到一边。 大腿肌肉绷紧,捏着方向盘的手指泛白。 察觉到车速慢下来,老付惊慌道:“怎么不开了?”。 “前面有棵树砸下来挡着,没路了。” “那我们下车去挪开?” 老付下意识往后视镜望了望,黑漆漆的山草野树被风吹得窸窸窣窣。 老郭沉思几秒,点点头,“要抓紧点。” 两人下了车去挪树,奈何这棵树实在过于粗壮,挪到一半,老付憋不住尿意,捂着膨胀的膀胱道:“我去解下手,就在这边,你在原地等我。” 老付骨子里是个胆小的性格,但他穷怕了,不想再过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日子,跟着老郭走上这条泯灭人性的野路。 赚来的钱都被拿去吃喝嫖赌,及时行乐。 他挤不进上流社会,也做不了渺小如蝼蚁,被剥削无度的底层人民。 只有鼓囊囊的钱包能填满内心的空虚。 老付站在树下解手,视线一刻不停地朝着老郭的方向看去,对方的影子安静无声地投落在泥地上,反复填补他摇摇欲坠的安全感。 他拴好裤腰带,松口气,原路返回,拍上老郭后背,“要快点儿了,这个鬼地方”。 老郭身体一晃,像是承受不住重量,被抽走签子的潮湿棉花软绵绵地仰面倒下来。 松垮干瘪的脸皮空落落地挂在骨头上,瞳孔涣散而空洞,仿佛浑身精气被吸干,徒留一副软塌塌的皮囊。 老付一屁股跌坐在地,呼吸急促,胸膛剧烈震动,嘶哑尖叫:“鬼,鬼”。 肩膀忽的一沉,手指瘦削惨白,耳畔响起尤三娘缠缠绵绵的笑声,“何故不与我回村?是嫌得我老了么?” 她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如少女般青涩的年轻面貌,“真是一帮肤浅的臭男人。” 凋零枯萎的老树落下残叶,皱纹交叠融合,似风雨剥蚀万年的花岗岩。 第135章 【荆棘玫瑰】小白 暗色的无云天空,冷月笼罩下的宅府像一尊雕像,又似遮掩沉甸甸的深色布帘,刻有繁复雕花的朱红柱梁总能让人联想到古老神话。 紧闭的屋门大敞,一具衣衫不整的瘦弱躯体被掷出门,在空中留下短暂的破碎残影,划开诡秘寂静的夜,扯落无声幕布。 惨淡月光冷冷照亮那张清秀的面容,苍白脖颈印着新鲜掐痕,瘦削锁骨深深凸起,清晰的肋骨形状在单薄平坦的胸膛撑起弧度,烙下染血的鞭痕。 屋内响起少女尖利刺耳的怒叫,“折腾了几日就送这么个没情趣的废物东西过来?长得还没上次那人好看!”。 “把这人送到张家,不知张翠钰看不看得上他,这种货色当我吕家的看门狗都不配。或者送去林家当个玩宠……听说她那个逃跑的人鼎,呵——林文郁在半路上蛊毒发作不得不回来。真可惜,好好待在这儿还能蒙在鼓里过日子,偏偏那林丹芝生了几分情意妄想用爱拴住他。不过既然进了焚塔塘,尸骨自然是要葬在这的。” “等孕育出子嗣,这些人就没什么用处了。要是得了主家青睐,还能讨着个丈夫的名分浑浑噩噩过下去……可惜,人鼎终究只是人鼎。” 带刺的长鞭抽打门框边沿,溅起稀碎木屑。 在吕雯秀出声时便有两个佝偻着背的人颤颤巍巍地蹲下身,忙拽住几乎被扯成布条的破衣,将那半死不活的少年拖下去。 吕雯秀握鞭迈出几步走到厢房外,行动间响起铃铛碰撞的清脆声,挂着红飘带的铃铛束在腰间,手腕亦是拴着串纯黑色铃铛,一身赤红的露脐服装在烛火摇曳下显出几分难言的怪异。 “尤三娘带回来的那批人还剩下几个了?” “还有两位” “挑那个好看点的带过来。” “吕,吕小姐” 下人支支吾吾的语气让吕雯秀皱起眉,她本就耐心不好,又被不识趣欠调教的“狗”扫了兴致,这会儿憋不住半分怒火,当即怒斥道:“长得最好的几个以往都被那苏家的病秧子挑去了,现在我捡她挑剩下里的还不能吗?!” “要不是她是族长唯一的女儿,有血脉庇佑,这个短命鬼早就” “吕小姐,切勿——” 吕雯秀回过神来,自知失言,俏脸憋得一白一红,随即压下声转了话头,“你快去将那人带来。” 下人有苦难言,迟疑道:“吕小姐,不是我不愿意把他带过来,是那个人好像”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不言而喻,“有点问题”。 这话他说的算是委婉了,何止是一点问题,说的好听点,那就是个完全不谙世事,没有任何生活常识,像刚出生的婴儿。 他们还给少年取了个名儿,通俗易懂,就叫“小白”。 其实说小白是婴儿也不对,哪有婴儿犟得跟头野驴一样,谁想上前碰一下,一个不注意,眼睛嘴角就被揍青了。 导致现在没人愿意近小白的身。 明明长着一张单纯无害的脸蛋,骨线伶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娇小,单薄得有些过分,有种澄澈透明的纤弱感。 可打起人来就那么疼。 本来以小白的样貌,早在第一轮就该被挑入苏家,但他这般智弱且可能随时会伤人的样子,尤三娘也不敢冒然将人送到族长面前。 吕雯秀是个以折磨人为乐的主儿,还没碰到过这种类型的“玩宠”,只觉新鲜,心想着该使上什么道具,抬步走出院落,“带我去见见他。” 山风过道,铃铛作响,潮湿阴暗的墙角探出红野花,落下森寒树影罩住,当吕雯秀拎着一袋蒸好的白馒头来到间小木屋前,遇上刚要锁门的尤三娘。 “先慢着!三娘。” 吕雯秀加快脚步,尤三娘闻声转过头,她仍是带着一袭黑纱,细长黛眉轻瘪,脸色明显不愉。 但这份不快并非针对吕雯秀,而是被关在屋里的人。 见尤三娘这副表情,吕雯秀心里有了打算,能让她吃瘪的人着实难见,“三娘,那个叫小白的人我要了。” 吕雯秀最喜欢折磨硬骨头,用鞭子铁钉将每一处骨节敲断钉住,看他们露出惊恐畏惧的神情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饶,像只肮脏丑陋的可怜虫匍匐在她脚下。 不知小白,会是什么模样呢? 她有点迫不及待了。 “那是个空有相貌的痴儿,恐怕不得吕小姐的意。” 尤三娘再次将门打开,瞥了眼吕雯秀手里的白馒头,“他到现在为止没吃过一口东西,肉馅包子都撬不开他那张嘴。话也不说,不知是不是个哑巴,浑身脏兮兮的,白天我让人给他擦脸,差点被摁在地上打一顿。” 光线随着门缝溜入昏暗屋内,照亮靠在墙角落的一道人影。 “你当心些,不靠近他就没事。” 尤三娘丢下一句话就走到门外守着了,也没进去的意思。 木屋里的环境阴潮寒冷,人只能睡在干瘪的稻草堆里,飞成丝的棉絮仅遮到膝盖处,漏风小窗半敞,风泻进,吹得衣角扑簌。 少年许是丢了一只鞋,踝骨纤细苍白,灰扑扑的尘埃抹上弧度清晰的脚背。 他微仰着脑袋屈膝坐在稻草中,乌黑细碎的短发凌乱披在细白后脖颈,沉重的脚链手铐将他牢牢禁锢住,仿佛没有属于活人的生气,四周一片漆黑,唯有些许零碎光影落在瘦削肩头,像深色海面上亮起的灯塔。 吕雯秀顺着小白的视线望去,那是屋子里唯一的一扇窗户,蛛网绵密,边沿擦过陈旧污垢的岁月痕迹,似捞月的纯白捕梦网。 又像一轮镶嵌在深黑画框里沿窗绽放的皎洁白月季。 吕雯秀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有什么东西焚烧着骨头发出烟熏焦香,“小白”。 她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开始抖起来,攥紧装着馒头的绳带,往前递了递,放轻声音,“小白,我是你的主人。” 是的,这个叫小白的少年看起来太干净了。 干净到轻而易举就勾起了她的凌虐欲。 第136章 【荆棘玫瑰】苏潋月 微敞的透明袋冒出袅袅白汽,馒头的蓬松香味随之弥漫开来。 吕雯秀举得胳膊都发了酸也得不到回应,片刻后不耐地卸下刻意扬起的和善笑容,急急伸出一根手指去戳小白肩膀,“看来还是个犟脾气的傻子。” “诶,你莫去碰” 尤三娘见她突然触碰小白,忙出声提醒,下一秒却见那瘦若无骨的人影毫无征兆地瘫软下来靠在墙角,蔓延的沉沉死气如同汩汩鲜血从他身下溢出,仿佛将他体内仅剩的生命力尽数抽空。 “这衰崽,可别死在我屋里头!” 尤三娘惊呼着身去探小白的鼻息,感觉指尖萦绕若有似无的微弱气息才松下口气,“几天没进食,是给饿晕的。” 醒着的小白也不知哪来一身牛劲,靠近的人都被他用蛮力顶开,好像四周有个无形的圈将他围住,抗拒抵触所有外来之人。 最后还是尤三娘叫了几个人合力才勉强将他铐住。 虽说是个痴儿,这样貌却不俗,当个闲暇时逗弄的宠物也不错。 若不是今日吕雯秀找上门来,尤三娘倒想收了这只特别的“小犬”,两侧的牙齿有点尖,兴许是两颗刚冒尖的虎牙,咬起人来还挺疼。 “正巧是晕了,我刚好把人带走。三娘借我辆推车,明天派人还回来。” 见小白失去意识瘫倒在一侧,背脊单薄瘦削,衣角凌乱上翘,露出漂亮的腰窝,吕雯秀舔舔干燥的嘴唇,吩咐跟来的下人:“去家里备热水,再叫我阿娘派两个力气大点的来。” 小白许是有一阵子未擦洗沐浴了,衣衫褴褛,破洞连丝,倾泻而出的嫩白蹭着灰,这副脏兮兮的打扮堪称土泥路边的叫花子。 调教这只宠物前,吕雯秀要将人清理得干干净净。 在等人搬车来时,尤三娘状似无意道:“不去看看另一个?长得虽没小白好,但性子软,胆怯好拿捏,智力也没什么问题。” 换作从前,吕雯秀是要去见一下,不过现在她找到了更好玩的东西,自然没了心思,贪婪兴奋的目光不带掩饰落在小白昏迷的苍白脸颊,“就这个。” 吕家的人很快便来了,顺便捎着一笔酬金交给尤三娘,再转头对吕雯秀低声道:“夫人说注意些分寸,最近族长那边似乎在调查各家‘人鼎’,不允许出现私自圈养‘宠物’的情况,已满年龄的未婚女性需要尽快进行授蛊仪式”。 吕雯秀险些气笑了,“那苏葎月呢?每次送到苏家的人最多,她一个病秧子玩的过来吗?这么有劲头?”。 苏葎月,焚塔塘族长唯一的女儿,被她视为死对头,没有之一。 因体弱多病,久居宅府足不出户,至今无人见她的外貌,但其母长相惊绝,其父当年亦是白净俊秀,引得族内姑娘喧嚣争夺,场面如火朝天,作为他们的孩子,自是不会差到哪去。 吕雯秀嫉妒苏葎月,而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她的不忿厌恶成了个笑话。 相比于吕雯秀的跋扈嚣张,苏葎月便显得格外沉默寡言,始终活在大宅内过着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 苏葎月生来就如林黛玉般弱柳扶风,得族长心疼怜惜,受尽宠爱,染不得风寒,院落筑起高墙,墙边参天大树密不透风,将内院遮挡得严严实实,另外种有药草用以滋补气血。 族长为给女儿逗乐解闷,送进苏家的纤弱少年络绎不绝。 但自那些少年入府,就再也不见其影。 传闻或许是死了。 被苏葎月活活玩弄鞭打至死。 长久下来,此类事越传越玄乎,更有甚者传其因自身病痛难愈而患了失心疯,族人眼里的苏葎月变得孤僻阴鸷,落得个蛇蝎美人的形象。 算一算日子,这位美人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一想到凡是相貌姣好的美少年都会被送入苏家进行选夫仪式,吕雯秀就恨得牙痒痒。 她想要个最好的“人鼎”,而不是苏葎月挑剩下的残次品。 不过现在,她暂且有了个玩具。 月光洒在长长的村道上,石径渡银辉,河流无声淌过,田埂里稻草人随风摇晃,远远望去似远古神像立在船头。 吕雯秀闻到隔壁茅草屋的浓重血腥气,再仔细一瞧,尤三娘垂在身侧的袖摆边溅着几滴干涸血迹。 “三娘,你又在外面偷食了?” 尤三娘也不遮掩,挽起袖口,丰润饱满的皮肤宛若白玉流光,又像被吸饱水的棉絮撑满,无一丝褶皱,表面平滑。 “我可不像你们这些小姑娘能正大光明带人回去折腾一番再借着合不来的幌子将人送去别家,再者,不过是几个臭掉牙的老男人,血蛊都被熏吐了。” 尤三娘早已过了年纪,碰不得那些用作“人鼎”的少年,只能换个手段吸血磨牙解馋。 但毕竟岁数上涨,新陈代谢缓慢,身体各项机能衰退,治标不治本,吸满两具成年男人的血才尚且维持住少女样貌。 血蛊在焚塔塘一向是禁忌,百年以来明令禁止,不过依旧有人抵不过青春皮囊的诱惑,无法接受日渐衰老的身体而选择偷偷饲养。 尤三娘的“人鼎”早在十几年前便去世了,体内种下的子蛊随之死亡,母蛊也无法衍生出第二个子蛊。 每个族人仅能拥有一具“人鼎”。 而母蛊亦称为“生蛊”,在婴儿出生还未完全从“人鼎”里剥离而出,染血的脐带还没彻底剪断时就植入体内。 “生蛊”将伴随每个焚塔塘人的一生。 百年前的焚塔塘并非如此景象,此处聚集山野土匪,走私货物,拐卖人口,建成日益壮大的部落,成了三不管地带,硝烟翻滚,尖叫哭喊不曾停歇。 但不知何时起这里成了一处诅咒之地,承载滔天罪孽,猩红山火燃了半月有余,浓烟滚滚,黑雾弥漫,不见雨只见风。 最终只剩光秃秃的地皮灰渣。 活下来的都是女人。 她们坐在废土里,看着昔日房屋被掩埋成灰又哭又笑,生锈匕首反复刺入鼓起的肚皮,脚下淌成血河,蜿蜒不止,顺山坡一路流到山脚,腥潮泥泞。 雾气染红,缭绕聚拢。 这些人仿佛被无形结界困住了。 她们永远也走不出这里。 第137章 【荆棘玫瑰】冬至了 焚塔塘宅屋依旧延存着上个年代的古朴风格,飞檐翘角如弯钩,朱瓦叠砌,木梁漆红,门前悬挂四角灯笼,一路高低错落,明明灭灭,夜雾迷离,村庄归于寂静,唯有繁虫声声长鸣。 屋里亮起几盏烛灯,墙壁拂过袅娜身影,吕雯秀坐在雕花铜镜前卸掉白日妆面,将发辫解开,抬手摘去鎏金耳环,镜中照出一张略显模糊的少女面孔。 褪去鲜丽的嘴唇没先前那么艳色浓郁,抿出些许微笑。 吕雯秀低头,寇红长甲抚摸桌台上五花八门的物件,刺棍,藤条鞭,弹性丝线 许久没碰到如此合心意的宠物,她取出了先前尚未来得及使用的玩具招待新人。 她想听听哑巴的叫声。 应是与常人有所不同。 屋外响起脚步声,吕雯秀翘了翘眉,撑着扶把刚起身,就见下人颤巍巍推开门,鼻青脸肿,堵住口鼻的指缝溢血,站在外边小心翼翼道:“吕小姐,那,那人跑了”。 刚用毛巾沾水擦了把脸,衣裳半解,就被醒来的小白一拳揍倒在地,神志恍惚,灵魂出窍了好一会儿才懵懵回神,而那时人早已像个窜天猴翻窗而跃,飞得无影无踪,徒留一角因动作过大而撕扯崩裂的白色碎絮挂在台间。 谁能想到一个饿到昏迷的人刚醒来会有这么大力气? 身形纤窕,瘦瘦弱弱,捏起来一把骨头,摸不着二两肉,也无结实清晰的肌肉线条,打起来人却如千斤顶。 下人被打懵了,等意识到发生何事,当即白着脸来找吕雯秀。 结果可想而知,吕雯秀神色骤变,噼里啪啦挥落满台物件,抵住椅背的手臂发颤,“还愣在这儿做什么?快带人去找!” 深夜,焚塔塘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倏忽一阵冷风吹袭,树杈哗哗作响,打落一地残枝半叶,风雨刮得水珠斜斜拍打在陈旧木窗上,边沿花瓣沾了泥水滚作一团,又被几双点着地走路的鞋底踏进水坑。 庭院古树遮天蔽日,雨落不停,青石板滴滴答答,跫音清脆,回响漫长悠远。 一株野花在雨中淋成淡粉,窗缝内溜出摇曳烛火,暖光一照,似渡金玉琉璃。 “夜里风寒,仔细检查些门窗,切勿留缝漏进屋里头。大小姐身子弱,上回病了半月有余才见好转,禁不得夜雨冷风。” “天渐凉,暖炉不可断,要及时续上。” 年纪稍长的妇人端着碗冒白气的黑色汤药走在避雨长廊,扭头对身旁几个年轻面孔的小姑娘轻声嘱咐道。 “梅姐,今夜还要将那些人带来吗?” 妇人脚步不停,熟门熟路地拐过两三个弯道,“带过来让大小姐瞧上一眼,入眼缘的便留下。” 那不入眼的呢? 新来的姑娘们自是有几分心眼,到底没问出声,规规矩矩地跟在梅姐后面。 谁都知晓,以往那些被送进大小姐屋里的人好似不曾出现在过这世间,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但无人敢问。 若说食人生肉饮其鲜血,那也该见白骨遗骸。 可偏偏就如人间蒸发般不见踪影,连根头发丝都不见。 夜雨轻敲屋角瓦片,冷风寒意透骨,梅姐领着人穿过廊道,尽头一间古色古香的厢房在夜色里静谧无声,唯有晕染烛光的窗纸释出点点暖意,映亮一道静倚在窗前的朦胧身影。 梅姐不自觉使了几分劲道,手指扣紧碗底,“嫦玉,去叫五娘把那几个人带过来。” “是。” 嫦玉应声,脚尖移了方向往另一处走。 梅姐正要伸手推门,却被院落中沉闷的重物坠地声猛然间惊了下,忙扭头望去,只见佝偻背脊的老槐树竖在漆黑中轻轻摇晃,高墙落下幽影,似被黑暗吞噬。 雨声不止,可那处再无动静,悄无声息归于沉寂,仿若一场幻觉。 “许是树上的东西落了下来,不必大惊小怪。” 梅姐低声安抚同样受了惊的姑娘们,“这里头的墙不比外府,一般人进不来。” 无人敢擅闯苏府。 反之,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收回心绪,梅姐抬指敲了敲门,三声过后等待片刻才轻轻推开门,屋里四角都供了暖炉,刚入两步,周身寒意驱散几成。 一股淡淡的复古檀香萦绕在房内,跟在梅姐后面的姑娘们暗自轻嗅,瞧见角落处摆着两鼎铜制熏香炉,镶嵌赤红宝石,边沿镀金,壁炉边印一圈黑,是长久燃烧的痕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将门掩上,梅姐示意那帮姑娘候在外屋,再端着汤药朝最里走去,掀开白玉珠帘,细珠碰撞叮叮当当,续影间就见靠在窗边的人抬眼往这看来。 苏潋月生着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睫似鸦羽,形若桃瓣,眼尾天然上翘,总含着几分情的感觉,但偏偏看人时不带情绪,像荒芜长夜,只一眼便叫人感到渗骨的冷漠。 窗户不知何时敞了一条缝,偷溜一缕风雨进来,夜风擦过她冷白似雪的侧脸,吹得烛灯轻晃,光影摇曳。 熏香渐浓,袅袅腾升,弥漫内室的白烟若有似无,禁风一吹幽幽散开,模糊了那双映在莹莹烛光下的眉眼,若被灯火渡上靡艳之色。 梅姐自小便在苏府干活,侍奉过两代族长,伺候苏潋月亦有十余年,幼时的苏潋月虽生得一张粉雕玉琢雪白剔透之貌,但不似寻常小孩般嬉闹玩乐,不哭不笑,未曾与人亲近一二。 论说是因病弱而致如此安静,那也过了些。 梅姐见到苏潋月的第一眼,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孩童时期的苏潋月长得雪白精致,总叫人忍不住想伸手抱一抱。 不过这孩子像是有读心术,每当她一有想法,苏潋月就用那双乌漆漆的眼睛看着她,神情很淡,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却让她不敢再触碰。 在苏潋月小时候,院落的围墙还没这么高,一到午时便有暖阳照进院中,梅姐端了把小凳子,苏潋月就坐在椅凳中安静地看那棵槐树,一望便是半天。 待倦鸟归巢,日落归山,尽头升起细细袅袅的炊烟,晚间长风卷着满山的人间烟火味吹进这一角寂静之地。 夕阳顺着屋檐倾斜下来,柔柔地照在苏潋月脸上,那双眼被映成琥珀色,恍惚间多了分宁静。 梅姐端着晚膳回到院落,见的就是这番场景。 她总能在这孩子身上感觉出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不,更甚者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影子。 这副皮囊下,装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后来,院中多出一只不知从哪来的花猫儿,常蹲在苏潋月脚边讨食吃,为这静院添了些生气。 起初苏潋月对这只多出来的猫并未有过多注意,梅姐有意无意间当着她的面喂食猫儿,挠挠下巴和脑袋。 梅姐有私心,想借这只猫讨好苏潋月,即便是只有半腿高的孩子,作为族长女儿,往后掌中权力亦不可估量。 终于在她的不懈坚持下,苏潋月在平常一天喂了半块热腾腾的梅花糕给那花猫吃。 苏潋月俯着身,眼睫半垂,雪白漂亮的侧脸上并无她所以为的怜爱疼惜,面无表情,空洞又冷淡。 梅姐压下心头不适,嘴角强扯起弧度,“小小姐心真善。” 此后,梅姐都会特意叫厨房多做一份吃食拿来给苏潋月喂猫。 后院鲜少有别人踏足,就连夫人也只是在每夜就寝时前来为苏潋月脱衣洗漱,从不假他人之手。 更多时,夫人常在祠堂吃斋念佛,晨起晚归。 但外府人并不知晓,夫人饲养了一条赤色巨蟒,蛇身粗若成年男子大腿,常年以生肉为食,牛驴马兔皆可饲之。 梅姐也只见过两回。 传闻早些年时,其中一位养蛇人不慎跌入蛇窝被生生绞杀窒息而死,遂吞食入腹,血肉四处溅落,场面可谓残忍至极。 尝了人肉的滋味,那阵子无人敢喂,双腿止不住打颤。 夫人亲自喂食了几日,掌心摸着冰凉滑腻的蛇头笑道:“这般胆小做甚?你们瞧,阿义与常日并无不同。” 阿义是夫人给巨蟒取的小名儿。 下人别无他法,再次战战兢兢地喂养起这条蟒蛇。 一喂又是好些年头,所幸没再闹出人命。 当梅姐再次见到这条巨蟒,是在后院里。 她面色苍白,浑身颤栗,膝盖都软了,撑着地哆哆嗦嗦爬起来,后背瞬间被汗浸湿,半点声音都不敢出,紧咬着舌头,“小,小姐”。 只因那蟒蛇所处之地,正是苏潋月半柱香前待的地方。 石桌上还摆着玫瑰糕,盘子不知所踪,苏潋月不爱吃甜食,所以这些都是喂花猫的。 几块糕点落在地里,沾染草屑泥土,不起眼的角落处有只小巧的绣花鞋静静躺着。 梅姐几欲晕厥,捂着胸口,险些两眼翻白,她不知这条蟒蛇为何会跑到后院里,明明养蛇的地方与这隔了很远,“小,小姐——”。 她的话在见到踩在冰凉蛇皮上的那只雪腻脚背时止在喉间,惨白嘴唇上下开合,半晌吐不出一个字眼。 视线沿着那只脚向上移,赤裸脚踝间绑着鲜艳红绳,其间缀金玉铃铛,动时恍若彩光流泻。 再往上,是曲起的膝盖,和搭在膝间,握着一角碎片的手。 苏潋月坐在盘起的蟒身上,低垂着眼,另一只手里捏着细碎糕点,雪雕似的如玉面庞没什么表情,好似底下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椅子。 蟒蛇了无声息地蜷缩着,梅姐惶恐畏惧地细细瞧去,才发现这条蛇已被开了腹,一长条狰狞裂口几乎从七寸处开至蛇口。 腹部微鼓,碎片挑开,露出一团模糊不清的血肉。 依稀能见两只竖起的毛绒小耳。 苏潋月微弯着腰,指尖沾了玫瑰糕的香气,送入那团不辨何物的碎肉里。 “喂”完一块,她又将剩下的几块糕点碾碎,如此反复。 梅姐见苏潋月安好无事,还未松口气,见此情形如坠冰窖,心中升起毛骨悚然之感,背脊好似有蛇攀爬。 喂了几许,苏潋月手缝里满是黏糊糊的鲜血,她抬起头来,眼角苍白又染着红,柔软白净的脸颊平静无波,令人不寒而栗。 粘稠温热从指尖泻下,她道:“梅娘,冬至了。” 初冬已至,风也寒萧。 接下来的一切是梅姐数多年来的深沉噩梦,她已对当日情景逐渐模糊,却总在半夜梦魇无数次重复经历。 苏潋月不知用何方法将那蟒皮一整个剥落下来,粘腻的染血蛇皮裹着腥气,就这么披在了身上。 好似尚在襁褓之中汲取温暖的乳儿。 可那蛇皮是冷的,纵使将脑袋埋入其中也讨不了丝毫暖意。 梅姐瘫软在地,痴怔发愣,随后颤抖着骨头凄声尖叫。 几乎是满府的人都闻声赶来。 见此,梅姐胆颤之际忙将苏潋月手里的蛇皮拿下,再仔细检查。 苏潋月瓷白的脖颈处有蟒蛇绞过的痕迹,青紫瘀血又深又重,手心亦裂开一道寸长血口,汩汩赤色,脆弱之感倾泻而出。 众人围着她着急忙慌地处理伤口,她站在人群中不哭不闹,被血打湿的头发黏在侧颈,苏潋月偏头望着那滩泥泞血肉不知在想些什么,像焚塔塘缥缈的雾气飘散在山谷。 夫人得知饲养多年的爱宠被剖腹扒皮,哀痛不已,下令全府禁荤三日以此悼念。 然无人敢信蟒蛇是死于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之女,只当有贼人将蛇杀死后掷于院落,苏潋月年幼无知,将其披身。 此事就彻底烂在梅姐肚子里。 往后的苏潋月再无异常,好似那日怪事只是梅姐的一场白日梦,可她却再也不敢生出与这孩子亲近之意,反倒是随着年岁渐长,那股埋藏于心的畏惧愈发膨胀。 即便如今的苏潋月看起来苍白纤弱,如一株易折纸花。 第138章 【荆棘玫瑰】洁白羊羔 “大小姐,外头正落着雨,夜里风寒,身子刚恢复不久,免得再着了凉。” 梅姐将汤药置在桌台,而后迈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窗缝间漏泻细密雨水,滴到手背掀起阵阵寒意。 院落里那棵老槐树披上一层夜色,树影婆娑,时隐时现,诡秘得像深渊张开滔天巨口。 梅姐只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掩住窗户隔断袭入的冷风。 这般寒夜,也不知这小姐站在何处做甚,外面乌漆麻黑的能赏着平日见不到的景色? 苏潋月体质偏寒,自然对寒冷更为敏感,易染风寒,加上天生体弱,各种药物断断续续地吃着,却不见一点好,勉强算是吊着半条命。 梅姐不敢过问主人家的心思,特别是关于大小姐的事情,她只得走回桌台用手试了试药碗外壁的温度,适当,则可趁热喝下。 这药颇为苦口,好在苏潋月并非娇蛮任性之人,即便常年病痛在身,但未曾有过抗拒怨言,每回都能面不改色地喝完,也无需枣糖蜜饯解苦。 这次亦然。 苏潋月静静坐在桌前低垂着眼将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喝下,上升的缭绕白汽掩盖眉眼,抬手时一截苍白漂亮的腕线从袖间露出,白得晃眼。 内室安静到几乎生出一种晦涩的氛围,纵使过了这么些年,梅姐对这般气氛依旧不太适应,前几年还能自顾自地与苏潋月说点话,但如今的她只祈祷时间过得再快些,好能早走出这片压抑的地方。 不多时,外面响起轻微的敲门声,梅姐下意识松口气,先对着椅上的人轻声道:“大小姐,是五娘将人带来了。” 待苏潋月投来一个不轻不淡的目光,梅姐才折身叫门口守着的几个姑娘把门打开。 雨意不知何时变大了,砸在屋檐瓦片好似重重落入心头。 寒风呼哧哧往里吹,在梅姐催促的眼神下,几缕沾染风雨寒气的红绸被人推着滚进来,质地厚重,像一卷纹着血花的暗红地毯铺散开来。 几具白嫩羸弱的身躯未着一物,赤裸胸膛略有起伏,清秀瘦小的侧脸毫无知觉地磕在红毯上,一身素白肌肤在烛光里流淌光泽,隐有奇异香气从那薄薄的皮骨下发散,勾着人的嗅觉。 姑娘们有些收不住眼神,红着脸将难得一见的少年躯体映入眼底。 “瞎看什么呢,眼珠子不要了?” 梅姐低声轻斥,赶着人往角落站。 这些少年既是进了苏府,就算和苏大小姐挂上了关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私有物。 几个姑娘站到昏暗之地,也不敢乱瞟,不多时,又听白玉珠帘拂动碰撞,绰影徐徐,梅姐刻意压低的声音随之响起,“大小姐,可有入眼的?”。 苏潋月交叠着双腿坐在红木椅中,搁在扶把上的手指纤美流畅,腕骨凸起,青色血管深埋在病白皮肤下,看起来恹恹得病态。 她并未穿繁复精致的美丽襦裙,只着一袭简洁款式,饶是如此,那张绮丽面容在浅素着装中平添几分靡绯之色,不显寡淡,亦无庸俗。 胆大的姑娘仅抬头偷瞄一眼,苏潋月的身影在掩珠帘下模糊不清,唯有薄红的唇在恍然间晃动烛火。 古有传言,唇薄之人生来薄情。 那这张漂亮的嘴唇最终会吻上谁的身,吐露怜惜爱意,在谁的耳畔诉说甜蜜情话。 今夜这几只赤条条的稚嫩白羊,又有谁能落得一分垂怜。 姑娘不禁遐想,目光流转于敞开躯体的少年身上,两点茱萸,细瘦腰腹,这般袒露无遗的姿态使得人羞红了脸。 神思纷乱间掩耳盗铃似地去望坐在内室的苏潋月,见那张不似人间颜的面容时不由一怔,特别是对方落在那些少年上的视线静默又冷淡,找不出一丝一缕的波动。 好像他们只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渺小物件。 空气变得沉默窒息,逼仄得让人想逃离。 梅姐跟随苏潋月多年,自是知晓其意,忙开口对旁人说道:“快些带下去。” 几个少年像捆花卷似的被裹在红布里拖出门,外头的人不像送进屋时刻意放轻力道,多了分用劲野蛮,少年垂落的胳膊大腿在门槛边磕得青红一片。 姑娘们也陆陆续续退出去,梅姐走在最后面,要将门带上时堪堪想起些什么,又回头带走置于桌前的空碗,添了些炉火,再检查门窗缝隙,确保没出任何差错才离开。 脚步声渐远,屋外雨势转小,槛窗格晕染灯火,似在夜里漾开温暖潮湿的雾气,透亮雨水四溢的门阶处,片刻后紧闭的门缓缓敞开,底下水圈映出一道暗沉沉的身影,像隐藏在深谙洞穴里的死寂潭水。 这道人影悄无声息地穿过长廊,半边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到高挑漂亮的轮廓线条在潮湿雨雾下显得格外朦胧。 雨后月像落在碧水小溪的明玉,细细倾斜下来碎了一地,鞋底踩过鹅卵石铺成的小道,最终停在老槐树下。 草茎被踩断,碾进湿润泥土,一只瘦小伶仃的手软绵绵地陷入脏污潮土,皮肤透出被雨水冲刷浸泡过久的病态惨白。 手的主人不知是否存有生息,意识全无,整张脸埋在泥土里,打湿的布料勾勒纤薄脊背,瘦得过分了些,好似柔弱得一把就能掐断腰肢。 苏潋月低眸俯视着趴在脚下的人,被水汽浸染的侧脸显出没有血色的冷白,整个人看上去毫无温度,像一尊低眉郁美的佛像静立在槐树下。 面前是溺水的未亡人,奄奄一息匍匐在地,暴露在空气中的后脖颈纤细脆弱得徒手一握便能折裂。 过于羸弱。 和靠讨食为生的猫儿一样弱小。 那颗陷进泥里的脑袋一动不动,仿若失了气息。 老槐树下的人影缓缓俯身,单手扣住昏迷少年的脖颈,微弱起伏的颈动脉透过薄冷指腹,砰,砰,砰,好似一声声心跳窜进流淌的血液。 少年被捏着颈骨抬起半张污泥遍布的脸,紧闭着眼,睫毛并作漆黑一团,脏兮兮得看不清半分原本的模样,衣衫亦不整,领口大开,裸露着清晰分明的锁骨,衣角有撕扯的白色棉絮。 捏着脖颈的那只手慢慢上移,指骨嵌入湿漉漉的黑发间,像是漫不经心地抚摸一只温驯的猫,少年的脸很小,仅用一只手就能完全拢住。 拇指挑开黏在皮肤上的缕缕发丝,不轻不重地蹭过被泥水糊满的面庞,露出少年白净柔软的样貌。 似是觉得不适,少年微微扭动身体,拧起眉有些抗拒地偏头轻微喘息着。 两根冰凉指尖掰过他的下颌,淡淡摩挲因紧咬而显得红肿鲜丽的下唇。 松散的衣襟凌乱,凝结寒意的四肢下意识颤动,单薄背脊抖个不停,洁白的羊羔挣出薄弱外壳,褪去唯有的保护层,袒露绵软湿冷的身体。 第139章 【荆棘玫瑰】冬枣 立冬时节,细雨抹了寒,长风擦过窗格,热烘烘的药味从厨房里飘出,浓重又苦涩。 梅姐坐在火堆前拿着把蒲扇在熬药,台上还温着一小盅黑乎乎的汤药,热气直冒。 现在是另外熬的一份药了。 这药的配方本来专治风寒,前些日子还熬过几蛊,这两天就又开始熬起来,不过其中多了几味药,还可治于发热。 明明那天夜里梅姐已将门窗都掩好,屋中暖炉足以燃烧整夜,可就在第二天晨日未升,她照常端热水去后院伺候苏潋月洗漱,但苏潋月没让她进屋,只让她把水盆放到门口,并吩咐她去熬药。 梅姐想进去看看苏潋月的状态,最终还是没敢推开那扇门。 她对苏潋月的畏惧刻入骨髓,做不出违抗主子的冒犯之举,也不能自作主张。 苏潋月三天两头患病已是常情,梅姐往夫人那边通报,那会儿夫人正从祠堂里出来,身上似染着被香炉熏染过的味道,擦肩而过时有股奇香,和苏潋月屋里的气味相近,但仔细闻去还是有点不同的,像多了一味香料。 听闻女儿病弱,夫人温雅和煦的面容流露出一分担忧,“怎么会在这时候病了呢?天寒了,梅姐儿要仔细照看潋月,她身子骨弱,不易恢复。再过段时日就要为潋月选夫了,多注意她的身体。” “后院的药草可还茂盛?” 梅姐答道:“按着夫人给的方子每日取新鲜的熬药,还剩西边那块地。” 夫人温和一笑,“无事,过两天施了肥便好。” 种植在后院的药草专用一种特殊肥料养护,梅姐不知具体成分,施肥这种差事也落不到她身上,每次施完肥,院落便充斥着奇异的香气,不含粪臭,吸一口就让人迷迷糊糊的,如坠温柔梦乡。 梅姐在沸腾的水声中收回思绪,用湿毛巾抬起锅盖,又在锅缝间垫了根长木筷继续用小火煮着,黑黝黝的药汁徐徐翻滚,咕嘟咕嘟冒着泡。 待火候差不多了,梅姐放下蒲扇,捏着锅旁两端的小耳朵将药渣仔细滤净,反复几次滚烫的温度也降下,再倒入碗中往后院端去。 此时药还是有些烫的,不过走去后院的路上足以让过盛的热度挥发。 梅姐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又拐回去绕了弯,适逢瞧见嫦玉正提着一篮子盖着棉布的东西,出声叫住她,“嫦玉,篮子里有蜜饯或枣糖吗?”。 嫦玉摇摇头,接着掀开布,露出一堆圆滚滚的青绿果子,“这里都是冬枣儿,味道很清甜,梅姐要不要尝尝?”。 “我还得给大小姐送药去,你放我屋外头就行。” “那梅姐现在要蜜饯做甚?” 谁都知道大小姐从不吃那种甜津津的黏人玩意儿,食欲寡淡,平日里吃得最多的还是苦掉牙的药汁。 她们都觉得大小姐的胃口是被药给熬坏了,吃什么都没滋没味。 梅姐犹疑道:“是大小姐吩咐的。” 苏潋月从小喝药便不食甜果蜜糖,一碗黑墨水似的汤药眼都不眨地喝下肚,梅姐曾怀疑她是否会在背后将药偷偷吐掉,这都是寻常小孩惯会做的把戏,但梅姐来回试探多次,最终确认苏潋月是真的把药都喝下去了,没藏着半点。 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也并非强装,是如饮淡水的平静漠然。 换作其他小孩,梅姐会觉得乖巧可爱,但若放在苏潋月身上,她只觉得说不出来的压仄怪异。 当多年未碰甜食的大小姐让梅姐备蜜饯甜枣时,她还没来得及改去习惯,熬完药就往后院走,险些忘了大小姐交代的事情。 嫦玉来苏府的日子不长,才小半个年头,平常就在府内打打杂,凑不到苏潋月面前,对这位大小姐的印象很模糊,自然也没有梅姐那么复杂的心情,不过还是怔愣道:“或许是大小姐吃腻了苦味,终于想试试甜食了罢。梅姐且等等,我先去拿点蜜饯来。” 等嫦玉拿来蜜饯,梅姐手里的药已是有点凉了。 实在没法,梅姐又将药温了一遍才往后院疾步而行。 临走前,嫦玉挑了几颗饱满的冬枣塞进梅姐兜里,“梅姐,您回来的路上先尝尝,今年的枣儿生得个大还甜。” 梅姐在苏府干了几十年,新来的或是没干几年的姑娘们都有意讨好她,取取经,好在苏府过得舒坦些。 能来苏府干活的人都是识趣人,做事有轻重,一般都是无伤大雅。 梅姐收了不少下面人送来的东西,单单一件微不足道,但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将几颗冬枣往里边儿塞了塞,轻轻敲响面前的门,小声道:“大小姐,药来了。” 冷风穿梭在长廊石柱间,吹得一旁树杈摇摇作响,落叶翻飞,枯黄蝴蝶跌落窗边,又被风儿扬起,影影绰绰间,梅姐隐约瞧着似有道人影隔着窗格站在那处。 大小姐常常会在那个地方望院落里的老槐树。 梅姐觉得有点奇怪,那道身影似乎过于娇小纤细了点。 许是近日苏潋月病重,身形又消瘦了。 “大小姐” 梅姐又唤了声,窗前的人像是听见她的声音,影子“嗦”一下便消失了,快得和兔子般,看得梅姐一愣,心下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大小姐好像有点“活泼”了。 半晌后,眼前的门敞开条缝,苏潋月站在门后,屋里的光线偏暗,她低垂着眼,落下一片阴翳,往日苍白漂亮的五官染着暗色,轮廓镀上近乎妖冶的冷性。 梅姐的脑海里忽然想起刚才那道身影,视线不自觉地偷偷往苏潋月身上看,大小姐不止生得美丽,连个子都比寻常姑娘要高上许多,但一想她的父亲曾是个身高腿长的人,便也不足为奇。 只是是幻觉吗? 梅姐抓不住那点一闪而过的思绪,还想深入思考时,“你在看什么?”。 接近冷淡的声线像把锋锐的利刃劈开她的头颅,凿进血肉和心脏,梅姐的心重重一跳,慌忙回神,对上苏潋月垂落的眼,她静静站在门口,睫毛落下的阴影似浓郁的灰,这抹灰被缓缓晕染开沾上她的面容,梅姐突然有点看不清那张隐藏在昏暗中的脸庞,也无法知晓她的神情。 梅姐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往前倾身探着头,一副要挤进门里的姿势,此时被苏潋月一问,忙缩回脑袋,端着药碗的手颤了颤,腿脚一下就软了,浑身湿冷,寒凉如附骨之蛆爬满皮肤,冬寒之季,梅姐却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苏潋月没有发怒呵斥,只是好似十分平淡地询问她。 但那也不过是“好似”。 梅姐伺候苏府的主子这么些年,自诩是个人精,也琢磨不清苏潋月的想法,从苏潋月幼时战战兢兢地服侍到现在。 她瑟缩着肩膀低下脑袋,能清楚地感知到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一股无声的,令人惶恐不安的沉默弥漫开来。 “大小姐,对不住我非有意冒犯。” 梅姐弯腰诚恳道歉,双手高举托盘越过头顶,“药,药快凉了,大小姐趁热” 咕噜。 衣兜里倏然掉出几颗青色果子,如沉重青玉滚落在地,梅姐下意识要去捡,可手里还托着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有几颗冬枣往屋里滚去。 其中一颗还碰上了障碍物才停住,是苏潋月的鞋尖。 梅姐苦着脸,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这是什么?” 苏潋月淡声问她。 “是,是冬枣。” 梅姐迟疑道:“入口脆甜生津,大小姐想试试口吗?午后我送些来。” 苏潋月亦不食果物,不认识这些东西很正常,但梅姐想起她这几日的异常之举,不免猜测起她的心思。 苏潋月接过梅姐手里的药碗,“有劳梅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 梅姐俯身伸长了手想去捡那几颗落在屋里的冬枣,这一看,都没了踪影,只好冷汗直流地捡了最近的那颗——在苏潋月脚边。 奇怪,难道那些枣长翅膀飞了不成? 不等梅姐寻思,那扇门便再次阖上,阻隔了她的目光。 梅姐不禁怀疑自己年纪大了老花眼,轻手轻脚地拾起落在外头的一些冬枣往身上擦了擦,果实是自然的清香,吃起来也很可口。 嫦玉这妮子心细,送来的东西都是实用货。 第140章 【荆棘玫瑰】她抓不住那只飞鸥 珠帘晃动,细碎光影摇曳着洒满玉壁,苏潋月端着药走进内室,就被角落里窜出的人影撞个满怀,他站在原地未动分毫,手里的药碗也稳稳当当,只低头淡淡扫了眼那人踩在地上的赤裸双足,白过琉璃珠玉。 “怎么不穿鞋。” 怀里的人用脑袋拱着他,顶得柔软黑发凌乱不堪,毛毛糙糙,片刻才退后半步,抬起一张干净白皙的脸,杏眼圆润清澈,透亮得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她摊开并在一起的手心,里面攥着几颗滚圆的青果,递到苏潋月面前,眉眼欢快,“鞋,鞋吃。” 断句干涩迟钝,发音不清晰,像刚开始学说话的稚嫩孩童。 小白仰头望着苏潋月,乌黑瞳孔如浑圆玛瑙照出眼前人的样貌,世间所有漂亮的色彩都愿意停驻在里面。 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傻子,只是对这个世界感到全然陌生,还没完全接受,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意识混沌的沉睡状态,灵魂流浪未知维度,好似穿梭亿万光年。 冥冥之中她循着一股本能来到这里,浑浑噩噩,也不知终点,她一直在寻找的路上。 最后在这里,小白终于停下来。 飘在孤岛的浮木寻到栖息之所,她不再流浪。 苏潋月将小白手里的冬枣放到桌台,带着她坐进软榻,穿戴鞋袜。 小白的脚踝细而白,脚趾如玉小巧玲珑,与苏潋月的病白不同,她的白是柔暖流光,肌肤细腻润脂,入手生温。 她的身体很温暖,可苏潋月似乎没有热过,像冬天雪地里的洁白冰棱,仿佛稍微一靠近就会被冻成冰雕。 这个人总是那么冷。 小白不免担忧起来,尽管现在的她还不知道这种酸涩的情绪叫做“担忧”,但这并不妨碍她想温暖他。 苏潋月在为她套上鞋袜,指节擦过窄瘦白润的踝骨,冻得肌肤颤栗。 小白看着他,搓了搓掌心,再缓缓将手掌贴向他的脸,“冷。” 她的手很小,轻柔地贴上去像个燃烧的小火球,衬得他愈发冰凉,不知是她将那团雪烫化了,化作雪水,还是那抹雪将她冰封。 苏潋月微微一顿,随后替她系好袜带,偏过脸,起身拿了桌台上的一小碗药塞到小白手里。 小白的病尚未痊愈,仍是有点发热,半夜咳嗽,咳得一张白嫩脸蛋泛起潮红,嘴唇也干燥,每当难耐时,小白就会像只受伤的小兽窝进他怀里寻求安抚,鼻尖红红的,小口喝着苏潋月递来的温水。 纤瘦脊背紧贴着他的胸口,睡意朦胧间,喝得下巴淌水,滴在他手上,他一言不发地用指腹擦抹她被水染湿的肌肤,再轻捏住她的下颌骨喂水。 小白不喜欢喝药,觉得苦味难言。 但只要是苏潋月递来的东西,她都吃进肚里。 药碗余温尚存,小白闭上眼睛,双手捧着碗底仰头咕噜噜灌下。 一碗药喝得干干净净,小白刚放下碗,鼻尖就闻到甜蜜蜜的香气,是一颗蜜饯。 小白吃得腮帮子鼓起来,活像只贪吃的仓鼠,几颗枣糖蜜饯下肚,甜津津的糖意缓解了药的苦味。 苏潋月将那几颗小白在屋里捡到的冬枣洗净,拿着把精巧的匕首剖开表皮剔去枣核,奶白枣肉宛若含苞玉莲在他指尖绽放。 小白刚靠到他身边,就被塞了一块处理好的冬枣。 她吃东西不快不慢,但比不上苏潋月剔枣核的速度,不过半晌,一小碗剔好的枣肉就端到她面前,晶莹雪润得像一朵朵白色花朵。 小白低着头安安静静得吃起来。 她的身影浸润在窗格里透出的朦胧光影下,身上穿的是苏潋月几年前的衣衫。但仍是大了,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单薄削瘦,底下空落落的,走几步就漏风,苏潋月便将发带束在她细瘦的腰间,更显纤柔。 小白微红湿润的嘴巴沾着枣汁,皮肤细白透亮,轮廓柔柔的,毫无防备地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纤细柔弱的后颈。 苏潋月搭在桌台上的手骨节分明,却是失了血色的白,透着股病态,他看着面前温顺乖巧的“驯鹿”,指尖末端的位置动了动,指腹摩挲打磨圆润的桌角,似乎在感受细腻光滑的瓷玉。 但,这样的瓷器太脆弱了。 轻轻一碰就会碎掉,裂成数片丑陋嶙峋的残次品,映出割裂的模糊人脸,再也拼不成原本的样貌。 要用质地绵软的绸缎将这个漂亮脆弱的瓷器完完整整地包起来,不遗漏任何一角,也不叫旁人窥得其半分模样。 小白的病到第六日才彻底好全,乌黑柔顺的黑发变成一绺绺儿的毛草团,她摸摸脑袋,掌心都有了股怪味。 苏潋月让人弄了几盆热水放到屋外,再端进来给她洗头。 小白弯着脊背坐在板凳里,脖子上垫了条干毛巾,汩汩热水从湿发流淌而下,鼻间萦绕皂角香气,仿佛有双柔腻的手温柔地触摸按摩着敏感的头皮,让她舒适得眯起眼昏昏欲睡。 修长漂亮的手指嵌入潮湿发间,动作不疾不徐,极有耐心地梳透每一缕发。 小白困顿地眨了眨眼,一滴水顺着额头滴入眼角,刺得她猛然闭上眼,反复开合好几次,直到温凉指腹碾上她微微泛红的眼尾,“闭好眼睛。” 小白乖乖闭上眼,刺痛的灼热感奇怪地缓解不少。 她的头发并不长,洗好后就坐在暖炉边上烘干,潮潮的热气挥发自然清香,白嫩的小脸在火光映照下仿若浸了奶白莹玉,许是有些热,鼻尖凝出一层湿漉漉的水珠。 苏潋月靠在窗前小榻上,窗缝敞开些许,红日西斜山峦重叠,佝偻残阳映着窗纸,明昧间化作一张铺开的山河画卷,在他冶丽的眉眼间历历淌过。 长风吹开窗户,细碎飘雪落进屋内,苏潋月偏过头,长睫染着霜雪,侧影笼上浅淡白辉,像只雪白朦胧的蝴蝶,下一刻就会消失。 “落雪了,要吃梅花糕吗?” 他的嗓音融入扑簌簌的小雪中,似飞鸥消弭在荒芜寒夜再无声息。 小白怔怔地望着苏潋月,缓缓点头,忽然感觉胸口涩涩的,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出来,一颗跳动的柔软心脏被揉来捏去,团成干瘪瘪的压缩物。 她抓不住那只飞鸥。 第141章 【荆棘玫瑰】不要再回来 晚上,有人送来了一盘新鲜的梅花饼。 外观精致小巧,边沿用刀刻出绣花的模样,中心缀着殷红的细碎花瓣,用料是当日采摘的腊梅,细嗅能闻到清雪的气息。 小白捧着一块梅花饼慢慢吃着,在这之前她已经吃过两块,配着解腻的花茶,表皮内陷在胃里膨胀开来,撑得扎实。 苏潋月坐在她对面喝药,并未那盘碰梅花饼。 小白的风寒好了,可苏潋月却仍是在喝药,每回都像喝清汤寡水般平淡,偶有一次她想尝尝苏潋月喝的药有什么不同,鼻子刚凑上去就闻到股浓重的苦味,甚至隐有令人作呕的腐烂腥气。 没等她辨别,苏潋月就将那药拿了去,神色不变地喝下。 他的面颊总不见红润,染了病气似雪苍白,这会儿喝了药,唇色稍红,淡淡抬起眼时,天生上挑的眼尾映着红艳烛火,仿若由世间最稠丽的色彩描绘而成。 小白嘴里还塞着半块没嚼完的梅花饼,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到苏潋月脸上,他生着引人注目的昳丽容色,只要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能轻而易举地夺取别人的注意力。 小白懵懂地感受着这些奇怪的情绪,试图理解,接纳。她不反感,不抵触因他而产生的思绪,相反,她正努力去摸索。 就像一幅被打乱,摆放得毫无规则的巨型拼图,但小白能从零碎的图案和凹凸形状感知原来的内容底色,这些东西化为千丝万缕的线条散发让人不解的熟悉感吸引着她将它们一块块拼接起来。 以至于当苏潋月抬手替她拨去沾在脸颊旁的凌乱发丝并用一种令她陌生的语调出声时,她愣愣地对上他的目光,手里的梅花饼掉落在桌面也无暇捡起。 他说:“今晚离开这里。” 他不是在与她商量,而是平静漠然地通知她。 小白的心脏骤然紧缩,砰,砰,砰,收缩,停滞,跳动。她摸了摸酸疼发胀的胸口,头脑昏沉,喉咙也紧紧的呼吸不上来,好奇怪,她好像又生病了。 他是在让她离开吗? 离开这里,离开有他在的地方。 他叫她走。 小白的乌瞳湿蒙蒙,似染洁白雾气,润泽柔软的嘴唇抿着,但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嗓子哑哑的,学了没几天的发音在此时全然抛之脑后,她不记得怎么开口说话了,只发出模糊的气音。 苏潋月像是没看见她着急狼狈的样子,神情近乎冷淡,他从床头取出收拾好的包袱,又将那盘梅花饼一个个裹好装进去,最后拿了块湿帕子给她擦净手指上的酥皮屑。 下巴微微一凉,小白被扣住颌骨仰起头来,乌黑的鬓角别上一支明艳俏丽的红腊梅,衬着柔白脸颊细腻得像雪花。 沿着那朵腊梅,苏潋月摸上她温暖干燥的发顶,再往下滑过白皙脖颈,指腹若有似无地按着颈侧鼓起的动脉,这是一个充满压迫感的动作,小白却一无所知地望着他,眼神干净纯粹,像在清晨盛着雨露含苞待放的纯白花朵。 那冰凉的指尖隔着衣料在她漂亮的颈窝处顿了顿,而后勾起稍显松散的衣襟颇为细致地理了理,戴上一条毛绒绒的围巾只露出半张白嫩的脸。 口齿间梅花饼的香甜余韵还未退散,另一种难言的苦涩从深处化开,不似停留在舌尖,比先前喝过的那些汤药还要苦。 苏潋月推开窗,凉意从缝隙涌入,槐树静立在风中,宛如一尊沉默消寂的古老神像。 “还记得从哪里出去吗。” 小白下意识地看向院落四周筑起的高墙,她有点模糊的印象,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她就是从那个地方翻进来的,虽然这个高度看起来匪夷所思,但确实是这样,当时她神志不清地站在高墙外,吸引自己的东西就在里面,她没有借助任何外物就这么明晃晃地翻了进来,再因体力透支而昏倒在槐树下。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翻出去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也不会因为体力再次陷入昏迷。 小白知道自己有一身古怪的蛮劲,所以苏醒后一直在克制力道,以免喝水时捏碎茶盏或打坏家具吓到苏潋月。 其实更怕的是怕苏潋月因此厌弃她,觉得她不是正常人。 可她没有弄坏屋里的任何一件物品,都原封不动地陈列着。 那是,是她吃得太多了吗? 小白细细数来,发现自己这几日吃的东西着实多了点,每日吃得小肚鼓起,不像苏潋月几乎都没怎么动筷。 “不不吃我” 她抓着苏潋月的衣袖,脸蛋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紧张急促,苍白中透着红。 她的手被轻轻推开,苏潋月垂眸看她,漂亮的眉眼寡淡冷情,“不要再回来。” 莹莹月辉映满地白雪,他的唇色薄红,冷白秾丽的面容剔透得不似真人,像一把冰冷锋利的弯月劈开黑夜,尖端刺入心脏。 小白忽然就失去了抵抗的力气,明明她能够强硬地留下来,哪怕真像个无知的年幼稚儿扒着桌角凳腿儿嚎啕大哭死死不放,明明浑身的力气多到用不完,徒手碎桌,甚至是捏裂人的骨头。 可是不行。 他会厌恶她。 小白感受着胸口沉闷的钝疼和干涩发痛的咽喉,肺部被重石压住喘不过气,自己是真的生病了。 苏潋月的病还没好,她不能再将病痛传给他。 她就像一只疲倦鸟雀寻到栖息之所,短暂休憩过后再次展翅而飞。 等她好点了,再带着食物回来。 不会太久。 只要外面的猎物足够多。 第142章 【荆棘玫瑰】我当然很想念您 “大小姐,夫人唤您晚膳后前去祠堂。” 自那夜寒雨起,梅姐再次得允踏进苏潋月的屋内,熏香尤存,与之前相比却是稀薄不少。 梅姐往香炉里添了点香料,传上汤药和膳食,今日只有一碗寡淡无味的白粥,颗颗米粒炖得晶莹软糯,除此以外并无蜜枣甜食为辅。 往日苏潋月也是只吃这点东西,但这几日食谱添了有滋味的几道菜,府内厨子变着花样做,拿回来的菜盘干净得亮堂堂,都在猜测大小姐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梅姐虽照料苏潋月多年,不过头上真正的主儿还是苏夫人,准备将此事通知给夫人,可就在同天,苏潋月让她按以前的食谱送饭,亦不必附带甜食。 梅姐还是在夫人提了一嘴,近日大小姐的胃口似乎好上不少,但好景不长,现在又恢复了老样子。 那时夫人倚在前院的躺椅上,半阖着眼缓缓抚摸扶把,闻言,动作一顿,似是好奇地眯了眯眼,“哦?如此今夜用过晚膳后让小月来祠堂寻我,让她来上上香,好得祖宗庇佑。我们母女二人也许久未见面了。” 梅姐看着苏潋月把药喝完,再吃了几口粥便放下勺起身,披了件挡风的素白外氅往门口走去。 外头正逢细雨,梅姐忙拿了把伞伸长手在她身后撑起,他们穿过长廊,浸水的青石板在脚下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一路弯绕,梅姐在小路尽头停下脚步,此时雨不在下了,她收起伞,道:“大小姐,我在这等您出来。” 前面就是祠堂,建筑古老,岁月在窗户刻画沧桑的痕迹,外壁四周隐隐透着潮湿的青霉色,夫人常常整日待在里面诵经礼佛,沉浸得有时都忘了用膳,但夫人从不允许旁人进入,奴仆只敢提着菜远远地守在外面。 苏潋月接过梅姐手里的伞,让她回去,不必留在此处,梅姐只应了声悄悄走远点,但不敢真的放苏潋月一人,何况是下着雨的夜晚,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万一踩着水坑石子滑倒了又该是谁的过错? 这羸弱的身子骨怕是摔一下就折了,整个冬季都在床榻上度过。 梅姐蹲在暗处,望着那道在薄雨雾里遥遥而行的身影,想起苏潋月清冽漂亮的眉眼,不禁有些恍惚,大小姐那位已逝的,不被任何人所提及的父亲纵使当年再过清俊,也不比他的女儿更令人惊艳难忘。 何况,随着苏潋月渐渐长大,似乎愈发不像她的父母。早期还能瞧见七八分相似模样,但如今仅能看出一分,仿佛这副皮囊之下的灵魂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具身体,描绘出与自身契合的每一处骨骼结构,长成属于自己的面貌。 梅姐不敢细想下去,手掌掀风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将古怪离奇的想法敲出脑壳。 这是夫人当年亲自带回来的孩子,因着那时的人鼎拖着个大肚子逃入山谷躲了三天三夜,山里寒气过重导致早产,若非夫人及时将人寻到,那孩子恐怕早已夭折。 苏潋月这一身病弱骨兴许就是从山里带出来的。 自她出生,便无人再见其父,而苏妲从此继承族长之位,稳坐苏家首席。 府内人都知晓,苏妲将苏府后院筑成不允他人窥视的黄金笼,里面住着一只柔弱易折的金丝雀,羽翼被呵护得润泽流彩,却是从未展翅飞向天穹。 十多年来,后院的围墙一年比一年高立,如今连夜晚攀上槐树枝头的明月都快望不见了,唯有月行中天之时才蹭得半点模糊光晕,顺着树梢望去只能瞧到被割裂的镜花水月。 这样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苏潋月就日复一日地过下去,无悲无喜,疏冷寡言,不歇斯力竭得癫狂痴笑,不问为何不知所想,若说是精致漂亮的傀儡木偶亦不为过。 是啊,她怎么过得下去呢? 梅姐抹了把掉在额头的水珠,雨好像又下大了。 祠堂的两扇门虚掩着,从里透出微弱烛火。 苏潋月在门前站了半晌,肩膀背脊并不紧绷,姿态舒展地立在那里,让人生出闲适的错觉,侧脸隐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只见下垂的睫毛很长,盖住线条深邃的眼眶,却非显得柔美秀气,倒是衬得眉骨轮廓冷漠而凌厉。 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敲响门,曲起的手指骨骼修长,淡青色筋脉,微凸的骨节呈现严冷病态。不多时,里面传来苏妲含笑的言语,“是小月来了,外头风大,进来罢。” 苏潋月走进祠堂,深黑高挑的影子落在湿冷地板,恍若渗透雨夜的寒意。 门被夜风吹得阖上,室内未落入满目昏暗,角落摆放着数鼎香炉,火光摇曳,白烟袅袅,香气弥漫了整座祠堂。 苏妲倚在红木椅间,旁侧斜插着一簇香,照得面似流玉,身段窈窕婀娜得像是蛇,胸脯浑圆高耸,腰肢纤细,眉色若青烟,风韵犹存的美人抬眼看向苏潋月,笑道:“怎站着不动?过来些,让为娘瞧瞧,可是又瘦了?生得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再瘦就脱相了。” “来,去上几根香。” 苏妲从身侧那簇香里取了三根长香,拿起时,一端翘起的指尖沾了血渍。 片刻等不到回应,她敛去笑意,抖了抖烟灰,重新将香头倒插入置香缸,“看来许久不见,小月与我生分了。” 那“缸”一颤,抖落簌簌白灰。 细细望去,是个佝偻扭曲的赤裸人形跪在苏妲脚边。 如果那勉强还能称之为是“人”的话。 他的嘴里塞了一大把点燃的朱色线香,将嘴堵的严严实实,撑得唇角渗出黏连血丝,两个漆黑可怖的眼眶空落落地挂在脸上,未剃去的眼肉腐烂潮湿,脓流黄水连连。 上臂和脚掌被砍断,只能用手肘和膝盖在地上爬行,祠堂里没有铺毯子,磨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狰狞的鞭痕烧伤遍布嶙峋脊背,像一只只长脚蜈蚣攀爬着,长出的淡粉色嫩肉向外翻张,细长的赤红针线穿过皮肉,仿佛被银针寸寸缝补的人皮。 祠堂寂静无声,绵延细雨吹打窗沿,香炉内橘红色的火点像黑暗中一双双窥视的鬼眼。 苏潋月忽然侧头朝着椅上的人不甚分明地笑了笑,上挑的眼睛依旧冷淡,嗓音轻得令人胆颤心惊,好似咬着人的耳垂细声低语,有种古怪狰狞的温柔,“我当然很想念您。” “我的母亲。” “可您总是垂怜于旁人。” 藏于美丽皮囊下的恶鬼撕开皮肉,盈满世间最纯粹的恶,将“温情”咀嚼碾磨在唇齿间。 大氅间探出的手修长而骨感,苍白五指满是鲜血,颜色异常艳丽,渗着病态森冷的美感,流淌的赤红从指缝流入掌背,再滑下手腕,犹如冷峻典雅的浮雕艺术品染了色料。 屋外聚起阴云,闷雷轰轰作响,残余的阴影被窗边涌上的乌云吞噬殆尽,他的身形被淹没得只剩下一圈冰凉的轮廓,影子染得漆黑,冰冷,像场黑色的雪沉甸甸地覆压过来。 第143章 【荆棘玫瑰】他是个完美的怪物 绵湿乌黑的潮云在苍穹下翻滚,冰寒磅礴的雨从头顶压至脚底,冷意浸透全身,梅姐哆嗦地跺着脚,手掌不停摩擦,时不时放到嘴前哈几口热气。 这场雨来的真不是时候,大小姐应是要晚点出来了,毕竟外头雨势过大,连她都冷得有些受不了,更何况是那朵温室里的娇白花。 梅姐窝在靠里的小石墩避雨,思绪渐渐飘远,自从苏潋月六七岁起,夫人就很少再去后院,偶尔见面都是让梅姐带着苏潋月到祠堂寻她。 而最近这几年,夫人几乎都没踏足过后院,只叫人扩土种药,堆砌高墙,从每半年一次的选人鼎到间隔三月乃至一月一次,外人听得一两点风声就传苏家小姐受尽宠爱艳福不浅,可在府内做事已有年头的人看来,苏潋月像只被囚养的鸟雀,脚上始终缠着根切不断的绳索。 不过,梅姐隐隐皱起眉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夫人不踏足后院,如惧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更像是里面住着一只食人的恶鬼,走进后院就仿佛进入了恶鬼的领地。至于祠堂,夫人常年在那处礼佛,兴得祖上庇佑,不致邪祟缠身。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梅姐有这种感受,光是靠近苏潋月,或是不经意对上她的眼睛,梅姐的脊椎几乎被无形之力压断,且近两年愈发明显起来,若不是伺候苏潋月是她的活儿,她连后院的路都不愿意走。 好在,苏潋月到了适婚年纪,在挑选出最合适的人鼎并孕育血脉之后,梅姐就该下岗了。 说来奇怪,苏潋月体内的生蛊从未出现过躁动迹象,明明近两年该是最活跃的时候——生蛊在宿主的身体发育成熟后需要繁衍,也就是寻找人鼎种下“子蛊”。 没有在生蛊活跃期与人鼎建立关系的焚塔塘族人,会褪去一身理智皮囊,在难捱的发情里沦为淫欲的载体。 梅姐见过不少平日里端庄贤淑的姑娘在情欲深渊里变成被欲望支配的雌兽。 她想象不出苏潋月情动时的样貌,如果有那种可能,梅姐想,她的眼珠子会被剜出来。 梅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眶,她还盼着以后离开苏府的日子能好过点。 一道响雷劈天,白色银蛇游过黑云坠入深海,节节攀升的银白蟒蛇骨骼将不知何时出现在视线尽头的人影劈得明昧不清,阴冷的骷髅骨架撑起那具苍白美丽的皮囊。 脚底心升起的寒凉顺着小腿向上蔓延,毛骨悚然的颤栗从脊椎到头皮,梅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又是以什么样的姿势,或是同手头脚地迈开步伐,嘴皮子发了麻,好像被人狠狠甩了耳光子,麻意穿透到脑神经,整张脸都变得僵硬无比。 苏潋月没有撑伞,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站在雨里,暗沉雨雾盖住他的身影,待梅姐屏着呼吸走近了,瞳孔不受控制地猛烈收缩。 那垂着的白色大氅落下殷红的血,混着雨水在脚边形成模糊淡化的血坑,猩红液体如同一条条蜿蜒的血蛇从裂隙间爬出,蠕行至梅姐鞋尖,缠绕,沾染,浸湿。 梅姐似乎又见到了当年那个将巨蟒掏腹的孩子。 她花尽了全身力气才极力忍住撒腿从苏潋月面前逃离的冲动,僵滞着冰冷麻木的四肢回到后院,匆匆打上几盆热水放到苏潋月屋里,梅姐拿了医药箱要为苏潋月处理伤口,但被拒绝了,苏潋月进屋后没有脱下被雨水浸湿的外衣,只让她放下后离开。 梅姐自然求之不得,也顾不得去弄清苏潋月到底哪里受了伤,因为什么而受伤,在祠堂发生了什么,还是与夫人争吵。 她心乱如麻,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苏潋月幼时的样子和如今重叠,惊慌畏惧得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在梅姐心里,苏潋月早已不是个正常的孩子了,她对这个人只剩下害怕的情绪,其余的,不值一提。 雨势不见小,聚起湿冷粘稠的青灰色雾气将祠堂笼罩,晦涩薄光泻进一角木窗缝隙,照亮从昏暗角落缓慢爬出的瘦长影子。 它僵硬歪扭几下,仿佛黑蛇褪皮一般挣出类似人形的脑袋,阴冷的人影被光拉得又细又长,探出扭长的脖子贪婪地嗅着香炉间渗出的细白烟。 炉间仿佛蛰伏数只嘶鸣吼叫的怪物,急躁扭曲地蠕动腐烂血肉,化作腥潮的烟汽匍匐在地,贪婪舔舐地上的血迹。 “阿玉,过来。” 略微沙哑的声音藏着女人独有的柔媚,它微微顿住,僵硬地歪了歪脖子,苏妲极有耐心地再唤一遍,它就转过身,越过窗棂斑驳的格影向坐在椅上的苏妲缓缓爬去,脑袋蹭着她的膝盖,而后乖顺地趴伏到她脚边。 垂在地砖的裙角被风吹得扬起,露出鲜艳似血的红底鞋跟。 苏妲抬起手掌轻轻抚摸它的头,笑道:“阿玉吃饱了吗?”,自问自答般,“看来阿玉很喜欢他的血,光是闻到味就等不及出来了。差点就让他看见你了。再等等,我的阿玉,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太危险了。” “他不是我们的孩子,他是一个怪物。他会伤害你的,阿玉,所以不要急着出来。” 苏妲撩开黑纱,裸露光滑的手臂放到“它”嘴边,细腻皮肤在黑暗中鼓动着宛若起伏的山峦,“这个世上只有我不会伤害你,喝。” 像是解开禁忌,它猛地张开嘴,獠牙刺破温热的血肉汲取生命力。 缥缈扭曲的狰狞人形似拥有了实质,阴冷潮湿的血气源源不断地从它身上弥漫开来。 苏妲用另一只手慢慢划过它的前额,鼻子,嘴唇,像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情人,动作轻柔到近乎诡异,“阿玉,他长得好看吗?我知道他是个很漂亮的孩子,比当年的你还要漂亮。他是个完美的怪物。” “你会喜欢这具皮囊的。到时候,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虽然我们的孩子已经死了,但是没关系,他的肉身永远不会腐败。” 他们终将跨过生死得到永生。 第144章 【荆棘玫瑰】闹剧 自那个晦暗的雨夜过后,梅姐整日都绷紧了皮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苏潋月,生怕一个不注意触到什么霉头。 好在相安无事,夫人那边也并未传话,梅姐稍稍放宽心,晚上睡觉也不再担惊受怕,半夜提着灯笼跑好几趟后院。 她是怕苏潋月的,但更怕这大小姐夜里出什么事情,夫人怪罪下来。 苏潋月的伤在手上,梅姐是在第二日送药时瞧见他抬起的腕间缠有渗着血的纱布,看样子像很不走心地随意包扎了几下,好歹血是止住不流了。 露出的一截手腕纤长瘦削,腕骨凸起,皮肤苍白得骇人,黛青色血管爬上没有血色的手背,有种异样的脆弱。 梅姐知道苏潋月的手生得很是修长美丽,十指根根如玉,每一处骨节都透着微红的晕色,指甲盖也泛淡淡的粉,一看就是双矜贵的手。 这样的手要是留下疤痕,未免太过可惜。 但看苏潋月这般毫不在意的样子,梅姐只能暗暗叹气,试探着问道:“大小姐,您这伤需要我再帮您处理一下吗?”。 苏潋月还是没让她碰,等喝完药,这回连桌上的膳食都没碰,愁得梅姐直拧眉,又不好表现出来,这几日她的精神过于紧张,少说话多做事,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被遗漏了。 梅姐绞尽脑汁,像个木头人愣在原地,苏潋月也没出声赶她走,只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把玩一支色泽红艳的腊梅花,柔嫩小巧的花瓣在指尖流转,恍若蝴蝶翻飞旋舞。 腊梅 梅姐灵光一闪,带着讨好的口吻轻声询问:“大小姐,可要再做些梅花饼?上次的那种”。 她记得苏潋月在那会儿很爱吃梅花饼,盘子都空了。 苏潋月的目光落在窗格上,不言不语,此时屋外正在飘小雪,四下静寂空灵,雾气淡缈迷离,整个村庄都被白雪罩住。 梅姐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片白茫茫,除了雪还是雪,什么都看不清晰,但她已经习惯了苏潋月不说话的模样,如果他哪天多说了几句话,梅姐反而会惶惶不安,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梅花饼,苏潋月没说吃,也没说不吃。 梅姐心下有了主意,换作以往,若是不要的东西,苏潋月会很明确地拒绝,现下再试试,要是管用呢。 不过这摆在屋里的腊梅,梅姐记得她从未折过外面的腊梅带进来当装饰,苏潋月亦无这样的雅兴,总不会是特意去摘了几支回来。 这腊梅,似乎是最近这两天才出现的。 或许是大小姐一时兴起,懂得欣赏花花草草了。 梅姐离开前才想起那件忘记的事情,虽然对苏潋月来说无伤大雅,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今夜又会有一批新的人鼎会送到苏府供大小姐挑选,距离上次还未过半月。 不知道这批的货色怎么样,能否得苏潋月青睐。 梅姐走出屋子,见台阶都漫上雪,便拿了把扫帚将雪堆到院子里,窗沿边也易积雪,她刚走到窗前准备扫雪,忽然瞥见绵雪下缀着几点红,抬手拂去上层的雪,几支新鲜采摘的殷红腊梅静静地躺在霜雪里。 风儿卷起柔嫩的花瓣,吹得颤颤,像一只只含羞泛红的小耳朵,招摇又俏丽。 让人想起了摆在苏潋月屋里的那几支腊梅。 冬季的夜晚总是降临得很快,特别是焚塔塘的冬夜,山雾长袅,高高低低的屋宅坐落其中,屋门前挂着灯笼,从里浮起暖黄色的明火,寥寥长风吹过,灯笼上的穗子随之舞动。 入了夜,万物都归于静寂了。 今夜的苏府比平常热闹些。 梅姐目不斜视地站在苏潋月身侧,手里端着碗药和一小碟梅花饼放到桌台上,饼做的不多,但足以裹腹。 苏潋月不紧不慢地喝着药,上翘的眼尾弧度冷冽,热腾腾的白汽氤氲他的眉眼,高温晕染出薄薄的红而显出几分绮丽。 他没抬眼看面前那几具瘫倒在地的赤裸身躯,神情淡漠,从侧面望去,透着无机质的冰冷,近乎凉薄的美丽染不上丝毫温度。 如果他愿意笑一下,哪怕是露出点表情,目光稍微柔和,就会变成令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至少,不会是现在这副场景。 梅姐在心里叹气,无声地凝视那几个迷糊呆滞的清秀少年,这回按夫人的意思,没有喂太多迷药,所以他们还维持着一丝清醒,在送来前,梅姐也敲打过这几人,使劲浑身解数取悦大小姐,得之青睐,往后日子就好过了。 起初这几人还抗拒哭喊,试图逃跑,被收拾几顿后彻底老实了,沐浴净身后面如死灰地裹在红绸里送来。 他们被扒得连底裤都不剩,因袒露肉体而浮上羞耻难堪的酡红,还有对梅姐口中所说之人的畏惧害怕,万一是个面相丑陋又有怪癖的老女人 但这些想法在见到苏潋月的时候就瞬间烟消云散了。 甚至于当他视线淡淡地从他们身上如水划过时,都生出隐晦而又自卑的情绪,下意识地夹紧大腿根,面色羞红,却又企图让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这儿,再久一点,再多看会儿。 既然逃不出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找个这么漂亮的主人家也不吃亏,苏潋月这种级别的美人是他们在外头都遇不上的,比戏楼里万金难买一夜的花魁都要好看。 可苏潋月只在最开始看了他们一眼,不是打量货物或玩具的眼神,而是像空气一样没有停顿的掠过,仿佛在他眼里,他们不过是渺小如尘埃的蝼蚁,都未入眼。 梅姐暗地里朝这几个人使眼色,让他们做出点动静。 他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咬咬牙,眼神不自觉地瞟向苏潋月那张浸润在烛光里的面容,最终撑着虚软的胳膊从地上坐起来,膝盖着地,颤巍巍地朝他爬去。 越靠近苏潋月一分,少年的身体就愈发颤抖,并非纯粹的害怕,而是夹杂着激动、期盼、渴望,他希望自己能够留下来服侍这个人。 小清的身材在这些少年里是最好的,四肢纤细,腹部无多余的赘肉,隐隐能看出腹肌线条,不强壮也不过分瘦弱,清理他身体的人评价说这是一具能入眼的躯体,很适合当人鼎。 小清不清楚人鼎具体指什么,但能听出来这是认可他身材的意思。 其他人看见他往苏潋月的方向爬去,也纷纷哆嗦着身子爬起来,唯恐落后,有人无师自通,嘴里发出类似喘息的引诱声,“大,大小姐请看看我。” 小清加快速度,呼吸急促起来,在离苏潋月还有一段距离时竟着急忙慌地伸长了胳膊,要去抓他的腿。 他想做一只温驯的宠物伏倒在苏潋月膝盖上。 梅姐一直观察着小清的动向,对这个识时务的少年很满意,但当小清伸出手臂的那一霎那,梅姐顿时就白了脸,呵斥的话语还未脱口而出,就见小清脸色煞白地停在原地,瞳孔惊恐得缩成一个黑点。 削尖锋利的腊梅枝离他的眼珠仅一层薄膜的厚度,顶端尖锐到能轻易扎破虹膜,小清恍惚惊惧地对上苏潋月垂落的眼,那双眼睛生得极漂亮,也极具攻击性,小清能在里面看见自己苍白惶恐的脸,这一刻的小清亳不怀疑,要是再往前动一下,这个利器会毫不犹豫地穿透他的整只眼球,血肉迸溅。 “喜欢我?” 苏潋月的语气轻缓柔和,却叫人生不出半分暖意。 说着,他将那支腊梅顺着小清的眼眶往下缓慢移过鼻子,嘴唇和下巴,最后停留在凸起的喉骨处,往里抵住,用枝干中部挑起小清的下颚,似乎是凑近了些打量。 小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被抵着脆弱的喉咙,吞咽唾沫都不敢,身后那些爬行的人也早就停了下来,甚至不着痕迹地往后退。 听到苏潋月的话,小清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腊梅枝的尖端划开一道小口,他顾不得这些了,干涩道:“喜,喜欢”。 小清盯着面前人的眼睛,目光忍不住痴迷起来,大小姐是在试探自己吗? 苏潋月的睫毛很长,尤其是往下看的时候,将眼里的情绪遮得一干二净,暗得瞧不出一丝端倪,他一抬眼一垂眼的动作换作别人是很平常,但若放到他身上就显出几分凉薄。 察觉到抵在喉间的利器移开,小清心下一喜,刚要开口,就被梅姐眼疾手快地揪住后颈抓到角落,期间用力掐了好几下,疼得他直冒冷汗。 这下,小清再愚钝也反应过来,梅姐是在救他。 方才苏潋月看他的眼神哪里是寻常的打量欣赏,分明是看一个将死之物的目光,淡漠森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这场闹剧最终在梅姐恳切懊悔的求情中结束,“大小姐,我这就把人带下去没有下回了,请放心。” 她看了看桌台上摆着的梅花饼,尚且温热,但苏潋月没动一口,却也没让她端走。 梅姐再三思量,只端着空药碗走了。 屋里再次恢复一片死寂。 苏潋月依旧坐在原处,指尖揉捏着腊梅花瓣,梅花缠绕着漂亮修长的手犹如藤蔓顺着骨节蜿蜒向上,在雪白指腹绽放朵朵胭脂色花瓣,美得妖冶靡丽。 许久,窗外的风雪声彻底静了,内室烛灯一盏盏熄灭,陷入昏暗,唯有四角暖炉燃烧散发出淡淡的火光。 焚塔塘的夜风很冷,但只要关上窗,这阵风就总是绕过后院飘向更远的地方。 可今夜,风儿似乎悄声停留在窗前,细雨拂过,泅湿了地板。 一抹纤瘦伶仃的人影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安静,像用墨笔勾勒出来的白色花朵,一尘不染,轮廓柔软又脆弱。 她沉默地伫立片刻,随后脱了鞋袜赤脚踩在地上,摘下围巾褪去衣衫,衣襟散落,削肩细腰,身体曲线如青涩山峦,细腻柔白的皮肤仿佛散着晶莹雾气,柔韧又微微紧绷,宛若一雕白玉女像。 微弱的烛光映出她朦胧湿润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她朝着床榻的方向走了几步,一道语调偏冷的声音在黑暗中乍然响起,冷淡而晦涩,“把衣服穿上。” 第145章 【荆棘玫瑰】她不喜欢 床幔拂动,素纱起伏波荡,几回吐息间烛火逐渐漫起,照亮空荡荡的榻前。 小白迟钝地眨了眨眼,乌黑的瞳仁雾蒙蒙,像潮湿的林间薄雾,她停下脚步往声源寻去。 窗边不知何时立了道修长人影,那漆黑的阴影与他一同悄无声息地蛰伏在夜色里,夜风擦过他的身侧,掀起墨发衣衫,长睫染了霜雪,面容隐在昏暗中看不清神色。 他没有看向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拾起窗沿角落几支沾雪的腊梅。 那是小白进来时顺手放在窗边的。 这几日她潜入后院,将外面长得最好的腊梅偷偷放到苏潋月窗外。 覆满了绵绵白雪的山谷,这点绮丽玫红在小白眼里无疑是最美的,鲜活蓬勃的生机寓意美好,她不懂太复杂的事物,只想和苏潋月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 苏潋月将她送来的腊梅摆在内室,此时还把玩着她刚采下的那几支,换作平常,小白定是欢喜的,可现在的她一声不吭,只是执拗地站着,哪怕夜里的寒气冻得她微微打颤也没有捡起地上的衣服。 “穿上。” 苏潋月再次重复道,声音仍是平静,冷淡,没有一丝一缕的情绪波动。 小白抽着发酸的鼻子,鼻尖晕红,面颊苍白冰凉,翘起的睫毛湿润,绷紧了单薄白润的背脊,“你,你喜欢”。 她看见了,那些赤裸着身躯的人跪在地上,膝盖磨过毛毯,像一只只温顺无骨的动物爬向他,仰起洁白细瘦的脖颈,用欢喜痴迷的目光黏在他身上。 他喜欢他们毫无遮蔽的模样。 小白尚未触及这个世界的冰山一角,缺乏常理道德观,认知三观不全,亦不知羞耻为何物,她想待在苏潋月身边,也想被他喜欢,她就照着他喜欢的事情那么做了。 除了有点冷,没有另外的不适。 只是,为什么他不看她。 小白低头观察自己的身体,骨肉均匀,腰肢秀窄,裸露的肌肤在烛光照耀下泛着莹润光泽,白若凝脂,好似打了层细腻的银霜。 是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吗? 视线慢慢扫过柔软瓷白的胸脯,平坦光滑的肚皮和小巧圆润的肚脐眼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为什么会不一样? 小白没有性别的认知,只觉得怪异,又有种奇怪难辨的情绪驱使着她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掩住躯体,她突然不想让苏潋月看见自己这副异于常人的躯壳了。 难怪他不愿意看她。 原来脱下衣服的她,是个丑陋的小怪物。 一股难言的失落感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喜欢看人不穿衣服的样子,可她无法和那些人一样只要褪去几层布料就能得到他的喜欢。 小白闷着头穿好衣服,衣襟稍散,领口敞开,露出纤丽的肩颈线条,温润而柔和,她走到苏潋月身侧将窗户推开,刚探出脑袋,肩膀便被扣住。 拢住她肩头的手苍白又修长,腕骨窄而瘦削,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但只是轻轻一个动作就让她无法动弹了,就像随手掐住一只逃跑的雀鸟那般轻而易举地将她捏在手心。 小白困惑地歪了歪头,窗外的雪花轻飘飘落到鼻尖,被体温融化成凉凉的水珠沁入皮肤,她抬起手背蹭掉那点湿意,“给你吃……”。 她抓了很多只野兔子,多到两只手拎不下,就在屋外头不起眼的角落挖了个洞埋起来,这几日雪下得很大,洞被埋得严严实实,估计肉都冻硬了。 可小白不懂如何处理生肉,她把这些野兔当做过冬的食物,寻了处地儿像藏宝贝似的藏着,等捕到的肉足够多就能留下来了。 她可以自己解决食物的问题,苏潋月不用担心她吃得多,另外,她也为他寻了渡冬的吃食,出了苏府一路往西边走能瞧见一户门前挂着四角红灯笼的人家,她是闻着香味儿找去的,翻墙进宅,里头有间热烘烘的小屋,隔着门板就能嗅到香喷喷的肉味。 里面的人用湿抹布掀开蒸屉,热气腾腾,白胖饱满的包子新鲜出炉,香气四溢,小白盯直了眼,掌心捂住咕噜噜的肚子,一边想着这东西的味道应该不错,要给苏潋月带回去尝尝。 她用刚打来的两只野兔“换”了一屉包子。 是趁那人不在时将兔子放到灶坑旁的。 小白不太习惯在除了苏潋月之外的人面前出现,而且,他说过不要让其他人看见她。 她一直做得很好,可在那户人家,她碰上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个人住在偏僻昏暗的东房,屋门上了沉重的铁锁,窗口被几块长木板封起来,只透进几缕微弱的光。 小白路过这间房时听见里面发出铁链碰撞摩擦的声响,她的第一直觉是这里边关着一只凶猛的动物,所以要用链子锁起来。 不过她并不畏惧野兽,相反,斗兽的兴致蠢蠢欲动,一头兽能吃很久,她和苏潋月两个人吃,顿顿肉,至少能吃四五天。 可当小白从窗缝往里看时,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里面关的是人,一个腹部高高鼓起,伤痕嶙峋的男人。 他仰着脸重重喘息,浸湿汗液的喉结不停滚动,嘴唇干燥得发白脱皮,潮腻的碎发长时间没有打理,遮住半边脸,颓靡凌乱。 男人很瘦,四肢骨节森白凸起,生锈的铁链桎梏手脚,磨得血肉不清,薄薄的肚皮撑出了纵横交错的青紫纹路,肚脐眼上方有个硬币大小的红肿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腰腹游离,像只粗短的肉蜈蚣紧紧爬在他的身上汲取生命力。 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小白蹲身躲进杂草丛,怀里揣着热乎乎的馒头,烫得胸口有点疼,她看不见来人是谁,只听到开锁声,接着那人在门口站了半晌才走进去。 “文郁,该吃饭了。” 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许久听不着回应,女人不辨喜怒地笑了笑,又道:“不吃饭,哪来的力气逃跑?你不是还想带着我回城里吗?怎么要一个人走了,文郁,我是你的妻子,你想丢下我去找那对夫妻,可你忘了么,是林家养大的你,我们从小在一起生活” 说到最后,竟是隐隐有了泣音,哀哀地仿若在质问抛家弃妻的负心郎。 片刻,屋内发出男人沉闷干涩的咳嗽,像漏风生锈的老化机器,“丹芝,我都想起来了,别再骗我。是你们用邪术篡改了我的记忆——咳咳,当年我与父母走散被拐卖时撞了脑子什么都记不清,流浪几年后再被人卖到这里,我记得有人喂我吃了个东西。从那以后,我就有了段虚假的记忆,也成了你所谓的丈夫。” 林丹芝抹净脸上的泪水,痴痴一笑,“文郁,但这几年的日子不是假的。你看,那会儿你想起了以前的父母,想去探望他们,我也放你去了,不是吗?可你回来后,却跟我说要离开这儿,文郁,我真不该放你出去。” “我想带你一起走” “走?我走不出这里的。文郁,你真傻,如果能离开,焚塔塘早就空了。听我的文郁,等生下我们的血脉,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别去想外面的人了。” “别叫我文郁。” “不叫你文郁,那是要我叫你严南昇吗?林文郁,你的名字是我取的,这辈子你都是我林家的人。哪怕你死了,尸骨也只会葬在这儿,你口中失散多年的父母连你最后一面都别想见到。水和饭,我放着了,你自己吃。等我下回再来看你,希望你别再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了。” 女人锁上门走了,小白探出脑袋,趴到窗口最后望了眼里面的人,他紧紧抿着唇,偏过头默默地流泪,放在肚皮上的手握成拳,鼓起的青筋几乎要挣破惨白的皮肤。 小白对两人之间的话似懂非懂,她想着怀里的包子快冷了,要赶回去给苏潋月吃上。 可当她翻进苏府后院,看见的却是一堆浑身赤裸的人跪在地上,一副要匍匐着身躯吮舔他鞋尖的姿态,让人无端生厌。 原来苏潋月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他看向其他人,不喜欢他的目光停留在旁人身上,不喜欢他用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装着除她以外的东西。 她要他只看着自己。 小白在暗处站了很久,而那些包子早就冷了,不再膨胀绵软散发热腾腾的香气,唯独带着属于她的体温。 她摸了摸泛疼的心口,手指尾端不停颤动着,真奇怪,看来她的病还没好全,甚至还多了个毛病,但她等不及了。 小白摁住自己乱颤的手,或许是冷得发抖,苏潋月看起来太过苍白柔弱,这样的人,应是不喜见血。 她不能吓到他。 所以她仰头朝他乖巧甜蜜地笑着,像曾经相处的那段时光一样依偎进他怀里,听着燃料在暖炉里噼里啪啦的烧焦声,感受他落在肩头的酥麻感。 小白向苏潋月展示她这些天的成果,白净柔软的脸庞安安静静地贴到他手心,乖顺地蹭了蹭,小巧的脸颊几乎都被握进他的手里,眼眸干净澄澈得宛如年幼驯鹿。 她如愿听到了他的赞赏。 “做得很好。” 第146章 【荆棘玫瑰】她的造物主 小白盘腿坐在榻前,一手撑住下巴,指尖捏着用火炉温过的梅花饼往嘴里送,慢吞吞地吃着,身旁的小火炉汩汩煎着热水,隐有茶香散开。 她连吃了几口,干得有点噎嗓子,刚低下头想倒点茶水解腻,一个白玉杯盏被不轻不重地推到面前,里面盛着凉好的清茶。 小白接过茶,一口喝个精光,还是不太满足,这里的茶杯着实小了点,她的胃又是个无底洞,就一小杯根本不解渴,但是 她放下茶杯,抬起脸看向对面的人,睫毛微不可察地抖了抖,黑发下的耳尖微微发红,抿起的嘴唇染了水,变得润泽鲜红,隐约烙下一排反复碾磨的齿痕。 苏潋月会不会嫌她吃得太多了? 虽然这梅花饼和茶水并非她开口讨要的。 小白下意识坐得端正了些,挺直背脊,两只手交叠着放在桌上,安静乖巧地望着苏潋月,他的衣领松松敞着,苍白瘦削的锁骨在领口衬出侧影,肩线分明,颈项修长,乌发披散在脑后,显出病态的美。 袅袅白汽萦绕着烛光氤氲他的眉眼,朦胧又沉沦。 小白迟缓地眨眨眼,映在瞳仁里的苏潋月就随着昏黄烛火浅浅晕开了,手边又被放上一杯茶水,握住光滑的杯沿,好似还有残留的温度。 心口莫名一热,她忙忙垂下眼,重新拿了块梅花饼心不在焉地吃起来,视线飘到矮桌中间的青花瓷上,里边儿插几支色泽鲜艳的腊梅,绯色花瓣尖荡着欲落未落的水珠。 苏潋月喜欢她摘的花吗?他是更喜欢她的花,还是那些人。 小白不会隐藏情绪,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抿起的唇饱满而红,目光直白又热切地落在苏潋月握着一枝梅的手间,她停住上移的视线,苦恼地皱起秀眉。 小白想表达自己也可以像那些人剥得一干二净,像水淋淋湿漉漉的白煮蛋般光滑洁白,可她和他们的身体不太一样,而苏潋月都不曾看她一眼。 显然他对她没有兴趣。 嘴里甜滋滋的梅花饼变得苦涩酸腻,食而不知味,她要找时间去了解一下那些人的身体构造,昨夜隔了些距离瞧得不太真切,要是可以,或许能改造成他喜欢的样子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她更希望他能亲手描摹她伶仃的骨骼,勾勒雪白皮肉,打造出一副最称心意的皮囊。 她让他做造物主。 而她将会是他最完美的艺术品。 请爱她,如同焚塔塘漫长连绵的飞雪不散。 一叠梅花饼都入了肚,沾水的方帕抚过唇角,将酥皮碎屑擦拭干净,小白漱好口就自觉地脱去鞋袜,跳上角落处的软榻来回滚了两圈,四仰八叉地躺着。 宽松的裤角往上卷,伸出一截纤细秀美的小腿弧线,肢如白藕,有细腻温暖的肉感,淡粉的脚趾陷在深色被褥间,尤似琉璃润玉。 许是这几日在外奔波得疲乏,小白扯了被子往身上一裹,脑袋歪到枕边,半眯着眼开开合合,睫毛一颤一颤,仿佛是嫌屋内烛光刺眼般,手背搁在额头虚虚遮挡,须臾间就缩着身体不动了。 半晌,摇曳的烛火随一缕轻风湮灭,屋里暗下来,酣睡中的人舒展开微蹙的眉,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沉静无声地注视着自己,纵使在睡眠中,小白对藏于黑暗的视线也颇为敏感,但她潜意识里辨别出周围是熟悉心安的气息,便只是浅浅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继续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坐着的人影起身往外走去,衣角消失在暗处,不一会儿又拿着个东西走进来,停到小白榻前俯下身,手指掀开垂掩的裤腿,像慢条斯理地撬开蚌壳那样露出嫩白的软肉,几道不显眼的红痕渗着血仿若冬夜绽放的梅花濡湿了染着乳色药膏的苍白指尖。 这是离开苏潋月这么多天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觉,从梦中醒来,小白的视线仍是模糊,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的场景好似隔了层迷雾的走马灯,镜中花,水映月,只余涟漪不见池心莲。 小白睡眼惺忪地坐在软榻上,刚睡醒的脸颊还晕着薄红,她动了动身子伸起懒腰,右腿一动弹,探出的脚底心忽然碰到了一个暖和发热的东西。 她对这东西并不陌生,反而十分熟悉。 汤婆子。 小白虽不体寒,但以往的每个夜晚,她的被窝里总会放上一个暖洋洋的汤婆子用以取暖,她不是没想过和苏潋月同睡一榻,却是被拒绝了。 她要乖乖的,才能留下来。 小白昨夜入睡算晚,醒来也不早了,平常这个时候,苏潋月该是洗漱穿戴好拿着本书倚在窗前静读,可她一扭头,却在里屋的床榻前看见一双鞋整齐摆放在原处,纱幔垂着,隐约能看见骨骼修长的手指露在床沿,里面的人似乎还在睡。 小白专注地凝视片刻,像要透过那层纱面将床上的情景一览无余,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脚尖踩进鞋里,这才注意到小腿处有轻微的束缚感,好像被质地柔软的东西缠了起来。 疑惑不解地撩开裤角,就见光裸白皙的腿肚裹着几层纱布,尾端打了个规整的结,凑近闻闻还有股清淡凉爽的药膏味。 小白伸出手摸了摸纱布下的皮肤,迟钝地想起来,这里应该是在爬墙翻滚时被树枝石块划伤了,不算太严重,但时不时会有刺刺的疼痛感,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些小伤,就等着自愈。 她戳着那个白色的小结,心潮起伏间又恍惚不安地看向床榻,苏潋月还没起来。 行走间衣物的摩挲声在寂静室内响起,小白踮着脚尖轻轻走到床前,犹豫几秒后抬手拂起床幔。 苏潋月阖着眼,长睫落至眼睑,薄红的唇轻抿,鸦羽色的黑发在被褥上散开,就连睡着的时候,眉眼都是泠然寡冷,他看起来格外苍白清瘦,若常人如此憔悴,是几近黯淡无光的程度。 但当苏潋月安静无声地躺在床上时就骤然生出晨昏默片的油画质感,羸弱中揉杂着秾艳,冷峻而美丽。 小白无心欣赏他的睡相,只是静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随后松口气,抱着膝盖软绵绵地靠到床头,脑袋轻轻贴着那只垂在床沿边的手,像只乖巧的猫儿守着熟睡中的主人。 房间里弥漫着常年不散的药味,小白初时觉得苦涩难闻,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如今闻着这股熟悉的气息感到心安,却又有难言隐晦的难过,她抽抽鼻子,再次闭上眼睛,靠着苏潋月的手懵懵懂懂地陷入睡梦。 第147章 【荆棘玫瑰】不要这样看着我 灵魂如袅袅青烟脱离肉体,化作一叶扁舟幽幽地飘荡在深海,没有视觉触觉嗅觉,丧失了作为人类时的感官,她好像陷入了不断膨胀的海绵,沉重,窒息,又被一缕长风吹上云端,轻盈起伏,不知身在何处。 小白习惯了这种感觉。 每当入睡时,她就无法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意识进入另一个未知维度,看不见碰不到,她像是死了,却又像活着。 小白能感觉自己离那具躯壳越来越远,越飞越高,跃上后院那棵老槐树,穿过叠砌的高墙,陈旧老式的宅屋,屋顶檐角高高翘起若展翅欲飞的雏鸟,缕缕炊烟自烟囱升起,升向天空云层,残影掠过几只鸟雀,飞到日头之上,似乎要飘离这个世界。 “咚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好像只有针尖那么点儿大,突的刺入心头,小白感觉自己在向下坠落,灵魂变得沉重,她似乎又跌入山谷里的焚塔塘,高高低低的屋子,看到了院落里的槐树,随风飘入沉睡中的躯壳。 四肢痉挛着抖动了几下,随后小白缓缓掀开眼皮,睫毛小幅度颤着,瞳孔仍是有点涣散,乌黑的眼珠子上下滚了滚,磕在床头的脑袋下意识蹭蹭。 下一瞬微风拂起,冷香浮动,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一只撑在被褥上的手,骨节瘦削泛白,青筋隐现,侧面晕出一抹胭脂色的红痕,像被什么挤压过。 小白慢吞吞地眨着眼,试图收回出走的思绪,方才她好像是半靠着苏潋月的手入睡的 等她彻底反应过来再抬起头想细细打量,苏潋月已是不言不语地整理好衣袍,神情平淡,下了床往外走去。 长长的衣摆顺着床榻垂落,领口腰带几乎不见褶皱,他尚未穿足袜,露出的踝骨秀美,上面绑着一条色泽艳丽的红绳,镀缀金玉,起伏间流光溢彩。他的足弓线条流畅,就是过于苍白了,有种颓靡病态的严冷。 明明常年浸于药汤,但苏潋月的身材不似竹竿般纤细瘦弱,更像修竹梅骨的利落优雅,配上那双冷冽淡漠的桃花眼,就是一尊工巧绮丽的上古神像,神秘又冷性。 小白喜欢这双漂亮的眼睛,特别是本就上挑的眼尾微微勾起弧度,笑起来的那一刻,将她的身影笼进眼里,仿若含了情,像冰天雪地里开出的寒梅,让人晕眩到想要颤栗。 外面的屋门敞开了半晌,隐约有妇人迟疑不定的话语颤巍巍响起,随即又是一片静默,寒凉刺骨的风还没来得及泄入内室就再次被隔断,只是擦过门口人影的衣角,轻轻翻飞。 小白刚从地上爬起来,敲打酸麻的腿弯和脊椎,就见苏潋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到内室,药还冒着白乎乎的热气,浓稠的苦涩弥漫开来。 她认得这药,苏潋月每日都要喝上三次,一顿不落,凑近闻还有股奇怪的腥气,不知药引子是什么。 苏潋月不让她尝,她也听话的不去碰。 像是想起些什么,小白嗅了嗅鼻子,好奇地打量屋内摆放的几鼎香炉,里面的火熄了,曾经溢满房屋的香气退散些许,只余经久不散的苦药味。 她倒是挺喜欢这香气的,不过每次她只能闻到燃烧过后的味道,直到上回离开,也没见香炉再被使用过。 小白又拱着鼻子去闻,奇异浓香,瞧见轻飘飘的残灰堆积在炉内,忍不住走上前想用手去摸摸,却闻到一股腐朽的气息,伴随阵阵幽香,这个味道好像在哪闻到过。 在哪里呢? 小白下意识地去看苏潋月,他正在喝药,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下颚骨窄而瘦,冷白肌肤下的喉结滚动着,眼神很淡,眉眼好似疲惫地微阖,抽离了世间的七情六欲,冷漠寡淡。 再难闻的药,都不见他皱眉,更别说掐着鼻子这般失态地喝下去。 药 “咚咚咚。” 房门再次被敲响,小白忙收回视线,弯下腰藏到角落,虽然一般不会有人擅自闯进苏潋月的屋子,不过她还是想藏起来,她总有种感觉,如果被其他人看到,那她就不能待在这里了。 苏潋月放下药碗,里面已经空了,他端着空碗走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手里是一叠梅花饼和一碗热腾腾的粥。 看清他拿着的东西,小白眼睛一亮,乖巧熟稔地坐到桌前,像极了一只等待投食的猫儿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蹭到主人身前,不过,猫儿刚伸出粉嫩嫩的爪子就被主人拦下。 小白不解地睁着圆润的眼。 苏潋月不知何时准备了洗漱的水盆放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摊开一条湿帕子,抓起她的手擦拭干净,一根一根,从容又细致。 小白低着脑袋,脸颊热热的,耳尖似乎也发烫,这些时日她的头发长了点,不加打理毛毛糙糙,能覆盖住白皙的后颈,也将窜红的耳朵藏了起来。 她的视线落在两人相触的手上,苏潋月的手型也很漂亮,修如梅骨,指尖透着盈盈淡粉,连指甲盖儿都是美的,肌肤细腻,凸起的腕骨弧度优美,旁边还有一道结痂的伤痕,看起来像用刀划的,一刀利落地切进血管,很深,又没经过仔细的处理嗯,伤痕? 饥肠辘辘的小白突然没了食欲,视线死死停留在苏潋月手腕上的那道伤疤,空荡荡的脑子好像被人用铁锤重重敲入银钉,冷得她发抖,神经发了麻,她轻轻开口,发现声音是哑涩的,嘴唇也在不受控制的抽搐颤抖,“伤受伤了。” “是谁?” 她的嗓音压得很低,仿佛在压抑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欢快明媚的神情倏然消失不见,秀丽的眉目间隐隐流露出戾气。 “无意间弄伤了而已。” 苏潋月静静地俯视着她,这个角度的他看上去更加难以接近,气质冷淡到不近人情,但那双眼里装满了小小的她,冰雪融化,好似天生就温柔深情。 手指替她系上睡散松开的衣领扣子,再轻抚过乌黑鬓发,拂去细碎的飞絮,轻声道:“吃饭。” “不小心” 小白的语气弱下来,小心翼翼地扒拉着苏潋月的衣袖,片刻后抬起一条腿掀开裤脚,指着洁白裹住小腿的那段纱布,揪住打结的地方试图要扯出一截,柔腻瓷白的腿肉绷紧,“要” 受伤了,要包扎。 苏潋月摁住她乱动的手,把卷起的裤子拉下,似乎极其轻微地笑了下,淡漠的眉眼褪去疏离,显得有几分温润,“我不需要这个。” 小白难得的固执起来,摇着头,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白净的脸颊在窗格光影里格外柔软,细细密密的睫毛微颤,眼尾染上不自知的红,好似枝头沾露水的花苞,“要的。” 在她的印象里,苏潋月象征着美好,又脆弱易碎,就像一个精致华美,安在琉璃台上的白玉瓷器,稍稍一碰就会裂成再也拾不起拼不全的瓦片。 当漂亮的瓷器出现了裂痕,就需要修复,无论用什么手段,在它没彻底开裂前将那处痕迹完美地粘补好。 她在害怕,害怕只是小小的裂痕就会使其坍塌。 “要,要包扎” 小心翼翼地捧住苏潋月受伤的那只手,哪怕结了痂,也不敢触碰那片皮肤,一呼一吸间尽是这人身上的冷香和药味,鼻尖一酸,蓄满雾气的眼里几乎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小白轻轻地吹着气,圆而小巧的唇珠亦是颤着,似要吹走他的疼痛与伤疤。 苏潋月不能受伤,不能流血。 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为什么胸口涩涩的,鼻间也堵堵的,像要呼吸不过来,为什么又有种害怕的情绪。 怕他会再次消失,再也见不到他——再次? 再次 小白怔怔地抬起头,湿润的瞳仁覆上漆黑,眼皮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遮住,头顶响起苏潋月低低的嗓音,语调很温和,含着淡淡的怠倦,“不要这么看着我。” 下颚冷不丁地被托住,可以感受到清晰分明的指关节抵着皮肉,微微凸起的指骨磨过肌肤,他的语气轻缓温柔,动作却带着慢条斯理的攻击性,让人想到强势、控制、侵略等压抑的紧迫感。 “——不要这样看我。” 他如此轻柔地说道。 猝不及防的触碰,像情人滚烫的唇舌亲吻到皮肤底下的骨骼与血肉,冰冷炙热交融,脊椎窜起的电流令人头皮发麻,食髓知味。 不要用那双驯鹿般干净纯粹,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 第148章 【荆棘玫瑰】他一直在看着她 翘起的眼睫拂过掌心,像只粉嫩的猫爪轻轻勾弄着主人的裤脚,力道很小,不至于让人刺痛难受,却有股窜起的酥麻徘徊在原地。 小白闭上眼乖顺地蹭了蹭苏潋月的手,话语仍是带有顿口,而又直白坚定,“要,要看。” 就要看着他。 永远,永远看着。 用过膳食,小白吃得肚皮微鼓,又缠在苏潋月身旁要替他包扎,闹了好一会儿,当她再次挽起裤管要将腿上的纱布解下来,他才拿出医药箱,小白搬了两个软垫放到矮桌边,怕太凉,就在桌上铺了柔软的布头,再把他的手放上去。 医药箱里的东西不少,瓶瓶罐罐大小不一,她挑了一卷纱布,接着打开瓶盖一个个闻过去,最后终于找到熟悉的味道,欢快地朝苏潋月绽开笑容。 她不让苏潋月提示,就想自己完整地做完这一切——她也能够照顾他,而不是蜷缩在他打造的温室里。 小白姿势笨拙地托着他的手,捏了捏皮肉下修长的骨骼,觉得这人连骨头都是生得极美,真是太奇怪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般人,无一处不好,一看见他,就再也瞧不见旁物。 苏潋月把手放桌上之后便不再管她做什么,拿了本纸页泛黄的无名书静静翻阅起来,神情很淡,好似带着世间万物都入不了眼底的漠然,无论他的手是被如何捏揉,都没什么反应,连掀掀眼皮看一眼始作俑者都没有。 好像那只手并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是个无足轻重的玩具,只供她玩乐,小孩子过家家般的闹腾。 他不在意她会弄成什么样,整日待在这处难免会无聊烦闷,她想找点事做也无可厚非,吃点心,剪剪花草,亦或是懵懂无畏地玩他——无所谓。 总归不能败了她的兴致。 在漫长枯燥的日子里,出现了一只快乐的小鸟,它收起健美有力翅膀,离开自由广袤的森林,飞进了金丝笼,伏在盘根错节的枯树上,变得乖驯柔软,变成一汪温暖清澈的春水试图浇灌树的根茎,不分昼夜,不知冷暖,固执无知得叫人发笑,又无端生怜。 但这棵树最终会枯败,死亡是它的归宿,它将长眠于此,尸骨变成沃土的肥料。 它长不成她想要的模样,郁郁葱葱,参天大树。 她在它将要走向灭亡时飞来了——她不知休憩过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树叶,都是能困住猎物的荆棘,偏生她还无知无畏地在里面撒娇打滚,毫无防备心,翻开软绵绵的肚皮,滚得脏兮兮灰扑扑,任由落叶泥土沾满身,唯有那双乌黑圆润的眼睛明亮得过分。 明明该是她的脚上缠满荆棘,但那棵树根底部,在不知不觉间堆积了数不清的藤蔓,缠绕,束缚,窒息。 原来树也会有感觉么。 那只矫捷又笨钝的小鸟会在它丧失生机后飞走,飞往更高的地方。 那只放在桌上一动不动,苍白清美的手忽然做了一个不明显的抓握动作,像要抓住那只飞走的漂亮鸟雀。 入手的不是毛绒绒的羽毛触感,而是更加绵软温热的存在。 女孩儿的手很软,碰上去像团白润的夹心棉花,轻轻一戳就会流出甜蜜的馅来。 苏潋月微微垂眸,只维持了半秒就恢复原先自然的状态,他的动作幅度不大,小白正埋头专注地在打结,没有注意到这瞬间的变化,她拧着眉,嘴巴抿起,颇有种不得其法愁眉苦脸的郁闷。 她腿上的那个结打得很巧妙,干净利落不紧绷,也不容易解开,但只要用正确的方法就能很快拿下来。 可她不知道怎么打结,绕了半天,纱布都变得皱皱巴巴,深深吐了口气,手还搭在苏潋月的腕骨间紧张地摩挲着,脑袋却越垂越低,声音低弱轻微,“我我不会打结。” 小白想要简单一点的打结方式,苏潋月的那个结看起来太专业了。 苏潋月用单手示范了几遍,漂亮修长的手灵活轻巧,打个结都赏心悦目,但小白仍是打得四不像,她无措地睁着眼睛,脸蛋热热的,“我,我”。 苏潋月没有责备嘲笑她的愚笨,换了个更轻便的结,这回的结看上去两边十分对称,小白好奇地打量着,发现它的边沿微翘,底下垂落两条蕾丝似的带子,像翩翩欲飞的洁白蝴蝶。 他说这是蝴蝶结,她轻轻抚摸着这个结,仿佛在触碰一只真的蝴蝶,在她爱不释手地摸了片刻后,苏潋月又打了几只给她。 小白视若珍宝地藏进怀里,学着他的方式打了个蝴蝶结,虽然不像他的那样完美无缺,不过她很喜欢。 她喜欢他身上带有她做的东西。 完成一桩心事,小白又啃了一块饼,吃完后擦干净手坐到苏潋月旁边和他一起看书,她看不懂那些字,密密麻麻,像群蚂蚁在爬行。 屋子里的暖炉烘得她浑身暖洋洋,脑袋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似的昏昏欲睡,半睡半醒地磕到桌面上,她侧过头安静地看着身边人,眼皮上下开阖,怎么也舍不得闭上。 苏潋月的身影宛若掉进清潭里的颜料,侵入窗外的光影渲染,散开,模糊,渐渐看不清,冷白的皮肤裹上一层绯红烛火,衬得眼角唇瓣薄红更似桃花。 她强撑着意识抬起眼皮,影影绰绰的轮廓又清晰起来,他在她的世界里燃烧。 她不喜欢火,她厌恶这样的色彩。 眼前浮现一幕幕怪异的场景,炸碎割裂的碎块飘在夜空,火光四起,到处都是升腾的烟花,猩红燃起的火焰将一个人影吞噬。 她抱住了那团火,好像抱住了全世界,坠落,晕眩,心跳,黑暗,空茫他们的皮肤血肉骨骼溶解分离,化作渺小尘埃,蒸发消失。 漫长无限的光阴里,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来处不知所归,在本能的追随中飘浮流浪,寻找,等待,成了一具孤魂野鬼。 她在等谁。 又等了多久。 她找到那个人了吗? 支撑不住的困意将她彻底裹住。 小白颤着睫毛,意识丧失之际朝身侧的人投去最后一眼。 她模糊地回想起来,那只落在书页的手似乎很久没动了。 慢慢抬起头,红艳烛火落入那人安静深邃的眉眼中,与遥远记忆中看不清的人影渐渐融合,陡然变得鲜活生动,恍惚间多了分温柔沉沦。 他一直在看着她。 第149章 【荆棘玫瑰】不一样的他 雨雪轻敲朱红瓦片,积水滴滴嗒嗒落下屋檐,小白靠在窗边,窗户敞开了一条缝,湿蒙蒙的雨雾笼罩后院,瞧不真切外面的风景,虽然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这院落哪里长着几根草几朵花,特别是那几支腊梅,都快被她薅秃了。 心不在焉地数着坠落的水珠,寥寥长风一吹,几点雨水歪歪斜斜地拍到小白搭在窗上的掌心,她反应慢半拍地缩了缩手指,有点凉。 吹了会儿风,小白关上窗户,看了眼倚在软榻间阖着眼,苍白面容似带些疲倦的苏潋月。 苏潋月的病情总不见好,这几日似乎更重了,每顿要喝上两碗汤药,肚里全是苦涩的药水,连着饭都不用吃了。 除此以外,苏潋月变得嗜睡,哪怕晚上很早便入眠,第二日也醒的很晚,喝了药后没过多久就倦怠地闭上眼。 小白站在原地安静注视片刻,随后轻手轻脚地回到桌台边,拿起搁在砚台上的毛笔,像模像样地用笔尖蹭着纸,纸面已有干涸的字迹,弯弯扭扭,若是不细看,第一眼是瞧不出那是何字。 她笨拙地握着笔,落一笔便抬头看一眼摆在上方那张干净整洁的纸,“苏潋月”三个清晰的大字赫然跃之,字迹清隽,行云流水,许是为了学的人能看清笔画,这字写得仔细端正,但仍是带着点鲜明的个人色彩,笔锋力道颇有种凌厉的气势,丝毫不见女儿家的柔软缠绵。 自然,这学字,是小白缠着苏潋月教的。 苏潋月平日无事就捧着本书看,不过她一个字都看不懂,初时还能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天马行空打发时间,可日子一长,她又觉得太过枯燥,想和苏潋月一起看书,但她瞧不懂半个字,只能先学认字。 小白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字,看得眼花缭乱,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怕是她挑灯夜读几千个日夜都认不全——她是个胸无半点墨的草包,要是喝几口墨水就能将这些字都认得便好了。 思来想去,小白最想认识的几个字只有“苏潋月”。 她是没有名字的,也不想写自己的名字。 小白又突然呆呆地想起来,苏潋月好像从没问过她叫什么。 在说出想练习这几个字后,苏樾月只是静静地凝了她一眼,便说好,耐心地教起来。 她是个天资极差的学生,连握笔的姿势都学了大半天,但她喜欢苏潋月搭在自己手上一起拿着笔写字的感觉,她能感觉到他的指腹,皮肉,骨头,牵动笔杆时微微使力的动作。 可这“笨蛋”的伎俩不能常用,她怕苏潋月真觉得她是个教不会的学生,就再也不教她了。 写得手指酸麻,有点抽筋的迹象,小白放下笔,又慢吞吞地磨起墨来,眼睛不盯着手里的墨,老是不知不觉偏向苏潋月的方向,一看就是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手上早已沾满黑乎乎的墨汁,连带着袖口都变脏了。 换做从前,她定是要叫唤的,脏兮兮地窝进苏潋月怀里让他帮忙擦拭,但现在她只是轻轻放下磨墨的工具,自己打了盆水,化半块肥皂,再把两只手泡进去慢慢揉搓。 苏潋月睡着了,他看起来很累,需要休息,她不能扰他清梦。 粗粗洗好手,小白抱了团被子吭哧吭哧地盖到苏潋月身上,托着脸颊坐在旁边,时不时捻捻被角。 睡着的苏潋月,褪去冷漠疏淡,冷峻美丽的皮囊似乎都显得温和了些许,不再那么难以接近。 可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她都喜欢。 小白看痴了,不知哪来的冷风穿进屋里将她吹得一哆嗦,瞬间清醒过来,抬头望去,原来是方才的窗户没关严实,漏着一条缝,风正呼呼往里头吹,吹得桌面上的纸张都飞起来,满页的黑字浮在半空中,满页的“苏潋月”像一只只黑色蝴蝶展翅腾起,被风吹得零落破碎。 在长风的侵染下变成一方漩涡之地,撕裂的蝶翼仿佛一场漆黑的雪冰凉地包裹住她。 蝴蝶飞向漩涡深处,要坠落了。 小白惊慌地起身要去捞飞向窗外的纸蝴蝶,扬起的胳膊却被一股刺骨的冰冷抓住。 温度,触感,柔硬,是她无比熟悉的——苏潋月身体的一部分。 那是一只骨骼十分修长漂亮的手。 但记忆中的苏潋月,从未像这般强势地抓过她,那无边无际,极富侵略性的气息几乎让人坠入深海,压迫,窒息。 像是渐渐苏醒的捕食者还未完全睁眼便凭本能攥住身边逃跑的“猎物”,不容反抗与逃脱,毫不掩饰暴凶悍,肆意生长,蔓延到她被攥住触碰的地方,颤栗感入侵四肢百骸,脊背头皮发凉发麻。 小白迟疑地眨了眨眼,怔愣道:“你醒啦……”。 她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脖子一凉,他的手不知何时贴近了她的脖颈,指尖挑开垂落的乌发,不轻不重地摁压脆弱的喉骨,在她控制不住地吞咽了下口水,轻巧的骨头在他掌心滚动,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缓慢地顺着脖颈向上滑,手指卡住起她的下颌骨往后压,将她的脸抬高。 脑袋被迫后仰,抵压到他的肩膀,后背密不透风地和他贴到一起,以一种近乎狎昵的姿态将她扣在怀里。 小白的身体僵硬紧绷了一下,随即放缓了呼吸,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温顺得如同羔羊,很松弛地任他抱住。 虽然这个姿势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甚至是难受——他的手还扣着她的下巴,指腹摩挲细腻的肌肤,又酥又麻的感觉让她忍不住颤了颤眼睫,乌黑的眼眸变得潮湿,脸颊涌上热意。 为了能够喘息,她不得不踮起脚尖,顺从地依偎着他。 苏潋月从来没有这样过。 即便她的确喜欢与他亲近,不过现在的他让她感觉有种强烈的压迫感束缚住四肢无法动弹。 小白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但她刚一动,抵住下颚的手指重得几乎要嵌入柔软的皮肉,一点点捏碎她的骨头,容不得半分逃离。 “月,月……” 她受不住这股力道,窒息感扑面袭来,难耐地蹙起眉头,脸蛋憋得通红,睫毛染上湿润的水光,腰肢又被牢牢禁锢,握入他的掌心,想挣也挣脱不开,反倒是衣襟在挣扎间松散开来,露出一截白嫩的颈窝,肩头微微发抖。 那按在腰间的手心都是滚烫的,高热隔着两层衣料传递到腰侧的肌肤,密密麻麻的酥热汹涌贯穿,烫的她打了个哆嗦。 太热了。 苏潋月的身体变得好热,似要将她融化,变成瘫软的棉花。 是发烧了吗? 烧得神志不清了。 小白想转过身看看他的状况,无力靠在他肩上的脖颈却传来潮湿炽热的触感,她的咽喉被轻吮着,唇摩擦过上面纤细的青色血管,尖利和柔软交替滑过。 每一寸肌肤被循序渐进地侵占舔舐,绵湿的吻一路而下,呼吸里浸满湿漉漉的热度。 小白仰着头浑身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膝盖失了力要倒向地面,发软的身体被托住,环在腰肢的手将她一把带起,趁着这个空隙,她顺势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当迷茫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时,彻底怔住。 他有着和苏潋月相同的容貌,可又好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 绮丽姿容如夜色里的雾中花,仿佛脱去温润斯文的皮囊,掩不住骨子里的恣意与侵略性,那张面容似乎裂成数块碎片,诡艳,湿冷,黏稠扭曲地流淌而出,缠绕猎物的脖颈、手腕和脚踝。 神情冷漠到极致,眉梢眼角又晕着沉郁秾艳的红,那双眼里住着寂寥漫长的冬夜,冰冷晦暗,好像燃烧殆尽的灰,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小白微张着唇,唇瓣饱满而红,心神一滞,呼吸不由急促几分。 单薄的后背撞到墙壁,秀美的线条变得笔直僵硬,骨节分明的手指拉开脚踝,她的腿弯被撑住,失力的小腿支在半空,鞋子要坠不坠地挂在足尖,白皙的脚背因紧张而绷紧。 后颈骨被扣住,将她拉向苏潋月,为了不掉下来,她伸手搂紧他,同时仰起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像只稚嫩的雏鸟啄木,吻他的喉,吻他的下巴,吻他的唇角。 他并不像陈词滥调里的女人一样如春水温柔绕于指尖,既没有前凸后翘的曲线也无柔软皮肉,抱上去如同一座坚硬的石雕,甚至有些硌人。 没亲一会儿,小白就被摁住肩颈被迫远离,腰还无意识地轻蹭他的手臂,裤脚向上卷,丰盈绵软的腿肉蹭得发红。 颈侧和脸颊被汗液浸湿,苏潋月垂眸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指尖拨开她黏在脸庞的凌乱发丝,再缓缓抚过她鲜润潮湿的唇瓣。 此时小白意识昏沉,热得浑身出汗,连看眼前人的身影都是湿淋淋,无法分辨他的眼神,表情,只恍惚地感觉到他似是看了她很久。 那抱着她的手因过度压抑而隐隐发颤,筋脉凸现,违背了将猎物拖到爪牙之下剥皮抽骨,吞噬入腹的渴欲,以至于显出狰狞诡谲的艳丽,但他只是看着她,不再动了。 像要穿透那双迷蒙的眼,剥离这具情动的皮肉之躯,望进她的灵魂。 两人紧贴分不清你我的阴影投在墙壁上,好似被赋予了沉甸甸的重量,像两座漆黑冰冷的墓碑,生死同衾,长夜不眠。 第150章 【荆棘玫瑰】寻药 懵懂如稚儿的心智像被轻轻戳破了一个不起眼的洞,勾着心尖痒痒的。 这日过后,小白望向苏潋月的目光总会带有几分热切渴望,却又不敢肆意妄为,只会时不时蹭着他的衣角或是偷偷摸一把垂落在背后的发丝,就像一只想亲近主人的小狗,但不被允许,只能干巴巴叼着主人的拖鞋在原地徘徊打滚。 他不让她碰嘴巴,就连侧脸都不行,好像那天发生的一切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明明他是那么热烈,浑身滚烫,还抱着她不松手,掐得腰都有淤青了,起床伸个懒腰都困难,腿弯也被撑得酸痛发麻,怎么现在就变样了呢? 为此小白难过了一整天,梅姐端来的甜点都食之无味,怎么吃都品不出原来的滋味。 最近夜里不下雪了,没有缥缈朦胧的雾气,苍月行至中天,月色洒落,弯钩似的月盛在后院的老槐树枝头,仿佛载着一艘明亮的小船。 晚上没什么人,小白推开一扇窗户悄然望月,今夜的月亮还是不太圆,依旧缺了一角,苏潋月说过几日便是月圆时分,那天的明月会格外圆。 后院堆砌的高墙总会阻挡一部分,小白想在那一晚蹲在槐树上看月亮,那样才会看见完整的圆月。 “我带你上去一起看。” 她扭头对屋里的苏潋月欢快明媚地笑道。 他正在翻看她练习的几页字,动作不紧不慢,捏着纸页的手甚过苍白的雪,听闻她的话,他抬起眼,长长的睫毛掀起来,下眼睑浅浅的乌青色让那张漂亮的面容显得有几分怠倦颓靡。 苏潋月的睡眠时间近乎比她多出了一倍,却仍是一副精气溃散的羸弱模样,似乎连睡觉都在无形消耗他的精神和体力。 特别是在那日与她亲近之后,他的睡眠又延长了,也不再允许她触碰。 小白有几次在苏潋月睡着后坐到床前想摸摸他的手,但没过一会儿,沉睡中的他不再死寂,他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薄薄的眼尾晕染开绮丽的红。 似是在忍受难以言喻的痛苦折磨,脖颈处的肌肤下青筋鼓起,凸起的喉骨重重滚动着,肩颈线条绷得非常紧,紧到让人生出窒息压迫的感觉。 苏潋月的呼吸很沉,带着潮湿的热气,还有股氤氲开来的异香逐渐溢满内室。 小白从未见过苏潋月入睡时这般骇人的样子,当即惊得几乎落下泪来,鞋袜都顾不得脱就扑上床跨到他身前紧紧抱住,叫他快些醒来。 苏潋月又变得好热。 她的手心烫烫的,一路烧到了心里。 趴在他的身上哭得眼角鼻尖通红,眼泪止不住地流,一遍又一遍地叫着苏潋月的名字。 可他睡得太沉了,怎么都叫不醒。 小白无措地埋在他胸前哭泣,那衣襟都被哭湿了一大片,贴在皮肉上透出里面的肤色。 正当她哭得头昏脑胀,呼吸不通时,脆弱的后颈骨突然被扣住,力道并不粗暴,但也谈不上温柔。 这只手就在她颤抖之余一路往下,极其缓慢地抚摸她的脊椎,一节又一节,好似要摸到底下的筋脉和流淌的血液,直到最后,她半截瘫软无力的窄腰都被握进他的掌心里。 小白的哭声停了,后颈沁出一层热汗,四肢发软,嗓音依旧哽咽,“月”。 那握着她腰肢的手顿住,仿佛她的声音唤醒了什么,某种古怪狰狞的欲望再次被压下。 小白抬起埋着的脑袋,因哭过而显得分外柔软湿润的脸颊漫起嫣红,睫毛沾满泪珠,颤着坠落几滴滑到底下人的衣间流入脖颈。 脸上残留的泪水被一只筋骨匀齐的手轻轻抹去,他的声音有点低哑,“哭什么。” 她用满是雾气的泪眼去看苏潋月,于是他的脸也被染得湿淋淋。 他的状态其实有些憔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亦是如此,可衬着这副相貌又莫名显得秾艳起来,在说完这句话后,他闭了闭眼,收敛,克制,当再次睁眼,那些外溢汹涌的侵略、攻击性都被尽数掩藏。 他又变成了她熟悉的模样。 平静冷淡,遥不可及的,抽离了七情六欲,甚至微微厌世。 “没,没哭。” 看着这样的苏潋月,小白连忙低下头用力擦掉泪痕,迟钝地感到丢脸,还有种说不出的涩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自那起,苏潋月连床都不让她靠近了,两人睡觉的床榻也隔开了一段距离,唯有借午夜烛火才能照见他模糊的身影,她才会安心入眠。 但总会夜半惊醒,确保他的气息尚存。 苏潋月的病不见好转,这几日肉眼可见得消瘦下去,仿佛能嗅到行将就木的腐朽破败,但前来送药的人却像是瞧不见他的虚弱般,从不过问半句话。 在小白将院落里的药草薅了大半还差点被苏府的下人发现后,她低着脑袋默不作声,两只手搅在一起,沉寂许久才支支吾吾道:“我,我想给你熬药……”。 苏潋月的静默令人不安,在她忍不住再次辩解时,“你想为我寻药?”。 他的眼神缀着一点说不清的暗,像万里之下的荒芜深海。 “嗯,嗯,你生病了,要吃药。” 苏潋月安静地望着窗外,此时夕阳余晖落下山头,只遗落了点浅色光晕波荡在树梢,再徐徐没入地平线,渺远而不可见。 “好,那就今日。” 小白抬起头,看见一轮缺角的弯月离得好远,轻轻洒着稀薄的月光落在他们身上。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忽然有点湿,月亮也变得雾蒙蒙,像坠在湖畔的虚影,一碰就化开了。 焚塔塘的冬季长雪漫漫不止,但今夜并未下雪。 小白徒步行走在山路间,山风擦过她的身侧,皮肤冷飕飕的,索性脖子缠了条暖和的围巾,从头到脚也裹得很严实。 哈了口气搓搓手掌,跺跺脚震退寒意,她放下随身携带的小包袱,扶着粗壮的树干,俯瞰地势崎岖的绵延山谷。 陡峭的小山包落在其中,笼了苍灰色的潮雾,乍看过去俨然就是一座阴暗森诡的坟山。 苏潋月说沿着这条山路一直走到山脚就能寻到那味药材,就是需要走的路程久了点。 不知能不能在月圆之夜赶回去,她还想和他坐槐树上赏月呢。 小白摸了摸藏在袖口的手腕,上面戴着一条漂亮鲜艳的金玉红绳,看起来并不显得陈旧。 这是苏潋月的贴身物件,本是戴在脚腕间的,但她想随时都能触碰,就偷偷地戴到了手上。 他让她不要摘下,也不能弄丢。 她当然不会摘下它,她要每日每夜时时刻刻的戴着,又怎会丢落此物。 只是,小白感觉绳子上的金玉似乎比平日更黯淡了一分。 她将红绳小心翼翼地塞回袖间,片刻不停地朝山脚走去。 第151章 【荆棘玫瑰】他要成婚了 这段路的树太过密集,高高的树枝相互交错,组成一张七零八落的网,遮住了大半月亮,影影绰绰间照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隐蔽小道。 小白耗了整整两轮日夜才瞧见山脚的位置,四周都是形状怪异的树木,乍一看就像枯瘪的干尸四肢被缝在树上。 这会儿正是午夜,阴冷的山风吹过死寂昏暗树林,树梢微微摇晃,晦暗的青灰色雾气犹如阴霾聚拢而来,除了耳边的风声,周围静得没有半点人气。 小白并不畏惧黑暗,尽管身处阴森森的山林,她只是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手里拿根捡来的长木枝扫去脚边的障碍物,埋头继续前行。 但毕竟是夜间行路,视线难免受阻,走了片刻,她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凝神听去,一阵缥缈模糊的窸窣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她捏紧了木枝,斑驳碎屑刺得拇指发疼,听了一会儿,才辨别出那是属于人的脚步声。 急促、慌乱、紧张,跌跌撞撞,好像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稍微跑慢点就会被那东西抓住,手段残忍地撕成碎肉。 小白借着树木的阴影站在暗处,没有动弹,脚步声逐渐清晰,等距离拉近后,她看见一个身形枯瘦的人穿着沾满脏污的单薄衣服,赤着脚,步伐踉跄,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路上,每走几步就要回一次头,生怕突然冒出什么人来。 行走中似乎有流动的液体濡湿了那人的裤裆,再顺着裤脚流淌到地面,夜色太暗,看不清那是什么颜色。 这是小白头一次在路上见到人。 苏潋月说过这条路平时不会有人走,所以这个人是误打误撞走来了。 看样子还受了伤,状态很不好,或许也是来寻药的。 不过小白没打算露面与这人同行,她等他走得远些了才从树后走出来,看着他停在在岔路口,像是在踌躇犹豫,最后选了条偏僻窄路,他的背影消失在繁密的树林里,化为一棵孤寂迷茫的树。 小白站在原地,想了想,忽然觉得他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具体在哪见过。 罢了,还是采药要紧,要赶回去给苏潋月治病。 夜里的山风吹在身上是刺骨的寒意,好在她的体质不错,比常人更能抗寒。在苏府的那几日,她被养得愈发健康红润,削尖的下巴和脸颊也长了点肉,能捏出一团细腻白嫩的软肉。 今夜的月亮又比昨日圆了些许,只缺个小角就是一轮亮堂堂的满月。 最多再过两日,就是月圆之夜了,小白不禁加快脚步,连夜赶路,想早点回去见到苏潋月的念头变得急切,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最近她的心总是跳得很快,但寻不出缘由,焦躁、烦闷像千斤重担坠在她的肩头,压得喘不过气。 绕过一节节坎坷弯路,小白抿了抿干燥的嘴角,想从包袱里取点储存的水喝,这时夜风忽然大了,四面八方都是呜咽的风声,好似有无数孤魂野鬼飘荡在林中哀恸悲戚。 小白微微一顿,然后动作快速地喝了一口水,放回,麻利地裹好包袱,也没转身张望,眼睛盯着前方的路一直走。 苏潋月说过,在山里走夜路不要回头,就一直往前走。 其实她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不在意后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只想采了药赶回去。 然而走到半路,她突然踩到了个又软又硬的东西,鞋尖扒拉了两下,借着黯淡的月色,看见一个倒在杂草里像是昏迷不醒的人。 凌乱的头发打团,遮住半张脸庞,衣衫褴褛,交杂着各种浓重的气味,排泄物、呕吐物,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腥臭。 衣服上到处印着暗红色块,特别是裤裆的位置被大面积沾染。 干涸的血迹,从他身体里流出的黏稠鲜血。 是刚才遇到的那个人。 看上去快要死了。 小白蹲下身轻轻拨开他脸上的头发,看清他面容的瞬间怔住,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场景。 她的确见过这张脸。 在那间被木条封死的窄小木屋。 只是现在的他和当时不太一样。 她的视线落到破烂衣衫下男人平坦干瘪的腹部,松垮的皮肤,还有道几乎穿过肚脐眼的伤口,细看,两边缝了黑色的细线,密密麻麻,血红的肉掀在外头,没有处理干净,甚至流出了脓血。 小白记得那时他的肚子很大,高高鼓起,像身体里长了个肿瘤一样。 现在却是扁了。 对了,这个人叫什么来着。 林……林文郁。 不,是严南昇。 他好像更喜欢严南昇这个名字。 严南昇的呼吸很微弱,胸膛近乎不见起伏,整张脸瘦得脱了相,颧骨高高突出,脸颊凹陷,嘴唇严重脱皮。 小白看了他半晌,随后打开包袱,弄了点水滴到他嘴上。 严南昇没半点反应。 小白站起身来,俯视着地上虚弱将死的人。 若是没有及时救治,他就会死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里。 想着这人来时的路,是朝着山脚的方向。 苏潋月说山脚处有珍贵的药草。 严南昇也是来寻药医治的,不过没撑到下山。 小白又看了他片刻,弯腰在他身上绑了个结,在附近找了几根粗壮的树木搭了个木板子,把人挪上去固定好胳膊和大腿。 拖着走了几步,她回头看看,这人真轻,拖起来没什么重量。 也好,就这样带他一块下山。 要是到了山脚还没挺过来,那就是他的命了。 虽说带着一个人走对小白来说不算困难,但还是耗费了些功夫。 她要不时确认他是否躺在木板上,没有被颠簸得歪来歪去,路边的石子很坚硬,万一不小心划到,流的血可就更多了。 本来就没几滴血了。 又过了一日,小白在前面拖着木板观察路况,此时距离山脚很近了,不久后就能走到。 欣喜期盼间听到后面响起一阵沉闷痛苦的咳嗽声,仿佛咳得停不下来,肺都要被咳出。 小白没指望严南昇还能醒来,他的气息时断时续,好像下一秒就会断了气,不过既然有意识了,也算是好事。 她掏出所剩无几的水杯倒了点,往后递去。 过了许久都没人接。 她才想起来,严南昇的手被绑住了,自然接不了东西。 小白转过身给他松绑,期间,他除了闷闷的咳嗽,根本说不出话来,等喝了几口水,神志才清醒了点,警惕地看向她,沙哑道:“……你要带我去哪?”。 严南昇苦笑一声,“是林丹芝叫你来把我绑回去的?我求……求求你,放我走,就当没看见过我,或者,你和她说,亲眼看见我摔下了山崖。我已经失去价值了,强留我,何必。” “这是难得一次的机会,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你放了我,我要回家找我爸妈,他们还在等我……我求求你。” 他捂着脸嘶哑地哭出来,消瘦的肩膀颤抖,“我想回家,回家,我妈还在等我,她说等我回家要烧排骨给我吃,我还没吃上我妈烧的排骨……我不想死,不想一个人死在这啊!”。 严南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直流,神情突然激动起来,抖着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状的东西,哆嗦着摁压边沿开关,黑色屏幕亮了几下又倏然暗下,他眼里的光彩也随之熄灭。 “打不开,打不开……没电了,我爸妈给我买的手机,就是让我联系他们的,是我没用,我太没用了,当初为什么还要回来……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爸妈身边。”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涕泗横流,大声叫喊,手脚被磨出血痕,“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爸,妈……”。 “你要去哪?” 严南昇蓦地安静下来,喃喃道:“我要离开这里,我,我要离开这里……”。 小白平静地说:“我要去山脚,你要想去那里,我能带你一起走。” 严南昇抬起脸,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凸起,他气息不稳地喘着气,似乎在辨别她话里的真假。 “你,你要带我出去?” “我不知道出去的路,也不想出去,我只是去山脚采药。” “采药?山脚哪来的药……” 小白坚定道:“有药。” 是给苏潋月治病的药。 苏潋月亲口说的,怎么可能会有错? 他不会骗她。 “我是要去山脚,可那里根本没有药草,我曾经走过。你就是不想放我离开……对吗?” 小白看着他,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将人固定好,拖着木板继续前行。 这个人才是满嘴谎话。 苏潋月说有药草就是有药草。 等到了山脚,她就要拔光所有的草给他看看,苏潋月没骗她。 严南昇还想说些什么,神色恍惚中认出这条路有点熟悉,确实是通往山脚的路,便不再出声。 小白走得很快,嘴巴抿得紧紧的,麻绳磨得手指通红,她一声不吭,握得更紧了些,像是在和谁置气,又是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想马上回到那个人身边。 想见他。 想闻他身上苦涩的药味和透骨的冷香。 这一趟路,小白都没有停下来休息,直到眼前出现低窄的路径,浑身的劲才松下来,胸口憋着的一股气终于有了释放之息。 严南昇脚步不稳地从木板上爬下来,还差点摔了一跤,但他随意拍了拍膝盖,面色激动得潮红,迈开腿往外走了几步,而后回过头,“谢,多谢你……”。 但小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或者,她已经无心去听他说的话。 她弯着腰埋头寻找着每一处长草的地方,手指抚过一根根风中摇曳的长草,可所见之处,无一物像苏潋月口中所描述的那种药草。 “你……还在找药吗?” 严南昇见她不似作假的模样,“你说说长什么样子,或许我还记得哪个地方有。” 小白自然没见过它,只将苏潋月的话复述了一遍,叶瓣间长着圆润的红果,细嗅伴有淡香。 严南昇拧眉想了想,“倒是有这种草……不过并不长在山脚,还要往外走,离开这边地域。而且,它也不是药草,只是一种普通的花草。” “可是,焚塔塘的人走不出去。你不是焚塔塘人吗?况且这几日是苏府小姐大婚之时,所有人都要参宴,你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来采药?” “苏府,大婚?” 小白抚摸草根的动作微微一顿,掀起眼皮,疑惑不解。 “你不知道吗?我是趁着这时候偷逃出来的,不容易被人发现。” “那个人叫什么?” 严南昇不知为何,嗓子莫名干涩起来,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小白,迟疑道:“好像是叫,苏潋月。” “什么是大婚?” “就是两个人结为夫妻,以后生活在一起,同睡一张床,还有……生子。” 严南昇艰难着说道,声音低落下来,低不可闻,“可这一切都是假的,结婚是假的,妻子是假的,感情也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原来是这样。” 小白的嗓音很平静,似乎还带着点无法形容的笑,压的很低,可这股平静却让人惊惧。 “他要成婚了。” “我该是要去参加的。” 第151章 【荆棘玫瑰】他要成婚了 这段路的树太过密集,高高的树枝相互交错,组成一张七零八落的网,遮住了大半月亮,影影绰绰间照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隐蔽小道。 小白耗了整整两轮日夜才瞧见山脚的位置,四周都是形状怪异的树木,乍一看就像枯瘪的干尸四肢被缝在树上。 这会儿正是午夜,阴冷的山风吹过死寂昏暗树林,树梢微微摇晃,晦暗的青灰色雾气犹如阴霾聚拢而来,除了耳边的风声,周围静得没有半点人气。 小白并不畏惧黑暗,尽管身处阴森森的山林,她只是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手里拿根捡来的长木枝扫去脚边的障碍物,埋头继续前行。 但毕竟是夜间行路,视线难免受阻,走了片刻,她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凝神听去,一阵缥缈模糊的窸窣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她捏紧了木枝,斑驳碎屑刺得拇指发疼,听了一会儿,才辨别出那是属于人的脚步声。 急促、慌乱、紧张,跌跌撞撞,好像身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追赶,稍微跑慢点就会被那东西抓住,手段残忍地撕成碎肉。 小白借着树木的阴影站在暗处,没有动弹,脚步声逐渐清晰,等距离拉近后,她看见一个身形枯瘦的人穿着沾满脏污的单薄衣服,赤着脚,步伐踉跄,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路上,每走几步就要回一次头,生怕突然冒出什么人来。 行走中似乎有流动的液体濡湿了那人的裤裆,再顺着裤脚流淌到地面,夜色太暗,看不清那是什么颜色。 这是小白头一次在路上见到人。 苏潋月说过这条路平时不会有人走,所以这个人是误打误撞走来了。 看样子还受了伤,状态很不好,或许也是来寻药的。 不过小白没打算露面与这人同行,她等他走得远些了才从树后走出来,看着他停在在岔路口,像是在踌躇犹豫,最后选了条偏僻窄路,他的背影消失在繁密的树林里,化为一棵孤寂迷茫的树。 小白站在原地,想了想,忽然觉得他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具体在哪见过。 罢了,还是采药要紧,要赶回去给苏潋月治病。 夜里的山风吹在身上是刺骨的寒意,好在她的体质不错,比常人更能抗寒。在苏府的那几日,她被养得愈发健康红润,削尖的下巴和脸颊也长了点肉,能捏出一团细腻白嫩的软肉。 今夜的月亮又比昨日圆了些许,只缺个小角就是一轮亮堂堂的满月。 最多再过两日,就是月圆之夜了,小白不禁加快脚步,连夜赶路,想早点回去见到苏潋月的念头变得急切,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最近她的心总是跳得很快,但寻不出缘由,焦躁、烦闷像千斤重担坠在她的肩头,压得喘不过气。 绕过一节节坎坷弯路,小白抿了抿干燥的嘴角,想从包袱里取点储存的水喝,这时夜风忽然大了,四面八方都是呜咽的风声,好似有无数孤魂野鬼飘荡在林中哀恸悲戚。 小白微微一顿,然后动作快速地喝了一口水,放回,麻利地裹好包袱,也没转身张望,眼睛盯着前方的路一直走。 苏潋月说过,在山里走夜路不要回头,就一直往前走。 其实她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不在意后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只想采了药赶回去。 然而走到半路,她突然踩到了个又软又硬的东西,鞋尖扒拉了两下,借着黯淡的月色,看见一个倒在杂草里像是昏迷不醒的人。 凌乱的头发打团,遮住半张脸庞,衣衫褴褛,交杂着各种浓重的气味,排泄物、呕吐物,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腥臭。 衣服上到处印着暗红色块,特别是裤裆的位置被大面积沾染。 干涸的血迹,从他身体里流出的黏稠鲜血。 是刚才遇到的那个人。 看上去快要死了。 小白蹲下身轻轻拨开他脸上的头发,看清他面容的瞬间怔住,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场景。 她的确见过这张脸。 在那间被木条封死的窄小木屋。 只是现在的他和当时不太一样。 她的视线落到破烂衣衫下男人平坦干瘪的腹部,松垮的皮肤,还有道几乎穿过肚脐眼的伤口,细看,两边缝了黑色的细线,密密麻麻,血红的肉掀在外头,没有处理干净,甚至流出了脓血。 小白记得那时他的肚子很大,高高鼓起,像身体里长了个肿瘤一样。 现在却是扁了。 对了,这个人叫什么来着。 林……林文郁。 不,是严南昇。 他好像更喜欢严南昇这个名字。 严南昇的呼吸很微弱,胸膛近乎不见起伏,整张脸瘦得脱了相,颧骨高高突出,脸颊凹陷,嘴唇严重脱皮。 小白看了他半晌,随后打开包袱,弄了点水滴到他嘴上。 严南昇没半点反应。 小白站起身来,俯视着地上虚弱将死的人。 若是没有及时救治,他就会死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里。 想着这人来时的路,是朝着山脚的方向。 苏潋月说山脚处有珍贵的药草。 严南昇也是来寻药医治的,不过没撑到下山。 小白又看了他片刻,弯腰在他身上绑了个结,在附近找了几根粗壮的树木搭了个木板子,把人挪上去固定好胳膊和大腿。 拖着走了几步,她回头看看,这人真轻,拖起来没什么重量。 也好,就这样带他一块下山。 要是到了山脚还没挺过来,那就是他的命了。 虽说带着一个人走对小白来说不算困难,但还是耗费了些功夫。 她要不时确认他是否躺在木板上,没有被颠簸得歪来歪去,路边的石子很坚硬,万一不小心划到,流的血可就更多了。 本来就没几滴血了。 又过了一日,小白在前面拖着木板观察路况,此时距离山脚很近了,不久后就能走到。 欣喜期盼间听到后面响起一阵沉闷痛苦的咳嗽声,仿佛咳得停不下来,肺都要被咳出。 小白没指望严南昇还能醒来,他的气息时断时续,好像下一秒就会断了气,不过既然有意识了,也算是好事。 她掏出所剩无几的水杯倒了点,往后递去。 过了许久都没人接。 她才想起来,严南昇的手被绑住了,自然接不了东西。 小白转过身给他松绑,期间,他除了闷闷的咳嗽,根本说不出话来,等喝了几口水,神志才清醒了点,警惕地看向她,沙哑道:“……你要带我去哪?”。 严南昇苦笑一声,“是林丹芝叫你来把我绑回去的?我求……求求你,放我走,就当没看见过我,或者,你和她说,亲眼看见我摔下了山崖。我已经失去价值了,强留我,何必。” “这是难得一次的机会,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你放了我,我要回家找我爸妈,他们还在等我……我求求你。” 他捂着脸嘶哑地哭出来,消瘦的肩膀颤抖,“我想回家,回家,我妈还在等我,她说等我回家要烧排骨给我吃,我还没吃上我妈烧的排骨……我不想死,不想一个人死在这啊!”。 严南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直流,神情突然激动起来,抖着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状的东西,哆嗦着摁压边沿开关,黑色屏幕亮了几下又倏然暗下,他眼里的光彩也随之熄灭。 “打不开,打不开……没电了,我爸妈给我买的手机,就是让我联系他们的,是我没用,我太没用了,当初为什么还要回来……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爸妈身边。”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涕泗横流,大声叫喊,手脚被磨出血痕,“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爸,妈……”。 “你要去哪?” 严南昇蓦地安静下来,喃喃道:“我要离开这里,我,我要离开这里……”。 小白平静地说:“我要去山脚,你要想去那里,我能带你一起走。” 严南昇抬起脸,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凸起,他气息不稳地喘着气,似乎在辨别她话里的真假。 “你,你要带我出去?” “我不知道出去的路,也不想出去,我只是去山脚采药。” “采药?山脚哪来的药……” 小白坚定道:“有药。” 是给苏潋月治病的药。 苏潋月亲口说的,怎么可能会有错? 他不会骗她。 “我是要去山脚,可那里根本没有药草,我曾经走过。你就是不想放我离开……对吗?” 小白看着他,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将人固定好,拖着木板继续前行。 这个人才是满嘴谎话。 苏潋月说有药草就是有药草。 等到了山脚,她就要拔光所有的草给他看看,苏潋月没骗她。 严南昇还想说些什么,神色恍惚中认出这条路有点熟悉,确实是通往山脚的路,便不再出声。 小白走得很快,嘴巴抿得紧紧的,麻绳磨得手指通红,她一声不吭,握得更紧了些,像是在和谁置气,又是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想马上回到那个人身边。 想见他。 想闻他身上苦涩的药味和透骨的冷香。 这一趟路,小白都没有停下来休息,直到眼前出现低窄的路径,浑身的劲才松下来,胸口憋着的一股气终于有了释放之息。 严南昇脚步不稳地从木板上爬下来,还差点摔了一跤,但他随意拍了拍膝盖,面色激动得潮红,迈开腿往外走了几步,而后回过头,“谢,多谢你……”。 但小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或者,她已经无心去听他说的话。 她弯着腰埋头寻找着每一处长草的地方,手指抚过一根根风中摇曳的长草,可所见之处,无一物像苏潋月口中所描述的那种药草。 “你……还在找药吗?” 严南昇见她不似作假的模样,“你说说长什么样子,或许我还记得哪个地方有。” 小白自然没见过它,只将苏潋月的话复述了一遍,叶瓣间长着圆润的红果,细嗅伴有淡香。 严南昇拧眉想了想,“倒是有这种草……不过并不长在山脚,还要往外走,离开这边地域。而且,它也不是药草,只是一种普通的花草。” “可是,焚塔塘的人走不出去。你不是焚塔塘人吗?况且这几日是苏府小姐大婚之时,所有人都要参宴,你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来采药?” “苏府,大婚?” 小白抚摸草根的动作微微一顿,掀起眼皮,疑惑不解。 “你不知道吗?我是趁着这时候偷逃出来的,不容易被人发现。” “那个人叫什么?” 严南昇不知为何,嗓子莫名干涩起来,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小白,迟疑道:“好像是叫,苏潋月。” “什么是大婚?” “就是两个人结为夫妻,以后生活在一起,同睡一张床,还有……生子。” 严南昇艰难着说道,声音低落下来,低不可闻,“可这一切都是假的,结婚是假的,妻子是假的,感情也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原来是这样。” 小白的嗓音很平静,似乎还带着点无法形容的笑,压的很低,可这股平静却让人惊惧。 “他要成婚了。” “我该是要去参加的。” 第152章 【荆棘玫瑰】月圆之夜 今夜的焚塔塘不比往日静寂无声,倒是山风吹水,月圆方好,村路远处浮起幽幽红光,在风中摇曳不停,好似一双双猩红诡异的眼在四处张望。 走近了,才见那是挂在百家户前的数只大红灯笼,高高低低连成一片,散发出的微弱光芒照亮了从尽头而来的一顶华美红轿,那轿子轻若无物般地飘在半空,一阵踢踢踏踏的走路声也慢悠悠地飘了过来,似是在应和着某种怪异的韵律,起起伏伏,有条不紊。 “望月至,阴客归——新郎官迎进门,福禄财宝满厅堂~” 满红的灯笼角被风吹得扬起,露出一张张隐在昏暗中的青白脸庞,他们的脸惨白到呈现出可怖的青紫色,眉毛很黑,这黑仿佛沾了水的墨汁晕开了整只眼球,看不到眼白。脸颊抹着两团鲜艳的腮红,那红太过饱和,让人生出是血的错觉。 “苏府大喜之日,姻缘美满引众羡,诚邀各位来参宴~” 尖细刺耳的声音僵硬森冷,他们的嘴巴同时张开,一开一合,语速越来越快,四面八方传来节奏一致的低语,嬉笑,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生出古怪的统一感。 漫天飞舞的纸钱随风而起,零零散散飘落在地,洒了整整一条路,地上铺满明黄色的纸钱和珠宝。 夜风吹拂,掀起朦胧的纱窗,依稀能见一道端坐在轿中的人影。 新郎官仿佛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也不知道轿子外发生了什么,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安安静静,不言不语。 金红喜服裹着窈窕青涩的身形,双手放在膝上,腕间的金玉红绳流光溢彩,头戴金冠玉翠,冠前坠有红纱,寥寥挡到下颚,经风一吹,瓷白精致的肌肤映着灯笼红光,饱满的唇向下一抿,无端勾出一抹艳色。 “呜要死了,这回真要死了!” 窄小的角落处发出一声低弱颤抖的泣音,体形瘦弱的少年蜷缩着身子,脑袋埋进腿间,手指却死死拽着一截色泽明艳的衣袍——那垂在脚边的红色喜服。 他抽抽噎噎地哭了一会儿,但也不敢哭得太大声,生怕被外面那些“人”听到动静。 “放手。” “我的衣服要坏了。” 漂亮的新郎官冷冷地盯着他——抓住喜服的那只手。 少年哆嗦了一下,只稍稍松了点劲,没完全放开,现在手里要拽着点东西才能有安全感,“这,这本来是我穿的”。 新郎官一眼不眨地看他。 又是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从这个人第一眼见到他,就用这种眼神看他,特别是他的脸,额头,眼睛,鼻子,嘴唇,每一处都停留颇久,好像要将他的面皮扒下细细研究,观察每一根筋络走向。 但她没剥他的脸皮,而是脱了他的婚服。 再是动作笨拙地穿戴,华丽的婚服被一点一点套到身上,烛火摇曳,裙摆逶迤拖地时美如红云,漫出花海。 她对着铜镜抹胭脂,结果越抹越花,腮红颜色深重,像喝了烈酒,醉醺醺的酡红,最终打了盆水面无表情地洗净,还是原来那张白净秀美的脸蛋,睫毛乌浓,肤色雪白。 从一个浑身脏兮兮,头发里都是泥土草屑,似是从很远的地方匆匆忙忙赶来的小叫花子,转眼间变成了娇艳貌美的小郎君。 小郎君坐在铜镜前沉默了很久,低头轻抚着手腕,细细看去,上面还戴着条红绳,衬得皓腕如玉。 当少年以为她是个哑巴时,她却突然开口说话了,嗓音很轻,也很沙哑,“他的病好了吗?”。 她的病?谁?苏大小姐的病? 少年回想一番,发现自己只记得那张昳丽又冷漠的面容,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不知道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我,我不清楚不过听人说,若在月圆之夜成亲,大小姐的病就会彻底好了,不再受病痛折磨。” 小郎君再次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得像个不知归处的亡魂。 少年见过苏潋月一面,所以要他像个女人一样嫁进苏府,其实还是期待大于对未知的恐惧,就凭苏家小姐那张脸,任谁都不会觉得是自己吃亏。 在被人顶替身份后,他居然还忿忿不平,想着嫁入苏府,和苏潋月春宵一夜也好。 不过当他偷偷摸摸上了这顶轿子,当那些不人不鬼的怪东西出现后,他就后悔了,悔得肝肠寸断,苦汁都要从胃里倒出来。 他早就应该跑,跑出这个鬼地方,跑得越远越好。 “我” 少年刚发出声,就下意识屏住呼吸,捂着嘴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珠子惊惶地转动几下,挪着屁股想蹭到新郎官边上。 外面的动静不知何时归于沉寂,四周静悄悄的,轿子也不再晃动,像是停了下来,可他没有感觉到轿子落地,难道是还飘在空中? 古怪阴森的气氛压得人冷汗直流,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冒出什么鬼东西来。 他紧张得直咽唾沫,小腿抽筋,牙齿止不住上下打颤,就在他即将在挪到新郎官身边时,轿子猛地重重坠地,砸出沉闷声响,他的身体一晃,屁股瞬间传来痛感,强行咽下痛呼,龇牙咧嘴地想去揉撞疼的地方,顿感一阵阴风吹过脖子。 少年惶恐呆滞地抬头看去,帘子被掀起一角,一只青白干瘦的手从外面探进来,在虚空抓握几下,那削长的指甲如墨般漆黑,若是被抓到皮肉,轻则破皮深可见骨。 “吉时已到,请新郎官下轿——” “吉时已到,请新郎官下轿——” “吉时已到——请新郎官下轿——” “请下轿——下轿——” 窄窄封闭的轿子像充满血色的冰窖,寒意刺骨,少年害怕地贴到那新郎官身旁,紧紧抱住她的腿,指骨泛白,死命摇着头,无声道:“不要出去,别出去!”。 他是不可能下轿的,现在只想拖着这个人一块待在轿子里,好歹能多个人。 轿外的声音愈发尖利,能刺破人的耳膜,在他受不了得抬手捂住耳朵时,震耳欲聋的叫声却消失了。 少年愣了愣,等待片刻仍是没声,心头顿时一喜,这是叫不出人就离开了?此地不宜久留,趁着那些东西走了,要赶紧离开他慌慌忙忙地爬起来看向外面,却是对上一双直勾勾盯着他的墨黑眼睛,两道黑色痕迹像是泪痕,嘴角提起的微笑弧度虚假又瘆人。 “新郎官~请下轿呀~” 更多的眼睛聚集起来,滴溜溜转动着,它们的目光像长出了牙齿,恨不得将他的面皮撕下来,涂得猩红的嘴巴越长越大,几乎要咧到耳后根,空落落的牙床,填不满的黑窟窿,齐根断的舌头。 阴冷的气息在轿内弥漫,他无法控制地发抖,惊悚激起的颤栗从尾椎骨蹿到头皮,两眼翻白,几乎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浑浊的眼前忽然漫过一片红,坠满红玫的花海淌过轿子,似含情的绵绵春雨,隆重华丽的喜服下是大红色的婚鞋,工巧精美,漂亮的鞋尖缀着一颗圆润雪白的珍珠,即使这双婚鞋不太合脚,宽大了些,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腕,但更显得玲珑秀气。 “不” 少年睁大眼,伸手想拽住那绣满金翎的衣摆,可她的速度太快,眨眼间便出了轿,满目惊艳的红色堕入暗沉漆黑,帘子垂落,挡住了外面的窥视,脚步声渐远,可他的心还提着,双腿簌簌发颤。 回想起刚才那小郎君的模样,原来不是被外头的阴鬼吓得无法动弹,而是在整理婚服和头饰!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成亲,这地方就没一个正常人,全是疯子,长得再好看也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小白一下轿子,还没看清路,头上就被人盖了一张鲜红的盖头。再拎起坠地的衣摆,跟着前面的脚跨过门槛,再穿过潮湿的廊道,脚底打滑,仿佛铺了层粘腻的糖浆。 他们走过深深的庭院,空气里漫着腐朽腥潮的气息,杂草从砖头缝间钻出,褪色的廊柱,破败的窗棱结着惨白绵密的蛛网。 周围开始响起喜庆的道贺和嬉笑,重叠的笑声一圈一圈回荡开来。 明艳的红盖头被风轻轻吹起,小白垂下眸,一双双踮着脚尖走路的黑鞋映入眼帘。还有几个半人高的纸扎小童杵在门口,衣衫很是华丽,珠光宝气,红彤彤的脂粉抹在灰白的脸上,用墨水点的眼珠死气沉沉,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那几只漆黑空洞的眼珠咕噜噜一转。 小白只看了眼就收回目光,抬脚跨过最后一个门槛。 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森森寒气裹着她的四肢,奇异的怪香扑面袭来,熏得人头昏脑胀,她压下将盖头扯落的冲动,跟随指引成礼拜堂。 严南昇说,新娘的红盖头是由新郎官在新婚之夜揭下的,再喝交杯酒,解衣入榻。 可她不是新娘,苏潋月才是。 她是要迎娶苏潋月的新郎官,为何还要盖这块红盖头。 她想见见这时候的苏潋月,没有哪个新娘子会不美。 “一拜——天地!” 那道声音似乎隔得很远,却又近在咫尺,小白缓缓躬下身,没见身侧站着苏潋月的人影,反倒是隔了一米多的地方似乎摆着个长长的东西,而且还是红色的,底端刻有繁复花纹,雕工精巧,在昏暗的红光下像缠绕的黑蟒,象征不祥的极阴之物。 许是已至深夜,只有几排蜡烛采光,屋内暗得出奇,连影子都瞧不真切。 小白没成过亲,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弯着的后颈像被什么东西压住,她费了点力气才重新抬起头。 “二拜——高堂!” 高堂指父母,小白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她从何而来,所以这会儿拜的应该是苏潋月的父母,她知道苏府住着个苏夫人,至于男主人,是从来没听说过的。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椅边的一双红底鞋跟,还有襦裙下白得发光的小腿,滑腻得没有一丝褶皱,像阴冷潮湿的蛇皮。 第二拜后,背脊越来越重,仿佛有一把千斤重锤敲进小白的骨头里,她喘了口气,放缓呼吸,一节一节抵抗着,用力挺直了背。 “夫妻——对拜!” 青紫瘦小的手爬到了她脚边,地面烙下一只只潮湿的血手印,它们扒住她的裤腿,张开漆黑的嘴巴,发出咯咯咯的笑声,黝黑的瞳孔占满眼白,目光贪婪而狰狞,仰起细长的脖子,鬼脸近乎要钻进她的红盖头。 “夫妻——对拜!” 贴着手腕的金玉红绳变得滚烫至极,那处肌肤被烫得通红,像一根泡在岩浆里的针刺进心口。 “你,为何不拜?” 阴冷的注目感如毒蛇般爬上她的身体,黏稠的湿冷从脚后跟贴近,桎梏伶仃的脚踝。 “为何不拜?” “为何不拜——不拜——” 小白抬脚踹开脚边碍事的鬼东西,尖锐的哭叫骤然响起,她一把掀开红盖头,在看清眼前之物时,神情变得愈发冷然,隐隐浮现出戾气。 一双瘢痕遍布,肿胀发青的赤脚离她的脸只有几寸距离。 抬起头,一具穿着大红衣衫的身躯闯入眼帘,黑色窟窿眼流下蜿蜒血泪,长长的舌头垂到下颌,悬挂在房梁中央微微摇晃时像只剥了皮的人形灯笼。 那一瞬间,小白捏着红盖头的手指猛地攥紧,待她辨认出这具尸体并不是苏潋月时才将目光收回,环视一圈后发现这里根本不是拜堂的大厅,而是一间祠堂,八个方位都点满了红色蜡烛,还有数不清的香炉。 燃烧的火光照亮了摆在祠堂里的两具涂了红漆的棺椁,其中一具棺椁前亮着盏烛色微弱的长明灯,那棺内躺着一副白骨,底下是层层叠叠的金丝被褥,角落洒满耀眼夺目的金手镯、珍珠链、翡翠挂件,每件物品都散发着莹莹微光。 “哦?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胆子可真大,想假扮成苏家的女婿和我们小月成婚?” 小白寻着声音望去,看见端坐在高堂之上的女人支起下巴笑吟吟地注视她,袅娜如蛇的身形着一袭色泽明朗的红纱,乍一看像极了婚服。 是方才受过她一拜的,苏夫人。 “可惜,你来晚一步。不过作为母亲,我该为小月寻个伴儿,如此,他便不再寂寞。”苏妲看着她,妩媚的眼角微勾,“今夜是我与青玉大喜之日,本不想再沾血可你既是来了,就为我这嫁衣再添点色,怪我,这身衣服还不够红。青玉喜欢大红色的,我怕他不喜,只好委屈了你。” “不是想与小月成亲吗?待我放干你的血,就将这具棺椁赠予你,这样,也算是一桩美满姻缘了。” 苏妲指了指那具装着白骨的棺椁,捂嘴笑笑,“哎呀,差点忘了正事,吉时将至,可不能因为你给耽搁了。青玉会不高兴的。” 那盏长明灯越燃越旺,躺在金银珠宝间的森森白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成沙,肋骨、指节,须臾间仅剩几根大骨勉强维持着一个人形骨架。 袅袅白雾从香炉溢出,阴暗隐蔽的角落爬出数只干瘦枯长的影子,它们趴伏在地,像表皮湿黏的软骨动物缓慢爬行,朝着小白的方向聚拢。 几只刚爬到脚边的黑影被狠狠踹翻,那暗哑到极致的嗓音仿佛被某种情绪扭曲,小白眉间是压不住的躁意,“他在哪。” 苏妲看了她半晌,低头剐蹭着寇红的指甲,幽幽道:“抓住她,把皮剥下来。” “我要完整的。” 第152章 【荆棘玫瑰】月圆之夜 今夜的焚塔塘不比往日静寂无声,倒是山风吹水,月圆方好,村路远处浮起幽幽红光,在风中摇曳不停,好似一双双猩红诡异的眼在四处张望。 走近了,才见那是挂在百家户前的数只大红灯笼,高高低低连成一片,散发出的微弱光芒照亮了从尽头而来的一顶华美红轿,那轿子轻若无物般地飘在半空,一阵踢踢踏踏的走路声也慢悠悠地飘了过来,似是在应和着某种怪异的韵律,起起伏伏,有条不紊。 “望月至,阴客归——新郎官迎进门,福禄财宝满厅堂~” 满红的灯笼角被风吹得扬起,露出一张张隐在昏暗中的青白脸庞,他们的脸惨白到呈现出可怖的青紫色,眉毛很黑,这黑仿佛沾了水的墨汁晕开了整只眼球,看不到眼白。脸颊抹着两团鲜艳的腮红,那红太过饱和,让人生出是血的错觉。 “苏府大喜之日,姻缘美满引众羡,诚邀各位来参宴~” 尖细刺耳的声音僵硬森冷,他们的嘴巴同时张开,一开一合,语速越来越快,四面八方传来节奏一致的低语,嬉笑,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生出古怪的统一感。 漫天飞舞的纸钱随风而起,零零散散飘落在地,洒了整整一条路,地上铺满明黄色的纸钱和珠宝。 夜风吹拂,掀起朦胧的纱窗,依稀能见一道端坐在轿中的人影。 新郎官仿佛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也不知道轿子外发生了什么,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安安静静,不言不语。 金红喜服裹着窈窕青涩的身形,双手放在膝上,腕间的金玉红绳流光溢彩,头戴金冠玉翠,冠前坠有红纱,寥寥挡到下颚,经风一吹,瓷白精致的肌肤映着灯笼红光,饱满的唇向下一抿,无端勾出一抹艳色。 “呜要死了,这回真要死了!” 窄小的角落处发出一声低弱颤抖的泣音,体形瘦弱的少年蜷缩着身子,脑袋埋进腿间,手指却死死拽着一截色泽明艳的衣袍——那垂在脚边的红色喜服。 他抽抽噎噎地哭了一会儿,但也不敢哭得太大声,生怕被外面那些“人”听到动静。 “放手。” “我的衣服要坏了。” 漂亮的新郎官冷冷地盯着他——抓住喜服的那只手。 少年哆嗦了一下,只稍稍松了点劲,没完全放开,现在手里要拽着点东西才能有安全感,“这,这本来是我穿的”。 新郎官一眼不眨地看他。 又是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从这个人第一眼见到他,就用这种眼神看他,特别是他的脸,额头,眼睛,鼻子,嘴唇,每一处都停留颇久,好像要将他的面皮扒下细细研究,观察每一根筋络走向。 但她没剥他的脸皮,而是脱了他的婚服。 再是动作笨拙地穿戴,华丽的婚服被一点一点套到身上,烛火摇曳,裙摆逶迤拖地时美如红云,漫出花海。 她对着铜镜抹胭脂,结果越抹越花,腮红颜色深重,像喝了烈酒,醉醺醺的酡红,最终打了盆水面无表情地洗净,还是原来那张白净秀美的脸蛋,睫毛乌浓,肤色雪白。 从一个浑身脏兮兮,头发里都是泥土草屑,似是从很远的地方匆匆忙忙赶来的小叫花子,转眼间变成了娇艳貌美的小郎君。 小郎君坐在铜镜前沉默了很久,低头轻抚着手腕,细细看去,上面还戴着条红绳,衬得皓腕如玉。 当少年以为她是个哑巴时,她却突然开口说话了,嗓音很轻,也很沙哑,“他的病好了吗?”。 她的病?谁?苏大小姐的病? 少年回想一番,发现自己只记得那张昳丽又冷漠的面容,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不知道笑起来是什么模样。 “我,我不清楚不过听人说,若在月圆之夜成亲,大小姐的病就会彻底好了,不再受病痛折磨。” 小郎君再次安静下来,悄无声息得像个不知归处的亡魂。 少年见过苏潋月一面,所以要他像个女人一样嫁进苏府,其实还是期待大于对未知的恐惧,就凭苏家小姐那张脸,任谁都不会觉得是自己吃亏。 在被人顶替身份后,他居然还忿忿不平,想着嫁入苏府,和苏潋月春宵一夜也好。 不过当他偷偷摸摸上了这顶轿子,当那些不人不鬼的怪东西出现后,他就后悔了,悔得肝肠寸断,苦汁都要从胃里倒出来。 他早就应该跑,跑出这个鬼地方,跑得越远越好。 “我” 少年刚发出声,就下意识屏住呼吸,捂着嘴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珠子惊惶地转动几下,挪着屁股想蹭到新郎官边上。 外面的动静不知何时归于沉寂,四周静悄悄的,轿子也不再晃动,像是停了下来,可他没有感觉到轿子落地,难道是还飘在空中? 古怪阴森的气氛压得人冷汗直流,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冒出什么鬼东西来。 他紧张得直咽唾沫,小腿抽筋,牙齿止不住上下打颤,就在他即将在挪到新郎官身边时,轿子猛地重重坠地,砸出沉闷声响,他的身体一晃,屁股瞬间传来痛感,强行咽下痛呼,龇牙咧嘴地想去揉撞疼的地方,顿感一阵阴风吹过脖子。 少年惶恐呆滞地抬头看去,帘子被掀起一角,一只青白干瘦的手从外面探进来,在虚空抓握几下,那削长的指甲如墨般漆黑,若是被抓到皮肉,轻则破皮深可见骨。 “吉时已到,请新郎官下轿——” “吉时已到,请新郎官下轿——” “吉时已到——请新郎官下轿——” “请下轿——下轿——” 窄窄封闭的轿子像充满血色的冰窖,寒意刺骨,少年害怕地贴到那新郎官身旁,紧紧抱住她的腿,指骨泛白,死命摇着头,无声道:“不要出去,别出去!”。 他是不可能下轿的,现在只想拖着这个人一块待在轿子里,好歹能多个人。 轿外的声音愈发尖利,能刺破人的耳膜,在他受不了得抬手捂住耳朵时,震耳欲聋的叫声却消失了。 少年愣了愣,等待片刻仍是没声,心头顿时一喜,这是叫不出人就离开了?此地不宜久留,趁着那些东西走了,要赶紧离开他慌慌忙忙地爬起来看向外面,却是对上一双直勾勾盯着他的墨黑眼睛,两道黑色痕迹像是泪痕,嘴角提起的微笑弧度虚假又瘆人。 “新郎官~请下轿呀~” 更多的眼睛聚集起来,滴溜溜转动着,它们的目光像长出了牙齿,恨不得将他的面皮撕下来,涂得猩红的嘴巴越长越大,几乎要咧到耳后根,空落落的牙床,填不满的黑窟窿,齐根断的舌头。 阴冷的气息在轿内弥漫,他无法控制地发抖,惊悚激起的颤栗从尾椎骨蹿到头皮,两眼翻白,几乎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浑浊的眼前忽然漫过一片红,坠满红玫的花海淌过轿子,似含情的绵绵春雨,隆重华丽的喜服下是大红色的婚鞋,工巧精美,漂亮的鞋尖缀着一颗圆润雪白的珍珠,即使这双婚鞋不太合脚,宽大了些,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腕,但更显得玲珑秀气。 “不” 少年睁大眼,伸手想拽住那绣满金翎的衣摆,可她的速度太快,眨眼间便出了轿,满目惊艳的红色堕入暗沉漆黑,帘子垂落,挡住了外面的窥视,脚步声渐远,可他的心还提着,双腿簌簌发颤。 回想起刚才那小郎君的模样,原来不是被外头的阴鬼吓得无法动弹,而是在整理婚服和头饰!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成亲,这地方就没一个正常人,全是疯子,长得再好看也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小白一下轿子,还没看清路,头上就被人盖了一张鲜红的盖头。再拎起坠地的衣摆,跟着前面的脚跨过门槛,再穿过潮湿的廊道,脚底打滑,仿佛铺了层粘腻的糖浆。 他们走过深深的庭院,空气里漫着腐朽腥潮的气息,杂草从砖头缝间钻出,褪色的廊柱,破败的窗棱结着惨白绵密的蛛网。 周围开始响起喜庆的道贺和嬉笑,重叠的笑声一圈一圈回荡开来。 明艳的红盖头被风轻轻吹起,小白垂下眸,一双双踮着脚尖走路的黑鞋映入眼帘。还有几个半人高的纸扎小童杵在门口,衣衫很是华丽,珠光宝气,红彤彤的脂粉抹在灰白的脸上,用墨水点的眼珠死气沉沉,似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那几只漆黑空洞的眼珠咕噜噜一转。 小白只看了眼就收回目光,抬脚跨过最后一个门槛。 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森森寒气裹着她的四肢,奇异的怪香扑面袭来,熏得人头昏脑胀,她压下将盖头扯落的冲动,跟随指引成礼拜堂。 严南昇说,新娘的红盖头是由新郎官在新婚之夜揭下的,再喝交杯酒,解衣入榻。 可她不是新娘,苏潋月才是。 她是要迎娶苏潋月的新郎官,为何还要盖这块红盖头。 她想见见这时候的苏潋月,没有哪个新娘子会不美。 “一拜——天地!” 那道声音似乎隔得很远,却又近在咫尺,小白缓缓躬下身,没见身侧站着苏潋月的人影,反倒是隔了一米多的地方似乎摆着个长长的东西,而且还是红色的,底端刻有繁复花纹,雕工精巧,在昏暗的红光下像缠绕的黑蟒,象征不祥的极阴之物。 许是已至深夜,只有几排蜡烛采光,屋内暗得出奇,连影子都瞧不真切。 小白没成过亲,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弯着的后颈像被什么东西压住,她费了点力气才重新抬起头。 “二拜——高堂!” 高堂指父母,小白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她从何而来,所以这会儿拜的应该是苏潋月的父母,她知道苏府住着个苏夫人,至于男主人,是从来没听说过的。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椅边的一双红底鞋跟,还有襦裙下白得发光的小腿,滑腻得没有一丝褶皱,像阴冷潮湿的蛇皮。 第二拜后,背脊越来越重,仿佛有一把千斤重锤敲进小白的骨头里,她喘了口气,放缓呼吸,一节一节抵抗着,用力挺直了背。 “夫妻——对拜!” 青紫瘦小的手爬到了她脚边,地面烙下一只只潮湿的血手印,它们扒住她的裤腿,张开漆黑的嘴巴,发出咯咯咯的笑声,黝黑的瞳孔占满眼白,目光贪婪而狰狞,仰起细长的脖子,鬼脸近乎要钻进她的红盖头。 “夫妻——对拜!” 贴着手腕的金玉红绳变得滚烫至极,那处肌肤被烫得通红,像一根泡在岩浆里的针刺进心口。 “你,为何不拜?” 阴冷的注目感如毒蛇般爬上她的身体,黏稠的湿冷从脚后跟贴近,桎梏伶仃的脚踝。 “为何不拜?” “为何不拜——不拜——” 小白抬脚踹开脚边碍事的鬼东西,尖锐的哭叫骤然响起,她一把掀开红盖头,在看清眼前之物时,神情变得愈发冷然,隐隐浮现出戾气。 一双瘢痕遍布,肿胀发青的赤脚离她的脸只有几寸距离。 抬起头,一具穿着大红衣衫的身躯闯入眼帘,黑色窟窿眼流下蜿蜒血泪,长长的舌头垂到下颌,悬挂在房梁中央微微摇晃时像只剥了皮的人形灯笼。 那一瞬间,小白捏着红盖头的手指猛地攥紧,待她辨认出这具尸体并不是苏潋月时才将目光收回,环视一圈后发现这里根本不是拜堂的大厅,而是一间祠堂,八个方位都点满了红色蜡烛,还有数不清的香炉。 燃烧的火光照亮了摆在祠堂里的两具涂了红漆的棺椁,其中一具棺椁前亮着盏烛色微弱的长明灯,那棺内躺着一副白骨,底下是层层叠叠的金丝被褥,角落洒满耀眼夺目的金手镯、珍珠链、翡翠挂件,每件物品都散发着莹莹微光。 “哦?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胆子可真大,想假扮成苏家的女婿和我们小月成婚?” 小白寻着声音望去,看见端坐在高堂之上的女人支起下巴笑吟吟地注视她,袅娜如蛇的身形着一袭色泽明朗的红纱,乍一看像极了婚服。 是方才受过她一拜的,苏夫人。 “可惜,你来晚一步。不过作为母亲,我该为小月寻个伴儿,如此,他便不再寂寞。”苏妲看着她,妩媚的眼角微勾,“今夜是我与青玉大喜之日,本不想再沾血可你既是来了,就为我这嫁衣再添点色,怪我,这身衣服还不够红。青玉喜欢大红色的,我怕他不喜,只好委屈了你。” “不是想与小月成亲吗?待我放干你的血,就将这具棺椁赠予你,这样,也算是一桩美满姻缘了。” 苏妲指了指那具装着白骨的棺椁,捂嘴笑笑,“哎呀,差点忘了正事,吉时将至,可不能因为你给耽搁了。青玉会不高兴的。” 那盏长明灯越燃越旺,躺在金银珠宝间的森森白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成沙,肋骨、指节,须臾间仅剩几根大骨勉强维持着一个人形骨架。 袅袅白雾从香炉溢出,阴暗隐蔽的角落爬出数只干瘦枯长的影子,它们趴伏在地,像表皮湿黏的软骨动物缓慢爬行,朝着小白的方向聚拢。 几只刚爬到脚边的黑影被狠狠踹翻,那暗哑到极致的嗓音仿佛被某种情绪扭曲,小白眉间是压不住的躁意,“他在哪。” 苏妲看了她半晌,低头剐蹭着寇红的指甲,幽幽道:“抓住她,把皮剥下来。” “我要完整的。” 第153章 【荆棘玫瑰】李青玉 手腕的红绳滚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小白的婚服下摆被几双枯瘦的手生生撕裂,影子的数量太多,无数张充斥着惊恐的青紫面庞交融在一起,再勾出狰狞的诡笑,目光阴森冰冷,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顾不得那些抓扯的手,扫视着祠堂每一处可能藏人的地方,心跳剧烈,胸口涩疼,好像握不住流逝的沙子,沼泽淹没了口鼻将她吞噬,是她不该,不该离开苏潋月这么久。 在苏妲骤变惊怒的目光里,小白冲向那具盖得严实的棺椁,脚下的黑影发了疯似得狠拽她的脚踝,落下片片淤青的指痕,她蹬掉不合脚的婚鞋,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瓷白的肌肤被抓得青青紫紫,渗出殷红的血。 她跑得那么快,红嫁衣被带起的风吹得簌簌作响,衣摆上的金色翎羽像展翅飞翔的鸟雀,在她毫不犹豫奔向那具漆红棺椁的那一刻,扬起的嫁衣如燃烧的红云绯霞,绽放漂亮鲜艳的光彩,昏暗的烛火下唯有她是亮色的。 这块棺材板异常厚重,严丝合缝地镶嵌在里面,小白徒手抓住板的两端,往外推去,指骨用力到凸起,指尖惨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额头迸出青筋,快点,再快一点…… “别白费力气了,你是推不开——” “砰!” 棺材板被重重拖到地上,发出的沉重巨响压住苏妲陡然尖锐的惊叫。 当一阵熟悉的苦涩药味和淡淡的冷香扑入鼻间,小白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可在她欣喜地趴到棺椁边,看清里面的情景时,脸色却一寸寸白了。 躺在棺椁里的人是苏潋月。 是闭着眼,毫无生气的苏潋月。 他穿着金红婚服,直挺挺地躺着,那双交叠放在腹部的手本该骨肉匀亭,漂亮修长,如今却伤痕累累,关节半露着白骨,沁出血珠。 一旁摇曳的烛火投下苍晦暗不明的光影,他的脸一半浸入昏黄光晕,一半陷于冰冷的黑暗,苍白绮丽的面容在刻有繁复符文的棺椁内壁下多了分禁忌的美感。 “快醒来啊,我回来了……看看我,看我一眼好不好。” “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采不到治病的药。所以你才躺在这里你没骗我,是我没找到药而已” 小白颤抖着手抚摸他冰凉的脸庞,就连微弱的鼻息都感受不到,她将人扶起来靠着自己的肩膀,从后背搂过他的腰,弯腰直接把他从棺中抱出。 他太轻了。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流尽,只剩一副森白骨架撑起美丽的皮囊。 “你是去为小月寻药治病的?” 苏妲一改怒色,挑起眼尾轻笑着,她并未站起来,依旧身若无骨似的靠在椅间,“小丫头,那你可真是太心急了。我这是在为小月祛除病痛,如今他已至大限,只有在今夜完成仪式才可续命,既是想救他,那便赶紧把人放回去,别再耽误了时辰。” “我是小月的母亲,怎么会害他呢?” 说这话时,苏妲没有看向两人,阴鸷的视线落在那具放着白骨的棺椁,“你若是再冥顽不灵,小月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摆在棺椁前的长明灯火变得时隐时现,火心微弱地跳跃,远不如方才那般旺。 小白把人稳稳地背在身上,须臾间感觉背后的衣衫像被染湿,心头一跳,抬手往后摸了摸,低眸看去,白皙的掌心沾满了血迹。 她的瞳孔扭曲一瞬,慢慢地又似放大,周围干净的眼白几乎被漆黑浸染,同时握紧拳头,指甲将手心掐出血来,她低着头,声音沉静得收起了端倪,“好呀,我把他放回去。” 苏妲满意地笑了,口吻愉悦地称赞道:“好孩子。” “这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会害自己的孩子,起初以为你是来坏事的,我护子心切,还望你谅解我的苦衷——你在做什么!快停下!” “砰”,只听啪嗒一声,小白抬袖将棺椁前的长明灯重重挥落,烛火倾倒下来,艳红的蜡烛从锈迹斑驳的烛台脱离,坠下地面滚了几圈,烛火彻底熄灭。 “你这个疯子,疯子!竟敢把阿玉的长明灯灭掉!你想害死我的阿玉!快,快给我将这小贱人的皮扒下来,吸干她的血——” 苏妲猛然攥紧了扶把,眼神阴毒,她身形踉跄地站起来,又一下扑倒在地,垂着的红纱掀起大半,浓稠黑血流满大腿根,顺着腿弯蜿蜒到足踝,那些血仿佛拥有了生命的黑蛇,它们贴着地面张开尖尖的嘴,猩红的蛇信子吐露恶臭,飞快地游向猎物。 小白没穿鞋,身上还背着个体形修长的人,只能尽力躲避,即便如此,白皙的脚腕瞬间被咬出了冒血的齿印,寒冷疼痛钻进伤口,融进骨血。 黑蛇迫不及待撕扯咬破婚服,包裹住她的每寸肌肤,贪婪地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爬,可她无法伸手把它们拽下来,她得用双手固定住苏潋月,防止他掉下去。 祠堂大门已经被堵住了,她被困在里面出不去。 四肢渐渐僵冷麻木,躲闪的动作滞后,被汗水弄湿的头发黏在颈侧,衣襟凌乱散开,锁骨胸口遍布触目惊心的伤痕,淤青深红,大面积印在瓷白无瑕的皮肤上,好像被狠狠凌虐了一般。 她的衣服上有自己被蛇嘴咬穿后流出的血,还有苏潋月的血,冰冷得毫无温度。 他的身体都冷了。 苏妲冷眼注视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倒在地上大笑起来,溢出的汩汩鲜血染得红纱更为艳丽,“所有阻止我的人都要死。” “你们都想害死李青玉,我偏不如你们意。” “要是他再也做不成人,那你们也别想做人了。” 小白终于坚持不住,单膝跪地,两只手还死死拖着背上的人,喉间腥甜,顿时喷出一大口血,嘴角下颚吐得整片血淋淋,脸色惨白。 全身肌肉都绷紧了,腰部使力撑着地重新站起来,立在那里像把锋锐出鞘的利剑,她扬起下巴,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舔去嘴角的血,又苦又咸。 “呵,枉你这番情深义重不离不弃,你可知你背着的是个冷血无情的小怪物?若没有生魂占据这具躯壳,他会彻底变成一只嗜血的怪物,不知人间冷暖,你还想与他风花雪月,简直可笑至极,痴人说梦!而今他的生魂已是消散之时,压制不了本性的恶,凡是人,固有七情六欲,我很早便知这怪物缺乏正常的同理心,不知何为喜何为怒,嫉妒,贪婪,爱欲可他什么都没有。” “若不是他的身体里还残留着青玉的血脉,是最合适不过的容器,我早在那年就将这个小怪物投入井底” “苏妲。” “收手。” 一道沙哑疲惫的男声在祠堂里幽幽回响,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口音略显生涩。 苏妲怔怔地回过头,看见不知何时从棺椁里坐起来的白骨,她的神色似痴似癫,阴冷的双眸转瞬含着泪花,“阿,阿玉你记起我来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红纱遮住血污不清的双腿,理了理鬓角碎发,面色含羞,“你瞧我,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还是很好看。” 苏妲垂下眸抿嘴一笑,竟有几分温婉柔和,“阿玉”。 白骨坐在棺中,头颅朝向苏妲,像是在仔细描绘她的样子,许久,“放过无辜的人,不要再作孽了。还有,小月” “他不是我们的孩子!他是个寄生的怪物!” 苏妲打断他的话,捂住脸痛苦地尖叫起来,“你还在怪我,还怪我是不是!你恨我当年把你做成人彘养在身边,可若不是你逃跑,我又怎会,怎会想出这法子把你留下来。我们的孩子你要是安安分分待在苏家,也不会在逃跑时早产,害得他在山里冻死!我看见他时,他已经冻僵了,浑身青紫” “我知道小月不是我当年在山里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也知道他生的是个男孩儿。 他如何能不清楚,那可怜的孩子在自己怀里冻得颤抖不停,气息渐渐消失,又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活过来。 在焚塔塘,生下男婴则被视为灾祸,人鼎和孩子都将受以焚刑,尸骨在祭台放置七天七夜才可洒进山谷。而当时苏妲作为下任族长的继承人,更是不能打破百年传承的规矩,传闻下一届族长诞下子嗣后可修炼永生秘籍,年轻时的苏妲就是个爱美的姑娘,每日花瓣沐浴,香气净身,对维持美丽的容貌趋之若鹜。 当年苏妲带人抓住了昏迷在山谷的李青玉,凡是见到那个男婴的人都被苏妲直接处理了,尸骨坠入山崖,遗骸粉碎。 可谁也没想到,那个孩子分明早已断了气,却又活了过来。 李青玉到现在记得,那孩子第一次苏醒时的眼神,寂寥,平静,空无一物,完全不像是刚出生的婴儿。 后来,他被苏妲圈禁起来,再也没见过孩子,直到死也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 “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没能跑出去。” 苏妲红了眼眶,痛哭出声,“阿玉,是我错了,我不该那般对你。在你死后,我就一直在忏悔。祈祷你能再次活过来,这么多年,我好好滋养着那具容器,用自己的血蛊养你的尸魂,就盼着你,盼着你在今天回到我身边,阿玉,快上那小怪物的身,他的魂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李青玉慢慢摇头,“苏妲,你杀了太多人。尸油焚香,骨头制炉,人肉磨成肥料。这些年我神志不清,又被你圈养在这祠堂吸了太多尸气,借生人的躯体还魂,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最终会变成以吸食人血为生的活死人。” “我不想不人不鬼的活着。” “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别再伤害无辜的人了。” 苏妲缓步走到棺椁前,脚下是流淌的血河,她抬手抚摸着白骨,轻轻地笑,“不,这不是你说了算。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直到我死才能解脱。” 长明灯重燃,烛火摇曳,恶鬼嘶鸣不止,黑蛇尖哮着露出獠牙朝悄然退至门口角落的小白扑去。 苏妲正欲欣赏她被撕裂成碎肉的模样,后脖突然一重,白骨森森的手握住她的肩颈,把她拖入棺椁。长明灯被打落,坠进棺内,滚烫的火舌舔上金丝被褥,一眨眼便燃起来。 “李青玉,你疯了!李青玉” 骷髅骨架翻过身,重重抵住棺材板,将哭叫不止的女人压在下面,骨头焚烧的焦味弥漫开来。 他遮住苏妲的双眼,头颅埋进她颈间,“苏妲,我不恨你。” “但我也不会爱你。” 他爱那年秋天在山谷里放飞纸鸢,会为了给野兔包扎伤口四处采药而迷路的少女,这份延长的爱意让他对现在的苏妲生不出浓烈的仇恨。 物似人非,往事过眼云烟,他的苏妲迷路太久了。 第153章 【荆棘玫瑰】李青玉 手腕的红绳滚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小白的婚服下摆被几双枯瘦的手生生撕裂,影子的数量太多,无数张充斥着惊恐的青紫面庞交融在一起,再勾出狰狞的诡笑,目光阴森冰冷,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顾不得那些抓扯的手,扫视着祠堂每一处可能藏人的地方,心跳剧烈,胸口涩疼,好像握不住流逝的沙子,沼泽淹没了口鼻将她吞噬,是她不该,不该离开苏潋月这么久。 在苏妲骤变惊怒的目光里,小白冲向那具盖得严实的棺椁,脚下的黑影发了疯似得狠拽她的脚踝,落下片片淤青的指痕,她蹬掉不合脚的婚鞋,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瓷白的肌肤被抓得青青紫紫,渗出殷红的血。 她跑得那么快,红嫁衣被带起的风吹得簌簌作响,衣摆上的金色翎羽像展翅飞翔的鸟雀,在她毫不犹豫奔向那具漆红棺椁的那一刻,扬起的嫁衣如燃烧的红云绯霞,绽放漂亮鲜艳的光彩,昏暗的烛火下唯有她是亮色的。 这块棺材板异常厚重,严丝合缝地镶嵌在里面,小白徒手抓住板的两端,往外推去,指骨用力到凸起,指尖惨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额头迸出青筋,快点,再快一点…… “别白费力气了,你是推不开——” “砰!” 棺材板被重重拖到地上,发出的沉重巨响压住苏妲陡然尖锐的惊叫。 当一阵熟悉的苦涩药味和淡淡的冷香扑入鼻间,小白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可在她欣喜地趴到棺椁边,看清里面的情景时,脸色却一寸寸白了。 躺在棺椁里的人是苏潋月。 是闭着眼,毫无生气的苏潋月。 他穿着金红婚服,直挺挺地躺着,那双交叠放在腹部的手本该骨肉匀亭,漂亮修长,如今却伤痕累累,关节半露着白骨,沁出血珠。 一旁摇曳的烛火投下苍晦暗不明的光影,他的脸一半浸入昏黄光晕,一半陷于冰冷的黑暗,苍白绮丽的面容在刻有繁复符文的棺椁内壁下多了分禁忌的美感。 “快醒来啊,我回来了……看看我,看我一眼好不好。” “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采不到治病的药。所以你才躺在这里你没骗我,是我没找到药而已” 小白颤抖着手抚摸他冰凉的脸庞,就连微弱的鼻息都感受不到,她将人扶起来靠着自己的肩膀,从后背搂过他的腰,弯腰直接把他从棺中抱出。 他太轻了。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流尽,只剩一副森白骨架撑起美丽的皮囊。 “你是去为小月寻药治病的?” 苏妲一改怒色,挑起眼尾轻笑着,她并未站起来,依旧身若无骨似的靠在椅间,“小丫头,那你可真是太心急了。我这是在为小月祛除病痛,如今他已至大限,只有在今夜完成仪式才可续命,既是想救他,那便赶紧把人放回去,别再耽误了时辰。” “我是小月的母亲,怎么会害他呢?” 说这话时,苏妲没有看向两人,阴鸷的视线落在那具放着白骨的棺椁,“你若是再冥顽不灵,小月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摆在棺椁前的长明灯火变得时隐时现,火心微弱地跳跃,远不如方才那般旺。 小白把人稳稳地背在身上,须臾间感觉背后的衣衫像被染湿,心头一跳,抬手往后摸了摸,低眸看去,白皙的掌心沾满了血迹。 她的瞳孔扭曲一瞬,慢慢地又似放大,周围干净的眼白几乎被漆黑浸染,同时握紧拳头,指甲将手心掐出血来,她低着头,声音沉静得收起了端倪,“好呀,我把他放回去。” 苏妲满意地笑了,口吻愉悦地称赞道:“好孩子。” “这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会害自己的孩子,起初以为你是来坏事的,我护子心切,还望你谅解我的苦衷——你在做什么!快停下!” “砰”,只听啪嗒一声,小白抬袖将棺椁前的长明灯重重挥落,烛火倾倒下来,艳红的蜡烛从锈迹斑驳的烛台脱离,坠下地面滚了几圈,烛火彻底熄灭。 “你这个疯子,疯子!竟敢把阿玉的长明灯灭掉!你想害死我的阿玉!快,快给我将这小贱人的皮扒下来,吸干她的血——” 苏妲猛然攥紧了扶把,眼神阴毒,她身形踉跄地站起来,又一下扑倒在地,垂着的红纱掀起大半,浓稠黑血流满大腿根,顺着腿弯蜿蜒到足踝,那些血仿佛拥有了生命的黑蛇,它们贴着地面张开尖尖的嘴,猩红的蛇信子吐露恶臭,飞快地游向猎物。 小白没穿鞋,身上还背着个体形修长的人,只能尽力躲避,即便如此,白皙的脚腕瞬间被咬出了冒血的齿印,寒冷疼痛钻进伤口,融进骨血。 黑蛇迫不及待撕扯咬破婚服,包裹住她的每寸肌肤,贪婪地顺着她的小腿往上爬,可她无法伸手把它们拽下来,她得用双手固定住苏潋月,防止他掉下去。 祠堂大门已经被堵住了,她被困在里面出不去。 四肢渐渐僵冷麻木,躲闪的动作滞后,被汗水弄湿的头发黏在颈侧,衣襟凌乱散开,锁骨胸口遍布触目惊心的伤痕,淤青深红,大面积印在瓷白无瑕的皮肤上,好像被狠狠凌虐了一般。 她的衣服上有自己被蛇嘴咬穿后流出的血,还有苏潋月的血,冰冷得毫无温度。 他的身体都冷了。 苏妲冷眼注视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倒在地上大笑起来,溢出的汩汩鲜血染得红纱更为艳丽,“所有阻止我的人都要死。” “你们都想害死李青玉,我偏不如你们意。” “要是他再也做不成人,那你们也别想做人了。” 小白终于坚持不住,单膝跪地,两只手还死死拖着背上的人,喉间腥甜,顿时喷出一大口血,嘴角下颚吐得整片血淋淋,脸色惨白。 全身肌肉都绷紧了,腰部使力撑着地重新站起来,立在那里像把锋锐出鞘的利剑,她扬起下巴,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舔去嘴角的血,又苦又咸。 “呵,枉你这番情深义重不离不弃,你可知你背着的是个冷血无情的小怪物?若没有生魂占据这具躯壳,他会彻底变成一只嗜血的怪物,不知人间冷暖,你还想与他风花雪月,简直可笑至极,痴人说梦!而今他的生魂已是消散之时,压制不了本性的恶,凡是人,固有七情六欲,我很早便知这怪物缺乏正常的同理心,不知何为喜何为怒,嫉妒,贪婪,爱欲可他什么都没有。” “若不是他的身体里还残留着青玉的血脉,是最合适不过的容器,我早在那年就将这个小怪物投入井底” “苏妲。” “收手。” 一道沙哑疲惫的男声在祠堂里幽幽回响,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口音略显生涩。 苏妲怔怔地回过头,看见不知何时从棺椁里坐起来的白骨,她的神色似痴似癫,阴冷的双眸转瞬含着泪花,“阿,阿玉你记起我来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红纱遮住血污不清的双腿,理了理鬓角碎发,面色含羞,“你瞧我,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还是很好看。” 苏妲垂下眸抿嘴一笑,竟有几分温婉柔和,“阿玉”。 白骨坐在棺中,头颅朝向苏妲,像是在仔细描绘她的样子,许久,“放过无辜的人,不要再作孽了。还有,小月” “他不是我们的孩子!他是个寄生的怪物!” 苏妲打断他的话,捂住脸痛苦地尖叫起来,“你还在怪我,还怪我是不是!你恨我当年把你做成人彘养在身边,可若不是你逃跑,我又怎会,怎会想出这法子把你留下来。我们的孩子你要是安安分分待在苏家,也不会在逃跑时早产,害得他在山里冻死!我看见他时,他已经冻僵了,浑身青紫” “我知道小月不是我当年在山里生下来的那个孩子。” 也知道他生的是个男孩儿。 他如何能不清楚,那可怜的孩子在自己怀里冻得颤抖不停,气息渐渐消失,又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活过来。 在焚塔塘,生下男婴则被视为灾祸,人鼎和孩子都将受以焚刑,尸骨在祭台放置七天七夜才可洒进山谷。而当时苏妲作为下任族长的继承人,更是不能打破百年传承的规矩,传闻下一届族长诞下子嗣后可修炼永生秘籍,年轻时的苏妲就是个爱美的姑娘,每日花瓣沐浴,香气净身,对维持美丽的容貌趋之若鹜。 当年苏妲带人抓住了昏迷在山谷的李青玉,凡是见到那个男婴的人都被苏妲直接处理了,尸骨坠入山崖,遗骸粉碎。 可谁也没想到,那个孩子分明早已断了气,却又活了过来。 李青玉到现在记得,那孩子第一次苏醒时的眼神,寂寥,平静,空无一物,完全不像是刚出生的婴儿。 后来,他被苏妲圈禁起来,再也没见过孩子,直到死也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 “我不恨你,我只恨自己,没能跑出去。” 苏妲红了眼眶,痛哭出声,“阿玉,是我错了,我不该那般对你。在你死后,我就一直在忏悔。祈祷你能再次活过来,这么多年,我好好滋养着那具容器,用自己的血蛊养你的尸魂,就盼着你,盼着你在今天回到我身边,阿玉,快上那小怪物的身,他的魂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李青玉慢慢摇头,“苏妲,你杀了太多人。尸油焚香,骨头制炉,人肉磨成肥料。这些年我神志不清,又被你圈养在这祠堂吸了太多尸气,借生人的躯体还魂,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最终会变成以吸食人血为生的活死人。” “我不想不人不鬼的活着。” “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别再伤害无辜的人了。” 苏妲缓步走到棺椁前,脚下是流淌的血河,她抬手抚摸着白骨,轻轻地笑,“不,这不是你说了算。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直到我死才能解脱。” 长明灯重燃,烛火摇曳,恶鬼嘶鸣不止,黑蛇尖哮着露出獠牙朝悄然退至门口角落的小白扑去。 苏妲正欲欣赏她被撕裂成碎肉的模样,后脖突然一重,白骨森森的手握住她的肩颈,把她拖入棺椁。长明灯被打落,坠进棺内,滚烫的火舌舔上金丝被褥,一眨眼便燃起来。 “李青玉,你疯了!李青玉” 骷髅骨架翻过身,重重抵住棺材板,将哭叫不止的女人压在下面,骨头焚烧的焦味弥漫开来。 他遮住苏妲的双眼,头颅埋进她颈间,“苏妲,我不恨你。” “但我也不会爱你。” 他爱那年秋天在山谷里放飞纸鸢,会为了给野兔包扎伤口四处采药而迷路的少女,这份延长的爱意让他对现在的苏妲生不出浓烈的仇恨。 物似人非,往事过眼云烟,他的苏妲迷路太久了。 第154章 【荆棘玫瑰】她想起来了 苏妲被拖进棺材后,汹涌的黑蛇也湮灭了。 小白背着苏潋月跑出祠堂,发现外面起了大火,满目灰黑尘埃,硝烟滚滚,她穿过长长的廊道,途经种满药草的后院,异香不再,腥臭难闻的气息从土里渗出,颜色浓郁得像褐色的血。 到处都挂着红灯笼,就连后院那棵老槐树也挂满了,灯光落在暗处,乍一看就像鼓起的血人头在黑夜里摇荡。 府内不见一人,入目尽是赤红火色,映得瞳孔也似着了火。 等走出苏府大门,小白吸入了太多浓烟,肺部疼痛难忍,她艰难地喘了口气,将苏潋月用力往上颠了颠固定好后朝着一条山路拼命奔跑起来。 阴冷山雾笼罩着宅屋,路边枯树挂着的灯笼在色调阴郁灰暗的雾气里红得突兀,猩红诡异的光照着挂在房檐下的一具具青白瘦长的尸体。 她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庞,梅姐,尤三娘,林丹芝,吕雯秀 红灯笼也开始燃起来,竹条断裂卷曲,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薄薄的纸面像是烧不透,被风吹起,带到一张张僵硬青紫的人脸紧紧覆盖住,裹住鼻子和嘴唇,仿佛长在他们脸上变成一块完整的皮肉。 整个焚塔塘都开始燃烧。 山路两边浮起明黄色的虚火,一路亮到山脚,长烟袅袅,乍看过去像一盏盏祭祀的明灯。 小白的胸膛像破风箱发出沉重的呼气声,每跑一下就疼得撕心裂肺,可她一刻不停地奔跑着,试图将浓烈的火光抛在身后。 满身都被汗水湿透了,里衣紧黏在皮肤上,婚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露出渗血的伤口,汗珠从额角滑落,她渴的不行,只能舔舔咸湿的汗液止渴。 眼前的山路落满盈盈月光,她抬起头,看到了一轮明亮的圆月悬挂在山顶,澄澈的光辉洒在她身上,近得仿佛抬手就能触碰到月亮。 “阿月。” “今晚的月亮好圆。” “就在这满月下拜堂。”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拜你我。” 小白背着他走了整夜,但焚塔塘不再迎来黎明,山间的大火蔓延燃烧,黑烟遮天蔽日,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浑身再也没有力气,走到她无法将人稳稳地背起来,走到双腿发软,脚底都是脓肿血泡,直到狠狠摔了一跤,膝盖重重跪地,崎岖山路地势不平,她将人紧紧护在怀里接连翻滚几圈才徒手抓住树木迫停。 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碎,痛得她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手心肌肤磨破,圆润白嫩的膝盖磕出了血。 流出的血液将袖子与衣摆打湿,破碎的婚服交缠,泛起泠泠金红色的光泽,花艳如火,簇簇如红云压顶。小白顾不得检查伤势,忙去捞起倒在一边的苏潋月,当看见他脸上多了道被石块划破的血痕时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轻轻触碰那条伤痕,低头吹气,乌黑的眼眸潮湿,一眨便掉下泪珠。 背后的火势越来越大,熊熊燃烧的火焰森冷压抑,石块轰隆隆下坠,伴随恶鬼的嘶哑怒吼。 小白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弯腰抱着他无声地流泪,他的气息低弱到近乎察觉不到,乌发搭在眉骨间,衬得面色像窗格里透出的寡淡月光,吝啬到只露出偏偏一角,连唇色都淡极,已然是一具苍白冰凉的尸体。 怎么做,谁能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潜伏在地表下的恶灵感受到她愈发虚弱,立马贪婪地向她靠近,伸出漆黑锋利的爪牙,有几只勾住了苏潋月垂在地上的手,只浅浅刮一下便渗出血,可还没使出力拖拽就被小白抬脚踩住,她恶狠狠地碾着腐烂扭动的恶灵,“滚开!”。 小白用力咬下一截衣袖绑住苏潋月的腰挂到自己背上,婚服是用金丝线缝制的,极其耐磨,她的唇肉都被撕裂了,牙龈不断出血。 周围哀嚎遍野,手腕上的金玉红绳发了疯似的振动起来,嗡嗡作响,她又开始死命地向前奔跑,奔跑,肺部口鼻的气息被不断挤压,呼吸不过来的痛苦使她眼前昏黑,再也看不清前方的路。 可她不能停下。 她不怕那些恶鬼,她只怕苏潋月被拉入无间地狱,经火焚烧。 血河蜿蜒一路流入沙土,地面被撑得鼓起,阴冷的人蛇嗅着血味贴地而行,一朵朵妖邪的花纹覆满蛇皮,细长黑蛇从她的手臂、胸腔、脖子,甚至是头颅里钻出来,肆意绽放。 当一条血腥恶臭的黑色巨蟒破土而出,狰狞着张开血盆大口向她袭来时,小白眼前顿时一黑,硬生生被撞出十尺开外,她在半空中飞快解开苏潋月腰间绑着的布料,抱住他,后背撞到地面,喉咙里压着的鲜血汩汩喷出,浑身使不上力气,动弹不得,胸口传来重锤般的剧痛。 她仰躺在地上,温热的血从眼眶、鼻腔、耳朵里滚出来,她像个罪孽滔天的犯人被无形的十字架钉在祭台,承受刑罚。 她看见那条人蛇长着苏妲的脸,一半有火烧过的痕迹,随着女人尖锐嘶厉的鸣叫,那些细如发丝的蛇头骚动起来,纷纷涌向倒在地上的小白。 “我的阿玉死了,他被火烧死了!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都是你害的他不能复生,是你把我滋养多年的容器偷走了,你该死!我要让所有人给我的阿玉陪葬,一个都跑不过,谁也别想离开,哈哈哈——” 苏妲在棺椁里被火烧得皮肉开绽,哭嚎不止,她哽咽地骂着李青玉,蠢笨愚善,冥顽不灵,李青玉不说话,就这么紧紧抱着她不让她爬出去,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她没力气了,当滚烫的火舌舔舐上她的脸,她忍不住抓住那具白骨哭着喊痛,“我的脸,我的脸阿玉,我的脸好痛。” 在苏妲以为自己就会这么凄惨地死去时,李青玉低头吻了吻她被烧伤的半张脸,在她怔然时打开棺材板,将她推了出来,再化为一捧骨灰消散。 李青玉彻底消失了。 连尸魂都没留下。 她准备了这么多年,李青玉却死在她眼前。 所以这些人凭什么还活着。 她要他们都去陪葬。 黑蛇缠住小白的手腕和脚踝,勒出深深血痕,黑色鳞片嵌入柔软的皮肉,一寸寸割开筋脉。 那条粗壮的蛇尾将苏潋月卷起,小白眼睁睁地苏妲把人拖到悬崖边,“放开他。” 苏妲欣赏着她脸上的神情,“真是情深义重,好呀,我这就放开。再送你下去,成全一对亡命鸳鸯。” 蛇尾猛地松开,华美红艳的婚服随风翩飞,像一只只火红的蝴蝶成群地一哄而起,绽放纤薄的双翅飞向天际,无数伤口被同时撑破,裂开,蝴蝶向下坠落。 焚塔塘的山风掀起他的头发,经过他深邃的眉眼,经过他苍白柔软的嘴唇。 她眼里的世界变得阴郁湿冷,光色饱和度变低,仿佛罩了层灰蒙蒙的雾,一切都放慢,再放慢。 她听到了苏妲愤怒的尖叫,感受到抽打在背上的蛇尾长出尖刺捅入脊骨,筋脉断裂的痛苦。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她抓住了下落的蝴蝶啊。 小白攥紧了那冰冷的,探不出脉搏的苍白手腕。 “既然这么等不及,那我便送你们一程。” 蛇头啄着她攀住岩石的那只手,血流个不停,依稀可见森森白骨。 小白吃力地扬起沾满鲜血的下巴,盯着面前的苏妲,双眼在山间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异样的凛冽与讥诮之意,“——你做梦。” 苏妲察觉到不对劲,可还没退一步就被那只突然抬起的手用力攥住蛇尾向下拉去,她惊愕得尚未反应过来。 小白朝她露出快活又肆意的笑,而后看了眼上方,一把将她拖入火海连绵的山崖。 苏潋月在她拉着苏妲下来时被借力举了上去。 他从来都不是飞鸥或者蝴蝶,他是被困在荆棘丛里的无翼鸟,永远也飞不上天。 那就做他的翅膀。 带他飞上悬崖,纵使无法飞翔,也不该坠进深渊粉身碎骨。 身体如同陷入潮湿的沼泽,不断下沉,魂魄像抽丝剥茧般从体内溢出,涌动的簌簌风声贯穿耳膜,巨大耳鸣传来,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整座焚塔塘都在火海里,风吹来灰烬,腥臭又焦热。 无数张陌生的脸在脑海中晃过,有人慌张地逃跑、尖叫,哭泣与炮弹轰鸣裹挟她的灵魂慢慢升腾,飞向满是烟火浓雾的污秽天空。 她看清了那张冷峻美丽的面容,他的目光温柔又凉薄,戴着黑色皮套的修长手指握住一把锋面雪亮冷锐的匕首,低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擦拭上面的血迹,姿态从容而细致。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喊出几个字。 在最后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也想起了一个人。 她的名字也是那人取的。 原来她有个很特别的名字——赛芙娜。 oore上将,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154章 【荆棘玫瑰】她想起来了 苏妲被拖进棺材后,汹涌的黑蛇也湮灭了。 小白背着苏潋月跑出祠堂,发现外面起了大火,满目灰黑尘埃,硝烟滚滚,她穿过长长的廊道,途经种满药草的后院,异香不再,腥臭难闻的气息从土里渗出,颜色浓郁得像褐色的血。 到处都挂着红灯笼,就连后院那棵老槐树也挂满了,灯光落在暗处,乍一看就像鼓起的血人头在黑夜里摇荡。 府内不见一人,入目尽是赤红火色,映得瞳孔也似着了火。 等走出苏府大门,小白吸入了太多浓烟,肺部疼痛难忍,她艰难地喘了口气,将苏潋月用力往上颠了颠固定好后朝着一条山路拼命奔跑起来。 阴冷山雾笼罩着宅屋,路边枯树挂着的灯笼在色调阴郁灰暗的雾气里红得突兀,猩红诡异的光照着挂在房檐下的一具具青白瘦长的尸体。 她看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庞,梅姐,尤三娘,林丹芝,吕雯秀 红灯笼也开始燃起来,竹条断裂卷曲,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薄薄的纸面像是烧不透,被风吹起,带到一张张僵硬青紫的人脸紧紧覆盖住,裹住鼻子和嘴唇,仿佛长在他们脸上变成一块完整的皮肉。 整个焚塔塘都开始燃烧。 山路两边浮起明黄色的虚火,一路亮到山脚,长烟袅袅,乍看过去像一盏盏祭祀的明灯。 小白的胸膛像破风箱发出沉重的呼气声,每跑一下就疼得撕心裂肺,可她一刻不停地奔跑着,试图将浓烈的火光抛在身后。 满身都被汗水湿透了,里衣紧黏在皮肤上,婚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露出渗血的伤口,汗珠从额角滑落,她渴的不行,只能舔舔咸湿的汗液止渴。 眼前的山路落满盈盈月光,她抬起头,看到了一轮明亮的圆月悬挂在山顶,澄澈的光辉洒在她身上,近得仿佛抬手就能触碰到月亮。 “阿月。” “今晚的月亮好圆。” “就在这满月下拜堂。” “不拜天地,不拜高堂,只拜你我。” 小白背着他走了整夜,但焚塔塘不再迎来黎明,山间的大火蔓延燃烧,黑烟遮天蔽日,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浑身再也没有力气,走到她无法将人稳稳地背起来,走到双腿发软,脚底都是脓肿血泡,直到狠狠摔了一跤,膝盖重重跪地,崎岖山路地势不平,她将人紧紧护在怀里接连翻滚几圈才徒手抓住树木迫停。 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碎,痛得她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手心肌肤磨破,圆润白嫩的膝盖磕出了血。 流出的血液将袖子与衣摆打湿,破碎的婚服交缠,泛起泠泠金红色的光泽,花艳如火,簇簇如红云压顶。小白顾不得检查伤势,忙去捞起倒在一边的苏潋月,当看见他脸上多了道被石块划破的血痕时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 她轻轻触碰那条伤痕,低头吹气,乌黑的眼眸潮湿,一眨便掉下泪珠。 背后的火势越来越大,熊熊燃烧的火焰森冷压抑,石块轰隆隆下坠,伴随恶鬼的嘶哑怒吼。 小白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弯腰抱着他无声地流泪,他的气息低弱到近乎察觉不到,乌发搭在眉骨间,衬得面色像窗格里透出的寡淡月光,吝啬到只露出偏偏一角,连唇色都淡极,已然是一具苍白冰凉的尸体。 怎么做,谁能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潜伏在地表下的恶灵感受到她愈发虚弱,立马贪婪地向她靠近,伸出漆黑锋利的爪牙,有几只勾住了苏潋月垂在地上的手,只浅浅刮一下便渗出血,可还没使出力拖拽就被小白抬脚踩住,她恶狠狠地碾着腐烂扭动的恶灵,“滚开!”。 小白用力咬下一截衣袖绑住苏潋月的腰挂到自己背上,婚服是用金丝线缝制的,极其耐磨,她的唇肉都被撕裂了,牙龈不断出血。 周围哀嚎遍野,手腕上的金玉红绳发了疯似的振动起来,嗡嗡作响,她又开始死命地向前奔跑,奔跑,肺部口鼻的气息被不断挤压,呼吸不过来的痛苦使她眼前昏黑,再也看不清前方的路。 可她不能停下。 她不怕那些恶鬼,她只怕苏潋月被拉入无间地狱,经火焚烧。 血河蜿蜒一路流入沙土,地面被撑得鼓起,阴冷的人蛇嗅着血味贴地而行,一朵朵妖邪的花纹覆满蛇皮,细长黑蛇从她的手臂、胸腔、脖子,甚至是头颅里钻出来,肆意绽放。 当一条血腥恶臭的黑色巨蟒破土而出,狰狞着张开血盆大口向她袭来时,小白眼前顿时一黑,硬生生被撞出十尺开外,她在半空中飞快解开苏潋月腰间绑着的布料,抱住他,后背撞到地面,喉咙里压着的鲜血汩汩喷出,浑身使不上力气,动弹不得,胸口传来重锤般的剧痛。 她仰躺在地上,温热的血从眼眶、鼻腔、耳朵里滚出来,她像个罪孽滔天的犯人被无形的十字架钉在祭台,承受刑罚。 她看见那条人蛇长着苏妲的脸,一半有火烧过的痕迹,随着女人尖锐嘶厉的鸣叫,那些细如发丝的蛇头骚动起来,纷纷涌向倒在地上的小白。 “我的阿玉死了,他被火烧死了!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都是你害的他不能复生,是你把我滋养多年的容器偷走了,你该死!我要让所有人给我的阿玉陪葬,一个都跑不过,谁也别想离开,哈哈哈——” 苏妲在棺椁里被火烧得皮肉开绽,哭嚎不止,她哽咽地骂着李青玉,蠢笨愚善,冥顽不灵,李青玉不说话,就这么紧紧抱着她不让她爬出去,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她没力气了,当滚烫的火舌舔舐上她的脸,她忍不住抓住那具白骨哭着喊痛,“我的脸,我的脸阿玉,我的脸好痛。” 在苏妲以为自己就会这么凄惨地死去时,李青玉低头吻了吻她被烧伤的半张脸,在她怔然时打开棺材板,将她推了出来,再化为一捧骨灰消散。 李青玉彻底消失了。 连尸魂都没留下。 她准备了这么多年,李青玉却死在她眼前。 所以这些人凭什么还活着。 她要他们都去陪葬。 黑蛇缠住小白的手腕和脚踝,勒出深深血痕,黑色鳞片嵌入柔软的皮肉,一寸寸割开筋脉。 那条粗壮的蛇尾将苏潋月卷起,小白眼睁睁地苏妲把人拖到悬崖边,“放开他。” 苏妲欣赏着她脸上的神情,“真是情深义重,好呀,我这就放开。再送你下去,成全一对亡命鸳鸯。” 蛇尾猛地松开,华美红艳的婚服随风翩飞,像一只只火红的蝴蝶成群地一哄而起,绽放纤薄的双翅飞向天际,无数伤口被同时撑破,裂开,蝴蝶向下坠落。 焚塔塘的山风掀起他的头发,经过他深邃的眉眼,经过他苍白柔软的嘴唇。 她眼里的世界变得阴郁湿冷,光色饱和度变低,仿佛罩了层灰蒙蒙的雾,一切都放慢,再放慢。 她听到了苏妲愤怒的尖叫,感受到抽打在背上的蛇尾长出尖刺捅入脊骨,筋脉断裂的痛苦。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她抓住了下落的蝴蝶啊。 小白攥紧了那冰冷的,探不出脉搏的苍白手腕。 “既然这么等不及,那我便送你们一程。” 蛇头啄着她攀住岩石的那只手,血流个不停,依稀可见森森白骨。 小白吃力地扬起沾满鲜血的下巴,盯着面前的苏妲,双眼在山间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异样的凛冽与讥诮之意,“——你做梦。” 苏妲察觉到不对劲,可还没退一步就被那只突然抬起的手用力攥住蛇尾向下拉去,她惊愕得尚未反应过来。 小白朝她露出快活又肆意的笑,而后看了眼上方,一把将她拖入火海连绵的山崖。 苏潋月在她拉着苏妲下来时被借力举了上去。 他从来都不是飞鸥或者蝴蝶,他是被困在荆棘丛里的无翼鸟,永远也飞不上天。 那就做他的翅膀。 带他飞上悬崖,纵使无法飞翔,也不该坠进深渊粉身碎骨。 身体如同陷入潮湿的沼泽,不断下沉,魂魄像抽丝剥茧般从体内溢出,涌动的簌簌风声贯穿耳膜,巨大耳鸣传来,她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整座焚塔塘都在火海里,风吹来灰烬,腥臭又焦热。 无数张陌生的脸在脑海中晃过,有人慌张地逃跑、尖叫,哭泣与炮弹轰鸣裹挟她的灵魂慢慢升腾,飞向满是烟火浓雾的污秽天空。 她看清了那张冷峻美丽的面容,他的目光温柔又凉薄,戴着黑色皮套的修长手指握住一把锋面雪亮冷锐的匕首,低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擦拭上面的血迹,姿态从容而细致。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喊出几个字。 在最后一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也想起了一个人。 她的名字也是那人取的。 原来她有个很特别的名字——赛芙娜。 oore上将,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155章 【荆棘玫瑰】那只是一场梦 “快来,这边有信号响应!” “我看到人了!他们在这里!五个向导,都昏迷了,氧气含量严重不足,有窒息风险,身上无其他致命伤。还有五名哨兵,暂时没有观察到被污染的迹象其他人呢?向导都在,还有其他几位哨兵没有勘测到信号。” “先带人离开这里!剩下的那几个哨兵凶多吉少了,我们要保证这五位向导的安全” “那边的人把向导先抬出去。方副队,你再确认一下这几个哨兵的身份。” “徐小文“ “张志浩” “叶敏” “殷向涛” “安,安芙?” 那道声音骤然卡顿了一下,显出几分不加掩饰的错愕。 “你认识这个人?” “不算认识,他是基地新来的一个男哨兵,作战能力很不错,任务指标都能超额完成。加上长得很漂亮,名声传挺远的。很多向导想和他做搭档,甚至还有哨兵,不过他好像不太喜欢接近别人” “好了,我不想听八卦。那你负责把这个哨兵带出去。” “是。” 倒在草地里的少年安静地闭着眼,黑发柔顺地贴在颈侧,单薄的作战服被夜雨微微打湿,衬出瘦削的肩膀和纤细柔软的身体线条,这般模样说是身姿窈窕的少女也不为过。 方副队难得局促地用衣服搓了搓掌心,黝黑的面孔一红,弯腰把人小心翼翼地扛到肩上,不知是不是这个姿势弄得人不太舒服,顶住了胃,身上的人下意识轻“哼”一声,软绵绵的像只小猫。 习惯了粗手粗脚把人当麻袋扛的方副队连忙红着脸把人放下,换了个背的姿势。 听到安芙不吭声了,他马上加快速度跟上前面的队友,当走到半途,沉寂的耳麦忽然连接进一条来自军队总基地的卫星讯号。 这通常是发生重大污染事故,死伤人数达到上万才会发出的sss级别信息。 他们这次的搜救任务算不上伤亡惨重,高层领导怎么会切进这种级别的搜救信号? 还没等方副队琢磨出来,耳麦里蓦地响起一道蕴着低哑的声音,语调谈不上十分冰冷,也不带上位者的无礼傲慢,却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冷漠。 “ch0718,方林。” “把她带到我这里。” 接着是一串坐标和车牌号,距离这里不远,就在他们进来的森林外围入口。 方副队愣了愣,听到后面的车牌号时更是瞪大了眼,这,这是oore的专属私人军车。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种级别的搜救任务根本用不着oore出动。 而且,他这么准确无误地报出自己的哨兵编号……还知道自己身边有个被救援的哨兵,那他和安芙是什么关系? 一阵毛骨悚然的颤栗感从尾椎骨爬上头皮,刺得人神经一麻,方副队恍惚地抬头望了望四周,只有高高的树木杂草,没有其他隐秘探测的红外线。 也许,也许像oore那种特殊的顶级哨兵拥有许多未知权限呢。 夜色浓郁,空中飘下雨来,光线阴沉,天穹汇聚层叠的乌云,整片树林弥漫着邪气古怪的雾霾,暗得如墨,寒意侵蚀着这里的一切。 身后是黑暗幽邃的污染之地,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不知生物的嘶哑戾鸣叫,像贪婪的野兽,又像是被感染异化的人类。 走得再慢些,死亡便会降临。 搜救队在寻找到五名向导后迅速撤离,他们此次前来的首要目标就是无条件救援向导,至于那些哨兵,总部下达的命令模棱两可,情况险恶下,可以放弃救援。 郑莠那一队哨兵长时间失去联系,雷达勘测器也无法捕捉其信号,搜寻无果。 在离开入口时,方副队心情复杂地回头看了眼,暗自叹息,剩下的那些人是回不来了。 虽是常态,却也悲凉。 外面备着两批医疗队,昏迷的向导和哨兵被送进隔离车厢进行生命体征和污染数值的检测,数据正常后才能回到总基地治疗。 方副队要先带着安芙去检测数值,再送到oore那边。 oore是军队联盟不可或缺的存在,凡是接近他的人都必须确保无任何危险性。 方副队走向医疗队,双手颠了颠身上的哨兵,觉得这人柔软得过分,仿佛一团棉花,轻轻掐一下就会陷进去,流出甜蜜的馅儿。 路边停放着几辆军车,方副队在路过其中一辆线条凌厉的漆黑车身时,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声响,像车门打开发出的动静。 心里莫名咯噔一下,顿住脚步,偏头看去。 借着车门露出的空隙,只能瞧见后座上包裹在黑裤里的一双长腿,戴着黑手套的修长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甚至可以看到清晰分明的指关节,强势、骨感、压迫。 猝不及防间感知到来自强大同类的威压,冰冷、汹涌窒息,方副队瞬间冒出一股冷汗,多亏常年训练出来的意志才没软下身体,攻击性这般凶猛,不分敌我的精神域侵略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心有所感地抬起头,面前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双上挑却极致冷淡的眼睛,男人的睫毛很长,投落一片鸦青色的阴影,显得莫名晦暗。 oore的私人军车比寻常车辆还要高上些,此时他居高临下,漠然的视线不紧不慢落在方副队涨红的脸上。 今天的他没有穿作战服,而是穿了件黑色薄风衣,扣子整整齐齐,严谨地扣到最上方,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荷叶竖领口裹住脖颈,锁骨撑起的肩线漂亮而清冽,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矜贵优雅,以及,骨子里无端渗出的危险。 “oore,原来您在这里。” 方副队大着舌头道:“我,我要先带安芙去做个检测,请您再等等。” oore的视线只在方副队身上停留了半秒,随后阖了阖眼皮,指尖摁压着眉骨,喉结微微滚动,冷白皮下的血管显出不正常的青红色,起伏的弧度隐晦又压抑,“把她,给我。” 压制性极其凶悍的气息好像下一秒就会化作缰绳绞死徘徊在领地的窥视者。 方副队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您,您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还是需要向导?我可以帮您叫人”。 oore缓慢掀起眼皮,浅淡银蓝的虹膜泛着诡谲独特的美感,像靡丽的冷血动物,看得人心底发冷,长久的“注目”,令方副队浑身颤抖,一点点无声累积的逼仄正在层层笼罩下来,灵魂似乎被某种诡异的力量穿透。 方副队的目光变得呆滞无神,瞳孔深处折射出幽诡的蓝光,四肢僵硬机械,如同一只丧失意识的提线木偶,完成了主人的吩咐。 车门合上,缓缓驶离。 方副队仍是长久地站立在原地,直到一名队友拍上他的肩膀,“嘿!方副队,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嘛?那边检查没问题,我们可以走了。诶,你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魂归身躯,方副队恍然惊醒,茫然地环顾四周,觉得好似遗忘了什么东西又想不起来,身体异常疲软,他沙哑道:“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我们回总基地。” 车里没有开灯,暗得近乎浓稠,玫瑰朗姆酒的气味在另一种信息素的强制刺激下硬生生破开一个填不满的缺口,无声释放,蔓延,冲击。 陷入昏迷的哨兵蜷曲着身体侧卧在宽长后座,沾满泥土的作战靴已经被脱下,一截瓷白小腿从宽松的裤角里伸出,时而无力瘫软,时而紧紧并拢使力,双脚胡乱地在车门上蹬踏。 安芙缩起身子背对着男人,作战服覆盖的后颈沁出一层热汗,纤细单薄的背脊颤抖起伏,淡红饱满的嘴唇微张,吐露出无意识,沉闷的细微喘息,好似无助啜泣的祈求,赤裸如初生懵懂的稚儿,却做着放荡暧昧的引诱。 稍显凌乱的黑发湿漉漉地黏在她颈侧,被一根冰凉的手指极其耐心地轻轻拨开,指尖顺着少女瘦削昳丽的线条挪到后颈,若有似无地擦过阻隔贴下潮热发烫的腺体。 她的呼吸一下就变得急促,又湿又沉,喘气时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发抖。 下颚被男人的手指掐住,掰过那张布满潮红的白润小脸,两颊染上情热的蔷薇色,晕红的鼻尖,湿润的眼睫毛,像一朵出水沾露的白木芙蓉,花瓣晕开了瑰丽浓色,是玫瑰红,是由他亲手赋予的靡艳。 晶莹剔透的水光在昏黑的封闭车厢内几乎看不分明,但s级哨兵的五感都远超于常人,能看清她脸上每一分变化的神情,因忍耐情潮而蹙起的眉,蹭出领口下的白皙肌肤,还有染湿了他指腹的水渍。 “oore” 信息素纠缠不休,安芙的衣服湿透了,眼梢、面颊沁满红,她不自知地将发软的身体拱进男人怀里,半睁着雾蒙蒙的杏眼,仰头对他笑,单纯又懵懂,再抬起手亲昵地抚摸他的脸,含糊呢喃道:“苏樾,我梦见你了。” 很快,她的腰肢无力瘫倒下来,却仍固执地抬着手臂,轻抚他的轮廓。 苏樾垂下眼睫,静静地俯视她,神色在黑夜中暗得看不清。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悄然无声出现在那截滚烫潮热的腰后,隔着极近的距离,柔软的窄腰几乎都被握进掌心里,显出慢条斯理的侵略。 “梦到了什么。” “梦到”,安芙忽然弓起背,把脑袋埋到他胸前,声音低低的,“我们拜堂了。” “苏樾,我们结婚了。” 她似是欢快地笑了下,抬手解开一体作战服的拉链,随后跨坐到他腿上,圆润的膝盖弯抵住车椅靠背,跪坐在男人身侧,仰起的脖颈细白光滑,她闭上眼想亲吻他的唇,他的眉眼。 下巴却被两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掐住,阻止安芙的亲近。 同时一只手抚上她敏感的后脖颈,在意识彻底丧失之际,她听到一声不辨情绪的轻笑,苏樾姿态漠然地向后靠,目光淡淡看着她,极深又极冷,“安安,那只是一场梦。” 第155章 【荆棘玫瑰】那只是一场梦 “快来,这边有信号响应!” “我看到人了!他们在这里!五个向导,都昏迷了,氧气含量严重不足,有窒息风险,身上无其他致命伤。还有五名哨兵,暂时没有观察到被污染的迹象其他人呢?向导都在,还有其他几位哨兵没有勘测到信号。” “先带人离开这里!剩下的那几个哨兵凶多吉少了,我们要保证这五位向导的安全” “那边的人把向导先抬出去。方副队,你再确认一下这几个哨兵的身份。” “徐小文“ “张志浩” “叶敏” “殷向涛” “安,安芙?” 那道声音骤然卡顿了一下,显出几分不加掩饰的错愕。 “你认识这个人?” “不算认识,他是基地新来的一个男哨兵,作战能力很不错,任务指标都能超额完成。加上长得很漂亮,名声传挺远的。很多向导想和他做搭档,甚至还有哨兵,不过他好像不太喜欢接近别人” “好了,我不想听八卦。那你负责把这个哨兵带出去。” “是。” 倒在草地里的少年安静地闭着眼,黑发柔顺地贴在颈侧,单薄的作战服被夜雨微微打湿,衬出瘦削的肩膀和纤细柔软的身体线条,这般模样说是身姿窈窕的少女也不为过。 方副队难得局促地用衣服搓了搓掌心,黝黑的面孔一红,弯腰把人小心翼翼地扛到肩上,不知是不是这个姿势弄得人不太舒服,顶住了胃,身上的人下意识轻“哼”一声,软绵绵的像只小猫。 习惯了粗手粗脚把人当麻袋扛的方副队连忙红着脸把人放下,换了个背的姿势。 听到安芙不吭声了,他马上加快速度跟上前面的队友,当走到半途,沉寂的耳麦忽然连接进一条来自军队总基地的卫星讯号。 这通常是发生重大污染事故,死伤人数达到上万才会发出的sss级别信息。 他们这次的搜救任务算不上伤亡惨重,高层领导怎么会切进这种级别的搜救信号? 还没等方副队琢磨出来,耳麦里蓦地响起一道蕴着低哑的声音,语调谈不上十分冰冷,也不带上位者的无礼傲慢,却让人有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冷漠。 “ch0718,方林。” “把她带到我这里。” 接着是一串坐标和车牌号,距离这里不远,就在他们进来的森林外围入口。 方副队愣了愣,听到后面的车牌号时更是瞪大了眼,这,这是oore的专属私人军车。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种级别的搜救任务根本用不着oore出动。 而且,他这么准确无误地报出自己的哨兵编号……还知道自己身边有个被救援的哨兵,那他和安芙是什么关系? 一阵毛骨悚然的颤栗感从尾椎骨爬上头皮,刺得人神经一麻,方副队恍惚地抬头望了望四周,只有高高的树木杂草,没有其他隐秘探测的红外线。 也许,也许像oore那种特殊的顶级哨兵拥有许多未知权限呢。 夜色浓郁,空中飘下雨来,光线阴沉,天穹汇聚层叠的乌云,整片树林弥漫着邪气古怪的雾霾,暗得如墨,寒意侵蚀着这里的一切。 身后是黑暗幽邃的污染之地,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不知生物的嘶哑戾鸣叫,像贪婪的野兽,又像是被感染异化的人类。 走得再慢些,死亡便会降临。 搜救队在寻找到五名向导后迅速撤离,他们此次前来的首要目标就是无条件救援向导,至于那些哨兵,总部下达的命令模棱两可,情况险恶下,可以放弃救援。 郑莠那一队哨兵长时间失去联系,雷达勘测器也无法捕捉其信号,搜寻无果。 在离开入口时,方副队心情复杂地回头看了眼,暗自叹息,剩下的那些人是回不来了。 虽是常态,却也悲凉。 外面备着两批医疗队,昏迷的向导和哨兵被送进隔离车厢进行生命体征和污染数值的检测,数据正常后才能回到总基地治疗。 方副队要先带着安芙去检测数值,再送到oore那边。 oore是军队联盟不可或缺的存在,凡是接近他的人都必须确保无任何危险性。 方副队走向医疗队,双手颠了颠身上的哨兵,觉得这人柔软得过分,仿佛一团棉花,轻轻掐一下就会陷进去,流出甜蜜的馅儿。 路边停放着几辆军车,方副队在路过其中一辆线条凌厉的漆黑车身时,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声响,像车门打开发出的动静。 心里莫名咯噔一下,顿住脚步,偏头看去。 借着车门露出的空隙,只能瞧见后座上包裹在黑裤里的一双长腿,戴着黑手套的修长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甚至可以看到清晰分明的指关节,强势、骨感、压迫。 猝不及防间感知到来自强大同类的威压,冰冷、汹涌窒息,方副队瞬间冒出一股冷汗,多亏常年训练出来的意志才没软下身体,攻击性这般凶猛,不分敌我的精神域侵略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心有所感地抬起头,面前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双上挑却极致冷淡的眼睛,男人的睫毛很长,投落一片鸦青色的阴影,显得莫名晦暗。 oore的私人军车比寻常车辆还要高上些,此时他居高临下,漠然的视线不紧不慢落在方副队涨红的脸上。 今天的他没有穿作战服,而是穿了件黑色薄风衣,扣子整整齐齐,严谨地扣到最上方,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荷叶竖领口裹住脖颈,锁骨撑起的肩线漂亮而清冽,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矜贵优雅,以及,骨子里无端渗出的危险。 “oore,原来您在这里。” 方副队大着舌头道:“我,我要先带安芙去做个检测,请您再等等。” oore的视线只在方副队身上停留了半秒,随后阖了阖眼皮,指尖摁压着眉骨,喉结微微滚动,冷白皮下的血管显出不正常的青红色,起伏的弧度隐晦又压抑,“把她,给我。” 压制性极其凶悍的气息好像下一秒就会化作缰绳绞死徘徊在领地的窥视者。 方副队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您,您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还是需要向导?我可以帮您叫人”。 oore缓慢掀起眼皮,浅淡银蓝的虹膜泛着诡谲独特的美感,像靡丽的冷血动物,看得人心底发冷,长久的“注目”,令方副队浑身颤抖,一点点无声累积的逼仄正在层层笼罩下来,灵魂似乎被某种诡异的力量穿透。 方副队的目光变得呆滞无神,瞳孔深处折射出幽诡的蓝光,四肢僵硬机械,如同一只丧失意识的提线木偶,完成了主人的吩咐。 车门合上,缓缓驶离。 方副队仍是长久地站立在原地,直到一名队友拍上他的肩膀,“嘿!方副队,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嘛?那边检查没问题,我们可以走了。诶,你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魂归身躯,方副队恍然惊醒,茫然地环顾四周,觉得好似遗忘了什么东西又想不起来,身体异常疲软,他沙哑道:“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我们回总基地。” 车里没有开灯,暗得近乎浓稠,玫瑰朗姆酒的气味在另一种信息素的强制刺激下硬生生破开一个填不满的缺口,无声释放,蔓延,冲击。 陷入昏迷的哨兵蜷曲着身体侧卧在宽长后座,沾满泥土的作战靴已经被脱下,一截瓷白小腿从宽松的裤角里伸出,时而无力瘫软,时而紧紧并拢使力,双脚胡乱地在车门上蹬踏。 安芙缩起身子背对着男人,作战服覆盖的后颈沁出一层热汗,纤细单薄的背脊颤抖起伏,淡红饱满的嘴唇微张,吐露出无意识,沉闷的细微喘息,好似无助啜泣的祈求,赤裸如初生懵懂的稚儿,却做着放荡暧昧的引诱。 稍显凌乱的黑发湿漉漉地黏在她颈侧,被一根冰凉的手指极其耐心地轻轻拨开,指尖顺着少女瘦削昳丽的线条挪到后颈,若有似无地擦过阻隔贴下潮热发烫的腺体。 她的呼吸一下就变得急促,又湿又沉,喘气时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发抖。 下颚被男人的手指掐住,掰过那张布满潮红的白润小脸,两颊染上情热的蔷薇色,晕红的鼻尖,湿润的眼睫毛,像一朵出水沾露的白木芙蓉,花瓣晕开了瑰丽浓色,是玫瑰红,是由他亲手赋予的靡艳。 晶莹剔透的水光在昏黑的封闭车厢内几乎看不分明,但s级哨兵的五感都远超于常人,能看清她脸上每一分变化的神情,因忍耐情潮而蹙起的眉,蹭出领口下的白皙肌肤,还有染湿了他指腹的水渍。 “oore” 信息素纠缠不休,安芙的衣服湿透了,眼梢、面颊沁满红,她不自知地将发软的身体拱进男人怀里,半睁着雾蒙蒙的杏眼,仰头对他笑,单纯又懵懂,再抬起手亲昵地抚摸他的脸,含糊呢喃道:“苏樾,我梦见你了。” 很快,她的腰肢无力瘫倒下来,却仍固执地抬着手臂,轻抚他的轮廓。 苏樾垂下眼睫,静静地俯视她,神色在黑夜中暗得看不清。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悄然无声出现在那截滚烫潮热的腰后,隔着极近的距离,柔软的窄腰几乎都被握进掌心里,显出慢条斯理的侵略。 “梦到了什么。” “梦到”,安芙忽然弓起背,把脑袋埋到他胸前,声音低低的,“我们拜堂了。” “苏樾,我们结婚了。” 她似是欢快地笑了下,抬手解开一体作战服的拉链,随后跨坐到他腿上,圆润的膝盖弯抵住车椅靠背,跪坐在男人身侧,仰起的脖颈细白光滑,她闭上眼想亲吻他的唇,他的眉眼。 下巴却被两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掐住,阻止安芙的亲近。 同时一只手抚上她敏感的后脖颈,在意识彻底丧失之际,她听到一声不辨情绪的轻笑,苏樾姿态漠然地向后靠,目光淡淡看着她,极深又极冷,“安安,那只是一场梦。” 第156章 【荆棘玫瑰】你是不该存在的 经仪器检测,第一批入住新隔离舱的哨兵在72小时观察期结束后各项数据正常,准许在基地通行,再有新的一批哨兵进行隔离,交接流程颇为顺利。 与此同时,勘测器显示外界的污染辐射数值与日递减,始终维持在安全范围内,且远离繁华市区。 这次安芙的名字出现在新隔离舱的转移人员名单上。 临时搭建的场地内,人乌泱泱一大片凑成堆,各种交杂的信息素混合在一起形成怪异难闻的气味。 与刚从新隔离舱出来,逢人便点头微笑示意,甚至是礼貌握手的哨兵完全不同,结束任务后排队检测的几个哨兵神情恍惚,胸牌潦草地扣在衣服上,歪到一边,对旁人问答的反应也有些呆滞,语焉不详。 他们对信息素的控制似乎比平常更为松懈,溢散的信息素在无声无息地释放,熏染,侵袭着这里的每个人。 安芙见到了几张熟面孔,是密林小队的几位幸存者,据说他们苏醒后接受了精神方面的疏导治疗,像是记忆出现了问题,整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眼里不见半点清明,时不时喃喃道:“我不是我,我不是都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经过治疗后,他们的状态看上去好了不少,仿佛遗忘了那段记忆,但也不再鲜活,而是成了一具木讷的人偶。 安芙低头拉起面罩,将口鼻遮住,只露出一双乌黑似玛瑙的眼,她慢吞吞地整理好自己的胸牌,指尖弹了弹,透明的屏障瞬间隔绝了四周浑浊的气息。 “安芙,到你了。” 为了尽可能杜绝外在的干扰因素,造成数据异常,检测室是完全封闭的,需要哨兵单独进入,其他人则在安全线之外等候。 因为例行检查,所以她没穿作战服,仅着一身宽松简便的运动装束,当走进检测室时,外套链条已经被拉下来,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漂亮紧实的小臂肌肉线条从袖口延伸,在白炽灯下显得格外亮眼。 平常只要脱去外套,躺进仪器舱内,不到三分钟便能完成检测,但这次当她像往日一样只脱了外衣就要躺到舱里时却被工作人员叫停,对方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微笑道:“请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 “仪器舱的系统在这几天全新升级过,脱掉所有衣服,方便更好地检查。” “而且我们需要确保你没有任何伤口,对基地没有任何危险,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站在灯下的年轻哨兵立如松柏,又像一把锋利割喉的冷剑,偏生那躯体是那般纤细柔软,乌发红唇,晶莹剔透得似一只明媚娇巧的瓷娃娃。 她歪了歪头,轻轻一笑,雪白的面颊漾起两个小小的梨涡,“我没有受伤。” “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安芙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随后从仪器舱内翻身而下,灵活得像只猫儿,落地时已将衣服链条拉好,“不做了。” “安芙,请配合工作,否则我有权以扰乱基地秩序的罪名将你关押。” 坐在角落暗处的工作人员终于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她,脚步声踢踢踏踏,墙壁上的黑影似乎在扭曲蠕动,好像泥泞里挣扎扭动的腐蛇,下一秒又恢复如常,他走近了,脸上的笑容与那些从隔离舱走出的哨兵极其相似,就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千篇一律,分外模糊空洞。 “我说,不做。” 安芙从腰间摸出一把冰冷的军刀握进手心,指腹一重一下地碾磨着刀背,反复挤压出红痕,厌烦又不耐道:“让开。” “安芙,你是个很不听话的人类,我将会惩罚你” 威胁的话语戛然而止,工作人员蓦地停下脚步,面带不解地拱拱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极为骇人的气息,呼吸顿时一重,神色陡然间变得复杂,疑惑,惊讶,不敢置信,惶恐,随之是激动又敬畏,如同虔诚的信徒叩首时不经意触碰到神明垂落在地的衣袍,匍匐跪倒下颤抖的身躯,额头紧贴地面,不敢仰目注视,更不能亵渎。 “您,您身上有您是,您” “我是什么?” 似是觉得有趣,安芙笑嘻嘻地弯下腰,冰寒锃亮的刀尖挑起那人的下巴,“说呀,我是什么?”。 她不是真的哨兵,没有这般强势的侵略性信息素能使人如此癫狂失态。所以这个人是闻到了某种气息才会变成这样。 工作人员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球,喉间发出嗬嗬声响,他的脖颈垂下来,头也越低越下,身体抖如筛子,脸皮失控抽搐,青筋重重凸起,仿佛底下有蛇在蠕行,又像缠绕的虫肢爬满整张脸,将人皮撑破,溢出腐烂的恶臭味。 “为什么不说话?” 安芙伸手想抓起他的头发,让他直面自己,头顶的传示器突然被接通,“滴”的一声后,沉默两秒,里面响起一道平静而冷淡的嗓音,多了层电子设备的阻隔,听起来更加机械冰冷,剥离了人类的情绪,“h00816,你的检测通过。” “现在,离开这里。” 安芙听到男人的声音,动作顿了顿,然后一脚踹开工作人员,擦净匕首,抬起头来,对着其中一个摄像头眉欢眼笑,“oore!”。 她的牙齿生得雪白小巧,两颗小虎牙隐隐冒出,略有几分尖利,笑起来时显出少女的天真娇憨。 但那头的人不再说话了,传示器也没有发出动静,似乎已经断开连接,又或是在冰冷地注视着她。 安芙站在原地望了片刻,确认他不会再开口,才从另一条通道离开,临走前,她对着摄像头轻声道:“oore,我有点想你了。那你呢,你会想我吗?”。 “还有,下次请不要用编号称呼我。” “我的名字是安芙。” 门缓缓合上,空间封闭,沉寂,窒息,无端的汹涌化为贪婪饕餮吞噬所有生息。 几秒后,消寂许久的传示器再次响起男人的声音,仿若咬着谁的耳垂轻声低语,有种古怪狰狞的温柔,“安安。” “我当然想念你。” “嗬,嗬王” 躺在地上的工作人员转过脑袋,呼吸急促,神情扭曲而激动,“我,我们”。 “你是想惩罚她吗。”oore的语气仍旧轻柔,不像询问,更像是平淡的陈述,却难掩其中的恶意与极端冷冽的攻击性,仿佛盈满了世间最纯粹的恶,海底深渊的食人兽翻开漂亮惑人的皮肉,要将猎物一点点咀嚼吞噬入腹般暴烈残酷。 工作人员瞬间痉挛几下,大张着嘴喷出黏稠鲜红的血块,手指用力在半空中抓了抓,眼球剧烈膨胀凸出,脖颈下的血管承受不住彻底迸裂,双脚蹬踏,裆部爆开一团血肉,未长成的虫肢破体而出,顶端插着血淋淋的碎肉,裂开的衣服被暗红血液濡湿浸透,从身下流出,淌满了整片地。 他的生命力也随之流失,隐含幽绿的瞳孔如同青色雾霭涣散开来,覆盖住整只眼球。 四周墙壁尽是喷溅的鲜血,充斥着诡谲艳丽的暴力血腥。 半晌,外面走进两名工作人员,将炸开的碎肉装进一个箱子里推入一条密闭昏黑的通道,随后神色僵冷,动作机械地开始清理这间满目猩红、似人间炼狱的检测室。 在新隔离舱的生活对安芙来说和之前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始终有种无端的枯燥乏味萦绕在心头。 她的精神体无法穿梭外围墙体,仿佛有个无形的屏障将此处罩住,限制了精神域,再不能畅通无阻地进行探索。 其实她不想探索什么秘密,于她而言毫无意义。 只是想见一个人而已。 在总基地里,普通哨兵能见到oore的概率近乎为零,特别是住进隔离舱尚在观察期内的哨兵。 他们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 “放我出去!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你,你们都是怪物!我不是什么哨兵,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我,我是叫陈子扬,我爸是市长,我是市长儿子。这见鬼的世界不,不不不!” “陈子扬,你又在说胡话了。” 面色憔悴的同伴掀掀眼皮,无动于衷地盯着他,“于向导说我们在污染区待的时间太长,精神领域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只要熬过观察期就好了。” “我,我没有说胡话这些都是假的,假的啊!就连你也是假的!你不是我的朋友。我明明就是” “那你呢,陈子扬。既然我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所以,要否认现实的你” 同伴幽幽地看着陈子扬,嘴角弯起弧度,周围诡异地安静下来,嘈杂的人群一一转过头,一张张苍白的脸望着他,眼珠咕噜噜地转了转,他们同时张开嘴,几乎咧到耳根,笑着对他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才是不该存在的。” 陈子扬怔怔的,恍惚的眼中坠入一滴墨绿,在浑浊的水荡开,映满一片深色如海的绿,他喃喃道:“我,不该存在”。 “是的,现实不欢迎你。” “所以——陈子扬,加入我们。” “与我们一起,追随王的脚步,是你此生至高无上的荣耀。” 第156章 【荆棘玫瑰】你是不该存在的 经仪器检测,第一批入住新隔离舱的哨兵在72小时观察期结束后各项数据正常,准许在基地通行,再有新的一批哨兵进行隔离,交接流程颇为顺利。 与此同时,勘测器显示外界的污染辐射数值与日递减,始终维持在安全范围内,且远离繁华市区。 这次安芙的名字出现在新隔离舱的转移人员名单上。 临时搭建的场地内,人乌泱泱一大片凑成堆,各种交杂的信息素混合在一起形成怪异难闻的气味。 与刚从新隔离舱出来,逢人便点头微笑示意,甚至是礼貌握手的哨兵完全不同,结束任务后排队检测的几个哨兵神情恍惚,胸牌潦草地扣在衣服上,歪到一边,对旁人问答的反应也有些呆滞,语焉不详。 他们对信息素的控制似乎比平常更为松懈,溢散的信息素在无声无息地释放,熏染,侵袭着这里的每个人。 安芙见到了几张熟面孔,是密林小队的几位幸存者,据说他们苏醒后接受了精神方面的疏导治疗,像是记忆出现了问题,整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眼里不见半点清明,时不时喃喃道:“我不是我,我不是都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经过治疗后,他们的状态看上去好了不少,仿佛遗忘了那段记忆,但也不再鲜活,而是成了一具木讷的人偶。 安芙低头拉起面罩,将口鼻遮住,只露出一双乌黑似玛瑙的眼,她慢吞吞地整理好自己的胸牌,指尖弹了弹,透明的屏障瞬间隔绝了四周浑浊的气息。 “安芙,到你了。” 为了尽可能杜绝外在的干扰因素,造成数据异常,检测室是完全封闭的,需要哨兵单独进入,其他人则在安全线之外等候。 因为例行检查,所以她没穿作战服,仅着一身宽松简便的运动装束,当走进检测室时,外套链条已经被拉下来,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漂亮紧实的小臂肌肉线条从袖口延伸,在白炽灯下显得格外亮眼。 平常只要脱去外套,躺进仪器舱内,不到三分钟便能完成检测,但这次当她像往日一样只脱了外衣就要躺到舱里时却被工作人员叫停,对方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微笑道:“请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 “仪器舱的系统在这几天全新升级过,脱掉所有衣服,方便更好地检查。” “而且我们需要确保你没有任何伤口,对基地没有任何危险,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站在灯下的年轻哨兵立如松柏,又像一把锋利割喉的冷剑,偏生那躯体是那般纤细柔软,乌发红唇,晶莹剔透得似一只明媚娇巧的瓷娃娃。 她歪了歪头,轻轻一笑,雪白的面颊漾起两个小小的梨涡,“我没有受伤。” “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安芙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随后从仪器舱内翻身而下,灵活得像只猫儿,落地时已将衣服链条拉好,“不做了。” “安芙,请配合工作,否则我有权以扰乱基地秩序的罪名将你关押。” 坐在角落暗处的工作人员终于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她,脚步声踢踢踏踏,墙壁上的黑影似乎在扭曲蠕动,好像泥泞里挣扎扭动的腐蛇,下一秒又恢复如常,他走近了,脸上的笑容与那些从隔离舱走出的哨兵极其相似,就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千篇一律,分外模糊空洞。 “我说,不做。” 安芙从腰间摸出一把冰冷的军刀握进手心,指腹一重一下地碾磨着刀背,反复挤压出红痕,厌烦又不耐道:“让开。” “安芙,你是个很不听话的人类,我将会惩罚你” 威胁的话语戛然而止,工作人员蓦地停下脚步,面带不解地拱拱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极为骇人的气息,呼吸顿时一重,神色陡然间变得复杂,疑惑,惊讶,不敢置信,惶恐,随之是激动又敬畏,如同虔诚的信徒叩首时不经意触碰到神明垂落在地的衣袍,匍匐跪倒下颤抖的身躯,额头紧贴地面,不敢仰目注视,更不能亵渎。 “您,您身上有您是,您” “我是什么?” 似是觉得有趣,安芙笑嘻嘻地弯下腰,冰寒锃亮的刀尖挑起那人的下巴,“说呀,我是什么?”。 她不是真的哨兵,没有这般强势的侵略性信息素能使人如此癫狂失态。所以这个人是闻到了某种气息才会变成这样。 工作人员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球,喉间发出嗬嗬声响,他的脖颈垂下来,头也越低越下,身体抖如筛子,脸皮失控抽搐,青筋重重凸起,仿佛底下有蛇在蠕行,又像缠绕的虫肢爬满整张脸,将人皮撑破,溢出腐烂的恶臭味。 “为什么不说话?” 安芙伸手想抓起他的头发,让他直面自己,头顶的传示器突然被接通,“滴”的一声后,沉默两秒,里面响起一道平静而冷淡的嗓音,多了层电子设备的阻隔,听起来更加机械冰冷,剥离了人类的情绪,“h00816,你的检测通过。” “现在,离开这里。” 安芙听到男人的声音,动作顿了顿,然后一脚踹开工作人员,擦净匕首,抬起头来,对着其中一个摄像头眉欢眼笑,“oore!”。 她的牙齿生得雪白小巧,两颗小虎牙隐隐冒出,略有几分尖利,笑起来时显出少女的天真娇憨。 但那头的人不再说话了,传示器也没有发出动静,似乎已经断开连接,又或是在冰冷地注视着她。 安芙站在原地望了片刻,确认他不会再开口,才从另一条通道离开,临走前,她对着摄像头轻声道:“oore,我有点想你了。那你呢,你会想我吗?”。 “还有,下次请不要用编号称呼我。” “我的名字是安芙。” 门缓缓合上,空间封闭,沉寂,窒息,无端的汹涌化为贪婪饕餮吞噬所有生息。 几秒后,消寂许久的传示器再次响起男人的声音,仿若咬着谁的耳垂轻声低语,有种古怪狰狞的温柔,“安安。” “我当然想念你。” “嗬,嗬王” 躺在地上的工作人员转过脑袋,呼吸急促,神情扭曲而激动,“我,我们”。 “你是想惩罚她吗。”oore的语气仍旧轻柔,不像询问,更像是平淡的陈述,却难掩其中的恶意与极端冷冽的攻击性,仿佛盈满了世间最纯粹的恶,海底深渊的食人兽翻开漂亮惑人的皮肉,要将猎物一点点咀嚼吞噬入腹般暴烈残酷。 工作人员瞬间痉挛几下,大张着嘴喷出黏稠鲜红的血块,手指用力在半空中抓了抓,眼球剧烈膨胀凸出,脖颈下的血管承受不住彻底迸裂,双脚蹬踏,裆部爆开一团血肉,未长成的虫肢破体而出,顶端插着血淋淋的碎肉,裂开的衣服被暗红血液濡湿浸透,从身下流出,淌满了整片地。 他的生命力也随之流失,隐含幽绿的瞳孔如同青色雾霭涣散开来,覆盖住整只眼球。 四周墙壁尽是喷溅的鲜血,充斥着诡谲艳丽的暴力血腥。 半晌,外面走进两名工作人员,将炸开的碎肉装进一个箱子里推入一条密闭昏黑的通道,随后神色僵冷,动作机械地开始清理这间满目猩红、似人间炼狱的检测室。 在新隔离舱的生活对安芙来说和之前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始终有种无端的枯燥乏味萦绕在心头。 她的精神体无法穿梭外围墙体,仿佛有个无形的屏障将此处罩住,限制了精神域,再不能畅通无阻地进行探索。 其实她不想探索什么秘密,于她而言毫无意义。 只是想见一个人而已。 在总基地里,普通哨兵能见到oore的概率近乎为零,特别是住进隔离舱尚在观察期内的哨兵。 他们的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 “放我出去!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你,你们都是怪物!我不是什么哨兵,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我,我是叫陈子扬,我爸是市长,我是市长儿子。这见鬼的世界不,不不不!” “陈子扬,你又在说胡话了。” 面色憔悴的同伴掀掀眼皮,无动于衷地盯着他,“于向导说我们在污染区待的时间太长,精神领域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只要熬过观察期就好了。” “我,我没有说胡话这些都是假的,假的啊!就连你也是假的!你不是我的朋友。我明明就是” “那你呢,陈子扬。既然我是假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所以,要否认现实的你” 同伴幽幽地看着陈子扬,嘴角弯起弧度,周围诡异地安静下来,嘈杂的人群一一转过头,一张张苍白的脸望着他,眼珠咕噜噜地转了转,他们同时张开嘴,几乎咧到耳根,笑着对他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才是不该存在的。” 陈子扬怔怔的,恍惚的眼中坠入一滴墨绿,在浑浊的水荡开,映满一片深色如海的绿,他喃喃道:“我,不该存在”。 “是的,现实不欢迎你。” “所以——陈子扬,加入我们。” “与我们一起,追随王的脚步,是你此生至高无上的荣耀。” 第157章 【荆棘玫瑰】我会永远爱你 在隔离舱居住的第二天,安芙的房门被敲响。 她打开门,看见工作人员领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站在门口,手里的笔在名单表上勾勾画画,解释道:“隔离区需要分配的哨兵太多,为了合理利用资源所以,这是你的新室友,严地。” 少年背着黑色单肩包,低头沉默地跟在工作人员旁边,他的作战服还未脱下,领口沾满灰尘和血污,裤子膝盖处磨破了个大洞,下巴有结痂的伤口,肤色是明显血气不足的苍白,看上去格外落魄可怜,像是刚从混乱的战场下来。 工作人员在名单上打了个勾,“你们两个各自收好信息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伤亡。” 昨日已经发生多起哨兵斗殴致死的惨烈事件,血腥气混着浓重的信息素弥久不散。 简单交代完注意事项,工作人员就把少年推进屋内,锁好门转身离开。 每间隔离舱的确有两个床位,不过安芙还未见过观察期间两个哨兵同住一室的场面,若是安排一个向导还说的过去,方便及时治疗。但在这种敏感危险的时候,两个哨兵同吃同住无异于是个定时炸弹。 虽然她并不是哨兵,可除她之外,这里只有作为普通人的工作人员和被隔离的哨兵。 一旦发生争斗,剧增的信息素泄露出去,会对外面正常的哨兵和体质本就羸弱的向导造成致命伤害。 总基地上级领导这般不计后果的鲁莽行为 严地进门后就坐到另一张空床上,不言不语,也没有处理还渗着血的伤口,他低着头将背包抱在怀里,过长的额发挡住眼睛,脸颊瘦削,下颚尖尖的,显得虚弱又颓靡。 即便多出来一个人,安芙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的,只是这里只有一间浴室,她不习惯和别人共用私密场所。 “需要帮忙吗?” 安芙礼貌性地询问新室友。 浑身灰扑扑的少年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安芙问话,反应慢半拍地摇摇头,声音沙哑,像许久未喝过水,涩涩的,“不需要,谢谢。” 安芙自认不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哪怕头上顶着为人民服务的哨兵头衔也不妨碍她游离于世外的心,她对这些人没有任何感情,不想拯救世界,成为被后代歌颂称赞的救世主。 救世主,真是个讽刺又可悲的称呼,或为——愚善者。 黑夜降临,今晚的天色很暗,时不时能听到窗外乌鸦啼鸣。 安芙没有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只喝了两管营养剂,还有之前私藏的零食都被她吃得差不多了。 桌上还放着两份原封不动的饭盒,一份是她的,还有一份是严地的。 他一整天都坐在床上,维持刚开始的姿势,收肩沉默地抱着包,动也不动,要不是那双遮在黑发下的眼睛偶尔生理性地眨两下,几乎都要让人以为那是一具死气沉沉的雕塑。 安芙正拿了套睡衣要去浴室,刚走两步,突然回头看向少年,“你要洗澡吗?”。 严地依旧摇头,在她淡淡“哦”一声转身后,他稍稍抬起倦怠的眼不经意瞥了下,当看到一张秀气纯美的侧脸时,眸光忽闪,麻木的神色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开口:“是你你也被同化了吗”。 安芙却好像没有听到他自言自语似的呢喃,反手将门关上,很快,里面传出稀稀拉拉的水声,白汽氤氲磨砂玻璃,漫开朦胧的水雾。 严地定定看了几秒,才移开视线,又垂下头,泛红的眼尾绷紧,手指无意识地在背包拉链上摩挲着,片刻,双手紧紧抱住了包,仿佛在用尽全力拥抱一个已经消失的人。 安芙爽快利落地冲了个热水澡,踩着凉拖开门出来,发现外面的灯光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屋内陷入一片黑沉沉的死寂,紧闭的窗户也敞开了一条缝,夜风徐徐吹进。 “停电了?” 粉白的脸在热气蒸腾下染上红雾,微潮的黑发贴着面颊,发尾还在往下滴水,单薄睡衣衬出纤细的腰线,仿若一弯青涩山峦。 习惯了严地的沉默不语,安芙倒也没再追问。 脚踝至赤裸的足背淌着未擦干的晶莹水珠,她走了几步,觉得不太舒服,想再拿张纸擦擦。 安芙向前倾着身体,一截白皙莹润的后颈就毫无防备地露出来,探身的动作忽然顿住。 这不是停电。 浴室的照明灯还亮着。 在察觉嗅到熟悉的雪松味前,隐藏在抑制贴下的腺体就提前感知信息素的入侵,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侵略者悄然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一只戴着皮套的手慢条斯理地捏上羊羔脆弱的后颈骨,再向下缓慢滑动,冰冷,颤栗,掌控。 她的颈窝蕴着沐浴后潮湿的水汽,皮肤体温偏高,像高温融化的醇厚奶糖,摸上去细腻而温热,芳香剔透。 这只触碰她的手好似将夜晚的寒气都浸染到她的身体里,占有她的血肉与骨骼,令人从头皮到脊椎都像过了电一样酸麻发软。 这种不受控的危险感让安芙本能地产生抗拒,肌肉记忆促使她立刻抬腿去蹬开那人,却反而把纤细小腿送入他掌中。 伶仃白润的踝骨被单手握住,指尖轻微划过裸露肌肤都能引起颤栗。 安芙微微睁大眼,小腿无力挣了几下,试图避开过于强烈的触碰感,空余之际,她下意识地偏头去看严地的床位。 几乎是刚有转过脸的动作,那只手就扣住她的脖颈,下颚被扣住,将她拉向他,强势,逼仄,掐着她的力度不算粗暴也绝不温柔,嵌入软肉里的手却似是要将她一点点捏碎。 “在看什么。” 他轻轻抚过安芙的眼角,缓慢摩挲,半晌,瓷白的肌肤被擦得嫣红,像朵点缀颜料的玫瑰花瓣。 敏感的白嫩耳侧擦过酥麻的触感,仿佛情人间有一搭没一搭的亲昵啄吻,暧昧多情,冰凉又柔软,是他的唇。 唤醒了沉睡的知更鸟。 这个禁锢,掌控的姿势,让她无法看见身后的男人。 她却能想象出他是如何垂着眼,五官秾丽,鼻梁高挺,抿着薄红的唇,目光落在她的脖颈,背脊,是零度、冷淡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审视,又或是,他根本没有看她,吝啬到连余光都不曾瞥向她。 短短几秒足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为什么要抓住她。 为什么不让她回头看他。 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他们,都变得好奇怪。 她不是她,他也不再是他。 她出现的时间太短暂,短到,无法直视爱人如今的模样。 他们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想看着你啊。” 她慢慢闭上眼,“阿樾,一直都只有你。” 我一直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啊。 可你总是不来。 我开始寻找你的踪迹。但我寻遍了世界,都没看见种满玫瑰的花田。 让我留下来,留在这里,永远看着你。 哪怕我会消失。 可每一个我,都会爱上陌生的你。 没关系,世界在下沉崩裂,我会将你在记忆中重塑。 知安永远爱苏樾。 手捧玫瑰为她而来的苏樾。 “你在流泪。” 潮湿的眼角被温柔抹干,动作极具耐心,冰冷皮革泛着泪滴的光泽,他的声音轻缓平静,但那双被她称赞喜爱的眼里尽是漠然。 扣住下颚的力道轻了,知安侧过脸,在黑暗中仰起头凝视他的眼睛,可惜太暗了,她看不清。 这双漂亮冷漠的眼里是否还藏着她怀念的爱人。 男人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她湿漉漉的脸颊,似缱绻又爱怜,他牵起她的手按到心口,嗓音低哑道:“安安,我说过。” “捏碎这颗心脏,我就会永远爱你。” 第157章 【荆棘玫瑰】我会永远爱你 在隔离舱居住的第二天,安芙的房门被敲响。 她打开门,看见工作人员领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站在门口,手里的笔在名单表上勾勾画画,解释道:“隔离区需要分配的哨兵太多,为了合理利用资源所以,这是你的新室友,严地。” 少年背着黑色单肩包,低头沉默地跟在工作人员旁边,他的作战服还未脱下,领口沾满灰尘和血污,裤子膝盖处磨破了个大洞,下巴有结痂的伤口,肤色是明显血气不足的苍白,看上去格外落魄可怜,像是刚从混乱的战场下来。 工作人员在名单上打了个勾,“你们两个各自收好信息素,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伤亡。” 昨日已经发生多起哨兵斗殴致死的惨烈事件,血腥气混着浓重的信息素弥久不散。 简单交代完注意事项,工作人员就把少年推进屋内,锁好门转身离开。 每间隔离舱的确有两个床位,不过安芙还未见过观察期间两个哨兵同住一室的场面,若是安排一个向导还说的过去,方便及时治疗。但在这种敏感危险的时候,两个哨兵同吃同住无异于是个定时炸弹。 虽然她并不是哨兵,可除她之外,这里只有作为普通人的工作人员和被隔离的哨兵。 一旦发生争斗,剧增的信息素泄露出去,会对外面正常的哨兵和体质本就羸弱的向导造成致命伤害。 总基地上级领导这般不计后果的鲁莽行为 严地进门后就坐到另一张空床上,不言不语,也没有处理还渗着血的伤口,他低着头将背包抱在怀里,过长的额发挡住眼睛,脸颊瘦削,下颚尖尖的,显得虚弱又颓靡。 即便多出来一个人,安芙倒是没什么不自在的,只是这里只有一间浴室,她不习惯和别人共用私密场所。 “需要帮忙吗?” 安芙礼貌性地询问新室友。 浑身灰扑扑的少年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到安芙问话,反应慢半拍地摇摇头,声音沙哑,像许久未喝过水,涩涩的,“不需要,谢谢。” 安芙自认不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哪怕头上顶着为人民服务的哨兵头衔也不妨碍她游离于世外的心,她对这些人没有任何感情,不想拯救世界,成为被后代歌颂称赞的救世主。 救世主,真是个讽刺又可悲的称呼,或为——愚善者。 黑夜降临,今晚的天色很暗,时不时能听到窗外乌鸦啼鸣。 安芙没有吃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只喝了两管营养剂,还有之前私藏的零食都被她吃得差不多了。 桌上还放着两份原封不动的饭盒,一份是她的,还有一份是严地的。 他一整天都坐在床上,维持刚开始的姿势,收肩沉默地抱着包,动也不动,要不是那双遮在黑发下的眼睛偶尔生理性地眨两下,几乎都要让人以为那是一具死气沉沉的雕塑。 安芙正拿了套睡衣要去浴室,刚走两步,突然回头看向少年,“你要洗澡吗?”。 严地依旧摇头,在她淡淡“哦”一声转身后,他稍稍抬起倦怠的眼不经意瞥了下,当看到一张秀气纯美的侧脸时,眸光忽闪,麻木的神色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开口:“是你你也被同化了吗”。 安芙却好像没有听到他自言自语似的呢喃,反手将门关上,很快,里面传出稀稀拉拉的水声,白汽氤氲磨砂玻璃,漫开朦胧的水雾。 严地定定看了几秒,才移开视线,又垂下头,泛红的眼尾绷紧,手指无意识地在背包拉链上摩挲着,片刻,双手紧紧抱住了包,仿佛在用尽全力拥抱一个已经消失的人。 安芙爽快利落地冲了个热水澡,踩着凉拖开门出来,发现外面的灯光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屋内陷入一片黑沉沉的死寂,紧闭的窗户也敞开了一条缝,夜风徐徐吹进。 “停电了?” 粉白的脸在热气蒸腾下染上红雾,微潮的黑发贴着面颊,发尾还在往下滴水,单薄睡衣衬出纤细的腰线,仿若一弯青涩山峦。 习惯了严地的沉默不语,安芙倒也没再追问。 脚踝至赤裸的足背淌着未擦干的晶莹水珠,她走了几步,觉得不太舒服,想再拿张纸擦擦。 安芙向前倾着身体,一截白皙莹润的后颈就毫无防备地露出来,探身的动作忽然顿住。 这不是停电。 浴室的照明灯还亮着。 在察觉嗅到熟悉的雪松味前,隐藏在抑制贴下的腺体就提前感知信息素的入侵,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侵略者悄然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一只戴着皮套的手慢条斯理地捏上羊羔脆弱的后颈骨,再向下缓慢滑动,冰冷,颤栗,掌控。 她的颈窝蕴着沐浴后潮湿的水汽,皮肤体温偏高,像高温融化的醇厚奶糖,摸上去细腻而温热,芳香剔透。 这只触碰她的手好似将夜晚的寒气都浸染到她的身体里,占有她的血肉与骨骼,令人从头皮到脊椎都像过了电一样酸麻发软。 这种不受控的危险感让安芙本能地产生抗拒,肌肉记忆促使她立刻抬腿去蹬开那人,却反而把纤细小腿送入他掌中。 伶仃白润的踝骨被单手握住,指尖轻微划过裸露肌肤都能引起颤栗。 安芙微微睁大眼,小腿无力挣了几下,试图避开过于强烈的触碰感,空余之际,她下意识地偏头去看严地的床位。 几乎是刚有转过脸的动作,那只手就扣住她的脖颈,下颚被扣住,将她拉向他,强势,逼仄,掐着她的力度不算粗暴也绝不温柔,嵌入软肉里的手却似是要将她一点点捏碎。 “在看什么。” 他轻轻抚过安芙的眼角,缓慢摩挲,半晌,瓷白的肌肤被擦得嫣红,像朵点缀颜料的玫瑰花瓣。 敏感的白嫩耳侧擦过酥麻的触感,仿佛情人间有一搭没一搭的亲昵啄吻,暧昧多情,冰凉又柔软,是他的唇。 唤醒了沉睡的知更鸟。 这个禁锢,掌控的姿势,让她无法看见身后的男人。 她却能想象出他是如何垂着眼,五官秾丽,鼻梁高挺,抿着薄红的唇,目光落在她的脖颈,背脊,是零度、冷淡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审视,又或是,他根本没有看她,吝啬到连余光都不曾瞥向她。 短短几秒足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为什么要抓住她。 为什么不让她回头看他。 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他们,都变得好奇怪。 她不是她,他也不再是他。 她出现的时间太短暂,短到,无法直视爱人如今的模样。 他们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想看着你啊。” 她慢慢闭上眼,“阿樾,一直都只有你。” 我一直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啊。 可你总是不来。 我开始寻找你的踪迹。但我寻遍了世界,都没看见种满玫瑰的花田。 让我留下来,留在这里,永远看着你。 哪怕我会消失。 可每一个我,都会爱上陌生的你。 没关系,世界在下沉崩裂,我会将你在记忆中重塑。 知安永远爱苏樾。 手捧玫瑰为她而来的苏樾。 “你在流泪。” 潮湿的眼角被温柔抹干,动作极具耐心,冰冷皮革泛着泪滴的光泽,他的声音轻缓平静,但那双被她称赞喜爱的眼里尽是漠然。 扣住下颚的力道轻了,知安侧过脸,在黑暗中仰起头凝视他的眼睛,可惜太暗了,她看不清。 这双漂亮冷漠的眼里是否还藏着她怀念的爱人。 男人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她湿漉漉的脸颊,似缱绻又爱怜,他牵起她的手按到心口,嗓音低哑道:“安安,我说过。” “捏碎这颗心脏,我就会永远爱你。” 第158章 【荆棘玫瑰】你被感染了 基地近两日阴雨绵绵,天色总不见晴,连着下了好几天小雨,潮湿阴暗的墙角萌生出点点绿意,直到今日暖光照耀,拂散些许阴翳,却依旧不见鲜活气息,特别是东南角的集体隔离舱,一旦进入那处偏僻领域,闷热的天竟是让人感觉寒意透骨。 一批刚从隔离区出来的哨兵在通道前排队等候,工作人员在他们手腕内侧扣上款式普通的黑色环套,再提笔勾选名单上的编号,面带微笑道:“恭喜你们成功度过观察期。” 面无表情的安芙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等轮到她时,工作人员直勾勾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试图透过这张干净纯粹的面庞辨别出什么信息。 或许是被盯得时间过长了,安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微微下垂的睫毛让她看起来单纯又无害,“检测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工作人员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神色幽幽地瞅着她,见她始终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最终还是拿出一个黑色手环要往她手上套。 安芙避开他的动作,换了只手将它戴进去。 “按照规定,你应该戴左手上面。” 安芙拉好衣袖,淡淡道:“那只手已经有东西了”。 等她走了几步,工作人员站在身后叫住她,神情变得阴鸷晦暗,语气仍是含笑的,“是谁给你做的检测?”。 “啊这个嘛。” 安芙仿佛没注意到从四面八方而来,骤然间聚集到她身上的黏稠目光,阴暗,贪婪,古怪的私语嗡鸣和唾液吞咽声。 地上的阴影如同有意识的生命体,渗出湿冷腥臭的液体蠕行至安芙脚前,攀上鞋尖,牢牢扣住她细瘦的脚踝。 安芙恍若未觉,嗓音低低的,欢快地轻笑道:“这个,你该去问oore呀。是他给我做的检测。” “从头到尾,都是他做的。” “你要再检查一下吗?” 白皙润红的面颊在一片光影交错中显得分外柔软脆弱,像一株盛开到颓靡的花,驱散了周围聚拢的阴霾。 “oore?” 安芙没再理会身后的那些人,低头抚摸左腕的钻石手链,在流转间折射出美丽的莹蓝色光泽。 因近日勘测出的污染值过低,对人类造不成危害,军队没有下发任务,总基地的哨兵被派出采集物资和维持社会秩序,防止突发情况导致群众受伤。 安芙随军队执了两天勤,收到好几个小姑娘的青睐,个个害羞得躲在不远处石墩后偷看,还有前来送吃食,或是趁她换岗时羞答答地捏着情书递来,更有甚者会送一套包装精致的制服,“你穿这套肯定很好看还有这双长靴配你的腿型,穿起来特别有感觉!”。 “你长得好可爱,像橱窗里摆着的洋娃娃一样,看起来不像个哨兵可我听说你特别厉害,参加过很多场战斗。你想做我的专属哨兵吗?” “我家有很多漂亮的衣服。都送给你呀!” “抱歉,请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站在树荫底下的哨兵微笑着走过来,话虽如此,周身气质却文质彬彬,端的是温文尔雅,他理了理袖口,露出一截黑色手环,“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在等会儿说。” 几个女孩愣了愣,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他手上,喃喃道:“好特别的东西,可以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陈子扬利索地解下手环,在她们面前晃了晃,便被几人争着抢去,“哇,还有一股奇特的香味呢。这是用来驱蚊的吗?”。 “嗯只是一个装饰物。不过能让信息素变得更好闻,也许能吸引喜欢的向导或者哨兵呢?能与配偶和谐相处,促进感情生活。但目前还在实验阶段,市面上买不到。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这里还有几个。” “真,真的这么神奇?” 陈子扬微笑道:“当然,要是有顾虑,我可以先借给你们,没效果还来就好。” “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到时候能来找你吗?” “基地不对普通市民放行,你可以在外面等我。哦,还有,我叫陈子扬。” 女孩们拿到手环,便迫不及待地戴上腕,把陈子扬围住询问注意事项,其中一人红着脸凑到安芙面前,“我,我叫蒋沐雨,想认识一下你。我等你换岗的时候再来,可以吗?”。 安芙穿一身轻便规整的服装,站得笔直,腰带拴着裤腰,皮质作战靴裹住小腿,显得腰窄腿长,身形比起其他哨兵更为修长纤细,再加上那张漂亮白嫩的脸蛋,极大程度上戳中了蒋沐雨不可言说的某个点。 见安芙没什么反应,她难为情地咬住唇,“虽然我不是向导,没信息素,对你没什么帮助可我想和你做朋友。” “你最好把它摘下来。” “什,什么?就算我不是向导,可我还是想试试呀陈子扬说可能会激发我的潜在基因,进化为一名向导或者哨兵呢?” 安芙没看她,视线落在遥远的天边,这座城市浸入晚霞的渲染,一层朦胧的淡红光影将她罩住,细腻的皮肤白里透红,眼角眉梢染上糜艳的红,似乎整个天空都在她眼中燃烧。 蒋沐雨注意到她腕间的黑色手环,不禁红了眼眶,“你明明也戴着的你就是瞧不起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说了我只想和你做朋友,没有想别的事情,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所有人都这样,所有人都会拒绝我,连你也不接受我。你们就喜欢有信息素的向导,只有她们才配得上哨兵,才有权利选择喜欢的哨兵,而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你们不就喜欢闻信息素的味道,变成只会发情的野兽吗?我也可以啊,我也有的,你看我也有味道” 蒋沐雨做了一对色泽鲜艳的指甲,长而坚硬,她尖叫着用那对长甲撩开长发,徒手抠挖起自己的后颈,顷刻间便鲜血淋漓,满手濡湿的猩红,她却不觉痛意,畅快地大笑起来,“闻到了吗?我的信息素,你闻到了对不对?!”。 周围的路人呆滞住,捂着喷溅上血的脸庞,“天呐,这,这是在干什么”。 团团血花在空中飞溅,溅落成触目惊心的花蕊,值守的哨兵仿佛被抽离了丝线的木偶人,神情僵硬麻木,冷眼相看这荒唐怪异的场面。 “哈,哈哈哈,你们都闻到了对不对!我的信息素!” 蒋沐雨一把抓起瘫软在地的路人,清秀的眉目狰狞,浑身血气,她的力气变得异常恐怖,被她抓住的人感觉自己的身体即将撕裂开来,突突直跳的血管滚烫鼓动,岩浆的温度肆意流淌。 乌鸦怪啼已近暮色,凄美的艳丽将黄昏渲染,映红霞光,似血河滚滚。 “这里很美,不是吗?” 陈子扬站到安芙身侧,嗅着空气中的腥味,目光迷恋又向往,“真是美妙的味道,你”。 一把锋冷的军刃抵上他的脖颈,尖端划开肌肤下跳跃的动脉,暗红的血汹涌喷出,染红了白皙柔软的指尖。 “我从没说过,我们是同类。” “这里不属于你。” “我不欢迎任何外来者。” 所有生命体,都会被驱逐。 愚蠢怯懦囚禁灵魂,只能永远品尝失去的滋味。 唯做茕茕行走于黑夜的流浪者,借海上月照颓靡潮湿的野玫瑰,长出獠牙吞下一只腐烂的蝴蝶,捞摘荒月,热吻寒冬。 过去的她让现在的她杀死了未来的她。 她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 市区发生多起市民暴动,总基地派遣多批哨兵前往疏散支援。 许是新来的上级看安芙个子小小的,没什么杀伤力,统计每日伤亡名单的差事就交给了她处理。 只不过,安芙手里的名单总会比其他队伍多出一长串名字。 “安芙,你还吃得下饭啊?” 坐在对面的哨兵塞下一大口肉包,吃得大快朵颐,含糊不清道:“别人都在传你是活阎王呢,你待哪个队,那队的人就几乎全军覆没,好歹是军队里出来的哨兵,怎么会在市民引起的暴乱里轻易牺牲。上头准备换个人来记录名单了。” “哦对了,还有个奇怪的人,听说你们之前还做过半天室友。叫什么,严,严地是?他啊,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最近都没有污染区了,还违抗军令偷偷跑到郊外一处森林,那里以前被划为污染区不止是那里,他去了很多被污染过的地方!虽然检测不出污染数值了,但说不准有残留的东西啊。” 安芙一言不发,用筷子戳着盘里的食物,看上去兴致缺缺。 这盘菜是别人给她打的豆腐花,盛了满满一大份,没放虾米辣椒,闻起来没有豆腐原始的味道,倒是有股说不清的腥气,像团白花花的黏稠脑浆,多的几乎从碗边溢出来。 “你不吃吗?食堂做的新菜色,很香的。” 对面的哨兵解决完包子,吞咽着口水,直勾勾地盯着那盘“脑花”。 “试试,很好吃的,保准你吃了还想吃,停不下来,试试,试试,试试” “既然好吃。” 安芙把盘子推到他面前,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那就送你了。” “好好享用它。” 午后的阳光刺目又灼热,安芙出了食堂走在树荫底下,她好些天没见到苏樾了,那点残余的信息素根本无法安抚她,这是她失眠的第五天,下眼睑已泛起淡淡的青色。 安芙伸出手,光线透过张开的指缝泻到苍白柔软的脸庞,如同经风吹过的蒲公英轻轻拂弄,缥缈虚幻。 这场游戏进行的太久。 她有点不想等待了。 “安芙。” 不起眼的角落处突然响起一道轻微的声音,“听说你叫安芙。” 安芙侧目看去,只见一个身穿作战服的少年抱着黑色背包曲腿坐在树下,靴子底沾满泥土和潮湿的液体,那衣服似乎还是前几天的,没有及时换下来,又在经过混乱恶劣的战斗,严密性极佳的作战服都耐不住开了几条大口子,依稀可见深红的抓痕,倒是那背包,像被抱在怀里保护的很好,未经风雨,只沾了点灰尘。 “还记得我吗?我是严地。” 严地抬起灰扑扑的脸,一双眼深谙得照不进光明,几日不见,他的下巴愈发瘦削,嘴唇干裂脱皮,昔日干净俊秀的面容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常年生活在阴暗地牢的幽灵。 安芙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当然记得,我的室友。” 那天晚上苏樾离开后,严地早已不知所踪,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我说的是莠姐的队友。” 严地苦笑一声,“郑莠,你不记得了吗?”。 安芙轻声道:“半月前,郑队在密林里失踪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来找她的。但我迷失得太久,还是来晚一步,不管是哪里,我都感应不到她的存在。我不相信她真的消失了。” “离开这里,在另一个世界能找到你的队友。” 严地阖了阖眼,哽咽的话语凝满痛苦,“不,你还没真正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世界不论虚假或者现实,她被这里的东西吞噬了。” “为什么要说这个世界是假的呢。”安芙看着他,漆黑瞳孔慢慢地放大,深处晕开浅薄的红,“这里就是真实。” “哈——”,严地怔怔地盯了她几秒,忽然笑出来,缓慢而沙哑,“原来你也是个疯子。” 一个天真又残忍,麻木自欺的疯子。 “那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明白我的意思,就这样活着。活在你的真实里,在编织的白日梦中永远生活下去。” “起码,这个世界还有你在乎的人,对?” “如果我是你,也不愿意有人打破这场梦。哈,我理解你,安芙,我理解你的感受”少年神经质地笑着,随即捂住嘴闷闷地咳嗽,额头青筋凸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背脊弓起,胸膛起伏鼓动,似乎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我还要感谢这些该死的世界哦,我更应该感那个创世者。让我苟且偷生,多活了这么久,如果没有他,我连拥有自我意识都来不及就灭亡了,被蔓延的山火烧成灰烬。哪怕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我这种蝼蚁的存在。你知道吗,我诞生于罪恶,丑陋自私的欲望,我从出生起就不该活着,不,我本不该被孕育出来。” 严地咳出一口乌黑的血,他随意抹去,自顾自说道:“创造这一切的人,也是个疯子。是为了什么呢,不惜让所有人都失去自我,像傀儡一样活着。也许你也是个傀儡,根本没有爱的人,所有记忆,所谓的现实都是虚假的呢?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疯狂地要留下来吗?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被感染了。” 安芙半蹲下身,俯视他半遮掩在衣领下的青紫纹路,“异化的过程会不太好受。” 严地垂着头颅,肩膀剧烈颤抖,“都是假的,假的你是假的,我是假的,莠姐,莠姐不是莠姐还活着,她在等我,我要去找她,她在等我去救她。” 他重重推开安芙,踉跄起身,跌跌撞撞朝外跑去,快得像倦鸟归巢,奔向属于他的天空。 安芙还维持着被推开的动作,注视他的背影许久,而后低头轻轻笑了,睫毛落下雾色阴影,嗓音压得很低,是亘古不变的幽凉,“是啊。” “那又如何。” 所有歧途都将她引向湮灭,说她像疯子的时候也最不想回头。 第158章 【荆棘玫瑰】你被感染了 基地近两日阴雨绵绵,天色总不见晴,连着下了好几天小雨,潮湿阴暗的墙角萌生出点点绿意,直到今日暖光照耀,拂散些许阴翳,却依旧不见鲜活气息,特别是东南角的集体隔离舱,一旦进入那处偏僻领域,闷热的天竟是让人感觉寒意透骨。 一批刚从隔离区出来的哨兵在通道前排队等候,工作人员在他们手腕内侧扣上款式普通的黑色环套,再提笔勾选名单上的编号,面带微笑道:“恭喜你们成功度过观察期。” 面无表情的安芙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有点格格不入,等轮到她时,工作人员直勾勾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试图透过这张干净纯粹的面庞辨别出什么信息。 或许是被盯得时间过长了,安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微微下垂的睫毛让她看起来单纯又无害,“检测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工作人员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神色幽幽地瞅着她,见她始终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最终还是拿出一个黑色手环要往她手上套。 安芙避开他的动作,换了只手将它戴进去。 “按照规定,你应该戴左手上面。” 安芙拉好衣袖,淡淡道:“那只手已经有东西了”。 等她走了几步,工作人员站在身后叫住她,神情变得阴鸷晦暗,语气仍是含笑的,“是谁给你做的检测?”。 “啊这个嘛。” 安芙仿佛没注意到从四面八方而来,骤然间聚集到她身上的黏稠目光,阴暗,贪婪,古怪的私语嗡鸣和唾液吞咽声。 地上的阴影如同有意识的生命体,渗出湿冷腥臭的液体蠕行至安芙脚前,攀上鞋尖,牢牢扣住她细瘦的脚踝。 安芙恍若未觉,嗓音低低的,欢快地轻笑道:“这个,你该去问oore呀。是他给我做的检测。” “从头到尾,都是他做的。” “你要再检查一下吗?” 白皙润红的面颊在一片光影交错中显得分外柔软脆弱,像一株盛开到颓靡的花,驱散了周围聚拢的阴霾。 “oore?” 安芙没再理会身后的那些人,低头抚摸左腕的钻石手链,在流转间折射出美丽的莹蓝色光泽。 因近日勘测出的污染值过低,对人类造不成危害,军队没有下发任务,总基地的哨兵被派出采集物资和维持社会秩序,防止突发情况导致群众受伤。 安芙随军队执了两天勤,收到好几个小姑娘的青睐,个个害羞得躲在不远处石墩后偷看,还有前来送吃食,或是趁她换岗时羞答答地捏着情书递来,更有甚者会送一套包装精致的制服,“你穿这套肯定很好看还有这双长靴配你的腿型,穿起来特别有感觉!”。 “你长得好可爱,像橱窗里摆着的洋娃娃一样,看起来不像个哨兵可我听说你特别厉害,参加过很多场战斗。你想做我的专属哨兵吗?” “我家有很多漂亮的衣服。都送给你呀!” “抱歉,请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站在树荫底下的哨兵微笑着走过来,话虽如此,周身气质却文质彬彬,端的是温文尔雅,他理了理袖口,露出一截黑色手环,“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在等会儿说。” 几个女孩愣了愣,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他手上,喃喃道:“好特别的东西,可以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 陈子扬利索地解下手环,在她们面前晃了晃,便被几人争着抢去,“哇,还有一股奇特的香味呢。这是用来驱蚊的吗?”。 “嗯只是一个装饰物。不过能让信息素变得更好闻,也许能吸引喜欢的向导或者哨兵呢?能与配偶和谐相处,促进感情生活。但目前还在实验阶段,市面上买不到。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这里还有几个。” “真,真的这么神奇?” 陈子扬微笑道:“当然,要是有顾虑,我可以先借给你们,没效果还来就好。” “好啊,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到时候能来找你吗?” “基地不对普通市民放行,你可以在外面等我。哦,还有,我叫陈子扬。” 女孩们拿到手环,便迫不及待地戴上腕,把陈子扬围住询问注意事项,其中一人红着脸凑到安芙面前,“我,我叫蒋沐雨,想认识一下你。我等你换岗的时候再来,可以吗?”。 安芙穿一身轻便规整的服装,站得笔直,腰带拴着裤腰,皮质作战靴裹住小腿,显得腰窄腿长,身形比起其他哨兵更为修长纤细,再加上那张漂亮白嫩的脸蛋,极大程度上戳中了蒋沐雨不可言说的某个点。 见安芙没什么反应,她难为情地咬住唇,“虽然我不是向导,没信息素,对你没什么帮助可我想和你做朋友。” “你最好把它摘下来。” “什,什么?就算我不是向导,可我还是想试试呀陈子扬说可能会激发我的潜在基因,进化为一名向导或者哨兵呢?” 安芙没看她,视线落在遥远的天边,这座城市浸入晚霞的渲染,一层朦胧的淡红光影将她罩住,细腻的皮肤白里透红,眼角眉梢染上糜艳的红,似乎整个天空都在她眼中燃烧。 蒋沐雨注意到她腕间的黑色手环,不禁红了眼眶,“你明明也戴着的你就是瞧不起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说了我只想和你做朋友,没有想别的事情,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所有人都这样,所有人都会拒绝我,连你也不接受我。你们就喜欢有信息素的向导,只有她们才配得上哨兵,才有权利选择喜欢的哨兵,而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你们不就喜欢闻信息素的味道,变成只会发情的野兽吗?我也可以啊,我也有的,你看我也有味道” 蒋沐雨做了一对色泽鲜艳的指甲,长而坚硬,她尖叫着用那对长甲撩开长发,徒手抠挖起自己的后颈,顷刻间便鲜血淋漓,满手濡湿的猩红,她却不觉痛意,畅快地大笑起来,“闻到了吗?我的信息素,你闻到了对不对?!”。 周围的路人呆滞住,捂着喷溅上血的脸庞,“天呐,这,这是在干什么”。 团团血花在空中飞溅,溅落成触目惊心的花蕊,值守的哨兵仿佛被抽离了丝线的木偶人,神情僵硬麻木,冷眼相看这荒唐怪异的场面。 “哈,哈哈哈,你们都闻到了对不对!我的信息素!” 蒋沐雨一把抓起瘫软在地的路人,清秀的眉目狰狞,浑身血气,她的力气变得异常恐怖,被她抓住的人感觉自己的身体即将撕裂开来,突突直跳的血管滚烫鼓动,岩浆的温度肆意流淌。 乌鸦怪啼已近暮色,凄美的艳丽将黄昏渲染,映红霞光,似血河滚滚。 “这里很美,不是吗?” 陈子扬站到安芙身侧,嗅着空气中的腥味,目光迷恋又向往,“真是美妙的味道,你”。 一把锋冷的军刃抵上他的脖颈,尖端划开肌肤下跳跃的动脉,暗红的血汹涌喷出,染红了白皙柔软的指尖。 “我从没说过,我们是同类。” “这里不属于你。” “我不欢迎任何外来者。” 所有生命体,都会被驱逐。 愚蠢怯懦囚禁灵魂,只能永远品尝失去的滋味。 唯做茕茕行走于黑夜的流浪者,借海上月照颓靡潮湿的野玫瑰,长出獠牙吞下一只腐烂的蝴蝶,捞摘荒月,热吻寒冬。 过去的她让现在的她杀死了未来的她。 她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 市区发生多起市民暴动,总基地派遣多批哨兵前往疏散支援。 许是新来的上级看安芙个子小小的,没什么杀伤力,统计每日伤亡名单的差事就交给了她处理。 只不过,安芙手里的名单总会比其他队伍多出一长串名字。 “安芙,你还吃得下饭啊?” 坐在对面的哨兵塞下一大口肉包,吃得大快朵颐,含糊不清道:“别人都在传你是活阎王呢,你待哪个队,那队的人就几乎全军覆没,好歹是军队里出来的哨兵,怎么会在市民引起的暴乱里轻易牺牲。上头准备换个人来记录名单了。” “哦对了,还有个奇怪的人,听说你们之前还做过半天室友。叫什么,严,严地是?他啊,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最近都没有污染区了,还违抗军令偷偷跑到郊外一处森林,那里以前被划为污染区不止是那里,他去了很多被污染过的地方!虽然检测不出污染数值了,但说不准有残留的东西啊。” 安芙一言不发,用筷子戳着盘里的食物,看上去兴致缺缺。 这盘菜是别人给她打的豆腐花,盛了满满一大份,没放虾米辣椒,闻起来没有豆腐原始的味道,倒是有股说不清的腥气,像团白花花的黏稠脑浆,多的几乎从碗边溢出来。 “你不吃吗?食堂做的新菜色,很香的。” 对面的哨兵解决完包子,吞咽着口水,直勾勾地盯着那盘“脑花”。 “试试,很好吃的,保准你吃了还想吃,停不下来,试试,试试,试试” “既然好吃。” 安芙把盘子推到他面前,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那就送你了。” “好好享用它。” 午后的阳光刺目又灼热,安芙出了食堂走在树荫底下,她好些天没见到苏樾了,那点残余的信息素根本无法安抚她,这是她失眠的第五天,下眼睑已泛起淡淡的青色。 安芙伸出手,光线透过张开的指缝泻到苍白柔软的脸庞,如同经风吹过的蒲公英轻轻拂弄,缥缈虚幻。 这场游戏进行的太久。 她有点不想等待了。 “安芙。” 不起眼的角落处突然响起一道轻微的声音,“听说你叫安芙。” 安芙侧目看去,只见一个身穿作战服的少年抱着黑色背包曲腿坐在树下,靴子底沾满泥土和潮湿的液体,那衣服似乎还是前几天的,没有及时换下来,又在经过混乱恶劣的战斗,严密性极佳的作战服都耐不住开了几条大口子,依稀可见深红的抓痕,倒是那背包,像被抱在怀里保护的很好,未经风雨,只沾了点灰尘。 “还记得我吗?我是严地。” 严地抬起灰扑扑的脸,一双眼深谙得照不进光明,几日不见,他的下巴愈发瘦削,嘴唇干裂脱皮,昔日干净俊秀的面容变得黯淡无光,仿佛常年生活在阴暗地牢的幽灵。 安芙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当然记得,我的室友。” 那天晚上苏樾离开后,严地早已不知所踪,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不,我说的是莠姐的队友。” 严地苦笑一声,“郑莠,你不记得了吗?”。 安芙轻声道:“半月前,郑队在密林里失踪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来找她的。但我迷失得太久,还是来晚一步,不管是哪里,我都感应不到她的存在。我不相信她真的消失了。” “离开这里,在另一个世界能找到你的队友。” 严地阖了阖眼,哽咽的话语凝满痛苦,“不,你还没真正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世界不论虚假或者现实,她被这里的东西吞噬了。” “为什么要说这个世界是假的呢。”安芙看着他,漆黑瞳孔慢慢地放大,深处晕开浅薄的红,“这里就是真实。” “哈——”,严地怔怔地盯了她几秒,忽然笑出来,缓慢而沙哑,“原来你也是个疯子。” 一个天真又残忍,麻木自欺的疯子。 “那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明白我的意思,就这样活着。活在你的真实里,在编织的白日梦中永远生活下去。” “起码,这个世界还有你在乎的人,对?” “如果我是你,也不愿意有人打破这场梦。哈,我理解你,安芙,我理解你的感受”少年神经质地笑着,随即捂住嘴闷闷地咳嗽,额头青筋凸现,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背脊弓起,胸膛起伏鼓动,似乎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我还要感谢这些该死的世界哦,我更应该感那个创世者。让我苟且偷生,多活了这么久,如果没有他,我连拥有自我意识都来不及就灭亡了,被蔓延的山火烧成灰烬。哪怕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我这种蝼蚁的存在。你知道吗,我诞生于罪恶,丑陋自私的欲望,我从出生起就不该活着,不,我本不该被孕育出来。” 严地咳出一口乌黑的血,他随意抹去,自顾自说道:“创造这一切的人,也是个疯子。是为了什么呢,不惜让所有人都失去自我,像傀儡一样活着。也许你也是个傀儡,根本没有爱的人,所有记忆,所谓的现实都是虚假的呢?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疯狂地要留下来吗?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被感染了。” 安芙半蹲下身,俯视他半遮掩在衣领下的青紫纹路,“异化的过程会不太好受。” 严地垂着头颅,肩膀剧烈颤抖,“都是假的,假的你是假的,我是假的,莠姐,莠姐不是莠姐还活着,她在等我,我要去找她,她在等我去救她。” 他重重推开安芙,踉跄起身,跌跌撞撞朝外跑去,快得像倦鸟归巢,奔向属于他的天空。 安芙还维持着被推开的动作,注视他的背影许久,而后低头轻轻笑了,睫毛落下雾色阴影,嗓音压得很低,是亘古不变的幽凉,“是啊。” “那又如何。” 所有歧途都将她引向湮灭,说她像疯子的时候也最不想回头。 第159章 【荆棘玫瑰】他们回来了 市民暴动整整持续了半月有余,在政府不得已准许军队采取武力震慑之际,恐怖血腥的自毁事件却在某个黎明毫无征兆地平息下来。 而在当天,基地内出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失踪已久的密林小队成员,还有叛逃者,严地。 以郑莠为领队的哨兵团,当他们毫发无损地站在基地门口时,值守人员升起大门,微笑着张开双臂迎接旧队友的到来,与几人拥抱,仿佛阔别已久,从远方赶来的知己。 “是这位哨兵找到了我们。” “我们被困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发不出求救信号。” “幸运的是,在那个地方,我们感觉不到饥饿。” “多亏了严队友,没有放弃寻找,我们才得以获救。上级应该颁发给他功勋章。” “郑队长,恭喜你们平安归来。” 郑莠撩起散在肩上的黑发,往日妩媚多姿的狐狸眼弯了弯,“我也很想念你们。相信不久之后,会有更多的队友回到这里。” 严地拎着个黑色背包,沉默地站在离郑莠后侧,背脊伶仃得似单薄无骨,像一位寡言寡语的保镖静守在主人身边。他的视线落在与人交谈的郑莠身上,看不清神色,许久,似乎感受到什么,偏过头,兀地对上一道平淡的目光。 灼眼的光打在少女白净清丽的脸庞,作战服裹出劲瘦的腰线,长靴锃亮笔挺,安芙站在那里,淡淡地看向他,准确来说是看着郑莠,眼神谈不上打量的意味,更像平静无波的海面,掠水而过的飞鸥激不起半点波澜。 那是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 仿佛他们从来都不曾认识。 这样也好。 严地率先移开视线,嘴角泛起自嘲的笑,谁也不要去打碎这场梦。 就这样,清醒地堕落下去。 “严地,你在看什么?我们要去隔离室了。” 郑莠回头笑着询问他,而后伸出微潮冰凉的手掌,“回来的路上,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吗?”。 严地安静地注视了几秒,“我想再晚点给你,好吗?”。 “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给我都可以。” “莠姐” “哦对了,严地,我今天好像饿得有点早。等会儿来找我。” 女人的语气自然而熟稔,她亲昵地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慢慢凑近他,深深吸了口气,口吻缠绵:“严地,我很喜欢你。” 严地闭上眼,面色无悲无喜,“我也是,莠姐,对不起,我”。 耳廓被滑腻的舌尖舔舐,郑莠在他耳边笑道:“早点过来。” 可这场梦终究还是苍白天真的。 迷失的战友回归,经过检测隔离并无异常,几天后正常通行,起先还有几道质疑声,但不久便销声匿迹,只余满场欢呼贺喜。 基地为归来的队友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宴。 大厅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长桌上铺着洁白餐布和闪亮餐具,花瓶里插满芬芳馥郁的鲜花,热烈怒放,珠珠圆润得似要溢出水来。水晶碟子和高脚酒杯在明灯下熠熠生辉,金黄色的香槟塔像别墅花园里工巧华美的喷泉那样汩汩冒着泡。 人们褪去一身严谨的作战服,换上华美精致的礼服,伴奏舒缓悦耳,满室衣香鬓影,潮湿滑凉的皮肉若即若离,徒留朦胧暧昧。 一个面色呆滞的哨兵穿着被强行换上的西装衬衫,领带扯得歪歪扭扭,扣子也没系上,他极力压低存在感,缩在角落,神态彷徨无措,喃喃道:“这,这些人是疯了”。 纵使薛晓躲得严实,可奈何还是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女人笑吟吟地端着一盘食物靠近他,用叉子执起一块乳浆色的肉,黏稠液体拉了丝,稀稀拉拉掉下来,她毫不在意地舔去手上的污渍,半眯着眸细细品味,“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不吃不喝,也不出来一起玩。你是不欢迎我回来吗?” 薛晓认出来这是密林小队的其中一员,徐佳,长得还挺漂亮的一个女哨兵,身材也不错,基地有不少人都认识她,身边围着个追求者。 可他与徐佳的关系不过是点头之交,根本算不上朋友,紧绷的神经愈发紧张起来,他艰难地咽着口水,“我,我很欢迎你,只是没想到你能回来”。 徐佳像是看不见薛晓的局促,又挖了一勺粘腻腻的肉块递到他嘴边,“不吃点吗?今天厨子做得都挺好吃。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这肉裹了一层白花花的酱料,但里面似乎还是夹生的,稍微挤压一下就会有血溢出,也不是新鲜的血,而是有点黑色的深绿,如同腐烂的青苔,还带着股腥气。 “不,不用了,谢谢,我还不饿”,薛晓抗拒地侧过脸,试图远离那个湿乎乎的勺子。 话音未落,就见徐佳突然低头古怪地笑了,额前碎发垂落,投下阴冷的黑影,而后僵硬地歪了歪头,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怪异,虚伪含笑的神情就像表盘上被徒手碾碎的透明薄片一般裂开,用着一种晦暗森冷的模样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摁进角落。 薛晓只来得及发出一点轻微的动静就被彻底禁锢住,旁边走过的队友似乎没听见他微弱的求救,没有一个人为他停下脚步。 当他对上昔日队友冰冷麻木的目光,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心一点点沉下去,不,不,他们看见了,他们明明看见了 他们向他投来了戏谑嘲讽的注视。 像在看一只即将被残忍捕杀的猎物。 这是场属于怪物的狂欢。 谁来救救他,救救他……他会被这些东西剥皮抽筋,鲜血为红酒,筋肉为荤食,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薛晓在极度的惊惧下手脚发凉,僵硬麻木,眼前白茫茫一片,无法视物,当他忍不住咬破舌尖想保持清醒时,荒芜黑暗的世界忽然亮起一缕微光,寂寥长风将那道声音传入耳畔,唤醒了溺水亡魂。 “原来在这里。” “我也想吃这道菜。” 脖颈处的窒息感徒然一松,薛晓头轻脚重浑身发软,双腿失去知觉,背靠着墙壁瘫倒在地,空茫视线扫到一张莹白柔软的脸颊,她偏过脑袋没有看他,翘挺的鼻梁撑起漂亮的侧颜,两丛长睫盛满流水般的灯光,鼻尖和眼睑边泛着温暖的光彩。 她的长相偏向于乖巧那一类,安安静静得站在那里时就像朵干净纯粹的花朵,当然,如果能再笑得真心实意点,或许会更加摇曳生动。 薛晓不知道徐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些吊诡阴冷的注视似乎也随着这个年轻哨兵的到来而如潮水般退散。死里逃生的恍惚后怕让他下意识拉住离去之人的衣角,“不要,不要丢下我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求求你”。 基地训练出来的哨兵本不该如此胆怯弱小,可他近日总做些奇怪的梦,梦到他只是个还在读书的高中生,成绩不上不下,严重偏科,为即将到来的摸底考试而烦恼。 他有一对平凡忙碌的父母,父亲是搬砖工人,在工地发生意外事故成了植物人。母亲是旧时代的大学生,在民办学校任职普通教师,对他要求严苛,在他卧室书桌上贴满几所国内的重点大学,每日凌晨五点被母亲叫起床晨读半小时,早饭在路上解决,煮得稀碎的茶叶蛋,一杯温豆浆,两个肉包子。 晚自习归家时,母亲已经准备好夜宵,看着他吃完。家里的热水器是太阳能式的,一到阴天就没热水,他花五分钟潦草地冲好澡就见母亲守在屋里,帮他擦干湿漉漉的头发,坐下来监督他温习课程。 桌上摆着闹铃,十二点准时响起。母亲等他解完题目,再抽走他手里的笔和书,关上灯,“剩下的明天起来再写,早起半个小时。” 薛晓不想起这么早,加上睡眠本就不足,他在母亲离开后又掏出没写完的习题,从书包内侧偷偷摸摸地拿出一部屏幕裂痕满满的手机,输入题目,写下修改过的答案。 手机是班里同学借他的,前提是他把物理随堂测试的答案交出去。 薛晓是物理课代表,这方面成绩还算不错。 母亲允诺他在考上大学后给他买部手机,但在高中时期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都爱玩,骨子里潜藏的叛逆被激发出来,薛晓不怎么碰电子游戏,他只是想借手机搜解不出来的题目,好让自己睡得舒服点。 可这个秘密没藏多久,就被母亲发现了。 那晚他抄的答案太长,白天又刚体测完,精神疲倦,一时松懈下来,只想着眯眼睡会儿,谁知醒来时,就见母亲推门而进,女人愣愣地看了他几秒,神情变得恐怖,目光冰冷愤恨,愤怒地尖叫起来。 “薛晓!你居然敢躲在房间里玩手机!”,她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狠狠拧着他的耳朵拖到地上,“我每天这么辛苦,想尽办法让名师给你补课,请人家吃饭,欠下了多少人情,你到底清不清楚我都是为了谁?!你还骗我,骗我努力地学习!这手机是不是你偷了家里的钱买的?偷了多少?!” 薛晓刚从睡梦中惊醒,脑袋发懵,冬天的地板很凉,双膝跪在地上猛地刺到心头,他怔怔地看着母亲因发怒而变得扭曲的五官,“妈我没偷钱,是,是别人给我的”。 母亲追问他是谁,是班里的哪个同学,把她认识的几个人名字一遍遍报出来,薛晓害怕得瑟缩着头,闭着嘴巴不肯说。 他不太想拉别人下水,这事传了出去,他在班里的名声会变差,老师对他的印象也会不同以往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薛晓想独自承受母亲的怒火,可他的母亲不肯罢休,在之后两天找到班主任,最终联合家长查出另一个人,不,确切来说,是班里的小团体。 这件事闹得不算小,薛晓的手机被收走了,由班主任还给另一位学生的家长,在班主任不冷不热的注视下他大气都不敢出,总觉得那是嘲讽不屑,还有对他的不喜厌恶。薛晓被辞去了课代表的职位,在班里唯唯诺诺,说得上话的几个朋友在被班主任叫去谈话后也渐渐远离了他。 从此,他更加没有自由。十二点入睡,四点半起床晨读背诵,吃饭时也要抽背内容,迟疑太久就全篇抄写,直至倒背如流。 母亲的控制欲像长满倒刺的藤蔓将他裹住,汲取他的鲜血,生命,他的世界装满了她凝视的眼睛,他越来越沉默,消瘦,下巴尖削,薄薄的脊背显得突兀。 父亲成了植物人后就一直躺在家里,由母亲照料。薛晓很少去那个房间,那几日去得频繁了些,被母亲误以为藏了什么东西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几遍才确认他只是待在父亲床头坐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干。 “爸,我有点累了。” 薛晓握住父亲干瘪细瘦的手腕呆坐着,摸了摸他黝黑憔悴的脸庞,将头埋进被褥间。 在又一次与母亲发生剧烈的争吵,以他的摔门而出作为短暂落幕,可他知道,这一切不可能结束。 薛晓在黄昏下的大桥发了疯地奔跑,他走得急,只穿了件高领毛衣,冷风簌簌灌入衣服,但他感受不到寒冷了,他张着嘴大口呼吸,白汽消散在风里,像他的眼泪没入衣领再也看不见。 他穿行人山人海,众生悲喜随风而过,停在江河渡口,跨出桥杆,无声注视夕阳落入地平线,江上飞鸥不下,远处城市街道上一盏盏接连成海的花灯成千上万,在欢呼声中飞向苍穹,像飞舞飘盈的流火把整座城市笼罩。 隔着那么远,都能听到人群的喧闹沸腾,热闹繁华。 也许今夜是个喜庆浪漫的节日,可这份欢悦并不属于他。 薛晓想,他真是个矫情的人。 他闭上眼,挺直了背舒展双臂,以拥抱世界的姿势坠向辽阔江湖,苍白枯瘦的脸像在风雨里逐渐凋谢的花。 呼啸风声模糊远去,薛晓半睁开眼,却见满天飞的花灯不知何时成为光怪陆离的幻影,显出一种奇诡艳丽的惶惶血色,仿佛世界崩塌燃烧前的征兆。 轰——璀璨炙热的燎燎花火在空中绽开,从苍穹底下开始燃烧,如染血刀刃撕开沉郁又灿烈的夜色,这一刻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 时间好像停止了。 大地在颤抖,山川河流也汹涌。 风中携来血腥,裹挟淡淡的硝烟味,灼热的火微凉,仿若从很远的地方飘到这里。 薛晓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冷香,眼前的世界变得熟悉又陌生,崩裂,毁灭,重塑。 他看到大桥上向自己奔来的母亲,她张着嘴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了,也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愤怒,害怕,还是愧疚? 他不太在意了。 “妈”,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痕。 然后,便再无知觉。 第159章 【荆棘玫瑰】他们回来了 市民暴动整整持续了半月有余,在政府不得已准许军队采取武力震慑之际,恐怖血腥的自毁事件却在某个黎明毫无征兆地平息下来。 而在当天,基地内出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失踪已久的密林小队成员,还有叛逃者,严地。 以郑莠为领队的哨兵团,当他们毫发无损地站在基地门口时,值守人员升起大门,微笑着张开双臂迎接旧队友的到来,与几人拥抱,仿佛阔别已久,从远方赶来的知己。 “是这位哨兵找到了我们。” “我们被困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发不出求救信号。” “幸运的是,在那个地方,我们感觉不到饥饿。” “多亏了严队友,没有放弃寻找,我们才得以获救。上级应该颁发给他功勋章。” “郑队长,恭喜你们平安归来。” 郑莠撩起散在肩上的黑发,往日妩媚多姿的狐狸眼弯了弯,“我也很想念你们。相信不久之后,会有更多的队友回到这里。” 严地拎着个黑色背包,沉默地站在离郑莠后侧,背脊伶仃得似单薄无骨,像一位寡言寡语的保镖静守在主人身边。他的视线落在与人交谈的郑莠身上,看不清神色,许久,似乎感受到什么,偏过头,兀地对上一道平淡的目光。 灼眼的光打在少女白净清丽的脸庞,作战服裹出劲瘦的腰线,长靴锃亮笔挺,安芙站在那里,淡淡地看向他,准确来说是看着郑莠,眼神谈不上打量的意味,更像平静无波的海面,掠水而过的飞鸥激不起半点波澜。 那是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 仿佛他们从来都不曾认识。 这样也好。 严地率先移开视线,嘴角泛起自嘲的笑,谁也不要去打碎这场梦。 就这样,清醒地堕落下去。 “严地,你在看什么?我们要去隔离室了。” 郑莠回头笑着询问他,而后伸出微潮冰凉的手掌,“回来的路上,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吗?”。 严地安静地注视了几秒,“我想再晚点给你,好吗?”。 “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给我都可以。” “莠姐” “哦对了,严地,我今天好像饿得有点早。等会儿来找我。” 女人的语气自然而熟稔,她亲昵地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慢慢凑近他,深深吸了口气,口吻缠绵:“严地,我很喜欢你。” 严地闭上眼,面色无悲无喜,“我也是,莠姐,对不起,我”。 耳廓被滑腻的舌尖舔舐,郑莠在他耳边笑道:“早点过来。” 可这场梦终究还是苍白天真的。 迷失的战友回归,经过检测隔离并无异常,几天后正常通行,起先还有几道质疑声,但不久便销声匿迹,只余满场欢呼贺喜。 基地为归来的队友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宴。 大厅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长桌上铺着洁白餐布和闪亮餐具,花瓶里插满芬芳馥郁的鲜花,热烈怒放,珠珠圆润得似要溢出水来。水晶碟子和高脚酒杯在明灯下熠熠生辉,金黄色的香槟塔像别墅花园里工巧华美的喷泉那样汩汩冒着泡。 人们褪去一身严谨的作战服,换上华美精致的礼服,伴奏舒缓悦耳,满室衣香鬓影,潮湿滑凉的皮肉若即若离,徒留朦胧暧昧。 一个面色呆滞的哨兵穿着被强行换上的西装衬衫,领带扯得歪歪扭扭,扣子也没系上,他极力压低存在感,缩在角落,神态彷徨无措,喃喃道:“这,这些人是疯了”。 纵使薛晓躲得严实,可奈何还是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女人笑吟吟地端着一盘食物靠近他,用叉子执起一块乳浆色的肉,黏稠液体拉了丝,稀稀拉拉掉下来,她毫不在意地舔去手上的污渍,半眯着眸细细品味,“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不吃不喝,也不出来一起玩。你是不欢迎我回来吗?” 薛晓认出来这是密林小队的其中一员,徐佳,长得还挺漂亮的一个女哨兵,身材也不错,基地有不少人都认识她,身边围着个追求者。 可他与徐佳的关系不过是点头之交,根本算不上朋友,紧绷的神经愈发紧张起来,他艰难地咽着口水,“我,我很欢迎你,只是没想到你能回来”。 徐佳像是看不见薛晓的局促,又挖了一勺粘腻腻的肉块递到他嘴边,“不吃点吗?今天厨子做得都挺好吃。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这肉裹了一层白花花的酱料,但里面似乎还是夹生的,稍微挤压一下就会有血溢出,也不是新鲜的血,而是有点黑色的深绿,如同腐烂的青苔,还带着股腥气。 “不,不用了,谢谢,我还不饿”,薛晓抗拒地侧过脸,试图远离那个湿乎乎的勺子。 话音未落,就见徐佳突然低头古怪地笑了,额前碎发垂落,投下阴冷的黑影,而后僵硬地歪了歪头,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怪异,虚伪含笑的神情就像表盘上被徒手碾碎的透明薄片一般裂开,用着一种晦暗森冷的模样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摁进角落。 薛晓只来得及发出一点轻微的动静就被彻底禁锢住,旁边走过的队友似乎没听见他微弱的求救,没有一个人为他停下脚步。 当他对上昔日队友冰冷麻木的目光,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心一点点沉下去,不,不,他们看见了,他们明明看见了 他们向他投来了戏谑嘲讽的注视。 像在看一只即将被残忍捕杀的猎物。 这是场属于怪物的狂欢。 谁来救救他,救救他……他会被这些东西剥皮抽筋,鲜血为红酒,筋肉为荤食,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薛晓在极度的惊惧下手脚发凉,僵硬麻木,眼前白茫茫一片,无法视物,当他忍不住咬破舌尖想保持清醒时,荒芜黑暗的世界忽然亮起一缕微光,寂寥长风将那道声音传入耳畔,唤醒了溺水亡魂。 “原来在这里。” “我也想吃这道菜。” 脖颈处的窒息感徒然一松,薛晓头轻脚重浑身发软,双腿失去知觉,背靠着墙壁瘫倒在地,空茫视线扫到一张莹白柔软的脸颊,她偏过脑袋没有看他,翘挺的鼻梁撑起漂亮的侧颜,两丛长睫盛满流水般的灯光,鼻尖和眼睑边泛着温暖的光彩。 她的长相偏向于乖巧那一类,安安静静得站在那里时就像朵干净纯粹的花朵,当然,如果能再笑得真心实意点,或许会更加摇曳生动。 薛晓不知道徐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些吊诡阴冷的注视似乎也随着这个年轻哨兵的到来而如潮水般退散。死里逃生的恍惚后怕让他下意识拉住离去之人的衣角,“不要,不要丢下我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求求你”。 基地训练出来的哨兵本不该如此胆怯弱小,可他近日总做些奇怪的梦,梦到他只是个还在读书的高中生,成绩不上不下,严重偏科,为即将到来的摸底考试而烦恼。 他有一对平凡忙碌的父母,父亲是搬砖工人,在工地发生意外事故成了植物人。母亲是旧时代的大学生,在民办学校任职普通教师,对他要求严苛,在他卧室书桌上贴满几所国内的重点大学,每日凌晨五点被母亲叫起床晨读半小时,早饭在路上解决,煮得稀碎的茶叶蛋,一杯温豆浆,两个肉包子。 晚自习归家时,母亲已经准备好夜宵,看着他吃完。家里的热水器是太阳能式的,一到阴天就没热水,他花五分钟潦草地冲好澡就见母亲守在屋里,帮他擦干湿漉漉的头发,坐下来监督他温习课程。 桌上摆着闹铃,十二点准时响起。母亲等他解完题目,再抽走他手里的笔和书,关上灯,“剩下的明天起来再写,早起半个小时。” 薛晓不想起这么早,加上睡眠本就不足,他在母亲离开后又掏出没写完的习题,从书包内侧偷偷摸摸地拿出一部屏幕裂痕满满的手机,输入题目,写下修改过的答案。 手机是班里同学借他的,前提是他把物理随堂测试的答案交出去。 薛晓是物理课代表,这方面成绩还算不错。 母亲允诺他在考上大学后给他买部手机,但在高中时期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都爱玩,骨子里潜藏的叛逆被激发出来,薛晓不怎么碰电子游戏,他只是想借手机搜解不出来的题目,好让自己睡得舒服点。 可这个秘密没藏多久,就被母亲发现了。 那晚他抄的答案太长,白天又刚体测完,精神疲倦,一时松懈下来,只想着眯眼睡会儿,谁知醒来时,就见母亲推门而进,女人愣愣地看了他几秒,神情变得恐怖,目光冰冷愤恨,愤怒地尖叫起来。 “薛晓!你居然敢躲在房间里玩手机!”,她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狠狠拧着他的耳朵拖到地上,“我每天这么辛苦,想尽办法让名师给你补课,请人家吃饭,欠下了多少人情,你到底清不清楚我都是为了谁?!你还骗我,骗我努力地学习!这手机是不是你偷了家里的钱买的?偷了多少?!” 薛晓刚从睡梦中惊醒,脑袋发懵,冬天的地板很凉,双膝跪在地上猛地刺到心头,他怔怔地看着母亲因发怒而变得扭曲的五官,“妈我没偷钱,是,是别人给我的”。 母亲追问他是谁,是班里的哪个同学,把她认识的几个人名字一遍遍报出来,薛晓害怕得瑟缩着头,闭着嘴巴不肯说。 他不太想拉别人下水,这事传了出去,他在班里的名声会变差,老师对他的印象也会不同以往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薛晓想独自承受母亲的怒火,可他的母亲不肯罢休,在之后两天找到班主任,最终联合家长查出另一个人,不,确切来说,是班里的小团体。 这件事闹得不算小,薛晓的手机被收走了,由班主任还给另一位学生的家长,在班主任不冷不热的注视下他大气都不敢出,总觉得那是嘲讽不屑,还有对他的不喜厌恶。薛晓被辞去了课代表的职位,在班里唯唯诺诺,说得上话的几个朋友在被班主任叫去谈话后也渐渐远离了他。 从此,他更加没有自由。十二点入睡,四点半起床晨读背诵,吃饭时也要抽背内容,迟疑太久就全篇抄写,直至倒背如流。 母亲的控制欲像长满倒刺的藤蔓将他裹住,汲取他的鲜血,生命,他的世界装满了她凝视的眼睛,他越来越沉默,消瘦,下巴尖削,薄薄的脊背显得突兀。 父亲成了植物人后就一直躺在家里,由母亲照料。薛晓很少去那个房间,那几日去得频繁了些,被母亲误以为藏了什么东西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几遍才确认他只是待在父亲床头坐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干。 “爸,我有点累了。” 薛晓握住父亲干瘪细瘦的手腕呆坐着,摸了摸他黝黑憔悴的脸庞,将头埋进被褥间。 在又一次与母亲发生剧烈的争吵,以他的摔门而出作为短暂落幕,可他知道,这一切不可能结束。 薛晓在黄昏下的大桥发了疯地奔跑,他走得急,只穿了件高领毛衣,冷风簌簌灌入衣服,但他感受不到寒冷了,他张着嘴大口呼吸,白汽消散在风里,像他的眼泪没入衣领再也看不见。 他穿行人山人海,众生悲喜随风而过,停在江河渡口,跨出桥杆,无声注视夕阳落入地平线,江上飞鸥不下,远处城市街道上一盏盏接连成海的花灯成千上万,在欢呼声中飞向苍穹,像飞舞飘盈的流火把整座城市笼罩。 隔着那么远,都能听到人群的喧闹沸腾,热闹繁华。 也许今夜是个喜庆浪漫的节日,可这份欢悦并不属于他。 薛晓想,他真是个矫情的人。 他闭上眼,挺直了背舒展双臂,以拥抱世界的姿势坠向辽阔江湖,苍白枯瘦的脸像在风雨里逐渐凋谢的花。 呼啸风声模糊远去,薛晓半睁开眼,却见满天飞的花灯不知何时成为光怪陆离的幻影,显出一种奇诡艳丽的惶惶血色,仿佛世界崩塌燃烧前的征兆。 轰——璀璨炙热的燎燎花火在空中绽开,从苍穹底下开始燃烧,如染血刀刃撕开沉郁又灿烈的夜色,这一刻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 时间好像停止了。 大地在颤抖,山川河流也汹涌。 风中携来血腥,裹挟淡淡的硝烟味,灼热的火微凉,仿若从很远的地方飘到这里。 薛晓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冷香,眼前的世界变得熟悉又陌生,崩裂,毁灭,重塑。 他看到大桥上向自己奔来的母亲,她张着嘴在说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了,也看不见她是什么表情。愤怒,害怕,还是愧疚? 他不太在意了。 “妈”,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痕。 然后,便再无知觉。 第160章 【荆棘玫瑰】阿芙是向导吧 “不要丢下我,带我,带我一起” 薛晓紧紧抓住安芙的手腕,大滴泪珠从通红的眼眶滚落,巨大的痛楚仿佛把他撕裂成两个人,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究竟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那是单纯的一场梦还是他的前世?不,或许那不是前世,是他遗忘的今生。 他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薛晓,背着书包穿过人群奔跑在马路上的瘦弱少年,那个少年跨过大桥外的栏杆远眺脚下奔流不息的江海,茫然四望不知所措,他哭着说:“救救我。” 谁能救救我。 可还有一个他无悲无喜冷漠麻木地看着这一切,“没人会来救我。” 陷入沼泽的人如何自救,路人也避之不及。 “你的眼泪弄湿我衣服了。” 薛晓被不轻不重地推开,对方没怎么使力,只将他哭得潮湿的脸庞推离了自己的衣袖。 “这样就害怕了。” “想离开吗?” 薛晓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连连点头,眼里的恐惧几乎兜不住地往外溢,“好,好,带我离开我想回去,这里太可怕了,我想回去找我妈,她身边只剩我一个亲人了”。 不论梦里是真是假,现在他只想见见那位母亲,回到她身边。 滚动的喉骨霎那间抵上一把冰冷锋锐的军刃,那个年轻漂亮的哨兵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我的刀很快。” “好,谢谢”,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薛晓莫名平静下来,不再惊惶浮躁,他释然地闭上眼,等待锋刃划过皮肤,鲜血迸溅而出。 为什么要相信这个人。 明明他们并不认识。 其实他只想解脱,无论能不能离开这里,与其被那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撕成碎肉倒不如死在这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哨兵手里。 脖间的凉意让薛晓下意识绷紧身体,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他也不是全然 “你在这里呀。” “我找了你好久呢,安芙。” “这位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 听到这个声音,薛晓心里突的一跳,身躯颤了颤,他重新睁开眼,在看到面前穿着一袭裹胸红裙的女人时,忍不住哆嗦一下,“郑,郑队长”。 那把贴着他的军刀也被悄无声息地收回。 安芙不知道薛晓和郑莠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单方面撞见了不太好的事情,但总归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郑莠的态度却与薛晓大相径庭,姿态亲和,眉目含笑,蓬松黑亮卷发垂落在肩头,红裙泛流光,自带一股柔媚之气,“小同志,怎么这副表情看我?我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吗?”。 薛晓恨不得缩到安芙身后,不敢与她对视,“是,是我太钦佩郑队长了啊,你,你还没”,当他瞧见从郑莠后侧走出来的少年,彻底愣住,像见了鬼一样神色大变,冷汗滑下额角,他试探性地叫了声:“严,严地?”。 那少年只掀起眼皮看了薛晓一眼,又将视线落回地面,从头到尾都没看向安芙。 “哦,你认识我们严地?既然如此,喝杯酒庆祝一下”,郑莠并无诧异,不由分说地将一杯香槟塞到薛晓手上。 薛晓哪敢喝她递来的东西,梗着脖子大气不敢出,脸都涨红了,“郑队长,我,我酒精过敏”。 郑莠直勾勾盯了他半晌,盯的薛晓头皮发麻,背脊窜上凉意,在他的心理防线即将被击溃,对着他的酒杯又转了个方向。 郑莠朝安芙举了举手,“可惜小同志饮不了酒。那这杯酒,就当为我们的重逢庆祝。” 淡黄色的液体在灯下散发流丽莹光,通体盈润的神秘琥珀迷人又危险。 安芙静静地盯着那杯酒良久,郑莠嘴角弧度不变,笑吟吟道:“怎么了,安芙,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吗?”。 “莠姐。”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严地忽然开口,“我们走。” 郑莠眼神幽暗,“严地,你”。 “不是饿了吗?”,像是有点喘不过气,严地抬手拉了拉过紧的领口,他全身包裹得严实,没有修剪的碎发凌乱垂在颈间,底下遮掩的皮肤布着青黑块状,似在水里溶开的浓墨,密麻尖锐齿痕在翻弄衣领时一闪而过。 郑莠盯着他,做了个隐晦的吞咽动作,仿佛捕食者磨尖爪牙,方便撕开猎物柔软的腹部。 “确实……是饿了。” 两人走进暗处,影子被黑夜吞噬,再也寻不到踪迹。 薛晓傻呆呆地杵着,面色怔愣,“他,他疯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以身饲恶鬼。 薛晓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偷窥到的一幕场景,少年主动拉开衣领,露出苍白脆弱的脖颈,献向怪物獠牙,任其采撷汲取。 他是笑着的。 他笑得那么微不可察,但那抹痛苦悲哀像湍湍不息的河流一路蔓延到薛晓脚下。 “你觉得他疯了吗?” “这不是疯了那是什么?有正常人会去接近那种不人不鬼的东西?谁知道回来的人是不是真的队友,还是变成认识的人接近,欺骗我们,卸下我们的防备心,把我们变成食物” “是这样吗?” 安芙轻轻叹息一声,黑白分明的杏眼捞不起半分情绪,又像压抑到极致,冰川之下藏着万里奔腾的沸水,“疯子也最清醒不过。” 薛晓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摸上喉骨,还好只擦破了点皮,不过要是再晚一秒,那大动脉就会被刀刃狠狠割裂。他能感觉到安芙不是说着玩的,她是真能毫不犹豫地送他归西。 可这种事来一次就够了,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一定会把性命交到别人手里,没了最初不顾所有的勇气。 薛晓现在又不想死了。 他拢紧衣服,殷切期盼地望着安芙,“我要离开这里,你要跟着我一起吗?我们可以做个伴,互相有个照应,你看怎”。 液体从杯口倾倒,单薄的衣料溅满黄色酒渍,一整片湿漉漉,甚至连下巴都被染湿。 薛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栗发少年撞到安芙身上,过重的冲击力险些将人撞得踉跄摔地,少年在手忙脚乱之下抓住她的衣领,堪堪稳住身形。 “啊,不好意思,没弄伤你?” 少年嗓音清脆,他抬起头来,面带歉意地拍着安芙衣服上的酒渍。 而薛晓也看清了他的正脸。 眉形弯弯色如青烟,生着双清澈含水的杏眼,长相颇为秀丽,一头栗棕色短发衬得耳垂上的银钉闪亮,柔和的轮廓显得有些女气。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浅色西装,别着一枚白珍珠胸针,袖管和裤脚都卷起一截,擦得锃亮的皮鞋后跟留出半个指节的距离,走起路来踢踢踏踏,像偷穿了别人衣服风尘仆仆赶来参加这场宴会。 安芙拂下深浓睫毛,静静地注视少年放在唇边不断擦拭的手,饱满唇肉被摩擦得近乎红肿糜艳,她不轻不重地握住他的腕骨制止这亲密行为,乌色眼珠如同黑色玻璃球,沉默地收起端倪,“没事,不用擦。” 少年的眼睛黑得发亮,反握住她的手摇晃几下,姿态亲昵,语气含着浓浓的关切,“那怎么行呢?我带你去换件衣服。” “不用。” 少年抿了下唇,漆黑的眼眸仿佛氤氲着潮湿水汽,起雾的黎明荡开深谙晦涩,眼睫一颤一颤,整个人丧丧的没有半点生气,垂着的手碰了碰微鼓的口袋,他凑到安芙耳边低语:“我有东西要给你,跟我走一趟。” 安芙的目光没有挪动半分,始终平平淡淡,“你可以现在给我。” 少年与她对视片刻,忽的低下头,阴郁在眉梢闪过,脸庞僵硬,如同歇斯底里的狂躁者,但在抬眸时又被压抑成平静的模样。 “就这一次,好吗?” 他挽住安芙的胳膊,像撒娇讨要糖果的天真孩童,口吻自然而熟稔,“我知道你很久了,阿芙,你是我的偶像呀。就当是鼓励我走出更远的路,队友间的互帮互助,好不好嘛。” “喂,你碰瓷呢?缠着安芙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动手动脚的” 薛晓越看越不对味,干脆上手想扯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谁知道他皮下是什么鬼东西,装作正常人来迷惑安芙。 可手还没碰到他,他却突然转过脸来,四处流光溢彩映入少年眼中,干净的眼白被浸染,似乎变成模糊阴冷的诡黑从眼眶里溢出。 栗发少年一眼不眨地盯着薛晓,明明他的嘴从始至终都是闭着的,但薛晓听到耳畔响起阴鸷寒冷的声音,尖锐得要刺破耳膜,“滚。” 哪怕少年的眼睛在下一刻就被一双手遮住,可薛晓还是吓得骨头发软,应激似的抱着头蜷缩到角落,把自己藏进黑漆漆的阴影。 视线恍惚间瞧见安芙最终跟着那名少年上了二楼。 少年言笑晏晏地紧抓住安芙的手,清秀眉目不见丝毫歇斯底里的暴躁,仿若一切只是薛晓的幻想。 可薛晓知道,那不是错觉。 安芙被带进一间空房,等她踏进门内,身后就响起轻轻的落锁声。 这间房装修简洁,只有一套茶几沙发和一张双床,窗户是半敞开的,垂下的纱帘遮住外面的光景,凛冽冷风吹进,白纱翻扬,吹乱两人的衣角,残存的光明仿佛随时会被无尽深渊吞噬。 鞋底缓步踩过,暗色的木地板吱嘎作响。 安芙没有回头,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拨弄着摆在茶几上花瓶里的几株鲜花,语气淡淡,“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吗?”。 “再等等。现在陪我说说话不好吗?” 少年慢悠悠地坐到她身侧,两人的裤腿贴得极近,能感受出彼此的温度。 安芙不说话,他也不在意,捧着脸颊笑嘻嘻地侧头看她,自顾自道:“我叫唐寻春,很高兴认识你。” “阿芙,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漂亮?” “你喜欢吃糖吗?” “平时喜欢做什么呢?发呆?睡觉?数星星?怕鬼吗?” “想养只猫吗?黏人的猫咪从小养到大,会被认识没几天的人拐走吗?” “阿芙,有喜欢的人了吗?” “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唐寻春的视线几乎凝固在安芙脸上,深黑的瞳仁黏稠森冷,那丝伪装的鲜活气息从体内抽离,皮囊之下的恶鬼向她投去冰冷的注视,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告诉我啊,阿芙,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歪了歪头,忽然古怪地笑了,急躁又扭曲,苍白颓丧的面容有着触目惊心的妖邪阴冷,将所有生命侵蚀殆尽,“你喜欢男人,对吗?”。 “你喜欢男人。” 唐寻春语调怪异地重复道,蓦地伸出手,隔着薄薄的布料从大腿外侧滑到她的膝盖骨,再抚向纤细柔韧的腰肢,使力掐住,而后猛地跨坐到她腿上,交叠在一起互相挤压。 他解下领带,露出脖颈大片肌肤,攥住安芙搭在沙发沿的手,牵着她往自己身上探去,眼尾微红,神情是病态的欢愉,痛苦又憎恶,在她耳边呢喃道:“现在,可以喜欢我了吗?”。 他的身形清瘦,个子比安芙高点,谈不上修长高挑,没有明显的胸腹肌线条,也没有男子的骨架体格。 那隔着衣料的底下,却藏着异于常人的身体构造。 葬入沼泽又被埋藏者亲手挖出的腐潮秘密。 “阿芙,我可以是男人。” 少年的眼睛呈现出极度浓郁的黑,就像是深谙洞穴内的死潭,四周寸草不生,颓靡阴沉,腐烂蚕食生气。 “能不能好好爱我。” “为什么看着我不说话,是觉得恶心吗?” 他的下巴被缓缓抬起,一只手扣住裸露的脖颈,指节抵着不明显的喉结,毫不留情地滑过,安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也不作任何温和的假象,“下去。” 唐寻春被推到地上,许是摔疼了尾椎骨,眼眸红彤彤的,似有泪珠凝在其中,他不偏不倚地盯了安芙半晌,稍稍闭眼,再次睁开时,眉梢眼角含着春色,放大一圈的瞳孔像黑色漩涡,迷失人的心神。 “差点忘了,这个世界的设定。” “阿芙是向导。” 他仰视着坐在沙发上的人,嗓音渐渐低下来,“可惜了,我不是。” 浓郁辛辣的迷迭香骤然迸发,室内灯光暗沉,潮意漫开一片。 第160章 【荆棘玫瑰】阿芙是向导吧 “不要丢下我,带我,带我一起” 薛晓紧紧抓住安芙的手腕,大滴泪珠从通红的眼眶滚落,巨大的痛楚仿佛把他撕裂成两个人,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究竟哪个世界才是真实的,那是单纯的一场梦还是他的前世?不,或许那不是前世,是他遗忘的今生。 他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薛晓,背着书包穿过人群奔跑在马路上的瘦弱少年,那个少年跨过大桥外的栏杆远眺脚下奔流不息的江海,茫然四望不知所措,他哭着说:“救救我。” 谁能救救我。 可还有一个他无悲无喜冷漠麻木地看着这一切,“没人会来救我。” 陷入沼泽的人如何自救,路人也避之不及。 “你的眼泪弄湿我衣服了。” 薛晓被不轻不重地推开,对方没怎么使力,只将他哭得潮湿的脸庞推离了自己的衣袖。 “这样就害怕了。” “想离开吗?” 薛晓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连连点头,眼里的恐惧几乎兜不住地往外溢,“好,好,带我离开我想回去,这里太可怕了,我想回去找我妈,她身边只剩我一个亲人了”。 不论梦里是真是假,现在他只想见见那位母亲,回到她身边。 滚动的喉骨霎那间抵上一把冰冷锋锐的军刃,那个年轻漂亮的哨兵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我的刀很快。” “好,谢谢”,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薛晓莫名平静下来,不再惊惶浮躁,他释然地闭上眼,等待锋刃划过皮肤,鲜血迸溅而出。 为什么要相信这个人。 明明他们并不认识。 其实他只想解脱,无论能不能离开这里,与其被那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撕成碎肉倒不如死在这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哨兵手里。 脖间的凉意让薛晓下意识绷紧身体,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他也不是全然 “你在这里呀。” “我找了你好久呢,安芙。” “这位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 听到这个声音,薛晓心里突的一跳,身躯颤了颤,他重新睁开眼,在看到面前穿着一袭裹胸红裙的女人时,忍不住哆嗦一下,“郑,郑队长”。 那把贴着他的军刀也被悄无声息地收回。 安芙不知道薛晓和郑莠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单方面撞见了不太好的事情,但总归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郑莠的态度却与薛晓大相径庭,姿态亲和,眉目含笑,蓬松黑亮卷发垂落在肩头,红裙泛流光,自带一股柔媚之气,“小同志,怎么这副表情看我?我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吗?”。 薛晓恨不得缩到安芙身后,不敢与她对视,“是,是我太钦佩郑队长了啊,你,你还没”,当他瞧见从郑莠后侧走出来的少年,彻底愣住,像见了鬼一样神色大变,冷汗滑下额角,他试探性地叫了声:“严,严地?”。 那少年只掀起眼皮看了薛晓一眼,又将视线落回地面,从头到尾都没看向安芙。 “哦,你认识我们严地?既然如此,喝杯酒庆祝一下”,郑莠并无诧异,不由分说地将一杯香槟塞到薛晓手上。 薛晓哪敢喝她递来的东西,梗着脖子大气不敢出,脸都涨红了,“郑队长,我,我酒精过敏”。 郑莠直勾勾盯了他半晌,盯的薛晓头皮发麻,背脊窜上凉意,在他的心理防线即将被击溃,对着他的酒杯又转了个方向。 郑莠朝安芙举了举手,“可惜小同志饮不了酒。那这杯酒,就当为我们的重逢庆祝。” 淡黄色的液体在灯下散发流丽莹光,通体盈润的神秘琥珀迷人又危险。 安芙静静地盯着那杯酒良久,郑莠嘴角弧度不变,笑吟吟道:“怎么了,安芙,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吗?”。 “莠姐。”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严地忽然开口,“我们走。” 郑莠眼神幽暗,“严地,你”。 “不是饿了吗?”,像是有点喘不过气,严地抬手拉了拉过紧的领口,他全身包裹得严实,没有修剪的碎发凌乱垂在颈间,底下遮掩的皮肤布着青黑块状,似在水里溶开的浓墨,密麻尖锐齿痕在翻弄衣领时一闪而过。 郑莠盯着他,做了个隐晦的吞咽动作,仿佛捕食者磨尖爪牙,方便撕开猎物柔软的腹部。 “确实……是饿了。” 两人走进暗处,影子被黑夜吞噬,再也寻不到踪迹。 薛晓傻呆呆地杵着,面色怔愣,“他,他疯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以身饲恶鬼。 薛晓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偷窥到的一幕场景,少年主动拉开衣领,露出苍白脆弱的脖颈,献向怪物獠牙,任其采撷汲取。 他是笑着的。 他笑得那么微不可察,但那抹痛苦悲哀像湍湍不息的河流一路蔓延到薛晓脚下。 “你觉得他疯了吗?” “这不是疯了那是什么?有正常人会去接近那种不人不鬼的东西?谁知道回来的人是不是真的队友,还是变成认识的人接近,欺骗我们,卸下我们的防备心,把我们变成食物” “是这样吗?” 安芙轻轻叹息一声,黑白分明的杏眼捞不起半分情绪,又像压抑到极致,冰川之下藏着万里奔腾的沸水,“疯子也最清醒不过。” 薛晓不禁打了个寒颤,小心翼翼地摸上喉骨,还好只擦破了点皮,不过要是再晚一秒,那大动脉就会被刀刃狠狠割裂。他能感觉到安芙不是说着玩的,她是真能毫不犹豫地送他归西。 可这种事来一次就够了,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一定会把性命交到别人手里,没了最初不顾所有的勇气。 薛晓现在又不想死了。 他拢紧衣服,殷切期盼地望着安芙,“我要离开这里,你要跟着我一起吗?我们可以做个伴,互相有个照应,你看怎”。 液体从杯口倾倒,单薄的衣料溅满黄色酒渍,一整片湿漉漉,甚至连下巴都被染湿。 薛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栗发少年撞到安芙身上,过重的冲击力险些将人撞得踉跄摔地,少年在手忙脚乱之下抓住她的衣领,堪堪稳住身形。 “啊,不好意思,没弄伤你?” 少年嗓音清脆,他抬起头来,面带歉意地拍着安芙衣服上的酒渍。 而薛晓也看清了他的正脸。 眉形弯弯色如青烟,生着双清澈含水的杏眼,长相颇为秀丽,一头栗棕色短发衬得耳垂上的银钉闪亮,柔和的轮廓显得有些女气。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浅色西装,别着一枚白珍珠胸针,袖管和裤脚都卷起一截,擦得锃亮的皮鞋后跟留出半个指节的距离,走起路来踢踢踏踏,像偷穿了别人衣服风尘仆仆赶来参加这场宴会。 安芙拂下深浓睫毛,静静地注视少年放在唇边不断擦拭的手,饱满唇肉被摩擦得近乎红肿糜艳,她不轻不重地握住他的腕骨制止这亲密行为,乌色眼珠如同黑色玻璃球,沉默地收起端倪,“没事,不用擦。” 少年的眼睛黑得发亮,反握住她的手摇晃几下,姿态亲昵,语气含着浓浓的关切,“那怎么行呢?我带你去换件衣服。” “不用。” 少年抿了下唇,漆黑的眼眸仿佛氤氲着潮湿水汽,起雾的黎明荡开深谙晦涩,眼睫一颤一颤,整个人丧丧的没有半点生气,垂着的手碰了碰微鼓的口袋,他凑到安芙耳边低语:“我有东西要给你,跟我走一趟。” 安芙的目光没有挪动半分,始终平平淡淡,“你可以现在给我。” 少年与她对视片刻,忽的低下头,阴郁在眉梢闪过,脸庞僵硬,如同歇斯底里的狂躁者,但在抬眸时又被压抑成平静的模样。 “就这一次,好吗?” 他挽住安芙的胳膊,像撒娇讨要糖果的天真孩童,口吻自然而熟稔,“我知道你很久了,阿芙,你是我的偶像呀。就当是鼓励我走出更远的路,队友间的互帮互助,好不好嘛。” “喂,你碰瓷呢?缠着安芙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动手动脚的” 薛晓越看越不对味,干脆上手想扯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谁知道他皮下是什么鬼东西,装作正常人来迷惑安芙。 可手还没碰到他,他却突然转过脸来,四处流光溢彩映入少年眼中,干净的眼白被浸染,似乎变成模糊阴冷的诡黑从眼眶里溢出。 栗发少年一眼不眨地盯着薛晓,明明他的嘴从始至终都是闭着的,但薛晓听到耳畔响起阴鸷寒冷的声音,尖锐得要刺破耳膜,“滚。” 哪怕少年的眼睛在下一刻就被一双手遮住,可薛晓还是吓得骨头发软,应激似的抱着头蜷缩到角落,把自己藏进黑漆漆的阴影。 视线恍惚间瞧见安芙最终跟着那名少年上了二楼。 少年言笑晏晏地紧抓住安芙的手,清秀眉目不见丝毫歇斯底里的暴躁,仿若一切只是薛晓的幻想。 可薛晓知道,那不是错觉。 安芙被带进一间空房,等她踏进门内,身后就响起轻轻的落锁声。 这间房装修简洁,只有一套茶几沙发和一张双床,窗户是半敞开的,垂下的纱帘遮住外面的光景,凛冽冷风吹进,白纱翻扬,吹乱两人的衣角,残存的光明仿佛随时会被无尽深渊吞噬。 鞋底缓步踩过,暗色的木地板吱嘎作响。 安芙没有回头,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下,拨弄着摆在茶几上花瓶里的几株鲜花,语气淡淡,“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吗?”。 “再等等。现在陪我说说话不好吗?” 少年慢悠悠地坐到她身侧,两人的裤腿贴得极近,能感受出彼此的温度。 安芙不说话,他也不在意,捧着脸颊笑嘻嘻地侧头看她,自顾自道:“我叫唐寻春,很高兴认识你。” “阿芙,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漂亮?” “你喜欢吃糖吗?” “平时喜欢做什么呢?发呆?睡觉?数星星?怕鬼吗?” “想养只猫吗?黏人的猫咪从小养到大,会被认识没几天的人拐走吗?” “阿芙,有喜欢的人了吗?” “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唐寻春的视线几乎凝固在安芙脸上,深黑的瞳仁黏稠森冷,那丝伪装的鲜活气息从体内抽离,皮囊之下的恶鬼向她投去冰冷的注视,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下来,“告诉我啊,阿芙,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歪了歪头,忽然古怪地笑了,急躁又扭曲,苍白颓丧的面容有着触目惊心的妖邪阴冷,将所有生命侵蚀殆尽,“你喜欢男人,对吗?”。 “你喜欢男人。” 唐寻春语调怪异地重复道,蓦地伸出手,隔着薄薄的布料从大腿外侧滑到她的膝盖骨,再抚向纤细柔韧的腰肢,使力掐住,而后猛地跨坐到她腿上,交叠在一起互相挤压。 他解下领带,露出脖颈大片肌肤,攥住安芙搭在沙发沿的手,牵着她往自己身上探去,眼尾微红,神情是病态的欢愉,痛苦又憎恶,在她耳边呢喃道:“现在,可以喜欢我了吗?”。 他的身形清瘦,个子比安芙高点,谈不上修长高挑,没有明显的胸腹肌线条,也没有男子的骨架体格。 那隔着衣料的底下,却藏着异于常人的身体构造。 葬入沼泽又被埋藏者亲手挖出的腐潮秘密。 “阿芙,我可以是男人。” 少年的眼睛呈现出极度浓郁的黑,就像是深谙洞穴内的死潭,四周寸草不生,颓靡阴沉,腐烂蚕食生气。 “能不能好好爱我。” “为什么看着我不说话,是觉得恶心吗?” 他的下巴被缓缓抬起,一只手扣住裸露的脖颈,指节抵着不明显的喉结,毫不留情地滑过,安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也不作任何温和的假象,“下去。” 唐寻春被推到地上,许是摔疼了尾椎骨,眼眸红彤彤的,似有泪珠凝在其中,他不偏不倚地盯了安芙半晌,稍稍闭眼,再次睁开时,眉梢眼角含着春色,放大一圈的瞳孔像黑色漩涡,迷失人的心神。 “差点忘了,这个世界的设定。” “阿芙是向导。” 他仰视着坐在沙发上的人,嗓音渐渐低下来,“可惜了,我不是。” 浓郁辛辣的迷迭香骤然迸发,室内灯光暗沉,潮意漫开一片。 第161章 【荆棘玫瑰】别碰 衣物摩挲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唐寻春慢慢挪近,单膝跪在安芙面前,眉眼低垂时雌雄莫辨,抬手搭上她的鞋尖,滑过弧度圆滑的鞋面,再握住她细白的脚踝,微微抬起头,自下而上地仰视她。 他的面色似缺氧般发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吐出的话语有些沙哑,带着几分癫狂的笑意,“和我试试,会让你快乐的。” 唐寻春没有把西装裤全脱下来,只松松垮垮褪了一半,冰凉的铁质皮带贴着安芙的鞋底,他从兜里掏出精致驼色的皮盒,颤着手打开,雪白盈润的珍珠嵌入红丝绒,像漫天玫瑰里开出的洁白花骨朵,纯粹中渗出一点妖冶的意味。 “喜欢吗?送给你。” 这是一条镶了晶钻的珍珠发链,表面点缀如玉白泽,流转间有美丽的辉光散出。 他扯了链条就要往安芙手里放,可刚碰上她的衣袖,就被再次推开,后背抵上茶几,珍珠从掌中坠下,咕噜噜滚到角落,像被餐刀切开的软滑奶油,浓稠鲜红的覆盆子果酱缓缓流淌而出,仿佛一把炽热的白日焰火将他燃烧殆尽。 血和腐朽的荒凉气息,掺杂迷迭香渗人心魄的怪香在室内散发弥漫,蛊惑得人神志不清,甚至于从胸口生出沉闷的窒息感。 唐寻春低着头,柔顺的栗发显得有几分黯淡,露出一截瘦瘦的后颈,似寒冷干枯的松枝,活气被冷风卷走。 他没再动弹,低耸的肩膀却开始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直至喉间发出压抑不住的笑声,狂热的呐喊与浑浊大笑如同沸水烧融人的耳膜,滚烫的液体挤到血管里,名为“兴奋”“扭曲”的情绪咕嘟咕嘟冒着泡,下一秒就要迸溅。 “你总是这么狠心。” 少年古怪嘲弄地笑着,周身萦绕的阴鸷无法驱散,在安芙面无表情,拢了拢领口和被他揉捏出来的衣服褶皱,起身走向房门时,他猛地扑上前拽住她,灼热掌心隔着布料贴住她的小腿。 他仰头凝望她,黑眼瞳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瓷白柔美的小脸,神情竟有隐隐的哀切,“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我,看我啊,你……”。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只是短短一句话,便叫他止住话,像跌入冰冷的河中,思绪空白,模糊而沉重,四肢无力,仿佛心脏都停止运转。 安芙垂眸看他,秀美漂亮的脸上略带一丝疑惑不解,圆圆的杏眼里嵌着黑葡萄般的瞳仁,盈盈润润,天真又单纯。 那双里清晰分明地映着唐寻春的模样,他看着自己的倒影,生出混乱的惶惑来,一根根韧丝将他缠绕,呼吸都成了奢侈。 他想要大口喘气,好缓解心脏的钝痛,要怎样才能不那么痛苦,心绪不再纷杂难解。 她不受他信息素的影响,也不曾记得他。 她睁着一双懵懂无知的眼睛,问他是谁。 “……我是谁?” 唐寻春极缓极轻地笑了下,摁住心口慢慢俯身,好似疼痛难忍,整个胸膛被利刃穿过,皮囊和血肉如腥臭烂泥一样混着血块掉落满地。 不仅仅是这副躯壳,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无形的手捏碎,潮湿的冷风冲走之前的疯狂执拗,空荡荡,只剩迷茫。 “你不记得我了吗?还在怪我吗?当初对你做的那些事……”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六六,唐柳,穆春晓……” “不记得。” 安芙扯开他的手,这回十分轻松,只是轻轻一推,他就像浑身失了力般跌坐在地,犹如被大雨淋湿的动物,湿漉漉的毛发贴着骨头。但茫然的神色在她拉开门把手那一刹那变得森然阴冷,睫毛遮住黝黑瞳孔,幽幽的深邃。 “你不想认识我。” “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 “觉得我恶心,对吗?这具身体,让你恶心。没关系的,我把你不喜欢的部分割掉了。” 唐寻春跪坐着,脱下外套,解开一颗颗纽扣,单薄瘦削的锁骨,束缚在纱布里的扁平胸脯,边缘渗血,处理的十分潦草,苍白腰腹戴一圈金环,显得极诡艳颓靡,充斥着偏执暴力的禁忌。 献祭者剖开自己的皮肉,浇灌血液,剥离罪恶灵魂,将丑陋爱欲埋于三寸之地。 “我还可以缝起来……” “够了。” 安芙没有回头,手指搭在门把手上,语气静静的,“你的身体并不恶心。” “只是我不喜欢随便向陌生人敞露私密的行为。” 她的礼服边沿点缀微微细闪,像是扑了层银粉,袖口领口的刺绣美丽繁复,配饰明丽大方,只是站着就如从十七世纪画里走出来的贵族美少年。 “也不喜欢你碰我。” 安芙刚抬步,后背便袭来一阵凌厉风声,她侧身瞬间躲闪开唐寻春的攻势,眸色深谙,反手扣住身后人的脖颈重重摁倒在门板上,房门哐当一声砸到墙壁,嗡嗡震得人直发麻。 唐寻春被她扼制住,也不显恼意,只仰了仰下颚,似乎是让她的掌心更贴合自己的脖颈,大面积接触皮肤,以更好的姿势掐住他的命脉,青筋在她手里鼓动的感觉,比当年杀死那一家愚蠢恶心的畜生更让人兴奋激动。 濒临窒息的错觉,肌肤相贴的滚烫力道,令他产生另一种莫名的快感,脸颊因得不到向导信息素的疏解而高热酡红,他的眼神落在安芙脸上,像品尝珍贵的绸缎一般一寸寸细致地抚摸着,从清丽的眉眼到挺翘的鼻尖,红润唇瓣因被冒犯的不悦而向下抿起。 安芙用指腹按压过他脖间的动脉,垂落的眼睫投下阴翳,语调缓慢,“没有下一次。” “不要再靠近我。” 冰块稀释威士忌,烈酒将冰融化成温暖的水,可也肢解了自己。 空气中的血腥被夜晚微凉的风取代,木板楼梯吱嘎吱嘎响,将似有若无的低语葬入无人知晓的沼泽。 安芙松开手,唐寻春滑到地上靠着墙角抬头看她,她没垂眼,把门带上隔绝一室呛鼻的迷迭香气,冷着脸径直往外走去。 而被她关进门内的唐寻春再也没发出任何动静。 安芙没了待下去的心情,打算直接从二楼翻窗离开。 本来只想碰碰运气,看那个人会不会来参加这场宴会。可如今连影子都没见着,是她心急了,忘记他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 这处清冷寂静,不比楼下热闹,她往靠窗的角落走去,簌簌风声传入耳中,摇曳的树影投在地板,隐约有道模糊的阴影隔着楼道落下来。 风还在继续吹着,温柔拂弄她的脸颊,像双柔凉的手。窗外飘进打着旋儿的叶子,徐徐擦过衣角。 安芙抬起头来,细碎斑驳的光从那人头顶落下,间隔过楼道的缝隙,最终悉数落在她的身上,像油彩画里用画笔勾勒出来的绮丽景致,一幕幕摊开渲染在眼前。 男人穿了件深色系的长款风衣,身形高瘦,手肘搭在栏杆上,指尖晃动的红酒杯增添几分慵懒的艳色。他目光冷淡地俯视台下众众,外套随着随性散漫的动作自然敞开,露出华贵的丝质衬里。 即使没有穿正装,也并未让人感到半分不和谐,高不可攀的矜贵气度与生俱来,刻入了骨,黑色衬得他整个人格外优雅和修长。 苏樾生着双温柔又凉薄的眼睛,她的肌肤似乎还记得被那温和含笑的目光注视时升起的灼热,骨骼深处压下的痕迹残留亲吻时的力道,体温,触感,薄红的唇描摹雪白皮肉。 安芙仰着头不言不语,他站的位置能将大厅环境一览无余,更别论是近在咫尺的她,还有那间被阖上的房门,可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在她身上,只是轻轻扫过后就毫无感情地收了回去。 这样的冷漠似乎不仅仅是针对她一个人,而是她身后的香槟塔,是她身后拥聚欢笑的人群,是这个荒诡喧嚣的世界。 视线中晃到他离开的身影,安芙快步从走廊的扶梯跟过去,穿过金碧辉煌的大理石地面,穿过灯火明昧的露台。 仿若循着一首无声的乐曲,在幽静神秘的古堡绽放出雀跃的舞步。 追寻的人影早已不见踪迹,仿若凭空消失般。 安芙停住脚步,额前和耳畔的黑发被猎猎夜风掀起,乌黑黝亮的瞳孔沉默地看着远处漆色无边的草木。 她站在那里,随着时间流逝,双手缓缓攥紧,衣领下的脖颈开始冒汗,眼底氤氲起潮湿的水意,面颊爬上红雾,一股汹涌滚烫的情热在血管里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开来。 其实唐寻春的信息素并非对她没有影响,或者说是那信息素掺杂了引诱剂的气味,强制她进入发情阶段,后颈的阻隔贴似乎也撑不了多久,香甜的朗姆酒味逐渐溢散,玫瑰花香漫开在春潮。 若是再待下去,可保不准会有怪东西循着味找过来。 安芙立了片刻后转身往回走,似是要离去。 而就在她偏头的刹那,一只冰冷的手从黑暗中探出,指尖抚过她热汗涔涔的下颚,力度巧妙,盈亮湿潮的水渍染湿了黑皮手套。 巨大的天幕像是深邃不见底的汪洋,浓重的黑浓郁晦涩,破云而出的苍白月色驱散四周昏暗,那张潜伏于夜色的深邃轮廓终于显露出来,微微俯身靠近打量她,虹膜浮现一点莹蓝的光,像蓝色海珠凝结其中,蕴含温柔与风情。 他的睫毛很长,遮住薄情的眼,便将这种冷淡的目光转为安静的凝视。 长风拂来,似有若无带了股白玉兰香气,冷冽苍茫,却蛊惑得人头脑晕眩。 安芙和他对视,几乎鼻息交错,呼吸紊乱,她像要陷入苏樾的眼里,在深海溺毙。 她看见他似乎做了个嗅闻的动作,低着头,鼻梁蹭过她的脸颊,仿佛凶悍的捕食者感知到圈占的领地里出现了陌生气息,他的幅度很轻微,又好像她的错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然而很快她就没有余地思考了。 他的手移到她后脖处,撩开满是汗意的衣衫,不轻不重地揉过后颈骨,蓦地撕掉那张阻隔贴。 最后,毫无征兆地捏晕了她。 同时她还听到一声物体坠落的声响,像从她的衣兜里被直接拽出来,掉进暗无天日的角落,蒙上尘埃,唯有浅淡珠光流淌,好似一滴美人泪。 第161章 【荆棘玫瑰】别碰 衣物摩挲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唐寻春慢慢挪近,单膝跪在安芙面前,眉眼低垂时雌雄莫辨,抬手搭上她的鞋尖,滑过弧度圆滑的鞋面,再握住她细白的脚踝,微微抬起头,自下而上地仰视她。 他的面色似缺氧般发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吐出的话语有些沙哑,带着几分癫狂的笑意,“和我试试,会让你快乐的。” 唐寻春没有把西装裤全脱下来,只松松垮垮褪了一半,冰凉的铁质皮带贴着安芙的鞋底,他从兜里掏出精致驼色的皮盒,颤着手打开,雪白盈润的珍珠嵌入红丝绒,像漫天玫瑰里开出的洁白花骨朵,纯粹中渗出一点妖冶的意味。 “喜欢吗?送给你。” 这是一条镶了晶钻的珍珠发链,表面点缀如玉白泽,流转间有美丽的辉光散出。 他扯了链条就要往安芙手里放,可刚碰上她的衣袖,就被再次推开,后背抵上茶几,珍珠从掌中坠下,咕噜噜滚到角落,像被餐刀切开的软滑奶油,浓稠鲜红的覆盆子果酱缓缓流淌而出,仿佛一把炽热的白日焰火将他燃烧殆尽。 血和腐朽的荒凉气息,掺杂迷迭香渗人心魄的怪香在室内散发弥漫,蛊惑得人神志不清,甚至于从胸口生出沉闷的窒息感。 唐寻春低着头,柔顺的栗发显得有几分黯淡,露出一截瘦瘦的后颈,似寒冷干枯的松枝,活气被冷风卷走。 他没再动弹,低耸的肩膀却开始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直至喉间发出压抑不住的笑声,狂热的呐喊与浑浊大笑如同沸水烧融人的耳膜,滚烫的液体挤到血管里,名为“兴奋”“扭曲”的情绪咕嘟咕嘟冒着泡,下一秒就要迸溅。 “你总是这么狠心。” 少年古怪嘲弄地笑着,周身萦绕的阴鸷无法驱散,在安芙面无表情,拢了拢领口和被他揉捏出来的衣服褶皱,起身走向房门时,他猛地扑上前拽住她,灼热掌心隔着布料贴住她的小腿。 他仰头凝望她,黑眼瞳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瓷白柔美的小脸,神情竟有隐隐的哀切,“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我,看我啊,你……”。 “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只是短短一句话,便叫他止住话,像跌入冰冷的河中,思绪空白,模糊而沉重,四肢无力,仿佛心脏都停止运转。 安芙垂眸看他,秀美漂亮的脸上略带一丝疑惑不解,圆圆的杏眼里嵌着黑葡萄般的瞳仁,盈盈润润,天真又单纯。 那双里清晰分明地映着唐寻春的模样,他看着自己的倒影,生出混乱的惶惑来,一根根韧丝将他缠绕,呼吸都成了奢侈。 他想要大口喘气,好缓解心脏的钝痛,要怎样才能不那么痛苦,心绪不再纷杂难解。 她不受他信息素的影响,也不曾记得他。 她睁着一双懵懂无知的眼睛,问他是谁。 “……我是谁?” 唐寻春极缓极轻地笑了下,摁住心口慢慢俯身,好似疼痛难忍,整个胸膛被利刃穿过,皮囊和血肉如腥臭烂泥一样混着血块掉落满地。 不仅仅是这副躯壳,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无形的手捏碎,潮湿的冷风冲走之前的疯狂执拗,空荡荡,只剩迷茫。 “你不记得我了吗?还在怪我吗?当初对你做的那些事……”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六六,唐柳,穆春晓……” “不记得。” 安芙扯开他的手,这回十分轻松,只是轻轻一推,他就像浑身失了力般跌坐在地,犹如被大雨淋湿的动物,湿漉漉的毛发贴着骨头。但茫然的神色在她拉开门把手那一刹那变得森然阴冷,睫毛遮住黝黑瞳孔,幽幽的深邃。 “你不想认识我。” “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 “觉得我恶心,对吗?这具身体,让你恶心。没关系的,我把你不喜欢的部分割掉了。” 唐寻春跪坐着,脱下外套,解开一颗颗纽扣,单薄瘦削的锁骨,束缚在纱布里的扁平胸脯,边缘渗血,处理的十分潦草,苍白腰腹戴一圈金环,显得极诡艳颓靡,充斥着偏执暴力的禁忌。 献祭者剖开自己的皮肉,浇灌血液,剥离罪恶灵魂,将丑陋爱欲埋于三寸之地。 “我还可以缝起来……” “够了。” 安芙没有回头,手指搭在门把手上,语气静静的,“你的身体并不恶心。” “只是我不喜欢随便向陌生人敞露私密的行为。” 她的礼服边沿点缀微微细闪,像是扑了层银粉,袖口领口的刺绣美丽繁复,配饰明丽大方,只是站着就如从十七世纪画里走出来的贵族美少年。 “也不喜欢你碰我。” 安芙刚抬步,后背便袭来一阵凌厉风声,她侧身瞬间躲闪开唐寻春的攻势,眸色深谙,反手扣住身后人的脖颈重重摁倒在门板上,房门哐当一声砸到墙壁,嗡嗡震得人直发麻。 唐寻春被她扼制住,也不显恼意,只仰了仰下颚,似乎是让她的掌心更贴合自己的脖颈,大面积接触皮肤,以更好的姿势掐住他的命脉,青筋在她手里鼓动的感觉,比当年杀死那一家愚蠢恶心的畜生更让人兴奋激动。 濒临窒息的错觉,肌肤相贴的滚烫力道,令他产生另一种莫名的快感,脸颊因得不到向导信息素的疏解而高热酡红,他的眼神落在安芙脸上,像品尝珍贵的绸缎一般一寸寸细致地抚摸着,从清丽的眉眼到挺翘的鼻尖,红润唇瓣因被冒犯的不悦而向下抿起。 安芙用指腹按压过他脖间的动脉,垂落的眼睫投下阴翳,语调缓慢,“没有下一次。” “不要再靠近我。” 冰块稀释威士忌,烈酒将冰融化成温暖的水,可也肢解了自己。 空气中的血腥被夜晚微凉的风取代,木板楼梯吱嘎吱嘎响,将似有若无的低语葬入无人知晓的沼泽。 安芙松开手,唐寻春滑到地上靠着墙角抬头看她,她没垂眼,把门带上隔绝一室呛鼻的迷迭香气,冷着脸径直往外走去。 而被她关进门内的唐寻春再也没发出任何动静。 安芙没了待下去的心情,打算直接从二楼翻窗离开。 本来只想碰碰运气,看那个人会不会来参加这场宴会。可如今连影子都没见着,是她心急了,忘记他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 这处清冷寂静,不比楼下热闹,她往靠窗的角落走去,簌簌风声传入耳中,摇曳的树影投在地板,隐约有道模糊的阴影隔着楼道落下来。 风还在继续吹着,温柔拂弄她的脸颊,像双柔凉的手。窗外飘进打着旋儿的叶子,徐徐擦过衣角。 安芙抬起头来,细碎斑驳的光从那人头顶落下,间隔过楼道的缝隙,最终悉数落在她的身上,像油彩画里用画笔勾勒出来的绮丽景致,一幕幕摊开渲染在眼前。 男人穿了件深色系的长款风衣,身形高瘦,手肘搭在栏杆上,指尖晃动的红酒杯增添几分慵懒的艳色。他目光冷淡地俯视台下众众,外套随着随性散漫的动作自然敞开,露出华贵的丝质衬里。 即使没有穿正装,也并未让人感到半分不和谐,高不可攀的矜贵气度与生俱来,刻入了骨,黑色衬得他整个人格外优雅和修长。 苏樾生着双温柔又凉薄的眼睛,她的肌肤似乎还记得被那温和含笑的目光注视时升起的灼热,骨骼深处压下的痕迹残留亲吻时的力道,体温,触感,薄红的唇描摹雪白皮肉。 安芙仰着头不言不语,他站的位置能将大厅环境一览无余,更别论是近在咫尺的她,还有那间被阖上的房门,可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在她身上,只是轻轻扫过后就毫无感情地收了回去。 这样的冷漠似乎不仅仅是针对她一个人,而是她身后的香槟塔,是她身后拥聚欢笑的人群,是这个荒诡喧嚣的世界。 视线中晃到他离开的身影,安芙快步从走廊的扶梯跟过去,穿过金碧辉煌的大理石地面,穿过灯火明昧的露台。 仿若循着一首无声的乐曲,在幽静神秘的古堡绽放出雀跃的舞步。 追寻的人影早已不见踪迹,仿若凭空消失般。 安芙停住脚步,额前和耳畔的黑发被猎猎夜风掀起,乌黑黝亮的瞳孔沉默地看着远处漆色无边的草木。 她站在那里,随着时间流逝,双手缓缓攥紧,衣领下的脖颈开始冒汗,眼底氤氲起潮湿的水意,面颊爬上红雾,一股汹涌滚烫的情热在血管里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开来。 其实唐寻春的信息素并非对她没有影响,或者说是那信息素掺杂了引诱剂的气味,强制她进入发情阶段,后颈的阻隔贴似乎也撑不了多久,香甜的朗姆酒味逐渐溢散,玫瑰花香漫开在春潮。 若是再待下去,可保不准会有怪东西循着味找过来。 安芙立了片刻后转身往回走,似是要离去。 而就在她偏头的刹那,一只冰冷的手从黑暗中探出,指尖抚过她热汗涔涔的下颚,力度巧妙,盈亮湿潮的水渍染湿了黑皮手套。 巨大的天幕像是深邃不见底的汪洋,浓重的黑浓郁晦涩,破云而出的苍白月色驱散四周昏暗,那张潜伏于夜色的深邃轮廓终于显露出来,微微俯身靠近打量她,虹膜浮现一点莹蓝的光,像蓝色海珠凝结其中,蕴含温柔与风情。 他的睫毛很长,遮住薄情的眼,便将这种冷淡的目光转为安静的凝视。 长风拂来,似有若无带了股白玉兰香气,冷冽苍茫,却蛊惑得人头脑晕眩。 安芙和他对视,几乎鼻息交错,呼吸紊乱,她像要陷入苏樾的眼里,在深海溺毙。 她看见他似乎做了个嗅闻的动作,低着头,鼻梁蹭过她的脸颊,仿佛凶悍的捕食者感知到圈占的领地里出现了陌生气息,他的幅度很轻微,又好像她的错觉,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然而很快她就没有余地思考了。 他的手移到她后脖处,撩开满是汗意的衣衫,不轻不重地揉过后颈骨,蓦地撕掉那张阻隔贴。 最后,毫无征兆地捏晕了她。 同时她还听到一声物体坠落的声响,像从她的衣兜里被直接拽出来,掉进暗无天日的角落,蒙上尘埃,唯有浅淡珠光流淌,好似一滴美人泪。 第162章 【荆棘玫瑰】请宽恕我 知安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叫醒的。 她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梦魇挥之不去,屋里那扇合不上的窗户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外面飘着细雨,又冷又暗,风中摇曳的瘦枝犹如枯瘪干尸,树梢上的鸦巢七零八散,泥土灰尘似乎都飞了起来,夏日蝉鸣声声不息。 透过那一条窗缝,浓重的黑腐朽又晦暗,仿佛能将人吞噬。远处的声音时断时续,哀泣嘶鸣哭喊,像受惊的鱼群在狂涛骇浪中奔逃挣扎。 唯独这间屋子静得古怪,角落歪倒的花瓶边躺着枯萎干硬的玫瑰,蜷涩的花瓣洒落一地,如同一块块破裂的月亮碎片,变成冰冷漆黑的岩石,整个空间被衬托出一抹行将就木的腐烂颓靡。 知安撑着床面慢慢坐起来,环望四周,家具摆放位置与先前不一致,大小面积也不同,这是一处陌生的房间,却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一股不属于这里的冷淡香气,那气味极淡,不仔细闻无法察觉,淡到仿若只是弥留般残存在她身边。 起身时,手边忽然碰到一张单薄的纸,似是有人刻意留在这儿等她醒来后发现。 知安拿着纸摸向墙壁想打开灯看清上面的字迹,“啪嗒”,一声清脆声过后,头顶的灯却没亮起来,她下床走到其他开关处摁了几次,灯管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她像被困在幽黑寂静的山谷,又似一只灰色玻璃缸里的鱼。 站在原地,四周不知何时彻底安静下来,连一丝风声都未传入耳。 夜晚的基地从没像现在这般死寂过,以往到处是值守的哨兵,常亮的探照灯,还有机器运作的嗡鸣。 知安往窗边走去,借着一缕朦胧月色看清纸上的字,笔墨寥寥,整体端秀如水,而末端笔锋张扬——“选择权在你”。 明明只是一张再简单不过的纸,却仿佛用了最贵的信纸,以最郑重虔诚的姿势盖上邮戳,贴上最美丽的风景邮票,寄出一封没有收信者和地址的信。 可这封信并没有在这个纷乱的世界背景沦为孤魂野鬼。 熟悉又陌生的字迹,来自另一个她。 是就此放手离开,还是孤注一掷走向未知的湮灭。 斑驳的记忆在那晚苍茫冷月下戛然而止,这具身体像是沉睡至今再未苏醒,或她被单方面切断了连接。无端消逝的时间成了不为人知的过往埋入遍满藤蔓的沼泽。 月色被深云遮住,天色湿蒙蒙,知安对气味很敏感,靠近了窗,一股腥潮窒闷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再钻进喉咙涌入肺部,呛得她忍不住干咳起来。 “吱嘎——”,仿若古老沉远的丧钟鸣起,又似很久无人造访过的木制地板碎出陈旧裂痕。 夜色里的动静驱赶了萦绕在她身上的苍白与孤寂,她抬起眼望向暗不见色的门口,漂亮的瞳仁乌黑透亮,犹如两块沾染林间薄雾的玻璃镜面,变得生动起来。 “阿樾?” 回应她的是一阵“咯吱咯吱”的松动响声,蚁群贴着地皮爬过,寒冷的阴风钻过缝隙从四面八方袭来,墙面被吹得大片脱落,背后露出密密麻麻的青黑色霉点,细看若小蛇蠕动,隐约透一点幽绿和赤红,像凝固的血块。 紧接着屋内某处有白光亮了几下,伴随振动提示。 是基地用来联络哨兵方便下达命令的信号机。 “因检测到多地出现重度污染区域造成电路瘫痪。所有人,请立即到c场地集合。” “收到信息的人员务必在十分钟内集合清点完毕。” 这场灰色寂夜成了任凭飞沙走石横行无忌和不知名生物嘶鸣爬行蠕动的场所。 而逆行者无畏。 总基地实验室位于地下,保密性极佳,与外界隔绝,金属玻璃构造的走廊围成密闭环形,将整个空间划分为三层。四周堆放各种数据终端和能源设备,怪异的几何造型仿若衍生于神秘的外星文化寄生在此。 几道人影聚在显示仪器前,里面播放着一条清晰无声的录像,只见数具浑身赤裸的青年被绑在实验台上,浑浊的眼珠像濒死的金鱼眼一样突出,下颚固定特质止咬器,青紫筋脉在紧绷的皮肤下重重凸起,似乎随时都要像鼓胀薄透的皮球崩裂开来。 表面皮肤溶解、脱落,鲜红的内脏黏湿温热,像一团畸形蠕动的软体物种。 进度条即将放至末尾,气氛愈发凝滞,那些人,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在最后一刻突然齐齐朝摄像头转过来,角度完全不是人类颈椎能做到的,但他们就像被拧了发条的人偶,肿胀异突的眼珠直直盯着这个摄像头——仿佛在透过它看向所有人,所有正在看着他们的人,超越维度,时间的凝视让那观看视频的几人顿觉寒意漫骨。 “砰!!!” 屏幕前炸开一团团腐烂血块,血浆糊满摄像头再也瞧不真切,满世界的猩红宛若一双双血眼,刺啦刺啦的黑白雪花占据整个显示屏。 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沉默几秒,随后有人取来密封保存的生物箱,放至容器内识别生物信息,屏幕翻滚一串串跳动的检测数据,最终汇聚成一个立体的全息影像。 那人的身材高瘦颀长,紧身作战服下的肌肉流畅劲健,锁骨、腕骨、手肘和脚踝都分外突出,潜藏了一股如冷血动物般骇人的侵略性。 他有着近乎绮丽的容貌,可脸上却是淡漠到极致的神情,眉眼冷冽得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不带感情色彩的目光似乎隔着冰冷的屏幕落在每个人脸上,高高在上地俯瞰蝼蚁尘埃,那张淡冷薄红的唇张合间决定生死,令暗处窥探的人自惭形秽,生不出亵渎之心。 往下是几行标粗放大的红字—— 【档案:dt0001号 生命体征:正常 污染指数:5 实验状态:待开启 解决方案:基因改造、肌脑隔离、分解生物链、异体融合】 人群围作一团窃窃私语,手里不停记录修改,不多时,有几道夹杂着质疑反驳的声音逐渐大起来,胸膛随情绪剧烈起伏,脸色涨红,言词激动唾沫横飞。 “不行!他是我们军队最强大的武器,怎么能如此草率地开启实验计划?!” “现在外面太平了,污染源在不断减少。你看这都几个月过去也无事发生,群众没发现任何端倪,先前的暴动都压下来,他们现在很安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天时地利人和,既然如此,因污染源耽搁太久的终极实验是该提上日程了。” “是啊,等他再继续成长就会脱离我们的控制。如果失控,到那时可成了个巨大的隐患,对人民、社会、军队联盟还有国际来说就是灾难。可惜他身边没出现过适配的向导,不然还能从他的向导那边切入,通过脑领域提取信息素,基因链” “虫族被遗忘在遥远的年代,这个世界平寂太久,人们碌碌无为而我们在研究领域原地踏步,始终迈不出跨越世纪的步伐。各位不想见证新物种的诞生,开启新篇章吗?” “可虫族象征饥饿与掠夺,没有情感枢纽,本质就是个残忍的外星物种,一旦出错,我们的领土就会被攻占” “不,我说了,我要的不单单是古老的旧物种。我要一个,完全由我创造出来的,又超越人类维度的物种,这是新文明的开端,是旧时代的荣耀!我要成为他的” “造神主吗?” “对,造神主!不,我才是那个唯一的神,我是造物主,造物主” 那人不悦地去寻那道打断他发言的声音出处,在看清不知何时立在后方的人影时,话音戛然而止,随机勃然大怒,面色铁青,语气尖锐道:“你是谁?谁放你进来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非内部人员不准进入!”。 年轻漂亮的哨兵站在白炽灯光下显得如雪般滢滢似玉,让人不得不侧目注视,她半抬着长睫,眼尾微微上挑,露出漆黑的瞳孔,神情称得上冷漠,渗出不符合乖巧长相的晦暗深邃。 直到视线落在圆台中央的全息影像上时才微微舒展开眉眼,“我只是想找个人。” “看来他不在这里。” “谁让你来这找人的?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只有虹膜解锁才能进入内部,你” 从门口地面缓缓蔓延开来的蜿蜒血河映入众人眼底,他们惊愕地后退,摁压传示器试图呼叫外面值守的人员,却在下一秒眼睁睁看着那人将一个小机器扔到地,屏幕在鞋底碾压下碎裂成块。 知安抬眸,嘲弄地笑了笑,乌色瞳孔蒙上暗红的雾霾,“对啊,我怎么进来的。” “你这个小兔崽子” 有几人怒气汹涌地上前,只是还没靠近,在边缘就被锋冷的刀刃剖开胸膛穿裂肉体,搅碎灵魂的疼痛让人瞪大双眼,眼神涣散只剩惊恐,惨叫着跪在地上,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一时间各种崩溃绝望的尖叫响遍实验室,血流成河,将锃亮的地面染红。 赤红血珠迸溅,流转半空,穿过那道修长俊美的影像,冷峻美丽的面容恍若晕染艳丽的红,呈现出一种古怪诡美的割裂感。 细薄的刀吸饱了血液,从温热的尸身钻出,堆叠在一起绽放出妖冶芬芳的玫瑰,如一片片形状锋利的血色花瓣。 鞋底被流淌的鲜血浸湿,知安抹去溅落在眼角殷红的血滴,往前走了几步。 “砰!” 一颗滚烫的子弹猝不及防嵌入离她一寸距离的地砖,特质的弹片把砖面打得四分五裂,再如流星一般坠落划过她的手背,细腻的皮肤起先亳无破损,然后破开一小道口子,血珠止不住地滚落。 知安垂下眸,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伤口,鲜红攀上指尖,她没有回头,而是偏头看向身侧的墙面。 半透明材质的墙犹如一块模糊的镜子,映出数不清的尸骨血肉和唐寻春含笑的脸庞,他穿着蓬松雪白的碎花长裙,腰肢束得极细,又戴着长至腰间的黑假发,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远远看去像个纯真而脆弱的少女。 “啪嗒”,他将枪支扔下,提着裙摆朝她缓步走来。 那细瘦的手腕布满青紫经络,顺着手臂蜿蜒至上,被一块块淤黑覆盖,肿胀骇人。 似是注意到知安的目光,唐寻春反倒不遮掩,大大方方地展露起自己的身体,可那神情偏又阴郁,狰狞,仿佛从血海中爬出的骷髅人,潮湿腐烂的内脏成为罪恶养料,眼神冷鸷癫狂。 “又要去找他吗?” “无论多少次,你都不会选择回头。哪怕结局是死亡。明明最怕鲜血,现在能毫不犹豫地杀死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对吗?” 右侧身躯的血肉骨骼开始大片脱落,顷刻间暴露半边森白骨架,唐寻春的脸庞也似被高温融化,血液潺潺流出,褪去一半属于人类的面皮,空落落的眼眶、颧骨和下颚骨挂着稀碎血块。 室内泛滥的血气他闻不到,如同埋伏在躯壳里的死亡,骨骼经脉在分秒消逝间生锈,把坍塌破裂的血管碾得吱吱作响。 这是一个缓慢又鲜明的过程,但他触摸到了凌空感,魂与肉分离,世界变成巨大的弧。 如果时空是圆形,如果他再跑得快些,就能和遗失在时间洪流里的标记点相遇,可那时的他已无法保持完整的样貌,只余枯骨残骸再见故人。当他醒悟过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刻舟求剑。 他们不在一个地方,他们相距甚远,他撕开那条裂缝跌入循环,追赶眼前的她。 真实的唐寻春早已在一周目进行时消亡,湮灭于一场荒诞疯狂的精神力爆炸。他看见了站在爆炸中心的人,是他缀在生命尽头的一道虹,是他日夜酝酿,不为人知的情愫,是困住他的枷锁。 她竟妄想自我抹杀也要唤醒那个人。 压碎他的不是永恒的虚无,而是他亲自圈入怀的深渊。 但她的人格并非他想象的那般脆弱,世界再度重启,二周目,三周目,四周目无一例外,他被困在无法触摸任何人的维度空间见证她一次又一次地飞蛾扑火。 最后,她终于真正消失了,笑着奔向罪恶的沼泽,被荧蓝光芒吞噬,化作漫舞飞蝶,成为那人的一部分。 世界崩塌,刺目白光以不可抵挡的态势燃烧虚拟副本,即将消散的灵魂坠落在具象世界,暗蓝乌沉的天空像发了霉的面包,高高低低的屋顶连成一片幽黄出现在他面前。 他仰面平躺在空无一人的石子路,手里攥着半块硬邦邦,踩出个黑色脚印的馒头,细密小雨滴落在他脸上,嘴里是苦涩的血味,心脏仿佛刚学会跳动,每一下都跳得胸膛剧痛。 这是什么地方? 搜刮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女人尖锐的嘶吼哭喊,老旧建筑的落灰,飘在空气中的呛鼻烟火,那是好多年前为了个馒头被拖拽到铁路磨得头破血流,皮肉溃烂,连姓名都没有的小孩。 他是一无所有的烂人。 眼里的世界颠倒过来,唐寻春在世界之外见到了真相。 自以为苟活于世的流浪原来早就是南柯一梦,卷入而不自知,他与她的相遇是上天悲悯的馈赠。 当再度站在梦中人眼前,唐寻春见到她仍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义无反顾地朝灭亡走去。 他知道的,她只是想带那个人走。 可他也不过是想带她离开而已,他分不清自己是从未来穿梭到过去还是窥得了未来,那都不重要了。 “跟我走。” 唐寻春轻声道,嗓音因压抑到极致而隐隐颤抖,将未来消亡的世界简而告之,他睁着半只空洞无光的眼,细细描摹知安的模样,伸出完好的一只手摊开放到她面前,“他已经消失了。跟我走,好吗?”。 “糖糖。” 下一瞬,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但知安的话又让他全身的血液涌入冰冷深渊,他踩着潮汐始终抵达不了遥远的彼岸。 “就到这里。” “剩下的路,我来走就好。”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捧吹散的蒲公英。 唐寻春用力抓紧她的手腕,她也不挣扎,只是抬眼静静地凝视,“我没有怪过你。” “你骗我,你总是骗我,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是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他攥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脸庞,一半是雌雄莫辨的容颜,另一侧是恐怖森冷的骷髅骨,黑发衬着他苍白的脖颈,仿若衰败凋零的杏花,花不像花样,人不像人样。 “我送你的珍珠也不见了,为什么不愿意好好戴在身上?你厌弃我,所以要把我的东西都丢掉,丢到没人看见的角落里” 唐寻春蓦地攥住指骨,停顿两秒,眼神逐渐变得狂热错乱,似哭非哭道:“你想起来了,想起我了对不对?你是我的糖糖,我们在福利院生活了十年,一起长大,如果不是那场因为大火,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不,当初你是要丢下我去新家庭的,我听到院长说林女士第二天会带你走,那晚你收下她买的碎花裙就是为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去新家还记得吗?” “我剪坏那条裙子,捡起角落没被踩灭的烟头烫了几个洞,最后烧了它。当时你已经不太爱哭了,可你为了一条外人送的裙子同我置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在你跑开的时候拉住你。后来我在火海里等了好久,你都没回头。真正清醒过来时是在海岛上的实验室,在那之前我已经经历过好几轮实验,记忆在不断刺激下慢慢复苏。我终于想起来你,也看见你了。可你把我遗忘在过去,当我看着你接近那个人,偷偷相处,无论在什么时候你总会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你再次看见我的时候,哈,居然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是啊,我是个被烧毁容的怪物,让你觉得恶心。糖糖从小就喜欢美好的东西” “可是我嫉妒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那里都能如此简单地得到你的喜欢。本来我还能忍受,只要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但后来,他想带你走,你要跟着他彻底离开我的视线,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把我扔在深渊我想,就当个恶人。谁都不要解脱。” 随着他情绪的激烈起伏,另一半脸的裂隙也越来越大,渗着黏稠的暗色液体,如同一条条剥了皮的猩红蛇身从血管里流淌而出,蠕行至她脸前,扣住脖颈,肩膀。 “现在,还会坦然地说出不会怪我这种话吗?是我亲手把你送入黑暗,是我” “吭——” 话语停滞,整个身躯猛地颤动摇晃,睫毛溅上血珠,唐寻春眨着眼,慢半拍地低下头。 在他的锁骨下方,靠近心脏处,有一个鲜红潮湿的血洞,从背面贯穿他胸口的爪牙上勾着淋漓碎肉,红艳的血液喷涌,浸染苍白瘦弱的肌肉,血沫掉落在地汇聚成一滩血泊。 “哒,哒,哒” 沉闷的敲击声自身后响起。 满身浴血的少年从暗处走来,单手拖着根长棍,顶端摩擦地面发出拖拽的撞击,蜿蜒一路的血迹仿若他脚下揉碎的花海。 严地套着深色的宽大斗篷,窥不见一丝外露的肌肤,领口高束遮住下颚口鼻,只露出帽檐下的一双眼,额前的碎发凌乱,好似有什么泅在眼角,又混了灰尘刺进眼睑,灰扑扑得看不清。 待他走近了,才见他藏在斗篷下的后背高高凸起,像是背了个人。 几条粗硬的触手从他背后延伸出来,狂舞蠕动的蛇头,与那条攻击唐寻春的爪牙色泽形态极其相似,赫然出自一体。 唐寻春捂住半边骷髅白骨,身形摇摇欲坠,张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当他对上知安黑白分明,干净得捞不出半分情绪的眼眸,这一刻痛感格外明显,嘴里尝到咸津津的味道,他伸手去摸,满手的湿润分不清是血还是泪水,仿佛在这一秒,冲走了所有的执拗与不甘,空荡荡只剩迷茫。 他睁着逐渐失焦的眼睛,面对知安平静如水,近乎寡白的面庞,眼睫颤了颤,手指无力地抬起,慢慢替她整理弄散的衣领,再从濡满血液的衣兜掏出几颗血淋淋的糖果举到她眼前,“对不起,我没找到以前的那种牌子。” “生日快乐,糖糖。” 他是虚伪贪婪的暴徒,于泠泠冬夜撬开别人屋前的江雪,将那野花摔入遍野泥泞。 他想他的身体长出树枝和鸟巢,成为倦鸟的一方栖息之地。 愿得到她的宽恕,愿,她不知,这是一场荒诞漫长的梦。 第162章 【荆棘玫瑰】请宽恕我 知安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叫醒的。 她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梦魇挥之不去,屋里那扇合不上的窗户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外面飘着细雨,又冷又暗,风中摇曳的瘦枝犹如枯瘪干尸,树梢上的鸦巢七零八散,泥土灰尘似乎都飞了起来,夏日蝉鸣声声不息。 透过那一条窗缝,浓重的黑腐朽又晦暗,仿佛能将人吞噬。远处的声音时断时续,哀泣嘶鸣哭喊,像受惊的鱼群在狂涛骇浪中奔逃挣扎。 唯独这间屋子静得古怪,角落歪倒的花瓶边躺着枯萎干硬的玫瑰,蜷涩的花瓣洒落一地,如同一块块破裂的月亮碎片,变成冰冷漆黑的岩石,整个空间被衬托出一抹行将就木的腐烂颓靡。 知安撑着床面慢慢坐起来,环望四周,家具摆放位置与先前不一致,大小面积也不同,这是一处陌生的房间,却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一股不属于这里的冷淡香气,那气味极淡,不仔细闻无法察觉,淡到仿若只是弥留般残存在她身边。 起身时,手边忽然碰到一张单薄的纸,似是有人刻意留在这儿等她醒来后发现。 知安拿着纸摸向墙壁想打开灯看清上面的字迹,“啪嗒”,一声清脆声过后,头顶的灯却没亮起来,她下床走到其他开关处摁了几次,灯管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她像被困在幽黑寂静的山谷,又似一只灰色玻璃缸里的鱼。 站在原地,四周不知何时彻底安静下来,连一丝风声都未传入耳。 夜晚的基地从没像现在这般死寂过,以往到处是值守的哨兵,常亮的探照灯,还有机器运作的嗡鸣。 知安往窗边走去,借着一缕朦胧月色看清纸上的字,笔墨寥寥,整体端秀如水,而末端笔锋张扬——“选择权在你”。 明明只是一张再简单不过的纸,却仿佛用了最贵的信纸,以最郑重虔诚的姿势盖上邮戳,贴上最美丽的风景邮票,寄出一封没有收信者和地址的信。 可这封信并没有在这个纷乱的世界背景沦为孤魂野鬼。 熟悉又陌生的字迹,来自另一个她。 是就此放手离开,还是孤注一掷走向未知的湮灭。 斑驳的记忆在那晚苍茫冷月下戛然而止,这具身体像是沉睡至今再未苏醒,或她被单方面切断了连接。无端消逝的时间成了不为人知的过往埋入遍满藤蔓的沼泽。 月色被深云遮住,天色湿蒙蒙,知安对气味很敏感,靠近了窗,一股腥潮窒闷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再钻进喉咙涌入肺部,呛得她忍不住干咳起来。 “吱嘎——”,仿若古老沉远的丧钟鸣起,又似很久无人造访过的木制地板碎出陈旧裂痕。 夜色里的动静驱赶了萦绕在她身上的苍白与孤寂,她抬起眼望向暗不见色的门口,漂亮的瞳仁乌黑透亮,犹如两块沾染林间薄雾的玻璃镜面,变得生动起来。 “阿樾?” 回应她的是一阵“咯吱咯吱”的松动响声,蚁群贴着地皮爬过,寒冷的阴风钻过缝隙从四面八方袭来,墙面被吹得大片脱落,背后露出密密麻麻的青黑色霉点,细看若小蛇蠕动,隐约透一点幽绿和赤红,像凝固的血块。 紧接着屋内某处有白光亮了几下,伴随振动提示。 是基地用来联络哨兵方便下达命令的信号机。 “因检测到多地出现重度污染区域造成电路瘫痪。所有人,请立即到c场地集合。” “收到信息的人员务必在十分钟内集合清点完毕。” 这场灰色寂夜成了任凭飞沙走石横行无忌和不知名生物嘶鸣爬行蠕动的场所。 而逆行者无畏。 总基地实验室位于地下,保密性极佳,与外界隔绝,金属玻璃构造的走廊围成密闭环形,将整个空间划分为三层。四周堆放各种数据终端和能源设备,怪异的几何造型仿若衍生于神秘的外星文化寄生在此。 几道人影聚在显示仪器前,里面播放着一条清晰无声的录像,只见数具浑身赤裸的青年被绑在实验台上,浑浊的眼珠像濒死的金鱼眼一样突出,下颚固定特质止咬器,青紫筋脉在紧绷的皮肤下重重凸起,似乎随时都要像鼓胀薄透的皮球崩裂开来。 表面皮肤溶解、脱落,鲜红的内脏黏湿温热,像一团畸形蠕动的软体物种。 进度条即将放至末尾,气氛愈发凝滞,那些人,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在最后一刻突然齐齐朝摄像头转过来,角度完全不是人类颈椎能做到的,但他们就像被拧了发条的人偶,肿胀异突的眼珠直直盯着这个摄像头——仿佛在透过它看向所有人,所有正在看着他们的人,超越维度,时间的凝视让那观看视频的几人顿觉寒意漫骨。 “砰!!!” 屏幕前炸开一团团腐烂血块,血浆糊满摄像头再也瞧不真切,满世界的猩红宛若一双双血眼,刺啦刺啦的黑白雪花占据整个显示屏。 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沉默几秒,随后有人取来密封保存的生物箱,放至容器内识别生物信息,屏幕翻滚一串串跳动的检测数据,最终汇聚成一个立体的全息影像。 那人的身材高瘦颀长,紧身作战服下的肌肉流畅劲健,锁骨、腕骨、手肘和脚踝都分外突出,潜藏了一股如冷血动物般骇人的侵略性。 他有着近乎绮丽的容貌,可脸上却是淡漠到极致的神情,眉眼冷冽得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不带感情色彩的目光似乎隔着冰冷的屏幕落在每个人脸上,高高在上地俯瞰蝼蚁尘埃,那张淡冷薄红的唇张合间决定生死,令暗处窥探的人自惭形秽,生不出亵渎之心。 往下是几行标粗放大的红字—— 【档案:dt0001号 生命体征:正常 污染指数:5 实验状态:待开启 解决方案:基因改造、肌脑隔离、分解生物链、异体融合】 人群围作一团窃窃私语,手里不停记录修改,不多时,有几道夹杂着质疑反驳的声音逐渐大起来,胸膛随情绪剧烈起伏,脸色涨红,言词激动唾沫横飞。 “不行!他是我们军队最强大的武器,怎么能如此草率地开启实验计划?!” “现在外面太平了,污染源在不断减少。你看这都几个月过去也无事发生,群众没发现任何端倪,先前的暴动都压下来,他们现在很安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天时地利人和,既然如此,因污染源耽搁太久的终极实验是该提上日程了。” “是啊,等他再继续成长就会脱离我们的控制。如果失控,到那时可成了个巨大的隐患,对人民、社会、军队联盟还有国际来说就是灾难。可惜他身边没出现过适配的向导,不然还能从他的向导那边切入,通过脑领域提取信息素,基因链” “虫族被遗忘在遥远的年代,这个世界平寂太久,人们碌碌无为而我们在研究领域原地踏步,始终迈不出跨越世纪的步伐。各位不想见证新物种的诞生,开启新篇章吗?” “可虫族象征饥饿与掠夺,没有情感枢纽,本质就是个残忍的外星物种,一旦出错,我们的领土就会被攻占” “不,我说了,我要的不单单是古老的旧物种。我要一个,完全由我创造出来的,又超越人类维度的物种,这是新文明的开端,是旧时代的荣耀!我要成为他的” “造神主吗?” “对,造神主!不,我才是那个唯一的神,我是造物主,造物主” 那人不悦地去寻那道打断他发言的声音出处,在看清不知何时立在后方的人影时,话音戛然而止,随机勃然大怒,面色铁青,语气尖锐道:“你是谁?谁放你进来的?!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非内部人员不准进入!”。 年轻漂亮的哨兵站在白炽灯光下显得如雪般滢滢似玉,让人不得不侧目注视,她半抬着长睫,眼尾微微上挑,露出漆黑的瞳孔,神情称得上冷漠,渗出不符合乖巧长相的晦暗深邃。 直到视线落在圆台中央的全息影像上时才微微舒展开眉眼,“我只是想找个人。” “看来他不在这里。” “谁让你来这找人的?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只有虹膜解锁才能进入内部,你” 从门口地面缓缓蔓延开来的蜿蜒血河映入众人眼底,他们惊愕地后退,摁压传示器试图呼叫外面值守的人员,却在下一秒眼睁睁看着那人将一个小机器扔到地,屏幕在鞋底碾压下碎裂成块。 知安抬眸,嘲弄地笑了笑,乌色瞳孔蒙上暗红的雾霾,“对啊,我怎么进来的。” “你这个小兔崽子” 有几人怒气汹涌地上前,只是还没靠近,在边缘就被锋冷的刀刃剖开胸膛穿裂肉体,搅碎灵魂的疼痛让人瞪大双眼,眼神涣散只剩惊恐,惨叫着跪在地上,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一时间各种崩溃绝望的尖叫响遍实验室,血流成河,将锃亮的地面染红。 赤红血珠迸溅,流转半空,穿过那道修长俊美的影像,冷峻美丽的面容恍若晕染艳丽的红,呈现出一种古怪诡美的割裂感。 细薄的刀吸饱了血液,从温热的尸身钻出,堆叠在一起绽放出妖冶芬芳的玫瑰,如一片片形状锋利的血色花瓣。 鞋底被流淌的鲜血浸湿,知安抹去溅落在眼角殷红的血滴,往前走了几步。 “砰!” 一颗滚烫的子弹猝不及防嵌入离她一寸距离的地砖,特质的弹片把砖面打得四分五裂,再如流星一般坠落划过她的手背,细腻的皮肤起先亳无破损,然后破开一小道口子,血珠止不住地滚落。 知安垂下眸,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伤口,鲜红攀上指尖,她没有回头,而是偏头看向身侧的墙面。 半透明材质的墙犹如一块模糊的镜子,映出数不清的尸骨血肉和唐寻春含笑的脸庞,他穿着蓬松雪白的碎花长裙,腰肢束得极细,又戴着长至腰间的黑假发,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远远看去像个纯真而脆弱的少女。 “啪嗒”,他将枪支扔下,提着裙摆朝她缓步走来。 那细瘦的手腕布满青紫经络,顺着手臂蜿蜒至上,被一块块淤黑覆盖,肿胀骇人。 似是注意到知安的目光,唐寻春反倒不遮掩,大大方方地展露起自己的身体,可那神情偏又阴郁,狰狞,仿佛从血海中爬出的骷髅人,潮湿腐烂的内脏成为罪恶养料,眼神冷鸷癫狂。 “又要去找他吗?” “无论多少次,你都不会选择回头。哪怕结局是死亡。明明最怕鲜血,现在能毫不犹豫地杀死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对吗?” 右侧身躯的血肉骨骼开始大片脱落,顷刻间暴露半边森白骨架,唐寻春的脸庞也似被高温融化,血液潺潺流出,褪去一半属于人类的面皮,空落落的眼眶、颧骨和下颚骨挂着稀碎血块。 室内泛滥的血气他闻不到,如同埋伏在躯壳里的死亡,骨骼经脉在分秒消逝间生锈,把坍塌破裂的血管碾得吱吱作响。 这是一个缓慢又鲜明的过程,但他触摸到了凌空感,魂与肉分离,世界变成巨大的弧。 如果时空是圆形,如果他再跑得快些,就能和遗失在时间洪流里的标记点相遇,可那时的他已无法保持完整的样貌,只余枯骨残骸再见故人。当他醒悟过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刻舟求剑。 他们不在一个地方,他们相距甚远,他撕开那条裂缝跌入循环,追赶眼前的她。 真实的唐寻春早已在一周目进行时消亡,湮灭于一场荒诞疯狂的精神力爆炸。他看见了站在爆炸中心的人,是他缀在生命尽头的一道虹,是他日夜酝酿,不为人知的情愫,是困住他的枷锁。 她竟妄想自我抹杀也要唤醒那个人。 压碎他的不是永恒的虚无,而是他亲自圈入怀的深渊。 但她的人格并非他想象的那般脆弱,世界再度重启,二周目,三周目,四周目无一例外,他被困在无法触摸任何人的维度空间见证她一次又一次地飞蛾扑火。 最后,她终于真正消失了,笑着奔向罪恶的沼泽,被荧蓝光芒吞噬,化作漫舞飞蝶,成为那人的一部分。 世界崩塌,刺目白光以不可抵挡的态势燃烧虚拟副本,即将消散的灵魂坠落在具象世界,暗蓝乌沉的天空像发了霉的面包,高高低低的屋顶连成一片幽黄出现在他面前。 他仰面平躺在空无一人的石子路,手里攥着半块硬邦邦,踩出个黑色脚印的馒头,细密小雨滴落在他脸上,嘴里是苦涩的血味,心脏仿佛刚学会跳动,每一下都跳得胸膛剧痛。 这是什么地方? 搜刮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女人尖锐的嘶吼哭喊,老旧建筑的落灰,飘在空气中的呛鼻烟火,那是好多年前为了个馒头被拖拽到铁路磨得头破血流,皮肉溃烂,连姓名都没有的小孩。 他是一无所有的烂人。 眼里的世界颠倒过来,唐寻春在世界之外见到了真相。 自以为苟活于世的流浪原来早就是南柯一梦,卷入而不自知,他与她的相遇是上天悲悯的馈赠。 当再度站在梦中人眼前,唐寻春见到她仍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义无反顾地朝灭亡走去。 他知道的,她只是想带那个人走。 可他也不过是想带她离开而已,他分不清自己是从未来穿梭到过去还是窥得了未来,那都不重要了。 “跟我走。” 唐寻春轻声道,嗓音因压抑到极致而隐隐颤抖,将未来消亡的世界简而告之,他睁着半只空洞无光的眼,细细描摹知安的模样,伸出完好的一只手摊开放到她面前,“他已经消失了。跟我走,好吗?”。 “糖糖。” 下一瞬,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但知安的话又让他全身的血液涌入冰冷深渊,他踩着潮汐始终抵达不了遥远的彼岸。 “就到这里。” “剩下的路,我来走就好。”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捧吹散的蒲公英。 唐寻春用力抓紧她的手腕,她也不挣扎,只是抬眼静静地凝视,“我没有怪过你。” “你骗我,你总是骗我,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是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吗?” 他攥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脸庞,一半是雌雄莫辨的容颜,另一侧是恐怖森冷的骷髅骨,黑发衬着他苍白的脖颈,仿若衰败凋零的杏花,花不像花样,人不像人样。 “我送你的珍珠也不见了,为什么不愿意好好戴在身上?你厌弃我,所以要把我的东西都丢掉,丢到没人看见的角落里” 唐寻春蓦地攥住指骨,停顿两秒,眼神逐渐变得狂热错乱,似哭非哭道:“你想起来了,想起我了对不对?你是我的糖糖,我们在福利院生活了十年,一起长大,如果不是那场因为大火,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不,当初你是要丢下我去新家庭的,我听到院长说林女士第二天会带你走,那晚你收下她买的碎花裙就是为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去新家还记得吗?” “我剪坏那条裙子,捡起角落没被踩灭的烟头烫了几个洞,最后烧了它。当时你已经不太爱哭了,可你为了一条外人送的裙子同我置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在你跑开的时候拉住你。后来我在火海里等了好久,你都没回头。真正清醒过来时是在海岛上的实验室,在那之前我已经经历过好几轮实验,记忆在不断刺激下慢慢复苏。我终于想起来你,也看见你了。可你把我遗忘在过去,当我看着你接近那个人,偷偷相处,无论在什么时候你总会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你再次看见我的时候,哈,居然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是啊,我是个被烧毁容的怪物,让你觉得恶心。糖糖从小就喜欢美好的东西” “可是我嫉妒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坐在那里都能如此简单地得到你的喜欢。本来我还能忍受,只要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但后来,他想带你走,你要跟着他彻底离开我的视线,你又要丢下我一个人,把我扔在深渊我想,就当个恶人。谁都不要解脱。” 随着他情绪的激烈起伏,另一半脸的裂隙也越来越大,渗着黏稠的暗色液体,如同一条条剥了皮的猩红蛇身从血管里流淌而出,蠕行至她脸前,扣住脖颈,肩膀。 “现在,还会坦然地说出不会怪我这种话吗?是我亲手把你送入黑暗,是我” “吭——” 话语停滞,整个身躯猛地颤动摇晃,睫毛溅上血珠,唐寻春眨着眼,慢半拍地低下头。 在他的锁骨下方,靠近心脏处,有一个鲜红潮湿的血洞,从背面贯穿他胸口的爪牙上勾着淋漓碎肉,红艳的血液喷涌,浸染苍白瘦弱的肌肉,血沫掉落在地汇聚成一滩血泊。 “哒,哒,哒” 沉闷的敲击声自身后响起。 满身浴血的少年从暗处走来,单手拖着根长棍,顶端摩擦地面发出拖拽的撞击,蜿蜒一路的血迹仿若他脚下揉碎的花海。 严地套着深色的宽大斗篷,窥不见一丝外露的肌肤,领口高束遮住下颚口鼻,只露出帽檐下的一双眼,额前的碎发凌乱,好似有什么泅在眼角,又混了灰尘刺进眼睑,灰扑扑得看不清。 待他走近了,才见他藏在斗篷下的后背高高凸起,像是背了个人。 几条粗硬的触手从他背后延伸出来,狂舞蠕动的蛇头,与那条攻击唐寻春的爪牙色泽形态极其相似,赫然出自一体。 唐寻春捂住半边骷髅白骨,身形摇摇欲坠,张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当他对上知安黑白分明,干净得捞不出半分情绪的眼眸,这一刻痛感格外明显,嘴里尝到咸津津的味道,他伸手去摸,满手的湿润分不清是血还是泪水,仿佛在这一秒,冲走了所有的执拗与不甘,空荡荡只剩迷茫。 他睁着逐渐失焦的眼睛,面对知安平静如水,近乎寡白的面庞,眼睫颤了颤,手指无力地抬起,慢慢替她整理弄散的衣领,再从濡满血液的衣兜掏出几颗血淋淋的糖果举到她眼前,“对不起,我没找到以前的那种牌子。” “生日快乐,糖糖。” 他是虚伪贪婪的暴徒,于泠泠冬夜撬开别人屋前的江雪,将那野花摔入遍野泥泞。 他想他的身体长出树枝和鸟巢,成为倦鸟的一方栖息之地。 愿得到她的宽恕,愿,她不知,这是一场荒诞漫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