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不良人》 第1章 楔子·修罗之死 “修罗子死了!全城门禁取消!” 狂风暴雨之夜刚刚结束,天一亮,阳光就迫不及待的透过云层落在大地。 或许是昨晚那一战太过惊世骇俗,太多双眼睛曾经目睹那一道如魔神般的身影掠过长空。 他那如闪电,如雷霆,浑身燃烧着漆黑烈焰的形象深入人心,影响的风波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巨大。 短短半日时光,这个消息便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大虞都城。 一时之间,无论是底层的贩夫走卒,还是远离尘嚣的豪门贵胄,即便宫中已经明令禁止讨论此事,但依然还是忍不住在背地里议论纷纷。 “修罗子死了?谁能杀他?他可是修罗死神投入人间的亲子,天生不凡!” “你还真当他是修罗之子啊?且不说佛城那话是否准确,既然落入了人间,自然就没有杀不死的道理。” “大快人心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不是嘛,咱们大虞什么时候下过像昨天那么大的雨,打过那么响的雷?我昨晚探出脑袋看窗户外,那一闪而过的雷都快占据大半个天空了,恐怕真的是天怒人怨,降祸于此啊。” “我就说不良人是不祥诡异之所?总司不好好的从老百姓中选人手,偏偏剑走偏锋,主动吸纳那群大奸大恶的重犯入内。这下好了,让修罗子这样的人物混了进去,恩将仇报,酿成大祸!” “听说了吗?昨晚我邻居那杀猪佬,害怕自家猪受惊吓死,冒着大雨去猪圈安抚,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修罗子穿着符甲横纵天地间,上百道身影追随着他。” “什么?这等不祥之人,竟然还会有人主动追随?” “这你就不懂了,那哪里是人啊……放眼望去,个个皮肤惨白,两只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瞳仁!” “啊!难不成是鬼兵鬼将?!” “嘘!嘘!喊这么大声,你脑袋不想要啦?!” “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修罗子一朝失控,竟然会冲着皇宫下手啊?据说朱雀门那边已经封锁了,上百名士兵提着水桶刷了一个晚上的血迹,现在还没清理干净。” “还能为什么?这种能够被关入大牢中的人渣,向来是不懂得什么叫‘知恩图报’的,要不是有强者及时出手,镇压了他,恐怕真的会威胁到那些深宫中的贵人。” “别提这等晦气的人物了,听说公告栏那边的消息了吗?此番平乱,路副司居功甚伟,不日便要回国了!” “是吗?太好了,我们虞国果然还是要多几位像路副司这样的人物才行……” ………… ………… 月亮隐入浓厚的云中,瓢泼的大雨如同一曲恢弘的交响乐,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显得有些落寞。 高大的月桂树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珠,簇拥着一座废弃的寺庙。 里面笑面如花的金身佛像无人维护,头头脚脚露出许多斑驳的铜锈。 空气很冷,残存着雨后的湿凉,佛身藏身于阴影当中,死寂而又平静的俯瞰着被固定在玄钢大床上的少年。 他的皮肤是那么的苍白,因为浑身上下密布着上百道狰狞的伤口。 这样凄厉的惨状,若换做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类身上,恐怕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但他还活着。 黑暗中,有一位戴着鬼面具的男人走出,前方推着的小车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悦耳如铃铛。 脖子也被固定住的少年艰难的抬起被血压着的眼皮,往小车看了一眼,那上面摆放着一盘盘玉质的,经过消毒工序的手术工具。 想来,要不了几分钟,那看似轻巧,但却锋锐无比的手术刀便会割开他的皮肉。 鬼面男人似乎注意到了少年的眼神,语气带着歉意的说道:“路……不,在这里,我应该称您为‘修罗子’。” “很抱歉要用这副面孔来为您开刀,但您也知道的,您制造的风波太大了,因您而死的人超过一千之数,其中的皇公贵胄也不在少数,若我露面的话,可能刚走出这寺庙,就会人首分离。” 这一句话若是扔出去,那可是会掀起轩然大波的。 因为恐怕任谁都想不到,一个如此清秀苍白的少年,竟然会是京都人人口中十恶不赦,长有三头六臂的修罗子。 他这是在接受审判? 少年开口了,声音很沙哑,很疲惫:“在洛阳城辗转反侧,你们不敢杀我,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就像真正的修罗一样,杀光你们。” 一位看起来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少年,扬言要杀光所有。 这里本该出现笑声,但鬼面男子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四肢都在发寒,惊惧十足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害怕了,他颤抖着,因为他知道这个少年如果卸去了身上的禁锢,哪怕不需要那沉重的甲胄,也能够轻而易举的捏碎自己的喉咙…… 对于绵羊来说,即便狮子被拔去了爪牙和利齿,也依然拥有致命的威慑。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突然有道尖毒的声音响起。 “有本太子在这里为你撑腰,怕他作甚!武夫最忌气血亏空,等你抽干了他的骨髓,本宫就不信他的境界还能保持!” 一语惊醒梦中人,鬼面男子一下就从恐惧中清醒了过来。 少年面无表情的望向声音的来源。 原来在这座废弃的寺庙里,不只是摆着一张铁床,隔壁的那张铁床之上,还躺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年。 他苍白而又瘦弱,裸露在外的皮肤可以看见有清晰的瘀斑凝结,仿佛要往外渗出血来,但神情却格外毒戾,如同一条蟒蛇般贪婪的盯着少年。 他是当朝之太子,身边还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 她用手轻轻的抚着儿子苍白的额头,眼神心疼无比,柔声道:“玄朗,不要动怒,先睡一觉,睡一觉,所有的病痛,都将离你远去。” 她将一块浸湿了的白布蒙在少年的口鼻上 短短三个呼吸,太子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在一双眼睛合紧的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迎来的崭新天地。 到那时候…… “我会是全天下的帝王……” 贵妇缓缓放下怀中的儿子,一步一步走向路寒,优雅而又知性,像是一只华贵的黑猫。 她轻取下头顶的细若玉针般的发簪,于是满头青丝如瀑般轰然垂落。 “认得此物吗?”贵妇将那玉簪递送到少年的眼前,工艺精美,琉璃剔透,通体泛紫,深处却隐隐氤氲着一团猩红之色,有符文沉浮着。 少年面无表情,心却忍不住的在下沉。 他好似掉入了寒潭,通体发凉。 贵妇笑了:“看来你认出来了。” “等这锁灵针打入你体内,你就可以平安的活下去了……”贵妇如蛇般握着玉簪伏低身子。 尖锐的剧痛感自左胸升起,没有一滴血流出。 少年看着玉簪一点一点地没入自己的胸口。 他的一身修为如同遭到了冻结一般飞速平息,平静,平凡,最后落入平庸。 窗外有雷霆闪烁,地面上拖拽出魔鬼的影子,佛像斑驳,屋内满是刺骨的寒,尖啸的风声听起来就像是群魔乱舞,好似万鬼在庆祝着修罗的陨落! 贵妇的脸上终于升起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无殃,别恨我们,毕竟那可是你的亲哥哥啊,他得病了,你身为弟弟,帮一下哥哥不是顺手为之吗?” “你只是失去了一点骨髓而已,等将来他登基称帝,你可就是皇帝的弟弟了……” 第2章 崇州,路遥 雨在咆哮,于是厉鬼醒来。 ——题记。 虞国,崇州。 遥远的东方才刚升起了一抹朦胧的鱼肚白,一位苍白清瘦的少年推开房门走出。 少年生了一副很好看的皮囊,清秀隽永,像是水墨画中清新的竹子,脸型流畅,五官端正,鼻梁上若有若无的痣更是为其添加了一分鹤立鸡群的辨识度。 只可惜,这么一位本该仙气飘飘的公子,却长了一头灰白的头发,少年早衰,病恹恹的,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背过去。 他提着一只满当当的水桶走进了马厩,只有靠近过这种地方的人才知道,那些日日夜夜都要经过驯养的马匹的气味有多么浓烈,然而他却连眉头皱都没皱一下,便开始清理。 活还没完成,没过一会便有人陆陆续续从房子中走出。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男人,当他们看到那道在马厩中忙碌的身影的时候,眼中皆有讥诮的神色浮现。 “哟,这不是我们身娇体弱的路大少爷嘛,怎么在刷马槽啊?这是您该干的活吗?”一个男人赤裸着精壮黝黑的上身,五官粗犷,浓眉大眼,站在门口遥遥地看着马厩里面路遥的背影。 他叫郑杭,是人群中修为首屈一指的强者,足有六品。 作为一名刀尖染血,直接及间接害死的性命超过百条的凶人,在上级不在的时候,他一向是这里的老大,所有人都敬畏他,谄媚他。 在这里,想欺负谁,怎么欺负,都由他自己说了算。 按道理来说,这么一位十恶不赦的罪犯,绝对不可能在城内这般肆无忌惮才是,毕竟崇州距离战场非常近,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起难以想象的风波。 只是唯独在这里,唯独在这个院子里,他是无需担心的。 因为这片院落是不良人设于崇州的分部,换句话来说,能在这里居住的,没有例外,全是不良人。 从吸纳了这么一位凶人加入,便可以看出“不良人”并非是什么神圣的地方。 不过“不良人”非但不是神圣之地,而且还是个人人唾弃,恨不得剥皮抽骨的组织。 作为一个神秘而又不祥的组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拥有着可以止婴啼哭,让百官闻风丧胆的威名,乃是只效忠于虞帝的特务机构,其起源甚至可以追溯到百年前大虞建国之初。 根据史书记载,那时的中原大陆乱成一团,剑宗、佛城、道殿,甚至就连遗世独立的书院都无法置身之外,互相倾轧,互相征伐。 战火不断,连年大旱,在饿极了的边荒,甚至出现了“易子相食”的恶事。 但当时的统治者商帝醉心修炼,为了虚无缥缈的“飞升”简直是疯了魔,不仅对天下不管不顾,甚至还加征税收,梦想着集天下之力,炼制仙丹。 此举终于引来了恶果,各地起义不断,短短一年间,整个商朝便分裂出了十几块版图。 当时的虞高祖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鱼贩,但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伯乐之后,顿时如同坐上了鲲鹏一般,扶摇直上九万里。 短短十五年的光阴,两人便齐心合力,率兵打穿了商朝的国门。 而那位商帝,自知回天乏力,便将自己的爱妃统统关进了养心殿中,一把火点燃,最后面对着冲入宫中的三十万大军,拔剑自刎。 至此,大商江山宣告破碎,鱼贩称帝,建立“大虞王朝”,更新换代,号“高祖”。 至于一直追随着虞高祖的那位拥有着从龙之功的伯乐陈知玄,却拒绝了对方封官赐爵的请求,要求隐退……这一点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当时的虞高祖虽然成功完成了这千秋霸业,当时的中原依旧存在着商帝遗留下来的巨大问题。 再加上各大势力的虎视眈眈,或是趁机抢掠,或是趁机传道…… 正所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若是无法稳固局面,出不了几年,虞国便会像那夜间绽放的昙花般稍纵即逝。 因此,虞高祖只能三顾茅庐,让陈知玄为了黎民百姓出山,并让其创办了一个特务机构,试图稳住江山局面。 不过才刚走出第一步,这处特务机构便面临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时值战后,王朝羸弱,人才稀缺,满朝文武都凑不齐,空有抱负,但却只有光杆司令,能用之人寥寥无几。 这怎么办? 陈知玄思索过后,实施了一个震惊天下的决定。 战后缺人是?那就从战俘、监牢中挑选人才,只要审查合格,为我所用,给予他们第二次人生的机会! 其中,重蹈覆辙者,杀!背信弃义者,杀!成事不足者,杀! 依这三条铁律,人头滚滚之下,这座特务机构竟然还真的奇迹般运转了起来,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能量,慢慢地,隐隐地,倒还真的稳定住了摇摇欲坠的大虞王朝。 传说这座机构起初并不叫做“不良人”,但因为四海八荒堵不住的悠悠之口,诟病之声…… 毕竟用的都是铃铛入狱,犯下重罪的囚犯,无论从道德还是法律来看,都表现得过于“无所不用其极”了。 但那陈知玄也真的具有魄力,听闻之后,只是笑了两声,便大笔一挥,直接改了名字。 至此,“大虞不良人”之名响彻天下。 到了今天,虞国休养生息过了百年,不良人自然无需像当初那般无所不用其极,从监狱中疯狂捞人为我所用,导致九成以上的成员都是罪犯。 不过这项传统依然保留了下来,郑杭便是因此捡回一条命的代表。 “我说路遥,你为什么非得赖在咱们不良人呢?就你这连八品都打不过的七品,每天不是刷茅厕就是刷马厩的,我要是你,早就找根柱子撞死了。”郑杭讥讽出声。 他与路遥之间其实没有恩怨,但他就是很讨厌路遥,恨不得把他那张脸皮都剥下来。 因为…… “郑杭,你想死不成?!” 在一群男人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位女人的声音,这自然是不可思议的,更别说那位姑娘还很漂亮,哪怕留着一头短发也依旧利落英气了。 一道修长的身影面若寒霜从外走进。 第3章 应疏华 她叫应疏华,是不良人中少有的女子。 “哟,男人婆又来保护娘娘腔了。应疏华你要是真心疼路遥,你怎么不进去跟他一起洗呢?”郑杭冷声讥讽,小弟自然跟在旁边以猥琐的笑声附和。 应疏华当即就怒了,只是才刚想冲上去,一只手就突然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路遥缓缓摇了摇头:“没必要。” 他其实很清楚郑杭为什么会针对自己。 一方面,是自己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其恭维讨好,俯首称臣。 出现了这么一位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的角色,颐指气使,高高在上惯了的郑杭自然是不高兴的。 而另一方面,则要牵扯到一段往事了。 崇州的不良人众所周知,路遥是从洛阳京都的总部调配过来的人员。 按道理来说,拥有如此深厚的背景,而且见惯了京都灯红酒绿的路遥,对于偏远穷苦,接近战乱地带的崇州不良人,应该是高不可攀的权贵人物才是。 但路遥并非是来崇州做什么司马,亦或者参军的。 他出身于京都,来了崇州这么一个小小的地界,依然还是最底层的“白玄”不良人。 这不摆明了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被贬斥到了这偏远地带吗? 因此,路遥的调令才刚发到崇州,人还没到呢,就先一步的成为了人们话题的中心,议论纷纷。 无数人都在好奇这个得罪了权贵的京都子弟,到底拥有什么本事,犯了什么大祸,落得个如此下场。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没有人想到这个被贬斥的家伙年轻得不成样子。 除了那一头染上了霜色的头发,看起来一点也不异常。 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少年,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估计是被冷眼排挤了! 人们这样猜测,主动靠近路遥,想要探出什么口风,但无一例外的,都被其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给逼退了。 “切,不就是一个没落户嘛!傲什么呢?小小七品武夫,也不知道怎么进入总部的!” 不良人内部三教九流,魑魅魍魉,牛鬼蛇神,五毒俱全,流言蜚语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但却似乎根本影响不到这个少年。 人们看着他遗世独立的自己生活。 起初,还暗戳戳的想着,能从某些事情中觉察出他身上的不同凡响之处。 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桩桩件件的显露,无一不在表现——他就是这么平庸!甚至在七品武夫中,实力都属于末流! 他那一头白发便是最好的证据。 武道修士,最忌讳也最害怕的,就是状态下滑,迈入暮年。 而路遥看起来不过才二十多岁,就已经生出了满头的白发,未老先衰,外强中干! 光是此也就罢了,毕竟路遥虽废,但没有主动惹到郑杭,一般人也不会闲的没事每天主动寻他麻烦。 可问题是…… 路遥不着痕迹的看了应疏华一眼。 记得当初,在她刚加入不良人的时候,还不是眼前短发的样子,一头长发,精灵跳脱,体内像是拥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力。 这么一位可人儿,放在不良人这个男人窝里,自然是如太阳般扎眼又明亮的,不知道多少人与其初一见面就喜欢上了她。 郑杭血气方刚,自命不凡,自认为与其门当户对,相得益彰,短短几次接触后,更是确定了内心的想法,理所应当的展开了疯狂的追求。 不得不说,那一段时间,是路遥最安静,最舒适的日子。 一脚踩入爱情旋涡中的郑杭根本没有闲工夫搭理路遥,一门心思就想着怎么讨好应疏华,将这朵不良人中最漂亮的花儿摘下,收入房中。 可惜啊,这朵漂亮的花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的简单。 尽管郑杭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表明心意,应疏华依旧不为所动,微笑着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 故事到这里的时候,如果能够顺利画下句号的话,那大不了就是一个郎有情,妾无意的故事。 但问题是,应疏华竟然突然搬到了路遥所在的别院,而且还剪掉了郑杭最喜欢的那头长发,变成了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 一向视为眼中钉的存在抢走了自己心心念念,苦追无果的女孩。 而且看样子还是女孩主动贴过去的。 郑杭这下是彻底和路遥杠上了,凡是碰到,即便知道路遥不会给出反应,那也必然是要口头羞辱几句的。 “为什么没必要?”应疏华愤懑不已,胸口像是憋着一股气,真的快爆发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路遥最后看了应疏华一眼,轻声道:“时候还没到。” 面对郑杭的折辱,他从来是不会生气动怒的,就像是一台机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两人在郑杭的面前堂而皇之的说悄悄话,这一幕把他气得肝都要炸了,就在其准备发作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从外走进,硬生生逼得他咽下了这股怒气。 院落里反反复复响起不良人低头行礼问好的声音,即便是郑杭也不能例外。 “孙参军。” 男人粗眉大眼,皮肤铜黄,身材高大,名叫孙则韬,而立过五年,乃是崇州的司法参军,目光锐利如鹰,抬眼看来,仿佛能够将你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能看穿,是崇州明面上有数的强者之一,乃是五品悟道境级别的武夫。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司法参军的头上虽然还有一位崇州司马坐镇。 但那种级别的官员是没有功夫管理大大小小上百位不良人的,所以在司马没有命令下达的时候,孙则韬便是所有不良人的头。 他扫视了场上众人一眼,着重看了一眼路寒和郑杭,但却没有表态,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孙则韬道:“从今日起,不良人接管崇州城防,无论进出,都需要官府盖章的文书,听明白了吗?” 队伍最后的路遥缓缓抬起了头。 不良人能力上要比寻常军人强上一截,纪律倒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听这话顿时出现了骚动。 “敢问参军,这是要封城吗?”有人壮着胆子询问。 虽然好像没有完全禁止出入,但好像也差不多了。 他得到的是一记冰冷的眼神。 “这是你们该问的吗?”孙则韬道:“现在,我喊到名字的,都带上自己的人手,听我安排,去各个城门示令接管,李固,莫云天……” 任务很要紧的样子,孙则韬不加解释便安排起了工作,凡是喊到名字的,都是能力不错的不良人。 但直到名字点完,仍然还有一人被剔除在外。 应疏华焦急的说:“我六品了,我也可以去。” 孙则韬目光投来,平静说道:“你们俩就不用去了,留在院子里,若是灾变仪有异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第4章 离城 堆满了各类文书的办公厅,应疏华像只鸵鸟一样在里面来回愤怒的踱步,口中还在骂骂咧咧。 “这个孙则韬,头大心眼小,天天就知道针对我们,看个城门都不让我们去,他很牛吗?能不能放下他的身段?!” 路遥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的模样,捧着一沓案卷看得津津有味。 应疏华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木架旁,那上面搁置着一座精美精密的铜器,四条蟠龙口含龙珠盘绕在上面,各居一角,纤尘不染。 此物看上去没什么神异的样子,但这就是孙则韬要他们二人注意的“灾变仪”。 别看它小小的一个,实际上是只有洛阳的不良人才能产出的灵物,能够无比精确地感知到一定范围内天地间的“业障之力”。 而业障之力通俗的来说,就是民怨,一旦民怨超出了正常的范畴,那就意味着某个地方一定出现了问题,这个时候便是不良人出动的时刻了。 应疏华百无聊赖的盯着灾变仪嘀咕道:“咱们崇州都安宁多少天了,怎么可能偏偏在今天……” 话音未落,灾变仪前面的铜盆里便啪的一声响起了一道脆响。 路遥的头从书卷后抬起,腰间的不良人玉牌升起一抹滚烫的高温。 “这,这,这!”应疏华瞪大了眼睛。 “黄级事件,超过百人之民怨。”路遥脸色凝重,走到灾变仪前,发现是南边的龙头吐出的珠子,这说明了是南边的方向发生了案件。 随后再看龙珠掉落的位置……底下盛放的铜盘看似普通,但其实里面设置有许多个格子,相当于刻度。 刻度越大,也就意味着距离灾变仪的距离越远。 只是一眼,路遥便大概了解了基本情况,道:“走,取上两匹夔马,这个刻度不正常,很有可能发生在城外。” “嗯?可孙参军上午刚封城……等等我!” 应疏华刚还没说完,路遥就已经走出门外。 天地玄黄,别看目前灾变仪只吐出了一颗珠子,相当于最低级的“黄级事件”。 但即便是最低级的黄级事件,也需要上百人死亡的业障之力才能触发,所以不容小觑。 幸得天气不好,这几天的崇州阴沉沉的,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下雨。 道路上行人寥寥,取得骏马后的路遥和应疏华两人可以纵情策马奔腾。 听着道路上如鞭炮般清脆的马蹄声,住房里面的百姓便知道不良人出动了。 因为只有不良人驯养的特殊马匹,鼻息才会这么的重,脚步才会这么的响,凡是全力奔跑时掠过的地方,甚至还会留下一片浓烈的膻味,好几天都散不干净。 只是为什么不良人会突然在今天出动? 而且还这般堂而皇之? 凡是听到这马蹄声的百姓没来由的出现了一阵心慌,但很快就被自己安抚了下去。 没事的,我又没犯事,只要不出家门,是不会被殃及的…… 路遥和应疏华一路疾驰,没用多久,那座高耸的城门便进入了视线。 正值午时,若换做往日,城门定然是人员密集,络绎不绝的模样,出城的,进城的都数不胜数。 但今天却是不同,一眼望去,人员寥寥,荒凉无比。 若是有经常出入城门的商贾到了这里的话,更是能够发现,看守城门的卫兵悄无声息的全员换做成了另一副面孔。 他们安静,沉稳,冷峻,肃杀……像是一群隐匿于暗影中的夜枭,纪律森严,井井有序。 他们远远便认出了路遥两人的到来,眉头一皱,当即便有人快步前去禀告。 “立即勒马,出示文书!”路遥等人还有数百里的距离,便有士兵厉喝。 路遥和应疏华立即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唐冠,七品武夫,郑杭手底下最聪明的小弟。 一想到这,路遥和应疏华在马背上对视一眼,皆是心底一沉。 两人都没有想到,城南之门竟然是由郑杭所镇守,这下糟糕了,有他在,定然会再度为难他们,不会轻易放行。 “怎么办?难不成掉头?”应疏华焦急说道。 “没时间了。”路遥脸色平淡,眸色却很冷,双腿一夹,马匹收到指令,奔腾的速度陡然加快,看那架势,竟是打算直接冲卡! “不良人出城办案,闲杂人等通通闪开,冲撞者杀无赦!”路遥断喝,底气十足,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凌厉气质,将对面的同僚们吓了一大跳。 他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真的失去了主意。 难不成应疏华和路遥两人真的有重任在身,需要出城? 只有路遥心知肚明,必须赶在郑杭出现之前离开,否则的话,犹如深陷泥潭,即便有理,最后也会遭到耽搁。 “闪开,黄级事件在城南外爆发,我二人须得立刻前往查探!” 数百米的距离,两三个呼吸眨眼便至。 在路遥的带领下,应疏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是咬着牙追随而上。 沿途的不良人不敢阻拦,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呼啸而过,只是那心里忍不住惊疑。 这还是祂们认识的那个连句话都憋不出的路遥吗? 怎么今天这般勇猛! 两人骑着骏马,如同两只利箭般冲出城门,在身后扬起帷幕般的沙尘。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之时,城墙之上风风火火的跑上了一个青年。 郑杭看着出城的两人,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在那唐冠的脸上:“谁允许你们放他们走的?!” 郑杭含怒一击,唐冠半张脸一下就红了,却不敢发怒,只好解释:“毕竟是同僚,他们还说出现了黄级事件,兄弟们也不敢真的动刀动剑啊。” “放屁!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郑杭怒发冲冠,将身旁那人的背负的弓箭抢来,呼吸法运转,搭箭拉弦,瞄准远方,所有的动作都一气呵成。 还未松手,周边天地的元气便已经如风暴般开始朝着箭尖汇去,吓得一旁众人战战兢兢。 “路遥,应疏华,立刻回城!”他没有第一时间射出,而是在警告。 然而那骑着马匹上的两人非但头也不回,反而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就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郑杭怒极,将手中的大弓砸在地上,气冲冲的走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想要吓唬一下两人回来而已。 毕竟是同僚,不良人纪律森严,没有人敢轻易动刀动剑。 第5章 幸存者 城南门之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两匹骏马如闪电般穿梭在里面。 顺着溪流一路奔跑,一个柳暗花明,两人的视线当中顿时出现了一座略显荒凉的村庄。 明明还隔着几里的距离,路遥和应疏华却明显的察觉到身下马匹焦躁不安的情绪,鼻息中喷吐的白气很重,马头乱晃,脚步凌乱,有些抗拒往前走了。 “什么情况?夔马怎么可能害怕?”应疏华惊疑不定。 不良人是个不正常的特务机构,培育出来的战马自然也是不正常的。 夔马便是不良人中最常见的,也是凶猛的一种猛兽。 它是不良人第一位总司,也就是那位创始人,为了让穿上符甲的武士也能够做到千里疾行,特意培育出来的一种品种马。 据说这种夔马的体内流淌着乌珠马和异兽夔两种截然不同的血脉,初代杂交培养出来的幼兽不仅拥有乌珠马的不羁,还继承了夔的凶残,野性难驯,甚至会以人肉为食。 今天的夔马乃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让夔的血脉一点点稀释,才逐渐投入使用。 别看这两头夔马体内的血脉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繁殖之后,已经稀薄到了一定的程度,但若是将其放在一般野马的身边,再逞凶蛮横的野马,也会在嗅闻到夔的气息瞬间四脚发软,低下头颅。 夔马向来是战场上堪称“洪水猛兽”,无往不前,无所畏惧的重器。 它不仅可以在穿戴战甲,背负武者的情况下完成强有力的冲刺,甚至生来就会玄而又玄的吞吐天地元气,怎么会出现如此焦躁不安的情绪?甚至都表现出抗拒主人指令的情况了! 在应疏华诧异不解的时候,路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夔马的脖子。 明明是如此稀疏平常的动作,可在他手中这么一做之后,那夔马的情绪还真的得到了安抚。 应疏华惊异地说:“你怎么做到的?” “你不怕,马才不会怕。”路遥道。 这句话说的应疏华心虚的低下了头。 路遥让马上前,牵起应疏华的马绳,在前方带路。 伴随着两人距离村庄越来越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夔马的情绪是紧张的。 但始终冷静的路遥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般,牢牢把握着缰绳的手似乎有某种魔力,让夔马逐渐冷静了下来。 阴森的寒风自远处吹起,扑到应疏华脸上的时候,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闻到了?”路遥轻声说道。 应疏华脸色难看,点了点头:“好重的血气,怪不得夔马不安……” 许多动物的嗅觉都比人类要更加敏锐,或许在几里地开外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先一步察觉到了成家村的情况。 越是往前,血气就越是刺鼻。 当两人正式踏入成家村的时候,即便早已在心中做好了建设,也依然被面前的一幕给震到。 “怎么会这样?!”应疏华看着那颗摆放在村口,面目全非的女人头颅,脸色大变。 成家村呈现出一副战后的地狱惨状,一点声响都没有,道路之上随处可见被劈杀分离的尸首,大量的血流聚在一起,形成浓厚的血泊。 此刻两人的心仿佛沉入了无底深渊一般,驾驭着夔马一步一步的深入成家村。 可越是深入,所见场景,就越是惨不忍睹。 有一家老小,七口之家在院子里倒成一片,饭桌上的午饭还摆放整齐的。 有年轻男女倒在一起,胸口被巨大的利器一起贯穿,满脸恐惧的。 有人首分离的幼童。 有挂在墙壁上的断手。 …… 浓重的怨气搅弄风云,让路遥和应疏华都本能的感到压抑。 这还是尸体没有腐烂,散发尸臭时的情况,不过可想而知的是,若没人处理后续,放任自流的话,整个成家村,必然会成为瘟疫的培养皿,甚至会因此而诞生什么邪物。 路遥下马,牵着夔马走到一具尚算完整的尸首面前蹲下,应疏华紧张的跟上。 “午时死的。”路遥简略的查探了一下,大概从尸体的现象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应疏华一颗心吊在嗓子眼,虽然不止一次见过尸体,但还是第一次遇见屠村的事件,很紧张,手脚都在微微颤抖,很想问问路遥是怎么做到这么平静的,甚至还能蹲下查探线索。 路遥眸光平静,将尸体伤口的衣服解开,赫然露出了一块黝黑平坦的胸膛,那里残留着一道巨大且锋锐的切口,乃是被一剑穿心而死。 “是符剑?凶手是武士?”应疏华神情凛然,愤怒而又震惊。 这种口径的切口,已经超出了寻常修士所佩剑之大小,只有符甲专用的武器可以达到。 有武士操控着符甲在成家村大肆行凶?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死于符剑之下。凶手不只一个,这些尸体的死亡时间都非常接近,他们是同一时间发动屠杀的。”路遥牵着的夔马忽然对着一处发出响鼻。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在那所剩无几的墙面下,竟然靠着一个鲜血淋漓的男人。 虽然微弱,但他的气息还残留着,在一片死气中,显得那样可贵。 还有生者! 路遥和应疏华几乎同时踩着鲜血跑去。 男人果然还活着,被鲜血打湿的乱发紧紧地贴在额头上,看见两人跑来,甚至还挤出了一抹笑容。 两人的心在一瞬间沉入谷底。 因为他们都看出来了,此刻的男人不过是风中残烛,侥幸苟活到了现在而已。 他们都不是大夫,而即便是大夫,面对他腹部那道恐怖的创口,恐怕也只能望洋兴叹,束手无策。 “没想到人见人怕,威风八面的不良人,竟然是一个比女孩还漂亮的男娃子。”男人强笑道,是真的很惊讶。 不良人绝大多数都属于暗子,明面上的角色很少,露面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够看到的。 正因如此,所以恐怕在寻常百姓的心目中,不良人最起码也要身材高大,凶神恶煞才是。 这般年轻秀气,还长着满头白发的……实在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发生了什么?”路遥蹲下身,将手放在男人的伤口上,呼吸法运转,以真气护住了对方的这一缕生机,男人的脸色顿时红润多了。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短暂的回光返照而已。 男人先是陷入了沉默,随后眼底深处浮现出绝望的恐惧,他颤抖着声音说:“是那些暂住的外乡人……他们突然穿上了武甲,对我们村民展开了屠杀!”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男人的眼中流出。 他在哭泣,他在悲痛,年过四十,是家中撑起一方天地的顶梁柱,此刻却无助至极,哭得像是一个小孩。 “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真正的鸡犬不留啊,我亲眼看见他们将剑从阿楚的嘴巴刺入,发出畜生一样的笑声!” 第6章 别走远 武甲又被称之为“符甲”,乃是武士专用之盔甲,能让他们本就强大的肉身显得更加强大。 “太造孽了,我们亲自将一群妖魔迎到了家中。”男人哭得不成样子。 他们只是一个破落贫穷的小村子,为了赚点外快,所以才将空余的房屋租给了那些外乡人。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相安无事。 谁能想到竟然会在今天爆发灾难? “死了,全都死了,我的爹娘,我的妻子,我的儿女,一朝之间全死光了。” 男人哭到无力,根本想不明白,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明明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小娃还跟一个武士求抱,然而杀死他的也是那名武士……” “他们为什么这么残忍啊?即便是西齐的军士,那也是人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让两人无言以对。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你吃不了别人,就要做好随时被人一口吃下的准备。 而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便是生物链最底端的食物。 人命如草芥,春风吹又生,像这种死了一茬,又会再生出一茬的弱者。 谁会在乎呢? 哭得再多,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也只会觉得好笑。 看!那里有只流浪猫因为孩子被虐杀哭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呢?不过又是一只流浪猫而已,只要还活着,这种东西,想生多少就生多少?为什么看不开呢? 应疏华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塞进了一块石头,咽不下,吐不出,想不明白,郁结悲愤。 “知道他们是谁吗?”应疏华问。 “我不知道。”男人颤声道:“但他们经常消失,天亮了才回村。” 他没发现,他的心跳在急转直下,脸色越发苍白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路遥的声音很平静。 男人的抽泣停止了,他猛然抬头,血丝密布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发怒的雄狮,第一次在两人的面前展示出了他的凶狠与愤怒。 “杀了他们…杀了那帮畜生……为我一家报仇……为我成家村七十四户人家报仇!” 为什么一个普通人受到了这么重的伤势,还能够支撑到现在…… 不甘啊。 真的不甘。 辛辛苦苦,低声下气的活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到了三代同堂的时候,却天降灾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至亲之人,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一个个被视作客人的武士杀戮消亡。 不甘的怨气就像是一团琉璃之火,在男人的胸口燃烧,支撑着他的心脏跳动至今。 幸好,他终究还是等到了人。 应疏华哽塞凝噎,浑身僵硬,天空中有惊雷闪过,酝酿了数天的崇州终于开始下雨了,寒气氤氲,瓢泼大雨从天空中洒落,打在成家村的血泊里,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做不到。 她帮不了他啊……什么都做不了! 男人并不知道面前的两个不良人,只是不良人中最底层的“白玄”。 一个七品,一个六品,乍一看实力不错,但若放在暗流涌动的崇州城内,或许连一朵小浪花都激不起来。 可他还是说了,因为面前的两人便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眸光中带着某种希冀,那是将死之人最后的希望。 要骗他吗? 要来一次善意的谎言吗? 面对着这个问题,应疏华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手足无措,哑口无言。 然而路遥却抬起了按在男人伤口的手,他的脸上没有悲伤,只有平静。 “好。”路遥轻轻的说:“你别走远,等等他们。” 轰! 头顶突然有一记惊雷炸开。 应疏华似乎遭到了雷击,头皮仿佛都要被眼前的一幕掀飞了! 路遥将插入男人胸口的手平稳拿出,大量的鲜血顺流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你……你!”应疏华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路遥,她虽然早就知道他在韬光养晦,但还是第一次感觉他是那么的陌生。 应疏华突然发现,地上男人的脸上竟然带着某种安详的笑意。 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的胸口膨胀。 她像是猛灌了一大口的烈酒,大口呼吸,四下却只有凛冽的寒气如刀般刮在喉管上。 “走。”路遥面无表情的直起了身子,甩了甩鲜血淋漓的手,翻身上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还未等应疏华从面前的震撼中抽离情绪,便听到路遥一声轻咤,身下夔马如闪电般掠出。 应疏华不敢耽误,连忙上马追去。 “路遥,你知道他们是谁?”应疏华问,路遥的态度很显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需要住在城外,而且还常常夜不归宿的武士……整个崇州恐怕也就只有那里有了。”路遥平静道。 “你是说……丛林格斗场?!”应疏华脸色微变,这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身为不良人,她知道这个格斗场的存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崇州的“特色产业”。 他们以身穿符甲的武士生死拼杀为噱头开赌盘,每年不知道能吸引多少的富豪千里迢迢的过来,只为目睹这一场修罗盛宴。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应疏华震惊无比。 这些人将整个成家村的人都给杀了,甚至还摆了颗头颅面向崇州,挑衅之意显然,嚣张跋扈至极,摆明了不留后路。 可到底是谁给他们的勇气?这里可是大虞境内! 在这方土地,只有不良人才有资格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去丛林格斗场看看就知道了。” 沉重的马蹄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每一步都能在地上印出一块巨大的脚印。 路遥和应疏华两人全速回城。 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崇州城已经太久没有发生屠村的黄级事件,应疏华总感觉有股不祥的预感,它在脑海中如阴影般挥之不散。 当路遥和应疏华两人赶到城墙下的时候,面前回应他们的,就只剩下了一堵高耸紧闭的城门,以及上方一排冷眼旁观的士兵。 “郑杭,开门!”应疏华一眼就在城墙上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郑航冰冷的眼神:“驱马冲卡,私自出城,我想你们还是在下面乖乖等着,孙参军一会就会过来。” 第7章 浮华门下的世界 路遥和应疏华对视一眼,很显然,别说以郑杭这个性子,不一定会把孙则韬请来,就算真的请了,那肯定也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若他们真的在城墙下面干等着,那才是真的傻呢。 “接着。”路遥从腰间摘下一物,真气运转,射向郑杭的面门。 郑杭眸光当即一寒,以为路遥想对自己出手,可下一秒就看清了那物,右手如闪电般探出,将此物抓到了手心。 “你将你令牌摘下作甚?难不成想要叛离不良人?!” 郑杭勃然大怒,只是话音刚落,周遭同僚的眼神就变了,一双双眼睛盯着那张令牌,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事实上郑杭在抓到令牌的时候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无比的热,像是燃烧起来了一般。 他原本还以为这俩人是为了挑衅他,报复上午的行为,所以才趁他不在,故意冲他的卡。 没想到竟然好像还真的发生大事了,毕竟这令牌是做不了假的。 路寒声音平静,道:“经查证,城南成家村七十四户人家被尽数屠戮殆尽,无一人活口,现我两人已掌握重要线索,如若因为你的故意刁难而导致耽搁了案情,郑杭,我想孙参军还是明事理的。” 此时此刻,郑杭的脸色无疑阴沉得仿佛有水滴要从中渗出,难看至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而且事件也真的发生了。 倘若郑杭还执迷不悟,那么后果绝对不堪设想,六品武士虽然相比七品珍贵了数倍,但还没有到不可取代的地步。 就比如楼下的那位应疏华,她就是一位比他更加年轻的六品武士。 郑杭终究不是为了脸面可以抛却一切的人,否则的话他也不会为了能够苟活下来同意不良人的招安了。 “哼!”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虽然没有说同意,不过他的手下唐冠当即便明白了意思,立马吩咐下去打开城门。 路遥和应疏华如愿回城。 “孙参军呢?”应疏华问唐冠。 唐冠虽然是郑杭的小弟,但应疏华修为比他高了一个境界,所以也不敢得罪她,乖乖答道:“参军大人去和司马大人议事了。” “那我们自行查案去了,你派两个人回院子继续盯着灾变仪,记得通知参军大人一声。”应疏华道。 “好。” 路遥和应疏华就地换了普通的马匹。 毕竟夔马的形象太特殊了,若真骑着这玩意去查丛林格斗场的话,那跟穿着制服招摇没啥区别。 崇州分内城与外城,官员与富商生活在最安静,风景也最好的内城,外城则是普通民众生活的地方,商业经济发展的更好,不过出于宵禁的原因,晚上依旧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不过在民间之中,一直有这么一则传说在暗地里流通着。 ——在居民最多的浮华门下方,连通着地府黄泉,每天每夜,都会有万鬼厉啸的声音幽幽传来。 倘若只有一两个人传就算了,关键这么多年以来,陆陆续续,一直有人声称自己听到了这种声音,所以这则传说才会愈演愈烈,甚至被吓得不敢随便出门。 路遥和应疏华来的就这么一个拥有神秘色彩的地方。 “这么脏乱?”应疏华毕竟是女生,嘀咕了两句。 浮华门毕竟是外城人员最密集的居民区,三教九流,牛鬼蛇神什么都有,随处大小便根本算不上什么,有的时候在巷道里,看到两个乞丐旁若无人的哼哧哼哧才是最尴尬的。 路遥轻车熟路的带着应疏华在四通八达,如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巷道里越走越深,慢慢地,两侧的房屋越来越高,甚至都有些盖住阳光了。 到了如此偏僻的地方,别说官府不想管,就算想管,那也是鞭长莫及。 浓妆艳抹的娼妓齐聚在巷子里,几乎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位姑娘穿着纱质半透明的裙子风情万种的站在门口,摇摆着团扇媚眼如丝的盯着路过的每一个人。 那眼神,真的像是要把别人的魂魄都给勾去。 可惜,这样的举动除了把应疏华吓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这里是藏污纳垢之所,时不时地就能看到倚靠在墙边的几位青年用一种阴冷的眼神扫视路人。 这是在准备挑选今晚的肥羊,每隔几天就会有一位不幸的人被扒得只剩下裤衩出现在路边。 路遥带着应疏华直接走入了一家简陋破旧的古董店。 老板是一位留着八字胡的佝偻老人,见两人走进,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两位想看点什么?” “看场大戏。”路遥从乾坤袋中夹出一沓纸钞,推到他面前:“什么位置都行。” 很明显路遥轻描淡写,熟门熟路的姿态惊到了对方。 老人眼神惊奇地看了路遥好几眼,随后才点点头,将那些钱收了下去,弯着腰走出柜台:“二位贵客跟我来。” 应疏华也很吃惊于路遥展现出来的熟练,她可从来没去过丛林格斗场,也从来没听说过路遥去过。 不过这也很正常,路遥是五年前来的崇州,而她才刚来三年,很多事情都不熟悉。 她本以为老人会带自己两人带上个头套,然后跟着马车东拐西拐……直到浪费半个多时辰才会抵达目的地。 但没想到的是,老人只是带他们去了这家店铺的后院。 这里除了一口长满了青苔的大井之外,什么都没有。 应疏华刚一皱眉,就发现老人将一打银质的硬币塞到了路遥的手中。 老人走到水井的旁边,只是轻轻一扭,黑漆漆的水井之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奇妙的声音……应疏华目瞪口呆。 她太熟悉不过了,这分明是机械转动运作的声音! 不消片刻,一座简陋的台子便从井中升了上来,看那面积,站上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贵客请。”老人微微低头。 路遥带着应疏华没有丝毫犹豫的站了上去,心情无疑是紧张而又忐忑的。 “祝二位体验愉快。”老人转了一圈把手,台子顿时降了下去。 一时之间,黑暗顿时笼罩了两人,伴随着越发深入,开始逐渐有声音出现在应疏华的耳朵了,只是距离太远,根本就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抵达终点,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条漆黑的甬道,有明亮的光在尽头如白昼般闪耀,欢呼声也是来自那边。 应疏华怀揣着紧张的心跟着路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有人在肆意的尖叫与欢呼,声音传入甬道,如浪潮般重叠响起。 电光石火之间,踏入光明之中的应疏华的身体仿佛有电流穿过,看着座无虚席,欢声如潮,亮如白昼,香气蒸腾的新世界。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民间会有那么离谱的传说了…… 原来在浮华门的地下,真的有一方世界,不过那不是地府黄泉,而是一座人满为患的格斗场! 第8章 丛林格斗场 “诸位看官,如果您是刚入场的观众,欢迎来到弱肉强食,实力至上的世界!” 刺目的光柱从高顶投射到解说台,那里站着一位神情狂热的主持人,他举着扩音器声嘶力竭的咆哮着:“请看擂台,‘无面’迎战‘红魔’!谁会是我们丛林格斗场今晚的赢家?” 应疏华感觉初来乍到的自己就像是土包子刚进城一般,身体僵硬紧张,手足无措的。 还是路遥看到了她的状态,于是将其领到了一处空位上坐着。 衣着暴露,风情妖娆的艳女举着巨大的木牌,从左右两侧的出口踏着猫步走出。 前后左右的位置上,有不少打算在“红魔”身上下注的赌客刚看到牌子上的数字,就露出失望之色,发出嘘声。。 “七比一?红魔和无面的赔率这么离谱?”应疏华虽然第一次到,但反应很快,大概能够猜出这个格斗场,是以身着符甲的武士厮杀为噱头的地下赌场。 这“红魔”和“无面”,便是即将上场战斗的主角。 “小兄弟,这赔率是有点低,不过不奇怪。” 有资深的赌客听到了应疏华的话,为其解释道:“红魔”可是丛林格斗场排名第三的强者,境界臻至六品,常胜不败,无所畏惧,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用那把大剑刺入敌人的腰腹,将其高高挑起,畅饮敌人的鲜血,最后发出胜利的咆哮。” “这么一位魔神般的强者,谁不畏惧?” “至于无面,‘黑马’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骗人下注的噱头而已,结果八成要在红魔的剑下土崩瓦解。”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就已经有赌客按捺不住了,看那漫天飘飞,如瓢泼大雨般纷飞掉入场内的硬币。 应疏华突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那位老板塞给路遥的吗?原来是赌场的筹码? 出乎预料的,代表红魔的赌池虽然以压倒性的优势占据上风,但无面的赌池依然堆叠起了小山。 这说明什么? “今晚又有赌狗要跪在地上痛哭咯。”旁边的赌客讥笑道。 路遥一直保持沉默,抬头扫视上方的包厢。 看台底下的喧嚣和高处的死寂形成无形的分界线,切割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贫穷和富有,低贱和高贵。 没有光线敢冒犯的打入二楼,这里的每一间包厢就像是一片黑色的世界,只能看见几道模糊身影坐在黑暗的阴影中,缄默的俯视着下方的场景。 就像是阴影中的皇帝? 这些端坐在阴影中,品尝着来自遥远洛阳冷藏送来的美酒佳肴的身影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什么“红魔”,什么“无面”。 听起来厉害,但都只不过是他们培养出来,用以敛财的傀儡工具罢了。 格斗场上人声鼎沸,座无虚席,从衣冠楚楚,戴着假面的上层人士,到状似癫狂,忘乎所以,眼球突起的资深赌客,似乎全部都沉浸在了这种氛围当中。 擂台上仍旧残存着上一场战斗遗留的痕迹,刺目的猩红氤氲起呛鼻的血味,与空气中的烈酒味、脂粉香杂糅在一起,仿佛形成了某种高浓度的兴奋剂飘荡在空中。 没过一会两位主角便登场了。 红魔名副其实,他的符甲是暗红色的,周身篆刻的符文图形就像是动物的爪牙般狂野奔放,所用的材质也是沉重但却坚硬的,走的每一步都铿锵作响。 比起速度,他明显更加注重于力量。 无面则是另外一个极端,比起红魔,他的符甲非常纤瘦,符文绝大多数聚集在脚部,说明他是一位速度型,偏向于刺杀风格的武士。 两人没有任何寒暄,上场的一瞬间,红色的剑芒便没有丝毫征兆的,如狂风般在擂台猛然放大。 “红魔出手了!当面一斩!”解说员激动的高喝。 红魔身为格斗场排行榜第三的勇士,对于时机有着十分精准的把控力,一瞬间拔出腰间大剑的同时,对着无面便是不留余力,毫无花哨的悍然劈下。 无面甲胄的身高只到红魔的肩膀,这要是结结实实的劈中,定会直接落得个一分为二的下场。 电光石火之间,他将手中的细剑抬起迎去,与此同时,似乎是知道这还不够,左臂还抵在了剑背,呈现出十字的姿态,与红魔这无比狂暴的一剑碰撞。 轰! 碰撞的那一瞬间,两人彼此的面甲之中,都有数团浓厚的白气携带着滚烫的热量,从中喷涌而出。 那并非是符甲释放的蒸汽,因为符甲再神异,归根结底也只是一套篆刻了符文的盔甲而已。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是两人绵长强劲的吐息。 这是个修炼呼吸法的世界,无论是武夫、和尚、儒生……亦或者道士和剑客,都通过呼吸法来汲取天地间的灵气,反哺自身,修炼真气。 绵长的吐气之后,无面倒退,双脚在擂台上火光带闪电,拖行出两道长长的痕迹,口鼻当中有猩红的血从中淌出。 很显然,红魔是刻意逼他与自己碰撞的,论力量,两个无面都不一定是红魔的对手。 万众瞩目之下,一道道目光就像是兴奋剂般刺激着红魔的行动。 他悍然前冲,逼迫着无面与自己交锋。 刀刃碰撞间,一连串的火花在格斗场上忽明忽暗。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无论是路遥还是应疏华,都慢慢地从两位武士的战斗中品出了什么。 “这个红魔很强啊,不过这无面为什么这么拼?”她看出无面已经受到了内伤,如今只是强撑罢了。 “还不是为了一张入场券。” 隔壁的赌客眼睛盯着擂台,口中说道:“四年前红魔惨败在‘夜王’手下,伤重得甚至连争取第二的资格都失去了,如今争王战重启,自然是要更进一步的。” “争王战?”应疏华疑惑道。 “争王战又重启了?什么时候?”路遥皱眉道。 “就在明天。” 赌客漫不经心道:“四年过去了,丛林格斗场又搞到了一块青玄玉髓,可不就得办一次比赛,让手底下的角斗士厮杀出一位王者?明天的票价听说翻了十倍不止,到时候就连看台的价钱都比得上今天的包厢了。” 应疏华震惊无比:“青玄玉髓?那不是朝廷禁止流通,制造符甲的核心材料吗?!” “不然武士怎么可能来这丛林格斗场?” 赌客嗤笑道:“我算是看透了,武士和寻常人没啥区别,只要能给出足够高的价钱,他们也可以和蛐蛐一样斗得你死我活。” 第9章 玉中之玉,王中之王 格斗场上,红魔突然如同一头展翅的大鹰般跃向空中,长剑抡舞,眼看着就要俯冲下来,将那无面彻底斩杀。 四面八方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仿佛已经能够遇见一位武士四分五裂的场景。 不过却很少有人闭上眼睛的,即便伸出了手挡着,也仍然留有缝隙心惊胆颤的偷看。 “红魔要赢了。”应疏华和赌客同时开口。 只有路遥,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错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人眼中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般的无面,竟然如同一只兔子般弹射向高空。 绵长的气流如同龙须般在其身后飘舞。 “杀。”无面太迅捷,太轻盈,侧身闪躲过红魔从上而下的重劈,手中细剑如白雪吹送般递出,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红魔的喉咙被无面一剑贯穿,猩红温热的鲜血汩汩流出。 面甲之下,红魔的瞳眸当中满是不可置信,来不及说些什么,喉咙就被浓稠温热的血糊住了。 这是他胜利时最喜欢的味道,然而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却是显得那样的苍凉,悲哀。 或许每一个试图把握权利的人,最终都会遭到权利带来的反噬。 符甲中的红魔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无面,最后从天空中重重砸落,扬起一大片的灰尘与狂风。 格斗场上一片死寂,直到看到无面那道伤痕累累的身影,一步一步从缓缓升起的铁门中离开,愣了几秒后,声音才如浪潮般再度跌宕响起。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骂声,因为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人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红魔输了,而且还是败给了一位初出茅庐的新人。 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应疏华坐在声音的浪潮当中,静静地看着那操控红魔的青年如同垃圾般被现场人员拖出甲胄。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复杂微妙的感觉。 有点兔死狐悲,但更多的,还是对这座格斗场的厌恶。 因为在这里,她没有感受到身为人类对于生命的丝毫敬意。 仿佛那上场厮杀的就是两个玩具。 如今只是其中一具玩具坏了,不过很快就会有新的玩具上场。 “走。”路遥起身。 应疏华冷哼一声,对此地没有丝毫留恋。 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就是专门为了看红魔的死。 回去的路上,应疏华一直保持着沉默,思考着关于丛林格斗场的一切。 建立在浮华门的地底,通过设置在店铺后院的水井进入,身穿符甲厮杀搏斗的武士,每日海量流通的赌金…… 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令她感到吃惊的,还是丛林格斗场四年一度的争王战,奖品竟然是那千载难逢,价值连城的“青玄玉髓”…… 凡是武士,都能够明白这四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不是所有“玉”,都可以被称之为“玉髓”的。 髓,精髓也。 只有玉中之玉,王中之王,才能被冠以这个头衔。 凡是有点实力,有点野心的武夫,无一不把“玉髓”视作珍宝。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位创办“不良人”的奇人陈知玄,以及他亲手发明出来的“符甲”。 在这片大陆的历史上,人类记载的历史不过寥寥三千年,但早在最原始的野人阶段,便已经出现了“呼吸修炼”的概念,只是处于盲人摸象,夜里走路的阶段,强弱不定,体系混乱,当时的人类是蛮兽用以果腹的第一选择。 直到千年过去,人类逐渐摸索出了一套相对完善的体系,可以修炼到三品了,这种局面才逐渐改善。 根据出土的文物了解到,当时的人类将这些最强者称之为“大祭司”,意思是可以呼风唤雨,改变天象,从而达到所庇护的族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目的。 那时大陆东西南北的修行方向虽然各有特点,但大致方向还相同,为了能与那些强大的蛮兽对抗,都不约而同的趋向于精练肉身,提高生存能力。 这种修炼方向,也就是“武道”体系,在当时,几乎有能力的,都会以这个体系为主进行修炼。 又是一个千年过去,人们还在努力思考如何让肉身更加强大,成效也颇为显着,根据史书侧证,当时的武道一品已经与如今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大陆上竟然横空出现了一位天纵奇才。 ——夫子。 他以一己之力,开辟了前所未有的“文道”体系,洗尽铅华,超然入圣,在万众瞩目之下,让太阳投射出了史无前例的“神山”虚影,接引着他飘然离开了世界。 这份壮举,震惊了整个世界! 也是自那一天起,大陆上新出了一个成语——得道飞升。 所有人都知道了,原来在一品之上,还有一个“圣品”。 而一旦推开了“圣品”的大门,跻身进入,便会被神灵召唤,去往天界,过上神仙的生活,万寿无疆! 神迹出现后,夫子创办的书院门庭若市,同一时刻,四海八荒不知道有多少人慕名而来。 而书院也秉持着夫子遗留下来的“有教无类”的思想,在大陆上公然传学,教导文道,里面的“仁义礼智信”的新奇思想,吸引了一大批读书人自发的拥护。 没过多久,当时的王朝便陆续开始宣布,采纳“夫子”所创办的“科举制”,以“文学修养”作为考核选官的关键,治理国家。 “文道”的出现,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让世界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催生了体系与众不同的修行者,更是激发了一些有志之士,天之骄子的思路。 在这千年来,“以剑立道,破碎虚空”的剑宗,“普度众生,结果涅盘”的佛城,“天人合一,羽化登仙”的道殿…… 大陆上,一个又一个的体系,因为他们开山祖师超然入圣的神迹,响彻天下,名满江湖。 只是后来的体系不停的有人晋升圣品,而最先出现的“武道”这么多年过去,却迟迟不见动静。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人们不禁怀疑起了“武道”的潜力。 正因如此,修炼“武道”的武夫一下就被挤兑进了众矢之的,成为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才会修炼的体系。 不良人的创办人,便是在这么一个时代背景之下诞生的武夫,但他却凭借着一己之力,硬生生的扭转了武道受尽鄙夷冷眼的局面, 他做的只有一件事,让武夫穿上了盔甲。 此“盔甲”,自然非寻常钢铁所铸炼之“盔甲”。 寻常的材质,根本支撑不了武夫的施展,或许只是运转呼吸法时的一个呼吸,便会轰然爆碎。 因为要寻找适合武夫的材质的原因,当时的他也曾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迷茫。 直到在一次机缘巧合中,他得到了一小块非比寻常的玉石,该问题才迎刃而解,豁然开朗。 他发现,这种玉石在篆刻了符文之后,竟然表现出了极其优异的性质,不仅可以承受武夫全力爆发时,气血流淌犹如熔浆般的高温,而且哪怕只是分出去指甲大小的一小块,融进金属里面,都能彻底改变金属的性能,令其焕然一新。 经测试,新型金属甚至比当时技术能打造出的最优良的合金还要优越! 这种只孕育于地壳深处,机缘巧合之下,才有可能有那么几块见于天日的玉石里的玉王,是最天然的,最契合于武夫的装备! 人们将其称之为“玉髓”,并且按照品质,从低到高分为了“青玄”、“紫玄”还有“血玄”三种玉髓。 得到了这种玉石之后,不良人开始秘密研制“符甲”。 当技术成熟,并且第一次投放在战场时候,可想而知,整个天下都为之震动! 虞国竟然将“武道”体系推到了新的巅峰,穿着符甲的武夫,简直如同移动的堡垒一般坚不可摧,势不可挡。 这般珍贵,一向被虞国严格把控,视为禁品的东西。 丛林格斗场却能够随意的拿出,甚至将其作为奖品给争王战中脱颖而出的王者,可想而知其背后的能量之强大。 第10章 孙则韬 时间的流逝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过去了。 明明进丛林格斗场没做什么事,可出来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 大块大块的乌云凝结在头顶,阴冷的寒风哗哗吹动,湿气汇聚,凉意天降。 想来要不了多久,酝酿已久的暴雨就会在崇州降临。 夜色下的崇州安静得就像是一座鬼城,毕竟在大虞境内,除了少数几个例外的商业城市,其余一律实行“宵禁”,过了二更天,寻常的百姓便只能乖乖地待在自家。 因为在宵禁时期出现在大街上的,轻则按盗贼论处,动乱时期,甚至可以用“谋反”的大罪杀头。 只是哪怕时不时的有提着灯火巡夜的士兵,也根本发现不了那两道在黑夜里起伏闪烁的身影。 像是最灵活的黑猫,两人很轻松的就从浮华门进入了内城,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别院。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刚一走进院子,便看到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孙则韬站在月光下,似乎是刚听到声响就抬起了头,正好与两人对视。 身为不良人,本质上已经属于官方势力,虽说身份神秘,不容许轻易暴露,但哪怕因为宵禁被抓了,也能够不知不觉的捞出来。 按道理来说,路遥和应疏华都不应该害怕夜出被抓才是。 然而一见到对方,应疏华就像是老鼠碰见猫一般,浑身都绷紧了,僵硬无比,久久之后才说道:“孙参军。” “你们俩个,跟我来。”孙则韬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脸色阴沉至极。 看这架势,似乎足足等了他们一个晚上? 应疏华感到莫名其妙的,又不是摸鱼,去查个案摆脸色给谁看? 她气冲冲的迈开了脚步,两人跟着孙则韬进入了他的书房。 孙则韬几乎刚一坐下,便当即喝问:“谁允许你们去丛林格斗场的?!” 应疏华都懵了,驳斥道:“城南成家村屠村案发,我就不信参军你没去看,我们既然得到了丛林格斗场的线索,自然是要去实地查探的!” “你们可以查,当然可以查,可问题是你们经过我的同意了吗?向我提交申请了吗?为什么不在城门等我?”孙则韬呵斥。 “当时你不是在和司马大人议事吗?而且我都已经让唐冠转告你了。”应疏华怒气一上头就不管对方是谁了,反正就是要把事情说开。 “是吗?我怎么没听唐冠说起?” 孙则韬一句冷笑,仿佛一盆冷水浇在怒气冲冲的应疏华头上。 那一瞬间,应疏华的愤怒荡然无存,只剩下了可笑。 原来郑杭的报复埋在这里了。 “那丛林格斗场呢?我查格斗场总没问题了?” 应疏华深吸一口气,道:“朗朗乾坤之下,崇州竟然有这么一座地下势力日复一日的以性命作为玩乐,不查不知道,竟然还存在了将近十年之久!难道不该查?” 孙则韬怒气冲天,对着两人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阵臭骂:“你们知不知道丛林格斗场背后有谁?知不知道丛林格斗场每年能给崇州带来多高的营收?” “你们以为能在浮华门底下建立这么一座格斗场很简单,很轻松吗?里面需要用到的人力,物力,财力,你想过那是多大的一笔数字吗?” “如果不是格斗场的主人来自洛阳,你以为司马大人会这样坐视不管?就这样贸然去查它,你给过我一点时间准备了吗?知道此事若是爆出去,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吗?” 一句接着一句的质问,将应疏华的嘴巴堵得哑口无言。 不过很快,她的胸口就开始起伏。 她攥紧了拳头,愤怒地直视着孙则韬的眼睛:“洛阳?洛阳又怎么了?他若是真的权势滔天,就该在洛阳建这座格斗场,之所以选在我们崇州,不就是害怕东窗事发,引来麻烦吗?” “况且,那可是七十四户人家啊!您看到了他们经历的一切吗?” “够了!” 孙则韬拍案而起,怒目而视:“这是你这个级别该操心的事吗?别以为刚刚突破了六品就可以恃才傲物,你的路还长着呢,更别说只是一介女流罢了。” 虽然应疏华一直刻意没再提。 但其实目睹那位村民之死后,她一直感到如鲠在喉,此时捏紧拳头想要反驳,却被路遥的手不动声色的按了按。 “一会你们两个给我去把茅厕给刷了,尤其是你,路遥。” 孙则韬起身,走到路遥的身边,冷冷地说:“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来这里已经五年了?修为没有丝毫寸进,被你旁边新来的女人比下去也就算了,还掺和这种事……怎么?你很闲吗?” “既然这么闲的话,刷完茅厕之后,就去把马厩也给清理了。记住,是你一个人清理。” 自始至终,路遥都是一副一言不发的样子。 即便此时此刻的孙则韬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他也是垂眸不语。 应疏华转身拉着路遥离开,离去之前,不仅故意没关门,还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 “孙参军,我估计你是年老痴呆了,不会不知道,咱们不良人的茅厕和马厩一向都是郑杭命令路遥去刷的?也对,毕竟你估计眼睛也有问题,每次都视而不见,记不住也正常。” “应疏华!!!” 孙则韬彻底是怒了,咆哮的声音追着两人的后背骂的整个院子都听得见。 “你们两个给我关禁闭,半个月不准出院子一步,若有发现,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光是一个茅厕,就已经臭气熏天,脏乱臭到极致,更别说日日夜夜都要经过驯养的马匹了,那股气味,更是浓烈到百米外都能闻到。 等两人做完手上的工作,公鸡开始报晓,遥远的东方逐渐升起了一抹朦胧的鱼肚白。 虽然处理粪便是一个体验感极差的活动。 不过终于狠狠地骂了孙则韬一顿,别提应疏华的心有多么舒畅了,干活的时候都在哼着小曲。 郑杭或许忌惮孙则韬的官威,她却不然。 一方面她是通过正规渠道加入的不良人,并非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在内部的地位高出许多,凡是升迁,上司都会更加偏重这类成员。 另一方面,她还年轻,风华正茂,有足够的自信将来能够追上孙则韬的修为,哪怕对方短暂的打压自己也无所谓。 第11章 一场梦 回到属于他们的庭院,这里安静一片,在不良人的居所中属于最角落的地方,行动非常不方便,但胜在僻静,郑杭他们即便再过分,也不愿意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庭院里有三间小平房,西边原本还有一位成员,可惜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发生意外已经死去,所以这里只有路遥和应疏华两人住着。 “忙一天了,我先休息了。”应疏华打了个哈欠,挥别路遥,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嗯。” 路遥的屋子在正中间,推门而入的时候,顿时有一股浓烈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因为路遥在房间里面养了一株血边龙舌兰。 这是一种气味极其浓烈的植物,叶多如剑,边缘呈现猩红的血色,因此得“血边”二字,有的时候可以入药服用,对于治疗咳嗽具有独到的功效。 路遥转身关上房门,上了两层锁后,才径直走向摆有书架的一面。 闭目片刻,待确定庭院里的应疏华已经进入了修炼状态,路遥才熟练的将手在书架隐秘的角落轻轻一摁,地面上顿时打开了一条漆黑的通道。 路遥踩着木梯走下,点燃下方的火把的瞬间,通道口没有丝毫烟火气的合紧。 地下的暗室大到不可思议,恐怕囊括了整个庭院的地底。 路遥一个个点燃里面的火把,火光扩散,将那尽头狰狞如魔般的身影给照亮了…… 看着面前愈发接近完整,成熟的甲胄。 偌大的方桌上面,零零散散的摆放了成百上千枚零件与工具。 路遥忍不住上前伸出手感受了一下这具甲胄带来的冰凉温度。 似乎只有靠近这号称“禁忌”的符甲的时候,他的眉宇才会舒展开来,得到短暂却真实的宁静。 “你终于快要完善了……” 广阔的地下暗室内,路遥就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般,明明已经连轴转了一整天,但刚来到这里,便情不自禁的拿起了刻刀,在细小精密的甲片上雕琢。 在这个过程中,可以看见有绵长雄浑的真气沿着路遥的指尖流出,融入刻刀当中,最后在甲片上呈现出瑰丽神秘的纹络。 全身心投入到这项工作当中,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路遥身上的气质变了,不再像是一只死死紧绷,随时警惕着敌人来袭的猎豹,真正的放松了下来。 路遥终究还是疲惫的,又或者这本身就是一项脑力与体力消耗巨大的工作,短短十分钟,白发便已经被汗水打湿,贴在了头皮上。 墙面上悬挂的符甲的表面倒映着徐徐燃烧的火焰,虽然没有展现出全貌,但依然可以看出,它并没有像红魔的符甲般拥有大到夸张的体型。 事实上,这种体型的符甲才是常态,除非有特殊的要求,铸造师都不会把符甲打造得过于高大,或者过于矮小。 因为哪怕符甲再强,最后呈现出来的威力,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它里面装着的那个人。 若是造出来的符甲反而限制了人的发挥,违背了当初不良人发明符甲的初衷,那真的还不如不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伴随着甲片上的雕纹越来越精细,完整,慢慢地开始有玄而又玄的韵味从中流淌而出,几朵轻巧的云彩勾连在一起,缥缈古朴。 甲片的重量虽然没变,但却像是气球般不由自主的往上空飘起。 这便是云纹的作用,给予它“轻盈”与“迅捷”的特性,它的最终归宿是和九十九枚甲片一同镶嵌在符甲的双脚,让穿戴者的速度更快。 看似只有羽毛大小的甲片,却足足花费了路遥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方才完成。 当其长吐一气,将那枚甲片放置于桌案上的时候,符文在火光中熠熠生辉,足足过了数息方才熄灭。 那种玄而又玄的韵味悄然消弭,此刻这枚甲片看起来就像是工艺品般,只剩下了观赏价值,实际上却是“宝物自晦”,不将锋芒展露于前。 成功了…… 路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眼中有血丝密布,即便疲惫至极,此刻也依然有些难掩的兴奋与激动。 因为即便是他,在制造这些小零件的时候,也依然存在着不小的失败几率。 符甲除了被称之为“战争机器”外,还有一个外号便是“吞金窟”,所用之原材料,都与那“玄玉髓”脱不了干系。 尤其是好一点的符甲,可以供予高层次武士使用的符甲,不仅仅需要足量的玄玉髓,更是对品质都出现了一定的要求,容不得半点偷工减料。 毕竟若是穿着不合层次的残次品上战场,那跟穿着个火药没有任何区别,呼吸法或许才刚一运转,过载的符甲便会毫无征兆的爆开。 按明面上不良人的俸禄来算,路遥是无法支持打造这么一套符甲的,平日里还需要接一些暗地里的活,譬如为丛林格斗场维护符甲才行。 放下甲片,太阳穴传来电流穿过般的刺痛感。 此时路遥的精神消耗已经接近极限,于是果断离开了暗室,躺进了自己柔软的被褥。 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狂风暴雨之夜。 闪烁的雷霆,爆射的长枪。 大量的血在朱雀门外汇聚成河,在凹凸不平的石路上一路流淌。 街道两侧的商户住户门窗紧闭,他的胸口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驱使着他冲锋,杀敌。 恩将仇报……酿成大祸……修罗转世……天降灾星…… 电闪雷鸣之中,路遥似乎又看到了那张近在咫尺,怨毒美艳的嘴脸。 “无殃,别恨我们,毕竟那可是你的亲弟弟啊,他得病了,做哥哥的不应该保护弟弟吗?” “只是失去了一点骨髓而已,等将来他登基称帝,你还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吗?” …… 只是一点骨髓而已……说得轻巧,我凭什么要牺牲自己,成全一个对我没有丝毫关爱的弟弟! 凭什么?凭什么?! 这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路遥的脑海响起。 “路遥,起床啦!” 路遥猛地从床上坐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汗流浃背,转头望向窗外,天色不知何时乌云密布,遮去了阳光,有淅淅沥沥的雨从中落下。 恍惚了几秒,路遥的意识才逐渐从天外回归。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有一道伤疤微微凸起,那股真切的钻心之痛仿佛就在昨日。 又想起来了…… 如败犬般被赶出京都。 木窗外投入一道熟悉的人影,应疏华隔着门敲了敲:“路遥,你睡大半天了,该起床了,我给你做了面。” 第12章 线人 说来也奇怪,本来路遥是没什么感觉的,结果等应疏华说完这句话后,顿时感觉有一股咸咸的香味透过窗户飘了进来,勾得食欲大动,馋虫上来了。 “来了。”路遥简单地擦了擦头发,从床上起身。 片刻后,过道之上,顿时多出了两个并排坐的青年男女,两人从凌晨睡到了中午,崇州终于开始下起了雨。 两人各自坐在一张只有膝盖高的竹椅上,对着淅淅沥沥,堆积起深一口浅一口水池的院子,捧着热气腾腾的面条大快朵颐。 这只是很普通的卤肉面而已,甚至说有点咸了,但路遥还是吃得很香,自从应疏华也加入到了这间院子后,两人便是轮流做饭。 应疏华看着这一幕,眉宇间忍不住有一抹笑意升起。 不过很快,就被其他的事情占据了心神。 “路遥,去了一趟丛林格斗场,你有发现什么吗?”应疏华沉声道。 路遥吃面的动作一顿,一提到案情,他的脑海中就情不自禁的浮现出了无面刺杀红魔的最后一剑。 太过轻盈,如同微风般不留痕迹,径直刺入了红魔的喉咙。 “无面杀红魔,没有留手。”路遥道。 “这怎么了吗?”应疏华皱眉道:“照他们这种打法,格斗场每天都会死人,很正常啊。” “不,这很不正常。”路遥很严肃的纠正了她的观点:“格斗场虽然每天都会死人,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死的都是那些在前面热场的,随时都可以替换掉的小角色。” “真正有名气的,尤其是像红魔这种榜上有名的,绝对不会轻易死去。” 路遥开始为应疏华普及丛林格斗场的运转模式。 为了维持惊人的死亡消耗,丛林格斗场经常在城内的乞丐中寻找好勇斗狠的男生用重金利诱,编织梦想的方式哄骗去打擂台。 而培养的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往往只是随便给他们扔了一部呼吸法,学个两三个月的符甲,就要踏上擂台。 这些新手小白的淘汰率是非常高的,即便侥幸不死,也很容易在场上落下个半身不遂的结局。 所以他们不仅在崇州找人,就连周边几个城市也有他们的据点。 光是随时可以替换的小角色需求量都这么大,可想而知数量更加稀少的武士若是死了,该有多么的可惜。 更别说死的还是丛林格斗场屈指可数的“六品武夫”了! 好不容易得来这么一件合格的产品,丛林格斗场怎么可能允许这么他就这么轻易的死在擂台上? 即便是想要靠爆冷来赚钱,这样的代价也是不必要的。 但对方就是这么做了,而且不但做了,还做得非常果决。 再回想起成家村门口的那颗挑衅意味十足的头颅…… 这两件事情上,无疑都不约而同的展现出了某种“不留后路”的感觉。 路遥向应疏华解释完毕后,道:“这只是第一个疑点,还有第二点,角斗士的水平不正常。” “怎么个不正常法?”应疏华不解。 “‘红魔’乃是丛林格斗场排名第三的强者,在六品武士中也是不弱的存在,按道理来说,他是很有希望成为争王战的王者候选的,即便别人有心想要杀他,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可这么一位强者,却被一位黑马轻而易举的斩杀了。” “……这怎么了?”见路遥戛然而止,没有解释的想法,应疏华只能满脸懵懂的开口询问。 路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世界哪有这么多黑马,如果猜的没错,丛林格斗场定然不知从何处调来了新的强者,这与成家村被屠戮定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是吗?!”应疏华眼睛一亮,随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顿时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萎靡不振:“不过路遥啊,现在孙参军给我们关了禁闭,我们怎么查案啊?” “被关了禁闭就不能查案吗?”路遥神秘一笑:“我自然有我的法子,你就等着。” ………… 半个时辰后。 路遥和应疏华在办公厅并排而坐,她神情惊讶地看着对面坐着的那位娇小可爱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肥大的衣衫,腰间斜挎的布袋鼓鼓囊囊,隐约可以看见有很多信件堆叠在里面,一看就是信童,专门为城中的达官贵人送紧急的信件。 在崇州城内,有许多贫苦人家的孩子为了贴补家中生计,早早的就要出来工作,报童是最适合他们的工作,很多大人宁愿选择小孩也不愿找大人,就是看中了他们的纯真。 “这是你的线人?”应疏华很惊奇,不过想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 虽然这个女孩小了点,但是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倘若胆子大,不知道能带来多少的信息。 “嗯,她叫小燕子。”路遥笑容很耐人寻味:“我取的。” 小燕子虽然有些瘦小,但眼睛水灵灵的,盯着路遥的脸甜甜的说:“路哥哥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是有事。”路遥收敛神色,沉声道:“你是负责丛林格斗场那一片的,最近是不是工作多了不少?” “岂止是多了不少啊,简直是太多了!”小燕子一脸肉疼的说:“若不是路哥哥你找我,我是不可能放着这么多信件不送的。” “信件主要送去哪?”路遥道。 “几乎全都是送往内城的,前几天我还给刺史府送了一封过去。” 路遥和应疏华对视一眼,结合现有的信息,立刻展开了头脑风暴。 争王战的举办导致丛林格斗场票价暴涨,寻常百姓自然是买不起了,邀请函送去内城很正常。 不过就连刺史都在邀请的行列吗?怪不得孙则韬不让两人深查,看来有不少官员都参与进了这场豪赌当中。 “还有什么你觉得特别的事情吗?关于丛林格斗场新来的那批角斗士的。”路遥道。 “新来的角斗士吗?我倒是很少接触,不怎么了解,他们一个个跟闷葫芦似的……哦对,他们好像口味特别挑,前两天我去丛林格斗场拿信的时候,亲眼看见他们把一个厨师打死了,你说离不离谱?” 听到这里,路遥的心忽然一颤,像是抓到了某种思路,突然打断了小燕子的话,皱眉问道。 “厨师给他们做了什么?” “能做什么?不就是咱们这最出名的辣炒黄牛?” 第13章 屠杀开始 辣炒黄牛是崇州的特色菜,虽说可能有人不喜欢这种味道,但无论怎么说,打死厨师这事都显得格外离谱。 但如果菜品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原料呢?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什么动物都有民族将其奉为“神兽”的。 不过在这方大陆,将“牛”奉为神兽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在道祖影响下的西齐。 传说这位道祖非常了不得,不仅一手开创了天道,让“天人合一”的道义至今仍在流传,还收服了一头天生不凡的青牛作为坐骑,游遍整个大陆,到处留下足迹。 正因如此,所以西齐人一向将“牛”视为神圣的信仰。 在西齐,别说是吃牛了,若是被人看到哪户人家用牛来农耕,主人都得被暴打一顿。 所以倘若角斗士是西齐人的话,那么所有的疑问,就得到答案了。 “西齐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丛林格斗场?”应疏华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 毕竟众所周知的,大虞自建国起,便与西方的齐国产生了巨大的仇怨,至今已经延绵了百年。 崇州位处山区,毗邻的禹州就是前线战场,隔三差五就会与西齐发生一次争端,虽说两个大国之间一直保持着克制,没有倾尽全国之力,毁灭对方的心思,但彼此双方每天都会有人在纷争中死去,这早已不是稀奇的事情。 虞国无道士,齐国无武士。 这一句流传在民间的笑话,更是侧面说明了两国之间的关系之紧张。 路遥没有回答应疏华的问题,而是先将这几天碰到的所有事情都一股脑的写在了一张纸上。 崇州封城,成家村灭,城内出现西齐人,争王战,邀请函,刺史出席…… 啪! 路遥猛地将毫笔拍在桌上,写到这里,真相已经浮出水面。 一种无比可怕的猜想出现在应疏华的脑海之中,她脸色剧变,脱口而出:“他们不会想趁着争王战,在丛林格斗场大开杀戮?这可能吗?这不可能!” “没有可不可能了,这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路遥脸色阴沉。 争王战如此大的赛事,可想而知会有多少按捺不住的官员前往,倘若这真的是一场来自西齐的阴谋。 可想而知会有多少的官员葬送在那地底之中! 真的要成为地府黄泉了……但真正的大问题还在这些官员死后。 能够酝酿出这么一出大阴谋,西齐的胃口绝不止清空血洗崇州的官场。 他们真正想要的,恐怕是接管崇州,然后来个里应外合,前后夹击,奇袭禹州的背部,从而彻底撕开僵局,吹响进攻大虞的号角! 一股寒意从路遥的后脊升起。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崇州的内部定然出现了蛀虫,否则的话谁能指使不良人去接管城门? 这是一石二鸟之策,不仅可以让崇州最强大的一股力量起不到丝毫的作用,还可以顺便阻拦劫后余生的官员生机! 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借刀杀人,瞒天过海…… 应疏华腾然起身就要往外跑去:“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我要赶紧去通知郑杭他们!” “回来,你不能这样去,这是孙则韬下的命令,他们不可能会听你的!”路遥叫住了她。 “那我就这样看着那一帮官员被杀?”应疏华心乱如麻,她自然是知道以郑杭的性格,是不可能会听自己的话的。 但还能怎么办? 坐以待毙? 那更不符合她的性格。 路遥脸色变幻片刻,最终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块玉牌递给她:“你带上这个,就说洛阳有令。”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应疏华很理解路遥的心,但问题是:“以你令牌的权限,怎么可能伪装成洛阳……嗯?!” 话音未落,应疏华的表情便变得惊骇无比。 她眼睁睁地看见,那原本如白玉般剔透的令牌,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 华贵的紫色,如云雾般在令牌的深处晕染开来,逐渐占据整块令牌的表面。 光这就已经足够惊人,更别说待令牌被紫色占满,中央还升起了一抹流光溢彩,如血般妖冶的红了。 “紫玄令牌?!” 不良人内部等级分明,沿用代表玄玉髓品质的颜色作为阶级。 从低到高,分别是白玄、蓝玄、青玄、紫玄以及血玄。 血玄是唯一的,代表着目前掌管着不良人的总司。 稍次一级的紫玄虽然并非独一无二,但人数依然屈指可数,唯有各个部门的长官才能持有。 而这种明明是紫玄令牌,深处却流淌着一丝血红之色的……应疏华闻所未闻!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青年,在这一刻又想起来了。 他是从那座城市里出来的人。 如果是他给自己的……绝对不会有假! “那我走了,你去丛林格斗场?”应疏华反手捏紧了令牌。 “不,你直接带人过去,我……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先做。” ………… ………… 丛林格斗场。 包厢里的袁尘躺在铺满了被褥的大床上,左拥右抱,笑脸吟吟的俯瞰着下方角斗士之间的厮杀。 为了让所有的观众感到值回票价,今晚的争王战,主办方特意将擂台扩大了,距离前排的观众只有遥遥数米的距离。 每当角斗士打到角落的时候,离得最近的观众甚至能够感受到他们武器挥舞的罡风! 浓烈的美酒与激增的肾上腺素结合在一起,让今晚所有的看客都感觉血液像是燃烧起来了一般,前所未有的兴奋与刺激。 “这才是男人该看的战斗啊!”袁尘猛灌一大口梅子酒,下方的看台突然响起一阵巨响和惊叫声。 他没看到刚才的画面,不过大概可以猜出那两位角斗士又打到擂台的边缘了。 袁尘漫不经心的抬头看去,却仿佛被雷霆击中,看到了令他头皮发麻的一幕。 “啊!你们格斗场是怎么布置现场的!我夫人的头被砍下来了!” 似乎是因为角斗士武器的失控,挥舞的时候抬高了一点,于是离得最近的客人就遭殃了。 突如其来的死亡,导致了场上一片混乱。 欢呼声,惊叫声,唏嘘声,痛哭声……无数种声音杂糅在一起,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格斗场的人来了,李家主莫哭,他们要割下那两个角斗士的头了!” 这是毋庸置疑的,哪怕是七品武士又怎样?十条命也比不上一位世家主母!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那一幕的发生,可就在这时,有一个女人却突然大声发出截然不同的声音:“快跑!快跑!快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跑?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向她。 花费了那么多钱买的入场券,这么一出好戏即将上演,没有人愿意走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穿着符甲迈入现场的武士却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一般,将手放在剑柄上,然后下一秒,雪白的剑刃出鞘,表面有赤红的符文陡然亮起,火舌喷放,真气暴走,巨大的冲击波无差别的席卷会场。 在这一刻,所有格斗场的人员都像是疯了一般,对着所有的客人展开屠杀! 第14章 猫戏老鼠 酉时,天空中乌云密布,大滴大滴的雨水砸落在地面,由于崇州的地势原因,积水难退,逐渐在地上形成了浅浅的水面。 崇州内城已然化身成为战场的中心,到了这个时间节点,就连滂沱的大雨都无法将冲天的火焰浇灭。 火光连绵,那边传来的碰撞声,哭喊声若隐若现,全城的百姓都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意识到崇州发生了惊天的变故。 寻常的老百姓根本连家门都不敢迈出,年老的婆婆跪在地上口中絮絮叨叨的念叨着“阿弥陀佛”,乞求着那位无所不能的如来佛祖降下庇佑。 女人怀抱着襁褓里的婴儿,一遍又一遍急促的唱着儿歌,安抚着幼儿的情绪。 男人或是拎起锄头,或是抓起铲子,更有甚者,悄悄地将短而锋利的匕首递给了妻子或女儿,仔细嘱咐她们若是遇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莫要让自己落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漆黑的夜里,几十上百道身影如魔神般在里面穿梭。 大滴的雨水落在他们的身上,如花瓣般顷刻间绽开,发出钢铁般清脆的响声。 狂风暴雨中,他们保持着绝对的沉默,出手的动作干净而又利落,寒芒在雨幕中一闪而过的瞬间,便能带起一连串的血珠与飞扬而起的人头。 刃不沾血,滂沱的大雨在夜幕下净化洗礼着一切关于罪恶的证据。 他们是猎人,如同嗅觉灵敏的狼群般,正在追杀着一批在暗夜里亡命逃窜的绵羊。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绵羊群中,时不时地有人回头看,可每一次回首,都会看到令他们心惊胆战的画面。 穿着符甲的刽子手,眼神漠然的收割着一条又一条为他们断后的人命。 若换在往日,甚至说中午的时候,他们都不可以用“绵羊”二字来形容,那太温顺,太无害,无论怎么看都与他们不沾边。 因为他们真实的身份,一个比一个吓人,尤其是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男人,更是崇州的最高官员,一州刺史杨睿广! 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的人,自然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哪怕处于逃亡的路上,杨睿广也依然面不改色,在一众慌乱的官员中鹤立鸡群,沉稳过人。 可逃亡就是逃亡,即便有人为其撑伞,他官服的各处也依然被雨水打湿,神情再从容,也依旧难改狼狈的本质。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人群中,不乏有穿着便服,拉着妻儿的官员,脸色惊惧交加,后怕不已。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是在家中吃着晚饭,便有十几道身影从天而降,悍然展开杀戮。 之所以能够活着加入大部队,绝大多数的原因,都是因为他们自己府上的私兵派上了用场,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不过即便这些官员找到了自己的大部队,看上去情况依然不妙。 敌我双方实力差距明显,且不论那上百道穿着符甲的武士如何解决,光是那两位如毒蛇般藏在阴影里的四品高手,就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 之所以对方如猫戏老鼠般迟迟没有出手,思来想去,不过是为了将整个内城里四处流窜的官员都赶入他们的队伍,好一次性血洗干净罢了! “道殿的修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官员颤抖着声音说。 暗夜中,有穿着纹有复杂瑰丽图纹道袍的修士在阴影中如鬼魅般出现,每一次出手,都必然会有人头落地。 即便官员认不出他们的呼吸法特征,也能够从他们那张死人般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面孔,判断出他们的身份。 只有宣扬“天人合一”,“灭绝人欲”的西齐道殿,才会诞生这种冷血无情的修士! “到现在陈司马和不良人都没有出现,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人怒骂,身着的官服品级只是八品,却一点也不在乎了。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一种不妙的猜想。 “我的霖儿……”有人在哭,亲生的宝贝儿子死在自己眼前,所受的冲击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消除的。 各种各样的声音在逃亡的队伍中此起彼伏的响起,或是推卸责任的互骂,或是积怨已久的敌视……所有的矛盾都在生死面前放到最大,若不是此刻关头特殊,巨大的压力之下,恐怕都要有人拔剑相向了。 混乱中,崇州长史凑到杨睿广面前,低声说道:“刺史大人,此刻人心惶惶,实在不宜再待,不若我们带他们跑向浮华门,再让您那位四品的手下带我们趁乱出城。” 浮华门,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住宅区。 那里有数以万计的百姓生活着,若是一众官员跑到那边,恐惧的百姓定然会被外边的动静吓得一涌而出,从而起到搅浑局面的作用。 这是一条毒计,相当于用无辜的百姓作为诱饵,为他们争取逃命的时间。 杨睿广转过头,用一种像是看死人般冰冷的眼神盯着崇州长史的脸:“倘若陈巨真的是齐国的奸细,你以为现在还能出城?” 他不得不承认,这条计谋存在成功的可能性。 但问题是城门被封,这是所有聪明人都能想到的事情,否则的话他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往外城跑? 而且,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这件事一旦做了,事后定然会引发难以想象的风波,那是千秋万代都洗不干净的骂名,倘若真的活了下来也就罢了,但问题是死了呢? 得不偿失,得不偿失。 “大人!到了这一步谁还管以后啊!”崇州长史满脸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强压声音,恨其不争般说道:“倘若命都没了,还要声名作甚?咱们又不是那些腐儒,死都死了,还管以后?” “再者说了,那丛林格斗场明显有变,你看到了?你看到了?那么多人死在那里,你觉得我们这颗头还能保住?” 杨睿广脸色煞白,在狂风暴雨中沉默了。 崇州长史见状,一不做二不休,转身便对后面的人群下令道:“换路线,我们转去浮华门!” 一众官员都是人精,眨眼间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人们面面相觑,有迟疑者,有沉默者,但凡是有露出愤懑之色,想要出头者,都会被身边人的哀求之色压下去了。 于是无论男女,此刻的表情都逐渐同化。 一股诡异的气氛在逃亡的队伍中流转。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成为了一根绳索上的蚂蚁,似乎在艰难的向着一条不知未来的道路前行着。 或是生存,或是毁灭。 即便毁灭的阴霾更加浓重,他们也只能跟随着引路人前行,别无选择。 …… 遥遥尾缀着逃亡队伍的追兵,立刻便察觉到了对面路线变更的情况。 暗夜中,三道并肩而立的身影相视一笑,眼神中都带着某种冰冷的嘲弄之色,似乎对这场猫戏老鼠的游戏格外满意。 “做得不错。”一人开口。 “一切都在按计划中进行。”另一人说道。 中间那人气质最为冷冽,漠然说道:“待羔羊与蝼蚁汇合,便可以展开收尾工作了。” 右边那人在轻笑,像是目睹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崇州官员为了活命,逃亡途中害死数万百姓……哈哈哈,太有意思了,此事一出,号称‘天下第一强国’的大虞地位必然不保!” 第15章 屠城!屠城! 由大大小小几十位官员及其亲眷组成的逃亡队伍,在彼此的私兵及少部分官兵的保护下,朝着浮华门的方向飞速赶往。 殊不知,他们眼中的希望之地,却是敌人早就预留好准备好的屠杀场所。 如同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深渊巨兽,在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不知死活的自投罗网。 浮华门位于城北,大量的住宅密集的堆积在这里,官员们不过才刚踏入其中,嘈杂的声音顿时引起了里面居民的紧张。 黑暗中,有呼啸的风声如刀般穿梭不止。 “跑啊!快点离开房子!”大雨倾盆,狂风不休,不知道是谁躲在暗处里大喊:“齐国的军队杀入内城了!” 这一句话,无疑像是在百姓本就绷紧的心弦上狠狠地劈了一刀。 只是眨眼的功夫,四面八方顿时传来了轰隆如雷般的躁动声,无数道身影从自家大门鱼贯而出,每一张面孔都是那么的慌乱紧张。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能够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恐慌,并不随波逐流。 可伴随着街道上响起密集如鼓般的脚步声,谁还能忍得住?还有几个人能够忍得住? 人。 太多人了,只是一声下去,四面八方被密密麻麻的人头填满。 有人几乎刚一跑出来,抬头便看到了隐匿于暗影中庞大如魔神般的身影。 “武甲?是不良人吗?!”有百姓鼓起勇气,拖家带口的跑去。 不良人虽然声名狼藉,但毕竟是大虞的机构,关键时刻,应该会对自己百姓施以援手的!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跑到跟前,却像是自寻死路一般,迎来的,是一记冰冷无情的劈斩! 凛冽磅礴的剑气脱刃而出,真气如炮弹般在半空中炸开,在这一刻,上百道身穿符甲的修士齐齐动手,头盔下的瞳眸平静漠然,毫不犹豫便对着平民挥舞起了屠刀。 连成一片的雨幕在锋锐的剑气下被悍然割裂,砖石堆砌而成的灰墙在剧烈的冲击之下顷刻爆碎,无数血水在暴雨中纷飞,鲜艳的红在暗夜里有那么一瞬间是那么的刺眼。 从百姓乌泱泱的跑出家门,到武士从天而降如魔神般血洗现场,所花费的时间前前后后不过几个呼吸而已,路面上便已经散落了满地的尸体。 他们是丛林格斗场安插在成家村的角斗士,血洗了成家村后,被孙则韬带入内城,又展开了新一轮的屠杀。 大量的血与雨水交融在一起,让石板路呈现出一股压抑的暗红之色。 孩童前一秒还在牵着父母的手,在雨夜中狂奔,后一秒身边的大人便一分为二,而自己却因为身形矮小的优势,侥幸生存。 根本反应不过来,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凄厉的哭声像是要将夜幕都给撕开一般,火光在房屋中燃起,照亮了一道道在黑夜中掠行的身影。 齐国的兵士真的在做屠城之举,为了逼出躲在房子里的百姓,他们不惜使用道法,用不惧雨水的真火点燃房屋! “爹,娘!”燃烧的房梁死死地压在一对男女的背上,少年因为被他们护在身下,所以勉强逃过了一劫。 可真的逃过了吗? 狂风卷起,夜幕中有刀光一闪,身影掠过的瞬间,少年的表情永久的定格在了悲痛之色。 “我只是一个菜贩子啊,从小到大,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这种灾祸为什么会降临在我的头上?”男人跪在地上,面前是烧成焦炭的妻子,一把剑如鬼魅般从一旁闪出,洞穿了他的胸膛。 拔出的那一刻,血珠连成一线,在暗夜中一闪而过。 “死了好啊,死了好啊。”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在尸横遍野的街道上泪流满面,像是发了疯似的哭喊:“在这些无能的狗官手底下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寒芒闪烁,老太太捂着喉咙安详倒地。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放眼望去,此刻的崇州城仿佛沦陷成为了人间地狱一般,到处都是声嘶力竭的场景。 “我早就说了,我早就说了……不要去浮华门,不要去浮华门!”有官员崩溃了,不逃了,坐在地面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是你们!是你们这群贪生怕死,尸位素餐的东西害死了他们!” 没有人理会他,事实上当屠杀开始的那一瞬间,逃亡团的人心就已经散了,所有人都只想着自己活命,试图混入百姓的队伍中离开。 然而每一位官员的身影,都早已经被暗中的敌人盯上。 如果说他们凝聚在一起的时候,对于敌人来说还存在着一点点的威胁,在进行了错误的决定之后,所有的优势顿时荡然无存。 一道道身影如蝗虫般逼近,屠刀抬起,他们第一个要顺路解决的,就是那个彻底失去了求生欲望的官员。 有道高大的身影脱离了队伍,抬起重剑,如闪电般直刺那官员的头颅。 这般迅捷的速度,无论怎么看,都不是那官员能够躲避的,他在静默中等待着属于他的死亡……或许正如那老太太所说,在这种时代下活着,还不如死了。 但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忽然裹挟着狂风暴雨而来,银白色的细剑快若惊鸿,在极短的时间内,竟然爆发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极限速度。 “大虞不良人在此,谁敢伤我大虞子民!” 清澈的声音饱含雷霆般的愤怒,在空气中炸开,仿佛连密集的雨幕都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应疏华在千钧一发之际从天而降,身披重甲,口鼻间喷吐出龙须般绵长的白色气流,呼吸法运转至极致,所用部位的肌肉死死绷紧,榨干了力量,如蝴蝶般在半空中翻飞狂舞而至。 雪白的寒芒劈飞重剑的瞬间,剑尖鬼魅一转,在敌人的脖颈间一闪而过。 猩红的血液如红花般在暗夜里怒放,天知道这一刻挡在这位官员面前的应疏华是怎样一位的存在。 天神吗?至少在他往后的记忆里,想起这一刻的时候,应疏华浑身都散放着璀璨圣洁的光。 一道道身影从应疏华的背后蜂拥而出,他们各个都穿着军用的符甲,刚一出现,便展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凝聚力和力量,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 “不良人……不良人来了!”幸存的百姓痛哭流涕,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劫后余生的大口呼吸。 或许只有面对如此针对平民的血腥杀戮的时候,他们才会意识到国家存在着这么一个恐怖的暴力机关,对内拥有着多么强大的平定民心的力量。 第16章 不良人! 虽然没能成功阻止齐国第一轮针对官民的屠杀,但不良人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如同漫长黑夜里忽然闪烁的一点曙光,光这一点就足够让绝望的人泪流满面。 虽然绝大多数不良人穿着的,都只是普通的军用制式符甲,但再厉害的屠龙刀扔给一个杀猪佬使用那也是暴殄天物,一位强者之所以能被称之为“强者”,关键并不在于他手中的武器有多么锋利,而是持有的强者本身。 瓢泼大雨中,暗夜中的火光狰狞如魔,摇曳不熄,闪电不时地在云层的背后闪烁,张牙舞爪,狂风大作间,不良人的队伍已经与敌军狠狠的交汇在一起。 刀剑碰撞间,有真气流转,火花四溅,乍明乍暗,这是实打实,硬碰硬的对决,手上的功底凡是有那么一点不够夯实扎牢的,在战场上都会被无限放大。 只有经验丰富的强者才会逐渐生出一种玄而又玄的敏锐直觉,往往刀剑与敌人交击的第一个回合,就大概能够摸清楚对方的功底实力,从而判断出自己是不是对手。 而落于下风的,内心的想法则会出奇的一致,开始后悔自己平日练功的不用心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话放在生死搏杀间,一样存在着莫大的道理! “杀!”郑杭的战斗风格如同他的语言一样狂暴蛮横,上到战场,如同一头暴躁的黑熊一般,提起重剑,劈杀敌军。 一批如潮水般涌现的不良人,即便不能在短时间内扭转乾坤,绝地逢生,但也生生遏制住了齐国军队的步伐。 有官员反应的速度极快,当即便招呼着身旁的私兵上去帮忙:“快去杀敌!” 但崇州长史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怒目而视道:“去什么去?他们要是走了,我们岂不成了待宰的羔羊?!” 官员中,不是没有修炼文道的强者,但至多不过刺史杨睿广的五品,而文道又不似武道,正面战斗力并没有那么强横,若将私兵放走去帮不良人,很有可能会将自身置于险境当中。 “这种时候,还管那么多,就你的命是命,普通百姓的命不是命吗?!”那位被应疏华救下的官员眼睛血丝密布,指着他鼻子唾骂。 “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尔等不懂?!” 杨睿广的神情微变,崇州长史却还想要再说。 “够了!”杨睿广冷声下令:“六品以下的修士全去帮不良人杀敌,剩下的留下一半留守原地!” 刺史公然发话,其余人等自然不敢多加置喙。 某座崩毁的房屋里,火光燃烧,三道身影目光幽深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不良人,死寂异常,气氛阴沉。 忽然,左右两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中间那人。 左侧偏瘦的男人说道:“陈兄,您不该解释一下,不良人横空出现的原因吗?您不是说他们已经被派去镇守城门了吗?” 正中间的男人高大冷峻,身着重甲,浑身都释放着一股肃杀的气质,原来是掌管着崇州不良人分部的崇州司马,他一直在暗处漠然地坐视着官员的狼狈鼠窜,底层人民的无力倒地。 陈巨冷冷地说:“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是活人,就一定会受到外界因素的干扰。” 他看上去冷静,但实际上心情却是极差的。 陈巨根本想不通,这些不良人会因为什么而违抗他的指令,身为不良人,他们本身最为清楚抗命的后果是什么。 不过是一群机缘巧合之下,从监牢里捞出来,所以才得以重活一世的可怜虫罢了,没有人牵头做这事,不可能会出现如今的局面。 孙则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司法参军而已,他没有这样的威信。 陈巨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有一个人名,都接二连三的遭到他自己的否决。 忽然,他的脑海中升起了一张清秀苍白的脸,于是连他自己都怔了怔。 是他吗? 陈巨放眼扫去,试图在战场中找到那个瘦弱的青年,可这里太黑了,即便有火光照亮了一点点区域,四处依然散落着几十个战场,根本看不完,更别说在茫茫人海,层层甲胄之中找到一个人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没有必要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消磨时间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们也该出手善后了。” 左边那人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陈巨的侧颜:“司马大人,不良人是您手下的兵,您最了解,就由您出手解决,如何?” 陈巨是西齐道殿埋在大虞不良人中的暗子,其中时间之跨度,甚至超过了二十年之久。 这是他第一次被启用,而就是这么一次,便对崇州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截止到目前为止,恐怕已经有过半的官员夭折在了家中,又有过半的官员惨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剩下的,也就一些头部的官员私兵力量强大,以及官位较小的年轻人捡得了一命。 至于平民百姓……放眼望去,恐怕就那么一会的功夫,就已经死伤上万了? 然而即便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这两人似乎对陈巨依旧不够完全信任。 因为大虞不良人是那位一手创办的机构啊……从创立初至今,各国不知道投入了多少的暗子进入大虞,光是能够幸存着就百里无一,更别说成功爬上高位,取得信任的了。 在这期间,从不乏因为一路的颠沛流离,想要洗白上岸,彻底倒向不良人的例子。 陈巨什么话也没说,伸手往腰间的乾坤袋一摸,抬起的时候,顿时拉出了一把笔直的重剑。 “期待陈兄的胜利。”左边那人微笑道。 话音说罢,他们两人也如同一缕青烟般吹向了远方。 那是官员们的方向。 大雨滂沱,乌云不知疲倦的倾倒,在地面上堆积的水面已经可以漫过人的脚踝,雷鸣阵阵,如龙般的狂风在不良人伤痕累累的符甲上来回穿梭,像是在弹敲着一曲没有规律的哀歌。 应疏华一剑刺入一位同为六品的武士喉管,面无表情,眼中却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倒在废墟里的男人的画面挥之不去。 她忽然抬头望向巷道的尽头,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踩着血水而来,手中拖拽着一把重剑,剑刃锐利,在地面上划蹭出一条雪白的剑痕。 四面八方的背景全是刀剑碰撞,血肉割裂,重甲倒地的声音,然而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一身漆黑的符甲,表面上篆刻着瑰丽而又复杂的符文,如同一瓣瓣邪性的花,雨水砸在上面迸发出红色的光,妖冶而又危险。 “是您,司马大人。”应疏华面无表情的直起身子,抽出了尸体中的剑,血漫过脚背,是冻雨中唯一的热。 “我为杀你而来。” 陈巨话音落下,身躯突然如龙般旋转着跃起,让难以言喻的弧线与狂暴无匹的速度在一瞬间融合到极致,雷鸣阵阵中,悍然劈向应疏华右肩。 第17章 国之重器 如何形容那不可思议的速度? 应疏华无比肯定,自己连眨眼都来不及,可陈巨提着重剑的身影就这么到了,飘然而至。 四品,又被称之为“洞虚境”,已经可以初步捕捉到大道的痕迹,尝试融于己身,除非身陷大量军队的包围当中,进可攻,退可守,拥有极强的保命能力,极难杀死。 六品不过才刚刚窥玄入道而已,拿什么与陈巨抗衡? 应疏华心乱如麻,想不出答案,但却知道自己唯有一战。 因为她的身后正站着一位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他们颤抖着在火光中期盼自己的胜利。 不能输,不能输…… 若换做其他的六品修士,恐怕瞬间就会被彼此双方之间的品级差距吓破胆子,因为境界之所以存在,那它必然就有着存在的道理,不可逾越,不可打破。 而差一个品级,或许还能在拼命的情况下,支撑个两三分钟的时间。 至于两个……结果往往不言而喻。 可想而知,当不良人众人看见面对着陈巨如此狂暴的一击的时候,应疏华不退反迎的动作有多么的震惊。 绵长的气流如龙须般从应疏华的口鼻间流泻而出,她刚一出手便将呼吸法催动到极致,递送上前的细剑角度刁钻如毒蛇,在电光石火之间锁定了陈巨面具的缝隙,一旦刺入,四品武夫又如何?双眼本就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之一! 为了将这一剑推送至巅峰,应疏华甚至不惜露出身上的所有空门,近乎是以生命作为赌注,逼迫着陈巨防守。 而在符甲之间的对抗中,防守,往往就意味着会陷入被动。 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侧目看来的不良人一颗心脏处于爆裂的边缘,有震惊的声音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震撼于应疏华的胆识与应对,几乎在一瞬间中就做出了最适合自己的方法。 陈巨的面甲之下双眼有赏识赞叹之色一闪而过,在半空中没有任何借力点的情况下,他本该沿着抛物线下降的身体,不可思议的完成了扭转,让应疏华那本该刺向陈巨双眼的一剑,彻底扑了一个空。 陈巨翻转的身体出现在应疏华前倾的头顶之上,漫不经心的一剑斩下,眼看着就要将应疏华的后背斩开,鲜血横飞间,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要在这冰冷的甲胄之中香消玉殒。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罡风突然扑向他的面门,四面八方传来观战百姓的惊呼之声。 何其熟悉的思路,何其熟悉的打法! 提着重剑的郑杭看来早已潜伏在道路中央的巷道,此刻冲出,如同一只离弦的箭,剑意凛然,对着陈巨便是迎面一斩。 郑杭把握的时机很精准,速度也够快,但身为四品的陈巨更快。 陈巨调转剑尖,两把重剑碰撞在一起,发出铿锵有力的金铁交鸣之声,电光火花在雨幕中一闪即逝,应疏华如猎豹般转身一剑刺来。 “哈哈哈,真是有意思,我手下平日里吵得天翻地覆的两位小队长竟然联起手来了?”陈巨眼神很冷,以一敌二也依然是轻松写意的样子,重剑抡转,以压倒性的实力,如猫戏老鼠般压迫着两人步步后退。 狂风暴雨中,一直有一阵清脆如瓷片开裂的声音响起。 郑杭和应疏华两人心知肚明,这是他们符甲开裂的声音,这种层次的战斗,根本不是他们的甲胄能够支撑完成的,几次碰撞而已,便已经出现崩溃的前兆。 两人承受着接连不断的攻势,别说没有功夫说话,就算有,也说不了了。 应疏华握剑的手在颤抖,感觉自己的喉管就像是在燃烧一般,即便呼吸法运转到极致,吸纳而来的天地元气依旧无法抚平那里传来的灼烧感。 撑不下去了。 即便是两人联手,六品就是六品。 在他们的面前,四品的陈巨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般雄伟。 “陈兄,是时候了。”远方,齐国的两位四品高手与刺史及其手下的四品高手缠斗在一起,陷入了僵局,故此出言提醒道。 又是一次刺击,劲风呼啸间,雷鸣炸响,陈巨的眼中彻底失去了耐心,口鼻间第一次有白色的气流涌现,在须臾间举起重剑,先是劈飞了郑杭的武器,随后直刺应疏华。 而此刻,应疏华的虎口已经在碰撞中震裂,举不起手中之剑了。 大雨滂沱,雷鸣震耳! 要死了吗? 应疏华死死地盯着陈巨,她不甘心! 但在电光石火之间,她却是看到有一道身影扑了过来,竟是用一双肉掌握住陈巨的重剑,用身体挡在了应疏华的前面。 “紫笺,杀他!”郑杭张开血红的大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应疏华面前展现真正的男子气概。 在陈巨讶异的眼神中,郑杭符甲表面的符文陡然亮起,力量爆发,掌甲之中有倒刺弹出,死死地扣在胸前的重剑之上,以血肉为匣,锁住了陈巨的剑!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应疏华的胸口中爆发,她甚至都分不清到底是心脏真的在痛,还是一种幻觉。 她再一次想起了与郑杭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张恃才傲物的脸历历在目…… 这一刻,本该枯竭的身体突然涌现出了一股力量。 应疏华挥出了毕生为止,最为惊艳的一剑,就连陈巨的双眼都被那一抹剑光给填满了。 “杀!”应疏华怒吼,雨幕都被她这一剑给撕开了。 “蚍蜉撼树。”陈巨握剑的手一松,天地间的雷鸣更加震耳了,仿佛要从天而降,要下凡,要神罚! 他一脚踢出,爆发的速度比应疏华还要快,后发而至,正中应疏华的腹部。 剑芒还是劈中了,但落在陈巨那件符甲之上,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而已,符文一闪,便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轰! 看着应疏华的身体如炮弹般射入一旁的民宅中,可想而知四面八方,遥遥看着这一幕的官民身体有多么的寒冷。 扑通扑通……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无力的跪在了地上,泪水混杂着雨水落在血泊中,消失无踪。 陈巨拔出插在郑杭尸体上的重剑,如同魔神般一步一步走向应疏华。 她还没死。 至少现在还没死。 应疏华被恐怖的力量牢牢地镶嵌在一根开裂的石柱上,头盔粉碎,露出了那一张秀丽惨白的脸。 虽是短发,但依然有百姓认得出来她是女扮男装,正因如此,才更加感到震惊和惶恐。 保护我们的不良人中……竟然有女子?! 陈巨走到应疏华的面前时,她还睁着眼睛,里面仿佛有某种仇恨的火焰在燃烧着,死死地盯着他。 这一刻,明明陈巨才是居高临下俯瞰着她的人,心底却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种错觉,是她在俯瞰自己。 这种错觉,让高傲的陈巨愤怒,要知道他才是胜利者,注定要名留青史的人! 不过一个女子而已,还是一个失败者,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这般轻蔑? 于是他冰冷无情的举起了手中的重剑,要插入应疏华的脑袋,抹除她这种僭越的眼神! 可应疏华却开口了,沙哑却平静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暴雨雷鸣中若隐若现: “不良人是大虞之重器……我们不抽丁,不派款……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米一面……不良人以杀无辜百姓为耻……” “重蹈覆辙者,杀!背信弃义者,杀!成事不足者,杀!” 第18章 背信弃义者,杀! 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暴雨雷鸣中响起,像是一支音色破损的笛子,没来由的透露出一股悲壮的哀凉。 这是不良人的宗旨,也是每一个不良人必须要秉承的信念,贯彻血脉,脑海,呼吸。 雷鸣声越来越重了,大雨滂沱。 应疏华被陈巨一脚不知踢断了多少根肋骨,或许内脏都受损了,处于垂危的边缘,口鼻一直有血流出,像是盏在风中摇摇欲灭,油尽灯枯的火苗。 应疏华目光落在远处那具尸体上,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吞下了一万根针,有血从心脏渗出,心乱如麻。 在刚才那一瞬间,郑杭完全可以用应疏华的死,由他自己来完成那一击,可他却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应疏华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因为他自始至终就是一个骄傲得臭屁的家伙,既然自己说了要他“保护好大虞子民”,那他就会拼尽一切。 算是男人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到死都要护住的自尊? 可她爱他吗? 自始至终,应疏华的目光似乎就从来没有追随过郑杭。 她来大不良人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是为了谈情说爱。 若是想要寻一位良人,两条腿的男人哪里不好找?马路上到处都是!自己何必要去找罪名累累的不良人? 郑杭看不懂这一点,所以被骄傲的火焰反噬。 应疏华骨子里就是一位不甘于平庸的人儿啊,否则又怎么会闯上不良人这条没有回头的死路? “姐姐,不要倒下!起来啊!打败他!”电闪雷鸣中,有孩童稚嫩的焦急大喊。 可应疏华却知道自己做不到了。 “你说我背信弃义?”陈巨缓缓抬起重剑,剑尖刺破少女娇嫩的皮肤,让她的脸颊血流如注:“从来都不信,何来之背弃?” 陈巨冷笑说道:“看到了吗?这尸横遍野的大地,你一直很聪明,应该猜得出来为什么这里会发生屠杀,这里本该风平浪静的。” 幸存的官员,为了活命,不惜将战火引至浮华门,让百姓因为恐慌而四处逃窜。 殊不知,这里是齐国早已设好的圈套,三位四品强者注定要在这里大开杀戒。 “这样的大虞,不良人却让你用命保护,不可笑吗?”陈巨说道。 “不,你错了。”应疏华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道:“我不是为了这些狗官而舍命,而是为了百姓而舍命。就算你杀了郑杭,杀了我,也依旧改变不了你是背信弃义者的事实,从你决定叛出不良人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陈巨以为应疏华是在威胁自己,冷笑道:“等京都发现这边的事情的时候,崇州和禹州都将成为我们大齐的地盘,我也早已退居幕后,你们拿什么杀我?” “杀你何必等来日?”应疏华的脸上忽然升起了一抹诡异的笑:“你听,雷声越来越响了,是不是报应要来了?” 雷鸣阵阵,确实越来越响了,话音落下的瞬间,刚好有一道刺目的电光照在她那张染血的脸上,如鬼魅般妖邪! 即便是陈巨,这一刻心底也是忍不住悚然。 “你什么意思?”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越放越大,这样的变故让他异常不安! 不安感的出现是不正常的,因为他是四品武夫,整个崇州也就杨睿广的私兵也位居此列,司法参军都只是五品而已。 谁还能威胁到他? 谁还敢威胁到他? 可看着应疏华脸上那抹诡异的笑,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为什么不良人会出现在这里? 隆隆…… 雷鸣声越来越响了,地面都跟着颤抖了,听起来就像近在咫尺一般。可天雷是不会轻易劈下来的,况且陈巨也不相信什么“老天爷”,“报应”。 但为什么这雷声一直在耳边环绕不休? 吵死了! 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陈巨猛然睁大了眼睛,危机感在这一瞬间膨胀到极致,轰然爆开! 砰! 真的有东西爆开了,伴随着四面八方一片惊骇欲绝的哗然声,身旁一堵高墙轰然爆碎,火光雷电闪灭间,男人身骑骏马,追星踏月般撞破雨幕,持枪而来。 直到这一刻,陈巨才恍然惊觉。 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雷声,而是夔马全力奔跑时,马蹄砸碎石板路发出的脆响! 这场面简直就如同神话中的魔神下凡,马背上负坚持锐的少年长着一头被雨水淋湿的醒目白发,目光幽冷平静,在黑夜里就像是厉鬼般摄魂夺魄。 几乎所有百姓,都在这一瞬间失去了语言的功能,不良人更是张大了下巴,怎么也不敢置信,那个少年竟然有朝一日会拥有如此骇人的威势。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忍气吞声的家伙吗? 路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过是一个七品武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夜王……他穿的是丛林格斗场‘夜王’的甲胄!”有人失声惊呼。 四年之前,丛林格斗场第一次举办了“争王战”,那时有一匹黑马横空出世,横扫诸敌,身份成迷。 有人说他拿到了格斗场的“青玄玉髓”后便离开了西部,没想到竟然还在崇州,不可思议! “是你?!”陈巨瞳眸一缩,汗毛倒立。 他当然认得这个少年白头的不良人,事实上很少有人能够记不住他。 路遥的存在太特别了,虽然从不刻意强调自己的存在,但他就像是一轮月亮一般,见识到了他身上那股凛冽清寒的气质之后,便难以忘记。 即便他是七品,也总让人觉得他是特殊的。 这种感觉直到路遥被郑杭找上,一次一次欺凌依然保持缄默后才慢慢消除,得以遗忘。 谁知道在今天,偏偏是今天! 他又出现了,而且还成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夜王”! “背信弃义者,杀!”路遥声音幽冷飘忽,像是从九幽地狱中传出,他从夔马上飞身跃下,长枪如龙,饱含着雷暴般的愤怒,以唯我独尊的气势,泰山压顶般悍然劈向陈巨。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陈巨多加思考了,因为他从路遥身上感受到的威胁,要远比应疏华和郑杭还要强烈许多倍,已经到了可以威胁到他生命的程度。 雨幕在顷刻间遭到撕裂,陈巨手中重剑不过才与路遥长枪刚一接触,面甲之下的神情便是陡然一变,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力量! 四面八方传来难以置信的哗然声。 因为陈巨第一次被击退了,而且还是一个照面就被击退了! “你竟然是四品?!”陈巨深感震惊,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身后,驮负着路寒全力狂奔几十里的夔马嘶鸣一声,刚到就累倒在了地上。 路遥手握与瘦弱气质截然不符的长枪,碰撞后顿了半个呼吸,再度朝着陈巨冲锋而至。 第19章 燃血 陈巨的声音中隐藏着某种令人灵魂颤栗的信息,在这一刻之内,不知道多少人不可思议的猛然转头,看向那道白发身影。 四品……四品…… 人们盯着路遥那张年轻的脸,难以置信这个男人居然拥有四品的境界。 普通老百姓自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有多深,但陈巨是心知肚明的,尤其是和路遥跃过试探阶段,来到硬碰硬,实打实的激战之后,思绪更是忍不住发散。 要知道,在不良人中,凡是能够达到四品的存在,都意味着成长已经趋向于成熟,可以作为一根支柱,撑起各州的一方天空。 譬如崇州司马陈巨,他就是被不良人调遣至崇州驻守的强者! 而现在,崇州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跳出了一位四品强者…… 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陈巨心乱如麻,想到路遥是五年前被调来崇州的……莫非京都那边五年前就察觉了我的身份?知道了这边的计划? 可不应该啊!不应该! 吞并崇州,夹击禹州的提案是是三年前提出的,比路遥到来的要晚啊! 总司有什么理由让一位四品的高手潜伏在我身边五年? 陈巨想不明白,时间上也来不及让他想不明白了,因为他从路遥身上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沉重,这种感觉……就好像路遥在与自己的战斗中,逐渐适应,逐渐捡起了曾经放下的东西。 无论是攻击方式,还是真气之间的运转……等等等等,路遥越来越强大,竟是让陈巨慢慢走向了被压制的局面。 这怎么可能?!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 陈巨目眦欲裂,感受到了一种久别重逢的情绪——屈辱!他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正面压制了! 两人之间的大战可以说是激烈至极,孩童原本还在为这人间炼狱般的惨状啼哭不止,可此刻望着战场上两人你来我往的交击,绝大多数的杂念尽皆被抛到了脑后。 光是旁观就让人毛骨悚然,人们难以置信那亲手掀起风暴的两位主角又该是什么样的心境,在那把足够横贯少女腰腹的重剑之下,白发少年又是凭借着什么临危不乱,甚至还能挥舞起手中的长枪的? 懂行的人倒是没那么恐惧,只是一颗心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过一般,总有种痒不可耐的感觉。 应疏华瘫坐在废墟当中,仿佛连狂风暴雨都听不见了,眸光越来越亮,紧紧地盯着那道白发身影,呢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是一头蛰伏的雄狮,但她一直坚信着。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倒真的有几分本事,怪不得能够将局面搅和成这个样子……” 陈巨冷哼一声,呼吸法陡然运转至极致,大量的天地元气如风暴般朝着他的口鼻涌来。 嗡! 陈巨甲胄表面上的符文突然大放异彩,在须臾之间像是活了过来一般,摇曳舞动,有璀璨的电芒从中升起,重剑如闪电般劈出,刚猛霸烈,一往无前。 符甲作为不良人的秘密武器,自然不可能像普通的甲胄一般,仅仅只能做到简单的防御。 事实上,凡是篆刻了符文的甲胄,都将得到超凡的力量,不仅轻若无物,全面加强武士身上的属性,关键时刻,还能根据符文的不同,发动不可思议的攻击。 陈巨看出了路遥的短板,他身穿的这具甲胄虽已经够强,符文精妙又晦涩,但承载核心符文的玄玉髓却并没有达到足够的品质,无法将这份力量完美释放。 正因如此,所以早已将自己压制住的路遥才迟迟无法取得胜利。 重剑横劈,还未命中,陈巨就似乎已经嗅闻到了路遥破碎的脖颈喷涌而出的血味。 武士之间的对拼,战斗技巧固然重要,但有的时候,好的一件符甲,同样是影响实力的重要因素! 但一股危险的感觉却打断了他的幻想。 陈巨浑身一寒,惊觉发现路遥甲胄上的符文不知何时燃烧起了一层猩红色的火焰,覆盖住全身,包括路遥那一张清秀苍白的脸,有一半都被火焰笼罩在内,右眼在火光中平静如常,却无端地散发出摄魂夺魄般的幽意。 “燃血……你竟然会燃血?!”陈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然而在他声音响起之前,路遥的反击就已经如狂风暴雨般倾盆而至。 笔直漆黑的长枪燃烧着猩红的火焰,如龙般探出,震退了陈巨手中的重剑。 碰撞之中,火焰爆发,如长舌般冲天而起。 哪怕陈巨甲胄表面的符文催动至极致,他也依然感觉身处天地的高温气流时时刻刻地压迫着他,如蛇般无孔不入,钻进他的口鼻之中,灼热难忍。 “陈兄,你什么情况?”远方齐国的两位四品高手显然也注意到了陈巨的窘迫,眉头一皱,似乎根本没想过他会落入下风。 “快…快来一人助我!”陈巨牙关在兵器的碰撞中颤抖,顾不上那点自尊了,因为这回轮到他的虎口开裂了! 路遥显然不会乖乖等陈巨的支援赶来,眸光平静如常,甚至接过了主动权,如同一尊燃烧的火神一般大步踏出,枪势绵绵不绝,如狂风暴雨般接连不断地刺向陈巨。 燃血之法乃是不良人不传之绝密,顾名思义,施术者能够通过激发体内潜能的方法,让自身的实力得到临时暴涨。 这样的神通当然存在着一定的副作用,不过与得到的永久的胜利相比,事后迎来的一时的虚弱,简直可以当做若无其事。 凡是武夫,没有不向往这“燃血之法”的。 但问题是,燃血之法修炼过程极度痛苦就罢了,关键许多人连修炼资格都没有,包括自己! 但路遥竟然会! 他怎么可以会?! “你到底是谁?!”陈巨压不住震惊,质问道。 很显然,路遥也知道自身存在的问题,所以在提升不了甲胄的情况下,他选择以提升自身来达到战力增强的目的。 面对着更强的路遥,陈巨这次需要两只手来稳定重剑了,不过依然在败退,长枪撕裂空气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婴儿在啼哭,掌甲开裂!腕甲开裂!胸甲开裂! 从即将收获胜利时的狂喜,到转瞬跌入深渊的绝望,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但甲胄的受损还不是最严重的情况,最严重的,还是呼吸时不得不吸入的灼热气流,那让陈巨感觉自己的气管像是在燃烧般痛苦! 第20章 白发鬼 炽热的火浪扑面而来,路遥身上燃烧的火焰让周遭的气温快速上升,密集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可以看见有大量的白气蒸发氤氲。 长枪舞动,寒芒泼洒,陈巨在碰撞中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跪地授首之时,远方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小兄弟,小心暗算!”杨睿广暴喝出声,齐国有一位四品高手在战斗中消失超过了两个呼吸,想必已经转换了目标。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路遥的动作便猛然一顿,长枪调转,悍然戳向身下的地面。 砰! 大地崩裂,有道身影狼狈的从中飞出,原本碧蓝的道袍,此刻胸前平白染上了一口血污,红得刺眼,正是齐国那两位四品之一。 他本想用遁地术暗杀路遥,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之快,迅若雷霆,一下就把他的想法给看穿了。 “好强……”蓝袍四品飞向天空,脸色难看至极。 正面对决中,身穿符甲的武士实力最强,这是整个大陆都毋庸置疑的共识。 但问题是……这不良人也太强了?仅是真气的擦中,便让他五脏错位,难怪陈巨战得如此艰难。 “我们一起上。”蓝袍男人脸色阴沉。 若不把路遥这根眼中钉杀死,他们根本无法掌控崇州,更别说完成接下来夹击禹州的计划了。 “他那件甲胄品质有限,撑不住燃血状态的爆发,时间一长,必然毁坏!”陈巨冷道。 看样子,蓝袍男子的到来给予了陈巨前所未有的底气与信心。 他甚至没有躲着路遥的想法,堂而皇之的吐露心声。 他自认为两位四品联手,定然能够做到风卷残云,势如破竹的效果,事实上其他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即便没有宣之于口,也是身躯一晃,忍不住绝望的想输定了。 然而陈巨与蓝袍男人才刚刚出手,便见识到了真正的噩梦。 绵长的白气从路遥的口鼻中流溢而出,他一言不发,就像是雨夜中的白发魔神,漆黑的枪芒横贯长空,用绝对的实力告诉世人,即便两人联手,也依然无法扭转局面。 一只只纸人从蓝袍男人的袖袍中飞出,或是演绎火焰,或是幻化雷霆,然而落在路遥那身固若金汤般的甲胄之上,仅仅只能做到留下不深不浅的痕迹…… 蓝袍男子脸色煞白,这白发男子太强了,在他那杆抡圆的长枪面前,任何的道法所剩的威力都十不存一,根本威胁不到他! 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陈巨在内,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和自大。 甲胄或许是实力的一部分,这一点没错。 可真正决定战斗的胜利的,还是那符甲之中的操控者……武士本身才是关键! “算了,迟早要面世的,别再留手了!”陈巨的重剑开裂了,他忌惮无比,不良人到底在崇州养了个什么东西? 蓝袍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处境极其不妙,一声怒哼,宽大的道袍砰然爆碎,露出了里面那件雕山刻海的甲胄,上面同样有瑰丽的符文在闪烁着。 “嗯?”这是路遥第一次发出声音,惊异无比。 众所周知,自从不良人创造出了符甲之后,符甲便与武士成为了密不可分的存在。 武士也凭借着符甲的强大,体系再度得到重视,重现昨日之辉煌。 表面上,各个体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展现出了争香斗艳,无比昌盛的修炼局面。 然而实际上,无论是儒生、剑客亦或者道士,对于武士的印象都万变不离其宗,或是认为粗鄙,或是认为落后。 他们鄙夷需要依靠“符甲”这种外物,才能与自身平起平坐的武士。 这种传统延绵了百年,所有人都以为或许会一直持续下去。 可令在场的人没想到的是……道殿的道士身上竟然也穿起了符甲? 许多不良人的眼中都露出了玩味嘲讽之色,似乎在讥笑着这些道士昨日的虚伪面孔。 ——事实上就连蓝袍男子或许也是这样想的,他那张裸露在外的脸一片殷红,似乎很是羞耻如今的扮相。 但只有路遥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因为只有固步自封的对手才会令人安心。 本以为西齐已经算不上是什么威胁,然而西齐却成为了百年来,前所未有的第一个吸收了新时代产物的国家…… 不只是蓝袍男子穿了符甲,凡是达到五品以上的道殿修士,道袍之下似乎都穿了,见首领揭开底牌,他们也不再隐藏。 一时之间,西齐方面的战力陡然暴增,竟是杀得不良人渐渐陷入了下风。 “虽然穿上这身乌龟壳让我感到羞愧……”蓝袍男子眸光渐渐落在路遥身上:“不过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还真是挺不错的。” 虽是穿上了符甲,但身为道士,他用的还是自己的本命宝剑。 几根发丝从蓝袍男子的头上飘然落下,在剑刃上一分为二,他运转呼吸法,真气吹送,断发顿时化作十几道化身,尽数朝着路遥呼啸而去。 道殿神通,身外化身! 十几道身影铺天盖地而来,每一道都有不弱于五品的修为。 一般情况下,蓝袍男子是决计发挥不出如此实力的,但问题是他穿着符甲,他的神通道法在那些提前刻画好的符文面前得到了强化。 这些身影未落地便停住了身影,从袖袍中掏出拂尘,轻轻一甩,拂尘上的白毛顿时迎风暴涨,从四面八方射向路遥。 可想而知,一旦被这些拂尘给缠住身体,之后所面对的局面,定然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偏偏在路遥还未做出应对的时候,他的侧面就陡然响起了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 在蓝袍男子牵制之际,陈巨如鬼魅般出现,一刀劈落,天地间的气息都仿佛凝固了一般,磅礴的气血锁定了路遥的身体,这种感觉就像是掉进了泥潭一般,动弹不得。 陈巨特意挑在此刻动手,自然就是想趁着路遥分身乏术的时候挥出绝杀的一击。 “结束了!”他冷道,在宣判着故事的结束。 两位四品联手,还统统穿上了符甲,这样的结尾是理所应当的啊,你路遥在崇州窝囊了五年,在这最后的关头逞了一回英雄……我算是成全你? 最适合英雄的末路,就是在发光发热中壮烈赴死啊! 但就在这时,他的灵魂却没来由的一颤。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燃烧的瞳眸,那白发少年不知何时调转了视线,径直地望着从旁跳出的自己…… 电光石火之间,陈巨的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忽然跳出了在不良人内部流传的一句话: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此时此刻,那少年瞳眸深处浮现的,就是一座熊熊燃烧的深渊! 路遥的手臂在往外滴血,又是在什么时候?他竟然抓碎了自己的胸甲,在无数道惊骇至极的目光中,用食指和中指,缓缓从胸口中抽出了一根晶莹剔透的玉针! 一连串的血珠连成一线在玉针上滑落。 这是……陈巨的眼中升起不可思议的光芒。 路遥脸色平静如常,但拔出了玉针的瞬间,却像是亲手解开了某种代表着终极的封印。 气势在暴涨,火焰在飞舞,雷霆在高歌……像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帝王,大权入握的瞬间,生杀予夺! “二度燃血。” 第21章 废弃的棋子 在吐露这句话的瞬间,时空仿佛凝固了下来。 猩红色的火焰在呼吸间转化成暗红色,路遥在死寂中平静地看着仅有一步之遥的陈巨,漆黑的瞳眸是那样的冷,没有任何的喜或悲。 他总是这样的波澜不惊,仿佛七情六欲都被他拔了个干干净净。 可路遥真的做到书院所说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了吗? 咬人的疯狗不叫,此时此刻,陈巨便感觉路遥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疯狗,无须展露爪牙,便足以让所有人的心脏颤栗。 燃血之法,一种压榨自身潜能,从而在短时间内得到爆发的力量。 如果说第一次燃血,是以血肉为燃料,那么第二次燃血,无疑便是以白骨作为燃料了。 当空气中被那股灼焦的味道填满时,陈巨的头发都在发麻,这是出于生物本能的畏惧,他第一次为选择崇州作为目标感到后悔,伴随着杀戮,自己仿佛亲手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禁忌的匣子,有凶猛至极,狂暴至极的东西在沉睡中苏醒。 暗红色的火焰在黑夜中摇曳扩大,仿佛连时间的概念都没有触及到,就扩张到了百米的范围。 凡是落在这个范围的雨水,都会在顷刻之间蒸发化为蒸汽,浓厚的白雾席卷四面八方,瞬间就淹没了这片废墟。 不好! 同样的念头出现在陈巨和蓝袍男子的脑海当中,警铃大作,两人的视线,几乎在同时失去了路遥的身影。 只是一瞬间而已,只是一瞬间而已…… 陈巨这样安慰自己,路遥作为热量的中心,他的移动,必然会带着蒸汽的移动,行踪并非无迹可寻。 漫天的拂尘如数十条白蟒般从天而降,轰然砸在废墟当中,却一根都没有命中。 在两人诧异失神的瞬间,一道魁梧高大的身躯如神如魔般在蒸汽中悍然起跳,快,无比的快! 他的膝关节符文闪烁,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仿佛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有,便越过了所有身外化身,直接出现在了那蓝袍道士的面前。 路遥的动作快若惊雷,以至于让蓝袍道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 但也恰恰因此,所以他才感到格外心寒。 “陈兄,救我……”蓝袍男子惊骇开口,话尾突然断开,呆滞的看着那杆贯穿了自己前胸后背的漆黑长枪,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这回是真的感受到寒冷了,体内的热量伴随着血液一同往外流失。 一道道身外化身在须臾之间爆开,重新化为断发在雨水中飘落。 路遥一脚踹飞蓝袍道士的尸体,侧颜回眸的瞬间,陈巨如坠冰窟,被寒意笼罩全身。 他显然已经没有了退路,可面前这位魔神般的人物如何跨越? 路遥持枪一步迈出,穿透雨幕,横空而至。 砰! 枪尖点在龟裂的重剑剑身,此时此刻,这柄重剑终于像是不堪重负般崩毁了,在陈巨惊骇欲绝的眼神中,化为碎片射向四面八方。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如狂风骤雨般打碎了他的胸甲,没入了他的体内。 不消片刻,便有大量的红从他的胸口开始扩散,晕染。 失去了武器的武士,只是一个力大无穷的粗人罢了。 路遥面无表情的将陈巨钉杀在一块石板之上。 临终之际,他两只手抱着胸口的枪尖,沙哑问道:“你到底是谁?” 路遥顿了顿,无悲无喜地说:“一个东躲西藏的失败者。” 一个凭借着一己之力,杀死两位四品高手的青年,却自称为“失败者”,在这种境况之下,自然是透露出浓浓的讥讽意味。 可陈巨却像是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路遥……路……原来是你,你没死……你被他们藏在了这里!” 路遥看着他的脸,一言不发。 陈巨似乎也没想要得到什么回应,咧开嘴自嘲般的哈哈大笑,大量的血从喉咙中涌出,染红了他的牙。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你与我都是棋子……只是你这枚弃子终于要重新启用了……” “你什么意思?”路遥皱眉道。 “真想看看啊……看看大虞听说修罗子要回归时的脸色,有多么的精彩!”陈巨眼中的色彩越来越淡,到最后彻底化作灰白,僵硬了。 路遥拔出陈巨胸口的长枪,他仰面栽倒在大雨里,很轻,轻的就像是树叶,但也很重,因为在他的身上,背负了崇州一个又一个家庭的血债。 陈巨倒在废墟,背后的伤口流出一股股温热的鲜血,它们与冰凉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最后尽数流向低处。 路遥缓缓起身,不远处的应疏华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睛,身体如被电流划过,没来由的颤抖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路遥还是那副表情,可她却觉得路遥生气了。 还剩下一个四品…… 那名道士虽然在另一处战场,与杨睿广的私兵颤抖在一起,可却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战斗,当看见自己的同伴尽数被那白发青年斩杀殆尽的时候,心底顿时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跑! 他没有任何留恋的想法,即便自己的离开,会导致多年的布置毁于一旦,遗留在现场的手下被一网打尽,也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了。 在其不顾一切的遁逃之中,他突然听到了杨睿广焦急的呼喊。 “留他一命!” 话音未落,他的脑后便响起了一阵尖锐的爆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疾驰而来。 道士控制不住转头,于是便看到了令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远处废墟中的路遥,仍残存着一副投掷的动作,至于其手中的那杆长枪,早已化作长虹满撕裂雨幕,瞬息杀至自己的眉心。 “不!” 他一声悲嚎,头颅如同西瓜般被长枪轰碎,红白之物在天空中绽放,无头尸体失去真气支撑,却也依然飞出去了一段距离,最后才径直砸在了一座尚算完整的民房之上,血肉模糊。 杨睿广见最后一位四品被路遥直接杀死,气得七窍生烟,冲上前便对路遥质问道:“你为什么不留他一命,你知道我们可以从他身上挖出多少信息吗?那可是四品道士……” 他话还没说完,路遥符甲上的符文便是猛然熄灭,周身各处都有晶体的碎屑掉落。 陈巨所言不假,他的符甲确实支撑不住四品武夫的爆发,毕竟只是在崇州用退而求其次的材料打造出来的产物,尤其是二度燃血之后,实力暴涨,更是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幸好,他赶在符甲崩溃之前,清除了所有的威胁。 看着四面八方溃败逃亡的敌人,这一战,终究还是不良人赢了。 杨睿广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看到路遥熄灭的符甲之后,顿时明白了一切,闭嘴了。 但路遥却抬头看向了他,“是谁让你们来浮华门的?” 第22章 副司 浮华门,是百姓的住宅区。 一众官员逃亡就算了,为了活命居然将敌人主动引到这里,导致大量的平民百姓遭到敌人屠杀。 这样的事情一旦被传出去,可想而知远在北方的大虞都城都会受到剧烈的影响,朝堂动荡几乎已经成为定局。 但现在他们还有机会让这场风波变小,或许还能移花接木到西齐的身上。 杨睿广身后,有一位官员听闻路遥此话,脸色瞬间就变了,当即便颤抖着身体想要上前解释。 然而他才刚刚上前一步,插在路遥脚边,原本属于陈巨的断剑便被他拔了出来。 泥石迸射之间,那寒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杨睿广的腰间,直接插入了崇州长史的胸口。 无数官员跟随着杨睿广到路遥的身边,未尝没有抱着依附强者,寻求庇护的念头。 可看着对方二话不说,就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插死了一位长史,险些被直接吓得魂飞魄散,有官员甚至两腿一软,直接就瘫坐在了地上。 “崇州长史骆怀宇,与西齐道殿里应外合,推动浮华门屠杀事件发生,罪该万死,即刻诛杀。”路遥冷冷地说。 这位崇州长史脸上毫无血色,两只手在风雨中颤抖着摇摆,嘴唇嗡动,浓稠猩红的血从他的口中流出,胸口是刺骨的寒。 “没有,我真的没有……”他满脸恐惧。 可当骆怀宇看见路遥那张平静如常的脸色的时候,浑身一颤,毕竟是久经官场的人精,终究还是意识到了什么,就这么顶着胸口的断剑,徐徐转身,在身后所有站着的官员脸上扫去。 无一例外的,没有一个人对他露出悲伤之色。 有的,只有厌恶,唾弃,憎恨……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啊,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 骆怀宇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嘴巴越咧越大,到最后直接绷不住了,癫狂了般仰天长笑:“哈哈哈哈,一群虚伪之徒,等活下来了才装圣人!既然你们这般憎恶我的计谋,当初在被追杀的时候,怎么不跳出来以命相劝?!” “装模作样,道貌岸然!恶心!我呸!” 骆怀宇忽然转身看向了路遥,脸上只有如穷途末路的孤狼般的狠厉:“小兄弟,我是小人,我承认,既然你选择这样做,那我就遂你的愿,不过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路遥面无表情:“如你所愿。” “好,好,好!” 骆怀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雨水还有胸口的血水混杂在一起,他一声大喊:“大虞有不良人,天亡我大齐也!” 他的气息如风中残烛般摇摆不定,说完这句话后,短短几个呼吸,眼中的光彩便彻底消退了。 骆怀宇已死,他的证词,将会成为大虞对西齐在谈判桌上的重要筹码之一。 聪明人不会猜不出来这只是一桶脏水。 但问题是这么多人的死,必须要有一个重要的交代。 “刺史大人,这两天我想城禁还是继续下去。”路遥看了一眼杨睿广。 长史虽然在一州之内虽然也算是大官,具有重大的话语权,但在关键的决策之上,终究还是得看刺史的意思。 或许来浮华门避难的计谋是骆怀宇提出的不假。 但在路遥看来,没有拒绝,泰然收之的杨睿广同样是害死这些百姓的真凶。 他真的很想杀了他。 可他已经没有再意气用事的机会了。 “听从……大人安排。”直到这时,杨睿广才发现自己对面前这位白发青年一点了解都没有。 无论是对方在不良人中的官职,还是姓名等等……全都一概不知。 不过可想而知的是,此人已然成为了目前崇州的真正话事人,就连自己,都要听从对方的指挥。 路遥伸手一招,千米之外的长枪如龙般飞入掌心。 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战后狼藉的现场。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 ………… 崇州囤积了好几天的雨,在一夜之间尽数下完。 黎明破晓之后,四处都是被雨水冲刷后焕然一新的样子,只是崇州城内,却鲜少看见开心的笑脸,即便不是愁云惨淡的嚎哭,也是心情沉重的缄默。 经过几天的统计之后,浮华门的伤亡人数终于是得到了结果,那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足有七千四百七十二条人命惨死在那晚的屠杀当中。 若不是不良人的及时赶到,这个数字恐怕还要再往上翻好几倍。 封禁了数天的崇州城门在今天敞开了一条缝隙,迎来了一辆神秘的马车,它通体呈暗红色,像是抹上了一层凝固的血,隔着许远就能感受到马车上传来的压力。 马车表面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徽记,但崇州城内所有的老百姓都能认出这马车的身份。 因为那拉车的马这几天经常在崇州城内出现。 ——夔马。 一种被不良人培育出,千金不卖,专门供给内部使用的异兽战马。 若换做以前,崇州的百姓在察觉到对方的身份之后,便会将头缩回屋子,生怕触及到某种禁忌。 但是在亲眼看见不良人拯救了整座城的性命的时候,几乎九成以上的百姓,哪怕是孩童在内,对于不良人的印象也改观了。 虽然不至于上前送些鸡蛋蔬菜,但也至少敢在角落偷偷打量了。 于是没过多久,该消息就如同一道春风般吹遍了全城。 京都的不良人来崇州了!他们一来就直奔刺史府而去! 崇州刺史府。 原本,这里的主人应该是杨睿广才对。 但此刻坐在那张宽大的黑色桃木桌后的,却是一位肤色苍白,清秀瘦弱的青年,他长着一头格外醒目的白发,有位神情紧张,容貌秀丽的姑娘正在为其研墨烧茶。 屋子里的香炉氤氲着清新的竹香。 没有下人禀告,门口就突兀的出现了一位小塔般高大的男子。 侍女被此人吓了一跳,但见路遥的脸上没有意外之色后,顿时明白了什么,行过礼后,便低着头退出了书房。 屋子里没有外人了,那小塔般的男子顿时急不可耐的冲进了屋子,待确定青年那满头的白发是自然生长,而非刻意染白之后,两只眼睛瞬间化为了红色。 轰! 他跪了下来,含泪行礼道:“下官,拜见副司大人!” 第23章 何日启程 若是应疏华在,定然能够从这一声“副司”中灵光一闪,想到许多信息。 譬如路遥拿出的那一块一看就不寻常的身份玉牌。 是紫玄就紫玄,是血玄就血玄,在一大块紫玄中含着一缕明艳的血丝的玉牌算什么? 寓意其实很简单,比寻常处长级别的紫玄不良人要高一点,但又比唯一的一位不良人总司要低一点。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被视作为不良人总司接班人培养的“副司”。 可想而知,若是被崇州刺史知道,这位看起来年轻清秀的青年就是不良人中的副司的话,定然会被吓得魂不守舍,惶惶不得心宁。 而路遥的神情却很平静,淡然说道:“我不是副司。” 从他被逐出那座纸醉金迷,奢靡成风的城市的时候,那些往日的光环便层层从他的身上剥去。 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他的身份都是一条败犬。 至于“副司”二字……时隔五年之后再次听到,连路遥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心中竟然会有一种离自己太远,飘渺如烟的感觉。 安华灿眼含热泪,哽咽说道:“您永远是我的副司,不良人因您而荣耀……天知道我听总司说,要来崇州接您回京有多么的激动!您还活着!您终于要回来了!” “回去……”路遥喃喃自语。 这两个字像是某段尘封记忆的开关,触发的瞬间,路遥的大脑顿时出现了相应的反馈,大量的,大段的,灰白的,陌生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无殃……”珠光宝气的少女站在枝繁叶茂的柳树下,笑面如花,明艳动人,可转瞬间那树就燃烧了起来,她的神情化为惊恐,瘫坐在火树之下望着自己泫然欲泣。 “向我祈祷,何不向我祈祷,我能满足你的一切愿望。”黑衣少年俊逸飘然,手中握着一柄玉如意,虽然笑容十分亲和,却没来由地透露出一股浓浓的邪气。 “二哥,我好痛,我真的好痛……”浑身是血的少年在他的怀中哭泣,血肉模糊。 “路无殃,这一次,终究是本宫赢了!”风雨雷电交加的夜,荒废的庙宇里有闪电划过,雍容华贵,神情狰狞的女人将锁灵针推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于是他引以为傲的修为,在一瞬间被动地平息,平静,平常最后更是沦为平庸。 …… 同一时刻,一幕幕画面伴随着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炸响,像是有把刀刺入了他的太阳穴,然后狠狠搅拌。 路遥在剧痛中清醒,于是本就苍白的肤色更白了,仿佛能够看到皮肤之下的血管了。 “回去?回去再来一次被逐出洛阳吗?”路遥在冷笑,目光落在随手放置在桌案旁的玉针上。 崇州事变中,他看起来以无敌的姿态,一路碾压,亲手斩杀了同为四品的三位强者。 但实际上,无论是临阵拔针,还是二度燃血,每一步都踩在了生与死的界限之上,里面所承担的风险,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若不是这五年来,他一直在寻找锁灵针的破解之法,在与此物的朝夕相处中逐渐摸清了它的性质,恐怕此时此刻,他也走上那条没有归途的黄泉路了。 安华灿沉默了,他是不良人内部中,少有几个了解路遥过往的青玄,他自然知道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在权与利的推杯换盏中,那些官袍加身,尸位素餐的家伙早已在洛阳形成了一套自己“桌子上的规矩”。 所有想要在这张桌子上吃饭,分一杯羹的家伙,都要遵从他们定下来的规矩,古往今来,历来如此。 可突然有一天,洛阳来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刚一上桌就对着桌上面的老人胡乱攀咬,搞得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路遥既然把自己当做一头不服从规矩的疯狗,逮谁咬谁,被记恨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说一开始,这些老东西还能因为路遥背后的主人,对其一忍再忍,一退再退的话,那伴随着路遥愈发得寸进尺,最后更是一怒之下掀翻了桌子,那一条条老狐狸终于忍不下去了,说什么都要拔了这条疯狗的爪牙,将其赶出洛阳。 可疯狗真的是疯狗吗? 那些洛阳的大人物在尘世中摸爬滚打多少年,才走到那可以制定规矩的位置,会这么轻易忌惮一条狗到要将其赶出视线的程度? 安华灿比谁都清楚,面前的青年看似清秀,平静无害。 然而当其震怒,亮出爪牙的时候,敌人必然会像陈巨,骆怀宇那流一般,在王者的盛怒中瑟瑟发抖,撕成碎片! 因为他是从来就不是疯狗,而是一头天赋卓越的雄狮,他在蛰伏中长成,在当日一战中,已经用最辉煌的战绩向世人宣告,他具备归来的实力! 不过也正如路遥口中所说的那般。 具备归来的实力是一回事,人们愿不愿意看到他回来又是一回事。 安华灿声音沙哑:“不是所有人都拒绝您的,总有人在那座城市等你,譬如……江小姐。” 路遥一怔,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那张明媚秀丽的青衣身影。 她在等我? 可转眼,她的神情就变成了痛苦,熊熊的火海倒映在她那对琉璃般的瞳眸里,有泪水流下。 “我杀了太多人,回不去了。”路遥语气很轻,那些记忆太久远,看似很模糊,但只要他踏入那片故土,所有的一切都将历历在目。 安华灿的头快低到地板了,一字一句说道:“修罗子是修罗子,路无殃是路无殃,见过那具甲胄下面孔的人都死了,如果能够通过国会,您会以崭新的身份回归,一切罪孽与您无关。” 路遥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一切罪孽与我无关?那么多条人命,说抹除就抹除,难道就没有人会记得了吗?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确实不会有几个人记得。 五年过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消散在了风中,除了那些死人的家庭,有多少人会感到一丝一毫的悲伤? 久久的沉默,书房里的空间都仿佛凝固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路遥终于开口。 “何日启程?” 安华灿眼中浮现出狂喜之色,猛然抬头:“休整两日便可出发!” 第24章 一段故事 崇州城外,荒郊野岭,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山头,白花遍地,新起的坟头数不胜数,棺材里面埋葬的,全都是在这次事件中死去的不良人。 应疏华和路遥留在了最后,两人并肩而立,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墓碑。 ——不良人白玄癸叁肆之墓。 这里面躺着的是郑杭,作为从牢狱中捞出来的重刑犯,他从重获新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去了以前的名字,“郑杭”只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而已。 铜盆中的纸钱徐徐燃烧着,浓郁的灰烟在火光中氤氲升腾。 应疏华静静地看着墓碑,忽然开口道:“路遥,你说郑杭算是个好人吗?” 说他是好人,他会用刻薄的言语奚落霸凌别人,而且还曾经犯下重罪,锒铛入狱。 可他算是坏人吗? 郑杭终究是为了崇州百姓死的。 “人死如灯灭,余生漫漫,人既然已经死了,那我们就尽量记住他的好。”路遥轻声道。 “也是。”应疏讶异的看了路遥一眼,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路遥,你知道我的以前吗?” 她指的应该是进入不良人之前的人生。 路遥摇了摇头。 “想听听吗?” “关于什么?” “一个平平无奇的老人,还有一个生性要强的女孩。”应疏华撇了撇嘴,“这是一个无聊的故事。” “好。” ………… ………… 我姓应,但我父亲姓宁,他是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的宁家家主。 我的出身不错,不过这并没有让我拥有一段美好富足的童年,在我五岁时,母亲就死了,被我父亲当着我的面一剑穿心,一者的表情狰狞如魔,另一者的表情却只有解脱。 那一天,整个家族乱成一锅粥,到处都是手忙脚乱的仆人。 我站在大堂的中央,呆滞地看着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如果当时我的面前有镜子的话……我应该看得到自己泪流满面的面孔和颤抖着发紫的嘴唇? 当时的我并不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大事,头顶的天仿佛都要塌了。 我当时是恨父亲的,但他的恨意却远比我还要强烈,因为我很快就知道七姨娘死了,和她腹中还未见过一日太阳的胎儿一起,一尸两命。 而造成这一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我的母亲。 天哪,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我的母亲竟然是一位杀人凶手! 可她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也就是裁剪一下院子里的花草,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这与我印象中的母亲截然不同!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无论是从我母亲屋子里搜出的证据,还是伤痕累累的贴身侍女所提供的证词,一切都在说明,她就是这般恶毒,就是这般善妒。 她太憎恶父亲疼爱的那个小妾了,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样,竟然敢在对方生产的过程动手脚…… 我的天真的塌了,我在一夜之间永远的失去了我的父母。 我永远都忘不了,在发生那事之后,第一次走进膳厅准备吃饭时发生的场景,父亲原本是笑着的,但在看到了我之后,那眼神飞速转变,真的像是在看一位仇人,他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从那一天以后,我便自觉地不去膳厅吃饭了,终日只敢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我害怕从父亲的脸上再次看到那种眼神,在他看来,我应该是错误的延续,一看到我,他就会想起我那恶毒的母亲,继而想起他那惨死的妾室,还有那个未见天日的孩子…… 当时的我只有五岁,这是我的不幸,也是我的幸运,因为我若还停留在无法说话的阶段的话,怕是会被直接丢进某条奔流不息的江河的? 不过这样将我永远的养在宅子里也不是个办法,我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堵在喉咙里的鱼刺,已经刺出了血,若不趁早拔干净,伤口早晚会化脓,扩大。 所以才刚过去一个月,宅子里就来了一位格格不入的来客。 她的扮相非常质朴,笑起来满嘴黄牙,有几颗甚至都已经缺了一半,皱纹在她的脸上堆垒如山,每一条都仿佛深可见骨。 老妇站在堂皇的大厅中央,连府上最低等的仆人穿的衣服都要比她体面。 她就像是一只老黄鸡误入了鹤群一般,神态拘谨而又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也不敢做些什么,只好在那里赔笑着搓手,泥灰似乎都要从掌纹中搓出来了。 父亲坐在主位上,看着妇人这副姿态,眼中的厌恶之色几乎要凝成实质,一旁面生的八姨娘则是早已将手绢挡在了口鼻之间,似乎空气中弥漫着某股恶心的臭味。 那妇人真的臭吗? 在这些养尊处优的大人物面前,这种气味有个统一的名字。 穷酸。 我被下人领着送到了她的身边,当时的我表现怯生生的,四周的环境让我惶恐不安,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直到带着包袱与老人走出家门,才意识到身边的女人是我的外婆。 素未谋面的外婆。 我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到了她的家,当看到那座破旧的土屋的时候,我忍不住一回头。 视线当中,一座豪阔的宅院平地而起,在四周平凡普通的建筑的衬托下,它的存在就像是一只洁白出尘的白鹤,傲立其中,贵气自显。 这么近?就这么近。 即便当时的我还小,心中依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很想笑。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什么,直到后来读的书多了,我才终于明白这种感觉叫做“荒谬”。 当天夜里,我跟外婆睡在一起,听着她讲述这间屋子与母亲的故事,手摩挲感受着母亲年幼遗留在房子里的痕迹,这才知道原来外公早逝,母亲也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只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现在都年过半百了,这样的经历居然还要再来一次。 “疏华,以后你就跟外婆过了,好不?”老人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这种手法何其熟悉,原来出自外婆。 “嗯。”我将头埋在老人的胸口,意识逐渐下沉,在朦朦胧胧之中睡去。 不过那天夜里我睡得并不好,因为外婆没过多久就哭了,她压抑着声音,似乎不想将我吵醒,但殊不知这样的声音却更加刺耳。 屋子外是一片死寂,连风声都消弭了。 简陋的木床上,一个人不想睡,一个人睡不着,同样缠绵痛苦于同一件事情上,像是被命运无形的手摁进了水缸里,挣扎扑腾,无从逃离。 第25章 外婆的地不多 从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我便不再是宁家千金了,我是我外婆的小孩。 在我没有来之前,一间屋子,两只老母鸡,还有院子里一小块的地,这些就是她的全部。 可当我来了之后,这些东西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特意抱着一只老母鸡去卖了,换来了一些花生种子,笑眯眯的跟我说要拿去种,以后就靠这些花生来养我了。 我以前总是疑惑,为什么母亲那么痴迷于抱着一些花花草草过日子,直到看到外婆在田地里奔波忙碌,终于是明白了。 外婆种的花生不多,不过也不是花生不多,是地不多。 只有院子里那两三步就能跨完的地是属于外婆的,其他种花生的地,都是别人瞧不上废弃的荒芜的边边角角。 而用别人家的地,就要承担被要回去的风险,有时候外婆好不容易辛辛苦苦除草、松土,整理好,像样了的地方,花生还没有成熟,第二天就会看到被人粗暴的扯断了根系。 我们也不能说人家错,毕竟那是人家的地,谁叫外婆的地不多。 只是即便后来学乖了,事先跟主人说好,种好的花生会分出去一点,事后反悔的例子也比比皆是。 世间的道理就是这样,就连孩子也不能免俗。 一根普普通通的棍子,一旦被某个小孩玩出了花样,别人都会忍不住心生贪婪,而有了贪婪,接下来就会发生争端。 自打我跟在外婆身后起,她就好像一直在做着平地的活,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生气的人偶,哪怕一次次被糟蹋心血,她也总是那副赔笑着的,鞠躬低眉的样子。 我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因为她要养我,不是单单的喂饱我就行,她要我上私塾,跟着一帮孩子在里面一起读书认字。 她就是这样的,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没什么心眼的老太,心里也有藏不住的野心。 外婆知道我从宁家来到她身边,生活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哪怕她说不出女孩读书的好处,她也要供我去读。 因为她要让我一切都没有变,就跟以前一样。 我也表现的跟以前一样,试图让一切都没变。 可世界上真的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吗? 没有的,时间改变一切。 外婆终究还是年纪大了,无法再像当年一样,孤身一人在流言蜚语中养大一个孩子了。 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她为了将花生收回,一个没看清,在雨水中摔断了自己的右腿,还是一个路过的好心人发现给送回了家。 “疏华啊,我对不起你,我怕是没能力将你养大成人了……”外婆流着泪,右腿血肉模糊。 家中有多少钱,我和她都心知肚明,我们确实没钱请郎中为外婆治病。 外婆哪是地不多啊,她几乎什么都没有。 可有人有。我抬头望向那雷电风暴中唯一亮着灯火的建筑,不顾外婆的阻拦,毅然决然的冲进了暴雨里。 我在宁府的大门哭,求,跪,那年我十二岁,第一次将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感受那种心脏一点点被撕碎,揉进泥土里的感觉。 然而父亲却是那样的冷漠,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送来了一吊铜钱就算完事了。 一吊铜钱能干什么? 我不可思议的坐在积水里,片刻后又立马起身,顶着狂风暴雨挨家挨户的叩响那些大夫的门。 无数人骂我是疯子,甚至有咒我外婆去死的,我根本不在意,只要他们肯去我家看看,我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然而一个都没有。 一个愿意的都没有。 我像是个幽魂一样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面走,我或许应该回去的,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外婆。 就这样走了不知道多少,雨突然没了,一片阴影盖在了我的头上,大滴的水珠打在那面油纸伞上,如花瓣瓣绽开,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师傅,他是一间武馆的馆长。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他却好像对我拥有着百分百的信任,知道了我的事情之后,当即便让武馆里面的医师跟着去了我家。 外婆得到了救助,一条腿终于保住了,只是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下田种地,过度劳累了。 至于我,受冻淋雨,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若不是那位馆长在,我怕是也挺不住这一关了。 病好之后,我曾想将那一吊铜钱交给馆长,但对方却拒绝了我,并且提出要将我收为徒弟的愿望。 一个女人,要当武馆弟子。 这样的事情要传出去,那定然是要成为人们口中议论的热点的,特别是宁家知道此事之后,更是直接派人来闹,说什么都不让我在那里顶着宁家的身份与一群男子伤风败俗。 风波很大,宁家作为江南四大家族之一,背后所代表的势力远远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馆长虽然让我不要在意,但我知道他早就忙得焦头烂额,师兄弟也在有意无意的疏远我,有人更是当着我的面说:“女人会毁了我们武馆的!” 我不想这样,因为我好不容易又碰到了一位好人,他将我从雨夜中拉回现实,我不能害得他毕生的心血毁于一旦。 …… “所以你改姓了。”路遥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应疏华灿烂一笑,“是啊,我跟我母亲姓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宁疏华了。” …… 我又回到了宁府门前,而这一次,是当着世人的面,与宁家彻底斩断联系。 过了几天我才听说,我父亲听到消息的时候,把自己宝贝的玉盏都摔地上了。 可这些已经不关我的事情了,除了外婆,我将生活中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武馆上面。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议论,馆长之所以收我这么一个女孩为徒,十有八九是出于某种同情心在作祟。 我讨厌这种声音,而解决的最好办法就是证明自己。 实力不够,那就练!一个小时没有效果,那就三个小时,三个小时还没有效果,那就五个小时! 我夜以继日的练,终于有一天被我等来了一个机会,不良人注意到了我,他们邀请我参加正式的选拔,如果成功,我将会成为了万里挑一的不良人中的一员。 天知道当时的我有多么的兴奋,因为自打我了解到不良人后,我的梦想就是加入其中! …… “可笑的是宁家也知道了这个事情,当时的他们甚至想要利用我外婆让我把姓氏改回来。” 铜盆里的纸钱烧完了,只留下了满盆的焦黑。 应疏华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郑杭的墓碑,缓缓说道。 “可我不是那些荒芜的土地边角料,外婆也并非一无所有,我是我外婆的小孩,谁也要不回去。” 第26章 我叫张遥(案卷壹终) 摆脱了白花满地,锣鼓喧嚣的崇州,外面的世界碧空如洗,不再有那种阴沉压抑的感觉。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杨柳春风中离去,崇州幸存的官员,以崇州刺史杨睿广为首,出城相送,跟了一里又一里,直到车队离城十里后,这份情谊似乎才表达得淋漓尽致,依依不舍的挥袖作别。 在一辆如同被众星拱月般簇拥在中间的马车旁,腰腹缠满绷带的应疏华忍着疼痛,沉默地跟着。 在扛受四品高手的一击之后还能活着,并且没两天便能下床。 除了当时陈巨留了气力,人们想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车帘被一只苍白的手翻开,路遥看着她,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既然不愿意跟着我,那便好好当你的崇州司马。” 经历了那一场事变之后,崇州此刻正值百废俱兴,人才寂寥的时候。 在司马陈巨伏诛,司法参军孙则韬失踪的情况下,不良人中完全丧失了主心骨,矮个里面挑高个,如此关键时刻,即便应疏华资历尚浅,即便是一介女子,也只能担起重任。 “好了,真的就送到这。” 应疏华轻拉马绳,目送着车队越走越远,直到数百米过去,两只眼睛终究还是忍不住红润,方才大喊。 “路副司!崇州永远是你的家!百姓和不良人随时欢迎你,一路顺风!” 马车上的路遥浑身一僵,随后才苦笑着放松。 应疏华聪明伶俐,一点就通,还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路遥没有答话,将手伸出窗外摆了摆,也算是告别了。 待再驶出十几里地,那座生活了五年的城市在视野中彻底消失,安华灿才低着头走进车厢。 “副司大人,一切都安顿好了。”安华灿说。 车队的规模之所以会这么庞大,那是因为里面除了一路护送的不良人之外,还有一帮在战斗中生擒的齐国军士。 这些军士看起来没什么作用,应该千刀万剐,为死去的百姓泄愤才是。 但实际上,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用作两国之间谈判的活生生的筹码,毕竟犯下这种恶事,齐国要成功了也就罢了,问题是还被抓了个正着,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两天的齐国该乱成什么样子。 苦心谋划了多年的计划,在实施的当晚破碎。 非但折进去三位四品高手,而且还落得了如此严重的口柄。 “屠杀百姓”这四个字可不是轻飘飘的一件小事。 这种事情无论放在什么时期,什么背景下,那都是遭人厌恶及诟病的,严重违背了道义,即便是大虞偶尔打进了西齐的地盘,也顶多就是抢掠,不会刻意针对百姓发动屠杀。 然而西齐却是丧心病狂的做了,还利用人性,试图将这把火焰烧到崇州官员的身上……可想而知大虞会借着这件事,从西齐身上啃下多大的一块血肉。 不过这些都是鸿胪寺的工作范畴,基本和路遥扯不上半点关系。 而安华灿刚刚去做的,就是再次检查这些西齐人身上的异常,防止他们夹带某些东西,在运送的过程自杀,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知道了,你去休息。”路遥屏退了对方。 他静静的坐在窗边,欣赏着外边的景色。 天边的云一团又一团,阳光从缝隙中流泻,让云彩染上一层金霞,煞是好看。 可这份美景并没有让路遥感到平静,因为崇州之事看似了解,实际上还有几个谜团没有解决。 第一,整个丛林格斗场,伴随着那个夜晚全部消失。 若不是还有那个地下擂台存在着,恐怕有人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错乱了。 除此之外,还有司法参军孙则韬。 他也消失在了那个晚上。 虽然还不敢肯定这两个谜团在崇州事变中担任着什么样的角色,但路遥已经大概能够肯定,必然与洛阳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路副司……路副司…… 遥远封存的记忆像是被这三个字打开了闸口,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而出。 ………… ………… 白茫茫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到浓烈的,让人不悦的消毒水味,挂在中间墙壁上的那台彩电正在播报着熊猫市的运动会。 身材健壮的体育运动员神情庄穆的一步一步走上踏板,伴随着肌肉之间的配合,一弹一弹……最后再纵身一跳,几个翻滚之后便在水面上砸出了一朵不可思议的小小浪花。 然后就是四面八方的喝彩,运动员兴奋的上岸接受媒体记者众星捧月般的采访…… 病床上的张遥木然的看着那电视上的画面。 老实说他对这种体育比赛真的提不起半点的兴趣,奈何隔壁床同样行将就木的老大爷却对此充满了憧憬。 没错。 他要死了。 在如花似玉(不是)的年纪,刚刚大学毕业,成为一名初出茅庐,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的张遥,在他的规划中,自己接下来的人生,本该大展宏图,挥斥方遒,唯我独尊,脚踢某少,比肩某东……才是。 然而,才刚写出一本小有成绩作品的张遥,就被检测出了一种怪病。 张遥病——这是张遥的死党开的地狱玩笑,原因是因为太过罕见,有教授甚至想要以他的名字,对这个病症进行命名。 这种怪病的表现非常复杂,小的病症就不用再多加赘述了,最严重的两个方面分别体现在肉体和精神上。 在肉体上,他全身肌肉的活力像是猛地老化了几十年,短短三个月,便沦落到了需要在病床上让人照顾的程度。 起初,张遥还以为是熬夜码字太辛苦了,营养不良而导致,可后来很快就发现,自己连走路都开始有点吃力了,于是马不停蹄就住进了医院,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至于精神方面,情况则更加严重。 病床上的张遥总是神志不清的,一不小心就会出现朦朦胧胧的幻觉,在那如梦似幻的世界里,总有人在大呼小叫。 “天命……书院……魔宫……” 一开始,这种幻觉只有几秒,但伴随着病情越来越严重,张遥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暂了。 渐渐地,他甚至能够从幻境中听到一些比较清晰的句子了,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个温婉的女人在唱歌。 “高高的青山上,萱草花开放……” 醒来的张遥面无表情的望着天花板,突然想要扇自己一巴掌——如果还做得到的话。 你写小说还真是把自己写魔怔了! 病床上,张遥看着电视机上的新闻,慢慢地,忽然感觉无论是那电视上的画面还是声音,一切一切,都开始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 眼前的视线如同四方格般被层层分割,朦胧的画面如同拼图般一块块侵占他的眼睛。 身体越来越轻了,越来越轻了……到最后张遥甚至感觉自己像是飘起来了一样,他在不由自主的飞向那神秘的拼图! 我要死了吗?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没有痛苦,此刻的张遥心中只有解脱。 身为孤儿的他,对于这个世界了无牵挂,只有遗憾…… 凭什么我还没大火就死了! 第27章 路寒 万花丛中,总有一朵美得纯真,美得拔萃,任何试图将这份美丽折下的人都会在芳香中殒消,因为它根子里就带着毒,是花丛中摄魂夺魄的罂粟。 ——案卷贰·《恶之花》。 云州,位处大虞国的东部,有数万座大山阻拦在道路的中间,让交通条件恶劣到极致,四处都是占山为王,不知天高地厚的亡命之徒。 即便这几年大虞国加大了剿匪的力度,也依然无法一次性解决这些如野草般春风吹又生的东西,故而云州一直都是大虞子民印象中的“偏远之地”。 存在感之低,若是走出了这片范围说“云州”之名,恐怕一般人都不知道大虞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不过虽然缺点多多,但依然改变不了这里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美好风光。 再加上寻常的百姓一辈子也不会有几次出城离开的机会,所以即便山匪成患,云州的百姓依旧安居乐业,日子过得平静又安逸。 雪白的海鸥乘着理海的风,在天空中围绕着云层中流泻垂落的光线飞舞。 一座古色古香,略显冷清的宅院里,大清早的,就传来了男人严厉的训斥声。 “腰挺直,站如松!目视前方,谁允许你东看西看的?”空间中响起尖锐的破空声,听起来就像是竹条打在了细嫩的皮肉上。 “哎哟!”院子里传来男孩痛苦的声音。 “别瞪我,练功不刻苦,你识字再快再聪明又有什么用?”男人冷冷地说。 “谁说没用?我将来可以考书院,我可不想像你一样当粗鄙的武夫……哎哟!”男孩又挨了一记。 “哦?是吗?等你打得过我再说。” …… 类似的场景似乎每天都在发生。 隔壁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人摇了摇头。 儿媳妇端着剥好的时令瓜果送到老人的面前,自然也听到了那些声音,面露不忍之色: “这小何也是的,至于这样打一个七岁的小孩吗?读书有什么不好的,读出来了可以入朝当官,读不出来也能当个秀才童生办个私塾……偏偏要逼孩子练武,真是奇了怪了。” 世人都知,在大虞的都城有一座“书院”遗世而独立,地位超凡,份量巨大,虽在大虞的地界,却能拥有一块独立自治的土地,由此便可见一斑。 古往今来,凡是能够在书院拥有一席之地的,往往还没毕业,就已经成为各国争相抢夺的栋梁之才。 能获得这样的地位,读书有什么不好的? 更何况那孩子还是远近闻名的神童,私塾先生最为疼惜的孩子,伶牙俐齿的,小嘴跟含着蜜一样,人人看了都喜爱,早早就在文道一路上展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天赋。 也难怪这位儿媳妇感到不忿了。 老丈人倒是平静淡然,说道:“武道是我大虞立国之根本,修武有什么不好的?别看路寒这孩子早慧,将来未必不是方仲永一流。” 儿媳妇不认同这个观点,嘀嘀咕咕说:“我就觉得武夫打打杀杀的不安全,我就不愿意商儿学武……” 老丈人七窍生烟,提起手中的老烟枪就对着儿媳妇的脑袋虚晃一枪:“感情你是在指桑骂槐是?你也不看看宋商那资质,是学武的料子吗?老夫是让他学来以后不被人欺负就行了!” “滚滚滚,别打扰我晒太阳!” 儿媳妇一溜烟似的狼狈逃窜。 路府。 练武场内。 眉眼如画,清秀白净的小男孩顶着刺目的日光,脸色涨红,正抓着一根足有他两人高的红缨枪扎着马步。 高大的男人站在一旁,神情冷峻,说道:“吐纳的节奏不要乱了,心中谨记,吐故纳新,排浊吸清,气聚则生,气亡则死。” 男孩一边遵从着男人对于呼吸节奏的提醒,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呼吸法图录记载的路线,尽量让吸进的元气,顺着脉络一路流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毛孔中渗出,顺着他的肌肤流下。 眼看着那缕元气即将送入丹田,然而男孩早已达到极限,不仅双腿在微风中颤抖,一张小脸更是呈现出一片猪肝般的红色。 眼前一片发黑,头晕目眩中,男孩终于抵抗不住肉身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喉咙刚一打开,那即将进入丹田的元气就散了。 噗通一声,男孩倒在了地上,像是溺水上岸后的人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男人眸光冰寒,将其一把从地上提起,逼迫男孩与自己对视。 “太慢了,你这进度让我非常失望。” 男孩浑身软烂,真的没有力气回答了。 说罢,他也不管男孩听没听见,手一松,男孩满头大汗又倒在了地上。 “明天继续,这个月内你如果再无法入品,私塾的课也不用去上了。” 男孩也不回嘴,因为他知道男人不会在意自己的想法,只是难免的,一颗心逐渐沉向谷底。 “完了完了,这下何邈好像认真了,不会真的不让我去私塾?那我文道一路怎么办?” 此刻一脸焦急的男孩自然便是张遥,也就是路遥了。 不过他这一世的真实姓名却是路寒,路遥只不过是一个参考前世的化名而已。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非比寻常的世界。 路寒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便通过人们口中所透露的信息,了解了个皮毛。 就像是玄幻小说里面描写的一般,这个世界修炼文化极其昌盛,光是出名的修炼体系,便有武道、文道、佛道、剑道…… 得知这一点后,路寒几乎激动得哭出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能作为穿越者重生,这不得在异世界嘎嘎乱杀? 只是为什么会穿越?他只能将其归结于自己生的那场怪病头上。 这一世的身份,说简单简单,说复杂倒也有点复杂。 从出生到现在,他既没有见过所谓的父亲,也没有见过母亲,一直被养在这宅院当中。 根据旁人之口结合自身的所知,路寒不难判断,自己这一世乃是大虞京都,洛阳中某位大人物养在云州的私生子。 虽然处于见不得光的状态,但总归还算是富贵人家,三餐有人服侍,无需担忧金钱,还有一位名叫何邈的管家看管自己,教学武道。 按道理来说,这种开局,对于穿越者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完美。 毕竟他前世就是孤儿,有一对爱自己的父母算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习惯了。 路寒一开始也确实有想在这个世界大放异彩,成就什么无上神王的想法,可问题是学了武道之后才刻骨铭心的了解到一句话。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武道一路,是心酸路,是血汗路。 他虽自认为自己心智狠甩同辈二十年,但毅力方面却跟前世的死肥宅没有任何区别。 武道太苦了,不适合他。 第28章 神童 其实路寒对于武道也没那么的排斥,只是相对于武道来说,他一个重本出来的大学生,显然更适合从文。 不过何邈却不这么想,他送自己去私塾的目的似乎只有认字,无论表现得再聪明,他也只允许自己学武。 路寒叹了口气,在地上休息够了,刚一起身,便有站在屋檐下的侍女上前替其拍尘。 侍女叫做宛秋,也没多大,年芳十七,刚过豆蔻,清秀温婉,一双眸子对谁都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样子,与云州百姓热情的性子截然不同。 她细声细语的说:“少爷这回要努力了。” 路寒被少女身上的芳香笼罩,却没有丝毫旖念,面如土色说:“一个月入品,何邈这是要逼死我呀。” “我相信少爷,少爷可以的。” “你只是一个侍女,哪里知道我学武时的心累?” 路寒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罢了罢了,我跟你说这个作甚,我要去上课了。” 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却偏偏要作出负手前行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滑稽。 这也是路寒重生之后的一大痛点,七岁的身子,里面装着二十四岁的灵魂,这让他既无法在同龄人中寻找精神上的共鸣与交流,也无法融入到成年人的世界。 重活一世,等那股热血沸腾的新鲜感退去之后,路寒面对的就只剩下了无尽的孤独,仿佛自己是大江大河中唯一的一块漂浮着的木头,放眼望去,眼底只有寂寥的蔚蓝。 宅院里大大小小的丫鬟仆从加起来何止二三十?然而路寒却找不到一个能说交心话,诉说一下自己重生之后的感受的。 他不是没有过荒谬的猜想,比如这里便是传说中的“地狱”,或者有人开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来了一次玄幻版的“楚门的世界”。 前一个猜想无从下手,后一个猜想则是不攻自破。 每当失落的时候,路寒都只能用苦笑来安慰一下自己。 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比躺病床上好?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路寒背起书箱,吊儿郎当的迈出大门,朝那记忆中无比熟悉的私塾中走去。 “柳姐姐。”路寒招手。 “小路又去上学了啊?真乖,过来给姐姐亲一下。”唧一声,脸上多了一个浅浅的粉唇印。 “路寒!” “小路!” 这一路上,时不时的就有街坊邻居主动跟路寒打招呼,譬如脂粉店的柳老板,又譬如那唱戏的张小生,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场景好生热闹,似乎谁都认识这个漂亮的小人儿。 没办法,谁叫路寒是一个重生的私生子呢。 一个眉清目秀,偏偏又家财万贯的小主,稍微嘴巴甜点,依靠着稚嫩的面孔卖萌,很少会有大人厌恶。 不过相对于往日,今天的气氛就要低落不少了。 路寒敏锐的注意到,许多人的表情都非常警惕,街道上的小孩明显要比往日要少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没有出现。 他带着这份疑虑来到了私塾。 说是私塾,但其实就是一间建立在一块农田边上的茅草屋,二三十个小屁孩坐在里面,大多都是灰头土脸的,穿着粗布麻衫,像路寒这样穿着锦服的,是里面鹤立鸡群的独一位。 何邈不让路寒学文是铁了心的,从随便找了一间离家近的私塾就把他扔进去入读就可以看出。 这么一位天赋异禀,出身富贵的神童和一群调皮捣蛋,抓鸭撵鸡的坐在一起,就连同学的家长都倍感惋惜,暴殄天物。 然而何邈却是对这些流言置若罔闻,活脱像是个完成任务就行的机器一样,除了武道上的修行,很少关心路寒生活上的一切。 路寒还没进私塾呢,就听到了一阵呜咽的哭声,有好几个大人聚集在门口。 有位穿着碎花衣的黄皮妇人泪流不止,刚一看到路寒,也不知道身体哪来的力气,一下就把挡在前面的几个男女撞开了,冲上前抓着他的肩膀问:“路少爷,你看到我们家雪芊了吗?” 吴雪芊,听起来是个女孩的名字,但路寒却知道对方不是。 之所以会给男孩取一个女孩的名字,那是因为吴家的某种习俗,说是这样更容易养活还是什么的。 路寒茫然的摇了摇头:“阿婶,没看见雪芊啊,怎么了?” 虽然早有预料,不过听到答复之后,这位妇人脸上的悲色显然更重了。 她一言不发摇了摇头,松开了抓着路寒的手。 站在一旁的男人冲路寒打了一个眼色,他连忙走进私塾里,这才发现负责教课的老先生也是愁云惨淡的样子。 直到看见路寒,他阴沉的脸上才多出了一抹笑意:“无殃,来啦?” 一般来说,无论是男女,都是要等到成年之后,才会取字。 但路寒却是一个例外,早早就拥有了自己的字,顾名思义,盼其无殃。 “先生好。”路寒甜甜地说。 老先生满意的笑笑,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偏爱之情,见路寒一到,也不管后面没来的学生了,当即便抽出了教材,开始上课。 不一会,整个教室里顿时充满了朝气蓬勃的读书声。 路寒正在读着,忽然手肘被碰了碰,是同桌石小龙发来的信号。 他不动声色的说:“怎么?” “路哥,知道那吴雪芊怎么了吗?”石小龙神神秘秘的说。 路寒心念一动,还真是有点好奇:“他怎么了?” “被妖怪吃了!” 路寒脸色一下从好奇变成了无语,白了石小龙一眼,不理他了。 石小龙一下就急了:“嘿!路哥,你竟然不信我!” “信你才有鬼呢。”路寒没好气地说。 虽然何邈对自己处于放养的状态,但在教学武道的时候,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路寒曾通过卖萌,故作天真,旁敲侧击的试图通过何邈来了解这个世界的神秘部分。 何邈也没藏着,平静且肯定的说过,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如果有,那就一定是人在作祟。 路寒有什么理由不信何邈这个武道强者,去信一个小屁孩的话? 石小龙更急了:“你不信?我娘说了,最近已经有好多个小孩丢了,八成是山里喜欢吃童子童女的妖精饿了,想来吴雪芊就是被盯上了!” 当石小龙说到后半段的时候,情绪上头,声音一下就盖过了读书声。 于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私塾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老先生吹胡子瞪眼,指着石小龙骂道:“你,给我站后面去!” 第29章 云州司马 私塾里有一个孩子失踪了,即便老先生有意想要甩开这层影响,可那空出的座位,如阳光般直直地刺在他的瞳孔上。 再加上屋子外离开的女人,她那呜咽的哭声似乎如阴霾般笼罩在私塾的课堂里,学生单纯,一群稚童懂得什么?还在那里扯着大牙乐呢,觉得很有意思。 可大人却不这么想的。 老先生硬挺挺的上了一个半时辰的课,终于是撑不住了,一摆手,提前宣布的下课,让学生结伴回家。 四面八方都是欢天喜地的声音。 当路寒收拾好书箱,准备离开的时候,老先生却是慈祥地拦住了他:“无殃,要不先生送你回家?” 老先生姓陈,将私塾称作“香庐”,自号香庐居士,久而久之,有些人就叫他陈香庐了。 陈老先生儿子早夭,女儿嫁到了东城,虽然同在一州,但交通不便,需要照顾孩子的情况下,往往一个月都难来看他一眼。 所以自打路寒在私塾中展现出了同龄人遥不可及的才智后,他隐隐约约有种将路寒当做孙子的感觉疼爱。 路寒脸上又挂起那故作天真的萌笑,正打算应下,没想到门口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先生,不用劳烦您费心了。” 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虽然身着素净的青衣,但那张秀丽温婉的俏脸,依旧让私塾里的孩子两眼冒星星,将其围得团团转。 陈老先生转头望去,也认出了对方,说道:“咦,宛姑娘来啦?” 来人自然便是路寒的贴身女侍宛秋。 这回路寒终于是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因为四岁以后,除了下雨需要送伞的日子,何邈是从来不会让宛秋过来接自己的,然而对方今天却是破天荒的来了。 路寒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吴雪芊那张空座位。 “先生,咱们明天见。”路寒甜甜的告别陈香庐,把对方哄得心花怒放。 回去的路上。 路寒牵着宛秋的手,一路穿过熟悉的街道与店铺,路上的小孩果然比往常少了许多,想来即便不是畏惧妖精的流言,那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远远地,路府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里。 何邈见不得下面的侍女与路寒展现出任何过多的交流,曾有侍女因为路寒的无聊,主动搭话而遭到惩罚。 所以刚一到这,宛秋便松开了路寒的手,往旁边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路寒倒也无所谓,撒欢似的冲进家中。 未曾想,路寒刚一跑进堂屋,便猛然发现,往常杳无人烟的家,今天居然破天荒的来了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坐满了整个大厅。 “瞎跑什么呢?成何体统!”主位上,何邈投来冰冷的目光,呵斥道。 这要放在前世,当着这么多人面被骂,路寒多多少少是会感觉到拘束和不安的。 但他这一世是小孩,只要低头闭嘴,作出认错的模样,基本上自然会有人出面为他解释。 果然,坐在何邈一旁,面白留须的男人说话了:“何大人莫要生气,男孩生性活泼,跑跑闹闹很正常。” 此人年过中年,但却并没有任何发福的痕迹,不胖不瘦,穿着一件绿色的官袍,笑容很温和,但一张脸却是难掩疲态,看样子有好一阵子没有休息好了。 面对男人的打圆场,何邈也没办法,只能冷哼一声,以作翻篇。 男人见状,笑着冲路寒招了招手,他赶紧装作一副犯错后紧张谨慎的样子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 “这位想必就是路公子了?神童之名,我在衙门里都能偶尔听说,没想到竟然还长着一副粉雕玉琢的俊俏样,以后恐怕又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啊。”男人笑着摸摸路寒的头。 被一位大叔笑呵呵摸头的感觉自然不美妙。 但谁叫路寒长了一副好皮囊,他更小的时候总是会在睡梦模糊中被侍女偷亲,早已习惯到麻木了。 这本是客人与主人之间的客套话,用以拉近彼此双方之间的感情。 可惜何邈是一块食古不化,浸泡了万载寒水之中的臭木头,脸色始终冷漠。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练功懈怠至极,整天就想着舞文弄墨。” 又来了又来了,路寒心中腹诽。 “何大人又何必让公子执着于武道,术业有专攻,路公子将来若是能够入读书院,未必不是栋梁之才啊。”男人笑道。 何邈嘴上是不再多说了,但实际上周遭一圈人看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知道根本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男人显然也没有真的想要劝动改变何邈的想法,只是摇头笑了笑,便拍拍路寒的脑袋:“去玩。” 宛秋从旁上前,拉住路寒的手直接带离现场。 离开了这个插曲,这些官员纷纷开口,继续刚才的话题。 “何大人,今天已经是第十一个孩子了,若再放任下去,指不定我们云州人心会乱成什么样子……有男有女……路上……消失……” 起初路寒还能听到完整的句子,但伴随着越走越远,声音彻底消失了。 原来这些官员之所以上门找何邈,原来是为了那些儿童失踪的案子啊…… 路寒恍然大悟。 何邈是武道强者算不上是秘密,虽然路寒也不知道他有几品的境界,但从能行走起便发现,似乎云州官方碰到什么处理不了的事情的时候,都会找到何邈头上。 这一幕被街坊邻居撞见,立刻意识到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自然不肯错过。 在一些大婶的推动下,三言两语,没有几天何邈便成为了远近闻名的神秘强者。 正因如此,即便大家都知道路寒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但看在有这么一位强者生活在此处的份上。 别的不说,至少附近居民的安全感肯定是有所保障的,所以无论大人小孩,都不会对路寒恶意相向。 再加上他的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分外会讨人喜欢,慢慢地就让一些百姓真的喜欢上了这个没爹娘疼的孩子。 “宛秋,那个大叔是谁?”路寒眨着眼睛问。 “云州司马,郑立业。”宛秋柔声回答。 “这么厉害?”路寒自然知道一州司马是什么,虽然云州只是下州,但司马在一众官员中,身份地位依然处于一线。 “他们是来找何邈查那些孩子失踪的吗?” “嗯。”宛秋想了想,说:“这段时间我会接送你上下学的,此事你无须多想。” 第30章 作者穿越了也得存稿 路寒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不过不是练功或者温习功课,因为这个世界七岁的课程对他来说简直太简单了,属于不用学,看一遍题目就能答出来的程度。 至于他在干什么…… 宽大的书桌背后,路寒光是坐椅子还不够高,屁股底下还得再垫一个小板凳,才能够使用这张桌子。 他提笔沾墨,在上好的宣纸上竖着作写。 “陈楚门发现了不对劲,怎么周围人的表现都这么奇怪!他们都在阻拦自己离开这块小岛,而离开小岛的旅途更是意外频发……” 身为一名作家,即便是不温不火的作家,路寒来到异世,也依然不愿意放弃这门看家本领。 他是真的对何邈拒绝自己从文,一竿子打死逼迫自己学武的行为感到愤懑。 鼠目寸光!简直就是鼠目寸光! 我一个一流大学重生的大学生,你不让我在文道上大放异彩,居然让我去做那粗鄙的武夫? 通过这么一大段时间的了解,路寒也逐渐摸清楚了修炼界的历史。 武道是大陆上第一个诞生的体系,最古老,相对来说也最完整,毕竟有那么多前人经历了盲人摸象的阶段,里面的错误大致已经被排除完毕。 第二个诞生的体系,便是由夫子一手开拓的文道,在其还在人间的时候,不仅通过广收弟子,将整个大陆的文字完成了统一,而且还摒弃了落后的刻刀和竹简,造纸造笔,宣扬“仁义礼智信”,可以说是功德无量,天下共尊的一位大圣人。 剑道在文道之后诞生,由剑圣开创,其撰写的《混沌剑经》至今仍被奉为最强修炼法之一。 之后才轮到佛道和天道的出现。 值得一提的是,佛道有一段时间势力好像空前膨胀,势力影响几乎蔓延整块大陆,达到无所不在,民不聊生的程度,是开创天道的道祖横空出世,才打破了这个局面。 正因如此,所以修佛道的和尚和修天道的道士向来不对付。 而因为代表着当代武道巅峰的不良人,又是在道殿的压力下护住大虞疆土的主力军,这份仇恨绵延过百年,至今仍与掌控西齐的道殿打个没完没了,所以道士也仇视武夫。 一大段话说下来,其实透露出的重要信息只有一条。 后面出现的每一条体系,他们的创始者都是得道飞升的存在,只有历史最悠久的武道未曾出现。 由此便可以猜到,在所有的修炼体系中,武道的地位处于鄙视链的最底层。 举个例子来说,就是哪怕大路上和尚和道士都打起来了,武夫跳出来劝架,也只能获得两人的一致冷眼:“粗鄙!” 没办法,谁叫武夫是一条需要穿上符甲,才能与其他体系抗衡的道路。 正是基于这以上种种原因,所以路寒才对修习武道颇为不喜。 路寒还在唰唰写着,突然,有人敲了敲房门。 宛秋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别写了,何大人开完会,叫您去用膳了。” 听到这话,路寒心头仿佛有一道电流穿过,他抬头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天色渐晚,炽盛的日头早已降下,此刻就只剩下了白与黄交织的晚霞。 这么晚了? 路寒浑身一个寒颤,连忙收拾起了桌上的稿件。 这些东西要是被重武轻文的何邈看到,他身上一层皮估计都得被扒下来。 路寒拉开抽屉,将厚厚的一打纸稿放下,然后又搬来一堆掩人耳目的书装进去,一颗心才稍微安定下来。 待确定没有遗漏之后,路寒才从那张椅子上跳下,跟着宛秋去吃饭。 膳厅里灯火通明,香气氤氲。 何邈面无表情,正襟危坐的坐在那张圆桌的背后,面对着面前满桌的菜肴,一动不动的身板与神情,在摇曳的火光的映衬下,活像是一尊等待供奉的石像,严肃古板得可怕。 “何叔…”路寒乖巧的问好。 何邈虽然名义上只是一个管家,但实际上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更像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包括路寒在内,只要敢忤逆他的决策,都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卖萌也没用。 发现不管用后,久而久之,路寒自然也就不在他面前施展那些对付别人的花招了。 “吃饭。”何邈下巴冲一旁的座位点了点。 路寒听话地坐上,伸出小手为自己,也为何邈添了一碗米饭,这顿晚饭才算是开始。 吃饭的过程异常安静,包括宛秋在内,一众下人站在两侧,安静的等待着。 这便是古时深宫大院里面的规矩,主子没有吃完之前,下人只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只有等主人吃完了之后,才能端起盘子去另外一处吃剩下的饭菜。 起初,路寒还觉得这些人分外的可怜。 但当他通过交友发现,一些贫苦人家有时候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够吃上一餐荤腥的时候,顿时觉得没什么了。 毕竟比起颜面,健康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这是他在病榻中死去的深刻经验。 况且他们两个人又不是猪,能够将所有菜统统吃完,大多数菜肴从摆上去到端下来,样子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正当路寒享受着一只烤乳鸽的美味,吃得满嘴流油的时候。 “听说你私塾那边也丢人了?” 路寒微微一怔,这才反应到原来是何邈在对自己说话。 家里饭桌上其实并没有明确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因为何邈总是不说话,路寒又总不能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所以这才慢慢养成了吃饭安静的习惯。 “是丢了一个小毛孩。”某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 “那你应该知道情况了,最近我要分身去查查,没空管你练功……” 路寒眼睛一亮。 “不过晚上回来的时候,我会检查你的情况!”何邈冷冷地说:“一个月内,如果你再无法入品,那私塾也不用去上了,什么时候入品,什么时候去上。” “啊?!”路寒世界崩塌了,没有想到何邈竟然做的这么绝。 “啊什么啊,这段时间不准到处跑。”何邈瞥了他一眼。 这是让自己别到处串门的意思,虽然不是禁足,但也差不多了。 “哦……”路寒认命了,低头干饭。 第31章 死生难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整个云州城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给笼罩住了一般,即便晴空万里,也罕少有人敢放孩子出去瞎跑了。 何邈早出晚归,每日配合着云州这边的官方行动。 不过对方就像是嗅到了什么风声一样,这一个月来,云州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孩子失踪的消息传出。 偶尔的,云州司马郑立业也会来路府商议一些案件的信息。 路寒故作伶俐,从侍女的手中抢过端茶送水的活,屡屡进出书房。 云州司马似乎也觉得一个小孩没有什么可以避讳的,路寒干活磨磨蹭蹭的过程中,也曾真的听到过一些重要信息。 “我从跟着我师父查案到现在,也快二十年了,还从未碰见过如此奇怪的案件。” 郑立业眉头紧锁,道:“这失踪的十一个孩子,平日里的路线我也有让捕快去查,正值夏日,大人您也是知道我们云州情况的,昼长夜短,按理说这么一个小孩在大街上被一种稍微有点奇怪的方式带走,都会引起警觉,留下印象。” “可忙活了这么一大圈下来,就差掘地三尺了,却依然一无所获,真不知道这些匪徒是用什么方法带走的孩子。” 路寒在旁边慢条斯理的烧茶,实际上却是在偷听着两人的对话。 郑立业冷冷说道:“说到底,还是信息太少了,这些父母对自己的孩子都不关心,不说接送上下学,最离谱的一个,男的赌钱,女的酗酒,孩子丢了七天才来报官,这让我们怎么查?” 这是开始甩锅了。 通过前世的经验,路寒估计,这位云州司马的心中即便没有在敲退堂鼓,估摸着也已经有这方面的想法了。 不怪他这般怀疑,实在是因为人口失踪案在古代太稀疏平常了,别说丢了十几个孩子,就算上百个又能怎样? 贫苦老百姓在官老爷的面前,连平等的人权都没有,报案都需要先下跪再说,这就是“青天大老爷”。 路寒旁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与讲究“优生优育”的现代理念不同,这个时代的背景要复杂多了。 且不说因为“多子多福”观念以及保护措施缺乏的影响,每个成家稍久一点的家庭,都至少会有三个以上的孩子打底,不可能每一个孩子都能时时刻刻关注到。 就说真要去看了,那家里吃什么? 贫苦人家光是为了生存下来,就已经竭尽全力,对孩子精神世界没有那么的关注,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即便孩子不见了,绝大多数的家长也只会粗心的以为,小屁孩又跑去哪里疯玩忘记了回家的时间,直到一天两天三天过去,孩子依旧不见踪影,心里才会逐渐生出危机意识。 何邈没有对这些父母给予任何评价,而是从一旁抽出了一份文书。 “明州那边的结果出来了。”他言简意赅道。 “这么快?”郑立业有些惊喜。 路寒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为了在没有线索的时候挖出线索,他们传信到了明州,请求让那边的道士通过失踪孩子的贴身之物来进行卜卦。 这项行动之所以无法在云州实行,那是因为道士的数量在大虞少之又少,能做到这一步的在穷乡僻壤的云州更是没有。 郑立业连忙将文书翻了过来查看。 路寒虽然看不到内容,但目光却径直的看向了郑立业的脸。 从他那一点点难看下来的神色便能看出,这恐怕是一则坏消息。 “大凶之卦,死生难论,有未知因果遮掩天机?”郑立业的神情几乎阴沉到极致。 光是这一行字,就几乎可以确定这些失踪的孩子中已经有一部分遇害。 可问题是什么东西在遮掩天机? 似乎没有人好奇这个答案。 “也罢,也罢,有这行字,本官也可以向这些家长交差了,毕竟对方已经收敛,我们也不可能真的逼迫太甚。”郑立业起身,对着何邈抱拳鞠躬,灿烂笑道:“这些日子麻烦何大人了。” “无碍。”何邈平静道。 自打这一日之后,云州司马便再也没有登门了。 路寒似乎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何邈每日清晨死死地盯着他练功。 只是偶尔的,路寒总会莫名的感到糊涂与恍惚。 完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凭借着寥寥一句卜卦,这件案子就这样完了? 后来听说,那十一户失踪了小孩的家长联合在了一起,呼朋唤友,拉了足足上百个人堵在衙门的门口大闹了一场,声势浩荡,远近闻名。 后来衙门中有一人走出,将每户人家中的一家之主请了进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之后人群就散了,好戏结束,围观的群众大失所望的各回各家。 就这样,整起儿童失踪案就似乎结束了。 日子恢复平常,伴随着再没小孩失踪,短短一个月的功夫,人们的大脑就已经先一步被各种各样的琐事占据。 就连失踪了孩子的家庭也一样,十一户人家,没有一个是独生子女的,自打被官府打发回府之后,没过多久,就又和其他的孩子开始了新的生活。 别人能指摘这些家庭的做法吗? 好像不能,因为他们也什么都做了,总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毕竟生活是向前的。 但这样的感觉,路寒真的很不喜欢。 这是他第一次切身的体会到,“人命如草芥”中短短五个字所深藏的寒意。 路寒难排心中苦闷,所以这一个月来,都在修炼呼吸法,尝试将天地间的紫霞炼为真气,纳入丹田,登门入品。 只可惜修炼一道是千里路,显然不是临时用功,一朝一夕就能够如愿以偿的。 更别说最苦最难的武道了,饶是路寒已经费尽心思,依旧是难以入品。 而明天,就是何邈早前定下的期限的最后一天。 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路寒还是无法入品,根据他对何邈的了解,那恐怕就真的不能继续去私塾了。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路寒欲哭无泪。 “少爷作的诗真好。”宛秋温温柔柔的说,一双眼睛总像是含着一汪清潭,私塾里的孩子就是因为这个喜欢她。 这般温婉的性格,简直和自家暴躁的老母亲南辕北辙,路寒不只有一个小弟在私下红着脸跟他提出将来要娶宛秋姐姐的愿望。 当然,路寒都当是一个乐子。 “算了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路寒转头睡觉去了。 夜色下的路府一片静谧,伴随着夜深,寒意从地面上氤氲弥漫,就这么突兀的下起了雨。 雨打瓦片的声音清晰清脆,这种奇异的声音带着某种安神的功效,很快整个路府都陷入了沉睡。 没有人注意,在路府正门对面的一个拐角处。 一大一小,两个穿戴蓑衣的身影站在阴影里,低声说些什么。 “确定要找那小子入药吗?这路府来历不明,一个管家就能让一州司马毕恭毕敬,怕是深不可测。” “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而已,还能有什么深厚的背景?云州司马一个六品武夫,看谁不得放低姿态?根本无需忌惮。” “话虽如此,但上次摆平云州的官吏可用了不少的银两,若再被盯上……” “别废话了,你别忘了我们的身份,距离开炉炼药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附近州区寻找其他的‘智髓’了!” 第32章 梦幻泡影 下了一夜的雨,残留的积水在凹凸不平的路面形成一个大一个小的水坑,倒映着过往马车的镜像。 天上的乌云凝结不散,像是还在酝酿着下一场雨水的来临。 路寒早早的就站在练功场上了,一如既往的扎着马步,两手放在膝盖之上,握着一杆比他人还高的红缨枪,挥汗如雨,黑发早已被浸湿成一条条的形状,贴在头皮上。 “平心静气,心若止水,气沉丹田,化散五行……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何邈站在一旁,目光严厉,不停地强调着呼吸功法中的重点。 路寒听从着何邈的指导,一步一步气沉太虚,短短两息,他就感应到了那天地间那浓郁的鸿蒙紫气。 这要换做以前,恐怕得试个十几分钟才能做到,可见其这一个月来的进步之快。 路寒心如古井,运转呼吸法,将那鸿蒙紫气小心翼翼的牵引入喉,随后再根据人体中的经脉,一点点的流入丹田。 在这个过程中,不能出现一点的差错,必须让鸿蒙紫气填满丹田,才算是登门入品。 这个步骤听起来简单,实则不然。 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在吐纳的过程中吸取够足量的鸿蒙紫气,路寒亦然,他几乎每一次都倒在成功的门槛前面,那小小的一点距离,就像是平行的两条线般,永远无法相交。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路寒的脸颊流下。 他的脸色早已涨红到极致,开始发紫。 为了能够继续在私塾就读,学习文道,他这一次真的是拼了。 这一幕看得一旁的宛秋心惊肉跳的,欲言又止好几次。 但生命中许多东西,都不是努力能够做到的,或许是路寒在武道上面的天赋就这样? 总而言之,路寒还是倒在了最后的那临门一脚上,吐纳一断,失去了节奏,体内的鸿蒙紫气顿时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再次融于天地间。 路寒眼前一黑,还没倒下,就被一只大手提起了领子。 宛秋情难自已的上前阻拦:“大人,少爷还小……” “小个屁!七岁了还未入品,你以为他有那少爷的命?!”何邈冲着宛秋怒吼。 路寒被这声音吓得心脏一震,也不知道体内哪里来的力气,睁开被汗水粘合的眼睛,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何邈,像是在不可思议。 何邈这是怎么了?突然发疯了? 何邈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孩,道:“知道你为什么每一次都失败在这里吗?” 没等路寒开口,他便自己先说了。 “因为你心中的执念还不够强,对武道的执念还不够强!” 路寒如遭雷击,头皮像是被掀开了一般,在发麻。 何邈提起路寒与自己对视,平静的瞳眸之下寒意流淌,像是只咄咄逼人的雄狮,威压弥漫:“是时候收起你这双自命不凡的眼睛了,我告诉你,在京都洛阳,五六岁入品者比比皆是,为什么人家的速度就比你快?” “杂念!杂念太多了!你是觉得你修炼不了武道,还可以学文,所以才对私塾这般上心?” 路寒瞳眸在颤抖,两世为人,自己的年龄加起来肯定是比何邈大的。 但在这一刻,他却不敢直视何邈的眼睛。 因为对方说对了。 他就是这样想的。 可这样想有什么错? 路寒的身体里不知怎么的,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他对着面前的男人咆哮:“凭什么?凭什么我不能学文道?我明明在文道上的天赋更强,武道不适合我,为什么要给我强塞道路?!” 练功场上一片死寂。 在这一刻,下人们似乎连呼吸都不敢了,恐怕有根银针掉落在地面都会格外清晰。 久久的沉默后,何邈缓缓道:“你终于承认了?” 路寒脸色一僵,强撑着说:“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何邈忽然笑了,点点头:“好,那我就替你抹除一切杂念。” 这抹笑容让路寒的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何邈提着路寒就大步走向了路寒的寝室。 一众下人脸色大变,纷纷上前想要阻拦,但刚走一两步,就有一股无形的威压震慑住了他们。 何邈一脚踹开大门,当路寒意识到他径直地走向书桌的时候,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顿时像是炸开了一般,眼睛瞬间就红了,像是只暴怒的小狮子,疯狂挣扎,但何邈的手却始终不动如山。 “你要干什么?!滚出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路无殃,你还真当我不知道你做的这些好事吗?”何邈一只手便将那书桌提了起来,走出了院子。 “看好了。” 何邈紧紧地提着路寒的衣领,放下书桌后,便拿来了柴火,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点燃了那张书桌。 “不!”路寒声嘶力竭的,很多年没哭了,这一刻却是泪流不止,体内恨意怒意交织在一起,两眼猩红,恨不得将面前的何邈撕碎。 可他做不到,任何的攻击都像是一只小猫挠痒痒,根本伤害不到何邈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装着自己书稿的书桌在大火中燃烧成灰,就连宛秋都不忍心的转过了头。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过了不知道多久,路寒哭干了体内的力气,心如死灰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不奢望对方爱自己,毕竟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管家。 这么多年,就是室友都该有点情谊了?凭什么,为什么这般羞辱自己? 然而何邈却只是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 “别再幻想那不切实际的文道了,你以为父母是迫不得已,才将你雪藏在这偏居一隅的云州?你母亲早就死了,而你父亲之所以还留着你,只不过为了让你成年后进入不良人,将其接管为其效力而已。” “如果你武道方面迟迟无进展,让我无法交差,你以为最后难过的是谁?是我吗?太可笑了。” “洛阳寸土寸金,只要你有价值,是条狗都容得下。反过来也是一样,如果你没有价值的话,凭什么会认为你父亲会将你这错误留着,方便以后让政敌利用攻讦自己吗?” 何邈松手,仍凭路寒跌坐在地上,居高临下,冷眼说道。 “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月的时间,要么登门入品,要么,就珍惜珍惜你眼前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会是你最后一段美好的人生。” 何邈转身离开。 接二连三的重击让路寒头晕目眩,他颤抖着身体扫了一遍四周的建筑。 他知道路府的前身是某位过世的前朝重臣的退休之地,因此所有的规格都是云州最高的,一向富丽堂皇,贵气逼人,就连刺史府都无法相提并论。 但在这一刻,知道真相的路寒就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如坠冰窟。 所有的美梦都被浇醒了,华贵的建筑就好像变成了某头洪荒巨兽的深渊巨口,而自己已然站在了它的嘴边。 果然啊,不幸的人到了哪里都是不幸的。 即便重头来过,所谓的幸福也只是梦幻泡影,一戳就破。 第33章 绑架 狂风如龙般在云州的各个街道中来回穿梭,天色渐暗,云层中酝酿的暴雨随时都有可能降下。 路寒就像是一具被抽空了精气神的行尸走肉,木然的走在街道上,连那些与他相熟的摊贩,伙伴见到他这副模样都不敢上前打招呼。 宛秋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离得太近,被路寒赶走,又怕离得太远,他在重创之下作出什么剧烈的举动,所以一直维持在能看到路寒模糊背影的距离。 忽然,宛秋娇弱的身子突然如猎豹般弓起,浑身肌肉紧绷,但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原来刚才有一道身影如闪电般路寒的旁边跑出。 宛秋本以为是危险,但当看清那人只不过是一个和路寒同等高的小女孩后,顿时放松了警惕。 应该又是少爷在哪认识的姑娘…… 路寒人缘好,这是西城居民都知道的事情,而且因为那张脸的原因,经常会有很多小女孩主动的亲近他,所以即便感觉那小女孩哪里怪怪的,宛秋依然放下了心。 一个小孩能有啥危险? 或许可以趁机开解一下少爷郁闷的心情? 宛秋眼睛一亮,将自己藏在了暗处。 只是她却不知道,路寒根本不认识这个女孩。 “小哥哥,你买花吗?”这是一个玲珑可爱的女孩,穿着朴素,但是长着一张包子脸,皮肤吹弹可破。 “我不……”路寒刚想拒绝,对方却一把抓住了路寒的手。 “哥哥,求求你,送我回家可以吗?我感觉有人在跟踪我,我害怕……” 她抓着路寒的手的时候,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清澈的眼睛里噙着呼之欲出的泪水,我见犹怜。 “嗯?”路寒原本还处于剧烈的悲伤之中,听到这话,根本就没有什么思考,下意识的就顺着女孩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对方反应很快,但路寒确实看到了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躲进了转角。 这是……变\\态尾随狂? 路寒微微一怔,看了一下女孩的样貌,粗略判断也就八九岁的样子,尾随这么一个小姑娘,恐怕对方放在自己的时代,还是个需要吃花生米的家伙。 于是路寒当即便拍拍胸口说道:“我送你回家!” 路寒之所以答应得这么干脆,一是见不得这种事情发生,二是因为他知道宛秋在后面跟着,那男人即便想做什么,也没有机会得逞。 在送女孩回家的过程,路寒了解到对方叫黄绮梦,家的距离不算近,本来是出来为爹娘买菜的,但因为被男人跟踪了的原因,慌了心神,东躲西藏,这才跑到了这边。 然后又不认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所以紧张之下,就把路寒当做成了救命稻草。 路寒与黄绮梦手牵手,一边领着她往他口中描述的方向走,一边时不时的回头,警惕尾随狂的同时,也在确定宛秋的位置。 这般频频回头的动作,引起了宛秋的注意。 她自然也是好奇,路寒为什么会突然走向那么远的地方,只是刚准备将距离拉近点,路寒两人就走进了一个拐角。 呼! 宛秋的脑后突然卷起了一阵劲风,如果此时她的目光落在地面,甚至能够看到有一条长条状的阴影如旋风般朝着她的脑后袭去。 “嗯?!”宛秋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前一秒还是一个温婉如水般的女子,后一秒突然化作成了一只矫健的猎豹,右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闪电般抓向身后。 砰! 明明是肉体凡胎,但宛秋的手掌却要比那木棍还要坚硬,碰撞的瞬间,木棍应声爆碎。 趁着这一击的功夫,宛秋赢得了转身的时间,眸绽冷电,微微侧头,正准备给予对方雷霆一击,没想到的是,身后的墙壁竟是空无一人。 若不是那木棍掉落在了地面,手掌上碰撞的知觉还残留着,恐怕宛秋都要怀疑刚才那一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了。 他(她)为什么要袭击我? 宛秋眸光闪烁,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暴露了。 可紧接着她就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 “少爷!” ………… ………… 天色越来越暗了。 何邈带着一帮人手,气势汹汹的走到了宛秋指认的地点,人群中,不乏有穿着官服的捕快,甚至还牵着五条黑黄相间的大狗,在地面上嗅闻着气息。 不过才顺着道路走没多远,线索就断了,五条猎狗全部停步在了一间茅草屋前狂吠不止。 脸色凝重的郑立业冲着一旁的司法参军轻抬下巴,对方顿时明白了意思,拔出刀剑,带着一帮手下直接踹开了那扇大门,冲入其中搜查。 “大人,这里没有发现!” “这里也是!” “等等,这厨房米缸压着的草堆下有地道!” 何邈和宛秋几乎在同一时间冲了上去。 不到眨眼的功夫,这狭窄的厨房里顿时挤满了人。 茅草堆被捕快拨开之后,果然露出了一扇暗门,何邈不容分说的走上,对里面的黑暗似乎毫无感触,第一个走了进去。 暗道里潮湿压抑,光线极暗,需要举着火把前行,两侧墙壁的缝隙中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 一边行走,司法参军一边观察着情况汇报:“一路没有挣扎的痕迹,路公子此时怕是已经被控制住了。” 何邈的心一颤,脚步陡然加快。 地道非常长,走了五分钟还没看到半点光线,何邈立刻就意识到了有问题在里面。 一般的势力,根本无法在悄无声息的情况,在云州城底下一手遮天建这么长的地道。 于是何邈立刻吩咐下去,让众人注意四周,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线索。 过了好一会,一位捕快突然说道。 “这里有字!” 何邈等人立刻围了过去,借着火光辨别,但大多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千年前,夫子创立书院,统一大陆文字,但各个国家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仍旧保留有自身的文字习惯,只是成为了第二官文罢了。 一般官员或许看不懂这上面的字,可云州司马是土生土长的云州人,一眼看出。 “是商文。”郑立业沉声道:“这里是前朝的密道,没想到竟然被这些鼠贼给掌握了。” 司法参军脸色难看至极:“怪不得这些失踪的孩子一个个都渺无音讯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原来他们利用了前朝密道!” “走。” 何邈起身就走,又是将近十分钟的脚程,他们终于在尽头看到一抹细微的光亮了。 可等他们推开那扇暗门,来到上方的世界的时候,一颗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一众官兵看着面前茫茫一片的群山,还有身后那座熟悉的城市,尽皆瞠目结舌,震惊无比…… 他们竟然走到了城外! 第34章 开饭 路寒是被冰冷的地板给冷醒的,徐徐睁开眼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非常潮湿,漆黑的空间里,他不过刚一醒来,便通过四面八方的呼吸声,判断出这里不止待着一个人。 而自己…… 路寒下意识的想要起身,然而很快就发现自己头晕目眩的,后脑勺有强烈的疼痛感。 他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了。 在自己送黄绮梦回家的过程中,只是一个拐弯而已,背后便传来了一道破空声,紧接着他便倒在了地上,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一开一合,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黑暗中,有道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路,路无殃,你醒了?”是黄绮梦,她也在这里,恐怕两人的处境一模一样。 “我们在哪?” “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了……” 路寒意识越来越清醒,虽然没有登门入品,但常年累月的童子功终究还是为他打下了一副坚实的基础。 他闻到了一股土壤的味道,感受着地面的松软,大概能够猜出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是某座地穴。 只是为什么会是这里? 路寒的心情非常糟糕,被藏在这种地方,也不知道何邈他们能不能找到自己。 虽然发生了那一档子的事情,不过根据何邈话中的信息透露,自己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还是有作用的,他花费这么多资源倾注在自己身上,对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若是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何邈身上的话,路寒就真的该买块豆腐把自己一头撞死了。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不屑的说道:“又来一个小屁孩。” 路寒早就知道洞穴里面不止他和黄绮梦,顺着声音看去,虽然光线很暗,不过依然可以模糊的看出,那个男孩的身形颇高,或许已经有了十一二岁了。 “你是谁?哪里人?你们来这里多久了?”路寒脱口而出,紧接着又想到,这些匪徒居然连他们的嘴巴都没有堵住,这是该有多大的自信? “我凭什么告诉你?”男孩冷笑说道。 他语气很傲,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不屑,若不是路寒清楚的知道大家都是待宰的羔羊,处境相同,都要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了。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肉乎乎的手拉了拉路寒的衣角。 “你…你别惹阿泽,他会揍…人的…” 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揍人吗? 路寒真的要被这些小屁孩大肠一样的脑回路杀死了。 不过路寒也算是找到了另外一个突破口,他转而询问这个男孩:“你叫什么,哪里人,在这里待多久了?” 刚刚醒来,他迫切的想要得到周围环境的一切信息,从而好找到什么破局之法。 这个小胖子先是一怔,随后才像是挤牙膏一样往外说:“我…叫苦娃,安州人,这里没光…我也不…知道待了多久……” 苦娃有口吃,说话的时候,洞穴里传出一片不耐烦的“啧”声,此起彼伏。 不过路寒也终于从他的口中,掌握了一些基本信息。 据他所知,安州位处云州隔壁,既然在那里的苦娃能被抓到,说明这些人贩子的目标并不仅仅局限于云州。 或许是知道云州官方已经盯上了他们,所以才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将目光放到了安州上面。 那为什么又来云州抓人了? 难道黄绮梦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里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根据路寒的记忆,黄绮梦除了长得可爱之外,好像并没有其他的异常之处。 莫非是冲我来的? 路寒心神一颤,脑海里几乎刚有这个念头浮现,便心乱如麻,他忍不住问道:“你们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没想到这时黄绮梦竟然哭了起来。 她是里面唯一的一个女生,无论是谁,此刻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问这些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虎子!”苦娃急了,声音中甚至夹杂了一点哭腔。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那个叫虎子在强装镇定,可微微颤抖的音线依然暴露了他的心情在剧烈的起伏:“难道不是吗?上一顿饭已经过去很久了,很快他们就要再来送饭了,下一次……下一次……” “闭嘴!” 阿泽怒吼着猛然站起,冲过来就想要踢虎子。 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他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才刚走几步,就被谁的脚给绊倒了,摔在了地上。 “等等,等等!”路寒试图阻止他,脑袋混乱无比,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情况就变成了这样。 眼看着阿泽野兽般嘶吼着就要起身,幽暗死寂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富有节奏的脆响,听起来就好像有人在拿什么东西敲打着饭碗,一步一步走近一样。 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望向了那声源之处。 原本无边无际的黑暗,伴随着那怪声的响起,突然有了一抹橙红色的火光。 这本该是希望才对,洞穴里却混乱无比。 “开饭了,又要开饭了!”虎子崩溃了,当场就哭出了声。 而路寒甚至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别哭!不准哭!”阿泽冲上前,路寒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他抬起手两耳光就甩在了虎子的脸上,非常清脆,一听就知道用了真切的力气。 虽然那光芒距离尚远,路寒离得如此之近,却也依然看不清阿泽的表情。 不过通过他那阴狠到极致的声音,依然能够想象到,他的表情定然十分的狰狞。 “这一次,全部听我的,咱们一个也不会死,全都能吃上好吃的米饭……”阿泽像是只幼虎般在低吼,可路寒分明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颤。 他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也在害怕。 到底吃的是什么饭,竟然会让他们一个个这么崩溃? 路寒心寒的同时,那举着火把,用指甲敲击着碗盆的男人终于走到了那扇囚门面前。 他蒜鼻马脸,两眼细长,脸颊到处都是青春期留下的坑坑洼洼,三十出头的样子,眼神格外的令人感到恶心。 他的目光在洞穴里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或许是因为路寒和黄绮梦是新来的原因,格外在两人的身上停留多了一会。 “小杂种们,饿坏了?开饭咯……” 第35章 南无救苦菩萨 漆黑的廊道,路寒和刚刚同处一室的孩子聚在一起,如同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牵引着的羔羊,只能跟着最前面的那个男人行动。 虽然那男人手中的火把照见的范围很有限,除了脚下的道路,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路寒终于知道洞穴里面有谁了,最为年长,类似于领头羊一般存在的阿泽自然存在感最强,除此之外,还有口吃的苦娃,骨瘦如柴的虎子,鹤立鸡群的女生黄绮梦。 加上自己,一共有五个人。 而四周的环境,也如路寒所猜想的一般,果然位处地底。借着微弱的火光,他依稀可以发现,两侧的墙壁之上到处都是四通八达,漆黑深邃的洞口。 要不趁现在,随便选个洞口拼拼运气? 双腿毕竟自由着,而且与其受制于人,乖乖地束手跟着这个男子,落入被动的局面,这个想法似乎也不失是一条道路…… 路寒几乎刚升起这抹念头,就有一只手肘不动声色的顶了顶自己的腰。 他转头望去,有些诧异,因为那竟然是阿泽。 黑暗中,阿泽的脸看不太清楚,但依然可以看到他非常严肃的冲自己摇了摇头。 显然,他注意到了路寒的眼神。 不过为什么? 路寒陷入了迟疑,自然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片地下世界面积之大,要远远超出路寒的想象,几人在廊道中走了好几分钟,才在一个转弯口看到微弱的火光。 “到了……”虎子的声音在颤抖,任谁都可以看出他有多么的恐惧。 但却没有一个人嘲讽他,因为无论是阿泽还是路寒,都只是强装镇定而已。 众人走在漆黑的廊道里,转弯过后,视线的前方豁然出现了一块明亮巨大的圆形广场,强忍着心中的不安,走出那地穴的时候,面前的世界豁然开朗,无数道声音汇在一起,如潮水般轰击在几人的耳膜上。 “……” 这不是正常的对话声,路寒根本听不清楚这声音从何而来,重重叠叠,好像有几百个人同时开口,在嘶吼,在悲鸣。 抬眼望去,四面八方的洞口中皆是站着一道邪诡可怖的身影,他们的面目笼罩在黑暗当中,但可以清楚的看见,他们穿着一套暗红色,像是染着一层血的袈裟,没穿里衣,有半边胸脯袒露而出。 什么情况? 和尚?! 路寒不可思议的张大了嘴巴,以他前世的了解来看,这帮吃斋念佛的家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参与到拐卖儿童的事件当中才是。 还是说此“佛”非彼“佛”? “站在这里干吗?滚进去。” 路寒怔在门口,被男人毫不客气的一脚踢了进去。 猝不及防之下,路寒直接扑倒在了地上,旋即愕然发现,身下竟然画着一个晦涩诡异的血色符号,而类似的文字,竟然画满了整个圆形广场,显得诡异又阴森。 路寒四处张望,而一抬头,就看见了圆形广场中央那座金漆佛像。 它的神情并非是路寒印象中熟悉的或慈悲,或庄穆的样子,足有一丈高的身形,大腹便便,嘴角带着一抹神秘的微笑,欢喜雀跃的样子,手中还托举着一个圆润的童子。 这是什么? 路寒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大手忽然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是阿……泽?! 路寒震惊地看着眼前男孩的手,在黑灯瞎火中的时候他看不出来,如今灯火明亮,他一下便发现了对方的异常之处。 阿泽长相倒是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他的右手,居然长了七根手指。 察觉到路寒在观察自己的手,阿泽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冷道:“别乱看了,其他人来了。” 路寒这才发现,原来在其他的一些洞口,竟然还有一批与他们一样的小孩从中走出。 他们的神情或是冷冽,或是惶恐,或是哭泣……但无一例外的,在他们走出洞口的时候,眼神中就多出了一份警惕,像是一只只即将狩猎的小狼崽,戒备着四面八方的危险。 有一种莫名紧张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 虽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路寒突然觉得心底在发寒,对方将一众儿童聚集在这里也绝对不是为了做一些有得没得。 果然,上百个洞口中,一位身材高大,满脸慈悲的老和尚双掌合十,开口了:“红尘如狱,苦难无尽,天祸不灭,灾劫不绝,救苦菩萨,怜我世人,自断涅盘,立誓大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天祸不尽,誓不成佛!” “南无救苦菩萨!” 所有和尚双掌合十,共同开口,声音重重叠叠,带着某种诡异的魔性,在地穴中回荡盘旋。 于是下一秒,地震了。 “来了……它要醒来了!”虎子崩溃了,在大哭。 什么东西要来了,什么东西要醒了?! 路寒感受着地面明显的颤动,瞠目结舌,还未等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场上四支队伍中,就抢先有一支小队有惨叫声传出。 犹如杜鹃啼血般凄惨,当路寒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瘦弱的男孩,已经满脸狰狞的举着刀刃一刀一刀的捅入那个女孩的腹腔里。 血,大量猩红滚烫的血伴随着女孩凄厉的惨叫,沿着伤口汩汩流出。 似乎光是这样还不够,那个男孩捅到后面,竟是直接放下了刀刃,用两只手扒住那女孩的伤口,全然不顾对方的惨叫与求饶,往两侧一点一点,宛若牛皮般撕开! “啊!” 这一刻,那个男孩似乎连路寒头皮都一起掀开了,眼下的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虎子这么恐惧了。 这是虐杀……赤裸裸的虐杀! 可那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路寒脸色煞白,胃部一片翻涌,当即就想要捂着胸口呕吐。 可就在这时,阿泽却将一根棍子直接塞进了他的怀中。 “你?!”路寒瞪大了眼睛,看着阿泽握在手中的大刀,想到了某种可能,于是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 不对,这个剧情的发展不对…… 我是穿越者,我应该开启系统,最次也该获得金手指,横扫千军,快意恩仇,左拥右抱,走上人生的巅峰才是…… 我不应该,至少不能…… “你什么你!如果不想跟那个女孩一样,就趁着那佛像还不能动弹,赶紧杀人!” 阿泽一把抓住路寒的衣领,双目猩红,稚嫩的声音也在颤抖:“相信我,你不会想被那东西吃进肚子里的……” 第36章 送子佛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路寒等人刚被赶到这里,连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一个男孩就当着众人的面,一刀捅进了身旁同伴的腹腔,众目睽睽之下实行了一场虐杀。 路寒的脑袋就像被塞满了浆糊一样,沉重混乱,抓着棍棒一片空白。 阿泽可不管那么多三七二十一,当即就把堆在门口的那些兵器捡了起来,分别塞进了几人的怀中。 阿泽尤其对着新来的路寒和黄绮梦叮嘱道:“每次吃饭,都必须要先杀一个人献祭给那‘送子佛尊’,而且手法还必须要凶狠,声音要让那‘送子佛尊’听见,否则的话,它就要自己过来吃人了。” 一番话下来后,路寒面前的世界仿佛颠倒了一样。 剧烈的冲击之下,眼前明亮堂皇的广场突然变成了昏暗压抑的世界,路寒能够清晰的看到,每一个人的头上,都有一缕缕黑色如烟般的气体飞入那佛像当中。 其中,又以那杀人者与被杀者头顶的黑烟最为浓郁。 这是什么? 路寒眼睁睁的看着那被杀女孩头顶的烟气逐渐凝束,当这些气体弥漫在周身却无法氤氲的时候,那座送子佛尊顿时如魔神般从地面上弹跳而去,惊起一片恐惧的声音。 四周的烟气陡然浓烈。 那杀人的小孩即便完成了开膛破肚的凶举,然而面对从天而降的送子佛尊,依然吓得屁滚尿流,瘫坐在地上。 送子佛尊轰然落地,背对着路寒等人的身躯一弯,一条漆黑的长舌如昆虫捕食一般精准而又迅捷,卷起那尸体便直接送入了口中,发出清脆骇人的咀嚼声。 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恐怖,关键这送子佛尊在吃人的时候,他托举的那童子竟然在其掌心手舞足蹈,发出诡异渗人的怪笑声,似乎十分欢欣雀跃。 这就击破不少孩子心里的防线了。 “啊!我不要被吃!”有人崩溃了,举着一把大刀涕泗横流的冲向路寒他们。 “杀了他!”阿泽果断开口。 “等等!”路寒毛骨悚然,当即想要抓住阿泽的衣服,然而根本拦不住,下一秒阿泽的身体就已经如闪电般提刀冲出。 广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两人有意拉近距离的情况下,短短几个呼吸,双方便撞上了面。 孩子之间的较量,一般谁气势上占据了上风,便能取得胜利,阿泽也算是孩子中年纪比较大的了,如此横冲直撞而上,对方当即便吓得转身就跑。 阿泽大步流星,上去便是一刀,斜劈而下,正中那男孩的后背。 伴随着绢布破裂的声音,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顿时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猩红的血瞬间就染红了男孩的后背。 他惨叫一声,后背着地,痛得整个身子都弹了起来。 阿泽还想上前,然而对面的人已经壮着胆子围了上来。 即便是面对身形比自己高的阿泽,但只要耳边那久久不停息的咀嚼声一刻没有停息,他们体内的恐惧就会源源不断的化作力量。 “杀了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吃上饭……” “也不要杀得太简单了,如果他叫不出声音的话,送子佛尊就不会来了……” …… 那是四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手中各自提着一把武器,缓缓分散开来,却并不急着发出攻击,如同此刻现场有猎户在的话,定然能够从这四个男孩略显生疏的配合中惊讶的发现。 这种姿态,不就是野外围剿猛兽时互相配合的鬣犬吗? 相比于威猛霸道的狮虎,瘦弱的鬣犬如果想要杀死这样恐怖的存在,那就必须要将同类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围住地方,咬住对方,最后再撕开喉管,让那里的血如喷泉般尽情释放! “杀了他!”有人怒吼,终于忍不住发出进攻的指令。 于是一时之间,四人如狼似虎般扑了上去。 虽然他们并非是真正的鬣犬,但阿泽也不见得是什么杀不了的洪荒猛兽。 阿泽眼神一寒,自知已经回天乏术,于是索性敞开所有空门,将手中的长刀径直刺向其中一人的咽喉。 也罢,死就死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阿泽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尖锐的呼啸声,一抹黑色的旋风在其眼皮子底下卷起,横贯四人腰腹,将他们直接扫飞出去。 “嗯?!”阿泽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身旁出现的路寒,很难想象,刚刚那一瞬间自己的心里竟然产生了心悸的感觉! 他到底是谁?! 握住铁棍的路寒的手在轻轻颤抖,这一刻,哪怕他再不想跟一群孩童自相残杀,也不得不出手了。 因为这明显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拼杀。 若是就这样看着阿泽身死,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此时此刻,路寒终于明白了虎子在洞穴中说的那句,“他们都死了”是什么意思了…… 而面对着重新从地面上爬起的几位对手,路寒的心情既紧张又复杂。 直到这一刻,路寒才意识到何邈那每天在耳旁重复念叨的几句话有多么重要。 若是自己有足够的实力的话,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我和苦娃拦住他们,你去杀了那个人。”阿泽眸绽凶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四人,压迫他们不敢出手。 路寒几乎下意识的看向地面不远处的那个男孩。 察觉到有视线投来,那男孩吓得浑身颤抖,后背血流不止:“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握着铁棍的路寒一咬牙,冷汗直冒,心中不断重复:“我是杨间,我是方源,我是苏晓……” 可当他终于走到那男孩面前,看着对方那张恐惧害怕的脸的时候,握着铁棍的手中松了又紧,终究还是意识到,无论再怎么暗示,自己还是无法对一个孩子下手。 “小心!” 就在路寒心神恍惚的时候,地上的男孩眼神猛然一变,咬牙切齿的提着刀刺向了路寒的腹腔! “死!”男孩狰狞咆哮,声音如雷贯耳。 千钧一发之际,他提刀的肩膀被一刀钉在了地上。 血流喷涌中,男孩似乎整个右肩都被贯穿了,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 然后下一秒意识到了什么的他脸色就变了,化为强烈的恐惧。 “不!不!” 来不及了,送子佛尊猛然回首,如同某种异形般以十分诡异的姿态,手脚并用狂奔而来,行动的时候,肩上的童子还在发出渗人的怪笑,猩红的鲜血不停地从它的身上被抖落,砸在地上绽放时如梅花般刺眼。 “走!”阿泽放弃了插在男孩肩上的刀,拉起路寒就跑,迅速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下一秒,送子佛尊如同一只大螳螂,亦或者说大蜘蛛般从天而降,哪有什么佛门高深的样子! 它俯下的身子直接咬开了男孩的脑袋,里面的红白之物伴随着一阵稍纵即逝的热气,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视线当中! 第37章 坦白局 一众孩童眼睁睁地看着那送子佛尊将男孩撕咬入腹,一般人或许会以为,这诡异的邪物就是喜欢吃人肉。 可在路寒的眼中,却并非是这么一回事。 原因无外乎就是视线中挥之不去的黑烟。 整个广场上,每一个人的头顶都有黑色的浓烟氤氲弥漫,在某种玄而又玄的力量作用下,如风暴般汇入送子佛尊的头顶。 送子佛尊看似在享受人肉,实际上,却是在吞噬这份黑烟。 这黑烟到底有什么来历? 路寒很想发问,然而好像除了他之外,好像没有人能够看到这股气体。 他也是场上少数的几位,身上没有这股气体弥漫的人。 路寒心跳如鼓,不敢直视那进食中的送子佛尊,目光在其他人的身上流转,惊讶地发现,在自己五个人中,虎子身上的黑烟最为浓郁,几乎要将整个身体都包裹住了。 苦娃次之,随后才到阿泽和黄绮梦。 在联想到之前广场上发生的画面,路寒的脑袋中仿佛有一抹灵光闪过,瞬间就想通了许多事情。 这黑烟的本质……难不成是情绪? 心境越是剧烈波动,黑烟就越是浓郁,而之所以要依靠虐杀来吸引送子佛尊进食,归根结底,与声音的大小无关,本质就是只有情绪波动最为剧烈的人,才能引起送子佛尊的食欲! 越想,路寒就觉得越有道理。 毕竟前世是写小说的,稍许一些蛛丝马迹,便能够让他成功的发散思维,从而寻找到里面最符合逻辑的思路。 “南无救苦菩萨。”身穿血袈裟的老和尚双手合十,上百位和尚齐声附和,于是浩浩荡荡的梵唱声在地穴里重重叠叠回响。 那将地面吃得鲜血淋漓,满地狼藉的送子佛尊听到声音,如同某种机械般,扭曲着关节从四肢并用的状态回归到了之前的模样。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戛然而止,圆形广场上一片死寂。 若不是送子佛尊嘴边仍旧残留着细碎的血肉,恐怕无数孩童都要在恐惧中心生怀疑,刚刚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境。 事实上就连路寒都不能避免这种情况。 直到跟随着男人再次回到那囚牢里面,他的大脑也依旧是昏昏沉沉,一片空白的样子。 “来,你们的饭。” 领他们去广场的男人去而复返,推着餐车走进囚牢,漫不经心的将猪食一样的饭菜扔到几人面前,里面腥臭的汤汤水水溅了一地。 麻子脸男人神情傲慢,走到路寒面前,从裤兜中掏出一颗黑漆漆的药丸,命令道:“吃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身不由己的情况下,路寒即便心知肚明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甚至可能是毒药,也只能乖乖当着它的面吞服。 麻子脸掰开路寒的下颌,借着火光确定吃干净之后,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冷笑道:“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路少爷果然聪明。” 说罢,他轻蔑的扫了一眼地上的众人,似乎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多待,锁好大门后,直接离开了此地。 服用药丸后,路寒静待了几分钟,身体内并没有任何异样,于是忍不住开始猜想起来。 “那药……莫非是刺激情绪,生成‘黑烟’的关键?” 待确定廊道中那脚步声渐行渐远,真正离开之后,阿泽,虎子等人顿时像是十天半个月都没吃上一顿饱饭的饥民,捧起面前的碗便大快朵颐起来。 路寒前世今生都不是什么金贵的命,但面对着一碗像是猪食一样的食物,却是怎么也吃不下去,没有半点胃口。 过了好一会,几人似乎注意到了路寒的情况。 苦娃小心翼翼地说:“路……你叫路无殃是?快吃点,这里好几天都不一定会有一次饭的。” 黄绮梦怯生生的说:“是啊无殃,你吃点。” 虎子的眼睛在黑暗中放着微亮的光:“那如果你不吃的话,那我就替你……” 啪的一声,阿泽冷冰冰的拍开了虎子的手,将饭直接递到了路寒面前,言简意赅,“吃。” 路寒苦笑两声,没胃口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一碗潲水饭入肚,路寒感觉自己的胃在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念头,他心想要找点什么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才行。 于是路寒当即就想起了阿泽那快若闪电般的一刀,太快了,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抢先在那男孩将刀插入自己身体之前钉穿了对面的肩膀。 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法,可不是寻常的小孩能够做到的。 “阿泽,刚才谢谢你了。”路寒道谢。 黑暗中,阿泽的身体似乎僵了僵,随后才云淡风轻的说:“没什么,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少爷,否则也不会让你去杀人。” 言下之意仿佛是在说,这种脏活天生就适合他去做。 “我可不是什么少爷,只是某个大人物养在云州,没爹没娘的私生子而已。”路寒道。 漆黑的囚牢里忽然陷入了死寂。 人们似乎都在震惊和诧异,难以置信路寒竟然这么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一则丑闻袒露而出。 毕竟“私生子”这一层身份,无论放在哪一个时代,似乎都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身份。 只是路寒是真的不在乎,虽然这辈子自己好像还是得不到所谓的“母爱”,但好歹比前世多了一个父亲不是? 即便这位未曾谋面的父亲养育自己的目的似乎也并不单纯,但真的无所谓了。 见识到了那送子佛尊真相后的路寒,此刻只想在这混乱的修行界中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但路寒却没想到,自己随口那么一句,似乎引起了某种设想之外的发展。 “那你好歹还有人养着,我爹娘都让我自己出去找活干,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被抓到这里来了。”虎子一想到就哭了。 “我…还没爹娘…呢,我只…是一个…乞丐,睡…睡醒就到这…里来了…”苦娃卡卡顿顿的说。 “我是回家的路上跟路哥哥一起被抓的……”黄绮梦也擦起了泪水。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悲伤氛围,路寒怔在了原地,啼笑皆非,连忙展开安慰。 不是,你们怎么一个个开始坦白局啊? “阿泽,你别光杵着看啊,跟我一起安慰一下他们啊!”路寒忙得不可开交,感觉自己成了托儿所里面的老师。 没想到久久的沉默后,阿泽那边竟然响起了一道冷冷的声音。 “这有什么好安慰的?来来回回就那几句。” 路寒愣住了,这小屁孩咋这么铁石心肠呢? 然后下一秒,阿泽就突然抓住了路寒的肩膀,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对视。 “我看出来了,你修炼过呼吸法是?我们一起逃出去!” 第38章 突破 阿泽突然压低声音在路寒的耳边说道。 虽然声音已经极低,但这句话中所蕴含的信息量却是爆炸性的,让虎子、苦娃等人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不,不能……会被杀的!”虎子眼神中浮现出浓烈的惧怕之色。 “怎么,难不成你想留在这里日复一日?”阿泽目露凶光,看来是真的在这里待够了。 “我…我同意。”令人没想到的是,苦娃倒是没有犹豫。 他结结巴巴的说:“风浪越大…鱼越贵,这是二瞎子……教我的道理。” 黄绮梦忐忑说道:“怎么逃?门锁着的,他们人那么多,而且我们连路都不认识。” 这是三个挡在面前最大的问题,如果无法一一解决,那所谓的逃出生天终究只是一场痴人说梦。 没想到黑暗中竟然传来了阿泽的一声冷笑。 “我既然敢说,自然便有我的底气。”阿泽如同变戏法般从身上掏出了一把小刀,锋锐的刀刃在黑暗中吞吐出咄咄逼人的寒气,刚一拿出便吓得虎子身子往后缩。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阿泽嗤笑一声,旋即继续说道:“早在前两次吃饭的时候,我就已经分别和其他的队伍通好气了,今天吃完饭后,我们一起逃走,只要能有一个人成功离开,叫来不良人,其他人就算被抓回去也能得救!” 路寒听到前半段话的时候,眼睛瞬间一亮,原本还打算好好听听阿泽定下的计划。 可直到阿泽说完后两息内还没开口,路寒才反应过来,这就已经是计划的全部了。 你们确定各自逃跑时间一致的方法呢?逃跑的路线呢?应对意外的措施呢? 通通没有,小屁孩就是小屁孩,这么粗糙的计划就敢行动了! 关键是其他人还真就信了! 怪不得今天阿泽上来救自己的时候,其他人没有趁机偷袭…… 不过越想,路寒就越觉得阿泽起码有一点是对的。 那就是与其在原地坐以待毙,等待何邈他们虚无缥缈,或有或无的营救,还不如试试这粗糙的计划,看看能不能换来一线的生机。 “你们快休息一会,到时间我会叫醒你们的。”阿泽道。 苦娃和黄绮梦应了一声,一个躺地上,一个靠着墙边睡。 虎子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最终叹了口气,还是闭上嘴躺地上了。 只有路寒动也未动。 “你不睡吗?”阿泽问道。 “我静静坐会就行。” 路寒当然不是不想睡觉,在亲眼目睹了两个小孩被那邪物生吞活剥之后,心中的压力与后怕又怎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道明的? 只是既然知道了夜深的时候要逃跑,路寒自然要把握好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将手中的底牌尽量变多。 而他目前除了那何邈之外,唯一的后手,就只剩下…… 路寒盘膝而坐,姿势几乎刚一正确,天地间的元气便自然而然的伴随着他的呼吸汇聚而来。 虽然远没有那送子佛尊吸收情绪时那般声势浩荡,但也已经初具规模。 “平心静气,心若止水,气沉丹田,化散五行……” 直到此时此刻,路寒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何邈日复一日站在自己身旁叮嘱的行为有多么的至关重要,运功的瞬间,何邈的教导便浮现在了脑中,那般清晰,那般熟悉。 黑暗中,就仿佛依然站着他的身影,一如既往在孜孜不倦的指导自己! 在路寒小心翼翼的尝试中,稀薄的天地元气被他以特定的方式凝束为一线,沿着固定的途径流向丹田。 如果将空荡的丹田比喻成气球的话,那这份天地元气就是清水,在徐徐往里面倾注,当气球膨胀到极限爆炸的时候,就是路寒登门入品的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越是接近极限,路寒就越是不敢松懈。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了,长时间的缺氧让大脑昏昏沉沉,朦朦胧胧之中,只有一道执念在支撑着自己锲而不舍的进行着吞吐。 活下去! 没有什么高尚的理由,单纯就是为了活下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在某一瞬间,路寒感觉到了,在自己丹田处,仿佛有一座大山被积攒到极限的元气给化开了,关隘粉碎后,精纯的元气顿时如大江大河般冲向身体各处。 噼里啪啦一顿如炒豆子般的声响在地穴中响起,惊醒了在睡梦中的苦娃和虎子。 “怎么了,怎么了?”虎子如临大敌,如果众人能够看到他的话,定然能够发现此时的虎子俨然如同一只惊弓之鸟,随时都有可能弹射出去。 察觉到阿泽在以一种惊骇的眼神看着自己。 路寒强忍着想要狂嚎的欲望,镇定道:“没什么。” 虽然只是修行道路中的第一步,九品武夫在真正的强者面前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但真的踏出了这一步之后,路寒的心中依旧难免顿生万丈豪情,仿佛什么权利、金钱……任何东西,都成为了明码标价,唾手可得之物。 感受着体内仿佛挥之不尽的气力,路寒心知肚明这只是最浅显的提升而已。 除此之外,他还掌握了许多入门的格斗技巧,仿佛浑然天成,生来就会一般。 要知道这些招式,何邈也仅仅只是在他面前展示过一遍而已! 只需要登门入品,便可以掌握前世可能需要练上十年才能掌握的功夫……可见对于身体的把控,武道是所有体系都无法媲美的高山。 “或许我们该走了。”路寒提议道。 成为了九品武夫后,他心中的底气和信心大大增强,大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当然,他也不至于得意忘形到主动找人作死的程度。 “好,既然如此,说走就走。”阿泽将手中的短刀递给路寒,“你来打开门?” 他似乎看出了什么。 “用不着这么麻烦。” 路寒走到囚门前,纤细的小手直接穿过围栏,精准的抓住铁锁,只是用了七成左右的力量,众人耳边便听到了一声脆响,面前困住自己等人数日的铁门应声而开。 虽然空气还是一样的潮湿。 可当众人的脚掌踩到廊道的泥土上的时候,还是难免感到热血沸腾,与此同时心生不可思议的感觉。 就这样出来了?这么轻松? 阿泽果断上前带路:“跟我走,我记得路!” 第39章 背叛 众人跟在阿泽的身后,小心翼翼的在地穴中行走。 说路寒等人心里不紧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实上,每当他想起圆形广场上发生的杀戮的时候,心底都会涌现出一股强烈的恶心和反胃。 不是所有人都参与进了那场杀戮的,里面不乏有如黄绮梦般初次进入,以及虎子般吓破了胆子,僵在原地的孩子。 那一双双本该澄澈童真的眼睛,那一刻里面全是恐惧和绝望。 光是这么一次经历,就足以令路寒对这帮操控着整起事件发生的邪僧憎恶至极,恨不得将对方大卸八块,除之后快。 但形势比人强,路寒心知肚明自己有几斤几两,光是那送子佛尊就不是自己能够对付的,与其留下来送命,还不如回去告诉何邈,带上靠山回来算账。 想到这的时候路寒的脚步一顿。 嗯?这种心路历程,不是我小说里仗着背景嚣张跋扈的无脑反派吗?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哦……原来有人罩着的感觉这么爽! 有这资本谁出门还走楼梯啊! 这时,最前方的阿泽顿住了脚步,轻声说道:“一会我们要穿过那圆形广场,切莫发出任何声音。” 虎子当场就急了,强忍恐惧:“我们不是要走吗?为什么要去那?” “你每次吃饭都吓得魂不守舍,自然看不到在那里有一扇门一直关着,从来没有人进出。” 没有人想到,阿泽在那种生死关头还有余力观察四周,聪明机灵得不像是个小孩。 阿泽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估计那里就是出口。” “那其他人如果也往那里逃的话,如果被抓到了,咱们去那岂不是自投罗网?”黄绮梦忽然开口。 因为根据阿泽之前的发言,今天晚上应该所有的小孩,都会拼尽一切来尝试逃跑。 “我可没告诉他们要往圆形广场跑。”阿泽淡淡说道。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路寒一个躯体里装着二十多岁灵魂的小孩都心寒了。 他是想过,今天的这场逃跑是各安天命,各凭本事的行动。 可怎么也没想到,其他人再怎么努力,好像结果也只是为他们做嫁衣。 路寒本以为这一句话过后,阿泽或多或少,都会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一两句解释。 毕竟绝大多数的人嘛,都不希望自己对外展示的形象是负面的,自私的,阴险的。 但阿泽又再一次的出乎了路寒的预料,说完就继续走了起来,毫无想要解释的样子。 阿泽似乎计划这个行动良久,面对岔口,脚步总是坚定而又稳健。 “知道为什么我当时不让你钻这些地洞吗?”阿泽忽然对路寒说道。 当时去吃饭的路上,路寒一个劲的观察两侧的洞穴,升起过往里面逃跑的念头,只不过被对方拦下了。 “这些洞穴四通八达,不熟悉的人一冲进去就会迷失,根本不可能逃出去。”阿泽寒声道:“我是来这里是最久的人,曾经不是没人往里面跑过,但他没过多久就被抓回来了,下场生不如死。” 阿泽没有阐明那人的死法,但在场的人无一例外感觉仿佛有一股刮骨的寒风吹过身体,心脏都在颤抖。 一开始的时候,路寒还觉得路线有些陌生,但伴随着越走越远,熟悉的拐角再度出现在视线当中,几人的身体无一例外,尽皆紧绷起来,像是一只只惊弓之鸟,彷徨而又心悸。 除了开饭厮杀的时候,圆形广场内部都不点火,但在那转角的地方,却有朦朦胧胧的红光徐徐摇曳。 莫非有人? 这一幕显然出乎了阿泽的预料,几人的心一下就沉了下来,哪怕是路寒的心情也并不乐观。 借着这微弱的光芒,路寒和阿泽对视一眼,用手示意三人停下,两人则是小心翼翼的上前,探出半个脑袋看去。 然而就这一眼,两人的身体顿时如遭雷击,酥麻的电流穿过四肢,头皮都仿佛被掀开了一般,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刀般深深地扎进了心脏。 偌大的圆形广场,满地的血色符文此刻如同活了过来一般,从地面剥离升起,如幽灵般在半空中腾跃旋转,说不清的诡异不祥。 红光如潮水,又如同旋涡,弥漫着如铁锈般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朝着广场中央的送子佛尊汇聚而去。 此时的送子佛尊宝相庄严,面带微笑,不染纤尘,掌上的童子更是粉雕玉琢,珠圆玉润,若不是见识过它、张开锯齿般的嘴巴,生食人肉的画面,还真的要叹一声鬼斧神工,浑然天成。 有一道道模糊的身影在送子佛尊周围的虚空中缓缓凝现,看着这密密麻麻的身影,饶是路寒的心神都猛然一颤。 虽然外貌各不相同,有男有女,但放眼望去,一概全是十岁左右的幼童,最小的甚至才刚过蹒跚学步的阶段! 这么多人……他们竟然杀了这么多孩子?! 等等……那是吴雪芊?! 路寒在无数道身影里面忽然看到了同窗的面孔,身体在颤抖,一半是恐惧,一半是愤怒。 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为什么要虐杀这么多的百姓?! 路寒突然无比怀念那个世界,虽然没有所谓的修炼,但好歹可以无需胆战心惊的度过一生。 “那是什么?”阿泽看着送子佛尊几乎凝聚了整个广场血气的头顶,在路寒的耳边询问。 “某种邪丹……”路寒心底发寒,给不出精确的答复,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送子佛尊体内的黑气正源源不断地吐出与血气结合,逐渐凝练成丹药的形状。 “这是一个机会。”阿泽斩钉截铁说,眼神中竟然浮现出某种兴奋。 他或许一开始被这副场面震慑到了,但很快就将其压了下去,从中嗅闻到了脱离的希望。 “他们在炼丹,或许更加不会关注此处!”阿泽道。 即便是不修炼的人都知道,炼丹过程不容任何打扰,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导致丹药报废,更为严重的情况甚至会炸炉。 或许今天真的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走。”阿泽一咬牙,带着众人直接往洞口处走。 圆形广场上果然空无一人,为了避免干扰到炼丹,几人几乎是贴着边缘往对面走。 当来到那扇紧闭的铁门面前的时候,几人几乎都感觉到了深处有一股风吹来。 虎子满脸惊喜:“阿泽,你说对了,还真是这里!” 顾不上说话,路寒火急火燎的就将手伸进了围栏里面,想要故技重施,逃出生天。 就在这个时候,路寒的耳边突然响起了阿泽的声音。 “黄绮梦,你干了什么?!” 路寒豁然转头,红光摇曳中,黄绮梦哭得梨花带雨,泪流满面,手中一块木牌被她掰成了两半。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这样,是那个男人逼我的……他说要看好你们,如果你们逃了,他就杀了我的爹娘……” 头顶的洞穴当中传来一道道破空之声, 人还没到呢,声音就先到了。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各位小施主,这场闹剧进行到现在,也该结束了。” 这一刻,路寒等人遍体生寒,绝望透顶,一颗心直接沉入了谷底。 第40章 私生子的命也是命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这短短八个字里面,似乎蕴藏着某种深入人心,带着浓浓蛊惑的力量,竟是让虎子和苦娃在一瞬间下意识的转过了身,泪腺失控了般泪流不止。 路寒也是一样的,忍不住想要回头! “别回头,快打开门!”阿泽在路寒的耳边咆哮,他的身体在颤抖,竟然以凡人之躯抵抗住了这股玄玄怪力,不过虽然没有转过身,却也同样动弹不得。 路寒深吸一口气,天地间的元气仿佛凝束成了实质,如同两缕白气般钻入他的鼻腔,化作炽热的力量。 他一把便捏碎了门锁,大门敞开了,路寒抬头望向道路的尽头,那里果然有一抹微弱的光芒射了进来。 是出口!他鼻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外面世界吹进来的微风! “南无救苦菩萨,既然路施主这么想离开我们这里,那老衲便送你早一日超脱,好过夜长梦多。” 一股力量从天而降,如同无形的手掌,隔空包住路寒的身躯,将他拉离众人。 路寒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一点送向送子佛尊,身体里面的恐惧仿佛炸开了锅一般,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炸开,竭尽全力一拳轰出,竟是真的将那股束缚自己的力量砸开了。 “嗯?!”老和尚站在一处洞口,俯视众生的脸上多了一抹诧异,“施主竟然入道了?” 路寒从天空中落下,一个翻滚后,如同一只离弦的箭般冲着洞口射去。 “南无救苦菩萨,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让施主离开了。” 老和尚的声音如同晨钟暮鼓,好像唤醒了什么,一股强烈的血腥气直扑路寒的后背。 “小心!”阿泽惊骇出声。 路寒忍不住回头,差点被眼前的画面吓得魂飞魄散。 送子佛尊被老和尚唤醒了,如同一只人形的蜘蛛般,四肢并用朝着自己狂奔而来。 这才几个呼吸,它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就已经钻入路寒的鼻腔。 不能逃,逃不过! 路寒一咬牙,一脚踩在地面,身体突然朝着背后爆射而去,浑身力量凝聚,右腿如鞭子般抽出。 砰! 电光石火之间,送子佛尊只是抬起右臂轻轻一挡,一股剧烈的疼痛顿时从路寒的腿骨中升起,猩红的血从碰撞的部位漫出,可他本人却好像感知不到疼痛,面无人色,只有绝望。 武夫九品,竟然连与送子佛尊交手的资格都没有? 送子佛尊的左手如闪电般掠出,五指深入路寒肩膀的血肉,将其提到了自己的面前。 “能够成为天生聪慧的智髓就已经是万里挑一。”老和尚慈悲的笑道:“没想到施主在武道一路上竟然也颇有天赋,小小年纪就登门入品,不凡,不凡啊。” 路寒的肩膀五个血洞在往外汩汩流血,刻骨铭心的痛苦让他脸色煞白,嘴唇紫得异常。 “你们认识我?你们为什么认识我?”路寒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你们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杀这么多孩子,却还把自己当作是出家人……你们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我佛慈悲,施主年幼,问出这些问题也不奇怪。” 老和尚双掌合十,幽幽说道:“我送这些无依无靠的孩童超脱,恰恰是为了缝补这方破破烂烂的世界啊。” 路寒如遭雷击,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没有想到这个秃驴竟然能够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施主有所不知,这方大陆每隔几百年,就会有所谓的‘天命’诞生,不过说是‘天命’,实则乃是‘天祸’。” “‘天祸’从出生便带着要破坏和平安宁的目的,他们为了一己私欲,常常搅弄乾坤,为乱朝纲,在整片大陆掀起腥风血雨,留下满世界的狼藉,最后却撒手不管,得道飞升去了。” “这样的灾星,难道贫僧不该为天下人除之后快?”老和尚道。 “这些人里面有你口中的‘天祸’?”路寒茫然四顾。 血色符文沉浮的圆形广场上,几十道孩童的虚影在哭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们的面孔是那么的平凡,然而其中一位的真身却是老和尚口中的“天祸”? “或许有,或许无。”老和尚淡道。 他的回答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既震惊又可笑。 “哈哈哈哈哈!” 路寒怒极反笑,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憋屈至极!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不应该寄希望和你这个秃驴讲道理,归根结底,你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邪丹,找了一个冠冕堂皇,虚无缥缈的借口而已!” “施主所言差矣,‘天祸’确有此人,根据星象显示,此子多半早已降世,只是在事情未盖棺定论之前,谁也不知道谁是而已。” 老和尚微笑道:“或许这些人中确实有呢?施主只需要知道,只要天祸夭折,乱世就不会来临即可。” “所以你们宁杀错,毋放过?”路寒死死地盯着老和尚的眼睛,他哭了,哭了很久,但自己却没有感觉。 “是啊,宁杀错,毋放过。”老和尚双掌合十,一脸慈悲:“南无救苦菩萨,毕竟施主也有可能是天祸啊。” 路寒的身子忽然动了,提着他的送子佛尊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将他送到嘴边,露出腥臭的血盆大口,里面埋葬了一条又一条年轻而又鲜活的生命。 要死了…… 路寒看了一眼阿泽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是那么的绝望苍白。 明明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路寒闭上了眼睛,准备静候死神降临。 然而还未等到剧痛临身,头顶就抢先一步响起了一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有大片刺目的光芒射了进来,照在路寒的眼皮上。 “这什么……”混乱的场面中,夹杂着阿泽他们的惊慌叫声。 路寒一下就睁开了眼睛,当即便看到一道道穿着符甲的武士在璀璨的阳光中从天而降,为首的银白傀儡手握一杆笔直的长枪,在电光石火中轻而易举的劈断了送子佛尊的手,在混乱中抱住了自己的腰! 冰凉的寒气在金属手臂上氤氲,穿过衣服,沁入路寒的皮肤。 “谁让你等死的……”通体银白的符甲中,传来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一刻,路寒再也顾不上那些所谓的新仇旧恨了,抱住何邈的肩膀便大哭起来。 “你这挨千刀的,终于来救我了,私生子的命也是命啊!” 何邈浑身一僵,眼中有讶异之色流露。 似乎他也未曾想过,这个一向表现成熟,心智过人的路寒也会哭得这么撕心裂肺,短暂的错愕之后,才想起现在在自己怀里的,终究是个孩子。 望着满地的血符,何邈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一枪刺爆送子佛尊的头颅,溅射了一地的黑色物质,有腐烂的恶臭味从中升起。 随后他才生疏的拍了拍路寒的背。 “行了,别哭了,我来了。” 第41章 天祸 何邈带着一批不良人如神兵天降,扭转乾坤,刚一露面,仅仅两枪便刺死了送子佛尊,实力不可不谓强横。 这些邪僧恐怕也没想到不良人来的速度会如此之快,四面八方的洞穴中陆续有僧人跑出,但在不良人的面前宛若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往往十个回合左右便会被就地解决。 大量的血沿着洞穴往下流出,有部分落到了圆形广场上,顿时激发了这些符文的凶性,于半空中凝练出一颗又一颗虚幻的血珠子。 “利用前朝密道绑架幼童,还弄出这种邪魔歪道来炼制人丹……”云州司马从人群中走出,他扫了一眼地上的送子佛尊,眼中流露出十分强烈的厌恶之色。 路寒等孩童资历有限,自然看不出这种邪物是需要以死亡不久的新鲜尸体为主材料,辅佐以其他的邪术炼制的傀儡。 这种东西,向来被大虞官方严令禁止,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云州司马的目光落在老和尚身上,冷冷说道:“我说之前怎么听说黑市有人每隔一月,便有一定量的‘入道丹’流入市场,原来是你们这帮明教老鼠在搞鬼。” “少爷!”宛秋跟在云州司马身后,看见路寒后,忙不迭的上前将路寒从何邈的怀中接过。 当他看见路寒浑身上下大小伤口遍布,尤其是右肩还有五个狰狞的血洞的时候,两只漂亮的杏眼里面顿时有泪光涌现。 然而路寒关注的却是宛秋脸上的纱巾,他难以置信的猛一掀开,里面一片红掌印映入眼帘。 “何邈!”路寒脸色剧变,一下就想明白了,火冒三丈。 “少爷别怪何大人,是奴婢太粗心了,该受责罚。”宛秋抹去泪水,从乾坤袋中取出几枚药香清新的丹药送入路寒的口中。 短短几息,路寒便感知到身体中流失的温度稳定住了,看似小巧的丹药,里面蕴含的药效十分惊人。 伴随着洞穴里不停传出的杀伐声逐渐消停,一具具身穿血袈裟的僧侣被不良人拖拽着扔到广场之上,血肉溅得一地都是。 站在广场中央,像是早已明白自身命运的老和尚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凝重和冷冽的神色。 老和尚双掌合十,沉声道:“南无救苦菩萨,路施主,在杀你的最后关头引出了这么多不良人,看来老天都不让你死啊。” 言下之意,他又在暗示路寒可能是“天祸”了。 路寒满脸愤怒。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些邪僧脑子十分不正常。 “天祸”存不存在还是一说,哪怕真的存在,这群邪僧对于“天祸”的判别也是相当草率,毫无根据可言。 但偏偏他们对此坚信不疑,甚至还不惜对孩童展开杀戮,简直丧尽天良,毫无人性! 老和尚像是看穿了路寒此时心中所想,摇头轻笑:“是也罢,不是也罢,待老衲死后,自然会有人继续找上施主的。” 路寒脸色微变,还来?他肩上的剧痛还未散去呢。 未曾想,在这个时候,何邈竟是突然出手,一枪脱手,隔着半个广场,一枪将那老和尚贯穿,钉在了墙壁上。 浓郁的黑血从他的口中流出,刚一接触空气,便发出沸腾般的声音,有刺鼻的气味从中升起。 云州司马见状,轻叹一声,原本还在惋惜何邈出手之果决,没能留下这活口,没想到这老东西早已暗自服毒。 临终之际,老和尚视线逐渐模糊,瞳眸失去聚焦,显然已经看不清路寒的身影了,但还是强行扭过头,望向路寒的方向,双掌合十说道。 “老衲法号空悲,向‘天祸’问好。” 话音刚落,路寒便清晰地“看”到,空悲和尚丹田处的火焰熄灭了,天地间再也没有元气朝着他的方向聚集。 这是修行者的陨落。 “疯子!”宛秋忍不住怒骂,这是她第一次在路寒面前展现出非淑女的一面,看得路寒一愣。 “不必理会死人。”出乎意料的,一向冷若冰山的何邈竟然似乎也安慰了路寒一句。 “回去后,我会出面在云州彻底清洗一遍明教爪牙,此事断然不允许再度发生。”何邈淡道,让云州司马脸色狂喜。 “有何大人这句话,当真是我云州子民之福啊!” 路寒他们并没有等待不良人清理完现场,与其余的幸存者一同离开。 毕竟在何邈、云州司马等人看来,路寒的优先级要远远高于其他百姓。 这一点从普通百姓被抓一个月草草了事,然而路寒刚被抓,不出两天何邈就找到了此地就能看出。 离开地穴,直面外面世界的太阳,路寒都感觉刺眼,更别说阿泽、虎子他们了。 “我活了!我终于活着离开那里了!”虎子喜极而泣,向着太阳张开怀抱,贪婪地吸收空气:“此间事了,我要回去让我娘给我做顿好吃的!” 即便是众人当中,性情最为冷淡的阿泽此刻脸上也有劫后余生的轻松之色,可想而知在那地穴之中的遭遇,对他们的影响有多么的深刻。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离开之际,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黄绮梦,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突然聚集在了在场唯一的那个小女孩身上,诧异至极。 只有三个知道内幕的小孩脸色复杂。 黄绮梦的神色既拘束又紧张,看着路寒的大眼睛当即就有泪花涌现:“路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都是被逼的,你别抛弃我……” 虎子也充当和事佬,上前想说:“路少爷啊,那黄妹妹也是被逼无奈……”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阿泽狠狠地拽到了身边,厉声呵斥:“闭嘴!” 虎子顿时噤若寒蝉。 路寒刚想说话,突然发现被宛秋抱在怀里的姿态实在是有失威武与睿智,挣扎两下无法摆脱后,方才认命般继续说道。 “黄绮梦,此时此刻再度看见外面的太阳,不知道你心里会不会有几分成功戏耍了所有人,自己却即将全身而退的自得,是不是在以为自己做的一切事情都是那么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啊?” 第42章 案件真相 何邈缓缓转过身,第一次将眼神落在黄绮梦的身上。 黄绮梦的泪水在眼珠子里打转:“路哥哥,你在说些什么啊?我真的听不懂!” 面对女孩我见犹怜,梨花带雨的模样路寒没有丝毫的波动,冷声喝道:“事到如今你还再装什么?我敢领你回云州,你敢带着我们找你所谓的父母吗?!” 黄绮梦瞪大了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中流出,显得茫然又无助,只知道一个劲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既然你想继续强装着演完这场戏,那我就成全你,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路寒的脸上倒是平静如常,以一种被宛秋抱着的别扭姿态,缓缓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怀疑过你,但谁叫你最后竟然整了那一出,弄巧成拙,反而让我将所有的线索融会贯通了呢?” 在场的孩子都知道路寒指的是黄绮梦掰断木牌,破坏了他们逃生的事情。 云州司马忍不住开口说道:“路公子,你的意思是这小女孩是所有事件的幕后黑手?未免,未免……” 他踌躇着没有将后面的“也太异想天开”宣之于口,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言下之意。 “是啊,就是因为所有人都把案件想得太过理所当然,所以云州才迟迟侦破不了这起案件。” 路寒猛地望向云州司马,道:“难道在司马大人的眼中,犯人就一定要牛高马大,一定要凶神恶煞,一定要穷途末路?” 云州司马看看路寒,又看看何邈,满脸为难:“这……”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夫子这话说得好,不过终究太过绝对。世界总有一些人是天生之恶,他们以践踏规则,凌驾规则为乐,若您用年纪来框架他们,那最终限制的就只有自己。” “从我一开始听说这层出不穷的儿童绑架案的时候,我心底就疑惑了。” 路寒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直直看向黄绮梦,将心底的所有分析一一娓娓道来。 “孩子只是小,又不是傻,一个两个也就算了,凭什么你们犯下这么多起案件,绑的每一个孩子都没有留下痕迹,做的这般天衣无缝?即便你们可能使用了道法,利用了前朝密道,也断然没有这般滴水不漏,雁过无痕的道理。” “后来直到亲身经历后,我才恍然明白,原来所有人都被你们完美的犯罪现场唬住了,你们的手法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高深,不过是利用孩子对同龄人不设防的心理,让小孩来帮助完成绑架罢了!” 两段分析,如同一把尖刀般深深扎进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无从防备,刻骨铭心。 虎子还有苦娃两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 “而我之所以能够想到这一点,还是得多亏了你黄绮梦自己露出的马脚。” 路寒冷笑道:“当时我才刚向苦娃他们问上一嘴被抓的过程,你就忙不迭的用哭泣来转移话题,这招对付一般的小孩或许可以,但对付我,事后稍微冷静下来就会感到奇怪。” 黄绮梦两眼通红,有泪水在里面打转:“我不是有意打断你啊,我是真的害怕,四周黑漆漆的,我什么也看不见……” 路寒摇头说道:“光有猜测自然不够,不过虎子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人都死了’。为什么偏偏那些人就必死无疑呢?因为你不可能永远待在地穴,你需要合适的理由离开,再去挑选合适的猎物送进来。” “你知道你的这些行为让我想到了一句什么样的话吗?” “最高端的猎手,往往是以最无害的猎物的方式出现——黄绮梦,你就是我见过最高端的猎手啊,事到如今你还需要抵赖什么吗?难不成还真的需要我再问问虎子他们,是不是都是和某位小女孩一起,被绑架来这鬼地方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算是图穷匕见,何邈的眼神陡然一变,握着长枪的手突然如雷霆般刺出! 轰! 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层变化发生,人们心脏都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黄绮梦脚下的大地轰然坍塌,炸开一团粉尘。 死了吗?黄绮梦被何邈直接杀死了吗? 人们一颗心七上八下,心跳如鼓,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身躯如触电般定在原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原地的粉尘落定了,那里面的场景又清晰了,人们才松了一口气。 笔直的枪尖距离黄绮梦的眉心何其之近,锐气甚至已经切开了她娇嫩的皮肤,有鲜红刺目的血从中流出,沿着她的鼻梁将那张脸一分为二。 但她没死,终究没死。 黄绮梦像是被吓傻了,呆在了原地,过了几秒后,眼中的泪方才夺眶而出。 她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颤抖着跪坐在地上。 “我都是被逼的,都是被逼的,我也不想做这样的事情啊,都是我父亲逼我的……” 父亲? 众人不约而同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词。 “你说父亲,什么意思?黄绮梦,此案难道还有一位幕后真凶?”云州司马郑立业沉声喝问。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认为黄绮梦拥有作案的能力和心计。 此时有一位“父亲”的角色浮出水面,也算是有个合情的解释和交代。 黄绮梦瘫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像是只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小奶猫,事实上以她的年纪,确实无法自理。 她眼中还含着泪,怯生生地说:“如果我说了,还请对我从轻发落。”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路寒冷道,并不为黄绮梦的可怜姿态买单。 “好。这个故事有点长。” 黄绮梦的思绪似乎缓缓进入到了回忆里,眼珠子先是往上抬去,最后才移向右边。 “我,我出生的时候,娘亲就死了,和父亲还有姐姐生活着……” 根据黄绮梦的描述,众人跟随着她的话语逐渐走进了她的记忆。 第43章 黄绮梦 从我有记忆起,我们家就是家徒四壁的样子,夏天还好,但一旦到了冬天,那些寒风就像是无孔不入一样,睡在炕上身体都忍不住发抖。 太冷了,大雪纷飞,镇上每年都会有睡在外面的乞丐被活活冻死,身体在角落蜷缩成一团,眉目上都结着雪白的霜,僵硬而又宁静。 每每发现一人,衙役就要将其扔到荒郊野岭的乱葬岗,那里聚集着一批瘦骨嶙峋的野狗,只要能吃,根本不管你是什么东西。 虽然我们家有房子,不至于沦落到那一步,但天气冷了,家里的生意做不下去,父亲的右腿还是瘸的,这样下去迟早…… ………… 说到这里的时候,云州司马皱眉打断了黄绮梦。 他说:“生意?你们家既然是做生意的,又怎么会住在你口中描述的烂房子里?如实招来!” 在古代,经商的商人地位排在“上九流”倒数,不过即便再如何,上九流就是上九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远非中九流和下九流可比。 但黄绮梦却说家里很穷……这倒是和从商者的情况背道而驰。 黄绮梦天真无邪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之色,她理所当然的说:“天气冷了,食客们不愿意上门吃姐姐了,自然没有生意啊。” 吃姐姐? 在场除了阿泽三个孩子年岁尚小,资历尚浅之外,其他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自然知道此“吃”并非是真的吃人肉,而是另外一种意思。 云州司马神情复杂,说道:“你的意思是……你们家靠你的姐姐卖身生活?” “是啊。”黄绮梦声音清脆,点点头。 路寒也觉得有些可笑。 听到“生意”,原本还以为是商人,没想到竟然是娼妓。 似乎是察觉到了场上男人的表情都非常古怪,黄绮梦还不明所以的说了一句:“怎么了吗?姐姐说可舒服了……” “咳咳!”云州司马注意到人心躁动,及时打断了她,说:“继续上面没说完的话,说下去。” “噢……” ………… 天气冷了,那些食客都不愿意上门了,没有办法,父亲只能让姐姐自己去他们家做生意。 那些食客很多都是有妇之夫,所以为了避免太过引人注意,姐姐总会带着一个花篮,里面摆满了路边摘取的鲜花,敲门的时候问上一句:“先生买花吗?” 如果买,就意思是家里的妻子不在。 谈妥了价钱之后,就可以做生意了。 从我有记忆起家里就做这样的生意,姐姐虽然常说这生意舒服,但她却格外讨厌父亲,我知道为什么。 她喜欢上了一个食客,那是衙门的捕快,白净高大,温文尔雅,将他放在一群大腹便便,满口酒味的食客当中对比,简直出类拔萃的像是荷花一样高洁。 哪怕是一些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都忍不住亲近他,更别说姐姐了。 但父亲却不喜欢他,因为他仗着身份,常常不给银子,而且一来就要霸占姐姐一整天,这还怎么做生意?家里吃什么?父亲不敢招惹捕快,只能趁着没人的时候教训姐姐。 姐姐不敢当面驳斥,于是在背后跟我嚼舌根:我迟早要杀了这个人渣,不过不会让他轻易的死,我会先将他阉掉,然后逼着他吃下去…… 类似种种,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我本来以为生活会这样日复一日的度过,但没想到有一天早晨,我突然在睡梦中惊醒,竟然发现父亲在打姐姐,打得她满脸是血,在狭窄的屋子里抱头鼠窜。 虽然姐姐常说奇怪的话,可我还是爱她的啊,怎么可能看她被打死。 我当然冲上去想要拦住父亲,可没想到我也被打了。 我们两人躺在床上被打得奄奄一息,之后我才从气消的父亲口中得知,原来姐姐已经有好几个月不落红了,刚刚更是因为作呕惊醒了父亲。 父亲一问才得知,原来姐姐在和捕快做生意的时候,事后从来不喝药…… 这下完了,根据时间推算,要不了多久姐姐就会呈现出孕相,到时候无论是打掉还是其他,家里很长一段时间做不了生意都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 冬天还没过去呢,要是就这样没了生计,一个瘸子一个大肚婆还有一个小孩迎来的结果,只会是活生生的饿死在这屋子里。 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只能一起想办法。 可讨论再多,也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 沉默中,父亲看向了我,姐姐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说:“虽然小了点……不过没关系,那些有钱没处花的老爷吃腻了山珍海味,连男娃都愿意尝鲜,或许这样价钱更高也不一定!” ………… 听到这里,路寒心中没有任何旖念,只感到深深的恶心。 因为即便还不知道黄绮梦口中的事情发生在多久之前,但眼下的她,看起来也至多不过十一二岁。 这样的年纪,放在前世,才初几啊?只不过是一个坐在教室里看点明星杂志,言情小说的女孩罢了。 可在这更小的年纪之前,他的亲生父亲就已经打上她的注意了! 登门入品后,路寒对于天地间的“气”更加敏锐了,虽然突破时日尚短,开发的功能有限,但已经可以通过一个人身上的“气”,来看出她的身体是否健康。 黄绮梦虽然心神波动很大,但身上的“气”还是循环有序的,想来并没有过早遭遇非人的待遇。 所以接下来……是她姐姐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 黄绮梦的故事还在继续。 ………… 父亲的话带来了崭新的思路,我虽然有些紧张,但姐姐常说生意是舒服的,所以也没那么害怕。 这个时候,姐姐说:父亲真不会做生意,一个小女孩赚再多钱,也只是一个人。既然父亲觉得这生意潜力大,那父亲不若将那些乞丐中幼女骗过来,说给他们提供吃喝住……反正她们当中,也已经有不少人被乞丐玷污过了? ………… 像是有一只手伸进了脑袋里,将什么东西揉碎,然后又飞速重建起来一般。 路寒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宛秋抱自己的手陡然一紧,可见其心中翻起了多高的惊涛骇浪。 不怪她反应巨大,实在是发生在耳朵里的故事太过震撼! 黄绮梦三言两语之下,就仿佛已经在众人的心中打造出了一座商业的“幼\\妓帝国”! 路寒也感觉仿佛有盆冷水从头淋下。 原本还以为这位姐姐是个好人,没想到竟然是个比她爹还狠的狠人! 第44章 一切的开始 姐姐果然聪明,父亲按照她所说的去做之后,网罗了好几个要在寒冬腊月中冻死了的女孩。 父亲用幕布将家里隔成好几个区间,方便这些小孩做生意。 正是因为这个计划,我们才顺利的撑过了这冬天,甚至还因此赚到了不少的钱,租了一个相比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的院子,我们再也不需要为吃喝发愁,挨饿受冻了,而且还带着一帮原本要冻死在寒夜里的姑娘一起活了下来。 这是善举,莫大的善举,无量的功德! 父亲因此与城里的喇嘛结上了关系,真金白银像是不要钱似的送进对方的庙里,“给佛祖舔脚的瘸狗”,许多人都在背后这样称呼父亲。 可他听闻只是笑笑,一点也不在意,因为他巴结喇嘛是有原因的,对方与长史大人是叔侄,而他又正好想要在城内拥有一席之地,打造一座真正属于自己的花楼。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说的,拥有一座花楼,是干我们这一行体面的象征。 说来我自己当时听到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父亲这一生虽然失败,但竟然也有着自己的梦想。 可说一千道一万,父亲目前拥有的也只是一座小小的院子,和七八个姑娘而已。 唯一一个有点姿色的姐姐,还在父亲的逼迫下打掉了和情郎爱情的结晶,从此心生怨怼,闭门谢客。 为了能够在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父亲几乎把我们七成以上的收入的砸了进去,可久久的,迟迟的,听不到任何的回响。 在这期间,甚至有许多比我们更下贱的家伙都获得了进城开业的许可,而父亲却始终是那个“给佛祖舔脚的瘸狗”。 父亲百思不得其解,在暗地里不知骂了多少次那位喇嘛“贪得无厌”、“佛面兽心”,但面子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继续投入。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在我们揭不开锅,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位食客突然举着棍棒在我们家大闹一场,说是我们家的姑娘不干净,害他患上了花柳病。 那一天闹得凶的啊,险些把官府都给惊动了,父亲是软的硬的,恩威并施,方才将对方乖乖地哄走。 但事情的风波还没有就此结束,干生意的,除非是一家独大,不然总会有几个对手如狼似虎的盼着你出事。 这不,把人赶走的第二天,业内关于我们的流言便传得满天都是。 有说我们虚报姑娘年龄的,她们之所以看起来这么幼态,那是因为我们故意不给饭吃。 有说我们的姑娘都不干净的,或多或少都带着点疾病。 一来二去之下,我们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许多客人哪怕不挑剔,也碍于流言蜚语,另选别家。 我们的生意一落千丈,仿佛被打入了无间地狱,再也看不到爬起来的希望。 我们似乎又变成了那在大雪中瑟瑟发抖的苦命人。 父亲这个时候又想起了姐姐,毕竟当初也是她支的招数,三言两语便挽救了我们家。 为了将这位闭门不出的姐姐请出来,父亲可是煞费了苦心,又是在外面摆酒,又是低声下气的在门外恳请,终于还是在一天晚上将她请了出来。 我们三个去了一座环境幽美的临江饭店,特意选了一个带院子的包间吃饭。 没想到,我们这边菜才刚上齐,楼上的声音就通过敞开的窗户传进了我们的耳朵。 “这次的事情,还得多亏主持大人与长史大人高抬贵手,这是小的对佛祖的一点香火心意,微不足道,不成敬意。” “胡大人这可就折煞我们主持了,我们大人什么时候因为这些身外之物而办事了?不都是为了这芸芸众生,胡大人难道没听说那瘸狗?人家给的钱可也不少,我们主持照样不鸟他们!”有个年轻的声音笑着打趣。 “玄济,休得无礼。”主持开口了,却并没有严厉的责罚之意。 胡大人笑道:“那瘸狗之事我也略有耳闻,据说就差把身家性命交给大人了?这还没通过,莫非是哪里做的不好?” “非也非也。”那年轻人又说了,吊儿郎当中又带着点轻蔑讥诮:“他啊,不过是一个暴发户而已,即便通过一些邪门歪道,收敛了一点小财又如何,哪里能跟胡大人相提并论?” 主持笑着打断了他:“你可别听玄济胡说,那瘸子之所以迟迟不得过,归根结底是他自身的问题,天生就上不了台面,一天到晚尽想着送些不干不净,蔫头巴脑的小乞丐去长史大人的房间,也不想想长史大人看得上他手里的那些小乞丐不……” 后面的话就不重要了。 他们肆无忌惮的高谈阔论,连窗户都懒得关,想必也是觉得那瘸狗永远不知道来这种清幽之所? 我永远都忘记不了那一天父亲脸上的表情,冷冽的月光从外面照入,他的神情是那么的扭曲而充满了憎恨。 瘸没关系,他被嘲讽了一辈子了。 但他好不容易从那泥潭中摸爬滚打,挣扎离开,本以为自己已经拨开云雾,重见光明,但没想到收到的竟然还是一句当头一棒——“天生上不得台面”。 满桌的饭菜,都是我们平日里尝不到的佳肴。 可久久的,没有一个人动筷。 直到楼上的声音从热闹喧哗回归死寂,楼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父亲才在餐桌后抬头看向姐姐,他问:“我的宝贝女儿啊,求求你,再给我支一招,你还有办法对吗?” 姐姐慢条斯理的举起茶杯,一饮而下后,才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向我。 像是彻骨寒夜里一只展露出毒针的蝎子,她的眼神让我看了都感到毛骨悚然。 姐姐说:既然他们看不上乞丐,那我们就换一批姑娘,换一批他们看得上的。 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意思,但回到家后,我就被安排送进了附近最大的一个私塾。 父亲对我的要求很奇怪,他说:“能不能学到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在里面交到朋友,跟好看的女同窗交朋友,只要能够把她们常常带回家里玩,钱不是问题。” 第45章 花店的生意终于要好了 交朋友重要,但识字读书也重要。 这可是我之前想都没想过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一个同窗我都没带回家,父亲终于还是生气了,他在寒冬腊月里将我的头一遍又一遍的摁进水缸里,看着我像条案板上的鱼一样不停挣扎,跳动。 在我即将死去的瞬间将我拉回现实,又在我劫后余生没两个呼吸又把我摁进去。 以此重复,一遍又一遍。 当我终于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倒在地上,从胃里吐出一大滩的水了。 父亲见我睁开眼,抓着我的头发将我抬起,像是要把我头皮都抓下来一般,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每一根血丝都在往外释放杀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将人带回来,不然你就给我去卖花!” 太深刻了这眼神,我永远都忘记不了。 我踌躇着,没想到有人竟然自己送上了门。 那天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下了一场暴雨,我们才刚离开私塾,没有落脚的地,原本在暴雨中奔跑着,没想到两个顺路的同窗竟然说了一句我家最近,去我家避避。 我不知道用什么借口阻拦他们,只记得那天敲门的时候,开门的父亲满脸惊喜。 “花店的生意终于要好了啊。”父亲说。 ………… 三个结伴而行的伙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临时生出去同窗家避雨的念头。 只是谁能想到啊? 别说是孩子了,就算是后世的大学女生,一般人能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有说有笑的同窗,家里面做着的是这些生意的吗? 只是躲个雨而已,只是串个门而已,大家都是同窗,大家都是同乡…… 一个又一个想法堆叠在一起,慢慢地,就构筑成了一条没有归途,通往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怪这些孩子的防范意识太差,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只是这个闸口一旦打开,顺流而下的尸体就注定不止一具了。 路寒心情越来越沉重,已经意识到了,从这一步开始,一个由大人指使,孩童诱拐孩童的犯罪团伙已经形成雏形。 这人丹事件的步骤之所以会一环扣着一环,如此完整,恐怕就是脱胎于黄绮梦早期的亲身经历。 ………… 姐姐说的对,既然他们看不上乞丐,那我们就换一批姑娘,换一批他们看得上的。 只要给这些新来的姑娘贴上一些稀有的标签,譬如“自愿”、“反差”……即便是那群道貌岸然,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官员又如何?还不是和最低贱的酒鬼一个德行,控制不住一切的扑向我们? 男人都是一样的,或者说是个人,他的本质就是一样的,脱离不了最原始的欲望。 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以往对我们爱答不理的喇嘛得知之后,也是破天荒的主动联系了我父亲。 花楼的生意梦想成真了啊,那一天父亲抱着我们姐妹喝了个酣畅淋漓,可我晚上回到屋子里就哭了。 因为我永远忘记不了,那几个伙伴失踪之后,他们父母满脸憔悴的找上我,询问有没有看到过她们的表情……啊!太可怜了,我心如刀绞! 我日日在被子里以泪洗面,我痛苦,我忏悔,我无能。 直到某一天,父亲当着所有姑娘的面,让我的一位不肯就范的同窗被十几个男人活活玩弄至死,以作杀鸡儆猴,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我要报官!我要揭发! 我不能再忍受父亲这样的所作所为了,我的良心每天都在谴责我! 于是我暗自找到了姐姐,将计划告诉了她。 我知道她早在被父亲逼迫打掉孩子的时候,就想杀了父亲了,我知道她会同意的,她也确实同意了我的请求。 我们决定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行动。 在此之前,姐姐还联系了那位情郎,让他与衙门的捕快在关键时刻直捣黄龙,将父亲人赃并获。 一切都准备就绪,那天我坐在房间的床上,两只耳朵时时刻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既怕听到什么,又怕听不到什么。 可终于还是想起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捕快腰间令牌碰撞的声音太奇特了,我一下就能分辨出他们来了! 父亲终于要被带走,我和姐姐终于要过上自由的人生了! 可没想到的是,当我房间大门被踢开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两道怎么也不敢相信的身影。 “姐姐……”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吐出这两个字的。 但如果当时有镜子照着我的脸的话,定然能够看见,我的脸有多么的惨白,真正的体现了什么叫做被至亲背叛的绝望! 那个贱女人,无论如何都想要和那个捕快厮守,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怎么可能愿意放弃这里的一切,更何况计谋都是她出的,她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 “好啊你,我供你吃供你穿,哪怕你什么都不做都养着你,到头来你竟然想要和官府联手抓我?你不知道官府里也有我的人?!”父亲将我从床上揪下,一步一瘸的想要将我拉到院子里。 “不,不要!”我在求饶,我太害怕他像对我那个同窗一样对我了。 被一群男人玩弄至死,最后再丢到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岭发烂发臭…… 这样的死去,这样的死去实在是太屈辱了! 可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在惨叫中被拉到院子里,被穿着官服的捕快还有衣着妩媚的孩子团团围住。 父亲举着火把上前,让人撬开我的嘴巴。 我流着泪,看着那火把离自己的视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不敢直视的闭上了眼,却听到了一声从来没有听过的梵唱。 “南无救苦菩萨!” 是一帮和尚及时出现,从天而降,拯救了我! 他们替我报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了所有想要加害于我的仇人。 为首的那位老和尚还将我从地上抱起,拥我入怀,那是我在父亲的身上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温暖。 “孩子,你愿加入我们吗?” 我点了点头,因为我已无家可归。 我本以为之后的日子,大不了就削发为尼,也跟着过上吃斋念佛的日子。 但没想到我才刚刚离开了一个深渊,就又一脚踩进了另外一个更深的深渊。 第46章 恶之花 让女儿来帮助拐卖幼女进行皮肉生意的父亲与姐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用活人来炼制人丹的明教和尚又能好到哪里去? 从某些方面来讲,他们甚至更加残忍,邪恶,灭绝人性。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教之所以会留着黄绮梦一命,定然是因为看到了她身上的“潜力”,意识到了这种拐卖模式的可行性。 故事说到尾声,整起事件也差不多明朗了。 通过黄绮梦之口,众人的眼中缓缓浮现出了一个靠皮肉生意发家致富的犯罪团伙从式微,到初有起色,然后到鼎盛,最后转瞬毁灭的历史过程。 这么一大段故事听下来,即便是宛秋的眼中也有迷茫之色,久久无法回神。 毕竟在此之前,谁能想到黄绮梦这么一个小小女孩,经历的人生不过才两掌之数,身上竟然会发生寻常人一生都不一定会碰到的变故呢? 而且谁又能够想到,一个没有妻子的瘸子,有朝一日,竟然能够通过一个女儿,逐渐壮大自己的“花店”生意,将线下从无人在意的乞丐幼女,发展到甚至将更小的女儿都当做诱饵派了出去,只为了钓到比乞丐更好的资源,完善生意。 整段故事听下来,绝大多数人的脑子里就只有八个字可以形容。 天马行空,丧尽天良! 正如路寒之前口中所说的一般,黄绮梦的父亲并没有采用什么特别高深莫测的手段来哄骗幼女,有的,只是一张牌而已。 然而黄绮梦这天真无邪,楚楚可怜的单张,却打出了惊天动地的王炸效果。 不知道多少位幼女,因为她而永远死在了那花楼当中。 回想起往事,黄绮梦坐在地上哭得已经没有了力气,像是把眼泪都哭干了。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复杂,这件事说是跟黄绮梦有关,可问题是她并不是自愿的。 若换做其他人,大不了当个帮凶处置。 问题是她才十岁,而且还是一个女孩,云州的牢狱里可从来没关过什么十岁的女孩。 “无论如何,先把她压回去。”云州司马沉声道。 有不良人点点头,正打算上前将其从地上拉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等等。” 云州司马额头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然而还是得耐心的冲路寒强笑道:“路公子,又怎么了?” 没有人注意到,黄绮梦的拳头陡然一紧。 路寒坐在夔马的背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面的黄绮梦:“你,看着我。” 黄绮梦怯生生的抬起头,颤颤巍巍的看着路寒的眼睛。 “黄绮梦,如果说之前的你,只是让我觉得很聪明的话,知道听完这个故事之后,我对你是什么感觉吗?” 路寒一字一顿的说:“毛、骨、悚、然。” “路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求求你,不要再吓我了,好吗?”黄绮梦又哭了,如同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后的小白花,我见犹怜。 云州司马都看不下去了,插嘴说:“路公子,你会不会太多疑了?她看起来也就和你差不多大啊!”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显然已经开始不满,怀疑路寒在有意针对黄绮梦一个小女孩。 可路寒就像是听不见一样,我行我素的说:“黄绮梦,你太聪明了,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所以才在千钧一发之际,爆出了这么一个大故事,试图将自己撇清,将自己洗白。” “路无殃,你什么意思?”阿泽忍不住问。 “是啊路公子,你的意思是黄绮梦刚刚说的都是假的吗?”云州司马也在质疑。 很显然,众人并不认为黄绮梦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一篇有头有尾,还能逻辑自洽的故事。 这对成年人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更别说一个小孩了。 路寒道:“真的,故事都是真的,哪怕你们按照她所说的去查,恐怕也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那你是什么意思?”云州司马眉头紧皱,这个路寒,在逗我们玩吗?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说黄绮梦聪明之处了。”路寒冷笑道:“故事是真的,经历是真的,人物是真的,可故事里面的‘我’,真的是你黄绮梦吗?” 绝大多数的人满脸茫然,只有阿泽,何邈等寥寥数位,脸色在一瞬间剧变,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黄绮梦。 路寒彻底打开了话闸,一句一句落下,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用言语撕开了雾霾,向世人展示了一种全新的思路。 “是你姐姐说做生意很舒服吗?” “是你姐姐提出的要将乞丐中的幼女骗回家中吗?” “是你姐姐提出让你读书,然后将同窗带回家中吗?” “是你遭受毒打,是你提出要报官,是你要将父亲送入大牢吗?” “在房间里面苦等结果的是你吗?踢开大门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姐姐和父亲吗?” ………… 每一点的提问,都带着泰山般的重量压下,让黄绮梦的头越来越低,最后似乎全部埋进了胸口。 路寒身后的宛秋身体在颤抖,事实上不只是他,现如今除了那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人,凡是聪明机敏一点的,都陷入了强烈的震撼当中。 路寒道:“你自以为假中掺真,九真一假,以‘姐姐’的视角诉说故事,就能够瞒天过海,让自己的故事天衣无缝。可你有想过吗?人说的每一个谎,都需要用一千个谎来圆,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你很聪明,但也正好折在了自作聪明之上,也算是咎由自取。” 场上,久久的沉默。 虎子颤颤巍巍的说:“路无殃,这只是你的猜测?” 猜测吗? 真的只是猜测? 这篇故事看似天衣无缝,但在写小说的路寒面前,却是错漏百出,无异于班门弄斧。 然而他已经没有心情继续揪出漏洞了,他累了,深深的累了。 “何邈,抓住她。”路寒道。 几乎只是刚刚吐出了名字,何邈的身影便再度动了,长枪如龙般掠出,悍然刺向黄绮梦,与此同时,天地间的风向骤然大变,有气血之力在天空中凝现,如同囚笼般罩下。 但黄绮梦在这一刻,却展现出了惊为天人的速度。 她的身影如鬼魅般躲过了何邈的长枪与封锁,随后飘飘然落在了一块巨石之上。 不过这看似写意的一套动作,显然对黄绮梦来说也并不轻松,落地的时候,身躯微微一晃后脸颊方才还回归血色。 变化发生在呼吸之间,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可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她身上的气质变了,变得如玫瑰般妖冶又扎手。 黄绮梦咧嘴一笑,流露出来的眼神,是寻常小孩永远也扮不出来阴寒。 “不愧是万里挑一的智髓,没想到我这故事骗过了所有人,独独骗不了你。路无殃,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起我的?” 第47章 明叁,洛如初! 看着站在巨石之上,气质大变,妖冶又阴寒的黄绮梦,别说是孩子了,就连一帮成年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至极,根本没想到竟然会多出这么一出变化。 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风吹就倒的女孩,竟然才是整起案件的真正实施者! 太不可思议了,若不是路寒让何邈再度出手,恐怕无论是谁都不愿相信路寒口中的推理。 “自然是那空悲和尚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路寒平静道:“他不断以‘天祸’来转移我们的视线,不就是想为了你赢得一线生机吗?” 云州司马郑立业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渗出水来了。 听了这么多,他哪里还不知道整起事件中,黄绮梦的作用有多么的大,不仅间接害死了云州十几位孩童,而且竟然还曾经组建过一个官商勾结的犯罪集团! 若不是路寒的拆穿,恐怕还真要着了那老和尚的道,让这恶童逃出生天了。 山林之间,响起一片清脆的掌声。 黄绮梦鼓掌,在无数道忌惮的眼神中,以一种赞许的目光看向路寒:“不错,路公子这般惊才绝艳,我还真的是有点好奇能生出你这么一位妙人的,是洛阳城中哪位大人物了。” “是吗?那你可得活到那会。”何邈持枪迈步,气势大变,如同山岳般向着黄绮梦镇压而去。 他要将她带回云州严刑拷打! “父亲!”黄绮梦尖叫一声,何邈脚下的地面突然炸开,有一道模糊的黑影突然从中射出,迅若雷霆,直击何邈。 电光石火之间,何邈根本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下意识地提枪刺出,碰撞的瞬间,顿时从枪尖感受到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冲入体内。 突如其来的袭击,打了何邈一个措手不及,一个照面的碰撞后,何邈的下盘被撼动了,脚步往后足足退了十几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众人下意识地望向那道与何邈交手的身影,可真当看清之后,不少人的脸色顿时被吓得煞白。 黄绮梦称其为“父亲”? 可那哪里像是个人啊,分明更像是条黑色的狰狞大狗,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四肢着地,两只眼眶空无一物,刚一出现身上便弥漫出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而且路寒还敏锐的发现,这条大黑狗身上到处都是针线缝补的痕迹,定睛一看后,顿时从这只狗头的皮肤下面,隐隐看出了一张五官模糊的人脸。 “嗯?莫非这是某个人套了张狗皮?”路寒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的猜想吓得毛骨悚然。 在场除了他之外,显然还有其他人有同样的猜想。 何邈望着不远处那只口鼻喷吐着热气的黑狗,眼神一点一点的凝重了下来:“旱魃……你竟然将你的父亲炼制成了这种邪物?你到底是谁?” 黄绮梦咯咯大笑:“你既然认得出这是旱魃,那就知道今天留不住我了?” 她伸出纤纤玉手,在身旁那只大狗的身上轻轻抚摸。 这本该是一副温情的画面,可在场的人一想到她将那么多位信任她的孩子带向深渊,而且这条狰狞丑陋的黑狗里面装着的还是黄绮梦的亲生父亲,就忍不住一阵反胃,浑身发寒。 “人之初,性本恶……”路寒呢喃一句后,再度看向黄绮梦,道:“你姐姐当初找上你的时候,恐怕根本不会想到,会是你主动提出的‘以身为饵’!” 这便是黄绮梦故事的一大漏洞。 她的姐姐既然在打胎后便闭门谢客,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被他父亲请动,去酒楼中再度出谋划策。 因为归根结底,出谋划策的就不是她的姐姐,是黄绮梦! 她的姐姐从始至终就没有参与过黄绮梦与她父亲之间的商议,也正因如此,才不知道他的父亲早与官府勾结,愚蠢的报了官,自寻了条死路! “杀!”何邈面色冷峻,眼中杀意流露,手提长枪,再度迈步,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因为黄绮梦的三言两语就被吓退,当即便与旱魃战在一起。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根本无须交谈,何邈出击的瞬间,云州司马等强者的身影顿时如闪电般从旁掠出,就要趁此机会,将那黄绮梦一举拿下。 “路无殃,记住了,我不叫黄绮梦,我是明叁,我是洛如初!” 关键时刻,黄绮梦,亦或者说洛如初冲着路寒展颜一笑。 她抬起双手,看似平平无奇的袖袍竟然是传说中的乾坤袖,一张张皮囊从中飞出,或是化为麋鹿,或是化为猛虎,铺天盖地,朝着四面八方狂奔而去。 仅仅只是眨眼的功夫而已,洛如初就彻底在人们的眼中彻底失去了踪影。 然而她的声音却还在。 “我有预感,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到那个时候,我会将你整张皮都剥下来,收作纪念!” 云州司马气得胡子都在发抖,厉声怒喝:“剥皮作衣,改人成邪……妖女,你修的是‘造化魔功’?” 散落天地间各处的动物齐声大笑:“何为‘妖’?何为‘魔’?这位先生,你着相了!” 很显然,按照洛如初的年纪,哪怕从娘胎开始就修炼,论其底蕴和实力,相比云州司马,那也是远远不足的。 正因如此,所以她才将身上所有的皮囊尽数扔出,试图从中瞒天过海,逃出生天。 伴随着一张又一张皮囊在不良人的刀剑之下被一分为二,却始终找不到洛如初的真身。 无论是谁,慢慢地,一颗心都逐渐沉入了谷底,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早已心知肚明今天已经不可能将其再度抓回了。 “吼!”旱魃似乎意识到了洛如初已经安然离开,突然发狂,不惜受伤,不计代价的杀出了重围。 有杀红了眼的不良人想要上去拼命,但却被云州司马一手拦下。 “罢了罢了,只是一个没有灵智的邪物罢了,没必要为了它送命。”郑立业叹息一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们自然是知道可以跟着旱魃追去,可那洛如初如童颜蛇心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谁知道追过去等来的是陷阱还是什么? 郑立业满脸凝重:“归根究底,还是世道不太平了,以往藏头藏尾的明教鼠辈今天都敢堂而皇之的犯下这等重罪了。” 第48章 明教 洛如初的逃走,让所有意识到了她危险程度的人心情沉重,就像是胸口压着一座大山一般。 何邈与宛秋各骑一匹夔马,往云州的方向并肩前行。 被宛秋抱在怀里的路寒询问何邈:“明教是什么?和尚难道是坏人?” 没办法,实在是因为地穴里面的和尚和路寒印象中的和尚形象南辕北辙。 虽然在那个时代,也有沽名钓誉,骗财骗色的假和尚,但毕竟只是小打小闹,哪听说过绑架孩童让他们自相残杀,好炼制人丹的? 何邈目视前方,淡然说道:“明教是大陆第一邪教,其创始人是三百年前祸乱天下,叛出佛城的魔佛,明教教义扭曲,宣称每隔一段时间,世间就会诞生所谓的‘天祸者’,搅弄乾坤,颠覆一切,而若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就只能将‘天祸者’杀死。” “明教与道殿有着无法化解的恩怨,传说魔佛就是被道祖所镇杀,道殿也是在那个时候顺势成立。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他们竟然又开始大张旗鼓的行动起来了,还找到了一个天赋卓绝的妖女……” 说到这里的时候,何邈的眼神明显阴沉了下来。 很显然,得知有洛如初此女的存在后,令他都感到了棘手和不祥。 正如路寒亲口所说那般,她就是天生之恶。 “所以,你说他们是和尚也对,不过却是一帮邪僧,与我们口中传统意义上的和尚是两类人。”短暂的失神后,何邈继续说道。 叛出佛城、魔佛、天祸者、道祖…… 路寒瞠目结舌,没想到这听起来不起眼的明教背后竟然牵扯到了这么多的事情,不仅是一个拥有着三百年历史的邪教,而且在道祖在出手之下,仍旧苟延残喘到了今天,至今还没有灭绝。 并且还出现了春风吹又生的迹象! “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来炼制所谓的人丹,那这人丹有什么用处?”路寒道。 阿泽、虎子等人浑身微震,原本是坐在其他不良人的马上跟着旁听,但听到这个问题后,顿时忍不住转过了头,齐齐望向了何邈的背影。 因为他们也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何邈却忽然看了路寒一眼,平静说道:“同类相残,自古以来便是大忌,天道都会为此降祸,然明教依旧执迷不悟,不惜逆天而行,所谋自然甚大,你很聪明,应该不难猜出答案。” 路寒沉默了一会,道:“修炼?”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一个答案了。 “然也,不过可以用更精确的表达。”何邈缓缓道:“那就是——入道。” 入道,入道。 看起来轻飘飘的两个字,实际上却是一道拦住了七成以上普通人的天堑。 不过这个关隘虽高,却并非没有法子绕路完成。 只是这个法子,就显得有些血腥残忍了…… “炼制人丹一向天理不容,丧心病狂,各国在这方面的律令一向严苛,只是这个世界总是不缺铤而走险,尤其他们还是权势本身的人。”何邈道。 以人血绘作大阵,让孩童在里面厮杀,从而采集强烈的负面情绪来炼制人丹…… 如此繁琐血腥的过程,可想而知这人丹炼制出来后的价格会多么的骇人,定然不是一般的百姓能够消受的。 “查,给我深查下去,无论是谁,但凡是买过人丹的,都给我写成名单给我。”何邈对郑立业沉声吩咐。 这一幕看得路寒心中暗暗吃惊。 云州的不良人之首,堂堂四品大官云州司马要听何邈一个管家的吩咐,而且彼此双方都没有任何不妥之色。 可想而知,路府背后的能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路寒忍不住想起离开家的那天何邈说的话,心中苦笑两声。 看来这一辈子的命也不怎么好,母亲死了也就算了,就连那生父对自己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件工具培养,以便将来接手不良人,好为其效力。 说的也是,培养其他人哪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信得过? 虽然路寒还从未去过洛阳,但经过此事之后,心中对洛阳也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 如果用四个字来概括的话,那无疑是——利益至上。 众人带着沉重的心情从荒郊野岭中赶回云州。 也就是在何邈离开之后,路寒才敢通过宛秋的口,了解一下自己被绑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在自己被绑架的那天,宛秋确实是跟在自己的身后,只是谁也没想到,一个拐弯而已,她就遭到了袭击,然后下一秒路寒就被击晕带走了。 发生这么一件大事,宛秋自然要禀告何邈。 之后的事情就可以一语概括了,何邈在听说路寒被绑后,当即便动用了路府隐藏的力量,以雷霆之势,短短两天便顺藤摸瓜,找到了这座藏污纳垢的巢穴,展开了营救。 这一大段故事下来,听得虎子等人面面相觑,沉默至极,可想而知心中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毕竟他们被关在里面的日子更久,然而无论是云州还是安州,都没有人找到他们。 但路寒才被抓多久?两天而已,不良人就披金带甲的攻了进来,杀了个血流成河。 听起来,他们就像是官方在营救路寒时捎带的赠品罢了。 如果不是这些邪僧错误的估计了路寒这个私生子所具备的能量和重要性,恐怕也不至于行动这么快就惨遭终结。 虎子、阿泽三人都不是云州人,是从隔壁的安州被明教掳来的。 按道理来说应该原路送回的,不过何邈可不管那么多,从始至终,他的职责向来都只有路寒一人。 所以在离开邪巢的第一天,三人都是在路寒家里面度过的,也顺带着享受了何邈请来的大夫医治。 直到一个星期后,几人身上都没有大碍了,离别的日子才到来。 最先走的是虎子,他的家人得知他还活着之后,立刻就联系了在云州这边的亲戚,要将他送回身边。 和虎子挥别之后,路寒转身看向杵在身后的阿泽和苦娃,连他都感觉有点头痛,因为他们两个的情况是最为特殊,最难处理的。 苦娃就不必多说了,无父无母,乞丐一个,去了安州也是要饭的命。 最为关键的是阿泽…… 第49章 做好当狗的准备了吗? 正当路寒苦恼之时,阿泽竟是噗通一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吓得路寒当场就怔住了。 苦娃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大惊失色,连忙跟着跪下。 “你们这是干什么?”路寒想将两人抬起,却被阿泽一下拍开了手。 阿泽一向有话直说,所以直勾勾的盯着路寒的眼睛道: “路无殃,你知道的,苦娃是孤儿,而我……又是被爸妈亲手卖到那里的不祥之人,我们不像虎子有爹娘疼,我们不想回安州了,我们就想跟在你的身边,无论是砍柴还是做饭,什么都可以,求你让我们跟着你!” “这……”路寒满脸复杂。 一众孩童当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像虎子、苦娃一样,是为了帮助小女孩,才被绑架到邪巢里的。 也有少部分的人,例如阿泽,是被自己亲生父母卖掉的,连官府那边都没有报案记录。 或许阿泽也是被送到了那里,才恍然得知自己被卖掉的真相。 “难道您忍心将我送回安州吗?路无殃,我不是不能回去,我是不敢回去啊!”阿泽红了眼睛,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道:“我真的怕,我真的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们的……” “所以求求你,求求你收下我们……” 一滴一滴泪水从阿泽的脸上滑落,他第一次将自己那高傲的头颅低下,深深地点在面前的石板地上。 苦娃慌张照做。 路寒满心苦涩,他自然知道,与其让两人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的回到安州,还不如留在自己家里。 可问题是……问题是他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啊! 他连自己的心血书稿都保护不了,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要在来日双手奉还。 他哪里来的资格,跟何邈讨价还价让府里多养两个闲人? 就在路寒不知如何拒绝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们想留下?” 何邈不知何时回到了家,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平日里不怎么在两人面前出现,基本只能在吃饭和路寒练武的时候见上一面。 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不过光凭这些,就已经足够他们心中对何邈建立起初步的印象,隐隐可以猜出,他才是路府真正的话事人,就连路寒都需要乖乖地遵从他的命令。 何邈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但他身上那股严肃冷峻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无论是谁在他的面前,似乎都无法在气势上占据上风,更别说只是两个孩子了。 路寒深谙何邈的可怕,对于他的到来,既感到沉重又感到可怕,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心知肚明他不会同意两人留下的。 两人能够在路府待这么多天,已经是意料之外了。 不过阿泽和苦娃显然已经被逼到了穷途末路,除了恳求,别无他法。 阿泽当即便握着拳头说:“是的何大人,我想在路府留下!” 苦娃也说:“我也是!” 何邈缓步走出,脸色无悲无喜,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可三人的心脏却没来由的一紧,仿佛有一座大山在其中移动,光是他的目光就足以令人感到沉重。 最终,何邈在阿泽的面前停步了,若是他的右腿再往前个几厘米,恐怕就要碰到阿泽那只长有七根手指头的手了。 “七指,岂止,传说有种凶兽名叫饕餮,它的人身的右手就长有七根手指,所以他贪婪无度,不知满足。没想到你的父母竟然也知道这则传说,所以干脆将你转卖。”何邈淡道。 阿泽的两只手在一瞬间攥紧,膝盖上的衣物被握出了旋涡状的皱褶。 他的脸色虽然隐忍着,但可想而知被亲生父母亲手推向深渊,这种滋味定然是刻骨铭心的,或许阿泽的一生都要深陷于这场风波当中。 “听说过洛阳城的规矩吗?”何邈道。 阿泽和苦娃两人都摇摇头。 他们生在安州,长在安州,和云州一样都属于偏隅之地,对于洛阳只有别人口中三言两语的印象,只知道那里是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城,纸醉金迷,金碧辉煌,每天都有喷吐着蒸汽的巨船在天空中翱翔,所有能在洛阳有安身之所的百姓每天都喜气洋洋。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洛阳城的规矩,就是哪怕是一条在街上乱窜的狗你都不准欺负,因为谁也知道那条狗的背后站着什么样的人。” 何邈抬起脚,将阿泽的头一点一点踩低,踩实,最后踩在脚底,贴紧了冰凉的地面。 “留在路府可以,你,做好当狗的准备了吗?” 阿泽显然是愤怒的,他是想留下,可却并不想要受辱,当即红了眼睛想要反抗。 可何邈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盆冷水般将他从头浇下。 “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最讨厌的就是所谓的‘少年意气’,因为你们什么也没有,就不要在我这里逞凶逞能了。” 何邈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脚下的阿泽道:“别忘了,你在你亲爹娘的手里,连条看门狗都不如。” 路寒呆若木鸡,不可思议的看着在何邈脚下的阿泽。 阿泽的一颗心从沸腾到冰凉,最后化作死寂。 “想好了吗?”何邈问。 “是啊,仔细想想,当狗有什么不好的呢。”阿泽在何邈的脚底下缓缓抬起眼睛:“您说的对,打狗也是需要看主人的,既然如此,您来拴我这条狗的话,怕是有点不够资格。” 那眼神,路寒估计永生都难以忘记。 那是穷途末路的孤狼才有的眼神啊!充满了无情与冷峻,此时此刻阿泽和何邈多像,两人的眼睛险些在路寒的脑海中重叠在一起。 只是一者尚且年幼,一者却早已成年! 何邈笑了,虽然笑容依旧没有什么情感波动,但他真的因为阿泽的一句话笑了。 他看了路寒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以路寒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来看,那眼神中表露的,分明是遗憾与惋惜。 为什么阿泽不是路无殃呢? 事实上就连路寒本人在这一刻都觉得,阿泽才更加符合何邈心中想要塑造培养的路公子形象。 路寒头皮都在发麻,心中无限个后悔,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面对这一大一小两个变态,自己简直纯良得像是只小绵羊。 谁说重生穿越必定乱杀的?谁说今人的智慧一定就比古人高的? 不过是拾着前人之牙慧,站在古人的肩膀看世界罢了。 路寒现在只想在这波云诡谲的世界里,能够得到一个平平安安的余生。 第50章 符甲 “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你要效忠的主人。”何邈道。 这一刻,路寒突然感觉阿泽和苦娃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有些震惊,又有些恍然,身上好像有几万只蚂蚁爬过一样,这种感觉太不好受了,怎么一切又绕到了我的身上呢? 过了好一会,阿泽抬起的眼睛方才再度垂下:“好。” “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何邈收回了脚,眼看着就要转身离开。 这时没有听到任何安排的苦娃急了,他在地上跪行两步,慌张说道:“大…人,我也…愿意追…随路公子,请…您一同收留我…!” 何邈的目光投落,这是苦娃第一次与何邈对视,那一刻,他甚至不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人,而是一座无情的冰山。 “你就请回,我们路府也不是什么都要的,你的资质一般,这里不适合你。”何邈说完就离开了。 虽然他没有将所有话都说清楚,但眼下谁还不知道何邈的言下之意。 何邈真正需要的,是像阿泽一样体现出价值的人。 至于苦娃这种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他不需要,也不想要。 苦娃的脸色在一瞬间绝望到极致,心如死灰,眼神黯淡。 阿泽实在不忍心让一个同生共死的伙伴又回去乞讨,只能求助似的路寒:“少爷,咱们……” “别叫我少爷先!”路寒浑身鸡皮疙瘩起来了,就连书塾里面的同窗他都不让人家喊他“少爷”。 不过路寒和阿泽是同样的想法,所以当即就追了上去。 出乎预料的是,何邈态度似乎并没有路寒想象中的那么的坚决。 书房里,何邈平静的看着路寒,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阿泽吗?” 长辈就是这样,总是喜欢在各个事情上“考一考”小辈。 路寒乖乖地说:“因为阿泽将来能够帮我。” “没错。”何邈道:“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去不良人竞争权柄,单枪匹马一个人到底还是势单力薄了点,即便到时候会有人给你分配手下,也终究不如自己培养起来的信得过。” “阿泽正好有这资质,你看得出来,他可以成为你的臂膀,辅佐左右。” 洛阳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要没记错的话,在前世路寒七岁的时候,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而已。 但在这边,他甚至已经要开始为将来培养亲信了。 这算是一种内卷吗? 路寒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脱口而出:“我哪里势单力薄了,不是还有何哥哥吗?” 在他看来,何邈陪伴着他一起去洛阳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何邈身躯一怔,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看向路寒。 他没有接下这个问题,而是说:“留不留下苦娃,随你。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不良人是块人人都想咬上一口的香饽饽,苦娃和你,还有阿泽都不是一种人,他不适合去洛阳,你将他强留在身边,最后只怕会害了他。” 可路寒一听苦娃可以住进来便大喜过望,后半段话听了也只是在脑袋里面过一遍,根本没想那么多。 “大不了让他管其他杂事呗,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术业有专攻。”路寒道。 “既然你意已决,便带他们过来。”何邈道。 路寒连忙去将两人带了过来。 三人并排站在何邈面前,年龄最大的阿泽无疑是最高的,但即便如此,神情还是显得有些紧绷,尤其是苦娃,额头上更是布满了一层细汗,紧张忐忑,不知自己迎来的结果如何。 “从今以后,你们两个便在路府留下了。”何邈淡道。 苦娃和阿泽脸上皆有喜色一闪而过。 “多谢何先生!” “多谢何先生!” 何邈不置可否,先是望向阿泽,道:“既然已是我路府的人,便忘记前身尘缘,改名‘路泽’,字‘无仇’。” 路泽跪地,深深叩拜:“谢先生更名。” 何邈又望向苦娃,道:“单名一个苦,不好听,不吉利。你以后叫‘路衡’,衡其得失,量其轻重,望你凡事三思而后行,字‘无苦’。” 路衡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叩首:“谢先生赐名。” “路寒虽为你们开口求了情,但丑话说在前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你们已成为路家的一份子,便必须要遵守路府的家规,如有半点逾越,发现有心术不正者,没有扫地出门一说,唯有死路一条。” 何邈说这段话的时候,云淡风轻,平平静静。 可在场三人都是看过他在地穴中一枪刺死送子佛尊,还曾与洛如初的旱魃争斗英姿的,自然不会视作为玩笑,郑重其事的应了下来。 “今天将家规抄三遍,明天练功的时候一起交给我。”何邈挥挥手,示意三人可以离开了。 路衡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路泽已经是满脸不可思议,瞳眸甚至隐隐有些因为兴奋而颤抖。 路泽说:“先生,您的意思是……我们和少爷一起练功?” 此时路衡才反应过来,同样是不可思议的样子。 试问这个天下,有几个好男儿不想要成为修行强者的? 踏空飞行,移山填海,以一当千,天下无敌…… 类似的词汇总是伴随着神勇的主角形象深入每一个男孩的脑海,路寒虽然之前一直对修炼不上心,但却并不代表着他不想,只是比起武道,更加想要在文道一路深耕而已。 “不只是练功,还有上学识字,完成功课。” 何邈将目光投向路寒,“至于你,终于入品了,也不枉费我找了你两天救回来。” 入品是好事,可问题是路寒一想起在那地穴中经历的事情,就感受不到丝毫快乐了。 “从明天起,你可以跟我学习操控符甲了。” 听到这话,路寒猛然抬头,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那天地穴的上顶炸开,伴随着璀璨的光明,一众不良人负坚持锐,从天而降的画面。 一时之间,他既有点紧张,又隐隐的有些兴奋。 他,也要开始接触学习掌控这大虞的重器了吗? 第51章 路家三兄(案卷终) 春去冬来,在不刻意留意的情况下,时间就像是坐上了骏马一样,奔腾不休,仿佛眨眼间,就过去了五年光阴。 这么多年过去,按道理来说,当初的路小少爷被绑架的事情应该早已被其他的事情挤走,翻篇。 但问题是当初这事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才刚在云州传开,无数熟悉路寒的街坊邻居还在痛心疾首的时候,不到两天的功夫,何邈便带着一帮不良人将其带了回来,传说还顺带捣毁了对方的老巢。 该结果一经传出,惊呆了无数人的下巴,更加敬畏于路府的存在。 除此之外,路府还因此收养了两个在该事件中被拐卖,无父无母的孤儿。 听说路小少爷肚量极大,此事非但是他一手促成,而且他见两人没有姓氏,还特意让他们跟着自己姓“路”,一起习武,一起上学,简直是视作兄弟般对待,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于是没过多久,路家三兄弟的故事便成为了远近闻名的一段佳话。 云州城内,独属于不良人使用的练习演武场,漆黑的身影如巨魔般站在擂台的中央,三道身形较之偏小的身影则呈现出三角形的姿势,将其团团围住。 他们都穿着军队制式的符甲,握持的也是练习专用的木质武器。 都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但在绝对的蛮力面前,只要三角形的材料有一丁点不合格,就会在顷刻间崩毁。 漆黑的身影动了,如同流星会破天际般冲向左侧,枪出如龙,气贯长虹,连绵如一体的攻势如狂风骤雨般落下,哪怕限制了自身的真气使用,对方也根本坚持不住。 两个呼吸而已,那人周身各处便发出了数十道叮叮咚咚的闷响,甲胄表面的符文瞬息黯淡,各关节螺栓锁死。 在这种状态下,符甲依然成为了一具打不开的棺材,即便符甲里面的人恼羞成怒,硬是想要在“阵亡”的状态操控符甲出击,也根本动弹不得。 顷刻间干掉一位对手,这本该是一个喜讯。 然而他的敌人却是有三个,事实上在他动的时候,三角形另外的两个角就已经举着武器朝他的后脑勺刺了过来。 十米,五米,三米…… 剩下的这点距离,在强大的符甲面前,仅仅需要半个呼吸便能够抵达,那以前遥不可及的胜利,眼前似乎唾手可得。 要赢了吗?终于要赢了吗? 此时此刻,哪怕是“阵亡”的那个孩子在符甲中也是紧张得不敢眨眼。 可那漆黑的身影的后脑勺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 他根本不需要回头,手中的长枪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从腰侧刺回,如闪电般正中速度更快的一人——这一幕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主动冲上来找死一般。 不过被命中那人也并非是毫无建树,他在符甲浑身光泽熄灭的最后一秒,用双手抱住了枪身,掌心之中皆有倒刺弹出,直接就锁住了这把枪。 在失去的武器的情况下一对一,这对于一名武士来说无异于自断一臂。 然而他却毫不惊慌,双手在大腿上一抽,唰的一下拔出了两把明晃晃的短匕。 这是符甲在绝境之时的最后储备。 可问题是这两把玩笑似的东西也算武器吗? 它甚至还没有符甲的手大! 事实证明,存在即是合理。 两位身穿符甲的武士在啸声中冲向对方,呼吸法皆是运转到极致,口鼻白气吞吐,在练习场上拖拽出两条如龙须般绵长的气流。 短兵相接,两人在顷刻之间交击碰撞了上百个回合。 在前三十个回合的时候,手握长枪的武士显然更具上风,但伴随着战斗时间越来越长,迟迟无法将压倒性的优势转变成胜利,敌人那恐怖的战斗理解顿时如潮水般爆发了出来。 局势的逆转来得猝不及防,只是到了某一契机,双方心中便知道分胜负的时候到了。 两道身影在练习场上交错而过,握枪身影的胸口被劈出两道刺目的火花,旋即浑身上下的符文便黯淡了,进入了“死亡”状态。 砰砰砰! 符甲解体,胸口敞开,玄玉髓在战斗中产生的高温刚与外部空气接触,便产生了大量的蒸汽。 三人如同穿着衣服下河游了个泳一般,湿淋淋的从甲胄内部滑落倒地,气喘吁吁的,被汗水糊得眼睛都睁不开。 场上唯一站着的男人揭开了面甲,露出了里面那张冷峻的脸庞。 五年过去,何邈气质还是一如既往,不过长相更加成熟了,眼角已经浮现细纹,成为了即将奔四的男人。 何邈走到中央,扫视了一眼地上的三人,淡道:“表现不错,今天到此为止。” 训练终于结束,虽说这种强度已经维持了好几年,应该早已习惯,可世界上没有正常人会对“吃苦”有瘾的,三人的脸上自然升起了解放的笑容。 “路寒,路泽,你们二人这段时间进步很快,可找到诀窍?”何邈道。 路泽躺在地上逐渐回过了气,气喘吁吁道:“哪有诀窍,无非熟能生巧。” 何邈和路寒都没有看走眼,事实证明路泽确实是一位可塑之才。 虽然对比路寒,他年长了两岁,又缺乏了几年筑基的童子功,但九岁的年龄习武也不算太晚,而且他还拥有着路寒都没有的经历。 虽然他口头上从不提及,但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事情显然于他而言影响深刻。 凭借着心中那股倔强不甘的动力,路泽在十二岁那年成功登门入品,成为了一名武夫,天赋不可谓不好。 若不是路寒在半年前突破到了八品,两人的境界如今甚至还在同一个层次。 至于路衡,天赋就要差一些了。 他虽然在修炼上面,与路泽一样勤勤恳恳,甚至有点不舍昼夜的感觉了,但资质摆在那里,就如同一座跨不过的大山一般。 路泽习武三年入品,他却整整用了四年。 一寸光阴一寸金,看似只有短短一年的差距,但人生有几个一年?武夫的黄金期也就是四十五岁前的那一段时间了,当气血开始衰退,别说进境,能维持境界都已经实属不易。 何邈提了两人的名字,独独没有提路衡。 这件事放在任何一个小孩身上,都会感到气馁,但他却早已习惯,苦笑两下,也就过去了。 “之后一段时间的练习就先暂停一下。” 何邈抬头望向路寒:“来案件了。” 第52章 兖州 我总是忍不住寻找,寻找那记忆中父亲的味道。 ——案卷叁·《雪骆驼》。 车轱辘颠颠簸簸的在起伏不平的道路上行驶,道路两侧是茂密的树林,除了自然界的声音之外什么异响都听不到。 天上的云凝结成一团,看起来伸手可触。 马夫驱使着马匹前行,宽大的车厢里面坐着三男一女,其中男生都是小孩的模样,只有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是宛秋。 “大哥,也不知道这次是什么案件,何先生竟然允许我们出这么远的门。”路衡满脸兴奋的说:“兖州……我还就听过,从来没去过呢。” 他之前之所以口吃,那是因为当乞丐的时候冻坏了身子,舌头气血循环不畅,久而久之就变得说话困难。 如今登门入品,这种小毛病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废话,你除了安州和云州,还去过哪里?”路泽毫不客气的说道。 宛秋忍俊不禁,两个屁大点大的孩子能去过什么地方,这也有的争。 她转头望向身后那眉清目秀,正聚精会神的研读着手中案卷的路寒,问:“少爷,来来回回就这几行字,您都看一路了。” 路寒的头从案卷后抬起,无可奈何说:“不然也没事干啊。” 此次兖州之行,说来也是颇有渊源的。 就在前两天,兖州司马朱藜亲笔书写了一封邀请函送了过来,信中内容不多,但却透露,希望路寒亲自过去一趟,为的就是帮忙当地衙门侦破一起性质恶劣的案件。 一般情况下,兖州司马自然不可能会对一个孩子这般礼遇,之所以会做到这种程度,便是要归结于云州司马的宣传了。 因为自打上次儿童绑架案后,凡是有州里破不了的奇案,诡案,云州司马都会派人去路府请人。 只是目标再也不是以前的何邈了,转变成了路府的小少爷,路寒。 起初此事传出,人们还在疑惑,云州司马这是老糊涂了吗?怎么天天找个小孩去查案?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当一桩又一桩案件在路寒的手中告破,甚至其中还有一些影响深远的陈年旧案后,百姓们终于明白了,醒悟了。 无数人唏嘘赞叹,路府的小神童果然了不得,年纪轻轻办案能力就已经奋起直追,赶上了一些经验丰富的吏员。 这么一来二去之下,路寒的名声自然也就逐渐传了出去,被邻州的人听说。 可只有路寒自己才知道,这些名声的背后代表着什么。 他永远都忘不了,被何邈逼迫着跟随着一位仵作,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第一次学习验尸时的心境起伏。 锋锐的刀尖轻轻地割开死者乌青的皮肤,随后还要颤抖着将手伸进死者的胸膛,在一块又一块干瘪的脏器中来回摸索,分辨出心脏,然后判别他的死因…… 光是回想就想要作呕。 我只是一个破写书的啊!为什么重生了要和一堆尸体混迹在一起! 每当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路寒总是在心中发出类似的咆哮。 虽然他前世写的书,也是跟这些尸体有关的悬疑类型…… 不得不说,当网文作者的路寒是敬业的,当时为了写小说,不知道从网上,现实搜罗学习了多少关于诸如“犯罪学”、“犯罪心理学”之类的内容。 这些知识在前世没太大作用,但却让他在异世处理案件的时候派上了用场。 虽说肯定没有专业的人士厉害,但他不是也在跟着一些办案厉害的前辈学习着嘛,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现如今的路寒,就正处于积累的过程。 兖州就在安州的隔壁,不过几百里的路程。 没有全速赶路的情况下,路寒等人用了两天多一点点的功夫,才看到那高大的城墙。 “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的嘛。”路衡说。 “光看城墙自然千篇一律,你看看那些来往的行人。”路泽道。 几人顺着车窗往外边的行人看去,给人的感觉果然不同。 偌大的管道之上,放眼望去,几乎七成以上的男女都穿着具有强烈特色的民族服饰,宽领,长袖,下摆都快要拖至地面了,男人留着茂密的络腮胡,女人不羁的骑着骏马肆意奔腾。 虽然只是匆匆几眼,但已经看得几人心潮澎湃。 豪爽奔放似乎是这里百姓的特点。 无论男女,都尽情恣意的展示着自己外放的一面。 车夫是何邈特意在云州不良人中选来的兖州人,名叫桑吉,他为几人介绍道:“兖州民风奔放豪迈,这里早晚冷,中午热,大家都喜欢穿羊皮袍,诸位若是喜欢,可以进城的时候选几件称心意的穿穿。” 几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落在了路寒的身上。 很明显,即便是最年长的宛秋,眼神中也透露出浓浓的期待希冀之色。 在何邈不在的时候,路家小公子便是主事人。 路寒无法承受他们翘首以盼的眼神,无奈地说:“案件结束后再去,现在我也没心情。” 车厢内一阵欢呼。 终于还是到了兖州城门下,当他们将手中的通关玉碟交给看城门的司阍的时候,对方的表情顿时发生了微微的变化。 “是云州的路公子等人?”司阍小心翼翼的问。 “是。”路寒道。 “太好了,您终于来了,刺史大人和司马大人在城内恭候多时,小的这就骑马在前方引路,带您去见大人。” 宛秋柳眉微微一皱:“这么着急吗?我们还没安顿下来呢?” 刚到兖州,不说其他,东西还没放下呢,就要先去处理公事,在宛秋看来这兖州的官员未免也太失礼。 这也是路寒在常年累月中相处下来,发现路府上下莫名其妙的傲处。 ——明明没有一个人有官职在身的,但所到之处,却是无一不对其尊敬有加,哪怕是司马,哪怕是刺史,也是如此。 “这位姑娘,非是我们愿意如此,而是案件真的十万火急,前天又丢了一人啦,实不相瞒,兖州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司阍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我派另外一人送诸位先入住,我自个带路公子先去刺史府?” “你这……”宛秋刚想说些什么,便被路寒打断了。 “无妨,人命关天,案件要紧,先送我们去刺史府。”路寒道。 司阍也只是个传话的,正愁这路小公子若发性子,自己不知如何善后呢,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通情达理,大喜过望道。 “路公子年纪轻轻便如此体恤百姓,司马大人果然慧眼识珠,没有看错人!还请诸位跟我来。” 第53章 新的案子 兖州城内的氛围,远不如在城外时那样和谐。 明明是正午时分,偌大个兖州城看起来一点人气都没有,道路空空荡荡的,两侧的商铺门可罗雀,即便偶尔看到有几个牵着孩子的妇女,也是死死地低着头,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后面追赶一样,走得速度跟跑一样快。 “真奇怪,兖州不是和云州一样是下州吗?怎么路上一个乞丐都看不见,他们这么富有?”路衡好奇的说。 “或许是太阳太毒了?”路泽道。 “胡说,若是因为太阳太毒了就不出来讨饭,那可是会饿死的。”路衡纠正道。 虽然那段当乞丐的经历于他而言已经恍若昨世,但那种记忆依然如影随影般深深烙印在路衡的心中。 衣不裹体,食不果腹。 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是问题的时候,太阳再毒,恐怕乞丐也得乖乖上街。 马车的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刺史大人还要多久才能查明真相?难不成我们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家里的男人都不敢出去干活了,难道要我们一群妇道人家抛头露面?” “我可怜的丈夫,孩子最爱的父亲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失踪了,叫我们一家怎么活啊……” “尸位素餐,尸位素餐!” …… 车厢内的几人拉开帘子往外看去,愕然发现,那兖州刺史府的大门口竟然聚集了一大帮的百姓,其中绝大多数是女子,甚至还有披麻戴孝的孩子夹杂在内哭泣。 这种场面,何其骇人。 “这帮愚民!”司阍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车外响起,他转而跟车厢里面的人苦笑道:“路公子,你们也看到正门口的情况了,我们从侧门绕进去。” 宛秋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兖州这边的官员表现得这般火急火燎了,出言说道:“刺史大人不管管吗?” 司阍叹声道:“怎么管啊,各家都死了人,情绪已经冲到嗓子眼了,若再敢武力镇压,怕是会触底反弹,适得其反。” 路寒没有直面硬刚的想法,正打算让马车掉头,没想到这时那些百姓似乎注意到了这边,有人当即便喝道。 “那是管城门口的司阍!他是来找刺史大人的,别让他跑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轰隆响起,司阍脸色微变,根本就来不及逃跑,就被乌泱泱的群众给围住了,包括路寒等人的马车在内。 “司阍大人,你来找刺史大人有何事?难不成是凶手抓到了?” “司阍大人,马车上面的是谁?” “是扣押的囚犯吗?是囚犯!这不是咱们兖州官员的车!” 人们七嘴八舌的开口,他们的情绪果然如司阍口中所说十分不稳定,因为路寒甚至已经看到有人试图翻开车帘了。 “退后!”桑吉霍然起身,虎目圆睁,腰间的横刀不过才刚刚出鞘一寸,便如同狂风般将马车四周的百姓给震开了。 他明面上是送路寒等人来兖州的车夫,但实际上负责的工作是保护路寒不发生任何意外。 人们被巨力推开的一瞬间,司阍满脸惊讶之色,根本没想到这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汉子竟然会是一位五品武夫,路府果然深不可测。 但紧接着,司阍便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前一秒才说不能对这些百姓动武,这回怎么收场? 倒在地上的百姓满脸错愕,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这个莽夫竟然敢这样对待他们。 反应过来后,怒色从脸上浮现,他们刚从地上爬起想要发作,便看到车厢里迎面走出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子。 “在下路寒,应兖州司马之请,特从云州而来,为的,就是解决诸位的燃眉之急。”路寒微笑抱拳道:“如果可以,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我等进刺史府了解一下情况。” 人们怔住了,因为一个看起来不过屁大点大的小孩,居然说自己是被兖州司马请过来破案的。 有人想哭,有人想笑,但他们都不敢法出任何一丝的声音,因为在那男孩的旁边,提刀的男人满脸冷肃,如同黑熊一般,散发出慑人的煞气。 这种阴森的气质…… 是不良人啊! 那群被剥夺了所有权利,在国家的脚底下摇尾乞怜的亡命之徒! 这群妇女的心底沁起一片寒意,脚步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于是路寒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多谢诸位理解,相信我,很快事情就会解决的。” 他又钻回了车厢里面,桑吉冷冷地扫视了下方众人一眼,握住缰绳,驱马前行,静谧的道路上,顿时响起了马蹄清脆的声音。 终于得进刺史府,司阍对于路寒的印象全面改观,引路的时候,一直有意无意的打量路寒,眼底中的惊叹之色都快要溢出来了。 这还是个小孩吗?居然这么轻易就把那群愚民解决了! “路公子请,几位大人就在书房里面。”司阍搓手谄笑道。 “好。” 路寒点点头,带着几人想要上前,却发现司阍的神情有些纠结,有种欲说还休的感觉,于是问道:“怎么了?” 司阍干笑两声,看了看随行的路泽,桑吉他们一眼。 原来是无关人等勿入啊。 路寒摆了摆手:“无碍,他们信得过。” “好。” 司阍为路寒打开了房门,说是书房,里面一片敞亮,南北通透,几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围坐在一起,刚一看到路寒的身影,便有一长须男子眼前一亮,连忙迎了上来,握住了路寒的手。 他上下打量着路寒,惊喜的说:“想必这位便是路公子了?果然英雄出少年啊!我们已经听说刚刚门前的事了,勿要放在心上,诸位快快入座。” 路寒等人迷迷糊糊就坐在了位置上。 “来,路公子,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兖州的刺史,刘乾大人,”长须男子向路寒先介绍了主人。 兖州刺史身材削瘦,颧骨突出,穿着一身墨青色的常服,当路寒看向他的时候,点头笑了笑,但笑容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勉强了,八成是因为近来的事情而困扰。 “这位是长史,唐安宁大人。” 唐安宁长相没什么特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不过他身旁坐着的那个少年郎倒是挺英俊的,只是在用一种敌意的眼神注视着路寒。 路寒没理他,冲着身旁的男人笑道:“既然如此,那先生一定便是朱司马了?” 第54章 专杀男人的连环杀手 一州之中,三位官位最高的官员都在书房内聚齐了。 虽然经过先前一事,路寒在他们面前初步展示了一下手段。 不过路寒还是能够感觉到,除了兖州司马之外,其余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还是有质疑之色流露,显然没有彻底信任路寒这个小孩。 这也是没办法的,谁叫这个躯体就这个岁数呢。 路寒说道:“听说案情已经迫在眉睫?既然如此,我们就省去那些没必要的繁琐,直入主题,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刺史等人面面相觑一眼,有些讶异,没想到路寒竟然这样直接,也不知道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为了其他。 还是兖州司马反应快,道:“不知路公子对案件有几分了解?” 路寒道:“大人在信封中提供的线索有限,我除了知道此案与人口失踪有关之外,了解甚少。” “没错,当初我之所以找上路公子,便是听说在当初的云州儿童绑架案中,路公子一鸣惊人,想必对这类案件定然有着独到之处……” 兖州司马话还没说完,就有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插了进来。 “一个被绑架的小毛孩,能有什么独到之处?之所以声名鹊起,不过是背后有人造势罢了。” 说话的是长史旁边的青年,他冷笑着看着路寒说:“司马大人,恕在下心直口快,您若是将希望寄托于这个毛还没长全的孩子身上,兖州之事只会越闹越严重。” 站在路寒身后的三人脸色皆有变化。 路泽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还未等他们做出反应,兖州长史便乐呵呵的当起了中间人:“陈公子此言差矣,俗话说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倘若和路公子一起查案能够早一日破案,你也可以早一回京交差不是?” 路寒有些惊异的看向对面这位陈姓公子。 回京?他竟然来自那洛阳皇城! 而且听唐安宁的意思……他也是来查这起案子的?莫非是久久不见成效,所以兖州司马才将我请了过来?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一进门就对我怀有敌意。 路寒觉得有些好笑,因为居然会碰到这种事情。 “事态紧急,朱大人,还请为路公子说明一下具体情况。”兖州刺史抬手示意道。 朱藜点点头,看向路寒说道:“是这样的路公子,你也看到外面闹事的群众了,我们兖州城近些日子啊,真的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风波当中,影响恶劣至极,若再不解决,被更上面一级的官员知道,恐怕我们在房间里所有官员头顶的帽子,就都……” 这一番话,可谓是情真意切。 毕竟事关头顶的乌纱帽,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官员很少有不珍惜的。 “案件具体如何?大人既然提到了‘人口失踪’,那定然不是一位两位?”路寒道。 甚至不会是七位八位。 那种危害程度的案件,不可能让三位当官多年的老狐狸失态,甚至不惜一切到病急乱投医般,从云州请来路寒这个小毛孩。 朱藜叹了口气,从旁抽出一纸文书,是精细化后的案情简述,递到了路寒面前。 路寒接过后才刚扫了两眼,神情就立刻沉了下去。 因为根据简报上面的描述,兖州失踪案看似与云州的儿童失踪案相似,实际却大相径庭。 近四个月来,兖州城光上报失踪的人口就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之数,然而根据无数案子总结得出的规律来看,往往实际上失踪的人数只会更多。 光这一点,就足以让百姓对当地治安的不信任,引起初步恐慌。 更别说案件的信息还被泄露出去,在兖州城内传得风风火火了。 ——所有失踪的人口,竟然全都是男性,而且还是身处壮年的男性! 只看了这么一点信息,路寒便脱口而出:“你们兖州城内,竟然出现了一个针对‘成年男子’的连环杀手?” 众人的心跟着这一句话一颤,屋子里一片死寂,久久没有人开口。 过了片刻,兖州司马才打破沉寂:“路公子,你是如何看出这些失踪者已经遇害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一旦传出去,此时还堵在刺史府门口,仍旧心存侥幸的百姓可是会全部疯掉的。 很难想象他们到时候又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路寒有些诧异,说:“难道你们没有让道士占卜卦算他们的吉凶吗?” 在云州儿童失踪案发生的时候,没过多久云州司马便带着道士占卜的结果上门找了何邈。 虽然因为明教来历非同寻常,运用某种手段遮掩了天机,并没有得到精确的结果。 但光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孩童的凶多吉少。 为何兖州没有动用呢? 刺史三位大官面面相觑,还是长史强笑道:“路公子有所不知,这种手段听起来简单,却不是所有道士都能施展的,最起码也得四品,而申请四品道士出手,是需要不良人内部层层审批通过许可的,况且我们已经请了陈公子和路公子远道而来,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是怕麻烦上面的人,还是怕兖州东窗事发,影响到头顶的乌纱帽呢? 路寒心中一叹。 也是,人都是利己的生物,除非到了纸包不住火的阶段,谁愿意冒那风险呢? “根据失踪名单上所写,第一起失踪案至今已经有超过三个月的时间,然而这么长的时间里,名单上却没有任何一位失踪者出现,我很难不怀疑他们已经全部遇害。”路寒眼神一点一点凝重。 “二哥,不能这样说,万一他们跟当时的我们一样呢?只是逃不出来……”路衡越说声音越小。 他实在不愿意想象,这么一堆大活人全部死去,会有多少个家庭分崩离析。 只是这个案件会跟明教扯上关系吗? 路寒虽然没有肯定地说没有,但却心知肚明可能性极低。 因为事后根据他了解,用活人炼制入道丹的话,对于药材也是十分挑剔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入药。 其中最必不可少的核心药材之一,就是先天聪慧者的脑髓,也就是洛如初他们口中一直称呼自己的“智髓”。 缺少了这一味药,炼制的人丹就不够圆满,强行吞服,不仅无法入道,还很有可能走火入魔。 第55章 连环杀手的分析 屋子里的香炉往外持续吞吐着袅袅的烟气。 “也罢,那就假定他们都已经遇害了,只是这消息还请诸位藏之于心,在案件告破前,千万别在兖州城内引起哗变了。”兖州刺史沉声道。 “自当如此。” 众人应允。 兖州长史道:“既然如此,不知路公子对于该案还有什么想法?” 路寒沉吟片刻,道:“棘手,深深的棘手。” 众人闻言,表情各有变化。 陈公子整张脸写满了对路寒一个小孩的不信任,兖州司马倒是平静如常:“噢?路公子何出此言?” 路寒道:“我之所以会这么说,那是因为一般情况下,犯人所求的无非就是那么几种东西,钱财、淫\\欲、亦或者报仇,泄愤,这些案子都是最简单的,也很好查。只要根据被害者的社交关系顺藤摸瓜,要不了多久嫌疑人便会浮出水面,然后只需要根据各类条件进行筛选,真凶自然无处可藏。” 屋内几人眼中逐渐露出惊讶之色,尤其是兖州司马,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这些事情凡是衙内经验丰富的老捕快都知道,但那是一桩桩案件常年累月慢慢积攒下来的经验,而路寒仅仅才十二岁,便能用一句话概括,可见其异于常人之处。 陈公子道:“路小公子拿这些众所周知的事情说作甚?我们早就按照这路径查了……” “收获寥寥无几。” 路寒打断了他,让整个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对吗?”路寒看向陈公子,淡道。 陈公子的脸色在一瞬间难看到极致,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路寒非同寻常,闭上了嘴巴。 路寒右手食指轻叩扶手,清脆的响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向现实,聚焦在他凝重的脸上。 “其他案件你们这样处理没有任何问题。” “但此案的凶手不同寻常,他(她)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连环杀手’,如果你们从被害人的社交关系进行盘查,结果只会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不能从被害人的社交关系盘查? 在场几人的脸色纷纷一变,对视一眼,既有种错愕,又有种恍然的感觉。 怪不得这么多天查不出个所以然,原来打从一开始的方向就定错了? 敞亮的书房里面,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路寒身上。 而路寒进入这书房,才刚刚过去不到十分钟罢了,话题的掌握权,就已经潜移默化的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路公子,虽然一直听您说‘连环杀手’,我们也猜得出大概的意思,只是还是想问一句,为何这‘连环杀手’作案,就不能根据受害者来摸查呢?”长史忍不住打断路寒,问道。 路寒先前彻底沉浸在案件里面,此刻被提醒了一句才猛然想起,这个名词在这个时代尚未出现。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是我粗心了,这‘连环杀手’一词,是我针对连续作案进行谋杀的犯人类型专门的命名。” “之所以我说针对这种连环杀人案件的时候,不能单凭受害者的社交关系来摸查,那是因为‘连环杀手’的精神状态往往存在巨大问题,经常从仅有数面之缘,甚至完全陌生的人身上下手,不能用常理度之,” “在双方都不知道彼此姓名的时候将对方杀死,可想而知,即便你们将被害人家里祖宗十八代的世仇都列出来盘查一遍,那也是不可能得到什么共通的疑点的。” 兖州司马皱眉道:“在不认识彼此的情况下杀死对方?那他图什么?失踪者名单上面绝大多数可都是寻常百姓,没什么特别的。” “朱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被路寒噎了一句的陈公子忽然开口,竟然变幻了一副面孔,淡然道:“怎么听到现在您还没理解路公子的意思呢?路公子都说了,‘连环杀手’的精神状态都不正常,哪可能为了一些身外之物杀人。” 到底是兖州从洛阳城千里迢迢请来的能人异士。 虽然傲慢了一点,刻薄了一点,但关键时刻,还是能跟上路寒思路的。 路寒点点头:“所有罪犯在杀人的时候,都是因为想要满足心中的某块残缺之地的欲望,有的人是为了钱,有的人是为了性,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犯人显然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情况。” “他所图的,或许是某种情感上的满足?” 说到这里的时候,路寒的神情复杂,语气第一次出现了轻微的不确定。 因为这并没有什么依据,属于他心中的某种直觉。 这位犯人大张旗鼓的进行杀戮,目标群体却不是富翁,不是美女,而是一群平平无奇的大老爷们。 不排除他有某种小众的癖好,譬如恋尸,譬如龙阳,又或者复合一点,是两者的结合。 但具体的情况,还是得揭开真相之后才能够得知。 “既然已经有了思路,路公子打算如何下手?” 路寒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象,太阳下沉,暮色渐深。 “天色已晚,明日我会根据名单上的信息走访被害者家属。” “好,有路公子出手,我心中的把握也就多了一分。”兖州刺史松了口气。 兖州司马也说:“这段日子,兖州城衙门内所有捕快衙役随时为此案候命,即便是不良人,路公子若需要,也悉听公子调遣。” 这待遇算是极高了,可见三位大人对于此案的重视程度,恨不得立刻揪出凶手,平息流言。 坐在长史旁边的陈公子虽然一言不发,但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不良人也悉听调遣? 那是能给一个小孩随便调遣的东西吗?等等,他姓路?哪个路?陆地的陆还是道路的路? 这似乎是一个极具分量的姓氏,想通的瞬间,陈公子沁出一背的冷汗,于是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话了,后半程出奇的安静。 又交流了一会案件上的情况,路寒婉拒了刺史让留下吃饭的邀请,正打算带着几人离开前往安排好的客栈歇息,没想到身后竟然有叫住了自己。 看着追出来的陈公子,路寒几人眼中显然都有几分讶异与戒备。 因为他之前针对路寒行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很难想象他会做出什么好事。 “你有何事?”路寒道。 谁曾想,路寒的冷淡似乎反而坚定了陈年光心中的某种猜想。 他心情更加激动了,不过并不敢表现于外部。 陈年光从衣袖中掏出一份案卷交给路寒,道:“没什么,既然三位大人要你我共同查案,那这些卷宗你就拿回去看看。” 第56章 拿钱开路的陈公子 客栈是兖州这边安排好的,清幽干净,没有陌生人出入,在路寒等人查案期间,整个店家都只为他们一行人服务。 在吃了晚饭,沐浴更衣之后,没过多久几人便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宽大的书桌背后,显得瘦小的路寒正借着烛火,研究着陈年光送来的资料。 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位笑脸人还带着好意送上门赔礼道歉,那就更没有撕破脸的必要了。 路寒孜孜不倦的试图从被害人的信息上找出某种相似的东西……他坚信规律是一定存在的,被害人之间一定有共同的点,从凶手只杀成年男性这一件事上便能看出。 忽然,房门口传来了笃笃两声闷响,宛秋的声音从门外传进。 “少爷,打更人敲锣,都子时了,您还不睡?” 路寒没抬头,说:“等等,我还不困,我再看会。” 没想到宛秋的语气却格外坚定,道:“您要再不睡觉,我一会可就进去跟你一块睡了。” 两人名义上是主仆,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更像是姐弟……虽然真若论上年纪,宛秋不一定比路寒大。 她的话终归还是管用的,路寒不敢想象两人共睡一床的画面,无奈地吹熄了烛火,从书桌走回了自己的床。 “这才对嘛,一会我来检查。” 上了床,路寒脑海里还是忍不住回想案件的信息,然而就是这么想着想着,想着想着,困意便涌上了心头,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书房,路寒就像是下意识反应般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是所有修行者前期的习惯,要赶在太阳东升,天地间鸿蒙紫气最为浓郁的时候修炼。 唯有这般持之以恒的日积月累,体内的真气才会越聚越多,更上一层楼。 路寒推开房门,路衡和路泽都早已经在院子里摆好架势了。 两人的勤奋时常让路寒感到汗颜。 修炼了半个时辰过后,他们才一起进入大厅开始吃饭。 早餐是兖州城极具民族特色的土鸡米线,口味鲜香,让人食欲大动。 还没吃完,客栈的门口就有辆马车停了下来,那上面坐着的是一位熟悉的人。 陈年光,他竟然也来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路泽毫不客气地问。 他比路寒大两岁,十四岁的年纪,身材已经开始拉长,即便仍有稚气残留,也已经像是个小大人。 陈年光被质问,没有任何羞恼之色,目光径直的看向路寒,笑道:“自然是与路公子一起查案。” “你查了这么多天都查不出个所以然,还想拖我们后腿?”路泽冷冷道。 “你!”陈年光终究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两三下,就有点想要发作了。 一个晚上的时间,足以查到许多事情。 如今的陈年光自然知道,面前的这一行人当中,除了路寒是货真价实的路公子,其他人都不过是随从而已。 只是虽然是随从,但打狗还要看主人。 在没有确定路寒这云州有名的私生子背后站着的是谁,为什么能够调动不良人之前,陈年光深谙不可得罪的道理。 该死的朱藜,都怪他,本公子都亲自跟他旁敲侧击了,居然还是对这姓路的身份守口如瓶…… “我不与你计较。”陈年光一甩袖,径直走到路寒面前,笑道:“路公子,你吃饱喝足后,想先去哪啊?” 路寒瞥了他一眼,接过宛秋递来的擦嘴巾,擦拭过后,道:“就近原则,先去黄良家。” 在没有找到尸体之前,家属所能提供的信息一定是有限的,所以先去哪家都一样。 在衙门派来的捕快的跟随指路下,很快他们就离开了有钱人家聚集的内城。 不过马车的速度越开越慢,不仅仅是因为道路状况愈发不好,更是因为这里狭窄混乱。 就比如前方的巷道本来是可以容纳马车前行的,但怎奈到处都有脏兮兮的小孩追逐打闹,还有商贩支起摊子开店,香气氤氲,聚集了一批食客。 这样一来,本就不宽敞的道路自然也就更狭窄了。 “少爷,马车开不进去了。”桑吉的声音传进来。 “开不进去?岂有此理,路公子,看我的!”陈年光有意要在路寒面前表现,于是将身子探出窗户,猛地往外撒了一把钞票。 “你们这帮贱民,不想挨打就给我让路滚开!” 一时之间,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疯了,乌泱泱的冲上前弯腰捡钱。 他们似乎也心知肚明马车上的不是善茬,所以见好就收,捡完了钱就退到了一旁。 道路就这样打开了,让路寒一行人大开眼界。 “路公子,如何?”陈年光邀功般得意洋洋的说。 “嗯……不错。”路寒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了,语气复杂道:“进去。” 两辆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幢低矮破旧的木屋面前。 院子里,两个灰扑扑的小孩瞪着明亮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栅栏外的来客,他们的母亲正在背后为种的菜浇水,看见一行人到来后,连忙上前将其迎进了屋。 屋内并没有多么的出彩,一样的贫瘠阴暗,光线从砖缝中射出,到处都是飘浮的尘埃。 这里很小,也很窄,容纳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只有路家三个小孩进来了。 起初娇生惯养的陈年光也是不想进的,但见路寒习以为常般拉了张椅子就坐了下来,于是咬牙跟了进去。 黄良的妻子叫黄翠儿,不是恰好同姓,而是黄家养的童养媳,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卖了,所以无依无靠。 本来四口子的生活虽然贫穷,但也过得去,不至于像乞丐一样被冷死,饿死。 但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家里最强壮的男人竟然莫名失踪了,于是一户人家的天就跟塌了一样,黄翠儿的身体也跟随着丈夫的消失,日渐消瘦。 按照案卷上面的记录,黄良是一个月前下午出门买酒的时候失踪的,本来应该很快就回来的,但是直到太阳下山,太阳上山,还是没听闻消息,黄翠儿便去衙门报了案。 至于黄良本人的信息,也少得一眼便能贯彻一生。 黄良,四十三岁,父母双亡,一儿一女,不赌博,不借钱,身世干净,邻里关系良好,无仇怨,爱喝酒。 没了。 失踪者家中的线索如预想般少得可怜。 一家一家的问过去,失踪者的家人不是在哭诉身世可怜就是在哀求他们找人。 工作才进行到一半,路寒倒是没什么,因为哪怕在科技发达的前世,警方走访两三个月没有线索也是正常的,这种工作并没有表现得那么轻松。 然而陈年光的脸色却垮了,嘀咕道:“路公子,这些事情我的手下都做过了,资料不都送你手里了吗?咱们又何必再来一次?” “原来你所谓的查案就是让手下去干?”路寒哑口无言,怪不得你查不出个所以然。 “我……”陈年光凝噎,心想我还以为咱们都是一样下乡来镀个金的,谁能想到你竟然真的亲力亲为? 等从最后一户人家的哭声中离开,太阳都已经下山了。 路衡忍不住说道:“这些失踪人的孩子都哭的好可怜啊,他们的父亲要是在就好了……” 嗯?! 短短的一句话,仿佛如雷霆般直击路寒的脑袋。 路寒眼睛一亮,猛然抬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终于找到了!” 第57章 破写书的 之所以要探访这么多位失踪者的家庭,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路寒想要找出这些人冥冥之中的共同点。 如今路衡一言点醒梦中人,路寒的脑海中一下就浮现出了今天走访时各家各户的记忆画面。 果然……果然,每家每户都是有孩子的,失踪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是“父亲”。 这位藏在暗处的凶手,竟然是一个专杀“父亲”的连环杀人魔! 众人围在路寒的旁边,听完他所讲的分析之后,顿时恍然大悟,与此同时还有点后背发凉。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别人的父亲?”路衡瞠目结舌。 “诶,你还真说对了。”陈年光啪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上面画着一锭油光水亮的金元宝:“路公子说了,这种连环杀手,就是脑子不正常的人!” 听完了这个推理之后,陈年光一扫之前的颓势,整个人都显得精神抖擞,两眼放光。 看起来,就像是为这位公子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一样,让他的肾上腺素飙升。 “路公子,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全程跟随在一旁的兖州司法参军,莫威紧张又期盼的说。 这可是一个重大发现。 路寒当机立断:“先回客栈,我要统合信息!” …… 当坐上马车,跨越半个兖州城回到客栈的时候,暮色下沉,太阳很快就落了山。 客栈里面灯火通明,大门被牢牢地关紧,路寒等人将大堂里面的桌子拼凑在一起,案卷展开如小山般堆叠在上面。 烛火摇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路寒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发言。 路寒盯着桌面上一张张被兖州衙门急工赶制的失踪者画像,脸色逐渐凝重。 在失踪者家属描述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如今他们的长相一张张盛放在自己面前,路寒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错觉,虽然这些人长相各具特色。 但只要让眼神失去聚焦,模糊而又笼统的将所有的画像纳入眼中,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 一张张截然不同的画像,不可思议的融合在了一起! 这些失踪者,或许是长相,或许是气质,出现了某种预料之外的雷同。 路寒沉吟片刻,道: “首先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挑选目标的条件是‘父亲’,但父亲也分很多种,根据目前失踪者名单上的信息来看,凶手显然对‘父亲’也是有所偏好的,并不是是个父亲就杀。” “这一点,或许跟他的成长环境有关,他会下意识的选择那些与自己父亲长得相似的人群下手。” “这些失踪者,身高平均都在三尺左右,身体强壮,皮肤黝黑,干的工作都是一些风吹雨淋的苦力活,浑身上下普普通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存在,这样的群体就是他下手的目标。” “从报案到现在,没有出现一位目睹过现场的证人出现,说明他很聪明,也足够细心,作案之前会慎重考虑四周环境和当下时机,或许使用了言语的迷惑,骗取了失踪者的信任?亦或者他们本身就是熟人?” “通过‘熟人’二字,我们可以延伸出更远的思路。” “譬如凶手是如何知道失踪者是不是‘父亲’的?他的职业性质一定具有可以接触到这些失踪者家庭信息的能力,或许是学堂的老师?或许是医院的大夫?这一点,就需要兖州官方配合调查了。” 路寒看了一眼呆坐在一旁的司法参军莫威,他猛然回神,点头如捣蒜。 “总而言之,凶手十有八九是一位修行者,但品级定然不会太高,顶天也就七品了。其次,能够犯下这种连环杀人案件的人,往往从小心底就种下了恶的种子,从生根到发芽,除非经历某种强烈的刺激,否则最少也需要十年的时间。” “在此期间,凶手的内心一定是挣扎痛苦的,既想要从心作恶,又不想成为世俗眼中的特殊,所以他本人的真实身份必定如孤岛般孤立无援,不会有朋友,更别说建立起亲密关系的恋人了……” 陈年光好奇地插了一嘴:“路公子,你说这个有何意?” 路泽冷冷地说:“白痴。凶手是独居的怪人,衙门可以通过这一点排查嫌疑对象。” 众人眼前一亮,这才恍然醒悟,原来从路寒的理论出发的话,最后竟然能够推出这么一个结果。 然而莫威却面露难色,道:“路公子,虽然您已经将线索推到了这一步,可‘独居的怪人’不就是寡妇或者鳏夫吗?这样的怪人在城里太多了,一通查下来,符合条件的最少也会有几万人啊!” “首先,可以先忽略寡妇,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更大,其次,不用将兖州城都查了。” 路寒接过宛秋递来的毫笔,在早已准备好的地图上画圈。 众人纷纷探头围上,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看不懂路寒这是在干什么,后来慢慢跟记忆重叠上后,顿时醒悟。 原来路寒画下的每一个圆圈,中心点都是失踪者的家庭住址。 路寒边画边说:“是个生物就会有地盘的意识,不会轻易离开自己赖以生存,熟悉深刻的地方,因为陌生往往就代表着‘危险’,所以凡是他犯案的地方,都是他潜意识里认为‘安全’的地方,他的住所不会脱离圆圈的范围。” 众多圆圈中,只有第一位失踪者的圆圈用的是红墨,在整张地图上显得鹤立鸡群,刺目无比。 如果路寒所说是正确的话,那按照第一位失踪者画下的圆圈往四面八方逐步排查,嫌疑人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看出来了什么没有?”路寒提笔道。 “他的杀戮范围越来越广了……”陈年光毛骨悚然。 起初的失踪人,还局限在西城的一小块范围。 可伴随着失踪的人口越来越多,这中心红色的圆圈就像是地图上的一滴异常的鲜血,在往四面八方辐射扩散,如今已然囊括四分之一个兖州。 “没错,伴随着杀戮越来越多,他心中认为‘安全’的区域也越来越广,若不趁早将其抓获,整个兖州城都会变成他的狩猎场。”路寒看了陈年光一眼,算是孺子可教。 至于其他与路寒不熟的人,则是直接怔在了原地。 如果说之前的推理,还在可以接受的范畴,只是让众人愈发惊叹于路寒逻辑之强大,思维之敏捷,能够从常人无法察觉的地方,挖出信息,并加以推导。 到了这一步后,那就是真真正正的神之一手了。 即便是兖州城经验丰富的司法参军,此刻也只剩下了叹为观止,不可思议。 他是从头听到尾的观众,明明听起来每一个步骤都是那么的正常,为什么推导出结论的时候,却能够出现他们这么长一段时日都无法找到的线索呢? 若只有一两处巧合也就罢了,关键整个推理过程,路寒都表现得极为从容,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对答如流。 这自然不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莫威忍了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可能会让他后悔终生的问题。 “大人……您,您是不是前世的记忆没忘干净啊?” 路寒怔了怔,万千种思绪在脑海中如闪电般穿梭掠过,随后展颜一笑:“怎么会呢?我前世不过就是一个破写书的。” 第58章 驼峰肉 “路公子真会开玩笑。” 整个大堂里欢声笑语一片,兖州的捕快们难得露出笑颜。 这起案件就像是笼罩在兖州所有官民头顶上的乌云一般,三位大人往下层层施压,下面的捕快早已叫苦不迭,却又不敢反抗,如今终于在路寒的帮助下找到了些许眉目,背上的压力无疑是轻松了许多。 虽说距离破案还有一段的距离,但有了希望,有了进展,总归比停步不前好得多,他们也终于有底气面对朱藜的质问了。 根据着已有线索的信息,众人又纷纷开口向路寒接连提出了多个疑问,其中颇为有趣的是,好几个问题都与案件本身并无太大关联,主要侧重于询问路寒的推理思路。 路寒神情始终如常,来者不拒,一一解答。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最后竟然慢慢演变成了一场围绕着该案的交流学习大会,讲师正是路寒。 最后,见天色实在太晚,这些捕快方才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准备告退。 “怪不得云州司马大人对公子如此推崇,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见了路公子才知道,我们这些老人家空长年纪,不长脑子啊,汗颜,汗颜!” 司法参军莫威抱拳笑道:“公子不介意我们将这份地图带走?在下估计得连夜去给三位大人汇报工作了。” “当然,大人请便。”路寒笑道。 凡是写小说的,记忆力相对来说都比普通人要好一些,这些线索都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不需要刻意留在身边。 从早上出门查案到晚上,一天的时间都消耗在了同一件事上。 虽然意出望外的收获到了一点线索,案件出现了进展,但疲惫也是真真切切的。 娇生惯养的陈年光甚至不打算回自己在兖州顺手买下的别院,跟他们一起住在这客栈了。 晚餐很丰盛,客栈的厨房特意给他们准备了兖州特有的伙食,是一种游牧民族喜欢吃的火锅,大片大片黑色的牦牛肉堆叠在铜锅上面,咸香四溢的奶茶,洒满了孜然辣子的羊肉串…… 众人围在一起,高高兴兴的品尝着这顿豪华的晚餐。 老实说,吃饭的时候陈年光是有些疑惑的,路寒与我同桌也就罢了,凭什么这路泽路衡还有这个侍女也能坐下来? 不过见他们习以为常的样子,便没有出言质疑。 “大哥二哥秋姐,你们快试试这肉,好奇怪的味道,从来没有吃过,好好吃!”路衡入嘴了一块肉后,两眼放光的指着一盘菜惊喜道。 “这什么肉?”路寒好奇的看着这肉的纹路,不像猪肉也不像羊肉,从未见过。 “你们这就不懂了?这是驼峰肉,还记得咱们今天去的一户人家院子里牵着的那个畜生不?这就是那玩意后背的两个疙瘩,也算是这个地方的特色。”陈年光说道。 “噢,原来是那玩意啊。”几人恍然大悟。 “这驼峰肉已经够好吃了对?”经过一天相处,陈年光自来熟的适应了他们,拍着胸口说:“但这只是黄骆驼的肉,听说那草原上有一种稀少的‘雪骆驼’,那驼峰肉才叫一绝呢。” “你怎么知道草原上的事情?你不是洛阳人吗?”路泽冷冷道。 “谁说我洛阳人就不能知道草原上的事情?” 陈年光道:“那是因为啊,每到快入冬的时候,都会有草原人为了屯粮,带着雪骆驼的驼峰肉来这兖州城卖,而且卖完就走,那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够吃到的珍品啊。” “快入冬?那不就是现在这段日子吗?”路衡道。 “是啊,听说前段日子就有草原人卖那雪驼峰肉了。”陈年光埋头吃饭。 “那陈大公子不买来尝尝?”路泽冷笑。 “我?我可不喜欢吃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陈年光话锋一转,对路寒谄笑道:“不过路公子若是喜欢吃这驼峰肉,我当即喊人蹲守,明天必定能够让公子尝到这雪骆驼的滋味!” “免了……”路寒也不喜欢吃。 事实上他连这里的咸奶茶都喝不习惯。 不是觉得不好喝,而是那种感觉就像是吃了一辈子的甜豆腐脑,突然有朝一日让他吃咸豆腐脑一样,入口总感觉怪怪的。 晚饭过后,各回各的房间。 洗漱过后的路寒依旧没有第一时间睡觉,借着灯火反复查看着卷宗。 但没想到的是,没过去多久,房间门就被叩响了。 “谁啊?”路寒道。 “是我。少爷,我能进来吗?” 路泽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 “是你啊,进呗。”路寒随意道。 三人的关系很奇怪,像是兄弟,像是朋友,又像是上下属。 路衡天真无邪,所以用兄弟称呼彼此。 路寒因为前世记忆的原因,觉得这样称呼非常古怪,所以向来都是直呼其名。 而路泽又生性早熟,心知肚明今天能拥有的一切都是托路寒的福,所以自打进入路府,就是以侍卫的身份自居——即便目前的实力还不如路寒。 这么多年过去,这种各论各的叫法慢慢地也从怪异转变成了习惯。 “少爷,你还在看案卷?”路泽眼神有些惊讶,又有些情理之中。 “那可不,这案件可得争分夺秒。”路寒没抬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路泽顿了顿,随后还是一咬牙说了:“少爷,咱们明天跟那陈年光分开查。” “嗯?”路寒目光一顿。 一天下来,他也算是对着陈年光有了初步印象,八成是洛阳城里某个无所事事的公子爷,在长辈的威逼利诱之下,不得不跋山涉水,来这穷苦之地丰富自己的履历。 当然,脑袋里有没有墨水不重要,案子是不需要他来破的,只需要等下面人搞定之后,再把功劳揽入怀中即可。 这种手法路寒见多了,前世的“学术妲己”就是这么个道理。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路寒刚出现的时候表现出深深的敌意。 ——恐怕这起案件的功劳早被他视作为囊中之物了。 不过没办法,谁叫他手下人不给力,这么长时间过去,破不了这案子呢? 出于头顶的乌纱帽考虑,兖州司马等人只能将附近有名的路寒请也过来一并查案。 “此子精于算计,来历不明,到时候跟着我们查案,分走功劳事小,倘若您的事情被他传回洛阳,引来关注,被何先生知道了,那时的事情就大了……”路泽沉声道。 第59章 伦珠塔 私生子不一定见不得光,但洛阳城的私生子要放在云州来养,这就肯定见不得光了。 至少根据何邈的话来判断,在路寒没有入京之前,身份是不能轻易暴露的。 路泽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事实上路寒也早已考虑到,之所以依旧让陈年光跟随在队伍之后,一方面是对方对自己的存在已然知晓,抽身意义不大,另一方面……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对方想要接近自己没错,可路寒又何尝没有心存从对方的身上,了解那洛阳城的想法。 说到底,都是千年的狐狸,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次日清晨,路寒等人按时起床练功,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方才入堂吃饭。 “路公子这般勤勉,想必令师定然是一位名声显赫的人杰?”这时陈年光才打着哈欠从楼梯下来,状似随意的说了一句。 “无非是笨鸟先飞,勤能补拙罢了。”路寒道:“倒是陈公子,这般潇洒恣意,莫非令尊对公子的厚望寄予书院?” 虞国虽然国力鼎盛,但在境内,只有文武两个体系得到蓬勃发展,其余尽数遭到遏制,数量稀少。 所以在路寒看来,陈年光既然不需要清晨习武,那大概率就是要走上读书一道了。 毕竟洛阳城遍地权贵,医生的孩子将来是医生,法官的孩子将来是法官,大人物为了让自己的后代将来也成为大人物,维持自身阶级稳定,定然会像何邈要求自己一样,即便千万种不肯,也必须要修炼才是。 没想到陈年光却随口说道:“我将来是要继承父亲商行的,哪还需要费劲修炼,更何况我又没那天赋。” 没天赋就不修炼? 这倒是出乎路寒的预料了,甚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明教不惜铤而走险,犯下这等滔天罪行也要炼制人丹贩卖,可想而知里面定然蕴含着巨大的利益关系,市场的需求定然很大。 可陈年光的话,却打破了路寒原先建立的想法。 事出反常必有妖。 很快路寒就想到了几种可能。 一,就是大虞官方对于“人丹”的打击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哪怕是洛阳城的大人物,也不敢轻易触碰法律的底线。 二,就是大人物的孩子并不一定需要修炼,只需要学会继承家里的产业,用利益来驱使修行者,为我所用就行。 这两种可能或许都存在,不过从陈年光的话来看,洛阳城那边的思想明显更靠近于第二种可能。 也是,即便前世清华夫妻生下的孩子如果实在没有那天赋考清华,也会想方设法的从海外常青藤下手,洛阳城大人物的想法不难理解…… 只是难免的,路寒会从陈年光的身上联想到自己。 有的孩子可以无忧无虑的活着,到了年纪自然也就开始继承家业。 可有的孩子生来就不被疼爱,被作为一把武器培养着。 他又想起了那张在烈火中燃烧的书桌,何邈的语气是那么的冰冷。 虽然整个路府都不再提及这件事,表面上像是翻篇了,可发生过就发生过,没有任何人能够抹除,它始终如一根刺般堵在路寒的喉咙,或许只能随着时间慢慢习惯,留下一道无法愈合的创口。 几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早餐,暂时没有从客栈离开的想法。 因为根据目前的线索,路寒能做的都做了,除非有新的证据浮出水面,否则还不如等待官方那边的盘查。 果然,光是一个上午,司法参军莫威就让不良人过来传递了三次信息,整合了一批通过路寒圈定的范围,盘查出来的嫌疑人,让他过目。 然而路寒拿着名单一路复查下来,却没有发现一个能与他想象中罪犯特征重合的目标。 他们就这样一直坐到了中午,兖州官方一无所获。 “这样干坐着好像也不是办法啊?” 百无聊赖的陈年光对路寒道:“路公子,你确定你的范围没错吗?是不是太小了点?还是说凶手压根就不是男的,而是一个变态老寡妇?” 路寒也对目前的搜查结果感到诧异,怎么会一无所获呢? 难不成真是自己推离错了?凶手真是女性? 若换做前世,这个猜想定然会被路寒果断否决,因为女性连续杀戮这么多成年男子的成功率并不高,男女体能之间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即便下药了也会有失算的情况。 但这里是异世界,弱女子也可以修炼,性别之间的体能差异没那么明显了,所以他才没有完全否定女子作案的可能。 “光说无用,既然如此,我们也去现场看看。”路寒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也去勘查一下情况。 很快众人便乘着马车前往了第一位失踪者住址的附近。 那边距离客栈极远,即便同属兖州城,马车也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去到附近。 “咦,那是什么?”路衡指着窗外一处惊奇道。 路寒也抬眼望去,愕然发现,那竟然是一座至少也有三十米高的庞大木塔,通体呈现出暗沉的红色,以八品武者的目力,可以远远地,隐约地看出,塔身篆刻着一些牧民生活的画面。 为众人引路,充当马夫的捕快介绍道:“那是伦珠塔,是刺史大人十年前为了与草原人表示友好打造的建筑。” “可惜在竣工前夕,咱们兖州城发生了一场地动,无数建筑毁于一旦,这座塔虽然建的牢,但基底还是塌了,再加上里面还发生过……算了,题外话,反正刺史大人只能选择废弃。” “对了,那些草原人就在那伦珠塔后面开拓的广场做生意呢。”他指了指一个方向。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露出恍然之色,没想到兖州城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不过此事很快就被众人抛诸脑后。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路寒等人随便找了一家面摊吃饭,没想到竟然还能正巧碰到衙门的捕快盘问摊主。 审问的态度还是颇为严肃的,直到得知摊主有一对儿女,并非寡夫之后方才叮嘱两句离开。 “哎哟,让几位客官久等了,你看这事闹的。”摊主将面端来,赔笑两声。 “无碍,官府查案,可以理解。”路寒道。 “那也得能查出个所以然才是啊,希望这杀人魔这次能被绳之以法。”摊主摇摇头准备离开,却被路寒一口叫住。 “等等,这位老丈,您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这杀人魔还逍遥法外过?”路寒眉头紧皱,从这话中察觉到了不对。 “那可不。” 摊主见他们是小孩,不加防范,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这兖州城往年哪次不平白无故失踪几个男人?只是越来越多,今年更是压不住了,闹起来了,官府才出来办事而已。” 第60章 新的失踪 每年都失踪男人?今年失踪的太多,官府才出来办事? 短短的一句话中,却爆出了两个闻所未闻的大消息,让路寒的脸色一下难看到了极点。 他回头看向队伍中的捕快,语气一改之前的平易近人,一字一句冷冽如刀般刺在对方脸上:“这位大人,要不解释两句?” 这捕快终究只是个小人物,脸色一下就白了,面对路寒的质问,手足无措的摆手道:“路,路公子,我不知道您不知道此事啊,要不,不要您去问问莫参军?” 为难一个小角色确实没有意义。 “带我去找莫威。” 路寒冷哼一声,当即准备前去兴师问罪。 陈年光见状,目瞪口呆:“唉,唉!路公子,这等了半天才呈上来的面,好吃难吃你也得吃一口啊,你不吃就走啦?” “要吃你自己吃。”路泽瞥了他一眼,跟着路寒上车。 眼看着一桌人就只剩下自己,陈年光哪里还有心思吃面,哀嚎一声,也跟着上自己的马车了。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面摊摊主也是人老成精,看见这副阵仗,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那随口两句惹了大祸,连忙收拾起了行当,当即决定回家躲两天再说。 此时的莫威正在衙门指挥手底下的人如何盘查剩下的边边角角。 天知道当莫威看到路寒气势汹汹的出现在他面前,并直言质问为什么没告诉他,往年兖州城便有男子失踪的情况的时候,心里的感受如何。 莫威那一刻脸色的变幻,简直比皮影戏还要精彩。 沉默了好几秒,莫威才支支吾吾的说道:“不是在下有意瞒着路公子,而是司马大人说了,旧案连调查都没有,线索还不如新案呢,不用特意禀告……” 路寒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些官员自命不凡,视百姓生死于不顾,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腐败到了这种程度。 刺史,长史,司马三位大官,难道就真的猜不出这些男子的失踪,很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 不见得有这么蠢? 说来说去,不愿透露此事无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让路寒觉得自己等人身处高位,却什么人事都没有做出罢了。 可这个时候知道要脸了,之前呢? 听闻不良人的工作是监察百官,可兖州司马作为兖州不良人的统率都是这个样子,很难不让人怀疑不良人内部的风气如何。 “这个时候知道不用禀告了,那你们还叫我从云州过来作甚?替你们擦屁股?小爷还真没这么闲!”路寒不只是生气,更多的是心寒。 尸位素餐! 这偌大的四个字在路寒的脑海中浮现,挥之不散,挥之不去。 路寒甩袖就走,吓得莫威差点魂飞魄散,求爷爷告奶奶般,就差跪下来抱住路寒的大腿让他不要走了。 “你知不知道你们隐瞒信息会造成多大的影响?我告诉你……”路寒指着莫威的鼻子骂。 然而话还没说完,门外就抢先有一位下属跑了进来,满脸急色。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衙门有家属报案,又有人失踪了!” “什么?!” 偌大的大厅里,众人脸色齐齐大变,不止一人脱口而出。 莫威嘴唇都在颤抖:“不可能啊……不可能啊,这人作案的间隔不是最少有个四天吗?怎么这才两天就作案了?” “看,这就是你们隐瞒不报的下场!”路寒眼中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倘若真如你们所说,往年此人便存在杀人记录,那今年他杀到现在还没停止的原因,答案只有一个。” “他的精神状态再度恶化了,杀戮的频率会越来越快,直到心中那缺失的窟窿得到填补和满足,才会停止!” …… 兖州刺史府。 才刚过去两天,路寒就又来到了兖州刺史的书房。 这若是换做一般人,定然会感到受宠若惊,因为这往往代表着即将或者已经成为一州刺史亲信的信号。 然而坐在椅子上的路寒非但没有露出惶恐的神色,眼神还一改往常的冷冽。 陈年光跟路寒相处了两天,没有了刚见面时的敌意,竟然还出现了统一战线的情况。 “三位大人,依本公子来看,这事就是诸位干的不妥了。” 陈年光手捧茶盅,碗盖在边缘处不停地摩擦,轻轻地说:“怎么说我们也是你们请来帮忙的人手?也不图你们将我们视作亲生父亲般看待,至少,最少,怎么也不应该在案件上面隐瞒不报?” “难道你们不希望我们破案?若真是这样,我和路公子也不是什么死乞白赖,非得破这个案子不可的人,完全可以告退的啊。” 陈年光只字不提刚刚因瞒报而失踪的百姓。 很显然,比起这一件事,他更加在意于三人对其隐瞒案情不报一事。 这对于一向高高在上惯了的陈年光来说,无异于一种羞辱。 这下子,即便是兖州刺史的表情都变了。 兖州长史赔笑道:“陈公子怎么能这样看我们呢?我们承认,此事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妥,没有想到那些旧案居然也能与新案产生某种程度的联系,大意了,粗心了,实在是万分的抱歉。” 陈年光吃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一套,脸色缓和了。 但路寒却是不吃的,脸色始终冷若冰霜,一言不发。 三位官员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兖州司马开口道:“路公子也别生气了,我们已经知道错误了,你是心系百姓的君子,不会真的就此撒手不管的?那户报案的人家还在外面候着呢,可就等着路公子你施以援手,救她丈夫于水深火热之中……” 路寒腾地起身,冷冷地看了兖州司马一眼:“此事没完。” 三位官员先是一怔,随后才展露笑颜。 小孩就是小孩,虽然聪明了一点,归根结底还是小孩。 还会放狠话呢……真是可爱。 兖州司马笑道:“好好好,案件破了之后,本官全凭公子处置,至于现在嘛,我先给公子说一件事。” “这新失踪的家伙啊,叫做杨坤,住在西城区,虽然一如既往的是个男人,不过才刚结婚半个月,就算妻子有喜了,也不至于这么快生,与公子之前的推理相悖了。” 第61章 曾端雅 路寒在兖州刺史府的客堂看见了那失踪者杨坤的妻子。 “路公子,她叫曾端雅,父亲是个不得志的老举人,算是书香门第出身,或许能吐露出些不一样的线索。”莫威小心翼翼的跟在旁边说道。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消息,因为在这年代聪明的女人太少了。 就比如说之前路寒所面见的那些受害者的妻子,绝大多数连书都没有捧过几次,哪怕重复强调某一个问题,她们也会说着说着就跑偏到自己倒霉的身世上面,吐露的有用信息少之又少,案件进展得十分缓慢。 曾端雅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面容憔悴,两眼通红,一看就知道刚刚大哭了一场,有着风吹就倒,林黛玉般的柔弱感。 当她看见兖州的司法参军竟然神情恭顺的引着一位男孩走到自己面前,曾端雅的眼中明显浮现出了吃惊之色。 “这位是司马大人从云州特意请来的断案高手路公子,曾姑娘可不要看他年纪轻就小看了他,对于你丈夫的失踪,如果连他都说没有希望的话,那我恐怕也无能为力了。”莫威郑重其事的说。 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拍路寒的马屁,平息一下他的怒火。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抬高路寒的身价,给予曾端雅一定的压力,让她主动将所知道的一切,事无巨细的禀告路寒。 这也算是审讯技巧中的一种。 果然,听到莫威这么一番话后,即便曾端雅的心中可能还有质疑存在,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将路寒视作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曾端雅潸然泪下,挽起衣服就想要跪下:“路公子,还请千万出手救救我丈夫啊,他无缘无故失踪,定然是被人抓去了。” 路寒连忙将其扶起:“这位夫人莫要激动,倘若令夫真如你所说没有孩子,我看绝对还有救下来的可能。” 这句话无异于在曾端雅昏暗的世界里照进了一束希望的光,她黯淡的眼睛忽然明亮,抓住路寒的手:“路公子,此言当真?” “自然不假。”路寒将其扶到椅子上,自己坐到一旁,道:“夫人,还请说说你丈夫的情况。” 简单的交流后,很快一位男人的形象就开始初步在众人的心中建立。 在曾端雅的眼中,杨坤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丈夫,虽然木讷了点,但待人温和,从不斤斤计较,所以街坊邻居对其观感都很好,没有所谓的仇人,两口子的关系也很和睦。 其次,杨坤的职业也没那么高大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果农,一年到头顶多也就有些富余,倘若是为了钱的话,别人也犯不着绑架他。 来之前曾端雅明显是深思熟虑过的,所以连她自己都猜不出自己丈夫失踪的原因。 路寒道:“令夫是什么时候失踪的,这个你知道吗?” 曾端雅神情既紧张又恐惧:“昨天晚上,绝对是昨天晚上就被带走了!” 众人神情皆有变化,莫威情不自禁插了一嘴:“夫人,你怎么这么肯定是昨晚?而且何来‘带走’一说?” 曾端雅身体开始颤抖,眼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了:“昨天晚上我在睡觉,但突然间感觉杨坤动了,我还以为他是起夜上茅厕,所以嘀咕了两句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谁能想到早上起来他就不见了!” 曾端雅猛地抓住路寒的手,惊恐道:“一定是兖州里的那个专吸男人阳气的妖精把他带走了!” 这段时间,一个接一个男人的失踪,兖州官方的无能,让城内谣言四起,恐慌蔓延。 其中流传的最广的一则传说,就是兖州城内来了一个千年女妖精,她为了能够修成人身,专门抓精壮的男子吸收阳气。 “世上哪有妖精,如果有,那一定是人在作祟。” 路寒拍了拍曾端雅的手,以作安慰,心中难免感到震惊。 伴随着各处的线索如江河入海般汇聚而来,这起案子也开始越发明朗了起来,许多曾经隐藏在暗处的地方,都逐渐浮出了水面。 就比如曾端雅提供的这点线索,就至关重要。 杨坤居然是在晚上的时候,自己离开家的! 这可能吗? 路寒道:“你仔细想想,昨天晚上的时候,还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曾端雅还处于那种惊恐之中:“能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我没见到那妖精。” 路寒道:“比如杨坤的动作很古怪,比如有什么鸟啊,虫子啊飞进了屋子。” 曾端雅虽然也不知道路寒哪里来的底气,可见他一个小男孩都这般镇定,心中那如电流穿身般的惊恐,竟真的慢慢平复了下去。 她竭尽脑汁想了一会,忽然睁开眼睛,脱口而出:“笛声!我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笛声!” 这一刻,哪怕再困的人,精神也在一瞬间抖擞起来。 曾端雅激动道:“没错了,没错了,我确实听到了一阵笛声,很轻,很小,但确实有,或许那妖精就是用这种方式勾引我丈夫的!” 都说了没有妖精存在了…… 不过总归是搞清楚这凶犯为什么作案时了无痕迹的原因了,他竟然是用笛音为媒介,操控被害者主动入网。 接下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凶手这次会找上一个“丈夫”,而非“父亲”。 连环杀人魔的目标不会轻易变动,这里面定然存在着某个原因。 路寒询问曾端雅,杨坤这几天做了什么以往不会做,或者不经常做的事情。 “不经常做的事情……”曾端雅想了一会,小声地说:“带孩子算吗?我姐夫生病了,姐姐的孩子在我们家暂住了两天,他稀罕的不得了,去哪都带着那孩子。” 房间里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吐气声。 到了这一步,甚至都不需要路寒主动提醒,众人就已经大概能够猜出发生了什么了。 路寒当即便道:“夫人,你将杨坤这两天的行程图写出来……哦,也就是他都干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部写下,这很有可能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找到你丈夫。” 随后,路寒又看向一旁的莫威,吩咐道:“莫参军,等莫夫人的行程图出来了,你立刻带人根据行程图,沿路大张旗鼓寻找杨坤的下落,记住,千万!务必!要让对方知道,杨坤没有孩子,他并非是一个‘父亲’!” 第62章 筹谋 凶手的杀人目标是“父亲”,而杨坤显然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误入了这个狩猎范围。 如今杨坤失踪的时间尚短,如果能让对方知道真相的话,说不定杨坤就捡回一条性命了。 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高,不过有的时候,即便是一线生机也要竭力握紧。 听完路寒的吩咐后,莫威浑身一震,连忙带着曾端雅往刺史府外走去。 “如果顺利的话,这回应该能够揪出凶手了?”陈年光道,语气有些兴奋,有些紧张,他们从未试过离真相这么近。 就这样,众人在客栈里等到了晚上,调查了一天的莫威终于汗流浃背的前来汇报工作。 看着桌面上写得密密麻麻的行程图,陈年光脸色大变,瞠目结舌:“这个杨坤怎么去了这么多地方?” 很多人以为,只要等杨坤的行程图出来,再逐一排查所有看见了杨坤带着小孩的寡夫,别的不说,至少能有张嫌疑人名单。 然而没想到的是,虽然范围再一次缩小,但需要留意的地方依旧很多。 就比如杨坤需要负责做饭,所以在带着孩子那几天,去了菜市场买菜,那孩子又曾撒娇要吃糖,所以又带去了商铺…… 这样一来,杨坤接触的人群何止千人? 那些固定的摊主之类的还好查,路上的行人,街边的乞丐呢? 很多根本都查不出来,至于辛苦找到的七八个寡夫,经确定不具备作案嫌疑后,又从衙门中放了出去。 一天过去,虽然案件又有进展,不过好像又滞留在了原地。 这样的结局,显然不是众人心中所期待的。 “我就知道。”路寒冷声道,面上如常,心中其实还是有点气馁的。 虽然早就知道,破案过程从来不会有电视剧中那么轻松,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过谁心底还没有个幻想呢? 万一呢?如果呢? 可惜没如果。 “少爷,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等莫威那边传来消息吗?”路泽道。 “不,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 路寒沉声道:“一方面凶手的杀戮欲望越来越强烈,十有八九已经处于濒临失控的边缘,另一方面,则是一旦杨坤不是‘父亲’的消息传入他的耳朵,恐怕他会立刻作案,又会有新的人被带走。” “到了那个时候,就真的要死人了。” 杨坤之事只是个意外,类似的事情能发生一次已经纯属巧合,撞上大运。 凶手是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犯两次错误的。 “那怎么做?”陈年光道。 “自然是主动出击。” 路寒忽然看向存在感极低的护卫桑吉,开口说道:“桑吉,看样子,你应该到而立之年了?结婚了没有?” 桑吉先是一怔,满脸怪异,似乎在想少爷问这个做什么,不过还是乖乖地说了:“而立有二了,至于结婚倒是未曾。” 在古代,这种男人就叫大龄剩男。 路寒心中吐槽了一句,众人也通过这句话回过神了,眼中渐渐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没事,等路程图出了后,我跟你演父子,给这凶犯来一场瓮中捉鳖的大戏!” 路寒话音刚落,众人的脸色皆有不同的变化。 “好主意!”莫威惊叹不已。 “不行!”宛秋像只炸毛的猫。 “这太危险了!”路衡也在反对。 “让我来少爷。”路泽想要取而代之。 路泽这句话倒是令陈年光对其改了观,心中既惊讶又有点羡慕,因为无论在哪,都很难找到像路泽这般忠心不二的手下。 “怎么不行?你们别忘了,凶犯的杀人对象是‘父亲’,要危险那也应该是扮演‘父亲’角色的桑吉危险才是,我能出什么事?”路寒道。 这是大实话,他们要担心也应该更担心桑吉。 不过桑吉是五品武夫,凶犯倘若真的敢把目标放在他的身上,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宛秋的神情明显动摇了,路泽却沉声道:“既然如此,少爷又何必亲身上阵,以身犯险?不如让我去。” 陈年光站在旁边默默地听着,心中暗自点头。这才对嘛,这种危险的事情让下边的人去干就对了,不然我们花那么多钱驱使他们的意义何在? 哪有堂堂公子爷以身犯险的道理! 路寒满脸不屑道:“你不行,你太大个了,站在桑吉旁边就矮了一个头,能像父子吗?” 他特意比划了一下桑吉和路泽的身高,由不得路泽不情愿,因为真相确实如此。 “那,那我……”路衡焦急上前。 “你就更不行了,首先你脑子就不够灵光,其次修为还没我高。”路寒打断了他,说道:“此事无需再提了,我意已决,不会有危险的,况且他又不一定打得过我。” 路寒虽是八品,同样层次的修士在大陆上数不胜数。 不过这也要看和什么人作比较,寻常的散修所修炼的呼吸法是有上限的,一辈子到头也就七品了。 见众人的脸色依旧不好看,路寒只能说道:“放心,又不是一直和桑吉待在一起,我们演一天就分开了,不得给对方一点机会下手吗?” 随后,路寒便正式和桑吉开始嘱咐计划的事项,一字一句的开始为那弑父者编织一张疏而不漏的渔网。 到了这一步,便几乎算是尘埃落定。 路泽,宛秋几人相视一眼,一声叹息中,只有自己人才知道里面有多少无奈之情。 没办法,谁叫路寒从小就不是一个受人管教,听话的主呢。 小事上他可以无所谓,但一旦碰到一些大事,他比谁都执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从一个计划概念的提出,到初步的完善,其中所花费的心力看似不多,但实际上用了众人两个时辰的功夫才完成。 “此番瓮中捉鳖之计,不仅有莫参军和桑吉护卫两位五品高手坐镇,而且还调动了兖州的不良人层层设防,简直堪称‘天罗地网’,这要是还能被那盯着普通人下手的凶犯逃了,本公子就……就……” 陈年光本来想放些狠话,事到临头又后悔了,于是磨叽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吃屎。”路泽淡道。 “我呸!”陈年光差点喷他满脸唾沫星子。 路寒道:“好了,闲话少说,明天便执行该计划,祈祷我们能钓出这条大鱼。” 第63章 瓮中捉鳖 清晨时分,一对父子就出现在了大街上。 其中,男孩精致的就像是一个瓷娃娃,乖巧的牵着父亲的手,一遍又一遍说着些天真可爱的话,让路过的叔叔婶婶都忍不住频频投去目光。 “爹爹,咱们去买糖。”男孩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 “额,哦,好好好。”男人硬着头皮牵着男孩往商铺走去。 这一对父子,自然便是路寒与桑吉了。 他们在尝试复刻杨坤的行程,每个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早已深深烙印入脑海当中。 只是…… “为什么二哥说这话的时候,我感觉有些恶心呢?”伪装成行人的路衡小心翼翼的说。 陈年光,路泽包括宛秋在内个个赞同的点头。 所有人习惯了路寒那老气横秋的早熟模样,乍一看到这种表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为了让对方完全放松警惕,街道上面几乎没有不良人设防,一切一切,都好像兖州城为了这位路公子专门举办的一场超真实办家家酒。 路寒与桑吉去菜市场买了菜,去商铺吃了糖,去果园摘了果,一路上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少爷,莫非是我们暴露了?或者不像父子?”桑吉传音入密,声音在路寒的脑袋里直接响起。 这种手段往往需要修士对自身力量把控妙到毫巅,才可以让声音凝缩成一条线,一般只有到了七品以上的强者才可以掌握。 路寒面色如常的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就这样,按照杨坤的行程图两人一直演到了傍晚,回家的路上,正好路过了一座广场,这里聚集了上百位风格迥异,胡子拉碴的草原商人,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他们或是贩卖狼皮,或是贩卖马匹,总而言之,都是些极具草原特色的东西,中原大陆很难看到。 “嗯?”路寒忽然注意到了一个摊子,摊主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背负着一张大弓,旁边还牵着一头斜刘海的黄骆驼。 “这是驼峰肉?”路寒牵着桑吉的手,故作天真的指着摊主桌板上的肉块。 “势(是)的,小孩。”草原人有口音。 “是雪骆驼的驼峰肉吗?”路寒道。 “雪骆驼在我们草原都是宝物,除了那个隆吉,没人卖!”草原人道。 “隆吉?他在这吗?”路寒扫了一眼四周。 “不在,他有货才会来卖。”草原人道:“小孩,你叫你爹买点驼峰肉回去吃?你太秀气了,像个女孩似的,这在我们草原可连妻子都找不到,多吃点驼峰肉,以后你就知道好处啦!” 路寒脸上的笑容在某一刻僵了一瞬。 桑吉黑脸道:“你跟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他拉起路寒就走,华夏民族在这一方面表现得向来含蓄。 先前走路的节奏一直是路寒掌控着,此时突然被桑吉夺去,路寒被拖拽的一瞬间,眼神往本不会看去的方向一瞥,竟是在极远处看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黑色大衣,目光在黑暗中幽幽的盯着桑吉。 来了……来了! 路寒一身沉寂的血液好像在这一瞬间沸腾了起来,桑吉是第一时间感受到路寒身体的变化的,投来一道疑惑的目光。 路寒心知肚明,凶手之所以这么快就冒出了头,定然是自己的方法起了作用,莫威大张旗鼓的宣扬,让对方知道了杨坤不是“父亲”,所以才会显得这般急不可耐,迫不及待的想要犯案。 连环杀人魔的精神状态一定是异常的,之所以会不停地杀人,因为这样才能填补他们内心缺少的那块窟窿。 如今窟窿没有填满,反而还扩大了,可想而知这凶手此时的内心,定然如一万只蚂蚁爬过一般,心痒难耐。 他盯了多久了?在哪里盯上我们的?他现在还不出手是为什么呢? 路寒先是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随后又看了一眼桑吉。 周围人太多?还是怕重蹈覆辙,桑吉不是我的父亲? 两者都有。 路寒还在猜测,却发现对方像是感知到了自己的目光一般,一点一点的调转过了头,望向了自己。 那是双怎样的眼睛啊? 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 空洞?灰白?绝望?麻木?所有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形成一小簇欲望的火焰,在徐徐燃烧着。 察觉到对方想要退步离开的动作,路寒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即便指着他的方向厉喝道:“抓住那个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人员密集的市场里,一道又一道身影如大鹰展翅般腾跃而起,目标明确,迅猛至极,齐齐朝着那个黑衣人的方向激射而去。 “桑吉,你也去。”路寒见桑吉站在原地不动,连忙催促道。 “我的职责是保护你。”桑吉道。 “待会他沿途屠杀怎么办?百姓的命也是命!”路寒急道。 “可……”桑吉还在迟疑。 “不良人是要保护百姓的,你忘了?” “好,好。”桑吉拗不过路寒,终究还是离开了。 路寒和宛秋等人汇合在一起,没有人抢先说话,个个都目光炯炯的看着路寒,像是早已习惯了他的领导,在等待着他的发号施令。 “回客栈。”路寒果断道。 回去的路上,不停的有不良人的暗线向他递来线索。 目前的情况是,对方的反应虽然极快,当即便选择撤离,但他的逃亡路线早已被洞若观火,事先布置好的天罗地网起了奇效,若不是得知情况的兖州司马决定生擒,怕是已经将其就地斩杀。 恐怕任何一个人,得知消息后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都是——这凶手蹦跶不了多久了。 “这破案子终于要结束了,累死本公子了。”陈年光开心的说。 “你做什么了,在这里喊累?”路泽在旁边泼冷水,但看其表情也是放松的。 只有路寒,神情并没有得到舒展。 路衡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说:“二哥,案件破了你不开心吗?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我只是觉得太虎头蛇尾了,居然就这么破了,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路寒道。 这或许只是他太过矫情了,因为在前世类似的事情发生的不要太多了。 许多曾经在警方的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的例子,最后往往都是倒在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上。 譬如扫黄打非的时候正好被抓,譬如赶上全民健康码时代…… “或许是我多想了。”路寒强笑道。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持着缰绳的车夫却忽然回过神开口:“或许不是呢?” 隔着那层朦朦胧胧的帘子,众人可以明显的看到他从衣服中掏出一支黑色的竹笛送到嘴边。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你!”路泽距离车夫最近,拔出腰间佩剑便欲上前刺去。 可反应再快,能快过音速? 嗡! 如潮汐般的音浪从那支竹笛中爆发,刹那间冲入车厢内所有人的大脑。 第64章 痴心妄想者的自述 当路寒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被绳索捆在了一根冰凉的木柱上。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他身处的地方头顶有光芒射下,这里是……伦珠塔? 路寒瞳眸一缩,认出了这里的内部构造。 “你醒了。”角落的黑暗里,突兀的响起一道沙哑的男声。 他主动迈步走进光亮里,路寒一下就认出了他。 “原来是你。”路寒眼神一僵,后怕的滋味如电流般穿过背脊。 他曾经离自己是那么的近!但当时的他却表现得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差别! 谁能想到他就是在兖州犯下惊天血案的连环杀人魔?! 路寒对这张脸算不上熟悉,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 只是让人悚然的不是说过几句话的经历,而是对方与自己说话的目的……他从那个时候就盯上自己了吗? “我早该想到的,你提醒我了,凶手就是隆吉,不过隆吉就是你自己。”路寒在一瞬间调整回了情绪,冷声道。 怪不得前前后后排查了两天,还是无法从“独居的寡夫”上找到什么线索。 原来凶手根本就不是兖州人,甚至不是大虞人,路寒忽略了这一点,终究还是经验不够丰富。 卖驼峰肉的草原人呵呵一笑,走上前蹲下,像是在观赏一件艺术品,又像是要把他灵魂中的一切都给看穿,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路寒上下。 不过任他怎么看,面前的男孩都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这张俊秀得雌雄莫辨的脸。 “真没想到啊,这些日子将我逼到穷途末路的人竟然是一个小孩……还是说你是侏儒?”隆吉道。 显然,他并不认为一个普通的十二岁的男孩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路寒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道:“我的人呢?” 偌大的空间里,除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呼吸与心跳,没有任何的杂音。 这也就说明了,宛秋他们并不在这里。 “我没带走他们,我只对你感兴趣。”隆吉淡淡地说。 一个心理变态的连环杀人魔说对自己产生了兴趣,这种事情换作绝大多数的正常人都不会感到高兴。 可路寒的心却是在兴奋。 因为心理变态者哪怕放眼国内外,那也是十分罕见的存在,与隆吉进行一次面对面的深入交谈,绝对算得上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或许可以借此了解到这类犯罪者的心路历程。 路寒可以肯定,这种事情若放到现代,不知道会有多少从事相关行业的研究人员像疯了魔似的前仆后继的争抢。 可他为什么会感到兴趣? 喂喂喂!张遥,你清醒一点,你前世就是一个破写书的! “你是怎么做到兵分两路的?” 既然知道对方不会轻易杀死自己,那路寒自然也就不客气的发问了:“我确定那个正在被追捕的人存在异常,他也不可能是你的手下,你是怎么做到驱使他的?” 心理变态者不是不会发展手下,而是根据这起案件前后表现的性质来看,很多证据都表明凶手只有一人。 隆吉是一匹单打独斗的孤狼。 果然,他笑了,瞳眸中折射出异样的光彩:“很奇怪吗?你应该知道他?不是你们大张旗鼓的通知我放他离开的吗?” 一个名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路寒的心底浮现。 杨坤……路寒脸色难看至极。 隆吉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不是,小孩,在关心别人之前,不应该更加关心一下自己的下场吗?就这么喜欢舍己为人?” 这一刻,近在咫尺的隆吉的脸像是盖了层人皮般没有血色,渗人的可怕。 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路寒,两只眼球都仿佛要从里面弹出来了,血丝密布。 “我不符合你杀人的条件,正如你所说的一般,我只是个‘孩子’。”路寒道。 “谁跟你说不符合我就不会杀人了?我之所以会将那些男的带走,那是因为我在寻找!”说到这里的时候,隆吉的神情忽然扭曲了起来,皮肤下的血管就像是蚯蚓般根根凸起,他看起来狰狞如厉鬼。 路寒神情未变,胸口下的心脏却是控制不住的加快跳动。 “什么意思?你在找什么?说说,或许我可以帮你。”路寒道。 隆吉笑了,忽然直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路寒:“你懂什么?一个小孩。” “小孩怎么了?小孩不也把你逼得露面了吗?” 路寒故意激他,冷笑道:“你难道就不困惑?你难道就不挣扎?我知道你每分每秒都在痛苦,难道就真的不想说出来?或许这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了,你要放弃吗?” 隆吉突然如僵尸般定在了原地,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 “难得有人真心想听。”隆吉的眼神沧海桑田般变化,语气不由自主的便带上了一份沉重的怀念:“那事……过去二十年了?” “这是一段来自痴心妄想者的自述。” ………… 我身上有草原的血统,却并非是纯正的草原人。 我的母亲是草原人,我的父亲却是大虞的男子,两人是在通商的过程认识的。 那一天正好是乞巧节,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所有未婚适龄的年轻男女都会去西城的河上放自己精心挑选的荷花灯,盼望自己将来能够找到情投意合的佳人。 或许是命中注定,他们隔着飘转着万千盏荷花灯的星光河流对上了眼,那一瞬间的心动又怎么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尽的。 两人很快就相爱了,母亲甚至甘愿为了父亲,从熟悉的草原,搬到这陌生的城市里从头开始,放弃从小学到大的骑马射箭,学习中原女人的针线女红。 父亲是一位工匠,虽然因为“奇淫巧技,祸国殃民”的影响,向来地位低下,不被权贵所尊重。 但我知道,母亲也知道,父亲的手艺是最了不得的,看家里地下摆满了架子的作品就能知道,那一件件都是父亲当着我的面打造出来的,巧夺天工,神工鬼斧。 “你爹爹当年可是洛阳城工部最厉害的能工巧匠。”母亲有一次说漏了嘴。 我听到后惊喜无比,很是自豪,经常跟附近的男孩吹嘘此事,他们信了,于是个个都对我尊敬有加,直到此事传到某些富家子弟的耳中。 他们带人将我踩到泥里,为首的男孩冷笑着讥讽道:“什么最厉害的能工巧匠,你父亲只不过是一条被洛阳城逐出门外的丧家之犬罢了,你这个小杂种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第65章 痴心妄想者的自述(2) 丧家之犬,小杂种…… 我到底是因为哪一个词而生气的呢?不重要了,那一刻我的身体被无名之火笼罩,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骑在了那个人的身上,他在哀嚎着,像是只拔干净毛的公鸡,凄惨至极。 我的手里举着一块石头,保持着即将下落的姿态,猩红的血啪嗒啪嗒的从上面滴下来。 少年的面目早已血肉模糊。 我抬头望向四周,他的跟班像木桩般被我的凶狠吓傻在原地,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哈哈!可笑!被一个小杂种用石头砸破了相! 我长声大笑,如得胜凯旋的将军般扬长而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在滴血,不是在后悔揍了他一顿,而是我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就像富豪从来不会因为别人说自己贫穷而恼羞成怒,只有真相才会如刀般刻骨铭心。 父亲有那般巧夺天工的能力,本应该在皇宫大显身手,钻研一些让陛下都惊为天人的工艺,可他却在这小小的兖州城憋屈的变老,做的东西是什么?服务的对象是谁? 修别人家里老化的太师椅,连几块铜钱都需要斤斤计较的老太婆! 我带着一脸的血回到家和父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吵着闹着要去洛阳城住,我的父亲性格温和,母亲却是草原人,自然不会娇惯于我,劈头盖脸就给了我好一顿揍,问我做了什么。 事情是瞒不住的,即便我不愿说,对方家里也抄着东西堵上门了,浩浩荡荡,凶神恶煞,引来了不少好热闹的邻居围观。 “老江家那孩子惹大祸了,居然把人家李公子的鼻梁都砸断了,那模样,啧啧,怕至少也要养上一个月才能见好啊。”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那声音比盛夏的蝉鸣还要聒噪。 事情很简单,来龙去脉也很清楚,就是李公子主动惹事,但谁让对方出身高贵,而我们只是平头百姓呢? 我终究还是被关进了大牢,里面的经历自然不用多说了,像是半夜放蛇与我共眠,厚实的米饭下面藏着一只死老鼠……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我被关了足足一个月才被放出来。 当看到接我的父母的时候,我险些认不出来,他们老的太快了,神情憔悴,目光黯淡,甚至让我怀疑我是被关了十年,而不是一个月。 后来我才得知,为了将我从牢狱中提前捞出,他们几乎想尽了一切的办法,这一个月以来碰过的壁,磕下的头,可能比一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至于父亲,更是将地下的作品尽数卖空。 我本以为这场相遇是欢天喜地的,但我却感觉那么的别扭,比在牢狱里还难受。 回到家,父母做了一桌子的菜,出乎预料的没有责怪我,而是说。 “痛苦吗?羞愧吗?你目前经历的只是洛阳城会发生的冰山一角,还想去吗?”父亲说。 原来洛阳城是这么一个地方啊,弱肉强食,以大欺小,只要拳头足够大,无理也能变有理。 父亲说这话是想要让我知难而退,但他他们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是。 两个老百姓的哀求是没有作用的。 蝼蚁就是蝼蚁,即便潸然泪下,可怜凄惨至极又如何?有几个人会为他们的身世而共情? 我之所以能够提早出来,那是因为监狱里的狱卒早已被我折磨得魂飞魄散,我当着他的面将米饭下面的死老鼠翻出来一口一口的撕咬入肚,从猩红的草垛中拿昨晚取出的蛇骨出来剔牙…… 他们不将我放走,总有一天我会将迫害过,践踏过我的全部杀了! 母亲说:“你若真有这志气,那你就把你爹的本事都学会,等你自个成为了那顶天立地的人物,想去哪就去哪!” 于是从那一天起,我的父亲便成为了我的师傅,他开始教我如何成为一名绝顶的工匠。 父亲说:“工匠虽然只有两个字,里面的门道却博大精深,任意一个分支,普通人能够精通,就足以受益一生,所以我只教你一种手艺,也是我最擅长的手艺,那就是木工。” 我起初是有些不愿意的,因为愚蠢的以为这门手艺学到了尽头,也就是雕刻些精巧的玩意。 没想到父亲却郑重其事的告诉我,那只是最初级的木工,在洛阳城,真正厉害的老木工都被称之为“建筑师”,洛阳城所有壮观惊世的建筑,都是出自建筑师之手。 所以我平日里除了学习雕刻,纯熟的背诵一应常用木材的不同性质与用法之外,还会学习绘图,设计,以及洛阳城最时兴,最先进的建筑方式,譬如榫卯与斗拱机构。 我学的很快,不出两年就可以从父亲的手中接过一些活来做。 ——自打他将自己的作品抛售之后,我们家的生意大好,上门的工作不再是修木椅这种低级又没什么油水的活,而是出现了一些订制的单子。 每一名木匠都有各自的想法。 我做工的时候,并不会一味遵从父亲的设计图纸,经常加入自己的想法。 其中绝大多数都沦为了废品,不过偶尔也有成功的例子,让父亲赞叹连连。 许多客人都夸我勤奋能干,总有一天能够接过父亲肩上的担子,成为兖州城最出名也最厉害的木匠。 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沉默不语,哈,洛阳城有一句话,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我的志向在繁华的洛阳,小小的兖州城怎够我神龙摆尾的? 当我成年的时候,我就想要跟我父母分道扬镳了,我自认为已经将他的本领学会了七成,与其在这兖州城蹉跎,还不如直接去洛阳,我那梦寐以求的地方。 可父亲却总是阻止我:“洛阳城不是你光有满腔热血就能扬名立万的地方,你还得需要人脉,需要力量,需要等一场东风,吹着你进去。” 简而言之,就是让我等一个机会。 我就这样苦苦熬了四年,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机会终于被我等来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上任的兖州刺史为了与更多的草原人通商结交,让经济更加发达,面上有光,想要在西城打造一座象征友好的建筑,而他挑选设计施工的对象,就是我们父子! 第66章 痴心妄想者的自述(3) 父亲说让我等一场东风,如今我等了四年,终于等来了。 只要我们两父子可以将这刺史大人布置的任务圆满完成,那我顺势而为,请他为我写一封介绍信去洛阳,可不就是举手之劳? 我仿佛已经看到洛阳城在向我招手。 哈哈哈哈!天下虽大,可除了在那传说中最像仙都的洛阳城可以称之为“生活”,其余的,都只是“生存”罢了! 面对着刺史大人的邀请,父亲表现得犹豫万分,我还以为他不想放我离开,毕竟我可白白在他们身边又留了四年,人生有几个四年?我再不去洛阳城大展拳脚,娶上一位高官的千金小姐,我就真的要老了! 我当时真的气急攻心了,口不由心,情不由己的就脱口而出:“你们还想留我几年?我这一次是必须要走了!你在洛阳城潇洒过,辉煌过,可我还没呢,你有必要这么自私自利吗?你还没到需要我时时刻刻陪伴,准备送终的年纪?” 父亲的眼睛在一瞬间被不可思议填满,他第一次扇了我一耳光,气得胡子都在颤抖。 我一言不发的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不害怕,我向来就没有你们那么多愁善感。 什么懊悔,羞恼……只有愤怒是我最能感受到的情绪。 我相信父亲从我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他背对着我坐了下来,皎洁的月光照在他染霜的鬓发上,过了许久,才将心中的顾虑说出。 原来父亲早已去过刺史府与刺史大人聊过。 这位刺史大人虽然对建筑一窍不通,但是因为去过洛阳城的原因,要求却并非一般的大。 他知道我们父子俩最擅长的就是木工,所以一开口,便要我们用上等的木材,由纯木打造出一座鹤立鸡群,震古烁今的木塔,除此之外,预算还不能太高。 毕竟归根结底,建造这座木塔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资,让兖州城吸引到更多的草原人来做生意,若生意还未做成,就先亏了一大笔,岂不成了本末倒置了。 可兖州靠近草原,首先树木的种类与数量就很有限,若真要依照刺史大人的想法,让这座木塔气势雄伟,那就必然需要向其他州采买木材,这样一来,预算就要远远超过刺史大人的心理准备了。 “这差事是个肥差不错,但却绝对不是美差。”父亲沉声说:“你把一州刺史当什么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新上任期间,绝对是要做出什么成果给洛阳城交代的。” “这伦珠塔要建好了,我们父子俩自然也就乘上了他的东风,你去洛阳城也多了几分把握,可万一没成呢?” “刺史大人给的预算对于兖州城来说已经不少了,这么一大把银子扔进那西城河里水位都得跟着涨,我们要弄不好可是全家都得掉脑袋的,我可就只有你和你娘亲了!” 父亲陈明了利弊,建造伦珠塔很有可能是一把双刃剑。 可当时的我一门心思只想去洛阳,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一旦错过,那可是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再碰到的! “父亲你难道就不想要做一番大事?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草草结束?”我腾然起身,愤然说道:“做我们这一行,总要在世间留下点痕迹?” 父亲神情略有触动,但终究还是没开口,因为这只是少年的意气话,对于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于是我话锋一转:“况且,这预算虽然有限,但依我来看,却并非没有破解之法。” 父亲是了解我的,我从不局限于常规,即便那常规是无数前人自己跌倒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我也得自己试试,踩了一个坑才确定。 所以我刚一开口,他的眼睛就亮了。 我当即便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那刺史就是一个对木工一窍不通,却偏爱指手画脚的匹夫罢了,我们何必听他说什么就做什么?由上等的纯木打造的宝塔,就给这么点钱,他想的可真是够美呢。” 父亲被我的话吓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道:“你这是剑走偏锋!难不成你忘了我教你的?用那些木头,一到雨季就容易发霉,发霉就容易出问题,此事穿帮,你逃到洛阳都活不了!” 开玩笑,我的命又怎么可能这般儿戏的扔掉。 “谁说我都要用烂木头的?”我说:“只要那木塔的外观是上等的木材,将那刺史糊弄过去,里面淋不到,看不见的地方,那还不是我们想用什么用什么?” 父亲一生都是脚踏实地的主,哪怕是给最贫穷的街坊修东西,用的也是真材实料,从未有过我这种投机取巧的想法。 他自然是迟疑了。 于是我急了:“爹,你还在犹豫什么?是你自己说让我等东风的,如今东风到了,你不给我乘?” 或许是心知肚明在那繁华似锦的洛阳城,没有根基的人就像是浮萍般随风飘荡,看在我是他儿子的份上,父亲终于是同意了。 我满心欢喜的与父亲开始了关于伦珠塔的设计,其余的一切工作被我们尽数推掉。 当时的兖州城谁不知道我们江家父子成为了刺史府的红人,城内第一座奇塔将会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拔地而起。 那段日子的风光,是不能用言语来描述的。 我每日出门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对我抛媚眼,扔手绢,说亲的媒婆都快踏破我们家的门槛了。 其中不乏有豪绅世家,容颜姣好的姑娘,可我一个都瞧不上眼,因为我的志向并不在此,听说全天下漂亮的姑娘超过七成都在洛阳,那里是最繁华,最昌盛,也是最美丽的城市! 就这样,我在兖州城又待了一年,眼睁睁地看着这座伦珠塔从无到有,从矮到高,心中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和满足感,又怎么会是三言两语能够形容得了的? 为了保证不出差池,监督工人防止偷奸耍滑,在临近竣工的前两个月,我和父亲甚至都搬到了里面住。 眼看着交工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憧憬的洛阳好似近在咫尺的时候。 那一天,梦碎了。 ………… 路寒看着面前如疯子般突然癫狂大笑的男人,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始终平静。 他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不休,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怨毒与愤恨。 “哈哈哈!谁能想到,从我出生至今,足有二十余年平安无事的兖州城,竟然地动了!” 第67章 父亲的味道 没有经历过地动的人,是永远无法真正对这种天灾感到敬畏的。 那是天道的神怒,开始的前十个呼吸,大地只是轻微的震颤,可还未等我和父亲反应过来到底是伦珠塔要塌了,还是有什么巨兽出现在城里的时候,震感便直线上升。 我和父亲在一瞬间跌倒在地,亲眼目睹尚未竣工的塔身裂开一道又一道的裂缝,刺目的光线和惊恐的叫声同一时间传入塔内。 当时的我心乱如麻,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小心!” 父亲突然扑在我身上,我的脑袋猛磕在地,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还未等清晰过来,便感到背上接连落下一阵重力,将我一次又一次的拍在地面,再也无法动弹。 横梁倒了,温热的血顺着我的头顶一路流下。 “活下去,去你最想去的洛阳城看看。”父亲的声音细若游丝,从我颤抖的身体后面传来,似缅怀似感慨:“洛阳城有什么好的……”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多想告诉他啊,我去洛阳城不单是为了自己,我还想要带上全身的荣光和名誉回到兖州,与他一同杀回洛阳……什么被逐出门外的丧家之犬,听说过吗? 在洛阳,你连一条狗都不能随便欺辱!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条狗的背后站着的是谁! 只要我站得够高,地位够稳,曾经羞辱过我父亲的人,无论是谁,终有一天会付出他们的代价! 而那代价,相信我,没有人会想要尝试…… 可说不出口了,我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压在身上的父亲早已没了气息。 此时余震还在持续,我被淹没在破碎的废墟里面,虽然是绝望的处境,但心底总归有那么一点期许,希望那刺史大人能够早点派人来救我。 毕竟他可是五品的强者,天怒虽强,但对于他这种已然超脱凡俗的强者来说,只要小心,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威胁。 可我等啊等,等啊等,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到白天。 微弱的光线在我的视线里明亮了又黯淡,我昏睡的时间逐渐比清醒的时间还要长。 我终于意识到了,他是不会来救我的。 什么刺史身边的红人……哈哈哈哈,那只是一时之宠罢了。需要的时候,就把你放在掌心高高捧起,如今兖州地动,伦珠塔建成希望渺茫,我和我父亲都失去了利用价值,他还有什么必要来救我呢? 况且他也不一定知道为了建成他想要的伦珠塔,我和父亲都住在了里面? 所以……所以…… ………… “所以你把你父亲吃了,选择自救。”路寒忽然开口。 隆吉的身躯一僵,脖子就跟机械般缓缓转向路寒,头顶亮光,神情渗人又苍白。 “而且不止于此,你还迷恋上了人肉的味道,所以你才会接二连三的在兖州城展开连环杀戮,如果我推理的没错的话,你杀的每一个人,都与你的父亲存在相似的地方?” “你是以‘你父亲’的形象挑选受害人,从而满足自己内心已然扭曲变态的欲望?换句话来说就是,你在寻找……父亲的味道?” 虽然是疑问句,但路寒却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他无比笃定,自己的推理即便存在细微的偏差,但总体的方向定然无错。 除此之外,案件还有最后一个疑点。 “历年来所有受害人的尸首都没有出现,所以才被兖州衙门定义为‘失踪’,不过即便你一个人再能吃,也定然有部分尸体需要处理?让我猜猜你是怎么解决的……驼峰肉?” 路寒冷冷说道,表面上风轻云淡,实际上胃里早已翻江倒海。 恶心!恶心! 隆吉突然仰天长笑:“哈哈哈哈!真的小看你了,小孩,你也太聪明了,怪不得兖州刺史那帮狗官会把你请来,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我的名字就刻在这伦珠塔塔顶,你不知道?”路寒道。 “怎么可能……”话虽这么说,隆吉依然惊疑地抬起头看向上方。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他的面前突然响起了一阵劲风撕裂的声音,低头看去的时候,头皮都要炸开了。 路寒不知在什么时候挣脱了绳索,手中还凭空多出了一杆笔直的长枪! “你有乾坤袋?你是武士?!”隆吉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千钧一发之际,为了防止心脏被路寒刺穿,只能用左肩顶上。 为了创造出这么一个机会,天知道路寒等待了多久。 不过三米的距离,以路寒八品武士的修为,自然是转瞬即至。 雷霆般的一击轻而易举的就击穿了隆吉的左肩骨,剧烈的疼痛让隆吉浑身酥麻,但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他根本就不容多想,右手抓起笛子便吸气一吹。 嗡! 音浪爆发,磅礴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手般将路寒连人带枪拍飞。 枪尖离体的瞬间,隆吉的脸色再度苍白一分,这时才有后怕的滋味涌上心头。 他只是一个出身兖州城的工匠,这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大虞东部,所以虽然听说过大家族的子弟从小便开始筑基修炼,但这还是第一次碰到,自然疏于防范。 路寒从天空中落地,踉跄倒退了十几步后,嘴角有鲜血溢出。 显然,即便是以肉身见长的武士,在直面七品强者冲击的时候,依然无法全身而退。 路寒表面上不动如山,实际上一颗心早已沉入谷底。 现实果然不是小说中可比的,哪有什么轻而易举的越级挑战……若真那么容易的话,境界还有存在的必要? 隆吉用手捂着自己流血的左肩,咬牙切齿:“小畜生,你以为你是八品武夫我就怕你了?我是七品!杀你不过吹灰之力!” 他将那支竹笛再度凑到嘴边,轻轻一吹,整座伦珠塔顿时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大块的粉尘从头顶窸窸窣窣的砸落,整座木塔都开始颤抖起来! 路寒猛然回首望向四面八方,脸色难看至极,能够明显的感觉到。 这座宝塔之中,不再只有他们彼此之间的气息了,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要从黑暗中醒来! 嗡! 笛声如潮,跌宕起伏,黑暗中亮起一双又一双惨白的眼睛,终于有身影陆陆续续从黑暗中走出了。 当看到它们的一瞬间,路寒的瞳眸几乎缩成针尖的形状。 那些是人……不过不完全是人,他们身上有许多地方被剜空了一块,或是胸脯,或是大腿,或是手臂……极其浓郁的死气弥漫流转,它们长着气质惊人相同的面孔,神情异曲同工的麻木。 历年来所有的受害者都聚集在此。 他们都死了,又都以诡异的形态活着。 因为隆吉将他们炼制成了活尸! 第68章 第一滴血 一道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顶着塔顶流泻而下的光芒,面无表情的站在隆吉的身上。 看着他们那一张张麻木僵硬的面孔,路寒的心底噌的一下生出了一股怒火。 明明是害死自己的仇人,死后却连入土为安的自由与安宁都无法得到,成为了助纣为虐的工具。 “小孩,你惹恼我了。”隆吉眼神冷冽,左肩还在往外流血,剧痛时时刻刻在刺激着他的神经,羞恼,愤怒,耻辱,后怕……各种各样的情绪糅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我要将你烹杀,这样才能让你娇嫩的肉以最好的状态保存下来……” 隆吉将笛子再度凑到嘴边,天地间的灵气化为实质的白气,朝着他的口鼻如旋涡般汇聚而去。 “是吗?”路寒突然往身后的黑暗中倒退一步。 嗡! 笛音如潮水般爆发,受到了指令的活尸悍然射出,经年累月受到淬炼的肉身,再加上没有痛觉只知道服从命令的智慧,让这些活尸几乎可以媲美九品武夫。 隆吉本以为,只需要几个呼吸间的功夫,手下的活尸就可以将路寒生撕活剥。 然而没想到的是,抢先冲入黑暗中的几具活尸,却是先一步被撕碎了,残肢碎片从黑暗中被扔出,暗红冰冷的血洒了一地。 其余的活尸都被震住了,即便有笛声催促,也不可思议的流露出了踌躇的神色。 死寂中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道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手握长枪,覆盖在一具钢铁的甲胄里面。 “符甲……你还会使用符甲?”隆吉冰冷的眼神中透露出震惊。 武士只有穿上了符甲的时候,才是最强大的战斗形态,这是连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可问题是不是每一位武士都有符甲的,也不是每一位武士都会操控符甲的。 符甲这种武器就像是双节棍一样,需要倾注大量时间的练习才能够将其掌握,否则的话,还不如不穿。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而已,能达到八品武夫的境界已经足够令人瞠目,怎么他还会操控符甲? 也罢,不过八品而已。 隆吉的神情在一瞬间安定了下来,笛声再作,如狂风暴雨般冲击所有活尸的心神,驱散了它们身为“人”的最后一点本能,悍不畏死的咆哮着朝路寒冲了过去。 这里面有多少个家庭的丈夫、父亲? 五十?还是一百? 数不清了,这起伏的笛声对于路寒也有搅乱心神的作用,整个天地都仿佛开始旋转起来。 路寒头盔的符文缓缓亮起,将一部分的笛音隔绝在外,但头脑还是昏昏沉沉的。 这不只拖慢了路寒动作的速度,更是迟钝了他大脑的思考。 不过有一件事路寒还是无比清楚的。 那就是—— “杀!”路寒的符甲周身光芒大作,手握长枪的他腰脊猛然挺立,呼吸法全力运转之后,身影顿时如同炮弹般冲向隆吉。 为什么隆吉是七品,却偏偏要操控这些活尸来淹没路寒? 原因并不难猜,十有八九是他自身并不擅长近战,而不巧的是,武夫是所有体系中公认的近战最强! 只要能够靠近他,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笔直的枪尖贯穿活尸的胸膛,然而即便到了这一步它们也还不会死。 它们会张开奇臭无比的嘴巴嘶吼,试图用锋锐的指甲撕开路寒的甲胄。 但很显然起不到什么作用,路寒师从何邈,学习的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枪法,虽然不知道何邈的枪法在洛阳城算什么水平……不过当路拼尽一切的时候,隆吉便成为了第一位目睹这份恐惧的人。 漆黑的长枪如同风车般抡舞起来,形成威力巨大的枪圈。 凡是悍不畏死,想要冲进路寒这片范围的活尸,都会在顷刻间遭到粉碎。 路寒踩着尸首如同传说中的魔神般一步一步迈向隆吉,任何的凡人在直面这一幕画面的时候心神都会错乱。 包括隆吉也是如此。 左肩被废让他受到了太多的牵制,许多的术法都无法正常使用,若非如此,何至于落得眼下的这种局面。 不过没关系…… 隆吉的目光落在满地的碎尸之上,眼神中有残忍之色逐渐升起。 小孩,你还是太年轻了,专注于耍帅,以为这样就能杀我? 我在乱葬岗与群尸同眠,从野狗的口中夺食,没有人知道我从恐惧到麻木中间经历了什么,那是不愿回想的过去。 隆吉笛音一转,活尸肌肤底下的血管顿时亮起了诡异的幽蓝之色,它们不再试图进攻路寒,而是如同悍不畏死的鬣犬般,一层又一层的围上来将路寒抱住。 即便历经枪圈之后,身体的零件所剩无几,他们也毫不在意。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些尸体上亮起的幽蓝之色,路寒虽然不清楚即将要发生什么,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心神颤抖,拼尽一切想要将身上的这些活尸卸下,可它们却缠绕成了一团,将自己四面八方都包了进去,慢慢地,如同身陷泥沼,面甲之外的光线都消失了。 结束了,尸爆…… 隆吉眼神一冷,笛音转变,一具具尸体如同气球般猛然鼓起,轰然爆炸的瞬间,炽热的火浪冲天而起,直接将路寒的甲胄吞没了。 如此恐怖的术法,即便有一层符甲保护着又怎样?光是烫,就能把一个人烫死。 可就在这个时候,隆吉却突然发现,火浪爆发的瞬间,有一道人影从中激射而出,甚至还做出了抬手的动作…… 唰! 笔直的长枪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贯穿了隆吉的胸膛。 强横的力量爆发,隆吉胸膛的血肉就像是一朵莲花般向内扭曲绽放,长枪拖拽着隆吉的身体倒飞而去,无数鲜血在半空中挥洒掉落,直至将其死死地钉在了塔身之上。 路寒落地,却根本没有力气站立,直接倒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虽然及时舍弃了符甲,不过那炽热的火浪依旧烧得他的双腿血肉模糊。 若不是他强忍着疼痛将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现在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伦珠塔的大门被轰然砸碎,刺目的光伴随着狂风席卷而入。 路泽等人几乎是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面的路寒和那死去的隆吉,脸色纷纷大变,当即便乌泱泱的冲了上来。 “少爷!” “路公子,路公子……” 人们的不停地呼唤着他,但路寒已经做不到回应了,体内的真气伴随着那一枪被尽数掏空,疲惫不堪的心神就好像有千斤重,在拖拽着他意识不断下沉,下沉…… 第69章 功德业障 路寒不知道在病榻上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幕,是宛秋在用湿润的毛巾为自己擦拭脸庞。 “水……”路寒艰难地从喉咙中挤出沙哑的声音。 于是宛秋瞬间就意识到路寒醒了,憔悴的脸上顿时升起惊喜之色。 “我先去叫大夫过来。” 说完宛秋便转身跑出了门外,请大夫去了。 没过多久,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中医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路寒的房间。 在他望闻问切的行医过程中,路衡、宛秋两人大气都不敢出,满脸担忧之色,直到确定无忧之后,方才松了口气。 “大问题没有,不过内伤还是存在的,毕竟跨级而战,静养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这还得多亏了这位公子底子打得很结实,身体素质比寻常八品要强上不少,否则的话,别说反败为胜了,就连活下来都很难。” 临走前,老中医写下一张名单,让宛秋根据上面的指示抓药熬制, 得愿以偿的喝到了水,路寒干涸的喉咙滋润过后终于活了过来。 “你看你这事闹的,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宛秋没有称呼路寒“少爷”,可见其心中的责怪之意,两眼通红的,闪着莹光,憔悴的脸色可见守了路寒很久。 毕竟从小到大,路寒的贴身女侍就她一人,若让路泽或者路衡照料的话,恐怕她也不会放心。 “我这不好好的吗,我睡了几天?”路寒笑呵呵的拍了拍她的手,转移这个话题。 “二哥,你睡了三天,可吓死我们了。”路衡忧心忡忡的说。 这么长的睡眠时间,那是相当异常的,一般是只有在身体察觉到存在死亡的危险的时候,才会触发的“关机”机制,为的就是将所有的能耗降到最低,以保持生存的可能。 由此可见在最后关头,路寒抛出的那一枪有多么的至关重要,几乎赌上了一切,将所有的精气神都灌注了进去。 三人还没寒暄几句,屋外就传来了一阵快步声。 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路公子!路公子!”是陈年光。 除此之外,还有兖州司马朱藜,司法参军莫威也来了,看来路寒苏醒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了出去。 陈年光还是那个模样,没什么变化,刚一看到路寒,便兴奋无比的说:“路公子,你太神勇了,跨级而战!这可是在我们洛阳城都不多见的壮举,我几乎已经看到你将来崛起的雄姿了!” “路公子,是我们大意了,没想到竟然中了那贼子的调虎离山之计,竟让你陷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莫威满脸愧疚之色。 “路公子身体如何?我已经吩咐下去,叫人购置治疗烫伤的膏药了,很快就送到府上。”朱藜道。 陈年光兴奋的神情陡然僵住,心底咬牙切齿,显得你了,就你们会说话? 路寒笑着摆了摆手,询问起了最关心的案件问题。 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是莫威负责接管收尾,在人赃并获的情况下,全部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隆吉只是那人的草原名,他的真实身份应该是十年前兖州城名动一时的“骆家父子”中的骆阳舒,天知道当剃去了他脸上的胡子时,曾经见识过他风华正茂模样的衙役有多么惊讶。 如此惊天大案,凶手竟然是十年前一位失踪的木匠!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与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一样,埋葬在了那场地动之中。 但他居然还活着…… 路寒简略的说了一下骆阳舒告诉他的事情,在场的众人听闻之后,神色各有变化,没想到这桩连环杀人案的背后,竟然还牵扯到了十年前的一件往事。 莫威神情复杂的说:“此事我有印象,当时还是衙役的我和同僚在地动发生后一个月一同打开的伦珠塔,骆阳舒父亲的尸体七零八碎的,就埋在一片废墟的下面,血液早已流干,我们还以为是老鼠之类的东西啃咬所导致,没想到……” 宛秋、路衡还有陈年光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尤其是后两者,脸都绿了,一副随时都有可能作呕的样子。 生食亲父……无论是处于什么理由,这四个字都拥有无比震撼的力量。 更别说他还将其他受害者的肉制作贩卖了。 路寒忽然对着陈年光笑道:“陈公子啊,还真得多亏了你不喜欢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否则的话,吃到这所谓的‘雪骆驼’,该怎么办呢?” 这一刻,陈年光恍若被五雷轰顶,头皮都在发麻,一张笑脸比哭还要难看:“路公子,你可莫要开玩笑了。” 兖州司马朱藜沉声道:“此事影响太大,还请诸位不要将案件细节透露出去,以免造成百姓恐慌。” 是百姓恐慌吗? 路寒啼笑皆非,寻常的老百姓可不会一掷千金,只为了品尝一下传说中“雪骆驼”的滋味。 或许那骆阳舒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所以才弄出了这么一个名头,兜售人肉。 “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骆阳舒会突然大肆杀戮呢?”路衡小心翼翼的说。 路寒抬头望向面前几人,这同样是他心中的一个疑问。 往年骆阳舒都是杀几个人便停手,为何偏偏是今年,像是失控了一样,无法停止了呢? 原本路寒还以为骆阳舒是生活遭到了重创,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譬如母亲死去。 但他的母亲早在十年前就殒命在了地动之中,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他这般大张旗鼓的杀戮呢? “这个问题,诸位不知也很正常。” 莫威道:“无非就是骆阳舒修炼的邪道已经来到了关隘面前,如果还想要往前一步的话,就到了需要收集‘业障’的阶段。” “业障?”路寒皱眉,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 “类似于天地元气一样的东西,不过更加玄妙。‘业障’对邪道的进境帮助极大,正因如此,他们才会锲而不舍的作恶多端,刻意的违逆天道。”莫威道。 路寒突然想到了地穴中的经历,孩子们厮杀的时候,头顶有黑色的雾气氤氲升腾……原来那就是业障?那些明教喂给孩子们的丹药,是用来刺激情绪的? “原来如此……不过既然有负面的力量,那岂不是说还有正面的?”路寒道。 “正是如此。”莫威点点头,道:“‘功德’便是正道的力量,简单的来说,只要多做善事,身上的‘功德’越多,进境也就越快。” 怪不得来这个世界这么久,还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一日飞升”的灵丹妙药,原来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天材地宝,“功德”才是正道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路寒恍然大悟。 第70章 鞭挞 路寒毕竟刚醒,说了没一会,便又感到困意来袭,在宛秋的照顾下匆匆吃了一点东西,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陈年光离开之前与路寒见了一面,说是既然这边的案件已破,便要即刻回去洛阳了。 这算是告别,路寒思考再三,终究还是决定屏退了身边的宛秋和路衡,问了陈年光一个自己可能会后悔,但不问更加后悔的问题。 “敢问陈公子,这偌大个洛阳城中……有几位姓‘路’。”路寒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那份情感。 虽然早晚都会知道答案,但那至少还有好几年的功夫,何邈才肯透露消息给自己。 眼下既然有洛阳城的人在跟前,路寒自然不愿放弃机会。 看得出来,陈年光也被路寒的问题惊到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病榻上的男孩,眼神中异彩连连,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 过了不知道多久,陈年光才微微低下头颅,轻声说道:“洛阳城中,人口何止万万之数?姓‘路’的家族虽然稀少,但想来能够培养出路公子这样人杰的家族,也就只有那一位了……” …… 陈年光走了,态度与之前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因为在路寒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时候,他还能以“朋友”、“同僚”的身份彼此相处,但既然路寒选择了捅破,依照洛阳城的规矩,之前的一切也就该推倒重建了。 “少爷……”宛秋神情复杂的走近,想来大概是从陈年光谦卑的姿态猜出了什么。 路寒如同一座雕塑般坐着,脑海中经久不断的回旋着陈年光口中的答案。 皇后……皇后…… 路寒心脏跳动的速度离奇的快。 他怎么也没想到,皇后竟然姓“路”! 这是不是说明着,他与她之间,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关系? 正在路寒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路衡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房间,泪流满面的哭嚎道:“二哥,宛秋姐,你们快去救救路泽啊,他快要被打死了!” “什么?!” 路寒和宛秋像是被从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蓦然惊醒。 “谁敢打他?这里是兖州!”路寒心底噌的一下就冒出了一股火气。 他刚在这里查明一起重案,兖州三位大官都要给他面子,谁敢欺辱他的手下? 没想到路衡竟然哭哭啼啼的说:“是何先生,何先生来了!” 路寒的心底咯噔一下,与宛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不安的神色。 “快,快扶我去看看!” 路寒挣扎着要从床上起身,两人连忙一左一右的上前搀扶着他走出房间。 没走多远,路寒便听到了远处院子里清脆炸裂的挥鞭声,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情急之下,脚步更快了。 果然,走进院子路寒便看到了跪在空地的路泽和脸色阴沉的何邈。 此时的何邈正抓着一根漆黑的皮鞭,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抽打着路泽,跪在地上的他几乎都要被抽晕过去了,猩红的血一路流淌,将板砖的缝隙都给填满了。 下人们一个个既不敢阻拦,又不敢直视,于是只好面对着墙壁颤抖。 “住手!”路寒怒发冲冠,气得身体都在颤抖,何邈就不能有一次让自己顺心的吗? 然而他的话对于何邈来说经常无法起到作用,这一次也一样。 何邈依旧自顾自的抽打着路泽,手中的力量一点没少,冷冷说道:“护主不力,理应该罚。” 宛秋的脸色煞白,情不自禁的将手抚过自己的右脸,似乎想起了当初被何邈重重一记耳光的记忆。 “你放屁!”路寒为了挣脱宛秋和路衡的搀扶,险些重重砸在地上,两眼猩红的说:“他当时抽剑了,只不过不是对手而已!” “这不是理由,我将他养在路府,是为了让他保护你的,即便不是对手,也得以必死的勇气挡在你前面,先你一步而死。”何邈无动于衷。 “好,你想惩罚他是?那你连我一块抽算了,把我也抽死!”路寒想要用身体挡在路泽面前。 但没想到的是,路泽却突然喝道:“退后!” 路寒僵在了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路泽。 路泽胸口起起伏伏,衣服很多部位都被抽成了布条,血流满面,一双眼睛却在血污当中那样明亮,直视着路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此事是我护主不力,属下……甘愿受罚。” “好!”何邈面无表情的再度抬手,又是一鞭,抽得路泽皮开肉绽。 路寒呆呆地站在原地,什么样的言语都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心底好似有一座高楼崩塌了。 好像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肩上已经承担起了一部分人的责任。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因为一时之气,从而愤然离开路府的小孩了。 或许身体上还是小孩,但心智却在何邈的一鞭一鞭之下,迅速成长。 这里不是华夏啊…… 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炼世界。 路寒就像是一只在狂风暴雨中的小舟,被潮水推动着,被迫地要驶入一片未知的旋涡。 他不知道将来是好是坏,但却无比清楚,这趟旅程定然九死一生。 路寒看着路泽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气息越来越弱。 终于,在何邈再一次举起手中的鞭子的时候,他撑不住了,整个人往右侧的血泊中一倒,直接就晕了过去。 这场荒唐的惩罚到此为止。 当何邈迈步走向路寒的时候,那把皮鞭在地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搀扶着路寒的路衡的身体如同筛子般狂抖不止,他不敢直视何邈的眼睛,头颅如同鸵鸟般深深埋入胸口。 路寒挡在他的面前,如同一只小狮子般恶狠狠地瞪着何邈,但实际上同样也在紧张。 幸好,何邈只是看了三人一眼便直接离开了。 路衡紧绷颤抖的身体刚刚放松一点,脑后便有冰冷的声音传来。 “何必担心他呢?没有价值的东西,我连捶打的想法都不会有,他早晚会因为你那无知的善良葬送在某天某处。” 第71章 十六 兖州城的连环杀人案告破,路寒再次从中起到重要作用,不仅通过蛛丝马迹,一步一步地将幕后的犯罪真凶逼出视线,而且还成功完成了一次越级斩杀。 这件事在兖州城、云州城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当时或许因为肾上腺素飙升的缘故,还没有什么感觉。 事后冷静下来的时候,路寒常有种“这是我做的吗”的错觉。 不过经此一战,路寒受益匪浅倒是真的,毕竟之前与何邈练习做的再多,那也类似于“纸上谈兵”,没有生死一线,九死一生的重压。 可在伦珠塔中的战斗却是真真切切的。 无论是顶着混乱心神的笛音与群尸作战,还是在尸爆的关键时刻舍弃符甲,灌注全力发动绝杀…… 事后想来,如果当时路寒其中有任何一步做出了不同的决定,譬如无法正视符甲的定位,不愿割舍,没有置之于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恐怕此时此刻成为尸骨的就不会是骆阳舒了。 “果然是隔品如隔山,光是八品打七品就已经九死一生,境界更高的时候,彼此之间的战力差距应该只会越来越大,直到再也没有越级的可能。” 路寒切身的体会到了实力的重要性,毕竟何邈曾不止一次肯定地说,他将来是必然要去洛阳城加入不良人,甚至是接管不良人的。 倘若因为实力不够,完不成这个目标,那在“利益至上”的洛阳城中,自己就该沦为“没有价值的东西”了。 而没有价值的东西,下场就会像那骆阳舒的父亲一样,被那座繁华似锦的城市逐出门外。 路寒不喜欢当丧家之犬,前世不喜欢,今生也一样。 尤其是得知了“业障”、“功德”这两种类似于气运一样的东西存在后,路寒的心中更是多出了一份紧迫感。 一般人或许看不出,他却是洞若烛火。 有这两种气运的助推,高层次的修士之间的厮杀波及范围必然更大更广。 现如今自己碰到的还是洛如初,骆阳舒这种一城之中的祸端,可以后呢? 路寒早先便有一种猜测,不良人存在的意义绝对没有表面上“监察百官”这么简单,否则的话,站在文武百官的对立面,就算是皇帝都会灰飞烟灭。 “业障”的出现,无疑是给路寒提供了一种思路,使得一切豁然开朗。 不良人,不良人。 恐怕这个机构成立的真正目的,是镇压大虞境内一切邪道分子? 所以路寒是真的开始下苦工了,训练非常卖力,而且并非是闭门造车,出门合辙的那种埋头苦干,他经常搜刮自己前世的记忆,总结和反省战斗中的错漏。 再加上有了一次生死对抗的经历,路寒的实力突然就开始突飞猛进。 不说一日千里,也非比往常。 渐渐地,当路寒到了十五岁这个年纪的时候,云州不良人中八品的武士,就算成群一起上,也无法威胁到路寒,更别说单挑了。 整个云州城的同阶,如今也就路泽能与路寒较量两手,不过结果依旧是赢多输少。 之所以会这样,路寒并不认为是自己天赋异禀,而是将原因归结在了自己修炼的呼吸法上。 不同的呼吸法所积累的真气属性理所当然的也会不同。 如果说路泽的真气更偏向于阴寒,并且在这股真气的熏陶下,气质也愈发像是一把藏在暗处,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取人性命的匕首的话,那路寒的真气则是充满了恢弘浩荡,无往不前的霸道,可以用骄阳,也可以用光明来形容。 这种霸道之气与路寒所学的长枪相辅相成,所发挥出的威力常常令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于是更加深刻的了解到,何邈的每一步恐怕都是大有深意的。 毕竟无论是路寒的呼吸法还是枪技,都是由他亲身传授。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虽然因为兖州连环食人魔一案,导致路寒声名鹊起,在这附近几个州的名声如日中天,而且还越传越神,经常会有其他州的司马、参军写信过来,请他过去破案。 但吃一堑,长一智,在自身实力尚且不足的情况下,路寒并不主张以身犯险,过早的参与到这些所谓的“业障”、“功德”的气运之争中。 所以路寒难得的享受了一阵贵族少年郎该有的安闲日子——如果可以天天抓鸡逗狗,吃饱了睡,睡饱了吃,不用背负上要接管不良人的责任的话那就更好了。 私塾的课除了路衡之外,路寒和路泽都没在上了。 其中路泽是因为识字之后,便想要将全部的时间放在修炼上,修行之刻苦,就连何邈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不过路寒心底是知道的,路泽虽然嘴上不说,但当初何邈那一顿鞭挞显然给了他巨大的冲击。 偏偏这件事路寒还无能为力。 因为这就是世界的规则,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如果不想被人甩开,那就必须咬着牙前进。 至于路寒,内心深处还是想要上学的,但无奈已经走上了武道,如果想要弃武从文,就必须先将体内的真气散掉,改修文道的呼吸法。 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相当于放弃了这么多年的积累,路寒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在武道一条路走到黑。 而路衡还在上的原因,无非就是武道实在不适合他这种怯弱天真的性格,这么些年过去,始终没有摸到进入八品的门槛。 这样的进展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很正常,大部分的修士也就这样了。 事实上在云州不良人当中,也还有很大一批二十几岁的青年人停留在八品的阶段。 但路衡偏偏来的是路府,他们将来是要去洛阳城的,照这样下去,路衡到时肯定起不到帮忙的作用。 于是路寒索性让他多读点书,以后就跟在身边帮忙打下手就行了。 路寒本来还以为,这样的日子至少还会有个三四年,但没想到的是,才刚过去一年不到,便有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件,将路府所有的安宁尽数摧毁。 虽然并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到底写了什么,但何邈才刚拆看匆匆看了几眼,便面无表情的将一个消息传了下去。 终于到了要去洛阳的日子。 这一年,路寒十六岁。 第72章 路抬霜 路寒本以为,此行路远,整个路府都会跟着迁移。 至少大部分会跟着他一起去往洛阳。 然而没想到的是,随行人数之少,屈指可数,连何邈都没有在队列当中。 听到消息的路寒忍不住去书房询问何邈,虽说此人古板,严肃,冷峻,木讷,不近人情的像是块万古不化的冰山,但两人好歹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就算是个物件也生出感情了,更何况是人? 路寒一直以为何邈会陪伴在自己的身边,毕竟玄幻小说里就常常这样写,他的定位或许是自己在洛阳的护道人。 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抛弃了自己! 没错,在路寒心中的理解,就是何邈抛弃了自己! 所以路寒自然愤愤不平。 只是面对路寒的质问,何邈依旧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捧着一本书卷,头也不抬的答道:“你去了洛阳要做什么,我已经告诉了你,我还跟去干吗?” 这般的理所当然,让路寒的言语哽塞在了喉咙。 他当然知道自己去洛阳城,是为了接管那不良人,可就这么简单?你就吩咐这一句就完了? 我怎么加入,怎么接管,这些你都不管了? 路寒感到头晕目眩,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他早已得知那洛阳城虽繁华似锦,灯火通明,甚至有“日不落之城”的名号,可这些是真的,背后吃人不吐骨头的竞争也是真的。 没有价值的东西,是没有资格在洛阳城拥有一席之地的。 反言之,倘若有价值,即便你是一条狗,也能拥有高高在上的地位。 金钱与美人,权利与地位,这些都与洛阳城很近,但偏偏唯独路寒最渴望的“安宁”离得很远,一脚踏入洛阳城,就代表着走入旋涡的中心,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我还有很多事不懂,还有很多东西……你没有告诉我。”路寒终于还是说了。 在此之前,路寒有无数次在心底吐槽,对于我家世什么的,你不应该主动告诉我吗?怎么都快要走了,还要我自己问? 何邈沉默了许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看向了路寒。 他问了一句云里雾里的话,与路寒的话风马牛不相及。 “路无殃,你以后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好人?”路寒小心的说,怎么突然问这么高深莫测的问题,超纲了。 “不许胡说。”何邈瞥了他一眼。 “那就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人?想看遍这大好河山,想走遍这广袤土地!”路寒前世在病榻上睡得够久了,自然不愿意再偏居一隅,当一个宅男。 没想到这一番话说出来后,何邈却如遭雷击,怔愣在了原地,一向冷峻的眸子里,第一次在路寒的面前透露出深深的,浓浓的迷惑与不解。 路寒有些不明所以,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老何,你咋了?” 何邈逐渐回过神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路寒的眼睛:“类似的话……你的母亲也说过。” 这回终于轮到路寒遭到重击了。 他颤抖着声音说:“皇……皇后?” 何邈眼神突然冷冽:“你知道了什么?” “我就只知道,皇后姓路。”路寒道。 窗户外突然响起了密集的脆响,那是雨水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从稀稀疏疏到淅淅沥沥,仅仅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何邈的身体像是僵在了阴影里,过了好一会才重新动作,点亮了烛火,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壶陈酒。 他重新坐了下来,路寒前世是孤儿,今生是少爷,见他坐,自己也坐到了他的对面。 何邈端来两个瓷杯,给两人倒满,这是他第一次与路寒喝着酒谈话,沉默的空气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路寒只喝了一点点,尝不出酒的种类,只感到香气扑鼻,入喉的瞬间,感觉咽的是一团火焰,需要在狂风中大口大口的呼吸,才能够将这股滋味压下。 何邈就是在这时候开口的,幽幽的声音在空寂的书房中飘然回荡。 “路抬霜。” “嗯?”路寒没反应过来。 “你母亲的名字,叫做路抬霜。”何邈重复一遍。 路寒一下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母亲的名字,有种莫名其妙的滋味,仿佛一口尘封蒙尘的箱子,在没打开之前,你总是幻想着里面有什么绝世无双的神兵,或者富可敌国的财富。 但打开之后,里面有的,只是一个陌生但却应该熟悉的人的一生。 “你喜欢读史,自然知道如今的大虞,是虞高祖和那位一手创办不良人的总司陈知玄一步一步打下的江山。” 何邈平静道来:“可在创业初期,虞高祖一个鱼贩出身,天底下有谁不把他当笑话?谁又觉得他能成为中原群雄中的胜者?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世家坚定的追随着他,路家便是其中之一。” 从龙之臣啊……路寒恍然大悟,想也不用想,凭借着这份圣眷,路家在洛阳有多么呼风唤雨。 “路家没落过一段时间,但又在你祖父的手中发扬光大,他在世期间,是权倾朝野的宰相,虽不是什么注定青史留名的清臣,但一生无愧于心。” “老爷一生只留下了三个孩子,大女儿虽是侧室之女,但天生聪慧,才华横溢,被书院院长看中,选作开山弟子,从此一飞冲天,名动天下。” “二女儿是正妻所生,资质方面,自然是比不过惊才绝艳的大女儿,不过眼光独到,一眼便相中了当时籍籍无名的虞帝,两人喜结连理,如今更是成为了皇后,诞下了太子,位高权重,显赫至极。” “三儿子也是正妻所出,生性柔和,不争不抢,所以早些年提到了户部侍郎之后,便再也动不了了。” 老话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 没想到自己爷爷的三个孩子,也各有所长,即便是看起来最差的三儿子,在老百姓的眼中那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路寒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所以这‘大女儿’,就是我的……娘亲?” 娘亲两个字太过陌生,以至于让路寒有种别扭的滋味。 “那我的父亲是谁?” 何邈缓缓抬头,他的眼睛幽深如井,话音出口的瞬间,路寒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猜不出来吗?他是虞国最有权势的人。” 第73章 不要轻信任何人(案卷终) 我的父亲是虞国最有权势的人。 能用“最为权势”来形容的,整个虞国好像也就只有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存在了? 可路寒一想到自己那位姨娘的丈夫也是他的时候,顿感多出了一份狗血的味道。 “此事兹事体大,可心知肚明,但不可宣之于口,以你聪慧,理当知晓。”何邈一脸严肃的叮嘱道。 路寒浑身打了一个寒颤,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皇帝老儿的私生子,这开局也太逆天了,仿佛只要再往前几步,那至高无上的权柄就能收入囊中。 可太子之位真有这么容易? 且不说路寒还处于见不得光,相当于“实习生”的阶段,就算告知天下,转正了,他难道还真的争得过那位姨娘的儿子? 越靠近权利,就越靠近旋涡。 更别说还是这么大的权利了,或许随随便便一个风浪,便能够将路寒彻底淹没。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位便宜父亲好像自始至终就没打算让他成为太子,“接管不良人”才是他一直以来需要完成的目标。 所有的路早在他出生的时候就似乎已经定好。 无论是修炼的呼吸法,学习的武器,掌握的知识……所有的一切,都在冥冥之中将他一步一步塑造成一位合格的“不良人”。 “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路寒忽然有些迷茫了,原来自己的一切都在按照既定的方向走:“天之骄女?贤妻良母?” 何邈摇摇头:“她只是一个普通又有点不普通的人,她对待任何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无论他是高高在上的某某某,还是卑贱低微的谁谁谁。” “她会因为一项不公正的提案冲进皇宫指着天子的鼻梁怒骂,也会因为中午吃的油泼面不够辣而委屈的掉眼泪。” “她会因为读书很累常常抱怨‘先死为敬’。也会因为父亲的期许而秉烛夜读……你怎么了?” 何邈忽然望向路寒。 “没什么。”路寒低下了头,实际上却是在震惊,因为何邈根本不会发现,刚刚的他说的话不仅前所未有的多,脸上甚至还多出了一份笑意。 何邈!笑意! 路寒简直无法将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可问题又来了,在路寒原先的猜想当中,若母亲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人,那确实很容易在这乱世当中死去。 但如今何邈却告诉他,他的母亲非但不平凡,而且还是宰相府的大小姐,书院院长的开山弟子…… 这两个身份任何一个都足以令普通人顶礼膜拜,望洋兴叹,更别说还加在一起了。 如此尊贵,谁敢杀我母亲,谁能杀我母亲? 且不说虞帝了,就说母亲的老师。 传说中的书院院长,当世的最强者之一,谁敢对她的人动手? 可偏偏她还是死了! 路寒将这疑问说了出来。 何邈顿了顿,随后才缓缓说道:“这是一桩无头悬案,他们趁着小姐生育后的虚弱,发动了一场不计代价的袭击,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回天无力,只剩下你了。” 他们?路寒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不止一人? 亲生母亲被杀,路寒虽然对她没有任何的印象,但血脉深处依旧涌现出一股生物本能般的愤怒。 “那书院院长呢?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徒弟被杀?” 何邈风平浪静的说:“当时的院长并不在小姐身边,至于后续的报复……即便再杀一些人,小姐也回不来了。” 最后一句话证明,路寒母亲之死,还是引得当年有些人做出了报复的。 可结果也正如何邈所说的意思一般。 杀的人再多,流的血再多,那个人也回不来了。 这是一段颇为沉重的往事,何邈虽然刻意从故事中剥离了自己的身份,不过路寒从他称呼自己母亲为“小姐”上依旧能够看出,当时的两人关系定然非同一般。 或许何邈是母亲的侍卫?这个答案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何邈再度开口,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到了那边之后,你的身份是三少爷……也就是如今的路家老爷的私生子,一应身份信息准备俱全,切莫露出破绽。” 路寒有些困惑:“直接加入不良人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弄个明面上的身份出来?” 据他所知,为了保护真实家庭的安全,很多不良人的身份都是假的。 何邈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倘若你要接管不良人,不为别的,为了‘功德’,迟早有一日是要面向所有民众的。” 路寒怔住了,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既然这个世界的修炼是需要“功德”来提速,而“功德”做多了必定会声名远扬的话……那岂不是说,所有的强者都是声名显赫之人? 而之所以自己接触的不良人需要隐姓埋名,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修为境界不够而已。 一旦到了七进六的关隘,不良人照样不能免俗,一样需要“功德”的帮助。 这其中就牵扯到许多可能存在bug的问题了。 譬如我做好事,却假装是另外一个人,这功德到底算谁的。 我没做那么多的好事,却通过宣传,将自己包装成为了一个大善人,功德到底会不会多…… 路寒有点蠢蠢欲动,很想实践一下。 毕竟身为华夏人,那是最热衷于在游戏中寻找可以钻空子的bug了。 不过路寒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电脑程序的背后说到底还是人工,但“功德”的背后却是天道,那是注定不会出错的东西。 何邈并不适合当一位小说家,因为他说故事的能力真的很差劲,若是逆天而行的话,结果也只能是成为一位“扑街”。 不过好在路寒的想象能力可以,从何邈稀碎的语言中,勉强拼凑起了一个模糊的形象。 敢冲入皇宫指着老皇帝的鼻子骂的女人……路寒有些忍俊不禁,路抬霜这个名字在当时的洛阳城定然响动一时。 临出门前,路寒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老何,你确定不跟我们走吗?” 何邈神情平淡,端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背后,阴影垂落,掩盖他半张脸:“那座城市我就不回了,你去我也只会留给你一句忠告。” “不要轻信任何人,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第74章 兰陵 人的痴望是一种毒,当深受毒害的时候,什么都愿意抛诸脑后,无论是荣耀,抱负,还是说其他。 ——案卷肆·《血灵参》 一支车队在出示了一张通关玉碟之后,平安顺利的通过了盘查,进入了城内。 这是一座热闹喧哗的城市,与岁月静好的云州截然不同,到处可以看见络绎不绝的行人,各式各样新奇的物件随处摆放。 譬如一个围满了人群的摊子,上面售卖的竟然是路衡等人闻所未闻的东西。 被打造成猴子模样,不过巴掌大小的物件,只要那老头伸手扭动它后面的开关,猴子的身体内部就响起一阵固定刺耳的旋律,与其同时身体还会笨拙的扭动。 “太厉害了!”路衡等人眼睛都冒着光,不可思议至极。 就连路寒的眼中也有惊奇之色流露,不过很快就平淡了下来。 他自然看得出这是一只插了发条的机械猴玩具,内部的构造和原理都很简单。 之所以感到惊奇,只是没想到这玩意不仅被发明了出来,而且还走到了大众的视野当中。 类似的场景,在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各个方面随处呈现,将所有初来乍到的旅人观感拉到最高,大有一种刘姥姥来大观园的感觉。 “兰陵城就已经繁茂如此,难以想象那传说中的洛阳城,又该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宛秋也在感慨,左右顾盼的眼睛中难掩好奇与兴奋之色。 距离他们收到洛阳的来信,踏上行程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之久。 可惜即便如此,因为云州过于偏远的原因,他们还是没能抵达洛阳,如今脚下的兰陵城,只是十几个中转站中最负盛名的一个。 兰陵城坐落在大虞南部,历史悠久,是三朝古都。 虞高祖称帝后,更是特意给予扶持,让其逐渐演变成为了南方的交通枢纽,正因如此,四海八荒皆有商人远道而来,经济极度发达,是大虞国境内少有的几个可以免除“宵禁”的城市,每年都能给朝廷输送海量的税银。 路寒一行人第一次来如此发达的城市,除了路寒见惯了更繁华的光景,表现的风轻云淡之外,就连路泽的眼神都时不时地到处乱瞟。 因为从小到大的娇生惯养,再加上盘缠充足的原因,路寒入城后特意挑选了一座看起来不错的客栈,数天的风尘仆仆让所有人都想要好好的休息一顿。 洗漱之后,众人这才上街找了一家看起来环境不错的饭馆吃饭。 之所以没有去包厢,那是因为人多的时候烟火气才重些。 在吃饭的时候,其他人的目光总是偷偷摸摸地在他们的身上流转,除了一行人的年纪过分年轻,且财力雄厚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 他们是坐一起吃饭的,这让其他站在主子后面的下人惊异不已。 不过众人显然早已习惯,这规矩也是路寒自己强调的。 只要姓何的榆木脑袋不在身边,他更喜欢彼此以朋友的身份相处,而非主仆。 热乎乎的饭菜被白净的小二满脸堆笑的端上餐桌,便被众人以饿死鬼的速度开始扫荡。 饭局刚进行到一半,二楼的包厢就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眉清目秀的小二猛然推开包厢的大门,伴随着那里面呼啸卷起的怪风,一阵浓烈至极的血腥气径直的吹进了所有人的鼻腔。 路寒等人的脸色纷纷大变,大堂里响起一道又一道清脆的拔剑拔刀声,所有人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气氛压抑到极致,剑拔弩张。 路泽冷着脸挡在路寒面前,人们的视线聚集在踉跄跌撞跑出的小二身后,那里有道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从包厢中走出。 那是一个长相普通的青年,无论是穿着的衣服,还是腰间佩戴的玉饰,无一不再说明他的身份非富即贵。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出身极好的男人,乳白色的衣服上却染满了猩红的血迹。 他在哭? 人们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的脸。 他确实在哭,而且不只是在哭,两腿之间湿润一片,汗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做了一次汗蒸一般湿漉漉。 男人的背后像是有把无形的刀,在抵着他的后脊逼迫他往前。 包厢内的窗是敞开的,呼啸的鬼风中夹杂着浓郁的血气,像是一曲丧歌,他颤抖着身体走到楼梯的上空,声泪俱下。 “我……” 他的话含糊不清,断断续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需要带上莫大的勇气,可路寒只感到满心的怪诞和深深的违和。 这是什么情况? 大堂的食客当中,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有些难以置信地说:“徐大人,你这是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事情快与我们说啊!” 男人显然也认出了他,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嘴唇激动似的颤抖,一步迈出,刚想跑下楼梯,他的脸上却突然涌现出了一条又一条,密密麻麻的猩红之色。 “嗯?!” 桑吉第一时间动了,腾然站起,挡在了众人的面前。 可路寒还是微微侧头看到了。 在男人迈步的一瞬间,面前的空间仿佛浮现出了无数如刀刃般锋利密集的细线,将他整个人大卸八块,伴随着巨量的血水,碎块在楼梯上一路滚落。 “啊!!!”刹那之间,大堂里充满了男男女女魂飞魄散,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路泽脸色难看,路衡浑身僵硬,宛秋抬手似乎想要挡住路寒的视线,随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孩…… 路寒胸口像是压上了一块石头,这是他今生目睹的最残忍的杀人手段。 不仅仅摧毁了他的身体,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更是让他在以为找寻到了光明的瞬间迈入黑暗。 惊恐如风暴般在人群中爆发,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逃离此地,然而路寒却立刻反应了过来。 “桑吉,拦住他们,不准任何人离开客栈!”路寒当机立断下令。 于是桑吉飞身而起,握着一把出鞘的横刀直接挡在了客栈的大门前。 在场的客人中不乏有修士存在,感受到桑吉身上逸散的气息,皆是瞳眸一缩。 五品?! 这样的高手在兰陵城也不常见,怎么听命于一个少年? 他们不敢强闯,有人厉声质问道:“你们是谁?这里是兰陵城……” “快看!那少年冲上去了!”话还没说完,就有人脸色大变,先一步指向了路寒的身影。 人们纷纷转头,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果然看见有位少年像是没看到那一楼梯的碎尸般,踩着墙壁飞身上楼,冲进了那间敞开的包厢! 第75章 南魏剑客 包厢里的窗户向外敞开,被进出的狂风冲击,一下又一下的磕出接连不断的闷响。 路寒刚冲到门口,脚步就瞬间顿住了。 路泽慢了他一步,冲上来的时候同样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撼到,脸色几乎在一瞬间煞白到极致。 碎尸。 满房间的碎尸。 若不是还有桌子上的碗盘可以作为线索,路寒甚至都看不出这里面到底是几个人的尸体。 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是那包厢屏风上留下的字…… 笔力遒劲,寒意毕露。 ——我之所在,光明璀璨,目光所至,黑暗无处可逃,我是路过拔剑相助的无名之辈,也是狩猎罪恶的流浪诗人。所有罪人都该忏悔自己所做的一切,直到真相大白天下! 这是什么意思? 路寒神情一怔,思绪百转千回。 拔剑相助的无名之辈?狩猎罪恶的艺术家? 这一句句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包厢道路的尽头冲出几个彪形大汉,穿着大致相同的衣服,他们脸色阴沉,步伐急促,直奔这里而来。 路寒猜出他们大概是里面几人的护卫,于是和路泽让出一部分的位置,给他们查看。 果然,当他们看到房间里的惨状之后,几人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致。 “怎么会这样?”有一人满脸难以置信。 路寒趁热打铁,连忙问了一句:“你们是他们的护卫?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几乎下意识的答道:“老爷们要商量事情,屏退了我们……等等,你是谁?” 路寒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这次的自己并不是什么特邀的贵客。 “恰好路过的……侦探?”路寒道。 “什么玩意,小孩子滚一边去,别在这里玩什么查案游戏。”有个护卫满脸不耐,主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杀,可想而知事后他会遭到多大的后果。 心情极差的他,想要把情绪宣泄在路寒身上,一只手不客气的推过来,换做一般人怕是会被直接推倒在地。 然而路泽眼神却陡然一冷,拔刀劈下的动作行云流水,若不是对手反应极快,此刻手掌都要被削下来了。 “你们想要找死?!”他怒了,当即便想要给两人一顿狠狠地教训。 但就在这时候,客栈的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是不良人特质的靴子奔跑的声音。 看来这附近定然有不良人的暗子驻扎着,这边刚一发生骚乱,便立刻通知了不良人展开行动。 男人的怒火被生生逼停,他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随后站到了一旁。 不愧是被所有人都恐惧敬畏的组织,在不良人来之前,人们还怨声载道,恨不得将挡在门口的桑吉大卸八块。 可等不良人到了之后,无论之前叫嚣的再凶狠,此刻也都化身成为了鸵鸟,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埋在地底,让不良人不要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和兖州、云州的不良人不同,兰陵城的不良人表现得更为专业,肃穆,像是一群不苟言笑的幽灵,沉默而又井井有条的将现场的线索证据一个个记入档案。 “下手非常干脆利落,房间里的三个人先死,独独留下了楼梯的那位,间隔极短,之所以做到了隔空杀人,恐怕是留了一份剑意在那人的体内,然后再适时引爆……”仵作对一位粗眉宽脸的男人汇报道。 男人的眉毛一挑,脸色阴沉道:“跟南魏有关?” 中原书院,东楚佛城,西齐道殿,南魏剑宗…… 南魏剑宗坐镇,最为盛产的就是剑客,凡是提及“剑”一字,人们下意识的都会想起南魏。 仵作不置可否,毕竟缉捕犯人一事与他无关:“明日我会将更准确的尸检报告写出。” 说完他就走了。 这时又有几人上前给男人汇报:“死者身份已经查明,房间里的孟宇、谭宁、周海建这三位都是商人,经营着不同的生意,最为要紧的还是死在楼梯的那位。” 他压低声音,但还是被路寒听到了:“那是咱们兰陵城的主簿,徐忠!” “什么?!”尚玉堂声调猛然拔高,满脸的不可思议:“那是徐忠?!” 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楼梯上散落的碎尸,一股寒意陡然从后脊升了起来。 主簿虽然不是什么显赫的大官,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可想而知事后会引起怎样的风波,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定然都会注意到此事。 “难道又是什么利益纠纷?”他脸色难看地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男人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年轻的声音。 “这位大人,此案怕是没有这般简单。” 他皱眉望去,发现对方竟然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说道:“你就是指挥着封锁整个饭馆的那个少年?” 进门的时候他就听说了这件事,有些讶异,有些感慨,没想到竟然会有人的反应这么快,而且最关键的是还这般年轻。 “是我。”路寒道。 “反应很迅速,留住了很多证人。”男人看出了路寒身份不凡,能佩戴起乾坤袋的可不是一般人,道:“我是尚玉堂,兰陵城的司法参军,不知公子是?” 路寒微笑道:“在下路无殃,从云州来,要往洛阳去,途经兰陵,没想到竟然凑巧碰到这桩命案。” 万城之城可不是这么好去的,即便是兰陵城的长史,司马这种级别的官员,也只有在每年述职的时候有个机会入京,所以能够去往洛阳的人,往往便意味着肩负某种使命,是一般人惹不起的存在。 几名护卫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就变了。 尤其是那个曾想冒犯路寒的男人,双腿更是明显颤抖起来,悔不当初。 有道惊异的声音在尚玉堂的背后响起:“嗯?从云州来,姓路……莫非你就是那位捣毁了明教一处邪穴,侦破了一起食人凶案的‘云州神探’?” 路寒有些吃惊地望着那人,没想到在兰陵城都有人听过自己的名字。 只是对方显然更加激动,竟是连忙冲上前对路寒拱手行礼道:“在下许平昌,与兖州的莫参军有旧,他曾与我多次提到公子的神异,真是光凭描述便令人感到心生敬佩,没想到今儿个竟然有幸见到真人,太有缘分了。” 原来是莫威的旧识好友…… “幸会幸会。”路寒回礼。 第76章 流浪诗人 看着两人互相行礼,尚玉堂眼神深邃,心中的讶异更加强烈了。 他之所以会对路寒这般礼待,自然不会是因为认识路寒,亦或者他有钱,毕竟屋子里就死了三个富商。 兰陵城作为大虞屈指可数的经济城市,别的不敢多说,有钱人家,那是遍地都是。 所以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桑吉在下面偷偷对其做出了属于不良人之间的手势。 只有不良人才知道不良人有多么难以驱使,这是一支只隶属于皇帝的特务机构,别说是什么亲王,皇后,就连未来的皇帝下令,在他没有成为“现在的皇帝”之前,不良人也是可以选择不听的。 而眼前的少年看起来明眸皓齿,无毒无害的,却能够让一位至少“青玄”的不良人一路护送入京,可想而知其背后能量之强大,定然非同小可。 捣毁了明教的一处邪穴,侦破了一起食人凶案…… 如果说先前尚玉堂对路寒的感观,还是一位深不可测,背景雄厚的少年郎,此时此刻,就全数转化为浓厚的兴趣了。 听说总部那边开始着手挑选少司了……不会他就是…… 尚玉堂被自己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可这个念头一旦生出,顿时就像是扎根了一般,挥之不去了。 “既然路公子对我们不良人的破案如此熟悉,还这么巧合的撞上了,不如顺便提供些宝贵的意见?”尚玉堂有意试探。 “正如我愿。”路寒道。 不得不说,他确实对这起案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如此惨烈的杀人现场,恐怕即便现场的人员遭到了控制,放回去后不出一天也会传遍整个兰陵城,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狂妄!”尚玉堂看到了屏风上的字,怒不可遏,尝试着想要避开满地的碎尸进入房间,然而脚抬了一次又一次,始终无法下落。 因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落脚点,到处都是血肉。 没有办法,他只能先招呼仵作上二楼处理现场。 在这期间,他还不忘派遣手下把现场包括饭馆的工作人员在内,统统盘问一遍,确定里面没有嫌疑人后,留下姓名住址之后方才放走。 等他再度上楼的时候,仵作已经在房间里清出了一条小道,路寒就蹲在其中一具碎尸的身边,脸色如常,打量的目光平静得不像是一个少年。 “尚参军?”路寒忽然开口。 “嗯?怎么了?”尚玉堂下意识的接话。 许昌平兴奋地说:“路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确实有点思路,不过只是在下的有感而发,至于听不听信,就全凭大人自己判断了。”路寒道。 这才多久?尚玉堂一怔,他根本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路寒的身上,谁能想到路寒竟然好像真的胸有成竹,于是一下来了兴致:“路公子但说无妨。” “首先,应该注意的是此人的杀人手法。”路寒道。 “这杀人手法怎么了?”尚玉堂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或许为钱,或许寻仇。 唯一令人感到愤怒的一点是,这个凶手非常嚣张跋扈,在大庭广众之下以武犯禁,明目张胆的挑衅大虞不良人的威严,这让他恨不得立刻将对方缉捕归案,十八般武艺轮番伺候。 “尸体是凶手内心世界的直接体现,不同的杀人手法,代表着凶手作案当时不同的内心波动。”路寒道。 这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查案人的通病,他们只关注如何抓到凶手,以求尽快的将案件解决干净,却忽略了很多细枝末节背后可能隐藏的信息。 他们不知,这些线索或许反而可以让他们更快地抓到凶手。 “尚参军可曾想过,为什么凶手要对这些死者采用‘凌迟剁碎’的方法杀死?一剑封喉,事了拂衣去,岂不更加隐蔽?” 尚玉堂一介武夫,文道上面的造诣,仅仅停留在会识字的阶段,刚想脱口而出一句“我为什么要猜一个杀人犯要用这种手法杀人?” 但当他看到路寒那一双幽深似井般的眼睛后,硬生生地将这句话吞了回去。 尚玉堂开始思考,然而就是这么一思考后,顿时回过了味,后背生出一层冷汗,真的被怒火攻心,影响了判断。 “是啊,倘若只是普通的寻仇,求财的话,他大可以杀了人之后飘然离去,为什么要弄得满地碎尸,人尽皆知?”尚玉堂喃喃自语。 “因为这就是他的目的。” 路寒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四位死者,三位死亡方式相同,只有一位活着走出了房间,在二楼的楼梯口,当着我们所有食客的面被杀。理由我想很简单,就是想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不过他也因此暴露了一种想法。” “什么想法?”许昌平接话道。 路寒抬眼望向他,道:“明明四个人都可以充当那个吸引注意力的鱼饵,但他偏偏选择了徐忠。” “这也就说明了,在所有的被害人中,他对这位主簿徐忠最为痛恨,如果将来查嫌疑人的话,我建议先从徐忠这方面入手会更有可能得到收获。” 一众旁听的不良人恍然大悟,纷纷抓起纸笔在上面写个不停。 “除此之外,还有凶手主动留下的这些字……”路寒转身。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纷纷转头看向了那面屏风。 ——我之所在,光明璀璨,目光所至,黑暗无处可逃。我是路过拔剑相助的无名之辈,也是狩猎罪恶的流浪诗人。所有罪人都该忏悔自己所做的一切,直到真相大白天下! 路寒脸上笑意浓郁:“敢在犯罪现场留下墨迹的凶手,岂止一个‘狂妄’能够形容的,简直是胆大包天。” 第77章 真相 雪白的屏风上血水挥洒,形成一行笔力遒劲,锋芒毕露的大字,甚至那根吸饱了血水的毫笔就随意的搁置在一旁,不过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指纹识别技术,所有的一切基本都需要靠最原始的推理完成。 面对着屏风上的血字,路寒看起来面色如常,实际上一颗大脑早就如同计算机般疯狂运转了。 虽然因为身处异世界的缘故,许多前世所看到的侦查手法都派不上用场,不过很多前人整理好的理论却是互通的。 古往今来,碍于世俗和法律的约束,多少凶手在作案后巴不得自己撇清嫌疑,最好一尘不染,置身事外的? 敢在案发现场留下信息,他该有多么强大的自信,认为自己最后能够逍遥法外啊? “这行字到底什么意思?”路泽忍不住询问道。 “我看就是一个鼠辈为了扩大影响的故弄玄虚罢了。” 尚玉堂撇嘴道,既愤怒,又不屑:“拔剑相助,狩猎罪恶……呵呵,南魏之所以重帮派而轻朝堂,就是剑宗这帮人搞坏的风气。” “一个个整天就知道研究些行侠仗义的事情,上梁不正下梁歪,插手他国事情这些剑客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干了,敢在我们兰陵城闹事,他最好祈祷已经跑远了,否则若栽在本官的手里,定然要来一场杀鸡儆猴,让所有剑客都好好长长记性!” 大虞占据着资源最丰富的中原地区,乃是世界的中心,东边是信仰佛家的楚国,西边是修习道法的齐国,北边是尚未统一的草原胡蛮,南边是剑客横行的魏国。 其中除了东边还算和平之外,其他三个方向都不怎么乐观。 西齐与大虞结怨最深,动辄就打上几仗,每年都会有冲突爆发。 草原群雄分裂,自顾不暇,不过一旦天气过冷,就会为了生存联合南下烧杀抢掠。 南魏情况好些,不过那也是相对这两家。 他们的剑客信奉入世之道,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路见不平就会拔剑相助,经常插手别国内政,搞得所有政体都对他们头疼厌恶。 偏偏他们民间的口碑极好,再加上是个体所为,导致这把火迟迟烧不到南魏的头上,让人再是愤恨,也拿他们没有丝毫办法。 “这起案件确实像是为了行侠仗义的以武犯禁。”路寒先是点点头,肯定了尚玉堂的猜测,随后又说道:“不过比起跑远,我更加倾向于这位凶手还在这座城市。” 许昌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路公子说的有道理。” 尚玉堂气急败坏的踹了他屁股一脚:“你也觉得你也觉得……你这见风使舵,风吹两边倒的小子!” 他踹完恶狠狠地瞪了许昌平一眼,随后又望向路寒道:“路公子何出此言?” “自然是凭借我心中的画像了。”路寒笑道。 一众不良人脸色微变,尚玉堂大吃一惊,脱口而出:“路公子有凶手的画像?!” “此‘画像’非彼‘画像’。只是根据掌握的线索,推理出的一种凶手可能符合的形象。” 路寒站在凶杀现场中央,神情淡定从容得不像是个少年,平静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清秀隽永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严肃庄严的神情。 他顿了顿,在众人满心的疑惑与好奇中开口了: “首先,这位凶手非常年轻,大概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更小或者更大都不可能,一方面,能完成这种案子的凶手实力不会太低,十八岁是肯定有的。” “另一方面,这起案件当中,处处细节透露出‘狡猾狂妄’、‘热爱冒险’等孩子气的体现,一般超过二十五岁的人,心智成熟趋向成熟,都不会选择以这样张扬的方式作案。” “而拥有这种性格特点的,虽然并不排除是女生的可能,但我认为凶犯是男性的可能性更大。” “其次,他虽然狂妄自大,但同时也聪明细心,你们仔细观察,便会发现现场除了他刻意留下,以及必然会留下的痕迹之外,什么线索都没有,干净得异常。” 路寒看了一眼那扇至今仍是敞开的窗户,凛冽的寒风不停吹入室内,外面是围观百姓嘈嘈杂杂的议论声。 “还有就是,那最后一位死者生前的状态非常诡异古怪,看状态非常像是被胁迫着走出包厢的,但又在下楼梯的瞬间被分解至死,我严重怀疑当时凶手就在饭馆的附近,时时刻刻地注视着被害人的行为。” “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及时引爆死者体内的剑意,将其杀人灭口。” “存疑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饭馆中的所有人,街道上的摊贩行人……等等等等。” 这是一个大线索,尚玉堂当即便吩咐了手下去行动。 “最后一点,回归这屏风上面的文字本身,可以清楚地发现这位凶手的诉求。”路寒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那面巨大的屏风。 人们的心神好似在不知不觉中,就进入到了路寒的思路里。 听见这话,纷纷下意识地看向屏风上面的文字。 “真相大白天下……真相?”路泽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什么‘真相’?”尚玉堂蹙眉,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兰陵城知名的富商很多,但能跟主簿坐在一间包厢里面吃饭的,定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路寒笑道:“这恐怕就需要尚大人对着四位被害者的背景深挖了。” 尚玉堂一怔,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才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但却好像隐隐之中把路寒当成了话事人。 羞耻之下,尚玉堂一张黑脸难得浮现出了两坨红晕。 路寒道:“不过基本可以断定,这所谓的‘真相’,定然就隐藏在这四位被害人的共同之处中,而在真相大白之前,恐怕这场杀戮还会继续。” 在场不少人脸色微变,垂眸看了一眼这满地的碎尸。 惨,太惨了,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仵作,在直面这副惨状的时候,心脏也会忍不住跟着一起伏,更别说其他人了。 而现在路寒居然说还会继续? “好了,我能做的暂时也就这些了。” 见路寒有想走的架势,尚玉堂忍不住说了一句:“路公子,倘若此案需要帮忙,可否找您?” 他虽然隐隐感觉,路寒断案的方法与凭据与自己等人学习的流派截然不同,不过……他总感觉路寒说的是对的。 虽然凭借的依据太过飘忽,虽然闻所未闻,虽然,虽然。 但就是感觉是对的。 路寒微微一笑:“我会在兰陵城留五日,如有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第78章 金钟报时 次日清晨,路寒等人修炼过后,全部走上了兰陵城的街面。 一向贪吃爱玩的路衡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说道:“二哥,发生了这档子事,你还有心情在这兰陵城赏玩啊?万一那剑客把咱们都杀了咋办?” 虽然只有路泽和路寒看到了那包厢里面的惨状,不过那徐忠之死却是每一个食客都看在眼里的。 一个跨步,整具身体顿时化为血水尸块从楼梯上滚落。 可想而知昨天晚上,有多少人在午夜梦回中对这副画面挥之不去。 “怕什么,且不说那人的杀人目标没有我们,有桑吉大哥在,咱们就不用怕他。”路寒笑道。 话是这么说,但兰陵城百姓中能像路寒这般想的依旧是少数。 虽然街道上还是能够看到不少的行人,但与昨天肩膀碰肩膀,脚尖对脚背的拥堵相比,明显冷清了不少,而且其中还多出了一支又一支官兵的巡逻。 这显然是出自不良人的手笔,尚玉堂听进了路寒的话,加强了城内的监管。 不过这样真的能够阻止那自诩为“猎罪诗人”的剑客的杀戮吗? 众人跟随着路寒的脚步四处游荡,路泽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开口说道:“少爷,你是在寻找那剑客可能作案的地方吗?” 他昨天就站在路寒的身边,将所有的分析与推理都听了进去。 此时一发现路寒哪里人多就带着众人往哪里钻,路泽当即就反应了过来,察觉到了路寒的目的。 路寒点点头:“是啊,既然他这么想让此案吸引视线,那光凭昨天那小小的饭馆是远远不够的,食客很容易就被不良人勒令禁止宣扬。所以他还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中,再故技重施一次……” 他注意到,四通八达的巷道之中涌现出来的行人,忽然齐齐走往一个方向。 于是连忙拉了一个行人询问。 那是一个抱着孩子的父亲,闻言很热情的笑道:“哦哦,这不快午时了嘛,大家都去看那金钟报时去了。” “金钟报时?” 众人不约而同的疑惑道。 察觉到众人的不解,这位父亲连忙解释了一番,这回众人终于是明白了。 原来在虞高祖时期,取消了兰陵城的宵禁时候,为了让时间表现得更加精确,他特意从洛阳城派遣了一群工匠南下,为兰陵城特意打造了一座与洛阳城一模一样,只是等比例缩小的木楼亭式顶十二生肖四面时乐钟楼。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异世界虽然一个时辰仍旧代表两个小时,不过却有了“大时辰”和“小时辰”之分,而小时辰就是一个小时。 钟楼为了更加精确,以小时辰计时,每到相应的时辰,钟楼顶部的亭子里都会有一只相应的生肖雕像从内部弹出,欢歌载舞。 如此不可思议,惊为天人的工艺,自然会引来一大批人的围观与惊叹,渐渐就成为了一处旅游景点一样的存在。 所以,每当每日到午时和子时这两个重要时间节点,十二生肖齐聚的时候,钟楼底下都会聚集一大批的商人与旅客,热闹非凡,人气鼎盛。 “真有这般神奇?”路衡有些不信,问一旁的桑吉:“桑吉大哥,你去过洛阳城,你应该见识过真正的金钟?刚刚那大叔可曾夸大其词?” 桑吉是五品的不良人,在奉命来云州之前,一直在洛阳城待着。 他闻言露出回忆的神色,很认真的说:“洛阳城的神奇体现在方方面面,一座钟楼只是冰山一角。” 这下不用路寒要求,众人就已经生出想要一睹风采的想法。 跟随着大部队的人潮,众人走了没过一会,很快就看到了那座高大的建筑。 太不可思议了,在一众普遍只有十几米高的建筑的包围下,那座金碧辉煌的钟楼就像是一只仙鹤般傲立其中,风云不扰,伟岸壮观,通体呈黑色,但高处重要的地方用的都是实打实的金漆与宝石点缀。 一朵朵硕大的金花在塔身上怒放,极具民族特色的金云如龙般缠绕,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中飘出。 钟楼顶部果然摆放着一尊尊神态各异,栩栩如生的生肖雕像,全都是用纯金打造而成。 但这还不是令路寒感到最震惊的。 真正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钟楼四面都有的那张有指针固定转动的雪白的巨大表盘…… 嗯?嗯?嗯?! 看到这座钟楼的瞬间,路寒的周身各处仿佛有电流穿过,很少有这种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陷入了巨大的冲击当中。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插着发条的机械猴就算了,这钟楼也如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时代发展的未免也太快了? “少爷?少爷?” 路寒忽然被面前晃动的手惊醒,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原地愣了太久太久。 路衡憨厚的笑道:“二哥看这钟楼都看呆了。” 幸好,类似的人太多了,路寒的表现并不奇怪。 “是啊,咱们大虞百年前便能造出如此辉煌的建筑,难以想象百年之后如今的大虞,国力又该如何鼎盛。”路寒笑了笑,带着众人往钟楼底下走去。 看起来这里还真的成为了兰陵城的一大景点。 真正好的观景位置都被兰陵城的本地人占据,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兜售出去。 而次一点的,又被来得早的群众瓜分。 所以真正留给路寒他们这种临时起意的人的,也就只剩下无人问津的边边角角了。 幸好,路寒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观赏。 只是…… “他(她)会行动吗?”路寒看了一眼四周,这里几乎人满为患。 距离午时越来越近了,当表盘上的秒针滴答滴答,越发接近那个数字的时候,四面八方的群众自发地开始了倒计时。 “十……九……八……七……一!” 群情激昂,伴随着最后一声落下,一匹金碧辉煌的骏马从钟楼的顶部抬升而起,另外十一只死气沉沉的生肖雕像顿时如同活了过来一般,上下起舞。 悦耳雄伟的歌声从钟楼的内部响起,起起伏伏,像是在庆贺,无数小孩兴奋地尖叫。 哪怕在前世路寒也未曾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略微一失神。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一处人群突然出现了骚动,就在钟楼的西面,路寒他们的旁边,有小孩天真的声音在洪流般的乐声中隐隐响起。 “啊!娘亲,你快看这位叔叔,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尿裤子,羞羞!” 第79章 当众审判! 钟楼的音乐会进行整整一分钟,一秒不会少,一秒不会多,此时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很显然,要不了多久,那人便会成为全场目光之中心。 路寒当机立断,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对方的身影,想要朝那边走去,然而刚走没两步,就受到了好几道白眼与抱怨。 “挤什么挤啊!” “别插队!” 只是稍微的一耽搁,音乐就已经停止,钟楼顶部的十二座生肖雕像,除了金马以外尽数降了下去。 就在这时,路寒看见那人做出了一个动作,于是他四周的人群顿时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一般,惊恐至极的朝着四面八方一下散开。 无论是男是女,脸色都是不可思议的吃惊……甚至还夹杂着一点点的好奇与紧张。 于是那人周遭很快就空出了一大块空地,人们既不敢靠近,又不想远离。 大人捂着孩子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站在远处观望着他。 那是一个男人。 他穿着锦衣华服,五官明显已经张开,甚至出现了中年男子才会有的发腮,但偏偏皮肤保养的很好,让人猜不出真实的年龄。 男人在哭,浑身都在颤抖,手里握着一把刀,下\\身血流如注,路寒眼睁睁的看着他在人群中挥刀自宫,撕心裂肺的惨叫与恢弘的音乐混杂在一起,只有他附近的人才注意到了异状。 路寒的神色阴沉凝重,因为他清楚无比。 如果光是这样的话,明显还不够昨天那般惊悚。 所以接下来…… 噗通一声! 男人跪在了自己的血泊里,他的泪水和汗水交杂在一起,令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可笑,这是一个疯子吗?不像,实在是不像,疯子哪里会哭! 他满脸都写满了绝望与恐惧,颤抖着伸手将掉落在地的那物捡起,引得四面八方一阵哗然。 “我忏悔……我有罪……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我不能……” 路寒眸光陡然沉冽,他伸出手将挡在面前的人群用力拨开。 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 在饭馆的时候,那个徐忠口中同样在嘀咕着类似的话语,只是还没说完,他就死了! 在此过程中自然有人愤怒,可当看见如影随形,提刀紧紧跟随在路寒身后的路泽之后,再大的怒火也只能咽下肚子。 他们从未见过有人的眼神能那么冷,特别是放在一个少年的身上。 路泽不愧是何邈选中的利刃,他足够阴狠,也足够锋锐。 路寒走到那男人的不远处,沉声开口:“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来这里?” 男人的手在颤抖,他几乎泣不成声:“有一个疯子……是他让我来这里的……他让我必须来这里忏悔,否则的话会像杀死周海建他们一样杀了我……不良人呢?不良人到底在哪?” “只有不良人能救我了,我不想吃自己的……不良人呢?!” 他声嘶力竭的嘶吼着,脸上的痛苦与绝望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够简单描述的。 果然是有人指使他来的。 只是这一次的命令显然比徐忠的更加恶毒,更加疯狂,更加阴狠! 恢弘雄伟的钟楼下,男人哭得像是个小孩。 “不良人办案,无关人等通通闪开!” 如此大的动静,不良人自然会来。 尚玉堂带着许昌平一等手下,以极度蛮横的姿态介入此地,一眼便看到了路寒和那空地中央的男人。 双方只是一个简单的眼神交接,便一切了然于心。 那男人的手在颤抖,听见不良人来了之后,灰败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抹光亮。 “来了,不良人终于来了,尚参军……” 他抬眼望去不良人的方向,眼中却突然涌现出了惊恐之色,一条条猩红的血线从他的血肉深处浮现。 路寒瞳眸一缩,头皮如触电般发麻,厉喝道:“快说话!” “血灵参……” 仿佛只是一阵风吹过,他便在一片惊慌恐惧的哗然声中,化作成为了几十上百块切口整齐平滑的碎块,啪嗒啪嗒的掉在了地上。 四面八方都是民众的呕吐声,小孩的哭喊声。 路寒就站在他尸体的旁边,血漫过他的靴底,湿嗒嗒,黏糊糊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气味,心底五味杂陈,复杂难言。 又是一次面向公众的杀人,凶手不仅给予了被害人肉体上的毁灭,更是折磨了对方的灵魂,公然揭开了对方在面临死亡时,人性中最狼狈的一面,将他珍而视之的尊严踩在脚底,反复碾压成渣滓。 一片混乱声中,有一个男人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抬起头指着钟楼惊呼:“那是什么?” 无数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一面黑色的长幅不知什么时候在钟楼的顶部迎风展开。 那上面只写了两个血红的大字。 ——真相。 路寒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真相,真相……又是真相! 为了一个真相,那凶手已经杀了五个人了,这起案件背后隐藏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路寒仔细回想自己与那死者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关于真相,他显然是知道的,甚至可能是参与者。 正因如此,所以那位凶手才会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审判,进行忏悔。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这位凶手,会不会就在现场的某处,平静无情的注视着他的行为? 通了,逻辑通顺了。 或许就是因为不良人都到了,死者却依旧没有忏悔真相,所以凶手才痛下杀手…… 想明白这一点的路寒猛然转身,目光扫过身后的人群,试图从中找出一张平静的、漠然的面孔……这样的人在惊恐至极的民众中定然是鹤立鸡群的,若是他看见,定然不会走眼。 “路公子,你在找什么?”尚玉堂见其左顾右盼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莫非凶手就在其中?”许昌平开口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有耳力好的民众听见了,于是不安与恐慌顿时如同病毒般在人群中扩散蔓延,不到一会的功夫,受惊的百姓就四散而逃,气得尚玉堂又给许昌平屁股来了一脚。 “白痴啊你!” 路寒摆了摆手:“无碍。” 其实在一片混乱中,倘若真有人平静无波的话,反而会更加明显。 既然一无所获,恐怕那人早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离开了。 第80章 血灵参 一场发生在小饭馆的命案,还能够通过铁血手段强行镇压,遏制影响。 那发生在大庭广众,成千上万双眼睛之下的呢? 可想而知,不到半天的功夫,此事便传遍了整个兰陵城。 尤其是当人们看见有衙役爬上那座钟楼,将那长幅取下的时候,议论的声音顿时更大了,兰陵城满城风雨,所有人都在猜测那所谓的“真相”到底指的是什么。 有的人说是官商勾结,吞吃了要上交朝廷的税银。 有的人说是明教作祟,在民间刻意的制造风波,想要收获业障晋升。 众说纷纭,每一种猜测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民众之中蔓延。 可想而知兰陵城的高官有多么的震怒,这起案件要是处理不好,对于他们近些日子的商业经济的打击是显而易见的,甚至无法挽回。 司马大人更是直接公然下令,要求司法参军尚玉堂在七日之内将此案了结,必须把真凶缉拿归案。 顶着重重压力,尚玉堂自然管不了那么多所谓的规矩,当天下午就把路寒从客栈中请出,郑重邀请加入到了查案的队伍当中。 衙府之中,明明已经是下班时间,然而素来闲散的工作人员却没有一个敢硬着头皮说要下班的。 一张张拼接在一起的桌案上,堆满了如同小山般的案卷。 路寒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阅读了一遍官府整理好的案情简报,上面有每一位被害人的具体信息。 ———— 孟宇,四十七岁,白手起家的布商,在外人眼中看来算是个好人,发达了之后并没有抛弃自己的糟糠之妻,与其抚育有一儿一女,生意经营情况良好,无债务,也无仇家。 其妻子听说他是饭馆死去的商人之一的时候,哭的泪流满面,面对不良人的询问,也是满脸不解,说她的丈夫从不与人结仇,根本想不出会有谁会想要杀他。 路寒接着往下看,发现其他受害人的信息与之大同小异,无论是家庭、事业还是社交上面,都没有出现明显的漏洞。 见路寒将案卷放下,尚玉堂叹息一声,道:“毫无特点,简直无从下手。” “预料之中。”路寒淡道。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起案件不能按照寻常的思维来解。 不过这些人的生活就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这般美满? 路寒神情一如往常,但听者却感觉语气冷了几分:“尚大人,这些信息都太过流于表面,只是应付了事的交差罢了,一天……不,明天之前,我要看到更完整,更真实的报告。” 既然那“流浪诗人”自诩为光明的化身,那被害者定然不会这般干净,案卷上面的信息太片面了,只是被害者伪装出来,想要呈现给外人的形象罢了。 路寒真正想要看到的,是这些隐藏在水面之下,阴暗的,不堪的,丑陋的一面。 尚玉堂反应过来后自觉丢了面,勃然大怒,一人一脚,将几个手下踢出去干活。 回头时,却发现路寒不知何时走到了房间的角落,正对着一摆放在架子上的稀奇物件怔怔地看着。 尚玉堂走上前,正准备为路寒介绍,没想到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地动仪?” 尚玉堂笑道:“路公子,这物件虽然与地动仪相似,但两者可千万不要混为一谈啊,这是‘灾变仪’。” 不是地动仪? 路寒微微一怔,看着这球体的物件上盘绕的四条铜龙,它们的口中都无一例外的衔着一颗圆珠,与路寒前世记忆中的地动仪长得极为相似。 尚玉堂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没见过,所以才这般错愕,耐心解释道:“这地动仪与灾变仪的原理虽然相似,都是咱们那位创办不良人的陈大人所制,不过作用却是有着天壤之别。” “一者预知的是‘地震’,一者预知的却是‘灾难’。” “灾变仪能够通过吸收业障,精确的判断出城内的情况。” “当灾变仪有圆珠掉落的时候,往往便意味着城内有邪教分子试图晋升,而吐出的圆珠越多,说明事态的影响就越危急。” 还真是玄妙…… 路寒的眼中有惊叹之色闪过,“随后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靠这个宝物来判断出凶手是南魏剑客的。” “正是。”尚玉堂倒是承认得干脆利落。 昨晚,饭馆出现尸体的时候,尚玉堂曾以非常笃定的态度,断定凶手又是一位喜欢多管闲事的剑客。 当时路寒就应该反应过来的,怎么就不能是明教那群邪和尚呢?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凶手并没有刻意制造业障,放置在衙府的灾变仪自然没有反应。 因为正道修士根本不需要这玩意,避之不及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主动往上贴? 这样看来,这个世界凡是正道修士,都不会主动的犯下天怒人怨的事情? 路寒思绪发散的很快,从这一点想到了很大的地方。 不得不说,他脑海中凶手的形象越来越立体清晰了。 路寒忽然想到了今天那位被害者弥留之际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他当即问道:“不知尚大人,可曾听说什么‘血灵参’?” 那人既然选择将最后一份力气寄托在这三个至上,那这就应该是一道至关重要的信息。 然而没想到尚玉堂居然露出满脸的疑惑之色:“血灵参?那是什么东西?” “今天那位死者跟我说的。” 路寒补充了一句:“我想起来,在昨晚徐忠死之前,口中同样也在絮絮叨叨什么,既然那‘流浪诗人’选择逼迫他们忏悔自己,那我想这其中的关键定然与‘血灵参’脱不了干系。” “此话当真?那我倒真的要好好查查此物了!”尚玉堂脸色一下凝重了下来。 他带着路寒来到了不良人的藏书阁,将此事告诉了掌书使。 年迈的老人却摇了摇头:“从未听过此物。” 碰壁之后,两人的脸上皆是难掩失望之色。 因为根据尚玉堂所言,掌书使是兰陵城不良人中最有学问的人,他博览群书,看遍了这里的藏品,若连他都不知道的话,那整个兰陵城知道的人就寥寥无几了。 尚玉堂本以为就要这样一无所获的离开。 没想到路寒却对掌书使说:“老先生,兰陵城的藏书阁没有记载此物,洛阳城是否有可能记载?” 路寒似乎问了一个蠢问题。 掌书使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了路寒一眼,道:“年轻人,洛阳城可是不良人的总部,那里收尽天下隐秘,若连洛阳城都没有此物的消息,那就只可能是凭空杜撰了。” 第81章 黄博 衙府距离不良人的藏书阁颇远,这么一来一回,天已经黑了。 路寒决定回客栈休息,尚玉堂虽然知道有位五品强者就在暗处保护路寒,但还是送了他回去。 在客栈楼下即将分离的时候,憋了一路的尚玉堂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路公子,你真有办法询问洛阳城的消息?” 路寒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肯定:“只能说试试。” “也是。”尚玉堂犹豫了一会,说道:“路公子,你说那‘流浪诗人’还会继续像今天这样杀人吗?” “暂时不会。” 路寒很肯定的说:“所谓的杀人,在他看来应该更像是一种惩罚的‘仪式’,他的最终诉求是公布真相,大白天下,既然我们已经将调查提上了日程,那他就不会刻意的重复杀戮,除非……” “除非什么?”尚玉堂一颗心跟着这一句话提到了嗓子眼。 路寒微微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与其对视,平静说道:“除非我们无法交出真相。” ———— 次日清晨,修炼过后,路寒明显感觉到自己眉心出现了轻微的肿胀感。 这是修为饱和的征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恐怕这个月路寒就要摆脱八品的身份,突破到七品了。 吃早饭的时候,路泽和路衡跟路寒汇报了一下工作的进展——昨天他让两人回返饭馆,除了看看有没有不良人遗漏的证据之外,还要重点盘问一下那个进入过包厢的小厮。 他是距离徐忠最近的人,如有什么发现,定然重大。 果然,路泽查到了。 他沉声说道:“起初那小厮还很害怕,想不起来,但在少爷你教给我的方法安抚下来,旁敲侧击的提示之后,他真的想起来了,言之凿凿的说那徐忠走出包厢的时候,口中确实在重复着‘我有罪,我忏悔’之类的话。” “知道了,吃饭。”路寒点点头。 今天的早餐是兰陵城本地的特色羊排面,肉质咸香,没有任何的羊膻味,非常的好吃。 一碗下肚后,路寒等人坐上尚玉堂派来的马车,直接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厅堂之内,路寒坐着翻看着手中的案卷,尚玉堂站在一旁心急火燎,却偏偏不敢出言干扰。 等到其放下案卷,尚玉堂才急不可耐地说:“路公子断案能力真是神了!仅是一眼便看出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不过是衣冠禽兽!” 不良人的能力不是盖的,虽然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但在全力运转之下,许多本就藏得不是很深的东西迅速就被挖了出来。 譬如那孟宇,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爱妻爱子,颇有经商之道的好男人。 但实际上调查之后才发现,这家伙光是妾室就有六房,更别提外面养的情人了。 然而就是这些显而易见的信息,在昨天的案卷里面竟然只字未提,也不知道是这股风气在兰陵城实属正常,让他们忽略了其中的重要性,还是另有原因。 至于其他人,同样干净不到哪里去。 路寒的注意力重点聚集在主簿徐忠和昨天那位死者黄博身上。 虽然作写这份案卷报告的主笔言辞极其委婉,春秋笔法功底翔实,但刨去那些粉饰之后,依然不难看出这位徐忠的为官之道是什么。 ——大钱不放,小钱不丢。 凡是能够贪的,竟然来者不拒。 正因如此,他这个官位不大不小的主簿,才能够在兰陵城购置得一套体面的宅院。 看到黄博资料的时候,路寒眉梢一挑。 事情毕竟就发生在昨日,路寒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富商形象,一看就是在上流社会游走的成功人士。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个黄博确实是上流社会的成功人士,但却并非是生意人,甚至连正经的工作都没有,只是一个私学为吸收生源,而推出的代表而已,相当于……招生办的主任。 不过什么私学能给他这么高的收入? 尚玉堂一直在旁关注,似乎看穿了路寒的疑惑,适时开口道:“这黄博服务的私学可不一般,似乎只收纳权贵之子,几位死者,包括他自己的孩子就入读其中,收费标准在整个兰陵城的私学中都算是首屈一指。” “不过贵也有贵的道理,听说里面的校长是洛阳城那边太学退下来的,所以即便每年的招收名额都十分有限,也依然能够引得洛阳城许多人家争得头破血流。” 太学退下来的老师授课? 路寒虽然还未抵达洛阳,但通过书籍,已经对洛阳有了初步的认识和理解。 所谓“太学”,自然便是大虞的最高学府,在书院招生屈指可数的情况下,它就是大虞国境内的文道圣地,不知培育了多少名动天下 的文道天才。 即便是不修文道的武夫,也会以进入过太学进修为荣,可想而知它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崇高,也难怪这黄博能赚得盆满钵满。 如此先进的营销手段,如此精确的目标用户,如此完整的商业模式,这私学不成功谁成功? 不过这倒是让路寒想起了一段往事。 路寒说道:“我怎么听说在洛阳部分世家并不注重子女的修炼,认为只要有经商的天赋,能够御使强者为己所用即可,为何反而兰陵的家族对私学这般趋之若鹜?” 他想起的自然便是陈年光,此人对修行一事毫不上心,漫不经心的姿态甚至曾让路寒自我怀疑过。 尚玉堂轻笑道:“此事说来其实也没错,只是路公子你还小,所以有些难理解。” “正如那一句老话所说,‘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路公子也是学武的,应该知道自小天还没亮,就要起床练武的滋味?那太痛苦了,就连本官想起也觉得心酸。” “等你有了孩子,难道舍得让所有孩子都吃这份苦楚?” 路寒忽然沉默了下来。 尚玉堂没有注意到路寒身上发生的变化,语气转为感慨: “修炼一路太难了,不仅仅看资质,还要看心性,投入大量的时间,十年如一日的或是寒窗苦读,或是挥汗习武。” “就算做父亲的舍得让孩子吃苦,他也很有可能到头来在六品或是七品就停住了脚步,白白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这样的例子应该不在少数。 比如路衡,他的勤奋路寒和路泽是看在眼里的,但修为就是如同树懒般慢慢前进,有什么办法? 人们不得不承认,在不适合自己的项目上努力,结果往往是事倍功半。 路寒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 陈年光的父母恐怕早就看穿了他身上“咸鱼”、“纨绔”的本质,所以才没有对其在修炼上强求。 而黄博的私学之所以会受到如此追捧,则是还有一批家长没有陈年光父母的自知之明,始终幻想着自己的孩子将来能够成为那个出人头地的一位。 第82章 点金堂 兰陵城的道路平整宽阔,经常能够在城中看到排列整齐的绿荫,这是在云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除了没有科技之外,这座城市甚至都已经具有路寒前世的一些特征了。 马车在道路上平缓地行驶着。 路衡似乎察觉到了路寒的心情不太对,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二哥,你怎么了?” 路寒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在想案子。” 宛秋闻言,问了一句:“少爷有什么想法吗?” “太多了,混杂在一起,反而一头雾水。” 路寒一开始是想,“流浪诗人”既然是为了所谓的真相杀人,那这些死者的身上定然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关联,或许都曾做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然而他将他们的底子都翻了好几遍了,别说像样点的命案了,就连什么诈骗之类都牵扯不到,顶多也就是外面有几个情人。 这样的人,在兰陵城这种繁华的城市里数不胜数,一板砖扔下去不知道能砸死多少,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需要忏悔的大罪,何必这样大张旗鼓的“惩罚”他们? 所以至今为止,案情仍旧处于一团迷雾的阶段。 于是路寒开始转变思路,以“凶手”的角度来思考案件。 杀人杀人,既然要杀人,那第一步自然自然是要有“人”来杀才是。 凶手需要有能发现被害者的途径,而恰巧的是,不良人正好查出了他们的子女都有入学这间私学的记录,所以路寒等人自然免不得要亲自走一遭。 这是他们少有的共同点,或许答案就在这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许昌平的声音从车外传进:“路公子,咱们到了。” 路寒下车,马车面前的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牌匾上写有端正清晰的三个大字——点金堂。 难以置信一家私学竟然会起这么一个名字。 路寒本以为尚玉堂亮出了令牌之后,便可以畅通无阻的进入,没想到门房把他们拦了下来,说了句“容我先禀报先生”便转身离开。 路泽有些不可思议的说:“一个小小的门房,敢拦司法参军?” 一者是下人,一者是官员,两者的地位天差地别,自然是令人震惊的。 尚玉堂却摇头说道:“这点金堂不同,那位邓雪风老先生可是在洛阳城教过刺史大人的,连他都需要对对方执晚辈礼,我这司法参军自然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可……”路泽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这时门房走回来了,说道:“进来。” 路寒给了路泽一个眼神,对方顿时会意闭上了嘴。 众人跟在门房的背后走进这家私学,没想到里面看起来比想象中的大多了,像是个园林一般,不仅有湖泊,假山,绿植,甚至还豢养了一些如小鹿等性情温顺的动物在内,环境雅致优美。 门房见路寒等少年目光经常在附近流转,或许把他们错认成了一批要托司法参军关系入学的学生,于是淡然开口道: “先生高风峻节,淡泊明志,平日里除了教书,就是与这些鹿坐在一起,常常到了晚上才会回房读书,然后就寝。” 路寒等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走了一会终于在一片溪流的对岸看到了一片院落,里面有朗朗的读书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想来就是学生的教室了。 在准备过桥的时候,门房停步,转身对着他们说道:“无关人等就在这留下,教学的地方先生一向不喜欢看见太多人。” 众人相视一眼,最终只有路寒、尚玉堂、许昌平还有桑吉过了桥。 走进书房,路寒终于看到了那位名叫邓雪风的先生。 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藏蓝色宽袍,颧骨突出的脸上皱纹密布,就连胡子都白了,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桌背后,当到众人走进的时候,仿佛只有一条缝的眼睛里流露出柔和的善意。 “诸位来了。” 这副形象倒是与路寒设想中的存在出入。 听说他是四品的文道学士? 路寒跟着尚玉堂,不动声色地对其行了一个礼。 “快坐,快坐。”邓雪风老则老矣,精神矍铄,甚至还示意让门房为几人沏茶。 尚玉堂摇了摇头,拒绝了他,单刀直入道:“先生,实不相瞒,我们来就是问几件事情,很快就走。” 邓雪风叹了口气,看了门房一眼,对方顿时会意,退出了书房,还贴心关上了门。 “是为那几个孩子的父亲来的?”邓雪风将面前的茶水送入腹中。 “先生果然聪明。”尚玉堂没有一丝烟火气的拍了个马屁。 “可你却不聪明,来错了地方,我这只是上课的,而我也只是教书的,能帮到你们什么呢?”邓雪风道。 路寒忽然开口:“可为你工作的黄博也死了,你就不好奇他的死因?” 邓雪风原以为路寒是个小角色,没想到他竟然敢插足两人的对话,于是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位公子是……” 尚玉堂笑道:“路公子可是云州的神童,查案破案是一把好手,不日就要去洛阳了。” “噢?那还真是个好苗子,那为什么弃文学武呢?” 邓雪风能够感受到路寒身上蓬勃的气血之力,只是还未等路寒回答,他就摇了摇头:“逾矩了,也罢,此话当我没说。” 他对路寒正色道:“我自然是关心黄博的,毕竟我只会教书,而我的学生都是他招进来的,既然你是破案的一把好手,还请快点将那凶手缉拿归案,也好让黄博早日入土为安。” 自此之后,路寒便沉默了。 尚玉堂勉强又问了几个问题,就如同邓雪风所说,一无所获,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这间学堂无关。 临走前,他还特意嘱咐了尚玉堂一句,莫要把今天上门的事情传出去,从而影响到学堂的声名。 出门之后,尚玉堂才将憋在心底的困惑发泄出来:“路公子,你咋问了一句就蔫了呢?不是你要来这的吗?” 路寒还未答复,就看到了桥对岸路衡几人满脸焦急的神色。 刚一过桥,路衡就好像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前将心中的发现告诉路寒。 然而路寒只是看了他一眼,路泽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拉住了路衡。 等到上了马车,逐渐远离了私学的时候,路衡才被允许开口。 “在那点金堂,我听到了有人在喊救命!” 第83章 烟椛 点金堂有人在喊救命? 刚一回到衙府,听到这消息,尚玉堂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确定你没有听错?”尚玉堂情急之下抓住了路衡的肩膀:“你在哪听到的?” “你们走了之后,我们就在那小溪旁边待着,我确实,应该,可能听到了一声救命……”路衡的语气越来越弱。 没有办法,人在面临事关重大的事情的时候,本就容易质疑自己的记忆,更别说此时距离事情发生还过去了好一会,而那求救只出现了一次就消失了。 偏偏还就他一个人在河边! 路泽、宛秋以及三个不良人都没有听到,这就更加动摇了路衡对于记忆的信任。 “或许我们该再回去一次点金堂?”宛秋提议道,她是相信路衡的,更何况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哪怕希望渺茫,有的时候也应该去印证一下。 然而尚玉堂和路寒却同时开口。 “不行!” “不行!” 路寒看了他一眼,道:“现在回去,打草惊蛇不说,还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尚玉堂点点头,道:“而且邓雪风地位太高了,若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再去查,恐怕就要惊动刺史大人了。” 点金堂就像是一根盘根错节的大树,光明面上的学子就已经代表了一批权贵,更别说已经毕业的,期望入学的了……他们作为利益共同体,不会轻易允许点金堂出事的。 路寒想起在书房中,邓雪风那张和蔼慈祥的脸,还有园林遍地的铃鹿。 他实在很难将这么一位人,与一声毛骨悚然的“救命”联系在一起。 他不会是“流浪诗人”,两者之间表现出来的形象存在着天差地别。 那所谓的“真相”会与他有关吗? 这么一来一回,太阳都下山了,黄昏的光芒洒满大街小巷,金钟报时,婉转悠长的音乐传遍整个兰陵城,完全替代了打更人的作用。 尚玉堂满脸愁容,距离司马定下的七日之约越来越近,然而今天的收获却是寥寥无几。 不说找出那“流浪诗人”,就连所谓的“真相”都没线索。 他当司法参军已经好多年了,还是第一次碰见如此棘手的案子,尝到了许久未见的挫败感。 他转头想看看路寒的神情,然而却发现对方竟然又站在了那灾变仪的面前。 “路公子,怎么了?”尚玉堂问道。 路寒目光盯着灾变仪,缓缓说道:“尚大人,如果说正道在不谋求孽障的情况下做坏事……他的后果是什么?” 尚玉堂被路寒突然的问题问得一怔,过了几秒才闷闷地说:“能怎样?功过相抵呗,等功德被业障磨清,那他的修为就会倒退,直到再度成为普通人为止。” 路寒的眉梢皱起:“不会有惩罚?” “能有啥惩罚?天道不公,以万物为刍狗,若做坏事能遭到天谴,世界上还会有邪道存在吗?”尚玉堂摊了摊手,道:“正因如此,邪道才从来不把自己当做是邪道。” 路寒沉默了,正与邪本来就是人下的定义。 或许在天道看来,两者之间确实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夜深了,为了保障第二天还能有充足的精气神办案,尚玉堂只能先放众人回家休息。 ———— 次日清晨,路寒等人还在吃早饭的时候,许昌平便快马加鞭的跑来了客栈。 他一眼便看到了大堂里面的众人,急忙上前说道:“路公子,可能有重大突破,尚大人叫我快点来叫你过去。” 宛秋愤愤地说:“再急也得等人吃完饭?” “没事,案件要紧。”路寒顺手抓起一个馒头:“走。” 上马车的时候,路衡忍不住好奇,拉开车帘对一旁骑马的许昌平问道:“许大哥,是什么重大突破啊?” “还记得第一批死的三位商人吗?”许昌平道:“其中有一位叫孟宇,他的一位情人找上了门,声称孟宇绑架拐卖了他们的孩子,要报案!” 等路寒等人赶到的时候,只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偌大的厅堂里,一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妆面浑浊,一遍又一遍的向尚玉堂痛诉着自己这么多年的不容易。 许昌平特意在路寒的耳边说道:“她叫烟椛,曾是咱们兰陵城某座花楼里的花魁,但自从生了孩子之后,精神就不太正常了,据他邻里反应,烟椛总是在大半夜里哭着唱歌,词意无非就是埋怨绝情的丈夫,思念失去的孩子。” 路寒点点头,走进大堂,一下便将那位女人的视线给吸引住了。 烟椛的哭声一顿,竟像是痴了一般呆呆地看着路寒的脸从椅子上起身走来。 路泽眼神一寒,当即便想拔刀挡在前方。 不过他被路寒拦住了,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女人将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抚上自己的脸颊。 烟椛长而卷曲的眼睫毛如蝶翼般轻颤,硕大的泪珠就这么从中滑落:“如果我的茂儿还在身边的话……他那是不是也该这么大了?” 路寒沉默了半晌,牵起烟椛的手,带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如果你还想再见到你的孩子,那就请你将与孟宇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们。”路寒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烟椛顿住了,脸上浮现出凄美的笑。 在这不经意的一瞬间,展示出了当年曾名动一时的花魁风韵。 …………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元宵节。 每当到节日的时候,兰陵城的街道上总会挂上一个又一个的灯笼,橙黄色的光连成一片,如同一条连绵的光河,点亮黑夜。 这是阖家团圆的节日,天底下几乎所有的生意都会人满为患,除了花楼。 到了这一天,即便是再孟浪的男人也会在家里陪伴父母,妻子。 我难得清静,一时兴起就去窗边看起了街景,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喜好。 因为在这里,我可以看到熟客拉着妻子逛街,眼神却不由自主的飘忽在旁边女子的胸脯上的虚伪,女人故作天真在男人的怀中撒娇,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对方玉饰上的贪婪…… 众生百态,一应俱全,我特别喜欢这种置身事外,充当观众般的感觉。 直到看到了他。 我第一次生出了要上台充当主角的想法。 第84章 挑选的标准 我像花季少女般疯了似的在暗处打听关于他的一切。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的生意,知道了他有一位糟糠之妻,甚至还有一儿一女牙牙学语。 可我一点也不在乎,说实在的大家都是女人,他能够这样对待那位,恰恰说明了他是一位好人,大大的好人。 好男人是稀有的宝贝,更是抢手的宝贝。 我在花楼,深谙此道,见过了不知多少姐妹因为一个男人从此脱离苦海。 正妻之位是花楼女子想也不敢想的位置,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清楚自身的斤两,反正只要能够嫁给他,就算是妾室我也满足了。 于是我刻意与他制造相见的机会,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意外,三次,四次…… 我们终于聊到了一起,我开诚布公的跟他说了我的身份,就连我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豪赌,他很有可能就此离我而去。 可我没有办法,与其后来让他从其他地方打探到我的消息,还不如让我亲口告诉他。 不过他好像终究无法接受,在我面前足足消失了一个多月。 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相见,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红着眼说:“我忘不了你。” 我终于也攀上了一段高枝,也成为了化楼里纵身一跃,脱离苦海中的一员。 他豪掷千金,从老鸨的手中买下我的自由,又在城中置办了一套房产,让我能够在里面安心生活。 虽然没有得到梦寐以求的身份,但情人也不错了……只要能够生下孩子,我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他似乎也在盼望着我们的孩子的到来,经常带上一些熬制好的药汤上门让我服用。 也不知是那药汤真的管用,还是其他,总而言之,没过多久,我真的怀上了。 我怀阿茂的时候,他对我真的是百般细心,除了晚上必须要回家之外,其余的时间基本都花在了我的身上,就连我劝他去做生意,他都说那些外物没有我和阿茂重要。 就这样到了生产的那天。 阿茂的头似乎太大了,我血崩不止,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只有产婆和孟郎的声音经久不衰,一直让我坚持,坚持…… 我顶着昏昏沉沉的头脑将阿茂生了下来。 迷迷蒙蒙中,我分明听到了阿茂健康有力的哭声,我就这样放心的睡了。 可没想到的是,再睁开眼,孟郎却是满脸悲痛之色的坐在我身边,告诉我:“阿茂走了,在我的肚子里待了太久,出来的时候脸都是青紫的,大夫救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是回天乏术。” 我自然是不信的……我怎么可能信! 我大叫着说:“我听见他的哭声了,他明明还活着!” 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我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要看阿茂,孟郎将我死死抱住,劝了一遍又一遍:“椛儿,你听错了,真的听错了,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孩子的……” 慢慢地,不知道是我的身体太累,还是我的心太累。 我哭着睡了过去,梦里面我又听到了阿茂的哭声。 他真的是健康的,我真的没有听错。 醒来之后,孟郎待我如初,我却是有点不信他了。 不过他似乎把我的防备当作成了失去孩子的痛苦,并没有起疑心。 我偷偷去找了那个产婆,他给出的答案和孟郎所说的一模一样。 我不死心,开始偷偷跟踪孟郎,开始调查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试图从中找出线索。 孟郎似乎知道了这件事,来我家里跟我大吵了一架,他骂我是个疯子,不过是一个孩子就有要闹得人尽皆知架势。 他质问我还想不想嫁给他,还想不想搬进孟府。 我想吗? 我之前应该是想的,但现在真的不想了。 我每天每夜都能梦到阿茂的哭声,他哭着求我不要离开他,不要放弃他。 他是有娘的,凭什么要成为一个孤儿? 孟郎与我正式恩断义绝,虽然并没有将我从房子里面赶出去,但也彻底断了送来的银两。 我知道他把我当成了彻头彻尾,思子过度的疯子,可我的疯是他逼的!是他抢走了我的孩子! ………… 故事不长,到这里也就算是结束了。 说完故事的烟椛就像是被抽空了精气神般颓靡,两眼空洞,散发着深深的消极。 孟宇死前,也算是兰陵城的一方豪绅,站在普通平民难以企及的高度。 也就是她死了,被丧子之痛折磨了十几年的烟椛才敢鼓起勇气来官府报案。 尚玉堂显然在其来之前就已经听了好多遍,示意让路寒询问。 路寒道:“请问当时难产的你,怎么肯定是孟宇抢走了你的孩子,而非他真的死了呢。” 烟椛气若游丝,道:“你们男人是不会理解的,阿茂在我肚子里待了九个月,他喜欢在什么时辰踢我肚子我都知道,我怎么可能不清楚他健不健康?” 路寒沉默了,扫了一眼厅堂,里面阳刚之气充沛过满,只有宛秋一枝独秀。 偏偏她也只是少女,没经历过生育之苦,问她估计也是白忙活。 于是路寒换了一个方向说:“你跟踪了孟宇,发现了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烟椛垂下头,两只手紧紧捏住衣角,动作拘谨又紧张:“我……我什么都没发现。他每天除了在商行工作和家之外,也就只会去点金堂接他的女儿了。” “那就是没证据。”尚玉堂脸色铁青说。 “谁说没证据?”烟椛红着眼睛道:“那孟宇之所以被杀,不就是因为干了太多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情吗?你们休想骗我,兰陵城早就传开了!” 此言一出,尚玉堂被气得胡子颤抖,路寒却是眼睛一亮。 “是啊,谁说没有证据?”路寒喃喃自语。 “怎么路公子你也?”尚玉堂瞪大了眼睛。 “凶手挑选目标一定存在着自己的条件,既然现在孟宇身上出现了无法肯定的疑点,那我们为什么不去查查其他受害者身上,有没有相同的情况?”路寒的目光望来。 尚玉堂先是一怔,随后才如触电般从椅子上腾然站起。 是啊,孟宇身上的线索断了,不代表其他人就干净了。 他眼中有惊喜之色涌现,当即说道:“快,快!许昌平,你立刻带人去查其他死者,看看有没有类似情况的!” “是!遵命!”许昌平提起刀就准备离开,然而却被路寒叫停了。 “不只是要查这些死者。”路寒顿了顿,随后说道:“还有点金堂其他的家长,同样要查。” 第85章 真相近在咫尺 “许昌平,你立刻带人去查,” 不良人迅速围绕着其他死者展开了调查,在拥有具体的方向,清楚的知道要调查这些人私生子的情况,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信息传回。 烟椛被尚玉堂吩咐手下带到了保护证人的地方藏着。 在等待消息传回的过程,路衡看了一眼案卷上的信息,嘀咕道:“没想到这黄博这么老,我还以为他才三十出头呢……” 路寒闻言,脑海中油然浮现出了那天在钟楼底下的场景。 记忆中的黄博看起来确实非常年轻,一点也不像是个即将年过半百的中年人。 路泽漫不经心地说:“或许只是保养得好呢?这些有钱人对修炼不上心,倒是对些灵丹妙药热衷十足。” 路寒随手将案卷拿来,重点扫了一眼死者的年纪。 在这里面,除了黄博之外,他也就见过在楼梯间暴毙而亡的徐忠了。 没想到他的年龄更加夸张,六十岁已经算是老年人了?印象中他皮肤甚至比一些三十岁的中年人还要好! 这里面定然存在着蹊跷之处。 路寒还在沉思,这时门外有人走入,是派出去调查的不良人,竟然这么快就有了收获。 “尚大人,路公子,这是整理好的两份部分情报,是关于案件死者的,许大人说先将这些带给二位过目。” 两人将其接到手上,只是匆匆扫了几眼,便大致将情况了解了。 尚玉堂脸色铁青,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木椅的扶手上:“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人的脸上。 宛秋神情有些紧张,询问道:“少爷,怎么了?” 路寒直到逐字逐句的看完所有的内容,才将手中的案卷轻轻放下,平静说道:“所有的死者,都曾有私生子失踪,而其中生下这些私生子的母亲,普遍没过两年就在意外中身亡。” “到了今天时间的跨度至少有个十年起步,别说找到位活着的证人了,恐怕骨头都化成灰了。” 如同凛冽的寒风吹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后脊。 路衡感觉自己心脏都停拍了一瞬,好像又变成了以前那个结巴:“怎,怎么会这样……” “这么多年过去,人证物证恐怕早就被他们清理个干干净净,这烟椛之所以能够继续活着,十有八九是因为周围人都以为她疯了,孟宇才留了她一命!”尚玉堂脸色难看。 “无所谓,他们做的这般决绝,何尝不是一种证据,在证明我们的方向没有出错。”路寒沉声道。 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偏偏所有事关私生子的证据都湮灭在了时光里。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对方一看就像是要隐瞒什么。 路寒无意识的将左手的大拇指放在右手掌心摩挲,这是他前世写作遇到瓶颈时才会出现的习惯。 不得不承认,路寒有些紧张了,他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这所谓的“真相”还未真正揭开,就已经牵扯到了这么多人命,可想而知当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影响又该是多么的巨大。 杀母取子…… 路寒沉思,这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人口贩卖,首先从盈利的角度出发就不可能,外面的流浪儿童那么多,他们没有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得不偿失。 其次,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这般辛辛苦苦让一个女人怀上自己的亲身骨肉,又将其秘密带走,背后定然存在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傍晚时分,关于点金堂所有家长的情报终于尽数送到了尚玉堂和路寒的手中。 这般惊人的效率,整个大虞恐怕也就只有拥有强大完整的情报体系的不良人能够做到了。 “果然不出路公子你所料,所有点金堂的家长,竟然都有私生子失踪的情况!”尚玉堂手在颤抖。 他也算是见多了大风大浪的能吏了,查案这么多年,什么案子没见过? 为徐忠收尸的那天晚上,整个房间都是支离破碎的尸体,但他还是在外面吃了碗羊杂汤。 可问题是点金堂是什么地方? 那里几乎聚集了兰陵城半成以上的权贵,而超过两成以上的权贵都与他们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很难想象,那些平日里衣冠楚楚,道貌岸然,游走于上流社会场所的成功人士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竟然藏污纳垢,有着这么不可告人的一面。 “这点金堂势必要再去一趟了。”路寒道。 虽然情况尚未明朗,但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这间教书育人的私学。 无论它里面的水有多深,只要想挖出所谓的“真相”,都必然绕不开要亲身走进去趟趟。 这时,有不良人疾步走外走进,将一封信件送到尚玉堂的手中。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刻意安排在点金堂的手下送来的信息,于是脸色微变,当即便拆了开来。 “不好,恐怕对方已经知道什么了,点金堂下午临时放学,到现在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尚玉堂脸色阴沉道。 这也难怪,毕竟这次调查不仅仅是针对被害的死者,而是所有点金堂的家长,如此大的范围,难免会有疏漏,被人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什么一点也不奇怪。 反倒是发生了这么一档子的事情,邓雪风除了让学生提早离开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才是一件离奇的事情。 “点金堂反应这么快,难道是想逃?”路泽脸色一变,说道。 “哼,邓雪风这么多年下来,在兰陵城积攒的人脉,威望,财富又怎么是一个‘深不可测’能够概括的?他舍得逃才怪了。我猜啊,八成是要销毁证据。”许昌平冷冷道:“正如那些死去的情人一样。” 厅堂内众人的脸色纷纷一变。 确实,对方的心狠手辣是有目共睹的,倘若真的让对方销毁了证据,那辛辛苦苦查到这里的线索就该断了。 “陈默,你去通报司马大人。”尚玉堂腾然起身,说道:“至于其他人,跟我一起去点金堂!” ………… ………… 一声令下,不良人的队伍顿时如同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 在临出门之际,桑吉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封信件,将其郑重其事的递到了路寒的手中。 路寒认出了上面独属于不良人的火封,即便是心中早有某种猜测,此刻也忍不住心神一颤。 他那位父亲果然不愧是整个大虞权势最为滔天的男人,明明还没正式到洛阳城领命,他就已经拥有了部分权柄。 路寒拆看信件扫了一眼,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所谓的“血灵参”。 过了两个呼吸,路寒才将此信交予路衡,让其转交给尚玉堂。 “少爷,如何?”路泽紧张地说。 “真相近在咫尺。”路寒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 这注定又将是一个不安宁的夜晚。 第86章 河里的呼救声 夜幕下的点金堂,静谧得好像风吹树梢,落叶掉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良人的速度很快,如同暗夜之下的灵猫,悄然潜伏在四面八方各个角落。 在没有得到司马开口允许之前,尚玉堂终究不敢贸然下令硬闯点金堂,这里面可能爆发的后果极其严重,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司法参军能够承担的。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任凭尚玉堂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一道道消息进入司马府之后依旧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声。 尚玉堂脸色阴郁难看,路衡满脸焦急:“尚大人,那司马大人是什么情况啊?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不怪路衡心急,实在是耽误了太久的时间,再这样下去,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已成舟了。 “不等了。”路寒从马车中走出,桑吉和路泽顿时会意跟了上来。 到了现在,路寒哪里还不明白,那兰陵司马之所以久久不给一个准信,是因为太心知肚明点金堂个中利弊,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番查探,倘若查出了什么还好,万一冤枉了对方,即便是他日子也不会好过。 兰陵司马这般晾着尚玉堂,既不开口也不松口,实际上就一个意思——想查可以,出事自己担着! 又是一位明哲保身的主…… 路寒没有讽刺的意思,只是觉得很可笑,也不知道是哪里带出来的风气,从云州到兰陵,他接触的高官似乎清一色都是这个样的。 尚玉堂看到路寒从马车中走出,眼睛蓦然一亮,忽然想到了路寒递给自己的那封信,上面的火封可是洛阳总部的标识,有他担保的话,即便出了事上面也无法问责。 “进去搜。”路寒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响起。 一双双眼睛聚集在尚玉堂的脸上,他赶紧说道:“路公子都吩咐了,你们没听见吗?” 得到旨令的不良人顿时如同蝗虫般冲入点金堂。 “你们是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门房似乎也知道今晚非同一般,根本没睡,见不良人闯入,怒不可遏,当即破口大骂。 “不良人办案,无关人等退避一侧!”许昌平冷道。 “不良人怎么了?”门房竟一点也不怕这不祥的组织,冷笑道:“我家老爷还是太学退下来的老师呢,你们敢闯我们的地盘,仔细想想天亮的后果!” “你家老爷呢?”尚玉堂从邓雪风的住所去也复返,脸色难看,显然没有找到那人。 “你这话问的也好笑,我只是一个下人,哪里管得到老爷的自由,或许又去和刺史大人喝茶了也不一定啊,要不你们去刺史府问问?”门房虽然自称下人,不过语气却无比嚣张,根本不把眼前的人放在眼里。 尚玉堂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下令命人在点金堂内展开地毯式的搜寻。 一把把火炬亮起,将园林里的黑暗驱逐,不良人的动作很大,惊得睡梦中的铃鹿吓得四处乱窜。 为了找出点金堂内暗藏的玄机,他们甚至沿着砖缝一块一块的敲打,就为了验证有没有隐藏的暗室。 在此过程中当中,那位门房的表情显然更加难看了,不止一次扬言要将他们的野蛮行径一五一十的汇报给老爷。 而不良人一次又一次来到尚玉堂的身边,无奈摇头的动作,似乎更加加剧了对方的气焰。 “我们这只是一间私学!不过是几个学生的家长死了你们就胡乱攀咬到我们的头上,甚至还趁夜直接闯入……你们的行动得到司马的首肯了吗?刺史大人知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尚玉堂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不良人向来不归刺史管辖,他无权知道我们的行动。” 说罢,尚玉堂也不顾门房的反应有多大,迈开步子径直地走向了路寒。 此时的路寒正站在河边,路衡,路泽等人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路泽道:“你确定是在这里听到声音的吗?” 路衡迟疑地说:“好像是。” 路泽气极,说道:“你怎么能一直说‘好像’呢?” 路衡有些着急了,手足无措道:“我真的记不太清楚了!” 尚玉堂叹了口气,走到路寒身边,刚想跟他说没有什么收获,恐怕今天又要无功而返了。 然而他却发现,路寒根本就没有注意在听两位伙伴的对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河面。 明月皎洁,水面粼粼,直到这一刻尚玉堂才恍然发现这溪流到了晚上的时候,才能发现它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 那些河底看起来触手可及的石子,实际上在离得很远的地方。 “尚大人知道一件事吗?”路寒忽然开口。 “什么事?”尚玉堂下意识回道。 “同样大小的声音,声音在水中传播的速度,要远比在陆地上传播的快许多。”路寒还在盯着河面。 “啊?”尚玉堂不知所云,然后下一秒就看见令他难以置信,惊魂未定的一幕。 路寒跳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纵身跃起,如同一只灵巧的鱼儿般,噗通一声扑入了水中。 “少爷!”路泽脸色大变,上前想要抓住路寒,却只是堪堪摸到了飘舞的衣角。 “二哥!”路衡瞠目结舌。 “路公子!” …… 四面八方不可思议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一道道身影飞也似的围上,绝大多数都茫然的站在了海边。 能当机立断做出反应的,只有寥寥几位。 荡漾起圈圈涟漪的湖面还未平静,就几乎有两人同时跟着扑了进去。 其中一人是路寒的随身侍卫桑吉,而另一位,是尚玉堂怎么也没想到的人物…… 路泽满脸阴沉的走到尚玉堂的面前:“少爷刚刚跟你说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跳河里面去了?” 尚玉堂一颗心还没定下来呢,沉浸在这一副画面带来的冲击中无法自拔,几乎下意识就将路寒的话复述了一遍。 “同样大小的声音,声音在水中传播的速度,要远比在陆地上传播的快许多?”路泽喃喃道,望了一眼河面,又望了望呆站在河边的路衡,脑海中忽然有一种想法升起,随后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难不成……路衡听到的那声救命,是从河里面传出来的? 路泽心脏一颤,被自己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第87章 真相! 噗通一声潜入河底,路寒面前的世界一下就开阔了起来。 也不知道那邓雪风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这河流的下方果然另有乾坤,比看起来的要大许多。 路寒前世虽然是运动废柴,但这一世不同,武道方面的晋升,让他对身体的掌握远超常人,游泳这种考验协调的运动自然不在话下。 路寒的身影在水面中顿住,目光四处扫射,当看到在更深处的方向有一处洞穴的时候,眼睛一亮,立马游了过去。 洞穴之中,是一片漆黑的天地。 路寒从水中爬出没过多久,桑吉就跟了上来。 他看着眼前出现的漆黑廊道,同样深感震惊。 桑吉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估算了一下距离,说道:“这里不会是……学堂的下方?” “就是学堂的下方。”路寒肯定道。 他从乾坤袋中搬出符甲,一步迈出,这具由青铜与金属混合打造,心脏处镶嵌玄玉的甲胄顿时如同活了过来一般,主动地附着在路寒的身体。 甚至不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路寒便已然完成了全副武装。 回头看去,桑吉也是如此,并没有因为自身五品的实力而有丝毫放松警惕的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桑吉将墙上面的火把拔下,用火折子点燃,与路寒一人一把,同时朝着廊道深处走去。 这里空荡又静谧,路寒借助着火光扫视两侧,却发现只是普普通通的土墙,没有什么特殊的。 直到一间空无一人的房间出现在两人的眼中。 只是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监牢。 狭窄的房间没有任何的遮拦,外面的人可以对里面的情况一览无遗,除了一张尺寸大得惊人的大床之外,什么都没有。 从现场的线索来看,路寒可以肯定这里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那为什么会有这房间的出现? 路寒只能理解为是为了迎接还未住进的囚犯。 两人继续往前走,道路两侧尽是这样类似的房间,桑吉迟疑着开口道:“少爷,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房间预留出来的送饭的口子……特别像农村里的猪槽?” 路寒脚步一顿,低头看去,桑吉说的果然没错。 可这里不是放着住人的床吗?怎么会用猪槽?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路寒的心底升起,他却说:“往前走。” 越到这种关头,路寒心中那种答案就在前方的直觉就越强烈。 伴随着接连几个转弯,无论是路寒还是桑吉都能明确的感觉到,周遭的空气温度下降了,脚面上出现了一层薄薄的寒气,从更深处的地方蔓延而来。 有绵长的呼吸声在长廊中若隐若现。 路寒颤抖的手举着火把凑近一侧监牢,那张简直可以用“广大”来形容的床铺上终于不是空无一物。 终于走到有人的监牢了,只是那是“人”吗? 路寒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实在很难将床上那摊肉泥般的东西与“人”联系在一起。 怪不得要用这样的床,因为监牢里收容的人实在是太胖了,少说也得有个四百斤起步,路寒严重怀疑他是不是只能靠躺着来延续生机。 偏偏燃烧的火光似乎唤醒了他,那摊肉泥层层叠叠的褶皱中猛地睁开了两条缝隙,口中也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么,竟然怪叫着爆发出了一股力量,从床上流了下来,将整张脸都塞进了那猪槽里。 他仰面朝天,满眼期待,等不到路寒投喂的时候,口中还会发出小狗般祈求的声音。 他动静之大,似乎将整个地牢沉睡的东西都唤醒了。 沉闷的声音在整个地牢中此起彼伏的响起,一张张肥肿的面孔尽数塞进了猪槽里,两眼放着贪食的毒光。 可路寒他们哪里有吃的,于是得不到事物的他们尽数暴走了,像是一群未开化的猿猴,将全部的力气倾泻于钢铁打造的牢门上,口中还在发出模糊不清的怪叫。 “呜哇!呜哇!” 桑吉和路寒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尽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两人不得不离开这里,往更深处的地步走去。 沿途经历的风景,是桑吉前半生从未见过的场面。 “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桑吉头皮都在发麻,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恶心。 如果可以,他甚至会用一把火烧光他们! “真相。”路寒咬牙道。 “什么?” “他们就是那流浪诗人所要公之于众的‘真相’!”路寒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关于“血灵参”的内容。 他强行平复自己的心境,但是声音还是会出现细微的颤抖。 因为路寒想到了自己的过去,曾几何时,他也是地牢中身不由己的一员! “血灵参,明教发明的一种邪物,服用可返老还童,延年益寿,但培养血灵参和服用血灵参都具备非常严苛的条件。” “不仅需要童子童女的血辅以其他材料浇灌十年起步,血灵参才会成熟,而且就算血灵参成熟了,也只有与童子童女具有血缘关系的人服用才会有效。” 路寒颤动的瞳眸扫过两侧如野兽,如怪物般的肉泥,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狰狞可怕,愚昧野蛮,然而真实的身世却是那样的可怜。 “你是说……他们就是那些高官贵人的私生子?!”桑吉如遭雷击,不可思议的看向四周。 “没错。”路寒点点头,心情之沉重,又怎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的。 如果他们不是私生子的话,如果他们不是这些人的私生子的话,无论是上街当乞丐,还是入宫成太监,下场都会比今天要好得多? 谁能想到白天教书育人的私学,背地里经营的生意却是这么的邪恶? 那些在学堂里读书写字的嫡子,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课桌椅下,就囚禁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呢? 怪不得那一位位死者的身体状态要远远好于自己的年纪。 怪不得所有死者中下场最为凄惨,最为绝望,最为痛苦的会是钟楼下的黄博。 他或许没有亲手葬送这些孩子的生命,但他却是充当着将他们引入深渊的摆渡人。 真相……真相…… 流浪诗人所要揭露的真相就是这么的血淋淋! 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广场,依稀可见广场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冰床,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那里忙碌着。 第88章 血灵参! 敞亮的广场,一张冰床固定在中央,如雾般的寒气从中释放弥漫,白发苍苍的老人背对着路寒和桑吉,如雕塑般如痴如醉地盯着冰床。 路寒和桑吉小心谨慎地走了进去,目光皆是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那张冰床。 那上面躺着一位少年,身材肥胖,但远没有到“肉泥”的程度。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广场上多出了陌生人,竭尽全力的想要抬起头,口中发出恐惧嘶哑的声音。 “救我……救我……” 路寒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然而那一刹那头顶就像是被扎了一万根针般,心脏凉到了极致,有寒意穿过周身各处。 因为床上那人全身的肌肤都几乎透明化,别说是血管了,似乎就连内脏都能模糊看到,所有的血都在往胸口处汇去,那里生长着一朵饱满的,娇艳的,妖冶的,血红色的大花。 一株人形的暗红色人参,就这么不合常理的长在花蕊的中心,汲取着少年的血,结出的花朵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往外排放出诱人心神的香气。 路寒与之相隔甚远,闻到的一瞬间都感觉全身上下的气血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空前的热烈蓬勃,更别说服用者了……返老还童真的不是空谈!真的能够做到! 站在冰床旁边的老人忽然转过了头,明明还是那张面孔,慈祥和蔼,温文尔雅,穿的衣服上甚至还绣有几块补丁。 可他在路寒和桑吉眼中的形象却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令人不寒而栗。 “你们找到了这里,是因为他吗?” 邓雪风没有意外,目光柔和地看着床上的少年,枯槁如柴的手在对方的头发上温柔穿过:“他从小就是一位不安生的孩子啊,不然昨天也不会察觉到什么,趁着我不在大呼小叫了。” 少年的身体颤抖出层层肉浪,绿豆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你们不认识他?他是金员外的孩子,本不是刻意培育的药材,而是一场欢好后意外的产物,她娘亲还以为偷偷抚养着孩子长大,就能带着他认祖归宗,然后跟着鸡犬升天……” 邓雪风的笑容很冷,话音到此戛然而止,勾起了少年某段后悔终生的记忆。 直到现在,他还忘不了小时候母亲告诉他身世时,两人抱在一起,以为苦日子已经到头的震惊与喜悦。 谁能想到他们主动迎向的美好生活,实际上却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深渊? 痛苦之色如潮水般从少年的眼底浮现,鲜血在激荡的心情之下,更多的汇入了那株血灵参当中,于是脸色更白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少年的生命在进行着某种残酷的倒计时,当体内鲜血流尽的时候,他距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然而即便是桑吉也没有办法。 因为血灵参是明教发明的绝顶邪物,栽种于人的心脏,成熟的瞬间便会破开肌肤疯狂地汲取宿主的鲜血开花结果。 如果是婴幼儿也就罢了,可问题是少年的体内已经养了这株邪物超过十年,血灵参早已与他的心脏长在了一起,同生共死,即便现在阻止,也断然没有了生存的可能。 换句话来说,不只是眼前的少年会死,就连路寒身后经过的,看到的那帮命运多舛的人同样也会死。 对于十几岁的青少年来说,“死”这一个字的概念本应该离他们很遥远才是。 但却离他们很近,近得好像伸手可及。 路寒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老人,道:“能够让你数十年如一日甘之若饴的做着这样丧心病狂的生意……很享受是?很享受这种将同类视作猪狗一样圈养,主宰他人性命的感觉。” 邓雪风摇头失笑:“孩子,你果然年轻。没人在乎的人,跟猪狗又有什么区别呢?到头来的下场不还是要被做成一盘佳肴,端上餐桌?” “你以为我功成名就,光鲜亮丽,做这些业障缠身的脏事是心甘情愿,实际上我也不过是一只被命运线条操控的皮影罢了。” 路寒脸色冷峻道:“谁能操控你?” 邓雪风面露恍惚之色,好像被这一段话打开了一段尘封的记忆,喃喃道:“是啊,我的人生本该一帆风顺的,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装上的线条?” 他突然抬头望向了路寒,幽幽说道:“啊,我想起来了。” ………… ………… 我出生在洛阳,却并非是什么名门权贵出身,这很正常,无论在哪,掌握权势的人永远只有恒定的那么一小撮,无论时代怎么变迁,来来回回依旧是那么一帮人。 有的东西该有的出生就会有,不该有的到死也握不住。 顶尖的资源是有限的,有的人进去的,有的人就得出来。 我们家虽然现在不在那个阶级,但在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也是进去过的。 那段岁月距今太长远了,那时候我们脚下的土地还不姓“李”,是大商朝统御着中原,与西齐的道殿做对抗。 要不说千年前的夫子是全天下共尊的圣人呢,若不是他发明了造纸术,让百姓可以读得起书,创办了科举制,让平民也可以通过努力跻身成为官僚,我们这帮蝼蚁,哪还有看到山背面风景的一天啊! 爷爷出身虽然贫寒,不过好在天资聪颖,又勤奋用功,才四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商朝的一位进士。 即便因为无依无靠,朝廷中没有贵人扶持,当了一辈子不大不小的官,但这也恰巧成为了他躲过那场乱世浩劫的关键。 商朝辉煌灿烂了数百年,期间不是没有出过或贤良,或勇武的皇帝,甚至就连最后一任皇帝,在其登基的前几年,民间的风评也是一边倒的好。 也就是后世能够站在制高点上指指点点,在当时又有几个人能够从那金玉在外的盛世风景中,看出大商朝的气数将尽? 起初,只是几位大权贵爆出丑闻,根本就没有人当一回事。 可伴随着一位又一位官员接二连三的同时爆出后,顿时如同形成了雪崩一般。 贪污税银在当时的朝廷甚至都算是小事了,而在世人眼中,真正令“大商”这座大厦开始倾倒,进入无可挽回的节点,是关于商帝本人的消息…… 天知道当时此事一经爆出,天下的反应有何等剧烈。 堂堂一国之君,为了积攒更多的功德,让修炼的速度更快,竟然不惜与魔宫暗自联手,一方杀人放火,一方救死扶伤! 第89章 邓雪风 事情爆出的时候,可想而知整个大商国内的氛围如何,一夜之间,四海八荒不知道有多少支军队揭竿而起,西齐的道殿更是打着“铲除邪魔”的口号浩浩荡荡的凿开大商的国门,长驱直入。 我爷爷是如何形容当时的场景的? 尸横遍野,饿殍满地,当时的商都外几乎都是缺胳膊少腿,伤痕累累的难民。 他们聚集在外,日日夜夜的拍打城门,哭喊着,哀求着里面的人大发慈悲,将他们放进去,怀中的孩子快要饿死了,他们没有力气了。 可上到君王,下到百姓,不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还好,一旦涉及,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又有几个人主张着将他们放进来呢? 没过多久他们就死了,但死了一批又会有新的一批难民跑来,浩劫之下,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将商都视作为了唯一的希望。 这座希望确实还存在着,还屹立着,里面的人还在生活着,可大门永远不会对他们敞开。 没有人在意他们从多远的地方赶来,途中吃了多大的苦,所有人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活下去,和身边的人一起活下去…… 这一场战争足足打了十五年,直到商帝在无数强者的注视下,跳入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化为灰烬才宣告结束。 在此之前,谁也没想到击败了所有对手,将西齐拒之门外的胜利者竟然会是一位曾经籍籍无名的鱼贩。 因为曾是底层,受尽了欺凌,所以他的手段要比所有人都要狠。 虞高祖称帝后没多久,便对前朝的人和事举起了屠刀,仅仅只是半个月的功夫,便问斩了超过一千位官员皇室及其与他们有着密切关系的人员。 爷爷因为贫寒,入不了那些大人物的眼,做不成高官。 他也因为贫寒,所以侥幸在这场范围极广的浩劫中活了下来。 起起落落之后,虽然绝大多数民众对于新登基的皇帝还不够信任,甚至还有点惧怕他下令设立的特务机关“不良人”。 不过无论怎么说,和平的日子终于在众望所归之下到来了,动乱的时局中许多百姓都不敢要孩子,所以直到洛阳城出现,我才来到这个人间。 洛阳城真是繁华似锦! 虽然从小生活到大,但我还是经常迷醉在这座城市的梦幻当中。 因为它太大了,十几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窥见它的全貌。 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文道上展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天赋,或许是继承了爷爷的聪慧?我不止一次的肯定的说将来要进入朝廷,成为一位名垂千古的好官。 爷爷总是很欣慰:“做好官很累的,你常常要面临选择。” 我年轻气盛:“这有什么的,金银珠宝这种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难不成还能动摇我的心神?” 爷爷往往到这个时候就不说话了。 后来在我十三岁的时候,他过世了,临终之前他紧紧抓着我的手,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对不起。” 我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这三个字的重量,但当时的我只有满心的疑惑。 爷爷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想问清楚他,然而他却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旋即便一言不发的闭上了眼睛。 卧室里面响起一阵低沉呜咽的哭声,我彷徨无助的站在哭声里,看着他被形形色色的人围住,装进棺材里,埋进泥土里,再也没办法与我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很复杂的感受,只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断了,那段时间我甚至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读书上。 文道是所有体系中最为特殊的一种,无论是武道,剑道还是佛道等等,都可以通过呼吸法日积月累,逐渐提升。 只有文道不同,它没有呼吸法,人们主要的修炼方式就是阅读,通过不停地阅读及其理解文意来增长自身的知识,从而达到在脑海孕育出“才气”的目的。 不过这个方法的进阶速度极慢,没有资质的人花费二十年,三十年的时间才入道都不奇怪。 正因如此,那位开辟了文道的夫子才为天下人考虑,创建了“科举制”——县试,府试,乡试,会试。 不同阶段的考试,对应着文道不同的品级,金榜题名的瞬间,夫子飞升时遗留在人间的才气会自动天降,帮助读书人完成快速进阶。 四场考试的时间紧紧挨在一起,起初的用意是为了让急功冒进的读书人知难而退,至少也有等来年再战。 但或许连夫子都没想到的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本是好意的举动,却逐渐演变成了读书人打破头争抢的舞台。 有很多读书人为了能够名扬天下,明明早就具备考过县试的能力,偏偏不考,就是为了把府试一起考了,然后等放榜的时候名声大噪,身价暴涨。 我对我们家的情况清楚无比,虽然从那场改朝换代的风波中熬了过来,开枝散叶,慢慢发展了起来,但相对于那些竞争者来说,我的底蕴依旧浅薄。 如果我不想要走爷爷的老路,成为不上不下的官员,我就必须要抓住某位大人物的衣角。 ——我是要做清官,但清官和孤臣是两个概念。 单打独斗在朝廷中太累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倾覆,所以我决定要依附一位贤良的大人物之下,或许是燕王?又或许是右相?这两位我都很喜欢。 而这四场紧紧挨在一起的书院考试,便是我唯一能够抓住,走进这些大人物视野的机会! 快速进阶!连续高中! 我深知这事迹越年少办到就越稀奇,等七老八十半只脚都快踩进棺材里了的时候来考,就算成为了四场全中的状元郎又怎样?那也是毫无用处。 我决定苦读几年,在十八岁的时候去考,争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父母知道我的抱负,全力支持我的科举,我少年的时光几乎全数灌注在了读书这唯一的一件事上。 很快,就到了我十八岁那年走进考场的时候。 我自然是紧张的,因为我从来没考过科举,即便自认聪明,在没有真正见到考题之前,一颗心也还是没有底的,难免会怀疑自己的计划能不能成功。 幸好,一方面老天还是眷顾我的,另一方面,则是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县试首战告捷,我年仅十八,便在虞国的榜单上高居第五。 第90章 邓雪风(二) 放榜的那天,登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我们家还从未像那天热闹过,父亲和母亲在那一天脸上的笑容比前半生加起来的还要多。 可在此之前别人是怎么看待我的?个个都在背地里说我读书读傻了,早就该结婚生子的年纪,还在抱着那书本读个没完,也不去考试,一看就是天生的榆木脑袋。 他们好像都忘记了这些从口中说出来的话,求亲的请求被我父亲一律驳回。 一方面是他看不上这些捧高踩低的人家,另一方面,则是知道我的目标在更高的地方,这些寻常的家伙注定与我门不当,户不对。 府试开始,我再一次走进考场,名声显然已经传了出去,有不少人用惊奇的眼神盯着我的脸,而我则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试卷上。 这是一场面对更多人的考试,与县试相比,府试的难度何止提升了十倍? 我开始感受到压力了,答题的速度远不能和县试的一气呵成相提并论,不过幸好根基打得牢,绝大多数问题还是能够写出来的。 我再次上榜,这次的位次掉到了三十名,但掀起的风波远非县试可比。 我的名声传出的范围更广了,甚至有一些官员都送来了贺礼,这在我们家以前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有许多人都在向我父亲打听关于我的消息,内容来来回回无非就是一条,他们想知道还会不会继续考下去。 我当然会,我不仅要考,而且还要上榜! 州试的日子接踵而来,我怀揣着紧张的心走进考场,这一考,就是不间断的三天三夜,不仅仅是对精神方面是一种巨大的考验,对于身体而言更是。 到了今天的时候,关于那场考试的心情与内容我其实已经模糊了。 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走出考场的时候,父母迎上时那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神。 我们一家每天每夜都处于紧张当中,数着日子煎熬的等待着放榜。 那一天如期而至,我们从最高的名字一路扫下,没有,没有,没有……我的心跟随着视线一路下坠,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仿佛下一秒就要沉入那无底深渊之中,母亲猛地抓住了我的手,哭了。 “风儿,你中了!风儿,你中了!” 我身躯一晃,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榜单上最后一个名字。 邓雪风。 这是我的名字啊,虽然是最后一名,但我终究还是上榜了。 四面八方一道道不可思议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都在讨论我就是今年为数不多,连中三次的少年。 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得意的日子,父亲大摆长龙,宴请宾客,我从未见过他在那些官员面前敢如此放声大笑,而那些衙役居然还笑面如花的躬身在旁倒酒。 有酒气扑鼻的官员将盛好的酒盅递到我面前,我下意识地看向父亲,发现他脸颊酡红,两眼中除了欣慰就只剩下满足。 直到这一刻我才反应过来。 啊……我长大了,我也可以在父亲的面前喝酒了。 放眼望去,家族的亲人,入席的宾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 只是三场考试而已,我便完成了家族权力的更迭,将重心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太爽了,这种滋味太爽了! 三场考试,父亲整整摆了三天的酒席,宾客带上门的礼物就像是流水般将我们家的院子摆满。 在第四天的时候,有人将一封信送到了我府上,看到上面火封的徽印的时候,我打了一个激灵,三天的酒气在一瞬间清醒了。 是燕王……他真的看到了我。 我带上了一件自认为最体面的衣服,坐上了他派来的马车,进入燕王府的时候,我好像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我从未想过有人的家会这么大,这么的漂亮,这么的豪华。 与之相比,我的家连这里仆人住的地方都比不上,我开始有些忐忑了,怀揣着紧张的心沉默的跟在门房的后面,明明距离那宴客厅还有一段距离,就已经先一步的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朗朗笑声。 “大人,到了。”门房送到门口就停步了。 当时的我就像是一只刚学会飞翔,离开父母庇护的鸟,彷徨而又迷茫,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却又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我上前一步,门房替我拉开大门,于是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扑鼻而来。 我的到来,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疑惑、讶异、阴冷、惊喜……一道道目光之中什么情绪都有。 我怔了一下,看着满堂端着酒杯,成群聊天的客人,既是失落又是无助。 是啊,那可是堂堂的燕王,即便我同年三中又如何?说穿了不过是七品文人而已,高高在上如他,在没有与我见过面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单单只宴请我一个人呢? 通明的灯火中,有一位衣着华贵,英俊高大的男人拨开人群,朝着我大步走来。 “你就是今年那位启明之星了?还真是年少有为啊。”燕王爽朗地笑着,不由分说的将我带到众人的面前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与诸位说的那位新人,邓雪风,大家看怎么样?” 那一刻的我仿佛被巨大的炮弹击中,太惊喜了,根本没有想到燕王竟然会提前向他的门客介绍我的到来,他果然对我是不一样的,他器重我! 我的计划成功了! 一时之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满脸堆笑的朝我走来敬酒。 其中,有户部侍郎的嫡长子,镇西大将军的侄子……太多了,全都是我平日里根本就不可能见到的权贵。 我看到了有民间声名狼藉的人出现在了宴会,不过也正常,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燕王,也需要对这些人应酬的? 亦或者说那根本就是谣传? 无所谓了,只要有我在一旁辅佐殿下,日后那些歪瓜裂枣自然能够剔除在外。 我兴奋而又生疏的应对着这些权贵的问话。 燕王在我的耳边说道,他非常看好我,认为我的身上具有非常大的潜力,他会给我安排一个户部的职位,一开始自然不会太高,不过只要踏踏实实的干,伴随着境界的上升,面前就是一条康庄大道…… 我高兴得泪流满面,燕王殿下不愧是我看中的人物,知音难寻,知音难寻! 第91章 邓雪风(三) 等会试结束,朝廷这边的任命方才下来。 在燕王的暗中周旋下,我果然取得了一个我这个境界不该有的官位,虽然在官场当中依旧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不过我相信,等我考过会试,晋升七品之后,未来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我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永远铭记着燕王殿下的知遇之恩。 刚当官的那段日子,为了那一句“踏踏实实的干”我起得比别人早,睡得比别人晚,将所有的公务处理的有条不紊。 偶尔会有人往我家塞钱,想要从我这里走些特殊的门路,但也统统被我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我始终记得我的初心,即便逐渐成为了部门里格格不入,特立独行的怪物也无所谓。 我是清官,正如那品行高洁的荷花,肮脏恶心的臭虫还是离我越远越好,正好省去一些没必要的社交,可以好好用功,准备下一场的考试。 我向燕王说明了最近的打算,没想到他不仅非常支持和赞同我的决定,而且还写了一封推荐书,让我得以去太学入读。 太不可思议了,天知道当我拿到入学身份的时候,心情有多么的激动。 这可是大虞最高的学府,几乎聚集容纳了国土内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精英人才,就连陛下的子嗣在年幼之前都会在这里就读,可想而知其地位有多么的崇高。 我当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因为前不久我才了解到,像我这样一年三中的考生,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位,看起来很少,会被各大势力争相抢夺。 可一年一年的累积下来后,这样的人才在燕王的身边比比皆是。 我深知我的家世比不过其他人,在无数的门客中唯一的优点就是年轻,但问题是没有人能够永远年轻,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又会有新的,类似于我这样的人物横空出世,加入到燕王的门客当中。 我看似加入到了燕王的门下,但实际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后浪拍飞淘汰。 我心中对于提升境界,提升价值的紧迫感与日俱增,终于明白了那日出现在燕王府上,有些角落的门客看向自己的眼神为何会那样的复杂。 或许他们看的,就是曾经的自己。 我不可能愿意充当那站在角落的角色的,享受到了被众星捧月的待遇之后,谁还想做那角落默默为他人鼓掌的无名小卒? 我在太学几乎拼尽了一切努力的学,勤奋到老师都忍不住侧目。 我还在太学认识了一位姑娘,她叫林秀,也是读书人,算不上多么的漂亮,但因为家世中上,性格温婉,有很多出身贫寒的男孩围着她转,像是一只只发情的蝴蝶围着花蕊扑扇着翅膀。 她是喜欢我的,我也喜欢他,我们两情相悦,但我却并不想这么快就与她家确定关系。 “等我考上会试,等我在燕王的门下更进一步,那样我们才是门当户对,那时我们才是天作之合。”我对她这样说。 我承认里面有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本质上就是不愿意被别人看轻,将我和那些梦想着改变出身的狂蜂浪蝶混为一谈。 但她真的很温柔,她同意了我的请求,并且还和我一起读书。 我们朝夕相处,消息似乎还传进了她父亲的耳朵。 那几天她心情明显不好,我连番追问,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位岳父对我的不喜。 原来我在户部的事迹,不知被她那个好事的追求者吹进了那位大人的耳朵,他认为我迂腐,古板,不善变通,总有一天会作茧自缚,不愿自己的女儿与我靠得太近。 林秀在我的怀中哭成泪人,我知道她夹在中间压力巨大,但我怎么可能这样轻易放弃自己在爷爷面前承诺的理想,于是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等我考过会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考试的日子日期而至。 说实话那段日子我的状态并不好,无论是工作上,学业上还是感情上,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虽然燕王在临考前专门写信鼓励了我,但我很清楚,如果我这一次没考上的话,之后面临的会是怎样狂风暴雨的下场。 我不能输,只能赢。 我这样告诉自己。 七天后,我蓬头垢面的从考场中走出,林秀兴奋地从一旁跳出,自然地挽上我的胳膊,问我考得怎样。 我答不上来,因为在放榜之前谁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于是只能这样说:“竭尽全力,死而无憾。” 等待成绩的过程是漫长而又煎熬的,在此期间,我又一次参与了燕王举办的宴会。 他每年都会在科举期间办这样的宴会,为的就是招待自己新收的门客。 我的境界与资历摆在那,注定只能站在人群的角落。 我看着燕王热情的拉着那位今年门客中最瞩目的新人走入大家的视野,他是那样的年轻,充满了朝气,兴奋而又磕巴的回应着大家的玩笑时。 某一瞬间,我仿佛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千万别输,千万别输…… 我心中不止一次这样祈祷,因为深知自己已经一脚踩入权利的旋涡,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已经没有抽身的可能了,如果无法前进,那就只剩下被击碎。 放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我牵着林秀的手出现在公告栏下,发现她比我还要紧张,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金色的长幅如瀑布般从上方垂落,那一刻四面八方都静悄悄地,连呼吸都暂停了,每一个人都在快速的扫视着上面的名字。 每一道兴奋的欢呼声,都会成为刺向周围人神经的银针。 我从头看到尾,扫了一遍又一遍,手脚凉到极致,林秀哭着想要把我拉走:“没事的,明年还有机会,我们还年轻……” 年轻吗?真的还年轻吗? 我能不知道林父已经开始接洽登门提亲的媒婆?之所以迟迟没有定下,无非也是在等待这一天罢了。 我输了,输的一塌糊涂,仿佛从万丈高楼中一脚踩空,砸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这一输,我不仅仅得看着心爱的姑娘嫁作他人妇,而且就连我最尊敬,最崇拜的燕王,也会将我如垃圾般扫到角落。 我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吗? 那时的我日日夜夜都在问自己。 第92章 邓雪风(四) 我知道这一次扑空后,我会失去很多,但怎么也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这场风暴。 无数的声音铺天盖地朝我涌来,我无处可逃,告了病假,在家里颓废了足足一个月,还是燕王听说后我将我叫到了他家中。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见他,在以往类似的待遇只有他最器重,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门客才有。 或许从今天起,我就要被逐出门外了? 当时的我这样想。 没想到燕王对我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对你太失望了。” 那一刻,我的胸口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喘不上气,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一沓信件:“你自己拆开看看。” 我将第一封打开,只是匆匆扫了两眼,一颗心就跟着颤抖了起来,然后第二封,第三封……所有的内容都是一样的,铺天盖地的弹劾,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深深地刺入我胸口的血肉。 我认得这些人的名字,我或多或少,都曾义正辞严的拒绝他们的贿赂。 是,他们说了总有一天我会后悔,但我怎么也没想到来到这么快,这么汹涌。 “是您帮我压下了此事?”我颤抖着身体,自然是知道直到现在我还没收到消息的原因是什么。 燕王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压得了一时,压不了一世,倘若你再这般放任自流下去,我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这是表忠心的时刻,若抓不住这个机会,我就真的要被扫地出门了! “殿下,我该怎么做?”我诚心请问,将其视作我的老师。 燕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的抱负很高,想要当一位名垂千古的清官,但问题是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就比如周侍郎让你办的这件事……” “人啊,要学会大度,尤其是当官的,更要学会眼里容得进沙子,这些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事情,有的时候你松一下口,抬一下手,没坏处的。”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初我看你欣然便来我燕王府,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就栽在这种小问题上了呢?” 我站在燕王的对面,呆若木鸡,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他又说道:“我知道你中意林家那姑娘,放心,我已经知会她父亲一声了,只要你明年能够高中,这桩亲事便坏不了。” 我被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眼中的泪就好像决堤了般汹涌而出,泣不成声。 燕王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轻声细语地说:“我用身份帮你牵下了一桩姻缘,难不成我也成坏人了?你是个聪明人,不应该局限在凡夫俗子理解的条条框框里。” “跳出来,当你跳出来的那一刻,会发现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只要目的和结果是好的,过程使用的手段即便偏斜了一点点,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好了,言尽于此,你走,你心爱的姑娘就在院子等你呢,莫要让本王再度失望了。” 我精神恍惚的被带出了房间。 不过没关系,当我看到屋外那位眼含热泪的姑娘的时候,我一颗心都跟着被牵动了。 燕王就像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父亲,此生我都会忠诚的,谦卑的追随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听从他的教导,主动松口,卖了几个无伤大雅的面子。 果然,这为我打开了局面,那些人都十分吃惊,说“户部的硬石头”竟然松口了。 我第一次在事业上收获他人的笑脸,于是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流水般的真金白银送入我的府中,我爹娘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 不仅仅是因为我终于“开窍”,更是因为我要娶媳妇了。 来年会试,我金榜题名,在万众瞩目之下,八抬大轿,将林家大小姐明媒正娶的迎回了家。 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或许是时来运转,我在文道一路上越走越远,官位也如平步青云般,走入了中高层的阶级,慢慢就成为了燕王殿下的心腹。 我深知到了这个阶段,官位就已经不是我想升就能升的了。 除了要有强有力的靠山扶持你,栽培你之外,还得有黑与狠的手腕。 如果上方没有空位,你往哪升? 我为燕王殿下接连献计,为其扳倒了一位又一位面目可憎的政敌,许多人都恨我,想要把我碎尸万段,偏偏谁也拿我没办法,因为我凡是能被他们抓到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把柄。 扳不倒我的攻讦,就像是一阵风,吹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燕王殿下器重我,说要把我扶上更高的地方,我们在朝廷中的势力越来越大。 夫人有时候会语重心长的劝我收敛,可我哪里听得进去,我距离户部尚书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了,那是我这种平民出身的人以往想也不敢想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在我以为我要功成名就的时候,一纸文书将我直接打入了地狱。 ——前朝余孽。 我跪在地上,身体如筛子般颤抖不停,目光只能看到那龙椅上的人的脚尖。 “拉下去,押入大牢好好审问。”天子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紧接着我的身后便大步走出了两名护卫,他们一人一侧,将我直接从大殿中拖出。 我目光惊慌失措的乱扫,高呼冤枉,却看到了那些昔日政敌脸上阴冷的笑意。 他们隐而不发这么长一段时间,恐怕就是为了找到可以将我扳倒的证据,此刻揪住,终于露出了他们蝎子的尾巴。 这一次就连燕王殿下都沉默了,他没有看我,我与他都心知肚明这是准备好的一套连环击,没有准备的我们只能被打得落花流水。 这一刻我的心比身体还要凉,我忽然回想起了爷爷临终前将我叫到床边说的那一句“对不起”。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我哭了,我的身上流着他的血,便注定在这大虞朝做不了一位名垂千古的清官,天子是不会允许跟大商朝有关的人在朝廷中把持要职的。 如果我审视夺度,早早看穿了这一点的话或许还能有救。 但我没有。 可没有有错吗?我是个人啊,我真的很想完成自己的抱负,将心爱的姑娘娶回家,我真的有错吗? 第93章 痴望是一种毒 我成为了阶下囚,过往的光环与权力被尽数剥夺,那时就连一位狱卒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凌辱我。 这样的苦我足足吃了一个月,多亏了爷爷在前朝的时候是位地位不高的文官,与大虞牵扯极少,燕王殿下才能够在风波中将我拉出,不过虽然保住了性命,我却再也无法在朝廷中当官了。 “去太学。” 燕王殿下一句话,我便收拾好心情,欣然换了一个地方发展。 可人的痴望就像是一种毒,我曾经在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地方听着君王对子民的生杀予夺,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天宪般宣判着一地,一城的生死。 拥有如此高高在上的过往,我怎么可能甘心在学堂里面,当一位教人读书写字的先生呢? 这离我的抱负太远了,可我知道我没有重回的那一天了,所以我只能选择远离洛阳,去一个新的地方,在那里重新开始,成为权利的中心…… 故事到这里,便算是接近尾声了。 谁能想到一位起初只想要当清官的文人,最后竟然成为了兰陵城栽种邪物的匠人? 是谁在暗中操控邓雪风呢? 与其说是那位心机深沉的燕王,倒不如说是他本身对于权力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帝王,但却偏偏对这种生杀予夺的“主宰感”非常痴迷。 正因如此,邓雪风才创办了这座名为授课,实为贩卖他人子女性命的学堂,一步一步让自己逐渐成为了兰陵城的地下皇帝。 就连一城司马都不敢冒着风险对其缉捕,可想而知他这些年作威作福狂揽了多少的人脉,与他有瓜葛的富商官员在兰陵城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我也是憋太久了,不然怎么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们两个呢。”邓雪风伸出手,将冰床上嘴唇发白,瞳眸涣散的少年的胸口的血灵参轻轻摘下。 空气中那股醉人的血气顿时更浓郁了,四面八方的洞口里出现沉闷的脚步声,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浮现,流露出最原始的凶残的光。 路寒看着从黑暗中走出的武士,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甲胄,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军用款式。 虽然性能肯定比独家定制的符甲要差,但优点是即便武士穿着符甲死了,也很难从上面找出什么线索。 这是一批死士。 路寒冷笑着从乾坤袋中抽出自己的长枪,道:“故事说完,邓校长是认为已经到曲终人散的阶段了吗?” 他和桑吉早就料到了可能会发生这一幕,所以在踏进长廊之前,就已经穿好了符甲。 邓雪风苍老的脸上皱纹密布,沙哑的说:“好戏之所以能是好戏,就是因为它会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若是拖得太久,那观众就失去兴致了。” “现在,就是这场好戏结束的最好时机。” 话音落下的瞬间,收到信号的武士顿时动了起来,如同一道道狂暴的飓风,从四面八方对着两人冲杀而至。 桑吉冷哼一声,腰间横刀出鞘的那一瞬间,路寒仿佛听到了有一头大鹏展翅翱翔。 他是五品的武道高手,眸藏龙虎,精元充沛,呼吸法自成循环,只是一刀而已,炽盛的刀气便点亮了整个广场。 这一刻,冲得最快的武士倒成了主动寻死般死得最快,坚硬的甲胄上的符文一闪而熄,身躯一分为二,砸落在地,猩红的内脏伴随着血液哗啦啦的从断口处流出。 “铸成星斗生光焰,化作龙蛇会屈盘……泰阿剑来!” 邓雪风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本无字书,他诵读着,才气如云雾般纠结缠绕,最终化作一把燃烧着星光烈焰的长剑。 出口成真,化虚为实,文道修士特有的能力! 不过无论是路寒还是桑吉,都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这柄剑上散放的威压,一点也不像是传说中的三品文人,说是四品可能都勉强了,邓雪风目前表现的实力顶多也就是五品。 “邓雪风,你作恶多端,业障缠身,修为果然出现了倒退!你回不去了,从你打算来兰陵城的那一刻起,曾经那个三品的读书人便与你已经是两个世界!”路寒冷道。 “闭嘴,杀你们两个后生小辈,绰绰有余!”邓雪风被路寒的话伤到,心念一动,长剑入手,对着两人便是悍然劈下。 唰! 虽是通过才气具现出来的火焰,但它就是真的火,炽烈的火光在火气中一闪而过,路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双腿如灌了铅般无法动弹。 这是实力差距太大所产生的碾压。 八品的路寒在五品的邓雪风之前恐怕连一己之力都没有。 幸好有桑吉在,他如同一座小山般挡在路寒面前,接下了那一剑。 “桑吉,你去杀了邓雪风。”路寒心知肚明场上最大的威胁就是邓雪风。 事到如今,真相大白,能留活口自然更好,不过路寒更怕桑吉因为留手发生意外。 所以与其冒着风险留手,不如全力出击,将对方杀了一了百了。 “可少爷你……”桑吉迟疑了,他自然也知道先杀了邓雪风才是最优选择,不过这些武士当中最强者有六品,其余者最低也是八品,路寒怎么可能能活下来? “放心,我死不了。”路寒隐晦地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也不管桑吉同不同意,直接主动出击,一枪挑向了一位虎视眈眈的敌人。 桑吉一咬牙,悍然冲向邓雪风。 “哈哈哈,年轻人,你真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狂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五品武士呢!”邓雪风讥讽。 事实也确实如此,桑吉不过才刚离开,一道道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他的背后。 前有狼,后有虎,别说路寒只是八品,面对这种情况,就算是六品恐怕也有可能身陨。 这怎么破局? 邓雪风脸上升起残忍的笑,就等着路寒死后,桑吉心境出现波动从而反打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路寒背后漆黑的廊道中却突然卷起了一阵飓风,有道身影如白鹤般从中飞出,快,无比的快。 以至于场上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突然就形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 第94章 瓮中取鳖 明明与路寒没有一句交流,可双方却仿佛在冥冥之中完成了合谋,策划了一场里应外合的伏杀。 突如其来的如白鹤般飞身进入战场,正如那些武士瞄准着路寒空门大开的后背般,他也在瞄准着这些武士毫无防备的后背。 一瞬间陷入死寂的广场,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越至极的出鞘声。 干净,利落,宛若行云流水般一鼓作气,酣畅淋漓。 纵横捭阖的刀气刹那间交汇化作天罗地网,这些武士即便有坚硬的甲胄在身,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依旧是不堪一击。 路寒后背没有长眼睛,但依然能够感到有滚烫的热血顺着自己甲胄的缝隙流入,面前的武士就像是被对方果决到甚至有些狠辣的剑意所触动,明明更大的危险还未解决,在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 路寒手握的长枪往前一松,面无表情地就贯穿了他的胸膛。 很难形容当枪尖刺入血肉时,枪身给予本人的反馈。 这是他第二次杀人,心境的波动却远比上一次平稳许多。 或许这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路寒终于开始容纳这修炼世界的残忍的法则。 一次请君入瓮,两人成功地将场上的武士斩杀殆尽,停步的瞬间,路寒下意识望向了对方的脸…… 许昌平。 在路寒入水的时候,有两个人紧随其后的跟了上来。 其中一者是桑吉,另一者则是这位不良人。 他刻意尾随在两人后面不发出声响,恐怕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出手。 结束了,一切都将结束。 到了这里,邓雪风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他眼中有戾色一闪而过,似乎刚打算做什么,路寒等人走出的廊道中便有一抹寒光亮起。 那是如惊涛骇浪般汹涌澎湃的一斩,快到不可思议。 许昌平脸色大变,脱口而出:“等等!” 然而那刀气哪里还给他“等等”的时间,当着众人的面,没有丝毫犹豫的将邓雪风的头颅斩了下来。 猩红的血如注般流下,这位作恶多端,戕害了不知多少孩童的老人瞪大了双眼,神情永远定格在了愤怒,骇然之上。 一道陌生的身影带着一批不良人走进广场。 虽然路寒并不认识他,但依旧可以通过他身上表现出的蛛丝马迹,猜出他的身份。 兰陵司马…… 许昌平有些难以接受地说:“大人,为何不留活口,刚刚那种情况分明……” “闭嘴。”兰陵司马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是司马还是我是司马?现如今证据确凿,条理清晰,邓雪风是死是活,根本就不重要。” “可只有他活着,才能将真相诉诸天下。”许昌平不甘道。 “我已经出手斩灭了罪魁祸首,那流浪诗人还有什么不满的?如果有,我期待他再次作案,到那时我会将他的头颅一起斩下。”兰陵司马说罢便再也不理会许昌平。 他走到路寒的面前,似乎知道了什么,微微低头,沉声道:“公子为兰陵城作出的贡献,下官会一五一十的上报洛阳,只是有些事情,还请公子守口如瓶。” 路泽、路衡等人穿过人群,走到路寒的身边。 两人显然已经见识到了沿途的那些不成人形的私生子的惨状,脸色皆有微微的变化。 路泽听到了兰陵司马的话,于是在路寒的耳边说道:“他们带走了一些私生子。” 兰陵司马的神情倒是如常平静,尚玉堂则是尴尬的笑了笑。 路寒闻言,冷冷地看了一眼兰陵司马,也算是明白为什么对方久不出面,一出面就把邓雪风灭口了。 原来在这私学的地底下,有些私生子的身份甚至见不得光。 路寒想到了邓雪风口中所提到的燕王。 一个户部的官员,落马之后去的太学当老师,这样的人,能有资格和机会接触到“血灵参”这样诡异的邪物吗? 可想而知,邓雪风只是一枚替人专门做脏活的棋子罢了。 当意识这枚棋子爆了之后,其背后的大人物顿时开始纷纷如雷霆般行动起来,尝试在这起事件中抽身。 路寒没有作答,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一项非常惊人的消息。 他抬手,将一只锦囊亮于众人视线当中,晃了晃,说道:“真相虽然不能公之于众,不过流浪诗人终究是百密一疏,还是在黄博的身上留下了一根头发。” “今晚我便会让人通过这根头发锁定他的行踪,为了防止他从兰陵城逃跑,司马大人还是先关了今日到明日的城门。” 这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发现,或许真的能够一举抓到那在兰陵城内造成多起死亡事件的流浪诗人。 尚玉堂满脸不可思议,惊喜的走上前说:“路公子,此言当真?被害人身上真的发现了一根流浪诗人的头发?” 路寒点点头,“我早先便已经让仵作用这根毛发与被害人身边人进行对比,结果无一吻合,所以只可能属于那位流浪诗人。” 兰陵司马皱眉说道:“关一晚城门无伤大雅,但问题是你怎么通过毛发锁定他的行踪,这种涉及到了‘因果’的手段,只有高层次的道士才能施展?” “莫非……” “我身边可没有这么强的道士。” 路寒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们云州盛产蛊师,有一种旁门左道同样可以做到,只要将此人的毛发与调制好的香料熬煮一个晚上,毛发的本味便会无限放大。” “到那时,便可用不良人驯养的猎犬进行全城搜查,此方法效果自然比不上道士的神通,但总好过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 兰陵司马微微颔首,眼中有惊异之色浮现。 若路寒不说最后一句话,他还真的要怀疑一下这个消息的真假。 “总听尚玉堂说路公子聪颖过人,手段非凡,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无愧是‘云州神探’。”兰陵司马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良人便配合着你行动,只等过了今晚,便可以在兰陵城逐步收网了。” 尚玉堂语气激动:“终于可以把这小子缉捕归案了,我倒要看看,这传说中的‘流浪诗人’的名号下,到底长了一张怎样的脸。” 第95章 流浪诗人的真面目 邓雪风授首的同天,夜色纯黑如墨,天空干干净净,就连一朵云都看不见。 兰陵城不设宵禁,但一旦过了子时,伴随着金钟报时的乐声结束,街道上聚集的人潮顿时一哄而散,从喧嚣热闹到万籁归寂,一切仿佛只在一分钟之内。 从兰陵城的城墙俯瞰城内,萧瑟冷落的风每吹过一处,便有一家的灯火熄灭。 但今晚注定有一个地方是不会熄灯的。 客栈内,宛秋守着烧开的草药,那一缕头发早已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由路寒亲手放了进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了明天,属于流浪诗人的味道便会扩散,人或许闻不出什么,但由不良人驯养的猎犬一定可以做到。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项很疲惫的活计,等熬到后半夜的时候,即便是宛秋也有些困倦了,期间路泽和路衡都想要接替,却被宛秋一口回绝了。 他们毕竟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万一哪一步没看好,这一缸药可就毁了。 灯火昏暗的房间里,宛秋打了一个哈欠,举着蒲扇扇火。 这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宛秋困意瞬间退散,警惕十足的说:“谁?” “姑娘莫要紧张,是我,我来看看情况怎么了。” 宛秋听到熟悉的声音,一颗戒备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刚想笑着说些什么,就被突如其来一股掌风击晕了。 在其准备倒地的一瞬间,对方接住了宛秋的身体,将其轻轻放到了一旁。 随后,他才将目光放在那扔在烧煮的草药上。 锋锐清冽的剑气在其指尖如烟般氤氲升起,只是一个呼吸,那土罐便化为了飞灰,大量药液失去承载,砸落在柴火里,唰的一下空气里便弥漫起了一股奇异的草药味。 做完这一切,来人转身就想要走,没想到空气里却突然响起了一阵鼓掌的声音。 清脆明亮,如同闪电般击中那人的身体。 他机械般转过身,果然在那扇门后的阴影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路寒,是路寒…… 他竟然一直待在这里,可自己却因为心系这所谓的头发,压根本没注意到这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狭窄的房间里,一滴汗水沿着许昌平的鼻梁滴落。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清楚这是针对自己的埋伏。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躺在地面的宛秋也不装了,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从地面上爬起,站到了路寒的身后。 然后是尚玉堂,兰陵司马,路泽,桑吉…… 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用同一种警惕的眼神看向许昌平。 不知不觉中,他显然已经一脚踏入了路寒为其设计好的天罗地网当中。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许昌平目光冷冷地看着路寒,直到这一刻也纹丝不乱,大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感觉。 “什么时候?说不清楚,不过第一次起疑心的时候,大概是在黄博死的那天。” 路寒道:“他说能救他的只有不良人,可等不良人真的来了的时候,他却面露惊恐的死了。” “从那个时候我就怀疑凶手就在人群之中,他看到了凶手的脸,那时的我还没想过凶手会在不良人当中。” “直到烟椛的出现……呵,多巧啊,我们这边案情刚进入窘境,便有人送来了枕头,除此之外还有我们决定二闯点金堂的临门一脚,司法参军都不敢只身闯入的敌穴而你跟了上来,还有你在看到兰陵司马杀死了邓雪风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愤怒与质问……” “这样的表现会出现在下属的脸上吗?更何况你们还是隔了两级的上下属。” “桩桩件件,如此多的蛛丝马迹,我还猜不到你是流浪诗人,我恐怕就得买块豆腐把自己撞死了。” 路寒冷笑说道:“当然,如果你觉得这些还不够的话,还有一个铁打的证据。” 脸色阴沉的尚玉堂顿时会意,怒骂一声:“赶紧把那没用的东西带过来!” 于是一位蓬头垢面的男人出现了,他与面前的许昌平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但气质却要颓靡许多。 “我们是在许昌平家发现的他,堂堂一位六品武夫,竟然被你的剑气锁住了经脉,沦为阶下囚……怎么,这场扮演游戏玩的可还尽兴?能否将自己的真面目公之于众了?”路寒盯着他。 如此多的证据如狂风骤雨般接踵而至,铁证如山,此刻想来无论是换做是谁,都无法招架,百口莫辩。 过了一小会,流浪诗人忽然笑了:“果然不愧是云州神探,我没有看错人。” 说罢,他便将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五官与许昌平截然不同的脸。 流浪诗人的真实容貌要远比路寒想象中的形象要平凡许多。 面具之下的,是一位气质冷峻而又不苟言笑的男人,五官周正,眉毛很黑,肤色却很白,眼神剔透纯净,就连身形都跟着发生了变化,长高了,壮硕许多。 路寒听闻流浪诗人的话,丝毫不惊讶,只是说道:“这起案件,果然是你刻意将我带入的。” 当时他就奇怪,自己远在云州破的案件,兰陵城的人怎么会知晓,如今看来果然有古怪,对方是针对自己的! “我十岁便开始在江湖游历,好友遍布天下,听过你的名字,确实是故意将你拉进来的,没想到的是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我甘拜下风。”流浪诗人平静道。 这时,尚玉堂脸色铁青的上前:“路公子,话就说到这,我先将他擒了,免得这小子逃出生天!” 说完他就打算动手,没想到流浪诗人却是洒然一笑:“你们拦不住我。” 他腾然飞起,一剑劈开天花板,明亮的月光顿时倾泻而入。 剑气如雨般射向四面八方,他的真身就藏在其中一道之内。 尚玉堂后知后觉与真凶相处这么久都没发现,颜面丢尽,二话不说就要追上去,没想到竟然被兰陵司马拦了下来。 “大人,为何不追?!”尚玉堂难以置信。 没想到兰陵司马满脸的忌惮之色:“不能抓他,他的剑穗是橙红色的……” 所有人都知道,橙红色的剑穗是南魏剑宗的标识。 虽然南魏宗门林立,路上佩剑者更是比比皆是,凡是出了国境别人问起,都会傲气凌云地说自己是“剑宗修士”。 可在世人眼中真正的剑道正统向来只有一个,那就是《混沌剑经》的撰写者,由曾破碎虚空,得道飞升的剑圣创办的“昆仑剑宗”。 其余宗门,不过是东施效颦,照猫画虎的模仿者而已。 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宝剑上系上橙红色的剑穗,就跟国民不敢穿黄色的衣服,冒犯君威一般! 这流浪诗人的身份,竟然是剑宗子弟! 兰陵司马脸色难看,想到了什么,说道: “如此年轻的剑宗六品,我知道他是谁了……当代昆仑剑宗宗主的唯一嫡传,‘君子剑’杜行之!” 第96章 君子剑(案卷终) “君子剑”杜行之…… 对于路寒来说,这是一个无比陌生的名字,但兰陵司马却能够将其认出,可想而知对方在某些方面还是颇有名气的。 光是“昆仑剑宗宗主唯一嫡传”这一个头衔,就足以说明其分量之重。 他竟然来了大虞! 而且还连番制造了这么多起惨案! 这一刻,路寒终于算是深刻体会到了,南魏剑客普遍贯彻的那一句“行侠仗义”的宗旨,即便是宗主嫡传都不能免俗,可想而知这四个字对于他们来说有多么的深入人心。 有人的心在滴血。 路寒怜悯的看了一眼兰陵司马,明明真凶还在自己的视野当中,却不能下令缉拿的复杂与纠结,恐怕也就只有这位大人才能懂。 毕竟仔细回想起来,除了那位官职卑微的主簿之外,杜行之剩下杀的好像全是富商。 而众所周知的是,在兰陵城这座以经贸闻名于天下的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有钱的商人了…… 更别说对方手里还捏着己方如此大的一则丑闻,关于“血灵参”的消息一旦爆出,整个兰陵城都要跟着剧震,会有更多涉及到本案的人遭到清算。 兰陵司马脸色还在变幻之间,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清朗的声音。 “司马大人,恕在下直言,此案关系巨大,身为当地监察百官的不良人之首,无论是出于堵住杜行之随时都有可能往外抖落真相的嘴,还是为那些被当成畜生一样圈养在地牢中不见天日的少年少女,你都应该做些什么。”路寒道。 兰陵司马面上平静,但毕竟是一位老奸巨猾的狐狸。 与尚玉堂相比,了解过后,他太清楚面前这个看起来年轻的少年去洛阳到底要做什么了。 不良人总司老矣,然而继位的少司一位却迟迟空悬。 只有在洛阳城有门路情报的人,才知道那一位位大人物扶持起来的候选人为了“少司”一位打得有多么惨烈,头破血流,天昏地暗都不足以形容。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仍未分出个胜负结果。 这样的局面显然是十分异常的,可总司大人不开口,谁敢置喙? 而在这个时候,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来了一位长于云州的天之骄子,还是在不良人的护送下入京…… 出色敏锐的政治嗅觉,让他闻到了某种类似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这位看起来唇红齿白,平静无害的少年,恐怕是注定要在洛阳城掀起风云,引起剧变的人物。 扶持着他的大人物会是谁呢? 即便如看惯了大风大浪的兰陵司马也忍不住好奇,说:“公子,这是您的命令吗?” 一旁的尚玉堂等人看到这一幕,如遭雷击,头皮都在发麻。 什么意思?司马大人这是怎么了? “不,这只是劝告。”路寒神色一如既往般平静。 兰陵司马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路寒虽然聪明,但却比他想象中的要柔和许多。 这样的人是很难在那群虎豹般的对手前活下来的啊……即便他身后站着的人物可能深不可测。 “既然如此,那就不劳公子费心了。我放过杜行之一次,如果他聪明,就应该知道见好就好,否则剑宗嫡传的身份也会有失灵的那一刻。” 兰陵司马看了一眼天空,道:“天色已晚,公子忙碌了好几天,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我会派人做公子向导,好好赏玩一下我兰陵城的风光。” 不良人走了,只字不提那一条条被囚禁在阴暗地底之下的几十条性命。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只剩下死路一条。 路寒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兰陵司马头也不回,心意已决的背影,还是感到了一阵无能为力的疲惫与苍凉。 宛秋察觉到了路寒低落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少爷,回屋休息。” 路寒站在原地喃喃道:“宛秋,我是不是还是有点天真了?” 居然天真的想让兰陵司马为那群孩子报仇。 宛秋柔声道:“公子还小,等您接掌了不良人,这样的事情自然会少很多。” 路寒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兰陵城很好,但我待够了。” 或许兰陵司马不知道,又或许兰陵司马装作不知道。 总而言之,路寒一行人今晚没有睡觉,而是连夜收拾了行李,乘着夜色出了城。 明明是侦破了“血灵参”大案的功臣,却没有一个人相送。 路衡为路寒愤愤不平,在睡梦中都咬着被褥喃喃骂道:“狗官……简直就是一群狗官……” 几人赶了几天的路程,忽然有一只灵隼绑着消息送了过来。 路寒接过桑吉递来的信,拆开一看,竟然是兰陵城事件的后续。 原来他们走后不过两天,杜行之就再度出手,惩罚了一位知名的富商。 为什么说“惩罚”呢? 这空出来的两天,似乎是杜行之给兰陵司马的最后通牒,见对方不为所动,于是他破罐子破摔,制造了一批写着真相的信纸,放在了金钟的顶部,刻意让其在午时人最多的时候爆发。 可想而知那一刻的场景——伴随着激昂起伏的乐声,天空中满是如羽毛般飘荡而下的白纸。 围观的群众茫然而又下意识的将其接过阅读,然后真相就这么大白了。 ——点金堂的家长,为了能够延年益寿,甚至不惜与婚外的女人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最后再用私生子的血肉作为养料,栽培出一株出神入化的邪物…… 整个兰陵城都炸了,即便不良人与衙府衙役同时出手,也依然压制不了悠悠之口。 兰陵司马小看了杜行之,根本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敢把真相公之于众。 路寒只是看了一眼,便将那信纸放到了一边,对于此事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他早就在尚玉堂的面前,做出了对“流浪诗人”的画像。 别看杜行之在那一晚的表现极为平淡冷静,但无论是从其作案手法,还是留在现场的那一句对自己的描述来看,他都完全不像是一位能够沉着冷静,见好就收的人。 行侠仗义,惩凶除恶…… 路寒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发生在大虞的悲剧,竟然要一位南魏的剑客来处理。 “这是一位妙人啊,敬你!”路寒对着兰陵城的方向举起茶杯,笑着一饮而尽。 虽然离开了兰陵城,不过他可以料到,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风波之大,恐怕已经完全脱离了兰陵司马的掌控,会直接传到洛阳那边。 到那时,就不是兰陵司马想怎样就怎样的了。 第97章 新的任务 顺吾所愿,事事如意。 ——案卷伍·《天女祭》。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着,路寒躺在自己准备好的被褥里,精气神前所未有的大好。 或许接连侦破的大案,让路寒收获了冥冥之中的功德之力,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修行的速度比之前快多了,让本就只差临门一脚的修为更进一步,跨入到了武道七品。 虽然在兰陵城因为“血灵参”一案的缘故,耽误了好几天的行程,不过兰陵城距离洛阳城已经不算很远。 路寒等人本以为要不了十天,就能抵达那座传说中的“万城之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封突如其来的书信,却是直接更改了几人的行程。 宽敞的车厢里,路泽,路衡等人紧张兮兮的看着读信的路寒,非常想要从他的脸上,提前看出些什么端倪。 然而自始至终路寒的神情都很平静,没过一会,那只拿着洛阳来信的手就放了下来。 刚一放下手,宛秋就忍不住问道:“少爷,老爷在信中怎么说?” 他口中的老爷,自然便是路寒明面上的父亲,户部侍郎路滁了。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这位远在洛阳的老爷第一次给路寒写信。 没有虚头巴脑的嘘寒问暖了,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父子温情,通篇的内容少而精练,字体苍劲有力。 见字如见人,这句话绝非空谈,犯罪心理学上有专门研究通过人的字迹习惯,来判断对方性格的方向。 可惜路寒终究不是正经的科班出身,只是懂些皮毛,只能看出对方是一个自信,甚至傲慢的人。 路寒道:“他说他已经知道我在兰陵城的所作所为了,本来是打算直接迎我入京,与那几位候选人一争高低,但既然我有处理兰陵城一事的能力,便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计划不变,继续入京。” “二,则是绕道去灵州那边,将一起疑似有明教行动痕迹的‘黄’级事件给解决了,如果同意,他会为我安排手下,辅佐完成,随后再入京。” 听完这两个选择的众人面面相觑。 不难看出这是路滁给路寒设下的一道考验。 “少爷,我建议您选择二。”路泽当机立马说道。 他是何邈为路寒严格考察过并认可的下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和路寒一起加入不良人,成为路寒手边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有什么理由吗?”路寒道。 “如果硬是要说的话……不要让亲生父亲觉得自己没有价值?”路泽无悲无喜的说。 路寒沉默了半晌,看了一眼路泽的右手,那早已不再是那七根手指的畸形模样,他亲手用刀将那多余的两根如葱段般切了下来。 那是发生在路泽刚进入路府的第一个冬天的事情。 或许意识到自己是被父母抛弃,倒卖给明教之后便早早做出的决定? 他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夜里,自己一个人走出了房门,在院子里做了这件残酷残忍的事情。 为了防止自己因为切了一根手指之后再也不敢下刀,他是两根一起动手的。 天知道那个晚上他那压抑而又痛苦的声音有多么吓人,跑出房间的宛秋吓得脸色都白了,满地都是血,如果不是路府上养着大夫,恐怕光是失血过多就够路泽吃一壶的了。 或许是因为这份少年的决断震惊到了何邈,自打路泽养好伤之后,何邈便对其武道上的修习要求更加严苛了。 众人明明都通过路泽手上残留的创口想起了同样一桩往事,然而却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及。 路寒看向路衡,道:“你呢,怎么想?” 路衡迟疑了一会,道:“虽然我觉得选择一更加安全,但对于二哥来说,肯定是更愿意选二的?” 车厢里的四人都笑了。 路寒点点头,忍俊不禁道:“确实,我更加想选二。” 毕竟不良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掌控的机关,那么多位天之骄子为了“少司”一位打了那么多年都没分出个结果。 路寒一个横空出世插队的,若不握着些实绩跻身进入战场,恐怕有再强的后台,也会被他们联合起来瞬间拍死在沙滩上。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们可以为了成为“少司”而打得头破血流,也同样可以为了“少司”减少一位竞争对手同仇敌忾。 关于这一点,路寒一点也不怀疑。 路寒向他们阐明了利弊之后,众人纷纷点头,当即便决定调转车队的方向,先一步前往洛阳西边的灵州再说。 路寒的决策没出两天便得到了洛阳方面的回应。 他们不仅给出了这起案件的具体信息,而且还送了一张长长的名单,上面记载了成百上千个囚犯的身份信息。 路衡等人不过刚一听闻,就兴奋的上了路寒的马车,嚷嚷着想要看看这张名单。 等路衡拿到手的时候,他眼睛都亮了:“天哪,这就是传说中的重刑犯名单?老爷这是想让二哥你在这群重刑犯中挑选手下为你效力吗?” 路衡突然指着名单上的几个符号大呼小叫:“呀!大哥,你圈住的这几个名字,是已经选好将他们从牢狱中捞出来了吗?嗯……果然各有神通。” 路泽本来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目不斜视的坐在路衡的对面,两手交叉放于胸前。 但是听完这句话后,再也按捺不住了,伸手便将名单夺了过来,冷道:“我先看。” “你干嘛抢我的!”路衡怪叫一声,扑过去与路泽贴在一起:“我们一起看。” 路寒没有理会这两人的吵闹,专心致志的看着手中的案卷,脸色一点一点凝重下来。 宛秋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开口问道:“很棘手吗?” 路寒点点头:“天地玄黄,不良人以这四个字的等级来区分的危机难度,我本以为这业障只达到‘黄级’的灾变事件应该不难处理,没想到竟是这般邪乎。” 事情发生在灵州的一座县城上,案卷上信息不算多,不过听起来非常邪门,那一整座县城都被封锁了起来,不给进也不许出。 正因如此,所以洛阳那边才会将一张名单送到路寒的手中,让他从中挑选手下组成小队,与自己一同解决此案。 第98章 灵州 虞高祖时期,将天下分为一百多个州区,州区之中,又根据经济、人口以及资源等因素,综合评等为“上州”、“中州”以及“下州”,每隔五年进行一次新的评定,官员的政绩也会与这次评定挂钩。 像兰陵城这种繁华的古都,自然便是毋庸置疑的“上州”,灵州虽然没有兰陵城那般发达昌盛,但比起云州,又好上许多,所以便被评为了“中州”。 灵州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诞生过许多大虞的名人,相比于兰陵城而言,这里的历史韵味会淡一些,不过人文氛围又会好一些。 初来乍到,路衡新奇地趴在窗边看街道的风景。 似乎是早早的就接到了路寒要来的消息,路寒等人不过才刚进入城门没多久,便有不良人寻了过来。 “是云州而来的路公子?司马大人在府上等您多日,还请跟我来。” 就这样,路寒等人刚到灵州,就先去见了当地的司马一面。 与之前所碰到的司马都不一样,刚看到对方的时候,即便是路寒都忍不住一怔,更别说其余的路衡、路泽他们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厅堂里面,身着官服的女人英姿飒爽,剑眉星目,刚一看到路寒,便发出爽朗的笑声,主动迎了上来。 她坐着的时候,众人还没啥感觉,一站起来,身高陡然暴增,比起寻常的女子何止是高了一个头?就连路泽都比他矮上一点。 “你,你,你!”路衡仰着头看着大步走来的女人突然结巴了,喉结上下起伏,咽了一口唾沫。 “真可爱一孩子。” 女人顺手揉了揉路衡的头,随后转头望向站在人群中心的路寒,笑道:“这位便是路公子了?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年纪轻轻就连破数桩案子,真是让本官自愧不如。” “你应该还不知道‘血灵参’一案在京城闹了多大的风波?要不是总司大人刻意隐去了你的姓名,你只怕已经在洛阳出名了!” “还真是我等失礼了,若早知灵州的司马大人是位女官,我们应该先收拾一下的。”路寒微微一笑,行礼道:“在下路无殃,见过司马大人。” 女人一怔,似乎是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脸颊一红,说道:“公子何须多礼,叫我上官墨即可。” “来来,诸位请进,在门口站着说话那可就太失礼了。” 入座之后,路衡、路泽偶尔还会看着上官墨失神,反倒是路寒表现得淡定从容。 在男尊女卑的旧观念影响下,女官其实无论是在前世还是今生的朝廷上都不常见,甚至是被禁止出现的。 但偏偏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世界,在拥有足够强大的修为的情况下,很多条条框框都能被强行打破。于是天下各国,自然也就出现了女子当官的情况。 数量虽然不多,但总是有的。 不过既是官员,又是不良人的女子可就万里挑一了。 在此之前,路寒很难想象自己竟然会在灵州碰见这么一位。 简单的几句对话之后,路寒便单刀直入,主动提起了案件。 上官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之后才微微摇头,叹息道:“路公子,实不相瞒,这起案件非常古怪,否则的话我们也不会向洛阳申请支援了。” “倘若你接手了之后选择放弃,我是不会怪你的。” 路寒没有急着接话,脑海中油然浮现出了关于这起案件的信息。 上官墨之所以会这样劝告路寒,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这起案件存在一个非常古怪的点。 明明灵州的灾变仪从武安县感应到了大量的业障气息,可实地前往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没有故意杀人案!没有人口失踪!一切都井井有条,哪怕是不良人进行挨家挨户的走访,也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 这就奇怪了,如果连人都没死的话,那是不可能会出现能让灾变仪起反应的业障的。 于是灵州方面光明访就去了武安县三次,更别说暗访了。 一无所获,那里的人们生活一如既往,日复一日。 没有办法之下,灵州方面只能选择将此事搁置一旁,可在之后的一个月期间,武安县的业障仍旧在持续上涨。 于是灵州司马便向洛阳方面请求了支援。 上官墨揉了揉太阳穴,每次想到这起古怪的事件,都感到摸不清头脑和疲惫:“可惜以武安县目前表现出来的危害来看,只能申请到‘黄级’事件的资源支持,否则的话,有书院子弟的帮忙,定然能够顺利许多。” 书院的土地虽然不归大虞管辖,对于万事万物都永久保持中立的姿态。 但只要有任何东西与“业障”扯上关系,他们便会果断出手干预。 据路寒所知,这些年不良人有不少的重案都请到了书院的子弟出手相助。 不过那位院长的学生终究是太少了,屈指可数的情况下,只有十万火急,事关重大的事件才能请动他们。 上官墨话锋一转,对路寒说道:“不过路公子请放心,倘若查案途中遇到什么处理不了的情况,你大可以来找我,在这灵州的一亩三分地里,我还是有点话语权的。” “那就多谢上官大人对在下工作的支持了。”路寒道谢。 “路公子打算何日前往武安镇查案?” “近日便会启程。”路寒肯定地说。 与日增长的业障,平静无波的县城……两个完全矛盾的事情出现在了一起,可想而知这起案件有多么的棘手。 明明还没有开始查,扑朔迷离,自相矛盾的案情就已经让路寒感到头疼了。 “那太好了!”上官墨很高兴。 “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去看看我要找的那两个人。”路寒转而说道。 听到这话,路泽的身体陡然紧绷,有冷冽的光从眼中射出,路衡的眼睛亮了起来,即便是宛秋的脸上也难免有好奇之色。 来了,终于要来了……公子在名单上挑选的重刑犯…… 似乎到了这一刻,众人才真真切切的有了一种“路寒要加入不良人”的感觉。 上官墨微微笑道:“那是自然,他们早在昨日便先到了,还请公子与我一起来。” 第99章 一个机会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面氤氲飘散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有遭受严刑拷打的囚犯姿态诡异的躺在地上,哀声连连,有身材纤瘦,头发杂乱的妇女低声啜泣。 长相凶狠的男人在骂骂咧咧,地牢大门打开门的一瞬间就冲了上来,如熊般雄壮的身体砰的一声压在栏杆上面,发出愤怒怨毒的咆哮:“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领路的上官墨在路过他的时候只是一记眼神而已,那暴戾的男人顿时化作成为了乖巧的兔子,颤抖着身体跪了下来。 灵州是中州,能在中州担任司马一职的修士,最低也会有四品的修为。 “上官大人,这有必要还把他们放进监牢吗?”路衡道。 在他看来,既然路寒选择了这两位成为手下,那就不能再以重刑犯的待遇来对待了。 上官墨风轻云淡地说:“不良人三大铁则之一,‘成事不足者,杀’。戴罪之身能够得到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已经是得天之幸,怎么还想奢望更多呢?” “倘若到时候无法查破此案,他们两人终究还是要死的,除此之外……” 上官墨顿了顿,看了一眼路寒道:“路公子选的人中有一个人极为特殊,我可不放心让他到处瞎跑。” 路寒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倘若资料上所说的一切属实,那确实是不能放他自由的。 没过一会,众人便来到了一座监牢面前,偌大空旷的牢房里,两个不成人形的身影各居一角,左边的身形臃肿,看不出男女,右边的则是披头散发的模样,苍白的皮肤在发隙中显得格外显眼。 “孟三一,何小花,接你们的人来了。” 上官墨轻轻敲了敲栏杆,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似乎同样是遭受了刑罚,已经麻木的人,听闻声响后方才缓缓抬头,用一种漠然的眼神看向众人。 两人都没有说话,不过众人终于可以看清他们的样貌了。 孟三一是一位肤色苍白,黑眼圈极重的少年,骨头与皮贴在一起,整个人似乎都没有几两肉,皮肤穿在身上就跟挂着的破布一般,看起来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逝去。 何小花看起来倒是普通多了,和街边随处可见的妇女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胖了些,木然了些,甚至普通到了不明所以的人会想不通为什么路寒会选择她。 路寒先是看了一眼孟三一,皱眉问道:“没给饭吃吗?” 上官墨如实答复:“他不想吃。” 路衡路泽几人眉头微皱。 路寒指了指门锁,旁边的不良人顿时会意上前打开。 “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 路寒婉拒了几人跟进的意思,孤身一人走进了牢房,于是里面两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 第一次见面,没有剑拔弩张,没有跪地求饶。 路寒用很平静的声音叙述道:“何小花,洛阳城橘县人,家中大女,于十六岁那年经红娘牵线,嫁作同村张某媳妇,来年诞下一女,因为难产,再也无法生育,于是与丈夫关系出现裂痕。” “起初,你们只是争吵,但伴随着张某染上嫖赌的恶习之后,他不再工作,家庭的生计由你一人承担,为了玩乐,他经常通过殴打逼你给钱。” 说到这里,何小花的身体终于出现了反应。 她收拢起了双肩,弯腰驼背,这在心理学关于研究“肢体语言”上的理论来看,是非常典型的沮丧、逃避的特征。 “一开始你没有办法,只能给钱,可女儿年龄渐长,开销大了之后你便慢慢的不愿意给了,即便被打得遍体鳞伤。” “于是没有办法的他只能将目光放在你们的女儿身上,通过虐待她来逼迫你就范。” 路寒平静说道:“起初你还能通过一些家庭,孩子的原因忍受,可当他一次又一次故技重施的时候,你再也忍不住了。” “那天回家,看着你女儿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模样,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意从你的心底升起,那一刻就像是恶魔接管了你的身体。” “等你清醒过来的时候,你已经杀死了他,用你最引以为傲的画笔,饱含愤怒的贯穿了他的喉咙,回忆起他仰面倒地的画面,无尽的快然甚至压过了杀人的恐惧……” “至于你。” 说完何小花的曾经,路寒转身望向另一边的少年,如果说将身为武道修士的自己,比喻成一口气血鼎盛的烘炉,那么这位孟三一,便毫无疑问是死气沉沉的尸体。 “孟三一,你的家世倒是不错,父母待你也很好,即便你天生古怪,喜欢研究尸体,也没有对你有任何的偏见。” “这样的纵容让你像是鬼迷心窍了一样,彻底痴迷在了这项兴趣爱好上,哪怕有人给你送了一位特殊处理的活人谎称是尸体,在下刀开膛破肚之前你也依然没有任何察觉。” “被率众踹开家门,摁在地上的感觉不好受?你知道你是被算计的,你父母也知道你是被算计的,可这有什么用?在敌人准备好的组合拳面前,你们一家在短短半个月就树倒猢狲散。” “你的父亲在这场风波中被夺去了官职,郁郁而终,你唯一剩下的母亲很快也追随而去。” 路寒微微侧过头,打量起少年那瘦骨嶙峋的身材,轻描淡写,平静无波的说着:“你是你们一家唯一的独苗,目前还活着,但看起来距离死好像也不远了。” 在进入牢房至今,一直都是路寒在说话。 到了这一刻,孟三一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强忍着愤怒,颤抖地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其实很简单,说了这么一大堆,两位都是聪明人,应该已经猜得出我的身份了。”路寒笑道。 牢房里沉默了半晌,何小花才低声说道:“不良人。” 短短三个字,里面却仿佛有着千斤重。 他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毕竟除了这个机关之外,大虞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们这些犯了死罪的重刑犯,至今仍旧能够苟延残喘的活在这个世界呢? 路寒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知道就好,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叫路寒,字无殃,虽然暂时还没到洛阳登记成为正式的不良人,但毫不客气地说。” “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让你们重活一世的人。” “你们,愿意把握这个机会吗?” 第100章 武安县 伴随着沉重的锁链哐当一声砸在地面,何小花和孟三一在众人的注视下,将一瓶特制的毒药一饮而尽,终于得以见到阔别已久的光明,获得短暂的自由。 上官墨淡淡说道:“这毒药,连路公子手中都没有解,别想着哀求他获得,竭尽全力去侦破此案,你们只有七天的时间。” 随便找了家客栈,路寒点了一桌子的菜,让两人先吃饭。 何小花一开始动作还小心翼翼地,但尝到了第一口发现没有任何异常之后,很快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阿姨你慢点吃。”路衡心疼地为她擦拭泪水。 原本他还以为能够锒铛入狱的,都是些穷凶极恶,十恶不赦之徒。 但听完了路寒的话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两人都是与自己一样的苦命人,不过幸好他们与自己一样都碰到了路寒。 路寒看着纹丝不动的孟三一,皱眉道:“为何不吃?” 孟三一行将就木,气息奄奄:“您又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何尝明白我心之痛……嗯?!” 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巴就被路寒抓起一根油腻腻的鸡腿塞了进去:“话真多,既然你都同意出来了,就别在这矫情。若你实在记恨,等你成为了不良人,以后有大把机会复仇报复,当然,前提是展现出你该有的价值,不良人不收废物。” 孟三一怔住了,随后才失神似的点点头,开始吃饭。 吃饱喝足之后,天色渐晚,路寒便让舟车劳顿的众人休息一晚,明日才去那武安镇勘查。 夜晚,宛秋来到了路寒的房间,轻声说道:“他们都睡了。” 自由的第一晚,吃到了丰盛美味的晚餐,睡在暖和宽敞的房间,有柔软厚重的被褥压在身上,这种轻松与恣意是监牢里永远体会不到的。 “挺好的。”路寒微笑。 宛秋迟疑片刻,还是说了:“我看到那男孩偷偷摸摸在厨房里偷了什么熬煮,看起来像是草药。” “应该是解药。”路寒随口道,并不意外。 “嗯?!”宛秋瞠目结舌:“那可是不良人特调的毒药,他在一个客栈随便偷点东西就能解了?” “要手中没点绝活,我为什么要将他捞出来?听说过大虞建国之初时那位许圣手吗?孟三一继承了他的所学,非常擅长驱狼吞虎,以毒治病,论危险,恐怕十个何小花也比不上他。” 路寒嘴角含笑,想起孟三一的面孔,苍白枯瘦,他的气质就像是暗夜里幽幽的鬼火,阴冷又致命。 宛秋提起兴致了,因为她并没有仔细看过两人的资料,好奇道:“那何小花呢?我看她平平无奇的样子,着实猜不出为何少爷要选她。” “何小花是一个遗像师。” “啊?专门给死人画像的?”宛秋有些失望,绝命毒医什么的一听就很厉害,至于画家……这对查案有什么用处? “已经足够了。”路寒眼中有兴奋的火苗跳动,倘若他猜想为真,这何小花便是绝无仅有的人才,这种专家可是前世求也求不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 有她在,对于未来破案定然有大帮助。 ………… 武安县之所以被称之为“武安县”,那是因为这里面住着一户非常了不得的人家,祖上乃是曾跟随着虞高祖南征北伐,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安侯。 起初整个武安县都是侯府的封邑,但伴随着百年时光弹指而过,过往的辉煌后继无人,慢慢地,这项特权便被收了回去。 不过武安侯的后人在武安县的地位依旧高高在上就是了。 路寒一行人乘着马车在官道上行驶,本来要赶在中午之前抵达武安县的,但奈何天气不好,大雾弥漫,导致迷了路。 这时正好看见了一家在路边支摊的包子铺,于是宛秋便自告奋勇的说要下去问问路。 包子铺铺面不大,只有一位妇女在忙碌。 宛秋随便买了几个包子,随后才向店家询问:“这位老板,我们今天打算去武安县,不知沿着这个方向走是否正确啊?” 本来低着头的老板听到这话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的时候宛秋顿时被吓到了。 因为这老板的下半张脸非常恐怖,留着起伏狰狞的痕迹,曾被烈火毁了容。 “你们要去武安县?”她却浑然不觉,目光穿过宛秋,在马车上扫了几眼,最后才垂下头说:“去那里干吗?武安县最近不安生。” 听到这话,车厢里的众人都忍不住了,纷纷转头透过车窗看去。 莫非这老板知道些什么? 宛秋当即询问道:“老板,何来‘不安生’一说?” 老板低下头,为宛秋装了几个包子,递过去后,方才说道:“天女祭的日子就在眼前,这段时间武安县不欢迎外乡人。” 宛秋还想再问,但那老板却不想回答了,转身就走回了厨房。 她最终还是没有给几人指明方向,不过好在雾散去了点,路清晰了,众人终究还是沿着道路找到了那武安县。 武安县的城门恢弘高大,规模上虽然比不上灵州,但用料上却是远胜不止一筹。 不过百年过去后,那些朱红色的漆终究也褪去了往昔的颜色,再繁复写实,记载了一位侯王当初南征北伐的历史的城门壁画,也东残西缺,找不回当初的模样了。 门卫是一个死气沉沉的青年,跟昨天众人看到的孟三一有的一拼。 马车还未进城,就被他拦了下来:“近日武安县谢绝来客!” “为什么?”路泽皱眉道。 “因为天女祭!” 又是天女祭,这已经是众人第二次听说这三个字了。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路泽懒得与他争辩,直接甩出了上官墨那边准备好的文书,冷声道:“不良人查案,无关人等不得阻拦!” 于是那人的神情一下变得阴毒无比,用一种看仇人般的目光恶狠狠地瞪着路泽。 不过他终究还是识相的退到了一旁。 路衡有些害怕,说:“二哥,那人的眼神好吓人。” 不过马车里,其他人的表现却是各不相同。 刚一进城,宛秋就用手帕掩住口鼻,皱眉道:“这武安县怎么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是死人味。”何小花神情复杂道,她是遗像师,专门在洛阳为思念亲人的富豪画出他们逝去亲人的遗像,经常要与死人泡上一天。 她的丈夫就是因为这一点对她更加厌憎,这种味道何小花再熟悉不过了。 众人的脸色纷纷大变。 “别大惊小怪。”路寒无奈安抚道:“武安县最出名的就是白事生意,整个灵州上等的棺材皆是出自这里,有死人味一点也不奇怪。” 可即便给出了解释,宛秋和路衡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发自内心的害怕。 路寒注意到孟三一一直盯着刚刚那门卫的方向,开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孟三一沉默了一会,方才迟疑地说:“那人……有点奇怪。” 第101章 曾家 门卫有点奇怪。 可哪里奇怪,为什么奇怪,孟三一又说不上来,只是下意识地感到奇怪。 最后还是路衡说道:“依我看咱们先别纠结那些细思极恐的东西了,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可没想到一路问过去,竟是没有一家客栈愿意招待他们。 天色渐渐黑了,武安县路上的行人本就不多,暮光降临之后,更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路泽脸色有些难看,若是在其他地方的话,大不了就睡马车,可这里的街道两侧的店铺摆满了雪白的花篮和栩栩如生的纸人,就连男人看了都得发怵,更别说女人了。 路衡牙关颤抖着说:“二哥,我不想睡大街上啊。” 就在路寒思考着方法的时候,车厢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诸位是不良人的大人?小的可算找到你们了,咱们侯府的老爷听说几位大人入城,已经摆好宴席,就等着诸位赏脸了。” 路寒闻言拉开了车帘,果然那看到了一位满脸堆笑的男人。 对方看见路寒的时候明显有些吃惊,似乎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次来的不良人竟然这般年轻。 不过毕竟是下人,其他的能力可以欠缺,察言观色方面还是十分了得的,惊讶之色在眼底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藏了起来。 路寒思忖了一会后同意了,于是车队顿时转向了武安侯府的方向。 武安县不大,很快一座恢弘古老的宅邸就出现在了路寒等人面前,上面挂着的门匾乃是当时的武安侯亲笔所书。 ——曾府。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武安侯虽然没落了,但只要这座象征着曾经辉煌的侯府没有落到他人之手,武安侯的魂与神就仿佛依旧还在那九天之上庇佑着他们。 他们终有一日会光复祖上荣光的,他们坚信着。 马车在正门落架,路寒等人在那位下人的引领下,一路走向深处。 途中可以看见这座宅邸有许多地方都已经废弃,他们已经没有当日的财力来维持表面的光鲜靓丽了,不过重要的地方还在使用着。 譬如宴客厅。 路寒刚一来到门口,便看到了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他穿着料子考究的藏青色云纹锦袍,双眸清澈得像是一潭湖泊,从他的身上路寒感受到了类似于邓雪风的气息。 这是一位读书人。 对方在见到路寒的时候满脸惊奇,抱拳行礼道:“上次便听说可能会有洛阳的不良人再来我们武安县,没想到大人竟然这般年轻。不才曾晔,见过大人。” “路无殃。”路寒回礼,说道:“没想到曾先生居然是读书人。” 曾晔苦笑着说:“从小身体不好,走不了祖上的老路,所以便学文了,可惜还是天资愚钝……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来,大人里边请。” 路寒等人走进了宴客厅,里面早已摆好了饭菜,为了保证温度,每一盘饭菜的下面都有烛火燃烧着,厅堂里弥漫着勾人食欲的香。 入座后没过多久,路寒便主动提起了“天女祭”。 所有人都以为,这三个字在武安侯内即便不是什么禁忌,也是足以令人闻风色变的东西。 毕竟无论是那卖包子的老板,还是守城的门卫的反应,都说明了此事的不一般。 但没想到的是,看到众人正襟危坐的姿态,曾晔竟然笑了出来。 他放声笑了好长一会,方才说道:“诸位不会以为这是什么邪教仪式?” 这个怀疑很合理,虽然路寒没有宣之于口,但几人都在心里猜测过。 路衡脸色微变,忍不住去看路寒,路泽他们的反应,却发现全都风轻云淡的,只有自己反应特殊。 曾晔收敛了笑容,说道:“你们想歪了,这是咱们武安县的习俗。” 他解释了一通,众人终于是明白了。 原来武安县作为当世武安侯的封邑,住进了许多他曾经部将的家人,不过在战争结束后,有很多人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所以迁移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亲人购置棺材,置办白事。 可一般的店铺一时之间肯定是接不下这么多单子的,棺材虽然有现成的,但根本满足不了这么多的需求。 于是武安县的百姓便开始自己学习,自己打造。 慢慢地,武安县就成为了远近闻名,专门做白事生意的地方。 不过这样虽然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入,却也令得其他地方的姑娘不敢嫁进来。 于是乎曾家便想出了一个办法,结合当地信仰的“天女”,创办了一个所谓的“天女祭”。 在这场大型活动中,人们不仅可以祈祷风调雨顺,平平安安,最为关键的是,县里面的男男女女在同一天走出家门,大大增加了促成姻缘的机会。 说穿了,就是一个大型相亲聚会。 曾晔笑道:“那门卫之所以仇视诸位,无非就是孤寡太久,忧心几位长相如此出众的公子将县里美丽的姑娘都抢走罢了。” 是这样吗? 就这么简单? 此时就连路寒都有种错愕的感觉,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曾晔不可能在这种随便一问就可以查证的事情上欺骗自己。 有位满脸痤疮的厮仆捧着茶壶想为路寒续杯,但他的脚好像不好使,一个趔趄,滚烫的茶水顿时泼了路寒一脸。 “你干嘛!” “二哥!” 路泽和路衡腾然起身,一个怒目圆睁,一个担忧吃惊,吓得曾晔魂都快没了,脸色大变。 “没用的东西,拉下去打他三十个板子!”曾晔咆哮,厅堂里乱成一锅粥,所有下人都手足无措的样子,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下人、 “没事没事……”路寒接过宛秋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身为七品武夫,这点温度算不上什么,只是让他的皮肤红了些。 “不行!您不计较,那是您宽宏大量,我这身为主人的怎么可以不识抬举?来人,来人!”看样子曾晔是真的被吓到了,忙不迭的就唤来护卫,将其硬生生的拉了下去。 这小子仗着犬子的善良,办事不利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必须让他吃点苦头!” “啊啊。”那人被架在护卫的中间,惊恐变色,口齿不清,像是在求饶。 “这……他是哑巴?”路寒迟疑道:“要不还是算了?” 曾晔怒气未消,道:“那是犬子小的时候外边捡的乞儿,以前还能说话来着,大了反而得了一种怪病,说话都不利索了,若不是这样,我还能忍他这么久?大人莫劝了,我也是树立家风。” 古人因为宗法制的观念深入人心,所以豪门大户向来不把下人当人。 路寒也不好过多插手别人家事,所以只好叹息一声,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了。 这时,门外突然快步走进了一道身影,那是一位俊美无俦的青年,身着黑衣,风度翩翩。 “父亲,怎么我还没来你们就吃上了啊。”他笑着说道,目光却在路寒等人身上打量。 曾晔起身为众人介绍:“这是犬子曾凌,对了,他和我未过门的儿媳妇就是在天女祭上认识的,路大人若是有什么想知道,不妨问问这位亲历者。” 路寒笑笑:“我想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 宴席上,多出了曾凌之后,氛围轻松了许多,他似乎天生就是一位能说会道的主,三言两语便与路衡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看起来就差找两根香结拜了。 曾凌不像曾晔,需要日夜读书准备州试,作为武安县唯一的一位公子爷,他的消息门路极广。 在他的帮助下,路寒又得到了一些关于武安县的消息,可惜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的疑点。 在饭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宛秋便走到了路寒的身边,轻声说道:“少爷,桑吉回来了,照您的吩咐问了一圈,又自己查了一些人家,均没有发现异常。” 路寒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倍感压力。 这武安县还真是如情报中所说的那般,日子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别说什么谁谁谁被杀了,就连失踪都没有,很难想象这里会出现大量的业障,完全不合常理。 宴席过后,路寒等人在曾凌的盛情邀请下,入住了侯府的空房。 第102章 通通都是假的 夜色如幕布般落下又撤去,日光洒向大地的时候,路寒早已苏醒,完成了吐纳。 突破到七品后,明明只是肉身更加强大,没有获得任何的特异功能,但路寒还是能够明显感觉到修为增长的速度放缓了。 因为七进六是一个大门槛,呼吸法稍微次那么一点的,这一辈子练到死也就这境界了。 而即便呼吸法的质量达标,也需要本人积累到足够的功德之力才行。 如果将七品之下的境界,形容成“闭门造车”的话,那么从尝试突破到六品的那一刻起,就要开始将这辆车搬上大路,试运行了。 在临别之前的岁月里,何邈几乎已经把自己能教的的东西都教了,个中的禁忌也嘱咐了几遍。 路寒虽然没有经验,但底气还是有些的,心知肚明这是一个滴水穿石,绳锯木断的活,急不来,只能慢慢积累。 早饭是曾家准备的,曾晔没有出席,曾凌解释他每天都要将一大半的时间窝在房间里读书,也就只有晚饭能看见他。 吃饭的时候,路寒特意问了一句昨晚那下人在哪。 曾凌无奈地说:“被打死了呗,父亲也没想到他身子骨那么差,三十大板还没打完呢,就昏了过去,护卫还以为装的呢,打完了才发现已经断了气。” 路寒心底一寒,真是小看了曾晔。 他表面上是个讲究规矩仁义的读书人,没想到骨子里还是留有那位征战沙场的武安侯的狠辣。 吃过饭后,曾凌自告奋勇想要充当几人的导游,在武安县里面转悠。 不过路寒婉拒了他,有人跟在身边终归是不自由的。 路寒等人乔装了一下出现在了大街,一如昨晚桑吉的调查般,一切如常,即便是旁敲侧击的询问,也没有问出个异样。 这种调查工作枯燥且重复。 一天下来,每家每户人数齐全,而武安县因为生意特殊,所以也没有乞丐……那到底是谁死了?路寒脑袋简直都要乱成浆糊了。 要知道没人死的话,是不可能产生那么大量的业障的。 难不成是灾变仪出错了? 就在路寒冥思苦想的时候,众人面前的巷子突然冲出了一个妇女,她神情惊恐,动作癫狂,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泪流满面。 刚一看到路寒,她便猛地扑了上来将他抓住。 “救我,救我,他不是我的丈夫,他不是我的丈夫!”女人哭得梨花带雨。 后面有位男人愁眉苦脸的追上,想抓她的手,但又被她狠狠甩开,于是只能指着自己的脸,站在原地苦涩道:“我的妻啊,你闹什么呢?你看看我这张脸,我不是你的丈夫是谁?”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但你不是他!”女人牢牢地抓着路寒的手,尖叫不止。 这出闹剧很快就引来了街坊邻居的围观。 “杨家的媳妇疯病又犯了。” “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第三次咯,我看再来几次恐怕就……” 男男女女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那丈夫恐怕也是自觉颜面无光,强行掰开女人的手,就带着她往家里走:“我们先回家,回家再说,回家再说好吗?” “假的……通通都是假的!快把真的还给我!还给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女人突然掏刀刺向自己的丈夫,这一幕吓坏了民众和路寒等人,惊起四面八方一片哗然。 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路寒反应了过来,呼吸法运转,隔空打出一道劲气,震断了那把小刀,让其堪堪划破男人的衣服,否则就要酿成大祸了。 女人行动失败,泪流不止地转头望向路寒:“武夫……你是不良人?他们都是假的,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丈夫再也没有好脸色了,一句话也不跟路寒他们说,面若寒霜,拉起女人的手,几乎是拖行般想要将她拉回家中。 然而就在女人接近那断刃的一瞬间,她的体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挣脱了男人的手,抓起那把断刃便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女人将断刃拔出的一瞬间,鲜血如喷泉般朝着前方放射性的喷溅,这一幕吓惨了所有人。 一时之间,惊叫声,脚步声,哭泣声此起彼伏。 孟三一几乎在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明明整天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到了这时候,那张苍白的面孔却是异常的凝重。 他解开衣服,露出缠绑在腰间的针带,摘下在地面上铺开,里面竟然从小到大放置了上百根银针,而最长的一根甚至都有成年人的食指长了。 孟三一没有理会站在一旁失魂落魄,呆若木鸡的丈夫,连续几根针下去,女人脸上的血色顿时稳住了。 不过路寒能够感觉到,这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治标不治本,要不了多久这银针维持的生机便会散去,女人照样会死。 她的自杀太突然,太果决,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即便是孟三一也回天乏术。 “假的,通通都是假的,我要去找真的郎君……”临死之际,女人对着路寒等人喃喃一声,最后留下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真的,假的。 女人断断续续,凄惨可怜戛然而止,明明很快就消失了,却像是一种魔咒般在众人的心中喋喋不休。 “这个疯女人!”路泽低骂一声,瞠目结舌,谁能想到有人竟然自杀的这么果断。 路寒沉默不语,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地方出现了问题,但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女人的丈夫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趴在她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孟三一默不作声的收回了尸体上的银针, 天黑了,几人重新回到曾府,只是还未到,便远远地先听到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不良人滚出武安县!”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我们武安县!” “穷凶极恶的罪犯,理当千刀万剐的囚徒,离我们武安远点!” 武安侯府,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大批的民众。 听了几句话后,几人便明白了。 原来路寒的出手相救,导致了不良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在武安县不翼而飞,现在家家户户都在害怕他们的到来,于是聚集在曾府门口,要求曾家将他们赶出去。 “大家都安静一下,听我说,路大人他们都是好人,是来帮助我们武安县的。” 曾凌与护卫在门口焦急忙慌的解释着什么,可群情激奋的民众根本就听不进去,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路寒他们。 “他们在那!” 愤怒的民众宛若羊群般一拥而上,打不得骂不得,甚至就连路泽抽刀示威都不害怕,不停有人在底下伸手试图将他的横刀夺去。 第103章 自杀案 天知道路寒等人花了多少力气,才从这些人的手中逃离,进入侯府的时候浑身狼狈,不是挂着菜叶子,就是流着臭烘烘的蛋黄。 “诸位没事?” 曾凌与一位貌美秀丽的姑娘忧心忡忡的上前慰问众人。 经过介绍后,众人才知道这是他的妻子向婉儿。 曾凌一头汗水的为众人解释道:“太疯狂了这些愚民,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竟然让他们知道了诸位住在我曾府上,没有吓到诸位大人?” “无碍。” 话虽无碍,可真的无碍吗? 众人浑身狼狈,不得不刚回到曾府,就洗了个澡。 直到晚饭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曾晔才听说此事,气得满脸通红,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竟然敢闹上门了,当我们曾家无人了吗?!” 曾凌好一阵安抚,才让曾晔把这股气压下去。 不过曾晔还是说道:“路大人放心,这段时间你们放心住,若他们还敢再犯,我定让他们尝尝我们侯府棍棒的滋味!” “那就多谢曾大人了。”路寒笑道。 天黑了,一天的收获寥寥,临到头还发生了这么两出闹剧。 队伍的氛围很差,哪怕是路泽、路衡也是一样的,心情极差,头顶像是盖着一层阴霾,阳光稀缺,所有人都没想到这起案件竟然会难到这种程度。 而这还只是天地玄黄中排名最末的“黄级事件”。 夜深了,路寒还没有睡觉,坐在书桌的背后,面前的宣纸上写满了关于这起案件的线索,借着烛火梳理着。 风平浪静,无人伤亡,无人失踪…… 唯一一个让路寒感到有问题的,就是那个忽然冲上大街的疯女人。 无意识中,路寒又将自己的左手拇指塞进了右手掌心开始摩挲,这是他深度思考时才会出现的习惯。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路寒对这个自杀并没有那么的上心,毕竟邻里邻居的都说了,那是一位疯子,而且还多次发病。 可当这件事和门口闹事的民众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路寒就品出异常了。 很显然,有人知道他们目睹了这起事件,于是马不停蹄便开始着手希望将他们赶出武安县。 这也就是说明,这起自杀是有问题的。 而武安县中,很有可能存在着正暗中观察他们的幕后黑手…… 可问题是这起自杀到底哪里存在问题? 女人就在路寒面前几米外自杀的,她的死如果有异常的话,他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死”这件事情本身没有异常,那就只剩下为什么要死的这个原因上了。 “她说,那个人不是她的丈夫,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不是就是不是。”路寒低声复述。 世界上能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吗? 生物学给出了答案,即便是双胞胎,他们在细微之处也是存在差别的。 “桑吉。”路寒轻唤一声,门外的窗户上顿时出现了一道影子。 他是何邈专门拨给路寒御使的贴身护卫,在路泽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他会全权负责路寒的安全问题。 “派人去查查武安县近些日子的自杀事件。”路寒查案,自然不需要每一件事都让心腹亲力亲为,有洛阳的文书在,整个武安县的不良人暗子都听从他的调遣。 “是,大人。” 离开云州之后,桑吉便对路寒更改了称呼。 次日一早,武安县的天气比昨日更差了,乌云密布,阴风阵阵。 路寒刚醒后没多久,桑吉便送来了不良人整理好的案卷。 上面是武安县近来的自杀人口调查,案卷刚一入手,沉甸甸的重量便让路寒眉梢一挑。 翻阅过后,果然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虽然这份资料缺少了许多直接信息,看起来有很明显的人为抹除的迹象,不过雁过留痕,根据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犯罪行为人只要实施犯罪,就一定会自觉或不自觉的留下痕迹。 对方显然低估了不良人所具备的能量,仅仅只是一个晚上而已,桑吉便让人顺藤摸瓜挖出了一连串的线索。 路寒看着上面的数字,就连他都感到触目惊心。 最早的自杀案时间在一年以前。 那是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却被发现坠亡在了山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甚至已经被野外的动物啃噬得只剩下骨头了。 这起事件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都猜测他是被推下去的。 但伴随着那人放在家中的遗书被发现,流言才被官府击破。 路寒抽出遗书打开。 上面的字歪七扭八的,不过并不难看出是什么。 …… 晴儿,是我的错,是我懦弱了,我得了癔症,病入膏肓。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每次靠近我的时候我会感到深深的害怕。 我明明那么爱你啊!但我的身体却控制不住的害怕! 我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一开始只有你,可后来,我甚至出门碰到其他人都时常有这种惊悸的感觉。 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就忍不住要伤害你了,我不能伤害你,你肚子里还有我们俩的孩子呢,好好活下去,替我活下去…… …… 看完遗书,路寒眉头紧皱。 首先,这肯定是本人写的毋庸置疑。 因为凡是经验丰富的刑侦专家,都知道凡是被别人逼着写的遗书,往往不会出现如此行云流水的叙述,也不会出现强调自己内心感受的句子,这对于犯人来说太危险了,他不知道哪一句里面存在陷阱。 所以存在被胁迫情况的遗书,都会清一色的呈现出简洁干练的特点,除此之外笔迹还容易停顿。 综合以上,不难看出这封遗书的真实性。 只是这“癔症”、“害怕”、“惊悸”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会从妻子靠近自己的事情上感到害怕? 这绝对是一道重要的线索。 路寒暂且将其搁置一旁,继续查看案卷。 …… 相比于第一起自杀案,第二起自杀案更加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这起案件的信息极少,不过死者却有两位,而且还是母子。 根据当时的官府调查显示,这位母亲在自杀之前,先是将自己的孩子溺毙在了水缸里,随后才将其尸体放到椅子旁边,自己悬梁自尽。 她没有留下任何遗书,不过调查报告的字里行间中都在侧面说明这位母亲当时的绝望。 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遇,才让她这般万念俱灰的先杀死自己的孩子,随后才离开人世? 第104章 似曾相识的脸 灵州官府对此案颇为重视,毕竟毗邻洛阳,百姓之中若是大规模的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恐怕一连串的官员的乌纱帽就不用要了。 然而即便林州官府用尽九牛二虎之力,从死者的家庭关系,经济情况,人际交往上等等方方面面切入调查,依然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看到这份资料的时候,路寒就仿佛已经想象到了当时那些官员脸上的神情。 夫妻关系和睦,人际关系正常,虽说不是很富裕,但怎么也算不上是家徒四壁,日子还属于过得去那种。 人们根本难以想象,这位母亲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 找不到解释,官府就只能动用铁血手段强行镇压了流言,禁止了百姓之间的议论。 不过这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 “物质上没有出现问题,那就只可能是精神方面了。”路寒心想。 他看起了第三起案件,令路寒意想不到的是,这起案件竟然事关曾凌的那位未婚妻向婉儿。 事情发生在半年前的向府,天干物燥之下,因为一位仆从的大意,导致向婉儿的闺房燃起了大火。 火势熊熊,不过当时的房间里面并没有人在,本来所有人还以为只要浇灭了即可,但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位老仆,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流着泪主动走进了火海。 无数人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火焰吞噬,那种过程中的剧痛是可想而知的,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凄厉的惨叫声几乎要把每一个目睹的人的头皮都给掀开。 但他却始终没有离开火海,直到被一根燃烧坠落的横梁砸得头破血流。 …… 路寒缓缓抬头,这便是距离至今最近的自杀案了,一共三起,数量其实不多,料想是在递送过来之前,桑吉就先一步筛选了一遍。 这三起案件中的死者身上都存在着惊人的共性。 无论是第一位青年,还是最后一位老人,他们的生活其实都不算差,前者的妻子刚刚怀孕,后者患上痴呆的老伴突然清醒了过来。 这些都应该是生活中的好消息,但他们却不约而同的主动迈向了死亡。 到底是该有多么强的内驱动力,才能够做这种地步? 尤其是一位母亲亲手溺毙自己十月怀胎,满心期盼的孩子…… 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这三起案件绝对另有隐情,与我昨天碰到的那个女人的自杀绝对存在我不知道的关联……到底是什么?” 冥冥之中,路寒感觉自己距离那个真相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了,但就是这么一步,便是咫尺天涯。 门外传来轻轻地脚步声。 宛秋叩响房门,声音响起:“少爷,先吃饭。” 饭桌上,曾凌携着自己的未婚妻向婉儿出现在众人面前,当真是一副郎才女貌,赏心悦目的画面。 “曾公子,听闻今年武安县自杀的人异常的多?”路寒看似随意说道。 “是吗?”曾凌吃饭的手一顿,抬起头思考了一下,然后笑道:“是公子昨天碰到了那桩事的错觉……不过近些日子县内的白事确实比往年多,但这也正常。” “不瞒路大人,咱们武安县的人生来就不太平,不是短寿早夭,就是容易发生意外,比如你看看我这捡来的仆从,带回家的时候还健健康康的,如今就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还长一脸难看的疙瘩。” 曾凌指了指站在身后的那位小厮,他将头低得更下了,不过依稀可以看见满脸的痤疮。 “噢?曾公子好像话外有话,意有所指啊?”路寒疑惑道:“何出‘生来就不太平’此言呢?” 曾凌迟疑了片刻,随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的说道:“这话我说有点大逆不道,不过大人去外边打听一下也能知道,所以也就说了。” 他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我们早就请人查过这其中的原因了,有修为不低的道士猜测,可能是我们武安县积下的业障太深了,殃及了后人,所以才时有不幸。” 众人纷纷一怔,随后才猛然想起武安县的来历。 大名鼎鼎的武安侯啊,对于大虞来说或许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将军,大好人,但对于敌国那些将领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位十恶不赦的恶徒。 在其征战的那段岁月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性命断送在他的命令之下。 不得不说,这个解释还真的有一定的道理。 曾凌耸了耸肩,说道:“所以啊大人,这在我们武安县真的没什么好奇怪的,更何况他们还是自杀……” 他话音一顿,露出凝重的神色望向路寒:“还是说路公子查出了什么,那些人的死因另有其他?” 路寒微笑着摇摇头:“是自杀,只是数量太多,随口问了公子一句而已。” 早饭结束,路寒等人再度出门调查。 目送他们远走后,向婉儿脸上的温良笑容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满脸的疑惑:“曾郎……” “怎么了?”曾凌见状问道。 向婉儿迟疑了几秒,还是开口:“那路大人身边的那位大婶,一直偷看我……” “什么?!”曾凌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在这一瞬间中,他的心中翻涌出无限种可能,其中,无疑有最糟糕的一种:“看你哪?” “脸呗……” ………… 马车上,何小花眉头紧皱,一看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何姨,怎么了?”宛秋问了一句。 “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那曾公子的未婚妻。”何小花呢喃道:“你们有印象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会不会是你弄错了?那可是位大家闺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这两天可都在街上。”路泽皱眉道。 “我绝对不可能错!”何小花反驳道:“不是所有家属都会给我很长的时间观瞻遗容的,我经常需要画出只看了寥寥数眼的脸,对于人的面孔,我不可能记错!” “给我点时间,我再想想,我很快就能想到了,我一定见过那张脸……” 第105章 因果嫁接 路寒等人驱着马车来到了第一位自杀者的家中。 开门的是她的妻子,面容蜡黄,身材消瘦,两只眼睛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在丈夫自杀后,她不得不承担起了养活家庭的重担,所以干起了绣娘的活。 得知几人来意之后,这位妇女将他们迎到了家中,刚倒好水,便轻声细语的说起了两人的故事。 原来两人从小便是青梅竹马,但一直以来都是郎有情妾无意,直到某天男人持之以恒的毅力终于将这位姑娘的心打动,两人方才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夫妻。 婚后的日子虽然平平淡淡,算不上是什么富裕人家,但好在两口子感情稳定,水豆腐也能吃出山珍海味的滋味,唯一的一点美中不足的,就是迟迟没有等到孩子的到来。 不过这个问题也在去年得到了解决。 眼看着日子越过越顺,越过越好,谁能想到在这个时候男人得了癔症,见谁都感到惊悸和害怕,最后更是以跳崖来终结自己的一生? “其实官府那边已经问了好几次了,弄到最后还是查不出什么,只是他那么好的人,怎么突然就得病了呢?” 女人哭得很伤心,还未满岁的孩子坐在她的怀里,与孟三一直勾勾的对视。 “你丈夫在生前,有做过什么异常的举动吗?”路寒问。 “没有啊,他得病之后,我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害怕,我们连睡觉都分开的,哪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女人擦干泪水。 接下来是第二户人家。 开门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得知几人身份后,他沉默地将几人迎进了屋子。 其实在见此人之前,路寒早就做好了对他的调查。 他叫杨烁,为人暴躁好赌,一旦在赌场赌红了眼,就会变成一桶一点就着的火药,任何人在这个时候触到他的霉头,都会被狠狠地修理一顿,不知道有多少街坊邻居曾经被他的怒火殃及。 若不是杨烁娶到的妻子贤良淑德,不停为其说好话,恐怕他早就被赶出武安县了。 这本来应该会成为官府认定杨烁妻子杀子自杀的重要原因。 但问题是早在一年前的时候,杨烁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导致他在病床上躺了足足一个星期,病好了之后便彻底戒掉了赌瘾,一改往常暴躁性子。 按道理来说,无论如何杨烁妻子都不会在这关头自杀才对。 更别说自杀之前还要杀死自己的孩子了。 杨烁脸色灰白,绝望至极:“我改了的,真的改了的,我那天都把她当掉的饰品赎回来了,谁知道一进门就看到那副场面……” 几人对视一眼,路寒沉声说道:“在事情发生之前,你们家有发生什么怪事吗?大大小小都可以说。” 杨烁犹豫再三,随后才道:“这也是我最近被赌场的人上门要债才知道的……我们的儿子,也学会了跑去赌场算吗?” 第三户人家。 开门的是一位老妪,她鸡皮鹤发,双目浑浊,脸上皱纹密布,满是岁月的痕迹。 看到路寒等人的时候,她明显流露出了吃惊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收敛了起来。 “几位大人是出自不良人的?”老妪道。 这回轮到几人震惊了,因为不良人作为朝廷的鹰犬,在哪里出现,就说明了哪里会有业障爆发,向来是不祥的征兆,而这位老人家却是一点也不忌讳的样子。 老妪见状,笑了笑:“我老了,看透了,大虞离开了不良人可就转不起来了。” 进屋之后,她很快就开始讲述关于那位死者的故事。 虽然未曾谋面,但通过老人脸上怀念感伤的神色,所有人都能听出那一定是一位爱妻如命的男人。 他十年如一日的照顾着患上老年痴呆的妻子,甚至让其身上出现了奇迹般的好转。 这是一对很出名的恩爱夫妻,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平静而又美满的过完剩下的人生。 谁能将这位与那走入火海中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路寒沉默地听完了老人的故事,方才说道:“你的丈夫在临死前,有过什么异常的举动吗?事无巨细,无论大小,尤其是一年前没有,一年后突然出现的。” 老妪一开始还诧异于路寒圈定的范围,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什么。 沉默了半晌,随后才幽幽说道:“他啊,总是在夜里哭,以为我听不到。” 众人一下就听出了不对劲,路寒问道:“他有说过什么吗?” 老妪迟疑了片刻:“他说他对不起我们的孙子……” 空荡荡的街道上,一位少年痴傻地看着地面行动的蚂蚁,一滴滴晶莹的涎液顺着他的嘴角不停地垂下。 路寒摇了摇头,转身离开的同时几人立刻跟了上去。 路泽是第一位察觉到路寒情绪变化的,沉声说道:“少爷,看出什么了?” 他跟了路寒很久,在查案推理的时候路寒常常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心理历程和盘托出。 正因如此,他才知道路寒为什么要亲力亲为的走访自杀案的家属。 原因只有一个。 路寒要找到这些死者身上的共同点! 走上马车,路寒并没有着急说出答案,而是先看向路泽:“先说说你的看法,发现了什么共同点?” 路泽没有轻易开口,而是思索之后方才郑重说道:“这些死者在寻求自杀的时候,家庭的近况都在从坏转好,但他们依然选择了自杀。” “这是正确的。”路寒肯定了他的答案。 虽然昨天的那位自杀者还未走访,不过前三起案子,已经开始有惊人的雷同浮出水面。 无论是第一位自杀的青年久久没有动静的妻子终于怀了孕,第二位自杀的母亲的丈夫终于改了性,还是那位痴傻了十年的老妪突然清醒…… 目前案件所展现的一切,都在说明他们的日子正在走上坡路。 刚摆脱了阴霾,谁还想走入深渊? 可他们却无一例外的走了,这显然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孟三一虽然是第一次跟着路寒查案,不过聪明的他很快就从路泽和路寒的问答中掌握了规律。 他幽幽开口:“虽然他们看起来在走上坡路,但一切都只是梦幻泡影,空中楼阁。” “嗯?”几人纷纷将目光看向他,何小花皱眉:“何出此言?” 孟三一森然道:“不觉得很奇怪吗?第一起案件就不说了。杨烁性格刚好,他儿子就染上了赌瘾,那老太太头脑刚清醒,他们的孙子就痴傻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里面分明有‘因果嫁接’的影子在!” 第106章 真相欲出 涉及“因果”,这是玄而又玄的命运领域,无论是佛城还是道殿,在其宣扬的道义中都有涉及这一方面的知识。 但…… “‘因果嫁接’是什么东西?”路衡茫然道,他确实没听过这个名词。 “佛曰: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孟三一道。 “还是听不懂。”路衡老实道。 孟三一面无表情地看了路寒一眼,像是在说队伍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位白痴在,随后才道:“有相聚就有离别,有欢喜就有悲伤,根据佛城的道义,世间的一切都拥有定数,有因既有果,因果不会凭空散去。” “所以杨烁性格好了,他的儿子就坏了。老太脑子清醒了,她的孙子就痴傻了。归根结底,他们的改变并非是发生了什么奇迹,而是有人出手影响了因果,将其嫁接了出去!” 孟三一不愧是名门之后,在事关隐秘的了解上,要远超常人。 敏锐的观察力,更是让他立刻就把握到了事情中的重要关键。 “这种手段,对于境界的要求一定很高?”路泽皱眉道,开始从这起案件中感受到压力了。 “据我所知,恐怕至少也要三品才能施展,这起事件的危害程度比我们想象中的都要严重,绝对不止‘黄级’。”孟三一道。 路寒点点头,对于孟三一的分析感到惊喜又满意。 “接下来就让我来补充,首先,除了这两点之外,这些自杀案死者的身上还有一个被你们忽略的共同点。” “嗯?”孟三一毕竟是一位圣手的隔代传人,虽然口中不说,但胸口却藏着谁也不服的傲气,听闻这话,眉梢一挑,道:“忽略了什么?” “时间。”路寒食指轻敲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所有的改变,都出现了一个共同的时间转折点,那就是——一年前!” “仔细想想,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武安县到底有什么值得关注的活动?” 众人先是一怔,随后身体才像是有电流穿过一般,不约而同的抬头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脱口而出。 “天女祭!” 天知道当几人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心头的滋味,所有人都有一种被命运击中,被命运戏弄的恍惚感。 因为来来回回,兜兜转转,竟然又绕到了这个活动之上。 它好像是一切的开始,似乎又将成为一切的结束。 “这个天女祭绝对不像是曾晔说的那么轻松,至少从目前的线索来看,这武安县很有可能出现了邪道入侵的情况,有修士以摧残百姓心志为目的,让他们在绝望与愧疚中自杀,积攒业障。”路泽立刻反应了过来,说道。 “不止于此,往更深的地方想,这些邪修是如何知道被害人心中愿望的?”路寒沉声道。 “许愿?”孟三一眼睛微亮。 “天女祭!”路衡脱口而出。 “没错。” 路寒的脸色一点一点凝重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将下未下的阴霾,严峻道:“天女本身就是武安县的信仰,既然要办天女祭,自然免不得要许愿祈福,杨烁的妻子希望丈夫脾气好转,天女满足了她的愿望,让他大病一场后戒掉了赌瘾。” “然而作为代价,那就是杨烁失去的性子全数转接在了他们的儿子身上,她发现了自己一向乖巧的孩子也染上了赌瘾,于是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绝望透顶的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再自杀!” “这只是猜测?只是猜测?”宛秋毛骨悚然,汗毛倒立。 路寒面色平静:“推理本就是一个猜测的过程,我只是提供了一条最有可能的思路,至于正确与否……至少一切都在这猜想下先得到了一种答案不是吗?” 夜深人静,老人睡在自己的妻子身旁,痛苦的流泪,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孙子的名字,说自己对不起他。 那是因为他在天女像前许愿,希望他能够在有生之年,再次看到自己认识的那位妻子。 男人因为怀孕的妻子靠近而感到恐惧,后面甚至到了看见路人就恐惧的程度。 恐怕他也是察觉到了妻子的怀孕存在蹊跷? 明明肚子数年都没有动静,那到底是谁的孩子呢? 不重要了。 人死如灯灭。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得知他们愿望的幕后黑手,虽然都满足了他们的愿望,但支付的代价却并没有提前告知他们。 所以他们才会在剧烈的痛苦与无尽的后悔当中,绝望透顶的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饱受折磨的灵魂啊,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到了现在,即便第四起自杀案还未开始调查,情况已经初步明朗。 之所以他们都会自杀,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受到了愿望的反噬。 到了这一步,凶手的作案手法基本已经被盘算梳理得一干二净了。 但新的问题也紧随其后,一座没有意识的雕像是不可能具备这样的作案能力的,那对方是怎么掌控目前发展的这一切的呢? “因果嫁接是一种非常高深的手段,修炼这种层次的神通,不是境界到了就行了的,还得需要资质与悟性,可想而知我们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这起事件绝对不止于不良人所谓的‘黄级’。”孟三一道。 小小的武安县,竟然有一位掌握如此神通的人蛰伏作祟。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对方的实力并没有特别强大,否则的话哪里会如此小心翼翼。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保持沉默,苦苦回忆着什么的何小花浑身一僵,两眼之中有不可思议的神色浮现。 “对!我想起来了!” 何小花突然从背后抽出一张画板,抽出铅笔便开始在宣纸上面作画,伴随着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擦擦声,不到一会的功夫,一张栩栩如生的面孔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那是一张被烈火烧毁的脸,所有的人都曾见过。 “这不是那包子铺的老板吗?”宛秋先是惊讶,随后又皱眉道:“两人完全不像啊。” “是吗?” 何小花没有急着辩驳,唰唰的就开始改画,她将老板脸上的伤疤一点点抹去,像是在一步一步还原她容貌姣好的时期。 没过一会,一张与向婉儿一模一样的画像便出现了。 “就是她!” 第107章 遍地活尸 向婉儿就是包子铺老板,包子铺老板就是向婉儿。 当这张画像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恍若一记焦雷在众人的心头炸开,惊起一片波澜。 谁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会有扯上关系的时候。 “他们是同一个人?还是说孪生姐妹?”就连孟三一都吃惊无比。 路泽则是在质疑:“你不会故意画成一个样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将人未毁容前的脸画出来?” 这太不可思议,太神乎其神,太天马行空了,即便亲眼所见,也让人感到难以接受。 何小花虽然面上还算冷静,但眼神中很显然已经不对劲了:“我骗你们妨碍办案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虽然短暂获得了自由,但如果无法侦破此案,那这份自由便是最后的一段时光。 她不可能就此罢休的,因为她的心中还有牵挂的人,她的女儿还在等着她。 路泽冷冷道:“谁知道你们罪犯的心里在想什么,或许是知道时间过去这么多天,依旧一无所获,所以想干扰我们呢?” “你!” 何小花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很少发火,但为了女儿,强迫自己盯着路泽的眼睛说:“我画过上万幅遗像,其中有不少人死前发生了意外,导致面目全非,我连通过他们妻子儿女的相貌反推死者的容貌都能够做到,画一个毁容前的长相算什么?” 众人满脸震惊,包括路寒在内。 于是何小花冷哼一声,这位胖乎乎的大婶,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盯着路泽的脸又画了一张画像。 她将宣纸扔给路泽:“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十年前的模样。” 这显然是一种面对质疑的报复与反击。 若按以前路泽的性子,很可能就直接拔刀了,但他才刚站起来,路衡就先一步抓住那张宣纸,惊呼出声:“大哥,这还真的是你!” 路泽下意识的低头看去,于是满腔怒火顿时如同遇上了冷水般被浇灭了。 那确实是他,何小花画得惟妙惟肖,画像上的路泽眉目之中带着如狼般的倔强孤僻,生人勿近的神韵几乎要跳出纸张了,正如三人一开始见面的时候。 路寒接过画像看了一眼,面无表情说道:“路泽,坐下,道歉。” 路泽坐了下来,十分僵硬的说:“对,对不起。” 何小花没想到路寒竟然会让自己的心腹对刚认识的自己道歉,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的同时,心中的火气一下就消了大半。 这位队长……怎么好像和传说中的不良人截然不同呢? “我信你。”路寒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何小花的心底仿佛有一道暖流穿过。 车厢内一下陷入了沉寂。 因为伴随着何小花的能力被认可,接下来众人就陷入到了一个问题里面。 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同一个人?”孟三一道。 “不是,虽然当初只是匆匆几眼,但我也能肯定,那老板脸上的烧伤绝非伪造。”何小花摇摇头。 “不然是孪生姐妹?”宛秋道。 “向家只有一位千金。”路寒道,因为第二起自杀案的老仆跟向家有关,所以向家的资料他手上也有,上面很清楚的写了向婉儿是独女。 路衡有些崩溃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什么?莫非是有鬼不成?” 嗯?! 路寒的脑袋里仿佛有电流穿过,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于是脱口而出:“我明白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在路寒的身上。 路寒没卖关子,当即道:“听说过‘造化魔功’吗?这部呼吸法最强大的一种能力,就是可以将动物的皮完整无缺的剥下来,然后再套进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从而达到完美无瑕的伪装效果。” “还有这种呼吸法?”孟三一惊道。 路泽的神情则是直接阴沉了下来:“少爷,你是说这起事件是那个妖女在作祟?” 路衡颤颤巍巍地说:“洛,洛如初?” 那起案件三人至今都忘不了,谁能想到一个和他们同龄的孩子,在天真无邪的外表下,竟然藏着这么一颗狠毒的蛇心? 不仅绑架了那么多的孩子,送他们去邪穴里自相残杀炼制人丹,而且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姐姐,还把自己的父亲炼制成了旱魃! “如果是她的话……”路衡恐惧道:“那我们可不是对手。” 就且先不论心计谋算了,凭借着旱魃,洛如初甚至能够从何邈的手中逃走,而如今他们身边没有何邈,那光论战力的话,桑吉肯定是顶不住的。 “要撤退吗?还是说请求增援?”路泽脸色凝重道,同样不敢对此人有所小觑。 “等等,怎么就扯到增援了,什么洛如初?”孟三一皱眉道,他和何小花都不认识此人。 “洛如初等事后再跟你介绍,这起案件的幕后主使绝对不是她,两起案件的作案风格和模式明显不是同一人所为。”路寒道。 从洛如初参与过的案件来看,无论是云州的儿童绑架,幼女的拐骗,她都更加偏向于喜欢将人扔到一种压抑的环境中折磨虐待,这无疑能够给她的心灵带来短暂的慰藉和安宁。 而武安县的情况则完全不符合她的风格。 虽然同是折磨,但无论怎么看,洛如初的手法都更加侧重于肉体,而此案的幕后主使,却更加注重于给予人希望后又送去绝望的精神伤害。 这只是第一点。 除此之外。 “这么多年过去,此事如果真是洛如初做的,她绝对不会让不良人有所察觉,正如当初的人丹事件。”路寒沉声道。 在当时,如果不是路寒恰巧被绑走,云州司马甚至已经停止了对事件的调查,可见其小心翼翼。 “那二哥你突然提及造化魔功是……”路衡迟疑道。 “人可能不是那个人,但道理却是一样的。”路寒冷冷说道:“或许只是套了件皮囊呢?” 这时,外边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阴风,几人身上的血液顿时像是僵住了一般,强烈的危机感促使他们几乎同时抬头往窗外看去。 原来不知何时他们来到了一处十字路口,而四面八方,门窗紧闭,道路萧条,一个行人都没有,阴风阵阵,天色暗沉。 不过这只是表象而已,很快在转角处便走出一道道皮肤乌青,浑身僵硬的身影。 腐朽腥臭的味道藏在风中吹来,几人脸色大变,这味道太熟悉了。 望着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现的身影。 孟三一失神呢喃道:“怪不得这武安县这么重的死人味,原来藏着这么多的活尸……” 第108章 曾凌! 阴风大作,活尸袭来,路寒下意识地想要寻找那熟悉的身影,可很快就发现桑吉也不见了。 “路大人,你是在找那位身边那位五品的武夫吗?”前方道路的尽头,迷雾中走出一道身影。 何其熟悉的脸啊,几人相处了这么多天,怎么可能不认识。 路衡更是难以置信,因为在场的所有人中,就他与对方最为相熟了。 “曾凌……”路寒走出马车,冷冷地盯着对方:“你想干什么,我的侍卫哪里去了?” 桑吉失踪,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作为路寒的暗处护卫,他从来不会无故缺席,如今消失,只有一个可能,他也陷入到了危险当中。 曾凌一如既往的穿着一身黑衣,站在白雾中,肤白胜雪,嘴角那若有若无,轻佻轻慢的笑意更是让他妖邪的魅力放大到极致。 “路大人,若你昨天便与以往的不良人一样转身离开多好,我也不至于出此下策了。”曾凌微微一笑,手里握着一支碧青剔透的玉如意。 他一直以来都隐藏得极好,没人想到他竟然会拥有六品的修为。 只不过修的是邪道。 “你就是所有事情的真凶。”路寒扫了一眼四面八方的活尸,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尸体?他们都是武安县的居民?” “是又如何?”曾凌笑道,眼神如毒蛇般冷冽,紧盯着路寒:“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是你们啊,非得玩敬酒不吃吃罚酒,飞蛾扑火的那一套,既然如此,那你们就统统不要走了,永远的留在这里!” 他们早该想到的,曾家作为武安县的第一家族,没有得到曾凌的示意,寻常的百姓怎么可能敢聚在一起闹事? 可惜,路寒他们并没有这么轻松的就被闹走。 “顺吾所愿,万事如意。”曾凌手中的玉如意如花般绽开光芒。 “准备好战斗。”路寒从马车上跳下,甚至没想过穿上符甲,因为对方根本不会给他这点时间。 果然,这些炼尸被光芒照到后,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歪歪扭扭地便冲了过来。 彼此间的距离并不远,只是两三个呼吸而已,便已然来到了马车附近。 路泽拔出了横刀,孟三一将那卷针袋展开,路衡守在没有自保能力的何小花和宛秋的身边。 “杀。”路寒从腰间的乾坤袋中抽出长枪,于是阴沉的街道上顿时卷起了一阵狂风。 这些活尸生前或许只是普通的人类,但尸体被曾凌以某种手段强化了,于是便发生了蜕变,每一具活尸恐怕都具有八品的实力。 “为什么这曾凌会突然暴露?”孟三一阴沉着脸,真气化为凝而不散的丝线,穿过银针,让其如臂使指,灵活自由,如密集的暴雨般贯穿敌人。 每当这些银针穿过活尸的尸体的时候,总能炸开一团黑雾,但银针的表面却始终光滑如一。 这是一套非常珍贵的符针,乃是孟三一的父母走遍门路,动用关系才求来的灵物。 传说它的第一位主人是一位由医入道的杏林圣手,在这套符针的辅助下,不知拯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孟三一虽然落魄了,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公子,生活一落千丈,摔进了泥潭,但这套银针还在,被不良人保管了起来。 路寒刚将其释放,便将其重新还给了他。 “没为什么,对方察觉了,所以打算灭口。”路寒作为何邈的大弟子,一手长枪舞得从心所欲。 在桑吉不在的时候,他这位七品武夫便是队伍中最强的战力,枪风猎猎作响,寻常的活尸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往往两三个回合便会败下阵来。 但问题是曾凌手下的活尸太多了,密密麻麻,防不胜防,在没有符甲的帮助下,三人身上很快就挂了彩,路泽的手臂更是被炼尸的指甲刮下一层皮,有猩红的血流出。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孟三一咬牙道。 可谁不知道?然而桑吉不在,面对眼前的险境似乎就连路寒都已无计可施。 再这样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几人便要彻底败退。 就在这个时候,天地间笛音大作,几十道身影如厉鬼般从天而降,它们通体煞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放眼望去五官清一色全是用毫笔画上去的,眼神空洞,嘴唇猩红,显得诡异而又惊悚。 这竟然是一群纸人!用于丧葬的纸人! 路寒等人心中顿生忌惮与沉重,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些纸人竟然以无比强势的姿态,强行介入到了双方的战斗当中,刚一出手,便斩下了好几具活尸的头颅。 “跟我走。”西边的小路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手里抓着一根竹笛,满脸焦急之色。 竟然是那包子铺的老板! 路泽和孟三一下意识地看向路寒,在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下,这是要他决断的意思。 “走!”路寒果断道,至少从目前的形势上看,对方并没有恶意。 曾凌见状,像是一头被夺去猎物的鬣犬,眼神陡然凶狠下来,于是玉如意散发的光更加夺目了,修长乌黑的指甲眨眼间便接连撕碎了好几个纸人,漫天都是五颜六色的纸片纷飞飘落。 路寒等人趁此机会杀出重围。 离开的时候,路寒一直在回忆双方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无论是“天女祭”还是“不安生”,关于武安县的情况众人都是通过她的口中所得知。 再联想到她那张与向婉儿一模一样的脸…… 路寒大概能够猜出,对方定然知道一些关于武安县真相的消息,甚至案件的突破口就在对方身上。 狂奔了好几分钟,众人跟着老板东拐西拐,炼尸很快就被甩开了,最终跑到了一座破败荒凉的寺庙面前。 孟三一这时却陡然顿住了脚步,对着老板的背影喝道:“这是什么地方?死人味怎么这么重?!” 与路寒的信任不同,他对这位神秘的女人非常戒备,刚一闻到诡异的味道,当即便出言示警。 老板在那座破屋门前停住,她幽幽地回过头看了孟三一一眼,众人再一次直视到她的脸庞,那一道道伤疤狰狞而又恐怖。 “这里是废弃的义庄,以前专门摆放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的地方,死人味当然重。” 她说完就先一步推开了门,大步走了进去。 几人迟疑的对视一眼,还是路寒沉声说道:“进去再说。” 说罢,他便主动迈步,提着长枪,第一个走了进去。 第109章 向婉儿 众人陆续跟着路寒走进这座义庄,本以为会看见一具又一具陈列的尸体,但没想到的是屋子里除了摆有陈旧的供台之外,竟然堆满了各色各样的纸人。 入门的左侧有一间小房间,路寒只是瞥了一眼,便大概能够猜出那是对方的房间。 按道理来说,一个女生,应该无比忌讳与害怕这种地方才是,然而对方竟然日日夜夜住在这里面,着实惊掉了几人的下巴。 满屋子的纸人,老板却习以为常,她走到那张供台的旁边,狰狞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想象的柔情之色。 老板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就好像怕弄坏了一般,擦了擦牌位上的名字。 几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聚焦过去,当看到那上面的名字后,脸色纷纷变化。 ——爱人曾凌之灵位。 “曾凌死了?那我们遇到的曾凌是谁?”路泽脱口而出,满脸震惊。 “不知道。”老板呆呆地感受着牌位的冰凉。 “不知道?”几人诧异无比,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老板应该知道全部的真相,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这么三个字,令人失望的答案。 老板眼中的泪忽然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失控坠落。 “我真的不知道啊,分不清了。” 她茫然地看向路寒,肝肠寸断般哀求道:“你与之前的不良人不同,你是第一个逼得曾凌露出真面目的人,你来告诉我答案好吗?谁是曾凌,谁才是我爱的那个曾凌。” 路寒平静地看着老板:“那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老板呢喃一声,好像进入陷入到了某段回忆,过了许久,她低头望向那张被何小花抓在手中的画像。 老板幽幽说道:“我还能是谁?我是向婉儿啊。” ………… 我出生在灵州武安县,出身不错,祖上好歹也是跟随过武安侯南征北伐的名将,虽然这么多年过去,辉煌不再,家道中落,成为了做纸人生意的商贾。 但在我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 在我祖建功立业最艰难的时候,连草皮都能用来果腹,做些白事生意怎么了?不偷不抢,靠自己双手吃饭,外边的人喜欢说就让他们说去。 我不在意外界的看法,反正我这一辈子恐怕也就窝在这小小的武安县了。 但我父亲却不这样认为,他真的太疼爱我了,就像疼爱他唯一的妻子,我的母亲一样,总是认为我值得最好的,只有那座辉煌灿烂,灯火通明,仿佛太阳永远在关怀,不会沉落的城市才应该是我的归属。 去过洛阳的人都不会忘记那座城市啊! 它是万城之城,世界文化的中心。 曾有一位诗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我只是去看了洛阳一眼,便再也无法忘记它的美丽。 正因如此,所以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送进了学堂, 因为年龄很小,所以我插不进同学之间的话题,坐在那间教室里,我感觉什么东西都像是怪物一样大大的。 桌子大大的,黑板大大的,就连上座位,我都需要侍女抱着我坐上去…… 那段时间我总感觉世界的一切都与我格格不入,父亲虽然疼爱我,但面对我的诉说却根本无动于衷,每天照样安排侍女送我上学。 无可奈何的我只能日复一日的学习,唯一能够称得上喘息的时间,只有回家牵着侍女手,走过护城河的那一段路程。 听着潺潺的水声,微弱的风声,我的心总是能够宁静下来。 不过除此之外,每个礼拜还有一天我是开心的,那就是考试的时候。 我虽然在班级里是年纪最小的,有的孩子甚至比我大了一倍,不过论起成绩,资历最老的孩子也考不过我。 我之所以会对这一天如此期待,那是因为考到第一,学堂的老师便会奖励一颗出产于洛阳的奶糖…… 那是曾家赞助的奖励,说不上多昂贵,但却无比稀有,除了过年,即便是我们家也是很少去采购这些零嘴的。 对于当时确确实实是一个孩子的我来说,什么进入洛阳,什么得到夸奖……这些都是虚的,只有能够吃进嘴里的那颗奶香四溢,幸福满满的糖才是实的。 我一直以为这份香甜会一直伴随着我长大,但没想到才过去了短短一年,我的竞争对手就出现了。 就是曾凌。 虽然曾府之名在我们武安县人尽皆知,但其实我还从未见过他。 不像我是被父亲提前加塞进来,揠苗助长的苗,他是到了年纪才被曾府送来的,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失魂落魄的滋味。 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 原来在他来之前,曾家特意动用了关系,从灵州那边请了一位实力不俗的武夫为其测试根骨。 毕竟武安侯当初可是一位三品武夫,有他遗留的呼吸法与经验在,相比于其他体系,武道对于曾家来说无疑是一条康庄大道。 更何况他们做梦都想要光复先祖的荣光。 但很遗憾,曾凌似乎继承了他父亲曾晔的体质,根骨平平,资质一般,虽然可以修炼武道,不过将来的成就几乎已经可以预料。 万般无奈之下,曾晔只能让曾凌与自己一般,走文道一路了。 毕竟文道不看根骨,更看脑子。 只要足够勤奋,愿意付出,文道还是能够看到收获的。 初来乍到的他就像是当初的我,不过如今的我已经习惯了形单影只,而他只能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看窗外的天空。 班级里的人知道曾凌的事情后窃窃私语,所有人都以为他被打击傻了,毕竟我们都是名将之后,若不是因为各种原因,谁愿意成为捧着书卷的文人? 曾家作为武安县最辉煌的一脉,这份执念自然也就最为强烈,根深蒂固到了几乎扭曲的程度。 尤其是曾凌的父亲,文不成武不就,就把自己天天关在书房里读书,听说就连曾凌见他的机会也不多。 考试那天悄然到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的成绩不会很好看的时候,改卷的先生一进门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了他。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我拉起走到曾凌的旁边,泪流满面的说:“太好了,太好了,双喜临门,我们武安县竟然出了你们两个天才!” 后来我才知道,虽然那一次考试我依旧是第一,但曾凌只比我差了一点。 可当时的他,才刚来学堂一个礼拜。 第110章 何为真? 成绩公布的那天,我和曾凌成为了武安县人尽皆知的神童,或许将来都能三试连中,一步登天成为七品的天之骄子。 先生将我和他安排成为了同桌,本意是想让我们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但他却没想到我已经习惯了孤独,而曾凌又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所以我们从早到晚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唯一能称得上交集的,就是每个礼拜一次的那场测验。 每当到了这个时候,我总是很紧绷,因为曾凌太聪明了,我很清楚与他相比,我只是一只被父亲逼迫着先飞的笨鸟而已,或许一两年积累的差距,很快就会被他的聪明磨灭。 我开始拼了命的学习,尽可能的想要让这事情发生的时间往后推移一些。 但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曾凌便超过了我。 那一天拿到卷子的我失魂落魄的,第一次体会到了挫败的感觉,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直属于我的奶糖被先生慈祥的交给曾凌,一整天干什么都是没劲的,食欲不振,萎靡消沉。 小女孩的身体就是这么娇弱,我只不过是少吃了两顿饭,在床上辗转了一个晚上而已,第二天便发起了高烧。 朦朦胧胧中,我感觉世界都在天旋地转,明明身体很热,但四肢却无比的寒,盖着厚厚的一层被褥手脚也依旧缩成一团。 母亲怀抱着我哭泣不止,埋怨着父亲过早的磨练我,让我年纪轻轻就天天跟着那么大的孩子日夜读书,如今身体终于垮了。 父亲则坐在床边低着头挨训,等母亲骂完了,出去看煲熬的药的时候,才敢上前沉默地用手抚过我的脸。 我想他还是心疼我的,我想说些什么,可只能做到嘴唇嗡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太累了,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途中母亲又将我叫起喝药,不过才几口就吐了,吓得我爸妈连夜请人去灵州请大夫。 夜深人静时,我感觉我的手被另一只手给握住了,很小,很暖。 屋外是大人们的对话,母亲一个劲的道谢:“曾家主宅心仁厚,多亏了您带来的大夫,不然我这小女恐怕就要烧糊涂了。” 曾家主? 是曾家带来了大夫为我看病? 我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但他的气味却那么的熟悉,很清爽,就像是雨后的嫩芽,带着泥土的芳香:“婉儿姑娘,这颗糖给你,你快快好起来,我在学堂等你一起上课。” 我竭尽全力想要睁开眼睛,可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到手心里被塞进了什么。 那是奶糖。 学堂里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人有奶糖。 我的眼皮就像是在打架,颤抖着合紧,我沉沉地睡了过去,说来也奇怪,人好像只有在得病的时候才能拥有那样平静而又安宁的睡眠,仿佛化身成了一座孤岛,任凭四面海水起伏翻滚,我自岿然不动。 第二天我的烧就退了,母亲在我面前盛赞曾家之举,不愧是我们武安县的大家族。 我问父亲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学堂,但他却非常的讶异,因为经历了此事之后,他本来是已经打算放弃了这一决定的,没想到我竟然会主动要求。 母亲硬是让我在家里休养了三天,最后才在生龙活虎的我的一再要求下松口。 我再次背着书箱来到学堂门口,但没想到的是临到进门的时候,我反而怵了,踌躇不定的,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点不敢进去。 因为那颗奶糖是真的,我一醒来就看到它出现在了床边。 母亲还以为是我这一次考试的奖励,从头到尾都没有起什么疑心。 但只有我知道那是我同桌给的,他将自己得到的第一个奖励送给了我。 我最终还是进了教室,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坐到了他的旁边。 不过我们都知道还是有什么东西变了,我们终于开始像是个朋友一样聊天,我终于在学堂找到了自己的第一个朋友。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明明我的家更远,但他总会执着的先陪我回去,然后再一个人调转身子回家。 每次回家的时候,我的婆婆都调笑我成了曾家的童养媳,他害羞,我也害羞,我一颗心怦怦乱跳,偷看他,发现他红着脸也不反驳,于是心跳得更加快了。 我们日益亲密,谈天说地。 他善良,真诚,曾凌甚至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将一位流落在外的孤儿收养在了家中,甚至还给了他与我们一起读书,上下学的机会。 我本以为日子会这样按着轨道平静而又安稳的继续下去,直到我们进京赶考,喜结连理。 人们常以女大十八变来形容女孩到女人身体与心理之间的变化,但其实用在男人身上也一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我真的记不清了,我记忆中的那个曾凌越来越模糊,他慢慢地,渐渐地就变成了我不熟悉的人。 虽然都是一样的聪明,一样的容貌,可他绝对不是他。 那张青涩真诚的眼永远不会掺上杂质,可此时的他满眼都是欲望,各种各样的贪婪。 我看不清他了,甚至开始有点害怕他了。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我没办法跟一个顶着曾凌一模一样脸的人与我亲密。 所以我爆发了,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他是谁,可周围所有的人都当我是疯子……确实有点像是疯子,我甚至疯到放弃了文道,去学了一部旁门左道的呼吸法,就为了寻找答案。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有天我出手了,抱着击杀他的决心,那一瞬间的狠辣与果决就连事后的我都有点难以置信。 曾凌终究暴露了自己,他成为了一名邪修。 这就是一切的答案。 他亲手毁去了我的容颜,为了让事情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甚至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我的替代品,让武安县正常运行。 ………… “那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不走?”路泽忍不住问道。 向婉儿流着泪,脸色却很平静:“走,我能走去哪?我的家人都在这里,他们已经相信了那个冒牌货就是我,倘若我真的走了,那他们被伤害了怎么办?” 确实如此。 别说向婉儿走不掉,就算真的走了去求援,灵州司马就会相信她一个疯子吗? “曾凌成为邪修绝对不是一蹴而就,这么长的时间,你就一点也没有发现?”孟三一问道。 “不!曾凌绝不是邪修,那个人是假的!”曾凌就像是向婉儿的逆鳞,一触及他,她就爆发了。 “可你们日夜相处在一起,他怎么可能有假?那张脸不是你看着长大的吗?你应该试探过他的皮囊是不是真的?”孟三一据理力争。 向婉儿顿时如同泄气的气球一样,颓然坐了下来:“是啊,我那次甚至就差把他脸皮剥下来了,他没有易容,他就是曾凌……那我的曾凌去哪了?” 第111章 画像师 向婉儿的话中存在极度矛盾的一个点。 那就是“曾凌”是不是“曾凌”。 假如是,那他不仅与向婉儿印象中的曾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还成为了一名邪修。 但假如不是,那他又是怎么做到和曾凌长着同一张面孔,而且还没有易容的? 再加上这么多年以来,向婉儿与其日夜相处,是不是同一个人,换没换人,时间稍微一长就能看出。普通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到了解曾凌那么多事。 这恐怕也是向婉儿纠结困惑的原因之一。 就在路寒也在思考着,对方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方法瞒天过海,骗倒了这么多人的时候。 忽然,何小花开口了,她弱弱的说:“婉儿小姐,有一件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向婉儿虽然早就注意到了这位在年轻人中鹤立鸡群的妇女,但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话。 “曾凌……不是曾晔的儿子的事。” 何小花此言一出,顿时将人们的心湖翻江倒海。 “这不可能!”向婉儿立刻否认:“你们已经见过曾晔了,他为了读书都已经入魔了,妻子死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纳妾,曾凌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孩子?”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何小花又将背后的画板拆了下来,横置在膝盖上,拿起铅笔就开始唰唰作画。 看到这一幕,向婉儿感到有些不明所以,但几人先前已经知道了何小花的本领,于是一个个围了上去观摩。 没过一会,何小花手中的宣纸便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这是曾晔。 画完之后, 何小花又换了一张新的宣纸,马不停蹄的就画起了曾凌的画像。 这就是速写了? 时间如流水,众人还在震惊当中,两张画像便被何小花成功画了出来。 画像上,曾晔儒雅平和,眉梢上凝结着一团散不去的愁云,这么大岁数了还在准备州试,他说自己天资愚钝并非是自谦,何小花将他的神态气质刻画的淋漓尽致。 至于曾凌,虽然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俊男,不过他的气质显然与曾晔截然不同。 如果用“温文尔雅”来形容曾晔的话,那么曾凌就是“邪魅俊美”,虽然宴会上他不止一次表现出与口中的妻子情投意合,恩爱非常,不过那时刻上勾的嘴角,总会给人一种放浪形骸的感觉。 两人分开看,还没有什么感觉,都是俊男帅哥。 可当何小花拿着两幅画像走到月光下重叠在一起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众人瞠目结舌,就连路寒也不例外。 何小花似乎很满意于众人的反应。 这位表现得一向局促的中年妇女,第一次展现出了羞涩而又自信的笑容:“你看,曾晔脸上许多关键的特点曾凌一个都没有,他们甚至连亲人都不算,更别说是父子了。” 面对如此天马行空,信手拈来的画艺,人们瞠目结舌,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只有宛秋的心情是最震惊的。 因为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孟三一这位绝命毒医珠玉在前的情况下,路寒仍旧选择了何小花这位看似平平无奇的遗像师了。 太神奇,太厉害了! 向婉儿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张画像。 “真的,真的不一样……”向婉儿呢喃自语,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脑袋中多出了什么,两种截然不同的结论纠缠在一起,混乱,有东西混乱了。 不过混乱之后,紧随着的是惊喜。 “他果然是假的,果然是假的……我没错!那亲生的曾凌又到哪里去了?”向婉儿道。 何小花又抓起了画笔,说道:“我可以通过曾晔的画像,尝试还原他亲生儿子,也就是真正曾凌如今的容貌,不过因为没有他妻子的画像,所以还需要你来描述他的长相进行辅助,你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向婉儿点头如捣蒜,可想而知此刻的她有多么的激动。 说做就做,何小花当即便开始通过曾晔的画像开始作画。 她先是画了一幅初稿,随后再通过向婉儿提供的线索,一点点的更改。 “嗯……眉毛细了点,眼睛还要大些,眼神要更内敛,这太张扬了。” “脸型再流畅一些,颧骨收回去点。” 一开始,何小花还在根据向婉儿的描述作画。 但到了某个节点的时候,她突然皱了眉毛,看着面前的画像,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逐渐涌上心头。 “不会……” 何小花难以置信的低语了一声,然后便像是彻底摒弃了听觉一样,笔尖飞舞,完全开始按照自己所想开始画画。 没过多久,一张算不上熟悉,有几分印象的脸便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这不是曾凌捡回来养的下人吗?”路衡指着画像脱口而出:“曾晔会认不出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答案揭晓了,却是这么的超乎预料。 向婉儿看着画像上的脸,嘴唇发白,上下嗡动,像是在一瞬间内被抽空了精气神,绝望颓靡到了极致。 因为他已经死了。 真正的曾凌早在几天前,就被曾晔下令打死了! “这算是世事无常吗?还是命运弄人?”向婉儿如遭雷击,怔在原地,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节哀顺变。”宛秋拍了拍向婉儿的肩膀,安慰道。 路寒打算让她一个人静静,目光停留在面前的两张画作上。 “生物遗传学……何姨,你真的太厉害了,你知道你在画遗像的过程中涉及到了多么可怕的规律吗?你要是在我的故乡,那可是能够成为模拟画像师的啊!” 路寒由衷的赞叹道。 模拟画像师,因数量稀缺,一向被誉为“警察中的大熊猫”。 作为法医领域高度专业化的一种职业,能学习的人很少,具有相当高的门槛,掌握这项技能中的佼佼者,最神乎其神的就是甚至能够通过一颗头骨,还原死者生前的样貌。 这绝非空谈,路寒非常肯定自己前世当中就存在这样的高手。 虽然还不清楚何小花能不能做到这种程度,但她知道儿子的长相与父母有关,并且有意在画像中加入女方的遗传特征,从而达到还原儿子容貌的目的,就可见她已经具备了成为“模拟画像师”的能力。 这在这个时代很有可能是绝无仅有的,正因如此路寒才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模拟画像师……那是什么?” 何小花懵懵懂懂地说,不过知道路寒在夸奖自己,心底莫名的就生出了一种激动与感慨:“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觉得这是他们家的私事,所以没有说。” 这很正常,毕竟在此之前,谁能想到这起黄级事件的幕后主食竟然会是曾凌? 不…… 路寒紧紧盯着全新出炉的那张画像,他不是曾凌,而是那个被曾凌捡回来的孤儿! 第112章 真假公子 任桐,曾凌捡回来的孤儿的名字。 根据向婉儿的描述,因为曾凌的善良,他甚至将任桐当做亲弟弟般对待,不仅给予他读书的机会,甚至就连打杂这种活,慢慢地也不让他做了。 谁能想到整起事件的幕后主使竟然会是他? 他是怎么做到一步一步将真正的曾府嫡子,曾凌取而代之的? 明明是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可在周围人的世界中,任桐就是曾晔的亲生儿子,就连他自己都没有认出来。 不可思议,天马行空。 这下曾凌性格大变的原因找到了。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曾凌对他还不好吗?”向婉儿失望透顶,面如死灰,她真的很难想象那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男孩,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今天那谈笑自若的曾凌。 “嫉妒。”路寒平静道:“他连你的替身都娶了,说明他是真的很想夺走曾凌该有的一切,升米恩斗米仇的故事并非少见。”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路衡说道,众人齐刷刷地看向路寒。 作为团队的主心骨,他时时刻刻肩负着引领队员的责任,无论决策的尽头是柳暗花明,还是无底深渊,他都必须要做出选择。 因为再坏,也好过坐以待毙。 “武安县已经来了两次不良人,直到我们这一次才露出破绽,我想除了我们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之外,恐怕还有武安县已经逐渐失控的原因。” 若不是局面开始脱离任桐的掌控,他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女人在路寒面前自杀,从而导致整个县城的自杀案被翻出水面? 这是一个意外,但生活处处充满意外。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天衣无缝,也不会存在完美犯罪,做的越多,留下的痕迹就越多,同理可得,计划越是缜密,就越是容易出现纰漏。 路寒沉声道:“有因必有果,既然所有的开始是天女祭,那么我想故事的结局也会出现在天女祭上,我们该离开了,趁着那场仪式还没开始之前。” “离开?”路衡难以置信地看着路寒:“二哥,桑吉失踪了啊!咱们不该去救他吗?” “救他?怎么救?”路泽面若寒霜:“一位五品武夫都难以自保,我们这群虾兵蟹将拿什么去救他?” “没错,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回灵州搬救兵了。”路寒点点头。 虽然他真的很想去救桑吉,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智慧显得捉襟见肘,眼下除了去灵州把上官墨搬过来,他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 “可是……”路衡还在犹豫,他还在担心桑吉的安危。 “没什么可是的了,听少爷的!”宛秋揪了路衡的耳朵。 她很理解路寒,这起事件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力的范畴,光是一个六品的邪修任桐就难以对付,更别说暗处还藏有一位能够缠住桑吉的五品强者了。 强行去救,只会带着自己一帮人走向灭亡。 保险起见,路寒三人在内的武士全部穿上了符甲,准备离开武安县。 然而还没走出大门呢,东边的方向就突然响起了一阵擂鼓声。 咚!咚!咚! 鼓声沉闷,震耳欲聋,像是要把这阴沉沉的天都给撕裂一般,隔着许远都能传入他们的耳朵。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房屋中便传来了惊叫。 “我的孩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许郎?许郎?!” 路寒等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等他们冲出门外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一位妇女跌跌撞撞的倒在了马路上,脖颈处鲜血淋漓,此刻正眼含热泪,恐惧绝望的看着前方。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墙角走出,他皮肤青黑,面目僵硬,就好像是脱了一层皮一样,肌肤的表面竟然呈现出一层蛇鳞般的质感,两眼浊黄,竖瞳幽冷,像是在看一只猎物般,贪婪而又火热地盯着面前的妇女。 “许郎,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女人捂着自己往外淌血的脖子,到现在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根本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然后下一秒她口中的许郎便猛地扑了上去,一口咬断她的脖子,动作干净利落,如同棕熊般对着血肉大快朵颐。 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在街道上回荡。 “活尸……更高阶的活尸!”路泽脸色难看至极。 怒从心中起,滚烫的气流在路寒口鼻间流溢,他上前一步,手中的长枪脱手而去,如流星般正中那活尸的后脑。 砰的一声闷响,那脑袋顿时如同西瓜般炸开了,血肉四溅中,有一条细长的黑蛇从中爬了出来,阴森的瞳眸瞬间就锁定了路寒的身影,竟然口吐人言。 “原来你们在这……” 是任桐的声音! 黑蛇缓缓张大了嘴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众人的心头炸开。 路泽上前将这条黑蛇乱刀斩死,但它的反应更快,临死之前口中发出一道尖锐的啸声,像是示警,这样的信号只要有一瞬间就足够了。 “是陷阱。”向婉儿脸色难看。 路寒真气运转,将长枪摄入掌心,脸色同样不好看,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任桐自知事情败露,已经想要逃走了,之所以将武安县的活尸都唤醒,恐怕是想要收割最后一批业障。” “来了!”孟三一猛然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语气阴沉。 为了精进自己的医术,他解剖了成千上万具尸体,对于死气极度敏锐,往往只需要风一吹,他便能先一步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果然,话音刚落的瞬间,伴随着阵阵鼓声,另一侧街道尽头的拐角又走出了新的活尸。 他们一个个神情麻木,皮肤青黑,身为人,身体却偏偏具备着蛇类动物的特点,譬如鳞片,譬如竖瞳……又譬如冷血。 活尸将众人重重包围,发出蛇类进攻时才会出现的嘶叫声。 路寒自然不会让众人死守这座义庄,他的目的是杀出去,杀出重围! 沉重的甲胄上符文亮起赤红的光,到了七品之后,路寒终于可以初步激活符文,这让他感觉体内的一切都仿佛沸腾起来一般。 力量……源源不断的力量! 笔直的长枪在路寒的驱使下仿佛活了过来,如龙般扫向面前的活尸。 这一刻,宛秋恍然失神,在某一瞬间内甚至分不清面前的是路寒还是何邈。 真的长大了,好像一眨眼,当初那位小孩就长成了可以挡在众人面前的大人。 他们是更高阶的活尸不假,但路寒也穿上了属于自己的符甲,这才是武夫的最强形态! 路寒动的一瞬间,向婉儿吹奏竹笛,于是义庄内的纸人顿时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唰唰飞出,与此同时路泽,路衡,孟三一……尽皆开始行动,誓要杀出一条血路! 第113章 麻雀的故事 活尸,到处都是活尸,整个武安县仿佛成为了某种诡异的试验场,而任桐就是那个精神变态的科学家,这里全是他的试验品,每一具活尸都是在绝望中自杀的可怜人。 这并非是空口胡诌,因为路寒看到了那在他面前自杀的女人。 她又出现了,不过成为了一具活尸。 恐怕武安县自杀案的数量要比想象中的多许多,只不过绝大多数的案件都被压了下来,剩下的是压不住了,所以才被不良人所掌握。 所有人的心中都仿佛压着一层阴霾。 尤其是向婉儿,她的笛音中饱含怨愤与痛苦,因为对于她来说,每一具活尸都是她的熟人,或许其中有不少人是看着她长大的,甚至拥有血缘关系。 可他们都死了,死在了任桐的摧残之下。 再联想到任桐年纪轻轻就六品的修为……毋庸置疑,任桐定然将这些人身上所有的绝望,痛苦,悲凉在其生前放大到了极致,以此来压榨到海量的业障之力加身。 怪不得邪道屡禁不止,屡杀不绝,这样的修行方式,简直和恶人天然契合。 尤其是那种生来就道德感缺失,不具备共情能力的反社会人格者,修炼起来恐怕更是如鱼得水,事半功倍,毫无罪恶感。 众人齐心合力,杀出重围,可越是战斗,路寒就越是感到不对劲。 因为任桐始终没有出现,而他们好像离那鼓声越来越近了。 所以与其说是杀出重围,倒不如说他们一直在按照着对方设定好的路线行进。 果然,没过多久,一座恢弘的殿堂便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是天女庙……这里是天女祭的地方!”向婉儿身体如触电般颤抖,脱口而出。 相传在古时,尚未有国度概念,人类以部群的方式生活的时候,中原曾经出现过一位女子强者,她实力非常强大,呼风唤雨只在一念之间,可谓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强者。 但她却崇尚和平,在世的时候,子民安居乐业,五谷丰登,生活难得美满。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真名早已消散在了历史的长河当中,不过感念她的子民却自发的为其打造了一座又一座的庙堂,好让后人记得她的功德。 这里边是一座天女庙。 每年武安县的百姓都会在这里举办天女祭,这种活动早已成为了他们的传统,陪伴着所有人长大,甚至贯穿一生。 每个人都会在今年的这时候祈愿,可谁能想到突然从某一年起,有邪修把目光放在了这场祭祀上呢? 于是愿望成真,只是巨大的惊喜不过才刚体验几天,成真的后果就来了。 剧烈的痛苦摧残着每一个许愿的人的心智,偏偏他们都有口难言,所以压力像是一座座巨山般压在他们的背脊,直到那难以想象的压力压弯,压断他们,结局只剩下死亡的时候,一切才算是终结。 来到天女庙,如潮水般的活尸却突然停在了门口。 路寒等人浑身染血,惊疑不定的看着前方僵硬麻木的活尸。 直到身后再度响起那熟悉的声音。 “几位贵客,都到门口了,怎么不想着进来坐坐呢?” 路寒等人缓缓转过身,在那圆形广场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座高大的天女像。 她长发飘飘,衣着古朴,嘴角含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就这样柔情似水的看着你。 曾凌,不,任桐此刻就站在那座天女像下方,手里握着那精致华贵的玉如意,笑脸吟吟的,但那张面孔无论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邪气。 “任桐!”路衡怒喝其名:“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把我们的人弄哪里去了?” 任桐面不改色,淡道:“一个五品修士我能奈他何?自然是杀了。” 众人心脏猛地一窒。 路衡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想要冲上前,但却被路泽拦了下来:“他在说谎。” 任桐哈哈大笑:“真是好玩,路衡,你知道为什么当初那场宴席我会与你谈话最多吗?因为你最傻!最好骗!” “你!”路衡怒发冲冠。 不过任桐已经不再理会他了。 “啊。”任桐看着向婉儿那双含怒的杏眼,摇头失笑,像是感慨万分:“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猜,一直在想,有朝一日你知道真相之后,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果然还是被我猜中了,很生气吗?很生气,是该生气,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个人,而自己却恍然未觉,这种被戏弄的滋味,让你的胸口充满了羞辱?” 向婉儿的身体在颤抖,沙哑着声音质问:“任桐,曾凌到底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竟然要这样对他?” 任桐笑容很冷,一身黑衣,眼神就像是草丛中盯紧猎物的毒蛇般摄人:“他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要怪,就怪他太傻了。” “任桐,你把我们都聚在这里,不会只是想在言语上占个上风。”路寒淡道。 “我当然不是这么幼稚的人。”任桐笑的时候脸上总会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样子,实际上妖邪至极,他轻轻转动手中的玉如意。 “顺吾所愿,万事如意,风起,雨落。” 握着这柄玉如意,就仿佛握住了某种权柄,任桐的话音不过才刚刚落下,天地间的风云便改了颜色,果真卷起了大风,乌云弥漫,不过几个呼吸而已,雨就真的落了下来。 滴滴答答,天女庙中有寒气氤氲。 在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感到如芒在背,下意识转过头的瞬间,手臂上顿时升起了一排排的鸡皮疙瘩。 原来在这座天女庙之外的世界,竟然尽数化作成了黑暗。 那些个建筑,群山,云彩……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一双双如鬼火般麻木僵硬的眼睛始终明亮着,如同野外进行着狩猎的狼群。 是活尸……任桐命它们将这里包围了,双方之间就像是屠夫与鱼肉,猎人与猎物的关系。 可诡异的是,任桐却并没有下令让这些活尸直接撕碎他们。 “有话想说?”路寒平静道。 “路公子果然聪明,毕竟胜利者的事迹如果不被世人知晓,那他再英明,似乎也就只是孤芳自赏。”任桐微笑道。 “想说什么呢,你从一只麻雀,变成凤凰的故事?”路寒道。 “是啊,想听听曾经的麻雀的世界吗?” 第一百一十四张 麻雀的故事(二) 你们所有人都当我是一个孤儿。 但你们不知道的是,我其实不是一个孤儿,我曾经有家,但我从家里跑了出来。 我的父亲是一个赌鬼,自打我有意识起,他的神智就好像没清醒过,因为他一赌就输,一输就喝酒,一喝酒就会对我和我的母亲拳打脚踢。 一开始他还不会打我,但我的母亲似乎被他打怕了,于是便污蔑我偷钱,所以后来连我也得被打。 我经常觉得自己像是个玩具,动不动就会被他拎起腿掼在地上。 我的母亲终究还是经受不住这样的折磨,趁着某天他睡熟,跑了。 那天晚上她似乎亲了我一口,嘴里呢喃着说些对不起什么的,可我太困了,脑子昏昏沉沉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而言之清晨她就不见了。 父亲大发雷霆,闹得十里八乡都知道他的老婆跑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帮他找,全都是幸灾乐祸的观众。 因为他的名声早已人尽皆知,人们就乐意看他倒霉。 就这样过了几年,我七岁的时候,一天晚上,他突然满身酒气,很是兴奋的回到了家。 我很少从他脸上看到惊喜这样的神情,原以为是赌场得意,没想到是他找到了我的母亲。 他前所未有的拥抱了我一下,黑夜中他的眼睛倒映着光,很激动的对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娘跑去隔壁州嫁了一户好人家啊?我打听过了,非常有钱!从指甲缝里漏出来一点,都够我们爷俩挥霍一阵了!” 那天他对我说了很多,比如他终究是我娘以前的爱人,比如我终究是她的骨肉。 这里面的关系就像是打碎了的莲藕,里面的丝还是连着的。 “我明儿个就送你去那边,只要你们母子相认,你再扮点可怜,她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你们终究是母子啊!你不想成为那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吗?” 沉溺于赌博的赌鬼思维好像与正常人是不一样的,他吐露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对我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像是羽毛般轻轻拂过我的心脏。 我知道他在利用我,利用他与我母亲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企图从她的身上压榨到最后的利用价值。 可我不得不说我真的心动了。 谁能不心动呢? 我见过那些官员出行时的仪仗,所过之处,寻常百姓必须立刻退避,动作稍慢,马夫那沉重的鞭子便会毫不留情的甩出,打得不知死活的百姓皮开肉绽。 倒地哀嚎也没有用,人家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如果你再不知死活的挡在路中间不起的话,马蹄下一秒就会踩在你的头上。 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到这副阵仗的我的表现。 我彻底呆住了,根本就没有想象过有钱人家的出行竟然如此拉风,隔着朦胧的车帘我甚至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不过对方显然无比平静。 明明是如此飞扬的出行,可他们却根本不当回事,早已习以为常。 我羡慕啊,谁能不羡慕呢? 我也曾不止一次梦想过我是那些豪门大族出身的公子,可现实是我的母亲跑路了,父亲还是一个烂赌鬼。 我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很小的时候就要掌握生活技能了,否则面对我的就是饥肠辘辘和拳打脚踢。 今时不同往日,生活好起来了,很少有人饿死了,所以人们才忘记了饥饿的滋味是怎样的。 但我却记得,记得很清楚,人一饿啊,什么都做得出来,比任何的欲望还要可怕。 我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了,那天晚上的梦里全是我穿着锦衣华服,做什么都有下人伺候的场景。 次日,父亲果然破天荒的起了一个大早,将我送了过去。 他不停的出谋划策,教导我如何从我娘的手中骗到钱,然后再通过下人偷偷的送到他手上。 我面上答应的很好,其实心底根本就没有管他的意思。 对我拳打脚踢的父亲,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他在利用我,殊不知我也在利用他。 等与母亲相认,住进府上,我就彻底与这家伙断开联系。 我心中这样打算着,与此同时还有点激动,除了因为生活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外,还有终于要见到母亲了。 我本来还以为我们一生都不会再见了,没想到命运竟然又给了我一次幸福的机会。 自她离开以后,我无数次懊悔那个晚上在她亲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醒来,我想她还是爱我的,还是舍不得我的,只是没有能力带走我…… 现在我来了,我要来见她了,我们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了! 我根据父亲的吩咐,在她出行的必经之路等着,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盼到了那辆马车。 虽然隔着帘子,虽然过去了几年,但我无比肯定,那里面坐着的就是我的母亲。 “娘!”我惊喜无比的冲上去,没想到却被护卫一脚踢开了。 “哪来的胡乱攀亲的小孩,你娘是死了吗?到处认娘?” 倒在地上的我捂着剧痛无比的肚子,那是真的爬不起来了,但又不想看着我的娘亲在我的面前离去,所以只能大喊:“娘,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的桐儿啊,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不见见我呢?” “你走的那天我记得的,你亲了我,我不知道你要走,不然我说什么都要跟着你离开的啊!” 一开始的时候,那护卫还想上来揍我。 但伴随着我说的话越来越多,他的眼神明显变了,变得惊疑不定。 直到那马车上传来一道声音,我熟悉无比的声音。 “真是疯了……”她的语气像是在惋惜,说道:“李护卫,别为难他了。” 那护卫这时才松了口气,不过临走的时候依旧狠狠瞪了我一眼:“再敢冲进车队就撞死你!” 车队走远了,半点未停,我茫然的坐在地面,四面八方的议论声纷飞入耳。 “他说自己是许府主母的小孩?” “或许真的疯了,我见过那许家公子,虎头虎脑的,可爱的很,哪有这么干巴的?被踹了一脚估计骨头都要断了。” 许家公子…… 我敏锐的从人群中捕捉到了这关键的信息。 可我不信啊,生性倔强,强忍着疼痛追上了马车,直到远远的看到娘亲拉着一个肉乎乎的男孩下车,眼神中尽是我不曾见过的温柔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的明白。 原来从始至终我都不是我母亲期待的那个孩子。 从她污蔑我偷钱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看清现实的。 她不爱我的父亲,于是连带着也不爱我。 第115章 麻雀的故事(三) 我失魂落魄的回了家,想来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也不过如此了。 我本以为大不了回归以前的生活,但没想到的是才刚一回家,新的不幸就又来了。 “没用的废物!滚出我的家!我没有你这样白痴的孩子!” 母子相认如此重要的一幕,我的父亲怎么会不在一旁激动的窥视呢?他看到了,看到了我如野狗般被母亲的侍卫一脚踹飞。 所以恨铁不是钢,打算彻底放弃我这个累赘。 世事就是这么难料,本来是我打算将他抛开,没想到他先将我抛开了。 我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吗? 当然不能,他这样的父亲毁灭了我的前半生,我不会再让他再毁灭我的后半生了。 就这样流落街头,我会被饿死,冻死,病死……无论什么死法,结局都是一样的,而我不愿意死,我要成为高高在上的公子,只要活着,总有一天我会完成这个目标。 我从白天蹲守到晚上,当过了子时的时候,父亲果然又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摇摇晃晃的出现在家门口,口中模糊不清地辱骂着我和我的母亲,殊不知在暗处中的我早已抓紧了石头,当他低头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用尽平生的力气,就这么狠狠地一扔…… 石头在他后脑勺爆开的那一瞬间,血流如注。 他当即就倒在了地上,不知死活。 我冲进房子将所有能拿的东西都拿走,本来是不想杀他的,但在路过他的时候,想到母亲嫁到了隔壁州都被他找到,如果不除掉后患的话,我总有一天会被他寻到。 那时的下场可想而知。 于是我一不做二不休,举起石头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砸在他的脸上。 直到确定他的鼻梁断了,眼睛瞎了,呼吸绝了,才将他的尸体拖回房间,拿着该拿的东西远走高飞。 自那以后,我自由了,不过故乡也待不下去了,所以流落到了武安县。 也是在这里,我遇见了曾凌。 当时距离我离开家已经过了好几个月,身上的钱财早已花完,我沦落到街头,成为了一名乞丐,是他见我可怜,收留了我。 起初我是真的很感谢他,毕竟是他给了我生的机会,还让我接触到了以前想也不能想的读书。 可慢慢的我就发现,事实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与其说他是想要帮我,不如说他想要的是帮我而获得的一系列的好处。 譬如得到他心爱的女同窗的仰慕,又譬如得到那位将自己长久缩在阁楼里读书的父亲的关注……哈哈,原来贵公子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他就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日日夜夜的徘徊在父亲的房前,哪怕端茶送水也甘之若饴,就希望能够跟自己的父亲多说几句话。 曾凌经常在夜里失眠,不止一次在我耳边哭诉,但这算什么事呢? 他的父亲既不喝酒,又不滥赌,更不会抄起棒子打他,已经给了他丰沃的生活了,每天泡在蜜罐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上课还有一位门当户对,温柔聪慧的青梅陪伴,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是像我一样拥有一对不要我的父母?还是说像我一样需要在寒冬腊月里洗衣服? 我早就看穿了,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向我这个下人炫耀而已,无病呻吟,装腔作势,矫揉造作,恶心至极。 如此虚伪肮脏的人竟然是富家公子? 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人与人之间本质上还是一样的,只是有些人投了一个好胎,得到了一身的光环,所以才显得不同而已。 如果我能够将他身上的光环扒下来,我也一样能够成为别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存在。 取而代之…… 那一天上学的时候,先生正好在课堂上教授了这个成语,于是在我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一刹那,顿时如同生根发芽了般,开始疯狂的生长。 是啊,既然你这样不珍惜眼前的生活,那就给我,让我来把握这一切。 想到就做,我向来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既然要取代,那当然要完美地取代,于是我开始在背地里悄悄收集曾凌早逝的那位母亲的信息。 事无巨细,无论大小,只要能够打听到的,我统统铭记于心,包括她喜欢喝什么茶,做什么事,有什么习惯的小动作,口头禅是什么…… 为了不引起疑心,不留痕迹,我不追求效率,只追求浑然天成,所以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打听完成。 到了这一步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位活生生的身影。 她就是曾凌的母亲。 经过长达两年的调查,我甚至觉得自己比曾凌还要了解她。 我开始旁敲侧击的,通过一些迂回的方式将我准备好的故事透露给曾凌,将自己伪装成她母亲留在外面的私生子。 起初的曾凌自然猜不到什么,只是假惺惺的对我的身世感到同情。 可慢慢地,渐渐地,他开始回过味了,愕然发现我口中的母亲竟然与他的母亲是那么的像! 哈哈哈哈!能不像吗?这故事就是我用她母亲的人生结合我的经历撰写出来的,用洛阳那边的话来说,就是“独家定制”! 他试探了我几次口风,我把自己伪装成一位一无所知被抛弃的私生子,这样的无知,引得他对我更加同情了,他更加确信我也是曾府的后人,是他的弟弟。 从那以后,我虽然名分上还是下人,但终于摆脱了下人需要做的事情。 不仅如此,似乎为了补偿这些年对我的欠缺,曾凌还送了一大批点心给我……我认得这些东西,曾凌里是从来不碰的,只是放在桌子上随意的摆着。 只是我怎么怎么也没想到,入口之后我的泪一下就流下来了。 太好吃了,甜糯糯的,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曾凌竟然点滴不碰。 我只是浅尝了一下贵公子的光环,那一晚便辗转难眠,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曾凌的那张脸。 如果可以,我多么想要成为他啊。 但我知道,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差不多是我的极限了。 一是曾凌不可能向他的父亲公布我的身份,因为我是他母亲流落在外的污点,难以启齿的私生子。 二,则是我的身份根本就经不起一位家主的深究,所有的故事仿佛一张薄纸般一戳就破。 我本以为之后的人生大概就这样了。 但没想到的是,在两年前的一天,曾母故居的院子里,竟然因为连夜的大雨,冲刷出了一个匣子。 所有人都好奇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可上面的机关却没有一个人认识,甚至还包裹着一张又一张的符纸,像是封条般死死地缠在上面,就连曾晔也打不开。 我本以为这桩事情与我无关,可那天晚上,曾凌竟然抱着匣子来到了我的房子,说:“任桐,你看看你能打开这匣子吗?” 我当然知道这是曾母的东西,能打开的话,我身份的可信度就更高了。 但问题是我根本就没见过她,怎么打开? “这是什么?”我硬着头皮伸手。 没想到的是,我才刚刚接过那匣子,那无人能解的匣子,便咔擦一声,自动打开了。 第116章 麻雀的故事(四) 我该如何形容我第一眼看到那玉如意的心情? 浓郁的宝光从木匣中流转而出,我仿佛看到了一朵碧绿的莲花在我的眼前绽放,摇曳生辉,瑰丽脱俗。 太美了,若不是我身旁有个曾凌,我甚至都要怀疑刚刚那一瞬间只是我的错觉了。 说起曾凌,我呆呆地看了那玉如意许久,才回想起他的存在。 抬头望去,他脸上的肌肉就像是僵住了一般,眼神中既有落寞与失望,又有一份消不去的怅然……经此一事,估计我是他弟弟这件事在他心中已经成为事实了? 当时的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可老天都这样帮我了,我自然要把这场好戏演下去。 我仍旧假装着自己是一位不知身世的孤儿,故作天真的询问曾凌这是什么。 他自然是不愿意答的,因为他对于我这个人的情感一向复杂,既不敢将我斩草除根,又不肯让我认祖归宗,污了他母亲的声誉。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我就像是走进了一口山洞,入眼所见之处,尽是深邃的黑暗,我的每一个脚步,都能在里面响起沉闷清晰的回响。 我不知道在里面走了多久,终于在山洞的尽头看到了一束月光,它打在一双纯净剔透的眼睛上,她的主人懵懂而又胆怯的看着我。 那是我见到过最美的女孩,在那之前我时常羡慕曾凌的身边有向婉儿这样的女孩环绕,但与她相比,向婉儿算得了什么?两人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用先生的话来说那就是萤火怎敢与皓月争辉? 她穿着一件繁复古老的宫裙,裙摆很长,上面用苏绣的手法绣有上百只飞禽,它们争先恐后的往前飞,如众星捧月般追随着那只雍容华贵的凤凰。 这是百鸟朝凤图,光是这件衣服的价值恐怕就是我想也不敢想的数目,更别说穿着她的女孩了。 但她的下场却很惨,明明是一朵不染尘埃,纯白无瑕的山茶花,柔弱胆怯的姿态可以直击每一个男人的灵魂,但只要仔细一看,便能看清。 女孩的腕骨,腿骨,锁骨……浑身上下,竟然留有一口口深不见底的血洞,血污弄脏了她这件衣服,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颗蒙尘的玉珠,受伤的小鹿。 那画面,任谁看了都会感到惨烈。 我心悸无比,当时就在想,该是多么无情冷血的人,才会舍得对这么一位美人下手啊? 没想到她突然动了,看起来就像是要靠近我一样,吓得我往后倒退了好几步,这时才发现原来她裙摆的下面,竟然散落了一地的铁链。 那么粗的链子,用来拴性情最猛烈的鬣犬都绰绰有余,很难想象竟然来束缚一位女孩。 “你……不要害怕。”女孩黑发柔软的披在肩上,她惶恐的看着我,却在出言安慰。 “你是谁?这里是哪?”我确信这不是寻常的梦境,因为太真实了! “是你亲手将我释放出来的,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什么亲手释放的,我可从来没见过你…… 这样的女孩,任谁见了都是难以忘怀的,我也不会例外。 我刚打算开口,却突然注意到地上的锁链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那形状……可不就是缠在匣子上的符纸上的符文吗? 我如遭雷击,眼睁睁地看着这女孩靠近我,最后轻轻的将我抱住,用头枕在我的胸口。 我们明明才刚刚认识不到一个晚上,但就像是相处了几十年,亲密无间的眷侣一样。 我感受着她发间的芳香,她体会着我激动的心跳。 这是我从未体会过的温柔,那些沉痛的过往,尽皆如同风雪般在我的眼前飘转个不停。 这是毒吗?这是毒?我突然很想杀了他,低垂的眼眸中甚至或许已经绽开了凶光。 “别怕,别怕,我是来帮你的。”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事,像是只小猫般用头在我的胸口来回蹭。 “你怎么帮我?”我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能被道家符文封印镇压的女孩能是什么凡俗? 当时的我甚至怀疑他是吸食童子阳气的妖精。 “伤害我。”女孩说。 “伤害你?”我疑惑不解,这什么意思? “是啊,伤害我。” 女孩忽然在我的胸口抬起了头,水灵灵的眼睛仿佛含着少女的心事。 她踮起脚尖在我的耳垂轻轻一咬,随后看着我笑道:“你不是想要成为曾凌吗?伤害我,试图伤害我,只要能够将我伤害得体无完肤,什么愿望我都能够替你实现。” 这一刻,我脑袋里什么旖念都在瞬间清空了,我惊骇失色地看着她。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她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可怕,竟然在须臾之间便把我心中最大的愿望说了出来。 “我是谁……上一个名字我已经忘了,我需要你来给我取新的名字啊。” 四下的漆黑与少女的柔软突然在一瞬间瓦解崩碎。 我像是坠入了一条奔腾的江河,猛然起身的瞬间,手中竟然紧攥着那把瑰丽冰凉的玉如意。 这终究是梦……? 我还在迟疑,女孩的声音又在我的脑海中响起了:“主人,你要不要出去外面看看?” 我能够清楚地感到,我的手脚在颤抖,但我的心却很坚定,我东摇西晃的走出房间,迎面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曾凌。 “少……” “少爷,你醒了?” 曾凌的话比我还要快。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拎着水桶,穿着粗布麻衫的他,而他却仿佛司空见惯般,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开始洗刷地板。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种可怕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当中,我冲到铜镜面前,发现自己还是那张脸,但是无论走到哪里,所有的人都把我当成了曾凌。 我成为了曾凌!我实现了愿望! 这个玉如意中关着的女孩,真的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然而还未等我高兴多一会,女孩便告诉我,这个改变是有时限的,以她目前的修为,只能够维持一天,若我还想要拥有这样的人生,那就必须要伤害她。 那天晚上,我又进入到了那漆黑的山洞,看到了绝美动人的她。 不过我什么都没做,等着第二天醒来。 果然,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所有的人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会自动的把我和曾凌昨天做的事情对调过来,无论问谁都不会出现破绽。 第117章 麻雀的故事(五) 夜晚如期而至。 进入梦乡的我又看到她了,依旧是那么的美,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你来了,我的主人。”女孩身上的伤不知什么时候痊愈的,她怯生生的看着我,就像是一只怕生的小鹿。 我沉默的看着她,事情已经很明朗了。 如果是没有发生昨天的一切的话,我自然不会选择伤害这么一位我见犹怜的姑娘。 因为她太漂亮了,无论雌雄,碰到她都会忍不住心软的? 我忽然感觉头顶的月光浓郁了,明亮了,照进山洞里,许多藏在黑暗中的地方都变的一清二楚。 这时我才恍然发现,原来这山洞的两侧并不是空无一物的,放眼望去,上面竟然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刑具,长的短的,大的小的,各种各样的器件一应俱全。 她柔情似水的看着我,含情脉脉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郎君:“我就知道你会伤害我的,我没看错你。” 这话说的,好像伤害她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情。 此刻我的心在一点一点的沸腾,好兴奋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我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我盯着它的眼睛,说:“你没看错我?那我是什么人?” 她如痴如醉地看着我,眼神陷入迷离:“尊敬的主人啊,你是我苏醒以来见到过业障最深的人啊,尤其是像你这么年轻啊,少啊,太少了,您是稀世的珍品啊!” 我的手在琳琅满目的刑具中一件件划过。 最终,我伸手从中取下了一条挂满了倒刺的鞭子,这条鞭子入手冰凉,沉重至极,不知道的情况下,我或许会怀疑自己握着的是不是条蟒蛇。 我拖着长鞭一步一步走向她,然而她的眼眸深处却一点一点地升起狂热的期待…… 这个神奇而又妖异的女人啊,她竟然真的在期待着我伤害她! “尽情的摧残我,我是不会死去的。”她跪在地上看着我,身体因激动而颤抖:“不过我最爱的主人啊,在此之前请赐予我一个名字好吗?” “一个名字吗……” 我想了想,说道:“既然你的真身是如意,而你又能让我如意,那你唤作‘如意’。” “如意如意……我喜欢这个名字。”如意莞尔一笑,我默然举起手中的长鞭,这个地方的武器果然够劲,当我输入力气开始挥舞的时候,空气中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呼啸声。 每一记鞭打,都让我的血脉深处仿佛有电流穿过。 我终于知道第一次见她时,为什么她会一身的血洞了。 我看着她血肉模糊,我看着她皮开肉绽,剧烈的痛苦如同狂风暴雨般笼罩着她,但她的眼中只有笑。 她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我,崇拜我,那纯真如小鹿的眼中对我只有无限的痴迷与爱恋。 我解开了她的封印,也是解开了我的封印,我们的内心交融在一起,她不仅仅在一瞬间知道了我的一切过往,我也知道了关于她的所有。 她是“魅”,自远古起便存在的绝世凶物,就连她自己说不清她是怎么诞生的。 魅只在乱世出世,只有大气运者才有机会得到,而无一例外的,凡是能够掌握她的,都将成为一方强者。 这绝非虚言,因为在很短的时间内我就感受到了她的力量。 她与我心灵相通,理解并贯彻我的每一个想法,虽然气质像是只小鹿般与世无争,温顺无害,但凡是我下的命令,无论这想法在世人的看来有多么的离经叛道,大逆不道,她都从来不会有丝毫的疑问,更别说干涉与质疑了。 她是我手中最尖锐,也是最趁手的宝刀。 我本来想直接杀了曾凌,斩草除根,免除后患的,但如意告诉我,如果我杀了他,而我又替代了他,那在外人眼中,曾府便无端少了一位捡回来的孩子。 魅是靠痛苦来恢复力量的,在没有足够的痛苦之前,她能影响的现实还很有限。 所以我毒哑了他,还顺便毁了他的容颜,篡改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就是任桐。 多好的计划啊,反正他不是善良吗,既然如此,那就好事做到头,送佛送到西,彻底的变成我。 仔细想想,这一切可不就是命运冥冥之中最好的安排吗? 在遇到曾凌之前,我目不识丁,可在如意的帮助下,我仅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掌握了比先生还要多的知识。 除此之外,还有家族的生意我也开始尝试接手。 不到一年的功夫,曾家日落西山的产业便被我盘活了……怎么可能不活呢?只要我想,如意几乎可以替我完成所有的心愿。 可慢慢的我居然感受到了空虚。 没错,就是空虚。 好奇怪啊,我明明已经将曾凌拥有的一切全都抢了过来,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名门之后,可我依然感到空虚,无尽的空虚像是深渊般将我吞噬。 这可是当初那个连衣食住行都需要担心的任桐最大的梦想了,做到了应该心满意足才是,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感受? 我答不上来,没想到啊,我对曾凌嗤之以鼻的矫情有朝一日竟然会出现在我的身上。 梦境里,我木然的躺在床上,对两侧琳琅满目的刑具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怅然若失地看着头顶那洞口射入的月光,心事重重。 “任郎,你迷惘了。”如意躺在我的胸口,吐气如兰,痴醉地看着我。 “嗯。”我拥着她,很坦然。 她与我心意相通,我的情绪瞒不住他,也无需瞒她。 “这可不是我爱的任郎。”如意紧紧地依偎着我,像是只缱绻的小猫,但她的话却像是银针般扎在我的心口。 我猛然低头看向她,心底竟然升起了一股惧怕的寒意。 这是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因为她的话而感到害怕?我在害怕什么? 忽然,我的脑海中翻起了惊涛骇浪,有陌生的画面涌现,我看到了一位老道骑着青牛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它冲着我遥遥一指点来,无数符文如海般爆发。 那一刻我的身体动弹不得,灵魂都像是被冻结了,好强大,好强大!他是谁? 剧烈的痛苦分布我的精神,还未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紧接着我便看到一只玉如意从老道的袖口中飞了出来,将无法抵抗的我吸了进去。 我重新睁开眼,回到了那张床上,额头惊起了一片冷汗,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是你的记忆?是那老道封印的你?” “是,你们称他为‘道祖’。”如意说。 我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只记载于传说中的人物,天道体系的始祖,西齐道殿的主人!没想到竟然是他封印的魅! “当初那场大战,我的主人棋差一着,身死道消,连带着我也被封印,否则的话,如今成为传说的,就该是我们了。”如意贴在我的耳朵轻声说道。 这一句话当中,仿佛蕴藏着某种魔力,让我的血液一点点的沸腾……我开始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了,我的躯体就像是活了过来一般。 我又找到了新的动力,空虚的滋味一扫而空。 是啊,少爷我能做得,而且比本来的少爷做得更好。 既然如此,那飞升者我为什么做不得? 我会做的比道祖还要更好! 第118章 偿还不尽的债孽 故事戛然而止,不过到了这一步,之后的发展已经大概能够猜出。 路寒等人如今终于知道了任桐变成曾凌的手段,只是这结果,却委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没有人想到,任桐竟然会从一柄玉如意中得到一个魅,也没有人想到,这个魅竟然拥有能够让人愿望成真的力量,只是需要通过伤害她来完成。 城会玩,纳戒里的老爷爷都不敢玩的这么奔放。 不过世间的道理还是相通的,有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的阅历在,路寒还是通过任桐的只言片语,猜出了些什么。 从表面上来看,魅需要的是任桐伤害她,但究其本质,恐怕需要的还是因痛苦而伴生的东西,那就是业障。 这个魅,竟然能够通过转化业障,来实现愿望! 倘若这个魅所言属实,她的上一任主人真的与道祖曾经竞争过飞升的机会的话,那来历就真的太恐怖了。 毕竟道祖是什么人物?这方大陆屈指可数的飞升者之一,那个时代的最强者! 西齐的牛不过是跟他的坐骑身为同宗,便彻底摆脱了牲畜的命运,而魅身为道祖的敌人,最后却捡回了一条命,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令人不敢小觑。 “真假公子的故事已经结束,说出来的感觉果然舒畅多了,尤其是你们那愕然,憎恶,痛恨的表情,真是让我身心愉悦。”任桐笑脸吟吟的看着他们。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但在听完了关于他的故事之后,所有人对他的情感都更加复杂了。 尤其是见过洛如初的路寒几人,更是忍不住拿任桐来跟洛如初来比较。 同是杀父,如果将洛如初比喻成一株生来根子里就带着毒的罂粟,那么任桐毫无疑问是一株没有得到过光明滋养,但表面却绿意盎然的常青藤。 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变成了瓢泼大雨,浓厚密集的云层就好像是一条黑龙的腹鳞,闪电在其中穿梭,若隐若现。 狂风极远处的黑暗中呼啸而至,带来一阵刺鼻的血味。 所有人的身体在这一刻紧绷到极致,因为都预感到最终的战斗要来了,他们或许会死,路衡的身体在暴雨中颤抖,却紧握长刀。 “你又害怕了。”路泽目光冷冽,直视前方。 “我,我不害怕,我只是冷。”路衡想要强迫自己安宁下来,但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做到。 “听到了吗?有人在哭。”孟三一冷冷说道。 人们忽然一怔,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倾听暴雨中的声响,果然在里面听到了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声。 路寒等人猛然抬头望向任桐身后的殿堂,声音正是从里面传来的,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众人莫名熟悉!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细长的毒蛇般,缓缓爬上众人的胸口,头皮都在发麻。 “听到了?”任桐嘴角微微勾起,笑道:“这么一出好戏,怎么可能不让我的父亲听听呢?” 果然是他! 路寒的心一沉,任桐竟然把曾晔也绑了过来,让他将真相从头听到了尾。 这一刻的向婉儿心脏仿佛触电了般难受,头皮都要被掀开了,她根本难以想象那个男人得知了真相之后,会有多么的痛不欲生,因为这种感受她前不久才品尝过。 任桐骗了所有人,不仅骗了自己,还骗走了曾凌本就不多的父爱。 他那么善良的人,恐怕到死都做不出任桐的举动? 他顶多,最多,也就是在曾晔出现的时候,偷偷的观察他,幻想着自己也有一位父亲。 命运弄人啊! 谁能想到将曾凌送上死路的竟然会是曾晔! “贱人……贱人!”向婉儿忍无可忍,怒骂道:“任桐,你是我这辈子见到过的,最最最最最最恶心的人!我要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贱人!” 她将竹笛送到嘴边,像是吹响了战斗的号角,无数只纸人从她的身边飞出,雪白的影子铺天盖地,如利剑,如箭矢,对着任桐便是悍然杀去,卷起一片风雨。 “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任桐哈哈大笑,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阴冷:“不过是施舍了一些残羹冷炙给我罢了,我又没有杀他,别搞得好像我是杀人凶手一样。” “要杀,你就冲进殿堂把他的父亲杀了,谁叫曾凌摊上了这么一个父亲,连你都察觉了异常,他却还在抱着那几卷经书看个不停。” “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曾凌用尽一生都在追索的人,最后却成为了杀害他的凶手。” “从某种方面上来看,我让他以‘任桐’的记忆死去,是不是也算是一种善良了?” 轰隆! 天女庙四周的围墙轰然坍塌,身体僵硬,面目青黑的活尸如同潮水,如同海啸般从外边涌入。 众人根本就来不及说些什么,当即便进入了战斗的状态。 密密麻麻的厮杀声中,起伏不定的风雷声中,曾晔痛不欲生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响起,他像是在用头狠狠地撞击地板。 “凌儿,我的凌儿,为父对不起你啊!” “我不该这样做的,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对,我太失败了,我就不该出生啊!不仅没有完成你祖父交代的让我光复曾家的遗愿,还将你,还将你……” 以武安侯之名取作的“武安县”。 所有来到这里的人恐怕都会因此得知曾家的辉煌。 然而曾经的荣耀就像是一种诅咒,一条无形的枷锁,从曾家的继承人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一生都要被其限制,被其束缚。 曾凌如此,曾晔也是如此。 他并不具备武道的天赋,也不像曾凌一样聪明过人,可偏偏他的父亲临死之前的遗愿就是让他光复祖上荣光。 所以他的一生都在惩罚自己,仿佛将自己整天关在那间密不透风的阁楼里玩命的读书,心里的罪恶感就没有那么重了。 可有必要吗?曾经的辉煌固然耀眼,可执念真的需要这么重吗? 人的痴望是一种毒,当深受其害而又恍然不知的时候,便会化作下不来的高台,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 曾晔终究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而这份代价,恐怕才是他这一生,真正无法还清的债孽。 第119章 救援至 活尸如潮,杀之不绝。 每杀死一头活尸,路寒都能看到有一缕如雾如烟般的黑色物质飞向任桐手中的玉如意。 那是业障之力,路寒小的时候便见过一次,而那时是在儿童彼此之间的厮杀中看到的。 “痛苦,即是力量。”任桐两只眼睛中的贪婪之火熊熊燃烧,伴随着越来越多的业障汇入他的体内,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力量在增长。 所谓的“天女祭”,恐怕就是他的升品仪式。 他本就打算在那天对武安县的居民大开杀戮。 只不过被路寒等人察觉到了真相,所以才提前开展了计划。 “怎么办?”路衡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太多活尸了,光是尸块都快要将他们吞没了,很难想象再这样下去,他们的结局是什么。 “少爷,别管我们了,你们先走,去找上官大人!”宛秋焦急地说。 她和何小花两个没有战力的女子被众人保护里面,想帮忙却帮不了一点。 “我们不会放弃你们的!”路衡道。 “是该走。”路泽却发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猛然转头看向路寒,沉声道:“少爷,我护送你离开。” 经过何邈一次又一次的锤炼,路泽真的成为了守护在路寒身边的利刃。 哪怕与宛秋和路衡同样关系匪浅,关键时刻,他依然可以为了路寒舍弃他们。 “走?走得掉吗?你们都是葬品,等解决了你们,我便去杀了那个五品武夫。”任桐双眸化为血色,眉目含煞,那么华贵的一把玉如意,在他的手中竟然发出了鬼哭狼嚎之声。 轰! 磅礴如惊涛骇浪般的压力从任桐的身上释放,他就像是推开了一扇冥冥中的大门,身上的气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有玄而又玄的波动从身上弥散开来,以至于让天色更黑了。 头顶覆盖的乌云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压下。 五品……五品! 任桐通过收割武安县的业障,正式踏入到了五品的境界! 主人的境界提升,活尸的力量自然也伴随着水涨船高,压力骤增,无论是路衡、路泽还是路寒,面甲之下的脸色皆在同一时间剧变。 四面八方皆有活尸的指甲穿过他们的攻击,击中他们的身体。 恐怖的力量作用在甲胄的表面,只是一个瞬间而已,路寒便感受到胸口传来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篆刻在胸甲之上的符文一闪即逝,密密麻麻的龟裂纹出现! 挡不住了,真的挡不住了。 路寒虽然曾经做到过一次越级斩杀,但那是在对方轻敌受到了重创的情况下,眼下根本就不具备那种条件。 还能怎么办?想出个办法啊,想出个办法! 路寒一颗心怦怦乱跳,在混乱的战斗中用尽全力的思考对策。 逃跑怕也是来不及了,倍增的压力之下,路衡作为团队中唯一的一个九品修士,第一个力有不逮,肩甲被蜂拥而至的活尸贯穿,脸色瞬间煞白,失去了气色。 孟三一见状,忙不迭的打出一把银针,贯穿了对方的面门,只是即便如此,已经难改失去了一员战力的事实。 完了,完了…… 同样的想法出现在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中,他们真的要死了,从踏入这天女庙的第一步起,他们就陷入了任桐的圈套。 “杀!”路泽疯魔似的咆哮,将一个又一个活尸砍翻在地,短暂的挽回了一下局势,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人力有时穷,他终究会气力不接的。 “结束了,准备迎接死亡,羔羊们。”任桐笑脸吟吟地望着这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如意,像是在默数着众人死亡的倒计时。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任桐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东边,整个武安县都理应被如意的力量覆盖,化作一片漆黑,可在那里,在那里……却突然出现了一道雪白的身影。 那是一位高大的女人,她凌空踏步,缩地成寸,每一次轻描淡写的迈步,都是数百米的距离。 有剧烈的危机感在任桐的脑海中爆发。 “任郎,快跑,那是四品武夫!”如意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四品武夫?四品武夫! 任桐早已不是当日的那个乞丐,自打踏入这修行的世界后,便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只可惜啊,只可惜…… 任桐目光阴冷地看了一眼路寒等人的方向,明明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将他们统统杀死了。 虽然遗憾,但任桐动作却是十分干净利落,他再度低念了一句咒语,脚下猛然升起了一片璀璨的蓝光。 无数符文如蝴蝶般从中纷飞升起,蓝色的光焰瞬间就包住了他。 “传送阵?”孟三一脱口而出,他见识过道家的手段。 路寒目光一凝,立刻就察觉到了上官墨的到来,于是把心一横,喝道:“路泽,清道!” 路泽瞬间明白了路寒的意思,于是将呼吸法催动至极致,榨干了丹田最后一份力量,浓厚的白气如同龙须般从他的面甲中喷出。 他身影如电,一刀挥出,磅礴的刀气瞬间劈碎了挡在路寒面前的七具活尸,短暂的清出了一条血路。 路寒抓住时机,拉开双臂,如同前世电视机上看到的标枪运动员般,将一身真气同样尽数灌入手中的长枪之中,瞳眸深处仿佛有冷电绽放。 轰! 长枪脱手而出,如同炮弹般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直射任桐而去。 “雕虫小技,你恐怕是不知道七品与六品之间的差距?”任桐怒笑道,玉如意光芒一闪,乌云中有雷霆射落,瞬间击飞了路寒全力射出的长枪。 “今日不杀你,来日杀!” 包住任桐的蓝色光焰中符文如潮水般爆发,然后下一秒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活尸再度涌上,这一次无论是路寒还是路泽都彻底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幸好,上官墨及时赶到,落地的瞬间,恐怖的力量化作气浪,只是顷刻之间的功夫,便将对于路寒等人来说危险可怕的活尸绞杀殆尽。 “上官大人。”路寒强笑一声,这时才发现自己周身各处剧痛无比,原来早已负伤。 “路大人稍等,我先救你的属下。”上官墨抬头望向面前的天女像,只是屈指一点,石像轰然爆碎,一道身影从中滑落。 正是桑吉! 第120章 洛阳,我来了!(第一卷,终) 这方大陆的传说向来不少,甚至因为修炼者真正存在的原因,很多传说都不是道听途说,而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历史”。 譬如“魅”。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的诞生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东西。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每次出世的时候,那一段岁月的时局都会很快陷入动乱当中,战与火,血与泪。 魅是不祥的,而能够成为她主人的其中一个必要条件,就是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掌握不祥凶灵,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上一次魅出世的时候,她的主人为了能够晋升圣品,甚至试图血祭十几座城市的百姓,若不是有道祖横空出世,以绝世大神通灭杀了他,封印了魅,恐怕这等大事件就真的要发生了。 只是即便如此,他们犯下的罪孽依旧罄竹难书。 可以这么说,每一位高层次的邪道修士,他身上所掌握的业障,都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触目惊心的数目。 灵州司马府。 上官墨为众人初步讲解了一下不良人内部对“魅”的信息了解,即便是她,在得知了武安县所发生的一切,罪魁祸首牵扯到了这尊凶物的时候,眉目间依旧凝结了愁云,心情凝重至极。 “此事怪我,明明武安县的不良人已经与我们断联,猜出了武安县可能发生了异动,可还是迟疑了一会方才出发。” 上官墨叹息道:“我当时已经赶到,若是知道此子是这一代魅的主人,说什么都要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可惜啊,一念之差,竟然放跑了这么一个心腹大患。” 上官墨的及时到来并非是机缘巧合。 因为当时的任桐见事情败露,已经命令活尸对着武安县幸存的活人展开屠杀。 此刻复盘的时候,就连路寒都不得不承认,放走了此人,确实令人感到如鲠在喉,分外难受。 任桐仅仅只是为了晋升六品,便可以将整个武安县的百姓玩弄至死,可想而知当其准备晋升五品,收获更多的业障之力的时候,又会闹出多大的风波,又会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折磨之下。 每每想起这一件事,众人便感觉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久久难以平静,释怀。 “是我的错,少爷请责罚我。”桑吉半跪在路寒的面前,脸上尽是愧疚。 “你这是干嘛?快起来,此事也怪不得你,是我们技不如人。”路寒将桑吉扶起。 这确实不能怪桑吉,任桐虽然在未晋升之前只有七品的修为,但问题是魅曾经可是与道祖斗法的存在。 她的实力虽然未至巅峰,但略施手段,封印桑吉一个五品武夫根本就不算是什么难事。 所以为难桑吉,根本就没有意义。 “武安县一事竟然牵扯到‘魅’,这起事件的重要性恐怕远不止黄级了,至少也得‘地’级。” 上官墨郑重说道:“传送法阵受制于修为,任桐才刚六品,跑不了多远,今晚我就将事情经过尽数发往洛阳,阐明利害,如果能够顺利找到他们的踪迹的话,必然还有斩杀的可能。” “事已至此,也就只能寄希望于咱们大虞境内的不良人身上了。”路寒沉声道。 大虞毕竟是不良人的地盘,在布置好天罗地网,重重搜捕的情况下,还是存在能够将对方找到的可能的。 辞别上官墨,回到客栈,向婉儿失魂落魄的坐在院子里,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湖水。 “曾凌……”向婉儿呢喃,两行清泪再度从她的眼角滑落。 那场战斗虽然已经过去,但当体内的肾上腺素退去,冷静下来之后,发生的一切,顿时如同风暴般席卷了她的心,挥之不去。 时至现在,她仍然难以置信那个那么善良,那么聪明的少年就这么离开了她的人生。 而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自己却与他对面不识,以为他是任桐,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沉默片刻,路寒终究还是上前将一个两个罐子递给了她:“这是曾凌,还有……曾父。” 那个在天女庙里从未露面,但却痛心欲绝的父亲死了。 得知真相的曾晔虽然被束缚了手脚,扔在了地上,但用头一下一下地撞击地面,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够将身上的罪孽洗清。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追随着儿子离去人间。 宛秋眼神复杂地看着路寒手中的骨灰罐。 谁也没想到,曾经辉煌一时的武安侯一家,竟然会在百年之后因为同一个人灭亡。 他们都不是任桐杀的,但都是因为任桐而死。 如果猜的不错的话,这也是任桐将其带到天女庙的原因之一。 他就是想要将这位对儿子冷落的父亲折磨致死,让他抱着强烈的恨意与痛苦自杀——就像之前那些自杀案的死者一样。 任桐真的总结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作案方式,用这么一种精致复杂的手法杀人,收获的业障之力恐怕要比直接杀死的上百个人加起来的业障之力还要多。 向婉儿抬起手在脸上胡乱一擦,小心翼翼地接过路寒递来的骨灰罐。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要跟我们一起去洛阳吗?”路寒道。 这绝非是同情,而是向婉儿身上确实具备可以加入不良人的能力。 向婉儿摇了摇头,冲着路寒强笑道:“我就不去了,武安县现在百废俱兴,我若是一走了之,剩下的人怎么活啊?” 她温柔地擦了擦骨灰罐的表面,有泪滑落:“曾凌在天之灵,肯定是不愿意我就这么一走了之的,我还得照顾我的家人……我们的家人。” 虽然没能诛杀首恶,真正地了结这桩事件。 但路寒终究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从而打乱了任桐的谋划。 也正是因为他们吸引了大部分的活尸,所以才为武安县的幸存者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否则他们都会在天女就那天死去。 “也好,祝你万事顺遂,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我们就在洛阳,很近。”路寒道。 “好。”向婉儿强颜笑道。 次日清晨。 天气晴朗,太阳躲在白云的背后,所以阳光既不刺眼,又恰好暖和。 路寒带着一行人离开灵州城,在城门口与送行的灵州司马上官墨和向婉儿告别。 路衡浑身贴满了药膏,依依不舍地从车窗上离开:“唉,向姑娘一个人在武安县,哪里受得了啊?” 路泽同样身上带伤,冷冰冰地说:“你若可怜她,就去陪她。” “嘿你!” …… 车厢的另一侧。 路寒没有理会说闹的两人,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递给了何小花:“这是解药。” 她是路寒从重刑犯中捞出来的属下,出狱前曾被上官墨喂下毒药,只有得到了路寒的认可,才能得到解药。 何小花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就吞服了下去。 历经生死之后,她也算是对路寒信任无比,忠心耿耿了。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路寒,又看了看孟三一,动作畏畏缩缩起来。 孟三一心神一颤,却故作平静的看着路寒。 “别装了,你可是许圣手的传人,若这点毒还调配不出解药,那你还是别跟我了。”路寒淡道。 这时孟三一悬着的心方才一松。 路寒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想要复仇,可你真的打算跟着我了吗?连我都不知道前路如何。” “我确定。”孟三一沉声道。 “我也确定。”何小花连忙开口:“我女儿还在家里等我呢!” “我也确定!”路衡大呼小叫。 路寒放眼望去,车厢内尽是自己患难与共的伙伴,宛秋,路衡,路泽,桑吉……还有新加入的何小花与孟三一。 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所以自己也就肩负了他们的期待,愿望,甚至还有未来。 这份担子很重,但不知怎么的,有这么一群伙伴在自己的身旁,路寒就突然对那座从未去过的城市,升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的感觉。 是期待吗?是期待! 不就是扫除自己的竞争对手,成为不良人的继承人,然后再一步一步问鼎权利的巅峰吗? 好好好,洛阳,我来了! 第1章 洛阳 路寒终于知道了真相,原来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为敌。 ——案卷陆·《天祸者》 十一月初,天气算不上多好,阴霾厚重,太阳深藏,寒意裹挟在呼啸的妖风里降临,人们早早地就需要将柜子里暖和而又厚实的衣服拿出穿在身上。 刺耳的汽笛声从远到近,黑色的火车顶着个粗大的烟囱,往上空不停地喷吐出浓厚的白色烟雾,徐徐前进。 路寒望向窗外,却只能看到零星的一点东西,因为路衡路泽还有宛秋三个人,此刻就像是壁虎般各居一角,将那面窗户占了个七七八八。 不怪他们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的表现浮夸,事实上哪怕是路寒在第一次看到这记忆中熟悉的火车的时候,同样也惊掉了下巴。 虽然在兰陵城,看见那座十二生肖钟楼的时候,路寒就已经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要远超前世的古代,可他怎么也没想到…… 在这座洛阳城,竟然已经开始用上了火车! 路寒直到现在还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 因为他们只不过刚给城门的守卫出示了自己的通关玉碟,便有不良人出现,将他们直接带到了城门口的站点。 天知道当路寒再度踩在那熟悉的月牙白色的大理石瓷砖上,看着四面八方五颜六色,写着各种各样简练文字信息的指示牌的时候,他的心情有多么的震惊且茫然。 这种感觉就像是突然之间误入,穿越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世界一般! 路寒眼神复杂地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位身材高壮,皮肤黝黑的男人。 哪怕过去了一个小时,他仍然对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印象深刻。 “诸位午安,我是负责接引您的青玄安华灿。”洁白崭新的月台,突然走出一道如小塔般高大漆黑的身影,把四处张望的路衡吓了一跳。 他穿着一套黑色的制服,结实的胸肌仿佛要把衣服撑爆,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肃穆的意味。 安华灿平静说道:“请跟我来,因为你们身份保密的原因,我们包下了一整辆列车,今天一整天城门的站点都只为你们服务。” 路寒怔住了,路衡等人则是听得不明不白,一头雾水。 路泽皱眉,刚想出言询问呢,远方便传来一阵哼哧哼哧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于是一双双眼睛瞬间被面前发生的画面给震撼到了。 “我的天哪!这是什么?!”路衡失声惊呼。 路衡浑身肌肉紧绷,如临大敌,甚至已经将手摁在了刀柄上了。 路寒瞳眸微缩,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看见这十几年没见过的东西,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下一秒就要爆开! 幸好他的失态并不奇怪,也绝非唯一,这才没有引起他人的疑心。 众人当中,只有孟三一和何小花是地地道道的洛阳人,所以他们对几人的反应早有预料,不疑有他。 孟三一目光平静地看着它缓缓驶来,最后平稳停下,直到这时才长吐一气,沉声说道:“这玩意叫做列车,洛阳这么大,若没有它,马车恐怕得走半天呢。” “是啊,我也好久没坐了。”何小花目光怀念,笑容憨厚。 就是因为这样,路寒等人第一次坐上了列车。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第一次。 毕竟这种火车在路寒长大的时候,已经逐渐淘汰,换成了更加先进的动车。 列车沿着安装好的轨道徐徐前行,伴随着黑色的煤渣被一把一把的填入熔炉,汽笛的声音越来越大,整辆列车顿时如同飞了起来一般,车窗外的景象就像是潮水般往后退却。 怪不得来到过洛阳城的人,都会用“世外桃源”、“万城之城”类似的成语来形容它的雄伟与壮阔。 与洛阳相比,即便是兰陵城这样的名胜古都,也会在一瞬间失去颜色,更别说是云州,兖州这种边陲小城了! 对于一辈子生活在云州的百姓来说,恐怕穷其一生,都想象不到洛阳城的辉煌与灿烂。 光是列车的发明,就已经是惊人的杰作,更别说在车上的时候,路寒还看到了漆黑的轿车,悬浮在天空中类似于汽艇一样的“巨鸢”。 固定的车轨就像是这座城市的骨架,穿梭在其中,路寒等人将这座城市最辉煌,也是最漂亮的一面纳入眼中。 因为先入为主的原因,看着周围两侧时常出现的古色古香,韵味十足的建筑,路寒常常会有一种现代与古代同时出现的违和感。 洛阳的天气算不上很好,一个小时后列车驶入了一片被阴霾覆盖的地段。 只是即便如此,也依然浇灭不了众人心头的火热。 “哇!快看,真正的十二生肖金钟楼!”路衡突然指向一处,路寒等人下意识地追随着看去。 果然在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建筑中,看到了一座直冲云霄,雄伟壮阔的钟楼。 它的样子与兰陵城的一模一样,只是更高,更大,在一众低矮的房屋,一览无余的视野当中,这座钟楼的存在简直如同一把利剑般夺目刺眼,蛮横霸道。 “那是翡翠湖,倚靠着终年下雪的洛山,每年年底,陛下都会在上面举办宴席,公主与皇子也会出席,天骄齐聚,备受瞩目,是一年来难得的盛事,会有新人笑,也会有旧人哭。” 孟三一作为往日的贵族,偶尔会向众人介绍途径的景观。 众人望向它所指的地方,首先看到的是一座直入云霄的皑皑雪山,其广大是肉眼无法捕捉完全的程度,绝大部分的山体都藏在了白雾中,只露出模糊的灰色轮廓。 那座湖泊坐落在半山腰的位置,因为角度问题,仅仅只是流露出了一角,但却依然瑰丽神奇,因为它的颜色就像是翡翠一般碧绿剔透,镶嵌在雪山之上,令人叹为观止,果然名不虚传。 “孟哥,你去过那宴会吗?”路衡好奇地问。 “没有。”孟三一很坦诚:“那场宴席的规格极高,就连我的父亲都没有资格去,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从始至终,安华灿都在静静地聆听众人的交流。 他注意到了路寒初次见到列车时的惊讶,本以为路寒这个年纪的少年,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占领靠窗的位置——即便强行控制住了,眼神中也会透露出渴望。 然而没想到他不仅没有那样做,而且之后的反应竟然迅速回归到了平常。 不是装出来的平常,而是真的不把列车当做什么稀罕事。 这就引起安华灿的兴趣了,因为这列车可是大虞近百年来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不愧是何大人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啊…… 列车鸣笛进站,缓缓减速。 安华灿从座位上起身,平静道:“路公子,到站了,请您跟我来,在您正式进入这座城市之前,有位大人想要先见一见你。” 第2章 云照尘 黑色的轿车停靠在站台外的路边,款式老旧,像是路寒记忆中前世上个世纪的产物,因在当时只有上层阶级的财阀才能拥有,所以经常被百姓称之为“老爷车”。 路寒通过蛛丝马迹,猜测皇城的科技水平应该接近于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的发展历程。 这附近似乎不是居民区,放眼望去,不仅行人寥寥,而且还经常能够看到整装待发的士兵步伐统一的巡逻。 光是这几分钟的功夫,车辆就已经被截停了三次,出示了三张不同的文书。 “这里便是不良人的总部了。”安华灿看向窗外,道:“因为二处要研发符甲,再加上地底是关押着大虞最穷凶极恶的罪犯的天水监牢,所以当初选址的时候,就刻意在洛阳人最少的地方挑。” 天水监牢…… 孟三一和何小花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皆有恐惧与忌惮之色浮现。 两人皆算不上是大奸大恶之辈,自然用不到天水监牢,不过他们被扣押的地方就已经足够可怕,让人心生惧意,不愿再去,可想而知那最恐怖的天水监牢又该是怎样的光景。 看着四面八方一座座没有什么人气,冷落至极的四合院子,再一想到脚底下就建造着一座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监牢。 路衡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从天灵盖落下,他将脖子往里头缩了缩,心想不愧是不良人待的地方,真是压抑死了。 轿车经过一个又一个的拐弯,最后停在了一座朱红色的别院前。 “路公子跟我下车。”安华灿从司机的位置下车,快步绕到路寒的方向打开车门。 终于还是来了。 要见我的人是谁呢?不良人的总司?那位舅舅?亦或者说……我的父亲? 路寒感觉心脏好似有微小的电流穿过,他忍不住紧张,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安华灿下车,走进了那座幽静冷落的院子。 里面真的很冷,院子里高大粗壮的梧桐树足有十几米高,每一片叶子都染上了秋天的昏黄之色,铺满青板路,散落飘转在池塘上。 空气中寒意弥漫,虽然还未真正的踏入面前的阁楼,但路寒已经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凛然严峻的气息,这是属于它主人的吗? 跟着安华灿没走多久,他便停下了步,示意自己只能送到这里。 没有办法的路寒孤身前行,不多时,一间僻静的书房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门口站着一位儒雅清瘦的男人,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路寒的到来,路寒不过刚一出现,对方的眼睛便蓦然亮了。 “您就是云州而来的路无殃,路公子了?”男人微笑道:“我是李七,总司大人等您良久了。” 路寒是作为接管不良人的总司而培养的继承人,关于这一点无论是安华灿,还是李七恐怕都早已知晓,所以都在初见面的时候,用一种很惊奇的目光打量路寒。 不过相比于安华灿的点到为止,李七的眼神显然更加深长。 他为路寒推开书房的大门,迎面吹来一股冷冽的寒香……像是雪中绽放的花朵弥散开来的味道。 屋内除了必需品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一目了然,尽收眼底。 两人走进,路寒一眼便看到了那道坐在桌子背后的身影。 那是一位老人,身材高瘦,眉须花白,衣着很普通,乍一看就像是一位随处可见的老大爷……不过所有人的认知,都会在看到他那双眼睛之后扭转。 作为一名小说家,路寒很喜欢在心里将身边的人比喻成一种气质贴切的动物。 如果以“狼”来形容路泽的孤傲,阴狠,以“兔”来形容路衡的无害,天真。 那么面前的这位老人,最符合他的动物,无疑是“鹰”。 沉稳,睿智,甚至还带着点俯瞰一切的淡然。 只有鹰这种天然的捕猎者的身上,才能找到与老人相似的共同点,他们都拥有一双冷静到可怕的眼睛。 “你来了。”老人目光直视着他。 “见过总司。”路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卑不亢,但实际上还是有些紧张的。 因为他早就通过何邈之口,先一步了解了洛阳皇城的局势。 作为大虞最神秘,最强大的特务机构的掌权人,这位名叫“云照尘”的老人不仅深受皇室信任,位高权重,而且还是大虞明面上唯一的一位一品“三花境”的高手。 大虞的定海神针。 照尘不死,大虞无忧。 …… 类似的话路寒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要起茧了,可想而知对方威严之深厚。 哪怕说他是天下屈指可数,名列前茅的强者,路寒也一点也不意外。 这么一位传说级别,已经载入史册的大人物,就这么活生生的坐在自己的面前,路寒的心境若还是古井无波,那才奇怪了。 “坐。”云照尘看了一眼对面的椅子。 “好。”路寒坐下,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李七,因为对方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走到了云照尘的身后,笑脸吟吟的看着自己。 这样看来,对方八成是总司的心腹手下了。 云照尘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用食指敲了敲黑色的桃木书桌,沉声道:“关于你的信息我已经大致了解,很不错,尤其是武安县一案,虽然最终还是让凶犯逃出生天,但归根结底原因不在你。” “我原本还很担心你能不能胜此大任,毕竟不良人不是一个过家家的游戏,倘若你真的无能,谁来劝我,结果也还是不好使的。” “现在看来我多虑了,你继承了你母亲的聪慧。” 云照尘所言所行,都与他的气质一模一样。 一丝不苟,冷静沉稳,不经意间还会流露出一丝独属于位高权重者的霸气,让路寒忍不住跟着紧张。 幸好,根据他的话来判断,总的来说对于自己还是满意的。 这也就让路寒松了口气。 他始终铭记自己来洛阳城的目的,接触权利,得到权利,握紧权利,掌控权利。 如果连总司的认可都无法得到,那他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举步维艰,更别提之后的道路了。 至于云照尘知道自己生母的这一回事…… 路寒早有预料,这根本就不意外。 “总司谬赞。”路寒谦虚道。 云照尘无动于衷,想来早就对这类的话听腻了。 他将摆在自己面前的木盒打开,调转方向展示在路寒的面前。 木盒里面只有一张玉质令牌,不过工艺十分精细,通体泛紫,而在紫色的簇拥之中,一抹红色如血花般盛放,妖冶夺目。 “这是少司的令牌。”云照尘轻描淡写说。 第3章 一个月 少司令牌?! 路寒很震惊,因为谁都知道少司即是不良人未来的继承者,只等云照尘退位,偌大个特务机构就会直接落在他的肩上。 但问题是他不是要扫清其他的竞争对手,通过层层考验才能够获得吗?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轻松? 路寒脸上的愕然没有掩藏,李七似乎是觉得他的神情很有意思,于是笑道:“路公子,你不会以为提前成为少司是什么好差事?” 路寒怔住了,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对方,虽然口中没说,但那疑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是吗? 李七笑着解释道:“你想想啊,你一个声名未显的无名小辈,刚一出现就把其他人大打出手,抢了好几年的位置拿到了手,这算是什么好差事呢?” 路寒瞬间就明白了李七的意思。 对啊,他一个横空出世的竞争者,还没有其他人照面呢,就抢先一步把少司的位置揽入怀中,这要是换做是自己,那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凭什么。 可想而知此事传出之后,会在洛阳城引发多么庞大的风波影响,甚至于路寒似乎已经隐隐从风中闻到了那股血雨腥风的味道。 想清楚各种关节后,路寒看面前玉牌的心境顿时变了,仿佛在看待一块烫手山芋一样,深感棘手。 云照尘冷冰冰地说:“怎么?少司令牌都送到你面前了,你反而不敢接了?” 这是很明显的激将法,云照尘的考验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接受?还是不接受? 路寒的额头渗出汗珠,他并没有急着做出决定,而是开始飞速思考这两种决策背后所可能出现的变化。 首先,不接受显然是一个更稳妥的决定。 毕竟路寒从始至终就不是一位性格张扬的人,与其四处树敌,保持足够的低调,最后再在合适的时机一击致命,这样会更加符合路寒的预想。 但问题是他是空降部队。 他的出现注定会让其他的竞争者警觉,试探,而洛阳正好是路寒不熟悉,甚至是陌生的地盘。 在别人家的领地被动地等待对方挑事上门……作为资深的宅男,路寒深知这样的决策放在游戏里跟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现实世界就是一场大型的游戏。 但问题是现实没有重来的机会,所以才要对每一次的决策慎重慎重再慎重。 路寒没有开口,但身体前伸,在两人注视的目光中,将那块令牌拿了起来。 李七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云照尘则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无论路寒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不会感到惊喜或是失望。 “放心,即便你选择了接受,我们也不会就这么将你毫无准备的投放战场的。”李七笑着安慰了一句。 这句话说的很及时,因为路寒真的已经在思考做出这个决定之后,自己要承受多大的风暴了。 云照尘用手轻叩桌面,不经意的瞥了身后的李七一眼,似乎在埋怨对方屡次插话。 李七轻笑两声,果真是不说话了。 “一个月。”云照尘忽然开口。 “嗯?”路寒正襟危坐。 “我只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今天过后我便会下发通知,不良人的少司将会在一个月后进城。”云照尘道。 一个月吗……路寒沉吟片刻,这已经算是一段很长的准备时间了。 他正好可以用来调查一下自己的那些竞争者,还有了解一下洛阳此时内部的局势。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你有一项任务在身。”云照尘说着,从手边拿起一沓档案放在了路寒面前。 “这是……”路寒迟疑地拿起翻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仵作总结的尸检报告,文字内容极尽详实,将死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写了个明明白白。 但问题是死因上面,却十分简短。 ——自杀。 自杀的吗…… 经过了武安县一案之后,路寒吃一堑长一智,明白了在这个世界就算连自杀的案件都不能轻易放过,更别说这个案子还是云照尘特意关照,送到自己手边的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案定然大有来头,影响深远。 “死者是太学的一位学生,死因简单,不过深究起来,案情颇为复杂,在你之前还有两支不良人的队伍查过,但最后都放弃了。”云照尘道。 “是吗?”路寒抬头看了一眼云照尘,很讶异:“听起来是桩大案,我的其他竞争者没查吗?” “他们可不敢查。”李七又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云照尘瞥了他一眼,说道:“死者自称在太学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然而却上告无门,官官相护,所以穷途末路之下,竟去了书院的门口自杀。” “什么?!” 路寒这回可是真的瞪大双眼了,将手中的案卷翻得唰唰作响,终于看到了死者的信息。 …… 姓名:楼奕 性别:男 年龄:十八 籍贯:洛阳清河县人。 …… 不良人作为特务机构,情报系统一向先进卓绝,看似轻飘飘的一张纸,但记录在上面的文字却是足有一个人的一生那么厚重。 从楼奕的信息来看,路寒不难看出对方是一个从小安分守己,天资聪颖的读书人,否则的话也不会才十八岁,就以寒门子弟的身份,成功考入太学了。 但问题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最后却选择死在了书院的门口…… 路寒虽然还未得知真相,但就已经感到不寒而栗了。 到底是怎样的欺辱,才会让这么一位读书人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他一定很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云照尘沉声说道:“此事发生在十天前前,书院方面震怒,前所未有的勒令我们不良人彻查此案,给出一个令天下文人满意的答案。” 这是正常的……天下读书人之所以能够入道,九成以上都是通过科举,吸收了那位夫子散布人间的天赐才气。 不客气的说,即便真正在书院就读的学子屈指可数,但凡是读书人,依旧是可以因此自称为“夫子的学生”,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而一位夫子的学生,居然怀着满腹冤屈,走投无路之下,选择死在了书院的门前…… 这跟欺辱到书院的头上有什么区别? 身为文道领袖,夫子亲传,他们不震怒,要求不良人给出个交代才怪了! 第4章 蓬莱机关 “你接下来需要做的,是进入太学就读,一切手续与事项我们都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你只需要牢记自己路府私生子的身份,不要暴露,查案方面应该会便捷许多。” 路寒点点头。 他目前的身体也就十六岁,去太学就读的话并不突兀,以这样的身份查案的话,别人不加设防,或许会事半功倍。 “好,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可以走了。” 云照尘逐客,两人之间第一次的谈话到此为止。 走出那间书房,路寒除了多出了一张身份令牌和一沓案卷之外,仿佛什么都没带走。 不过他也算是对这位不良人的总司,建立起了一个初步的认知与了解。 李七跟随着路寒走出书房,脸色和蔼的笑道:“总司大人就是这样,公事公办,一丝不苟,等以后你们熟悉了就没事了,别有太大的压力。” “嗯,谢谢……李叔。”路寒迟疑了一下,是在犹豫如何称呼对方。 “要逛逛传说中的不良人总部吗?”李七笑道。 “可以吗?”路寒一怔,指了指自己的脸。 毕竟如果要进入太学就读的话,那自己的脸应该不能轻易出现在不良人之中。 “办法总比困难多。”李七从乾坤袋中抽出两张面具,将其中一块递给了路寒。 沿着宽阔的青石台阶级级往下,按道理来说,这里的空气温度应该更低的才是,因为李七带领着路寒从一个秘密通道走向了地底。 然而出乎预料的,这里不仅不冷,甚至还有一些温暖。 通道很快就走到了尽头,路寒被出现在面前的狭小空间震撼得瞠目结舌。 李七见状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先一步走进:“进来,这是升降梯,没有它我们可到不了真正的‘蓬莱’。” 在洛阳,不良人将自己的总部称之为“蓬莱机关”。 以渤海仙人居住的神山为名,可见有多么的狂傲。 路寒走进升降梯,大门合紧,熟悉的失重感出现,顿感四面八方皆是齿轮转动的声音。 这个世界还没有出现电力,不过人们已经可以利用齿轮之间的配合,制造出升降梯这样的产物了。 大门上方的红灯熄灭,绿灯闪烁亮起。 升降梯开始减速了,路寒浑身紧绷,如临大敌般看向前方。 “准备好了吗?”李七也看着前方,淡淡说道:“直视真正的万城之城。” 叮咚! 升降梯的大门往两侧展开,仿佛有一记雷电直击路寒的心脏,面具之下的瞳眸骤然放大,此时此刻的他就仿佛去到了那动漫中的“十三区”……一方巨大的地底世界出现在了路寒的眼中! 来到这里,最难忽视的就是那座圆形的巨大熔炉,它就像是一只巨型的蜘蛛般矗立在前方,任何人都需要仰起头才能看清它的全貌。 银色的铁轨在它的身旁铺就,如蛛网般朝着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展开,巨大的运作声下,那一车车的玉矿便是猎物,在一步一步的送往那蜘蛛的口中,有去无回。 每往熔炉中倾倒一车的玉矿,里面便会爆开一道冲天而起的火舌。 那滚烫的高温,将空气都烧灼扭曲。 上百名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男男女女各司其职,声音此起彼伏,虽然看起来很混乱,但实际上一切都井井有条。 “这些……都是玄玉髓?”路寒吞咽了一口口水,被眼前的画面震撼得无以复加。 作为符甲最核心的驱动能源,可以说没有玄玉髓,就没有武夫如今的地位。 哪怕是最低级的青玄玉髓,放在外界那也是千金难求的珍贵资源,大虞明面上一向是严格把控,禁止倒卖,稍有逾矩就是诛九族的罪名。 而在这里,玄玉髓竟然被一车又一车送进,随处可见到足以麻木的程度。 李七像是早已司空见惯,带着他参观,随口道:“不良人二处是研发部门,专门负责锻造武夫使用的符甲,全国的玄玉髓都送往这里供他们使用,习惯了就好。” 两人通过台阶走上高处,掠过那熔炉之后,便可以发现所有被冶炼完成的玄玉髓,都通过履带送往了更深处的地底。 浓郁的蒸汽裹挟着热浪如潮水般拍打四方。 “知道为什么总司大人宁愿在陆地上办公也不愿来‘蓬莱机关’吗?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吵,太热了,关键还有许多疯子……额,这个你以后会了解的。” 李七与路寒并肩而行,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路寒在听。 两人穿过重重关卡,凭借着李七亮出的紫玄令牌,一路上畅通无阻,通过长长的甬道,很快便来到了一处新的天地。 这里是演武场。 路寒俯瞰下方,两名身穿符甲的武士手握重剑,如同狮子般朝着对方发起悍不畏死的冲击。 而很巧合的是,他们也是七品的境界。 路寒起了兴致,因为在云州的时候,他的实力在同阶一向处于横扫的“霸主”地位,而唯一能够在战斗技法上挑战他的路泽又因为修武慢了他几年,所以两人境界一直没能持平。 所以当看到蓬莱机关内,竟然有两位七品武士在战斗的时候,路寒顿时生出了想要看看他的实力在这里,处于什么样的水平的想法。 可看了几分钟后,路寒才刚刚高涨的兴致,就慢慢地落了下去。 李七忽然开口:“失望了是吗?” 路寒很诚实的说:“有点。” 李七笑道:“很正常,你是何邈从小带到大的亲传,修炼的还是不良人首任总司陈知玄的‘破军’呼吸法,他们虽然也算不错,但跟你还是没法比的。” 路寒心神一跳,这是他第一次了解自己修炼的呼吸法,没想到这么有渊源,竟然是首任总司的呼吸法! “毕竟你啊……”李七道:“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决定视作为不良人的继承人来培养了。” “十六年的心血栽培,大量的资源倾注,就算是头猪也该成神猪了,更何况你还这么聪明,这么优秀。” 从出生开始就被决定好人生的道路。 路寒说不清这到底是好还是坏,所以只好道:“李叔过誉了。” 七品武夫对于百姓来说,或许已经算是高手中的高手。 但在真正的强者面前,这种层次的战斗依旧显得幼稚无聊。 “走,带你看些真正的隐秘。”李七摆了摆手。 第5章 谁在独步天下 蓬莱机关内存在隐秘之地,这并不难猜。 譬如路寒虽然看到了大量的青玄玉髓运进熔炉的画面,但处理好的青玄玉髓去往了哪里?这对于没有权限的人来说,依旧是一个未知的谜题。 李七一边领着路寒走,一边说道:“不良人一共分为八个处,一处人数最多,专门负责解决灾变事件,哪里有大量的业障之力出现,就要扑向哪里,死亡率很高,若没出意外的话,何邈本该是一处的处长的。”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但牵扯到了何邈。 路寒就忍不住问了:“何叔发生什么意外了?” “他没告诉你吗?”李七回头看了路寒一眼,道:“他曾经可是三品武夫,但在一次行动中被特制的暗器断了心脉,虽说捡回了一条命,但修为也不复当年。” 三品武夫? 路寒很惊讶,何邈从不跟他提及自己的过往,所以他连何邈的境界都不知道。 直到如今来到洛阳,他才知道原来何邈竟然有过那般辉煌的过往。 十几年前他就修炼到了三品……结合何邈现在可能才四十出头的年纪,毋庸置疑当时的他绝对是一位天之骄子。 “瞧我这弄的,过去就别提了。”李七转而说道:“二处你也看到了,是研发部门。他们虽然主要负责制造符甲,但平日里闲暇下来的时候,也会制造一些趁手的武器与巧妙的物件,各地的灾变仪便出自二处之手。” “三处是情报部门,专门负责网罗情报的,他们的桩子遍布天下各地,无论是东楚,南魏,亦或者说西齐这些地方,都有他们的暗桩。” “四处是医疗部门,这里的医师水平与皇宫的太医院不相上下,某些方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处是后勤部门,专门负责为不良人处理一些杂务以及善后的事情。” “六处是经管部门,因为整个‘蓬莱机关’运行所需的资金大到离谱,光靠大虞的国库支持远远不足,所以不良人经营有属于自己的生意来补贴‘家用’。” “七处是监察部门,除了监察百官动态之外,还会监察不良人内部的腐败。” “八处是不良人对外不承认,但是实际存在的影子部门,专门负责刺杀,暗杀的工作,直接隶属于总司大人管控,除了他与皇帝陛下外,没有人知道那个部门的细节。” 虽然路寒早就知道不良人极其庞大,否则也不会成为支撑着大虞成为天下第一强国的脊梁。 但听完李七的介绍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座机构。 它不仅拥有完善近乎完美的分工,而且一环扣着一环,难怪能够爆发出令世界为之颤栗的力量。 穿过练武场,李七带着路寒来到了一扇巨大的铁门面前。 “一旦说起不良人,就肯定绕不开那位创建它的首任总司……准备好直面历史了吗?”李七将紫玄令牌举起,门上有个缺口,看形状令牌正好便是打开的钥匙。 没有等待路寒的回答,李七将紫玄令牌往缺口上一按。 轰隆一声! 门开了,它看起来要远比路寒想象中的坚厚,缝隙中喷吐出浓厚的白色蒸汽,它竟然需要机关之间的运行配合才能打开,因为太重了。 里面漆黑无比,但伴随着路寒和李七的走进,四面八方皆有光芒亮起。 于是路寒一眼便看到了那具被安置在冰块里的身影,寒气四溢,他惊得心脏都仿佛停拍了,因为在那巨大的冰中,竟然封印着一具狰狞可怕的甲胄。 它太高了,路寒还是第一次见这般巨大的符甲,身形怕是有十米高,通体篆刻着瑰丽而又神秘的符文,通体漆黑,遍布着可怕的伤痕与血迹。 这具符甲像是经历了一场惨不忍睹的血战,有很多地方都残缺了,崩裂了,但依然可以从一些痕迹判断出它曾经的辉煌。 大门缓缓合上,李七走到路寒的身边,同样抬头看向冰层里的怪物……这具甲胄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一头庞大的怪物。 “首任总司在着手铸造符甲之前,曾想过两条道路,一条是小而精练,能被武士以铠甲的方式穿在身上,而另一条路,则是铸造出一头庞大如山般的怪物,一旦穿上它,武夫的实力岂止是翻倍般增长这般简单?甚至能够越境而战。” 路寒被李七的话惊得心脏狂跳不止,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 “所以,这就是首任总司以第二条路,铸造的甲胄?”路寒凝望着冰层里的身影,如同小孩趴在橱窗前仰视梦寐以求的玩具,目光根本无法从中离开。 “是的,它被取名为‘转轮王’。首任总司的想法成功了,三品以下,穿上它确实能够做到越境而战,不过消耗的资源也是可想而知的,哪怕是大虞国库也经不起量产这种符甲的消耗,所以理所应当的被舍弃了。”李七淡淡说道。 李七带着路寒逐渐深入,没想到这里面竟然冰封着一套又一套伤损严重的符甲。 皆是百年来三品以上的大人物所使用过的甲胄! 越是伤痕累累的符甲,说明它的过往越是辉煌,承载的历史越是厚重。 穿梭在其中,路寒就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座主题为“符甲”的藏馆,看得自己眼花缭乱,没有一位武士进来能够保持平静的,因为太难得了,这里就像是武者的圣地! 除了入门看见的第一套“转轮王”走的是庞大的路线,剩下的所有符甲都与路寒印象中的大差不差。 走到道路的尽头,石台之上摆放着一块万载不化的玄冰,寒气流转,煞意深藏。 按道理来说,这里应该摆放着一具镇馆之宝,但冰块里面,路寒只看到了残缺的胸甲。 “代号‘盘古’。”李七像是长吐一口浊气,路寒的身体如触电般忍不住一颤。 “这是首任总司符甲‘盘古’的胸甲。”李七唏嘘感慨:“这么多年以来,凡是三品以上的符甲,或多或少都会出现模仿这块胸甲的痕迹,然而却无一人能够超越它。” 他没有注意到路寒眼中的震惊之色越来越浓郁,目光被面前的胸甲完全吸引。 “多么惊才绝艳的一位先人啊,不仅发明了符甲,而且还发明了蒸汽机……你不知道,其实在他在世期间,我们大虞就已经有了轿车,甚至列车了。” 路寒如遭雷击,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的李七。 “若非历史不会骗人,谁又能想到轿车这种本应普及天下的产物,直到百年过去还在洛阳城困着呢?” 李七怅然道:“因为他死了啊,人死如灯灭,他这么一死,那些出自他手,无价的图纸便再也没有人能够看懂了。” “无知者还以为洛阳独步天下,但其实独步天下的从来都是那一个人,他走了之后,整个洛阳城的发展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停步百年!” 第6章 路府 洛阳城是一座等级森严的城市,在这里,衣食住行各个方面,都将这四个字贯彻到极致。 而能在无声无息中直接体现与彰显出自身阶级与优越的,毫无疑问就是一个人的住址。 金碧辉煌的皇宫自然是这座城市象征着巅峰的地方,不过也高处不胜寒,距离寻常人的生活太远。 在普通的平头百姓眼里,能够住在东城外围的,就已经算是富甲一方的上等人,出门在外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点这一方面的信息,便不知道会引来多少看人下菜的狂蜂浪蝶争先恐后的围上。 更不用说东城核心的那一片了。 在这一片地段,纵使你有海量的金银财宝,也买不下一分一毫的土地,因为这里都是御赐的宅院,唯有受到过圣恩眷顾的人家才有资格享有。 路府作为百年前坚定扶持过虞高祖的世家,即便有过家道中落,也依然名副其实的享用着最豪奢的宅院之一。 这里远离尘世的喧嚣,鸟语花香,僻静安逸,是不少退休的老臣的养老之所。 眼看着老爷车即将来到路府的门前,然而路寒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颜。 宛秋忍不住拍了拍路寒的肩:“少爷,你怎么回来之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路衡与路泽也看了过来,满脸探究之色,很好奇路寒身上发生了什么。 至于何小花和孟三一……因为路寒要执行秘密任务的原因,他们直接就留在了蓬莱机关那边。 “心事重重?还好。” 路寒苦笑了两声,看向窗外的世界,只感觉阴沉的天空中写满了“荒谬”二字。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荒谬又疯狂的世界啊…… 我本以为自己是主角,谁能想到在此之前竟然已经有了一位穿越者前辈。 天啊天啊,他该有多么的聪明啊?是工科大拿吗?竟然将蒸汽机都搬了过来,直接一手推动这个世界进行了工业革命……虽说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但还是令我高山仰止,望尘莫及啊…… 路寒心乱如麻,甚至感觉此事带来的冲击,远比云照尘布置的任务更让自己不知所措。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会穿越,穿越的目的是什么? 有冥冥之中的大手在操控一切? 那位名叫陈知玄的穿越者前辈是唯一的穿越者吗? 我是第二个?还是说还有很多? 路寒有太多的疑问无法确定,宛秋说他心事重重其实一点也没说错,因为无论换作是谁站在他如今的境地,都会忍不住多想,多猜,因为前面的路就仿佛笼罩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根本看不清是好是坏。 “公子,到您家了。”安华灿道。 老爷车缓缓减速,最终停靠在一座古色生香的府邸面前。 两座威武的石狮子一左一右,目视前方,路寒等人的车不过才刚刚停下,门房便立马转身跑了进去,想来是通风报信去了。 几人下车,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面前的门楣。 云州的路府已经算是相当豪奢,整座城也就只有刺史府能够相提并论。 但一旦拿云州的路府与洛阳的路府比较,顿时如同小巫碰见大巫,麋鹿碰见驼鹿,相形见绌了。 “二哥,我有点紧张。”路衡浑身紧绷,像是即将要迎接一场风暴。 说一千道一万,他还是知道自己身份的。 连路寒都可能是这个家不受待见的私生子,那自己这个捡来的乞丐呢? 或许在洛阳连下人的地位都不如。 路寒要来洛阳的消息早就传开,现如今整个路府,恐怕谁都知道路大人要将一位没有母亲的私生子迎进家门。 所以没过一会,就有听到风声,胆大的婢女,下人跑了过来,从门后面探出个脑袋,偷偷打量他们。 “咦?怎么有三个少年?谁是……那位啊?” “我觉得是右边那个,高高瘦瘦的,比较像老爷。” “傻啊你们,一看就是中间那位啊,没看到有婢女站在旁边吗?” 人们交头接耳,殊不知虽然极力压低了声音,但却依然能够被五感敏锐的武夫所察觉。 路寒脸上平静无波,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有种拘束与紧张的。 这是人在面对未知时常有的反应。 不多时,那位门房便去而复返,不过令几人没想到的是,他盛气凌人的说道:“你们几个,从侧门进!” 宛秋勃然大怒,当即便道:“凭什么?!” 古时的宅院,不仅有正门与侧门之分,甚至还有小门,偏门等。 自古以来,只有从正门进入的,才被视作为身份平等的客人。 路寒作为私生子,走侧门其实很正常,他也能够接受。 但问题是刚来洛阳,一个门房便对自己吆五喝六的,这路府以后还怎么待? 路寒看着对方的眼睛,冷道:“这是父亲的安排?” 登门入品之后,一个人的气质就会因为所修的体系而产生微妙改变。 尤其是路寒如今已经达到七品的境界,一双眼睛自然能够给普通人带来巨大的压力。 门房似乎没想到路寒初来乍到便敢如此嚣张,额头上冷汗直冒,两脚发颤,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一想起自己有人撑腰,便梗着脖子斥道:“老爷还没回来,这是大公子的安排!” 路滁明明是路宰相唯一的一个儿子,但却对外物一点兴趣都没有,一生就娶了一位妻子,仕途上更是升到了户部侍郎之后便无意上进。 想来这位大公子便是路滁的那根独苗了。 其实真要论年纪的话,他是要称路寒一声“表哥”的。 路寒本以为是那位素未谋面的舅娘为难自己,没想到还高估了对方。 既然如此,路寒也就不客气了,回头看了一眼,路泽顿时会意,提起行礼就跟在了路寒的身后。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想强闯吗?这里是路府!”门房满脸不可思议,为路寒几人的胆量感到深深的震惊。 “我来的就是路府。”路寒大步向前。 “来人,来人,护卫呢?护卫你在那看什么!赶紧给我将他们赶出去!”门房满脸涨红,像是只被激怒的公鸡,扯着嗓子大吼大叫。 不远处的护卫面面相觑,动作迟疑。 按道理来说他们确实应该行动的,但问题是……对方是老爷的私生子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位公子相斗,他们这些下人哪里敢插足其中! 第7章 乔甯 护卫们看着路寒强行闯入,面面相觑,浑身上下就像是僵住了一样,一个个都不敢轻易动弹,没有想到这位新来的公子刚到,就与大公子火药味十足。 按道理来说,身为私生子不应该保持低调吗? 人们很震惊,因为路寒的行事风格高调至极,完全不像是一位没有母亲撑腰的私生子。 城门失火,容易殃及池鱼。 护卫们看穿了此道,所以在没有出头鸟露面之前,一个个明哲保身。 可门房却有些呆傻,见没有一个护卫动身,于是把心一横,竟然张开双臂挡在了路寒的面前。 “你这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死了娘不夹着尾巴做人还敢如此嚣张……” 门房话还没说完,众人便看到这位脸色一直平静的公子瞬间阴沉了下来。 然后门房便飞了出去。 是的,飞了出去。 四面八方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所有人亲眼所见。 路寒的右腿如闪电般踢出,瞬息之间击中了门房的腹部,将其直接踹飞了出去,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后噗通一声落地。 倒地的瞬间,门房顿时面无血色,对着地面大吐特吐,没过一会胆汁便夹杂着血水出现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所有下人都吓傻了,一方面是没有想到这位瘦瘦弱弱的少年体内竟然蕴藏着这么恐怖的气力,乃是传说中的武夫,另一方面,则是震惊于他出手的果决与气势。 这是一位十六岁少年该有的吗? 他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众目睽睽之下,路寒一步一步走向门房,于是他连吐都不敢吐了,满脸惊恐之色,手足并用的倒退。 然而没一会他就无路可退了,被一棵庭院树挡住了所有的退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路寒走到自己面前,然后浑身发抖。 路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平静,但所有人都从中听出了一阵寒意:“别让我再一次从你的狗嘴里听到我娘,否则我会杀了你。” 凛冬的寒意夹杂在秋风里,从门房的后脖颈一路吹进。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遍体生寒,身下竟然忽然生出了一阵暖意…… “啊呀,他被吓尿裤子了。”有婢女惊得瞠目结舌。 路寒低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 不过才刚走几步,面对着陌生的建筑的道路,他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并不认路。 幸好,这个时候路府深处有一位妇人走来,看了一眼地上的门房,又看了一眼四周的情形,一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们,带那不中用的东西下去,你们,打扫干净。”老妇似乎是管事姑姑之类身份的下人,三言两语便让一群婢女动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转头看向路寒,说道:“路公子,请跟我来。” 路寒没有回话,默然地跟在对方身后,一路深入,发现路府里面要比自己想象中的简洁。 没有贵气流露的装饰,没有多此一举的黄金,有的,只有形形色色的假山草木,池塘流水。 路寒本以为这是低调,但直到后来才知晓原来真正的顶级世家,老牌家族,是根本不屑于把弄那些庸俗的金银的,路府中随便一棵大树,一朵花儿,其实都暗藏乾坤,能卖出让百姓惊掉下巴的价格。 一路走来,算是初步见识了路府的豪阔。 无论是路泽路衡,还是宛秋,此时心情都有些许的紧张。 虽然早有预料,嫡出的公子不一定会欢迎路寒这个私生子,但还未见面就已经先一步给出下马威的……可想而知将来的日子有多么的艰辛了。 越发深入,除了路寒外三人都被拦了下来,被下人带到了一旁的院子里休息。 宛秋一步三回头,娇俏的脸上写满了对路寒的担忧之色。 路寒冲其点点头,以作宽慰,她才依依不舍的彻底离开了路寒的视线。 穿过古色古香的回廊,路寒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小楼,人还没到呢,就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声音。 “娘亲!你凭什么不让我教训他这个野种!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偏要走正门,他当自己的身份很光明伟正吗?” 一位少年声音中含着怒意,抱怨不停:“更别说他还打伤了我的小李子了,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我一会要不治治他,恐怕他就要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行了,住口。”舅娘的声音清脆,说话的时候还伴随着杯盖摩擦杯沿的声音。 少年似乎还想辩驳几句,但这时楼外已经响起脚步声,没有办法,只能气冲冲地望向门口。 于是路寒随着这位管事姑姑刚一进门,便看到了一双愤怒的眼睛。 路子实要远比路寒想象中的要稚嫩,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样子,白白净净的小脸与纯黑的头发形成鲜明的对比,连胡须都没长呢,无论怎么看都是弟弟一枚。 于是路寒心中被刁难的火气一下就散了大半。 路寒转头望向舅娘,发现对方也在注视自己。 舅娘的形象与路寒心中所想大相径庭,并非是传统的美妇,温温婉婉,面容姣好,顶着一张鹅蛋脸,肤若凝脂,是小家碧玉风格的美人。 想来路子实之所以会是一副正太的模样,八成就是继承了母亲的优良基因了。 “见过大太太。”路寒鞠躬行礼,第一次见面自然要正式。 虽然心知肚明对方其实是自己的舅娘,但谁叫自己的老娘睡的是当今的皇帝呢? “无殃来了?先坐会,你父亲很快就来。”她脸色平静道。 于是路寒便顶着路子实愤懑的眼神泰然自若的坐到了他的对面。 空荡荡的厅堂,没有一个人愿意寻找话题攀谈,所以一时之间陷入了死寂,下人们站在角落小心翼翼的交换眼神,皆是被眼前尴尬的氛围惊得大气都不敢喘。 殊不知路寒只是在回忆关于舅娘的信息罢了。 乔甯,路滁唯一的妻子,书香门第出身,祖上曾经出过二品的读书人,非常了得。 一开始路滁迎娶乔甯的时候,整个洛阳城都大跌眼镜,因为谁都知道,拥有一个强大的妻族,对于自身仕途的发展具有多么可观的作用。 乔家虽然是有辉煌的过去,但那早已伴随着岁月烟消云散,路滁没有道理娶她才是! 直到路滁那颗不思上进的心被世人逐渐发现,这才以为找到了答案。 原来路家家主爱美人更甚爱官途啊! 第8章 路滁 能够将一位宰相的儿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而且还只娶一位。 洛阳城内关于这位路夫人的消息早已传得风风火火。 甚至还延伸出了一些民间读物《绝密!路夫人的治夫之道!》,《女人要学会路夫人的这三十种手段》,《如何拿捏丈夫,路夫人这三句话中藏有答案》…… 天知道当路滁要将一位养在别处的私生子迎回洛阳,带入家中这消息爆出去的时候,民间翻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无数女子心中的偶像在一夜之间塌房,哭得死去活来的。 没有人想到理应被治理得服服帖帖,爱妻如命的路滁,竟然也会和那些大腹便便的坏男人一样,在外珠胎暗结。 或许那些卖书的商贩要哭晕在厕所了? 路寒觉得很可笑,在脑海中想个不停,连嘴角微微勾起都没发现。 路子实恶狠狠地看着路寒,当察觉到对方竟然在看着天花板偷笑的时候,差点气得头发竖起。 这个私生子,竟然敢讽刺我!!! 好好好,咱们以后走着瞧! 路子实气得发晕,如果说眼神能够刀人,恐怕他早已将路寒千刀万剐了。 一片死寂中,外面终于传来了一阵沉闷的脚步。 厅堂里不约而同地响起一阵吐气的声音,原来是下人憋气太久,此刻终于得到了放松。 不多时,路寒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的舅舅,路滁穿着一身官服走进厅堂。 初一见面,路滁既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也没有任何的疏离,神情很平静,气质温厚,两眼深处仿佛有云腾之气,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四品读书人。 虽然他看起来极力想要压制,但当路寒起身看向他的时候,路滁还是忍不住先看了路寒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路滁刻意维持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破绽。 那一眼中流露出的神情极度复杂,似乎有回想起了往事的怅然若失,又有终于相见的安心放松…… 路滁看了一眼之后便收回了,径直地走向厅堂之上的位置,完全无视了路子实那一双愤怒中含着质问的眼神。 “坐。”路滁入座,看向管事姑姑,道:“干聊算什么回事,唤人将桌子搬来,炒点菜,边吃边说。” 没有什么狗血惊人的滴血认亲,也没有久别重逢后的抱头痛哭,路滁自然得就好像路寒一直都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而现在就要一大家子吃饭了。 不多时,四人便围坐在了一张摆满了丰富佳肴的饭桌面前。 路寒坐在路滁的左手边,神情自若的吃着饭,偶尔会应付路滁的几句家长里短,一顿饭上刻意无视了路子实的存在。 ——他就好像把面前的饭菜当作成了路寒,一边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对面的他,一边凶狠至极的刨食碗里的饭菜。 有点可笑,很像小学生。 路滁似乎也对儿子的表现相当无奈,冲路寒说道:“无殃,你先在家熟悉熟悉,过几日再去太学入读?到时候你和你弟弟就是同窗了,记得关照一下你的弟弟,他的功课太差了,文不成武不就的。” “好。”路寒乖巧应下。 “谁是这种穷乡僻壤来的莫名其妙的人的弟弟啊!”路子实怒不可遏。 路滁轻描淡写道:“你哥在云州七岁就学完了县试的内容,十二岁云州所有的教师先生都自认倾囊相授,教无所教,带你一个门门倒数的败家子已经算你高攀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七岁就学完了县试的内容…… 这下连乔甯都忍不住看了路寒一眼,更别说路子实了。 他本意上是不愿意相信这个荒唐的事实的,但问题是路滁根本没有必要在这种一戳即破的地方对他撒谎,所以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可是……可是这小子凭什么这么会读书啊! 路子实听说父亲有位养在云州的私生子要迎回洛阳的时候,倍感震惊与愤怒,本来还想要狠狠地教训一下对方,让他知道一下谁才是这个家将来真正的主人。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位私生子竟然与所有人预想中的情况都不一样。 刚一上门,不仅狠狠踹飞了路子实的手下,而且还在全方面,展现出了狠狠碾压路子实的天赋与资质。 路子实恨得咬牙切齿,但心中生出的,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与寒意。 如同在万丈高空上踩着轻飘飘的云彩,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害怕自己会从云端坠落。 “还有,既然现在那个门房连看门都做不到了,那就干脆不用再干了。”路滁淡道。 “啊?父亲,那可是我……”路子实情急想要求情,但接下来的所有话都被路滁一道眼神镇压了。 从始至终,乔甯都保持着一言不发的沉默,直到饭局结束,也没有和路滁进行过一句交谈,这和外界传的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有所出入。 饭后,路滁将路寒带到了他的书房。 梧桐院,属于不良人总司的云照尘的书房,香炉里燃烧着的是一种凛冬中的寒香,让人神清气爽,提神醒脑。 在路滁的书房里,却只有一种淡淡的木香,随处可见一些装饰的摆件。 路寒刚一进门,目光就被一幅写着“君子慎独”的字画吸引了过去。 字体苍劲有力,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以路寒对书法的见解,大概也就只能解读到这一阶段了,之所以目光在这幅字画上挪不开,归根结底还是它的落款。 ——路抬霜。 像是隔着时空被一道闪电击中,路寒的心情一片复杂。 “坐。”路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收了回来。 路寒沉默地坐到了路滁的对面。 “路子实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你不要跟他计较。”路滁为路寒倒了一杯茶水。 “我知道,他还是个孩子。”路寒低头饮了一口。 路滁忽然笑出了声,这个在官途上表现得毫无进取之心的男人,此时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明明也就比路子实大了两岁,怎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呢? 偏偏这副场景还这么熟悉。 “你与你娘真像。”路滁想起了什么,笑道。 “哪像?”路寒下意识地说,他对那位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话的口气。”路滁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怀念之色,道:“听说过她的口头禅吗?‘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第9章 一个嚣张的女人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路寒怔然,很难想象一个女子的口头禅竟然会是这么一句话。 他沉默了一会,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话:“我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路抬霜身上的身份很多,前任宰相的长女,书院院长的开山弟子,大虞皇帝的情人…… 这其中随便一个身份扔出去,都足以在大虞引发难以想象的惊涛骇浪,更别说它们还聚集在一起了,可想而知路抬霜绝对是一位传奇一般的女子。 结果路滁竟然沉默了,他似乎一下就从刚刚的回忆中醒了过来,于是立刻就意识到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那个自己常常跟在她屁股后面捉鸡逗狗,机灵古怪,拥有着山泉一样清冽笑容的女人早就死了。 而整个洛阳,似乎只有自己还停留在那段岁月中止步不前。 路寒没有急着催促,而是静静地看着路滁的眼睛,等待由他自己来开口。 路滁叹了一口气,不知从哪拿出一壶酒,倾倒下来的时候,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不到一会的功夫,便填满了整个书房。 他一口干下,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像是咽下了一股烈火,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息,一张脸很快就红了,眼神迷离地望着路寒。 “你知道什么?”路滁道。 “很少,何邈惜字如金。”路寒老实道。 “那你觉得你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路滁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一只手撑着桌子起身逼近,身上的那股酒气从口鼻中喷出,拍在路寒的脸上。 路滁真的醉了。 “嚣张?”路寒迟疑地说。 能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八个字挂在嘴边的,路寒很难不觉得对方很嚣张。 “哈哈哈哈!”路滁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眼角泪光闪烁。 他忽然抬手点指路寒,满面红光:“你说的还真是对了,我大姐……就是一个很嚣张的人!” ………… 你的祖父一辈子也就生了三个儿女,两女一男,我是最小。 你的娘亲虽然是庶出,不过她却从来不会因为这一层身份而敏感自卑,从小到大,对谁都是大大咧咧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无论是上树摘桃,还是下水摸鱼,玩的都是信手拈来,如鱼得水。 负责管教的姑姑对其非常厌憎,见不惯一个庶出的女孩这般出挑,经常想要找些借口惩治她。 不过大姐很聪明,万里无一的聪明,就连教书的先生都拿她没办法,更别说管事姑姑了,每到这个时候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的亲姐从小就被当做大家闺秀培养,每日都是琴棋书画,即便有闲下来的时间了,也得入宫与皇后,太后,贵妃一类的亲近。 所以我一直都是跟在大姐身后的跟屁虫,一般她玩到哪,我就会跟到哪。 大多数时候她都允许我跟着,只有在晚上的时候,会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溜出去。 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知道,她将枕头塞进了自己的被子里,假装自己在睡觉,实际上早已金蝉脱壳,直到夜半三更才偷偷摸摸的回来。 天知道当我发现这一件事的时候心里有多么激动,因为以大姐的性格,不惜冒着被父亲责骂的风险还要这样做的,一定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我找了一个机会,吵着闹着做噩梦,要和大姐一起睡,爹娘都奈何不了我,没有办法只能遂了我的心愿。 大姐显然是有些不乐意的,我刚一躺下,便忙不迭的过来哄我睡觉。 我将计就计,乖乖地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她果然按捺不住了。 我感受到被子滑动,大姐的身体已经悄然从床上抽身。 我偷偷地睁开一丝缝隙,没想到竟然看到大姐从衣柜中取出了一个神秘兮兮的包袱,紧接着便鬼鬼祟祟的打开门走了。 冷风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吹进,让我有些昏沉的精神瞬间清醒。 我在床上默数了十个数,随后一个鲤鱼打挺,飞快地穿上衣服和鞋子,小心翼翼的追了上去。 这么多天的相安无事,恐怕让大姐的警惕早已降到最低,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背后多了一条小尾巴。 我时而追随,时而停顿,倒要看看她这是要做什么。 不多时,便看到她在宅院的一角推开厚厚的柴垛,于是一个狗洞出现了,她钻了出去。 大姐竟然私自离家,这对于当时只有十岁的我来说,可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这要是被父亲抓到,家法伺候之下,至少也得在床上躺个天。 若说我一个人,那肯定是不敢的,但一想到还有一个大姐陪着我,便什么都不怕了,所以我一咬牙,立刻追了上去。 我远远地便看见大姐上了一辆黑色的车,情急之下,只能拿身上的物件作为抵押,上了一辆马车。 东城作为达官贵人的居民区,许多宅院和地段都空着,整体氛围死寂一片,只余蝉鸣阵阵。 可当离开了东城,逐渐走入洛阳的中心,淮河那片地段之后,眼前的世界顿时鲜活了。 这是家教森严的我第一次看见夜晚的洛阳,直到这一天才知道晚上的洛阳竟然和白天的洛阳是两副面孔。 如果说白天的洛阳,是沉睡的钢铁巨兽的话,那晚上的它,无疑才是真正醒来的时刻。 我不是没来过秦淮河,第一印象就是无趣,可怎么也没想到,当到了晚上的时候,河岸两边的那一幢幢楼阁挂出花灯,河面倒映其盏盏莲花般的火光的时候,这条河竟然美不胜收! 漆黑的河被明亮的灯照亮。 河面上一支又一支扁舟上站着经验丰富的渔夫,他们提着油灯,豢养的鹈鹕偶尔会展开灰白的翅膀低空滑翔,往往如袋子般巨大的鱼嘴一探入水中,便会有肥美的河鱼滑入。 每当这个时候,都会引来两岸的百姓不约而同的惊叹出身。 看着穿梭不断,琴音不绝的游船和行人,我一时之间不自觉的痴了。 直到车夫提醒,我才反应过来大姐的车远远地就停了下来。 也多亏了晚上行人多,不然的话一辆马车怎么可能追上轿车。 我看着它停在岸边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门前,我吩咐好车夫在原地等我,晚点可能要送我回去。 他捧着我留下的物件忙不迭的答应,心知肚明谁也不敢拿我们路府的东西去典当行换钱,不过没关系,即便我没钱,带着此物上门,路府也会帮忙善后。 于是我放心大胆的追了上去,倒要看看大姐这些日子溜出家门到底在做些什么好事。 第10章 空虚公子 下了马车,我刚看到大姐的身影,打算上去跟她相认,没想到下一秒就被拥挤的人群给冲得失去了方向。 “快快快,空虚公子的车到了,一会她就要奏琴献唱了!”人群中,有大叔急不可耐的喊道。 空虚公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我被挤得都快喘不上气了,有人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所以开口问道。 “这谁啊?没听说啊?” 于是四面八方顿时响起一片嘘声。 无数男男女女在同一刻开口,厉声道:“空虚公子你都不知道?” “是……是谁?”面对如此多人,那人的气势一下弱到了极致,缩了缩脖子,声若蚊蝇般说道。 “你不知道?秦淮河畔,三十七座花楼,近些日子最火的花魁啊!”有男人自发的为其介绍道:“那可是位绝世的美人!” “绝世的美人……叫做‘空虚公子’?”不明所以的人愕然道。 “此名事出有因,毕竟空虚公子可不是那些随处可见的庸脂俗粉,妖艳贱货,她的真实身份,可是东城某位达官显赫的千金,倘若不想被人认出的话,可不就得女扮男装。” “嘿嘿,只是即便如此,也依然娇俏可爱,令人目眩神移!” “什么?我没听错?是你们脑子坏了还是我的脑子坏了?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们的意思是,一位达官显赫的千金,自卖自身,去当了青楼女子?你们想想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你把我家空虚公子当成什么了?她一天也就来柳罗轩表演一个时辰,陪酒,闲聊,过夜那些可是一概不做的!” “就是,上次许府的大公子一掷千金,甚至都不多求,只想让空虚公子多唱一首都遭到了婉拒,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柳罗轩原来是青楼啊…… 我从行人你来我往的谈话中知晓了部分的消息。 当时的我虽然还不太明白所谓的男女之事,但耳濡目染之下,已经知晓青楼的娼妓,是下九流中的第九流,是世界上最低贱的人。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哪有什么富家千金会脑子坏到这种程度,大好的日子不过去当娼妓的? 即便是她脑子坏了,她父母的脑子也不会坏。 果然不止我一个人抱着类似的念头。 有人冷笑道:“不过是一个娼妓为了哄抬身价,自卖自夸的故事罢了?你们不会当真了?” “故事能作假,人却是做不了假,才华也是做不了假的,既然你们这般不信,那就去听听空虚公子的表演……不过以阁下这身行头来看。” 那个男人在为了空虚公子讽刺此人,上下打量一眼后,冷笑说:“不要怪在下说的难听,恐怕阁下连一楼大堂的散座都买不起,还是乖乖去楼外找个地方听。” “你!”那人气得满脸涨红,反倒不服了,非要去那柳罗轩听听这传说中的空虚公子有多么的不凡,竟然才表演了一个多月,便引来了这么多的拥趸。 我艰难的走向大姐车停的方向,没过多久便愕然发现,这座阁楼的门楣上竟然挂着大大的“柳罗轩”三个字。 不会……大姐这些日子天天出逃,不会就是为了听着空虚公子的表演? 我瞠目结舌,没想到平日里钟爱捉鸡逗狗,下水摸鱼,跟猴子一样跳脱胆大,从不对琴棋书画有丝毫兴致的大姐竟然也会爱上听曲。 我上前几步,被门童拦了下来,满脸厌憎的挥了挥手:“哪来的小屁孩,快回家去。” 我毫无烟火气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他手中。 看着门童的表情在一刹那之间从神气昂扬转变为惊恐失色,他的腰一下直不起来了, 弯下的头比我还低。 “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认不出路家公子的尊荣……”门童左右看看,见我孤身一人,迟疑说道:“公子家人呢?” “我一个人就不能勾栏听曲吗?快给我来个好座位,一会我就回去了!”我指着他鼻子怒骂。 门童也没想到,年仅七岁的我便扬言要“勾栏听曲”,幸好老鸨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摇曳着水蛇般风情的腰肢和团扇,一扭一扭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路公子既然想听,那就在二楼找个靠窗的清净地一个人听听。” 老鸨风情一笑,鲜红的嘴唇如同噙着一口烈火,在当时的我看来其实并不好看。 她从门童的手中抓起我的玉佩还了回来,道:“咱们小本生意,可不敢拿着宰相大人公子的玉佩上门讨钱,今天就当请公子看的了。” 其实当时的我也是狐假虎威,事后想起更是惊起一背的冷汗。 我哪里敢让青楼的人上门找我家要钱啊!就连那车夫的费用我次日也得用自己的私房钱结清。 真要让他们找上门讨钱,我的两条腿就不用要了。 父亲非得亲自拎起棍子打残我不可。 就这样,我生平第一次入了青楼,七岁就感受了一把勾栏听曲的滋味。 青楼里的香气非常复杂,每一位姑娘为了彰显出自身的不同,都会刻意选择独特的香包佩戴在身上。 初入青楼,我好奇又紧张,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无论看见什么玩意,都感觉新奇无比。 老鸨甚至还安排了一位漂亮的姐姐坐在我旁边照顾我,带着我,可惜当时的我少不更事,左顾右盼,一门心思就想要找到大姐在哪,错过,错过。 柳罗轩的屋顶很高,为了确保歌者的声音能够在密闭的场馆里形成回响,在演出的时候每一扇窗户都是紧闭的。 空虚公子还没上场,如今在演奏的只是几位长相清秀的乐姬,水平上好,但这样的女子在洛阳城遍地都是。 我刚想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突然发现正前方的包厢大门缓缓敞开,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好就坐在里面,用一种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父,父亲……”天知道当时的我的口中,是怎么嗫嚅吐出这两个字的? 我的双腿瞬间就软了,脸色煞白,汗流浃背,当即就想要跪下。 真的不敢去了,这谁还敢去青楼? 七岁第一次勾栏听曲,就撞见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坐在正中央的位置,身旁坐着母亲和的二姐,一言不发的脸阴沉可怕。 最后还是母亲及时说道:“还不快过来坐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只是刚坐下,便听到父亲冷冷地说:“我说你为什么吵着闹着要跟抬霜睡,回到家有你好看的。” 这一句过后,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直到一位白衣身影缓步出现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引来四面八方无数欢呼喝彩声。 “空虚公子!空虚公子!” 那一瞬间,我的脑袋如遭重击。 因为那空虚公子……竟然是我的大姐。 第11章 柳罗轩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年大姐才十五岁?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那经常被母亲诟病贬斥,过分高挑,如巨人般的身材,有朝一日套上男子的书生袍,束起满头如瀑般的黑发,戴上文人帽,竟然会别有一番英气。 大姐常跟我说,一个人的好坏,是不能通过单一件事,单一角度来判断的,世界上并不存在清晰分明的善恶,也不存在所谓的非黑即白。 人之所以很难洞察人心,就是因为人有许多方面。 那一晚,我看到了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大姐,她从不在家人面前展露的一面。 在舞台上的她,就好像完完全全的活了过来,翩若惊鸿,飘若游龙,没有人会用“仙子”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她,因为仙子距离人世间太遥远,太清冷。 而她站在舞台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就是属于人间的,她是人间的公子!只属于自己的公子! 大姐表演的是一场歌剧,这种集诗歌、戏剧、声乐、器乐、舞蹈等为一体的综合性艺术,在当时的洛阳其实早有先例,但从来没有激起过什么水花。 因为歌剧考验的方面太多了,小到可能不起眼,但足以令观众出戏的服化道,大到主角的表演情绪,嗓音唱功……方方面面都必须要求做到极致,没有瑕疵,这样才能让观众沉浸进去,产生共情。 按道理来说,这种反响平平,甚至还没开始辉煌,就已经走向没落的表演方式,应该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静静腐朽,等待灭亡。 但就因为今天这场表演的主角是“空虚公子”,才登场三个月,就已经名震洛阳,隐隐有“洛阳第一角”的空虚公子,所以别说是包厢了,就连大厅都是爆满的,想要坐在过道都要被老鸨收取昂贵惊人的费用! 在铺天盖地,此起彼伏,狂热激动的呐喊声中,我听到有好几个人在议论。 “听说这场歌剧全部环节都是空虚公子一个人一手操办,为了它,空虚公子甚至好几个晚上都没来柳罗轩,就连某位翘首以盼,慕名而来的将军派人去请,都没给面子!” “假的?我也是做这一行的,这歌剧我也不是没了解过,光剧本编写,舞蹈设计……就足够让一般人吃一壶了,这空虚公子一个人能独挑大梁?” “怎么不能!空虚公子无所不能!” “呵呵,那我倒要看看这场戏能有多‘好看’了。” 他刻意在最后两个字加重咬字,用意无非就是明褒暗贬,想要讽刺我的大姐自不量力。 我却像是醍醐灌顶般猛然惊醒,想起了好几个大姐皱着眉头在院子里负手打转,冥思苦想的画面。 原来当时的她在思考这些吗? 母亲忽然嗤笑出声:“一手操办?抬霜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能够嫁作当朝宰相的正妻,我的母亲的出身自然不俗,乃是洛阳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 她从小便学习琴棋书画,不过最为擅长的还是那副百灵鸟般的好嗓子,还有柔若无骨的好身段,只是因为大家闺秀从不抛头露面,所以她的名气并不在民间流传。 半道出门学艺,归根结底还是要卖肉的娼妓,在技艺上面,怎么可能比得过有名师栽培,天赋加持的富家千金? 我知道我母亲说的应该是对的,这场大戏还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能够承办的,于是立刻开始为大姐紧张起来。 今晚的母亲穿得简易素净,但从小的娇惯,让她坐在包厢里依旧如一株紫荆般清冽出挑。 任你青楼女子再美艳,坐在她旁边就是会忍不住自惭形秽,暗自神伤。 母亲垂下眼眸,看向早早恭候在舞台两侧,那些满脸激动,又满脸如狼般戒备的锦衣公子,淡道:“看看,这还没登台表演呢,户部尚书的公子,靖王世子,金吾卫大将军的千金……一个个就已经准备好争那头彩了。” 艺人演出时,如果有观众觉得无比精彩,已经按捺不住,必须要现在立刻表示出心中的激动与赞叹的,可以直接登台将红包放在艺人的帽子上。 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头彩”。 而像我大姐这样,人还没开口,左右两侧就已经排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还全都是我平日里叫得出名字的哥哥姐姐的……想来整个洛阳都屈指可数。 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来青楼看戏,但依然感到深深的震撼。 母亲望向我父,淡然说道:“老爷,你平日惯着这妞子也就罢了,还不出面叫停,难道真想让路抬霜铸成大错,让路家蒙羞?” 我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我的母亲。 虽然这可能对于一个名门大家来说,确实是一件离经叛道的事情,但问题大姐付出的心血我是看在眼里的啊! 我怎么可能允许父亲打断大姐的表演! 我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父亲,你打我,你别叫停大姐!” 父亲投来眼神,眸光冷冽:“撒谎成性,半夜离家,出入青楼……你说说,这三条哪一条不够你挨打的?还敢求情?” “我,我……”我无言以对。 没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二姐开口了:“父亲,母亲,既然都快表演了,那就算了,这么多人等着,此时阻止,怕是只会让事情闹大,咱们家反而丢面。” “反正大姐是女扮男装,也无人认识,那就随她这一次。” “是啊是啊,父亲,就让大姐演,您也没听过大姐唱歌!”我恳求道。 在此之前我也没想到,就这么一次跟着大姐离开,竟然歪打正着撞见了她精心筹备了一个多月的演出的首秀。 为了这场演出,柳罗轩定然造势良久,偌大个阁楼里,不乏坐有名声在外的达官显贵,巨贾大儒。 这么多位有权有势的人物云集在此,倘若闹起来了,那定然是一场足以席卷洛阳的大风波。 但母亲却在冷笑:“谁敢找我们的麻烦?” 路家屹立于世已经超过两百年,比大虞还要古老,是洛阳城屈指可数,拥有古老传承,悠久历史的名门。 在母亲看来,一场戏而已,没人敢得罪我们路家。 但我却注意到父亲的神色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 他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方向,一言未发,满脸凝重之色,母亲的神色因此而微变。 直到这时我才猛然惊觉,终于反应过来了。 不对!我父亲贵为宰相,柳罗轩的老鸨怎么会给我父亲安排二楼的包厢,这明明还有一层楼啊! 第12章 胆大包天的戏子 我满脸忌惮的抬头望向三楼的方向,只见那里的包厢一片漆黑,只有正中央的,对准着舞台的包厢亮着光,但我却什么都看不到。 那里面坐着的是谁? 偌大个洛阳城,还有谁能够压我父亲一头? 以当时的我的心智来看,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除了那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谁还这般胆大包天,将整个三楼都给包下,却只用一间包厢? 我激动之余,心中的紧张更加强烈了。 因为谁也不知道大姐一会的表演会如何,而我又是了解她的,平日私底下她随口吐出的那些惊世骇俗之语,随便抽一句就足以让我们家满门抄斩。 倘若给皇帝听了过去……我实在难以想象发生在我们家的命运是什么。 于是这场歌剧便在我如坐针毡的心态下开场了。 我本以为,平日里从不在家开嗓的大姐唱功即便有些令人意外,那也相当有限,之所以会引来这么多的关注,绝大多数的原因还是要归结在故事的包装下。 可等她出现在舞台上,开口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相当离谱。 她不仅拥有绝世的好嗓音,而且表演也非常出彩,将饰演的这位女扮男装的角色演得淋漓尽致,我在不知不觉中就入了神,走进了她所讲述的故事当中。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歌剧的名字虽然古怪,以两位主角的名字为题,但故事的内容却独出心裁,引人入胜,绝对可以说是开创了先河。 简单的来说,一位穷困潦倒的书生,意外考上了洛阳的太学,在辞家进京的路上,正好撞见了大姐,两人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又正好都是要去太学的学生,便干脆结拜为兄弟,一起进京了。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皇亲国戚的子嗣外,当时的太学并不准许寒门女子入读,所以大姐的角色是女扮男装的身份,瞒过了这位结义兄弟。 而从歌曲的旁白上来看,未必就没有抱着利用对方,隐藏自己的心思。 可没想到的是,两个人竟然在日常生活的相处中,渐渐地萌生了情愫,而这恰好又是太学严令禁止的行为。 东窗事发那日,大姐饰演的角色为了让心爱之人能够实现抱负,还两人一片清白,毅然决然的展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刹那间,锣鼓喧嚣,模拟出最真实的雷霆大作的声音,模糊摇曳的灯光下,一粒粒沙子如大雨般泼洒在舞台。 大姐站在风暴的中央,歇斯底里地控诉着太学的不公。 那一刻,我整个人如遭雷击,一旁坐着的母亲更是瞠目结舌,瞪大了双眼。 我敢打赌,这绝对是她这辈子最失态的一天,口中不停的呢喃:“这个疯女人,这个疯女人……老爷!她这是想要拉我们整个宰相府下黄泉吗?!” 父亲也看呆了,怔然地坐在原地。 太不可思议了,我想绝对不止我们,就连台下的观众此刻都吓傻了? 我甚至已经看到有坐在过道的观众落荒而逃了! 这跟指着皇帝陛下的鼻子怒骂有什么区别? 这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逆不道之语啊! 而且还是从一位青楼戏子的口中说出! 说她嚣张都说轻了,我想那天那些坐在包厢里的达官显贵若不是为了颜面,恐怕都想从包厢的窗户里跳出去了。 除此之外,还坚持着这些观众没有离开的一大原因,就是故事终于走向了高潮,没有人舍得在这关头离开,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法不责众,法不责众,看完这一段先,看完这一段先…… 正是因为这种想法,所以绝大多数人都看到了结尾。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大姐念完台词的那一刻,全场掌声雷动,人们下意识的鼓掌喝彩。 但大姐却当着所有观众的面,悍然拔出利剑,往脖子抹了过去。 我身旁的父亲腾然站起,目光死死地盯着舞台。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一边心惊胆战于大姐的胆大包天,一边又真的害怕自己的女儿假戏真做。 因为他就是口是心非的一个人,明明很爱大姐,却总是在旁人面前喝骂她,说她不成体统。 另一位主角趴在地上,抱着大姐的尸体哭得声泪俱下,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天地间风雷大作,剧情再度迎来转折,一位儒雅的老人出现在了舞台上。 看着他手里捧着的那卷竹简,我的双脚一下就麻了,下巴掉在地上,当时满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话在来回重复。 不是,不是…… 结果真的是。 真的太惊世骇俗了,大姐不仅在自己的歌剧里,堂而皇之的辱骂了一遍关于太学不合理的安排,而且还把得道飞升的夫子也给写了出来,让他老人家来复活自己的角色! 皇帝年年有,国朝随时换。 但数千年过去,文道的祖师爷从始至终只有一位。 别说是夫子他老人家了,就算是书院的学生,也拥有觐见皇帝无须跪拜的特权。 所以这样两相对比下来,好像辱骂太学也算不上什么了…… 故事的结局,两位主角不仅得愿以偿,结成眷侣,而且大姐还成功成为了夫子的亲传弟子,改变了太学的规矩,让女子也得到了进入太学就读的机会。 至此,故事落幕,掌声雷动,所有人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激动万分地望着那道恢复了女装的身影。 但早早便站在舞台下方两侧,表演前还打算争头彩的少年却一个个都不敢上台了。 他们面面相觑,虽然爱美女,但出色的家庭教育,却更让他们清楚这一场歌剧将会带来的影响。 没有人敢冒犯皇帝陛下的禁忌。 果然,掌声还没有停止,二楼包厢就已经传来了一道冰冷的声音。 “我道这名动洛阳的‘空虚公子’是谁呢,原来是宰相府的长女,路抬霜啊。” 无数人顺着声音望去,那人似乎也并不想隐藏自己,堂而皇之地走到窗前。 我不认识他,但母亲却认识,脸色难看至极,低声说道:“贺庭真!礼部侍郎怎么也在这里?” 父亲脸色不变,看了一眼我和二姐后,方才收回视线,淡然说道:“贺庭真是燕王的狗,他既然能出现在这里,那今天晚上这出大戏,自然便是燕王专门为我准备的了。” 第13章 燕王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而有江湖的地方就注定会有纷争。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句话在朝堂上更是被无限放大。 在没有事情发生的日子里,洛阳官场表面上自然是风平浪静,一副和和美美的样子,但只要有一人胆敢露出破绽,敌对的势力立刻便会露出凶狠的爪牙,开始疯狂攀咬。 所谓的和平根本就不堪一击,只要能够从别人的身上撕下一大块血肉,放狗咬人算什么?人咬狗都可以排成长龙。 父亲贵为宰相,为了防止被政敌攻讦,平日里不仅会对自己有要求,对我们的管教也非常严苛。 安稳了这么多年,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大姐竟然会闯出这么这么大一个窟窿? 贺庭真声音在偌大的场馆里来回传荡,一时之间所有的声音的消寂了,无数道眼神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舞台上的那道身影。 大姐一袭纱质的白裙,站在两幅巨大的红幕中间,被灯光环绕,目光锁定。 接下来本该是所有演职人员的上场谢幕,但此刻所有的伙伴都离她而去,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满场的风暴。 我怔然地看着她,突然感觉此刻的大姐与剧中的角色合为一体。 那被整个太学的强权指责的,胁迫的,呵斥的处境,不就是大姐现在面临的吗? 不过她的神情却与剧中的角色截然不同。 她饰演的角色,退无可退,只剩下壮烈慷慨赴死的绝路。 但大姐不同,她还有我,还有我们! “父亲,你会保护好大姐的对?”我紧张万分的问。 父亲一言不发,实际上从他不知道对方的安排而一脚踩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了被动。 而被动,往往就要挨打。 果不其然,大姐虽然没有回话,但对方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放过这么一次难得的机会。 贺庭真面无表情地站在窗前,一项又一项罗列出我大姐这出演出中的违礼僭越之处,包括但不限于冒犯了皇室威严,污名化了太学的存在。 这一桩桩罪名放在平日自然是可大可小,但问题是被政敌抓到,那自然是要往大的方向说。 三言两语之下,甚至话还没有说完,底下的观众就已经有人开始倒吸冷气,为大姐接下来注定多舛动荡的命运感到同情与惋惜。 多么惊天动地的一场表演啊,如果不出意外,这部歌剧定然会影响到整个洛阳的艺术表演。 但谁叫空虚公子的步子迈得这么大呢? 卖力狂奔确实能够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但也很有可能会摔上一个大跤。 父亲脸色阴沉难看,母亲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把将手摁在他的身上,心急如焚,提醒道:“别出头!他们就等着这一刻呢!” 父亲额头青筋毕露,将怒火压抑到极致:“那是我的女儿!” 母亲的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一字一句,如同利刃般落下:“坐在你身边的,才是你的嫡女!” 父亲如遭重击,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旁的母亲,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她的这一面。 我也怔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母亲。 此时的她,与我记忆中荣辱不惊,风轻云淡的母亲截然不同。 她的脸上罕见的多出了一份怒色,一份怨色,在妒忌着大姐那位早逝却得到了父亲全部的爱的生母。 父亲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指着母亲的手在颤抖:“原来是你……” “是我又如何。” 母亲坦然承认,今天晚上的这场演出就是她故意透露给燕王一党的。 “你惯得这妮子无法无天,尊卑无序,我倒要看看,在你的心中,她到底拥有多大的地位,值不值得让你以路家的前程来换!” 啪! 静谧的包厢里,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巴掌声,那一个个侍女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忙不迭地就低下了头,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我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左脸迅速涨红,浮现出一只巨大的手掌印,一缕又一缕的乱发从她的头上垂落,被风吹动。 但她却只是死死地盯着父亲,一言不发地咬着嘴唇。 “我再重申一遍,最后重申一遍。” 父亲缓缓起身,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于他身上的威严,如同一座大山在我的面前拔地而起! “路抬霜,是我的女儿。” 母亲忽然侧过了头不再看父亲,但眼中却有泪滑落,砸在地板上绽开。 父亲走向窗边,脸色平常,冷冷开口:“贺侍郎,言重了,不过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的无心之举,列出这么一桩桩罪名……怎么,你是想要将我的女儿当作西齐奸细五马分尸吗?” 空虚公子既然是宰相的长女,那这世界上能将其称之为“女儿”的自然也就只有宰相了。 人们瞠目结舌地看向声音的来处,就连那些贵公子也张大了嘴巴,没想到竟然连当朝宰相也来了这座青楼。 贺庭真早就知道父亲也在场,但还是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演技极为浮夸。 “哎呀,宰相大人您也在现场?失礼失礼。” 贺庭真微微弯腰,视线抬起,神情露出毒蛇般的狡诈与阴险。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大人您也在,为何不阻止贵千金这场闹剧呢?孩子不懂事,大人难道也不懂事?还是说这场闹剧……也有您的参与?”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伤害我的大姐对于这些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真正想要的,还是借此机会,将这把火烧到我父亲的身上。 我的父亲沉不住气,不愿放任大姐陷入众矢之的,自然引火烧身。 但话又说回来,倘若一位宰相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落入如此境地,却还能为了自保而不开口……别的不说,绝对能够离间到大姐与父亲之间的感情。 所以这一局打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父亲注定要陷入左右为难的处境。 无论是救还是不救,父亲恐怕都会受到巨大的打击。 “贺侍郎所言有理。” 又有一间包厢打开了窗户,露出了里面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 我认得他,在洛山宴上曾见过对方不止一次,而每一次他都是话题的中心,乃是朝廷中的一党派之首。 燕王! 他果然也在现场! 燕王心知肚明,一位小小的礼部侍郎顶多只能充当马前卒的角色,所以当父亲开口的时候,他也立刻展现出了身份。 “小的不懂事,难道路宰相为官这么多年了,也不懂事吗?” 燕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冷声道:“莫非路宰相自认劳苦功高,德行兼备,所以才借一位庶女之口,以演出这种方式,堂而皇之的抨击皇室?” 第14章 骂就骂了 整座柳罗轩,此刻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人们大气也不敢喘,在此之前谁也没想到看一出歌剧而已,竟然这也能一脚踏入插朝堂党派倾轧的旋涡乱流当中。 虽然目前双方还处于言语上的交锋,但已经足够一些富商巨贾瑟瑟发抖。 普通人没有见识过朝堂上的争辩,我父亲在官海中沉浮这么多年,就连泼妇骂街的例子都见过不少,自然临危不乱,无喜无悲。 父亲只是淡然说道:“我奉劝燕王殿下,无凭无据的话还是要少说,小女不过是犯了些孩子都会犯的错,童言无忌,料想以陛下那般宽广的心胸,也不会介意。” “倒是燕王殿下您!” 父亲转头望去,刀光剑影尽藏在一字一句之中:“陛下还没开口呢,殿下倒先一步定罪了,莫非是把自己的意图嫁祸在我了我头上?” 好一招祸水东引! 此刻的我满面红光,甚至都想要为父亲鼓掌叫好了。 但很快我就发现,父亲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喜色,而且还愈发凝重了。 我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旋即便听到了燕王的声音。 “既然宰相大人想要证据,那我就让证据上来。”燕王拍了拍手,然后那本只剩大姐的舞台,顿时多出了几声脚步。 大姐脸色平静地看着那些从后面走出,满脸羞愧之色的同僚。 为了能够排练出这场歌剧,她每一个晚上都跑出来与他们共事。 然而没想到的是,最后背刺她的还是他们。 他们虽然上了舞台,不过却能够清楚地感知到来自于四面八方鄙夷的眼神,面面相觑之下,嘴唇嗡动,一时之间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先开口的。 因为在此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想到大姐是来自宰相府的人。 虽然只是一个庶女……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依旧是他们高不可攀的人物。 眼看着二楼燕王脸上的寒意逐渐凝聚,目光越来越冷。 终于,还是有一位女子利益熏心,鬼使神差之下站了出来,跪在地上,指着大姐的脸说道: “诸位大人,就是她!这场演出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亲自策划的,当了解剧情的时候,我们也曾劝阻,想要退出,可她却说她是宰相的女儿,这场歌剧是宰相要求想看的!” “大人明鉴啊,我们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草民,若非如此,借我们十万个胆子,那也是万万不敢演的啊!” 有了出头鸟,旁边的人顿时如同得到了主心骨,乌泱泱的跪了下来。 “还请大人明鉴!” 我看着舞台上黑压压的一众演员,目瞪口呆,终于反应过来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终究还是太过浅薄了。 父亲恐怕早就猜到了对方还有准备,所以一颗心才迟迟无法放下。 如今一步一步走入对方设下布置好的陷阱,如同深陷泥潭,还真是百口莫辩了。 燕王淡然说道:“宰相大人要证据,如今证据上来了,接下来宰相大人还要什么呢?” 父亲沉默,却是不得不沉默,因为此时此刻开口,太容易落下话柄。 “既然宰相大人想在陛下面前解释,那就来人将路姑娘带下去,先好生看管着。” 事情到了这一刻,我心神大乱,虽然心知肚明此事远没有外人看来那么严重,皇帝并不会因为此事而撤走我父亲的职位。 但问题是大姐呢!她要是落到了对方的手中,那我父亲的颜面,宰相一党的颜面,威严何在? 堂堂党派之首,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眼看着一队护卫就要冲上舞台将大姐带走,父亲的神情就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我也跟着绝望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姐却突然开口。 “慢着。” 那一个个牛高马大的护卫已经走到大姐的面前,此时面面相觑,有点意外这个少女为何会选择在现在开口。 “不过是在一场演出,说了几句太学的不是,皇室的不足而已,你们凭什么抓我?”大姐清亮的声音在静谧的场馆中回荡。 她转头扫视了一眼那些跪在地上的身影,所有人都听到了她那一声不屑的冷哼。 “就凭一些诬告?” 黑暗中,一张张面孔的下巴都惊掉了。 包括我和父亲,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就差当场质问大姐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燕王忍俊不禁,似乎也没想过竟然会发生这么一出好戏。 他轻笑道:“噢?莫非路姑娘认为,辱骂皇室,污蔑太学是小事?”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大姐淡道:“这是夫子留下来的道理,既然我等为读书人,那自然是要奉为真理的。我‘贵’君‘轻’,凭什么我就不能说太学,皇室两句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 最后一句话,问得在场所有人哑口无言。 不过在更多人看来,大姐此举无疑更像是垂死挣扎的诡辩。 人们再一次的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那股气焰……不愧是敢在剧本中公然抨击太学,牵扯夫子的空虚公子,这份嚣张,恐怕寻遍整个洛阳,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贺庭真笑了,不过眼神很冷:“孩子终究是孩子,年轻气盛,天真烂漫,夫子是文道祖师,地位尊崇,但大虞是李氏的大虞,你妄想以夫子的言语作为跳出法律制裁的工具,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 “将这位狂女拿下!” 他一声喝令,护卫再次行动,张开手就打算直接锁住大姐的肩膀。 父亲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住手!” 事情发展突然,但我却忽然感到奇怪,因为“住手”的声音重重叠叠,听起来就好像有两个人在喊。 紧接着我便发现,这不是我的错觉,真的有第二个人喊。 在护卫出手的那一瞬间,三楼那间紧闭着的包厢突然敞开了,有凛冽的寒风从中吹落,瞬间就击溃了那里妄图触碰大姐的护卫。 他们如饺子般散落满地,可人们根本无心关注他们,目光一个个全都聚集在了三楼的宝箱之中。 我永远记得那一幕画面。 白色的灯光射去,谁也没想到那包厢中坐着的,并非是想象中威严尊贵的皇帝,而是一个……一个不修边幅,胡子茂密的老头! 我从未见过他,但却从燕王,父亲等人愕然变色的反应中,大概猜出了他身份绝对不凡。 一片死寂中,老人开口了。 “大虞算什么东西?别说是一间小小的太学,就算是皇帝老儿,我的徒儿骂就骂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第15章 天祸者 柳罗轩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这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语一出,别说是我们这些人了,就连跪在舞台上的那群白痴都大概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无数道身影腾然从座位上起身,满脸激动与震惊之色。 因为他们都是修习文道的读书人,而这位老人,便是当今世上屹立于文道巅峰者! 书院院长! 他将整个三楼都包了下来! ………… 灯火通明的书房里,路滁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的酒,提起这段无比神奇的往事,他的脸上写满了兴奋与激动。 “喂,无殃,你知道当时那个燕王还有那个贺庭真,在得知你娘成为了院长开山徒弟的时候,脸色有多么精彩吗?哈哈哈哈!”路滁笑得四仰八叉,趴在桌子上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桌面。 “大概能够猜到。”路寒也是忍俊不禁。 何邈是个闷葫芦,从来不跟他说关于路抬霜的往事。 如今终于从路滁的口中套出了一部分,没想到故事的内容竟然这般炸裂。 光是想象,路寒都能想到当时的情景有多么的精彩。 众目睽睽之下,陷入众矢之的的母亲,先后经历了被姨娘陷害,朋友背叛,眼看着就要落入敌人的手中,不死也得脱层皮的时候,惊天动地的反转来了。 书院院长出面,将所有的一切质疑与挑拨通通镇压! 作为世界上第一座地位超凡,遗世独立的超级势力,历经千年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始终屹立不倒的书院在面对任何强权,任何势力的时候,都拥有极强的话语权,没有谁是敢小觑他们的存在。 既然路抬霜成为了书院院长的开山徒弟,那别说只是骂两句太学的不公,就算冲进皇宫去骂皇帝,他也是拿书院没有任何办法的。 至于为何得出此言。 据路寒后续了解,自己的那位亲妈,还真的去过皇宫指着先皇的鼻子骂过一场…… 真是个彪悍,嚣张,不可一世偏偏又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女子啊。 “此事后续如何?”路寒询问。 路滁醉醺醺地说:“还能如何?先皇第二天就把太学的规矩改了,给予了寒门女子与男子相同的地位,不仅如此,还在朝会上把燕王和贺庭真大骂了一顿,略施小惩。” “那一晚过后,经历了此事的燕王一党的威信受到了巨大的影响,而你母亲则借着这股大风扶摇直上,一跃成为了整个洛阳城最富名气的女子。” 路滁摇头咂舌道:“你是没见到那副盛况,在你母亲成为了院长大人的开门弟子的消息散播出去之后,整个洛阳城有多少人家上门打探。” “毫不客气的说,整个东城只要有适龄的孩子的人家,甭管有没有机会,超过七成都上门表示了意思,那礼物就像是流水一般,家里的院子都摆不下了,非得送回去一部分。” 这一点路寒也想象得到。 且先不说自己的母亲据描述,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美人,英姿飒爽,男女通杀。 就先论“宰相之女”,“院长之徒”这两个身份,就足以令她炙手可热,成为洛阳城屈指可数的明珠了。 故事结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过往的回忆中生拉硬拽了出来。 路滁怔愣在椅子上,酒意散去大半,茫然而又落寞的看了看四周。 这一瞬间,路寒真的觉得这位多年未见的舅舅就像是只举目无亲的老狼,因为故事中熟悉的亲人绝大多数都已经离他而去。 而唯一剩下的那位姑姑还成为了宫中的皇后,平日里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所以他只能在角落孤独的舔舐自己身上黯淡苍白的毛发,唯有酒精能够让他短暂的逃离压力。 路寒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想问。 “我的娘亲……是怎么死的?”身为人子,路寒真的很难忍住。 在这一刻,路滁的眼睛当中仿佛有两抹精光射出:“何邈没有告诉你?那你现在就不该知道。” 在许多事情上,路寒都可以退让,但在这一件事,他不想,也不愿意退让。 “我有权利知道杀害我母亲的人是谁。”路寒直视着路滁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铿锵坚定。 两人在这样的对峙中沉默了数秒。 最终还是路滁败下了阵。 “你这小子,平常还看不出来,这一认真,眼神还真是像极了你母亲。” 路滁苦笑摇头,道:“何邈之所以没告诉你,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过早的插入到高层次的争斗中。” 路寒神情凝重,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母亲身死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文道三品的境界,只差一步之遥,便可以踏入二品,这种修为放在当世绝对已经可以算得上是高层次了。 所以能杀她的也绝对是强者中的强者。 路滁不再喝酒了,沉吟片刻,随后才缓缓说道:“听说过,‘天祸’吗?” 这一刻,路寒的身体如遭雷击,脑海中有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唤醒。 他一下就想起了那地穴中经历的一切,空悲和尚满脸慈祥,手底下却是沾染着无数孩童的鲜血。 路寒脱口而出:“那不是明教那群邪僧的胡言乱语吗?” “不。”路滁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那群疯子并非真的疯了,奉承的教旨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这方大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天祸者’降临于世,他们不一定都是恶人,但他们的出现,必定会搅和得整个大陆不得安宁,最终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路滁道:“从古至今,因‘天祸者’而毁灭的王朝两只手都数不完,他们从出生起,就注定是整个世界的敌人,一旦暴露了身份,全世界都会追杀他们直到死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终结祸乱,恢复天下的平静。” “我的母亲,就是‘天祸者’?”路寒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嗯。”路滁沉痛万分,点了点头。 一股怒火从路寒的脚底板升起,刹那之间,直冲天灵盖,激得他当即便从椅子上腾然起立,盛怒道:“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认定我的母亲会祸乱天下?!” 路滁看着路寒的脸,轻轻一叹。 “书院夫子,南魏剑圣,东楚如来,西齐道祖……一位位得道飞升的仙人,在这方世界享尽了美名,谁又还记得他们崛起道路上,掀起的腥风血雨,脚踏的尸山血海呢?” 第16章 与世界为敌 路滁最后的一番话,仿佛一盆冷水将路寒从头浇到了脚。 炽盛的怒焰,在这一瞬间凉到了极致。 路寒站在原地,嘴唇开了又合,嗡动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在一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颓然坐回到了椅子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一位位得道飞升的强者,竟然都是传说中的“天祸者”。 再结合这方世界的修行规则,层次越高,需要的功德之力越多来看……路寒一下子想到了许多以前忽略的地方。 没有混乱,哪来的平静?没有邪恶,哪来的善良?而没有业障,又哪来的功德! 前朝商帝,为了得道飞升,快速进阶,在位期间甚至不惜与魔宫联手,一方杀人放火,一方出手平乱。 虽然这种方法丧尽天良,但该说不说这种方法确实为他收敛到了海量的功德之力,只是还未等成为那种无敌的强者,便东窗事发,先一步成为了亡国之君。 假设他万一成了呢? 假设飞升者中就有某一位,甚至某几位这样成的呢? 路寒不寒而栗。 天祸者……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母亲是天祸者的。”路寒声音沙哑,似乎已经接受了事实。 怪不得何邈对加害路抬霜的凶手忌讳莫深,连一个名字都不愿意透露。 原来问题出在这,路抬霜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引来了无数势力的仇恨,几乎所有人都在盼着她死,希望能够趁早终结掉还未发生的乱世。 出手的势力绝对不止一个或者几个,在这场全员疯魔,不惜一切的谋杀当中,或许连超强势力都参与了其中。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死了开山徒弟的书院院长才没有在大陆掀起腥风血雨,出乎预料的保持了沉默。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范畴了。” 路滁神情复杂,缓缓说道:“有的人说,天祸者是九幽地府不愿往生的灵魂,怨气之重,甚至冲破了层层封锁,所以降临于世的时候便注定了不祥。有的人说,天祸者是异世界的入侵者,夺舍了这个世界的人的身体,所以天道生病,祸乱涌现。” “我想各大势力定然有属于自己的一套,鉴定‘天祸者’的方法,不过据我所知,天祸者都有一条不约而同的特点——天生聪慧。” 这一刻,路寒的心脏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捏住了,如遭重击。 一种可怕的猜想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掠夺营养,很快便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于是再也无法清除。 路滁注意到了路寒的状态好像并不好,关心的说了一句:“你怎么了?” 路寒心脏一颤,强笑说道:“没什么,只是听说的事情太惊人了,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路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确实,当初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大吃一惊,感觉心中的天地都崩塌了,你的反应已经比当时的我要平静多了。” 他起身打开窗户,这时才发现原来天色在谈话中不知不觉的黑了。 夜幕降临,寒意弥漫。 洛阳的昼夜温差颇大,外面有寒风呼啸不停。 路滁将路寒从椅子上拉起,揽起肩膀往外走去,说道:“忘了你今天刚到洛阳,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走……为父带你吃点宵夜?绝对是你在云州和兰陵见不到的花样。” 初次见面,路寒沉稳有度,有勇有谋的形象令他欣赏有加,再加上这么多年的不见,路滁虽然知道路寒在云州少不了吃穿。 但一想到云州毕竟是偏隅之地,而爱人者又常觉亏欠,所以一找到机会,就总想着赶紧补偿点路寒什么。 路寒摇了摇头说道:“罢了父亲,孩儿现在没什么胃口,倒是困了,先回房间睡了。” 两人都知道彼此的真正关系。 不过为了在外人面前不因为顺口而穿帮,路滁这位舅舅自然而然的扮演起了路寒父亲的角色,那路寒便也顺水推舟。 “也是,吃的也没长腿,跑不掉。既然如此,那你去休息,等把精气神养好了,过几天再去太学也不迟。”路滁拍了拍路寒的肩膀,说这话的时候正好走出院子。 路寒脚步顿了一下,于是路滁顺着他的眼神,一下就在廊道上看到了鬼鬼祟祟的路子实。 路子实一看就是在守着两人什么时候出现,心弦紧绷之下与父亲四目相对,顿时吓得他手忙脚乱,用来伪装的书卷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路滁恨铁不成钢,作势就要上去踢路子实的屁股:“去去去,赶紧给我回房读书,这次考试再给我考个倒数三甲,小心我打得你屁股开花!” 路子实抱头鼠窜,张口大喊:“父亲偏心!刚来第一天就要带私生子去吃宵夜!对亲儿子都没这么好!” “孽障!打不死你!”路滁气得咬牙切齿,随手捡起一根棍子就追了上去。 于是廊道中顿时就只剩下了啼笑皆非,目瞪口呆的路寒。 宛秋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走来,为其披上一件狐绒大袄,柔声道:“少爷,听说洛阳不日便要下雪了,这几天还是要注意保暖。” 路寒一个七品武夫哪能被冻死。 不过路寒还是笑颜逐开,拍了拍宛秋的手:“宛秋姐,咱们的院子在哪呢?” “走,我带你过去。”宛秋也笑。 两人相视一眼,名为主仆,更像姐弟,顶着寒风走向了路府的一侧。 ………… 打闹过后,身心俱疲的路滁走到自家屋前,手放上去,一推。 没开。 他一皱眉,又是一推。 还是没开。 路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妻子竟然将门给锁了。 “闻烟啊,你咋把门给锁了呢?为夫还没进去呢。”路滁揣着明白当糊涂,隔着门问道。 “你去跟你的宝贝儿子睡。”乔甯的声音冷淡至极,从门后传来。 果然生气了……其实路滁从吃饭时,见乔甯一言不发就已经知道了。 “哎哟,亲亲闻烟你就放我进去,外面可冻了。”路滁开始撒娇,这一副画面若是被外人听到看到,定然要惊得眼球都掉在地上。 “滚你,一个四品读书人还能被冻坏?”乔甯冷笑,半点不服软。 “哎哟!亲亲闻烟,咱们读书人又不强化身体,你就真舍得让你的亲生丈夫被冻坏啊?” 乔甯冷哼一声,转头就回到了床上,面对着墙壁。 等啊等,没过一会,卧室的窗户就被推开了,一道笨拙的身影伴随着寒风爬进,一溜烟就钻进了被窝,将夫人抱在了怀中。 “滚开!”乔甯低喝。 “不滚,贴贴。”路滁耍无赖。 “你!”乔甯嘴巴才刚张开,就被路滁堵住了。 莫名其妙的,突如其来的,卧室里便有一种奇异的氛围开始弥漫,两道身影缠在一起,越缠越紧,越缠越紧…… 云雨过后,两人还抱在一起,路滁却突然听到怀中有哭声传出。 “你滚,我不想看见你,你滚。” “好无情啊,用完了就叫我滚……”路滁叹息一声,将头埋入她的发间,过了片刻,才有声音响起。 “答应我,这件事谁也不要告诉。” 乔甯心神一颤,咬唇不语。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听见丈夫叹息似的开口。 “他不是我的孩子。” 一言落下,乔甯豁然抬头,满脸不可思议的惊讶。 第17章 梁山伯与祝英台 次日,路寒准时出现在一家四口的餐桌上。 虽然才刚刚过去了一天,但餐桌上的氛围却已然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路子实还是那副死出,在餐桌上恶狠狠地盯着路寒的脸,用尖锐的虎牙狰狞的撕碎手中的鸡腿,仿佛那是路寒的血肉一般。 除此之外,一旦路寒想要夹一道菜,他都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一步的将路寒想吃的夹走。 路寒身为大哥哥,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啦,所以面无表情的转换目标。 于是路子实碗中的饭菜越来越多,越垒越高,路滁只是一个不留神,就已经变成了一座小山。 “你个傻缺!”路滁气得抓起筷子便在路子实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我和你娘是这样教导你的吗?这般无礼与自私,你要吃不完这一碗饭,我就从你屁股里塞进去!” “哎哟!”路子实捂着脑袋,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泪光闪烁,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母亲。 乔甯慢条斯理地吃着手中的青菜,淡淡说道:“你爹说得对,吃不完你今天就端着碗走路去上学。” “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了吗?”路子实绝望透顶。 下一秒他就将怒火倾泻在了路寒身上:“都怪你!这个死私生子!” 毫无疑问的,迎接他的又是一记来自路父的敲击。 “你还怪上别人了,赶紧给我吃!” 从始至终,路寒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在路子实这个熊孩子终于受到了制裁之后,当着他面风轻云淡地夹走了一根鸡腿,气得他牙根都快咬断了。 一顿饭后,路寒提出后天再去太学的想法。 路滁有些意外:“这么着急吗?” 他还想让路寒在家多待几天的。 路寒摇了摇头:“时间不等人。” 总司云照尘给自己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在这有限的一个月内,无论他能否将这起案件侦破,时间一到,他都必须要去不良人亮相,从幕后转到台前。 到那个时候,恐怕再想查案的难度就要提高不止一倍了。 路寒可不认为那些如狼似虎的竞争者会不给自己使绊子。 所以,如果可以,最好还是尽快将云照尘布置给自己的案子了结,这样的话身上的压力也不至于那么大。 路滁是这个家知道路寒事情最多的一个人,心知肚明路寒的太学之旅并非是真正的学习,而是有任务在身。 所以他只是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叫人为你快些准备。” 路子实坐在一旁,恨得咬牙切齿,心想这小子还真是能装,第一次听说有人上赶着要去读书上学的,无非就是想要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还扯什么“时间不等人”……给你装的。 不过与此同时,路子实心中的危机感与紧迫感也确实越来越重了。 这才多久啊?一天的功夫罢了,不仅将我身上父亲的疼爱给抢了过去,就连我娘都不帮我了…… 再这样下去,将来某一天我岂不是真的要成为他的洗脚弟了? 路子实心乱如麻,不行,绝对不能这样! 我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得想些办法…… 路滁不经意瞥了路子实一眼,看他竟然罕见地露出了沉思的模样,一时之间头疼不已。 因为只有当父母的才知道一句话。 孩子不说话,指定憋着大。 不过路滁今天真的不宜再管了,否则容易物极必反。 算了,就让这小子碰碰表哥,知道一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些人是他这辈子都斗不过的…… 路滁已经不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抱有希望了,反而通过短暂的相处,觉得养在云州,言行举止处处透露出不符年龄的沉稳的路寒是一块精打细琢的璞玉。 回到属于自己的院子,路寒走进书房,桑吉如同影子般从黑暗中走出,将一沓连夜翻出的案卷交予路寒。 “辛苦你了。”路寒道。 “属下职责所在。”桑吉退出房间。 路寒拿着案卷坐到了椅子上,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强忍激动翻开案卷,没过一会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出现。 拥有这两个名字的人或许在这个世界也存在,但问题是他们很难同时出现,更别说出现在路抬霜的歌剧中成为主角了。 路寒笑了,当发现猜测得到证实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了一种荒唐的喜感。 他本以为自己在知道陈知玄是穿越者前辈之后,这辈子便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够震撼到自己了。 事实证明他错了,打脸来得如此之快,快到甚至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比陈知玄是穿越者的事情更令路寒感到不可思议的,那么很显然。 那就是自己的亲娘也是穿越者这件事! “梁山伯与祝英台……呵呵,梁山伯与祝英台!”路寒摇头失笑,是这个世界疯狂还是亲娘你疯狂? 路寒眼角有眼泪流下,又哭又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觉得他疯了。 不过连他都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穿越来到这个大陆? 天祸者都是从地球而来的穿越者?那我是不是也是天祸者?难道真给那空悲和尚一语中的,猜中了? 那其他人呢?路滁说所有的得道飞升者都是天祸者,那岂不是说他们都是穿越者前辈? “我的上帝啊,我早该想到的,‘星期’、‘钟楼’、‘汉字’……这世界有这么多不可理喻,违背常理的东西矛盾而又真实的存在,说明这个世界早就被改造了啊!” 路寒像是疯魔了般在喃喃自语。 “这个世界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四不像的模样,是因为每一位穿越者,都在有意和无意间,亲手改变了这个世界!” “假设得道飞升者都是天祸者,那他们飞去了哪?地球吗?还是更高的,我所不知道的维度?传说中的‘仙界’?” 路寒心乱如麻,有太多的问题困在心中无法得到解决了。 这么短的时间,他只能搜寻到这些资料,更多的也不敢大张旗鼓了。 因为他很有可能就是天祸者,而得道飞升者虽然都是天祸者,却并非不可杀,死不得。 陈知玄,路抬霜就是前车之鉴,留给自己血淋淋的教训。 倘若身份披露,他的下场绝对不会比他的母亲好,因为面对整个天下的追杀,有书院院长庇护的路抬霜都死了! 第18章 太学 当正义迟到。 ——案卷柒·《夜未央》 路寒等人不过才刚来洛阳,就体验到了一把北方的天气,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风,就跟一只只鬼手般裹挟着纷飞的白雪,不停地往人衣服的口子里钻,非得让人包得严严实实才能出门。 “这得零下了?”坐在颠簸起伏的马车,路寒望着窗外嘀咕。 作为一位在云州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路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北方能够为了几块炭火而大打出手。 因为在这种天气,别说是室外了,倘若房子不够牢实,能够抵御风寒,就连室内都有可能将人活活冻死。 同一个车厢,路子实时不时地瞥路寒一眼,两人的装扮简直是天差地别。 为了御寒,他都快裹成一个粽子了,但路寒因为是武夫,身体强健,套上几件就可以了,干净又利落,两人坐在一起,无论怎么看都是路寒这个私生子更具有少爷的气质与风度。 意识到这一点的路子实一路都在生闷气,偏偏从小带着自己长大的侍女还猜不出来,一个劲的偷瞄丰神俊朗的路寒,于是他就更气了。 从东城前往皇城中的太学,途经朱雀大道,数百辆马车挤在一起,就跟前世的早高峰一样堵得死死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世界虽然通过蒸汽革命,发明了列车,轿车这种超越时代的东西,但由于大虞重点开采玄玉髓的矿脉,所以关于石油的资源还是颇为紧缺的。 只是孩子的日常上学的话,除了那些真正的顶尖世家,绝大多数还是在使用马车的出行方式。 路家在寻常百姓看来,古有历史渊源,今有皇后帮衬,理当无比辉煌,权倾朝野才是,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路家真正的鼎盛时期,应该在路宰相还在世的那段时间。 两位女儿,一人成为书院院长的开山弟子,一人成为当今圣上的妻子,加上路宰相,父女三人分别在江湖,朝堂,后宫掌握极强的话语权,就像三根擎天巨柱般撑起路家的威势。 可想而知当时路家的声望有多么的惊人。 这种风光,路家足足维持了二十余年,直到“路抬霜是天祸者”的消息不径而飞,被整个天下的敌意生吞活剥,路家才突兀地转入下坡。 路抬霜暴毙的同年,路宰相告老还乡,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本来路家还有最后一位皇后,路夏瑶支撑着。 毕竟当时的她已经顺利诞下了太子,只要不出意外,这片天下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太子的天下。 但谁能想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偏在这种关头,太子殿下才五岁的时候,便生出了一种不治的怪病,就连太医院和蓬莱机关的医师都束手无策。 虽然通过神医妙手,太子殿下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但根据可靠的消息,不止一位探查过太子身体情况的医师透露。 现如今用于太子的法子只是治标,难以治本,拖延终究是拖延,太子殿下的生命本源依旧在消耗。 如果无法找到真正的解决良方,恐怕二十五岁便是那位太子生命的尽头了。 虽然路寒还没有机会见到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但他在听说之后,依然为其多舛的命运感到同情。 多么可惜啊,没有这一场病的话,二十五岁本该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纪。 插句题外话,因为太子的体弱多病,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与世长辞,所以如今皇宫内部的夺嫡之争非常惨烈,有好几个皇子年纪轻轻就已经拉拢起了一大帮的势力。 反倒是太子一党,自得病之后便低调到了极致,势力零落可怜,也就是有一层身份,处境才比不受关注的皇子好一些。 车队排成长龙,看似很乱,实则乱中有序,陆陆续续进入皇城。 宛秋坐在窗边,时不时翻开帘子看看四周的动静,每当从那一座座错落的建筑中,看到那被光辉笼罩,雪白出尘的洛山的时候,眼睛都会蓦然一亮,因为这是云州永远也见不到的光景。 细雪纷飞,宛秋吐出一口寒气,问了路寒一句:“少爷,紧张吗?” 车来车往,里面坐着的都是太学的学子,皇亲国戚虽然能够免试入读,但那毕竟是少数,更多的还是大虞从各地网罗招来的天之骄子。 路寒在云州虽然名列前茅,那位教他的香庐居士更是时常夸赞“尽得真传”。 但那毕竟是云州,而在大虞,像云州这样的地方数不胜数,太微不足道了。 路寒还没答话,身旁就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声。 “有的私生子啊,是该紧张紧张,毕竟今儿个可是要冬试的,一点书都没看,指不定就成了倒数状元。”路子实不屑的说。 路寒想了想,看向路子实,认真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看看书。” 说罢,路寒还真的从书箱中取出了几本教科书,旁若无人地翻阅了起来。 这一幕把路子实气得够呛,破口大骂:“你这个私生子,父亲又不在此,装什么呢?临时抱佛脚,摔不死你!等着,你肯定是倒数第一!” 路寒置若罔闻。 太学的氛围不像前世那般紧张,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 不过毕竟是具有教学性质的学校,一个月还是会考上一次的,至于春夏秋冬的四场考试,则是历年科举的真题抽选。 每到这场考试的时候,所有学子都会卯足了劲的往上冲,只为取得一个好的名次。 路寒之所以会知道这么多,还是因为这些信息牵扯到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那位自杀在书院门口的学子“楼奕”。 一般的死亡,即便是在书院门口自杀,也不可能引起书院方面的震怒,甚至全城风波。 归根结底,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他自杀的时候,手中就抓着一封遗书,所以才引起了书院的注意。 第19章 遗书 路寒仔细回忆遗书的内容,在这几天他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早已经能够做到全文背诵。 楼奕的父母尚且在世,不过他却并没有将这封最后的告别信写给他们,而是选择写给了书院。 这一件事本身就是一个重大的疑点。 “书院亲启。 见字如面,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我已经死在了桃花源之下,请原谅我的无礼,竟然让鲜血脏污了书院的土地,这是一种冒犯,是一种僭越,愧对了夫子恩德。 但我没有办法,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我是懦弱而又无能,在太学中的我就像是大海中的礁石,每时每刻都在经受着风吹雨打,惊涛骇浪的洗礼与折磨。 我好疲惫啊,我好痛苦啊,我得到贵人赏识那一天的惊喜与惶恐至今历历在目,那一天我还无数次暗暗发誓,定然不会让他失望,我要成为他的骄傲。 进入太学之后,我本以为只要勤勤恳恳,待人真诚,总有一天这太学,甚至这洛阳城,都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即便这块一席之地很小,很小,我也心满意足。 可是我错了,我将事情想得美好了,也将人心想得简单了,原来贫与富之间的那些差距,真的不是光靠会读书就能够补上的。 会读书和聪明完全是两回事! 洛阳是权贵的洛阳,即便我遇到了一位恩师扶我青云,我的根子里依然附带着洗不掉的泥尘。 在那些懂得察言观色,伶牙俐齿的名门子弟面前,我蠢笨迟钝的就像是一头只会读书的耕牛,不仅人际关系做不好,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甚至连引以为傲的成绩都开始下滑了。 恩师因为此事痛骂了我一场,我也曾清醒过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就又掉了回去。 我迷失在了权欲的丛林里面,慢慢地就成为了大人物的狗腿子,以为只要照着他们所吩咐的做,他们就可以真正的接纳我、 到时候即便我的成绩没有那么好,跟着这些大人物我也一样可以混迹洛阳。 我开始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堕落,像是往黑暗的海底一点一点的下沉,眼睁睁地看着光明离我越来越远。 我无力挣扎,也无心挣扎。 书院诸贤,我做了太多的错事,从第一步想要融入他们的时候我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所谓的“改变命运”根本就是他们为我们编织的谎言,但我竟然天真的相信了。 我与这座城市最肮脏,最恶臭的东西撞了一个满怀! 这一辈子,我是做不到逃离了。 不过为了太学的寒门学子,洛阳的文道环境,还是想要以微不足道的性命,恳请书院诸贤帮帮他们,真的帮帮他们。 助他们早日逃离苦海! ………… 路寒目光闪烁,遗书的内容到此为止,里面的内容很凌乱,看得出来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楼奕的内心肯定无比挣扎与痛苦。 通篇文章之中,处处都透露出深深的压抑。 譬如“往黑暗的海底下沉”、“一步错,步步错”、“天真”这些都是带有浓厚悲观色彩的形容,证明当时的楼奕心理情况肯定非常不乐观。 而且从楼奕之死爆出后,太学毫无防备的情况上看,他肯定谁也不信任,连老师同学都没有告诉,处于一种无比警惕的状态当中。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够让这么一位寒门出身,依旧能够考上太学的天之骄子,最后落得在书院门口,绝望自杀的下场? 还有他在文中不停提到的“大人物”……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这些隐藏在太学里面的学生,定然便是造成楼奕自杀的重要原因,甚至是真凶,因为就是他们引着楼奕堕落的。 路寒明面上是在看教科书,实际上却是在看关于楼奕的资料信息。 这是今天早上刚刚送来的,经路寒指点,不良人专门调查的方向的新线索。 经济方面,楼家家境平平,不过这两年因为楼奕考上了太学,所以慢慢好了起来,买了新的房子,二老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再加上经调查,楼奕没有赌博借钱的恶习,所以就排除了因为经济原因自杀的可能。 感情方面,楼奕为人内向,常常因为出身平平而感到自卑,自然不敢追逐太学中的天之骄女,没有恋人,所以也不会是因爱情而自杀。 那还剩下什么? 路寒翻页上面是一系列楼奕在太学所留下的成绩单。 最上面的是楼奕参与的第一次考试春试,成绩非常的亮眼,不过也非常的偏科,君子六艺当中,除了与读书有关的“书”与“数”与“礼”是甲上,其他的三门考试全都是丁等,堪称一窍不通。 也就是这两门占得总分比例大,所以他的排名才排在上流。 路寒依循着遗书上的信息,往下翻看,很快就找到了楼奕分数下降的节点。 距离春试仅仅过去了六个月,楼奕最擅长的两门科目就已经跌到了乙中,这对于有基础的尖子生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楼奕的身上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路寒盯着第一张成绩单上的“甲上”,隐隐猜出了什么。 莫非是与考试有关? 虽然现在案情还处于初步的阶段,但至今未有明确的案情思路。 丰富的经验告诉路寒,这起案件绝对不是寻常的自杀案那么简单,里面定然暗藏乾坤。 或许我应该试着模仿扮演“楼奕”,成为一个轰动太学的天之骄子? 在思考中路寒隐隐抓住了破局的线索,于是决定摒弃之前低调查案的想法,试着也考出几门惊天动地的成绩,看看能不能吸引到暗处的大白鲨。 马车平稳的进入皇城,没过多久,一直盯着车窗外的宛秋便眼睛一亮,指着一处说道:“少爷,看见太学了。” 路寒抬眸跟着望去。 正值清晨,朝阳的光线穿过云层,在漫天细雪当中斜斜射落,一片红墙绿瓦,书香弥漫的建筑屹立在光线之中,煜煜生辉,生机勃勃。 所有的马车在门口自行停靠,一道又一道朝气蓬勃,青春洋溢的身影从上面跳落,互相行礼,笑声起伏。 谁又知道,这座光鲜亮丽的建筑之下,藏着何等惊人的血污? 第20章 你还是从前那个少年 若换做是以前,路寒可能会非常想来太学就读,毕竟这里是大虞最好的学府,培养了无数文人名臣。 但很可惜的是,路寒已经成为了一名光荣(实则粗鄙)的武夫,丹田已经被真气填满,无法修习文道,所以眼下只剩下唏嘘与感慨。 路家的马车也随意选了一个地方停靠,路寒刚想起身,却被路子实恶狠狠地喝止住了。 “你,不准跟我一起!”路子实瞪着他:“等我走远了你再下车。” 路寒摊手耸肩,既然他想与自己划清界限,那他也无所谓。 反正两个人也不是一个班的。 路子实刚下车不久,路寒便听到了有人呼唤他的名字,想来就是他的那些同窗好友了。 等了一会,宛秋说道:“少爷,我们走。” “嗯。” 路寒下车,宛秋为其拎着书箱。 主仆二人沉默的前行,一开始只有几道零星的目光投来,但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那是路家刚入京的私生子吗?”后,路寒顿时感觉四面八方都是惊奇的目光。 他一下就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他就是路家的私生子?那为什么路子实没和他一起走?” “你傻啊你,你愿意跟你爹的私生子一起走?也不嫌晦气!” “听说成年之前一直养在外地,前几天才被路侍郎接入京,也不知道他娘是谁,竟然让路侍郎藏了这么久才带到身边相认。” 人们窃窃私语,目光不时地在路寒的脸上流转。 其中倒没有多大的恶意,只是人对突然出现的新事物的好奇。 换句话来说就是八卦。 路寒将这些声音与视线无视,犹自打量着这座古色古香的建筑。 太学虽然身为学校,但与后世的学校还是有所区别的,建于皇城中的它,主体是一座座朱红色的阁楼,也就是学生所用的教室,通过一条条廊道连接在一起。 雪落在栽种在两侧的绿植上,圆滚滚的雀儿在雪堆中东跳西跳。 这些建筑虽然倚靠在一起,不过即便是容纳了数千名学生,也依旧不显拥挤。 路寒和宛秋都是第一次来,不认识路。 就在两人准备问一下路的时候,路寒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路无殃?路无殃!” 语气非常亲热,就好像两人关系无比亲近一般。 路寒先是和宛秋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中皆有疑惑之色浮现。 他们初来乍到,在洛阳认识的人目前来说屈指可数,怎么会有人能叫出路寒的字呢? 路寒才刚刚转头,便看到一道身影踩着雪狂奔而来,满脸兴奋之色。 来者是一位养得白白胖胖的少年,一看就是出自权贵之家,无论是腰间的玉饰,还是衣着的面料,那都不是寒门子弟能够拥有的,浑身上下都流露着刺目的贵气。 不过才刚跑到路寒的面前,少年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天啊天啊!真的是你,路无殃!我们又见面!” “我上个月听说路家要有位私生子入京的时候,便猜是不是你,今天一看……果然!咱们还真是有缘份!” “咦?路公子你怎么一脸的疑惑?你该不会认不得我了?” 少年通过路寒茫然的神情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忙不迭地拍胸脯说道:“我!是我啊!陈年光,我们可是一起……” 路寒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陈年光惊恐的眼神中捂住了他的嘴。 “好了好了,我想起来了,住口!”路寒低声说道:“告诉你,我来太学可不是为了读书的,别胡说八道!” 陈年光眼中的惊恐退去,连忙点头,表示明白。 路寒这才放开了手。 “路公子!”陈年光狠狠地拥抱了一下路寒,分开后惊喜说道:“真没想到啊,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么丰神俊朗,英俊潇洒。” “那当然。”老友相见,路寒心底也是有些许感慨与意外。 他拍了拍陈年光的肚腩,顿时激起一层又一层的肉浪:“倒是你小子,怎么变这么胖了?” “还不是我那坑儿子的老爹?”陈年光抱怨道:“天天让我读书,也不想想这玩意是我能看懂的吗?于是我一郁闷就吃,一郁闷就吃,慢慢就变成这样了。” “此事不提也罢。” 陈年光兴奋地说:“路公子,你初来乍到,想必也是‘菊院’的?” 科举有县试,府试,州试与殿试四场考试,太学便有对应四场考试的“梅兰竹菊”四个学院,分别对应着不同阶段的学生。 在梅院就读的学生,一旦考过了殿试,晋升到了六品,便相当于可以在太学中毕业了。 而像路寒这种没有参与过科举的学生,则一律统统放在菊院当中就读,所以菊院当中的权贵之子也是最多的,连皇亲国戚都能看到。 “嗯。”路寒点点头。 “那太好了,我带你去咱们院,对了,你几班的?”陈年光揽着路寒的肩膀太学中走去。 “一班。”路寒道,这也是那位死者生前所待的班级。 “一班吗?” 陈年光咂舌,感慨道:“不愧是路家的孩子啊,一班可是资源最好的班级了,我老爹想砸钱给我塞进去都塞不进,那地方已经不是有钱就能进的了,要么有权,要么有才,否则谁来了都不好使。” 事实确实如此,连路子实都不是一班的学生,这个位置还是不良人运作给他塞进去的。 陈年光一眼接着一语的说,路寒忽然觉得在太学里有一个熟人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至少能够帮自己更迅速的了解到一些事情。 只可惜陈年光与自己并不是一个班的。 “我听说你们班来了一位特别神秘,特别漂亮的插班生,一会我送你去你们班的时候,正好顺路看看。”陈年光的笑容非常猥琐。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路寒无语了。 “啧!兄弟跟你心连心,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兄弟呢?放学别走,带你喝酒!” 陈年光拍了拍胸脯,豪迈地说:“整个洛阳,别的不说,花楼一道,我还是颇有研究的,无论你是喜欢火辣主动的,还是小家碧玉的……我通通都能包你满意!” 在这一瞬间,路寒仿佛又看到那位从衣服中掏出一沓钞票,往天空中一撒,引得无数民众争抢的陈年光。 你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第21章 六艺 太学深处,古钟敲响,扩散的音浪将白雪震散,过路的学生听到后纷纷加快了脚步。 “哦,差点忘了今天冬试,得先去演武场考射箭。”陈年光听到钟声后方才反应过来。 太学作为大虞最高等的学府,海纳百川,融汇精华,旨在培养知书达理,能文能武的全方面人才,不会单单教导文道,所以才会有武将之子送孩子来此读书。 其中,君子六艺作为传统的贵族教育体系,即礼、乐、射、御、书、数,是太学每一位学生都必须要掌握的才能,综合六项的成绩,最后才是总分。 大虞的演武场和后世大学的操场规模有些像,数百号学生聚集在里面,人头攒动,少年少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错峰考试,所以全都是菊院的学生。 刚一进入演武场,路寒便感到有许多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抬眼望去正前方,路子实抱着双手,在狐朋狗友的簇拥下,投来挑衅讥讽的眼神。 不过他好像也很意外,路寒不过才来一个上午,就与一位太学学生搭上了线……虽然是名声极差的陈家豪猪。 “看起来你和这位弟弟相处的不怎么样啊。”陈年光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窃笑道。 “小孩子不懂事。”路寒随口道,看了一眼路子实便收回了目光,一如既往地将其无视:“怎么,你跟他很熟?” “我是二班,他是三班的,咱们只是有数面之缘而已。”陈年光指了指一处,道:“喏,那边就是你们一班的位置。” 路寒抬眼望去,情形和前世的体育课差不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数个小团体疏离的分开而站,其中有数道身影被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间,如同鹤立鸡群般显眼。 陈年光曾与路寒共事,那个时候便展现出了未雨绸缪,见风使舵的精明劲。 或许这就是巨贾世家传承在血液深处的商人本能? 所以当发现路寒在打量他们的时候,陈年光立刻便开始了介绍。 “看到那个大高个没?身份了不得,镇北大将军的亲弟弟,韩峻雄,偌大个菊院的小霸王,平日里横行霸道无人敢惹,咱们讨论他的时候你可千万别看他,否则容易引火烧身。” 陈年光提醒了一句,所以路寒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便果断收回了目光。 人群中,那留着寸头的黑皮少年五官粗犷,神情张扬,享受着注视的目光,傲慢跋扈,如同草原上最烈的悍马,天生就流露出一种桀骜难驯的气质。 他会是楼奕遗书中提到的大人物吗? 看来倒是挺符合描述的。 “这么年轻?”路寒低声道。 据他所知,镇北大将军是大虞数一数二的猛将,常年坐镇于北方,威慑蛮夷,在朝廷中的声望极高,许多武夫都视其为偶像,乃是天下有名的二品武夫。 “这你就不懂了?韩峻雄虽然名为韩星驰的弟弟,但实际上啊,却是韩星驰不知跟哪个野女人生的,只是奈何妻族强大,所以才只能让老父老母背上这口黑锅。” 陈年光低头看地,嘴唇不动,但是却有声音传来。 路寒无语凝噎,真是大开眼界了,还能这么玩? “所以你知道为啥你的出现,连一点水花都引发不了了?”陈年光低笑道:“养在云州的私生子算什么啊?我敢打包票,这样的人在洛阳若是全挖出来,恐怕少说也有个一万之数。” “这么多?” 路寒算是见识了,感情自己这样的人早有先例,怪不得大多数人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 “站在另一边,那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家伙是淮王世子李明睿,因为是淮王好不容易盼来的独苗,那是从小便当心肝宝贝般疼着,太后也惯着他,势力可强了,比不受宠的皇子,妃子地位还高。” “别看他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实际上背地里老狠了,花楼的老鸨都怕他出现,经常把姑娘玩得伤痕累累,听说就连玩死的都有。” “手里沾着性命?”路寒下意识的皱眉。 没想到这位淮王世子看上去皮肤白净,面如冠玉,笑起来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结果那双眯眯眼之下同样不是什么好鸟。 作为穿越过来的新时代接班人,他对这些漠视性命的权贵的厌恶是刻入灵魂深处的。 所以这位会是楼奕提到的“大人物”? 陈年光随口说道:“娼妓而已,韩峻雄还打死过几个陪练的武夫呢。” 路寒沉声道:“娼妓的命也是命,人命关天。” 听到这话,陈年光怔住了。 他转过头看向路寒,脑海中油然生出了在云州的画面,似乎在那个时候,路寒就是这么一副样子。 只要能够将真凶绳之以法,他根本就不在意过程有多么的艰辛困难。 “路兄啊,这里是洛阳,人命如草芥。”陈年光苦笑道。 他的言下之意,是让路寒别这么执着,这样的事情在这里发生过太多了。 “我知道,人力有时穷。”路寒道:“不过若在我的面前发生,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你知道分寸就好。”陈年光点点头。 即便如今路家开始走下坡路,但作为大虞的建国功臣,有这么一层历史渊源在,陈年光并不认为淮王世子和将军之子会找上路寒的麻烦。 就在路寒与陈年光闲聊之际,忽然间路寒感觉到四面八方的人眼神都看了过来。 不过下一秒路寒就反应了过来。 他们这些人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后。 路寒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有道身影踏雪而来。 晨光洒落,纷飞漫天的白雪中,少女身着一袭青衣,黑发高束,肤若凝脂,腰间系了一条暗水绿云纹的腰带,将整个人的身段显得如白杨般挺拔而又纤细,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凌厉干净的气质。 不过最吸睛的还是她那一双灵动活泼的眼睛,仿佛藏起了几抹阳光,娇憨中又透露出那么几分伶俐。 这是个美女,但路寒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随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大雪纷飞的冬天,这少女穿的衣服竟然还是秋装,与裹得严严实实的凡夫俗子格格不入,偏偏苗条的她好像一点也不冷。 第22章 江禾,字雾弥 少女来的好像颇为匆忙,毕竟钟声已经响了很久,考试应当很快就会开始。 陈年光连自己看呆了都没有察觉,脖子自动地追随着少女的身影,哈喇子流出了嘴角,折射出晶莹的光。 少女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刚好走到了两人的身旁,看到了陈年光的窘态。 “朋友,你这位弟兄好像没见过女人啊。”少女一开口,陈年光便从自己的梦中醒了过来。 他愕然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没想到她的口音竟然自带某种喜感,这就好像路边撞见了刘亦菲,结果她说话的语气却像足了马丽。 路寒一下就笑出了声。 “小兄弟,现在姐急着找我的地儿呢,先等着啊,等着之后不忙了,准给你一张亲笔签名。” 少女拍了拍陈年光的肩膀,看向路寒:“这位弟弟,你看起来比较帅,告诉姐姐,一班在哪啊?” 路寒突然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遥远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滋味,一下子失了神。 这时陈年光反应过来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出现的少女,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一班漂亮的那个插班生?” 少女惊喜不已地握住陈年光的手摇了摇:“小兄弟,说得真好!对对对,就是我,我就是那个闭月羞花,清新脱俗的漂亮的插班生,你们是我的同窗吗?” 用得着还给自己加两个成语吗…… 陈年光女神滤镜碎了一地,一时之间即便面对的还是同一张脸,也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我不是,他是。”陈年光无精打采的说。 比起这种吵吵闹闹,大大咧咧,动不动就握住男孩的手的女孩,他还是更喜欢那种小家碧玉,温温婉婉,一回家就柔情似水的贴上来说夫君吃了没,吃的什么的姑娘。 当然,如果这位插班生对自己展开无比狂热,人尽皆知的追求的话,那自己也是可以考虑一下转换口味…… 陈年光心思纷转,还没想完,一张大脸就被少女无情地推开了。 路寒还在恍惚之中,手就被对方握住了。 “你好弟弟,我叫江禾,字雾弥,你叫什么呢?”少女笑靥如花的看着自己,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路寒的脸。 一时之间,路寒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大灰狼盯上的小白兔,浑身都释放着一种不自在的信号。 四面八方都是紧紧注视着自己的同窗。 “路寒,字无殃。”路寒将手不动声色地抽出。 他是来查案的,可不想突然就来一段校园恋爱。 尤其是和一位莫名其妙出现,是好是坏,是敌是友都不知道,神神秘秘,神神叨叨的少女。 无论怎么看,这都很可疑不是吗? 但是江禾却好像看不到路寒表现出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自来熟的笑道:“咋了?还等啥呢?快带你的同窗去和其他人熟悉熟悉啊,我等着交朋友呢。” 陈年光郁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哼,如果你是想靠他来替你打开认识那些少爷公子的大门的话,那你这个女人就想错了,他也是今天刚转来的新生,除了我,谁也不认识!” 陈年光上前将路寒拉到一旁,低声说道:“洛阳大家闺秀之女我都有所了解,此女之名我从未听过,你可千万小心点。” “自从你们家那位将太学的规矩改了之后,寒门有不少穷酸的家伙拼了命的将女儿送来,就为了能够攀上某一家高枝,你可不要被她迷昏了头脑。” 你们家那位,这话指的自然便是路寒明面上的姑姑,实际上的亲妈了。 路抬霜通过改编的一场《梁山伯与祝英台》,一夜之间身价保障,不仅成为了书院院长的开山之徒,还是整个皇城无数男女崇拜的对象,直接改变了太学不收寒门女子的规矩。 但没想到,这场出发点是好的改变,竟然被有心之人利用了起来。 路寒还未来得及说话,演武场外便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一众老师竟是骑着骏马跑了进来。 “今天上午按顺序考射、御、乐,各考生做好准备,一班先考!”有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先生勒马停在演武场的中央,声音洪亮。 话音刚一落地,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年轻人便动作迅速的开始布置现场。 没过一会的功夫,演武场的草坪之上便站满了骏马,场上还插上了五列准备好的箭靶。 江禾见状催促道:“路同窗,走走,要到我们考试了。” 路寒没有办法,只能跟着她往一班的方向走去。 淮王世子似乎是一班的班长,见考试即将开始,主动走向两人,如春风拂面般笑着将两张考牌递给他们:“路同窗,江同窗,久仰两位大名,今天终于见到本人,预祝你们考试顺利。” 表面上看倒是没有什么架子的样子。 两人各自回礼,说了几句之后,淮王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既不显得过于亲热,失了身份,也不显得过于冷淡,落下把柄,拿捏的分寸非常到位。 等考场终于布置完毕,那位山羊胡子的老师通过考牌的数字来叫人考试。 江禾看了一眼两人考牌上的数字,嘟囔道:“看来咱们两个插班生是最后考的。” 关于这一点路寒倒是不在意。 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五位同学走到相应的位置。 考试用的箭筒与弓箭就搁在地上,每个人用的设备都是一样的,至于箭靶的距离则分别设有五十米,一百米,还有最远的三百米,因为难度不同,射中的分数也有不同。 类似的考试太学的学生已经经历过了许多次,大多数神情都保持着平静,早有准备。 尤其是一班中的名门子弟,更是表现的得心应手,自信满满,基本没有把五十米的箭靶当作是目标的,绝大多数都是选择百米的箭靶。 反而是一些从寒门考进来的学生,在这一门考试上展现出了肉眼可见的窘迫与紧张,连五十米箭靶都有放空的情况,更别说更难的了。 这种情况其实很正常,君子六艺作为贵族区别于平民的技能,凡是有些追求,严于律己的家族都会硬性要求子嗣练习甚至精通。 反倒是寒门,衣食住行都有所问题的时候,哪有这个财力学习,直到来了太学才有所接触,不过也晚了。 除非天赋异禀,绝大多数在这一门上,还是考不过走后门塞进来的名门子弟的。 第23章 骑射 一轮又一轮的学生上前考试,大多数都达到了及格线上。 当轮到淮王世子李明睿的时候,四面八方都是欢呼的声音,这种待遇就好像前世的明星一般,人气颇高,有他在,其他四名男同学自动就沦为了陪衬的绿叶。 作为皇室出身,李明睿野心颇大,毫不犹豫的就站在了三百米射程考试的位置上。 当他搭箭拉弓,运转了呼吸法的时候,路寒才察觉到原来这位世子殿下也是一位武夫,只不过修为只是九品,所以之前才没发现。 李明睿很快便完成了瞄准,一箭射出,在众目睽睽之下击中了箭靶,引发了一阵欢呼。 “还不知道成绩呢就咋咋呼呼的,跟一群求偶的猩猩似的。”江禾撇了撇嘴,很是不屑。 这话把陈年光吓得魂飞魄散:“姑奶奶,你要说这种话离我们远一点说行吗!这里可没人敢惹那位!” 江禾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路寒倒是若有所思,因为根据江禾的语气来看,她连对这里身份最高的世子都瞧不上,并不像是那种想要通过攀高枝,完成鲤鱼跃龙门的女人。 很快,淮王世子便完成了他的考试,验收成绩的老师将分数传来,得知是目前的射科第一名后,淮王世子笑颜展露,在一片恭维祝贺的声音中退到了一旁。 山羊胡子的先生朗声说道:“三十到三十五号的学生上前考试。” 轮到路寒和江禾了。 “兄弟加油,你可以的,别紧张!”陈年光很期待路寒的表现。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路寒被何邈视作为不良人的继承者培养了十几年,只要跟战斗扯上关系的,他都有精通,堪称八边形全方面战士。 小小的站桩射击,对于路寒来说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考试。 换句话来说,将一位七品武夫与这些凡夫俗子放在一起考试,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公平的事情。 如果想要取得一个优良的成绩,那自然得选择最难的考试难度。 只是路寒刚准备走向三百米的箭靶,便发现江禾已经站在了那里。 暗绿色的腰带在风中飘转,一言不发的江禾正如长相般凌厉……如果她是哑巴多好啊? 路寒仿佛听到了陈年光的心声。 在其怔愣的时候,身旁的草坪中突然传出一道马匹的嘶鸣声,路寒在同窗的惊呼声中转头看去,只见那韩峻雄竟然骑着一匹宝马从中冲了出来。 “先生,我要骑射!”韩峻雄意气风发,张扬狂傲。 话音才刚刚落下,人群中便有狗腿子忙不迭地拍马屁道:“不愧是韩将军的弟弟,韩兄果然有将门风范,看来这一次的御科和射科又是韩兄摘得第一了。” 自古以来,无论是策马奔腾,还是弯弓射箭,向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当两者结合在一起的时候,难度更是直线上升,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才有可能慢慢掌握。 路寒本来还打算射个三百米的箭靶就算了,但如今韩峻雄气势汹汹,而自己又想在这场冬试中展现出一鸣惊人的实力,那既然是这样的话,就不能按照常理出牌了。 “先生,我也想骑射。” 路寒刚一开口,原本还喧嚣吵闹的演武场瞬间寂静了下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路寒的身上,有不可思议的,有鄙夷不屑的,有质疑困惑的……几乎什么眼神都看得到。 韩峻雄张扬的眼神缓缓沉寂了下来,他调转马头,直视路寒,语气不加掩饰的冷,愤怒于一个刚来的插班生也敢与自己争锋相对。 “你就是那个路侍郎的私生子?”韩峻雄此言一出,让本就寂静的氛围急转成为死寂。 人们面面相觑,震撼之色几乎写满了脸庞,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出声了。 这已经不算是挑衅了?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脸啊! 然而路寒的脸上却没有丝毫遭到羞辱后的窘迫与尴尬,他正想开口回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边却突然传来了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喂,你这个大老粗,怎么一点家教都没有?这就是韩家的将门之风?” 这一刻,江禾竟然站到了路寒的面前。 像是个大妈一样,毫无形象可言地插着腰大骂出声:“大家都是同窗,你嘴巴这么毒辣,小心以后娶不到妻子,无人敢嫁你!” 如果说之前的场面,有一种死一般的寂静,那么此时此刻,江禾的一番话,无疑是在这一团寂静当中加入了一点荒谬至极的可笑。 这个新来的插班生,竟然说镇北大将军的弟弟,韩峻雄娶不到老婆? 人们想笑又不敢笑,于是纷纷低下头憋红了脸。 韩峻雄一张脸难看到极致,盛怒的他恨不得将这个女人撕碎,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应。 因为无论怎么看,当他一个大男人与一个小女子当街对骂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是输了。 幸好,这个时候路寒打破了僵局。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之下,路寒一步一步提着箭筒与弓箭走向了拴着马匹的草坪。 “哼!”韩峻雄可不认为路侍郎的私生子,能够与自己在骑射一道上较量。 所以他当即便驱马前冲,打算以最无懈可击的实力,证明自己! 饱含怒意之下的韩峻雄发挥得极好,接连射出的三箭令他自己感到无比的满意,哪怕看不太清,也大概能够猜出肯定是七环往上。 三百米的距离,骑马射箭,连续三箭七环往上的成绩……三项结合在一起,这绝对算得上是惊艳了,恐怕就连韩星驰到场,也会对自己的儿子的表现感到无比满意。 但问题是与他较量的是路寒。 在他面前的是!不良人的少司!穿越重生的天祸者!遗留在外的皇子!年轻气盛的七品武夫!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韩峻雄在射箭的时候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一片喧哗的惊呼声,他原本还在沾沾自喜,以为他们发现了自己的超水平发挥。 然而在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错得相当离谱。 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闪电般从他的面前掠过! 速度更快,箭道更稳! 骑在马背上的路寒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仿佛从沉睡中醒来,目光冷静,抽箭,拉弓,瞄准,射击……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根本来不及反应,他脚边的箭筒就已经空了。 箭靶上扎满了羽箭! 第24章 骑射第一 在路寒没有上马之前,谁也想不到,这位看起来清瘦秀气的少年,竟然能够掌握如此恐怖的马术与箭艺。 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他射箭时那副平静漠然,好像一切都是过往云烟的漫不经心的姿态…… 太随意了?所有人都为路寒的表现感到震撼与钦佩。 就连山羊胡子的老先生都目瞪口呆,因为太久没有见过这种表现的学生了,所有人都以为韩峻雄能在这两门科目第一的位置统治到毕业。 “你们看到了吗?剡注,参连,井仪……这个路家的私生子竟然在骑射中用到了这三种射击技巧!”有人颤声道,太不可思议了。 剡注,谓矢发之疾,瞄时短促,上箭即放箭而中,路寒每一发箭矢都做到了这一步。 参连,顾名思义,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矢矢相属,若连珠之相衔,射击的画面具有极强的观赏性。 最后一个“井仪”,意思是四矢连贯,皆正中目标。 一般来说,这三个技巧能够做到一个,就已经算得上是精通,更别说三个同时出现了。 路寒这箭术,恐怕连射艺老师都不敢教导。 “天哪,路子实,你的这位兄长也太狠了?你之前还说要狠狠地教训他,把他赶到柴房里面住……你现在睡觉都得睁一只眼了?小心他放箭射你!” 路子实的身旁,一位少年满脸心有余悸的说。 他在后怕与庆幸,幸好自己没有为好兄弟出头教训这位狠人。 殊不知路子实此刻早已心乱如麻,面如死灰。 他……他竟然这么厉害!父亲到底把他培养成什么东西了?! 路子实自然忘不了路寒第一天上门,就把自己的手下踢飞了的那件事,可他怎么也没想过,路寒竟然能够比韩峻雄还要厉害。 他的修为是几品?八品吗? 不对!这小子好像还不止如此,听父亲说他好像读书也很厉害! 一瞬间,路子实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顿时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眼神当中多出了纠结与迟疑之色。 要不要告诉他…… 人们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路寒和韩峻雄就已经一前一后,分别回到了人群中。 验收成绩的老师去查探箭靶,分数还没有通报,韩峻雄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果。 别说他在看到路寒射击时的神态的时候,心态就已经在动摇中瓦解,即便依然保持着,他似乎也不是路寒的对手。 成绩报出,两人的成绩相差十二环。 这个分数听起来相差无几,但凡是有些许了解的都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之所以会显得如此之小,纯粹是因为箭靶的距离还不够远。 一旦超过五百米的距离,两人之间的分数便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路寒结束的很快,下马的时候江禾才刚完成最后一箭,统计出来的分数惊讶到了旁人,因为比淮王世子还要高。 若不是因为路寒的出现,抢尽了风头,恐怕江禾受到的关注才是最多的。 考试的成绩是考完即出,路寒在御科和射科上毫无争议的拿到了“甲上”,接下来考的就是剩下的四艺。 就在路寒准备前往下一场考试的地点的时候,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别说是陈年光了,就连路寒自己都很讶异。 路子实的神情显然有些不自然,强行用冷漠的神情伪装自己:“你,跟我来。” 这话自然指的是路寒,只是让他要说些什么呢? 路寒有点好奇,所以也就跟着他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怎么了?”路寒心想这小子不会看了我一番操作后,对我顶礼膜拜了? 路子实却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乐科好吗?” “一窍不通。”路寒面无表情道。 虽说他从小就享受着十分严苛的培训,但那也是针对于成为不良人的继承人,跟完美的豪门贵公子不相干。 骑马,射箭,驾驭符甲,杀人战斗这些路寒很擅长,甚至可以说是精通。 但弹琴之类的就不行了,对于不良人来说,乐器并非是必修课。 “哦,那就好。”路子实像是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想啥,不自然的神情瞬间烟消云散,又恢复了那副居高临下的面孔:“那没事了,你去考试。” “你叫我来就是问这个?”路寒皱眉。 “不然呢?你这个小小的私生子,本少爷想干啥还需要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吗?”路子实一甩头,傲娇十足的抱着双手走了。 这死孩子…… 路寒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语凝噎。 接下来的乐科,俨然成为菊院新晋黑马的路寒,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放弃了考试,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路寒的坦诚让很多人意识到他可能是路家培养的武夫,将来可能会去军部发展,因为有不少将门之后便是这样的,韩峻雄至今在乐科一门还是一窍不通。 反倒是江禾的表现惊到了众人,一手古筝弹得信手拈来,叮叮咚咚的声音仿佛小桥流水,毫无争议地取得了乐科的甲上。 三门考试,将一个上午的时间消磨殆尽。 太学放学早,午休短,吃了个饭,便急匆匆的开始最后的三门考试了。 作为文科,这三门考试都是在教室里写试卷完成。 路寒接到试卷,漫不经心的翻阅了一遍,发现绝大多数的题型都是在小的时候学过的。 就算是最难的“数科”,放在前世也只是高中数学的难度,万变不离其宗,只是要注意方法,不能用前世的方法得出结论。 流程会麻烦一些,不过解决只是时间的问题。 路寒在交卷前的十五分钟完成了答题。 伴随着钟声敲响,考官收卷,路寒这一天的太学之行也算是圆满结束了。 …… 放学之际,学员如潮水般离开,但在太学某间空旷的房间里,却有两道身影在低声交谈。 “两个插班生,一个比一个难缠……今年的县试注定不太平了。”说话的是淮王世子,李明睿语气森冷道。 “路家那位私生子也就罢了,骑射两科看起来不错,但乐科直接放弃,料想文科也不咋样,问题是那江禾……是哪里冒出来的?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韩峻雄责怪的说。 “事已至此,互相埋怨有什么意义?还是想想办法处理掉他们,别砸了咱们的招牌。”李明睿道。 “处理?你忘了你那个手下闹出的事?”韩峻雄顿了顿,忌惮无比:“书院可是火气十足。” “那已经过去了,毋庸担心。”李明睿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不良人那几位正为了那即将出现的继承人焦头烂额呢,这才是他们火烧眉头的大事,谁乐意管书院生不生气?” “我倒是想教训一下那私生子,可路家终究还有一位皇后,我哥已经警告过我了,让我安分些。”韩峻雄脸色阴沉。 他一想到自己骑射两科的成绩都被路寒挤了下来,而且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堂堂正正的失败,就感到愤怒耻辱。 说他不想教训路寒绝对是假的,若一般的私生子肯定就行动了。 但问题是路寒可是路滁养在外面十几年,直到成年才带回来的孩子,定然宠爱有加,他是嚣张,但绝对不算是傻。 但李明睿听闻这话,还是将头微微偏向一侧,很好的掩饰住了眼神中一闪即逝的鄙夷与讥讽。 他随后才道:“路家的私生子是武夫,不会参与县试影响咱们计划的。” “对哦!” 韩峻雄恍然大悟,喜出望外:“既然这样的话,那个江禾就好办了。” 第25章 陈记商行 菊院的学子算是彻底记住了路寒和江禾两号人物。 其中对于路寒的印象无疑算是最深刻的,大家都在暗地里猜测,路侍郎之所以在路寒成年这一年给他带回洛阳,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他展现出了很强的武道天赋。 路侍郎想要以太学作为跳板,早早地为路寒的将来做好准备。 或许是在洛阳成为金吾卫的一员?或许是外派到某个地方从小做起? 作为父母,总是想要尽全力为孩子谋得一份美好的将来的,类似的准备许多家长都做过,并不特殊。 武夫作为大虞最多人修炼的体系,只要学有所成,必定不会没有用武之地。 很快就到了冬试成绩公布的下午。 成绩还没公布,数百名学生就已经像是嗷嗷待哺的大鹅一般,在公告栏前探着脖子心急如焚的等待。 等了好一会,留着山羊胡子的赵先生才抱着榜单姗姗来迟,许多学生都忍不住往前挤去。 路寒和陈年光站在人群的最外围。 事实上路寒早就知道自己的成绩大概在什么位置了。 虽然直接放弃了乐科,不过那玩意就跟前世的音乐课一样,在总分的占比大概也就十分之一,路寒并不觉得会影响到自己很多。 果然,成绩才刚刚张贴,露出最上面的两个名字,无数人就已经忍不住转头看向路寒的方向。 “不愧是路兄,刚来咱们太学,就直接斩获第二的好成绩。”陈年光笑吟吟的祝贺。 路寒算是不错了,五科甲等,若不是对音律一道一窍不通,直接弃考,恐怕也不至于将总分拉下来。 至于第一,对于太学的学生来说,同样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 江禾,从头到尾,除了乐科展现出了不错的能力之外,表现一向不引人注目,然而就是这么一位人儿,却是以六科全甲的优异成绩,震惊了整个太学。 少年少女像是蝴蝶般将江禾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恭贺着她的成绩。 很快,甚至连淮王世子都走向了她,亲自表达了祝福,还将一封邀请函递给了她,很郑重的邀请她参加今天晚上的冬试文会。 这似乎是淮王早就在筹备的一场宴会了,每年都会举办,专门宴请榜上有名的才子才女出席。 作为今年冬试最闪耀的一颗明星,江禾自然受到了邀请,羞怯地从淮王世子的手中接过了请柬。 出乎预料的是,就连路寒也有,羡煞了一旁的陈年光。 他眼巴巴地望着路寒手中的请柬,说:“冬试文会每年淮王世子就只请三十个人,一班都请不齐,我可一次都没去过。” “你想要?给你。”路寒随手塞给陈年光。 他可是来查案的,完全没兴趣和一堆小孩风花雪月。 “啊?路兄你不去?”陈年光愣住了,脸上很明显的浮现出了挣扎之色。 这可是淮王世子,在洛阳城年轻一代中,已经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谁不以能抱上他的大腿为荣?然而路寒却视若敝履。 “不去,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路寒打算放学之后,与路泽他们去楼奕的家中一趟,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线索。 至于这场有心高调的考试,能不能带来一些新的突破……这种听天由命的事情,他只是顺手为之,怎么可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上面。 陈年光很聪明,从小就很聪明,否则也不会见风使舵的巴上路寒,如今更是贴着他不放了。 当意识到路寒很有可能执行一些秘密任务后,陈年光当即便将请柬塞回到了路寒的手中,果断道:“我跟你一起去!” “没必要。”路寒拒绝。 “怎么没必要?路兄可别忘了,我好歹也是在太学混了几年的,知道的事情可比你多得多。”作为商人的孩子,陈年光很清楚。 若想要将一件商品卖出去,最重要的就是搬出这件商品最珍贵的价值,这样才有可能吸引到别人的购买。 对于来太学查案的路寒来说,这就是陈年光最大的价值。 路寒颇有深意地打量了这胖子几眼,点点头:“好。” 放学后,路寒让宛秋跟路子实回家,至于自己则乘坐上了陈年光的马车。 陈年光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润,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在兖州的时候,与路寒共同探查那桩连环食人案的情景。 他刚准备询问路寒目的地。 路寒却先一步开口了,轻描淡写地说:“陈年光,陈记商行老板的独子,很小的时候便展现出了商人的天赋,八岁便开始学习管账,也是在同一年,陈记商行的生意突飞猛进。” “如今十年过去,陈记商行早已成为了洛阳最大的煤矿供应商,可以说整个城市的列车行驶都与你家的生意息息相关。” “寻常人或许猜不到你是陈记商行幕后的操控者,但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藏拙的?” 路寒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仿佛看不到那掀起的帘子,车夫那寒意流露的双眼,以及那只放在刀柄上,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拔出的手。 这绝对算是陈记商行最大的秘密,没有人会想到一位经验丰富,商海沉浮多年的巨贾,竟然敢把一座商行最重要的决策权,交给一个如今方才十八的儿子。 倘若给陈记商行的那些竞争者听到这个消息,绝对能够在短短几天内想到控制陈年光,从而击溃陈记商行的方法。 因为只有当挡在前方最大的竞争者倒下的时候,属于他的肉块才有可能分给下面饥肠辘辘的狼群。 车厢内的氛围急转直下,剑拔弩张仿佛也就在一瞬间了。 然而无论是路寒还是陈年光,都表现得平静如常。 陈年光伸出手摁下了车夫的动作,苦笑着摇了摇头:“路公子神机妙算,蛛丝马迹便能让你还原真相,小弟真是佩服。” 路寒脸上笑容愈发浓郁:“你才是大智若愚,此刻很清楚你的价值越大,对我来说越有用?” 陈年光微笑不语。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路寒忽然道。 “也是机缘巧合。” 陈年光很谦虚,姿态像是只两手交叠的仓鼠,憨笑道:“毕竟偌大个洛阳,可能也就只有我,能够将路家私生子要入京的消息,和不良人的继承者确定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了。” 第26章 合作 陈年光在太学门口撞见路寒并不是意外,而是有心为之。 正如他所说的,一般人哪里能够将路家私生子入京,还有不良人继承人确定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事联系在一起。 可他能。 一方面,陈年光足够机敏,在某些方面的嗅觉堪比最敏锐的鬣犬,否则也不能一把抓住当前时代最火热的煤矿生意,将家里的生意推至巅峰了。 另一方面,则是他手里掌握着别人没有拥有的情报。 他曾在兖州与路寒一起共事! 在那桩连环食人案中,路寒在陈年光的面前展现了许多信息。 包括作为穿越重生者,碾压同龄人的智力,寻常人根本无法具备的,不良人作为贴身侍卫的权利,以及越级而战,仍能一枪钉杀凶手的实力。 当这三个方面的能力加在一起,体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当时的陈年光就已然意识到路寒绝非云州,兖州这种偏隅贫寒之地能够容纳的人才。 他背后的人培养路寒,也绝对不是抱着放在云州枯朽一辈子的念头。 总有一天路寒会入京,而入京的时候,他也绝对会成为轰动洛阳城的风云人物,接掌某项权力,成为某方势力的代言人,接班人。 正因如此,陈年光才会在两人分别的时候,给路寒刻意卖一个好,告诉了他皇后姓“路”的消息。 事实证明陈年光猜对了。 天知道当他发现,路寒入京没多久,不良人总司便宣布已确定继承人的时候,心底有多么的震惊与激动。 陈年光几乎只思考了一个晚上,便决定在太学蹲守路寒,制造一场蓄意为之的老友偶遇。 一般人被识破了这种伎俩,脸上多多少少都会出现几分窘迫与尴尬之色。 然而陈年光一点也没有。 他笑脸吟吟的看着路寒,十分清楚两人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们是天生的合作伙伴。 作为商人,陈年光毫不犹豫的主动出击,将路寒当作成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员客户,既是推销自己,也是推销家族。 “既然路兄已经了解过了我们陈记商行,那您就应该知道,我们彼此双方,都无比需要对方的支持与帮助。” 陈记商行是洛阳城最大的煤矿供应商不假,但这个地位实际上岌岌可危。 因为归根究底,洛阳是权贵的洛阳。 在没有一方势力的支持与庇佑的情况,陈记商行就像是一位没有父母的孤儿,任谁都能随意欺凌。 近些日子,陈家更是面临了前所未有的难关,被二皇子的势力爪牙盯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吞并驱逐。 车头的车夫听到这话,浑身汗毛悚然,很震惊,不明白为什么少家主竟然会对这位私生子抱有如此大的信任与期望。 那可是二皇子啊! 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寸步不让的逼迫,其实陈家家主早已认命,只有一手带领着商行走向巅峰的陈年光还在不甘的奔走着。 只是结果是显然的。 无论陈年光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找上了谁,许诺了怎样的利益,对方都会在听到对手是二皇子的那一瞬间退缩。 因为再大的利益,也得有命花才是。 少家主凭什么认为,这位私生子有能力和这么一尊大人物抗衡? 路寒笑道:“我的处境?我的处境怎么了?你应该知道你之所以能够听到消息,归根结底是我得到了那位的认可?” 若非云照尘亲自宣布确定了不良人的继承人,洛阳城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一场风波。 此时用膝盖想,都可以想到之前所有的备选人有多么想要撕碎路寒。 陈年光面不改色,道:“世界上总有人说,当到了一定的地位,掌握了足够的权势之后,金钱便会显得多余。” “可事实上金钱永远不会多余,因为这个世界就是通过金钱来运行的。” “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没有钱,拿什么吃饭?没有钱,拿什么住房子?此时的路兄自然已经不算是老百姓,无须为吃喝住行犯愁,可世界万物都是相通的。” 陈年光说道:“没有钱,您如何制造一身得心应手的符甲?没有钱,您如何在行动的时候,打通那些需要的,但是却陌生的关节?” “您是得到了他的认可,但古往今来,得到认可的人还少吗?有多少人得到了认可,最后却依然在纷争中倒台的?小弟真的不是在诅咒路兄,但事实上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这话算是切中要害了。 路寒虽然成为了不良人的继承人,但实际上整个洛阳城也就那些几个人认识他,势力非常渺小。 然而那些个竞争对手此时却个个都磨刀霍霍,就准备在路寒现身那天痛下杀手。 足足酝酿准备了一个月的攻势,可想而知那会是怎样一场声势惊人的狂风暴雨。 路寒沉默了一会。 实际上他能够同意上陈年光的车,就已经提前在脑子里深思熟虑过了。 在路家没落,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路寒很确定自己需要一位盟友的支持。 而从未依附过任何人,又曾有一面之交的陈年光无疑便成为了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路寒之所以还会在已经确定了需要对方的情况下故作姿态,故意试探,无非就是想要看看,这是不是为自己准备的一场看似美好,实则致命的陷阱。 这般谨慎也实在是因为路寒在洛阳的根基太虚薄了。 “其实你选二皇子也是一样的。”路寒道:“结果都是要从自己身上挖下一块肉,喂给对方。” “路兄妄自菲薄了,您怎么能和三皇子比呢。” 陈年光失笑摇头:“路兄在兖州的时候与下人同桌而食,与贫民相对而言,三岁知老,您从小就是正人君子,我这才信任您,愿意将这颗脑袋都系在您的腰上。” “而二皇子则不同,嘴上说着只是想吞下我们一身的肉,但谁知道吃进嘴巴里的时候,舍不舍得将骨头吐出来?” 路寒有些吃惊,没想到那么四年前的一些细枝末节,对方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做生意的记忆里就是得好啊。 “这天地间的英雄当真是如过江之鲫,之前还真是路某自视甚高了,陈兄既然看得起我,以后就同辈论交。”路寒笑道。 “是!路兄!”陈年光两眼放光,很激动,终于傍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腿,说道:“那接下来咱们去哪?” 路寒缓缓开口。 “西城。” 第27章 捡漏的天子 绿色的列车如同一条疾驰的长龙,在地面上快速游过,喷吐出一片炽热如丝带般的白雾留在上空。 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路寒和陈年光相邻而坐,窗外是一览无遗的洛阳风景,高大巍峨的雪白山脉隐藏在云雾之中,半山腰如翡翠般的湖面碧绿剔透。 皇城位于洛阳东城,太学放学已经是下午时分,路寒和陈年光若想在天黑之前赶到西城,拉车的马恐怕跑死都赶不到,所以两人抵达了站点后,便换乘了列车。 “怎么样,路兄,咱们洛阳城号称百年以来最伟大的发明,体验不错?”陈年光骄傲的说。 “嗯。”路寒望着窗外的景象。 大虞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众国家中,成为毋庸置疑的天下第一强国。 除了拥有极强的国力,不良人的撑腰,将他国遥遥领先的科技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偌大个天下,恐怕没有几个人在第一次见到这列车的时候,是不会感到震惊的。 拥有这么一项发明在,大虞完全可以做到傲视群雄,也难怪洛阳城上上下下的官民,都自视甚高,傲气凌云,将洛阳之外的地方,都视作为蛮夷贫荒之地了。 当初陈知玄之所以会悍然发动工业革命,恐怕也是抱有将洛阳城打造成“世界的乌托邦”的这么一重心思在。 可惜路寒在穿越之前只是个破写小说的,接不了陈知玄的重担,否则要是能制造出个核弹,氢弹什么的,世界可能也就没有其他国家的什么事了。 “路兄,你确定要蹚那小子的浑水?”陈年光忽然开口。 不良人的继承者来太学自然不会是无聊,或者为了进修学业,联想到前不久发生的那桩大事,陈年光一下就明白了路寒的使命所在。 故而开口试探道。 路寒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怕了?怕了你可以回去。” 陈年光顿时谄笑道:“路兄怎么这样说我呢……” 路寒道:“不然你知道些内幕?” 陈年光一顿,路寒立刻转头看向他,心想不会,这小子难道真的知道点什么? 陈年光左顾右盼,确定这节车厢目前只有他们两个人后,方才压低声音说道:“路兄有所不知,这桩案子远没有表现得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路寒皱眉。 “首先声明,我猜的啊,这桩案子绝对牵扯重大。” 陈年光斩钉截铁道:“书院方面都震怒了,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不良人还是没有交出一份令他们满意的答卷,可想而知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路寒想了想,将之前已经有两拨不良人接手,但最后都无功而返,选择放弃的消息告诉了陈年光。 陈年光一听,立马起了精神,道:“是!是!他们未必就查不出真相,但恐怕一查到某些关节,就被那些势力警告了。” 路寒眉头紧锁:“可不良人不是直接受命于天子的机构吗?为什么会这样?” 陈年光耸肩,道:“不良人终究是人啊,是人就会有短板,会受到钳制。要是是当初的虞高祖,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发生,但问题是……” 他的声音似乎触碰到了某层禁忌,也就是面对的是信任的路寒,所以才敢说到这里。 路寒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陈年光的意思。 无非就是他的那位亲生父亲,如今大虞的皇帝陛下,才华远远比不上开国皇帝。 实际上这些年民间也是议论不断。 很多声音纷纷扰扰,层出不穷,扬言当初若不是九龙夺嫡打得大虞内部四分五裂,死的死,残的残,最后也不会轮到一位表现平平无奇的皇子继位。 捡漏的天子。 不止一个人在暗地里编排这位命好的陛下。 怎么这场天大的好事,最后让这么一位什么都没干的皇子捡到了呢? 虞帝继位后的事实证明,这位陛下在皇子时期的籍籍无名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先帝尚在的大虞,国力多么的强盛啊,西齐那是根本不敢表露出任何的不尊,几乎将姿态放到了最低,就怕大虞找到由头,掀起战火,平了自己。 可现在呢? 于外,西齐与大虞隔三差五就会来上一次交手,虽说双方始终保持着克制,规模一直压制在边境地区。 但这已经说明大虞的国力在衰退,如同雄狮垂暮,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震慑到西齐了。 于内,当初选上这位皇子的时候,群臣的想法就是比较好掌控,至少可以限制后宫的人数,直接确立太子之位,以免再度发生九龙夺嫡那样的纷争,导致无数家庭分崩离析,洛阳血流成河。 可谁能想到?这才安稳了几年,太子就患上了不治之症。 导致明明太子之位已经确定,但几位皇子依然还是开始为将来暗自较劲,争锋相对。 朝廷上的老人,不止一次在背地里唉声叹气,因为历史的悲剧已经开始重演,但对于这样的局面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虞帝才能虽然一般,但至少勤勤恳恳,在位期间日日天才刚亮就已经开始审批奏折。 比起暴政之帝,昏庸之君,好了不知道多少。 只能说命运弄人,这么一位放在很多时期,很多国家都绰绰有余的帝王,偏偏是在群臣见识到了九位天资卓越的龙子之后登基的。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落差如此之大的情况,大虞在其治理下还于内于外都出现了危机,可想而知这个人物受到了多少的质疑与埋怨。 看似松弛,实则紧绷,形容的正是如今的洛阳。 路寒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的这位亲生父亲,毕竟素未谋面,耳听为虚。 但对于自己接管的案子,路寒还是有话要说的。 “这是我入京的第一个案子,还是那位面对面亲自吩咐的,我不可能就此放弃,无论前方是谁。”路寒斩钉截铁道。 自打知道了重生者在这个世界处于人人喊打的地位后,路寒便感觉自己像是踩上了高空钢索的表演者。 退当然可以退,但同样要冒着前进拥有的失足坠落的风险。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不选择前进? 陈年光笑道:“也是,路兄说的有道理。” 第28章 长安花 足足乘坐了半个小时的列车,路寒两人才从皇城来到了西城的站点。 站点外,路泽如同一座雕像般站在马车的旁边,路衡刚一看到路寒,便两眼一亮,朝他们兴冲冲地挥手。 坐上马车,此时的路衡路泽已经知道了面前这位胖子,就是曾经在兖州共事的那位富二代,脸上的神情多多少少都有些许的复杂。 陈年光倒是一点别扭的滋味都没有,笑道:“路兄身边还留着这两位亲信呢?路泽的脸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臭。” “管好你自己,死胖子。”路泽冷冷地说。 “好了,别吵了,先去地方。”路寒摆摆手。 在路寒上学的时候,路泽就已经查好了楼奕的家庭住址,几人一汇合,他顿时充当了车夫的角色,驾驭着马车驶去。 没过多久的功夫,一座小而崭新的别院便出现在了几人的眼中。 路泽上前敲门,里面传来一道疲惫的女声。 “谁啊?”大门打开一道缝隙,有位面色枯黄的妇女从缝隙中小心翼翼地往外探看。 发现是一群年轻人后,妇女的眼神明显变得疑惑不已。 路寒上前,认真说道:“请问您是楼奕的母亲吗?” 妇人微微一怔,神情一下就紧张警惕了起来:“你们是太学的学生?你们害死了我的儿子还敢找上门?!” 路寒心神一凛,妇人的心弦紧绷到了极致,眼看着就要爆发,路寒立刻给了路泽一个眼神。 路泽会意,向前一步,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令牌直接出示在了妇人的面前。 “小声点,不良人查案,你想让你儿子枉死?”路泽语气冰冷,配合那张不近人情的死人脸,具有极强的震慑力。 妇人的精神一下就冷静了下来,她迟疑地打量了几眼不良人的令牌,确定大虞境内应该无人敢冒充之后,方才打开了大门。 “诸位大人,请进。” 楼家应该是刚搬到此地,虽然面积小了一些,除了有个露天的院子,也就剩下几间房间。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样的居所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院子里挂着一头处理干净的肥猪,到处可见腌制的腊肉和内脏。 见几人目光在这些东西上面停留,楼母可以解释了一句。 “孩子他爹还在外面呢,卖些猪肉,本来我们老两口是已经享清福了,但你们也知道孩子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也就只能重操旧业了,不然日子没法过。” 楼母将几人带到楼奕的房间,眼眶泛红,沙哑道:“东西都在这里了。” 路寒等人迈步走入,房间里的东西很简洁,除了一张书桌和书柜之外,也就剩下一张床了。 因为没有橱柜,所以关于楼奕的所有东西,都装在了几个大盒子里,放在床底。 其中除了衣物之外,关于楼奕本人的最多的就是一些书稿和信件。 路寒从路泽的手中接过书桌上的书本,随意地翻了翻,上面是楼奕密密麻麻的笔迹,不过从积灰来看,已经许久没有翻动了。 “您的意思是,之前是楼奕养着你们?”路寒问。 “这房子就是他花钱置办下来的。”楼母点头。 “那小……楼同窗能买得起这里的房子?”陈年光瞠目结舌。 “这里的房子怎么了?”路寒转头望向他。 陈年光跑到路寒身边,掰着手指为他算道:“这么一套崭新的别院,虽然地儿不大,地段一般,不过处处崭新,要拿下来少说也得两千两。” “太学虽然每个月都会给学生补贴,但那十几二十两与两千相比,得存到什么时候啊?更何况据我了解,楼奕也就读了一年。” 言下之意,一个普通的太学学生,是不可能赚到这么一套房子的。 楼奕有其他的赚钱路子! 见众人纷纷望向自己,楼母的脸色立刻变了,忙不迭地摆手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孩子大了有主见,我和他爹问他也不会说的。” 路寒见楼母神情不似作伪,于是转了一个方向询问:“那楼奕平常跟谁玩得比较好,你知道吗?” 楼母也摇摇头,笑容苦涩道:“咱们家就是一个杀猪的,孩子刚去太学的第一天,回到家整整洗了三个小时的澡。” “他嘴上虽然不说,但我都听到他在哭了,分明是同学嫌他身上有牲畜味,哪里有人和他玩啊?” 路寒望向陈年光,目光求证。 毕竟不是一个班的,陈年光迟疑了两秒,才缓缓点头,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路寒又问了几个问题,便想让楼母离开此地,不用陪着了。 没想到楼母刚走出去几步,便去而复返。 “您还有什么事吗?”路寒询问。 楼母顿了顿,还是强笑着说:“几位小兄台,你们已经是第三拨来我们家的不良人了,是不是若你们也查不出什么,我儿子的事就该了结了啊……” 屋子里翻找着线索的众人动作齐齐顿住。 路寒抬头看向楼母,她站在门前,瘦小的身体套着一件破旧的围裙,神情尴尬,两只手放在面前搓了又搓,拘束而又强忍着泪水的模样,像是道闪电击中所有人的心灵。 他突然想到,他们应该是上门的不良人中最年轻的。 这对于年老成精的人来说,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良人内部,已经没有成熟的老手愿意接触他儿子的案件。 路寒沉默了片刻,说道:“是,我们是最后一批查你儿子的不良人。” 楼母眼中的泪瞬间夺眶而出。 但在下一秒,路寒便说道:“因为这件案子,会在我们的手中终结。” 楼母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过了两秒,方才转悲为喜,嘴里含着泪水说:“好,我相信你们。” 她走了,临走的时候还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路寒回头,几人又对房间开始了搜查。 陈年光注重于查看楼奕留下的账本,路寒和路泽则认为他的书本和信件中会有更多的线索。 路衡东摸摸西摸摸,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于是被路泽骂了一声:“快来帮忙!” 路衡一边将手伸入床板下探找,一边愤愤地说:“我在忙!” 路泽刚想继续骂他两声,却发现路衡像是找到了什么东西一样,动作一顿,随后咔的一声从床板底下掰下了什么东西。 “快来看!”路衡大叫,他的手中多出了一个被纸张团团包住,用浆糊黏在床板底下的东西。 几人飞快围上,路寒三下五除二便将其里面的东西展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那东西黑乎乎的,像是将烤焦的干花压成板砖的形状,散发着一股诡异的香味。 路寒三人都认不出这是什么,只有陈年光脸色剧变,猛然后退道:“长安花!” 第29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 几十上百朵经过烤制,随后压成板砖形状的花朵,名为“长安花”。 路寒三人皆是用一种不解的眼神望向陈年光,他很明显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这种东西来历的人。 然而陈年光却并没有立刻解答,而是如同恍然大悟般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小子能够买到这么一套房子,原来他在搞这东西!” 路泽忍不住皱眉催促道:“陈年光,别废话了,快点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陈年光收回思绪,神情复杂地看着路寒手中的花砖,缓缓开口:“长安花,长安花……不知你们可否听过一句诗?” 事到临头,陈年光居然卖关子,路泽满脸不耐烦之色。 然而路寒却是心神一震,迟疑地说:“一日看尽长安花?” 陈年光立刻点头:“没错,正是这句。长安花是一种价格极其昂贵的西域奇花,可用于炮制一种奇香,嗅闻者会陷入一种飘然欲仙的幻觉当中,因像是一日之间参透了世间的繁华美丽而得此名。” 路衡不相信,质疑道:“世界上哪有这般神奇的东西?还飘然欲仙……那岂不是说闻了这花香,人人都能成飞升者了?” 陈年光道:“当然只是一种幻觉,不过即便只是幻觉,这种奇花在当时从西齐引进的时候依然广受追捧。鼎盛时期,东城哪家哪户若没有长安香搁置在家,那是连待客都丢面的。” “有这般夸张?”路泽很难理解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更夸张的还在后头。” 陈年光道:“很快蓬莱机关便发现这长安花具有极强的成瘾性和依赖性,哪怕只是吸食了短短几天,断吸之后身体依然会出现发烧,头晕的病症,更别说那些长时间吸食的人了,简直个入魔了一般,倾家荡产都要买这玩意吸食啊!” 这不就是毒品吗? 路寒立刻就从这句话中反应过来了,顿时感觉手中的花砖不是花砖,而是能够害死无数家庭的罪恶根源。 楼奕竟然跟这玩意扯上了关系? 他在遗书中不停强调的“错事”,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路衡脸色微变,道:“这么恐怖?那朝廷不管吗?” “管,当然管!”陈年光道:“朝廷刚意识到这是西齐的阴谋,目的是为了摧毁洛阳权贵的意志之后,一夜之间,洛阳的天就变了。” “原本所有人都说,生意能跟长安花沾上边的,全都能发大财。但当此事爆出来后,不良人罕见的大规模出动,凡是跟长安花扯上关系的人,都被毫不留情地血洗了。” “那一场风波发生在我小的时候,距离现在少说也得有个十年了?我至今还记得那阵子的洛阳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得人心惶惶。” “从此以后长安花便成为了禁品,没想到十年过去,这玩意又死灰复燃了起来,楼奕的床板地下竟然藏有这么大分量的一块。” 陈年光心悸不已地看着路寒手中的花砖。 他根据花砖的大小判断道:“这么大一块……估计已经足够楼家鸡犬不留了?” 这一句话让路寒更加清楚地知道了事情的严重。 “不对。”路泽忽然说道。 陈年光和路衡满脸疑惑,下意识说:“哪里不对?” 路寒面无表情:“自然不对。楼家前后来了两拨不良人都没有找出这玩意,路衡随便翻翻就找到了,这不是准备陷害楼奕的是什么?” 楼奕的案子非比寻常,影响深远,所有人都知道最后必然是需要给书院一个交代的,大虞不可能与这么一座超然势力无故交恶。 那些隐藏在幕后的大势力不愿意从自己身上剜肉,自然就只能从楼奕的身上爆出问题了。 倘若楼奕是一个毒贩子的话……奉行仁义礼智信的书院还会深究不放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事情自然也就将无疾而终。 可问题是楼奕一个普通的学生,是从哪里接触到长安花的? 一种被严令禁止的西域奇花,路寒可不觉得寻常人有胆子接触。 一定有什么可以连接在一起,但却被自己暂时忽略的点。 路寒沉默了,无意识地将左手的大拇指摁进右手掌心摩挲,这是他开始思考的习惯动作。 无数道信息在他的脑海中闪烁,数个呼吸后,路寒猛然抬头,想到了一件事。 大人物! 在楼奕的遗书中,曾屡屡提及到“大人物”这三个字。 路寒与陈年光简单地说了一下那封遗书中的内容,至于路衡与路泽作为办案的帮手,则早已知晓。 陈年光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韩峻雄。 他沉声说道:“路兄,你才刚来太学,不知道那家伙有多么的嚣张,长安花兹事体大,倘若让我在太学里面选一个人的话,就那熊人有这胆子。” 路衡与路泽初步了解了一下韩峻雄也表现,也认为那个在冬试中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将军之子有重大的嫌疑。 但路寒却道:“是李明睿。” 陈年光一怔,道:“路兄,你可别因为我说那小子表里不一就认为他是啊,淮王世子也就是喜欢玩女人而已。” 路寒摇摇头,自有自己的考量与分析:“正因为韩峻雄过于嚣张,所以才不会是接触楼奕的大人物。” “在那封遗书当中,楼奕的语境中,经常将自己描述成一个束手无策,无能为力的堕落者,想要完成这一步的话,往往需要极高的智商和精神操控能力,韩峻雄显然与这个特点产生了冲突。” 在这一刻,路寒想到的是在演武场上暴躁易怒的韩峻雄。 这样的人,是很难做到冷静的操控一个人的心神状态的。 “不对啊,路兄。” 陈年光忽然说道:“长安花这种危险的禁品,虽然利润很高,足够让人怦然心动,铤而走险,但问题是无论是淮王世子还是韩峻雄,他们都不缺人,没必要从太学中找学生来贩花啊?” 听闻这话,路泽和路衡也陷入了沉默。 这听起来确实好像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一不小心就可能会导致事情败露,从而自身陷入风暴之中。 路寒却笑了,他终于将一部分的事情连接在了一起。 他幽幽说道:“因为楼奕成绩好啊。” 第30章 十二生肖 路寒的话令三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之下,六双眼睛皆是写满了困惑。 “二哥,你什么意思啊,别吓我。”路衡颤颤栗栗地说,莫名的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但此时的路寒却很激动,因为他终于隐隐约约的抓到了对方挑选目标的条件——成绩,就是成绩! 楼奕家境平平,为人内向,如果硬是要从他这短暂的人生中找出一个特点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优异的成绩。 君子六艺中,虽然实践科目的成绩一塌糊涂,但他关于文科的考试统统都是甲上。 要知道县试是只考理论知识的,所以只要楼奕愿意,至少成为九品读书人,对当时的他而言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但他到死都没有成为。 不仅如此,而且从入学后第二场大考试开始,成绩便开始极速下滑。 “如果说他们的目的从始至终就有两个,贩卖长安花是其中一种,另一种,是搞垮好学生的成绩呢?”路寒缓缓说道,这无疑是一个异想天开,天马行空的猜想。 果然,路泽当即便道:“搞垮一个好学生的成绩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淮王世子和韩峻雄他们又不考县试。” 其实简明扼要的来说就是动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动机。 关于这一点还是路寒教导路泽的。 很明显,对于淮王世子和韩峻雄来说,搞垮一个好学生的成绩好像确实没什么意义。 其实路寒也只是猜想。 只不过这毕竟算是一个调查方向,只要大体没有出错,让不良人往这个点深究,深挖,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但没想到的是,一旁站着的陈年光听到这话却是如遭雷击,脸色阴晴变幻,喃喃自语道:“他们是不用考试,其他人总要啊……” 路寒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什么意思?” 陈年光怔愣的看着搁置在一旁的长安花砖,然后又想到几人刚刚口中吐露的话语。 他圆润的身体突然打了一个寒颤,眼中有惊惶之色浮现,他好像终于明白这个案子为什么会这么棘手,连不良人内部都换了三批人查案了! 陈年光猛地上前抓住路寒的手,颤声道:“路兄,听我的,别查了,这个案子不能再查了,扔了,再棘手也得扔了!” “什么意思?”路寒不明白为什么陈年光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十二生肖,原来淮王世子是十二生肖的人!”陈年光眼神忌惮,此时连他都感到害怕了。 “这是什么组织?闻所未闻。”路泽皱眉道。 “你们当然闻所未闻,因为十二生肖也只是存在于传说,若不是机缘巧合,我也无法确定这个组织真实存在。”陈年光道。 “难不成还能比不良人还强?”路衡不屑道。 这一句话让陈年光噎住了。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回答这个问题。 开玩笑,倘若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地下组织,就能比大虞最强的机构抗衡媲美的话,那未免也太小看不良人的力量了。 “十二生肖准确的来说并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一个团体,据说里面聚集了洛阳城年轻一代的风云人物,只要你能付出足够的酬金,他们什么都可以帮你完成。” 陈年光深吸一口气,吐露出一个惊人的信息:“包括……成为科举考试的前三甲!” 话音刚落,几人的脸色就变了。 路泽更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国家的科举,读书人的必经之路,他们怎么可能做得到操控排名?” 然后下一秒,路泽便后悔了。 因为陈年光说了,十二生肖里面,聚齐了洛阳城年轻一代的风云人物。 他们虽然年纪尚小,不过因为父辈以及身份的原因,在某些方面的权势上,甚至比一些官员还要惊人。 这么一大帮富二代,官二代聚集在一起,或许真的能够做到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也难怪陈年光会这般忌惮了。 “原先我也以为他们这张招牌是在唬人,可事实摆在眼前,这么一位天之骄子可不就是成绩下滑,甚至连科举都没有参加吗?那不正是后来者居上?”陈年光颤声道。 这句话在路寒三人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路寒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块焦黑的长安花砖,莫名其妙的,竟然从中品出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滋味。 仿佛有铁锈般的血味在其中流淌。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操控科举! 改卷面分,贿赂主考官……这种高端复杂的手段,自然不是他们一群小小的官二代,富二代能够做到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倘若能贿赂到主考官,别人也不至于委托他们了,直接送给主考官,还能省去中间的流程。 所以,他们从始至终瞄准的就是在太学里面就读的学生,通过长安花这种毒品摧毁,甚至掌控,压榨他们的人生,直至所有的价值点滴不剩。 在某一瞬间,路寒真的有点气笑了。 洛阳是权贵的洛阳,这句话说的还真是一点都不假。 楼奕一个寒门子弟,好不容易考上大虞顶尖的学府,而且还是里面的佼佼者。 眼看着前路光明璀璨,怎么也能成为个读书人的时候。 在这种情况下,堪称全家,甚至全族希望的他竟然染上了毒瘾!也难怪他在遗书中表现得那么的痛苦,挣扎,绝望,无力了。 事情越是梳理,越是明朗。 路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前面两批不良人,皆是选择放弃了这个案子。 谁能想到一个太学学生之死,竟然能够牵扯到一群权贵之子建立的团体。 光是明面上知道的,就有一位淮王世子,更别说其他藏在水面之下的了,里面的势力定然盘根错节,倘若就这么大意的一脚踩进去,指不定会引发多么恐怖的后果。 整个洛阳城,有几个人惹得起这么一个团体的愤怒的? 权贵之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即将遭殃的时候,定然会蜂拥冒出的那群护犊子的家族势力。 “后续处置暂且不谈,我会去请示上级,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们是在什么时候设局,将楼奕拉入深渊的?”路寒很清楚身为平民的警惕。 就像是动物世界里的兔子,他是绝对不会平白无故靠近危险的,除非是在不知道那是陷阱的情况。 空旷的房间里沉默了几秒。 路寒和陈年光像是都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对视,脱口而出。 “今晚的宴会!” 第31章 绘烟楼 绿皮列车的烟囱往上空接连不断的喷吐蒸汽,因为是前往洛阳城最繁华的商圈,淮河一带,所以列车即便票价小贵,也依然坐满了乘客,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 路寒和陈年光坐在角落,皆是一言不发的保持着沉默,与车厢内的喧哗显得格格不入。 路衡和路泽都没有跟着上来,其中路泽被路寒派去了通知孟三一,要求他立刻在蓬莱机关对楼奕的尸体进行尸检,看看有没有吸食过长安花的痕迹。 路衡则是带着马车回家,除了告知路滁他会在外面待到很晚,不用等他回家吃饭外,还要开始往前排查,历年来太学发生的类似的事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能够做到这般驾轻就熟,楼奕绝对不会是第一个例子,往下挖定然能够找到触目惊心的证据。 事实上他们才刚来到楼家不到一个时辰。 或许就连那在楼家留下长安花砖的幕后主使都想不到,自己刻意留下的物证,最后竟然会直接成为路寒顺藤摸瓜,发散思维的关键线索。 这就是弄巧成拙,聪明反被聪明误。 西域奇花,十二生肖,操控考试,金钱利益…… 虽然这个案子目前只是展露出了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但即便如此,露出的势力就已经足够令路寒等人不寒而栗。 偏偏在这时候,还没来得及消化事情的真相的时候,他们突然反应了过来,想到了淮王世子今天晚上举办的宴会,他在一班邀请了许多成绩好的同学参加。 包括路寒,包括江禾。 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在有很多认识的人陪同的情况下,警惕心会降到最低。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么这场宴会的目的,便是用来扫清那些挡在十二生肖客户面前的竞争对手了。 简直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路寒的心情不沉重就怪了。 列车到站,路寒和陈年光两人从站点走出,秦淮河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了眼里。 这还是路寒第一次来洛阳的秦淮河。 也不知道是哪位穿越者前辈给这里取得名字。 夜晚在不知不觉中降临,漆黑的河面上,十几艘画舫挂着灯笼,在水面上划开重重涟漪,美艳优雅的乐姬媚眼如丝,或是弹奏琵琶,或是拨弄古筝,所到之处丝竹之声络绎不绝。 宽敞的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欢声笑语,喧哗热闹。 路寒一眼便看到了那幢建立在河面之上的阁楼,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神秘而又典雅,似乎设立的规格门槛极高,所以只有乘坐他们安排的船只才能进楼。 陈年光注意到了路寒的视线,解释了一句:“别看了,那是柳罗轩,咱们洛阳最火热的花楼,哪怕只是打茶围,也得花上几十上百两银子,淮王世子即便租得起那里,也不可能用来宴请同窗的,他包的绘烟楼在那边呢。” 柳罗轩?那岂不就是我娘唱剧的地方? 路寒不可思议地看了那幢建筑一眼,料想它应该是真的很火,所以才是秦淮河上唯一的一家花楼。 绘烟楼,坐落于一众花楼的边缘地带,虽然在名气上面,远远比不上曾出过空虚公子的柳罗轩,但为了打造出属于自身的风格,它们特意在阁楼周边栽种了一片枫叶林。 每当到秋天到来,枫叶变黄,萧瑟冷落的时候,绘烟楼总能吸引到一群喜欢伤春悲秋,游山玩水的读书人上门。 今天晚上,淮王世子便包下了绘烟楼最豪奢的一层,专门用于宴请太学里的同窗。 事实上春夏秋冬四场考试,每考完一场公布成绩的时候,他都会在这里举办宴席,绘烟楼的主人怕是早已将淮王世子视作一棵稳定结果的摇钱树了,所以宴席的声势极大。 大门口百花齐放,花团锦簇,五颜六色的花海当中,到处都张贴着欢迎,恭候太学学子的字幅。 寻常的寒门子弟哪里见过如此眼花缭乱的阵仗,恐怕第一面就被淮王世子的手笔震慑住了,而这也正好是他想要达成的目的。 唯有先声夺人,将彼此双方的气势拉开,之后才方便以势压人。 试想,这么一位大人物如果要你喝酒,而你不怎么想喝,那无疑是全场的压力都压在了你的身上。 不喝最后不仅得罪了对方,还显得其他喝了的人太过趋炎附势,使得自己陷入众矢之的。 可喝的话……谁能想到一位大人物竟然会对自己一个蝼蚁上心,在酒里面掺杂毒品? 所以这场鸿门宴打从一开始就不能去。 一旦去了,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环扣着一环之下,寻常人根本就没有人回旋反击的余地,十有八九都将掉入对方设下的圈套。 李明睿设下的宴席在最顶楼,路寒和陈年光才刚走到楼梯口,便被门卫拦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说:“二位公子,请出示请柬。” 路寒是有的,可陈年光就被拦在门外了。 他可不认为目前的自己有带人进入的权利。 所以路寒转头道:“你在外面等我。” 没办法了,陈年光看了一眼这铁面无私的门卫,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路寒放学先是去了一趟西城,然后耽误了一会才来,所以宴席早已进行到尾声,当他推门而入的时候,偌大个包厢里一片狼狈,凡是有身份的人都不在场了。 路寒匆匆扫了一眼,一颗心直接沉入了谷底。 没有看见江禾。 有位眼熟的同窗举着酒杯走来,讶异地说:“路同窗,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路寒看了他一眼,隐约记得他是跟在李明睿身旁的跟班,于是毫不客气地问:“江禾呢?” 那人目瞪口呆,自认为自己也算是名门之后了,没想到主动上前交好,倒成了热脸贴冷屁股,对方连自己的名字都懒得问。 于是他的热情一下就冷了下来,冷冰冰地说:“江姑娘和韩小将军独处去了,你有什么事吗?” 韩峻雄年纪虽然小,但通过家族的运作,身上早已混得了一个“校尉”的官职,所以同龄人都叫他一声“小将军”。 路寒冷笑出声:“江禾恶了韩峻雄,他们两个还能独处?” 白面少年淡道:“韩小将军家世显赫,气度过人,怎么会计较一位女子所言呢?” 他只字不提江禾,让路寒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懒得与他争辩,直截了当说:“带我去找他们。” 白面少年冷笑:“姓路的,我看你还真把自己当一介人物了,不过是一个私生子,你把本公子当什么?还带你……这话你自己听了可笑不可笑?”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便响起了一片哗然之声,无数人从微醺的状态中惊醒,腾然起身悚然看着路寒。 此时此刻,路寒一只手死死地钳着白面少年的脖子,将其从地上缓缓提起,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由白变红,再从红变紫。 他拼命地想要掰开路寒的手,然而那点力气根本就做不到。 这一刻,众人浑身颤栗,仿佛又看到了那骑着骏马从草坪中悍然冲出的少年。 这个路家的私生子……气势竟然比韩峻雄还要更胜一筹! 第32章 书院五公子 这一刻,众人是真的害怕了,没想到这个路家的私生子气焰会如此嚣张,来淮王世子的宴席,竟然来一点面子都不给,刚来就掐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一路上,路寒心底酝酿的怒焰早已冲到一个阈值。 在这么一个濒临爆发的关头,白面少年还撞上枪口,刻意挑衅,可不就是把路寒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消磨殆尽,自讨苦吃? 路寒面若寒霜地盯着少年的眼睛,一想到他们不仅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害死了楼奕,眼下还要故技重施的毁灭江禾,心中的杀意顿时膨胀到了极致。 路寒森冷说道:“说,他们两个在哪?” 白面少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被挤压到只剩下一点空隙的喉咙只能发出零碎的声音。 有人忍不住了,很害怕一位名门公子会死在这场宴席,到时候的后果是所有人都承受不住的。 他颤声说道:“路公子,你这样掐着周公子的脖子,你什么也问不到啊!” 话音刚落,路寒的手便松开了。 少年的身体从空中倒下,如同溺水得救般大口喘息,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不过大脑长时间的缺氧,依旧让他感到头晕目眩,感觉什么东西都是重影的。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一道恐惧的身影朝他蹲了下来。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依旧是那么冰冷无情。 “他们在哪?” 他不敢杀我!他不敢杀我! 周嘉誉在心中不停地用这一句话为自己打气,但看到路寒与自己越来越近,终究还是惊恐叫道:“在东边走廊尽头的厢房!江禾喝酒了,他们在那!” 路寒起身就走,看都不看他一眼。 等确定路寒走出了整个房间,脚步声越来越远,站在角落的那些男男女女仿佛才重新获得勇气,蜂拥着围上,将少年从地上拉起。 “这路家的私生子未免也太嚣张了,谁给他的勇气啊?”有人一边搀扶,一边说道。 “是啊,路子实在咱们太学都是安分守己的,他凭什么这么跋扈?就因为修了武道?”有人附和道。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提起脖子,吓得惊恐失状,这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极其丢面的,更别说自尊心极强的周嘉誉了。 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难看,神智逐渐清醒过来之后,眼中的怒火险些化为实质,恨不得将路寒生撕活剥。 “你们,去通知世子殿下,告诉他这边发生的事情。” 周嘉誉目光阴狠,说道:“等着瞧,韩峻雄之前便说了,要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玩死,他敢去打扰他的好事,十有八九走不出这绘烟楼!” 众人心神一凛,猛然回想起韩峻雄这些年的“赫赫战绩”。 作为镇北大将军的名义上的弟弟,实际上的儿子,他闹腾的本事是整个洛阳城都有所耳闻的。 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别说淮王世子了,就连皇子都得好言相劝,退避三分。 路寒敢在这种关头去打扰他的兴致,可想而知迎面承受的会是多大的怒火。 众人甚至都开始怀疑,路寒能不能保住那双腿了。 于是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廊道上,一双双眼睛紧张而又小心的盯着路寒的背影。 当看到他一脚踹开那扇房门,堂而皇之大门走了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那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真的闯进去了! 还这般嚣张! 可众人等啊等,不仅没有听到韩峻雄勃然大怒的声音,甚至连交手的声音都听不到。 安静,异常的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靠近的,注定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事实上就连路寒也没想过包厢里面,呈现的竟然会这么一幅画面。 这间包厢无疑是一套“总统套房”,里面的空间大到离谱,一扇又一扇屏风挡在面前,房间里的光线迷离而又暧昧。 就连燃烧的香都蕴含着某种催情的成分,作为一名武夫,路寒能够明显感知到吸入空气后,体内的血液状态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需要运转呼吸法,将其不停的逼出才能维持正常。 路寒穿过客厅,刚一走进里面的厢房,便猝不及防地面前的画面震惊得停住了脚步,甚至忘记了思考。 装饰暧昧,气氛旖旎的厢房里,身材魁梧的韩峻雄就像是一头狗熊般被撕下来的床单牢牢地捆住了身体,至于嘴巴更是被塞上了他自己的袜子,昏迷在地上。 至于本该像是只柔软无力的小白兔般,被摧残得梨花带雨的江禾,则是风轻云淡的坐在那张角落的茶桌后,端庄优雅的举着一盏茶。 即便看到了路寒闯入,她那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睛里,也没有升起任何的意外之色。 这什么情况? 路寒本以为自己是来英雄救美的,没想到对方竟然好像自己解决了一切。 江禾这时才缓缓转头,望向路寒,身体有一半隐藏在阴影里,如同高深莫测的世外强者,宗师高人,道:“你来了。” 路寒迟疑了片刻:“我来了。” 江禾风轻云淡道:“你来晚了。” 路寒终于反应过来了,面无表情地说:“你装什么呢妹妹?” 江禾高深莫测的姿态瞬间破功,猛地从那茶桌上起身,与此同时还不忘伸展一下关节,抱怨道:“你怎么来这么慢?你知不知道本宫一直保持那姿态很累的?” “本宫?”路寒皱眉看向她。 江禾忽地一顿,忙不迭的收敛姿态,两只手交叠放在身前,如同一位端庄大气的娘娘。 懂了,这是一位戏精。 路寒上前用脚碰了碰韩峻雄,确定他是昏睡而不是死了,随后才开口:“书院的?” 江禾身形一顿,随后笑吟吟地望向路寒:“不愧是不良人养在云州的少司,还真是聪明过人。不错,本姑娘是书院的人,排名老五。” 路寒望向江禾,面不改色,心底却早已掀起轩然大波。 虽然在房间里看到了韩峻雄后,路寒便意识到了江禾的身份肯定不一般,很有可能便是书院派来彻查楼奕自杀案的人。 但路寒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是书院五公子。 那位在很小的时候,便被书院院长看上,收为关门弟子的书院老五! 如果她的身份属实的话,也就难怪能够知道路寒的身份了…… 第33章 龙与虎 在江禾道出身份的时候,路寒有一瞬间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吃惊与失神。 江禾得意洋洋在原地转了个圈,说:“怎么样?很吃惊?没想到书院五公子竟然美得清新脱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路寒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我只是想不到,院长大人的关门弟子竟然这般自恋。” 说真的,路寒心底有些失望。 因为他虽然未曾见过那位母亲,但通过路滁之口,了解到了对方确实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子。 按道理来说,开山弟子理当与关门弟子持有相同的重量。 可无论路寒怎么看,这个江禾都不具备能与他母亲媲美的特点。 “你这小弟嘴巴还真是一点也不甜,以后小心讨不到妻子。”江禾叉腰道。 指不定谁比谁大呢…… 江禾这副形象看起来分明与路寒差不了多少。 但路寒已经懒得与她辩论了,用脚踹了踹地上的韩峻雄:“发生了什么?” 果然,江禾的注意力被转了过去,冷哼一声,说道:“自作聪明自食恶果呗,竟然想对本姑娘用迷药,可不得让他自己尝尝。” 包厢内长时间的无动静,终于还是将那些宾客吸引了过来。 路寒看了一眼门口那边传来的声响,眉头微皱,心想这回两人的身份可能得暴露了。 “你有查到什么?”路寒问道,心想书院既然派了她来查案,可能也就是表面上不着调,只要能够将两人的收获整合在一起,真相也就差不多该呼之欲出了。 到那时候,无论身份暴露与否,都无所谓了。 没想到江禾竟然被问住了。 她嘴唇嗡动两下,随后才扭扭捏捏地说:“人家是第一次查案,所以大概,也许,可能,目前——没什么进展。” 路寒无语了,忍不住说:“那不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书院为什么会派你来查案?” 江禾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整个桃花源就我没事干,可不就只能让我来查了吗?”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或者大声说出的事情吗? 路寒被江禾的坦然噎住了。 她话锋一转,反问道:“你是不良人的少司,你肯定有查到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的走廊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淮王世子阴沉的声音从外边响起:“他们两个人呢?” “就在里面!” 眼下可不是与对方纠缠的时候。 “走。”路寒果断打开窗户,风扑面而来的时候,望着阁楼外摇曳枫树林,某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即将被捉奸在床的小三。 原来他们当时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是这么一个心态…… 他正准备往下跳,江禾慌忙的贴了上来:“带上我!” “你是书院五公子,难道这还不能下去?” 见路寒满脸疑惑,江禾难得羞赧道:“我恐高……” 恐高的书院五公子…… 路寒已经无力吐槽了。 万般无奈之下,路寒只能抱起江禾如同一只灵活的黑猫,飞檐走壁,只是几个起落,那座坐立于枫树林中的建筑便被抛到了脑后。 可路寒心中总好像有一小团阴霾堵着,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 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 路寒没有刻意回想。 过了不知道多久,等那跳跃时产生的失重感与颠簸感离自己远去,江禾才在路寒的怀里小心翼翼地睁开紧闭的双眼。 “这是哪?”江禾愕然发现,两人竟然出现在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巷道里。 “秦淮河附近。”路寒将江禾放下。 “这样……”江禾望向面前的路寒,想起了一事,道:“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路寒迟疑了片刻,按规矩来说,书院毕竟是一个中立的势力,身为不良人,他是不能将案情的信息透露给对方的。 更何况这桩案子牵扯甚广,谁也不知道云照尘得知真相后是想要偃旗息鼓,还是敲打一下那些贪婪过度的势力。 倘若这么告诉了书院,以路寒对书院的了解,他们可懒得理会大虞内部是怎么个情况。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种思想深入他们的血液,骨髓,他们若是知道的真相,定然会让参与其中的那些势力付出代价,即便是大虞恐怕也难以包庇。 或许可以借刀杀人…… 有一种想法在路寒的心底一闪而过。 反正今天过后,面临淮王世子和韩峻雄双双联手的时候,江禾的身份十有八九会暴露。 不如就这样顺水推舟将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万一云照尘不想将事情闹大,让凶手有了逃脱的可能,书院也可以代替自己惩罚他们。 说穿了,路寒骨子里还是那个希望光明战胜黑暗,正义战胜邪恶的中二少年。 即便知道了这个世界黑白共存,而且还存在一片混沌地带,他也依然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饱受折磨者,能够有平冤昭雪的那一天。 于是路寒便把楼奕的事情告诉了江禾。 听完故事后,江禾勃然大怒,气势汹汹的就想要回去找韩峻雄,李明睿算账。 路寒拦住了她。 “你干嘛拦我?”江禾已经将袖子捞起,大雪纷飞的天气露出两节白皙光滑的手臂:“韩峻雄和淮王世子就是那十二生肖中的‘龙’和‘虎’,装睡的时候我听到了!” 十二生肖中的龙与虎浮出了水面。 然而路寒却一点也不高兴,心底反而一沉。 亲王之子,将门之后……这十二生肖拥有两个如此强大背景的成员,怪不得能够在洛阳城作威作福,扬言什么都做得到,操控科举成绩也不在话下了。 “别犯傻了,截止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是猜测,我们没有证据!”路寒这一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 江禾愤怒的心一下就冷却了。 没错,关于十二生肖操控科举,逼死学生这一系列的事情。 路寒和江禾的手上都没有任何确凿的,能够指向李明睿和韩峻雄的证据。 “那怎么办?”江禾心急如焚:“咱们俩现在算暴露了吗?” “算也不算。”路寒无可奈何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去参加啊淮王世子的宴会做什么?” 江禾理直气壮地说:“女人的直觉!懂吗?女人的直觉!我看到他那双眯眯眼的瞬间就知道他不对劲了,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他竟然想要让韩峻雄对本姑娘下手!” 可想而知,若江禾不是书院的五公子,此时此刻已经遭受到了韩峻雄的摧残,而且很有可能事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双方的地位差距摆在那里,镇北大将军的儿子不是一个普通百姓能够搞垮的,对方有一万种办法摆平。 忽然,江禾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道:“对了,你应该也看过那楼奕的遗?” 路寒点点头,那遗书是书院交给不良人用以查案的,江禾看过也很正常。 “还记得楼奕有个恩师吗?” “怎么了?”路寒确实记得楼奕之所以能够进入太学读书,是因为有贵人提携。 “你不是想要证据吗?”江禾激动道:“我告诉你,那人也死了,也是自杀!” 第34章 又一桩案 楼奕的自杀,绝对不会是承受不住的突然爆发,而是长年累月的压力积累。 而这样的压力积累想要从量变转化成质变,一定会有一个契机,一个足够令他崩溃,下定决心去死的,坚定不移的契机。 在此之前,路寒猜想过这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是楼奕感情方面出现了问题,家庭方面发生了变故…… 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他的恩师也死了! 同样是自杀! 在江禾告诉路寒这一件事的瞬间,路寒的体内仿佛有一道电流穿过浑身上下,心潮激荡。 有玄而又玄的直觉提醒路寒,这两桩自杀案之间,绝对存在着目前自己未曾得知的真相。 而侦破了楼奕恩师自杀的案件,或许就能掌握关于十二生肖逼死楼奕的证据。 路寒和江禾相约明天一起去查案,随后便在秦淮河分道扬镳。 当路寒乘坐着马车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完全全的黑了。 与喧哗热闹的淮河一带不同,东城虽然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但因为宅院极大,所以声音还是显得很小。 路寒从马车上走下,地还没踩实呢,一道身影便靠了上来。 “少爷。”宛秋唤了一声。 “你在门口等了一个晚上吗?”路寒有些讶异,这地上可是铺了一层厚雪,洛阳的天气可冷了。 尤其是到了晚上,就连流浪汉都得找个能够挡风的地方,否则很有可能会被冷死。 “少爷说得我好傻,我只是隔三差五出来看看,正好碰见了。”宛秋将准备好的手炉递给路寒。 “我是武士,冷不着,你用。”路寒将手炉塞进宛秋的手里。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家中走去。 “听说无苦说今晚少爷又有收获?”宛秋道。 “他在干嘛?路泽回来了吗?” “他从不良人那里偷偷调来了一批太学的资料,正按照少爷的吩咐筛查呢,至于路泽还没回来,估计要陪着孟三一验尸到很晚了。” 两人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因为在前方廊道的尽头,竟然出现了一道身影杵在那里。 路寒给了宛秋一个眼神,她顿时会意,低着头穿过了对方。 待宛秋离开,路寒才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这么晚才回来,干什么去了?把我们家当成客栈吗,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有没有规矩?”路子实气急败坏,明明他才是兴师问罪的,这私生子什么语气? “我早已唤人通知了父亲,若他有意见,自然会唤我过去,你挡在我面前算什么回事?” 路寒油盐不进,抱着双手平静地看着他:“还有,我为什么要跟你汇报我的事情?” “为什么?你还真当我不知道你今天晚上干了什么?”路子实怒道:“父亲不管你,只是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幺蛾子而已!” 看来绘烟楼那边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至少路子实已经知道了。 路寒道:“多大的幺蛾子?你是指那个十二生肖?” 路子实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目瞪口呆,眉毛都快斜着冲上天了,没想到路寒就这么口无遮掩的说出了那个团体的名字。 虽然这是在路家,想必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可是……可是…… “路寒,你胆大包天!迟早会为我们路家招来祸端!”路子实怒道,真的有种心悸的感觉。 这私生子居然连十二生肖都不放在眼里,那可是十二位代表着各方势力的年轻一代组成的势力,他难道把路家当成什么顶级世家了吗? 路寒忽然迈开步子走到路子实的面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脸上写满的警惕之色,路寒笑了:“你就这么害怕他们?” “谁……谁说本少爷害怕他们!”路子实像是只炸毛的大白鹅,扑扇着翅膀叫嚣:“他们之前拉拢本公子进去,本公子可是义正辞严的拒绝了的!” “那倒是令我挺意外的。”路寒道。 他是真的没想到,居然连路子实都被那个组织拉拢过。 看来路家虽然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还是被一些势力所看重的。 “你今天晚上在淮王世子的宴席大闹一场,还这般羞辱韩峻雄,你明天……不,这个星期……等等,这个月都别去太学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就听我的,我来解决。” 路子实满脸写着焦急之色,在原地不停打转踱步,喃喃自语。 路寒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忍不住开口:“喂喂,你是在担心一位私生子吗?” 路子实瞬间从惊醒,脸上先是升起被看穿心事的害羞,随后害羞瞬间质变,转换成了一种恼怒。 他跳脚说道:“谁说的?你这个死私生子,竟然敢胡言乱语!本公子……本公子只是在心系我路家的威严而已!别说你是私生子,就算你是一条狗,我也不允许除了我路家以外的人欺负!” 就算你是一条狗…… 这是称赞吗?我该高兴吗? 路寒终于看穿了这位表弟的真实属性——刀子嘴豆腐心的傲娇少爷。 路寒下意识地抬起手弹了一下路子实的脑壳。 “哎哟!”路子实两只手抱着脑袋,一瞬间连疼痛都顾不上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路寒:“倒反天罡,倒反天罡……你竟然敢弹我!” “你昨天问我擅不擅长乐科,想必是知道淮王世子他们会针对成绩好的学生进行打压?”路寒道。 路子实怔住了。 当时的他,确实是因为看到了路寒在骑射两科的优异表现,害怕他继续崛起会遭到针对,所以才问了他一句。 “看在你这弟弟还算根正苗红的情况上,我便告诉你一件事。” 路寒居高临下的用手抬了抬路子实的下巴,轻描淡写的说:“小屁孩终究只是小屁孩,哪怕聚集在一起,建立了一个不三不四的组织,那也跟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 “别害怕,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说完,路寒便越过路子实离开了。 只留下路子实一个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路寒逐渐远去的身影。 过了好一会,反应过来的他脸色瞬间涨红,一双耳朵就跟烧了起来一样,勃然大怒:“死私生子,你敢挑衅本公子……谁是弟弟,谁是弟弟?你出来,给我说清楚了!” 他怒气冲冲的想要去找路寒的麻烦。 然而才刚走几步,路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路子实!深更半夜的谁允许你大喊大叫的,给我去抄家规!” 第35章 冰山逐显 清晨,与路滁几人同桌吃饭的时候,路寒坦然提出了今天不想去书院读书,想在洛阳城四周转转的想法。 此话若放在以往,路子实定然会嚷嚷几句,但今天却低着头安静吃饭。 因为用膝盖想,都能知道今天韩峻雄和李明睿会怀着多大的怒火报复路寒。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路寒被他们羞辱了,那身为同父异母的兄弟的路子实同样也颜面无光。 路滁自然不会干涉路寒的行动,只是叮嘱了几句后便同意了。 乔甯面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心地却是感到诧异,饭后才偷偷将路滁拉到一旁,低声询问:“你就这么放纵这孩子?” 路滁笑了笑:“你当他是子实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放心,无殃这孩子心里是有盘算的。” 乔甯冷笑说道:“这么厉害啊?那不知她的母亲是何方神圣呢?” 身为一名女人,她始终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虽然路滁曾坚定地在她耳边再三保证,路寒不是他的孩子。 可万一……万一……路寒是他喜欢的女人留下的孩子呢? 把死去的白月光的孩子当亲生孩子般在外养了十几年,最后还接到了身边,这听起来好像还不如跟小三在外面的私生子呢。 路滁果断闭嘴了。 吃完饭后,路寒带着宛秋还有路衡路泽两兄弟往外走去,桑吉则早已备好马车停在门口。 路寒几人刚一靠近,便发现桑吉的神情怪怪的,欲说还休的样子看着车厢:“少爷……” 看起来车厢内好像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下一秒车厢的帘子便被掀开了。 江禾清秀灵动的脸出现在车厢内,大大咧咧地喊道:“路无殃,等你好久了,快上车,出发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白净圆润的脸出现在角落,此刻他双眼无神,幽怨至极地看着路寒:“路兄……” 路寒终于想起了昨晚带着江禾离开的时候,忘记了什么了。 “意外,意外。”路寒笑得阳光灿烂,想要以此蒙混过关。 就在几人准备上车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一道怒吼。 “你这个死私生子,又想跑去哪?!”路子实从宅院里冲出来,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路寒:“你刚得罪十二生肖,不在家里好好藏着,瞎跑什么?” 江禾听到声音掀起了帘子,当看到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路子实的时候,一双眼睛蓦然一亮。 她惊喜万分道:“路无殃,你弟弟这么可爱啊?带上一起呗,我还能顺便捏捏脸。” 估计这女人是把路子实当成什么慰藉心灵的宠物犬了。 路子实下意识地看向女人,刹那间一张小脸就红了,猛地别过头,像是非礼勿视般抬手挡着一边脸:“好啊你路寒,你不好好读书,竟然跟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 江禾脸上的神情石化了。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轻笑声。 江禾又气又恼,怒道:“小屁孩,你说谁不三不四呢?老娘哪里不三不四了!” 真的太荒谬,太可笑了,她今天的这身穿搭,可是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辛辛苦苦对着镜子脱了又换,换了又脱,光是同款不同色的衣服就换了好几套,耽误了许多的时间才定下来的。 如果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就讲究到这个境界,那让其他的雌性动物怎么活? 路寒可没有时间看这两位祖宗吵架,上车的同时,便叫桑吉驱马离开。 “唉!路无殃,我话还没说完呢,怎么走了?”江禾惊慌错乱,却还不忘留下一句狠话:“小屁孩,你给我等着,我记得你!三班的是?别给我在太学碰到你!” 行车的一路上,江禾都在嘀嘀咕咕,一张嘴就跟那种播报机一样喋喋不休,轴在那“不三不四”的上面。 只有路寒大概猜得出原因。 大雪纷飞的天,即便路寒不冷,也穿着一层棉袄,江禾却偏偏穿得纤细挺拔,可不就显得“不三不四”了嘛。 路衡好心提醒了江禾原因。 恍然大悟的她理直气壮地说:“那本姑娘爱美啊,只要漂亮,失点温度就失点温度!” 很难想象说出这一句话的人会是书院的五公子。 今天要去的地方在南城,并不算特别远,所以不需要乘坐列车了。 只是即便如此,路上也依然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路寒趁此机会让路衡和路泽将昨天晚上的调查汇报一下,不仅可以让陈年光和江禾了解情况,还能让自己再回忆一遍,说不定能有新的收获。 路衡先说,他先将一沓案卷从乾坤袋中拿出,随后一边展示自己整理得到的信息,一边道: “我先是查了十二生肖的活跃时间,大概是在十年前就已经出现在洛阳城接受悬赏了,不过那个时候还远不如现在成熟,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 “直到三年前,拥护着四皇子的淮王世子李明睿,和拥护着二皇子的韩峻雄加入,十二生肖才算是真正的真正的出现了起色,开始接收一些难度颇高的悬赏,操控科举成绩便是他们的最擅长也最火热的生意之一。” 江禾的脸色阴沉难看,咬牙切齿道:“尸位素餐!难怪这十二生肖能够这般嚣张,原来背地里竟然有两位皇子的扶持!” 宛秋皱眉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二皇子和四皇子都是夺嫡的有力人选,一有什么机会便会互相倾轧,他们两个竟然能够联手?” 陈年光淡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人嘛,因利而聚,因利而散,既然一个人的势力吞不下这么大一块油水,他们联手也在意料之中。” 路衡将一张整理好的名单交给路寒,说道:“所以我是从三年前的时间点开始调查太学的,据我统计,足足有一百三十六位进入太学时成绩优异的学生因各种变故,或是自愿退学,或是成绩一落千丈。” “总而言之,都没有达到当初太学招收时预测的成绩,这也导致了太学某些高层,似乎对寒门子弟生出了质疑之心,直接影响到了这几年对于寒门子弟的招生名额。” 光听,自然是感受不到这件事情带来的后续的严重程度。 可设身处地的想,倘若你是一位寒门子弟,在家徒四壁,将考入太学视作为人生中唯一一道曙光的情况下,陡然听说太学针对自己这类学生招收的名额又减少了。 而自己本来就只是一个压线的学生…… 那种时候消息带来的冲击,毫无疑问绝对是一记晴天霹雳,宛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会感觉人生瞬间就黑暗了,绝望透顶。 第36章 又是科举 当一位七八岁的小男孩掌握核武器的时候,或许世界上胆子最大的国家都会感到紧张。 因为谁也不知道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会出于什么样荒唐的理由而直接引爆。 或是想要看看世界上最大的蘑菇云?或是想要看看它能不能真的炸开?或许想要看看当一座城市的人死去后,会怎么样? 没人猜得到,因为小孩的心理有迹可循,却蛮不讲理。 此时的十二生肖,就像是由一群早早掌握了权势与地位的小孩组成的组织,他们强大而又危险。 而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他们低估了自己带来的危险。 老鹰不知道自己迫降的时候,爪子可能会不小心碾死地上的蚂蚁。 就像他们不知道自己操控了科举,会对普通的老百姓产生什么巨大的影响一样。 当然,即便知道了,最后的结果也很有可能是毫不在意,风轻云淡,知道也就知道了,你还想怎么样呢?让我们这群高高在上的少爷为你们蝼蚁的命运痛哭流涕吗? 别开玩笑了。 一百三十六位。 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意味着至少有一百三十六户家庭的未来,因为十二生肖的收受钱财,从中作梗而破裂。 然而这只是一个晚上的发现而已,倘若真要彻头彻尾,一位一位的调查那些没有背景,或者背景弱小的学生,恐怕还能够得到更多的数字。 接下来便是路泽的汇报。 为了能够拿到第一手的资料,他昨晚甚至是在蓬莱机关那边睡的,直到清晨才快马加鞭的带着孟三一的尸检报告回来。 路泽从乾坤袋中取出案卷,交给路寒,道: “按照您的吩咐,我与孟三一连夜开棺,带着楼奕的尸体返回了蓬莱机关,在那里进行了验尸的流程。” “孟三一很肯定,楼奕是自杀身亡,而且他的身体确实有长期吸食长安花的症状表现。” 路泽忽地一顿,随后望向路寒的眼睛,沉声说道:“还有一点,孟三一根据尸体的情况来分析,楼奕生前应该尝试过戒断,不过最终失败了。” “在他身体许多看不到的部位,都存在着自残的迹象,有一块刀疤甚至距离心脏就只有一块指甲的距离。” 楼奕尝试过戒毒…… 这绝对算得上是路寒今天听到最震撼的消息之一。 在他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仿佛失手打翻了一罐五味瓶,刹那之间,惊讶,惋惜,愤怒……各种各样的情绪在心里弥漫融合在一起,一片复杂,真的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么一位天之骄子,潜心研读,按道理来说未来考取的功名应该很高才对。 可惜,他在身为普通人的时候吸了毒。 从此以后,那长安花就跟长在了他身体里一般,一日不吸,便如同万蚁噬心般痛苦。 这或许是每一位误吸了长安花的人的真实写照。 江禾咬牙切齿,怒不可遏道:“我一定要把这个所谓的十二生肖,碾成粉末……” 车厢内只有路寒知道江禾的真实身份。 所以当众人听到她的口中竟然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了震惊与意外。 大家诧异于这么一位年纪轻轻,在洛阳城毫无背景的少女,哪里来如此大的底气,竟然说要“碾碎”两位皇子撑腰的组织…… 可路寒没有开口,所以众人自然也就只能保持沉默。 “楼奕老师的信息调查得怎么样?”路寒道。 这是他们今天一行的主要目的。 路泽将早已准备好的案卷交予路寒,“这是从蓬莱机关带出来的。” 路寒接过翻阅,楼奕的老师叫做叶禹,人生阅历颇为丰富,在三十岁之前,只不过是辗转在各家酒楼之中的一位说书人,颇有名气,但没有什么惊人之处。 但他却瞒着包括妻子儿女所有人,偷偷的报考了科举。 直到考试那天,他的家人才知道这么一回事,不过理所当然的,也没有人认为他会成功。 可叶禹就这么成功了,在完全自学的情况下,成功考过了三场考试,成为了一位七品读书人,得到了太学的特招。 随后叶禹便像是成为了主角一般,修炼的道路一帆风顺,短短二十年的功夫,便成为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四品读书人。 他不仅在官场上名声良好,好友成群,民间也广受爱戴,当官期间,资助了许多在民间有天赋,却不得门路的寒门子弟进入太学,其中有不少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楼奕便是他帮助的学生中的一位。 按道理来说,这么一位顺风顺水的读书人,不应该也不可能随随便便的自杀。 可他就是死了,还是吊死在了祠堂的横梁之下。 调查自杀案,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死者的自杀动机是什么。 最主要的几个方面,无外乎就是情感出现了问题,陷入走投无路的局面,遭受连环重大的打击。 能够直接排除的,就是第一种和第三种情况。 根据资料显示,叶禹夫妻之间的关系一向良好,他们从小青梅竹马,少年时期便私定了终身,在两家父母的支持下完成了婚礼,孕育了一儿一女。 即便后来叶禹飞黄腾达,也依然没有将这位爱人从身边赶走,迎娶年轻貌美,对自己官途更有所帮助的名门之女。 这也是叶禹名声极佳的原因之一。 至于连环重大的打击就更不可能了,种种证据都表明,叶家没有出现任何的变故,甚至就连他年迈的父母的身体都健健康康的,只有他一个人长辞于世。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这是路寒最喜欢一位角色说的一句话。 所以,到底是碰见了什么情况,才导致这么一位四品读书人都感到了绝望,在宗族祠堂自杀? 路寒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案卷上的一行字。 “今年洛阳科举考试主考官。”路寒缓缓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叶禹的死,八成与这场考试脱不了干系。” 车厢内的氛围陡然变冷。 楼奕因为科举,所以死了。 叶禹也因为科举,所以死了。 这场科举到底是人们往上爬的阶梯,还是追魂索命的黄泉? 第37章 叶府 如果说洛阳的东城,是达官显贵的聚集地,西城,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 那么南城,便是三教九流,什么牛鬼蛇神都能遇见的地方。 这里有洛阳城最热闹的“鬼市”,专门兜售一些不适合在明面上转卖的物件,之所以大虞官方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就连他们偶尔都需要在这里找东西。 西城给人的感觉很幽寂,大片黑色的小山紧紧挨在一起,经常能够看到古老庄穆的寺庙出现在上面,但却空无人烟。 这就牵扯到一桩往事了。 三百年前的时候,佛教出现了一位天纵英才,他凭借着一己之力,将佛教传播到世界各地,就连大虞的前身,大商也有不少的官民出于崇拜,信仰了这一宗教。 这些建筑想必便是当时遗留下来的,从如此密集庞大的规模来看,可想而知当时佛教在大商有多么受到重视。 佛教的势力在那位天才的带领下,很快便达到了当初佛祖在世时的声势。 但问题也来了,伴随着这位天才的野心愈发膨胀,甚至开始胁迫国家将佛教奉为国教,尊敬有加,搞得整片天下乌烟瘴气,冲突不断,祸乱不止的时候。 道祖横空出世,崛起了,毅然决然将所有参与到此事的僧人血洗一空。 这就是在历史上,曾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佛乱中原”事件。 始作俑者,也就是那位佛道天才,灾难过去后,佛教弟子的身份不仅没有得到幸存佛教的承认,扬言从未同意过他的决策,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枉顾佛祖教旨的一意孤行。 而且东楚佛教还在新编的佛经上,将其刻写成了佛教建成以来,活该千刀万剐,注定遗臭万年的“魔佛”。 所以到了今天,即便大虞为了保证两国关系和睦,不强制禁止民众信仰佛教,洛阳城本地也依然找不到多少和尚了。 值得一提的是,路寒之所以会如此了解这段历史。 归根结底是因为曾与他有过接触,交手的明教,便是由这位魔佛苟延残喘,遗留在世的信仰者组成的邪教。 临近午时,太阳从云后探出,照在一片交相错落的老式院落上。 这里人烟稀少,但居住的大多都是一些书香门第。 能住在这里的读书人一般都有几种通病。 他们一方面因为能力有限,买不起东城昂贵的宅院,另一方面又自诩清高,不愿意与寻常的百姓混为一谈,所以才特意规避了热闹喧哗的西城,选择了南城。 马车驶入这里的道路,首先嗅闻到的是空气中弥漫飘散的墨香。 紧接着便有孩童的朗读书远远传来。 车厢内众人的神情多多少少都有些讶异。 还是了解过的江禾说道:“应该快到了,听说楼奕的老师在自己家建了一个学堂,凡是他收的学生,都可以在里面就读,还包伙食。” “那还真是一位大善人啊。”路衡很吃惊。 权贵世家为了彰显自身良好的家教,每年都会往外捐赠一部分的钱,或是做一些善粥发出去,或是盖些学堂供孩子读书。 但问题是叶禹算不上是权贵,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间学堂里的都是他的学生。 马车停在了一间古宅面前,岁月似乎最少也该超过百年了。门前屹立着一对威武壮硕的石狮子,朗朗的读书声从中传来。 “少爷,到叶府了。”桑吉的声音从外传来。 路寒等人下车,叶府有门房连忙走来。 估计也是自打叶家老爷走后,无人问津的原因,他的姿态非常谦卑,小心翼翼地询问:“是路家公子吗?不知来我府有何事要办?” 他认出路寒的身份不是因为见过路寒的脸。 而是因为在洛阳,凡是有些底蕴的家族,都会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家徽,路家的马车上便印有家徽,是一株含苞待放的太阳花,又被称之为松叶牡丹。 路寒看向江禾,对门房说道:“你进去通报,就说书院五公子要见叶家夫人。” 此言一出,众人神情纷纷大变。 门房震惊无比地看着江禾,身为叶禹的下人,他自然是知道书院是怎样一座庞然大物,书院五公子又是怎样一位尊贵的人物。 可问题是书院五公子,怎么会来叶家? 门房想不明白,但知道万万不能怠慢,所以立刻跑进了院子里通报去了。 等他走了,江禾才皱眉说道:“路无殃,谁允许你透露我身份的?” 陈年光大惊失色:“你竟然真的是书院五公子?!” 路衡路泽等人也是满脸不可思议。 倘若提前知道,和他们待了一路的这个女人是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他们在车上的时候,是断然不可能表现得那般随便的。 路寒漫不经心道:“不透露能怎么办?昨晚你都那样收拾韩峻雄了,他迟早会找上门。与其将你我的身份都公开,还不如提前藏一手。” 江禾咬牙切齿:“那怎么不透露你的?” 路寒故作恍然大悟:“对哦!” 好拙劣的演技,好想捶死这个小子…… 没过一会,门房便去而复返,跑得满脸是汗,气喘吁吁地说:“诸位快快请进,夫人在正厅已经备好茶水了。” 几人跟随着门房的引领,没过一会,便看到了叶禹的夫人。 那是一位白了头发的妇人,她在一位青年的搀扶下,望眼欲穿般站在门口,刚一看到江禾,一双眼睛蓦然就亮了,当即便想要跪下来:“老身不知书院五公子光临寒舍,有失礼节……” 她的膝盖才刚弯,江禾的头皮就像是要炸开般,飞也似地冲上前将其扶了起来。 “奶奶,您可别折煞我,快快先坐。” 几番推脱之后,路寒等人才终于安稳坐到了叶府正厅。 面对着叶家夫人显而易见的询问目光,路寒与江禾对视一眼,他直截了当的说:“是这样的叶夫人,关于您丈夫的离世,我们有些事情需要问您。”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家夫人的神色就变了。 但更令路寒感到可疑的,是那位站在叶家身后的青年的表现。 在他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喉结明显上下吞咽了一口唾沫,除此之外,眼神也在瞬间变得愤怒狠厉了起来。 “我,我丈夫的死没有什么好说的,他就是自杀,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诸位还是请回。”叶家夫人的反应剧烈,才说两句话而已,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要逐客。 第38章 说书人的故事 叶家夫人本意是是想要赶紧平息掉这场意外,将路寒江禾等人请走。 殊不知这样异常的举动,反而更加引起了路寒等人的怀疑。 江禾皱眉,想说些什么,但路寒却把话抢了过去,将手边的茶水缓缓捧起。 茶盖揭开,热气氤氲间,茶香弥漫,路寒轻描淡写地说:“叶家主母,我们才刚来多久啊?气还没顺呢,您就急着赶我们走,莫非您知道您丈夫的死存在蹊跷?” 老人家的神情明显僵住了,毕竟只是普通人家出身,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 路寒的语气只是稍微强硬一些,她就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不过路寒也不期待着能从她的嘴巴里问出什么。 “既然叶家主母不想说,不若就让您的这位孩子留下,与我们谈谈?放心,只是问些事情,用不了多久我们便会离开。”路寒抬眼望向一直站在叶家主母后面的青年。 两人这般亲近,想必他就是叶禹的那位儿子,叶海平了。 叶家主母的神情显然迟疑了。 他对路寒等人并不信任。 最后还是叶海平开口道:“娘,您去看着那群孩子,他们在背书呢。” 叶家主母还是离开了这间主厅。 她的位置变成了叶海平,这是一位五官周正,算得上好看,但放在人群中属于那种很难留下印象的男人。 江禾其实不明白为什么路寒要把明显知道事情的叶家主母支走,留下她的儿子。 但见路泽几人一声不吭,无一例外,全是一副信任路寒的样子,所以便没有开口质问。 路寒开口,直截了当的说:“叶公子,我想你应该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 叶海平沉默了一会,忽然对着江禾说道:“你真的是书院五公子?” 江禾凛然,点点头:“那是自然,本公子如假包换!” “什么乱七八糟的……”叶海平喃喃了一句,随后看向路寒,道:“你们是不是查出了什么?关于我父亲之死的真相?” 有,但目前只是猜测……江禾刚打算开口,路寒便道:“若我们没查到什么,也不会登门拜访了。” 江禾瞪大了双眼,看着路寒,无声地说,还能这样?空手套白狼? 叶海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确实。” 江禾目瞪口呆地转而看向叶海平,你还真信了? 此刻的书院五公子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年轻,怪不得自己什么也查不到。 叶海平忽然挺直了腰板,郑重其事地看着路寒和江禾:“二位,我可以信任你们吗?” 来了……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像是嗅闻到了真相欲出的味道,下意识地端正了坐姿,绷紧了心弦。 “虽然目前的你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不过……”路寒同样回以郑重的语气,沉声道:“你可以信任我们,我以这位书院五公子的名声担保。” “没错,我书院五公子……嗯?!”江禾怒视路寒,你怎么不拿自己不良人少司的名声做担保? 江禾气笑了,我懂了,你们那人见人怕的鬼地方根本就不存在“名声”这种东西! 你知道就好。路寒耸耸肩。 叶海平没有理会这两人之间的口舌之争,深吸一口气,随后悲痛地说:“我的父亲是被逼死的。” 众人脸色纷纷大变,陈年光忍不住接话:“令尊堂堂四品读书人,有谁能够将他逼入绝境?” “还能有谁,那些高不可攀的权贵!” 叶海平的脸上闪过一抹狠厉之色,他的双拳陡然紧握,青筋如蛇般从肌肤底下浮现,狰狞可怖,“自从我父亲当上了这个科举的主考官后,我们家便一日不得安宁!” 果然与科举有关。 路寒脸色不变,关于这一点早有猜测。 江禾忍不住看了一眼路寒,无比惊异,这是她第一次与路寒一同查案,没想到短短一个上午的功夫,便见识到了对方神机妙算的一面。 不愧是横扫了那些竞争者,抢先得到了云照尘认可的少司,果然有两把刷子。 “介意我说一段往事吗?”叶海平满脸落寞。 “虽然跟令堂说了我们会尽快。”路寒顿了顿:“不过我想她应该不会介意的。” “好。”叶海平缓缓开口,声音就好像一架老旧的管风琴,虽然每一个音都已经开始偏离正确的轨迹,但它就是带着浓厚的,沧桑的岁月气息。 因为人一旦回忆,在真情实感中诉说,他的声音便会自带滤镜。 “我想讲的,是一位蹉跎了半生,方才幡然醒悟的说书先生的故事……”叶海平目光朦胧,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久远的岁月。 …… 我生在洛阳,整个世界最繁华,最昌盛,最发达的城市,被誉为“万城之城”的地方。 对于洛阳城之外的人来说,我们似乎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日子宁静而又美好。 事实好像确实如此。 我拥有非常完美的家庭,父母相敬如宾,妹妹懂事可爱,经济方面也从不需要我来发愁,父亲的工作很顺利,他那张嘴巴一开一合,往往就是一段波谲云诡,跌宕起伏的故事,勾得堂下的食客心尖痒痒,急不可耐的就期待后续。 所以他在我们这一片的名声相当可以,与很多经常追随他的老主顾混成了朋友。 每天都会有酒楼的马车开到我们家的门口,他的工钱是定好的,哪家酒楼来到早,他就上谁的车,去谁的场子说书。 与金钱无关,与地位无关,只是纯粹的想要让更多人听到他的故事。 一天只说一场,时间一到,暮色黄昏,给再多的钱也没用,因为他要回家教我和妹妹读书认字,和母亲栽培花朵。 这算是一个很正当的理由?虽然偶尔会有醉醺醺的客人借此生事,不过我的父亲从未改过规矩。 我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静而又美好的过下去。 直到某一天,我忽然被声音吵醒,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听到我娘愤怒的说。 “他们这不是欺负人吗?给这么点钱就想把你捆在他们酒楼,还必须一天说三场,那你岂不是中午就得出门了?” 黑暗中,父亲沉默的坐着,有火光在他的手中闪烁。 那是旱烟,父亲只有在心情烦躁的时候抽上一支,长这么大,我见他抽这玩意的机会屈指可数。 第39章 求人不如求己 我不知道父母具体在说些什么,直到第二天醒来,大中午的便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我们家门口,我才隐隐意识到不对劲。 当时我的妹妹只有五岁? 我仍记得她当时天真而又不解的询问:“爹爹,怎么这么早酒楼就来抢位置了?” 父亲神情复杂,摸了摸妹妹的头,随后跟我俩说道:“你们乖乖的,今天爹爹晚点回家,给你们带……糯米鸡怎么样?” 不谙世事的妹妹开心的手舞足蹈,只有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父亲的背影离我们越来越远,直至爬上那辆马车,挽起车帘与我们挥手。 回过头的时候,母亲满脸愁容的站在房门口,她也目送了父亲的离开。 那一天,父亲回的时间相当的晚,妹妹坐在床上摇摇欲睡,几番坚持之后,还是噗通一声倒在了被褥里。 我将她抱在怀里,闭着眼睛,然而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等啊等,终于将父亲等到了。 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寒风裹挟着阵阵浓烈的酒味冲入。 母亲上前迎接,责怪的说:“你怎么喝酒了?” 以往说书,为了保证神智清新,故事连贯,父亲是从不陪客人喝酒的,哪怕给的赏钱再多,顶多也就是点个头。 他说过:“我是说故事的,又不是青楼里的娼妓,难道给了钱我就得陪酒卖笑?可笑至极!” 但他今天喝了,不仅喝了,还喝了一个酩酊大醉。 父亲脚步明显不稳了,摇摇晃晃险些摔在地上,母亲连忙将他搀扶住。 父亲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母亲,口齿不清说:“俩娃睡了?这是给你们仨的糯米鸡,明天可以热热当早餐……” “什么叫我们仨?你明天不会早上就要去了?”母亲抓住了父亲话语中的信息,勃然大怒:“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要陪酒卖笑……他们这是把你当驴使吗?” “当驴也得让人休息!” 父亲摆摆手,被母亲扶到了床边。 他看着抱在一起的我与妹妹,分别在我们的脸上亲了一下,将妹妹踢开的被子往上拉了一点。 过了一会,我听到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纸,母亲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卖身契。”父亲躺了下来,声音中是难以掩盖的疲惫。 “什么意思?”母亲将纸张接过,瞳眸颤抖地在上面一扫而过。 她是识得字的,在洛阳,无论男孩女孩都是识字的,只有从幼儿时期便无人照管的孤儿才有可能是文盲。 母亲看得明白上面的意思,每一个看起来光明伟岸的字眼背后,都是一把贪婪狠毒,誓要从我父亲身上剜下一块肉的刀。 “太欺人太甚了!”母亲又惊又怒,颤抖着身体说:“让你只能在他们的酒楼说书也就罢了,关键这工钱怎么和以前一样?” 以前父亲为了图个清闲,所以即便名气颇大,一天也就讲一场,讲完就走,绝不停留。 可问题是这家酒楼不仅需要父亲从早说到晚,给的工钱还一模一样。 “这不摆明了是霸王条款,欺负人吗?”母亲拉了拉醉醺醺的父亲的手,质问道:“你没签?你没签?” “当然没,这不先带回来给你看吗?” 母亲才刚松口气,父亲的声音便再度沉沉响起:“不过在这样下去,估计也差不多要签了。” “他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大不了咱们告官!我就不信了,这天底下还要强做的买卖!”母亲怒气冲冲道。 “告啥官啊,那吉祥楼的老板不就是某位高官的亲戚吗?若非如此,我那些老主顾,老兄弟还至于束手无策?他们这是摆明了要吃定我们这家小老百姓了。”父亲望着天花板,淡道。 “那怎么办?就任由他们欺负我们?”母亲茫然了,想来那是她第一次遇见以势压人的小人,直到这种时候才会意识到手无寸铁之力的无助。 我记得那时的父亲沉默了许久。 久到母亲都以为他要认命了,离开了房间。 只有我还醒着,听到了他说:“求人不如求己。” 第二天,吉祥楼的马车早早的就来了。 车夫是一个精瘦如猴的混混,大早上的,一边不停地狠狠敲打我们家的门,一边很不耐烦的催促:“姓叶的,赶紧起来了,楼里一大帮人还等着你说书呢!” 我紧张而又害怕的看着父亲。 “别怕。”父亲摸了摸我的头,大步走出门外。 隔着许远,我都能听到父亲淡然的声音:“从今往后,我不说书了。” 瘦猴一般的男子尖声说道:“姓叶的,你什么意思?别给脸不要脸!” “放心,我也不会去其他地方说书的,回去告诉你们老板。”父亲就这样关了门,回过头来我们一家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孩子他爹,这样能行吗?”母亲满脸担忧。 父亲走上前,将我们所有人都抱在怀里,笑道:“明明是他们吉祥楼饭菜偷工减料,价钱昂贵,所以才导致生意不好,偏偏把锅甩在到处说书的我头上。” “如今我不去他竞争对手那里说了,那他还能有啥好说的?” “可咱们家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呢,你不说书,咱们吃什么啊?”母亲顿了顿,说:“要不我也像刘婶子一样,接点针线活?” “得了,咱们还不需要你一边操持家务,一边工作的程度,咱有些私房钱,这几个月我就在家陪你们,还可以教教两孩子功课。”父亲道。 “那也成。”母亲点头道。 当时的母亲恐怕怎么也没想到。 父亲只不过在家留了一个月,下一个月便参加科举去了。 说实话,父亲去考场的那一天,我们三个人都以为他只是考来玩玩,平日里一直不觉得他是多么有学问的人。 然而事实证明我们错了,错的相当离谱。 那一年科举,父亲如有神助,轻描淡写的便连续考过了三场考试,取得了县试第一,府试第一,州试第十的好成绩,直接便成为了一位七品读书人。 虽然在洛阳,三十岁的年纪成为七品读书人算不上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但对于我们家来说,这是之前想破脑袋都不敢想的好事。 我永远都记得当他穿着文士袍得胜归来的那一天,我的心情有多么的激动。 “这还是我的爹爹吗?”妹妹笑嘻嘻地说。 父亲大笑着将我和妹妹抱起,他对着我又说了一次那句话。 “海平啊,记住,永远记住当爹说的这句话——求人不如求己。” 第40章 掠夺机遇 原来那天晚上父亲早就察觉到我醒了。 或许是他靠近的时候,看到了我颤抖的睫毛,又或许紧张之下,神情出卖了我。 但都无所谓了,从那一天之后,“求人不如求己”这六个字便成为了我与我父亲的某种默契。 父亲成为了六品读书人后,我们家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吉祥楼的老板听闻消息后,第一时间带着贺礼亲自登门道歉,不过却被父亲直接拒之门外。 他说:“我不会报复你的,你以后自己好自为之。” 吉祥楼的老板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 殊不知父亲真的不会报复他,因为从那之后他便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做。 父亲被太学特招入学,第三年考过了殿试之后,正式入朝当官。 在此期间,他开办学堂,在民间搜寻有资质的寒门子弟收为学生,力图将他们悉数送入太学中,为大虞的基业添砖加瓦,成为栋梁之才。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在官场上越走越高,成为名声远扬,广受爱戴的清官,心里的自豪是无需多言的。 直到他成为了今年科举的主考官,麻烦就像是雪片一样纷飞而至。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有一位客人乘着夜色而来。 我不知道他是谁,看上去也不像是大人物的样子,反倒像是个跑腿的。 父亲将其迎到了书房里,我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但没想到没过多久,他们便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我听到父亲很清楚地怒吼:“你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干涉公平吗?” 对方的声音却很平静:“叶大人何必说得这么严重,我们只是要大人您对这么一个人高抬贵手而已。” 我悄悄地靠近,父亲怒极而笑,道:“一个人?你一个人,他一个人,每个世家都告诉我只要一个人,那其他的学生,寒门的学生还有名额吗?” 当时的我如遭雷击,瞬间就明白了,他们这是想要贿赂我的父亲,将一位很有可能已经落榜的学生拉起来。 而每年科举,每场考试的名额都是有限的,有人靠非正常的手段上榜了,那就必然会有人落榜。 一般谁会成为这倒霉的人选? 这种事情自然落不到那些名门望族的后人头上,所以只能是那些毫无背景,人人可欺的寒门子弟顶上。 我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当时的我也在备考,虽然资质平平,但也想要和父亲一样考入太学,成为一名清官,对于出身不好的同窗学习之努力,那是看在眼里的。 他们就寄希望于这场科举来改变自身的命运了。 可有人!竟然有人妄图贿赂主考官,来篡改,掠夺他们的机遇! 权贵得到的东西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还要从我们的身上夺走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与父亲都处于愤怒失控的边缘,可那人竟然还笑得出来。 “叶大人,我只是个传话的,话我就放在这里了,这位考生,我们老爷是肯定要保的,至于您保不保,怎么保,那就看您自己的手段了。” 他说完之后,起身便欲离开。 不过走到门前的时候,我看见他门后的身影顿了一下。 他回过头,笑道:“以防万一,小的还是要提醒大人一句,清名不能当饭吃。这样的日子多好啊,儿女双全,夫妻和睦,叶大人可莫要为了不相干的外人走到头了。” “滚!”父亲怒吼。 那人也不愿再多说,冷哼一声,推门就走。 我看着他走出庭院,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 那时的父亲颓然的坐在椅子上,看见我走近,强打着精神笑道:“你听到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一会过后,说道:“父亲,我觉得你是对的,不能让这些权贵夺取我们寒门学子的机会,求人不如求己!” 父亲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一眼散落在桌面上的纸条。 我小心翼翼地探头过去看,其中有部分拆开了,露出我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原来这些都是有权贵庇护扶持的学子,有这么一层原因在,他们甚至不需要从早到晚的挑灯苦读,自然便会为他们清理前路。 在那一天之前,我以为我父亲只是无数清官中的一员。 大虞给所有人的机会都是公平的。 事实证明我错了,当我看到那满桌子都是,密密麻麻的纸条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得相当离谱。 在大虞的官场上,清官是少数,而我父亲,又是清官中少数中的少数。 或许正因如此,所以他才会得罪别人,最后得到“科举主考官”这顶明升暗贬的任命,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在这一件事情上,我知道自己很难帮助到父亲,所以从那以后便不再给父亲提供意见。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科举考试才刚刚结束,我的父亲就死了。 在宗族的祠堂,面对着所有的先祖,悬梁自尽…… 叶海平满脸悲痛之色,他双肘放在膝上,掩面而泣。 厅堂里一片死寂,人们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在叶禹这里 的自杀当中,竟然也藏着这么一份曲折在里面。 “还真让你说中了。”江禾在路寒的耳边惊讶道。 在车上的时候,路寒便通过叶禹临死前接手的任命,大概判断出了他是因为主考官的身份而死。 如今一看,还真是所言不假。 只是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人想到,十二生肖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在太学里面迫害欺凌同窗,减少客户的竞争对手就算了,竟然连主考官也跟着贿赂。 这样一来,订单的成功率自然也就直线上升。 路寒沉声道:“叶公子,你说在你父亲生前,书房里满是写满了名字的纸张,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 众人听闻,神色纷纷一振,忍不住兴奋了起来。 倘若真的能够找到这些纸张,定然会是将来十分重要的线索,可以当做呈堂证供,定罪的关键。 叶海平深吸一口气:“写了名字的纸条我曾经找过,不知道父亲放哪里去了,但我可以带你们去他的书房看看,说不定你们能够找出点线索。” 他黯然神伤,道:“父亲常说求人不如求己,可他去世这么久了,我连逼死他的权贵有谁都不知道,我终究不如他,子不如父。” “别伤心了,我会为你父亲讨回公道的。”江禾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说道:“以我书院五公子,还有这位路家大公子的名义起誓!” 第41章 最后一堂课 叶禹的书房和路寒等人想象中的相差无几。 简简单单的装修,除了几盆好几天都不需要浇水,十分好养活的盆栽之外,房间里似乎也就剩下办公的用品了。 “就这三亩地,哪里有地方能藏东西啊?”陈年光抱怨道。 路寒几人没有理会他,各自搜寻。 忽然,江禾忽地一拍手,恍然醒悟说道:“不对,搜寻的方法不对!既然叶禹是读书人,那他藏东西怎么可能像普通人一样,藏在谁都能搜到的地方。” 这绝对算得上是一道正确的思路。 众人的动作纷纷停止,路寒看向她,说道:“你与叶禹同修文道,能说出此话,看来你已经有猜测了。” “不错,接下来就先听我分析。” 江禾点点头,故作高深般在房间里开始踱步:“在我揭晓谜题之前,我想我有必要先解释一些,关于文道的事情。” “门外汉甚至就连一些学艺不精的家伙,都以为文道是知识的积累,知识越渊博,修为就越高。可到底用什么来界定这个‘知识’呢?学什么样的知识,修为的进展才会最快呢?” 这一句话把众人问住了。 人们面面相觑,还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包括路寒在内,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农桑有学问,打仗有学问,建造有学问……有很多事情都存在深刻复杂的学问,甚至在远古的时候就出现了,你们想过为什么直到夫子,世界才有文道呢?” 路寒缓缓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江禾抬手指天,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地说:“文道,文道,与其说‘文’这一字是文道的精髓所在,不如说‘符文’这两个字,才是文道的精髓所在。” 叶禹的书房,陈年光宛秋还有路衡三个人不明所以,路泽沉思,路寒与叶海平两个人则是如遭雷击,瞬间联想到了什么。 原来读书人表面上修的是知识大道,实际上修的却是符文大道! 怪不得在夫子开辟文道,设立科举之前,世界连一个读书人都没有。 要知道早在夫子出生之前,世界就已经有了文字,书籍了,那个时代未必就没有大学问者。 夫子就一定比他们聪明吗?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之所以夫子是文道的开辟者,归根结底,是他之前的所有人都走错了路,忽略了符文的存在! 路寒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乾坤袋,无论是装在里面的符甲,还是乾坤袋本身,之所以能够拥有如此玄妙的力量,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承载了玄之又玄的符文。 所以,最强的读书人,实际上是最强的符文大师? “世间万物,所有情理,只要底蕴够深,读书人都可以用符文简而道之。它既是一种文字,也是一种大道的表现,它来源于自然,又注定要高于自然。” 江禾在认真的时候,气质与往常的表现截然不同,那一双灵动的眼眸似乎深沉了,睿智了,字里行间之中都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理”。 她伸手一招,书桌上有一支毫笔飞入她的掌心。 江禾以才气为墨,虚空作写,伴随着看不明白的符文数量越来越多,空气中顿时弥散开了一种神秘而又浩瀚的波动。 有风卷了起来,吹得宛秋和陈年光瑟瑟发抖。 “所以,既然叶禹先生是一位读书人,那藏东西,必然用的是符文之道,只有同用符文之道的人,才能找到他藏的东西。” 江禾额间的秀发在风中飞舞,等那神秘波动填满了整间屋子,她立刻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径直落在了书架的一侧角落。 找到了! 她的眼睛一亮,抬起毫笔隔空一点,无数符文如同昙花般绚烂绽放,不到一会的功夫,一块盒子便在符文的簇拥之下,在虚空中缓缓浮现。 路衡连忙上前接住,递给路寒的时候,所有人都忙不迭的围了上来。 盒子只是普通的木盒,路寒很轻易便打开了,露出了里面装得满满当当的纸团。 叶海平一看见木盒里的情形,便惊呼出声:“就这些,上面写着那些权贵作保的学子的姓名!” “下面好像有封信。”路泽通过纸团之间的缝隙,看到了压在木盒地步的信封。 路寒伸手拨开纸团,将信封拿了起来拆开。 果不其然,这是来自叶海平的父亲,叶禹留下的亲笔遗书。 …… 见字如面,如果打开这封信,看到上面内容的是书院的公子,那就说明我的计谋还是有用的,我与楼奕的死并没有白费。 如果打开这封信的是其他人,那老夫在九幽黄泉之下,也就只能叹息一声时也命也了。 如诸位所见,这个盒子里,装满了我首任科举主考官期间,所有权贵贿赂想要篡改成绩的考生信息。 我明面上,为了家人应承了他们的贿赂,本以为虚与委蛇,等到成绩公布,那些权贵自然也就无力回天。 到时候我大不了就是一死。 没想到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的两位副手,监察科举的副考官,早已成为了他们最忠诚的鬣犬。 我的所有行为都没有瞒过他们的眼睛,自以为聪明的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险境难关,一个不小心,便会在对方的算计之下身名俱裂,灰飞烟灭。 他们很快就找上了门,将楼奕所犯下的桩桩件件,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倘若我不就此认命,他们不仅会将我的家人打入泥潭永世不得翻身,就连我的学生都不会放过。 那一刻我的心真是冷了,我将楼奕叫来狠狠地责骂了一顿。 若非我心中早有决断,我绝对会杀了他,自行清理门户! 可我不能。 所以我只能在他面前扮演一个无力的,绝望的,后悔的老师,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重复,是我导致了他命运的转变,激起他的愧疚。 随后再旁敲侧击的告诉他,只有书院能够挽救一切…… 这一局不是轻易能够完成的,我的死是催动楼奕自杀的必要条件,所以海平啊,求人不如求己。 好好学!这是我这个当父亲的,能教导你的最后一堂课了! 从今往后,家里就靠你一个男人顶着了,照顾好你妹妹与娘亲! 第42章 幕后推手 在亲手打开这封信之前,无论是谁,恐怕都想不到整起事件的幕后推手,竟然会是第一个死去的人。 叶禹!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名字。 他用自己的死,引爆了楼奕心中对于恩师的所有愧疚,直接驱动了他自杀在桃花源的结果,从而导致了书院震怒。 面对这么一座超然势力施加的巨大压力,大虞方面自然不得不派出不良人对这起案件进行彻查。 多么神乎其神的一手啊,所有的一切都在叶禹的计算之中。 从他死的那一刻起,便像是一只无形的命运之手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于是接下来便产生了难以想象的连锁反应。 或许有的人会问,为什么叶禹不自己去书院门口鸣冤,反而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求死。 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只有楼奕死在书院门口,才能将太学内部的腐败牵扯出来。 叶禹胃口很大,想要解决的不只是贿赂科举考官这种不伤筋动骨的小事。 从他决心将书院引入这场风波便能看出,他是想要将洛阳城这些年内部积攒,滋生,狂妄的恶势力一把除个痛快! 在这个过程中,注定会有许多个牵扯其中的大势力流血不止,伤到根骨,但他根本就不在乎,甚至这就是他所期望的。 一想到这,路寒便由衷的感到钦佩。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群知世故而不世故,出淤泥而不染,格格不入,但却恪守初心的可爱的人存在。 正是因为有他们,所以那些肮脏的,黑暗的东西才会显得更加不堪入目,令人作呕。 “证据已经到手,所有的事情几乎全部明朗,接下来该怎么做?”江禾望向路寒。 这一幕让旁观的叶海平感到意外和诧异。 虽然他早就看出来,在这么一群人当中,路寒隐隐有能与江禾平起平坐的话语权。 但问题是这位可是书院的五公子啊!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够跟她平起平坐啊? 这位路家的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让书院五公子询问他的想法? 路寒没有读心术,自然是不知道叶海平此时此刻脑海中闪烁的想法。 他沉声说道:“我现在就带东西去那位大人,询问他的意见。” 江禾却冷笑道:“询问那位?谁不知道他是以大虞国本为主的家伙,他能够清算牵扯到此事的权贵?” 书房内的氛围突然变了,叶海平不明白为什么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两人就好像陷入了一种立场之争。 路寒不语,云照尘作为大虞不良人的总司,以大局为重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用脚趾头想,都可以猜出这起事件牵扯到了多少人,多少家族。 倘若真的将这些家伙连根拔起,不用想都可以知道洛阳会陷入多大的混乱当中。 但问题是叶禹呢?楼奕呢?其他那些遭到迫害的学生呢? 他们的公道谁来给? 路寒终于还是缓缓说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就别问我了。” 从始至终,要有说法的都是书院,倘若江禾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反正她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大可以直接对牵扯到此事的对象进行报复。 毕竟科举制度是书院的创始人,夫子一手建立并完善的,他们若是想要插手,拥有十分充分的理由,就连大虞皇室都没有办法干涉和阻止。 但有的事情,路寒可以“不小心”透露给书院知道,但却绝对不能点头承认。 路寒将木盒收存好,正打算离开叶府,没想到竟然迎面撞上了进门的桑吉。 他满脸急色,一看到路寒就直接走了过来。 “怎么了?”路寒猜测,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的话一向稳重的桑吉也不会如此。 “少爷,那个小少爷出事了。”桑吉道。 陈年光有些不解:“他不是在太学上课吗?能出什么事?” 桑吉连忙答道:“好像是被韩峻雄他们堵在了太学,不让回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爷他们不便出手,所以便传信过来让我通知少爷。” 路寒这下明白了,八成是因为自己今天没去上学,所以失了面子的韩峻雄他们干脆把怒火倾泻在了路子实身上,咬准了小辈的事情长辈不适合出面。 也就是在拐弯抹角的逼路寒出现呢! “我这还没跟他算昨天晚上的账呢,他倒先委屈恼怒上了?”江禾面若寒霜,大手一挥,前进的步伐像是女皇在冲锋:“走,去太学!” …… 太学。 偌大个演武场上,几十道身影如同狼群般围绕环伺着三人。 有一个肤色白皙的清秀少年如同鹤立鸡群般站在中央,是路子实。 跟在他旁边两个瑟瑟发抖的少年,则是与他交好的同伴。 “今儿个吹的是什么风啊,大名鼎鼎的淮王世子,家世显赫的韩家二少竟然联袂将我堵在这,怎么,你们想杀了我?” 路子实在故意讥讽对方,即便敌众吾寡,他也依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睥睨对方,一如既往的傲慢与嚣张。 路家是没落了不假,比不过这两家的声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太子还健康在世的时候,谁也不可能敢于折辱皇后的娘家,更别说堂而皇之的杀害路子实了。 恐怕就连欺凌都是不可能的,稍一过火,吹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凤颜必定大怒。 正是因为深谙这一点,所以路滁和乔甯才一点也不慌张,只是通知了路寒一声,让他去太学接走路子实。 韩峻雄在太学里被称之为“小霸王”,横行无忌,霸道傲慢惯了,哪里被人如此挖苦讥讽过,当即便挂了脸,恨不得上前将这小子的肠子从肚子里拽出来。 但李明睿却早有预料,先一步拦住了他。 这位淮王世子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淡淡道:“路家公子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早就听闻你不喜那位不知来历的私生子,既然如此,何不将他交给我们?” “我们办事你放心,我担保,绝对不会闹出人命,也绝对不会让路侍郎的怀疑落在你的身上,一切都会做的天衣无缝。” 路子实毫不留情地讥讽道:“李明睿,是你脑子坏了还是当我的脑子坏了?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不过就是四皇子屁股后面的跟班,你当自己有什么面子?” “我警告你,路寒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死私生子,我也确实讨厌他,恨不得给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来上两脚。” “但他既然生出来成了我路家的人,那死也是我路家的鬼!” “只要我还在路家,就不可能把他交给你们这帮外人!” 第43章 踏雪而至 外人,自己人。 世界上总有人用关系的亲近来划分出一面之缘,点头之交,酒肉伙伴,灵魂知己。 可在洛阳城,所谓的关系的核心只关乎两个字。 ——利益。 只要有利益在,哪怕明知二皇子是自己的大敌,夺嫡之路强有力的竞争者,四皇子也能跟他一起组织十二生肖,大肆捞金。 而当没有利益的时候,亲生兄弟又如何?登基之路漫漫残酷,血流成河,其中哪能少得了几颗兄弟姐妹的头颅成为垫脚石呢? 所以当路子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淮王世子第一感觉是可笑,第二感觉就是这路家的小少爷真能演。 也就是现在人多,所以他才说出那么一大段冠冕堂皇的话。 倘若此时此地就彼此几人,料想他二话不说就把路寒交出来了。 不过对此,李明睿也早有准备,否则也不至于将路子实的两个好朋友也拉到这里了。 “好,既然路公子也不知道那个不知礼数的小子的去向,那我们也就只好陪陪两位在这演武场射射箭了。”李明睿拍了拍手。 一旁的人堆当中,顿时有人狞笑着走出,将站在路子实左右两侧的伙伴生拉硬拽带走。 “路兄!” “路子实,救救我啊!” 两人惊慌失措,拼命挣扎。 “什么射箭,你们想干什么?放手!”路子实明显慌了,他想要将那些人拦住。 可还有其他人将路子实团团围住,他使劲想要冲出包围,但那些人都是武夫,身为普通人的力气根本就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路子实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好友被绑在两个巨大的箭靶之上,脸色瞬间大白,甚至有汗溢出。 韩峻雄狞笑着接过手下递来的弓箭:“赶紧的,摆远一点,自从我爹将我的陪练遣散后,已经好久没有试过这样玩了。” 他全然不顾三人的感受,箭靶不过才刚刚插进五十米外的土地上,便直接抽出了一支箭矢,悍然射出。 咚! 尖锐的啸声在演武场上发出雄鹰捕猎般的长鸣,咚的一声便在那人目瞪口呆,泪流满面的神情下射进了他头颅的左侧。 那支羽箭距离他的头颅似乎也就两三根指节的距离,看似安全,但锋锐的罡风一下就撕开了他耳朵的肌肤。 刹那之间,猩红的血如注般流出,剧烈的痛苦袭上心头。 而那人甚至忘记了痛哭。 就这么惊恐变色地看着前方乌泱泱的一群人。 “韩峻雄,李明睿,你们俩个真的疯了!”路子实不敢置信,大叫道:“这里是太学,你们敢在这里杀人?!” “路公子,你言之过重了,我们怎么可能敢在太学杀人呢?只不过要磨砺磨砺这两位的胆量罢了。”李明睿在笑,但一双眯成缝隙的眼睛却流露着危险如蛇般的气息。 李明睿扬声道:“那边的两位同窗,现在风大,可莫要乱动。我们的韩小将军若是射偏了,你们可就真的没命了。” 韩峻雄骑射都能做到稳定七环,这样的距离,自然不会失手。 但问题是他故意失手呢? 韩峻雄在练武中为了泄怒,“失手”杀了陪练的例子还少吗? 路子实的心脏一紧,仿佛被无形的手给死死捏住了一般,嘴唇一下就白了。 他颤抖着声音说:“路寒不就是带走了你们一个姑娘吗?那样的女子对于你们来说,不是到处都是?” 没错,江禾即便是太学横空出世的第一,才貌兼备,对于淮王世子,韩峻雄来说依旧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但问题是只有两个人才知道。 在昨天那个晚上,他们已经在江禾的茶里面下了东西,不仅打算让韩峻雄毁了她的清白,还想让她直接堕落成为一条毒虫。 正好楼奕自杀了,像他那样又聪明,身世又差的人无比难找,江禾就是顶替他的最好人选。 两人就是打着这么一个算盘算计江禾的。 谁知道到最后被五花大绑,放倒在地的竟然成了韩峻雄? 而且没过一会,路家的私生子便跑到了绘烟楼大闹了一通,还带走了至关重要的人证! 李明睿面上风轻云淡,不动声色,实际上一颗心早已如同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恨不得掘地三尺将江禾和路寒找出来,清除所有的隐患。 “韩峻雄,别站着了,练,换个人霍霍。”李明睿轻描淡写地说。 看这副架势,今天是不把路寒逼出现是誓不罢休了。 两个被绑在箭靶上的少年听闻这话,脸色瞬间煞白,忙不迭地哭喊。 “路兄,你要不说,不然我就没命了啊!” “路兄,我家就我这一根独苗啊!我不想让我爹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路子实脸色阴晴变幻,很想大骂这两人,路寒大早上就出门了,我哪里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了? 韩峻雄见路子实还是没有任何想要开口的意思,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下来。 被一个女子五花大绑,这样的经历对于他来说绝对是生平第一次,毋庸置疑是一次巨大的羞辱。 再加上之前在演武场被江禾当面喝骂的那一次,就是两次了。 韩峻雄不可能允许接二连三驳斥自己面子的女人活着,于是他含着满腔的怒意,拉开了手中的长弓。 “这一次,瞄准的是下方。” 被绑在箭靶上的少年脸色瞬间就变了,很想夹紧双腿,但根本就做不到。 唰! 又是一道利箭破空之声,无数道目光提心吊胆地紧紧追随着那只激射而去的箭矢,眼看着它就要斜着插入那少年的大腿,四面八方响起一片低沉的哗然之声。 韩峻雄这是想要废掉这少年的一条腿吗? 他们真的是铁了心要把路寒逼出来了! 可想而知此事爆出之后,路寒若还是保持着沉默的姿态,从头到尾不露面,那这个太学他也定然是读不下去了,迟早在异样的目光中退学。 就在连少年都绝望了的时候,天地间忽然响起一道惊雷之声。 不是错觉!真的有一道刺目的雷光在无数道惊骇的目光中落下,悍然劈碎了那支羽箭。 箭靶前方的大地一片焦黑,有丝丝缕缕的烟从火星中袅袅升起。 李明睿的神情终于动容了,他抬头望向演武场的另一侧,一支队伍踩着皑皑白雪而来。 为首的男女,一者沉稳,一者张扬,郎才女貌,相得益彰。 不是路寒和江禾,还能有谁? 第44章 廉颇老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太学那边爆发出事端的时候,消息就已经如同乘坐着风雪一般,吹进了洛阳城有权有势的家中。 凡是耳朵比较灵敏的,没过多久,便收到了这份消息。 其中绝大多数的人听闻,自然就是只当小辈之间的玩闹,或许过火了点,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听说也就听说了,下一秒就从脑袋里扔了出去。 除非他是这起事件的参与者的家族。 譬如镇北将军府,韩家。 与洛阳城绝大多数的达官显贵一样,韩家同样坐落在东城的某一片区域,不过韩家作为大虞声势最强的将军的府邸,还是有与寻常家族区别的地方的。 最显而易见的,就是韩家拥有着绝大多数权贵无法企及的广袤宅院。 不仅具有相当完善的园林,里面栽种满了天南地北运送集齐的名贵植物,而且还圈养了一批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看见,更别说拥有的猛兽。 老虎,雄鹰,黑熊……所有的猛兽都是那位韩大将军亲自抓获的,被养在专门开辟的区域,有武夫强者巡逻看守,根本就不需要担心逃脱失控伤人的可能。 不过对于韩家来说,真正象征着他们地位与盛宠的,还是一座屹立在府邸广场中央的钟楼。 要知道,偌大个皇城,东西南北包括皇城在内,也就只有五座十二生肖报时钟,专门用于提醒时间的流逝。 而像韩家这样,在家里就拥有钟楼的,虽然是等比例缩小的简略版,但造价依旧恐怖,放眼天下,也就只有蓬莱机关能够制造。 数遍东城所有的世家,有此待遇的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两手之数,包括皇后的娘家都没有! 有人说过,真正的权贵,不会在意自己衣着用的是什么绸缎,出行坐的是什么马车,因为他们的豪奢已经深深渗入到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只有从一个世家在无关紧要的方面投入了多少金钱,才可以看出这个家族到底兴盛与否。 毫无疑问,养着这么一座奢华至极的府邸,光是日常维持的费用,对于老百姓来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但韩家却轻描淡写,由此便可看出韩家在洛阳城的辉煌与声势。 阁楼的书房里,一位年迈的老人敲响房门,得到主人的许可后,才佝偻着生锈的腰,卑微说道:“大老爷,少爷那边有消息传来。” 书桌的背后,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不过他虽然也老了,但气质却与这位奴仆存在着天壤之别,一双虎目深处,有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威严流转。 即便满脸的岁月沟壑,他也依然像是一头从前线退居下来的垂暮虎王,不容任何人小觑。 这位老人正是如今在洛阳执掌韩家的家主,韩维光。 韩峻雄的亲生父亲韩星驰,便是从韩维光的手下成长,最后一步一步接过的守卫北境的职权,成为的镇北大将军。 若是算上韩峻雄,韩家已经有三代从军,其中两人都展现出了惊天动地的资质,成为了二品武夫。 不过韩维光已经老了,在讲究状态的武夫体系中,早已下滑到了三品的境界。 只是威严依然在,无人敢小看。 “他又怎么了?”韩维光淡道。 他是罕有的,能够从战场上厮杀几十年依旧全身而退的人。 以韩维光见惯了阴谋诡计,起起伏伏的人生阅历,世界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瞒住他的眼睛了,自然猜得出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又给自己惹了什么事。 老仆显然深知这一点,所以根本就没有隐瞒或者委婉的想法,简明扼要的交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越来越荒唐了。”韩维光面无表情地说:“如此小事,竟然闹得满城风波,他难道忘了,书院要的说法至今不良人还未能给出吗?” 老仆时刻低着头,谦卑的说:“牵扯到了他们的生意,年轻人自然会有点沉不住气。” “什么‘生意’?你还真会往他们的脸上贴金。” 韩维光很不屑,冷笑道:“不过是一群纨绔子弟聚在一起玩一些模仿大人的游戏而已,骨子里还是弥散着一股乳臭未干的气味。” 老仆低着头,没有附和。 因为他心知肚明,韩维光即便嘴上对这位孙子百般贬斥,万般不屑,心底里还是宠着他,爱着他的。 否则的话,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自己为其擦屁股,处理后事了。 这一次也是一样。 果然,很快韩维光便说道:“去,告诉他们,适可而止,这段时间给我消停点,否则打断他们的腿!” 只有对这方世界有着深刻认识与正确理解的人才能够知道,这起学生自杀案的风波远远没有如今表现出来的这般简单。 不良人看似陷入了内斗的旋涡,那几位出色的竞争者皆是无暇参与到这起案件当中。 但书院的怒火终究是要平息的,为了达成这个结果,大虞内部定然会推出几只替罪的羔羊。 没有人希望这个名额落到自己的头上,韩维光也是如此。 “慢着。” 就在韩维光沉思的时候,书房之中竟然突兀的响起了第三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韩维光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炸裂了,要知道他可是三品武夫,对于气息的敏锐是其他体系无可匹敌的。 然而就是在这么一个情况之下,书房里竟然出现了第三个人,而他毫无察觉! “谁?!”韩维光的神情在一瞬间阴沉下来,身体甚至还没动呢,皮肤的表面就已经先一步有符文流转,有钢铁的色泽出现。 符甲! 武夫到了三品之后,能够将符甲炼制成本命神兵,自此以后,便无需穿戴,可以直接召唤! “韩老将军,稍安勿躁。”韩维光的身后,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 老仆看着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瞳眸一缩,目瞪口呆,震惊说道:“二公子?” 韩维光回首望去,历经沙场的经验,让他的脸色可以在直面泰山崩塌而色不变,但一颗心还是沉了下去。 突兀出现的青年身着玄色书生袍,头顶古冠,长相平平无奇,抱着一捆竹简,像是从历史画卷中走出的古人,气质很是古老。 他身上弥散的气息甚至还不如韩维光,但韩维光却无比清楚,这位来自书院的二公子,只有自己在年轻力壮,风华正茂的时候才能与之匹敌。 现在不行了,因为他老了! 第45章 谢轻舟 武道体系,是所有体系中唯一的一个,实力与修士自身状态高度相关的体系。 而这个状态,具体指的便是修士的年龄。 一位武夫,在青壮年时期的实力与进展是最快的,一旦从中年步入了老年,气血状态下滑,修为便会陷入停滞甚至倒退的情况。 韩维光便是一位活生生的例子。 在其风华正茂,正值巅峰的时期,实力乃是放眼整个大虞,都威名显赫的二品强者。 但在其年老了之后,岁月冲刷之下,体内的气血之力一日比一日少。 到了今天,更是维持不住当初的修为,已经掉到了三品的境界。 正因如此,所以韩维光才敢肯定,自己八成不是书院二公子的对手。 只是为什么? 书院院长游历天下,桃花源不是一向由书院的二公子坐镇吗?他怎么会无端端的贸然离开,而且还是出现在韩家的书房里? 这绝对算得上是僭越逾矩,不过无论是老仆还是韩维光,都不敢对此人有任何的不满。 因为读书人作为世界上最恪守规矩的一批人,书院的学生最为万千读书人的代表,一旦若连他们都不守规矩了,那就代表着一定有大事将要发生。 不过察觉来者是书院的二公子后,韩维光紧绷的肌肉还是悄悄地放松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韩家与书院并没有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韩维光淡然说道:“大名鼎鼎的书院二公子不在桃花源攻研符文大道,而是光临寒舍,是找我们韩家有什么事情吗?” 从年龄来看,书院的二公子无疑是韩维光的晚辈,他看起来最多也就三四十岁。 但谁叫二公子的老师是大陆屈指可数的最强者之一,书院院长呢? 论起辈分,整个大陆恐怕都没有几个人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正因如此,所以韩维光便与书院二公子同辈论交了。 谢轻舟站在韩维光背后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平静说道:“吾来是为了警告你的。” 警告,这是一个很严重的词语,表达的意思绝对充斥着浓烈的敌意。 别说整个洛阳城了,放眼整个世界,有几个人敢对韩家这种庞然大物发出警告的? 绝大多数的警告不过就是犬吠罢了。 可如今踏入韩家书房的是书院的二公子。 屈指可数的超然势力的二当家。 他恰恰就是少数中,能够拥有资格对韩家发出警告的人。 话音落下,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并非空口威胁,谢轻舟直接便抬起手中的竹简,明明还未展开,表面就已经有四枚蓝色的符文浮现。 难以言喻的波动在书房里如狂龙般席卷摆尾,刹那之间,书架上所有的书都被吹了下来,一本又一本的砸在地上,却爆碎成黄色的花瓣,不到一会的功夫,书房的地面便被厚厚的花海所填满。 恐怖的压力像是鬼神的气息般吹送至老仆的血脉,骨髓,甚至灵魂的深处。 他望着那道玄色的身影,眼神中的骇然几乎凝成实质,一时之间本就佝偻的腰脊仿佛要贴入地面一般。 举手投足之间,改变现实,化书为花…… 这位书院二公子的实力果然惊天动地,最少也达到了二品! 不过他这是想做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对韩家出手? 老仆想不明白,韩维光也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若自己真的像老仆一样跪下了,那自己大半生辛辛苦苦,铁血戎马打下的尊严与骄傲,恐怕就要在一瞬间粉碎了! “啊!”韩维光的喉咙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周身各处有密密麻麻的符文浮现,化作一套猩红色的铠甲,刺鼻的血气冲天而起。 上面沾染着成千上万条将士的鲜血与怨气! 可谢轻舟的神情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漠然地看着面前男人的反抗,就像是在冷眼旁观着一头年老的狮王的垂死挣扎。 重压之下,韩维光的符甲很快就发出了一道不堪重负的哀鸣,有裂痕出现,有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 直到这个时候谢轻舟才缓缓开口:“吾不管韩峻雄是你的儿子也好,孙子也罢,管好他,若再敢对吾的小师妹生出一丝歹念,吾会杀了他。” 密密麻麻的符文如同漩涡般出现在谢轻舟的身后。 “希望这是吾最后一次来韩家。” 他放下手中的竹简,后撤一步,身影瞬间就消失了。 正如他出现时候的情况,来无影,也去无踪。 除了真正的仙人,没有人可以做到真正的改变现实,满地的花海伴随着谢轻舟的离开重现变回书本。 只不过模样无一例外都残破了,整间书房现在一片狼藉。 猩红的符甲从韩维光的身体消失,他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在面前的白纸,瞬间染红了一片。 “老,老爷……”老仆惊恐变色,挣扎着从地上起身。 “滚!出去,无论那小子在做什么,立刻把他带回来!”韩维光冲着老仆咆哮,满口牙齿都是红的。 老仆浑身一震,意识到绝对发生了某件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否则的话书院的二公子,绝对不会这样亲自登门,如此惩戒大虞退下来的老将军! 小师妹……他口中提到了小师妹…… 老仆想起了昨天晚上绘烟楼发生的事情,一种不祥的预感逐渐在他的脑海中越放越大。 他不敢有半分的犹豫,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一时之间,书房里死寂一片,只剩下了韩维光一个人安静的坐着。 望着面前被血染红的白纸,韩维光第一反应不是查探受伤的情况,而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一股怒火从他的心脏爆发,瞬间便传递满了浑身各处。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燃烧起来了一样,燥热无比。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韩维光咬牙切齿,紧握着拳头,手臂上的青筋条条突起,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一样。 “一个后生小辈,就敢欺辱我年迈无力,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等着,总有一天这笔账我会给你算清楚的……天祸降世已久,劫难终将来临,我就不信你书院能够真的做到屹立不倒!” 第46章 韩家赔罪 皇城,太学,演武场。 千钧一发之际,江禾以才气为墨,书写雷符,破掉了那支本该射向少年的箭矢。 这一幕并没有被李明睿他们看到。 韩峻雄握着大弓,眺目望向出现的路寒等人,目光着重在为首的路寒和江禾两人身上扫过,明显回忆起了昨晚的遭遇,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来。 路寒带着从箭靶上解救下来的两人走到人群的中央。 即便面对着李明睿和韩峻雄两人的包围,他的神情依旧如常,没有任何的惧色。 “路子实,过来。”路寒面无表情地说。 围着路子实的那些学生纷纷望向淮王世子和韩峻雄,下意识的寻求主心骨的意见。 见两人都保持沉默,于是便让开了一条道路。 “真是一群好狗。” 离去前,路子实冷笑着讥讽了一句,随后才跑到那位被箭风伤到了的朋友的身边,轻言轻语的询问他有没有事。 “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打定主意,要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藏到世界末日呢。”韩峻雄目光阴冷,缓缓说道。 “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你们不就是想让我们出现吗?”路寒淡道:“如今我们来了,你想怎么样呢?” 路寒的语气不含任何的威胁,也没有展现出丝毫的敌意。 但就是这么一句反问,却让淮王世子和韩峻雄两人,感觉自己就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一样,对视一眼,一下就笑了。 “不是,我没有听错?”韩峻雄大步上前,抬起手,看动作应该是想要往路寒的脸上不轻不重的拍两下。 这对于他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可就在其准备落手的瞬间,却感觉有一道凶狠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自己的身体。 有杀气流露! 韩峻雄猛地撤回了手,下一瞬间,一抹刀芒便从路寒的侧边如弦月般拔地而起。 只差半个呼吸!真的只差半个呼吸,韩峻雄的手掌就要被削下来了! 韩峻雄下意识的撤退了两步,冷汗直冒的同时,怒火中烧地望向那道如鬼魅般出现在路寒身后的少年:“你想做什么?!” 路泽的眼神如孤狼,手中还握着那把削铁如泥的横刀,刚刚便是他劈出的刀芒。 他一言不发的望着韩峻雄的脸,虽是什么都没说,但任谁都能看出他那眼神中的阴狠之色。 他的眼神在说:你那只脏手离路寒远一点! 宛秋站在一旁,眼神复杂的看着这对站在一起,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少年。 很显然,路泽这把由何邈打磨了将近十年的横刀,终于开始在路寒的身边展露锋芒了。 虽然比之路寒,晚了几年修炼的他的动作慢了些,近些日子才晋升到七品。 但这个修为,已经足够威慑韩峻雄了。 韩峻雄被路泽的眼神盯得眼底发毛,他真的想不通,一个私生子而已!一个路家的私生子而已! 他不怕自己就算了,怎么连一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小子也敢对自己动刀? 他可是镇北将军府的独苗! 穿鞋的人,最怕惹到光脚的人。 毫无疑问,站在路寒身边的这个少年便是光脚的人。 一时之间,韩峻雄的气势竟然完全落入了下风,进退维谷,不知所措。 淮王世子看出了韩峻雄的境况,暗道一声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后。 他果断开口道:“路寒,此事与你无关,只要你肯将江禾交出来,我们放你离开,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发生的一切,统统都可以一笔勾销!” 这在他看来,绝对算得上是一次给彼此留足情面的退步了。 就连韩峻雄在脸色变幻后,也闭口不语,默认了李明睿的决策。 能够相安无事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为自己平白无故的树立敌人。 尤其是在看不透对方的情况下。 李明睿本以为路寒昨天那般大张旗鼓的带走江禾,此时此刻就算是演,也得演个几分钟才会把江禾交出。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路寒一点反应都没有,淡淡地说:“她本来就跟我没关系,你们想要随时可以带走,不用扯上我。” 江禾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地扭头看向路寒:“不是,你小子,这就翻脸不认人啦?那我们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呢?假的吗?通通都是假的吗?那什么是真的,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就红了,有晶莹的泪光在眼角闪烁。 没有人想到竟然能目睹“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戏码。 李明睿的眼神一下就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面对着目光的洗礼,路寒面无表情。 通过这两天的相处,他也算是对这妮子的性格有了初步的了解,心知肚明这戏精又开始表演起来了。 不过这台词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留点眼泪,今后有的是你可哭的日子。”韩峻雄眼神冷到极致,可管不了这么多,此时他只想将江禾带走炮制,将十二生肖的所有秘密尽数埋葬。 在其上前一步,准备伸手抓住江禾手腕的一瞬间。 江禾眸光冷冽,刚打算动手,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惊恐的喊声却是突然响起。 “慢着,少爷!” 无数人转头看去,很难以置信,一位老仆竟然骑着骏马冲进了演武场。 看到对方容貌的时候,韩峻雄明显怔住了,失声道:“李管家?你来做什么?” 老仆驱马,以蛮横无理的姿态,径直冲入两帮人的中央。 这一刻,恐怕只有天知道,当他看到韩峻雄险些抓住江禾的手时,体内的血液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快走……”老仆甚至不敢多加解释了,谢轻舟的威势仿佛刻进了他的灵魂深处,挥之不去! “去哪?”韩峻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皱眉道。 “家里出事了,老爷让您立刻回府,立刻!回府!”老仆生怕韩峻雄不知轻重缓急,刻意强调了一遍。 说完,老仆似乎是怕这消息的冲击还不够猛烈。 他居然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江禾颤颤巍巍的说:“江公子,韩家有眼不识泰山,先前有所得罪,老奴在此向您赔罪了,还望海涵。” 第47章 家 江公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海涵。 这些话从任何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李明睿和韩峻雄都不一定能够感到意外。 但偏偏说这话的是韩家的老管家。 他管理韩家内务多年,大小事情什么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早已见惯了风风雨雨,这个江禾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能够让代表着韩家颜面的老管家赔罪道歉? 淮王世子忽然注意到了路寒等人身后,那一块焦黑的平地。 他想起了之前那道突如其来的雷霆。 于是一种令其极度不安的猜想,顿时在淮王世子的心底生根发芽,疯狂成长,没过一会便化做成了参天大树,巨大的阴影伴随着磅礴的压力垂落。 淮王世子才刚放松没几秒钟的脸部肌肉,此刻又一点一点的紧绷了起来。 韩峻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管家带走了。 江禾脸上的泪光不知何时收了回去,她就像是看不到淮王世子难看的神情一样,似笑非笑的主动凑上来。 她甚至还主动伸出双手,摆出一副亟待羁押的姿态,满脸无辜地说:“淮王世子,不是说要带妾身走吗?快点,妾身已经等不及了。” 李明睿脸色难看至极,到了如今这一步,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中了陷阱,陷入了圈套当中。 多说多错,此时的他是一个字也不想说了,转身就走。 可江禾却盯着他的背影开口道:“世子殿下,回到家好好地哭上一场,书院会找你的。” 心中有了猜想是一回事,得到确切的回应又是一回事。 一向以儒雅随和的形象包装自己的淮王世子,在听到“书院”这两个字的时候,浑身一寒,一时之间脚步竟是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他顿足了两秒之后,一切方才恢复平常。 可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段时间他们犯下了何等的大错!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韩家已经收到了来自书院的警告。 接下来,就是暴风雨真正来临的时刻了…… 一想到那注定激烈,甚至惨烈的画面,淮王世子就忍不住心底发寒,此刻就恨自己没长翅膀,可以早点飞回家中坦白一切,寻求父辈的帮助。 ………… 路寒终于还是顺利的接走了路子实。 江禾在太学与路寒分道扬镳,应该是去桃花源汇报情况了。 经历了这件事,宛秋他们似乎都想要给路寒和路子实一点相处空间,自发的就去了陈年光的车。 于是宽敞的车厢里此刻就坐着兄弟二人,气氛不尴不尬,连一句话题都没有。 路寒也觉得有些尴尬,所以干脆闭着眼睛修炼呼吸法。 路子实坐在旁边,时不时地用余光偷偷打量路寒的侧颜。 过了好一会,他似乎才鼓起勇气,撇着头说了一句:“那个,哥,那个江禾到底是谁?” 从头到尾,他都对整件事情似懂非懂的,只感觉稀里糊涂韩峻雄就被带走了,稀里糊涂淮王世子就认怂跑路了。 他们明明才是声势弱的一方,然而却不可思议的取得了一场胜利。 这让他倍感奇怪。 路寒缓缓睁眼,轻飘飘地说:“这会不叫‘死私生子’了?” “你本来就是……”路子实脸红了,嘀咕道。 路寒懒得和一个小屁孩计较,所以说道:“江禾是书院五公子。” 他似乎小看了这句话中所蕴含的信息量对一般人的冲击。 刹那之间,路子实张开的嘴巴甚至能塞进一颗鸡蛋,他结结巴巴的说:“那,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竟然是书院五公子?不是说书院每一位公子,都是不可多得的惊才绝艳之辈?就像大姑姑一样?” “他怎么可能是?!” 他似乎想起了自己与江禾在路家宅院门口争执的画面,所以小脸一下煞白了。 路寒随口道:“她八成已经是六品读书人了,怎么不可能……” 说着,路寒突然怔住了,想起来一件事。 在这个世界,一般人如果想要以文道入品,几乎所有人都要通过科举才能够做到。 可问题是江禾好像没有考过科举啊! 像她这样的年纪,倘若已经考过了州试,怎么可能籍籍无名呢? 所以,她不是通过科举来修炼的? 路寒的眼睛逐渐被震惊之色填满,他小的时候可没少想过修炼文道,可即便拥有二十几年的阅历与智慧,依然不得而入。 他本以为像夫子那样,无需依靠科举也能入品的天才人物可能也就仅此一位了。 但没想到的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眼前竟然又出现了一位活生生的例子…… 只能说江禾的资质或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恐怖。 路子实想到了昨天兄弟俩的对话,灵机一动,宛若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你们在调查‘十二生肖’……莫非是那楼奕的案子?!” 路寒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位表弟,难得赞许的说了一句:“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啊。” 说起来,或许路家的基因真的很不错。 从他那位早逝却成为了宰相的祖父起,路家的后裔就没出现过一位不堪重用的。 哪怕是其中看起来最不显眼的路滁,表现出来的智慧与沉稳也令路寒感到意外与惊喜。 与其说路滁是外人口中的“不思进取”,路寒认为他的状态更像是“韬光养晦”。 “所以你是在为书院五公子办事吗?”路子实兴奋无比的说。 在一般人的眼中,路家的私生子为书院的五公子办事再正常不过了。 说不定还显得他高攀了。 路寒摇了摇头:“不是。” 两人之间的关系从开始就定了,最为贴切的形容应该是“合作”。 “那你为什么要查楼奕的案子……”路子实满脸疑惑,他并不认为路寒是那种善良之心多到溢出来的圣人,会选择插手管如此棘手的难题。 “很快你就知道了。” 马车缓缓减速,最后停靠在路边。 充当车夫的桑吉拉开帘幕,对车厢内的兄弟二人沉声道:“二位公子,路府到了。” 路子实下意识的起身,却发现路寒一动不动,“你不下车?” “你回去,顺便告诉父亲我要出去办点事。” “你昨天也是这样,今天早上也是这样,你到底要干什么?”路子实瞪圆了眼睛,说:“一家人是要坐在一张桌子吃饭的,你老是自己走算什么意思,你这个死私生子!” 路寒忽然怔住了,他呆呆地望着路子实的脸,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心底流淌。 什么意思……我这个人人喊杀的重生者,在这方异世界也开始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了吗? 第48章 主办官 路寒终究还是没有回家,毕竟案情十万火急,一点也耽搁不了。 不过他对路子实承诺,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后,定然亲自下厨为他们做一次饭。 冬夜,洛阳城下了几天的雪终于是停了,巨大的圆月悬挂在幽幽的暗夜里,皎洁的光如瀑如幕,从天垂落。 坐在通体漆黑的老爷车里,司机照旧仍然是安华灿。 道路上一片幽静,路寒一个人坐在后排,目光眺望远方起伏无尽的群山,在光影的影响下,视觉呈现中这条山脉就像是一条匍匐的巨龙,背脊嶙峋,一望无际。 不良人的总部,蓬莱机关设置在西城的郊野,这里人烟罕至,还被划为了军区,寻常的百姓根本没有理由来这里。 所以但凡能够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不同寻常的人物,更别说是乘坐着昂贵的轿车到来的了,注定是大人物。 第二次来到蓬莱机关,明明只是相隔了几天的功夫,路寒的心境却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像上次那般局促和拘束了。 “少司大人果然名不虚传,这才几天的功夫,您就把总司安排的案子破了。”安华灿与路寒不熟悉,尽量挑拣着两人都能说得上话的题目开口。 “案件本身并不难破,只是没人想要沾一身腥。”路寒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喜色。 案情是拨开云雾见青天了,但问题是案件后续的动作呢? 十二生肖为了能够置身事外,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 到那时候,在江禾已经亮明了是“书院五公子”的情况下,路寒定然会成为对方集火的对象。 款式古旧的老爷车缓缓减速,最后停靠在一座宅院的门口。 安华灿下车绕行而至,为其拉开车门:“少司大人,到了。” 路寒下车,抬头看着那棵从围墙后探出脑袋的梧桐树, 还未进门,他似乎就闻到了那股印象深刻的,寒意料峭的香气。 这是属于云照尘的味道。 路寒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入,沿着记忆前行,很快便看到了那位站在书房门口等候,笑脸吟吟的男人,李七。 “总司就在房间里。”李七微笑着为路寒推开门。 一回生,二回熟,路寒没有意外的看到了那坐在书桌背后的老人。 云照尘一如初见般沉默,当他用那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看来的时候,胆怯的人或许会在瞬间生出“所有的秘密都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想法。 “坐。”云照尘言简意赅。 “是,总司。”路寒坐到了他对面。 李七关上门,一如上次走到云照尘的身后。 “说,听说你已经查完了。”云照尘没有寒暄,直入主题。 路寒将乾坤袋中收存好的证据一例一例的摆放在桌面,最后才将由路衡起拟的案件报告放在云照尘的眼前。 然而云照尘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案件报告是留存用的,我要你亲自陈述。” 路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世人对不良人的风评会如此之差。 云照尘应该也算是原因之一。 这放在我那老家,绝对算不上是一位好上司,好老板…… 不过路寒还是将整起案件的始末,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陈述于口。 在这过程当中,无论是李七还是云照尘,都没有出言打断,直到他说完的时候,两个人的神色才有细微的变化。 “操控整起案件发生的始作俑者,竟然只是一位四品的读书人?”李七很惊讶的样子,足足四品的强者,在他的口中好像什么也不是。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了,毕竟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就坐着一位屈指可数的一品高手。 “书院的五公子是怎么知道案件始末的。”云照尘冷冷地说。 他果然还是提起了这件事情。 幸好对于这个问题路寒早有准备,此时面不改色地说:“她也在查这件事,进度比我快,等我找到韩峻雄的时候,她甚至都已经将对方撂倒了。” 纯粹的谎言一戳就破,只有这种真假混说的情况,才更加让人容易相信。 不过,这一招在针对聪明人的时候,作用杯水车薪。 云照尘眸光冷冽地看着路寒的脸,一言不发。 路寒坦然受之,同样一言不发。 李七看看云照尘,又看看路寒,无奈的一言不发。 书房里的空气就像是陡然凝结了一般,过了足足半晌。 云照尘忽然笑了,不过眼神依旧很冷就是:“何邈还真是培养出了一头老虎啊,你说我到底该不该留你呢?这才刚来洛阳没几天,就开始干涉我的决定了,是吃定了这个位置,非你不可了吗?” 路寒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很平淡的说:“您该留我,您也只能留我,因为我是最好的选择。” “你说得对,看来你很清楚你身上的价值,只有聪明的人,才能坐上少司的位置。”云照尘的眼中生出一片厌恶之色:“不过这并不妨碍我讨厌你,因为我还没准备要退呢!” “既然你这般自命不凡,那接下来的事情你就自己解决。” 云照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脸:“你不是想要逞英雄吗?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明天至多午时,整个洛阳城的人都会知道,路家的私生子,路无殃,将成为这桩自杀案的主办官,由你亲自审判你想审判的那批人,给你自己,也是给书院一个满意的答复。” 路寒怔住了,皱眉道:“什么意思?你不表态?” 他之所以会将消息透露给江禾,原因无非就是担心云照尘因为顾忌大虞局势,导致始作俑者逍遥法外。 他承认这个举措冒险了一些,正义感多了,明明自己还什么都不是呢,就想要助楼奕和叶禹一臂之力。 但倘若这个情况真的发生,有书院出手,他的良心也会好过一点。 可此时云照尘不表态是什么意思? 清不清算幕后黑手至少也得有个答案? 没有总司的点头,光凭路寒自己的能量,可做不到和十二生肖那样的庞然大物抗衡。 云照尘淡淡说道:“你若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厉害,那接下来就还是像以往一样靠自己,我期待你的作为。” 第49章 风云迭起 直到从云照尘的书房退出来的时候,路寒仍然是茫然的。 事实证明以他目前的这份心计,跟云照尘这种历经风云变化,看惯大起大落的老狐狸相比,修为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的。 一个不小心,他就把自己给玩了进去。 “又是一次艰巨的考验啊……”路寒看着院子里那棵粗壮的梧桐古树,低声喃喃了一句。 毫无疑问,这一次路寒的处境无疑比上一次更加艰难。 至少在查案这一件事上,路寒已经熟能生巧,总结出了一套适合自己的公式方法,所以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而在对付权贵上面……他显然还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小白。 路寒思考之时,一只大手忽然在他的肩上落下,拍了拍。 此举惊得路寒转头望去,却发现竟然是李七。 “李大人。”路寒后退一步,行礼道。 虽然还不清楚对方的具体职务是什么,但从对方两次都能站在云照尘的身后旁听的情况来看,对方的地位肯定很高。 “很烦恼是?”李七笑吟吟地看着路寒。 不知怎么的,路寒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总带着某种打量的意味。 他虽然很肯定,这种目光绝对没有恶意存在,但总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有一点。”路寒很坦然,他确实感到了不知所措。 可以肯定的是,云照尘倘若真的将这桩案件的主办官,交给表面上庸庸碌碌,一事无成的路家私生子的话,不出半天的功夫,这起消息便会彻底引爆整个洛阳城。 到那时候,路寒显然会陷入众矢之的,迎来铺天盖地的目光。 “因为猜不透总司的想法,怕做错?”李七笑道。 “对。”路寒道。 十二生肖这个团体组织,看起来人员稀少,不值一提。 但光是展现在外的人物,就已经牵扯到了淮王世子和镇北大将军的亲儿子,更别说那藏在幕后的四皇子和二皇子了。 这绝对是一口深不可测的寒潭,任谁猝不及防一脚踩进去,都会被冻得浑身打颤。 在没有云照尘的点头支持下,路寒很难想到,至少目前想不到任何以“路家私生子”这个身份,动摇甚至击溃他们的思路办法。 “有的时候啊,人就是当局时迷,旁观时清。你何必要去猜总司的想法呢?真的重要吗?” 李七伸出手,在路寒的胸口点了点:“这是你的考验,怎么不从你自己的角度出发,想想怎样做,才对自己最好呢?别忘了是谁想让你来洛阳的,而他想让你来洛阳的目的又是什么。” “多思考思考,或许答案近在眼前。” 是谁让我来洛阳的…… 让我来洛阳的目的是什么…… 路寒先是陷入了迷惘,不过很快他就从李七这两句话中想到了什么,顿感脑袋中仿佛有电流闪过,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多谢李大人指点迷津。”路寒冲着李七深深一礼。 李七笑道:“你很不错,我很看好你,加油,将来不良人放在你的肩膀,我很放心。” ………… 一如云照尘所说,第二天还没到午时的时候,一道消息便像是乘了大风一般,吹遍了整个洛阳城。 路家刚刚入京的私生子,竟然不知怎么的,成为了书院查办太学学子自杀案的代言人,如今,他的手上已经掌握了一份绝密的名单。 不出几日,路家的私生子便会在书院的支持下,公开审理此案,将所有牵扯其中的嫌疑人一网打尽,还被害者一份清白。 此事一经传出,顿时如同亿吨的火药,引爆了整个洛阳城,引发轩然大波。 明明案件的信息迄今为止,捂得严严实实,知道的人就那么几个。 但在民间议论不断,口口相传的发酵之下,这桩还未审理的案件,就已经成为了一桩充满了阴谋诡计,涉及多个党派之间利益勾结的惊天巨案。 路寒自然猜得出来,这是不良人的情报机构在暗自运作的结果,不过能够这般轻易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想来也有其他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原因。 说到底,洛阳城势力林立,十二生肖只是其中的一座大山,并非唯一。 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看两位皇子在这场与书院的交锋中吃瘪——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结果。 因为面对这么一座庞然大物的震怒,即便是两位权势滔天的皇子,在这场风波之中也注定要落入下风,只是看要吃多大的亏而已。 另一方面,除了案件审理带来的风波之外,人们还关注到突然浮出水面的一位人物。 此事一出,路家的私生子,毫无疑问成为了整个洛阳都在关注的焦点人物。 “路寒?他是谁?” “为什么路家的私生子会跟高高在上的书院搭上关系?这两者之间的地位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你们忘了?书院的大公子,就是故去的路宰相的长女!若问整个洛阳城,谁与书院保持着最深厚的情谊,答案无疑只有一个,那就是路家!” “这消息是真的假的?” “依我之见,不太像空穴来风,毕竟书院作为中立势力,是没有资格审判我们大虞子民的,让路家的一位私生子做这脏事……好像还真是合适。” 一日之间的功夫,路寒的声势与地位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跃成为了洛阳城冉冉升起,备受瞩目的新星。 虽然头上还是冠着一层“私生子”的阴霾,被视为污点,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路滁养在外地,成年后立刻接进来的孩子。 只要父子之情真切存在,是不是私生子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路家,路滁的书房里。 路寒和路滁两人相对而坐。 路滁望着对面的少年,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后,淡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审理这桩案子?知不知道这几天一众官员,对你老父亲的弹劾都快堆得像山一样高了?” 路寒忍俊不禁:“他们弹劾不了我,自然也就只能试图从您的身上找突破口了,也就是您这性子无懈可击,换另外一个人恐怕早倒台了。” “为父虽然行的端坐的正,不过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圣人,拖下去也迟早会被对方找到破绽,你还是要尽快审理。”路滁道。 “孩儿清楚,快了。”路寒面不改色,淡然说道:“他们比我们更急。” 话音刚落,有一道身影出现在书房外,敲了敲门。 “少爷,老爷,淮王殿下带着世子上门了,指明了要见您和无殃少爷。” 第50章 淮王登门 路家的正厅。 路滁走在前方,路寒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刚一走近,便看到了那两道身影。 与云照尘进行的谈话过去了五天,也就是说路寒被爆出成为主办官的消息发酵了四天。 在这四天的时间里,淮王世子显然过得并不算好,至少表面上过得不算好。 儒雅俊朗的脸庞憔悴了不少,颧骨都突出了些许,是实打实的消瘦了,黑眼圈都冒了出来,若非五官还保持原样,这气质可真叫人犹豫迟疑。 不过路寒感兴趣的还是另外一位。 他抬头看向站在李明睿身旁的男人。 淮王要比路寒想象中的要平凡,对于一位亲王来说,他的穿着无比低调,两人不愧是父子,五官与气质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是相比于李明睿,淮王的气质显然要更加深邃沉稳,像是块洗尽铅华的璞玉,已经达到返璞归真,藏拙于内的境界了。 作为参与过夺嫡之战还能全身而逃,甚至到了今天还能过得有滋有味的亲王,淮王在聪明人的眼中一向是深不可测的存在。 李明睿跟他相比,简直就是小巫碰见了大巫,两人之间存在着天差地别,不能同一而论。 自从新帝登基之后,淮王便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 若不是李明睿还在外面蹦跶着,风头正盛,人们估计都要遗忘这号人物了。 路滁看到淮王,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连忙行礼:“下官见过淮王殿下。” 路寒跟着行礼。 淮王微微一笑,上前将路滁扶起:“私下见面,你我二人就无须多礼了。” “这怎么能行。”路滁摇了摇头,说道:“不知淮王殿下光临寒舍,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瞧路侍郎说的,没事本王就不能找你叙旧了吗?”淮王笑容很亲和。 路寒和李明睿站在各自的家长身后,微微低头,就像是两座石像一样没有开口。 不过路寒知道,很快就该轮到自己了。 “那当然可以。”路滁伸手,笑道:“站着说话倒显得我路家无礼了,王爷与世子请坐。” 果然,众人入座之后,淮王很快便把目光落在了路寒的身上,笑道:“这位便是你那刚接回来的孩子了?记得没错的话,叫……路无殃?” 路滁笑道:“稚子年幼,也亏得王爷能够记住。” “路侍郎,谦虚过度那可就成显摆了,现如今整个洛阳城,谁不知道你这孩子的名字啊?” 淮王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说来也是惭愧,今日我登门拜访,确实是有事要与路侍郎商谈。” 他微微侧身,看向李明睿的目光与语气陡然变冷:“站起来,你也配坐着?” 李明睿嘴唇发白,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像是只鸵鸟,将头埋得极深。 厅堂四个人,哪一位不是人精? 谁都看得出来淮王这是在演戏,但他的地位摆在这,即便知道他在演,路滁也只能乖乖接戏,故作吃惊的说:“哎呀,王爷何故如此?” “还不是这不成器的东西!”淮王一副怒气未消的样子,一巴掌掴在李明睿的后背,那闷响整个厅堂都听得到。 “我辛辛苦苦送他去太学读书,结果书没读出个所以然,倒先学会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了!要不是这些日子手底下有人提醒了我一句,我都不知道这小子竟然天天在学校胡闹!” 一直沉默不语的路寒,听到这里的时候眉梢轻轻一动。 看来这就是淮王给自己上的眼药了。 无论十二生肖在这起事件中闹得有多大,过程中残害了多少的同窗,收受了多少的赃款,影响之恶劣多么令人发指,淮王府给出的答案与解释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胡闹。 小孩之间的玩笑开大了一点,胡闹而已,你们这些大人不会抓着这一点不放? 拜托,我可是淮王!我的儿子将来可是要承袭我的一切的! 你们,就你们?也配惩治我的孩子? 路寒忽然开口,淡然说道:“淮王殿下,就算是胡闹,也是需要有一个尺度的,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这些我也就不提了,和几个好朋友经常一起玩无可厚非。” “但问题是操控科举考试,贿赂主考官,贩卖禁品,玩弄性命……这一桩桩件件累积下来,可就不是‘胡闹’这么简单的了。” 路滁虽然知道由云照尘亲自布置,书院震怒的案件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一个太学学生自杀那么简单。 除了裸露在外的冰山一角,底下应该还有更深沉的,给黑暗的真相。 可他毕竟不知道真相,怎么也没想到,从路寒口中吐露的字眼会一句比一句惊人,一句比一句恐怖。 到最后,竟然连他都开始有点控制不住神情,眉梢止不住的颤动了。 很显然,倘若整起案件真的如路寒所说这般严重,也就难怪淮王会亲自登门了。 这绝对算得上是一桩皇室丑闻! 爆出来整个洛阳城都会震动! 因为连绝大多数老百姓的出路,科举都被权贵所把持,操控! 路寒清晰可见,在自己说完这两句话的时候,李明睿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 他们父子俩上门,本身就带着打探情报的目的,可当真真正正发现,路寒的手中竟然真的掌握如此多的情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恐惧。 那些证据一旦暴露在阳光之下,绝对能够动摇到淮王府的根基,在一日之间摧毁掉他的一切。 该死啊……我怎么就没想到江禾会是书院的五公子,怎么会没想到这小子是书院的代表…… 换做其他的人坐在路寒的位置,李明睿能够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派人杀了他,一了百了。 可问题是路寒是路家的私生子,书院的代言人。 两层身份保护之下,整个洛阳城都不会有人敢动他。 包括淮王! 否则他又何至于落得登门赔罪这种羞辱至极的处境。 淮王不愧是夺嫡之战中幸存的亲王,他拥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反应能力。 淮王故作震惊道:“什么?竟然牵扯这么多件大事?” 话音刚落,他又是一巴掌掴在李明睿的背上,怒气冲冲地说:“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竟然瞒着你做出了这么多的错事!” 第51章 蝼蚁,也是会生孩子的 谈判谈判,有商有量,有进有退,彼此双方都在话术中谋取到尽可能多的的利益,这样才叫做谈判。 淮王世子参与的十二生肖闹出这么大的一桩案件出来,若说全身而退,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即便是淮王本人,也认为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抱着牺牲李明睿的手下来顶罪的想法,即便全部都死了也没关系。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反正那些喽啰一样的人物,既然决定了要追随在李明睿的身边,那就应该知道自己的最大价值就是生命。 弃车保帅,这一条兵法无论放在任何时候都是有道理的。 路寒沉默了,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这个反应让淮王的一颗心都沉了下来。 他是谁?九子夺嫡之战中的幸存者,即便老了,半归隐了,依然没有人敢于小看他。 然而这个少年,自己赔了这么久的笑脸,还是一点表示都没有……他眉梢悄无声息的皱了一下,心中罕见的生出了郁躁与不满,终于意识到自己碰到了硬茬子。 这个路寒真的和情报信息中说的一样,是一个咸淡不尝,软硬不吃的角色! 淮王缓缓收敛了神色,端起茶杯,也不喝,就是用那茶盖在杯沿轻轻划蹭,淡道:“无殃,听我说,你还年轻,不懂我们这些做父亲的是怎么想的,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么一句话,就是想让孩子好,平平安安的。” “书院那边若有什么不满,大可以敞开聊聊,没必要闹得这般剑拔弩张,满城风雨,彼此的颜面都不好看。” 说着,淮王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一步一步走来,坐到了路寒的身边。 路寒亲眼看着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名单,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放在了与路寒中间的桌子上。 淮王道:“若是路公子能够将书院的五公子请来,我们一起聊聊此事,这些,只是开胃菜。” 路寒垂眸看了一眼,即便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也早已翻起惊涛骇浪。 这绝对是一笔称得上触目惊心的天文数字,可以让一座普普通通的势力一飞冲天,足以勾得无数家族愿意为此铤而走险,不顾一切。 如此庞大的数字,光靠淮王一家的力量是远远不足的,或许整个十二生肖,以及牵扯到了此事的人员都参与了进去。 之所以这样做,为的无非就是一下子震慑住路家。 淮王居高临下,淡然说道:“无殃啊,你初来乍到洛阳,对这座城市,有许多事情,许多规矩还不了解。” “书院虽然超然于世,但它太高了,自命不凡,如同天上飘转的云彩,无法与大地融在一起,就注定了它有许多事情只能旁观,无能为力,” “而你是人啊,是人就得吃饭,是人就得喝水。人有七情六欲,今天你帮了别人,明天别人才会反过来帮你。” “我想互惠互利这样简单的道理,你父亲应该教过你对?” 图穷匕见,恩威并施,淮王终于还是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笑脸吟吟的望向路滁。 路滁回之一笑。 不过淮王并不受挫,像是一只胜券在握的老狮子,昂首挺胸的,就连李明睿都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目光紧紧地盯着路寒的脸。 然而,他们等到的却是路寒的轻轻一叹。 “淮王殿下,我还以为您带世子上门,是为了认错呢。” 淮王如遭雷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间,如同龟裂了一般缓缓消失。 路寒诚恳地看着淮王的眼睛,道:“您说了这么多,有为世子辩白的,有为我路某指点迷津的……且先不说此事是有意还是过失,我怎么就没听见世子说一句‘我错了’呢?” 厅堂里的空气就像是凝结了一般,氛围在一瞬间急转直下,仿佛化作成了一座冰窟。 寒气无所不在,无孔不钻,一句话落下,李明睿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架了起来,遍体生寒。 淮王的脸上早已没有任何的笑意,并且,他真的生气了。 怎么敢的?这个小子是怎么敢的?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异想天开的东西?竟然想让我的儿子因为那群平民道歉? 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直直地盯着路寒的脸:“路无殃,你这是在无视,我们这帮做家长的护子之心了?” 路寒淡道:“淮王殿下,世界很大,不是只有亲王府,将军府的大人物才有资格做家长,蝼蚁……也是会生孩子的。” “好,好,好!”淮王点头,前所未有的连说了三个好,语气中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可想而知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有多么的糟糕。 他抬头望向路滁,冷声说道:“路侍郎,这也是你的意思了?” 路滁叹息一声,无奈地说:“王爷有所不知,我愧对这孩子的母亲,关于他啊……我是连一家子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这种小事都管不到的,更别说决定了。” 淮王起身,李明睿连忙跟了上去,站在他的身后死死地低着头,心底翻起惊涛骇浪,根本就没有想过路寒居然敢拒绝他们的请求。 淮王站在厅堂的中央,环顾这里所有的一切。 古韵流转,木香沉沉。 能够放在这件厅堂的,即便是最不起眼的小物件,譬如栽种绿植的花盆,也超过了百年的历史。 路家虽然起起伏伏,命运多舛,但只要这些东西还在,路家的底蕴就还在,精神就还在。 “路家,真是一块大雅之堂啊。”淮王转身看向路寒,平静无比的说:“只可惜,在洛阳,任何不按照规矩办事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路寒起身,将桌上的名单递给对方:“淮王这是要走了吗?东西莫要忘了。” “哼!”淮王的眼中终于出现了愤怒之色,狂暴的气血之力在他的体内爆发,如飓风般在厅堂内稍纵即逝。 路寒身形一晃,手中的名单在无声无息间化为了粉尘,飘散在空中。 淮王转身就走,大步流星的带着李明睿走向屋外。 “恭送淮王殿下!” 路滁与路寒在其身后深深行礼,一缕鲜血顺着路寒的嘴角流出。 他还是受到了内伤,这是对方给他的下马威。 待淮王彻底走远,离开了路府。 路滁的身子才缓缓直起,凝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沉声道:“准备好,狂风暴雨要来临了。” 第52章 将线剪断 从路府离开的淮王马车并没有要回自己府上的迹象,在淮王的授意下,马车一路驶向东城的尽头,走得马匹浑身是汗,臭味在街道上弥漫不休,方才在一座寂静的宅邸前停下。 “父亲……”李明睿看到这座建筑的时候,浑身一颤,两条腿瞬间就软了,语气近乎哀求。 “走。” 淮王却只是冷冰冰的说下一个字,于是李明睿便只能颤颤巍巍的跟着下车。 侍从眼疾手快的上前推开大门,淮王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带着儿子径直穿过了院子,走进了一座阁楼。 直到这个时候,黑暗的角落里才有眼睛睁开,落在两人的身上,确认身份无疑后,方才低头说道。 “淮王殿下,诸位大人已经在二楼等候多时了。” 对此,淮王面若寒霜,仿佛就跟没看到这个影卫,直接从其旁边穿了过去。 外表朴素简单的阁楼内部暗藏乾坤。 才刚走到楼梯,淮王就先一步闻到了从楼上飘下的那股甜腻腻的酒香。 他阴沉着脸顺着旋转式的楼梯走到二楼,蓦然间,仿佛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失神,就来到了一片新天地一样,眼前的世界焕然一新,到处都是真金白银打造的痕迹。 一般人恐怕很难想象,这座不起眼的阁楼二楼内部竟然无比辉煌。 角落里枯黄凋零的绿植,实际上是千金难求的南魏珍品, 随手摆放,堆积如山的书画每一张的落款看了之后都能令人心惊肉跳……有些字画甚至还染上了紫色的酒渍! 巨大的厢房里,样貌各异的长者慢条斯理的享用着下人端来的美食,或是从翡翠湖运来的鲜鱼,或是与南魏交易的上等瓜果。 每一位长者都存在着一个共性,斟茶倒酒的不是貌美乖巧的侍女,而是笨手笨脚的少年郎。 他们刚一看到淮王带着李明睿走入厢房,一双眼睛蓦然亮了,带着某种期盼。 不过这种期盼,很快就伴随着发现淮王阴沉寒霜的脸色,李明睿低头回避的目光而如同被浇下一盆冷水,再激动的心,此刻也冷却到了极致。 只有长者的表情还从容不迫。 “殿下,失败了?”一位青衣男人淡然开口,作为敢在这种关头第一个询问情况的人,他的身份自然不会一般。 男人的脸或许很少有人见过,不过站在他身边畏畏缩缩的少年,路寒却是见过的。 正是他在绘烟楼差点掐死的周嘉誉。 当时路寒不知道的是,周嘉誉的父亲,正是当今朝堂上的礼部尚书,周煦。 而周嘉誉在十二生肖中的代号,是“猴”。 淮王阴沉着脸:“本王亲自登门,恩威并施,再三阐明利害与规矩,那小子和路滁竟然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我看路家已经一门心思准备投靠书院了。” 这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们之所以汇聚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解决来自路家的隐患。 如今最轻松简单的贿赂失败了,包厢里的少年和长者有愤恨的,有嫉妒的,有怨毒的……就是没有意外的。 因为路家的形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当年名盛一时的“路家双凰”剩下皇后一人的时候,偌大个路家地位动荡,摇摇欲坠,四面八方皆有豺狼窥视,不知道有多少人就等着从他们身上撕咬下一块肉。 皇后的太子,本该是扶稳路家的定海神针,然而谁能想到才呱呱落地几年,便出现了一种药石无用的病症,命中注定要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夭折。 接二连三的打击,好像是老天都不希望路家崛起一般。 路家若是想要在这乱世中保全自身,利用逝去的路抬霜的影响,傍上书院的大腿众人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设身处地的想,若是他们落入同样的情况,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这样做。 “那眼下是如何?死的不过是一个连县试都没考过的学生而已,书院便这般震怒,我看未必就没有小题大做,杀鸡儆猴来彰显自身地位的想法。”有长者脸色颇为难看。 他们这么一帮人的势力聚在一起,权力之大,不客气的说甚至能够通过朝廷影响到整个世界。 如果将整个世界比喻成一张棋盘,那他们毫无疑问便是站在最顶端的执棋者。 可执棋者之上还有执棋者。 书院便是当今世界上最强的执棋者之一。 别说他们,整个大虞恐怕也就只有不良人的力量能够与之抗衡。 但问题是那位陛下不可能允许,在如此小事上让不良人与书院兴起干戈。 否则的话,高高在上如他们,又怎么可能有朝一日沦落到成为为了警告猴子,从而被杀的“鸡”? “还能如何?儿子终究是亲生的,即便再不成器,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等死啊!”有长者恶狠狠地瞪了站在旁边的儿子一眼。 “韩老将军呢?”淮王环视一圈,没有找到那熟悉的身影,于是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糟糕了,怒道:“他当自己安全了是吗?” 周煦迟疑了两秒,还是说了:“他老人家没来,听说二公子直接找上门……受伤了。” 偌大的厢房内,突然整齐划一的响起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少年们面面相觑,皆是骇然。 没有人想到,那书院的姿态竟然如此霸道!竟然公然闯入镇北将军府,把韩星驰的老父亲,大虞的前将军给打伤了! 一时之间,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哀伤而又绝望的氛围在厢房内流转。 就连淮王也哑口无言了。 过了好一会,还是周煦开口打破了僵局:“诸位不用太过担心,据我所知,二公子之所以会雷霆震怒,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韩峻雄对五公子起了歹心,行动未遂,否则的话,总司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听到这里,众人松了一口气。 一品高手的强大毋庸置疑,一己之力庇护一城绝对不是虚言。 二公子之所以能够进入韩家,想来十有八九是因为云照尘的默认。 “没错,这一点不需要担心。” 淮王的话相当于一锤定音,抚平了众人不安的心。 有人壮着胆子说:“殿下,书院地位超然,行事霸道,以我们之力,恐怕是左右不了了。可孩子终究得救,眼下我们可就唯您马首是瞻了,可有破局之法?” 淮王沉默了半晌,随后才幽幽说道:“书院注定是撼动不了的庞然大物,既然如此,那就将它与大虞连接的线剪断。” 第53章 暴雨降临 一切的发展都如路滁所预料一般,狂风暴雨果真是来了。 淮王才回去一个晚上的时间,第二天中午开始,城内便开始有荒谬的言论开始流传。 一开始的时候,这种舆论还被限制在很小的一片范围。 但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无人管制的发展,不到三天的功夫,这种舆论趋势便愈演愈烈,直接达到了顶峰,呈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燎原之势。 一时之间,除了不谙世事的孩子之外,几乎每一个人都听说了这一桩事。 不少血气方刚的男女都表现出了无比愤怒的情绪,于是洛阳城大街小巷之内,顿时多出了一批批训练有素,激昂壮烈的队伍。 他们挥舞着旗帜,满脸通红,眼神中充斥着某种坚毅的决心,一遍又一遍的呐喊着: “事关大虞内政,书院无权插手!” “路寒,一个无官无名,无才无德的私生子!哪里来的资格做主办官?” “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到底把我们百姓的人命当做成什么?他们怎么可以,他们怎么敢,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主理,审判案件!” “大虞学生自杀,就应该由大虞自家的官员解决,书院没有资格安插人手!” “大虞乃天下第一强国,不是书院的附属,自身出了问题,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这一次,路寒面对的不再是以往那些单打独斗的罪犯,而是一大帮联合在一起,抱团取暖,位高权重的执棋者。 能够走到这一步的高度,他们早已习惯了官场上的相互倾轧。 正因如此,所以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会将自己逼入绝路。 与路寒求和,是他们明面上最轻松,最方便,也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他们自然愿意尝试。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无路可走了。 一旦路寒这边行不通,觉察到是一条无路可进的墙壁,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引爆事先准备好的后手,让狂风暴雨降临,笼罩路府,袭向路寒。 甚至这两天路寒都没怎么出门,他都能从路府上下的氛围中,感受到这股风暴的力量。 特别是在今日晨间,对方终于按捺不住,将最致命的一击搬上了桌面。 他们甚至没有半点掩饰的意思,晨间朝会,二皇子和四皇子手下两个党派前所未有的联合在了一起,几十封书信如雪花般飘入宫中。 关于书信的内容,字字珠玑,统合在一起,列举出了上百条弹劾路寒入京以来,大大小小,真真假假的理由,字里行间之中,无一不在表示,拒绝路寒成为案件的主办官。 在这段时间的舆论操控下,洛阳上下仿佛都被对方打造成了一块铁桶。 此时送上最后一击,在他们看来,孱弱无力的路寒毫无招架还手之力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果然,圣上沉默了,于是刑部正式下达的文书送到了路家。 彼时路寒还在与路子实三人吃早饭,手中刚捧起热腾腾的海鲜粥,刑部的官差便乌泱泱的闯了进来。 “路家路无殃,这是我们受命逮捕你回衙门审问的文书,现在跟我们走。”为首的官员冷冰冰地说。 路滁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筷子砸在了桌面上,乔甯面不改色,路子实浑身一颤。 “我们家无殃是犯人吗?你连饭都不给他吃?”路滁道。 “回禀大人,路公子是不是犯人,还得等尚书大人审问过后才可得知。”官员回礼,语气却不近人情,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路寒带走。 这恐怕也是有淮王的一层意思在。 毕竟淮王前所未有的向一位小辈低头示好,就是为了李明睿的事情,然而路寒却驳了他的面。 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受到了羞辱,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下。 路寒注定要迎接来自淮王的报复。 而在家中被人带走,只是其中连环计划中的开始。 “罢了父亲,我去去就回。” 路寒面无表情的放下了手中的碗,他低头看着上面腾腾的热气,忽然开口道:“宛秋,将我的粥带去厨房温着。” 跟在官员后面的那群无名小卒,听到这话皆是震惊地望向那餐桌上的少年。 这些官差难以置信,这个放养在外的私生子到底有什么样的底气,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准备面对的是什么吗?不在监牢里受尽折磨,身名俱裂就不错了,还想着回来喝热粥? “路公子的心态还真是好啊。”官员看着主动走上前的路寒,皮笑肉不笑的说。 “走。”路寒刚准备迈出膳厅,忽然被官员伸手拦了下来。 “路公子且慢。”官员笑吟吟的将一副手铐送到路寒的面前:“戴上这个,小的也好交差。”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感觉周边的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温度急转直下。 人们心惊胆战的偷瞄着路滁的神情,他眼中的杀意几乎都要凝成实质了。 路寒缓缓转身,先是看了一眼那木制的手铐,随后抬起,直视对方的眼睛,说:“你应该知道这东西连九品武夫都困不住?” 官员笑颜不改:“路公子此言差矣,这手铐呢,看似锁的是手,但实际上锁的是心。只要公子一心向我大虞,并非如传言那般心向某些所图甚大的势力,自然坚如磐石。” “你真会说话,你叫什么?”路寒抬起手。 “下官贺雨生。”贺雨生笑脸吟吟,将手铐按在路寒的手腕上,微微侧身,抬手道:“公子请,马车在贵府门口恭候多时了。” 走出门外,路府的大门左右果然聚集了一批又一批的民众。 戴着手铐的路寒几乎刚一出现,人群中便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哗然声。 “这是已经定罪了吗?为什么路家公子戴上手铐了!” “他真的离叛大虞,投靠书院了?” “刑部官员亲自上门逮捕,看来这少年此次要凶多吉少了,也不知道路府能不能保下他。” 人群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窃窃不休。 路寒在其中看到许多双散发着兴奋之光的眼睛,而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们,甚至连一面之缘都没有。 但他们就是很高兴。 因为这件事很有可能代表着,又要有一位压在他们头上,出身高贵的公子要倒霉了。 世界上总有这么一批人,只要过的比他们好的人倒霉,他们就会万分高兴,恨不得在家里张灯结彩,点上一挂红艳艳的鞭炮以示庆祝。 仿佛这样,就能纾解来自他们身上承受的命运的折磨与不公。 第54章 落井下石 路寒被刑部官员带走的消息像是乘上了风一样,不出半天的功夫,便传遍整个洛阳城。 太学作为官二代,富二代聚集得最多的地方,消息自然也灵通不少。 陈年光几乎刚听到风声,便气喘吁吁地踹开了一间书房的大门。 砰! 房门重重砸在墙壁上,铜镜背后的少女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陈年光刚想说的话一下被噎在了喉咙,惊恐变色地指着江禾的脸,失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学鬼吗?” 江禾右边的眉毛都快飞到后脑勺去了。 “还不是因为你!”江禾气急败坏,将脸凑到铜镜前,用手使劲地搓着那块皮肤,心急如麻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兰陵城买到的石黛!最新款!” 陈年光跑得满头大汗,目瞪口呆:“路寒都被刑部抓去喝茶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描眉画眼?你知不知道他是因为你们书院才被抓的?” “他自己事先给了我一封信,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出面的好吗?”江禾没好气道。 陈年光一怔,他还真没听说过这件事。 他迟疑的说:“可他不是你们书院的代言人吗?你还真要见死不救?我听说刑部大堂那边等着他的,可是刑部尚书!” “他怎么可能是我们书院的代言人!你小子脑袋里的那点心思都弄到商业上了是吗?” 江禾将脸上多余颜料擦去,随后拍了拍手道:“你忘了他是谁了吗?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那些准备吃亏的老东西。” 直到受到了江禾的提醒,陈年光才从这起古怪的事情中品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恍然大悟之色逐渐爬满陈年光的眼睛。 “原来如此……”他疑惑不解的说:“路兄的才智甩我十万八千里我一点也不意外,这一点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了。问题是你,你怎么知道这回事的?” 江禾老脸一红,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大半夜追着路寒问为什么为什么,把他问烦了所以才把计划告诉了自己。 “那自然是本姑娘聪明盖世,算无遗策。”江禾面不改色道。 “得了姑奶奶,你除了那高高在上的背景之外还有什么?无论是智商还是美貌,都不是你擅长的领域好吗!” “死胖子,你皮松了来我这讨打了是?” ………… 陈年光与江禾之间的对话,只是洛阳城中的一角。 事实上今天这场对弈,光是东城,恐怕就有成千上万双眼睛在暗中静悄悄的盯着结果,更别说别处了。 刑部大堂。 这是路寒第一次来到这里,而且还是以“罪犯”的身份,心境自然是难免有些起伏的,复杂万分。 今天虽然没有下雪,但寒意依旧无孔不入,路寒戴着手铐走入大堂,左右两排竟然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官员,个个怒目圆睁,怒发冲冠的。 加上那一排排负坚持锐,面无表情的衙役官差,高处不怒自威,冷峻严肃的男人。 在某几个瞬间,路寒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是犯了天条的神仙,正在接受天庭的审问。 路寒被带到了众人目光的中央,他坦然一笑,道:“见过诸位大人。” 从今天大堂内汇聚的官员数量上来看,就可以看出这起案件牵连的人物数量有多么的庞大。 其中恐怕不乏有十二生肖的成员的父亲在内,恨不得将路寒这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生撕活剥,扒皮抽骨。 坐在高处的男人身材矮小,不苟言笑,两颊长着两条深深的法令纹,双鬓斑白,处于正在往老年人迈步的阶段,想来便是朝堂上赫赫有名的刑部尚书,罗闻赋。 他淡然开口:“路无殃,你可有官身?” 路寒摇头:“没有。” 罗闻赋再道:“可是六品修为?” 路寒摇头:“不是” 他俯瞰着路寒,眼神从漠然一点一点的转冷,当寒意占据他整颗眼眸的时候,抓起惊堂木便往桌子上狠狠一拍。 刹那之间,恍若雷鸣炸响。 罗闻赋居高临下,喝问道:“那你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如今的路寒,也算是经历过大大小小几次事件了,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么一点动作就被吓到。 他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低头,道:“回禀大人,小民不跪,自然有小民有口难言的苦衷。” 旁边有官员冷笑着开口:“苦衷?真是可笑。路无殃,本官问你,你所谓的‘苦衷’,是不是因为你觉得你背后有书院护着,所以我们大虞便拿你没办法了?” 路寒平静道:“大人明鉴,小人绝无此意。” 又有一位官员开口:“连辩驳都懒得辩驳了,路无殃,你来这刑部大堂的样子,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有官员从座位上起身,对着高处的刑部尚书抱拳朗声道:“大人,下官认为此子不用审了,事情很明朗,他已经将自己视作为‘书院六公子’了!” “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 “私生子就是私生子,目光短浅,教养缺失。” 几乎所有官员在这一刻开口,七嘴八舌,纷纷扰扰的声音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路寒彻底淹没。 此时此刻的他,就像是沦落为了菜市场亟待斩首的罪犯,一众官员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口无遮拦的数落着,践踏着路寒的一切。 因为书院他们确实动不了,但这并不代表着路家一个私生子他们动不了。 所以在他们的眼中看来,书院选中路寒当代言人这一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既然是错的,那就有机可乘。 此时,坐在刑部尚书左手边,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青年忽然开口。 “在刑部大堂还敢如此狂傲,尚书大人,下官认为,还是先将他的腿打折了,跪在地上了,案件才能好审。” 本就幽冷的大堂里仿佛有寒风吹过。 路寒抬头望向他,这位青年年轻的面孔本就在一众官员中显得鹤立鸡群,他只是思路一转,便想到了对方的身份。 严则许,名门严家引以为傲的嫡长子,年纪轻轻便展露出了极高的潜力与天赋,有很多传言说他会成为将来的大理寺卿,那是大虞三大司法机构之一的最高长官,掌握的权力可想而知。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洛山宴,他会收到皇室送去的请柬,非家族的随员,而是以天骄的身份赴会! 这么一位重量级的人物,竟然也在针对自己的行列当中。 也难怪对方来势汹汹了…… 第55章 严刑逼供 刑部大堂内群魔乱舞,每一张高高在上的面孔都像是一位掌握了权力的恶魔,他们居高临下,漠视众生。 路寒在他们的眼中,恐怕不过就是一个机缘巧合之下,被书院看上了的幸运儿,无足轻重,偌大个洛阳城,可以找出千千万万的替代品。 所以他们真的会选择捏碎这随处可见的少年吗? 倒也不见得。 严则许声音落下后,很快便有另外一人反对道:“书院是文道的启明灯,全天下学子共尊的圣地,我们大虞连佛教都未曾禁止,又怎么可以阻止一位少年信仰书院?此有其理!” 很难得,审判路寒的高官当中,好像有一个人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望向路寒,似乎想要从路寒的身上得到一些什么反馈。 然而他失望了,路寒的脸色始终平静,那双纯黑的瞳眸之下,根本就没有泛起任何的喜或悲,更别说其他复杂的情绪了。 但这出戏还是得演下去,所以有人冷冰冰地接话道:“书院从不插手纷争,独立于世,这一点我等从未否认。” 他抬头望向路寒,目光森然:“问题是路无殃罔顾法纪,不仅通过未知的渠道,掌握了一宗朝廷命案资料,而且还以平民之身进行私自调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窃取了国家的机密!” 想来这便是他们准备好,按在路寒头上的罪名了。 窃取国家机密罪,这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一桩极其严重的罪名。 罗闻赋点点头,盯着路寒的眼睛,道:“路无殃,此事你可承认?” 路寒淡道:“我当然不承认。” 有官员气笑了,说道:“你不承认有什么用,证据呢?你是从哪里知晓这桩案件的信息的!” 路寒面无表情:“事关重大,恕在下无可奉告。” 严则许目光幽冷,淡然开口:“看来路公子是咬定自己身份特殊,背靠书院,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是?” 刑部大堂内,不知多少位高官你方唱罢,我方登台,扬言着要把路寒的腿打折打断。 之所以迟迟没人付出于行动,原因无非就是路家还有一位皇后,而路寒的背后还有一座书院。 在大虞没有打算与书院彻底交恶之前,没有人敢真正的伤害路寒,那跟公然拍打书院的颜面没有任何区别。 韩维光便是前车之鉴。 谁能想到,那位拥有过赫赫战功,身份显赫的老人,在暮年的时候竟然会被书院二公子闯入家中,轻描淡写的警告了一番? 没人想踏韩家的后尘。 但他们既然敢把路寒叫在这,就说明了他们必然准备有后手。 严则许淡道:“来人,把那两个贱民带上来。” 路寒的神情终于有了触动,他先是抬头望向严则许的脸,随后才听到耳后传来的脚铐擦地的声音。 有两个蓬头垢面,身着囚服的犯人被一左一右架了上来。 其中的男人路寒并不认识,从未见过,不过那妇人的脸还是依稀可辨的。 “楼……楼阿姨?”路寒瞳眸微颤,有些难以置信失声开口。 没想到两人再次相聚的时候,竟然会是在这刑部大堂! 既然楼母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另外一个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路寒脸色难看到极致,他抬头望向严则许,忽然想起了那块被贴在楼奕床底下的长安花砖。 不出意外,那玩意就是十二生肖准备陷害楼奕准备的,但却被自己先一步的带走了! 严则许道:“路公子私自调查过楼奕之死,去过楼家,认识这两位自然也是理所当然了。” “要不看看他们身上的伤痕?若不是因为你的自私,为了攀附书院的贪婪,他们何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路寒的瞳眸颤抖的坚定的从两人的身上从上往下,一点一点的扫视。 哪怕相隔数米,他也依然能够闻到来自两位夫妻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他们虽然还手脚健全着,但明显已经遭受过了拷打,浑身伤痕,狼狈至极,每一块脚指甲盖都被撬开了,血肉模糊一片,怪不得连站立行走都做不到,需要人架上大堂。 因为已经凄惨到了这种境地! 严则许忽然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上方走下。 他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大堂里回旋。 路寒看着他走到两位夫妻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冷漠至极的姿态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随后望向路寒。 严则许笑了,笑容很冷:“确实,路无殃,你有书院庇护,我们的确不敢对你怎么样,既然你不肯认罪,那这笔账就让别人接着,我们也好向上交差。” 说罢,他拍了拍手,这次不再是虚张声势,四面八方真的有官差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 “给我打死这两个口无遮拦的东西。” 两位夫妻颤抖着抱在一起,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路公子,我们什么也没说,请替我孩儿鸣冤!”楼母绝望至极,她闭上了眼睛,因为已经看到棍风扬起!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却抢先一步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空旷的大堂里面,突然响起了一道寒气四溢的声音。 “滚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一步跨出的路寒身上爆发。 在这一瞬间,别说是那些官差了,就连那严则许都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砰! 罗闻赋一拍惊堂木,从座位上腾然起身,怒道:“路无殃,你是想对抗大虞律法吗?!” 先前那位替路寒说过话的官员急忙起身,像是为他好般哀声说道:“路无殃,你若真心想替楼家好,你就交出那张掌握的名单,我们会再三核实上面内容的真假,绝对会给出一个令书院满意的答复的!” 终究是到了图穷匕见的一刻,所有官员都原形毕露,露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 别说是楼奕的父母了,就连路寒他们都不在意。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路寒手上的那张,在洛阳城传得风风火火的那张,号称记录着所有牵扯此案之人的身份名单! 路寒面若寒霜,扫视在场的所有的人:“第一,我不会交出名单,你们没有这个资格拿。” 严则许的脸色阴沉到了极致。 有官员勃然大怒:“大胆!本官还从未在刑部大堂见到过如此无法无天,狂妄无边的罪犯!路无殃,你是想造反吗?” “来人,速将此子拿下,倘若还敢负隅顽抗,准予镇压!”罗闻赋语气森然,终于决定将路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不懂规矩的小儿拿下。 第56章 华贵的紫,刺眼的红 话音落下的瞬间,这一次可就不是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了,而是路家放养在外十六年的私生子!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武道修士,在太学曾展现过惊人的天赋,甚至比韩家的小将军还要更胜一筹,没有人敢怠慢。 于是空旷的刑部大堂内,顿时回响起了一道道利刃出鞘声。 森寒的刀光如海面起伏粼粼的波纹,在墙面上倒映。 每一把寒光闪烁的腰刀刀尖都对准了路寒的脖颈,还未开始行动,空气中就已经先一步的弥漫起了刺骨的杀意。 在这一刻,就连那些官员都闭嘴了,他们心惊胆战的看着那名少年,冷汗直冒。 他们真正想做的,无非就是夺走路寒手中的那张名单,从而篡改证据,让书院查无可查,置身事外。 即便是这样做了,他们也绝对会相应的推出一部分人,一部分财富送往书院,以此来平息书院的怒火,让彼此的颜面都能好看。 他们可从未想过要把书院的代言人,路寒真正的怎么样。 可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们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痛骂路寒初出茅庐,不懂规矩的同时,不停的祈祷他千万不要还手,将彼此都逼入无法挽回的绝境当中。 面对这么多把腰刀的威胁,楼家夫妻二人早已吓得浑身颤抖。 他们紧紧的抓着路寒的衣襟,却发现少年比他们还要镇定。 路寒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淡然说道:“名单就在这里,倘若你们有本事来取,给你们又如何?” 有官员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 什么希望,连忙下令道:“去两个七品的武夫,谁能将此子拿下,可算大功一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别说是在这么多位,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的注视之下,能够表现自己的机会了。 两位官差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握着腰刀便悍然冲了上来。 呼吸法运转的瞬间,绵长的白气从他们的口鼻延展开来,短短一个呼吸之间的功夫,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 刹那之间,刀尖已经抵到了路寒的眼前。 而他做的只有一个动作。 路寒抬起右手,手铐化为碎片四射,从左往右一扇,当挥舞完毕的瞬间,长袖突然发出如龙啸般的声音,绽开了一股狂暴至极的劲气。 轰! 两名官差根本就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口鼻间发出一声痛哼,呼吸法瞬间中断,七窍之中皆有鲜血流出,身体如同两只断了线的风筝般,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去。 一个照面! 仅仅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两名在刑部当差的好手,便在路寒的手中败了! 人们目瞪口呆,甚至当两人落地的时候,依旧还处于恍惚之中,难以接受这一现实。 严则许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冷声下令:“什么一个两个,对待一个歹人还需要讲究单打独斗?通通给我上,一起上,将其镇压!” 接连两位高官下令,大人物的态度,就是支撑小人物的底气。 话音落下,几十位官差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戾色闪过,身影如闪电般掠出,寒芒爆发,璀璨如瀑。 面对如此多官差的围攻,别说是七品的武夫了,就连六品恐怕都有殒命的可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一颗心都悬在喉咙的时候,大堂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冷哼之声。 有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后发先至,只是一掌平推而出罢了,磅礴的气血之力便像是潮水般鼓荡,将地上的灰尘都卷了起来,排山倒海般击向对面。 轰隆! 空气中响起一阵骨裂的声音。 一道身影落在路寒的身边,他身材魁梧,肌肉虬结,刚一出现,身后便涌现出了如潮水般密密麻麻的身影。 他们面无表情,腰配横刀,无一例外身着暗红色的制服。 这样的人在民间被称呼为“鹰犬”。 而在朝廷上,则有一个更加具有威慑力的名字。 ——不良人。 刑部大堂内,官员面面相觑,没有人想到在这样的关头下,不良人竟然也会选择横插一脚。 高处的罗闻赋皱眉看着突然闯入的男人,怒喝道:“你是跟在总司身边的那个安华灿?你不在梧桐苑,来我们刑部大堂作甚?还打伤我这么多的手下,真当不良人凌驾六部之上了吗?!” 安华灿冲路寒微微颔首,随后才转头望向罗闻赋冷道:“我还没跟大人算账呢,你凭什么将我们不良人案子的证人押走严刑逼供,你问过我们不良人的意见了吗?” 场面忽然陷入了死寂。 楼奕一案,从始至终都是不良人负责的。 真要深究,刑部还真没有资格插手。 不过罗闻赋也算是老油条了,自然不会被轻易唬住,他淡道:“本官审的是路家路无殃,事关这对夫妻,自然要押来审问一番。况且又没有伤及性命,耽误不良人查案,你也有资格责问本官做事?” 罗闻赋字里行间看似在解释,实际上却是在以势压人,根本就瞧不起安华灿这位青玄,认为他根本就没有与自己平等对话的资格,三言两语便想要打发回去。 一般人被刑部尚书如此责问,想来已经汗流浃背,遍体生寒了。 安华灿却是冷笑:“这便是我上门的第二个目的了。” 他转过看了一眼路寒,又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面若寒霜,铿锵有力地说:“尔等,有什么资格审问我不良人的大人?” “不良人的大人?” 罗闻赋笑了,眼神森寒:“陛下那边还在等着结案呢,怎么可能容许你们不良人在这个时候胡编乱造?大人……呵呵,你倒说说这路寒是不良人八处中哪一处的处长啊?” 真要是紫玄那个级别的不良人,实力地位与刑部尚书同级,罗闻赋自然是没有资格审理的。 可问题是路寒算什么东西?乳臭未干的私生子罢了,哪怕他从娘胎开始修炼,修为也不可能高到哪里去,算是什么“大人”? 然而安华灿却是转头望向路寒,抬手道:“大人,请。” 路寒深吸一口气,这场结局早已注定的大戏,终于走到了期待已久的高\\潮。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令牌,起初样貌还是平平无奇的样子,可伴随着他的气血之力的汇入,令牌顿时生出了某种反应。 有华贵的紫,刺眼的红在令牌的表面氤氲荡漾开来。 当看到这张令牌的异象的瞬间,别说是严则许了,就连老狐狸罗闻赋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一双瞳眸如地震般颤动。 “少司令牌……这是少司令牌……你就是那个突然冒出,由总司亲口宣布的少司!”有高官惊骇变色,失声脱口而出。 第57章 孤臣 万众瞩目的路家私生子受审理一案,结果却是那么的石破天惊。 可以说,由以刑部尚书罗闻赋为首的一批官员,已经倾尽手段,几乎把路寒逼到了绝境。 谁能想到在最后一刻的时候,不良人闯进来了,还宣布这位路家的私生子便是那位注定搅弄风云,持掌大权的不良人少司? 当亲眼看到路寒从乾坤袋中取出那张身份令牌的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官员像是在一瞬间被抽空了精气神一般,颓然无力的坐了下来。 不良人少司是什么?那可是与不良人中的紫玄并驾齐驱的存在,某些时刻,重要程度甚至比紫玄还要高,仅次于总司! 如果紫玄刑部尚书就已经没有资格审理的话,那么少司就更不用说了。 败了,彻底败了。 同样的念头浮现在刑部大堂的所有官员的脑海内。 尤其是罗闻赋和严则许,能够走到如今的地位,他们对于政治的敏锐度自然是不可小觑的。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而已,他们便已经从目前发生的一切,联想到了许多之前或是忽略,或是未知的地方。 怪不得书院从始至终都没有出面…… 两人的脸色阴沉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往外渗出水来。 他们相视一眼,眼神中除了凝重之外,难以置信更多的竟然是忌惮。 高高在上的庙堂,党派之间的互相倾轧其实无比正常,可能一位官员前一年还春风得意,享尽荣华富贵与追捧,后一年就因为某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被抓住把柄失蹄落马。 这样的现象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了。 但问题是倾轧可以,你得保证一击必杀,不要给对手留下东山再起,反扑撕咬的机会,否则到最后反而是引火烧身。 很显然,他们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巨大的隐患。 看似是随手拿捏的软柿子路寒,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摇身一变,成为了连他们都需要忌惮的人物。 因此,在此之前做出的所有的针对,都成为了将彼此关系推远的飓风。 官场就是这样,没有谁能够永远把握住风向。 噗通一声,一位官员脸色煞白,瘫坐在了椅子上,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望向了他。 作为一名草根出身的官员,为了能够往上爬,他总是要不留余力的抓住一切的机会,如同一只饥饿凶悍的鬣犬。 在这起案件中,他以为机会是十二生肖,所以竭尽全力的表现自己,不止一次的在路寒的面前疯狂蹦跶。 成功了,他自然能够踩着路寒的一切扶摇直上。 可问题是如今失败了…… 一股恐惧的余香从他的喉咙深处缓缓升起,在口腔内蔓延弥漫,他不仅打了一个寒颤,仿佛已经看到了来自路寒掀起的腥风血雨。 严则许,罗闻赋这些有靠山的官员自然是能够幸免,顶多是伤筋动骨。 所以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无依无靠,可以随时牺牲的马前卒。 “洛阳,要变天了。” 不止一个人的脑海中升起这个想法。 只有罗闻赋死死地盯着在不良人的簇拥保护下,淡然离去的路寒的背影,他的心跳得极快,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十几年前一桩旧事。 在那座热闹喧哗的青楼之中。 路家还有一位惊才绝艳的人儿,好像同样做过相似的事情…… ———— 从幽冷的刑部大堂离开。 安华灿在路寒耳边轻声说道:“那两位我们会妥善安顿好的。” 路寒脑海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当官差举起手中的长棍,要对着楼母挥舞而下的时候,她说的那句话。 都到这种关头了,她想的竟然还是自己孩子的身后名。 路寒忽然开口,冷声说道:“总司就这么喜欢将我逼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刑部大堂之上,不仅暴露了自己少司的身份,而且还与二皇子,四皇子两个党派结下了极大的梁子。 这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是高兴起不来的,更何况整起事件中,路寒还成为了一枚棋子。 一枚由云照尘安排的棋子。 他不是傻子,事实上李七对话完后,他就明白了云照尘想要做的一切。 尤其是当那传言扩散开来的时候,他更是坚定了自己脑海中的念头。 今天这一场戏,从一开始就是云照尘在暗中安排的。 换句话来说,他才是整场戏的导演。 十二生肖牵扯到的那些势力,就像是一头头愚笨而不自知的野猪,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踏入了云照尘设下的陷阱当中。 而云照尘从始至终做的就只有一点。 ——散播谣言,将身为不良人少司的路寒说成了书院的代言人! 他深知信奉“仁义礼智信”的书院对于大虞胆大包天,抱团取暖的党派来说威慑力有限,所以利用了这一点,将路寒设置成为了鱼饵,效果果然显着。 不仅将淮王这条大鱼钓了出来,而且还引出了一连串如刑部尚书,严则许这一系列的官员。 直到最后,路寒要被对方吞没的时候,他方才让安华灿出面,揭开底牌。 这么一套计谋下来,云照尘不费一兵一卒便还掌握了大量对方手底下的官员名单。 可想而知,接下来甚至都没有路寒什么事了,想必身为大虞监察机关的首领,云照尘自己便会掀起清算。 通过这一件事,路寒正式窥见了大虞官场上残酷与冷血的一角,也算是看到了这位被人敬而远之,尊称为“武魔”的总司的心计。 云照尘不愧是站在大虞权利巅峰的男人,明明从始至终都置身事外,偏偏还能够假借他人之手,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不过他虽然取得了成功,却跟路寒没有太大的关系。 因为要完成这个计划,就必须要暴露路寒的身份,他才能够在如此多官员的倾轧中保全自身。 这无疑是跟路寒当初定下的“隐藏自己”的方针相悖。 明明还没到亮相的日子,他就先一步走进了洛阳城所有人的视野,而且还平白无故的结下了这么多段梁子。 路寒甚至不用想,都可以预知到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所经历的压力会有多大。 二皇子,四皇子,不良人内部虎视眈眈的竞争者,十二生肖…… 说是“孤立无援的困境”,还真是一点也没错。 安华灿轻声解释道:“总司大人让我转告您,成为不良人的少司……从来就不是为了交朋友的。” 路寒一怔,忽然笑了,有些自嘲,有些苦涩,想起了云照尘在朝廷上人人喊打,却又人人敬畏的现状。 原来自己的将来……是成为一名孤臣啊。 第58章 正义已经迟到(案卷终) 路家私生子受审,牵扯到了那高高在上,超然于世的书院,因此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刑部大堂。 天知道当那些探子看到,已经成为了阶下囚的路寒在不良人的簇拥保护下离开的时候,惊掉了不少双眼睛,纷纷动用自己的门路进入刑部,试图探听故事的发展。 结果可想而知。 路寒赢了,而且不简单是赢了。 路家私生子真实身份,是不良人那名横空出世的少司! 两段消息一经爆出,如同往洛阳城扔下了两座巨山一般,刹那之间,天摇地晃,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惊得从椅子上弹起,只能通过大声惊叫来宣泄心中的震撼。 不良人的清算来得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快,仿佛就是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路寒被刑部从家中抓走是上午的事情,中午不良人便出现在了淮王府,韩府门口。 至于其他的那些地位稍次的十二生肖成员,那是连这点待遇都没有的,大门被悍然踹开,根本不看主人的脸色,甩下一纸文书便直接将人拖走了。 一时之间,东城不知道有多少户人家鸡飞狗跳,发生剧变。 一开始,他们还试图通过一些运作,来逃避即将面临的审判。 但伴随着不良人一件又一件的亮出手中掌握的证据,整个洛阳城的轰动了。 科举舞弊,操控太学,贩卖禁品……在这么一桩桩大罪面前,相比看来,甚至连“玩弄性命”都似乎不算是什么了。 路寒本以为那些竞争者定然会趁乱找自己麻烦,但没想到云照尘掀起的风波竟然一下波及了小半个朝堂,混乱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出太多。 只是短短十天的功夫,听闻那边就已经斩下了上百颗头颅。 至于曾经高高在上的十二生肖,如今更是被杀得,就剩下了几位靠山比较硬的还在大牢里面坚挺着,剩下的成员死去的同时,连累得家族都跟着落寞萧条。 这场事件之所以能够闹得如此之大。 除了书院之前表明了态度,要严惩主谋之外,还有一大原因就是大虞的皇帝,路寒那位见不得光的亲生父亲,罕见的表现出了震怒的态度。 正因如此,不良人的清算才会做得如此顺风顺水,如火如荼。 路寒本以为,以上面如此坚定的姿态,淮王世子和韩小将军这些毒害即便如今还活着,不久以后身为十二生肖的主谋,一样得步上其他成员的后尘。 但没想到的是,才过去半个月的功夫,不良人轰轰烈烈的清算,便驶向了事前谁也想不到的轨迹。 今年凛冬降临的时日比往年要早了太多,过寒的气候,导致北方草原之上的蛮夷竟然选择提前南下抢掠,打了边境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几天的功夫,便死伤了上万个人,足足七个村庄被烧杀抢掠一空。 镇北大将军韩星驰勃然大怒,率领大军悍然发动反击战,信件刚从那边传来,要求大虞这边给予物资支援。 这下朝廷上面各执一言,顿时吵成了一锅粥。 不良人党派的官员,自然是要求秉公执法,将韩峻雄绳之以法,不能因为外界而影响判断。 但其他人可就不这么想了,甚至就连中立的那些党派都有部分官员表明了态度,韩峻雄不能死!否则镇北大将军一旦心境受到影响,边境必然会出现混乱! 就像是草原上的蛮夷受不了寒冬一样。 倘若真的这场混乱席卷蔓延了开来,大虞的子民同样也无法在寒冬中坚持。 朝堂上因为此事,足足吵了一个上午都没有得出结果。 最后还是陛下松口,才结束了这场风波。 关于剩下的十二生肖的成员处理结果,便是与支援部队一起,北上参与到伐蛮反击战中,不积累到极高的军功洗清身上的罪孽,一辈子都只能留在北方服役。 这已经算是不良人能够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了,事关北疆蛮夷南下,就连书院知道了后,也没有任何的话可说。 而在此事件中,居功甚伟的路寒自然也受到了来自朝廷的嘉奖,除了基本的金银财宝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爵位的册封。 没错,路寒才刚刚入京,着手侦破一桩大案之后,朝廷便已经在商议要给路寒这位少司册封爵位了! 听说如今宫里为了此事吵的热火朝天,之所以迟迟没有下定论,就是因为有多方势力从中阻挠,并不愿看着路寒就这么一飞冲天,以免将来受到掣肘。 路滁的书房里。 路寒与路滁两人相对而坐,身前各自放着一杯茶水。 不过路寒的有些不同——他兑了牛奶。 “案件的清算一轮到韩峻雄的头上,北方的蛮夷就南下烧杀抢掠了,而且一次便是一万人,还真是够巧合啊。”路寒脸色平淡,端起奶茶一饮而尽。 在路寒的面前,路滁远没有对待路子实那般严整苛刻。 不过提及这件事,他也是满脸严肃,这很难让人不联想到,这是韩星驰对朝廷的警告。 就像大虞的洛阳城需要云照尘这么一号绝顶高手坐镇一般,面对草原威胁的北方边境,也需要韩星驰这么一位有勇有谋的大将军震慑着。 “韩家一连出了两任镇守北疆的大将军,劳苦功高,也是因为有了他们,大虞的内部才能这般安宁。”路滁答非所问道。 “功是功,过是过,韩峻雄直接间接害死了那么多人,毁掉了那么多人的命运,这些都是板上钉钉,洗不掉的。”路寒冷道。 重生之前,他便是一位不折不扣,无父无母的底层人民。 没有能力也就罢了,如今手上多了一点权利,他自然想要为那些苦命的人争取到一个公道。 也算是救那个躺在病房里,生机一点一点逝去的自己。 路滁幽幽说道:“云照尘这一回借着这桩案件,拔掉了太多的眼中钉,即便没有这么一桩事情发生,陛下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 这么发展下去的。” “帝王学习的第一课,就是制衡。不良人终究只是一个监察机构,是抓在陛下手里的一把刀。” “国家想要运作,想要前进,刮掉毒疮可以,削掉手脚就不行了。” 这是一个很恰当的比喻。 不过路寒沉默了,似乎一时之间无法可说。 路滁见状,半晌后才叹了口气,说道:“你这股倔劲,还真是像极了你娘。他们还是受到了惩罚啊,十二生肖如今也就剩下那么几个人了?为什么还看不开呢?” 他似乎很难理解,为什么路寒要对那些不认识的人这般关心。 就像当年不理解路抬霜为什么要为了黎民百姓,去皇宫指着先皇的鼻子痛骂一样。 路寒又沉默了许久,这一次久到路滁都以为路寒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 “对于已经死去的亡者来说,迟到的正义……还算正义吗?” 第59章 温妃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案卷捌·《洛山宴》 一年的尽头,十二月的大雪里。 不良人的清算足足维持了十几天,到最后若不是北方蛮夷的南下抢掠,恐怕牵扯的范围还会更加的广大。 听闻这场如火如荼的清算结束,陛下召开朝会的时候,偌大个乾清宫,竟是空出了一片区域来,不知道多少个官员因此失蹄落马,多少个家族因此分崩离析。 在这一起风波当中,不良人毫无疑问是最大的赢家。 不仅趁此机会,捞到了一笔极大的政绩与功德,而且还拔除了不少结怨已久的眼中钉。 就连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党派都未能幸免于难,遭受了不同程度的重击。 前段时间,还有一则非常有意思的传言自宫中流出,被路寒听了过去。 数桩大案当中,有一起性质十分恶劣,那就是早已被列为禁品的长安花复苏事件。 因为兜售此禁品的种种证据皆指向淮王世子,而淮王世子又是四皇子身边的拥趸,所以陛下听闻后大发雷霆,将这位皇子唤到养心殿,足足痛骂了半个时辰,就连殿外的太监护卫都心惊胆颤的不敢喘气。 虽说为了照顾皇室颜面,具体的事情对民众进行了隐瞒。 绝大多数的百姓只知道有许多世家大族一夜之间倒塌,并不知道还牵扯到了镇北将军府和淮王府。 不过这些事情在上流阶层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于是二皇子和四皇子两个党派都跟着灰头土脸起来。 在这段时间里,所有人都以为从私生子身份摇身一变,俨然成为风云人物,全城焦点的少司路寒,会再度闹出什么不可思议的大风波的时候。 出乎预料的,他竟是连太学都不去了,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闲散日子,整天就待在路府。 这可就让洛阳城一众势力手足无措了,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将来可就是不良人的接班人了。 有人说过,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或许是一块黄金,但这里是洛阳,金碧辉煌。 洛阳城从来不缺少天骄,因为在这里真的太多了。 不过有些天骄还是会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因为他们是天骄中的天骄,从出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成为这个世界的话题的中心,也就是风云人物。 譬如书院的五公子江禾,譬如南魏剑宗的君子剑杜行之,又譬如横空出世的不良人少司……路寒。 有句话说的好,不在人饥肠辘辘的时候雪中送炭,难道要在别人光鲜亮丽的时候锦上添花吗? 云照尘便是那个光鲜亮丽的存在,他太高不可攀了,实力产生距离,整个大虞恐怕都没有几个人敢在他身上动脑筋的。 路寒就不同了,他如今只有七品,而且还是一个家道中落的世家的私生子。 有太多人想要在他的身上做文章了。 现如今谁不想打探多一点关于他的消息? 不说知道些多机密的东西,能大概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将来如何打算不良人……光这两点,就已经是先人一大步了。 可惜,虽然有不少的世家大族试探着往路家递过去消息,旁敲侧击透露出拜访的意思。 但无一例外的,统统遭受到了对方的拒绝,就连有些耍小聪明,想要通过乔甯这条关系搭线的也是一并如此。 这般神神秘秘的姿态,反而是让这些家族的心如同有一万只蚂蚁爬过一样,抓耳挠腮的痒。 皇宫深处。 同样被路家拒之门外的二皇子便是满脸的阴郁之色。 “这个路无殃,还真是不识抬举。”李鸿策的声音仿佛从牙缝中挤出。 他的手里捏着一口兽皮制成的酒囊,窝在座椅深处,身材高大健硕,五官英武,从上到下都透露着一股凌厉无匹的悍劲。 二皇子李鸿策作为韩家与皇室结合诞下的皇子,在孩童时期便被扔到了草原追随镇北大将军习武,可谓是历经磨炼。 七岁便亲手砍下了蛮子的头颅,十岁以荒兽的牙齿串成手链送回大虞,十二岁九死一生完成了一次越级挑战,十六岁成年在鲜花与光环的簇拥下,光明正大的被召回洛阳…… 可以说,李鸿策要是出生在上一次夺嫡大战中,有这么多重背景加持之下,恐怕就没有所谓的“九龙夺嫡”了,一般的皇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像拥有他这种天赋,经历过如此多磨砺的人,无论是不是皇子,将来都注定要一飞冲天。 不过可惜的是,在掌握的信息少之又少的情况下,他一脚踩入了云照尘布置的陷阱当中…… 此时此刻,凡是站在房间里的,都算是四皇子一党的心腹了,可李鸿策的声音久久落下,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应答的。 因为经此一事,不仅李鸿策手中的十二生肖被瓦解了,等于失去了一大财政收入,而且一大助力,韩峻雄还被发配去了北疆…… 若不是四皇子同样受到了类似的重创,两人的处境相同,恐怕李鸿策的心情还要更加糟糕。 “生气呢?” 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清澈的声音,李鸿策忙不迭的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一众手下纷纷退让在一侧。 很快,一位优雅端庄的妇人便带着一股淡淡的梅香,走了进来。 “见过温妃娘娘。”人们纷纷行礼。 李鸿策则是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上前迎接:“母妃,您来了。” 温妃娘娘被李鸿策扶到座位上坐下,随后才慢条斯理的扫了一眼下方的官员,淡淡说道:“你表弟都被送去北疆了,可不得来看看你。” 温妃娘娘作为镇北大将军的亲妹妹,从出生起被养尊处优,虞国皇帝继位后,更是被直接送入了宫中,没过多久便成为了贵妃。 在她发话的时候,李鸿策的一众心腹只能乖乖在地上跪着听话。 “放心,有我兄长在那边,你表弟不会有事的。军功还是好攒的,主要还是避避风头,可能过个五六年就可以回来了。” 李鸿策低头不语,两人是因为血缘关系而合作的党派,实际上的关系一直是貌合神离,对于韩峻雄的下场一点也不关心。 他向来看不惯对方在洛阳为非作歹,横行霸道的风格,早就认为对方会给自己惹事。 果不其然,平日里的小事韩维光还能够帮其压下,一旦牵扯到不良人和书院这两座庞然大物,再嚣张也得乖乖低头去北疆吹上个五六年。 他是在那边长大的,至今还犹记得那边如刀般入骨的寒风。 韩峻雄这样的性格去那边,说不定还是一个好事。 第60章 深宫变化 温妃娘娘如此关心韩峻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在二皇子很小的时候,太子的身体便被爆出了问题,很有可能会夭折。 倘若没这回事也就罢了,可能温妃娘娘还能按捺住心中的野心,让自家的孩子将来成为某位亲王即可。 但问题是既然出现了如此大的希望,就算温妃娘娘还能控制住,韩家也是不可能答应的。 毕竟这很有可能是韩家唯一一次,能够出现一位天子的机会了,一旦错过,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会出现。 所以一确定太子是个夭折的命后,温妃娘娘即便心中再不舍,也只能为了孩子的将来,早早的便将李鸿策送去了北疆历练。 如此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他成年回京的时候,能够有重重光环荣誉加身? 而在此期间,离开了孩子的温妃娘娘,也就只能宠爱亲哥哥留在洛阳的的孩子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有这么多人疼爱的原因,所以才导致韩峻雄逐渐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格。 温妃娘娘没有觉察到空气中氛围的变化,凝眉说道:“这个路无殃确实有些难办,淮王亲自上门都无法从他的手中讨到好处……你们有谁见过他吗?” 她低头望下去。 能在二皇子的寝宫与其对话的心腹,彼此的年龄自然不会相差太多,里面正好有一位是太学菊院的学子。 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说:“回禀娘娘,路寒也就是在太学出现了几天,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也就是考骑射时的表现了?韩小将军远不及他。” 李鸿策道:“韩峻雄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功底比不过不良人放养在外,秘密培训了十六年的继承人很正常。” 温妃娘娘不悦地看了二皇子一眼,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表弟呢?” 李鸿策低头不语,没有人注意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愠怒。 温妃娘娘缓缓收回视线,说道:“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的,不要继续得罪路无殃了,这次的亏吃了也就吃了。” 李鸿策豁然抬头,满脸不解与愤怒:“母妃,您知道不良人这次拔掉了我多少手下吗?原先我这寝宫可是能站满了人的,如今就只剩下这点了!” “母妃还能害你不成?”温妃娘娘瞪了二皇子一眼,道:“路无殃如今毕竟是不良人的少司,你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难道还要与自己将来的臣民过不去?” 李鸿策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不过还是有纠结之色:“那就这么放过他了?” “谁说放过他了?你忘了他将你表弟赶到北疆受苦受累的事情了?” 温妃娘娘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寒声道:“你以为他能在路府躲一辈子?冬至快到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洛山宴的请柬这两天便会从内务府发出去,身为不良人的少司,他必然在列。” “到了洛山宴上,让许紫山出手,他若有能力守住这少司的位置,咱们便秋后算账。” “若他不能……那就踩死。” 不愧是将门世家培养出来的千金明珠,温妃娘娘在说这种话的时候,身上非但没有那种寻常女子的摇摆不定,而且杀意天成。 一个人的人命,在她的口中就像是一只蝼蚁一样。 我想捏死,就捏死了,就这么简单。 不过此时此刻,李鸿策想的却是另外一桩问题。 “洛山宴……是啊,算算日子,冬至快到了。”李鸿策的眼睛放光,喃喃道:“那就让许紫山去试试,这位少司的实力如何……”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东宫深处,梵香袅袅,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寝宫里到处都是这股味道。 之所以会这样,归根结底就是出在皇后娘娘的身上。 老实说,一开始这位皇后其实也并不信佛,但伴随着太子突发恶疾,求治无果,只能常年缠绵于病榻之上后,她便信起了佛。 皇宫里一直有这么一句话流传着,跟在哪位主子身边,都不如跟随皇后。 吃穿用度这些就不用提了,最为关键的是,皇后为了给太子积德,平日里连打骂下人这些事情都很少做,更别说杖毙一类恐怖至极的惩罚了。 皇后每天的生活十分简单,不是为太子抄写佛经,就是去学习药理,太医院的药经都被她翻烂了。 毫不客气的说,久病成医,为了能够找到一则治好太子的良方,皇后早已成为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 只可惜,就连整个大虞最顶尖的医生都治不好太子的病,所以就更别说她了。 学得越多,最后绝望也就越多。 “咳咳……”病榻之上,脸色苍白的少年咳嗽不止,将妇人好不容易灌进去的一点药汤都吐在了被单上。 雍容华贵的妇人对此早已习惯,只是熟练地安抚少年气息的时候,眼中还是控制不住的心疼。 待少年的身体恢复平静,已经是几分钟后的事情了。 他苦笑着望向站在一旁的少女,满脸疲惫道:“玲珑啊,看来今年我又不能去洛山看翡翠湖了。” 妇人嗔道:“你这身体哪能去那么冷的雪山上?” 被称作“玲珑”的少女也开口说道:“等皇兄身体好些,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玲珑再陪你去。” 在皇宫之中氛围还能如此和睦的,自然也就只有被忽视的太子一脉了。 躺在病床上的便是当朝之太子,李玄朗。 亭亭玉立的少女,则是五公主玲珑,两人同为皇后所出,不过玲珑公主的身体是康健的。 太子苦笑着说:“翡翠湖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还真当我想爬那山啊?我是想见见那位表弟,横空出世的……不良人少司。” 在这段时间里,洛阳城内除了书院五公子江禾之外,讨论得最多的,就是不良人的少司路寒了。 名声之大,就连天天在深宫中养病的太子都知晓了。 玲珑公主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好见的,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人虽然都长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不过想来这位表弟还是有些不同的。”太子道:“这么多年,你们可见过谁能将老二和老四压在下风的?” “如此人杰,倘若能够成为咱们玲珑的上门女婿,那该多好啊……” 玲珑公主的脸一下就红了,忙声道:“兄长,你胡说些什么呢!” 太子哈哈大笑:“舅舅那么害怕舅妈,说不定这私生子的身份是假的呢?况且就算是真的,这不也没入族谱,血缘也没那么亲嘛……” “母后,您快看他!” 皇后没办法了,只好说道:“行了,你们两个别闹了,玄朗,你快把剩下的药喝完。” 第61章 鸿门宴? “真的要去这场宴席?” 清晨,宛秋将加了冰块,勾兑完成的茶壶放在餐桌的角落,随后低着头躬身退下。 这便是路寒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发明——奶茶。 一开始路寒当着路滁的面做这玩意的时候,对方满脸的震惊,像是看到了诸如草莓馅饺子,番茄酱肠粉一样的歪门邪道。世界观仿佛都崩塌了。 但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家中的茶水没有滚烫的了。 他又发现了那壶被路寒遗留在书房的奶茶,于是他迟疑再三后还是伸手了,于是便开启了罪恶的一生…… 从那以后,路滁再也不说路寒的奶茶是歪门邪道了,甚至在饭桌上都出现了此饮品的身影。 截至目前为止,路寒已经根据不同的茶叶,粗制滥造的发明出了好几种与牛奶配合的奶茶,风味各具特色。 想来若是被后世的人发现,他用如此昂贵的茶叶与牛奶,白糖混合,估计会捶胸顿足,大喊“你这个暴殄天物的败家子”。 但没办法,谁叫路家就只有这些茶呢。 饭桌上,路子实艳羡十足的看着路寒手中那张由金线描边,整体风格凌厉而又高贵的请柬,上面的火漆是一座雪白雄伟的山脉。 他羡慕的自然不是出入洛山宴的资格,身为路家子弟,他每年都会赴宴,说实话那景色虽然绝美,不过还是有些看腻了。 但路寒的请柬却与他的不一样。 因为这种规格的请柬,向来是只针对天骄发出,与发往世家的样式截然不同。 有人说过,当你收到了洛山宴的天骄入场券,那便意味着你进入了大虞顶层的视野当中,受到了至少一位大人物的青睐。 可以说,这封请柬代表的不仅仅是进入洛山宴的资格,更是代表着一种身份,一种体面。 即便是豪门子弟,也会因为得到这么一封请柬而彻夜难眠,辗转反侧,高兴得忘乎所以。 所以他很难想象,路寒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表现出不想去这场宴席的话的。 路滁没有丝毫烟火气的喝了一口奶茶,风轻云淡道:“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你天天躲在家中不去蓬莱机关,隔绝外界也不是一个事,正好借此机会展示自己,不好吗?” 路子实眼巴巴地说:“是啊是啊,你可是高高在上的少司,这些日子不知道多少人想来我家找我玩,人气高得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万人迷了。” “哎哟!” 路子实被路滁敲了一筷子。 “别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家里!” “我哪里带了??”路子实抱着头委屈而又震惊。 路滁夹了筷子菜,淡道:“提醒你一下。” 路子实:???我不是你最宝贝的儿子了吗? 他恶狠狠地看向路寒,都怪你这个死私生子,夺走了我所有的宠爱! 路寒视若无睹,随手将请柬压在饭碗下,道:“展示自己?我看是已经设置好重重陷阱,就等着我一脚踩进去了?” 虽然这段时间他都躲在路府里远离风暴。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路寒就懈怠了,依然在积极地通过不良人的渠道,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 此时不只是那两位皇子没有对自己展开报复,就连那几位竞争者也保持着出人意料的沉默。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用膝盖想,都能猜出他们放弃了这段时间的狙击,把后手统统都放在了洛山宴上。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甚至无比确定,如此重要的宴席,路寒绝对会参加。 如今的路寒感觉自己就像是故事中的刘邦,而不同的是,自己百分之一百肯定这绝对是一场鸿门宴。 树敌众多的自己,恐怕一出场便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也就是——靶子。 路滁一边吃一边说:“难不成你有压力?” 路寒道:“不该有吗?听说洛山宴的规格几乎能够与国宴齐平,所有的顶级世家,洛阳城最负盛名的天之骄子……这个国家现有的,将来的掌权人都会出现在一场宴席,就连皇子公主都不例外。” 有人用这么一句话戏称过洛山宴:倘若你想毁灭整个大虞,那没什么日子比在洛山宴出手还要方便的了,哪怕你只能在这场宴席上杀死一半的客人,大虞都会分崩离析。 可想而知这场宴席的重要程度,听闻足不出户的云照尘都会出现在现场维持秩序。 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一尊一品武夫的坐镇,每年客人才能够放宽心参与宴席。 对于任何没有参与过洛山宴的人来说,这场宴席都具有绝对的吸引力。 因为在这场宴席上,人们除了能够看到,支撑着国家这座庞大而又精密,错综而又复杂运转的,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之外,最重要的,就是 ——亮相。 在社交关系中,人的第一印象十分重要,几乎可以比作成一座建筑的基底。 倘若你的基底没有打好,未来的日子里就需要花费超过十倍,甚至百倍的心血在上面。 这绝对不是玩笑。 据路寒的了解,洛山宴就像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修罗场,无数天骄汇聚在雪山之上,就像是一只只踮脚仰头的大公鸡,争奇斗艳,争锋相对。 大人物只是随手抛出一点稀奇的诱饵,底下的公鸡便会为了利益打成一团,最后角逐出一位拥有奖品的胜利者。 表面上看,胜利者只是得到了一件礼物。 但来年便可以知道,他还守住了自己留在洛山宴的资格。 至于其他的那些失败者,往往来的时候有多么骄傲,走得时候就有多么狼狈,没有人会记得失利者的名字。 他们是优胜劣汰这种残酷的机制下淘汰的劣品,绝大多数悄无声息的就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当中。 或许将来某天会在社会的底层角落看到,这一点也不奇怪。 而路寒恰恰最讨厌的就是竞争,尤其是在自己便是竞争圈的核心,心知肚明无数位对手如狼似虎的躲在暗处,摩拳擦掌着正商量着如何对付自己,偏偏自己还得被动接招的时候。 这种心情真是糟糕极了。 “国家和不良人都需要选拔出最优秀的少司,只有这样才能掌握大权。”路滁笑道:“你没有信心吗?作为何邈的弟子。” 路寒忽然顿住了,紧接着路子实便从这位哥哥的脸上,前所未有的看到了一种神情。 仿佛平日里的路寒都在隐藏自己,一到关键时刻那真实的自己才会展现出一角般。 那是绝对不逊色于韩峻雄的傲气,不过却少了虚张声势的张扬,只是一笑,多多少少有些惆怅。 “一直以来,我都牢牢记着老何说的一句话——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第62章 洛山宴 结果就像是路滁口中所说的那般。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当到了冬至那一天的下午时候,暮光还未落下的时候,安华灿便开着黑色的老爷车停在了路府的门口。 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身为不良人的少司,无论是骡子是马,路寒总该有在世界面前亮相的一天。 而洛山宴,就是最好的时机。 安华灿为路寒拉开后车门,像是一位得体的管家在侍候着出身名贵的少爷。 两人坐着车,迎面对着太阳驶往雪山。 一路上,车厢内的氛围都保持着一种寂静,安华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开口找些话题,但路寒却是在思考着十二生肖一案对于洛阳城的影响。 按照结果来看,许多人都认为,这一次的交锋,胜利者无疑属于路寒。 但在路寒的眼中,与其说胜利属于他,倒不如说胜利属于不良人。 因为在他没有实打实的坐稳“少司”这个位置之前,不良人和他,始终不能算作心连心的一体。 洛山在城西的郊外,加上需要上山的功夫,倘若家里没有轿车的话,那是断然不能在下午出发的,很有可能会迟到。 今天能乘坐着轿车来洛山宴的不良人,通通都是紫玄级别以上的高层,轿车轻而易举的通过了山下森严的重重关防,但毕竟是冬天的山路。 到了一定的距离,无论是老爷车还是马车,车上的主人都得停车下来步行一段距离,才能够看到那座坐立于翡翠湖畔旁的巨大行宫。 原本路寒还在走着陡峭的山路,只是想要抬头看看前方而已,那座如神殿般恢弘的建筑般蓦然闯入了视野里。 他的建筑风格和路寒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通体呈现出一种象牙般的白色,与碧绿剔透的翡翠湖形成一种鲜明而又强烈的对比。 翡翠湖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洛山高处的水如同瀑布般披挂下来,河水溅起的薄雾如仙气般氤氲在湖面之上。 这里就像是一处人间仙境,白色的宫宇与碧绿的湖浑然天成,到处都是由红到橙,颜色渐变的树木。 行宫和翡翠湖被高大雄伟的洛山包裹在里面,就像是婴儿般细心呵护着,偶尔会有劲风在里面穿梭,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很难想象在繁华的大虞之外会有这么一块美丽的地方,像路寒一眼看呆的绝对不是少数,放眼望去,有许多人都怔在了原地,陶醉在这副美景当中。 而越是走近,就越是会被这座行宫的规模所震撼。 “听说这琼宫早在百年前就存在了?”路寒道。 “是的,琼宫是首任总司亲自监工设计打造的,一砖一瓦一石之中,皆倾注了他的心血,抵御了百年风霜洗礼,至今未有变化。”提及陈知玄,安华灿肃然起敬,语气当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郑重的意味。 正如路寒所料,他才刚出现在翡翠湖之上,没过多久,便在人们口口相传之下,引来了无数道目光的洗礼。 “他就是路家的那位私生子,路无殃?” “就是他一手砍掉了两位皇子不少的爪牙?让朝会空出了一大片地?” “韩峻雄,李明睿还有礼部尚书的公子周嘉誉都栽在他手里了,听说前日就已经上路,顶着风寒去北方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人们望着他年轻的面孔既是惊异,又是出奇,窃窃私语不休,似乎没想到不良人这阴险狡诈的地方,有朝一日竟然能够冒出一位比女子还要俊秀的继承人。 当然,在见识到了路寒对两位皇子的党派都毫不手软的态度与手段之后,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因为他的样貌,而对其有丝毫的小觑了。 不仅如此,反而还会如临大敌。 “路兄!” 有一道圆滚滚的身影站在远处认出了路寒,眼睛一亮,众目睽睽之下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 今天陈年光的扮相更加夸张了。 穿金戴银的,还没跑到路寒身边呢,身上首饰折射的光线都快闪瞎他的眼睛了。 再配合他的身材……该说不说,实在是有点像是一头奔跑的华贵的野猪。 陈年光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他的身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边大喘气,一边震惊地打量着路寒的衣着:“你这是什么打扮?” “我这打扮怎么了?”路寒不解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也没有哪里破洞漏风啊? “你怎么可以穿成这样子出息?你不知道今天是洛山宴吗?”陈年光目瞪口呆。 “洛山宴怎么了?” 陈年光气笑了:“你看看人家穿的是什么,你穿的是什么?” 路寒放眼望去,明明是雪山上的宴席,温度可想而知,但是依然可以看见一些男男女女穿着相对单薄的衣服,将自己的脖颈暴露在风雪中。 男子都如此,更别说女子了,真像是一头头争奇斗艳的白鹤,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彰显自身的美丽。 “这……”路寒怔住了。 “有话说得好,洛山宴是整个洛阳城最不缺身世好,样貌好,品行好的宴席了。”陈年光风骚的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腰肢:“我打扮成这样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寻求一段完美无缺的爱情的呀!” 路寒终于明白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一部分原因里面有人修炼武道,肉身强横,无惧这种程度的风寒。 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耐人寻味了…… 毕竟洛山宴的入场门槛人尽皆知,无论是出身,名声,还是资质等等,只要有一点显得稍有不足,就有可能被拒之门外。 所以凡是能够出现在这里的,都必然是洛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皇室帮忙筛选,人们的心思自然也就活络了起来。 不仅仅家族的长辈,会在天骄中为自家的儿女选择合适的伴侣,从而达到政治联姻的目的,就连年轻的男男女女,也抱着认识心仪对象的目的盛装打扮。 据说每年的洛山宴结束后,洛阳城的东城都会如同井喷般接连密集的举办婚礼,甚至公主的驸马,历代皇帝都有从洛山宴的人才中挑选的情况。 正因如此,所以路寒的着装就显得潦草随性了。 “原来如此。”路寒点点头,还是没上心,转移话题道:“话说你小子怎么能来的?” 据他所知,以商贾在大虞的地位,别说是陈记商行,就连更厉害一点的,在没有背景靠山的情况下,都无法拥有出席的资格。 “嘿嘿,还不是托路兄的福,谁不知道现如今整个洛阳城,就我搭上了您这条线。”陈年光搓手谄笑道。 第63章 不属于这时代的美 估计也就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人才能够知道。 当陈家得知陈年光投资了一个默默无闻的私生子,而私生子很快便被爆出是书院的代表,转眼间这位书院的代表又被两位皇子的党派针对抓去审判,最后又摇身一变,成为了不良人少司时的心路历程。 那绝对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跌宕起伏,大起大落。 哪怕到了收到洛山宴请柬的时候,陈年光的父母也依然未能从这种震撼中抽离,变化真的就在一夜之间。 不过幸运的是结果是好的。 陈年光一如既往的带领着家族的生意突破了一个新的难关,而且目光奇好的傍上了一根粗壮结实的大腿。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困难。 可想而知当陈年光的事迹传出去的时候,整个洛阳城有多少人对他产生了浓浓的艳羡之情。 生活真的就是这样,跟对了人,而又孤注一掷的情况下,紧随其后的,便是滔天的荣华与富贵。 “看,小弟今天晚上帅?”陈年光嘚嘚瑟瑟的在路寒的面前转了一圈,金银首饰如同铃铛般响个不停:“绝对给路兄你钓上一枚温柔可爱,知书达理的弟媳。” 我看未必…… 这话路寒默默地放在了心底,没有宣之于口。 “走。” 既然正好碰见,两人自然是结伴一起,沿着翡翠湖往琼宫走去。 “说实话,你是不是就在那入口等我呢?” “路兄还真是胸有沟壑,真知灼见,智珠在握,神机妙算……” “少拍马屁。” “好嘞。” 红毯从琼宫的门口沿着大理石阶梯一路铺下,不知为何,一踏入这里温度一下就暖了,想来当初陈知玄想在雪山之上,打造这么一座宫殿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层问题,于是留了后手。 安华灿在这里止步,与路寒告别。 他是云照尘的随员,得去门口等待迎接压轴的云照尘。 至于路寒的随员,则另有其人。 “少司。” “少司。” 路泽和路衡两人穿着贴身利落的不良人制服,一见路寒出现,便一左一右的迎了上来。 为了管控琼宫内闲杂人等的数量,即便路寒是不良人的少司,能够带进来的随员也只能有两位。 至于像陈年光这种宴席中身份最低的人物,则是连带随员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本人出席。 暮色渐深,一场冬夜的宴席早已在无声无息中准备就绪,凛冬的寒香在风雪中弥漫,用大理石一刀一刀雕琢的狮子头喷泉造型独特,引去了无数初来乍到的新人的围观赞叹。 洛阳城上层阶级不动则已,一动便是一次相当规模的更新换代。 而这次的更新换代,便是由路寒一手掀起的。 为了填充那些无法出现的世家,今年的皇室邀请了许多往年被拒之门外的势力进门。 许多男男女女都是彼此之间听过名声,却从来没有机会见面。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见面,自然是热热闹闹,惊喜端庄的聊成一团,一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氛围都没有,平和一片。 但站满了人的广场突然安静了,不明所以的人群下意识的追随着身边人的目光望向一处方向。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一位鹤立鸡群的少年。 这个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的少年,长着一张像女孩一样柔和的面孔,几乎不能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任何一点与不良人贴近的,那股阴险的、阴冷的、阴狠的、阴毒的气质。 可在两位身穿制服的随员的簇拥下,他的出现还是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就像是一头狮子陡然闯入了羊群,无形的压力在人们的心中弥漫。 特别是那些新来的成员,更是无比的清楚,若不是这位看似柔和的少年,一手掀起了席卷洛阳的风暴,将一个又一个的世家连根拔起,空出了如此多的位置,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参与这场宴席。 因此,路寒虽然来洛阳才短短一个月,但已经在同龄人,甚至更老一辈人的心中积攒起了不低的威望。 “怎么没人说话,多少有些尴尬了?咱们接下来就这么站着?”陈年光故意侧过头,低声说道。 社交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路寒正准备迈步参与到这场战争中,人群却突然齐齐调转了视线,看向了他的身后。 与此同时,惊叹声,此起彼伏的从人群中响起。 “你们四个站在这里是为了迎接我的吗?” 清澈悦耳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加掩饰的自恋。 太熟悉了,这股配方,四人甚至都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那位戏精来了。 路寒转头望去,却突然怔住了。 当时暮色已深,皎洁的月光如幕般洒落在大理石的阶梯上,突然出现的少女不仅仅是那张脸美得让人挑不出任何的瑕疵,更重要的是她的打扮! 江禾将满头黑发高盘在头上,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的毛绒披肩,里面则是一件墨绿色的拖地礼裙,上面镶嵌了密密麻麻如星河般的宝石,流光溢彩,美奂绝伦。 这种造型在美女如云,华贵凝萃的宴席中都找不到第二位,更别说洛阳城了,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美感。 光是完美无瑕的脸就足以令她鹤立鸡群,更别说还穿上了独一无二的礼裙了,搭配起来,达到了王炸般的效果。 在她的面前,寻常的美女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力,一个呼吸间便沦落为了庸脂俗粉,黯然失色。 尤其是在月光的映衬之下,就连女子都为她而动容,更别说男子了。 “她就是书院的五公子?” “好漂亮啊,她穿的是什么衣服啊?做的是什么发型?为什么我在洛阳城还从未见过这种款式?” “书院今年竟然也来洛山宴了……” 人们议论纷纷,无数男子甚至一时之间忘记自己冷落了女伴,失神地盯着江禾的脸不放。 “路兄,我,我,我,我恋爱了……”陈年光满脸迷醉。 “哎哟!” 一只巴掌就把他扇飞了。 “猥琐!”江禾面无表情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路寒强忍着心中翻起的惊涛骇浪,盯着她的衣服,直到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至极:“你哪来的这种衣服?” 他看过那些所谓的女明星红毯,自然知道为什么类似的衣服从来不在洛阳城出现过。 因为这就是那个时代的衣服! “哟,你还挺有眼光,知道夸女孩得夸细节。”江禾提着裙子在路寒的面前转了一圈,说:“是我大师兄设计的衣服,我让三师兄给我做出来了,好看?” 第64章 皇嗣亮相 书院大公子。 路抬霜,路抬霜。 一位明明已经死了十几年的女人,留下的东西时至今日依然在悄无声息的影响着这方世界。 往好处想,或许这位母亲死了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呢? 路寒眼中的惊叹之色缓缓消退,既然这是自己的母亲设计出来的衣服,那出现在江禾身上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走,这可是本大小姐第一次出席洛山宴,倒要看看有那些天之骄子。”江禾一甩额上刻意留下修饰的刘海,如同一位女战神般,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大步向前。 这下子,路寒的风头算是彻底被这位书院五公子抢走了。 他们所过之处,人们的视线会情不自禁的看向江禾,随后才是跟在他旁边,沉默寡言的路寒。 迈入琼宫,路寒等人的视野豁然开朗,这里面的空间要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大出许多,陈知玄将北欧式的建筑风格完全照搬到了这个时代。 白色的大理石柱像是森林般撑起穹顶,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折射着辉泽,空气中弥漫着芬芳的气味,到处可以看见装饰的绿植,成群的男女。 路寒看到了跟在路滁和乔甯身后瘪着嘴的路子实。 他们也看到了自己。 于是路滁转头对路子实低声吩咐了两句,随后便看到路子实的神情从剧烈的抗拒,到最后不情愿也得乖乖过来的不甘。 “死……哥哥。”路子实本来又想叫私生子,但看到周围这么多人围观,他硬生生的把那三个字咽下了肚子。 “我爹叫我跟着你。”路子实道。 路寒看向路滁,他们两夫妻几乎刚踏入大厅,便各自分开,一者大步迈向官场的老男人堆当中,一者则是笑颜逐开,与一些相熟的贵妇挽手谈论起了彼此身上昂贵的装饰起来。 路子实跟在他们两个人身边,确实会有些束手束脚。 “别给我整幺蛾子。”路寒随口说了一句。 路子实气得七窍生烟。 然后下一秒他的脸便被两只突如其来的手给包住了。 江禾像是搓包子一样蹂躏着这位男孩,笑嘻嘻地说:“真可爱,早就想这么干了。” 路子实脸色涨红,一下就把江禾的手拍开了,怒道:“你这个……” 这一刻,有巨大的尖啸声从琼宫外响起,人们纷纷转过头看去,正好看见了一束焰火如牡丹般在黑夜中盛放,稍纵即逝,美轮美奂。 火药早在百年前便被陈知玄提前发明来到这个世界。 但路寒怎么也没想到,这洛山宴竟然还会有烟花表演。 一时之间,琼宫内的男男女女,尤其是第一次来到洛山宴的人们,根本就按捺不住,皆是小跑出了大门,仰头看向天空。 “陛下来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琼宫内剩下的人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路寒也走了出去。 众人站在阶梯的上方,眺目望向远处,唯一的山道入口涌现出一批又一批穿着金黄甲胄的皇室禁军,他们纪律森严,气息雄厚,重重布防,像是众星拱月般开路簇拥着那唯一天子的到来。 很快,路寒便看到了当今虞国陛下的身影,金黄色的皇室仪仗隔开风雪。 云照尘如影子般跟随在他的左边,右手则是一位气质端庄,雍容华贵的凤裙女子。 “二姨娘来了。”路子实吃惊的说。 这是路寒第一次见路夏瑶。 她和路寒想象中统御后宫,霸气侧漏的形象截然不同,长相是很大气,属于骨相的美人,不过气质却很柔和,像是每个人记忆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位的贤妻良母。 “皇后不经常来吗?”路寒随口道。 “那当然。”路子实嘀咕道:“表兄有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天天在宫里烧香拜佛,往年的洛山宴表兄若不出席,她是断然不会出现的。” “太子没来?跟在皇后身边的是玲珑公主?” “是啊。”路子实点点头。 陈年光说的不错,作为洛阳城最顶级的宴席,洛山宴从来不缺年轻漂亮,偏偏出身高贵的美丽女子。 五公主李仙然便是一位不逊色于江禾的女子。 如此盛大的宴席,她并没有为了刻意彰显皇室的尊贵而穿公主的服装,反而穿着一身以白为主色,红梅点缀的宫装。 玲珑公主梳着当下最时兴的发髻,头上顶着棠花形状的金饰步摇,一举一动之间,端庄得体,赏心悦目。 如果将江禾比作成洛山上一眼吸睛的红枫,那么玲珑公主毫无疑问便是那一口碧绿剔透的翡翠湖。 两人美得各有千秋,当之无愧是今年洛山宴万众瞩目的焦点。 玲珑公主作为虞帝唯一的女儿,受尽宠爱,在皇后不来的洛山宴,向来是她挽着虞帝的臂膀,其他的皇子默然地跟在后面。 路寒除了打量了一下这位表妹,还着重看了一眼其他的皇子,结合脑海中的资料进行分析。 作为韩家与皇室交好诞下的证明,二皇子李鸿策在皇子中的背景无疑是极强的,很小的时候便被送去了北疆追随大将军习武,身材孔武高大,走路时虎虎生风,境界最低也该有六品了。 三皇子李尘微长相清隽,卖相极佳,不过显得畏畏缩缩的,一路上都缩着肩膀低头看路,气度与二皇子相比有云泥之别。 不过这也事出有因,据路寒了解,李尘微的出身相比于其他的皇子非常卑微,母族助力有限,也不得恩宠。 堂堂皇子生母,今晚甚至连出席的机会都没有,夹在哥哥弟弟的夺嫡之中,他即便有光芒也会被尽数夺走,更别说没有了。 四皇子李鹤轩长相倒没什么特点,不过作为能够与二皇子展开夺嫡争斗的,背景自然也不容小觑。 他不仅拥有一位洛阳顶级世家出身的母亲撑腰,而且在前年的洛山宴上还把宰相的闺女迷得神魂颠倒,完成了订婚。 如果说二皇子掌握的是武将的势力,那么四皇子掌握的便是文臣的势力。 两人虽然之前一起运营着十二生肖,不过听说关系早已势同水火,如今即便走在一起,那也是一句场面话都不说的,幸好中间还隔着一位三皇子缓解。 正当路寒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却突然感觉到,有几道充满敌意的视线从二皇子和四皇子的队伍中投来。 路寒垂眸望去,那是两张从未见过的面孔。 路泽在路寒的身后低声开口:“许紫山,谭翁,他们是两位皇子在不良人内部扶持的天骄,是之前竞争少司之位的有力人选。” 第65章 虞帝 许紫山,谭翁…… 路寒忽然笑了,原来斗来斗去,洛阳城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家啊? 也对,毕竟权利是有限的,它永远被掌握在固定的那一批人手中。 不良人作为撑起大虞命脉的国之重器,二皇子和四皇子若是想要成为太子,掌握它,似乎是绕不开的一条道路。 甚至可以说谁若是掌握了不良人,那么谁便会离那梦寐以求的位置更进一步。 洛山宴看似是一场金碧辉煌,昂贵奢华的晚宴,实际上谁都知道它的内里常常血流成河。 场上的人群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时不时的会有耐人寻味的目光,在路寒和那两位竞争者的身上流转。 今晚会有好戏上演…… 这是参与洛山宴所有人都能够预知到的。 作为不良人横空出世的少司,路寒必然会在今晚展露锋芒,震慑一切虎视眈眈的豺狼……亦或者被豺狼所震慑。 在真正的争锋相对开始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鹿死谁手。 皇室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来到了琼宫脚下,虞帝走上阶梯的第一步,上方的官民便乌泱泱的跪在了地上磕头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路寒作为不良人的少司,掌握的权利媲美二品修为的紫玄,可以低头行礼,而不跪地参拜。 至于江禾,有书院大公子冲入皇宫指着先皇鼻子痛骂的先河在,她完全可以不行礼,不过出于礼貌的缘故,还是与路寒一样低头了,只是没有开口。 虞帝很快便走了上来,身为普通人,短时间内爬这么高的楼梯,他的气息明显出现了轻微的紊乱,笑着说道:“诸位爱卿平身。” 路寒抬头,却发现这位站在世界权力巅峰的男人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路寒怔住了,因为远的时候还看不清虞帝的样貌,如今凑近一看,一种奇异的情绪突然便在他的胸口爆开了。 大虞的皇帝,亲生的父亲,母亲的爱人…… 虞帝对于路寒来说,绝对拥有着复杂但又重要的身份。 他重生至今,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与他见面的时候,心情是如何,平静吗?愤怒吗?还是悲伤? 可预想终究抵不过现实。 当路寒真的看见这位活生生的人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他的面孔是那么的亲和,又是那么的熟悉。 路寒嘴唇翁动了几下,忽然自嘲般笑了。 他早该想到的,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说安华灿才是云照尘的亲信侍从。 既然如此,那数次对话都站在云照尘身后的男人算什么? 李七李七……这名字,可不就是李家的老七? “不良人少司,见过陛下。”路寒行礼道。 虞帝,也就是曾与路寒在书房中有过数面之缘的李七笑了笑。 堂堂一国之君,竟是破天荒如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伸出手揉了揉路寒的头,道:“别怪朕骗你,只是想要亲自看看,云照尘选的少司能不能令朕满意。”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一片。 人们从虞帝的话中捕捉到了一则非常重要的信息。 大虞的圣上,竟然好像已经提前见过了路无殃! 在这一刻,路寒明显感觉到有好几十道愤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其中又以二皇子和四皇子身后的两道最为炽烈。 但他根本就顾不上这些,他完全呆滞住了,脑袋里全是刚刚虞帝的动作,身体如临大敌般僵硬无比,连鸡皮疙瘩都出现了。 他疯了?他疯了吗? 二姨娘还在这里呢,他是想暴露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亲姐姐与自己的老公搞上了床,而且还怀了孩子生了出来…… 路寒很难想象,当这位信仰佛教的姨娘得知真相之后,会不会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粉身碎骨。 幸好,众人并没有把路寒的失神当一回事,只是以为太过震惊激动,所以才这么一副表现。 皇后伸出手握住路寒的手,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股梵香味便将他包裹了进去。 “无殃,走,跟姨娘还有你的妹妹一起进去。” 他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夹在了虞帝和皇后的中间,随后又迷迷糊糊的被领着走进了琼宫。 路子实气急败坏,刚想说姨娘偏心,便被玲珑公主眼疾手快的堵住了嘴巴。 “别乱叫,跟上表姐。” 路子实这时才反应过来,即便家族多出了一位成员,自己还是那个年龄和辈分最小的人。 正如之前所说,琼宫的内部比路寒想象中的还要大。 虞帝和皇后一左一右的带着路寒往深处走去。 皇后挽着路寒的臂弯,很明显的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微笑道:“姨娘听说咱们家还有你这个人流落在外的时候,心疼坏了,可惜你表兄生病,得日夜陪护,否则早就去看你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路寒小心翼翼地说。 “现在没有外人,你称我一声姨娘就行。”皇后柔声道。 “好,姨娘……” “听说你娘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皇后道:“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无论此时的皇后是在试探路寒,还是亲戚之间的闲谈家常,路寒都是不能露馅的。 幸好,关于路寒母亲的身份,不良人早已捏造完毕,他背得滚瓜烂熟。 按照剧本,路寒是路滁在一次南下出差,路过云州的时候与当地一位女子看上眼所生。 路滁离开之后,那女人方才知道自己怀孕,最后生下路寒没过两年,便撒手人寰。 路寒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悲伤,道:“样子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常常在我耳边哼歌。” 纯粹的假话容易被人戳穿,半真半假才让人无法看穿。 路寒已经深谙此道。 “可怜的孩子,也亏得你一个人在外生活了十六年。”皇后满脸心疼,抬起手在路寒的脑袋上摸了摸。 玲珑公主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只有听到这话的时候微微动容,忍不住看了路寒一眼。 从外貌来看,两人的年纪是差不多的。 可路寒直到这一个月,才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待侍卫推开琼宫最深处的一扇大门,宴客的大厅终于出现在了路寒的视线当中。 金碧辉煌的内饰,仿佛亘古燃烧的明灯,柔和的光洒在两侧流水般阶梯式摆放的餐桌上,桌面摆满了名贵奢侈的餐具,门才刚一推开,坐在阴影中的乐姬便齐声弹奏起了恢弘的乐曲。 但这还不是令路寒感到最震惊的地方。 真正将路寒的目光吸走的,是那琼宫的尽头,由大理石堆砌而成,长宽足有百米以上的擂台,上面到处都是斑驳骇人的伤痕,寻常的武器根本就做不到留下那么庞大的痕迹。 只有符甲专用的符器…… 这是属于武士之间的格斗场! 第66章 宴席开始 路寒反应过来的瞬间,体内深处顿时有寒意沁出。 虽然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不过可想而知的是,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今年参与琼宫宴席的宾客超过了三百员,这当然是在不计算随员的情况下,因为随员是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座位的,只能全程跟在自己服侍的对象身后。 路寒被一位太监带到了自己的位置,没想到座位的位置相当不错,非常靠近上首,虞帝和皇后的脸一抬头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右手边是皇嗣中年龄最小的玲珑公主,左手边则是身份高贵的书院五公子江禾。 江禾似乎是第一次来洛山宴,所以全程都表现得异常兴奋,左顾右盼的,一双眼睛根本就停不下探索的脚步。 根本就不需要人提醒,当所有人都入座完毕的时候,千姿百态,容貌昳丽的宫女如流水般端着热腾腾的菜肴走进,她们有条不紊的将负责的菜品送到每人的面前。 洛山宴虽然规格极高,但毕竟不是什么礼记森严,规矩重重的宴席,场上的氛围总体来说还是很轻松的,人们交头接耳的谈论着今年御膳房推出的菜品。 起初第一次来洛山宴的宾客还略感拘束,但见其他人都这般神情自若后,便慢慢地放下了心,参与进了讨论当中。 在此期间,路寒又感受到了两道炽烈而又饱含怨恨的眼神。 一道来自二皇子的身后,一道来自四皇子的身后。 路寒沉默地品尝着瓷碟上的湖鱼,稍稍动点脑筋,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因为偌大个不良人,只有紫玄以上的高层才有资格受邀来到洛山宴。 若他们就这样斗下去,彼此始终都是以随员的身份参与也就罢了。 问题是路寒一出世,就堂堂正正的在这间厅堂中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这怎能让他们不嫉妒,不愤怒? 宴席的高位上传来咚咚两声闷响,虞帝不过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座位,便像是施展了什么魔法一般,席间的声音以潮水般的速度快速退去。 人们纷纷抬头望向这位尊贵的人物,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冬至到了,朕很高兴又能在翡翠湖畔,琼宫之中与诸位爱卿见面,你们之中不乏有朕看着长高的孩子,可以说一年变得比一年优秀,将来注定成为我大虞的栋梁之才……” 虞帝话还没说完,底下的众人便纷纷低下头,齐声开口高呼道: “为大虞基业千秋,我辈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虞帝欣慰地点点头:“大虞有你们,朕很放心。” 坐在虞帝身旁的皇后一手拨弄佛珠,淡然开口:“今年的洛山,又多出了些往年未曾见过的新面孔,其中不乏盛名在外,却鲜少露面的孩子,不若在大家动筷的时候介绍一下自己,也好彼此相认?” 皇后的话音才刚刚落下,路寒便敏锐地察觉到场上的氛围一下就变了。 如果说刚才还和睦一片,那么现在每个人的眼神无疑都变得微妙起来。 尤其是那些今年刚刚得到邀请函的天之骄子,此刻好像看谁都成为了自己的竞争对手,身体一下就紧绷了起来。 毕竟谁都知道每年洛山宴会有新人笑,也会有旧人哭。 皇室发往天骄的邀请函从来都是有限的,若不能够死死地守住这个机会,来年这场汇聚了荟萃了洛阳上流阶级的宴席,便会失去自己的身影。 而这一失去,往往就代表着被打入了万劫深渊,再也不会有出现的机会。 皇室很少会对失败者再次垂青。 世家大族也是。 这里奉行着冷酷无情,却又公正至极的淘汰制度。 皇后似乎没有察觉到场上氛围的变化,垂眸望向了自己的右手边,开口道:“金陵齐家的棋道天骄之名,本宫在这洛阳城深宫之中都略有耳闻,要不就从齐公子开始?” 只是皇后虽然让齐家的小公子作为开头。 人们的注意力却不约而同的聚集在了路寒的方向。 因为照这么轮下去,书院的五公子,还有不良人的少司,无疑成为了压轴和压台的人选。 而正好的,众人在场上最关心也是最期待的,就是这两位了。 被皇后指名开头的青年端着酒杯起身,面如冠玉,身姿挺拔,给人的感觉如晨光般温柔,还未开口,至少在形象上面便让不少年轻的姑娘两眼微亮。 青年不卑不亢地说道:“小生齐暮,我的父亲在金陵城任职,今年我成年有余二岁,很高兴也很自豪能够在琼宫与陛下,皇后,诸位大人,娘娘同席饮酒。” “看到我们大虞有这么多位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我由衷的感到高兴,祝愿大虞越来越好!” 说罢,他一口饮完了杯中的清酒。 这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开头,引来了席间不少人的鼓掌,就连虞帝与皇后都微微点头。 不过四皇子李鹤轩却是忽然开口。 他淡淡的笑道:“齐兄对于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便结束了介绍,未免也太过谦虚了。” 李鹤轩起身对着高处鞠躬行礼道:“容父皇与母后原谅儿臣的失礼,让儿臣开口为齐暮兄说几句话。” 路寒注意到,有许多人都保持着似笑非笑的姿态,并不意外。 于是他很快就品出里面的深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之所以会出现这么一场相互配合的双簧戏,原因无非就是引荐齐暮来这洛山宴的大人物,就是四皇子。 他的手下,他的党羽,自然要在众人面前,开诚布公的展现一下拳头。 虞帝没有开口,只是冲李鹤轩点了点头。 得到许可之后的李鹤轩朗声开口:“齐兄可是在金陵城杀遍同辈无敌手的文道修士,年纪轻轻便七品修为大圆满,在棋道上面展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天赋,他之所以会来洛阳,就是因为想要在翰林院中精进自己。” “至于他的父亲,可不是金陵城随随便便的一位官员,而是金陵城的长史,母亲也是当地有名的大家闺秀,如此才能培养出齐兄这么一位人才。” 金陵城在大虞的地位就如同兰陵城一般,属于无比重要的城池。 能在金陵城担任三大官员之一,含金量与一般的长史相比,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 “四殿下实在过誉,小生与父亲也只是想要为大虞出一份力。”齐暮微微躬身,谦虚地说。 虞帝与皇后对视一眼,随后点头说道:“正好前段时间翰林院有一位棋侍诏退下了,倘若你真的有真才实学,正好可以补上。” 第67章 针锋相对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在场上宾客的心湖当中,却无疑像是直接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火药爆裂的瞬间,再平静的心情也会在一瞬间被冲击波给搅得七上八下。 尤其是那些初来乍到的宾客,个个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根本就没想到,皇帝陛下这么轻描淡写的,便许出了一个官职。 虽说只是一个九品的小官,但像棋侍诏,画侍诏,书侍诏这类较为特殊的官职,和其他的官职截然不同,品阶可以随着修为的提升而水涨船高。 换句话来说,棋侍诏只是一个入场券。 而一旦拿到了这张入场券,从此以后,对于齐暮来说,洛阳便是一块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的新天地。 反应过来之后,众人的心思一下就变得活络起来,体内的血液就像是有一团火在横冲直撞,忍不住的猜想自己可以向陛下讨要什么封赏,于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置身在这么一场宴席当中,路寒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什么洛阳城顶级宴会,说白了无非就是一群肉猪围着餐桌分蛋糕? 只要能够将这场宴席至高无上的帝王伺候的满意了,一个高兴,便会从手边切下一块蛋糕扔在你的脚下。 谁会介意自己这时候的姿态,多么像是条摇尾狂欢的狗呢? 毕竟那脚边的蛋糕是实打实的啊!甚至都不需要装成狗,只要姿态像狗就行,然后就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 偌大个大虞都是那位陛下的囊中之物啊……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他给不出来的吗? 路寒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这场宴席会广受追捧,而自己得到的那封天骄邀请函,更是被路子实艳羡至极。 权力场就是战场。 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便不会再有。 看见陛下这般轻描淡写的许诺了一个官职,后面的人有样学样,说出自己梦想的时候,还会适当的表达自己对大虞的忠心。 “我叫宁承泽,父亲在工部任职,今年我距离成年还差一岁,梦想是成为像陈知玄先生一样的大发明家,让洛阳城始终保持‘万城之城’的领先地位。” “我叫马平川,父亲是在西边驻守的某位将军,我的愿望是在进入六品的时候,能够拥有一套蓬莱机关量身打造的符甲,以便我去西域从军,杀尽齐国奸贼!” …… 人们纷纷发言,其中绝大多数的愿望虞帝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实现,于他而言根本就不具备什么难度。 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路寒常常习惯保持沉默,先观察周遭。 所以很快,他便从人们的发言当中,察觉到了一个规律。 出现在今年洛山宴的新面孔,绝大多数人在介绍自己的时候,都会捎带上自己的父母,这其中除了有交代自己背景,以示可以信赖的目的之外,恐怕还有彰显自己势力的想法在其中。 毕竟在洛阳城,没有背景的人,简直比街边的狗还要卑微。 听了十几个人的发言,路寒几乎没有听到有几位天骄父母籍籍无名的。 一时之间,他的心情极度复杂。 因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算不上是草根出身。 洛阳城是权贵的洛阳,这句话说的还真是一点也不假。 权贵阶级几乎将所有重要的资源统统垄断,底层的人民在衣食住行都是一大问题的时候,根本就做不到分心二用,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而坐在这间厅堂里面的人,不出意外将来都会出现在这座国家的各个角落,如同精细的零件,支撑着这座庞大的机械稳定的运转。 终于轮到了路寒这一侧的人开口。 一位看起来干瘦黝黑的女子起身,却并没有直接开口。 她顿了半晌,随后抬头将目光径直地投向了齐暮,缓缓说道:“我是长安城的鱼欢欢,与诸位相比,我的父亲只是一位小得不能再小的鱼贩。” “我的梦想也很简单……那就是成为洛阳城最伟大的棋道国手!” 明明没有什么大动作的声响出现,琼宫的穹顶却像是被这一句话给轰然掀开了一般。 冰凉的寒风从头顶灌入,所有沉浸在分蛋糕的狂喜中的天骄都骤然惊醒了。 只有那些来过一次又一次的宾客,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笑容,默契十足的举起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无形的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原本还舒缓的氛围一下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正如先前所说。 洛山宴从来就不是什么开开心心的活动,每年都会有人哭的。 尤其是当两人的梦想重叠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万鬼的狂欢,血腥味一下就冲了出来。 这里只要最强,不要第二! “这是要做上一场的节奏吗?”江禾口齿不清的声音从路寒的身边飘来。 路寒转过头一看,这才猛然发现,这妮子面前的餐桌不知何时遭到了风卷残云般的洗礼。 那盘鱼就像是被制成了标本一样,白花花的一片,一点肉都看不见,偏偏骨骼完好无缺,仍旧立在盘子上。 “这位鱼姑娘和齐家公子志向倒是相投。”温妃娘娘轻笑一声。 场间仿佛有凛冽的寒风卷起。 不少人骤然惊醒。 一种可怕的猜想在众人的脑海浮现……莫非,这鱼欢欢是二皇子党派的手下? 浓烈的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 有人的脸上挂上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这两位皇子的针锋相对,几乎已经成为了每年洛山宴的保留项目。 四皇子李鹤轩从金陵城世家中找了一位棋道天才,二皇子的母亲温妃娘娘便从长安城底层中找出一位打擂台。 真是……太有意思了。 虞帝端坐在高处,语气淡漠,终于流露出了一份帝皇家的无情:“那就下一场快棋,这样的事情我记得在我年幼的时候似乎也看过?” 淮王笑道:“陛下记性真好,当初的胜者早就成了如今棋院的院长了。” 虞帝笑着摇摇头:“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既然如此,那规矩就照搬。三息之内落子,一局定输赢。” 根本就没有人询问关于齐暮的意见,似乎早就预想到了洛山宴必定会有纷争出现,两位太监弓着身子小跑到皇嗣位席的下方摆放棋桌。 如此一来,两人的对局正好在路寒的面前展开。 齐暮事先明显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小众的修行方向,在洛山宴上居然也会碰到对手,一时之间英俊的脸庞上顿时多出了几分慌张,求助似的望向四皇子的方向。 但李鹤轩从头到尾,都没有展现出任何想要替他说话的样子。 他只是朝着对方微微点头,于是那一瞬间齐暮顿时如同被打入了万丈深渊。 齐暮瞬间就想明白了,自己虽然已经投身进入了四皇子的党派当中,不过这并不就意味着他安全了。 就像是一条鬣犬需要向他的主人证明,它抓回来的猎物价值要远远大于它身上的皮肉。 他也需要向四皇子证明,在面对对手挑战的时候,他拥有无可替代的价值与天赋! 第68章 向江五公子请教 洛山宴上有两位棋道天才要展开对弈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翰林院中有专门的人士赶来,名义上是负责记录棋谱,保存资料,以作登记,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盘棋局会以一笔天文数字的价格,输送到嗜棋如命的王公贵族的手上,以供他们反复揣摩,品鉴。 对局的两人早已坐在棋桌的两侧。 “小姐先请。”齐暮伸手示意。 不愧是有世家背景教出来的公子,在明白了自身的处境之后,他很快便恢复了那副泰然自若的姿态。 不就是比下棋吗? 这是我这辈子最擅长的事情了! 鱼欢欢摇了摇头,执拗的从棋罐中抓了一把,将拳头放在了齐暮的面前。 这是猜先。 齐暮望着鱼欢欢那张干瘦黝黑的脸,眼中的温度一点一点的下降,直至再也没有了先前的阳光明媚,他才冷淡开口:“单。” 鱼欢欢张开手,四颗棋子清脆的砸在棋盘上。 他猜错了,于是由鱼欢欢来选择先后手。 这位瘦弱的少女与外表的形象截然不同,她的内心似乎十分渴望,也无比享受掌握主动权带来的安全感。 鱼欢欢选择了先手,执黑棋。 于是留给齐暮的自然也就剩下白子了。 与虞帝先前所宣读的规矩一致,一位太监将一块小型而又精密的钟表推到两人的旁边,三个呼吸的时间一到,谁若是还在犹豫没有落子,那么当场便会判定失败。 失败的代价所有人都知晓,也是两个人绝对不愿意付出的。 对弈悄无声息的开始了。 为了能够让宴席后排的宾客也能够看到棋局的变幻,太监张罗着将一块巨大的幕布带上了擂台,用两根旗杆插在地上。 先前还有人不明白做这些有什么用意。 但伴随着幕布的展开,一张张新来的面孔上顿时写满了惊讶。 难以置信,那幕布展开之后竟然是一张巨大的棋盘,棋子则是特制的磁石,一放上去便能够自动的吸附,往往那边两人一落子,擂台上面下一秒便会进行复刻,以供后排的宾客观看。 鱼欢欢虽然习惯占据主动,不过棋风却稳扎稳打,以常见的四角开局。 齐暮面不改色,毫不犹豫地用白子贴上。 哒。 哒。 …… 观棋不语,就连虞帝和皇后都保持着沉默,一时之间,席间除了人们的呼吸声,就只剩下了那密集如雨点般落子的声音。 快,太快了。 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限制下,虞帝几乎将战局控制在了几分钟之内结束。 这不仅要求下棋的双方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取舍,而且还要在取舍之中寻找到最有利于自己的一面。 这无疑是一场智力与体力的双重考验。 路寒不懂围棋,也不是什么高雅之士,看了几眼辨不出个虚实之后,便漫不经心的收回了视线。 不过他却发现江禾看得津津有味。 于是路寒好奇的问了一句:“你还懂下棋?” 江禾目光死死地盯着棋盘,嘴上说道:“不会啊。” 路寒无语凝噎,道:“那你看得这么入神?” 江禾理直气壮的说:“我不懂下棋,和看棋是两回事好吗?” “什么意思?” 江禾没好气的看了路寒一眼:“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文道文道,看似是文道,实际上是符道,你以为为什么下棋也能够修炼文道?这两者都不沾边好。” 路寒有些明白了,迟疑的看着棋盘,说道:“你是说……他们看似在下棋,实际上却是在切磋符道?” “孺子可教也。”江禾点点头:“等着,现在还在初期的试探阶段,待他们产生碰撞的时候,符文便会控制不住的显现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江禾所料。 伴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战局也逐渐呈现出了焦灼的情况。 无论是鱼欢欢还是齐暮,两个人落子的时间都压在了最后一刻之下。 难以言喻的波动在两人的身上浮现,一者呈现出白雪之色,一者则是呈现出幽深的蓝。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机通过棋子作为媒介,在棋盘的上空如两条狂蛇般互相撕咬,鲜血流淌之间,杀意弥漫,如寒风般钻体,刺骨的冷。 境界高的修士自然不会有什么动容,但包括七品在内的,此刻神情通通都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从这盘棋上感受到了压力出现。 “世间万物,皆是符道。”江禾低声说道:“书是符,画是符,琴是符,棋也是符……归根结底,殊途同归,无非是通过不同的方式来诠释自己的符文而已。” 到了这一步,哪怕路寒完全不通棋道,也能够通过两人棋盘上气机的纠缠判断出谁处于上风。 齐暮的额头沁出一滴又一滴豆大的汗水,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心态,可面对着无数道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对手的,自身的,父母的……各种各样的压力就像是潮水般朝他压来。 他艰难的在规定的时间内作出竭尽全力的抵抗,试图力挽狂澜。 可鱼欢欢稳扎稳打的棋路就像是天衣无缝一般,越是走到后期,他越是感觉自己在走向末路。 终于,伴随着鱼欢欢最后一子落下,酝酿的气势如龙般在棋盘上连贯在一起。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鱼欢欢的两眼之中仿佛有精光喷薄,爆发的力量瞬间就把齐暮震飞了。 他被一名侍卫在半空中接下,脸色青白变幻,终于还是忍不住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口鲜血。 众目睽睽的这一吐。 吐出的又好像不只是鲜血,还有他的灵魂,他的骄傲,他的骨气。 齐暮的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靡了下去,他失落落地望着鱼欢欢,明显感觉到四面八方看向自己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在之前,他们的眼中还有欣赏,看好。 那么此时此刻,这一双双的眼睛之下,统统就只剩下了鄙夷与同情。 他败了,在一盘棋局上输掉了自己的一切。 洛阳城不会再有他的立足之地,或许明天便会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般灰溜溜的跑回金陵城。 党派之争中的失败者。 这个标签会永远地贴在他的身上。 就连四皇子也不会挽留,因为一个永远比不过二皇子手下鱼欢欢的齐暮,根本就没有价值存在。 鱼欢欢下完一盘棋后,额上才有细汗沁出。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对决要到此为止的时候,她忽然抬头望向了左侧。 那是江禾坐着的方向。 不会…… 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在所有人的心头浮现,然后下一秒便成为了现实。 鱼欢欢起身,朝着江禾深深一礼:“江五公子,鱼欢欢在此特向您请教!” 第69章 江禾下棋 鱼欢欢竟然要挑战江禾! 在这一刻人们震惊得头皮都在发麻,因为两人的层次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放在一起比较的。 不过当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一件事之后,人们又忍不住的感到激动与期待。 那可是书院的五公子啊! 她自从被书院院长收为了关门弟子,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方才因为楼奕的事情下山,平日里哪里听闻过关于她身上的事迹?谁不对她感到好奇? 她会拒绝吗?还是接受? 江禾显然也是被鱼欢欢的动作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摆手道:“我不会下棋啊,平日里下棋二师兄都不带找我的。” 众人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因为关于书院院长收徒,这个世上早有传闻。 那位院长大人最怪的一点就是,他收徒弟,向来不收“全才”,只收“奇才”、“怪才”。 唯有在某一方面拥有不可思议,独树一帜天赋的学生,才有可能被他看上,从而收入门中。 只是江禾毕竟是书院院长的关门弟子,所以世人总有种不知该不称之为“错觉”的感觉。 她应该是全才?应该是?否则书院院长的衣钵谁来继承? 鱼欢欢只是定定的站在那,不咸也不淡的说了一句:“江五公子不敢吗?” 完了。 路寒面无表情,听到这话就大概猜得出接下来的剧情了。 果然,鱼欢欢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江禾登时就怒了,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俨然与自己出挑精致的装扮成为两个风格。 若真要说的话,或许披上件东北的大花袄才更加适合她现在的气质。 “嘿!你瞧不起谁呢?”江禾气冲冲的走过去,坐到了原先齐暮的位置,道:“你想怎么下?” 鱼欢欢松了口气,看样子是真的很想与江禾来上一场。 她低头望向面前的棋盘,道:“时间有限,既然面前已经有了一局,不若我倒退……三十步,接着下?” 众人闻见这话,面面相觑,没有想到鱼欢欢竟然要江禾接下齐暮的残局。 场上不乏有记忆力好的棋痴,印象深刻的记得,三十步前的时候,正好是齐暮开始落入下风的转折点,倘若江禾能够做到与齐暮截然不同的选择,未必就不能做到扭转乾坤。 只是齐暮在鱼欢欢面前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江禾,能做到吗? “不用那么麻烦,十七步就可以。”江禾一抬手,才气运转间,棋盘上有黑白两色的棋子飞入棋罐当中。 哒! 她下了,果断而又凌厉,让旁观的宾客都感觉心脏像是被凭空捏住了一般。 那是一步险棋。 俗话说得好,一千个人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这句话用在围棋上也是适用的。 不同的人下棋,绝对会给人营造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棋路风格。 很显然,江禾便与齐暮是两种南辕北辙的风格代表,换做是齐暮,在已经落入下风的情况下,是决计不可能走这步险棋的,那很有可能会加速自己的失败,让本就不多的发挥空间彻底被压榨干净。 只是第一子而已,江禾身上的气机便如同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一般,呼啸着与鱼欢欢身上的力量产生了碰撞。 刹那之间,狂风席卷,云照尘只是微微一抬眸,那股力量便无声无息的消散了,两人的波及范围被尽数圈限在了周身数米之内。 三息落子的规定依旧生效。 鱼欢欢夹起一字贴上,如同附骨之蛆,势要将江禾所有的努力锤灭。 哒! 哒! 密集如雨般的落子声再度出现在席间。 人们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生怕叨扰了下棋的两位女子。 齐暮不知何时强撑着受伤的身体站到了不远处,心惊胆战的看着两女的交锋。 时间在一子一子的落定声中流逝,当人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方才愕然发现。 原来江禾支撑的回合早已超过了齐暮,而原本处于下风的局势,竟然在江禾一点一点的挽救之下,出现了奇迹般的扭转,开始势均力敌起来。 “这不可能……”齐暮难以接受眼前发生的事实。 他完全没有想到,从江禾的角度出发,这种局势,竟然还能有盘活的可能! 黑白两色的棋子幻化成无形的气机,在棋盘的上空如军团般互相征伐,厮杀。 有如此异象出现,哪怕不懂棋的人也能从中看出凶险,更别说懂棋的人了。 七品以下的修士哪怕只是旁观,都能够感到胸口压抑,呼吸艰涩。 不知何时起,鱼欢欢的脸色苍白一片,身体摇摇欲坠,就连下棋的手都开始颤抖了。 只有江禾始终神色如常。 人们不禁为她的资质感到恐怖。 连两大城池的棋道天骄都无法与她媲美,而她居然说自己不会下棋? 路寒一言不发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保持着沉默。 或许只有少数的那么几个人,才能知道江禾说的是对的,她并没有谦虚或是如何,她是真的不会下棋。 她之所以能够在与鱼欢欢的交锋中取得上风,原因无非就是她没有在下棋。 江禾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在棋道上赢过对方。 所以她落子的原则,完全出于本心,出于自己对鱼欢欢凝聚出来的符道的理解,专门盯着对方破绽的地方下。 正因如此,她才能够将胜利的天平缓缓转向自己。 事物的发展不因人的意志而转移。 无论如何,伴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终究还是有走向结束的那一刻。 落棋的顺序轮到了鱼欢欢。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步应该就是最后的一子了。 她抬起颤抖的手从棋罐中夹起一枚白子,俯瞰着面前的棋盘,眼底却只剩下茫然。 下哪?下哪? 三个呼吸的时间早已过去,但就连敲锣的太监都不敢打断沉浸其中的皇帝。 人们紧紧地盯着鱼欢欢夹着棋子的那只手。 忽然之间,那手指松了,于是人们的一颗心也吊到了嗓子眼。 啪嗒! 人们愣住了,因为那棋子根本就没有落在空白格上,也就是说无效的。 正万分不解的时候,人们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纷纷转头看去,这才发现下棋的鱼欢欢满头大汗的倒在地上。 有太医院的随行医师忙不迭的上前。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只是虚脱的鱼欢欢真心诚意的在江禾面前徐徐一拜。 “江五公子名不虚传,欢欢输得心服口服。” 第70章 狂风暴雨终来临 宴厅之内似乎就连风声都变得萧索了。 人们议论纷纷,大多都是表示扼腕痛惜。 在鱼欢欢击败齐暮的时候,人们还以为看见了一颗在棋道上冉冉升起的新星,谁能想到转瞬之间,这颗新星就被江禾给熄灭了? 鱼欢欢败了,在引以为傲的棋道上被江禾一步一步扭转乾坤,反胜为败。 这种体验的落差感无疑是巨大的,像是陡然从云端跌落一般,不过她的神情却并没有多么的失望,很坦然。 她就这么轻飘飘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无悲无喜。 但就是这样一副姿态,反而让在场的人们心生敬佩,暗自点头。 胜而不骄,败而不馁。 这样的人,才更加适合在这残酷的世界生存下来。 不过还是有人难免心生惋惜,毕竟这可是罕有的,能够看见挑战书院公子成功的机会。 除了江禾这位五公子以外,其他的公子都已经神龙见首不见尾,除非有牵扯到他们的事情发生,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凡俗面前。 换句话来说,想要见到书院的各位公子,难度甚至比面圣还要大。 至少皇帝还能在朝会的时候看到。 想到皇帝,皇帝就开口了。 虞帝温和的笑道:“书院不愧是天下的书院,五公子还真是卓越非凡。其实朕听说江五公子要出席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不知该准备什么是好,希望这份礼物你能够喜欢。” 江禾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摆手道:“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话还没说完,太监就已经弓着腰将托盘里的礼物举过了头顶,快步走到了江禾面前。 江禾原本还想拒绝的,可当看到托盘上的礼物的时候,顿时就挪不开眼了。 “这是……?” “文渊阁里的一些古书孤本,朕让人抄了下来。”虞帝微笑着说。 这件礼物算是送到江禾心坎里了。 或许书院是整个大陆最不缺古籍的地方,不过孤本嘛,书院是肯定没有的。 于是江禾带着礼物回到了座位。 宴客厅突然安静了下来,路寒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皆是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好奇与期待。 皇后娘娘微笑着说:“既然五公子已经在我们面前展现了一手惊为天人的棋艺,那接下来就让我们大虞不良人的少司来介绍一下自己。” 终于轮到了洛山宴的重头戏,所有原本姿势还有些懒散懈怠的宾客此时纷纷正襟危坐,将目光投向上席。 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 无论前方是恶意满满的无底深渊,还是阳光璀璨的康庄大道,路寒都只能前进,无法后退。 众目睽睽之下,路寒端着酒盅缓缓起身,那张像女孩一样柔和没有攻击性的长相,让人们很难将诡计多端,阴狠毒辣的不良人联系在一起。 路寒抬起眼眸,毫不客气的扫视了面前的权贵,包括宰相,包括皇子,随后才开口说道:“路寒,字无殃,我自云州而来,奉总司之令接掌不良人少司之位。” 原本还一片祥和的厅堂,在这一句话落下之后仿佛有万剑出鞘,数不尽的寒意如潮水般席卷所有的角落。 二皇子和四皇子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了下来。 但更加难看的还是坐在他们身后各自的随员,他们的脸色几乎同一时刻难看到了极致。 这绝对算得上是挑衅。 来自路家私生子光明正大的挑衅! 路子实头皮都在发麻,直到在这场集齐了顶层阶级的宴会之上,看到路寒仍旧是这么一副目中无人,嚣张傲慢的姿态之后方才清楚地认识到。 自己的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什么乱七八糟的庸人,什么乱七八糟的口气。”四皇子的身后,许紫山站了起来,几乎所有人的心脏都伴随着他的动作一颤。 开始了…… 这是路寒第一次正视这位竞争者,他看起来要比自己年长,所以身材发育的很好,肌肉虬结,眼神凌厉,深凹进去的眼眶边有一道已经愈合的刀痕。 从愈合的情况来看,这一刀发生在至少三年以前,险些就劈爆他的眼球,让他沦为独眼龙。 “想要成为不良人的少司,不是这么轻松的。”二皇子的身后,谭翁也站了起来。 相比于蛮兽一般强壮的许紫山,他消瘦了些,不过同样高大,说的话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不良人的少司,得到总司大人的首肯自然重要,不过若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跳出来的无名小辈都能当的话,那也太随性了。” 谭翁缓缓握拳,有一股雄浑磅礴的气息从他的体内缓缓释放。 “在这个大厅里面,成年便是七品武夫的人可不只有路无殃你一个人能够做到。” 无形的硝烟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扩散。 “谭翁,坐下,你冲动了!”四皇子李鹤轩呵斥道:“路无殃可是总司大人钦点的天之骄子,实力之高,又岂是你能够媲美的?” “许紫山,你也是。”二皇子刚想开口,他的母亲温妃娘娘便先说了。 温妃娘娘端庄优雅,轻描淡写地看了路寒一眼,说道:“路无殃将来可是要引领着不良人与道殿,佛城,剑宗对抗的,你们的资历尚浅,若实在有不满,还是回到蓬莱机关自己解决,今天可是冬至。” 人们面面相觑,终于是从这些人的话语中品到了一丝狂风暴雨来袭的味道。 在场谁不是人精?谁听不出来这几个人在明褒暗贬,以退为进? 他们摆明了要发难路寒,却先一步的将自己摆到了受害者的位置,这一步棋子还真是高了。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从这一件事上透露出另一条信息。 为了对抗不良人总司的决定……四皇子和二皇子两个党派竟然前所未有的联合在了一起! 这与十二生肖的性质可是完全不同的。 虽然归根结底还是“利益”二字,但那顶多算是合作一个项目,实际上该怎么争斗,还是会怎么争斗。 可这一次却是不同…… 以往哪里出现过,需要让两位皇子联手对抗的情况? 路寒绝对是史无前例的! “娘娘,请您不要劝阻,在下心意已决。” “殿下,在下同样心意已决。” 许紫山和谭翁共同拔出腰间的佩刀,在掌心缓缓一抹,猩红的鲜血顿时沿着刀身上的血槽流落一地。 “路无殃,你可敢在陛下与总司的见证下,与我生死对决?!”两人同时怒喝,这是真正赌上一切,没有退路的一战。 狂风暴雨终于来临! 第71章 二对二 洛山宴的重头戏终于来临。 当许紫山和谭翁两人共同以刀抹手,猩红的血如涓流般沿着刀身的血槽流下,染红地面。 这是武士之间堂堂正正的礼节,一旦谁主动使出了这个礼节,而对方又拒绝接受挑战,那么挑战者便会拥有在法外之地斩杀对方的权利。 城墙之外没有人监管的世界,便是法外之地。 两人以最冷酷的方式向路寒宣战的时候,场上的氛围像是在一瞬间被炒热到了巅峰。 这一刻,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面面相觑,眼中都闪烁起了兴奋的光芒。 洛阳禁武,所以在不良人的威慑之下,一位武士再强大也只能收敛锋芒,就算是贵族阶级的少年,也罕少有机会亲眼目睹武士穿着符甲之间的碰撞,更别说是少年天骄之间的比拼了。 可拳拳到肉,火花四溅的战斗永远刻在少年的血液当中。 如果不是这个过程过于艰苦,哪个少年不希望自己成为那移山填海,破碎虚空的强者? 如今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让天骄在自己的面前争斗,谁不想要一看? “何必这么剑拔弩张呢?”温妃娘娘美艳高贵的脸上似乎总是带着几分若有若无,嘲弄般的笑容:“一上来就把自己的手割破,少司大人可不一定接受你们两人的挑战呢。” 几乎不用多说,众人也知道路寒已经被逼到了悬崖的尽头。 要么,他上前一步,接受挑战,或许还能有生存下来的可能。 要么,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后,永远都不能离开洛阳城的范围,即便那两人未必真的有勇气在法外之地斩杀他。 就在所有人期待着路寒的回应的时候,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片死寂的宴客厅内,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越的拔刀声。 众人愕然的望向路寒的身后,那位从宴席开始,便始终保持着缄默的少年不知何时在路寒的身后站了起来,是他拔出了横刀,也是他一言不合用左手握住了刀锋,一路向上。 同样有细流一般的鲜血沿着他横刀的刀身往下滑落。 “我替少司接下你的挑战。”路泽的目光落在谭翁的身上,看似平静,可任谁都能戳破他目光浅浅的伪装,从中看到刺骨的寒意。 他是一匹桀骜不驯,冷峻阴狠的孤狼。 路寒从很小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如今他终于突破到了七品,到了与路寒并驾齐驱的层次,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你替?你以为你是谁?”谭翁气笑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挑战自己,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可他话音刚落,路寒便开口了。 “他不是谁,他是我最信任的伙伴。”路寒低头看了一眼路泽鲜血横流的手,抬头望向对面,语气终于是慢慢冷了下来:“你们不是想玩吗?那就一起上,二对二。” 这场围绕着不良人少司之位而起的天骄争斗真的要展开了。 只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从一对一,变成了二对二。 路寒的战力对于对手来说本就是一个未知数,如今又加上了一位路泽,一时之间就连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心中都打起了鼓。 说实在的,扪心自问,要真说路寒是一个半桶水的少司,他们肯定也是不信的,毕竟在太学的时候,路寒就小小的展露了一手碾压韩峻雄的骑射。 而且真要是草包,云照尘就不会老年痴呆的强捧上位了,就算路无殃是他的私生子也不会这样做,因为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可许紫山,谭翁终究是他们花费大量资源培育出来的天之骄子。 倘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草草的让出了视为盘中餐已久的位置……任谁都会心有不甘的。 就像是赌桌上赌上了头的赌徒,当折现变卖的家产都赔了个一干二净的时候,总会有人恶向胆边生,将年轻貌美的妻子都变作赌资。 这就是所谓的“沉没成本”。 在这两个天骄身上,两位皇子付出了太多太多,事到如今,几乎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除了前进,就是前进! 量身定做,通体流转着镜面般光泽的符甲在两人的召唤下,出现在众人的眼中。 他们堂而皇之的穿上了自己的符甲,大步迈向宴席尽头的那座庞大的擂台。 也不知道这座擂台沉寂了多少年,总而言之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又会有新一轮的战斗在上面发生。 皇室禁卫如潮水般重重叠叠的围在看台的周围,以防有譬如武器脱手伤人的意外发生。 虞帝与皇后无疑在人群的最前方,被一众官员簇拥着,享受着最好的视野,将擂台下方的一切都一览无遗,偏偏神情平淡,几十年来早已习惯了别人为了他们手中的东西,像是野狗般互相撕咬。 路寒路泽与谭翁,许紫山两对武士各自从一方穿着符甲跳上擂台,落地的瞬间,大理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有一层厚厚的烟尘弥漫了起来。 “云总司,你对这场战斗有什么见解?”虞帝笑眯眯的询问着一旁的云照尘,一点也不紧张的样子,即便他心知肚明擂台上有他的亲生儿子。 云照尘一向都是虞帝最信任的臣下,否则的话也不会让他来执掌这最重要的机关了。 两人关系莫逆,是其他的官员无法离间,也不愿离间的。 “没什么见解,弱肉强食,强者居上,既然有争议,那就让路无殃自己清除争议。”云照尘一丝不苟的老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顿了顿,便道:“或者被争议清除。” “还从未了解过许紫山还有谭翁这两个孩子呢。”虞帝淡淡地说。 “两个都是不良人中最优秀最年轻的七品武夫,都是十八岁,其中目前许紫山的武力会强一些,修炼着一部过程痛苦的呼吸法,负责清理过多起灾变事件,经验丰富,对别人狠,关键对自己更狠。” “噢?听起来云总司似乎很看好许紫山这位孩子?”皇后娘娘忽然开口。 “谭翁也不差,相比于许紫山多了一份难能可贵的冷静,同样处理过多起灾变事件,效率比许紫山好些。” “真要评价的话,这孩子,是毒蛇一样喜欢躲在暗处,习惯于一击毙命的阴狠角色啊……” 云照尘平静说道:“否则他们两个也不会争斗这么多年也分不出一个结果了。” 第72章 注定没有退路 宽大的擂台之上,两对负坚持锐的武士遥遥对立,还未开始真正的展开碰撞,空气中就已经先一步的弥漫起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尽管战斗还没有开始,但场上已经有年轻一辈的千金公子在暗地里交头接耳,以平民难以想象的零花钱作为赌资,各自压在自己支持的选手之上。 路子实趁乱摸到了路衡这边,陈年光,江禾他们三个聚在一起,同样脸色凝重。 “喂喂,我哥能不能赢啊?我可是把我的老婆本都压进去了。”路子实紧张兮兮地说。 “哟,老婆本都整上啦?真可爱。”江禾逮着机会又捧起路子实的脸一顿蹂躏。 这次路子实见识到了江禾的厉害,身体僵硬,不敢轻易挣脱,过了一会才逃离魔爪。 路衡忧心忡忡地说:“大哥二哥都想着踏入六品才定做符甲,现如今只是用着从云州带来,性能稍微好些的符甲而已,光论符甲本身,那两个人明显占据着极大优势。” “嗯?差这么多?那还打个屁,赶紧叫停!”陈年光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一次赚钱的机会,也在路寒路泽的身上狠狠地压了一笔钱。 不过听说双方硬件设施上存在不小的差距的时候,还是主张性命重要。 只有江禾淡定的抱着双手,说:“给小孩一颗核弹,他也得会用才行啊。” “什么意思?”三个人三张脸同时茫然。 “我的意思是。”江禾道:“即便是再强的神兵利器,也得看他的使用者是谁。” 擂台之上,四个人都各自亮出了自己的武器。 路泽练的是横刀,所以符甲握持的也是一柄加长加宽的横刀。 谭翁手里抓着的则是一柄刀身弯曲,类似于太刀一样的武器。 值得一提的是,路寒和许紫山用的都是长枪,不过相比于路寒的武器,许紫山的长枪质量明显要更好,枪身表面流转着金属般的光泽。 没有裁判,自然也就没有人喊开始。 “你哪个?”许紫山旁若无人的发言,言语之中的意思,竟是将路寒与路泽都当成了待宰的猎物。 “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谭翁目光阴冷地盯着路泽:“在杀了他之前,我会一节一节的敲碎他的骨头。” “还真够狠啊……”许紫山张狂大笑,两人的身影同时如同闪电般朝着对面冲了过去。 百米的擂台,看似很大,但实际上对于武士来说不过是几个呼吸的距离而已。 以路寒和路泽从小配合到大的默契,根本就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的交流两人便不约而同的主动迎了上去。 硬碰硬! 太刀与横刀,长枪对长枪,当武器碰撞在一起的瞬间,磅礴的气血之力一触即发,有狂风卷起地上的烟尘朝着四面八方呼啸而去。 看台上惊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哗然之声,在听到那如雷鸣般的巨响的时候,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停拍,血液都跟着倒涌了。 不愧是武士之间的碰撞,游走于生与死的边缘,近身搏杀,拳拳到肉,这才是男人最憧憬的浪漫。 第一次的碰撞,只是试探,又或者应该被称之为“冲锋的号角”。 六品之下,武夫的手段庸俗单一到令人发指,除了摧残一切的气血之力外,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许紫山脸色阴沉,难以接受路寒没有在自己的枪势下摧枯拉朽般的失败。 “不过这样也好,太弱的话……反而没有意思了!” 许紫山的鼻孔中喷出绵长的白色气流,身体突然跃起,如同一只展翅翱翔的鹏鸟,长枪便是他的翅膀,自上而下的对着路寒横扫而至。 路寒一言不发,气流无声从面甲中喷出,长枪抡舞,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的礁石。 又是一次毫无花哨,惊天动地般的碰撞。 砰! 当恐怖的力量沿着彼此双方的长枪,反作用于符甲表面的时候,两人握枪的手臂从指间开始,篆刻其中的符文一个接着一个的亮起,如同花朵绽放一般,一路延伸至胸口。 而不同的地方是,路寒胸甲的符文几乎全都亮了起来,用于卸掉冲击。 但许紫山的却只戛然止步在了半边胸口。 这便是彼此双方符甲品质上的差距。 另一侧,路泽与谭翁之间的对决同样不容小觑。 空气中凄厉的蜂鸣听起来就像是万鬼尖啸,两把锋锐无比的长刀疯狂的挥舞着,见缝插针似的想要劈碎对方的头颅,插入敌人的心脏。 如果将路寒与许紫山的战斗,比作成猛虎与猛虎之间大开大合的厮杀。 那么路泽和谭翁的,则像是两只积怨已久的厉鬼撞在了一起,更加具备着要将对方置于死地的狠厉。 密集的刀光如同狂风暴雨般铺天盖地的笼罩而下。 看台上的宾客们年纪小点的甚至忘记了呼吸,身体僵住了,被恐惧彻底支配,动弹不得,难以想象擂台上的四人却要直面这股恐惧,违反常理的挥动武器。 这得在多小的时候培养,才能练就出如此冷血无情的心态? 而这样的人,在擂台上就有足足四位! 若不是有一层面甲遮住了许紫山和谭翁的脸色,否则现在所有人都应该能够看出他们两人此刻的阴沉与愤怒。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直到现在还没有取得胜利。 这显然与他们之前所定下的目标相悖,再这样下去所有人恐怕都会怀疑他们的能力。 想清楚这一件事后,一股被称之为“恐惧”的电流在他们的体内流窜而过……出身平平的他们好像也就是在武道这方面拥有天赋了。 可问题是世界上拥有武道天赋的人太多了,即便他们出类拔萃,真正让他们具有不可替代性的还是“不良人”的这一层身份。 单一的实力算不上什么,在偌大个大虞的庞大资源培养下,懦夫都能成为三品武夫。 所以归根结底,重要的是权力……重要的是成为少司,将来继承总司的权力! 他们是注定没有退路的人啊…倘若无法在这一场战斗中取得胜利,那他们也就彻底失去了被使用的价值。 像是食之无用,弃之可惜的鸡肋。 即便侥幸活了下来,下场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砰!砰! 两声巨响,许紫山和谭翁不约而同的借着碰撞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开,身体轰然落在了远处。 第73章 毁灭吧 擂台之上,烟尘弥漫,刚刚金属碰撞的声音还不绝于耳,此刻却莫名其妙的陷入了死寂。 两对武士遥遥对立,直到此时此刻,路寒和路泽的符甲表面还有符文的光闪烁着,应该是短时间高强度的碰撞导致出现了内部的损伤。 “玩够了,杀了他们。”许紫山的声音低得只有彼此两人才能够听见。 就在这个时候,许紫山做出了一件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举动。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将面甲揭开,露出了那张悍勇无畏的脸,黝黑的肌肤之下,仿佛有更加深邃的东西在流淌,黑色的气血之力如触手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谭翁笑了,张开双手,保持着拥抱什么的姿态,难以言喻的力量从他的体内苏醒。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血丝从眼白各处浮现,连接瞳眸的瞬间,仿佛将什么东西注入了进去,棕色的眼睛染成了紫黑色。 两人的气质大变,像是从纯粹的人转变成了某种恐怖的生物。 “这什么情况?”陈年光脸色大变。 “狂化。”路衡脸色凝重地说:“不良人不传秘术之一,针对武夫使用,降低痛觉感受的同时,还能够激活一部分肉身的潜力,虽然时效有限,但换取的战力却是惊人的。” “这么恐怖?”路子实浑身一颤:“那路无殃他们怎么不用?” “不是不用……”路衡笑容里满是苦涩:“这项秘术我也是来了洛阳才得知的,至少要学几年才能在战斗中熟练地开启,他们是不会啊!” 许紫山的口中发出震天动地,恍若老虎啸林般的怒吼,一步跨出,宛若闪电。 地面上漫起的烟尘被凶猛的枪风撕裂。 许紫山的身影从中闪现迈出,磅礴的气血之力的在擂台上肆意蔓延,狂化后的他气势更上一层楼,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移动的大山,根本没有撼动的可能。 一枪劈落,势如破竹,根本不可能躲避。 路寒不得不将手中的长枪抬起挡去,两者碰撞的瞬间,他感觉仿佛有什么火药在自己的头顶炸开了。 恐怖的气血之力沿着长枪如龙般钻入路寒的身体,符甲全身上下都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符文亮起又黯淡,泰山般的力量压制着路寒的枪身砸在了他的胸口。 砰的一声,路寒胸口的符文直接就熄灭了,胸甲凹陷进去了一大块,挤压到了路寒的本体。 一时之间,警铃大作,路寒的口鼻间皆有鲜血流出。 路寒艰难的运用着十几年来,何邈已经刻入骨髓的教导,亦或者如今该称之为“本能”的经验,下意识地抵抗着来自许紫山如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他不停的尝试将破军呼吸法推到极致,可每当要完成的时候,许紫山的进攻都会适时到来,打断他的进程。 这样看来,失败似乎已成不远的定局。 “要输了吗?”皇后遗憾地说,虽然她已经不再抱有让太子继位的幻想,但路家能出一位少司,绝对不算是一件坏事。 可惜啊,技不如人,能怪谁呢? 看来路滁的这位私生子要死了啊…… “那是什么?”久未发言的玲珑公主眉梢忽然一挑,注意到了路寒面甲中喷吐而出的气息的异常。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浓郁的白气之中……好像有火光一闪即逝? “破军呼吸法……”虞帝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叹连连:“这么快?他掌握了?” 擂台上你死我活的战斗还在继续,不过这会人们关注更多的显然是另一对武士的战场。 狂化之后的谭翁换取到了巨量的气血之力,如此恐怖的提升,无疑直接改变了之前的形势,将路泽狠狠的压制在了下方。 他明明可以采取其他效率更高的办法,可他却偏偏选择一刀又一刀地劈在路泽横刀的同一个位置。 一开始,缺口只是米粒的大小。 但伴随刀影重重,龟裂般裂纹密布整把刀身,到最后路泽甚至不得不用两只手握持着刀柄以此来稳定横刀…… 砰! 横刀终究是不堪重负的崩碎了,密集如雨般朝着四面八方射去。 狂暴的力量炸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对此刻谭翁那狞笑的神情刻在了记忆深处。 “不要!”路衡凄厉的尖叫,泪一下就流了下来,他想冲入擂台,却被江禾一只手直接摁住。 下一秒谭翁就劈开了路泽的胸甲,巨大的伤口从左肩一路蔓延到右腰,那一刻,无数符文亮起又熄灭,猩红的血夹杂着金属的碎片四射。 看台上的观众惊得用手捂住了嘴巴,当死亡真真切切的发生在面前的时候,他们才后知后觉的涌现恶心反胃的情绪。 人们甚至忘记了呼吸,于是场上顿时就只剩下了一个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 “大哥,大哥!” 路寒背对着路泽的战场,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但耳朵却异常的灵敏。 路衡在哭。 是路衡在哭…… “路泽?路泽!”路寒的心乱了,像是一团乱麻般缠绕在一起,甚至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在干嘛?回答我!” 可回应他的,只有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路寒终于看到了路泽,却只看到了他跪倒在地的画面。 不……不…… 路寒的世界在天旋地转,朦朦胧胧之中,他仿佛踏入了一层幻境,记忆不受控制的从脑海深处浮现。 “我真的怕,我真的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们的……”一滴一滴的泪水沿着路泽的脸庞滑落,当时的他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的恳求着路寒收留他。 “我将他养在路府,是为了让他保护你的,即便不是对手,也必须抱着必死的决心挡在你前面,先你一步而死。”何邈这般说着,抡起长鞭将路泽抽了个鲜血淋漓。 他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先自己一步而死,挡在了自己面前…… 路泽那张熟悉的脸庞,在路寒的记忆中如拼图般破碎,然后像是泡入了水中般逐渐苍白。 何邈不止一次的提醒自己,洛阳城不是一个好地方,他带熟悉的人来这里会害死他们。 可他还是一意孤行的带了。 你们为什么这么傻啊?我叫你们来你们就来?云州不好吗?远离战火,平静无忧。 你来了就是死啊,人死如灯灭!才十八岁而已,女朋友都没有,一生都没体验过爱人的滋味,跟着我这个一穷二白的私生子赌上性命什么的……真的值得吗? 泪水顺着路寒的脸庞滑落,他忽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因为此刻的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毁灭,统统毁灭……无论是这狗日的世界,还是这该死的洛阳…… 第74章 燃血! 看台之上,一片沉寂,无数道目光惊骇变色地望着场上形单影只的那道身影。 一枚又一枚符文从路寒甲胄周身各处亮起,璀璨的光将他牢牢包裹在内,恍惚错愕之中,不少人的脑海中不约而同的生出相似的念头。 因为从场上不停攀升的压力来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光芒中孵化诞生,破茧而出一般… 嗡! 炽热的火舌冲天而起,磅礴浓郁的气流如同风暴般席卷四面八方。 只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场上的可视度便直接降到了最低。 “不好!杀了他!”谭翁当机立断,怒喝提醒许紫山的同时,身影如闪电般暴射而出。 虞帝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亮着,皇后握着他的手,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堂堂一国之君,能够如此失态的,必然是他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 许紫山也是聪明人,意识到路寒的身上发生了某种无法预知,无法理解的变化之后,其实无需谭翁的提醒,那边刚一开口,他的身体就动了。 笔直的长枪携着山岳般的力量撕破气流。 “装神弄鬼,给我死!”许紫山怒吼着挥舞手中的长枪,如同一头猛虎张开了爪牙狠狠扑来,枪尖发出凄厉密集的嗡鸣,如触手般的黑色气血之力狂舞。 某一瞬间,看台上的宾客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头妖魔在张牙舞爪! 可他的长枪才刚刚刺出,白雾之中便蓦然亮起了一对赤红的瞳眸。 恐惧到了深处,便是不惜一切的愤怒。 而愤怒到了极致,却是濒临癫狂的平静。 许紫山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对异常平静的瞳眸,就像是燃烧着天国的火焰,要将凡尘的罪孽通通净化。 在这一瞬间,浓雾中爆发的气血之力如惊涛骇浪,无论是疾行中的许紫山还是谭翁,都像是猝不及防直面撞见了自己的天敌,血脉深处的恐惧爆发了。 这股情绪就像是电流一般穿过四肢各处,锁定了他的关节,僵直了,凝滞了。 两人的心底都有一道身影在不停的呼唤,咆哮……动起来,快给我动起来! 但就是动不了。 因为那一瞬间当中,两人都从路寒的身上感受到了压倒性的气血之力。 白雾中的赤红瞳眸忽然化作残影消散了。 一时之间,许紫山心中警铃大作,握枪的手下意识的挡在左侧,下一秒攻势果然轰然而至,恐怖的力量如海啸般爆发。 炽热的火焰吞噬了许紫山半边的身体,直接就把他轰飞了出去。 “燃血……真的是燃血!”虞帝握着围栏,整个人都因为兴奋而颤抖:“那小子竟然真的将失传的燃血之法用出来了!” 云照尘的眼神比平时更加深邃,意味不明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路寒的身体。 这种程度的白雾根本就挡不住他这种层次强者的目光。 他能够很清楚的看到,路寒的甲胄表面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火焰,虽然颜色很淡,虽然火焰很少。 不过燃血就是燃血,这种秘法的特征太容易辨认了,不可能作假。 “这就是传说中的‘燃血’?”皇后娘娘讶异地说,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虞帝会如此激动。 玲珑公主不解地问:“母后,什么是‘燃血’?” 皇后抬手将玲珑公主一缕碎发捋至耳后,柔声说道:“不良人不传之秘,那位首任总司的神通。” “‘狂化’便是在‘燃血’的基础上发掘出来的,听说即便是将整个不良人算进去,掌握这门秘术的也不会超过一掌之数,这里面还算上了云总司。” 玲珑公主终于明白了“燃血”的重要性。 原来聚集了那么多天之骄子的不良人,数以千计的情况下,竟然还是只有寥寥几人能掌握这门秘术。 浓浓的白雾之中,路寒每落下一步,大理石的地面上便会浮现出一枚火焰烧制而成的脚印。 他就像是一头失控的黑熊,当愤怒冲破了那个安全的阈值,如今剩下的就只有致命的危险。 路寒起先还在走着,慢慢变成疾行,随后有变成狂奔。 手中的长枪仿佛化作成了他的本体,枪尖所至,身影随之。 许紫山和谭翁不得不联合在一起与路寒对抗,可说是对抗,展现出来的画面却更像是一面倒的被动挨打。 突刺!突刺! 长枪燃烧着火焰,气血雄浑不可撼动,在数个呼吸内刺出上百道虚影,许紫山和谭翁咬紧牙关共同接招。 三道截然不同的气血之力在空气中接连不断的碰撞,火花四溅,地面崩裂,大理石上蛛网般的痕迹密布。 两人本以为只需要坚持,坚持,等到路寒这一口气下去后,重新提气的时候便是反击的机会,没想到路寒那边的停顿,却是故意露出来的破绽。 他们满心欢喜的一脚踩了进去,刚收回了防御的架势准备进攻,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扑面而来,更加迅猛的抡舞…… 谭翁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腰传来一股力量,紧接着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踉跄跌去。 “许紫山!”谭翁脸色大变,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头皮都要炸开。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许紫山竟然会出卖自己,将自己推了出去! 此时的谭翁猝不及防之下踏入了路寒长枪抡舞的范围,耳边尽是那凄厉如鬼啸般的枪风,已经不可能在回防了,或者是凭借一人之力回防也没有意义。 谭翁面如死灰地看着路寒一枪拍在自己的左耳。 死前的最后一瞬间,他听到了一声如西瓜炸开的声音,随后下一秒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的头颅便真的炸开了。 无数液体溅射在路寒的甲胄之上,他久违了感受到了一点余热,不过很快便被抛之脑后。 无数道目光难以置信的注视之下,路寒的身体赫然起跳,如同一头展翅翱翔的大鹏,冰冷无情的挥动起了手中的爪牙…… 要死了吗? 恐惧如风暴般席卷了许紫山整具身体,他僵直在原地,清晰地感受到寒意一寸一寸的吞没了他每一块肌肤。 “好了,够了。”云照尘的声音突然在擂台上响起。 他的声音似乎蕴含着某种魔力,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路寒激荡的血液,笼罩全身的火焰瞬间就熄灭了。 路寒从天空坠落,轰然一声,以长枪支撑着才没有全身倒地。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云照尘,虽然什么都来不及说,但所有人都明白他那眼神中的意思。 为什么不让他杀了许紫山? 云照尘平静说道:“太医院的上去,那人还有救。” 第75章 那个被称为至尊的男人 那场战斗过后,洛山宴正常继续,正常结束。 不过早在那魔神般的男人带随着一批人跟着太医院离开之后,人们忽然感觉心底好像空了一块。 明明绝大多数宾客还在现场,甚至虞帝和云照尘都依然停留。 可不知怎么的,人们的心底就是空落落的。 他们控制不住的想,那浑身缭绕燃烧着火焰的少年怎么了?那被一刀开膛的少年还能救回来吗? 虽然还处于宴席当中,但不少人早已归心似箭。 今年的洛山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无论是书院五公子在符文一道上镇压了两座城市的天之骄子,还是路寒守住了不良人少司之位,在一对二的情况下像是开启了某种机关,杀死了其中一人。 这两件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通过各种渠道,飞快地传遍整片大陆。 到那时候,所有人都将得知,这方世界又有新的顶尖天骄出现了。 而其中有一位不出意外的话,很有可能会成为世界上最阴森可怕的机构主人。 大雪纷飞的日子。 此时距离冬至举办的洛山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那场战斗发生后,所有人都在好奇,等待后续的出现。 可人们等啊等,等到的结果是石沉大海。 没有人给出消息,路寒似乎就这么平静无波的成为了不良人的少司,至于惨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谭翁……人们似乎彻底遗忘了他的存在,就连四皇子都闭口不提。 不过说是“平静无波”,针对的只是那些原本沸沸扬扬,如今却异常沉寂静默的反对声。 当民间开始得知不良人的新任少司,乃是那位侦破了太学学子自杀大案,揪出洛阳一连串贪污腐败,甚至连淮王世子和韩小将军都不得不低头服软的主办官的时候。 那股子热潮,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如同海啸般覆盖了整座洛阳城。 不说彻底颠覆了人们心中,关于不良人所有阴暗的形象。 但也让一部分人的观念出现了转变,认为不良人至少还有一位是好人,是站在广大老百姓之中的。 本来提早知道了相应情况的上层阶级,是决计不可能出现普通人那样巨大的反应的。 但问题是就在这个时候皇宫深处,竟然传出了一道消息。 洛山宴结束当晚,虞帝最信任的总管太监刘思泉,竟然带着两份旨意分别去了二皇子与四皇子的寝宫。 关于圣旨的具体内容,无人知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位皇子都必然受到了一定的惩处,因为自打那一个晚上过后,两位皇子便不约而同的深居简出,不再抛头露面。 这可就在上层阶级引起轩然大波了。 毕竟在看到两位皇子正常出席洛山宴的时候,人们心中难免生出猜测,还以为太学学子自杀一案,虞帝因念及父子之情,将这把火烧到十二生肖身上以示警告便算了,并没有要两位皇子怎么样的想法。 可谁能想到,洛山宴一结束,虞帝清算的手段便接踵而至? 人们议论纷纷,各种各样的声音虽然极尽克制,避免传入这两位龙子的耳朵,可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时间一长,那些声音就自然而然的传开了。 其中人们集中讨论的点,几乎全部都围绕在路无殃的身上。 入京一个月,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私生子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了整个洛阳城都炙手可热的不良人少司。 堪称一步登天的变化,绝对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天时地利便能造就的。 伴随着路寒身上的关注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此时就连一些老奸巨猾,自命不凡的毒物,都开始从路寒入城的消息开始逐条分析。 猜测是不需要真切的证据来支撑的,往往脑袋里灵光一闪,便浮现于水面之上。 慢慢地,便有人从路寒身上的一些事情中,品出了一些隐隐后怕的寒意。 少司,皇子,私生子,虞帝…… 一种可怕的传言,在皇宫中像长了翅膀般飞遍所有人的耳朵。 “听说了吗?关于……那位的大事!”女人与丈夫刚大汗淋漓的躺下来,女人便迫不及待的跟男人倾吐今天从好闺蜜那里听来的消息。 “怎么了?” “还不是关于路家那谁的……”女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一段话,男人脸色从漫不经心,逐渐转化为凝重。 “怪不得那小小一个私生子,也敢与淮王,皇子这等人物叫嚣。”男人倒吸一口凉气,眼神中充满了忌惮:“原来他的背后,站着咱们大虞国的皇帝啊……” 无论在哪一个朝代,一般的职位或许还能通过才华,聪慧,一点一滴的积累,从而爬上。 但只要这个职位涉及到了王朝的立身之本,在没有遇到伯乐之前,单凭千里马自身的努力,恐怕把体内的血汗都跑干了,都无法取得想要的东西。 不良人少司的重要程度无需多言,否则也不至于让两位皇子为此打得头破血流了。 之前就有人曾猜测过,路寒是不是太子一党推出来的人选,毕竟路滁和皇后可是姐弟关系,路滁的私生子要成为了不良人少司,将来会不帮衬太子吗? 可仔细想想,这种可能又微乎其微。 太子的处境朝堂上人尽皆知,两位皇子从头到尾就没有把他当作是对手。 以太子一党的力量,若有培养这么一位继承人的资源,去找能够治好身体的药物,医师不是更好? 只要他的身体好了,身为太子,什么都不需要做,整个国家终究会有一天属于他。 所以在前些日子淮王吃瘪的时候,无数人都在猜测路寒的身后到底站着的是谁,才能够如此的硬气。 面对一位亲王的登门造访,放低资态都视若无睹…… 如今真相终于是大白了,只是这个真相却着实是令不少人大跌眼镜。 因为路寒身后的人,甚至都不在人们之前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那几个可能性中。 皇帝…… 真相如同一块冰山压在人们的背脊,感到寒意彻骨的同时,又压力倍增,啼笑皆非,苦涩不已。 谁能想到路寒的身后站着的,竟然会是皇帝陛下呢? 真相解开了,人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路寒拥有一同得罪那么多巨头也不害怕的底气。 有站在大虞权势巅峰的人作为靠山,谁会害怕? 第76章 宇智波诅咒 老百姓可不懂上面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谁对他们好,谁就是好人。 所以这顶光明伟岸的帽子,就这么蛮横无理地扣在了路寒的头上。 有那么一段时间,路寒既是感到不可思议,又有点荒谬怪诞。 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一个好人了? 洛阳城还能有好人? 路寒披着一件黑白相间的狐裘,在书房窗前静静地看着屋檐上逐渐堆积的白雪。 机缘巧合之下,触发了那种堪称“禁忌”的战斗模式,代价是路寒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又体验了一把前世植物人的感觉。 直到一个星期过去,路寒才慢慢地能够自己行走,不过体内的气血之力仍旧处于一种亏空的状态当中。 不过洛山宴这么一桩大事终于结束,路寒难得清闲,心里还是轻松多一点的。 另一大主要原因就是路泽没有死。 不得不说,谭翁的那一刀还是挺狠的,这么结结实实的开膛,正常情况下,哪怕是七品武夫那也决计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谁叫当时路泽穿着符甲呢? 正因如此,才让路泽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撤回了阎王的好友申请。 在这一场战斗中,路寒最大的收获就是开启了一次“燃血”,虽说是在极端情况下不由自主的使用,对于身体的透支也远远超过了路寒的预期,直到现在还没完全恢复。 不过至少收益还是可观的,开启燃血的情况下,竟然连两位狂化的同阶敌人都不是路寒的对手。 事后路寒让路衡去找不良人询问了一下相关的资料,却吃了一个闭门羹,没想到“燃血”的隐秘等级相当的高,路衡的权限根本就接触不到。 最后还是梧桐苑得知此事后,让安华灿去了路府一趟,亲口回答了一番路寒的问题。 “原来如此,这是首任总司,陈知玄发现的隐秘?”路寒惊讶的说,有些感慨,在大虞,这位穿越者前辈的影响还真是无所不在。 “嗯,据他所留下来的研究所说,这是所有武夫都具有的一种状态,其实无论修炼什么呼吸法,都有可能出现,只是平日里更像是陷入了一种沉眠状态,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唤醒。” 安华灿道:“他既不是第一个使用的,也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不过却是整个大陆,第一个研究这一现象的学者。” 对于这个结论,路寒并不意外。 毕竟在这片大陆,武夫体系出现的时间太久了,如果记得没错至少超过三千年了?在文字都没出现的时候,人就已经开始研究,修炼肉身的奥秘了。 陈知玄拾前人之牙慧,站在先人的肩膀眺望远方,这再正常不过了。 安华灿道:“破军呼吸法便是他专门为了‘燃血’撰写的功法,据说这门呼吸法真气运转的路径,是特意研究过的,长期修炼,能够更加容易激发出‘燃血’状态。” “原来我修炼的呼吸法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路寒有些讶异,转而问道:“那如何将这种能力从‘沉眠状态’唤醒呢?” 这对于他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毕竟如果他能够真正掌握这道秘术,对于自身的实力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个极大的提升。 安华灿摇了摇头,沉声道:“即便是我们不良人内部,也没有能够将‘燃血’百分之百开启的手段,否则也不至于只有寥寥几人掌握了。” 路寒脸色难掩失望,这段日子里,他不是没有尝试过重新用出当日的力量。 结果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或许是他还没有掌握其中的窍门,又或许是这“燃血之法”并不以主观的想法而调动。 不过这个结果也并不出人意料,路寒很平静的就接受了,只是难免有些遗憾。 毕竟如此强大的能力,如果说开启就开启的话,那未免也太无敌了。 很快安华灿便话锋一转,说道:“不过首任总司还是对‘燃血’的出现总结出了一套规律。” “是什么?”路寒急忙询问。 “他称之为……‘宇智波诅咒’。” 安华灿显然不知道这五个字对于穿越者来说,拥有着多么恐怖的杀伤力。 说话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路寒放大的瞳眸。 宇智波,宇智波…… 三个大字在路寒宕机的大脑中不停回旋。 安华灿自顾自地说道:“首任总司明确指出,燃血的出现,与使用者的天赋,家庭,境界关系甚微。” “之所以存在那么多的体系,唯独只有武夫会出现燃血,归根结底还是人的肉体存在太多暂未发现,暂未开发的能力。” “这些能力平日里就像是一头头蛰伏在囚笼深处沉眠的凶兽,只有在武士本人陷入了某种极端而又强烈的情绪当中,那关押着凶兽的囚笼才会敞开,让世人感受到武夫最强的潜力。” 通过这么一段描述,路寒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陈知玄要以“宇智波”来形容燃血状态的出现。 原来“写轮眼”和“燃血”竟然存在着某种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要经过某种极致而又强烈的情绪,才能够将其从体内深处激活释放。 “你已经开启过一次燃血,应该知道其中的禁忌了?” “嗯,副作用很强。”路寒心有余悸的说,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身体才慢慢出现力气,可以下床走路。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恢复全盛时期的状态。 一旦动作幅度过大,周身各处的经脉就会抽痛难忍,像是被火烤过一样。 安华灿道:“想要真正的掌握燃血,唯一的一条途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进入这种情绪当中触发燃血,最后又神智清醒的活了下来。” 路寒沉默了,他又想起了那天在洛山宴上,听到路泽身体坠地的声音。 那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光是想象,都有些不寒而栗。 这次是幸运,路泽堪堪捡回了一条命,所以路寒的心态恢复得很快。 可真要让他再经历一次类似的痛苦……没有人会一直幸运的,真要是永远的失去某位至亲,朋友。 连他自己,都很难保证自己能够保持理智。 怪不得要在“宇智波”三个字后面添上一个“诅咒”啊…… 想要掌握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可不就得有跟诅咒共生,痛苦共舞的决心? 第77章 面圣 安华灿走了,临走之前告诉路寒,等五天后身体好点了,会来路府接他去不良人一趟。 路寒没有问去不良人做什么,在洛山宴上,他将自己的竞争者尽数击溃,算是正式坐稳了少司的位置,大概猜得出,这是要与不良人其他的高层见一面了。 毕竟除了云照尘和安华灿以外,不良人的内部,他几乎一个也不认识。 闲着没事,路寒在书房练习了一下书法,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时代,写字似乎成为了他唯一平心静神的方式。 值得一提的是,案件侦破后,路寒和江禾都不再去太学就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彼此生活缺少了相交,联系自然而然就这么淡了下来。 在路寒身体逐渐恢复,那场战斗的负面影响逐渐从他的身上缓缓消失之后,皇宫深处送来了一道旨意,大致意思就是让路寒中午入宫与皇帝一同用膳。 这绝对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 可想而知这道从皇宫送到东城的旨意,沿途惊起了多少的燕雀。 路寒与路滁知会了一声,便上了马车前往皇宫。 说起来,若不算之前虞帝遮掩身份的见面,这还是两父子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见面,还是在皇宫。 太学虽然也处于皇城当中,但皇宫是皇宫,皇城是皇城。 马车在皇宫中能走的距离有限,被关防拦下后,路寒便只能跟着老太监走。 这也是路寒第一次去到皇宫,他忍不住左顾右盼,皇宫中的景色要比前世电视剧中的模样要精致许多。 红墙绿瓦,遍地古树,午间时分,随处可见面白无须的年轻太监握着扫把清理路面。 他们不认识路寒,却认识带着路寒的老太监,几乎刚看到对方的脸,便会放下扫把跪在一旁的地上。 也多亏了这位老太监的脸,一路上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盘问,两人长驱直入。 金碧辉煌的宫殿,雕龙画凤,侍卫林立,刘思泉带到门口就停步了。 “小路大人,养心殿到了,您自个进去,陛下在里面等你呢。”刘思泉笑道。 “多谢刘公公了。”路寒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往他的手中塞了一把银票。 这位可是虞帝身边长红的太监总管,从虞帝还只是一位皇子的时候便跟随左右了。 曾经有一位妃子仗着一时的宠幸,给了刘思泉一点颜色。 结果虞帝知晓此事当天,便唤人将那妃子杖毙宫中,尸体还在城墙上暴晒了两天,可见主仆之情深。 所以凡是能够与刘思泉搭上线的人,几乎没有敢得罪的,清一色都是笑脸。 可刘思泉在接路寒钱的时候脸色却变了,急忙推辞道:“小路大人,这可万万不可……” 如此推脱,并不代表着刘思泉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而是整个洛阳城,就没几个人敢收不良人的贿赂。 因为他们就是管这个事情的机关,收他们的钱,可不就相当于自己将把柄送上? “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无殃少不得有麻烦到公公的时候,钱少勿怪。” 路寒趁着刘思泉愣住的间隙,推门而入。 一股暖意裹挟着清冽的香气扑面而来,路寒只是一个转弯,便看到了虞帝。 在没有穿那一身雍容华贵的皇袍的时候,他的形象就像是路寒在梧桐苑见过两次的李七一样,清朗如风,没有半分世人想象的天子威仪。 看到路寒,虞帝也只是微微一笑,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位置:“不用行礼了,坐下来吃。” “…是,陛下。” 所谓的宫廷佳肴,味道其次,讲究的还是“奢靡”两字,这样才能体现出皇家的颜面。 这道菜的佐料是取自北疆草原独产的植物,这道菜的原材料是从江南运来的,这是熊掌掌心最嫩的部分,煨以高汤熬煮而成,这是…… 反正太监报菜名的时候,将路寒唬得一怔一怔的,真送入嘴了觉得也就那样。 路寒本以为至少皇后会在场,但没想到这顿饭的主角只有彼此,而他又不是那种喜欢没话找话的,于是养心殿内顿时弥漫起了一股不尴不尬的氛围。 最终,还是由虞帝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看你样子,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虞帝随口道。 路寒有些错愕,因为他以为对方叫自己入宫吃饭,应该是要交代一些重要的事情,而非说什么……家长里短。 不过皇帝终究是皇帝,没有人敢让他的话掉在地上。 路寒也是如此。 “…托陛下的福,恢复得不错。”路寒斟酌着说。 “在洛阳可还习惯?” “挺好的,挺适应的。” 他前世是个孤儿,这辈子又过了十六年没有爹娘的日子,突兀的要独自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他实在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那看来何邈管教得很好,洛阳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虞帝道。 路寒的身体僵了一瞬间,他咀嚼的动作都停止了,怔怔地看着虞帝。 他突然提起这茬是什么意思,要撕开最后一层布,父子相认吗? 然而没想到虞帝好像真的就是感慨了一下,很快便转而说道:“何邈去哪了,你知道吗?” “嗯?”路寒下意识地答道:“他不是留在云州了吗?” 虞帝忽然笑了:“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安于一隅。” 路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云州出发,到洛阳的时间已经快两个月了,何邈还真是一封信都没有送来。 “他早就不见了。”虞帝轻描淡写道:“你前一天离开云州,他后一天就消失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路寒沉默了,其实如果何邈真是不见了,他虽然真的不知道对方的准确去向,但大概还是有猜想的,无非就是两种可能。 一,就是调查当年的事和人。 他的母亲和何邈关系匪浅,就这么惨死了十几年,而真凶至今还在逍遥,无论是路寒还是何邈,都不可能放过对方。 二,则是寻找恢复自己实力的办法。 这还是路寒通过虞帝得知的消息。 在路抬霜被杀之前,何邈曾经发生了意外,修为大跌。 无论哪一件,对于何邈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事,他做什么路寒都不会奇怪。 “你如今算是将少司的位置坐稳了,整个不良人所有的资源都会向你倾斜。你会被当成大虞的第一天骄培养,终有一天会成为国之栋梁,明日的太阳,代表我大虞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力量。” 虞帝放下碗筷,脸色凝重道:“或许你会怪我,怪我为什么会对你这么严厉,怪我为什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在擂台上打生打死,还与别人谈笑风生。” “但无殃啊,你要知道,世界上太多的身不由己了,命运这种东西,说不清的。” “若你无法在风暴来临之前握紧刀剑,我宁愿你就这么碌碌无为的死了。” 第78章 李仙然 说吃饭,就是吃饭。 虽然在最后的时候,大虞皇帝在路寒的耳边郑重其事的说了一段嘱咐,但听起来依旧像是家长里短。 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天子能够在九龙夺嫡中胜出,无论是捡漏还是真有手段,他都应该是一位淡漠无情,生杀予夺的皇帝。 然而在独自面对路寒的时候,他却是这般的……多愁善感? 路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自己对虞帝这位父亲的形象好像出现了改变,就好像一位本来只存在于画像中的人物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变成雕像,形象变得立体,甚至有血有肉。 这位虞帝,似乎并不像是何邈口中所说的那般无情,不来云州也是有道理的。 毕竟设身处地的想,若自己是大虞皇帝的话,也找不到任何正当的理由,去云州这个偏远之地看望这位难以启齿的私生子。 人生就是身不由己啊…… 从养心殿离开,路寒本来以为可以回家了,没想到还没走出多远,一位宫女便将自己拦下,声称皇后娘娘有请,让她去御花园陪着散步。 帝王家的庭院,自然是和寻常人家的不一样的。 由整个大虞最顶尖的园丁为这些植物保驾护航,明明已经临近新年,但很多绿植都违反常理的保持着盛放的姿态。 在宫女的带领,路寒于一座凉亭看见了皇后与公主。 与洛山宴那天的打扮不同,今日母女二人的装扮都十分朴素,尤其是皇后,身上除了那串菩提手串之外,几乎看不到任何的装饰,简单得不像是一国之后。 “见过皇后娘娘,见过玲珑公主。”路寒上前行礼。 “你来了。”皇后将路寒扶起,温柔一笑:“身体怎么样,好点了吗?” “托娘娘的福,能走能跳。”路寒刻意开了一个小玩笑。 因为在面对这位姨娘的时候,路寒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和尴尬。 他若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也就罢了,关键不仅知道了,而且自己的母亲在这场故事当中,好像还扮演着一位不太光明的角色…… 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 路寒自然是没资格对路抬霜所作所为说三道四,毕竟他知道的信息也很有限,所以也就只能庆幸对方不知道了。 “那就好,你难得入宫,陪姨娘还有你表妹一起走走。” “好。” 皇后娘娘当真是和外面传闻中的形象差不多,常年的烧香拜佛,那股子的梵香在她的身上经久不散,说话做事都轻言轻语的,从不疾言厉色。 玲珑公主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在路寒的面前不愿开口,总而言之一路上都是在默默地陪伴在皇后娘娘的一侧。 三人就这么闲谈家常,绕着宫殿走了一圈,不知不觉的就离开了御花园,来到了东宫。 “去看看你表兄?”皇后望向路寒。 “好。”路寒点点头,他也确实想见一面这位“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 太监宫女看到皇后公主身边出现了一位陌生的少年,无一例外不露出讶异之色,但却都没有上前询问,而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走进太子的东宫,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烈至极的药草味,还有深处传来的阵阵咳嗽声。 皇后娘娘几乎不假思索地摆脱了玲珑公主的手,快步走进。 路寒能够明显察觉到,玲珑公主愣了一下,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失落。 “怎么了?玄朗,你怎么了?” 皇后娘娘忧心忡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可回应她的只有阵阵咳嗽声。 大床上,皇后娘娘满脸心疼地抱着一位脸色苍白的青年,太子五官明朗,两眼清澈,理当是遗传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偏偏脖子上一处就像是长了某种硬块一样,凸了出来,像是畸形。 他满脸的痛苦之色,伴随着咳嗽的动作,口中的药汤时不时地洒落在被褥之上,鲜血如梅花般绽放。 太监和宫女忙得晕头转向,不是去准备热毛巾,就是清理现场。 路寒不知所措的站在混乱不堪的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一样明显。 等太子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李玄朗躺在皇后的怀里,冲着路寒虚弱一笑:“第一次见面,真是让无殃你见笑了。” “殿下多虑了。”路寒迟疑地说:“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帮助,不过我认识一位师承国手的医师,需要我……” “不用了,表兄。”玲珑公主打断了路寒,叹了口气道:“无论是太医院的院长,和不良人中四处的处长,都替皇兄看过了,束手无策。” “玲珑。”皇后打断了玲珑公主的话,转而望向路寒:“就按无殃你说的办。” “…好。”路寒点点头,这也是自己能尽的最大的力了。 太子发病,没聊几句就沉沉睡了过去。 皇后陪伴左右,最后是玲珑公主送路寒离开。 小雪纷纷,李仙然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路寒大概猜得出她心情不好,所以也没有刻意找话。 等即将出宫的时候,李仙然才忽然说道:“皇后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路寒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李仙然止步,抬起那张白皙姣好的脸,盯着路寒,道:“‘皇后已经病急乱投医了’……你是这样想的,是吗?” “玲珑公主何出此言?”路寒平静道。 “是也好,不是也罢,这是事实。” 李仙然叹了口气:“路无殃,你毕竟是路家的人,真要深究,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蚁,你应该知道皇兄若真的发生些什么,我们会一同掉入河里?” 路寒的心弦缓缓紧绷,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没想到这次来皇宫,那位至高无上的陛下没跟自己谈论局势,母仪天下的皇后没和自己谈论……最后,竟然是这位看起来柔弱的玲珑公主挑起了这个话题! “公主殿下有何赐教?”路寒道,面上功夫滴水不漏。 李仙然心情微沉,但面上平静无波:“二皇兄自命不凡,看似有韩家撑腰,风头正盛,实则不过外强中干,内里空虚。四皇兄工于心计,看似机关算计,足智多谋,实际上不过是一些玩弄诡计的小聪明,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这等人物,若我皇兄康健,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敌。” “公主殿下和微臣说这些做什么?”路寒皱眉,道:“难不成是想为了太子殿下招揽于我?” 李仙然话里话外贬斥两位风头正盛的皇子,可太子殿下的病路寒也亲眼目睹,虽然因为医学知识浅薄,不知道具体病因,但集齐大虞国力都无法治好,可想而知有多么的棘手。 若公主还真是为了太子想要招揽自己,那跟追随在一个死人后面有什么区别? 很可笑。 然而李仙然却道。 “不,不是他。” 李仙然目光径直落在路寒的脸上,一字一句道:“是我。” 第79章 丑媳妇见公婆 回家的路上,路寒仍旧沉浸在今天的这一趟皇宫之行当中。 首先是和虞帝的对话,身为一国之君,他做什么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看似随口谈论的家长里短,很有可能其中就蕴含着难以想象的信息。 而虞帝交代的话中有几个令路寒印象深刻的字眼,“命运”、“风暴来临”、“握紧刀剑”…… 这些信息,无一不在对路寒的心理进行施压。 可到底是谁,还能威胁到有大虞庇护的路寒呢? 一个答案逐渐在路寒的心底浮现。 ——天祸。 这是路寒身上最大的秘密,暴露的时候甚至会有致命的风险。 他自然不会认为虞帝掌握了什么,可问题是路寒的母亲也是天祸者,谁能肯定那些仇敌不会为了斩草除根,而再次出动针对路寒呢? 尤其是在路寒已经逐渐崭露头角的情况下……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路寒的身份暂未暴露。 其次,就是太子的身体情况。 一想到李玄朗,路寒就忍不住回想起对方肿大可怖的脖子。 那是甲状腺肿大?还是得了什么恶性的肿瘤? 世界上的病症太多了,学无止境,正因如此,才会让不同的身体部位,延伸出不同的专科医生。 路寒前世也就是一个破写书的,医疗方面的知识十分有限,根本就看不出对方具体的病症。 不过相对来说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太子的身体情况真的不容乐观。 外界的传闻发酵了这么多年,几乎成为人人皆知的事情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也是在太子幼时发病后几年,逐渐确定了无药石可医之后,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生母才动员起来,开始为将来的夺嫡之争做准备。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令路寒感到意外的事情,那就是李仙然与自己说的那一段话。 一想到这里,路寒就觉得有些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虽然因为这方世界多出了修炼的可能,女人只要掌握了足够的实力,同样可以压服世人,西齐的道殿就曾出现过殿主是女性的情况。 可问题大虞终究是皇朝啊,让一位公主继位当女帝…… 路寒简直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因为大虞的律令条例设定的继位顺序来看,就算太子夭折,皇子全死,继承人也只会从亲王的子嗣,譬如淮王世子这种人中选,无论怎么看都轮不到李仙然才是。 可她竟然有一争的想法! 真不知道该说她想法太过天真无邪,还是志存高远了。 最后路寒也没有表态,只说了一句:不良人从不参与夺嫡之争,他亦是如此之后便离开了。 接下来路寒又难得过了一段清闲日子,主要是修养自己燃血透支的身体。 一天午间的时候,宛秋来唤路寒去吃饭,菜还是那些菜,在寒冷的冬天里冒着腾腾热气。 四口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偶尔路寒也能跟乔甯开点小玩笑了,饭桌上终于是有了点家庭的氛围。 这是前世身为孤儿的路寒未曾体会的,时不时地就会有些恍惚和感慨,原来一家人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紧绷的神经也在这种平淡的日子中缓缓舒展。 仔细回想,从进入皇城,接任少司开始,他亲手翻起了多大的风浪?十二生肖虽然无法与真正的党派相提并论,但毕竟聚齐了洛阳城年轻一代中的最有权势的一批子弟。 这样一个算得上是棘手的组织,居然分崩瓦解在路寒的手上,无论对于官员还是百姓来说,都是一个颇为震惊的消息。 更别说他还被爆出了成为少司,洛山宴斩杀一名竞争者的消息了…… 简直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们前面的震撼还未被压下来,后一波震撼就出现了。 就连吃瓜都群众都吃得目不暇接,嘴巴都盛不下,肚子难以消化,更别说他本人的心路历程了。 事实上哪怕事情已经过去许久,路寒仍旧还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当中,觉得极不真实。 只是路寒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五天后安华灿如约来到了路府门前。 如果记得没错,这是路寒第三次去不良人的总部了。 任何名声在外的地方去多了其实都是一个样,慢慢地,路寒也逐渐麻木了。 一上车他就闭上了眼睛休憩,等睁开眼才发现这次要去的地方竟然不是云照尘的梧桐苑,而是地底下那蓬莱机关。 这次不再需要戴着面具,路寒又见到了那座如拉斯维加斯巨蛋一样的熔炉,安华灿带着他东走西走,很快就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地方。 他不再领路,而是站在一旁伸出手示意路寒打开面前大门。 直到此时,路寒的心中才后知后觉的涌现出了紧张的情绪。 他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大门,没想到里面此起彼伏的声音竟然在这一刻静了下来。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门口,突然闯进视野的少年,就好像是这狭窄阴暗的房间里唯一的阳光,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容貌不说别的,至少在形象上绝对是让人眼前一亮的。 四四方方的会议室内死寂一片,路寒本来是想自我介绍的,但目光却怔然的定格在会议室内一人的脸上,目瞪口呆,站在原地足足几个呼吸没有动弹。 “臭小子,看什么呢?”路滁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放浪得意地冲路寒挑了挑眉。 “父亲,您……是紫玄?六处处长?!”路寒短暂的错愕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甚至一下就猜出了路滁的具体职务。 不良人有八大处,其中第八处由总司云照尘负责,所以一共有七位紫玄级别的高层。 而八处当中,只有六处经管部门能与资金扯上关系,所以路寒猜测身为户部侍郎的路滁在不良人中负责这一方面的职务,乃是思考之后顺理成章的答案。 只是没想到啊……谁能想到呢? 洛阳城盛名在外,最不思上进的男人,竟然会是阴森可怕的不良人的紫玄高层! 这隐藏未免也太深了,怪不得他在户部的职位一直没有得到提升,原来他根本就不在意。 路滁嘴角含着笑,拍了拍右手边空着的座位,那也是离首位最近的位置,道:“还不快过来?” 第80章 新任少司 不良人将来的继承者,坐在总司的旁边似乎理所当然,在场的也没有谁说要反对。 不过当路寒低着头坐上去的时候,还是难免感到一些紧张与压力。 幸好身旁还有路滁在,一位熟人在场,无疑能够将这种压力的情绪冲淡许多。 路滁说道:“总司还没来,就先让我为你介绍一下咱们不良人的紫玄。” 路寒顺着他手的方向,望向对面虎背熊腰的男人。 他起身的同时,路寒连忙站起,两人对面行礼,他瓮声瓮气的说:“王厚实,二品武夫,一处处长。” 路寒道:“路无殃,七品武夫,新任少司。” 王厚实与云照尘一样,都是不苟言笑的人,不过相比于云照尘那种像雄鹰一样的冷厉,他给人更多的感觉是一种黑熊一般的凶悍。 “我听说过你。”王厚实道:“你在洛山宴因为一名手下用出了燃血,打得许紫山和谭翁溃不成军,一死一伤。” 路寒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归根究底,那两人虽然是自己的竞争者,但也属于不良人。 若深究的话,他恐怕会背上残害同僚的名声,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好听的。 “无须在意,是他们主动挑战你的。”王厚实似乎看穿了路寒的想法,淡淡的说了一句后便坐回了原位。 路滁一笑,转而望向坐在王厚实身旁的那道身影,一时之间眼神都变得无奈了。 “又在睡……”路滁对王厚实道:“把她摇醒。” 没错,很难以置信,这么严肃的场合,会议室里竟然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旁若无人的睡觉。 王厚实同样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伸手推了推她,一下还没醒,最后都快把她摇成拨浪鼓了,她才顶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抬头。 “怎么了怎么了?总司来了吗?”女人比路寒想象中的要年轻一些,或许还没到三十,黑眼圈很重,发型有点像爆炸头,一副精神萎靡,睡眠严重不足的样子。 “少司来了。”路滁显然也熟悉对方的做派,言简意赅的说。 女人这才注意到路滁的旁边多出了一位少年,于是手忙脚乱的在衣服中东摸西摸,没过一会终于被她找出了……一副眼镜。 一副镶嵌着镜片的木框眼镜,这种东西也被跨时代的发明了出来。 路寒大概猜出她是属于哪一个部门了。 “哟,老路,这就是你那儿子啊?真帅,一点也不像你。”女人戴上眼镜后,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清晰了,两眼放光的打量着路寒。 在这一刻,路寒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场上原本还有些严肃,庄穆的氛围一下就破了。 路滁的嘴角抽搐了两下:“陈晓妘,你不知道怎么说话,那就别说话。” 陈晓妘乐呵呵地说:“我就是咱们不良人二处的处长,陈晓妘,二品读书人,首任总司是我的曾祖父。” 她竟然是陈知玄的后人! 路寒眼中异彩连连,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晓妘的脸,没想到时至今日,百年过去,不良人内部还有那位伟人的后人存在。 三处情报部门的座位空着,听路滁说这位紫玄常年在外搜集情报,是云照尘亲自培养任命的,除了他之外,恐怕连虞帝都不知道这位处长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这位人物啊,就算某一天被爆出来,是西齐道殿的长老我都不稀奇。”路滁笑道。 路寒恍然大悟,大概猜出这位紫玄是外出当卧底去了。 想来也正常,毕竟想要知道那些真正的绝密,首先实力这一方面就需要过关,否则你根本就爬不到相应的高度。 其次才是慢慢培养起来的信任,这绝对是一个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日积月累,滴水穿石的任务。 三处的处长常年在外也很正常。 只是…… 路寒的心情有些古怪,毕竟当一个人长时间不回家还能过的很好的时候,往往会生出一种“我不需要家”或许“这里就是我的家”的感觉。 云照尘是怎么放心,这么一号人常年驻守在外的? 这显然不是如今的路寒应该担心的问题。 掌管四处医疗部门的是一位留着白须的老头,叫做刘恕,隔着许远都能闻到他身上腌入味的中药气息,修炼的是旁门左道中的医道,境界虽然是三品,但珍稀程度要远超武夫,读书人,属于国宝。 自古以来医者仁心,更别说是能够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的神医了。 这样的人物,哪怕被敌国俘获了,那也是像对大熊猫一样以礼待之,不愿杀害的。 五处后勤部门的处长是一位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语气不咸不淡,实力同样达到了二品武夫的层次,叫做顾明图。 六处的处长是路滁,亏两人早上还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居然一点风声都没透露,直到在蓬莱机关撞面才知道对方身份不凡。 七处的处长叫做傅自珍,应该是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刘恕以外年纪最大的了,负责着监察百官和自查内部的他,一向是朝廷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如果说不良人高层中有两个身份地位是最特殊的话,少司作为继承人自然当仁不让,而另一个就是七处的处长。 很多人都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存在,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因为能够见到他的人,连锒铛入狱的机会都不会有,往往就是满门抄斩,鸡犬不留了。 说他是官场上的“瘟神”都不为过。 与他手上沾染的鲜血相比,路寒捣毁的十二生肖根本就不算是什么,他连世家大族都清算过好几个了,甚至拥有着越级上报皇帝,先斩后奏的权利。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七处的处长才是不良人的副司。 他的重要程度,甚至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高,包括路寒这个还未真正成长起来的继承人。 问候过所有的处长,路寒能够明显察觉到,除了一处的王厚实和二处的陈晓妘相对好些,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的,显然是他的威信还没达到足以令他们信服的地步。 没过多久,云照尘便来了。 他带着安华灿推门而入,屋子里顿时多出了一股凛冬的寒香,让人不禁精神凛然。 众人纷纷从座位上起身,路寒跟着效仿。 “人到齐了?”云照尘从路寒的背后走过,拉开自己的作为坐下,依旧是那一副轻描淡写,冷峻冷淡的模样。 云照尘一如既往,并没有闲谈家常,拉近彼此间感情想法,手轻轻叩响桌面,单刀直入地说:“今天叫你们来,主要有几件事情要说。” 第81章 天下局势 路寒注意到,当云照尘说话的时候,其他的紫玄,无论之前的表现如何,此刻都不约而同的正了正身体,望向云照尘的眼睛,无一人走神,无一人懈怠。 能够在下属的面前拥有如此高的威信,光有实力肯定是不行的,他的智慧定然也足以令众人信服。 “第一件事。”云照尘望向路寒,道:“从今天起,他就是我们不良人的少司了,相信你们也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我不管你们之前明的暗的,支持的是那两个中的谁,以后不良人只会认他为少司,也只有他才是真正的少司,你们明白了吗?” 这是赤裸裸的敲打,也是光明正大的撑腰。 如果没有这一步的话,即便路寒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总有人会对他不满。 云照尘如鹰隼般的眼神扫过面前诸位处长,根本就无须动用一品高手的威压,就足以令众人的神情凛然,齐声道。 “属下明白。” 路寒心情忽然有些复杂,因为在很小的时候,何邈便在他耳边灌输一种“当不成不良人的继承者,以后便会成为亲生父亲随手丢弃的垃圾”的观念。 如今终于做到了这一步,却并不觉得松一口气,迎面而来的是更大的压力,以及一种脚踏白云的不真实感。 “你以后就跟在王厚实的手底下做事了。”云照尘盯着路寒,淡淡说道:“你如今缺少的是功德之力,该去解决一下灾变事件了。” “是,总司。”路寒应道。 这也是他修养过来后发现的。 燃血状态的开启,虽然会在事后带来透支的虚弱,不过当隐藏在身体深处沉睡的潜力被唤醒,被点燃之后,他顿时就像是借助着外力来到了一片平时无法触及的领域。 在这片领域当中的每分每秒,都能让他受益匪浅。 路寒也借此机会,成功冲击到了六品窥玄境,算是进入到了一方新的天地,可以学习呼吸法中自带的神通了,战力会有很明显的质变。 除此之外,到了六品,举手投足之间,呼吸自然吸纳天地灵气,他已无需像以前那样清晨起床,炼气餐霞。 不过取而代之的,便是需要积攒功德之力。 “我需要为少司找个人带带吗?还是说我亲自带他?”王厚实声音厚重,道。 虽然路寒的手中握着一桩太学学子自杀案的实绩,但在王厚实看来,还是经验欠缺,需要有一个人引领才是。 “不用了,他的老师是何邈,该教的都已经教过了。”云照尘望向路寒:“你手下人的信息我也已经看过了,不错,别具一格,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队伍有了雏形,按道理来说我不应该管你。” 路寒一怔,知道云照尘指的是路泽,孟三一那些人。 根据他的想法,团队确实已经差不多饱和,不需要再画蛇添足的加员了。 可云照尘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往自己的队伍中安插一位眼线吗?这般刻意……未免也太过刺眼了? “不过书院既然开口,也不算是什么难事,所以你便允了。”云照尘道。 “什么意思?”路寒错愕,怎么扯到书院了。 “你不是见过吗?书院五公子。”云照尘面无表情道:“二公子似乎因为太学学子自杀案对你很是看好,亲自开口,让五公子跟你一起共事一段时间。” 什么?!江禾也要加入自己的队伍?? 路寒瞳眸一震,难以想象这个戏精横插一脚,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灾难。 “这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陛下也知晓并同意了。” 云照尘道:“书院毕竟在我大虞国境,各位公子在还未长成的时期,哪怕只是为了获取功德,也经常出手镇压灾变,和不良人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有先例。” “他们愿意主动修复关系,我们当然不能拒绝。” “我也没有想拒绝的意思……”路寒干笑两下。 他也不傻,不可能因为一点琐事,就把与书院交好的机会拒之门外。 说到底,有这么一座庞然大物在自家旁边,即便不能与其成为坚不可摧的盟友,也不能主动交恶才是。 这一场会议,起初是针对着新任少司路寒之后的发展而开,不过关于他身上的内容属实不多,很快云照尘便将话题的重心,转移到了北疆和西齐两地上面。 北疆的战事一向是洛阳民众关心的大事。 因为每年过冷的冬天,都会导致资源紧缺的草原蛮人南下烧杀抢掠,虞国作为拥有北方疆土最多的国家,自然首当其冲遭受灾难。 正因如此,才会有一位大将军常年驻守北方,震慑宵小。 王厚实皱眉道:“现在已经是一月中旬,若按往年的规律,到这个时候北疆就已经该出现后撤的趋势,打到现在还在进攻……确实有些不对劲。” 大虞国力强盛,自然不可能惧怕全方面落后,甚至还有部分地区保留着茹毛饮血习惯的蛮人。 但问题是北疆幅员辽阔,太大了,像是一块食之无用,弃之可惜的鸡肋,大虞打进草原,以及日后维护消耗的资源要远远超过能够获得的东西。 正因如此,大虞的主要兵马都放在西部与西齐的对峙当中。 “每年的冬天,我国都要开启两个战场,这对于国库来说是一项巨大的压力。”路滁沉声说道:“若开春了蛮人还不退走,免不得我们不良人要派人北上。” 不良人作为大虞的特务机关,监察内部百官,又不只监察内部百官,往往哪里缺人了,发生大事,他们就会扑向哪里。 按道理来说,做这么多的好事,不良人在百姓之中的地位不说人见人爱,至少也应该心存敬畏才是。 可惜啊,百姓反而觉得不良人一出现就有坏事发生,真是不祥的征兆,巴不得到死也见不到他们这群朝廷的鹰犬,背后自然少不得编排诽谤。 “北疆的事情就说到这,据我所知,西齐道殿今年也推出继承者了。” 云照尘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便是一颗重磅炸弹。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一份案卷中乾坤袋中取出,一抬手,站在身后的安华灿立刻上前一步接住,随后便分发在了众人面前。 路寒接过案卷,最上面的是一张少年的画像,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剑眉星目,冷若冰山,整体都是黑白色,唯有那一双眼睛用了颜料,是紫色的。 少年的样貌并没有令路寒感到震惊,问题是这画风……怎么似曾相识的? “这是路寒手下一位画师根据口述凭空画出的样貌,据证人鉴定,相似程度超过九成,几乎可以视作真人。” 第82章 紫瞳者(案卷终) 原来是何小花啊…… 路寒忽而笑了,怪不得这画风如此熟悉,原来是出自熟人之手。 说起来自己与他们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见了,也不知道自己安排下去的那些事情,有没有帮助到他们。 云照尘的话打断了路寒的思绪。 “此子名唤‘君埋’,天生紫瞳,非常不凡。” 屋内的氛围陡然沉重了起来,路寒看见,就连一些处长在听闻这话的时候,都抬头望向了云照尘。 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是相当重视与讶异了。 可想而知从云照尘的口中,听到“非常不凡”这四个字的评价有多么的罕见。 云照尘像是没有注意到那些目光一样,平稳地说:“君埋出身普通,但因为生来就拥有一对异瞳,所以在当地引起了不少关注,早早的就加入了道殿,不过表现一直平平,直到十四岁才刚刚入品。” “那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陈晓妘嘀嘀咕咕道,有些犯困了,摘下眼镜揉了揉那双黑眼圈浓重的眼睛。 “转折在去年,也就是他十六岁的时候。” 云照尘沉声说道:“或许是为了贴近天道,或许是为了追名逐利……总而言之,君埋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生母,随后去了衙门自首。” “什么?!” 此话一出,偌大的房间内顿时惊起了一片哗然之声。 路寒和路滁对视一眼,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何来‘贴近天道’一说?”路寒忍不住问。 掌管医疗部门的处长刘恕脸色凝重,缓缓说道:“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是西齐道殿的宗旨,他们是真正的一群疯子,为了贯彻这一点,想法几乎已经扭曲到了病态的程度。” “他们将死亡称之为‘回归道祖的怀抱’。在西齐,哪怕是城市当中,方圆十里都找不到一位医师,因为他们甚至生病了也不会敷药,能熬得过去就活,熬不过去就死。” 路寒如遭雷击,震惊在原地,仿佛成为了一尊雕像。 这是我认识的那个道教吗? 怎么在这个西齐道殿的曲解下,好像都发展成一个邪教了? 什么“熬过去就活,熬不过去就死”的……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吗? “不只是我们大虞,甚至很多地方都在背地里用‘蛮人组成的强国’来形容西齐,他们的体内或许真的流淌着草原蛮人的血。”王厚实轻描淡写地说,对西齐人充满了鄙夷。 “没错。”刘恕冷笑说道:“这种国家,连医师都不重视,发生什么我都不奇怪。” 路寒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心情很复杂。 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在道祖飞升之后,西齐内部肯定发生了什么,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这些东西暂时别管,重点是此子杀死母亲,锒铛入狱后,就像是一朝顿悟了一样,还未等审判结果出现,他便突破到了八品。”云照尘食指请叩桌面。 “最后更是在刑场上突破到了七品,逆转了命运,被道殿带走重点培养。” “根据三处传回来的情报,此子弑母绝情后,很快就达到六品的境界,正因如此,才会在前不久被宣布成为道殿的‘道子’,如果不出意外,君埋便是将来道殿的主人。” 天生紫瞳,弑母绝情…… 路寒凝望着手中的画像,少年的脸面无表情,深邃的瞳眸像是一片一眼望不尽的紫霞。 谁能想到他竟然会为了贴近天道,而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呢? “除此之外,还有南魏剑宗的‘君子剑’,东楚佛城的‘石佛’……就连明教和魔宫都有天骄出现,想来要不了多久,便是天骄争锋的时代了。”云照尘道。 路寒心神一动,想起了那看似天真,实则阴毒的女孩。 在那么小的时候,便能制造那么多起凶案,算算这么多年过去了,洛如初肯定比当初更加危险,更加恐怖。 以她的手段,如果成为了明教的继承人,路寒一点也不意外。 “十年前,一纸天命书被书院二公子得到,从此‘天祸已降世’的预言席卷整个修炼界,从那一天起,天下便注定大乱,这个时代出点天之骄子不足为奇。”陈晓妘没精打采道。 “‘天命书’是什么?”路寒好奇道。 “此物来历神秘,传言是某位飞升者遗留世间的神物,效果不凡,不定时会出世,最主要的能力是预知未来,呈现出一角真相。”路滁随口说道。 路寒的心中却是翻起惊涛骇浪。 飞升者留下,能够预知未来的神物? 光是想想,就知道有多么重要,然而这样的东西竟然被书院的二公子拿到了手里? “未来是属于后生小辈的。”路滁轻笑道:“无殃啊,作为咱们不良人的少司,你现在才突破六品,已经是慢人一步,可得好好努力,不能屈于人下了,将来这些天骄不是成为你的队友,就是成为你的对手。” “战场是不谈感情的,一旦成为对手,就得有将刀剑插入对方心脏的决心与实力。” “无殃必定竭尽全力。”路寒微微低头。 这么一场会议足足开上了三个时辰,大多数时候,路寒都把自己当做成一个旁观者,多听少说,尽量通过众人的谈话中猜测摸索信息。 通过这三个小时中的了解,路寒不仅了解到了更多关于大虞这个国家的信息,还了解到了许多国家之外的东西。 在没有网络的时代,普通人获取信息的渠道最多就是依靠口口相传和凭空臆想。 但不良人不同,拥有覆盖整片大陆的情报网的他们,但凡能够被宣之于口的,都是基本确定的消息。 而路寒越是了解,就越是对这个世界的运作感到惊奇。 表面上来看,这个世界和路寒的认知没有区别,皆是国家掌管一方土地。 但只要稍微一深入,便可以发现,与其说这些土地的主人是“国家”,倒不如说是国家中的超然势力。 大虞还算好了,是君主把持着超然势力,这恐怕也是大虞能够成为天下第一强国的重要原因。 但其他的所有强国,无论是东楚,南魏,亦或者西齐,他们国境内的超然势力皆是膨胀到了皇室无从遏制的程度,能够在很大的程度上影响国政,甚至君王继位。 不过即便是大虞,情况也只是相对稍微好些,不良人的势力依旧无所不在,无孔不钻的影响着国家的方方面面。 倘若不是虞高祖从建立起,就确定不良人是“君王的利刃”,而非“皇室的利刃”,恐怕大虞也会陷入和其他强国一样的处境当中。 第83章 压榨潜能 命运岔路,终有选择。 ——案卷玖·《折梅手》。 道路的两侧,古老粗壮的松树成排生长,巨大的阴影垂落在官道,一队马车正不紧不慢地赶路行驶。 不过马车内的声音却不那么的和谐。 “住手!碰!嘶……都怪你摸了我的牌,摸臭了!”江禾一把打掉陈年光的手,随后抱怨道。 “江姑娘,正如你所说的,人不行别怪路不平,你自己运气不好,怎么能怪本少爷摸了你的牌呢?”陈年光嘀咕。 “五筒。”路泽出牌。 路衡摸牌,忽然怔住了,迟疑说道:“宛秋姐,你过来帮我看看,我这是不是糊了啊?” 话音刚落,江禾和陈年光的脸色就变了,一左一右探着个脑袋就伸了过来,当发现表情无辜的路衡面前的牌型不仅糊了,而且还是清一色七小对的时候,神情立刻扭曲了起来。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陈年光在地上阴暗爬行,狰狞道:“路衡,你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本美女的钱啊!”江禾崩溃大叫。 忍了一路的路寒终于是受不了了,嘴角抽搐着从书后抬起。 “你们就不能去其他的地方打吗?”路寒咬牙切齿。 “那当然不行,就你的车厢摆得下我这麻将桌。”江禾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她从书院带来的“宝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又是路寒那个穿越者老妈在这个异世界留下的遗产。 江禾只不过与陈年光随口讲了几句规则,这个血液里都流淌着“赚钱”二字的奸商一双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几天赶路的时候,两人几乎日日夜夜拉着人开台。 他们把孟三一,宛秋身上的钱都赢光了。 本以为路衡很快便会成为下一位倒霉的人,谁能想到他好像是“先天麻将圣体”,半天的功夫,就让两人赢到手的钱给全部吐了出来。 “你们不走是……我走!” 路寒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气冲冲的换了一辆车。 这下世界终于清静一些了。 他们这一行人之所以会一起出现在荒郊野外,乘坐着马车赶路,自然不会是出城郊游,而是因为不良人在二月初的时候,蓬莱机关的灾变仪侦查到了沧州的业障之力非常不寻常,远远超过了正常的数值。 沧州与灵州一样,属于毗邻洛阳城的州郡,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倘若就此放任不管,导致大量的业障之力在沧州出现,必然会搅得民不聊生,叫苦连天。 因此,一处特地向沧州发去了一道质询的文书。 眼看着纸已经包不住火,沧州的官员无奈之下,只能将城内近些日子发生的一起凶案报给了洛阳,寻求增援。 在一处处长王厚实的再三考虑之下,最终决定将这起案子交给了路寒,让他带领着队伍前往镇压灾变。 明明已经临近新年,挨家挨户已经张灯结彩,鲜艳的大红色出现在洛阳城的街头巷尾,无处不在。 可惜天降大任于斯人也,重任在身,路寒只能选择离家出发。 至于新年嘛……只能说尽量早点破案,看看能不能赶上回家过年了。 毕竟这是路寒在洛阳城过的第一个新年,好不容易遇见了家人,若是可以的话,他还是不想要错过的。 路寒深呼一口气,将杂念缓缓排出脑外。 他要开始修炼了。 事实上在突破六品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潜心修炼,因为洛阳城太平静了,有不良人总部镇压,贼人根本就不敢在洛阳寻求业障之力。 无人寻求业障之力,自然也就没有灾变事件。 没有灾变事件,路寒可不就只能日日夜夜循环在修炼,训练两件事情上。 路寒盘膝而坐,朱唇轻启,天地间的元气如微风般受到牵引,从他的口中汇入,沿着功法既定的脉络一路流淌。 外行人可能也曾听过修炼者一到九品的境界说法,可能会呆板而又固化的想,一个境界一重天,战斗的时候,高出一个境界便能压死人。 这句话固然有道理,但终究是要看具体情况的。 倘若修行者之间的战斗,真的完全按照境界来判断实力高低的话,那就没有战争存在的必要了,只要开战前彼此双方亮境界,低的人自杀就可以了。 所以自古以来,一直都有“越级挑战”的说法。 不过这说法只适用于修炼着顶尖功法,拥有顶尖天赋以及顶尖心智的天之骄子。 然而即便已经有如此苛刻的条件,越级挑战也顶多限制在低一个境界,且对方不是顶尖天骄的情况。 路寒不敢说自己拥有顶尖的天赋,也不敢说自己拥有顶尖的心智。 但是修炼着由首任总司撰写的“破军呼吸法”的他,敢无比肯定的说,自己的功法一定是顶级的。 伴随着吸纳的天地元气越来越多,路寒的身体状态悄然发生了变化,肉身缓缓升温,导致有丝丝缕缕的热气从他的身体氤氲蒸腾。 破军呼吸法作为当世唯一的一部,能够引导武者唤出“燃血状态”的修炼功法。 即便如今的路寒没有掌握开启燃血的钥匙,也能够通过运转呼吸法,让身体进入一种“兴奋”的状态,痛觉减弱的同时,还能够让气力暴涨,像是能够控制肾上腺素的飙升一样。 如此强大的能力,自然会给武者的肉身带来巨大的压力。 从很小的时候,路寒便感觉修炼这功法的时候,身体有种银针穿孔的刺痛感,无法长时间修炼。 不过习惯成自然,长大后便没有以前那么抗拒了。 赶路的这五天,路寒几乎称得上是在压榨自己的潜能,不停地用天地间的元气洗练自身,排除体内杂气,让肉身的状态一步一步脱胎换骨,返璞归真,接近先天无垢的状态。 本来上次洛山宴,路泽就因为自己没有帮上路寒而感到自责。 如今见路寒突破后还这般勤勉,压力如山般横陈在路泽心头,所以他同样在拼命修炼,争取早日突破七品,赶上路寒。 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即将抵达沧州的第四天,路寒的体内终于因为这段时间的打熬,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起初,路寒只是觉得关节有些痛,随后,这种痛苦竟然蔓延至了全身,像是要把他彻底撕裂一般,有璀璨的光从他的肌体深处亮起! “啊!”路寒口中发出痛苦的吼叫。 第84章 那年那花那秋蝉 夜半三更,路寒的车厢内传出这么一道声音,自然将睡梦中的众人惊起。 充当护卫的桑吉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风也似的闯入路寒的车厢,一眼便看到了盘膝在床上,大汗淋漓,满脸痛苦的路寒。 仔细观察,可以看见他的肌体深处仿佛有金色的霞光流转。 而那些霞光,似乎便是造成这般痛楚的罪魁祸首。 “这是怎么了?”陈年光赶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路寒:“路兄这是要……肉身成圣,飞升了吗?” “少爷!”宛秋脸色大变,想冲上去,但却被路泽拦了下来。 “别打断他,少司这是在修炼神通。”路泽沉声说道:“不信你问江姑娘和桑吉。” 几人纷纷转头望向两人。 江禾随意披了一件衣服就出来了,脸色罕见的凝重:“看他身体表现的异象确实像是在修炼神通,不过你们武夫修炼神通都这么痛苦的吗?” 桃花源书山之上,全都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江禾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过武者修炼神通,哪里想过竟然能够逼得一个大男人痛吼,因此多多少少有些发怵,庆幸自己修炼的是文道,而非粗鄙的武道。 “武者修炼神通,相当于有意识的开发身体的潜力,痛苦是正常的。”桑吉道:“宛秋姑娘莫要担心。” “路寒是你们不良人的少司,那他修炼的应该是……‘那年那花那秋蝉’?”江禾道。 “是的,江姑娘。”桑吉点点头。 相比于不良人内部流传的“破军”之名,外界更喜欢称这套呼吸法为“那年那花那秋蝉”。 因为这套呼吸法的神通只有一个,名作“十三蝉变”。 每成功蜕变一次,肉身的强度便会暴涨一大截。 传说就连不良人的首任总司,被世人敬称为“武王”的陈知玄,也仅仅只是蜕变了十二次,并未达到完美无瑕的程度。 有许多人猜测,或许这门功法修炼到至高深处,蜕变了十三次的时候,便能超然脱俗,立地成圣。 众人看了一会,确定路寒没有发生意外之后,便回了自己的马车。 这种异象足足持续了大半日,直到次日午时,路寒才从那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中脱离。 他睁开眼的时候,璀璨的金光如柱般从瞳眸中射出,直到灵识下沉,翻江倒海的丹田逐渐恢复平静,金色的霞光逐渐隐向肌体深处,眼中的光芒才缓缓消散。 路寒又变回了那个清隽英秀的少年。 不过好像又有一些细微的改变。 路寒收拢五指,元气如丝如缕,若隐若现缠绕在指尖,感受着体内那股沉寂着,但又如火山般随时可以爆发的力量。 直到修成了神通,路寒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只有踏进了六品,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踏入了修行界。 因为在六品以下,即便是七品的时候,路寒战斗的姿态也依旧像是力气大些的超人。 只有到了这个阶段,他体内的气血之力可以开始演化手段了,才开始像是话本读物中所描述的修行者。 “十三蝉变……原来如此。” 路寒长吐一气,终于明白了这个名字的意思。 原来修炼破军呼吸法的神通,每修炼成功一次,就如同蜕变成功的秋蝉一般,相当于完成一次洗经伐髓,变化脱胎换骨。 虽然比之其他体系神通五花八门的用途,武夫的神通修成功后,往往只会增强肉身,就连那年那花那秋蝉也不例外。 不过路寒却觉得这样也不差,至少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哪怕不动用呼吸法,寻常的刀剑也已经很难再伤到自己的肉身,达到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境界。 而且比起样样通,样样松,路寒反倒是觉得专精一项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如果硬是要比喻的话,那么此刻的路寒即便不开启燃血状态,也能够像当初一样爆杀谭翁和许紫山两人。 “少司大人。”桑吉拉开帘子,察觉到路寒从修炼的状态醒来了。 “嗯?”路寒抬头看去,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刻的他笑的春风满面。 “修炼成功了?”江禾从一侧挤进来,大大咧咧地说。 “那是自然。”路寒难得嘚瑟一下:“我现在觉得打你十个都没问题。” “是吗?”江禾冷笑,玉手作拈花状,符文顿时如花瓣般在上面绽放,旋转的同时,每一缕才气都流淌着刺目的寒意。 路寒毫不怀疑这一朵看似小巧的花,能够轻而易举的崩碎一块巨石。 “弟弟,神通我早就学会了。” 路寒的神情僵住了。 虽然早就知道,江禾能在很小的时候便被书院院长看中,收做关门弟子,定然天资不俗。 从她在洛山宴击败鱼欢欢,就可以看出她绝非浪得虚名。 可这段时间的相处,江禾的表现路寒完全看在眼里,根本就是一位缺心眼的北方大妞嘛! 一想到自己的进度,竟然落后于这么一位天天痴迷麻将的戏精少女,他就万分不爽。 然而江禾打击了一番好像还不满意,居然假惺惺地拍了拍路寒的肩膀:“没事的,无殃弟弟,软软的也很可爱。” “滚……”路寒有气无力的说。 ———— ———— 二月初,寒意未消, 沿途看到的百姓仍然是穿着厚重肥实的衣服,那长长的官道就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一般……非是真的没有尽头,而是沧州是着名的“雾城”。 明明连工厂都没有,而且就在洛阳城的隔壁,很难想象它居然常年被大雾所笼罩,有接近三分之一的日子看不到太阳。 路寒等人的车队才刚刚踏入沧州的地界,便被茫茫的大雾遮去了视线,车队的速度不得不就此降了下来。 雨水不知不觉的夹杂在了大雾中,淅淅沥沥,地湿了,洼泽中有蛙鸣响起。 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让人犯困,就连陈年光和江禾都不愿意组局打牌了,躺在各自的马车上呼呼大睡。 路寒刚刚修炼成功神通,难得悠闲,百无聊赖的趴在车窗边,看着外面一排一排往后退去,但外貌都相差无几的树木……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应该每个人都有这么一段记忆? 在汽车上长途跋涉,或是求学,或是回家,看着窗外树木倒退的画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大雾突然浮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它无声的矗立在那里,在静默中释放着威严。 “少司大人,沧州到了……” 路寒仔细望去,有纪律森严的士兵如白杨般站在阴影与白雾之中,两侧的百姓逐渐往中间聚拢,缓缓形成一条直线。 原来这就是沧州。 第85章 沧州城 洛阳来人的消息恐怕早就传到了。 沧州城相关部门的官员算好时间,在细雨中等候着路寒等人的到来。 在路泽代替路寒与他们交涉的途中,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说话的氛围很是诡异,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在空气中流转。 一众官员,无论大小,皆是时不时地抬头望向路寒马车的方向,目光似乎试图穿过那层车帘,看到那车厢里面主人的模样…… “听说这一次洛阳城派来的是新任的少司。” “太不可思议了,他一来洛阳就把太学学子自杀一案侦破,谁不知道那十二生肖背后站着的是谁?可他连那两位的面子都没给。” “不止如此,听说那两位洛山宴结束后就被关禁闭了,到现在还不能出来。” “我早就说了,这桩案子得早点报,如今纸包不住火了,将这位大人物惹了过来,上头没有好果子吃,我们下面的日子能好过吗?” …… 类似的对话绝对不是个例,当有确凿的消息传出,不良人的少司已经在前往沧州的路上的时候,沧州城内凡是相关的官员个个都像是沸腾了一样手忙脚乱,如临大敌。 不良人作为大虞的特务机构,虽然在朝廷上向来不会拥有明面上的官身,连朝会都无法参与。 但众所周知,身为皇帝手中的利刃,即便是最普通的白玄,在面对九品的官员也拥有绝对的压制力。 更不用说将来不良人的继承人了…… 从身份与地位上来看,甚至连兰陵城,金陵城这种意义重大的上州城刺史,都远远不及少司,沧州这种中州城,还有拿出来比较的需要吗? 面对着平静沉默的路寒,一众官员悄无声息的吞咽了一口唾沫。 只是即便心知肚明这位是阎罗王,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其请入城中,以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衙门。 路寒从马车上走出的时候,宛秋撑伞走近,一众追随而来的官员眼睛都亮了,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没想到这位少司的样貌,要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年轻。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油纸伞上,路寒带着一众手下才刚走进衙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的一阵喧闹之声。 “啊呀!刺史大人啊,您这是何苦?快点下来,少司大人快到了,看到了成何体统?” “我不下!我治理的城内发生这么一桩大事,我简直就是罪无可恕,唯有吊死在这房梁之下,才能宽慰那些死去的无辜女子……” 议事厅内,混乱一片,一众官员围着一位要悬梁自尽的男人大呼小叫,鬼哭狼嚎。 现在的议事厅,当真是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路寒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江禾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天哪,这演技也太拙劣了?有时间真的跟本名角进修学习一下。” 路寒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大厅,于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双双眼睛惊疑不定地落在这位少年的身上。 黑发黑衣,玉面黑瞳,本就阴沉的天,路寒就像是行走在其中的浓墨,到那都是扎眼的。 议事厅内一众官员求证似的将目光放在队尾的官员,在得到对方急切的点头示意后,冷汗哗啦啦就下来了。 一时之间,众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偌大的空间里除了脚步声外,人人噤若寒蝉。 路寒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主位,路泽和宛秋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背后,明明什么还没做,一股肃杀的氛围就已经在议事厅内弥漫。 “继续啊,看本司作甚?” 路寒冷冷地说:“刺史大人不是要悬梁自尽吗?请便。本司在此保证,等你死后,身后事不良人定然给你办的风风光光,还会请人给你选一块风水宝地呢。” 沧州刺史脸上的肌肉瞬间就僵住了。 他忙不迭的从椅子上走下,推开挡在面前的官员,佝偻着腰,搓着手掌,跑到路寒面前,谄媚的笑道:“下官在这沧州城一直听闻大人的名声,早已心生敬意,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啊!” “少司大人莅临我们沧州城,真是让这简陋的衙门都蓬荜生辉了。” 官场之道,在于能屈能伸。 沧州刺史原本还以为少司年轻,只要扮上一出好戏,能够博得稍许的同情,后续的处置就不会那么的严重。 谁能想到这位新任少司虽然年轻,但却根本不吃这一套,所以他果断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开始溜须拍马起来了。 “正事不做,死到临头才想着亡羊补牢。”路泽冷冷说道。 可见沧州刺史脸上的笑容一下就不自然了。 因为路寒作为少司,羞辱他几句完全可以当做听不见。 但问题是路泽站在路寒的身后,摆明了身份就是一个侍卫。 侍卫就是下人,被下人羞辱,和被少司羞辱,可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但世界的规矩就是这样,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还要看主人。 既然路泽的站在路寒的背后,那沧州刺史就得看路寒的脸色。 “案宗。”路寒淡道。 他可赶着在半个月后回家吃年夜饭,没时间在这里耗。 “好的大人。”沧州刺史强笑两声,转身便对着手下大吼:“没听见少司大人的话吗?还不快点把东西拿过来!” 路寒压迫着刺史,刺史往下施压,一层压着一层,最苦的还是底层无处施压的官吏。 他们只能灰溜溜的跑出去听命行事。 没过一会,一沓文书便被送到了路寒面前。 路寒拆封的时候,议事厅内死寂一片,静得仿佛连根针落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他阅读之前,故意抬头扫了一眼官员的反应,很清晰地捕捉到,有好几位官员的脖子上凝结了细小的汗珠,一路下落。 路寒低头开始阅读资料,伴随着刺耳的翻页声响起,他的神情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逐渐转化成难看。 沧州刺史此时就像是一只想把头埋进地里的鸵鸟,竭尽全力的想要减轻自身的存在感,可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减少? 当空气中的氛围压抑到极致的时候,路寒腾然抬头,起身就是一脚踢向了沧州刺史。 一州刺史,实力最低也有四品。 沧州刺史几乎下意识的运气调息,有符文的力量从体内涌现,然而电光石火之中,他又想起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于是硬生生的压下了这股反抗的本能…… 第86章 连环杀手 众目睽睽之下,路寒一脚算是结结实实的踢在了沧州刺史的身上,让他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无数人一颗心瞬间吊到了嗓子眼,那是连抬头看的勇气都没有,头皮仿佛都要被掀开了。 这……这可是四品的读书人啊……少司虽然地位高,官大一级压死人,但问题是,问题是…… 一众官吏甚至连对视都不敢,个个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完全缩进身体里,只感觉自己不小心踏入了什么恐怖无比的修罗场。 最好是能回到事情发生前的三分钟,无论是尿遁还是怎的,死也要先找个借口溜出这里。 毕竟升官道路上最大的一个忌讳,就是亲眼目睹了上司最狼狈的画面。 议事厅内,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江禾瞠目结舌地看着路寒,除了洛山宴那一次之外,路寒在她的面前好像还从未发过如此之大的火气。 “裴刺史,你这官真是好当啊,足足十一位女子被奸杀凌虐,你都不放在心上。”路寒面若寒霜,盯着裴巍的脸:“怎么,你们家没有女人吗?你不是从你娘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吗?” 人群中,有两道身影颤颤巍巍的上前。 他们一人是长史,一人是司马,皆是沧州城屈指可数的大官。 沧州司马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沧州刺史,他虽是一言不发,但两只耳朵已然涨红,显然气愤到了极致,只是在压着这口火罢了。 “少司大人,还没那么严重……”他想为刺史说点好话。 然而才刚开口,路寒便猛然转头打断了他们。 “刺史,长史,司马,三位官员分工明确,共同管理一城,本应该携手共进,如今却闹出这么一件大事,你以为你们两个能够置身事外?” 路寒脸色阴沉,眸光冰寒:“你们此地的业障之力之浓郁,连我们洛阳城的灾变仪都察觉到了异常,你们觉得事情还只是死了一点女子那么简单?”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官员的一颗心都跟着咯噔了一声。 人们面面相觑,已经开始分不清路寒这是要给他们下马威,展示少司的威严,还是事情真的有这么严重。 虽然早在洛阳城安排了少司前来解决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纸包不住火,事情开始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可知道归知道,他们终究还是没太放在心上。 否则的话,也不会在路寒进门的时候上演一出闹剧了。 路寒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扶手,怒道:“整个沧州城人心惶惶,百姓足不出户,连男人都少见,更别说女人了,整个城市在你们三位的治理下如同鬼城一般,你们猜猜我要是如实禀报陛下,你们的下场如何?” “十个头够不够砍的?” 砰的一声! 路寒手边的扶手被他拍断了,一众官员哗啦啦的跪了下来,满头冷汗,颤颤巍巍。 事到如今,三人终于知道沧州城的事情有多大,似乎连皇帝陛下都将目光投向了这里。 三人理所应当的慌了,沧州长史急忙解释道:“少司大人,发生此事,属实非我等所愿啊……” 江禾皱眉道:“给我看看案宗。” 从在场的表现来看,她收敛了笑意,开始意识到案件或许非同寻常。 路寒冷冷地看了裴巍一眼,随手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了江禾。 江禾刚一接手,陈年光,路衡,孟三一等人便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 只是草草翻看了其中寥寥几页而已,几人的脸色便纷纷大变。 “如此大事你们竟然知情不报,瞒到了今天?”江禾腾然起身,怒发冲冠,她都想上前踹这些昏官几脚了。 “谁能想到该名贼子竟然如此狂妄胆大,偏偏还如老鼠般狡猾难抓……”沧州长史满口苦涩:“我们也没想到司马大人主持,那么多的老吏齐齐出马,都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啊。” 沧州城爆发的灾变事件说复杂不复杂,但说简单也一点也不简单。 一句话概括的话,那就是一桩专门针对女子产生的连环奸杀案。 截至今日为止,沧州城已经有十一名女子遇害。 这个数字看似放在人口超五十万的沧州城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事实上刺史打算关起门自己解决的思路也没错,毕竟经常上报求援的话,无论如何至少在政绩上面,“能力”这一栏就得打上个问好。 但问题是此案的凶手非同寻常,他杀人的手法与寻常的奸杀完全不同。 在实施性\\侵害之前,他不仅会对被害者进行不同程度的凌虐,如小白鼠般摧残对方的肉体与精神。 而且在杀了人之后,他还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通知被害者的家属,自己完成了一宗杀戮。 譬如在被害者家属订购的肉类产品内,偷偷混入被害者的手掌,又譬如将被害者的头颅堂而皇之的挂在被害者家属门前…… 如此灭绝人性,冷血残酷的杀人手法,即便目前杀的人还不算特别多,但在沧州城民间已然引发了难以想象的恐慌。 而且这种恐慌的情绪,还在如同病毒般肆意而又疯狂的蔓延生长着。 特事特办,既然已经出现了如此棘手的情况,沧州的官员还在沿用老一套的处理方法,自然是不妥的。 沧州城如今爆发的业障之力,便是最有力最确凿的证明。 或许单论实力,那位路寒不是这三位大官的对手。 但毫无疑问的是,论起凶案,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能够控制的范畴。 好在现如今凶手针对的只是女人,否则的话,偌大个沧州城,若真的是男男女女人人自危,道路上就不会再有人烟了。 “因灾变事件的特殊性,我需要在案件未破之前,沧州城上下全体官员无条件的高度服从配合。”路寒冷眼扫过面前的众人:“谁有意见?” “没有。”一众官员纷纷开口。 “你们呢?”路寒望向三位大官。 “悉听少司吩咐。”三位大官面露苦笑,现在形势分明,哪里还有他们的事情。 “好,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我宣布沧州城内进入高度警戒状态。”路寒下令:“全天十二个时辰,凡是大路,都必须要有不良人或者衙役的巡逻,以确保百姓正常生活安全,直到凶手归案。” “是!” “与案件有关的人留下,其余人等,下去做事。” 第87章 报纸 路寒一声令下,议事厅内的官员如同解脱了一般,那是宁愿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愿在这间议事厅内多待了,前扑后拥的争相离开这里。 只有刺史,长史以及司马三位高官面面相觑,明明是三品的官员,此时此刻却倍感煎熬,不知该留还是该走。 最后还是路寒冷冷地说了一句:“不走是打算让我送你们吗?” 三人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往外溜走。 一路上,沧州刺史裴巍始终一言不发,沧州司马见状,还是问了一句:“刺史大人还在想先前那事呢?” “哼!”沧州刺史脸色铁青,怒而拂袖。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小辈踢了一脚,这可是奇耻大辱。 即便对方如今的身份地位压自己一头,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不良人的总司,那也是未来的事情。 而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别想那么多了,眼下我们最重要的还是解决这桩灾变事件。”沧州长史道。 “解决?”沧州刺史明显还在气头上,冷声说道:“那不是咱们少司大人的工作吗?” “得了,他也就解决了一个太学学子自杀案而已,即便潜力再强,如今也只是初出茅庐。” 沧州司马道:“你信不信?他现在还底气满满,过不了几天,就得请我过去帮忙?” “那可不,这么多年以来,咱们沧州的悬案大案,哪个不是司马大人解决的?洛阳这次这么快就派人过来,未必就没有让这位少司大人的政绩添砖加瓦的想法。” “此话你知我知就好,以后还是不要宣之于口了。” “哈哈哈哈……” 几人越走越远,压抑的气氛在三言两语中缓缓消散。 ———— 议事厅。 此刻除了路寒一行人之外,在场剩下的也就只有全程亲力亲为,一直跟进的司法参军凌梁,以及他的几位亲信手下。 路寒并没有急着展开案件分析,而是先望向凌梁,道:“先说说,这段时间你们沧州的调查收获。” 案件性质如此严重恶劣的杀人案,沧州的府衙无疑是提起了百分之两百的精神应付。 对于案件的信息,司法参军凌梁几乎倒背如流,几乎不用想便能脱口而出:“截至目前为止,‘折梅手’共杀害……” “等等。”路寒皱眉道:“‘折梅手’是凶手?谁给他起的外号?” “《沧州快报》。”凌梁道:“少司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沧州最近兴起的一种读物,主要的内容就是将近些日子百姓关注的事情,密密麻麻的刊登在一张纸上,反响还挺不错的。” “是他们第一个为凶手取名为‘折梅手’的,所以久而久之大家就……” 快报?报纸? 这个时代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东西! 难道还有其他的天祸者……不,穿越者存在? 是啊,我什么时候掉入死胡同里的,谁说穿越者只能有一个?陈知玄,路抬霜……这些不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路寒越想越激动,一时之间连聆听都忘了。 凌梁察觉到路寒的表情有些许的不对劲,一颗心咯噔一下,心想不会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询问:“少司大人,怎么了吗?” “没什么。”路寒从走神中回归,急忙道:“这种读物是沧州独有的吗?” “怎么可能。” 江禾没好气地道:“这是我大师姐,也就是你姑姑亲手创办的读物,很早就有了,只是如今洛阳没人做了而已。” 又是我妈…… 路寒如同被一盆冷水泼中,累了,挥了挥手道:“继续。” “截至目前位置,‘折梅手’共杀害了十一位女子,年龄最小的十五岁,最大的四十一岁。” “他的杀人手法很固定,通常会对被害者进行凌虐和奸\\淫,只要是他犯下的案子,总会在杀完人后用各种方式通知被害人的家属。” 尸块快递呗……案宗上已经明确写出了凶手的通知方式。 “这些信息案宗上都有,我要的是案宗上没有的。”路寒毫不客气打断了他,道:“难道你们就没有自己的分析?或者这段时间的调查所得?” 凌梁被路寒的质问噎住了。 他顿了顿,环顾了一眼四周,随后才小心翼翼地道:“凶手专门盯着柔弱的女子下手,我们怀疑他多多少少有点‘爱而不得’,产生报复的心理在,所以调查了这些女子的交往对象……” 话还没说完,路寒就从案卷总抽出了一沓资料,扔在了桌上。 “这就是你们这一个月来的调查结果?足足六十多位凶手?”路寒气笑了。 凌梁和他的手下面面相觑,无辜地说:“以往调查此类案件,都是这个步骤,一般来说,凶手很快就会浮出水面,谁曾想……” “以往是以往,现在是现在。” 令人意外的是,此时说话的竟然是陈年光这个胖子。 “我也算是跟着少司处理过几桩案子了,恰巧,其中有一桩就是连环食人魔案,与你们沧州的情况存在异曲同工之处。” 陈年光挺起肚子,在议事厅内踱步发言:“其中路兄说的话中,有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那就是连环杀手的精神状态是不正常的,对付他们,就不能循规蹈矩的依靠常理。” “他们杀人之前,甚至都有可能不认识被害者,所以调查女子的交往对象,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江禾眼中有异彩流转:“天哪,陈年光,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路寒笑了:“不错,怪不得你吵着要跟来,原来从我这学到了两把刷子。” 陈年光狗腿十足的谄媚道:“小的需要在路兄身上学习的多着呢。” 路寒微微转头,望向路泽:“你呢?有什么想法?” 陈年光的发言,让路寒意识到,他们都成长了,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了。 比起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自己作为队长,只需要在最后查漏补缺,进行总结就可以了。 过度的保护,只会让这支团队废掉,养成一个个巨婴。 路泽沉思片刻,道:“少司常说,连环杀手拥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杀人标准,既然如此,那这些死者身上,定然存在我们暂时忽略的共同点。” “路衡你呢?”路寒没有急着开口。 “二哥说过,尸体是凶手内心世界的直接体现。”路衡鼓起勇气道:“我觉得从尸体上面入手,或许能有文章。” 第88章 推理开始 议事厅内,路寒三位手下接连发言,虽然透露的绝大多数信息,都是司法参军凌梁无法理解,甚至不明所以的。 但当他回过神,慢慢细品之后,顿时从中咂舌出了那么几分绵长悠久的味道出来。 三个人,皆是用路寒曾经在他们面前展示过的手法,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切入案件。 精确无比的三刀落下,于是案件的信息如同鲜血般汩汩流出。 “不错,三个人都有进步。”路寒先是表达了肯定,随后才道:“不过你们看待案件的眼光还是太流于表面了,不够深入。” 路寒正了正身子,众人立刻明白他要开始推理了,于是纷纷做洗耳恭听状,似乎连呼吸声都小了。 “首先,陈年光的思路是对的,连环杀手的精神状态确实异于常人,对待他们,注定要拿出与对待寻常凶犯不同的方法,否则只会钻入死胡同。”路寒道。 “少司,具体是如何?”凌梁问。 “首先假定凶手单方面认识被害者,亦或者说两人的关系还没有到需要告知亲朋好友,只是数面之交,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程度。”路寒道。 凌梁一怔,忽然有一种毒蛇顺着自己后脊缓缓爬起的惊惧感,毛骨悚然。 这样一来,案情长时间得不到突破的原因就找到。 被害者根本就不知道凶手这号人物,怎么查?往哪查? “其次,是凶手挑选被害人的条件,亦或者说范围。”路寒将手边的资料拿起,再一次快速地翻阅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方才沉声开口。 “十一位死者,年龄在十五岁到四十一岁之间,全都是家境复杂的女子,无论年龄大小,都与好几个男人存在纠缠不清的关系,年龄大的甚至有因此而被休妻的情况。” “这说明凶手对被害者有该方面的特定偏好,专门奸\\杀这些对感情不忠贞的女子。” “或许他曾遭受过爱人的背叛,又或许见过母亲的出轨对象,鉴于死者年龄跨度极大,所以两种情况我更加倾向于后者。甚至大胆猜测,他年幼的时候,甚至还看过母亲在好几个男人之间辗转流连,关系不清的画面。” “没有如此剧烈刺激的创伤,他的心理定然不会扭曲到这种程度。” 凌梁呆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推理。 为什么同样的信息,他居然能够推到凶手的家庭情况,甚至是童年经历呢? 这不是在开玩笑? 事实上不只是他,就连江禾都傻眼了。 她也是听过路寒推理的,但那是针对太学学子自杀一案,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路寒在杀人案上的表现,当即被震惊得瞠目结舌。 路寒再次翻阅案卷,道:“十一名受害者,绝大多数失踪的时间地点都在白天,其中甚至还有证人在街上看见过被害者的记录。” “由此可见,凶手并不是以暴力的手段胁迫被害者,更有可能的是言语的诱拐,比如上我家喝杯茶,然后被害者便再也无法离开。” “若想做到这一点,凶手就必须要先在被害人的身上取得一定的信任……” 说到这里的时候。 众人的脑海仿佛有一缕电光闪过。 江禾腾然起身,激动的说:“他在有意的接触这些不忠不贞的女子,为的就是取得信任之后将他们骗入家中进行奸\\杀!” 她沿着路寒所说的思路察觉到了一角真相,于是体内肾上腺素激增,兴奋无比。 “没错。”路寒没有因为被江禾打断而生气,他风轻云淡地说:“而能打动一个女人的男人,身上定然会有几个相同的特点。” “所以首先,他的长相不会特别差,不过也不会特别的出众,那样会导致人们对他在受害者身边的出现印象深刻,最有可能的是中上之姿。” “其次,他很聪明,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这样才能哄骗到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女子,心甘情愿的跟他回家。” “最后,他拥有殷实的家底。不仅仅是因为贫穷的男人难免会有自卑的心理,条件有限,难以完成这种类型的犯罪,更是因为他需要拥有一套隔音良好,安全且足够大的宅院,这样才能在实施犯罪的时候不被邻居发现。” “综上所述,我认为凶手年纪应该在三十岁左右,单身,独居,或许继承了家业,或许事业有成,总之在受害者的眼中,定然是体面的成功男子。” 当路寒说完自己的推理的时候,整个议事厅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别说是凌梁还有他的几个心腹手下了,此刻就连江禾他们看路寒的眼神都写满了震惊与敬佩之色。 足足过了几个呼吸,众人眼中的惊叹之色才缓缓退去。 陈年光长叹一口气,道:“路兄真是令人望尘莫及啊。” 如今沧州城每一位女子都在担惊受怕,严重影响了城市的正常运行。 比起追捧路寒,凌梁更加重视的是如何处理。 “敢问少司大人,那我们接下来如何做?”凌梁问道。 “这还不清楚?”路泽眉梢一皱,道:“既然是这位凶手主动接近的被害人,去查查这些被害人经常出现的共同地点,方向不就出来了吗?” 凌梁的神情一僵,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 他也是心急了,所以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那为什么凶手会在三十岁左右呢?”江禾忽然开口。 “他的年纪不会太小,因为太小的男人在上了四十的女人面前是不靠谱的,即便再帅,再有钱,那也很难成为她的菜。” 路寒道:“同理可得,他也不会太大,年轻的女孩比起男人的钱财,会往往更加看重他的样貌与性格,没有吸引力在,再有钱也是徒劳。” “三十岁这个年纪,是我根据被害者的年龄折中算的,即便有误差,我相信也不会太大。” 人们面面相觑,场上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尤其是那些原先还对路寒这个少年抱有偏见,觉得他不过是运气好,恰巧被大人物选中,我上我也行的衙役。 此时此刻,对路寒只剩下了满满的心服口服,惊为天人。 犯罪心理学其实就是这样,乍一听,会觉得这个结论怎么会如此的天马行空,甚至证据都没看,光凭纸面的资料而已,怎么能说出这么多案件之外的信息的? 应该是随便想想,凭空捏造出来的? 但当路寒将其中的分析过程娓娓道来之后,又会恍然觉得。 有道理啊,原来案件还能够这样破! 第89章 尸检 尸体是凶手精神世界的直接体现。 这句话绝对不是路寒无根无据,无的放矢,为了博眼球,博关注所以才说的。 在前世,有许多篇论文与研究都证实了这一个观点。 凶手在尸体身上留下的每一点痕迹,都是他心中的一部分想法。 府衙的停尸房建立在地下,空气幽冷,踏入的时候感觉就像是进入了一间冰室,张口说话会有热气吐露。 众所周知只有在这种环境下保存,尸体才能最大程度的维持原貌。 鉴于队伍之中拥有强心脏的人只在少数,所以停尸房路寒只带了路泽和孟三一,凌梁从旁辅佐。 至于他的手下,则马不停蹄的带着路寒目前的推理办事去了。 空荡幽冷的停尸房内,两张铁床上横陈着不同身份的两具尸体。 “就这么多?”路寒皱眉,要知道沧州城目前可是死了十一位女子的。 “‘折梅手’虽然会通知死者家属自己完成了一桩凶案,但他从来不会随意处理手中的尸体。”凌梁解释道:“这三具尸体还是我们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的,已经很难得了。” 孟三一面无表情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了自己的装备——一副从不良人得到的木框眼镜,一只特制口罩,还有一双兽皮手套。 他从小便对尸体有种难以形容的痴迷,也正是因为这一古怪的癖好,所以导致家族遭到了政敌的暗算,一夜之间从天堂跌入地狱,灰飞烟灭,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世。 借助着路寒的力量,孟三一重新获得了回到洛阳城生活的权利。 少司之位稳定之后,路寒问过他,要不要自己帮他解决仇敌。 今时不同往日,曾经无权无势的私生子,如今掌握了部分权利,自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洛阳城的新贵。 他调查过害孟三一家破人亡的源头,结果显示与四皇子手下有关。 看起来很不好惹,不过鹿晗虱子多了不怕痒,得罪了一次自然就不怕得罪第二次。 但孟三一却拒绝了,理由是希望自己出手。 既然如此,路寒自然尊重他的选择。 穿戴整齐后,孟三一脸色凝重地掀开了离自己最近的白布。 “这个死者叫崔怜雪,三十七岁,出身不好,目不识丁,十岁的时候被卖作童养媳,对象是一个双腿残废的老男人,脾气很臭,说是媳妇,其实就是一个任劳任怨的侍女。” “不过等她慢慢长大,丈夫越来越老之后,她便开始凭借一副出色的皮囊,开始和外面的男人眉来眼去。” “据她家的邻居称,经常在夜半三更听到他丈夫嘶哑的骂声,说她是‘不知廉耻的荡妇’,所以我们有一段时间怀疑过是不是他丈夫买凶杀人……”凌梁道。 路寒和路泽不由自主的开始打量这位死者,她生前果然遭受了非同寻常的折磨,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狰狞恐怖的鞭痕,几乎打得她皮开肉绽,结痂的血和皮肤黏在一起,甚至找不到几块完好的地。 路寒有所心理准备,事实上很小的时候,何邈也曾安排过他学习仵作的知识,所以并没有被吓到。 但路泽就不行了,当他看到女人那一整张被剥离了脸皮的面部的时候,一整张脸剧烈变色。 “少司,我出去一趟……”路泽捂着嘴往外跑。 这幅死状很是凄惨,即便是仵作也不会有太多的机会见到。 路泽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凌梁的意外,因为就算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也会出现了恶心头晕的反应。 “凶手正是因为将脸皮送到了她家,所以我们才迅速确定了这位死者的身份。”凌梁沉重道。 “尸体是在哪发现的?”路寒道。 “埋在天桥底下,似乎是那几天一直下雨,把泥土冲开了,所以被路过的行人发现了。”凌梁道。 孟三一闻言视线下移,抓住死者的脚腕调整角度观察,果然在背面发现了泥土和被雨水冲泡发白的痕迹。 “死因是什么?”路寒上下扫视,这些鞭痕说到底只是折磨的皮外伤,他并没有看到足以致命的伤口。 事实上不需要路寒询问,孟三一就先一步的开始查探了。 他动作小心而又细致,当连每一寸头皮都翻看确认了完整之后,目光才缓缓停在了死者的心口。 孟三一顿了顿,左手小心翼翼地摁了上去,只是稍稍一用力而已,那一块肌肉便直接陷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路寒和孟三一两人的神色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将死者的身体翻了一个面。 果然,真相呈现在了两人面前。 在这位死者的背部,竟然有一块比碗口还要大的创口,凶手竟然从背部将女人的心脏给挖了出来! 挖心而死! 这在犯罪心理学上,是非常严重的一种杀人手法,往往意味着凶手对死者人格的掠夺。 “他是直接动手挖的,一击毙命,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孟三一低头查看伤口,冷静说道:“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至少得是七品。” “我从他的杀人手法中,感受到了压抑至极的愤怒,暴虐,憎恨,看起来这位凶手精神变态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很有可能在童年时期就埋下了隐患。” 路寒脸色越发凝重:“我看他剥皮的手法也很娴熟,如果沧州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案件,那就应该有丰富的虐待动物经验。” 这句话同样不是无凭无据的信口胡诌。 每一位连环杀人犯的诞生环境都是复杂的,除了先天的个体差异,例如脑部结构的不同之外,后天的家庭环境也是重要的影响因素。 根据前世国外着名的“麦克唐纳症状”所说,连环杀人狂在幼年时期往往都会有以下三种行为:频繁尿床,恶意纵火,虐待动物。 其中虐待动物是连环杀手幼年经常会出现的行为,几乎已然成为标志。 弱者抽刀向更弱者,在没有拥有足够的实力面前,他们往往会通过残害更弱小的生物,以此来宣泄自己心中掌控生命的快感。 而选择的动物,往往又会以猫居多,一方面是比较好捕捉,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猫的悲嚎会与人类的幼崽声音从存在一定的相似,能够最大程度的满足他们施暴的快感。 这类连环杀手是最棘手的,就是他们往往会建立起一片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秩序。 除了他们以外,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紧要。 他们情绪反复无常,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如同随时都有可能引爆的炸弹一样,一个不小心触怒了他们,就会对社会产生巨大而又无法预计的灾难。 第90章 抽丝剥茧 幸福的人好似永远体会不到不幸的人的处境,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低估了原生家庭,童年环境对一个人的一生的影响。 哪怕是出生在富裕的家庭,也有可能出现并不幸福的童年。 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对于童年并不如意的人来说,那段经历将会是一辈子的潮湿,刻在了骨子里,与血融在一起,哪怕晒再多的太阳,也无法真正的磨灭。 停尸房内的空气仿佛又冷了数分,格外幽寂。 但不知为何,路寒却感觉自己的脑细胞空前的活跃,在疯狂的计算,思考。 好像也就只有在处理这类案件的时候,路寒才能够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体里面住着的是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他在用那个世界的知识不停地提醒自己。 他除了是路寒之外,还是张遥。 安置好第一位死者的身体,路寒和孟三一以沉重的心情,掀开了第二位死者身上的白布。 “这位死者叫白凝香,抛尸地点在一幢无人居住的老房子,被入室行窃的小偷发现,二十六岁,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抛弃,跟着父亲一个人长大,不过她的父亲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因故去世。” 凌梁翻看着卷宗,陈述道:“她父亲死后,乡里有为她说过好几桩亲,不过她一个也没看上,扬言非富非贵不嫁,所以至死仍单身一人。” 路寒望向这位死者的遗容,她并没有像上一位死者那样遭受凌厉痛苦的鞭打,脸部的皮肤也没有被剥离,所以样貌完整。 不得不承认,这位死者眉如细柳,肤若凝脂,五官精致而又小巧,是很标准的小美人——只要忽略她那惊恐痛哭的表情。 按道理来说,这样长相的女子,即便出身不佳,也应该会有富二代愿意娶回家当小妾才是,怎么会二十七岁都单身呢? 凌梁似乎察觉到了路寒的讶异,解释了一句:“她啊……中等家世的她看不上,中上家世的又看不上她,所以就一直搁置着。” 孟三一并不关注两人的问答,他俯下身体,试图在女人苍白的皮肤上找到蛛丝马迹。 他首先提起了死者的双手,手腕处都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割口,看样子死者的皮肤之所以会如此苍白,应该是大量失血的原因。 随后,孟三一又查探了女人的后心,发现致命伤如出一辙,同样遭到了挖心。 不过不同的是,凶手在这位死者的胸腔内捏爆了她的心脏,体内残留着大量破碎的脏器。 而前一位死者就没有这种情况,凶手似乎带走了那人的心。 这就奇怪了,为什么凶手会带走第一位死者的心,却留下了第二位死者的心呢? 这里面定然有玄机。 “不是说凶手会通过死者的某一部位,告知死者家属自己的杀戮行为吗?”路寒皱眉,上下打量,并没有看见这位死者缺胳膊少腿。 “是那里。”凌梁指了指死者的嘴。 孟三一动作一顿,随后捏着死者的脸颊,打开了她的口腔。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死者口腔内的情况非常糟糕,凶手疑似是将一把利器塞了进去,将死者的舌头以及牙齿绞碎混合在了一起,所以死者的口腔血肉模糊,状况凄惨。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死者的神情那么的惊恐。 “孟三一,你要留在这里继续吗?”路寒深吸一口气,掌握尸体的大致情况后,他已经不想再留在这里了,只想快点去把这个凶手抓住。 “嗯。”孟三一目光没有离开尸体,道:“查案这种事情,我连路衡都不如,上面多我一个不多,还是这里适合我。” 路寒深知此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于是转头对凌梁说:“饭点记得派人给他送饭,饿死了我算你头上。” 路寒往外走去。 凌梁脸色微变,连忙追上低声问道:“在,在这里吃饭吗?” 这里可是停尸房啊大人! “对他来说没差。” 路寒推开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世界的空气,顿时感觉世界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果然,验尸这种工作并不适合他,以后还是让孟三一出具报告就行了。 看到路寒从停尸房中走出,分散各处的众人忙不迭的围了上来。 “路无殃,那下面……什么情况?”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江禾也害怕尸体,故而没有跟上。 “凶手手段之残忍,比当初我们在兖州碰到的不遑多让。”路寒言简意赅的说道。 众人一颗心咯噔一下,即便是江禾也对那起案件有所耳闻,知道那凶手是一名十分罕见的连环食人魔。 然而路寒却把这两者放在了一起,可见该凶手在路寒心中的危险程度。 “见过了死者之后,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我之前忽略了一点。”路寒道。 众人纷纷提起精神,毕竟路寒先前的推理,已经给如无头苍蝇一般的衙门带来了新的调查方向。 众所周知,有了正确的方向,事情才会有正确的进展。 但此时路寒却说自己忽略了一点,众人难免好奇是什么。 “凶手对死者家属的恐吓。”路寒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 然而这句话却让众人怔住了。 人们面面相觑一眼后,一时之间无人敢开口,最后还是江禾积极发问,她说:“恐吓怎么了?” “所有人都知道,凶手会在完成杀戮后,将死者身上的某一部分送给死者家属。”路寒沉声道:“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做,不仅会有暴露的风险,而且还很有可能被我们守株待兔,就地格杀。” “从他犯下这么多起案件仍然逍遥法外来看,凶手绝对不是一个蠢货,但他还是这样做了,想过为什么吗?”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啊?”江禾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为了制造恐惧,收割业障之力了!” 民众的恐惧越大,邪修的修为进步就越快。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这只是原因之一。”路寒沉声道:“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想要这样做。” “为什么?”路衡茫然了。 “因为他想要知道,当受害者家属收到这份恐吓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表现。” 路寒冷笑一声:“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忍得到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所以,他必然会是目击受害者第一反应的现场人员,甚至……他很有可能是提醒受害者,接收‘恐吓’的人员!” 第91章 画神 有许许多多犯罪者在现场被发现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的回到现场。 其中的原因说简单也简单,有的是因为害怕,担心自己有遗漏什么证据在现场,所以会迫不及待的扮演群众在外观察警察有没有什么发现。 其中曾发生过一次离谱的例子,令路寒印象深刻。 那就是有一位犯罪嫌疑人,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竟然主动充当警察的帮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提供线索,结果亲手把自己送入了监狱。 而有的是人则是因为自豪。 这种罪犯一向自视甚高,目中无人。 他们总会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抱着欣赏杰作的心态重返现场,为的,就是感受那种警察在数米之外的地方,却不知要逮捕人群中的自己的刺激感。 针对罪犯这难以自持的心理,前世的警方有许多次都是在现场守株待兔,最后成功完成了逮捕。 既然这位“折梅手”也热衷于收割这种刺激感,那么路寒也不介意成全他一下,也效仿着来一次守株待兔。 “凶手在两个月前开始自己的第一宗杀戮,那个时候的他,手段青涩,经验稀少,告知了死者家属后,足足过去了十天才开始第二起杀戮。” 路寒沉声说道:“随后,伴随着他杀戮的经验愈发丰富,一次又一次的逍遥法外,他的胆子和杀戮的欲望也愈来愈大。” “到了最后三起案件的时候,他几乎每隔三四天,便要杀一次人来完成自己的需求。” “对于精神变态的连环杀手来说,杀戮已然成为了他们的某种生理需求,就跟人要吃饭喝水一样,短时间内他或许可以控制,时间一长,他绝对控制不住的。” “这几天除了需要挨家挨户调查,有没有女子失踪的情况,还要加强对道路的管控,让他递送恐吓的难度上升,暴露的危险变大,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到时间逼他现形。” 路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仅仅依靠死者与凶手之间,可能存在的凶手的猎艳场所来揪出凶手。 尤其是从死者的身上得到了那么多的信息后,路寒更是坚定了要两只手抓。 既要根据已有的线索,来顺藤摸瓜找出凶手的真实身份,又要从外界的各个方面进行铺天盖地的施压,让凶手知道他的生命开始倒计时,照这个架势下去他迟早会被抓住。 照这个趋势下去,不排除或许线索还没收集完成,凶手就自行跳出的可能。 一口气布置了这么大的工作量,凌梁记得头顶都冒汗了,不过比起这些细枝末节,更令他感到震惊和钦佩的还是路寒的推理。 凌梁由衷说道:“不愧是来自洛阳城的少司,大人办案思路之新奇,效率之迅速,真是让属下大开眼界,今天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恭维的话还是等抓到了犯人再说。”路寒转头望向路衡和陈年光,道:“你们俩也算是有点经验了,就跟凌参军一同去办事。” “好嘞!”陈年光和路衡眼睛一亮。 凌梁也是惊喜,道:“有大人两位得力干将帮忙,真是雪中送炭了!” 他正想带着两人离开,没想到这个时候,一直在队伍中一言不发的何小花却上前一步,将怀中的一幅画报递给了路寒:“且慢,大人,我画了一幅画。” “嗯?”路寒诧异地看了何小花一眼。 好像目前没有见过凶手的目击证人啊,何小花为什么会给自己一幅画呢? 不过出于对她的信任,路寒还是接过了画像。 陈年光和江禾都未曾见过何小花的绝技,一路上还好奇,为什么路寒会带这么一位淳朴温柔的大婶跟随。 此时见她难得主动开口,还说画了一幅画,众人自然一下就围了上去。 足有人腰身大小的宣纸上,何小花难得画了一次全身像。 这是一道男子的身影,看起来不算高,但也不矮,没有夸张的肌肉,身形和绝大多数的成年男子一模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关于他的脸部细节,何小花也表现得非常模糊,大多都是一笔带过,只有那一双眼睛的神态和微微上挑的嘴角令人印象深刻,有种跃然纸上的自信。 这样的男人就像是黑夜中的星星,他不像月亮那样瞩目,放在人群中也不算稀少。 但他绝对是明亮的,优秀的,足以照亮地面无人浇灌,风雨中生长的小花小草。 “你从哪里知道的外貌?”路寒问道。 这位一路上都没怎么融进年轻人氛围中的淳朴大婶,此时交出了画,反倒像是害羞了,低头怯生生的说:“虽然不知道外貌,但大人已经做出了凶手的心理画像。” “我记得大人说过,凶手的长相不差,但也不惹眼,所以在刻画他身形和面部轮廓的时候,我会尽量往普通人的身上靠。” “其次,大人说他拥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殷实富裕的家底,那么他的眼神一定是大方坦然的,嘴角也会习惯性的往上提。” 这又是一段闻所未闻的知识。 江禾满脸茫然,忍不住问:“何出此言?” “……就是这样的。” 何小花不像路寒那样能说出个所以然,因此憋红了脸后,只能干巴巴地解释:“我画了那么多人的像,穷人家的孩子再好看,那眉宇间的神态也会和富人家的不同。” “我没有凶手的具体样貌,那便只能画神态了。” 在灵州武安县一案中,何小花数次出手画像,每一次都给案件带来奇迹般的进展。 不仅得到了老板的真实身份,而且还戳破了任桐的伪装。 既然如此,路寒当然不可能不信她。 路寒将手中的画像交给凌梁,道:“等找到了那些死者生前经常出现的社交场所后,带着这幅画一个一个的问,看看有没有见过类似气质的人。” 凌梁虽然心底有些不太愿意相信这幅画的准确度,毕竟这太天马行空了,比路寒的推理还让人难以信服。 更何况画画的还是一个穿着简陋的大婶。 不过发话的是不良人的少司,不看僧面看佛面。 他怎么想的不重要,关键是看上面的人怎么发话。 “好。”凌梁郑重其事的接下画像,随后便带着路衡,陈年光离开了。 第92章 沧州快报 刚到沧州城,路寒一行人便纷纷行动了起来。 看着伙伴一个个都各司其职的被派了出去,江禾有些急了,跑到路寒的面前,问:“我呢?我呢?我做什么?” 说起这个路寒就头疼。 他与江禾不过是一起共事了一桩案子,而且那时案子已经解决了大半的问题,他对此女除了天赋高,出身好,有勇无谋之外,几乎什么都不了解。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他也不知道让江禾做什么。 “你先跟着我留守府衙。”路寒道。 “啊?那我岂不成花瓶了?”江禾有些不甘。 “花瓶有花瓶的用处。”路寒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再说没多久就要天黑了。” 办案的过程看似很快,实际上无论是一遍又一遍的翻阅案卷,从只言片语中找出关键,还是进行尸检,汇总信息,那都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进行的精细活。 不知不觉中,两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内,沧州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平静一片。 路寒在府衙住下,经常工作到深夜,期间各处一直有源源不断的信息传来,只是辨别过后,发现大多都无关痛痒。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心急。 查案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哪怕前世拥有监控录像这种划时代的利器,也有许多案子悬而未决。 路寒坚信,无论对方的目的是为了收割业障之力,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心中逐渐扭曲,逐渐变态,逐渐膨胀,逐渐失控的杀戮欲望,他都会按捺不住。 现在心如蚁噬的应该是对方才是。 沉沉的夜色伴随着太阳从东边升起,一寸又一寸的消散在了天空。 吃过午饭后,路寒带着手下一帮人涌进议事厅,里面早已坐满了恭候多时的官员。 一见路寒出现,他们纷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其中绝大多数人的眼中,相比于前天的只有“畏”,现在又多出了一个“敬”字。 路寒长驱直入,径直地坐在了首位。 “坐。” 众人纷纷坐下,沧州长史屁股还没捂热呢,便兴冲冲地说:“少司大人,现如今全城警备森严,问过的老百姓都说心底踏实多了。” 沧州司马接话:“是啊,才两天的功夫而已,街上就有部分商铺敢开门了,这是不错的开始啊,多亏了大人您的功劳。” 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虽然路寒对这两位的观感一般,但还是随口应付了两句。 说完之后,路寒一如既往的直奔主题:“昨天晚上对于案件我又思考了一下,现如今补充几点。” 昨天沧州的官员中,除了凌梁以外,也就几位小喽啰听到了路寒的推理分析。 然而光是流传出去的部分,就足以令他们感到瞠目结舌。 今天终于有机会当面聆听,众人自然是纷纷正襟危坐,竖起耳朵大气都不喘,不打算错过任何一个字。 “凌梁,你一会将十一位死者的住址调查一下,如果不出意外,这些女子平日里生活工作的范围,必然是凶手熟悉的环境。” “是,少司大人。”凌梁点头。 “等等!”才第一句而已,沧州司马便忍不住打断了路寒。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其实沧州司马也不是有意的,只是他太困惑了。 毕竟在路寒没有到之前,他才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凌梁一直跟在他的手底下做事。 折梅手的案卷他也翻过不下百次了,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案件信息里应该没有这一条才是。 沧州司马疑惑不解的说:“大人,您这结论从何而来?” 路寒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修炼者也是人,凶手只要没有脱离‘人’的范畴,那他的思维就一定会遵循人的逻辑,不会在令自己感到陌生不安的地方动手。” “这就像老虎的领地意识一样,除非被逼至绝路,老虎是不会轻易去别人的领地猎食的,那代表着危险。” 沧州司马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正如第一次接触这种思路的凌梁一样。 他也为路寒的想法感到匪夷所思,可仔细钻研其中的字眼,又慢慢地,感觉有道理浮出水面。 路寒继续说道:“其次,目前案件的受害者足有十一人,然而衙门掌握的尸体却只有两具,这说明有大量的尸体仍旧流落在外,需要你们留意寻找。” “少司大人有所不知,尸体我们一直在找,但却只找到一具,另一具还是因为被雨水冲刷,所以才被百姓发现的……”沧州长史小心翼翼地说。 “沧州城这么大,你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当然找不到!”路寒冷冷说道:“即便有乾坤袋,你以为凶手敢带尸体去不熟悉的地方掩埋吗?” “查,给我查出这十一位死者的平日的活动范围,尸体绝对不会离开那一片位置!” 路寒忽然抬头,望向站在人群边缘的凌梁,皱眉道:“你站那么远干吗?上前汇报昨天一天有查到什么没有。” 凌梁从人群中走出,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路寒,畏畏缩缩道:“属下无颜面对大人,一天过去,什么信息也……” 就在这个时候。 门外突然跑进了一道身影,他惊叫连连,跌跌撞撞地大喊:“大人,大人!” 这般大呼小叫,尤其是在路寒这个“外人”面前,沧州三位官员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沧州刺史厉声道:“衙门重地横冲直撞,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那名小吏员跑得一身汗水,听到这话脸色都白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 路寒望去,忽然觉得这人有点面熟。 他仔细看了两眼,想起了他昨天一直跟在凌梁的身后,只是开口的次数不多。 “我认得你。”路寒注意到他手上抓着什么东西,开口道:“你拿着什么?” 经此提醒,吏员立刻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连忙走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路寒: “少司大人,这是咱们沧州城今天早上刚印发的《沧州快报》,上面竟然有您昨天说的,关于凶手‘猎艳场所’的信息!” “什么?!” 凌梁和路泽等人脸色微微一变,有些讶异。 官府都没查出来的东西,竟然被一间小小的报社查出来了? “真有意思。”路寒眼中光芒一闪,接过吏员手中的报纸,映入眼帘的头条标题赫然便是关于那“折梅手”的报道。 ——折梅手杀人场所曝光! 第93章 查凶 “折梅手”俨然成为了沧州城近些日子的火爆热点。 《沧州快报》将一整面的头版都留给了他,洋洋洒洒上千字的大白话报道,文章的编辑列举了几个危言耸听,博尽读者眼球的杀人动机。 虽然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捕风捉影的凭空臆测。 但不得不说,还是给他撞大运的蒙中了几条推测,与路寒昨天的分析推理有异曲同工之处。 譬如路寒无比肯定凶手存在的“猎艳场所”,便是他们重点报道的对象。 报道称,他们报社的记者反复探访几位受害者家属,将得到的信息与受害者屋子的生前遗物结合,推断出了凶手很有可能是经常出入某条地下街的嫖客。 而所有的受害者,无一例外都是曾经在那条地下街工作过的娼妓。 这篇报道披露了两条连府衙都不知道的线索。 当看完所有的信息的时候,路寒的脸色已经被乌云笼罩,阴沉一片。 他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报纸砸在沧州司马的脚下,冷声说道:“司马大人,你这官当的,真是轻松啊,连一间民间报社都能查到的线索,你这竟然没有?” 沧州司马一声不吭低下身子捡起报纸,快速扫视一遍之后。 他脸色阴晴变幻,最终还是百口莫辩,叹息一声,挺直的腰弯下,像是精气神都被吐了出去。 “是下官管束无能,还请少司责罚。” 路寒领着不良人的任务从洛阳而来,这是天时。 初来沧州,他便毫不客气地将当地的刺史踢翻在地,先声夺人,让所有的官员都对他心生惧意,抢走了地利。 随后他又在司法参军等一众手下面前,展示了神乎其神的断案能力,喧宾夺主,这便是人和。 悄无声息中,路寒将天时地利人和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所以沧州司马即便再愤怒,也只能如刺史一般打碎牙齿往肚子里面咽。 路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起身往外走去。 “江禾,还有你,跟我走。” 送报的官吏压根就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被不良人的少司看中,他先是一怔,随后面露狂喜之色,连忙跟了上来。 —— 马车平稳而又坚定的驶向西边的方向。 江禾终于得到了查案的机会,有些兴奋,有些紧张,坐在马车的一侧,难得安静下来翻阅案宗中关于被害者的信息资料。 路寒之所以会带这位名叫杨云的吏员跟着两人,原因其实很简单,他想实地去那报道中刊登的地下街一探究竟。 这就需要一位沧州的本地人带路了。 凌梁当然也可以承担此重任,但问题是身为司法参军,他在当地无疑具有一定的知名度,身份暴露就不好查案了。 杨云第一次跟在这么一位大官手下做事,神情紧张,铺垫了一路,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道少司大人此行,主要是想查些什么呢?” “能查的地方太多了。”路寒望向江禾:“江姑娘,你来说说?” 江禾知道路寒这是在有意考她,她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最重要的就是被害者的样貌了?以何姨的画画能力,只要能够知道凶手准确的五官描述,我们恐怕就能在城里大规模的张贴通缉令了。” 路寒微微颔首,这对于一位经验丰富的画像师来说的确算不上是难事。 倘若真的掌握了对方的样貌,那么距离此案侦破就不远了。 “还有呢?” “挖掘出更多受害者身上的信息?” 江禾沉声说道:“倘若一切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这位凶手已经将杀戮的欲望,视作成了和吃饭睡觉一样必不可缺的生存需求,那么他必然会将杀戮进行下去。” “找出有没有其他符合凶手标准的人群,或许我们能够做到将计就计,守株待兔。” 杨云哑言,心中惊叹不愧是从人杰地灵的洛阳城中走出的人物,年纪轻轻,秀外慧中,自己完全想不到的答案,她竟然能够举一反三。 说完之后,江禾明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路寒,满脸希冀之色,像是一只吐着粉嫩的舌头,摇摆着毛茸茸尾巴的萨摩耶,正兴奋紧张的等待着来自主人的夸赞。 路寒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心脏痒痒的,像是有狗尾巴草在一下一下的扫动。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路寒有些心慌,故作平静道:“嗯,不错。” 于是这只雪白的萨摩耶顿时现出了原形,终究还是大大咧咧的哈士奇。 “哼!不解风情!”江禾扭头看窗外风景去了。 —— 马车晃晃悠悠的抵达了目的地,下车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三人察觉沧州城的上空不知何时又漫起了一层厚厚的雾霾。 本就即将落山的太阳被隔绝在浓雾之后,看不清形状,只有一个黄彤彤的轮廓。 所谓的“猎艳场所”,说是地下街,其实是夹在两条大道中间的一条小道。 这里的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道路两侧是窗户紧闭独栋庭院,明明什么污浊之物都没看到,但这里就是无处不散发着刺鼻的恶臭,像是腌入味了一样。 “这里便是那《沧州快报》报道的地方?”江禾大失所望地说。 她在车上本来已经做好看到无数不堪入目的画面的心理准备了,谁知道下车后就这? 四周一片死寂,人烟罕至,寒气弥漫,难以想象这里竟然会是做那种行当的地方。 路寒皱眉,看向杨云:“你确定我们没有去错地方?” 杨云叫苦不迭:“大人,冤枉啊,虽然那《沧州快报》并没有直接指明那地方是哪,可我好歹也在沧州住三十年了,怎么可能记错?” “不信您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往前走,没走几分钟,他便认出了一间院子的门面,眼睛一亮,道:“就是这了!” 他连忙上前敲了敲离得最近的一间院子大门。 沉闷的敲门声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炸耳。 没过一会的功夫,里面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门很快开了,但没完全开,浓妆艳抹的老鸨在门缝中只露出半张脸,小心谨慎说:“谁敲我家大门?” 杨云诧异道:“老板,这又不刮风又不下雨的,你不开门做生意就算了,怎么跟防贼似的紧闭门窗?” 第94章 给她姑娘就行 门缝中,老鸨神情警惕,上下打量了门外的三人一眼,随后方才说道:“你们没看今天出的《沧州快报》?那个‘折梅手’折的就是我们这一片的女人。” “他现在还没被抓住,我们哪里还敢做生意?” 路寒恍然大悟。 他还真的是低估了这《沧州快报》在沧州城的影响力,不过是早上发的报纸,下午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竟是好像连这一条街的院子都吓得门窗紧闭了。 “我劝你们啊也快点回去,虽然这几天官府巡查的力度很大,但那毕竟是个疯子啊,谁愿意跟疯子较劲?” 老鸨毛骨悚然道:“听说凡是落入他手中的女子,就连死都是一个奢望,会受尽折磨,想想就觉得害怕。” 说完她就打算将门关起。 还是路寒眼疾手快,及时将一锭银子抵在了门缝之中。 “公子这是作甚?”老鸨眼神死死地盯着那锭银子,眼中明明有火热的贪婪之色一闪而过,但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有点不舍地说:“快收回去,今天我们真的不做生意,姑娘们都休息呢。” 老鸨叹息一声,正打算将那银子按出去。 电光石火之间,路寒又从乾坤袋取出了一锭一模一样的银子,如法炮制的顶在门缝中间。 “公子何必为难奴家呢?”老鸨望眼欲穿地盯着那银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动作终于停了,但还是没开门。 真够贪的…… 路寒没办法,又拿出了一块银锭,将三块摞在了一起:“折梅手只是一个人,我们两男一女,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老板怕什么?” 能够将这一行生意做大的,无一不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人精,老鸨打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三人不像是折梅手,不然也不会说这么一段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 如今钱到位了,这扇大门自然而然就对三人敞开了。 “三位里边请。”老鸨笑颜满面,将银锭收进袖子里。 江禾悄悄凑上来,对路寒说:“还真是熟练啊路少司,平时没少去这种地方?” 路寒面不改色:“我只是想给所有女孩一个家。” “呸!渣男!” 原本路寒还以为,建在这种地段的烟花雪月场所,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地方。 然而等走进来了才发现,里面实际别有洞天。 进入别院之前,要先途径一块种满了青草柳树的园林,里面不仅有叠石流水之景观,甚至连娇嫩的牡丹花都有,空气清新怡人。 老鸨在前面带路,含笑说道:“看三位客官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咱们院?有没有听说的姑娘,还是说让老身唤他们出来,让客官一位一位慢慢挑?” 她忽然顿足,水蛇般曼妙的腰身徐徐调转,望向三人中唯一的一位姑娘,笑容如妖精般迷人:“呀,忘了三位客官中有一位是珠玉般的姑娘。” 老鸨摇曳着身姿上前,上下打量江禾,不时满意的点头:“多好的一副皮囊啊,姑娘能生得如此脱俗,那是受了老天爷的垂青啊。” “你,你过誉了。”江禾身体紧绷。 “是姑娘谦虚。”老鸨主动拉起江禾的手,笑脸吟吟地说:“这位客官,咱们院子里除了年轻貌美的姑娘,还有不输这位公子的清秀小倌,可要瞧瞧?” 望着近在咫尺,妖娆风情的老鸨,江禾吹弹可破,肤若凝脂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是被烹熟般涨红。 “额,这,那……”江禾脑子像短路了一样,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路寒伸手将两人隔开,淡然说道:“给她姑娘就行。” 老鸨撒娇般瞪了路寒一眼,娇嗔道:“公子莫非是心疼这位姑娘了?” 路寒面无表情道:“不是心疼……你没看见你突然靠这么近,她脸都红了吗?” “啊?”老鸨诧异地转过头,发现江禾的耳根子一片充血。 “哦~~”老鸨恍然大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江禾迷迷瞪瞪的站在原地,看看路寒,又看看老鸨,根本就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三位客官就且先在这里等着,奴家这就去叫那些姑娘过来。”老鸨将三人带进一间僻静的包厢,临走前,还不忘冲江禾抛去一个媚眼。 此时包厢内就剩下三人。 老鸨一走,江禾立刻像是清醒了过来,不可思议的说:“不是,路无殃,你还真要带着我们俩找青楼女子啊?!” 路寒随意打量着包厢里的环境,道:“不从她们的身上问消息,你难道打算消息从天上掉下来砸中我们?” “你……” 江禾话还没说出口,包厢的门就被敲响。 “三位客官,姑娘到了。”老鸨的声音传入。 “进来。”路寒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包厢的大门拉开,一群穿着各色各样衣服的莺莺燕燕欢声笑语的闯了进来。 江禾低下头,口中喃喃:“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才念叨两遍,她便听到路寒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换。” 第一排五个姑娘没有丝毫羞恼之色,福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然而新的五个姑娘才刚站定,路寒便又是平静的一句。 “换。” 站在门口的老鸨面不改色,拍了拍手,旧的姑娘离开,新的姑娘走上。 “换。” 这回,老鸨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笑容有些冷了:“这位公子,咱们院总共就那么三十二位姑娘,你这一会的功夫就撤了一半,难道是消遣老娘吗?” 路寒从乾坤袋中又拿出两锭银子,只是在掌心把玩,并不放在桌面。 “我也好奇啊,老板的院子能够建在这么好的地方,上来的却都是这么一些歪瓜裂枣……莫非是觉得本公子没钱吗?” 老鸨见钱眼开,神情收了收,笑道:“那不如公子说些喜好,奴家也好对症下药?” 路寒看向一旁的杨云,他立刻正襟危坐,挺直了腰板:“我的这位侍从,喜欢刚刚开花的嫩芽,其中又以资历尚浅的为最佳。” 杨云的神情僵了一瞬,头皮发麻道:“公子,我不好这口……” 路寒不理他,又望向低头不语的江禾,道:“我的这位侍女呢,则喜欢喝一些陈年老窖,尤其是那些经历过风霜洗礼的美酒……别提有多爱了。” 江禾满脸茫然,用手指了指自己。 你说的是我吗?我平时不喝酒啊! 路寒视若不见,最后才笑着看向老鸨,道:“至于我本人呢,没那么挑,叫你们的头牌来按按肩颈就行。” 第95章 染血的秀发 老鸨浅浅一笑,意味深长的看了路寒一眼:“公子还真是会挑啊,那且先等等,老身这就唤三位姑娘过来。” 她说完便带着一众姑娘走了。 其中有不少面容姣好的姑娘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地盯着路寒手上把玩的银锭,像是眼睛都要长上面了一样。 不乏有胆大的姑娘试图通过不经意的撩起裙摆,露出光滑修长的小腿来博得关注,可惜路寒一眼都没看他们,再遗憾也只能气冲冲的走了。 并没有多等,包厢的大门便再度敞开。 三位风格各有不同的姑娘飘然走进,还真如路寒先前所说的那般。 一者小荷才露尖尖角,青涩懵懂的眼睛里写满了对于未知的胆怯,一者如陈年老窖,摇曳摆荡的风姿,让空气都仿佛变得暧昧。 两人一左一右走向了杨云和江禾。 明明两人连性别都不一样,此时此刻的反应却出奇的一致,一双耳朵像是被火烤了一样,通红发烫。 至于站在中间的姑娘,最是明艳动人,如同闪烁的珍珠,穿着一身淡黄的长裙飘然坐在路寒的身边,香气扑鼻,抬手便落在路寒的肩膀按了起来。 “公子,明玉这力度如何?”黄裙姑娘笑不露齿,温婉得体。 “不错。”路寒点点头,头牌就是头牌,手法精湛。 “看来公子满意了?”老鸨站在门口,笑脸吟吟。 “上点好酒好菜,你可以走了。”路寒将手中的银锭放到桌面。 老鸨脸上的笑意几乎凝成实质,施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她这一走,江禾终于忍受不了了。 她先是一把将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推开,随后腾然起身,怒道:“姓路的,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杨云也是求助似的望向路寒,身边姑娘的年纪就比他女儿大了那么两三岁,一看到她那稚嫩的脸,就想起自己女儿调皮可爱的神情,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自从那姑娘坐在他身边,他就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恨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多待一秒,都感觉自己对不起女儿,对不起妻子。 路寒轻轻拍了拍明玉的手,示意她停下。 明玉的目光不解的在三人的身上流转,然后下一秒便看见面前少年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块玉牌,然后侍奉在江禾身边的女人脸色瞬间剧变。 “血玄……不对,紫玄?!”美妇盯着路寒那块血中带紫的玉牌,被吓得花容失色,当即便想要起身对路寒行礼:“贱妾见过大人……” 明玉和另外一个姑娘被美妇的阵势吓到,连忙跟着起身。 “不必了。”路寒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们。 比起这些细枝末节,他更加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美妇咬了咬唇,颤声道:“贱妾颜诗翠,本是沧州教坊司的女子,为谋生计,辗转着辗转着,就到了李老板的手下混饭吃。” 路寒微微颔首,江禾和杨云则是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在古代,教坊司这种地方,说直白点就是高级点的青楼,能去那里消费的客人,都是官家的大人物。 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情况,那是因为里面的女子与一般的娼妓不同,她们落魄之前的身份很是不俗,大多都是某位官员的妻女,只是因为受到了政斗的牵连,家破人亡,所以才不得不去到这种地方苟延残喘。 也正是因为教坊司的女子大多都出身不凡,所以她们往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见识谈吐也比寻常的娼妓好。 既然这个颜诗翠是教坊司出身的女子,那知道不良人内部的等级划分,也就不稀奇了。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事情就好办了。”路寒收起玉牌,淡道:“折梅手杀的人中,有没有你们院子的?” 三人的心咯噔了一下,其中明玉和颜诗翠,几乎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坐在杨云身边的少女。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忽然全部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少女的神色明显慌张了,起身便想要往外走去。 然而江禾只是一抬手,符文之力涌现,少女便愕然发现自己的脚再也动不了了,像是受到了禁锢。 真神奇啊……这才该是修行者? 路寒艳羡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忽然觉得世人说的真对,除了拳打脚踢,几乎什么都不会的武夫真是粗鄙至极。 “苗苗,这位大人出自那里,他若想问你话……李姐是帮不了你的。”颜诗翠迟疑地说。 苗苗和明玉听见这话,望向路寒的脸色剧变,充满了难以置信。 能被百姓避讳到连名字都不敢直呼,以“那里”称呼的,除了朝廷的鹰犬,大虞最危险也最致命的武器之外,还能是什么? 只是他竟然是不良人?! 两人有些震惊,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不良人,没想到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凶神恶煞,反而是有些……清秀无害? 颜姐姐又称他为“紫玄”,又叫他“大人”…… 明玉身为院子里的头牌,并非是没有道理的,眼珠子不过是微微转动,便想到了许多事情,于是微笑着又将手伸到了路寒的肩上,摁了起来。 江禾与路寒对视一眼,见路寒微微颔首,便撤去了捆住苗苗双腿的符文。 苗苗满脸苦涩,又坐了回去。 “说,你知道些什么?”路寒道。 苗苗起初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然而才过去两三个呼吸,包厢内便响起了抽泣的呼吸声。 颜诗翠叹息一声,长身而起,走到苗苗的身边,将她揽入怀中,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方才看清她那张早已哭花的脸。 “诗情是个好女孩,在这院子里,一直是她照顾着苗苗,谁能想到呢,她都走了,还能发生这样的事情?”颜诗翠轻轻地拍着苗苗的背,妩媚的风情荡然无存,此刻只有像是母亲一样的柔和。 诗情…… “张诗情?”江禾忽然开口,她与路寒对视一眼。 关于此案的案卷信息,两人都已经翻阅了至少上百遍。 只是稍微一回忆,便立刻想起了此人的信息。 张诗情,十六岁,无父无母,被亲哥哥卖到了青楼,在本案中属于第九位死者,该名受害者对于折梅手来说好像拥有不同的地位。 之所以会这样说,那是因为折梅手杀死别的受害者的时候,送到对方家中的不是脸皮,就是混为一体的碎齿和舌头等具有强烈刺激效果的物品。 然而张诗情失踪后寄到家中的,却是一缕染血的秀发。 第96章 活着的失踪者 在颜诗翠的安抚下,苗苗的心境很快就得到了平复,不过一双眼睛还是通红。 “诗情是我在院子里遇到的第一个朋友,她善良,聪明,还会在我被客人动手动脚的时候挺身而出,院子里没人不喜欢她的。” 苗苗流泪道:“即便她后来与一位客人相爱了,被赎走,姐姐们也是真心祝福,谁能想到她才刚走没多久,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路寒望向杨云。 杨云立刻会意,上前在路寒的耳边道:“此事为真,张诗情确实是因为与一位商贾相爱,所以才恢复了自由身。” 路寒微微颔首,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折梅手一案事关重大,你们应该听说过目前的受害者,除了张诗情之外,你们还认识谁吗?” 明玉按肩的手微微一顿,迟疑开口:“有两位我听说过,好像曾在对面的‘烟雨轩’做事。” 颜诗翠语气沉痛:“有一位死者我曾在教坊司有过数面之缘。” 听到这里,凶手的杀人目标大概就清晰了。 不过路寒来这里,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幅画像,平放在桌面后,招手道:“你们三个都看看,这画上的身影……可曾见过?” 画像自然是出自何小花之手,知道今天要去的地方是凶手经常出没的场所,路寒自然不会把这东西给忘了。 三人面面相觑,现如今谁还不知道路寒要查的是折梅手。 他如今掏出了一张画像,莫非是已经掌握了那位凶手的真实样貌? 事关重大,三人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端详。 只是当他们看见画像上的内容,方才发现,原来就连不良人也没有掌握折梅手的真实相貌,有的只不过是一道身影。 最重要的面部,画师只是潦草的勾勒出了神韵,具体的五官都很模糊。 “恕小女无能,此人小女没什么印象。”明玉第一个摇头。 路寒也不意外,因为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凶手杀戮的目的并不是针对于美人,他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杀人标准。 如果明玉不在这个标准之内,那她没见过折梅手也很正常。 颜诗翠盯着画像看了许久,不过最后也是微微摇头:“妾身对画上之人也未有印象。” 听到这话,查案三人的脸色或多或少都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遗憾不已。 就在路寒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个院子里所有的女子都喊来,一个一个辨认画像的时候。 一直紧盯着画像的苗苗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颜诗翠眼疾手快,几乎刚一察觉,便将快要吓得软倒在地的苗苗给抱住了。 苗苗手指画像,惊恐说道:“是他!绝对是他!原来他就是折梅手!” —— 从路寒三人抵达地下街,到重新回到马车往府衙驶去,过程只花费了短短一个时辰。 然而就是这一个时辰的功夫,天就黑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行驶,车夫是路寒的老伙计桑吉。 他很放心,所以在车上也毫无顾忌的谈论案情:“记下来了吗?” 杨云满脸兴奋,点点头,复述了一遍手上的资料:“封献,三十一岁,职业不明,但衣着讲究,出手大方,从不过夜,只参与打茶围。” 所谓的打茶围,就是顾客花钱,与青楼里的女子品茶取乐。 这种活动就像是路寒前世的酒局,只要封献在活动中保持着低调沉默,没什么人记得很正常。 而苗苗之所以会记得这么一号人。 据她所说,是因为有一次在院子里见到封献与一人起了争执,当时他那眼神格外骇人,把对面吓得酒都醒了,狠话都不敢放,灰溜溜就走了。 路寒低头沉思。 像这些精神变态的连环杀手,或是出于脑结构的不同,或是出于后天环境的改变,总而言之,他们在思考问题,以及做事情的时候,总会出现和正常人格格不入的情况。 偏激冲动,暴躁易怒,拥有极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不容许有任何的话遭到别人的反驳……这些都是这类人身上比较显着,且经常会出现的特征。 所以精神变态者往往又是孤僻的,他们与人一言不合起冲突太正常了。 正常人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常常会有种不可理喻的感觉,事实上这不是错觉,他们的大脑是真的存在异常。 苗苗对于画像之人,有这么一段印象深刻的记忆,冥冥之中无疑与路寒学过的知识重合,大大增强了该情报的可信度。 除此之外,封献在勾栏存在感不高这事路寒也不意外。 他去勾栏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符合自己杀人条件的目标,这种行为就像是去菜市场找今天晚上合适的晚餐。 封献没必要闹得所有人都认识自己,那样目标太大。 合格的猎杀者,在撕碎猎物的喉管之前,都不会出声让对方知道自己来了。 封献只要通过打茶围,与对方见过几面,建立起初步的信任,便可以在她们获得自由之身后,寻找机会完成杀戮。 所以…… 十五岁到四十一岁、曾在青楼做事、擅长利用男人、出身不佳。 路寒手中的笔顿了顿,又在末尾添上了一句“薄情寡义”。 江禾见他在书写,凑上前看了一眼,道:“这是封献选择猎物的条件?” “对。”路寒点点头。 “为什么会有‘薄情寡义’?”江禾皱眉道:“据颜诗翠和苗苗所说,那个张诗情应该是个好人啊。” 路寒凝望着手中的纸张,沉声道:“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张诗情对于封献来说是不同的。” 江禾下意识道:“怎么个‘不同’?” “倘若张诗情没有和其他的男人纠缠不清,那么她就不符合封献的猎杀条件。”路寒道。 “可她家里人不是收到恐吓物了吗?”江禾不解。 “是啊,但那只是染血的头发而已。”路寒反问道:“比起断掌,脸皮这种东西,你不觉得用头发来恐吓对方……太没有冲击感吗?这并不符合折梅手一贯的作风。” 江禾先是一怔,随后眼中顿时浮现出了浓浓的震惊之色:“你是说……张诗情可能还活着?” “其实只要尸体一日没有发现,其他的被害者也都能定义为‘失踪’。” 路寒话锋一转,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张诗情确实有可能还活着。” 第97章 地下室的青年 这注定是个清凉但不平静的夜晚。 路寒三人带回来的消息让整个衙门都炸开了锅。 一时之间,就连不良人都得被从床上喊起来,连夜全城搜查关于“封献”的信息。 整个衙门今晚灯火通明,犹如白昼,到处都可以看到急忙走动的身影,此起彼伏的声音。 “凌参军,我们已经翻遍了名册,整个沧州城,姓‘封’的男子有一万余名,其中叫作‘封献’的有三位,其中一人已死三载,一人年过八十,只有一人符合少司大人所说,年龄在三十三岁。” “三十三?比那证人所说的要大两岁……不过无伤大雅,赶紧查查那小子住在哪。” “封献……找到了!” 在忙成一团的人堆中,有一人从堆积如山的资料中腾然站起,满脸惊喜之色:“此人住在西城高江洞,距离地下街那边就隔了几条街道!” 路寒曾在众人面前说过一句话。 修炼者也是人,在没有被逼至绝境的情况下,他们不会去认为陌生的地方犯罪。 因为陌生,往往就代表着危险。 所以当得知这位也叫作“封献”的男人,就住在地下街不远的地方后,凌梁几乎瞬间肯定,两人就是一人。 凌梁转身就想要冲出去通知路寒,然而才刚跑出院子,便看到路寒一行人整整齐齐的走了出来。 “少司……” 凌梁话刚到嘴边,便被路寒抬手打断。 “我知道了,跟我们走。” ———— 午夜子时,这个时间段,几乎是一天阴气最重的时候,寒意在大地弥漫席卷,鬼风呼啸,吹得一些民房的窗户砰砰作响,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拍打一般。 夜晚的沧州城宛若鬼蜮,一片死寂。 只剩下皎洁的月光陪伴着这个城市,就连老鼠都不愿意在这个时间段爬上地面。 沧州城虽然也算是一个经济不错的城市了,但比起兰陵城,金陵城这样的古城,无论是硬实力还是软实力,都相差甚远,所以照样得实行“宵禁”。 这无疑是方便了路寒等人的办案。 为了能够编织出一张天罗地网,让那折梅手无处可逃,路寒带走了沧州城超过三成的不良人。 其中光是五品武夫,包括凌梁和桑吉在内,就有足足四人。 这样豪华强大的阵容,不客气的说,就算折梅手隐藏了实力,是四品强者,众人也有短时间一战,拖延时间等三位高官抵达现场的能力。 所以,凡是参与到该次行动里来的成员,上上下下无一不是信心满满,就等着将那小子抓捕归案了。 夜色笼罩大地,黑暗中,一道又一道身影如灵活的黑猫一般,起跳,落地,一连贯的操作连树上的落叶都没惊动,悄无声息地便将一幢宅院给包围了进去。 “好像没人。”江禾压低声音道。 那就是折梅手,也就是封献的住宅,如路寒之前所推理的一样,占地面积不小。 虽然比不上达官显贵的豪宅,但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已经算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按道理来说,这种住宅,平日里是肯定需要养一些下人在家中打理的,否则的话一个人从早忙到晚都忙不过来。 然而从高处往下看,封献的住宅却异常的宁静,不仅没有丝毫的人气,而且好像连一盏灯火都看不到。 路寒淡道:“我说过,他的犯罪地点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家。没人不奇怪。” 即便在洛阳城,鼎鼎有名的世家传出打杀下人的消息都会被人诟病,为人不齿。 而折梅手所作所为,纯粹是为满足自己扭曲疯狂的欲望,传出去定然会有官府上门,他敢请下人打理才怪了。 “那现在怎么办?”陈年光神情有些紧张。 “当然是进去了。”路寒道。 “啊?少司(少爷),你可不能以身犯险!” 话音刚落,好几张脸猛然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瞪路寒。 “……我又不傻。”路寒没好气地说:“你们以为我带这么多人来干吗?” 路寒抬起手,给了一个进攻的手势,四面八方的黑暗中顿时有一道又一道的身影腾空跃出,轻巧地翻过围墙。 不良人作为大虞的精锐之师,实力毋庸置疑。 只是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便有人传信回来。 “无人?”凌梁听到反馈的时候也是有些震惊。 众人对视一眼,路寒第一个做出反应,果断起身下车。 “七品以上的跟我走。” 路寒带着江禾等人走到封家的大门,路寒正打算一脚踹开,江禾先一步眼尖的发现了盲点。 “不对,这门……是虚掩的,根本就没关。” 路泽上前一步,将手摁在门上,果然轻轻一推就打开了,众人迎面看到的,就是一片栽种在庭院里,于月光中摇曳的紫色风铃草。 这边的声响引起了周围邻居的注意,四面八方亮起一盏又一盏的灯火。 就在这个时候,住宅深处杨云的身影突然探出,朝着路寒焦急的挥手:“少司!重大发现,这边书房发现了一个地下室!” 路寒面不改色,带着众人快步走向杨云口中所说的书房。 果然,在一张书架的背后,看到了一条深邃漆黑的地下通道。 路寒正打算往里走去,桑吉和路泽却一步挡在了他面前。 “啧。”江禾有些无语:“你们不良人看娃娃呢?” 走入地下室,里面的空间要远比人们想象中的还要大,明显是仿照着牢狱的样式建的,地上不仅散落着能限制人自由的手铐脚镣,而且茅草堆上还能看到斑驳的血迹。 众人对视一眼,这里很明显就是封献的犯罪现场。 “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凌梁低声询问杨云。 “一进来就看到了。”杨云道:“地下室的大门敞开着,好像故意告诉我们这里有古怪。” 众人往深处走去,忽然在尽头看到了一片火光,火光之下摆放着一张血迹斑斑的铁床。 剔骨刀,削皮刀,杀猪刀……各种各样的刀具清洗干净,琳琅满目的挂在墙上,其干净程度,甚至还能通过刀面的反射看到众人的身影…… “不对!”桑吉猛然顿足,伸手将所有的人都拦在了身后,厉喝道:“谁在那里!” 他通过一面刀具的折射,看到了在那视线盲角之处,有一道身影背对着他们! 这地下室里面,除了他们,竟然还有一个陌生人! 折梅手? 是他吗?他在这里? 他怎么敢在这里?难道他的实力很强? 一下子,众人体内的鲜血都仿佛倒流了,头皮在发麻,肾上腺素急剧飙升。 只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在场的武夫便赫然召唤出了符甲,进入了最强大的战斗形态! 人们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江禾手里攥着笔,洁白如玉的额头上同样有细汗沁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想象中的大战并没有一触即发,地下室里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死寂。 等到桑吉的耐心快要消耗到极致,即将按捺不住要主动出手的时候。 那人,才颤颤巍巍的举着双手从死角中走出。 出乎预料的,那是一个文质彬彬,甚至有些文弱的青年。 “别,别杀我,我不是折梅手……” 第98章 折梅手的宣战 空旷的密室里,一片死寂,好像只能听得到墙壁上的火把燃烧发出的声音。 文弱的男人看起来是真的很害怕,举着双手,身体还在颤抖着。 似乎是担心自己被桑吉一言不合暴起杀死,他连忙开口道:“我是《沧州快报》的记者简真,是来调查‘折梅手’案件的,别杀我,千万别杀我……我有重大发现!” 竟然是《沧州快报》的记者? 这几天,沧州城的“特产”《沧州快报》可谓是赚足了百姓的眼球,就连路寒一等从洛阳来的人都忍不住看了一下他们编写的报纸。 内容和路寒前世所看的相差无几,头条的板块基本都用来刊登近期老百姓热切关注的时事。 除此之外,大多都是一些无关痛痒,乏善可陈的东西。 虽然在路寒看来,这《沧州快报》与他前世的那些新闻媒体相比,层次段位差了不止一个维度,趣味性也很差。 但在这个信息落后的时代,好像报纸的出现本身就是降维打击,所以听说销量一直很好。 所以听闻对方竟然是《沧州快报》的记者,众人都有些吃惊。 路泽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正门。” 一听他说,不少人都想起来了……在他们从正门进入的时候,门就是虚掩的,难道是这位记者先他们一步,来到了这里? 江禾沉声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记者?” “证据……证据……” 简真脑门在冒汗,显然在飞速思考着。 过了一会,他忽然猛地一拍脑袋,指着人群中的凌梁道:“对了,凌参军,我去年的时候可是采访过您的!” 凌梁一怔:“有吗?” 简真急得上蹿下跳:“有啊!我在衙门口蹲了您三天三夜都无功而返,最后还是在费玉阁帮了您一个小忙,您才给了这个面子!” 这下凌梁终于想起来了,恍然大悟:“那小子原来是你……我想起来了,少司大人,确有此事。” 真的是记者啊…… 江禾难得聪明,不用路寒说,毫笔微微一点,符文涌动,化作锁链将简真缠绕。 简真脸色大变,面如死灰,看见路寒等人大步走来,还以为自己要被杀人灭口,吓得嘴唇都在颤抖。 “去查一下他的身份真假。”路寒淡道。 凌梁摆明了对此人印象不深,路寒要是信了简真的一面之词,那才是太天真了。 之前离得远,还没有什么感觉。 此时众人走进摆放着铁床的房间,顿时闻到了空气中那股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恶臭。 江禾的脸色瞬间煞白,捏住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尸臭。”路寒惊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没闻过吗?” 人类作为生物中的一种,理所当然存在着生物的本能。 虽然伴随着不断的进化,人类的地位在生物圈中不断攀升,甚至逐渐成为了金字塔尖的存在。 这样的发展,让不少人以为自己与茹毛饮血的老祖宗已经完全不同。 但那只是群居的安全,给人类带来的错觉而已。 实际上当一个人闻到同类尸体的味道的时候,体内古老而又久远的生物本能会瞬间苏醒,肌肉不自觉的紧绷,肾上腺素呼吸间飙升,好像天地间有无数道声音,在脑海里不停地重复同一句话。 危险……危险……此地危险! 人类尸体散发出的恶臭,是任何一种味道都不能取缔的。 一旦闻到,别说是三年五年,就连十年都不一定能够忘记。 这种气味,就像是铭刻进了dna里一般,因为老祖宗经历过同类死亡时的提心吊胆,所以这股恐惧会一直伴随在人的体内深处。 路寒第一次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三天都没吃下饭,两条腿好像一直都是软的,使不上力气。 后来还是被何邈强逼着,学习仵作的知识,要直面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才慢慢习惯。 没想到江禾竟然好像没闻过这味道…… “我,我走了!”江禾已经有点反胃了,转身就跑了出去。 “去厕所待待,一会就好了。”路寒提醒了她一句。 房间里除了琳琅满目,挂满整面墙壁的刀具,以及一张专门用于固定被害人的铁床之外,就剩下了一张架子。 路寒和凌梁走上前观察,根据上面灰尘的形状来看,很明显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摆放着类似于酒缸一样的物体。 里面装着的会是酒吗?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路寒忽然开口。 简真一怔,随后才意识到问的是自己,“一路查呗,我既然查到了‘折梅手’经常去的勾栏场所,查到他身份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啊……” 他好像很遗憾:“他好像也看到了我发的新闻,马不停蹄就跑了。” 路泽有些好奇,打量了一下简真的小身板,问了一句:“你不过是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你怎么敢不通知衙门,自己一个人上门的?” 没想到简真满脸不解,反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敢?我可是记者,地位等同使者,他不能杀我的。” 这一句话像是一记闷雷,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炸了个外焦里嫩。 众人看他的眼神一下子从钦佩变成了无语。 路寒都不知道该用“天真无邪”,还是“白痴夯货”来形容他了。 就算规矩说得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那问题也只是口头上的规矩啊!即便是这边大陆的历史,也应该有人杀过使者! 折梅手难道算好人吗?你怎么笃定他不敢杀你的? 路寒沉默了半晌,决定还是别和这位记者同志纠结于这个问题,道:“你说你有重大发现,是什么?” 既然提到了这茬,简真顿时想了起来,急忙想要挣脱身上的符文锁链。 确定他没有修为,那桑吉自然也就不怕他威胁到在场的任何人,顿了顿,便伸手弹碎了江禾的符文。 “多谢这位大人。”简直将手深入怀里,取出一封信件。 他迟疑了片刻,似乎是看出了路寒的身份不俗,因此将信件交给了路寒。 “这位公子……此物我来的时候就放在这张铁床上,应该是‘折梅手’留下的,交给您了。” 路寒不客气的接下,信封是拆开的,料想简真已经提前看过。 他抽出信件,打开的时候身旁的人纷纷围上。 纸张上的信息不多,不过却是用人血写的,摊开的时候,有浓烈的味道扑鼻而来。 “你是谁?” “…算了,不管你是谁,既然你想玩,那我就陪你玩到底。看看到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 第99章 新的受害者 抓捕行动结束后的第三天,《沧州快报》加急赶制了一份加刊,内容十分震撼,在印刷的时候,就有风声流传出去,引发一阵热议,所以一经正式发售,顿时疯抢一空。 现如今,整个沧州城风风雨雨,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口中谈论的都是关于“折梅手”与沧州官府宣战的消息。 没办法不震撼。 要知道大虞可是天下第一强国,朝廷的威名震慑八方,兵强马壮,富甲一方,哪怕同时进行两地的战争都仍有余力。 多少年过去了,大虞的境内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但今天却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洛阳的隔壁,沧州城! 一位逍遥了两个月仍未被抓捕的罪犯,公然冲着沧州官府发出挑衅! 可想而知这段时间沧州的官方有多么的忙碌。 “大人,灾变仪发生变化,城内的业障之力,从‘黄级’升到了‘玄级’!” “怎么样,有‘封献’的消息吗?” “城内分发了上万张的通缉令,悬赏一千两银子,陆续有百姓上衙门提供消息,可不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就是无根无据的瞎说。” “那不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查,继续给我查,再不行就挨家挨户的搜,我就不信封城了那小子还能插上翅膀飞了。” “等等……少司大人,洛阳那边有话传来……是……是总司大人的命令!勒令您必须在十天之内解决此事!” 衙门内本就已经乱成一锅粥,此时还有这么一道晴天霹雳落下,议事厅内抱着案卷走动的人都僵住了,小心翼翼地转过试图从那少年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然而,路寒却是平静无比,似乎并不为这一道消息而感到慌乱。 一村之业障,乃“黄级”灾变事件。 一县之业障,乃“玄级”灾变事件。 一城之业障,乃“地级”灾变事件。 至于最高的“天级”灾变事件,往往只会发生在天下大乱,连王朝都有可能颠覆的乱世当中。 沧州城目前的业障规模虽然提升到了“玄级”,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感到恐惧,毕竟目前的死伤还算少,凶手针对的也只是那些不贞不洁,故意玩弄感情的女子。 在对方已经露出这么多个破绽的情况下,抓到罪犯只是时间问题,路寒并不着急。 而且,更加应该着急的应该是对方才是。 一个彻底放开了禁锢的连环杀人魔,这么长时间被迫的压制欲望,这本身就是一种违反本能的行为。 若不是他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又怎么会主动挑衅官府呢? 路寒垂眸,桌面上除了一张画像之外,还有密密麻麻的文字资料。 …… 封献,原名许庭风,二十九岁,祖籍不祥。四岁的时候跟随母亲来到沧州城,后来其母亲在工作中与他的继父相爱,两人便搬去对方的房子居住,顺道改了父姓。 前天不良人进入的那套宅院,便是封父赠予封庭风的。 关于封庭风的性格,不良人找了许多位当年曾长期接触过他的证人询问。 私塾里的老师这样说:“封庭风啊?那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思维反应很快,所有的学生都很敬畏他,像是一位大哥哥,事情交给他做,我很放心。” 乍一听,好像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孩子。 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出任何异常的影子。 然而,封家的下人却是这么说的:“大少爷啊……那孩子从小便孤僻的很,一回到家就不愿说话……也不是不愿,就是不怎么说话。跟谁都不熟,家里人都怕他呢,眼神可怕得很。” “记得有一次,他弟弟在外面买了一只大白兔回家里养,结果被他偷偷抓走杀了,发现的时候还不承认。” “老爷他们半信半疑,但我可是那天晚上亲眼看见他双手沾满了血从院子里离开的,所以就告诉了夫人,然后他就被夫人吊在树上狠狠地抽了一顿。” 两段证词描述的形象不说是天壤之别,至少也有所出入。 当手下将这份资料交给路寒的时候,心情一阵忐忑,生怕路寒责备。 可在路寒看来,这很正常。 人都是多面的,不存在真正的非黑即白,更何况这种家庭情况特殊的孩子,更是早早的就学会了隐藏自己。 封庭风从小习武,根骨不错,其继父有意想送他去军部闯练,然而才刚去没过两年,他就从军部回来了。 至于理由,封家对外宣称是他受了伤,不宜继续留在军部。 不过谁都知道,军部不是这么好退出的。 路寒利用身份,很轻松便找到了其中原因。 在军部期间,封庭风表现不错,果决狠辣的性格,加上年轻天赋好的优点,让他很快便受到了上司的重视。 不过将他逐出军部的也是这位上司。 ——原来封庭风竟然在入伍期间,虐杀了足足三位军\\妓,手段之残忍,骇人听闻。 一次也就算了,他还能谎称“失手”。 问题是他一次又一次,整整三次,这下他的伯乐再也无法护住他了。 封庭风因为孤僻阴狠的性格,在军部本就不受同僚欢迎,自己还闹出这么一大桩丑闻,自然是墙倒众人推,最终落得了个被逐出军部的下场。 应该也是从这段经历开始,蛰伏在封庭风体内扭曲疯狂的基因开始苏醒,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正常人的不同。 离开军部后,封庭风难得安逸了几年。 等他再次进入大众视野的时候,便是面前这桩案子了。 值得一提的是,封庭风的生母在半年前去世,而他第一次开始作案,是两个月前。 连环杀人魔虽然绝大多数都存在精神方面的疾病,但精神变态者却不一定都是连环杀人魔。 从精神变态者转变成连环杀人魔,这个过程是复杂且长久的,而且往往需要一个动机充分的引子作为刺激。 如此紧凑的时间线,让路寒不得不怀疑是他母亲的辞世,便是导致这么一位精神变态者的失控,从而变成一位彻头彻尾的连环杀人魔的引子。 那他针对这些失足的女子的杀戮是为了什么呢? 路寒沉思。 连环杀人魔的杀戮都是有理由的,每一次的杀戮对于他们来说都像是一次进食。 既然是进食,那食物当然是越符合胃口越好。 封庭风以这些女子作为食物,那他肯定对这些女子存在着某种扭曲而又病态的情节。 这一点,在其入伍期间,虐杀军妓的事件上也能体现。 书房忽然跌跌撞撞闯入一道身影,凌梁皱眉,刚想开口责问他,却发现那是路寒身边的亲信。 路衡满头大汗,刚进门便大喊:“不好了!新的受害者出现了!” 第100章 眼球 董雪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十四岁的时候,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早的嫁给了一个见过几面,但却并不熟悉的男人。 她在十六岁的时候诞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然后次年第二个……她膝下一共有七位孩子,五女两男。 之所以会生这么多,并不是重男轻女,而是因为她认为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孩子多了,以后老了之后的生活也能够更好。 虽然今年董雪梅已经六十多岁,膝下的孩子基本都有了自己的家业,但她仍然需要早早的为家庭准备早餐,因为有孩子生了孙子,带不过来,送到了她身边。 匆匆忙忙的吃完桌上的饭菜,董雪梅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奶奶,你去哪?”饭桌上,有个小姑娘问道。 “隔壁你王婶说要拿点自家腌的猪肉给咱们。”董雪梅手脚利索的穿上鞋,心想人家既然要给他们送东西,自然就不能让人家走动了。 董雪梅打开门,忽然一怔,因为门口不知何时放着一口黑漆漆的陶缸。 “哎呀,王婶起这么早!”董雪梅有些吃惊,弯下腰抱起陶缸往屋里走,口中还在嘀咕:“这么轻呢……来来让让了,小王八犊子们,吃腌肉了。” 围在饭桌的小孩欢欣雀跃的从椅子上站起,眼神直勾勾地追随着董雪梅手中的陶缸。 饭桌上唯一的男人也有些期待,将饭桌的中心腾出来,问了句:“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婶把东西放门口了,我压根就没出去。” 董雪梅将陶缸放上饭桌。 腌肉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天天都能吃到的,男人早已心痒难耐,他迫不及待的揭开封盖,可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恶臭难闻的血气。 “呀,王婶是不是腌坏了?”男人和孩子都捏着鼻子往后退。 “不可能啊……王婶手艺那么好。” 董雪梅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将头伸前,目光才刚刚聚焦看清缸内的事物,便如同遭到了五雷轰顶,浑身上下的气力都被抽空。 “不……不!”董雪梅眼前的世界突然天旋地转,站不稳,她下意识的想要抓住饭桌,却令得整张饭桌都跟随着她身体砸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 陶缸破碎了,血气应声扩散至房间里的每一寸角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追随向那陶缸,然而看到的却是一只滴溜溜转动的……眼球。 包括男人都怔住了。 等等……眼球?! “啊!!!” ———— 董雪梅家门口。 一位又一位衙役面无表情的进进出出。 三个小孩颤颤巍巍的缩在爷爷的背后,董雪梅在一位胖大婶的怀里抽泣不止,不远的地方随处可见好事的民众伸直了脖子左顾右盼。 无形的压力如阴霾般覆盖在此。 折梅手才刚对官府宣战,便堂而皇之的杀了一人。 这里俨然不久后便会成为新的话题中心,到时候几乎整个沧州城都会参与进讨论当中。 路寒才刚带人从马车上走下,一道身影便如利箭般出现在面前。 “大人真巧。”简真满脸堆笑:“您还记得我?” 路泽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滚开,别想着再写什么乱七八糟的报道。” 从很小的时候,路泽表现出来的性格就很像何邈,从里到外都透出着一种生人勿近,循规蹈矩的气质。 他认为之所以此次的灾变事件会得到升级,其中有七成以上的原因都要归咎于《沧州快报》的煽风点火。 然而简直能够挖到这么多的猛料,也不是两三句便能赶跑的,听完就跟没事人一样。 他谄笑着对路寒说:“大人,就让我进去旁听呗?毕竟我也帮过你们一次是?” 简真指的是地下街那一次的报道。 如此说来,他确实为进度止步不前的案件提供了一次帮助。 “你还没完了是?”路泽眼神一冷,刚想给他一点教训。 这时,路寒忽然开口:“那就跟着进来。” “少司,他……”路泽一怔,刚想说些什么。 路寒开口道:“路泽,路衡,你们将这些围观群众赶出去。” 路衡和路泽对视一眼,神情严肃凝重,印象很深刻的记得,路寒曾经说过。 折梅手之所以会选择,将被害人身体的一部分又送回到被害人家庭面前,最大的原因就是想要亲眼看到他们的痛苦,以此来收获一种扭曲而又病态的快感。 所以他很有可能会出现在场。 甚至就伪装在人群中的一员,偷偷地注视着被害人家属的哭泣! “得令。” 两人抱拳领命,与官吏联合在一起,对现场的人群进行驱赶。 不过表面上是在驱赶疏散,眼神却是不停地在人群中试图搜寻符合折梅手条件的人员。 路寒带着桑吉与简真来到被害人家属面前。 彼时,董雪梅终于在朋友的安抚下,慢慢恢复了情绪。 杨云拿着纸笔,严肃的询问:“今天早上是什么情况?” 董雪梅眼中顿时有恐惧浮现:“我家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一口陶缸,我还以为是小王送的,所以就带回了家,谁能想到,谁能想到……” 她的眼睛又红了,身体因恐惧而颤抖。 杨云又问:“你和你的女儿……也就是董燕秋,有多久没有联系了?” “她从小就不亲近父母,薄情的很,我们不找她,她是从来不会找我们的。”董雪梅流泪道。 “那就是很久了?有一个月吗?” “不止。” “那她……有没有在西城那边工作的经历?” 董雪梅先是一怔,随后眼底深处有怒色浮现,指着杨云的鼻尖大骂:“你的意思是我的女儿去当\\鸡?我告诉你,官员也不能胡说八道的,我女儿十四岁就嫁人了,怎么可能那么下贱!” 杨云没有回嘴,而是疑惑地看了路寒一眼。 因为倘若死者并没有去过地下街工作,那么她就不符合折梅手的杀人条件。 路寒面不改色,双唇紧闭,显然没有开口的想法。 没想到这时,他的身旁忽然传出一道声音。 “嫁人了怎么就不能当\\鸡了?只是你不了解她?” 杨云惊讶地望向简真,有些讶异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路寒的身边。 董雪梅被这话气得火冒三丈,怒气冲冲地瞪简真:“你什么意思?天底下哪里有父母不爱孩子,不懂孩子的?她身上有几根毛我都知道,她怎么可能去当那下贱的玩意!” “是吗?但万一生活并不如意呢?” 简真反唇相讥,冷笑道:“比如有一个一个月也不与她联系的母亲。” 第101章 花香 董雪梅怔住了,她死死地盯着简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一时之间,一双瞳眸里面仿佛有火焰喷薄而出,她猛地上前想要揪住简真:“我知道你!《沧州快报》的无良记者,你要是敢在报纸上将我们乱写,我杀了你!” 杨云不敢责问路寒为什么要带一个记者来现场,于是不得不拦住董雪梅,场面因此陷入混乱。 路寒转头,望向简真。 他脸上的怒色缓缓消散,像是歉意的一笑:“大人,不好意思,我冲动了。” “你好像知道些什么。”路寒淡淡道。 “实不相瞒,小的……确实知道一些。” 简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董雪梅,道:“在调查地下街的时候,我有意了解了那些或是兼职,或是恢复自由身的女人,其中对董燕秋的印象很深,因为她和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她有家室,有父母,但还是在地下街工作。” “为什么会这样?”江禾有些震惊,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才会让自己的妻子去做这种工作? “因为不重视。”路寒道。 “是啊,就是不重视。”简真叹了一口气:“我询问过许多位这些女子,董燕秋是其中少数愿意为了钱接受采访的。” “因为董家很穷苦,所以董燕秋早早的便被嫁给了一个酗酒好赌的老男人,她当时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她的父母却告诉她,结了婚就好了。” “可结了婚之后,那个男人还是如此,她的父母便告诉她,生了孩子就好了。” “生了孩子,那个男人依旧不见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开始夜不归宿,于是她便干起了这行。” 这样的例子似乎并不少见。 有些人在自己生活都过得不那么如意的时候,却能够以过来人的身份,轻描淡写,语重心长的提出一些看似对你好的建议。 到时候日子过好了,他们自然会跑到你的面前邀功。 可要是日子过得不好了,他们就会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高高挂起。 而往往当你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 董燕秋无疑就是这么一个人,所以才做起了这份工作,最终被折梅手盯上,香消玉殒。 孟三一从房门口走出,看到路寒后,往他的方向走来。 “怎么样?”路寒问。 术业有专攻,关于尸体这种工作,路寒已经全权交给了孟三一处理。 “不确定是不是董燕秋的眼睛,不过可以判断出折梅手是在被害人死后才挖眼的,而且死亡的时间应该超过了三天,眼球已经出现了腐烂的情况。” 孟三一简单的交代了目前得知的情况。 这点发现,倒是让路寒颇为意外。 折梅手一个这么热衷于折磨被害者的连环杀手,为什么会选择在死后才挖出死者的眼睛? 难道他竟然会同情死者? 这个想法冒出,路寒都觉得有些可笑,精神变态者的脑结构天生就异于常人,他们缺乏普通人拥有的共情能力,生性漠然。 他真要是知道“同情”是什么,就不会制造出这么多桩杀人案了。 不过这也算是给路寒提了一个醒。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折梅手杀死的第九名受害者,寄回家中的是一缕染血的秀发。 与活剥的脸皮,齐根而断的手掌相比,此物同样显得柔和许多。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发现。”孟三一似乎有些疑惑,迟疑地说:“我从陶缸的碎片中,好像闻到了什么花香。” “花香?” 路寒,江禾还有简真齐齐一怔。 简真神情僵硬又震惊,似乎没想到孟三一居然连那玩意都用鼻子嗅,看孟三一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说起花,这几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江禾看向路寒。 “那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路寒转身就走:“孟三一,晚点你可能得过来一趟。” ———— 重新回到封庭风的住所,众人果然看到了院子里那一片淡紫色的风铃草,它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浪重重,煞是好看。 “我早就该想到的……如果这些风铃草无人照料,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呢。” 路寒给了一个手势,身后顿时走出一位位手握铁铲的壮汉。 他们分工明确,各自负责一部分的区域,站定之后,二话不说便将手中的铲子重重地插进了泥土里。 “如果真的找到了尸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江禾道。 “当然是抓凶手了,你怎么会这样说。”路寒有些不解,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我的意思是,尸体终究是尸体,我们这几天都快把沧州城都翻个底朝天了,甚至不惜监禁封庭风的父亲,可还是没找到封庭风的消息。” 江禾顿了顿,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你不觉得当务之急是抓凶手吗?阻止他继续杀人才是我们该做的?他如今又杀一人了!” 路寒没有当即回话,而是转过头,看向江禾。 “江雾弥,请你记住,我们现在做的每一步都是在找凶手。”路寒平静道:“敌在暗我在明,沧州城几十万的人口,我们怎么可能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将他翻出来?” “记住一句话,‘尸体是凶手精神世界的直接体现’。只有在洞悉了‘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抓住他。” “……好,我信你。”江禾深吸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漫长而又无聊的等待。 除了江禾之外,路寒将其余人都遣了出去干活。 因为封家的庭院颇大,这场工作从中午一直持续傍晚,才有第一声好消息响起。 “挖到了!我这里看到头发了!”有位年轻人激动地大喊。 路寒和江禾从假寐中睁开眼,面面相觑,齐齐起身走过去。 在一片被糟蹋的不成形状的花海中,路寒果然看到了在那人脚下,出现了一把染血的头发。 果然在这…… 没过多久,另外一处也传来了一道喜讯。 “我这里也有……这是第四位死者,她没有手掌!” 封庭风掩埋尸体的深度相差无几,所以当第一个挖到尸体的人出现的时候,其他人负责的地方也陆陆续续的有了发现。 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府衙便在封庭风的住所发现了七具尸体,其中包括刚刚得知的董燕秋! “太好了少司大人,这可是重大发现,今天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杨云惊喜的说。 “等抓到凶手在高兴。”路寒沉声下令:“把现有的尸体运回衙门给孟三一尸检,最后再检查一遍现场有没有遗漏!” 第102章 选择 封庭风的住所再次得到重大线索,普通的官吏也就罢了,干完活还能回家睡一觉。 苦的还是衙门里的仵作,不得不与孟三一这个不知疲倦,钟爱尸体的工作狂在停尸房通宵到白天,奇迹般的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赶出了整整七份尸检报告。 折梅手一案至今共出现了十四名被害人,加上府衙中先前发现的两名,如今便掌握了九具尸体。 当孟三一带着资料带来路寒面前的时候,皮肤苍白,脸颊削瘦,眼眶下的黑眼圈都快重得像熊猫了。 “有什么需要当面提醒我的重点吗?”路寒接过资料,低头翻阅,身旁的江禾眼疾手快的从中抽走了一份,也跟着翻看。 “目前掌握的九具尸体里,重复出现的特征是鞭痕,折梅手似乎对此有某种特殊的情结?”孟三一跟在路寒身边久了,也开始习惯从手法中猜测凶手的想法。 “根据认识封庭风母亲的证人所说,幼时封庭风每当犯错的时候,她的母亲都会将其吊在树上,用鞭子狠狠地抽打,最严重的一次甚至一个月都没下来床。”路寒淡淡地说,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那就解释得通了……”孟三一眼神复杂,随后道:“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凡是年龄超过四十岁以上的女子,她们的心脏似乎都被折梅手带走了。” “噢?” 这倒是有点奇怪了。 路寒飞速地翻阅手中所有的资料,果然凡是四十岁以下的死者,都如同他之前在停尸房看见的那具尸体表现一样,心脏在胸腔爆裂。 至于剩下的,体内的心脏则是不翼而飞。 没有东西是会无端端消失的,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凶手带走了它们。 “封庭风要心脏做什么?”江禾有些诧异。 “或许是纪念品?”路寒道:“有些连环杀手为了能够重新体会杀人时的感受,会特意在猎物的身上带走一些什么东西,以便事后回忆。” 这并不是路寒信口胡诌,类似的案例在他前世的时候上网随处可见。 不过比起心脏这种骇人听闻,容易暴露身份的东西,钱包、发夹、贴身的衣物……这些更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的物品,会因为私密性和隐蔽性,更加容易受到连环杀手的青睐。 “我倒不这么认为。”江禾反对道:“他现在都成过街老鼠了,即便有乾坤袋,天天带着那些心脏到处跑,有必要吗?” “不排除你说法成立的可能。”路寒抬头望向打哈欠的孟三一,道:“接下来应该不需要你再通宵了,去睡个觉。” “好的,大人。”孟三一点点头,转身回房。 这么些天高强度的工作,他确实有些累了。 孟三一离开后,书房内短暂的陷入了死寂。 路寒和江禾两人对面而坐,沉默地翻阅着递交上来的尸检报告。 虽说路寒已经再三强调过尸检的重要性,不过江禾显然还是对这方面不太擅长。 她看了没一会便放下了。 “目前掌握的尸体里面,没出现张诗情。”江禾忽然开口。 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不高,是他们一同去的窑子里的一位失踪的姑娘。 但此人却略微有点特殊,在一众送回家中的恐吓物是断掌,眼珠,脸皮的情况下,她被送回家中的东西却是一缕染血的秀发。 “你想说什么?她还活着?”路寒平静道。 “不只是这样,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江禾柳眉皱起,在书房中踱步。 “哪里不对劲?”路寒道。 江禾好像并没有答案,在一片死寂的房间里踱步了许久,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对!就是太安静!” 路寒的手先是一顿,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凝重地望向江禾。 然而处于自己推理状态中的江禾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变化,神情越来越激动,到最后甚至感觉浑身都热血沸腾起来。 “没错了……真的没错了!就是太安静了,这沧州城就跟一潭死水一样!” 江禾手舞足蹈的跑到路寒面前,激动道:“路无殃,你想想啊,你要是折梅手,在向府衙宣战的情况下,能只杀一人?这跟之前有什么变化!” 她一把抓起桌面上关于董燕秋的尸检报告,眉飞色舞:“况且你看,这董燕秋的死亡时间,分明在我们掌握他真实身份之前,这摆明了就是他早就想杀的人。” “折梅手要真想宣战的话,手里的动作不会就这么一点的!” 路寒听完这段话,犹如受到了醍醐灌顶,眼神微亮,一大段信息如同潮水般从脑海深处涌现。 —— 你是谁…… 算了,不管你是谁……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 —— 路寒本以为这只是折梅手的一段宣战词,仔细回想起来,这段话中的主语“你”却被他自己忽略了。 能在犯案后仍然逍遥法外,蹦跶两月之久的折梅手,能是个蠢货吗? 在路寒抵达沧州的那一天,一连串的应对方式下达,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犯案难度直线上升的时候,恐怕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对手悄无声息的完成了变更。 从沧州司马,变成了路无殃。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开头留下“你是谁”这三个字。 所以,与其说折梅手是在向沧州的衙门宣战,倒不如说他是在向如今衙门的主人,案件的主办官路寒宣战! 想通这一切后,路寒看江禾的眼神瞬间就变了,由衷的敬佩道:“书院五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之前还真是无殃小看姑娘了。” “那是自然。”江禾满脸自得之色,要身后有一条狗尾巴的话,恐怕都要翘上天了。 她正想进一步发问路寒接下来想要做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不好了,二哥不好了!” 两人抬头往外望去,路衡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怎么了路无苦,什么事把你吓成这幅模样了?”刚刚想通一大疑点,江禾如今的自信心爆棚。 路衡如今显然没有心思与她掰扯,忙不迭的跑到路寒面前,急声说道。 “二哥,不好了,封庭风那个疯子,昨天竟是将杨云还有昨天被害者的母亲绑走了!这是他送来衙门的东西!” “什么?!” 江禾脸色大变。 封庭风送来的东西很简单,除了一个小瓷瓶之外,看上去最重要的就是一封信。 只是接过信还没展开的时候,望着瓷瓶,路寒的心中就已然心生不妙的预感。 —— 致路大人。 两人中毒,而你手中的解药只有一颗。 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第102章 选择 封庭风的住所再次得到重大线索,普通的官吏也就罢了,干完活还能回家睡一觉。 苦的还是衙门里的仵作,不得不与孟三一这个不知疲倦,钟爱尸体的工作狂在停尸房通宵到白天,奇迹般的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赶出了整整七份尸检报告。 折梅手一案至今共出现了十四名被害人,加上府衙中先前发现的两名,如今便掌握了九具尸体。 当孟三一带着资料带来路寒面前的时候,皮肤苍白,脸颊削瘦,眼眶下的黑眼圈都快重得像熊猫了。 “有什么需要当面提醒我的重点吗?”路寒接过资料,低头翻阅,身旁的江禾眼疾手快的从中抽走了一份,也跟着翻看。 “目前掌握的九具尸体里,重复出现的特征是鞭痕,折梅手似乎对此有某种特殊的情结?”孟三一跟在路寒身边久了,也开始习惯从手法中猜测凶手的想法。 “根据认识封庭风母亲的证人所说,幼时封庭风每当犯错的时候,她的母亲都会将其吊在树上,用鞭子狠狠地抽打,最严重的一次甚至一个月都没下来床。”路寒淡淡地说,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那就解释得通了……”孟三一眼神复杂,随后道:“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凡是年龄超过四十岁以上的女子,她们的心脏似乎都被折梅手带走了。” “噢?” 这倒是有点奇怪了。 路寒飞速地翻阅手中所有的资料,果然凡是四十岁以下的死者,都如同他之前在停尸房看见的那具尸体表现一样,心脏在胸腔爆裂。 至于剩下的,体内的心脏则是不翼而飞。 没有东西是会无端端消失的,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凶手带走了它们。 “封庭风要心脏做什么?”江禾有些诧异。 “或许是纪念品?”路寒道:“有些连环杀手为了能够重新体会杀人时的感受,会特意在猎物的身上带走一些什么东西,以便事后回忆。” 这并不是路寒信口胡诌,类似的案例在他前世的时候上网随处可见。 不过比起心脏这种骇人听闻,容易暴露身份的东西,钱包、发夹、贴身的衣物……这些更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的物品,会因为私密性和隐蔽性,更加容易受到连环杀手的青睐。 “我倒不这么认为。”江禾反对道:“他现在都成过街老鼠了,即便有乾坤袋,天天带着那些心脏到处跑,有必要吗?” “不排除你说法成立的可能。”路寒抬头望向打哈欠的孟三一,道:“接下来应该不需要你再通宵了,去睡个觉。” “好的,大人。”孟三一点点头,转身回房。 这么些天高强度的工作,他确实有些累了。 孟三一离开后,书房内短暂的陷入了死寂。 路寒和江禾两人对面而坐,沉默地翻阅着递交上来的尸检报告。 虽说路寒已经再三强调过尸检的重要性,不过江禾显然还是对这方面不太擅长。 她看了没一会便放下了。 “目前掌握的尸体里面,没出现张诗情。”江禾忽然开口。 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不高,是他们一同去的窑子里的一位失踪的姑娘。 但此人却略微有点特殊,在一众送回家中的恐吓物是断掌,眼珠,脸皮的情况下,她被送回家中的东西却是一缕染血的秀发。 “你想说什么?她还活着?”路寒平静道。 “不只是这样,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江禾柳眉皱起,在书房中踱步。 “哪里不对劲?”路寒道。 江禾好像并没有答案,在一片死寂的房间里踱步了许久,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对!就是太安静!” 路寒的手先是一顿,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凝重地望向江禾。 然而处于自己推理状态中的江禾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变化,神情越来越激动,到最后甚至感觉浑身都热血沸腾起来。 “没错了……真的没错了!就是太安静了,这沧州城就跟一潭死水一样!” 江禾手舞足蹈的跑到路寒面前,激动道:“路无殃,你想想啊,你要是折梅手,在向府衙宣战的情况下,能只杀一人?这跟之前有什么变化!” 她一把抓起桌面上关于董燕秋的尸检报告,眉飞色舞:“况且你看,这董燕秋的死亡时间,分明在我们掌握他真实身份之前,这摆明了就是他早就想杀的人。” “折梅手要真想宣战的话,手里的动作不会就这么一点的!” 路寒听完这段话,犹如受到了醍醐灌顶,眼神微亮,一大段信息如同潮水般从脑海深处涌现。 —— 你是谁…… 算了,不管你是谁……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刀快…… —— 路寒本以为这只是折梅手的一段宣战词,仔细回想起来,这段话中的主语“你”却被他自己忽略了。 能在犯案后仍然逍遥法外,蹦跶两月之久的折梅手,能是个蠢货吗? 在路寒抵达沧州的那一天,一连串的应对方式下达,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犯案难度直线上升的时候,恐怕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对手悄无声息的完成了变更。 从沧州司马,变成了路无殃。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开头留下“你是谁”这三个字。 所以,与其说折梅手是在向沧州的衙门宣战,倒不如说他是在向如今衙门的主人,案件的主办官路寒宣战! 想通这一切后,路寒看江禾的眼神瞬间就变了,由衷的敬佩道:“书院五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之前还真是无殃小看姑娘了。” “那是自然。”江禾满脸自得之色,要身后有一条狗尾巴的话,恐怕都要翘上天了。 她正想进一步发问路寒接下来想要做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不好了,二哥不好了!” 两人抬头往外望去,路衡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怎么了路无苦,什么事把你吓成这幅模样了?”刚刚想通一大疑点,江禾如今的自信心爆棚。 路衡如今显然没有心思与她掰扯,忙不迭的跑到路寒面前,急声说道。 “二哥,不好了,封庭风那个疯子,昨天竟是将杨云还有昨天被害者的母亲绑走了!这是他送来衙门的东西!” “什么?!” 江禾脸色大变。 封庭风送来的东西很简单,除了一个小瓷瓶之外,看上去最重要的就是一封信。 只是接过信还没展开的时候,望着瓷瓶,路寒的心中就已然心生不妙的预感。 —— 致路大人。 两人中毒,而你手中的解药只有一颗。 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第103章 公开处刑 折梅手封庭风送来的,是一次血淋淋的选择。 一个是路寒在沧州刚刚认识的不良人杨云,一个是昨天刚刚见到的受害者家属董雪梅。 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选择了谁,牺牲了谁,血肉撕开的时候,都注定会有脏水喷涌而出,污染路寒一身。 这才是折梅手真正准备的报复啊…… 他最为擅长也最为痴迷的,就是在掌控了对方的情况下,凌虐对方的肉体,摧残对方的灵魂。 在宣战后杀死一个董燕秋算什么? 只有利用人性的弱点,一根根瓦解掉对方的每一条心理防线,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 路寒仿佛已经透过纸张,隐隐看到了封庭风那张充满讥诮之色的脸。 ——你不是想要抓我吗?在此之前,先决定一下两条性命的结局。 无数念头在路寒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当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书房里站满了人。 路泽,陈年光,宛秋,凌梁等人都来了。 凌梁注意到了路寒凝重的神色,但时间紧迫,上前沉声说道:“少司,两人的位置我们都已经掌握,但看起来折梅手也早有准备,不仅把他们安放在了人来人往的菜市场,而且还提前把消息放了出去。” “现在的现场不仅围满了相当一部分的百姓,而且还全都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众人脸色瞬间难看了下去。 这摆明了就是要把路寒架在火上面烤! 本来洛阳城那边就已经施加了压力,再加上这么一起事件…… 简直难以想象路寒身上承担着多大的压力。 “两人中的是什么毒,有时间配制解药吗?”路寒沉声道。 越是危急,越要冷静。 这是很小的时候,何邈便教会路寒的道理。 他试图从中找到什么被折梅手忽略的两全之策。 “怕是来不及。”孟三一脸色难看,摇头道:“刚刚有人送消息回来,折梅手喂下的毒药很烈,杨云已经陷入昏厥了。” 孟三一可谓是路寒队伍中医书最为高明的了,听说就连不良人四处的处长刘恕,都对他青睐有加,有收徒的意向。 倘若连他都说来不及的话,那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么快?!” “他怕是早就算好时间了?” 被折梅手这么摆了一道,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沉无比,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什么办法。 “这就是折梅手送来的解药?”路泽看到了路寒面前的瓷瓶,道:“难道就不能切成两片,一同服下?” “不行!”江禾心急如焚,将手插入自己的头发中一通乱搅:“我刚刚看了,这药量他也是控制好的,少一点点恐怕都救不了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无计可施的感觉让路衡崩溃了。 “好歹还能有一个人活。” 路寒起身,抓起桌上的瓷瓶便往外大步走去。 “走,去现场!”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跟上路寒的脚步。 这话说的没错,倘若真的想不出办法的话,能救一人算一人。 坐上马车的时候,车厢内的氛围一片死寂。 因为凌梁说那地方不远,从府衙赶过去快一点也就几炷香的功夫,这也就意味着路寒要在这段极短的路程中做出选择。 杨云和董雪梅间,他必须要做一个割舍。 “要不救杨云?”路泽沉声道:“我来做这个抉择!他毕竟是七品修为的武夫,上有老下有小,倘若他活着,定然能够带来更大的价值。” “不行!”陈年光反对道:“人死了就是一具尸体,难道修士就要比普通人高上一等吗?况且董家刚死了一位女儿,难道要他们的母亲也死?” “董雪梅生儿育女一辈子,好不容易到了享清福的时候,这样死了也太痛苦了。”路衡道。 “我也觉得应该救杨云,他更有价值……”何小花低着头,呢喃道。 车厢内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支持救杨云的人脖子僵硬,甚至不敢看何小花一眼。 因为车厢的人中,只有何小花一人是有孩子的,换句话来说,她和董雪梅的背景相似,但她却选择救杨云! 宛秋望向身旁的江禾,叹息道:“江姑娘呢?你作何感想?” 江禾自上车的时候,便保持着沉默。 如今宛秋问她,终于是不得不答。 “我…我也不知道。”江禾茫然地说,高高在上的书院五公子面对人命的选择,同样无法给出坚定的答案。 这下,人们就只能将目光投向路寒了。 可惜,路寒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众人的辩论,上车起便闭着眼。 没有办法,人们叹息一声,只能默默等待终点的抵达。 —— 城东菜市场。 平日里,这个时间段虽然会有零零散散的人前来买菜,但绝对不会有今天的人多。 偌大的菜市场内,此时此刻黑压压的聚集了一大片的民众,他们将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到处都可以看到攒动的人头。 好事的群众像是大白鹅般,一次又一次的探起脖子想要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 人群的中央,民众聚集最多的地方,官兵抽刀在四周维持秩序。 两根粗壮的木桩插在地面,一男一女被绳索结结实实的绑在上面,无疑便是杨云和董雪梅。 “这两人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是不是男的是小白脸?” “闭嘴,不可胡说!那可是衙门的官差!” “诸位朋友,谁能说说这两人什么情况?” “谁知道啊,听说天刚亮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出现在这里了,好像中了毒,是那该杀千刀的折梅手下的毒手!” “啊?那为什么官府不救他们?不是说男的是官吏?” “你懂个屁啊,好像官府的手中也就只有一份解药,如今在想救谁呢。” 人们议论纷纷,声音此起彼伏。 哪怕差役亮出了手中的大刀,围观的百姓仍然不退。 毕竟在他们看来,只是看看而已,又没有犯法。 况且还有这么多人陪着,法不责众,官老爷再嚣张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全杀了。 “唉,你们看,那女的好像醒过来了!” 有人注意到董雪梅的头动了。 她睁开眼睛,却没有眼球,只有眼白,眼泪夺眶而出,痛苦无比:“救救我啊!救救我啊!我看不清了,我什么也看不清了!” 第103章 公开处刑 折梅手封庭风送来的,是一次血淋淋的选择。 一个是路寒在沧州刚刚认识的不良人杨云,一个是昨天刚刚见到的受害者家属董雪梅。 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选择了谁,牺牲了谁,血肉撕开的时候,都注定会有脏水喷涌而出,污染路寒一身。 这才是折梅手真正准备的报复啊…… 他最为擅长也最为痴迷的,就是在掌控了对方的情况下,凌虐对方的肉体,摧残对方的灵魂。 在宣战后杀死一个董燕秋算什么? 只有利用人性的弱点,一根根瓦解掉对方的每一条心理防线,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 路寒仿佛已经透过纸张,隐隐看到了封庭风那张充满讥诮之色的脸。 ——你不是想要抓我吗?在此之前,先决定一下两条性命的结局。 无数念头在路寒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当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书房里站满了人。 路泽,陈年光,宛秋,凌梁等人都来了。 凌梁注意到了路寒凝重的神色,但时间紧迫,上前沉声说道:“少司,两人的位置我们都已经掌握,但看起来折梅手也早有准备,不仅把他们安放在了人来人往的菜市场,而且还提前把消息放了出去。” “现在的现场不仅围满了相当一部分的百姓,而且还全都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众人脸色瞬间难看了下去。 这摆明了就是要把路寒架在火上面烤! 本来洛阳城那边就已经施加了压力,再加上这么一起事件…… 简直难以想象路寒身上承担着多大的压力。 “两人中的是什么毒,有时间配制解药吗?”路寒沉声道。 越是危急,越要冷静。 这是很小的时候,何邈便教会路寒的道理。 他试图从中找到什么被折梅手忽略的两全之策。 “怕是来不及。”孟三一脸色难看,摇头道:“刚刚有人送消息回来,折梅手喂下的毒药很烈,杨云已经陷入昏厥了。” 孟三一可谓是路寒队伍中医书最为高明的了,听说就连不良人四处的处长刘恕,都对他青睐有加,有收徒的意向。 倘若连他都说来不及的话,那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这么快?!” “他怕是早就算好时间了?” 被折梅手这么摆了一道,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沉无比,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什么办法。 “这就是折梅手送来的解药?”路泽看到了路寒面前的瓷瓶,道:“难道就不能切成两片,一同服下?” “不行!”江禾心急如焚,将手插入自己的头发中一通乱搅:“我刚刚看了,这药量他也是控制好的,少一点点恐怕都救不了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死?”无计可施的感觉让路衡崩溃了。 “好歹还能有一个人活。” 路寒起身,抓起桌上的瓷瓶便往外大步走去。 “走,去现场!”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跟上路寒的脚步。 这话说的没错,倘若真的想不出办法的话,能救一人算一人。 坐上马车的时候,车厢内的氛围一片死寂。 因为凌梁说那地方不远,从府衙赶过去快一点也就几炷香的功夫,这也就意味着路寒要在这段极短的路程中做出选择。 杨云和董雪梅间,他必须要做一个割舍。 “要不救杨云?”路泽沉声道:“我来做这个抉择!他毕竟是七品修为的武夫,上有老下有小,倘若他活着,定然能够带来更大的价值。” “不行!”陈年光反对道:“人死了就是一具尸体,难道修士就要比普通人高上一等吗?况且董家刚死了一位女儿,难道要他们的母亲也死?” “董雪梅生儿育女一辈子,好不容易到了享清福的时候,这样死了也太痛苦了。”路衡道。 “我也觉得应该救杨云,他更有价值……”何小花低着头,呢喃道。 车厢内的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支持救杨云的人脖子僵硬,甚至不敢看何小花一眼。 因为车厢的人中,只有何小花一人是有孩子的,换句话来说,她和董雪梅的背景相似,但她却选择救杨云! 宛秋望向身旁的江禾,叹息道:“江姑娘呢?你作何感想?” 江禾自上车的时候,便保持着沉默。 如今宛秋问她,终于是不得不答。 “我…我也不知道。”江禾茫然地说,高高在上的书院五公子面对人命的选择,同样无法给出坚定的答案。 这下,人们就只能将目光投向路寒了。 可惜,路寒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众人的辩论,上车起便闭着眼。 没有办法,人们叹息一声,只能默默等待终点的抵达。 —— 城东菜市场。 平日里,这个时间段虽然会有零零散散的人前来买菜,但绝对不会有今天的人多。 偌大的菜市场内,此时此刻黑压压的聚集了一大片的民众,他们将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到处都可以看到攒动的人头。 好事的群众像是大白鹅般,一次又一次的探起脖子想要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 人群的中央,民众聚集最多的地方,官兵抽刀在四周维持秩序。 两根粗壮的木桩插在地面,一男一女被绳索结结实实的绑在上面,无疑便是杨云和董雪梅。 “这两人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是不是男的是小白脸?” “闭嘴,不可胡说!那可是衙门的官差!” “诸位朋友,谁能说说这两人什么情况?” “谁知道啊,听说天刚亮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出现在这里了,好像中了毒,是那该杀千刀的折梅手下的毒手!” “啊?那为什么官府不救他们?不是说男的是官吏?” “你懂个屁啊,好像官府的手中也就只有一份解药,如今在想救谁呢。” 人们议论纷纷,声音此起彼伏。 哪怕差役亮出了手中的大刀,围观的百姓仍然不退。 毕竟在他们看来,只是看看而已,又没有犯法。 况且还有这么多人陪着,法不责众,官老爷再嚣张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全杀了。 “唉,你们看,那女的好像醒过来了!” 有人注意到董雪梅的头动了。 她睁开眼睛,却没有眼球,只有眼白,眼泪夺眶而出,痛苦无比:“救救我啊!救救我啊!我看不清了,我什么也看不清了!” 第104章 救谁? 城东菜市场,喧哗吵闹,人员密集,折梅手再度犯案一事才刚刚传出去,便一传十,十传百,将周围一片的好事群众全都吸引了过来。 马车在菜市场口便被堵住,开不进去了。 “哎哟,不知道有多挤吗?怎么还有人将车开到这里啊?有车了不起吗!”有人不满的抱怨,甚至还踹了车身一脚。 旋即下一秒,他便看到车厢内走出一位面若寒霜的黑衣男子。 路泽立于车前,从腰间取出身份玉牌,雄浑磅礴的威压从体内爆发:“不良人办案,无关人等退避两侧!” 那人的脸色瞬间煞白,两脚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良人在百姓中的名声无需多言,甚至不需要路泽再次重申,围观的群众便火急火燎的退到了旁边。 马车终于可以开进去了,不多时,众人便看到了被绑在木桩上,立于人群中间的两名受害者。 再次看到杨云的时候,众人一下就怔住了。 尤其是凌梁,他与杨云之间虽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彼此也搭档共事了十几年,算得上是知根知底,有过命交情的兄弟。 平日里,因为女儿一句“爹爹是全天下最帅的男人”,杨云就连跟一帮大老爷们出去喝酒,那也是分外注意自己的形象,就怕在外边碰到闺女,而自己却是邋里邋遢的形象。 然而在此时,杨云却是一点也不帅,凌梁还从未见过他如此颓靡的样子! 他被牢牢地捆绑在木桩上,接受太阳的暴晒,不仅胡子拉碴,鼻青脸肿,周身遍布遭到皮鞭抽打的痕迹。 最为骇人的,还是他苍白得仿佛能够看见骨头的皮肤……太异常了! “不……不!”猩红的血丝爬满凌梁的眼睛,马车刚停,他便疯了似的冲上前,他抱住凌梁,却感觉自己像是在抱着一块冰。 “怎,怎么会这样……”凌梁的身体在颤抖,他能够明显的感受到杨云的体温在下降。 陈年光,路衡还有宛秋他们不敢上前,站在不远处探头观望。 孟三一跟着路寒,江禾上前。 然而即便是他,在看到杨云如今的惨状的时候,瞳眸也是忍不住一缩。 他一把将凌梁推开,对方瘫坐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孟医师,求你,快救救他……救救他!” 孟三一将手放在杨云的胸襟,犹豫了一个呼吸,一咬牙,还是将那段衣服撕开了。 伴随着一声脆响,杨云的胸口就这么袒露在众人面前。 看到如此一幕,场上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 “这!”路泽瞳眸地震。 原来在衣服之下,杨云的情况还要严重,看起来在被折梅手抓住之后,他不仅遭到了对方报复性的凌虐,而且最重要的是……毒性开始扩散了。 他的肌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透明化! 杨云苍白的胸口之下,心脏有气无力的跳动着,像是一朵随时都有可能在寒风中熄灭的火苗,每一根血管都变成诡异的紫黑色,如蛛网般遍布上肢,狰狞而又恐怖。 孟三一观察了一下情况,沉声道:“杨云是武者,折梅手为了保证可以将其毒死,下的毒量恐怕是董雪梅好几倍,即便救回来,他也不会拥有修为了。” 在之前的讨论中,众人之所以会更加偏向于拯救杨云的性命。 那是因为相比较于没有修为的董雪梅而言,杨云的存在更加具有“价值”。 然而孟三一的一番话,却好像是将之前所陈述的一切都推翻了。 即便救了杨云的性命,他也不会拥有修为! 换句话来说,他和董雪梅是一样的! “少司大人,救谁?”路泽声音沙哑,抵达现场,才发现自己马车上所谓的“坚定”,只是嘴炮,只是屁话。 生死面前,尤其是自己掌握着别人的生死面前。 没有几个人能够保持真正的镇定,真正的坚定! “不,救我!救我!” 另一侧,被绑在木桩上的董雪梅像是知道了要发生什么,心急如焚,泪流满面:“我还有老伴,我还有儿孙,我不能死…我不想死啊!” 她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在场的人心一下就乱了。 菜市场内一片混乱,人们对着木桩前的众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像是一根根针落在地上,刺耳不适。 “难道那就是从洛阳城来缉拿‘折梅手’的主办官?” “两条人命压在这么小一个少年身上,太沉重了……” “有什么好沉重的!依我看就该救那捕快,办了那么多次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 “胡说!那捕快都不说话了,我看也没救了,应该把解药给那婆婆,她可是活生生的人!” …… 人们争论不休,各种各样的观点层出不穷,你不服我,我不服你,都觉得自己的选择才是最有道理的。 然而只有站在中央的人才感到心情拔凉。 “这恐怕就是折梅手想要的场面……”路衡呢喃道。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路寒的身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倘若迟疑,说不定会将两人的性命都给害死。 “少司大人,还请做出决定!”凌梁忍不住了,因为能够感觉到怀中的伙伴身体温度越来越低。 杨云就要撑不下去了。 一片混乱中,所有人却感到世界一静,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 众目睽睽之下,路寒拉开瓶塞,倒出药丸,以气血之力化开,牵引着打入杨云的体内。 决定出现了…… 人们的争论消失了,支持杨云的群众心满意足的点头,支持董雪梅的群众却也只能叹息一声。 看着所有的药力被路寒尽数打入杨云的体内,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杨郎!” “爹爹!” 众人一怔,眼中忽然涌现出难以置信的讶异之色。 转头望去时,果然看到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艰难地拨开人群,满脸焦急的从中跑出。 杨云的妻女来了…… “弟妹……你怎么来了?”凌梁难以置信看向女孩:“还把孩子给带上?” “凌大哥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闹这么大,你是打算让我们娘俩都看不到孩子他爹最后一面吗?”文秋颖流着泪跪下,从凌梁的怀中接过杨云。 “杨郎,杨郎……你怎么了?” 文秋颖的眼睛瞬时就红了,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杨云的脸上:“快醒醒啊,孩子就在旁边呢,你别吓她,待会吓坏了……” 第104章 救谁? 城东菜市场,喧哗吵闹,人员密集,折梅手再度犯案一事才刚刚传出去,便一传十,十传百,将周围一片的好事群众全都吸引了过来。 马车在菜市场口便被堵住,开不进去了。 “哎哟,不知道有多挤吗?怎么还有人将车开到这里啊?有车了不起吗!”有人不满的抱怨,甚至还踹了车身一脚。 旋即下一秒,他便看到车厢内走出一位面若寒霜的黑衣男子。 路泽立于车前,从腰间取出身份玉牌,雄浑磅礴的威压从体内爆发:“不良人办案,无关人等退避两侧!” 那人的脸色瞬间煞白,两脚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良人在百姓中的名声无需多言,甚至不需要路泽再次重申,围观的群众便火急火燎的退到了旁边。 马车终于可以开进去了,不多时,众人便看到了被绑在木桩上,立于人群中间的两名受害者。 再次看到杨云的时候,众人一下就怔住了。 尤其是凌梁,他与杨云之间虽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彼此也搭档共事了十几年,算得上是知根知底,有过命交情的兄弟。 平日里,因为女儿一句“爹爹是全天下最帅的男人”,杨云就连跟一帮大老爷们出去喝酒,那也是分外注意自己的形象,就怕在外边碰到闺女,而自己却是邋里邋遢的形象。 然而在此时,杨云却是一点也不帅,凌梁还从未见过他如此颓靡的样子! 他被牢牢地捆绑在木桩上,接受太阳的暴晒,不仅胡子拉碴,鼻青脸肿,周身遍布遭到皮鞭抽打的痕迹。 最为骇人的,还是他苍白得仿佛能够看见骨头的皮肤……太异常了! “不……不!”猩红的血丝爬满凌梁的眼睛,马车刚停,他便疯了似的冲上前,他抱住凌梁,却感觉自己像是在抱着一块冰。 “怎,怎么会这样……”凌梁的身体在颤抖,他能够明显的感受到杨云的体温在下降。 陈年光,路衡还有宛秋他们不敢上前,站在不远处探头观望。 孟三一跟着路寒,江禾上前。 然而即便是他,在看到杨云如今的惨状的时候,瞳眸也是忍不住一缩。 他一把将凌梁推开,对方瘫坐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孟医师,求你,快救救他……救救他!” 孟三一将手放在杨云的胸襟,犹豫了一个呼吸,一咬牙,还是将那段衣服撕开了。 伴随着一声脆响,杨云的胸口就这么袒露在众人面前。 看到如此一幕,场上顿时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 “这!”路泽瞳眸地震。 原来在衣服之下,杨云的情况还要严重,看起来在被折梅手抓住之后,他不仅遭到了对方报复性的凌虐,而且最重要的是……毒性开始扩散了。 他的肌肤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透明化! 杨云苍白的胸口之下,心脏有气无力的跳动着,像是一朵随时都有可能在寒风中熄灭的火苗,每一根血管都变成诡异的紫黑色,如蛛网般遍布上肢,狰狞而又恐怖。 孟三一观察了一下情况,沉声道:“杨云是武者,折梅手为了保证可以将其毒死,下的毒量恐怕是董雪梅好几倍,即便救回来,他也不会拥有修为了。” 在之前的讨论中,众人之所以会更加偏向于拯救杨云的性命。 那是因为相比较于没有修为的董雪梅而言,杨云的存在更加具有“价值”。 然而孟三一的一番话,却好像是将之前所陈述的一切都推翻了。 即便救了杨云的性命,他也不会拥有修为! 换句话来说,他和董雪梅是一样的! “少司大人,救谁?”路泽声音沙哑,抵达现场,才发现自己马车上所谓的“坚定”,只是嘴炮,只是屁话。 生死面前,尤其是自己掌握着别人的生死面前。 没有几个人能够保持真正的镇定,真正的坚定! “不,救我!救我!” 另一侧,被绑在木桩上的董雪梅像是知道了要发生什么,心急如焚,泪流满面:“我还有老伴,我还有儿孙,我不能死…我不想死啊!” 她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在场的人心一下就乱了。 菜市场内一片混乱,人们对着木桩前的众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像是一根根针落在地上,刺耳不适。 “难道那就是从洛阳城来缉拿‘折梅手’的主办官?” “两条人命压在这么小一个少年身上,太沉重了……” “有什么好沉重的!依我看就该救那捕快,办了那么多次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 “胡说!那捕快都不说话了,我看也没救了,应该把解药给那婆婆,她可是活生生的人!” …… 人们争论不休,各种各样的观点层出不穷,你不服我,我不服你,都觉得自己的选择才是最有道理的。 然而只有站在中央的人才感到心情拔凉。 “这恐怕就是折梅手想要的场面……”路衡呢喃道。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路寒的身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倘若迟疑,说不定会将两人的性命都给害死。 “少司大人,还请做出决定!”凌梁忍不住了,因为能够感觉到怀中的伙伴身体温度越来越低。 杨云就要撑不下去了。 一片混乱中,所有人却感到世界一静,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 众目睽睽之下,路寒拉开瓶塞,倒出药丸,以气血之力化开,牵引着打入杨云的体内。 决定出现了…… 人们的争论消失了,支持杨云的群众心满意足的点头,支持董雪梅的群众却也只能叹息一声。 看着所有的药力被路寒尽数打入杨云的体内,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杨郎!” “爹爹!” 众人一怔,眼中忽然涌现出难以置信的讶异之色。 转头望去时,果然看到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艰难地拨开人群,满脸焦急的从中跑出。 杨云的妻女来了…… “弟妹……你怎么来了?”凌梁难以置信看向女孩:“还把孩子给带上?” “凌大哥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闹这么大,你是打算让我们娘俩都看不到孩子他爹最后一面吗?”文秋颖流着泪跪下,从凌梁的怀中接过杨云。 “杨郎,杨郎……你怎么了?” 文秋颖的眼睛瞬时就红了,泪珠一滴一滴地落在杨云的脸上:“快醒醒啊,孩子就在旁边呢,你别吓她,待会吓坏了……” 第105章 戏耍 突然闯入菜市场的杨云妻女,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三四岁大的女孩跪在地上,明明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却好像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肉乎乎的小手不停地擦着杨云的脸:“爹爹,钰儿害怕,钰儿害怕……” 全场一片死寂。 另一侧的木桩,失明的董雪梅什么也看不到,但却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靠在木桩默默地流泪,像是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中,好像也曾听过那位死去的女儿类似的话。 没有珍惜啊,没有珍惜。 回想起来,好像自己对她的关心一直不多,她一成年,便像是要甩开包袱一样,迫不及待就把她嫁走。 我的女儿,是不是娘亲没有这么做,你就不会无路可走,去地下街干活? 是不是你就不用死,我也能好好的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过娘亲很快就要来陪你了…… 董雪梅的神色逐渐破败,口鼻喷吐的气息越来越弱,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醒了,醒了!” 得到了医治后,杨云胸口那蔓延扩散的毒素终于停住了,通过透明的肌肤,可以清楚的看见,好像就差那么几个指甲盖的距离,毒素便要攻入心脏。 杨云先是睫毛颤抖,随后很快便睁开了一双疲惫的双眼。 众人惊喜无比,开心的抱作一团。 文秋颖泣不成声地将杨云抱入怀中:“杨郎,我和钰儿没有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了,幸好,幸好你还活着……” 杨云怔在文秋颖的怀里,茫然地转头看面前的路寒,凌梁,似乎还不明白为什么妻女会出现在面前。 “杨郎,咱们以后不干这个了好不好?”文秋颖擦擦脸上的泪:“咱们做些小本生意,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不要再追逐那些危险的罪犯了,你看看折梅手把你折腾的……” 说着,她眼睛又红了。 然而这一句话却像是刺激到杨云的记忆,他一下想起了什么。 杨云猛然抬头望向路寒,焦急无比,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声音刚发出来,众人的神情就变了。 “啊……啊!” 猩红的血,沿着杨云张开的嘴巴一路流淌而下。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文秋颖在内。 惊恐之下,她竟然松开了抱住杨云的手,身体如筛子般颤抖。 只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情况再次改变。 杨云苍白的肌肤之下,原本已经开始恢复原样的红色血管再度变色,紫黑色的经脉沿着他的脖颈一路蔓延向上,很快就爬到了他的脸颊。 他的眼神开始失焦,瞳眸涣散,开始呈现出如董雪梅一样的症状。 “不对,哪里不对……”路衡头皮都在发麻,喉咙像是塞进了一块石头。 可杨云却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他的喉咙一遍又一遍焦急的发出音节不清的声音,需要很认真,很靠近,才能模糊的辨别出他在说什么。 “凶手……凶手……是……”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有浓郁而又炽热的蒸汽从他的肌肤之下升起。 滚烫的高温刺痛了文秋颖的身体,她的理智在告诉她必须要离开杨云了,可情感却告诉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人们目睹杨云的惨状,他的双眼就像是融化了一般,化作黏糊糊的血团砸在地上。 在这一幕发生之前,路泽眼疾手快,上前一记手刀将他的女儿劈晕,顺便还将文秋颖给拖走。 “不要…不要!” 文秋颖悲痛交加,在路泽的手中崩溃大哭,挣扎着想要扑向杨云:“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不是给他喂解药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杨云真的看不清了,甚至可能都听不清了。 可众人还是看到了他眼角滞留的泪。 他仍旧死死盯着路寒先前所站的位置,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 明明承受着风暴般的痛苦,却仍旧想要留下些线索。 这时,一片混乱当中,众人又听到了那一声清晰无比的叹息。 天空忽然就这么下起了雨,无数颗透明的雨滴像是将一方天地切割成无数块独立的空间,薄雾弥漫,路寒笔直的身影好似模糊了。 他不知何时半跪在了地上,将杨云的头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肩上。 江禾从未见过路寒的脸上出现过这样的神态,平静,但却苍凉。 明明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而已,他的脸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神情呢?难不成他还见惯了生离死别? “大虞不良人,重蹈覆辙者,杀。背信弃义者,杀。成事不足者,杀……” 江禾站在雨中,茫然而又无措。 她想起来了,这是不良人的三大铁律,几乎刻进了每一位成员的骨子里,她还是第一次听路寒主动提起。 因为在此之前,路寒虽然是“少司”,但给人的感觉总像是身不由己,命运推背,不得不任职的感觉。 但在这一刻起,开始不一样了。 江禾忽然感觉路寒这个人仿佛活了起来,他的身上突然长出了血肉,也会像普通人有七情六欲,会开心,会难过。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这么悲伤呢? 江禾站在原地,看着路寒怔怔地掉眼泪,泪水就这么混在雨水里,喉咙就像是灌进了一大口烈酒。 她迫切的需要呼吸,需要冷冽的空气来抚平那股灼伤般的疼痛。 可张开嘴,却只有雨。 “别说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他是谁了……安心的睡,剩下的一切,由我来解决。”路寒的声音融进雨里,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杨云的气息在冬雨中越来越弱。 终于,还是断了。 “都死了…两人都死了……”路泽的脸色难看至极,仔细观察,甚至可以发现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许多人都难以接受,因为董雪梅也在无声无息中咽气,甚至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她! 人群中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有官吏全身淋湿,为三位高官撑着伞火急火燎的来到现场。 “啊!怎么会这样?”沧州刺史被眼前发生的一幕震撼,不可思议地望向路寒:“不是说有一枚解药吗?怎么两人都死了?” 路寒轻手轻脚地将杨云放在地面。 雨水将他脸上的血迹洗清,眼眶虽是空洞,但他的神情却永远安宁。 “这是折梅手早就准备好的,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戏耍我们。”路寒的神情仍旧保持着平静。 可在这一瞬间,所有人却感觉,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毒蛇,顺着衣领直接钻入了后脊。 少年清朗的声音,就像是蒙蒙细雨中骤然响起的春雷,杀尽寒花,灭绝深冬。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第105章 戏耍 突然闯入菜市场的杨云妻女,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三四岁大的女孩跪在地上,明明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却好像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肉乎乎的小手不停地擦着杨云的脸:“爹爹,钰儿害怕,钰儿害怕……” 全场一片死寂。 另一侧的木桩,失明的董雪梅什么也看不到,但却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靠在木桩默默地流泪,像是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中,好像也曾听过那位死去的女儿类似的话。 没有珍惜啊,没有珍惜。 回想起来,好像自己对她的关心一直不多,她一成年,便像是要甩开包袱一样,迫不及待就把她嫁走。 我的女儿,是不是娘亲没有这么做,你就不会无路可走,去地下街干活? 是不是你就不用死,我也能好好的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过娘亲很快就要来陪你了…… 董雪梅的神色逐渐破败,口鼻喷吐的气息越来越弱,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醒了,醒了!” 得到了医治后,杨云胸口那蔓延扩散的毒素终于停住了,通过透明的肌肤,可以清楚的看见,好像就差那么几个指甲盖的距离,毒素便要攻入心脏。 杨云先是睫毛颤抖,随后很快便睁开了一双疲惫的双眼。 众人惊喜无比,开心的抱作一团。 文秋颖泣不成声地将杨云抱入怀中:“杨郎,我和钰儿没有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了,幸好,幸好你还活着……” 杨云怔在文秋颖的怀里,茫然地转头看面前的路寒,凌梁,似乎还不明白为什么妻女会出现在面前。 “杨郎,咱们以后不干这个了好不好?”文秋颖擦擦脸上的泪:“咱们做些小本生意,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不要再追逐那些危险的罪犯了,你看看折梅手把你折腾的……” 说着,她眼睛又红了。 然而这一句话却像是刺激到杨云的记忆,他一下想起了什么。 杨云猛然抬头望向路寒,焦急无比,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声音刚发出来,众人的神情就变了。 “啊……啊!” 猩红的血,沿着杨云张开的嘴巴一路流淌而下。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文秋颖在内。 惊恐之下,她竟然松开了抱住杨云的手,身体如筛子般颤抖。 只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情况再次改变。 杨云苍白的肌肤之下,原本已经开始恢复原样的红色血管再度变色,紫黑色的经脉沿着他的脖颈一路蔓延向上,很快就爬到了他的脸颊。 他的眼神开始失焦,瞳眸涣散,开始呈现出如董雪梅一样的症状。 “不对,哪里不对……”路衡头皮都在发麻,喉咙像是塞进了一块石头。 可杨云却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他的喉咙一遍又一遍焦急的发出音节不清的声音,需要很认真,很靠近,才能模糊的辨别出他在说什么。 “凶手……凶手……是……”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有浓郁而又炽热的蒸汽从他的肌肤之下升起。 滚烫的高温刺痛了文秋颖的身体,她的理智在告诉她必须要离开杨云了,可情感却告诉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人们目睹杨云的惨状,他的双眼就像是融化了一般,化作黏糊糊的血团砸在地上。 在这一幕发生之前,路泽眼疾手快,上前一记手刀将他的女儿劈晕,顺便还将文秋颖给拖走。 “不要…不要!” 文秋颖悲痛交加,在路泽的手中崩溃大哭,挣扎着想要扑向杨云:“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不是给他喂解药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杨云真的看不清了,甚至可能都听不清了。 可众人还是看到了他眼角滞留的泪。 他仍旧死死盯着路寒先前所站的位置,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 明明承受着风暴般的痛苦,却仍旧想要留下些线索。 这时,一片混乱当中,众人又听到了那一声清晰无比的叹息。 天空忽然就这么下起了雨,无数颗透明的雨滴像是将一方天地切割成无数块独立的空间,薄雾弥漫,路寒笔直的身影好似模糊了。 他不知何时半跪在了地上,将杨云的头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肩上。 江禾从未见过路寒的脸上出现过这样的神态,平静,但却苍凉。 明明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而已,他的脸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神情呢?难不成他还见惯了生离死别? “大虞不良人,重蹈覆辙者,杀。背信弃义者,杀。成事不足者,杀……” 江禾站在雨中,茫然而又无措。 她想起来了,这是不良人的三大铁律,几乎刻进了每一位成员的骨子里,她还是第一次听路寒主动提起。 因为在此之前,路寒虽然是“少司”,但给人的感觉总像是身不由己,命运推背,不得不任职的感觉。 但在这一刻起,开始不一样了。 江禾忽然感觉路寒这个人仿佛活了起来,他的身上突然长出了血肉,也会像普通人有七情六欲,会开心,会难过。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这么悲伤呢? 江禾站在原地,看着路寒怔怔地掉眼泪,泪水就这么混在雨水里,喉咙就像是灌进了一大口烈酒。 她迫切的需要呼吸,需要冷冽的空气来抚平那股灼伤般的疼痛。 可张开嘴,却只有雨。 “别说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他是谁了……安心的睡,剩下的一切,由我来解决。”路寒的声音融进雨里,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杨云的气息在冬雨中越来越弱。 终于,还是断了。 “都死了…两人都死了……”路泽的脸色难看至极,仔细观察,甚至可以发现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许多人都难以接受,因为董雪梅也在无声无息中咽气,甚至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她! 人群中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有官吏全身淋湿,为三位高官撑着伞火急火燎的来到现场。 “啊!怎么会这样?”沧州刺史被眼前发生的一幕震撼,不可思议地望向路寒:“不是说有一枚解药吗?怎么两人都死了?” 路寒轻手轻脚地将杨云放在地面。 雨水将他脸上的血迹洗清,眼眶虽是空洞,但他的神情却永远安宁。 “这是折梅手早就准备好的,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戏耍我们。”路寒的神情仍旧保持着平静。 可在这一瞬间,所有人却感觉,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毒蛇,顺着衣领直接钻入了后脊。 少年清朗的声音,就像是蒙蒙细雨中骤然响起的春雷,杀尽寒花,灭绝深冬。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第106章 登阶大阵 大雾沧州,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城东菜市场聚集的百姓,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被冲散, 不良人清理好现场后,方才重新回到衙门。 刚刚损失一位同僚的沉重,如同巨大的阴霾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所有人的神情都是阴沉而愤怒的。 回到议事厅,青筋暴起的凌梁一拳把一张桌案从中打断:“我要是不把折梅手碎尸万段,以后死了都无颜面对杨老弟!” 路泽紧随其后,脸色阴沉得仿佛有水渗出:“折梅手这般戏耍我们,让杨家妻女目睹如此惨状,简直天理难容,罪该万死!” 出发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至少能够挽救一条性命。 可谁能想到,折梅手竟然丧尽天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称心如意。 毒死两人也就罢了,偏偏还让所有人目睹了杨云死前的惨状…… 路寒走入议事厅,绕过地面崩断的桌子,面不改色:“路衡,让你问的怎么样了?” 路衡擦了擦眼角的泪,连忙上前道:“文秋颖说,是街坊邻居通知他们杨云在城东菜市场出事,所以她才带着女儿赶过去的。” 众人先是一怔,随后才慢慢从两人的对话中察觉到什么。 要知道,为了防止家属因为担心而导致任务出现问题,无论谁出事,府衙都是严令禁止透露消息。 可杨云的妻女却不合常理的出现了。 也正是因为杨云的妻女同样在场,被折梅手的手段戏耍,得到希望后又深陷绝望,亲眼目睹了杨云的死亡,所以才会导致精神崩溃。 试想,如果没有这么一出戏的话,府衙的士气怎么会低落到这个程度? 不用问都可以知道,现在府衙之中,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路寒这位不良人少司的个人能力。 为什么连个最简单的人命都保不了! 而这一步棋,恐怕也是折梅手提前算好的。 让杨云妻女这对局外人入棋局,从而引发府衙内部的信任危机,将路寒置于火架上灼烤…… 如此精妙绝伦的算计,让路寒都不得不承认。 封庭风的才智,恐怕丝毫不逊色于在他手下成功逃脱的那两位邪道。 从杨云死后,就一直保持着静默的江禾神情纠结。 几秒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路寒,你在给杨云喂药的时候叹了一口气……其实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是折梅手的陷阱?” 偌大个议事厅内突然陷入了死寂。 人们先是不解地望向江禾,想这是什么话? 可久久地听不到路寒的反驳,于是一双双眼睛慢慢放大,充满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 “我也只是猜测。” 路寒沉默半晌,还是开口说道:“折梅手穷凶极恶,属于不折不扣的精神变态者,他将人命视为游戏,倘若真的只是二选一的话,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没有意思。” 理智告诉路寒,不能被折梅手牵着鼻子走。 无论做任何事情,一旦处于被动的状态,都会落入下风。 可当时那种情况,全场的目光和希望都化作压力落在自己的肩上。 再加上情感驱使,总会忍不住的想。 万一只是自己想多了呢?万一折梅手就是想让自己二选一呢? 万一我不救,杨云真的这么死了呢…… 种种压力,种种可能,让路寒终究还是给杨云服下了那解药。 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 “那你说你掌握了凶手真实身份也是真的?”江禾情绪激动,虽然下着蒙蒙细雨,但她很确信路寒说了这句话。 “虽然不敢肯定,但我确信应该是他。”路寒沉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于是议事厅内有不少人腾然站了起来,满脸震惊之色。 “怎么可能是他?”路泽脱口而出。 “不像是他!”凌梁也下意识地摇头。 众人实在难以相信,那看起来人畜无害,平平无奇的男子竟然会是传说中的折梅手。 “如果不是我们都认识的熟人,董雪梅的眼睛又怎么会被毒瞎,杨云的嗓子又怎么可能被毒哑?”路寒冷冷说道:“他就是害怕自己的身份被两人暴露!” “可他和封庭风的长相完全不一样啊!”有人质疑道。 “谁说封庭风就不能换一张脸了?”路寒抬眼望向某处。 何小花脸色凝重地从人群的最后走到路寒的身边,手里提着一张尚未展开的画卷。 “从封城那么多天,地毯式的搜查都找不出封庭风这个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怀疑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路寒脸色平静,将这些日子心中的疑惑与推论一股脑和盘托出:“经查证,自封庭风从军队中回来后不久,便开始逐渐消失在大众的视野。” “而最后一位明确肯定自己曾见过他的证人,时间都已经在一年之前了。” “结合那人出现的时间,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为了躲避流言蜚语,他早早地便开始准备第二个身份在城内生活!” 直到这时,何小花方才抬起手中崭新的画像。 “我从未见过那人,不过据你们口中所描述的形象,我很肯定他易容了,三庭五眼比例冲突,这才应该是他面具之下真正的容貌——时隔多年,如今的封庭风!”何小花掷地有声道。 画像中的男子,清瘦,苍白,眼眶微微凹陷,不复之前何小花所展现出来的高大俊朗,眼神格外阴冷,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除此之外,他大量收集普通女子心脏的目的,我们也查出来了。” 路衡从怀中取出一份资料,在众人的面前读道:“五毒极阴登阶大阵,明教邪术中的一种,阵成的时候,可以聚拢天地元气,在短时间内完成破境,踏入五品修为。” “想要完成这座大阵,除了需要聚齐一定年岁的五毒之物及灵药,最重要的是收集足够数量,充满了阴煞之气的心脏。” 路寒脸色凝重,沉声说道:“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感到奇怪,因为很少有精神变态者的杀人范围如此之大,年龄跨度甚至超过了三十年,少女和少妇完全可以视作两个截然不同的群体。” “到后来,得到不少被害者的遗体进行尸检之后,我们方才发现,不是所有人的心脏他都要的,他只要年龄合适的女子心脏。” “所以我想,折梅手之所以会一视同仁的凌虐受害者,除了满足内心的欲望之外,还有一大目的,就是为了掩藏自己真实的想法——布置大阵,成功登阶!” 第106章 登阶大阵 大雾沧州,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城东菜市场聚集的百姓,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被冲散, 不良人清理好现场后,方才重新回到衙门。 刚刚损失一位同僚的沉重,如同巨大的阴霾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所有人的神情都是阴沉而愤怒的。 回到议事厅,青筋暴起的凌梁一拳把一张桌案从中打断:“我要是不把折梅手碎尸万段,以后死了都无颜面对杨老弟!” 路泽紧随其后,脸色阴沉得仿佛有水渗出:“折梅手这般戏耍我们,让杨家妻女目睹如此惨状,简直天理难容,罪该万死!” 出发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至少能够挽救一条性命。 可谁能想到,折梅手竟然丧尽天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称心如意。 毒死两人也就罢了,偏偏还让所有人目睹了杨云死前的惨状…… 路寒走入议事厅,绕过地面崩断的桌子,面不改色:“路衡,让你问的怎么样了?” 路衡擦了擦眼角的泪,连忙上前道:“文秋颖说,是街坊邻居通知他们杨云在城东菜市场出事,所以她才带着女儿赶过去的。” 众人先是一怔,随后才慢慢从两人的对话中察觉到什么。 要知道,为了防止家属因为担心而导致任务出现问题,无论谁出事,府衙都是严令禁止透露消息。 可杨云的妻女却不合常理的出现了。 也正是因为杨云的妻女同样在场,被折梅手的手段戏耍,得到希望后又深陷绝望,亲眼目睹了杨云的死亡,所以才会导致精神崩溃。 试想,如果没有这么一出戏的话,府衙的士气怎么会低落到这个程度? 不用问都可以知道,现在府衙之中,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路寒这位不良人少司的个人能力。 为什么连个最简单的人命都保不了! 而这一步棋,恐怕也是折梅手提前算好的。 让杨云妻女这对局外人入棋局,从而引发府衙内部的信任危机,将路寒置于火架上灼烤…… 如此精妙绝伦的算计,让路寒都不得不承认。 封庭风的才智,恐怕丝毫不逊色于在他手下成功逃脱的那两位邪道。 从杨云死后,就一直保持着静默的江禾神情纠结。 几秒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路寒,你在给杨云喂药的时候叹了一口气……其实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这是折梅手的陷阱?” 偌大个议事厅内突然陷入了死寂。 人们先是不解地望向江禾,想这是什么话? 可久久地听不到路寒的反驳,于是一双双眼睛慢慢放大,充满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 “我也只是猜测。” 路寒沉默半晌,还是开口说道:“折梅手穷凶极恶,属于不折不扣的精神变态者,他将人命视为游戏,倘若真的只是二选一的话,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没有意思。” 理智告诉路寒,不能被折梅手牵着鼻子走。 无论做任何事情,一旦处于被动的状态,都会落入下风。 可当时那种情况,全场的目光和希望都化作压力落在自己的肩上。 再加上情感驱使,总会忍不住的想。 万一只是自己想多了呢?万一折梅手就是想让自己二选一呢? 万一我不救,杨云真的这么死了呢…… 种种压力,种种可能,让路寒终究还是给杨云服下了那解药。 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 “那你说你掌握了凶手真实身份也是真的?”江禾情绪激动,虽然下着蒙蒙细雨,但她很确信路寒说了这句话。 “虽然不敢肯定,但我确信应该是他。”路寒沉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于是议事厅内有不少人腾然站了起来,满脸震惊之色。 “怎么可能是他?”路泽脱口而出。 “不像是他!”凌梁也下意识地摇头。 众人实在难以相信,那看起来人畜无害,平平无奇的男子竟然会是传说中的折梅手。 “如果不是我们都认识的熟人,董雪梅的眼睛又怎么会被毒瞎,杨云的嗓子又怎么可能被毒哑?”路寒冷冷说道:“他就是害怕自己的身份被两人暴露!” “可他和封庭风的长相完全不一样啊!”有人质疑道。 “谁说封庭风就不能换一张脸了?”路寒抬眼望向某处。 何小花脸色凝重地从人群的最后走到路寒的身边,手里提着一张尚未展开的画卷。 “从封城那么多天,地毯式的搜查都找不出封庭风这个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怀疑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路寒脸色平静,将这些日子心中的疑惑与推论一股脑和盘托出:“经查证,自封庭风从军队中回来后不久,便开始逐渐消失在大众的视野。” “而最后一位明确肯定自己曾见过他的证人,时间都已经在一年之前了。” “结合那人出现的时间,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为了躲避流言蜚语,他早早地便开始准备第二个身份在城内生活!” 直到这时,何小花方才抬起手中崭新的画像。 “我从未见过那人,不过据你们口中所描述的形象,我很肯定他易容了,三庭五眼比例冲突,这才应该是他面具之下真正的容貌——时隔多年,如今的封庭风!”何小花掷地有声道。 画像中的男子,清瘦,苍白,眼眶微微凹陷,不复之前何小花所展现出来的高大俊朗,眼神格外阴冷,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除此之外,他大量收集普通女子心脏的目的,我们也查出来了。” 路衡从怀中取出一份资料,在众人的面前读道:“五毒极阴登阶大阵,明教邪术中的一种,阵成的时候,可以聚拢天地元气,在短时间内完成破境,踏入五品修为。” “想要完成这座大阵,除了需要聚齐一定年岁的五毒之物及灵药,最重要的是收集足够数量,充满了阴煞之气的心脏。” 路寒脸色凝重,沉声说道:“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感到奇怪,因为很少有精神变态者的杀人范围如此之大,年龄跨度甚至超过了三十年,少女和少妇完全可以视作两个截然不同的群体。” “到后来,得到不少被害者的遗体进行尸检之后,我们方才发现,不是所有人的心脏他都要的,他只要年龄合适的女子心脏。” “所以我想,折梅手之所以会一视同仁的凌虐受害者,除了满足内心的欲望之外,还有一大目的,就是为了掩藏自己真实的想法——布置大阵,成功登阶!” 第107章 骑马的故事 路寒将一番推理娓娓道来,整个议事厅内陷入死寂一片,仿佛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直到路寒的推理结束,人们仍旧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彼此面面相觑,这才恍然发现大家脸上的神情都是一样的。 完了?就这样完了? 不仅凶手就这么浮出水面,而且连真实的目的都暴露了? 陈年光呢喃说道:“这样看来,折梅手做出这么一桩案件,算得上是自投罗网?” 杨云之死,对于衙府的士气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但做的越多,留下的痕迹越多,折梅手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都给暴露了。 “这恐怕也在他的算计当中。” 路寒冷冷道:“看到外面突如其来的大雨了?这是极阴之气开始汇聚的前兆,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我们在城东菜市场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布置这一座大阵,准备登阶了。” 从路寒到了沧州城,调令不良人对折梅手的犯罪进行限制开始。 封庭风就已经预想到了事情的发展。 无论是所谓的宣战,还是擒获人质逼迫路寒与他玩上这么一场二选一的游戏。 这些都只是封庭风布置计划中的一环,而终极目的就是为了完成汇聚业障之力,完成修为的晋升。 “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虽然知道他的身份,但还是不知道他的所在地啊!”凌梁焦急道。 路寒看了路衡一眼,他顿时会意,上前将面前桌案上的杂物一并清除,把一张足有几米长的沧州城地图放上去展开。 众人精神一振,领悟其意,纷纷围上。 “野外布阵,会导致异象太过明显,所以他一定会选择熟悉而又感到安全的住所布阵。”路寒抬手,宛秋将沾了墨的毫笔送到他手上。 路寒提笔,在地图上两处地方画上圆圈:“他的名下共有四套房产,这两套位置最偏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在这两套房子中的一套选择破境。” 众人低头看去,发现这两处的位置一者在城东,一者在城北,均不在居民密集的地方。 “根据他目前收集的心脏数量来看,顶多只是六品的修为,不算很强。桑吉,凌梁,你们两人各自带领一部分六品的不良人前去其中一套住宅查探,如果发现折梅手踪迹,第一时间给出信号,势要将此獠诛杀。” 路寒沉声布置人手。 桑吉和凌梁都是五品的修士,有六品的手下辅佐,即便事情发生意外,让封庭风成功进阶,结局也不会发生丝毫改变。 得知有机会为杨云报仇,凌梁一颗心都仿佛被点燃了,当即喝道:“听从少司安排!” 桑吉则是有些迟疑,看向路寒:“少司您呢?您在府衙指挥?” 他在心中时刻谨记自己是路寒的贴身侍卫,一切以保护路寒的安全为重。 “为了以防万一,我会带人手去剩下的两套房子查探。”路寒言简意赅道。 “我跟你去!”路泽上前道。 “鉴于对方的修为最低也是六品,此次行动不包括七品修士。”路寒驳斥了路泽的请求。 路泽的神情有些难看,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清楚无比自己可能帮不上忙,于是偃旗息鼓。 “不会有危险,少司大人?”桑吉还是有些犹豫。 “不良人少司和书院五公子联手,我们六品同阶无敌,即便对手是五品也能周旋发出信号或者脱身,你担心什么?”路寒反问。 “是啊,桑兄,我们快快离开,别让那小子得逞之后又消失了。”凌梁急切道。 手下的弟兄惨死在自己面前,亲眷的哭泣声就像是一把刀般扎入他的心脏。 无尽的悔恨之下,凌梁恨不得立刻闪现到折梅手面前,将其生吞活剥。 桑吉说不过凌梁,也拗不过路寒,叹息一声,带人离开了。 “我们也走。”路寒大步往外走去,看了江禾一眼,失神的她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起身跟上。 屋外瓢泼大雨,阴沉漆黑的乌云深处有雷霆如龙若隐若现。 两人一辆马车,府衙里剩下的六品高手另外一个马车,摇摇晃晃的启程。 只有彼此二人的车厢,空气凝重安静。 江禾悄悄地打量路寒的神情,发现对方平静得如同一座雕塑般一丝不苟。 “江雾弥。”路寒忽然开口。 “嗯?”江禾猛然回神。 “听过一个,关于骑马的故事吗?” 江禾满脸茫然,看路寒的神情好似不像开玩笑,迟疑地说:“你说说看?” “从前,有一个少年非常喜欢骑马,不过他不喜欢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反而喜欢去树林那种地方练习自己的骑术。他的祖父提醒过他,不要在树林里骑马,会有危险。” “他总是不屑的想:树林里能有什么危险?老虎也打不过他。” “可有一天真的出现危险了,不过不是他想的野兽,而是人。” “他在树林里策马疾驰的时候,有一队马贼正好将手下的人质绑在他的必经之路,当时有个岔口,如果他愿意转弯的话,那么这五位人质就能活下来。” “但不巧的是,另一个岔口,有一位老爷爷正在采野菜。” 路寒抬起头,那一双漆黑的眼眸深邃如渊,直直地盯着江禾,似乎能够将她心底的所有秘密都给窥破。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这一刻,江禾如坠冰窟。 这不就是在菜市场的时候,路寒面临的决定? 此时他又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江禾如实说。 “不,身为书院五公子,你应该知道。”路寒淡道:“你之所以不想做出选择,无非就是不想承担杀人的责任,可你有没有想过,将那些人质绑在那里的,从来就不是你。” 江禾浑身一寒,望向路寒,声音颤抖:“你的意思是……你不会转弯?” “当然。”路寒语气平静的说,就好像那根本就不是性命:“就算马匹踩死了那些人质,也应该是马贼的责任,我不会有一丝难过,只会去杀死马贼。” 路寒顿了顿,最终还是说道:“就像今天一样。” 董雪梅之死,他不会揽在自己的身上。 因为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并不在他。 即便手里的是真正的解药,有人因此而死,他也不会感到愧疚。 “可那些人质是无辜的啊!”江禾不可置信,头痛欲裂,脑海仿佛掀起惊涛骇浪,世界观遭到了冲击。 “我说这个故事,不是想跟你辩论。” 路寒闭上眼睛,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附上心头。 阴暗潮湿的地穴,一群孩童强忍心中恐惧,笨拙地握着刀刃彼此厮杀。 “我只是要告诉你,当你与我一样面临选择的时候,要学会分辨导致这一切的源头,不要让自己陷入为难。” 第107章 骑马的故事 路寒将一番推理娓娓道来,整个议事厅内陷入死寂一片,仿佛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直到路寒的推理结束,人们仍旧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彼此面面相觑,这才恍然发现大家脸上的神情都是一样的。 完了?就这样完了? 不仅凶手就这么浮出水面,而且连真实的目的都暴露了? 陈年光呢喃说道:“这样看来,折梅手做出这么一桩案件,算得上是自投罗网?” 杨云之死,对于衙府的士气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但做的越多,留下的痕迹越多,折梅手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都给暴露了。 “这恐怕也在他的算计当中。” 路寒冷冷道:“看到外面突如其来的大雨了?这是极阴之气开始汇聚的前兆,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我们在城东菜市场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布置这一座大阵,准备登阶了。” 从路寒到了沧州城,调令不良人对折梅手的犯罪进行限制开始。 封庭风就已经预想到了事情的发展。 无论是所谓的宣战,还是擒获人质逼迫路寒与他玩上这么一场二选一的游戏。 这些都只是封庭风布置计划中的一环,而终极目的就是为了完成汇聚业障之力,完成修为的晋升。 “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虽然知道他的身份,但还是不知道他的所在地啊!”凌梁焦急道。 路寒看了路衡一眼,他顿时会意,上前将面前桌案上的杂物一并清除,把一张足有几米长的沧州城地图放上去展开。 众人精神一振,领悟其意,纷纷围上。 “野外布阵,会导致异象太过明显,所以他一定会选择熟悉而又感到安全的住所布阵。”路寒抬手,宛秋将沾了墨的毫笔送到他手上。 路寒提笔,在地图上两处地方画上圆圈:“他的名下共有四套房产,这两套位置最偏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在这两套房子中的一套选择破境。” 众人低头看去,发现这两处的位置一者在城东,一者在城北,均不在居民密集的地方。 “根据他目前收集的心脏数量来看,顶多只是六品的修为,不算很强。桑吉,凌梁,你们两人各自带领一部分六品的不良人前去其中一套住宅查探,如果发现折梅手踪迹,第一时间给出信号,势要将此獠诛杀。” 路寒沉声布置人手。 桑吉和凌梁都是五品的修士,有六品的手下辅佐,即便事情发生意外,让封庭风成功进阶,结局也不会发生丝毫改变。 得知有机会为杨云报仇,凌梁一颗心都仿佛被点燃了,当即喝道:“听从少司安排!” 桑吉则是有些迟疑,看向路寒:“少司您呢?您在府衙指挥?” 他在心中时刻谨记自己是路寒的贴身侍卫,一切以保护路寒的安全为重。 “为了以防万一,我会带人手去剩下的两套房子查探。”路寒言简意赅道。 “我跟你去!”路泽上前道。 “鉴于对方的修为最低也是六品,此次行动不包括七品修士。”路寒驳斥了路泽的请求。 路泽的神情有些难看,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清楚无比自己可能帮不上忙,于是偃旗息鼓。 “不会有危险,少司大人?”桑吉还是有些犹豫。 “不良人少司和书院五公子联手,我们六品同阶无敌,即便对手是五品也能周旋发出信号或者脱身,你担心什么?”路寒反问。 “是啊,桑兄,我们快快离开,别让那小子得逞之后又消失了。”凌梁急切道。 手下的弟兄惨死在自己面前,亲眷的哭泣声就像是一把刀般扎入他的心脏。 无尽的悔恨之下,凌梁恨不得立刻闪现到折梅手面前,将其生吞活剥。 桑吉说不过凌梁,也拗不过路寒,叹息一声,带人离开了。 “我们也走。”路寒大步往外走去,看了江禾一眼,失神的她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起身跟上。 屋外瓢泼大雨,阴沉漆黑的乌云深处有雷霆如龙若隐若现。 两人一辆马车,府衙里剩下的六品高手另外一个马车,摇摇晃晃的启程。 只有彼此二人的车厢,空气凝重安静。 江禾悄悄地打量路寒的神情,发现对方平静得如同一座雕塑般一丝不苟。 “江雾弥。”路寒忽然开口。 “嗯?”江禾猛然回神。 “听过一个,关于骑马的故事吗?” 江禾满脸茫然,看路寒的神情好似不像开玩笑,迟疑地说:“你说说看?” “从前,有一个少年非常喜欢骑马,不过他不喜欢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反而喜欢去树林那种地方练习自己的骑术。他的祖父提醒过他,不要在树林里骑马,会有危险。” “他总是不屑的想:树林里能有什么危险?老虎也打不过他。” “可有一天真的出现危险了,不过不是他想的野兽,而是人。” “他在树林里策马疾驰的时候,有一队马贼正好将手下的人质绑在他的必经之路,当时有个岔口,如果他愿意转弯的话,那么这五位人质就能活下来。” “但不巧的是,另一个岔口,有一位老爷爷正在采野菜。” 路寒抬起头,那一双漆黑的眼眸深邃如渊,直直地盯着江禾,似乎能够将她心底的所有秘密都给窥破。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这一刻,江禾如坠冰窟。 这不就是在菜市场的时候,路寒面临的决定? 此时他又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江禾如实说。 “不,身为书院五公子,你应该知道。”路寒淡道:“你之所以不想做出选择,无非就是不想承担杀人的责任,可你有没有想过,将那些人质绑在那里的,从来就不是你。” 江禾浑身一寒,望向路寒,声音颤抖:“你的意思是……你不会转弯?” “当然。”路寒语气平静的说,就好像那根本就不是性命:“就算马匹踩死了那些人质,也应该是马贼的责任,我不会有一丝难过,只会去杀死马贼。” 路寒顿了顿,最终还是说道:“就像今天一样。” 董雪梅之死,他不会揽在自己的身上。 因为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并不在他。 即便手里的是真正的解药,有人因此而死,他也不会感到愧疚。 “可那些人质是无辜的啊!”江禾不可置信,头痛欲裂,脑海仿佛掀起惊涛骇浪,世界观遭到了冲击。 “我说这个故事,不是想跟你辩论。” 路寒闭上眼睛,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附上心头。 阴暗潮湿的地穴,一群孩童强忍心中恐惧,笨拙地握着刀刃彼此厮杀。 “我只是要告诉你,当你与我一样面临选择的时候,要学会分辨导致这一切的源头,不要让自己陷入为难。” 第108章 折梅手的身份 笼罩着沧州城的这场大雨越下越大了,电闪雷鸣中,街道上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个行人的身影。 太阳被挡在浓雾与乌云之后,马车隆隆作响。 跟随着路寒的一支队伍在岔口与他们分别,两队才刚刚分开,路寒便平静说道:“调头,去城西。” 车夫有些疑惑,但还是依循着路寒的指示,将马车调转了方向。 江禾眉头微皱,问:“我们此行要去的目的地是城东?” “是。”路寒道。 “那我们去城西做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江禾的心底升起。 “以江五公子的才智,怎么会猜不到呢?” 路寒淡淡的说,一双漆黑的瞳眸里仿佛有块万载玄冰在往外透着寒气:“我们是要去杀他啊。” 这一刹那,江禾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捏住,她脸色剧变,甚至想要从座位上腾然站起。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路寒的脸,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是他成为不良人的少司,为什么在太学学子自杀一案中,是他以一己之力,压制了两位皇子的势力,占尽上风。 二师兄让我跟在他身边学习……竟真的不是虚言! 从杨云死在菜市场的那一刻,恐怕路寒就已经打算好支走身边的人,亲自杀死封庭风了! 轰隆隆…… 车窗外,雷霆滚滚,天地大势变幻。 越是靠近城西的方向,江禾的身体便越是控制不住的紧绷。 符也,自然也。 江禾敏锐地感觉到,天地间的阴煞之气正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涌向一处……如果记得没错,那里,便是封家住宅的方向。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在了封家正门前。 路寒走出车厢的同时,将手中的油纸伞撑开,漆黑的伞面如同穹庐,将天空大珠小珠的雨滴排绝在外。 “走。” 路寒和江禾两人同撑一把伞,并肩而行,又看到了熟悉的那扇门。 不过这一次,它却是紧紧地闭着。 江禾将手放上,大门的表面顿时浮现出一枚又一枚神秘晦涩的符文,符文排列有序,变幻莫测,有雄浑磅礴的气势从中弥漫,将门内门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看起来像是隔绝天地异象的阵法……他果然在里面!”江禾目光停留在符阵之上,沉声说道:“给我一炷……不,半炷香的时间,我能破开此阵。” “让开。” 江禾一怔,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半步。 轰! 符阵表面爆发出璀璨至极致的光芒,崩溃的瞬间,大门如同碎片般在气流的裹挟下飞入院内。 江禾瞠目结舌,不知何时穿上符甲的路寒大步跨入院子。 院内,那一片美丽的紫色花海因为不良人的破坏而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人血绘制的大阵,密密麻麻的符文飘在空气中,闪烁着凶光,将沧州城四面八方的阴煞之气尽数征集而来。 大阵的中央,一道身影邪异如妖,黑发散乱,苍白消瘦的上身裸露在空气中,用漆黑的墨水画满了诡异的符号。 那些符号是连接天地的“门”,阴煞之气通过这一扇扇门进入他的体内,他的修为因此而逐步攀升。 “你们终于来了。”他抬头望来,一双瞳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刺目的血光。 “竟然真的是你!”江禾看到他容貌的那一瞬间,身体如遭雷击,咬牙切齿地说:“……简真!” 虽然如今的简真,形象和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他的脸还是那副模样,江禾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 “我早该想到的。”路寒冷冷地盯着他:“简真就是封庭风,如果反应过来,当时在这地下室就能杀了你。” 当时路寒之所以能够找到封庭风,随后顺藤摸瓜找到封家。 九成以上的原因,都要归于路寒的推理以及何小花神乎其神的画像能力下。 封庭风不知道路寒和何小花的神异之处,不过在报道那篇文章之后,便打算从这套住宅撤离。 临走之前,他甚至还准备留下一封“挑战书”……谁能想到他还没从地下室离开,封家住宅就已经被不良人包围。 眼看着桑吉等人已经在地下室堵了自己一个正着,性命随时都有可能不保。 百般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牺牲如今“简真”的身份,换取一时的平安与信任。 也正因如此,所以在他抓获董雪梅和杨云的时候,才会不得不弄瞎前者的眼睛,熔毁后者的舌头。 怕的,就是身份暴露太快! “哈哈哈哈,不愧是能够将我逼入绝境的不良人,果然聪明!”封庭风哈哈大笑,将脸上的面具一把撕下,终于露出了自己的原貌。 轰隆一声! 刚好有雷霆在头顶炸响,光芒爆闪的瞬间,江禾看清他的脸,瞳眸剧震,头皮发麻。 “你……你!”江禾目瞪口呆,仿佛被泼下了一盆冷水。 “果然如此。”路寒冷笑。 大雨滂沱,雷光闪烁,封庭风的真实样貌和何小花的画像几乎没有出入。 但却有一个巨大的不同。 ——在封庭风额头靠近太阳穴的地方,被纹上了一个硕大的“奸”字。 正是因为这一个字,让他回到沧州之后,众叛亲离,人人唾弃,出门必须以女子的粉尘遮面,甚至不得不贴上面具,用另一种身份才能正常生活。 “看到了?我的真实面目。” 封庭风抬起颤抖的手,轻轻地拂过那一个文字,眼神中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喷薄而出:“若不是受到了如此大辱,我又怎么可能好好的武道不学,转修邪魔外道!” “少给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了,在场的谁不知道你的过去?” 路寒嗤笑道:“你在军队作奸犯科,引发众怒,能活下来就该谢天谢地了,一道墨刑,在我看来实在太轻。” “你懂个屁!” “不过是最低贱的军妓而已,而我是谁?年纪轻轻的小将军,一群鼠目寸光之徒,不过是嫉妒我的天资罢了!” 封庭风出手毫无征兆,抬掌的瞬间,漫天的阴煞之气受到牵引,化作重重浪潮,如同匹练般一道又一道的朝着路寒镇压而来。 “不好,他五品了!”江禾脸色微变,抬手间,一支毫笔入手,无数才气化作符文冲天而起,为路寒挡去一半的浪潮。 第108章 折梅手的身份 笼罩着沧州城的这场大雨越下越大了,电闪雷鸣中,街道上一片漆黑,看不到一个行人的身影。 太阳被挡在浓雾与乌云之后,马车隆隆作响。 跟随着路寒的一支队伍在岔口与他们分别,两队才刚刚分开,路寒便平静说道:“调头,去城西。” 车夫有些疑惑,但还是依循着路寒的指示,将马车调转了方向。 江禾眉头微皱,问:“我们此行要去的目的地是城东?” “是。”路寒道。 “那我们去城西做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江禾的心底升起。 “以江五公子的才智,怎么会猜不到呢?” 路寒淡淡的说,一双漆黑的瞳眸里仿佛有块万载玄冰在往外透着寒气:“我们是要去杀他啊。” 这一刹那,江禾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捏住,她脸色剧变,甚至想要从座位上腾然站起。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路寒的脸,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是他成为不良人的少司,为什么在太学学子自杀一案中,是他以一己之力,压制了两位皇子的势力,占尽上风。 二师兄让我跟在他身边学习……竟真的不是虚言! 从杨云死在菜市场的那一刻,恐怕路寒就已经打算好支走身边的人,亲自杀死封庭风了! 轰隆隆…… 车窗外,雷霆滚滚,天地大势变幻。 越是靠近城西的方向,江禾的身体便越是控制不住的紧绷。 符也,自然也。 江禾敏锐地感觉到,天地间的阴煞之气正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涌向一处……如果记得没错,那里,便是封家住宅的方向。 马车晃晃悠悠的停在了封家正门前。 路寒走出车厢的同时,将手中的油纸伞撑开,漆黑的伞面如同穹庐,将天空大珠小珠的雨滴排绝在外。 “走。” 路寒和江禾两人同撑一把伞,并肩而行,又看到了熟悉的那扇门。 不过这一次,它却是紧紧地闭着。 江禾将手放上,大门的表面顿时浮现出一枚又一枚神秘晦涩的符文,符文排列有序,变幻莫测,有雄浑磅礴的气势从中弥漫,将门内门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看起来像是隔绝天地异象的阵法……他果然在里面!”江禾目光停留在符阵之上,沉声说道:“给我一炷……不,半炷香的时间,我能破开此阵。” “让开。” 江禾一怔,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半步。 轰! 符阵表面爆发出璀璨至极致的光芒,崩溃的瞬间,大门如同碎片般在气流的裹挟下飞入院内。 江禾瞠目结舌,不知何时穿上符甲的路寒大步跨入院子。 院内,那一片美丽的紫色花海因为不良人的破坏而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人血绘制的大阵,密密麻麻的符文飘在空气中,闪烁着凶光,将沧州城四面八方的阴煞之气尽数征集而来。 大阵的中央,一道身影邪异如妖,黑发散乱,苍白消瘦的上身裸露在空气中,用漆黑的墨水画满了诡异的符号。 那些符号是连接天地的“门”,阴煞之气通过这一扇扇门进入他的体内,他的修为因此而逐步攀升。 “你们终于来了。”他抬头望来,一双瞳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刺目的血光。 “竟然真的是你!”江禾看到他容貌的那一瞬间,身体如遭雷击,咬牙切齿地说:“……简真!” 虽然如今的简真,形象和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他的脸还是那副模样,江禾不可能这么快就忘记。 “我早该想到的。”路寒冷冷地盯着他:“简真就是封庭风,如果反应过来,当时在这地下室就能杀了你。” 当时路寒之所以能够找到封庭风,随后顺藤摸瓜找到封家。 九成以上的原因,都要归于路寒的推理以及何小花神乎其神的画像能力下。 封庭风不知道路寒和何小花的神异之处,不过在报道那篇文章之后,便打算从这套住宅撤离。 临走之前,他甚至还准备留下一封“挑战书”……谁能想到他还没从地下室离开,封家住宅就已经被不良人包围。 眼看着桑吉等人已经在地下室堵了自己一个正着,性命随时都有可能不保。 百般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牺牲如今“简真”的身份,换取一时的平安与信任。 也正因如此,所以在他抓获董雪梅和杨云的时候,才会不得不弄瞎前者的眼睛,熔毁后者的舌头。 怕的,就是身份暴露太快! “哈哈哈哈,不愧是能够将我逼入绝境的不良人,果然聪明!”封庭风哈哈大笑,将脸上的面具一把撕下,终于露出了自己的原貌。 轰隆一声! 刚好有雷霆在头顶炸响,光芒爆闪的瞬间,江禾看清他的脸,瞳眸剧震,头皮发麻。 “你……你!”江禾目瞪口呆,仿佛被泼下了一盆冷水。 “果然如此。”路寒冷笑。 大雨滂沱,雷光闪烁,封庭风的真实样貌和何小花的画像几乎没有出入。 但却有一个巨大的不同。 ——在封庭风额头靠近太阳穴的地方,被纹上了一个硕大的“奸”字。 正是因为这一个字,让他回到沧州之后,众叛亲离,人人唾弃,出门必须以女子的粉尘遮面,甚至不得不贴上面具,用另一种身份才能正常生活。 “看到了?我的真实面目。” 封庭风抬起颤抖的手,轻轻地拂过那一个文字,眼神中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喷薄而出:“若不是受到了如此大辱,我又怎么可能好好的武道不学,转修邪魔外道!” “少给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了,在场的谁不知道你的过去?” 路寒嗤笑道:“你在军队作奸犯科,引发众怒,能活下来就该谢天谢地了,一道墨刑,在我看来实在太轻。” “你懂个屁!” “不过是最低贱的军妓而已,而我是谁?年纪轻轻的小将军,一群鼠目寸光之徒,不过是嫉妒我的天资罢了!” 封庭风出手毫无征兆,抬掌的瞬间,漫天的阴煞之气受到牵引,化作重重浪潮,如同匹练般一道又一道的朝着路寒镇压而来。 “不好,他五品了!”江禾脸色微变,抬手间,一支毫笔入手,无数才气化作符文冲天而起,为路寒挡去一半的浪潮。 第109章 天之骄子 血浪滔天,即便被江禾一己之力分去了一半,声势依然惊人,一击下来,恐怕杀死上百个普通人都不在话下。 然而路寒却面不改色,伴随着口鼻间喷吐出绵长的白色气流,呼吸法被催动至极致,身体里的血液顿时如同燃烧起来一般。 一枚枚符文自铠甲的表面亮起,滚烫的高温致使密集的雨水打在甲胄之上瞬间气化。 “杀。” 路寒一步迈出,弥漫的气势却如同一头人形巨兽,长枪挥舞,血浪崩溃。 “怪不得就凭你们两个也敢来找我……”封庭风脸色有些难看,眸子在雨水中闪烁着血光:“原来这小小的沧州城,竟然同时来了两位天骄。” 修行境界,一品一重天。 按道理来说,伴随着境界越高,可以使用的手段越多,掌握的力量越强,越级挑战的可能性便会越小,越不可能。 但世界上总会有那么几个特例。 或许是大势力从小便视作继承人培养,或许是生来便拥有无与伦比的资质悟性,或者在战斗方面天赋过人,或许掌握着神兵利器…… 这类修士的战斗力总会远远超过境界,能够横扫同阶凡俗,被视作为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 不良人少司,书院五公子算得上是天骄吗? 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这两座庞然大物精心培养的人物都算不上是天骄的话,那恐怕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什么天骄了。 “不过这样也好,杀了你们,我一定能够获得更多的业障之力!”封庭风眸光大闪,他本就是贪婪之辈,尤其是进入五品之后,更是渴望能够往更高的地方突破。 “破败金身!” 突破剩余的阴煞之气从天降落,让封庭风如同套上了一层袈裟,不过气息十分邪异,不仅表面有血色的梵文流转,而且还弥漫出一股刺鼻的血气。 有女人尖锐的哭嚎声从血气中飘出! “果然是明教余孽!”江禾神情一沉。 明教,大陆数一数二的邪道势力,创立人是三百年前凶名赫赫的佛门叛徒魔佛。 传说他将佛祖留下的经文通过自己的注释,引向了不可预知,难以想象的邪魔外道。 因此,明教的神通总有一种似佛非佛,似魔非魔的矛盾感。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很强! 封庭风一步踏出,自虚空中抓出一把魔刀,刀身表面血气缠绕,鲜红欲滴,划开虚空的瞬间,刀气纵横如同瀑布般冲着路寒与江禾刷下。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江禾神色前所未有的庄严,清澈的声音落下,遮掩天地气息的大阵居然被硬生生撕开了一角。 天地间的浩然正气因这一句诗词而凝聚,与血色瀑布悍然碰撞。 一时之间,恍若雷鸣炸响,狂风大作,雨幕撕裂。 恐怖的冲击力将地面的泥尘卷起,扫向四面八方。 然而在这一刻,一点寒芒却是在泥尘中骤然亮起。 人未到,枪先至! 路寒的速度极快,符甲的表面仿佛有一层金色的光芒闪烁,长枪如龙,自沙尘中激射而出。 “我是在战场上真正杀过人的杀人者,两朵温室里的花朵,也想杀我?”封庭风怒吼,血刀横劈,与路寒的枪尖碰撞。 砰! 惊天动地般的巨响,强横的冲击力震得路寒气血凝滞,不过封庭风同样也不好过,符文袈裟的表面荡起层层涟漪,两人的动作都同时一顿。 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的眼神如丛林的野兽般互不退让,凶狠暴戾。 这一直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修士虽是里面的至强者,但谁若是先一步露出了怯弱,那么一样得死在这场锋芒毕露的厮杀中。 雨一直在下,水流顺着楼顶的瓦片一路流淌而下,落在地面化为深一口浅一口的水池。 “杀人者嘛?”路寒微微一笑,眼神急转直下的冰冷:“我七岁就杀人了。” 更加惨烈的战斗在这一刻开启。 这一刻,路寒瞳眸深处仿佛有金色爆开! 磅礴的金色能量从他的肌体深处亮起,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便仿佛化身成了一尊金光战神,长枪抡舞,力大势沉,对着封庭风便是悍然劈下。 不良人最强呼吸法,那年那花那秋蝉。 路寒于进城前夕,褪去凡俗,修成第一蝉! 两人的碰撞一触即发,黑暗之中,金色的长枪与血色的大刀展开一次又一次毫无花哨的碰撞,短短十个呼吸的时间,交手的次数便超过了百次,堪称招招凶险,招招暴戾。 偏偏又无迹可寻,就像是猛兽间张开獠牙的扑咬,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的攻击,谁的反应有能那么快,仔细参考书上的公式招数? 此时此刻,比拼的是彼此最原始的战斗本能,最单纯的真气底蕴! 谁的真气底蕴弱,谁便会在这场碰撞中输! 路寒的自信震慑到了封庭风,尤其是真正展开碰撞之后,更是令他心中的震惊越积越深。 这就是天之骄子? 要知道寻常的一个六品修士,根本就不可能在五品修士的面前坚持,更别说有来有回的碰撞了。 不过很快局面便迎来了转机。 又是一次碰撞后,路寒的嘴角终于溢出了抹鲜血,动作因此而迟钝。 “我就知道!” 封庭风惊喜无比,血刀直刺路寒心口,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雨夜之中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鸣啸,死亡的阴影如同针尖刺在他的后心。 一抹寒光在夜色之中如闪电般突刺而至。 “光凭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路寒忽然笑了。 从始至终,他就没打算一个人击败封庭风。 封庭风瞳眸微缩,不得不放弃得来不易杀死路寒的机会,将手中的刀尖调转,护在自己的后心处。 当! 璀璨的寒芒破空而至,当它在夜色中显形的时候,路寒才知道原来这竟然是一支由雨水凝结的符箭。 锋锐无息的符箭与坚硬无比的血刀碰撞,发出令人耳膜剧痛的震颤之音。 “贱女人,我要杀了你。”封庭风一眼便锁定了不远处的江禾。 彼时,江禾神情庄严,以手中之笔画写符文,调动天地大势,因此每一滴雨水都化作她的武器。 激射而去的过程,雨珠与雨珠相连,一串十,十串百,每分每秒雨珠都在拖长,最后化作满天的箭雨,朝着封庭风轰然射落。 “聒噪。” 第109章 天之骄子 血浪滔天,即便被江禾一己之力分去了一半,声势依然惊人,一击下来,恐怕杀死上百个普通人都不在话下。 然而路寒却面不改色,伴随着口鼻间喷吐出绵长的白色气流,呼吸法被催动至极致,身体里的血液顿时如同燃烧起来一般。 一枚枚符文自铠甲的表面亮起,滚烫的高温致使密集的雨水打在甲胄之上瞬间气化。 “杀。” 路寒一步迈出,弥漫的气势却如同一头人形巨兽,长枪挥舞,血浪崩溃。 “怪不得就凭你们两个也敢来找我……”封庭风脸色有些难看,眸子在雨水中闪烁着血光:“原来这小小的沧州城,竟然同时来了两位天骄。” 修行境界,一品一重天。 按道理来说,伴随着境界越高,可以使用的手段越多,掌握的力量越强,越级挑战的可能性便会越小,越不可能。 但世界上总会有那么几个特例。 或许是大势力从小便视作继承人培养,或许是生来便拥有无与伦比的资质悟性,或者在战斗方面天赋过人,或许掌握着神兵利器…… 这类修士的战斗力总会远远超过境界,能够横扫同阶凡俗,被视作为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 不良人少司,书院五公子算得上是天骄吗? 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这两座庞然大物精心培养的人物都算不上是天骄的话,那恐怕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什么天骄了。 “不过这样也好,杀了你们,我一定能够获得更多的业障之力!”封庭风眸光大闪,他本就是贪婪之辈,尤其是进入五品之后,更是渴望能够往更高的地方突破。 “破败金身!” 突破剩余的阴煞之气从天降落,让封庭风如同套上了一层袈裟,不过气息十分邪异,不仅表面有血色的梵文流转,而且还弥漫出一股刺鼻的血气。 有女人尖锐的哭嚎声从血气中飘出! “果然是明教余孽!”江禾神情一沉。 明教,大陆数一数二的邪道势力,创立人是三百年前凶名赫赫的佛门叛徒魔佛。 传说他将佛祖留下的经文通过自己的注释,引向了不可预知,难以想象的邪魔外道。 因此,明教的神通总有一种似佛非佛,似魔非魔的矛盾感。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很强! 封庭风一步踏出,自虚空中抓出一把魔刀,刀身表面血气缠绕,鲜红欲滴,划开虚空的瞬间,刀气纵横如同瀑布般冲着路寒与江禾刷下。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江禾神色前所未有的庄严,清澈的声音落下,遮掩天地气息的大阵居然被硬生生撕开了一角。 天地间的浩然正气因这一句诗词而凝聚,与血色瀑布悍然碰撞。 一时之间,恍若雷鸣炸响,狂风大作,雨幕撕裂。 恐怖的冲击力将地面的泥尘卷起,扫向四面八方。 然而在这一刻,一点寒芒却是在泥尘中骤然亮起。 人未到,枪先至! 路寒的速度极快,符甲的表面仿佛有一层金色的光芒闪烁,长枪如龙,自沙尘中激射而出。 “我是在战场上真正杀过人的杀人者,两朵温室里的花朵,也想杀我?”封庭风怒吼,血刀横劈,与路寒的枪尖碰撞。 砰! 惊天动地般的巨响,强横的冲击力震得路寒气血凝滞,不过封庭风同样也不好过,符文袈裟的表面荡起层层涟漪,两人的动作都同时一顿。 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的眼神如丛林的野兽般互不退让,凶狠暴戾。 这一直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修士虽是里面的至强者,但谁若是先一步露出了怯弱,那么一样得死在这场锋芒毕露的厮杀中。 雨一直在下,水流顺着楼顶的瓦片一路流淌而下,落在地面化为深一口浅一口的水池。 “杀人者嘛?”路寒微微一笑,眼神急转直下的冰冷:“我七岁就杀人了。” 更加惨烈的战斗在这一刻开启。 这一刻,路寒瞳眸深处仿佛有金色爆开! 磅礴的金色能量从他的肌体深处亮起,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便仿佛化身成了一尊金光战神,长枪抡舞,力大势沉,对着封庭风便是悍然劈下。 不良人最强呼吸法,那年那花那秋蝉。 路寒于进城前夕,褪去凡俗,修成第一蝉! 两人的碰撞一触即发,黑暗之中,金色的长枪与血色的大刀展开一次又一次毫无花哨的碰撞,短短十个呼吸的时间,交手的次数便超过了百次,堪称招招凶险,招招暴戾。 偏偏又无迹可寻,就像是猛兽间张开獠牙的扑咬,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的攻击,谁的反应有能那么快,仔细参考书上的公式招数? 此时此刻,比拼的是彼此最原始的战斗本能,最单纯的真气底蕴! 谁的真气底蕴弱,谁便会在这场碰撞中输! 路寒的自信震慑到了封庭风,尤其是真正展开碰撞之后,更是令他心中的震惊越积越深。 这就是天之骄子? 要知道寻常的一个六品修士,根本就不可能在五品修士的面前坚持,更别说有来有回的碰撞了。 不过很快局面便迎来了转机。 又是一次碰撞后,路寒的嘴角终于溢出了抹鲜血,动作因此而迟钝。 “我就知道!” 封庭风惊喜无比,血刀直刺路寒心口,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雨夜之中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鸣啸,死亡的阴影如同针尖刺在他的后心。 一抹寒光在夜色之中如闪电般突刺而至。 “光凭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路寒忽然笑了。 从始至终,他就没打算一个人击败封庭风。 封庭风瞳眸微缩,不得不放弃得来不易杀死路寒的机会,将手中的刀尖调转,护在自己的后心处。 当! 璀璨的寒芒破空而至,当它在夜色中显形的时候,路寒才知道原来这竟然是一支由雨水凝结的符箭。 锋锐无息的符箭与坚硬无比的血刀碰撞,发出令人耳膜剧痛的震颤之音。 “贱女人,我要杀了你。”封庭风一眼便锁定了不远处的江禾。 彼时,江禾神情庄严,以手中之笔画写符文,调动天地大势,因此每一滴雨水都化作她的武器。 激射而去的过程,雨珠与雨珠相连,一串十,十串百,每分每秒雨珠都在拖长,最后化作满天的箭雨,朝着封庭风轰然射落。 “聒噪。” 第110章 燃血再现 滂沱的雨箭铺天盖地,以闪电般的速度破空而来,数量太多,躲无可躲。 “金钟罩!” 流转着梵文的血色大钟自封庭风的体内撑开,雨箭落下,砸在金色大钟的表面荡起圈圈光纹,破碎的雨水落在地面,才气逸散,爆开一朵又一朵泥浆花。 这算得上是佛教着名的大神通了,可封印对手,可保护自身,用途广泛,威力不俗。 魔佛作为三百年前佛教应运而生的天之骄子,将佛教的经文、秘术、神通尽数学会,叛离之后,这些知识自然也成为了明教的财产。 若问大陆上谁最痛恨明教余孽,佛教说自己第二,几乎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金色大钟内,顶着巨大压力的封庭风脸色难看,眼前的情况显然出乎了他原本的意料当中。 封庭风本以为自己成功突破五品之后,可以轻而易举的斩杀两人,随后从沧州城扬长而去。 谁能想到路寒和这个女子两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 遮掩气息的大阵被撕开一角,用不了多久便会崩溃。 如果被沧州城其他的强者知道行踪,我逃脱的可能百不足一…… 必须快速解决这两人! 想清楚自身的处境之后,封庭风再也没了留手的念头,呼吸法运转至极致,手中的血刀斜劈而上,成百上千头亡魂脱刀而出,震碎漫天雨幕。 文道修士,神魂强而肉身弱。 神通一朝被破,江禾如遭重击,脸色瞬间苍白,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去。 封庭风正想乘胜追击,将江禾一刀枭首,这时面前的水洼突然爆开,一只笔直如桩的脚踩了进去。 唇亡齿寒的道理路寒不可能不懂,手中的长枪爆发上百道虚影,将封庭风覆盖。 真棘手! “这么久了还没看到凌参军……难道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杀我?!”封庭风怒喝,血刀劈斩,与长枪碰撞。 “封庭风,少说废话,如果不是想杀你,难道我们现在在玩过家家吗?”路寒冷嘲热讽。 “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怒了,你在自责还是羞恼?是在怪罪我戏耍了你们不良人?”封庭风哈哈大笑,体内的真气爆发,竟将路寒压制在了下风。 不过光是做到这一点,对于他而言似乎还不够。 他还想要瓦解路寒的心志。 “我知道你猜到了,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一个答案,杨云的妻女是我叫过去的!怎么样?一向听说不良人会处决成事不足的成员,杨云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生死一线之间的战斗,考验得不仅仅是修士各自的修为底蕴,平日里练习的基本功,对于武器的掌握,战斗本能的优劣…… 但凡是有一点薄弱,都会在战斗中受到无限的放大。 事实上从封庭风开口尝试与他对话的时候,路寒就已经知道他要干扰自己的心态。 可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将责任归结于自己身上。 他还是分神了,有月光般的寒意在体内流淌,以至于在接下来的一记碰撞中空门全开,如同袒露着胸膛等待着封庭风的刀刃。 “死!”雷光闪烁,此时封庭风的神情何其狰狞,脸上充满快然的笑意,血刀劈下,仿佛已经看到路寒被开膛破肚的画面。 决胜的神之一手被自己把握,猎人与猎物在博弈中身份对调,并且自己还是最终的胜利者…… 没有什么比这种滋味更加幸福了! 但就在这一刻,偏偏是这一刻,异变出现了。 炽热夺目的火焰如龙般直冲云霄,火光爆发的时候,甚至封庭风的神情还是那副狞笑的模样,可下一秒这表情就凝固了。 缭绕着火焰的长枪仿佛神灵从天而降的惩罚,猝不及防,势不可挡。 封庭风甚至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握着血刀的右手便被震开,恐怖的冲击力在一瞬间撕裂他的虎口,血流不止。 这是什么? 封庭风惊骇而又呆滞,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那道浑身缭绕着火焰的身影,他这是放出了什么样的妖魔? 眼前发生的情况完全出乎封庭风的想象,他根本就不清楚路寒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这是某种秘术?还是说路寒已经走火入魔? 可战斗还在继续,只是短短几个呼吸间的功夫,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身份再次进行对调。 这一次,路寒成为了猎人。 轰! 路寒站立的地面轰然开裂,人未到,火焰长枪如闪电般破空先至。 封庭风强忍着虎口与手腕不停传来的疼痛,握紧血刀,也是握紧自己在这场战斗中唯一生存的可能。 可路寒自从开启燃血状态后,攻势便如狂风暴雨般接连不断,一时之间,占尽上风,打得封庭风苦不堪言。 每分每秒封庭风的周身都有开裂的声音响起,只是上百合回合的交手,破败金身的神通表面便布满龟裂。 封庭风深知这样下去,必败无疑,必须要先将路寒的气势压制下来。 于是有好几次他鼓起勇气,想要通过以伤换伤的打法让路寒知难而退。 但没想到的是,处于燃血状态中的路寒几乎忘记了疼痛,如此打法,正合心意。 封庭风就要崩溃了! 他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不良人的恐怖之处,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那样挑衅路寒。 那种行为……无异于自己亲手打开了困住猛兽的囚笼,主动寻求死亡!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在这时候,封庭风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脑后传来一种针扎般的疼痛……这是被神通牢牢锁定的第六感。 是那个女人……她还没死! 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封庭风此时再也没了之前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惊恐大叫:“你不能杀我!我知道你是谁了,书院五公子!” “你若杀我,便是乱杀无辜!” 江禾手中的毫笔笔尖雷霆凝结,啼笑皆非,一介邪修,也好意思说自己无辜? “这话你还是留着下地狱跟那些女子说罢!” 符文闪烁蒸腾,阴沉的天,密集的雨,璀璨的雷霆在暗色下忽然如一朵莲花绽放,美轮美奂,杀机四溢。 眼看着就要破空而出,将封庭风的肉身彻底摧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封庭风拂袖,紧闭的屋门轰然爆碎,狂风灌入,那光洁的地面上竟赫然躺着一位鲜血淋漓的女人。 江禾从未见过她,不过看她那张年轻稚嫩的脸,动作一顿,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我与她的性命以秘术相连,此时你若杀我,那便是牵连无辜!” 第110章 燃血再现 滂沱的雨箭铺天盖地,以闪电般的速度破空而来,数量太多,躲无可躲。 “金钟罩!” 流转着梵文的血色大钟自封庭风的体内撑开,雨箭落下,砸在金色大钟的表面荡起圈圈光纹,破碎的雨水落在地面,才气逸散,爆开一朵又一朵泥浆花。 这算得上是佛教着名的大神通了,可封印对手,可保护自身,用途广泛,威力不俗。 魔佛作为三百年前佛教应运而生的天之骄子,将佛教的经文、秘术、神通尽数学会,叛离之后,这些知识自然也成为了明教的财产。 若问大陆上谁最痛恨明教余孽,佛教说自己第二,几乎没人敢说自己第一。 金色大钟内,顶着巨大压力的封庭风脸色难看,眼前的情况显然出乎了他原本的意料当中。 封庭风本以为自己成功突破五品之后,可以轻而易举的斩杀两人,随后从沧州城扬长而去。 谁能想到路寒和这个女子两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 遮掩气息的大阵被撕开一角,用不了多久便会崩溃。 如果被沧州城其他的强者知道行踪,我逃脱的可能百不足一…… 必须快速解决这两人! 想清楚自身的处境之后,封庭风再也没了留手的念头,呼吸法运转至极致,手中的血刀斜劈而上,成百上千头亡魂脱刀而出,震碎漫天雨幕。 文道修士,神魂强而肉身弱。 神通一朝被破,江禾如遭重击,脸色瞬间苍白,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去。 封庭风正想乘胜追击,将江禾一刀枭首,这时面前的水洼突然爆开,一只笔直如桩的脚踩了进去。 唇亡齿寒的道理路寒不可能不懂,手中的长枪爆发上百道虚影,将封庭风覆盖。 真棘手! “这么久了还没看到凌参军……难道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杀我?!”封庭风怒喝,血刀劈斩,与长枪碰撞。 “封庭风,少说废话,如果不是想杀你,难道我们现在在玩过家家吗?”路寒冷嘲热讽。 “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怒了,你在自责还是羞恼?是在怪罪我戏耍了你们不良人?”封庭风哈哈大笑,体内的真气爆发,竟将路寒压制在了下风。 不过光是做到这一点,对于他而言似乎还不够。 他还想要瓦解路寒的心志。 “我知道你猜到了,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一个答案,杨云的妻女是我叫过去的!怎么样?一向听说不良人会处决成事不足的成员,杨云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 生死一线之间的战斗,考验得不仅仅是修士各自的修为底蕴,平日里练习的基本功,对于武器的掌握,战斗本能的优劣…… 但凡是有一点薄弱,都会在战斗中受到无限的放大。 事实上从封庭风开口尝试与他对话的时候,路寒就已经知道他要干扰自己的心态。 可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将责任归结于自己身上。 他还是分神了,有月光般的寒意在体内流淌,以至于在接下来的一记碰撞中空门全开,如同袒露着胸膛等待着封庭风的刀刃。 “死!”雷光闪烁,此时封庭风的神情何其狰狞,脸上充满快然的笑意,血刀劈下,仿佛已经看到路寒被开膛破肚的画面。 决胜的神之一手被自己把握,猎人与猎物在博弈中身份对调,并且自己还是最终的胜利者…… 没有什么比这种滋味更加幸福了! 但就在这一刻,偏偏是这一刻,异变出现了。 炽热夺目的火焰如龙般直冲云霄,火光爆发的时候,甚至封庭风的神情还是那副狞笑的模样,可下一秒这表情就凝固了。 缭绕着火焰的长枪仿佛神灵从天而降的惩罚,猝不及防,势不可挡。 封庭风甚至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握着血刀的右手便被震开,恐怖的冲击力在一瞬间撕裂他的虎口,血流不止。 这是什么? 封庭风惊骇而又呆滞,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那道浑身缭绕着火焰的身影,他这是放出了什么样的妖魔? 眼前发生的情况完全出乎封庭风的想象,他根本就不清楚路寒身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这是某种秘术?还是说路寒已经走火入魔? 可战斗还在继续,只是短短几个呼吸间的功夫,猎人与猎物之间的身份再次进行对调。 这一次,路寒成为了猎人。 轰! 路寒站立的地面轰然开裂,人未到,火焰长枪如闪电般破空先至。 封庭风强忍着虎口与手腕不停传来的疼痛,握紧血刀,也是握紧自己在这场战斗中唯一生存的可能。 可路寒自从开启燃血状态后,攻势便如狂风暴雨般接连不断,一时之间,占尽上风,打得封庭风苦不堪言。 每分每秒封庭风的周身都有开裂的声音响起,只是上百合回合的交手,破败金身的神通表面便布满龟裂。 封庭风深知这样下去,必败无疑,必须要先将路寒的气势压制下来。 于是有好几次他鼓起勇气,想要通过以伤换伤的打法让路寒知难而退。 但没想到的是,处于燃血状态中的路寒几乎忘记了疼痛,如此打法,正合心意。 封庭风就要崩溃了! 他终于深刻体会到了不良人的恐怖之处,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那样挑衅路寒。 那种行为……无异于自己亲手打开了困住猛兽的囚笼,主动寻求死亡!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在这时候,封庭风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脑后传来一种针扎般的疼痛……这是被神通牢牢锁定的第六感。 是那个女人……她还没死! 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封庭风此时再也没了之前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惊恐大叫:“你不能杀我!我知道你是谁了,书院五公子!” “你若杀我,便是乱杀无辜!” 江禾手中的毫笔笔尖雷霆凝结,啼笑皆非,一介邪修,也好意思说自己无辜? “这话你还是留着下地狱跟那些女子说罢!” 符文闪烁蒸腾,阴沉的天,密集的雨,璀璨的雷霆在暗色下忽然如一朵莲花绽放,美轮美奂,杀机四溢。 眼看着就要破空而出,将封庭风的肉身彻底摧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封庭风拂袖,紧闭的屋门轰然爆碎,狂风灌入,那光洁的地面上竟赫然躺着一位鲜血淋漓的女人。 江禾从未见过她,不过看她那张年轻稚嫩的脸,动作一顿,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我与她的性命以秘术相连,此时你若杀我,那便是牵连无辜!” 第111章 又是选择 张诗情……折梅手一案中,唯一的一位恐吓物为“头发”的受害者。 在探访地下街的时候,路寒就曾说过,此人对封庭风意义可能有所不同,不排除存在生还的可能。 可这终究只是猜测而已。 谁能想到张诗情竟然真的还活着,而且就在这幢住宅里面! 哪怕天地间全是狂风暴雨的声音,此时江禾依然能够感受到,张诗情那微弱但却坚定存在的气息。 她还活着,虽然昏迷,但依旧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屋门爆碎,狂风大作间,封庭风终于掀开自己最后一张底牌,他仰天狞笑,铭写在胸口的符文随着呼吸闪烁起伏。 江禾能够“看到”,天地间真的有一道玄而又玄的丝线,将封庭风与张诗情两人的性命连接在一起。 不过以封庭风的心计,即便已经做到这一步,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手。 在这道性命相连的秘术中,他为主位,张诗情为次。 简而言之,杀死封庭风,张诗情会死。 但如果想要通过杀死张诗情从而影响到他,则毫无可能。 这就是封庭风的阴毒之处。 之所以留着张诗情不杀,恐怕就是为了眼下这一刻而做准备! 院子里,浑身缭绕着火焰的路寒如同魔神般接连不断的出击,表面上看,他占尽上风,将封庭风打得节节败退。 但实际上两人的身体都有挂彩,鲜血流淌,伤口无数。 江禾曾在洛山宴上见过路寒所谓的“燃血之法”,很清楚这是不良人最强的秘术,激发成功的时候,能够给人带来强大无比的力量。 但燃血之法并非没有缺陷,甚至缺陷很大。 当体内的所有气血之力,都被当做是燃料消耗殆尽的时候,路寒很快便会陷入无力反抗的虚弱期中。 江禾的心脏就好像凭空被一只大手所捏住,瞠目结舌,忽然想起了在马车上的时候,路寒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一段故事。 这才过去多久? 她竟然真的面临了这个艰难的选择。 道路的岔口,一侧,是惩恶除善,但会牺牲掉一位无辜之人。 一侧,是放走罪魁祸首,让所有人都有机会活下来…… 选什么? 选什么?! 封庭风见江禾真的停手了,心头狂喜,血刀中再度冲出无数亡魂,想要震开路寒,逃之夭夭,远走高飞。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路寒竟是一步也不退,手握炎枪,右脚如同木桩般深深扎入大地,身体如同化作了一张绷紧的大弓,似乎宁愿是冒着重伤甚至死亡的风险,也要将他镇杀于此! “你疯了!”封庭风声音都变得尖锐,无数亡魂从四面八方扑向路寒周身各处命门。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但就在这时,天地间突然响起一道清晰的鸣啸,像是空气被悍然撕裂。 一朵闪烁着雷光的莲花破开虚空,瞬息而至。 感应到脑后传来的致命寒意,封庭风的天灵盖都仿佛被掀开了,心中生出莫大的恐惧,想要垂死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 砰的一声炸响,莲花爆碎,符文绽开,无数雷霆如同狂蟒张开血盆大口扑出,瞬息间便吞没撕碎了封庭风的身体。 与此同时,即便江禾再不愿想,也依然能够感受到。 天地间那一缕连接着封庭风和张诗情的联系断了。 屋内张诗情本就微弱的气息伴随着封庭风的陨落,无声无息的断开。 沧州城折梅手一案,再添一位受害人。 江禾像是在一瞬间被抽空了精气神,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身体颤抖,甚至不敢看张诗情的遗体。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是这样的孤立无助,像是一个无人疼爱的小孩,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也是漫无目的,没有所依。 心好痛……真的好痛。 原来这就是当时路寒的感觉吗? 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平静,甚至还能来杀人的? “别哭。”路寒不知何时摘掉面甲,走到江禾的身边,抬起手想要为她擦脸,却被江禾一巴掌打开。 狂风暴雨之下,少年的脸是那么的苍白,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 “老……我才没哭。” 她强撑着抬头看着他,像是只骄傲倔强的白天鹅。 反正现在雨那么大,你能看得出我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心就是空了一块。 江禾不敢看张诗情的遗体,因为空的那一块里面填满了她对逝者的愧疚与不安,即便动手的决定是她做的。 两人静静凝视,天地间一片死寂,静得整个世界都仿佛只有他们彼此二人。 一种未知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让江禾的身体缓缓紧绷。 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俊男靓女在雨中对望,下一步是不是就应该…… 忽然,路寒的脸俯下,那一刻江禾的心脏就好像瞬间停拍了,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就这么呆滞地看着他靠近,再靠近…… 直到彼此的呼吸喷在彼此的脸上,江禾从来没体验过这种感觉。 就好像猫咪的胡须扫过脸颊般心痒难耐,她紧张地闭上了眼。 可她却并没有等来那想象中的一吻,只感到肩膀一重,她反手将对方的身体抱住,满脸茫然。 这是…… 江禾睁开眼,路寒清秀苍白的脸近在咫尺落在肩上,沉重的身体全都靠在她身上,双眼紧闭,竟好像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时江禾才注意到,他的黑眼圈是那么的重,明明是个少年,却满脸写着疲惫。 将近半个月的追捕,路寒恐怕没有一天是能够睡足的。 虽然他每一天都看起来是那么的冷静,每一道命令都经过沉稳的理性思考,但不可否认压力真实存在。 此时终于将案件的凶手就地格杀,事情告终,路寒长久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松开。 再加上燃血状态的副作用袭来,路寒当即便不可抵挡的睡了过去。 “睡着才不像个老头子……”江禾嘀咕道。 雨停了,伴随着大阵的主人身死,此地的阴煞之气回归自然,笼罩在沧州城上空的乌云缓缓分开,有温和的阳光照在狼藉不堪的院子。 这时四面八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 “少司大人!江五公子!” “路兄!江姑娘,你们在哪呢?” “少爷,少爷!” 呼唤声此起彼伏,不少人的声音都在颤抖,或许是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忧心忡忡,担心两人的安危。 明明只是几个时辰未见,可再次听到伙伴们熟悉的声音,江禾却感到恍若隔世,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这!我和路无殃都在这!” 第111章 又是选择 张诗情……折梅手一案中,唯一的一位恐吓物为“头发”的受害者。 在探访地下街的时候,路寒就曾说过,此人对封庭风意义可能有所不同,不排除存在生还的可能。 可这终究只是猜测而已。 谁能想到张诗情竟然真的还活着,而且就在这幢住宅里面! 哪怕天地间全是狂风暴雨的声音,此时江禾依然能够感受到,张诗情那微弱但却坚定存在的气息。 她还活着,虽然昏迷,但依旧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屋门爆碎,狂风大作间,封庭风终于掀开自己最后一张底牌,他仰天狞笑,铭写在胸口的符文随着呼吸闪烁起伏。 江禾能够“看到”,天地间真的有一道玄而又玄的丝线,将封庭风与张诗情两人的性命连接在一起。 不过以封庭风的心计,即便已经做到这一步,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手。 在这道性命相连的秘术中,他为主位,张诗情为次。 简而言之,杀死封庭风,张诗情会死。 但如果想要通过杀死张诗情从而影响到他,则毫无可能。 这就是封庭风的阴毒之处。 之所以留着张诗情不杀,恐怕就是为了眼下这一刻而做准备! 院子里,浑身缭绕着火焰的路寒如同魔神般接连不断的出击,表面上看,他占尽上风,将封庭风打得节节败退。 但实际上两人的身体都有挂彩,鲜血流淌,伤口无数。 江禾曾在洛山宴上见过路寒所谓的“燃血之法”,很清楚这是不良人最强的秘术,激发成功的时候,能够给人带来强大无比的力量。 但燃血之法并非没有缺陷,甚至缺陷很大。 当体内的所有气血之力,都被当做是燃料消耗殆尽的时候,路寒很快便会陷入无力反抗的虚弱期中。 江禾的心脏就好像凭空被一只大手所捏住,瞠目结舌,忽然想起了在马车上的时候,路寒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一段故事。 这才过去多久? 她竟然真的面临了这个艰难的选择。 道路的岔口,一侧,是惩恶除善,但会牺牲掉一位无辜之人。 一侧,是放走罪魁祸首,让所有人都有机会活下来…… 选什么? 选什么?! 封庭风见江禾真的停手了,心头狂喜,血刀中再度冲出无数亡魂,想要震开路寒,逃之夭夭,远走高飞。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路寒竟是一步也不退,手握炎枪,右脚如同木桩般深深扎入大地,身体如同化作了一张绷紧的大弓,似乎宁愿是冒着重伤甚至死亡的风险,也要将他镇杀于此! “你疯了!”封庭风声音都变得尖锐,无数亡魂从四面八方扑向路寒周身各处命门。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但就在这时,天地间突然响起一道清晰的鸣啸,像是空气被悍然撕裂。 一朵闪烁着雷光的莲花破开虚空,瞬息而至。 感应到脑后传来的致命寒意,封庭风的天灵盖都仿佛被掀开了,心中生出莫大的恐惧,想要垂死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 砰的一声炸响,莲花爆碎,符文绽开,无数雷霆如同狂蟒张开血盆大口扑出,瞬息间便吞没撕碎了封庭风的身体。 与此同时,即便江禾再不愿想,也依然能够感受到。 天地间那一缕连接着封庭风和张诗情的联系断了。 屋内张诗情本就微弱的气息伴随着封庭风的陨落,无声无息的断开。 沧州城折梅手一案,再添一位受害人。 江禾像是在一瞬间被抽空了精气神,失魂落魄地站在雨中,身体颤抖,甚至不敢看张诗情的遗体。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是这样的孤立无助,像是一个无人疼爱的小孩,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也是漫无目的,没有所依。 心好痛……真的好痛。 原来这就是当时路寒的感觉吗? 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平静,甚至还能来杀人的? “别哭。”路寒不知何时摘掉面甲,走到江禾的身边,抬起手想要为她擦脸,却被江禾一巴掌打开。 狂风暴雨之下,少年的脸是那么的苍白,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 “老……我才没哭。” 她强撑着抬头看着他,像是只骄傲倔强的白天鹅。 反正现在雨那么大,你能看得出我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心就是空了一块。 江禾不敢看张诗情的遗体,因为空的那一块里面填满了她对逝者的愧疚与不安,即便动手的决定是她做的。 两人静静凝视,天地间一片死寂,静得整个世界都仿佛只有他们彼此二人。 一种未知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让江禾的身体缓缓紧绷。 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俊男靓女在雨中对望,下一步是不是就应该…… 忽然,路寒的脸俯下,那一刻江禾的心脏就好像瞬间停拍了,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就这么呆滞地看着他靠近,再靠近…… 直到彼此的呼吸喷在彼此的脸上,江禾从来没体验过这种感觉。 就好像猫咪的胡须扫过脸颊般心痒难耐,她紧张地闭上了眼。 可她却并没有等来那想象中的一吻,只感到肩膀一重,她反手将对方的身体抱住,满脸茫然。 这是…… 江禾睁开眼,路寒清秀苍白的脸近在咫尺落在肩上,沉重的身体全都靠在她身上,双眼紧闭,竟好像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时江禾才注意到,他的黑眼圈是那么的重,明明是个少年,却满脸写着疲惫。 将近半个月的追捕,路寒恐怕没有一天是能够睡足的。 虽然他每一天都看起来是那么的冷静,每一道命令都经过沉稳的理性思考,但不可否认压力真实存在。 此时终于将案件的凶手就地格杀,事情告终,路寒长久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松开。 再加上燃血状态的副作用袭来,路寒当即便不可抵挡的睡了过去。 “睡着才不像个老头子……”江禾嘀咕道。 雨停了,伴随着大阵的主人身死,此地的阴煞之气回归自然,笼罩在沧州城上空的乌云缓缓分开,有温和的阳光照在狼藉不堪的院子。 这时四面八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 “少司大人!江五公子!” “路兄!江姑娘,你们在哪呢?” “少爷,少爷!” 呼唤声此起彼伏,不少人的声音都在颤抖,或许是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忧心忡忡,担心两人的安危。 明明只是几个时辰未见,可再次听到伙伴们熟悉的声音,江禾却感到恍若隔世,忍不住热泪盈眶。 “在这!我和路无殃都在这!” 第112章 尘埃落定 “江姑娘确实跟你一起回来了。”路衡道:“不过她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饭也不吃,陈年光叫她打牌也不打,大半夜甚至连人影都不见了,大家都很担心她。” 府衙最不缺的就是修行者。 封家的战斗痕迹清楚明确,哪怕不用问当事人,也能通过现场的蛛丝马迹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虽说府衙上下一心,知道张诗情之死有内情,没人会因此怪罪江禾,对外更是直接宣称是折梅手害死了她。 但问题是,人最难欺骗的就是自己。 倘若江禾过不了自己心底的那一关,那么即便全世界都说责任不在她身上,她也同样会产生心魔,影响修炼,影响生活。 “我也去找找她。”路寒沉声道,独自一人离开。 “诶!”路衡望着路寒的背影无奈,叹息一声:“一个比一个倔。” ———— 漆黑的夜。 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停歇,将整个沧州城的地砖都洗刷得油光锃亮,折射着月亮的光。 折梅手之死事关重大,能够迅速遏制城内蔓延滋生的业障之力。 因此,在确定封庭风已经在两人的手下伏诛的之后,府衙便迅速制作了公告张贴,并让打更人将消息传递至城内各处。 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大半个城市就已经知道此案的凶手已死,业障之力的涨势自然得到了遏制。 不过灾变事件和凶手都得到了解决,却并不代表折梅手给人带来的痛苦就能得到弥补。 夜深人静。 江禾难得穿了一件黑衣,站在一家屋顶上,隐于黑暗中观望不远处的院落。 明明是夜半三更,那户人家却全都没有睡,两位夫妇带着一位稚童站在院子里。 男人睡在一张劳损严重的竹椅,沉默地一口一口抽着水烟,吞云吐雾,烟气弥漫,将他苍老的脸颊遮得朦胧。 妇人带着稚童蹲坐在铜盆面前,面如死灰,麻木的将脚边的纸钱一沓一沓地塞入,眼睁睁地看着它被火焰吞噬…… 那火其实烧得是她? 她心里的洞越来越大,越来越空。 直到豆大的泪珠失控似的砸在铜盆里,稚童慌了神,为母亲擦泪,院子里响起控制不住的啜泣声。 躺在竹椅上的男人怒发冲冠,腾然起身指着女人大发雷霆:“哭什么哭?哭什么哭?!明天我们还要下地干活呢,你不睡了吗?哭什么哭!” 女人嚎啕大哭,瘫坐在地上呜呜哇哇的说些江禾听不懂的话。 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屋外却是死寂一片。 看起来像是睡了,不过江禾居高临下,分明看到好几户相邻的人家有身影窸窸窣窣的爬起,将门窗打开一条缝隙。 所有人都知道张家的闺女死了。 很早就被折梅手抓走,失踪了。 不过在没看见尸体之前,谁的心理都抱有一份希望,一份念想。 只是这份念想在今天终于是断了,断得一干二净。 张家夫妻亲眼在府衙看到张诗情的尸首,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幸运的是——在其生前的时候,折梅手并没有虐待她。 眼前鸡飞狗跳,喧嚣吵闹的画面并没有让江禾感到丝毫的慰藉,攥着衣领的手反而是攥得更紧了。 “还在想这件事?”路寒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江禾的身旁,吓了她一跳。 江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铁石心肠。” 不得不承认,绝大多数女性都是感性为主导的动物。 即便知道当时的情况,自己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她还是会忍不住愧疚。 “你这么聪明……知道为什么张诗情是所有受害人中的例外吗?”江禾道。 “封庭风的杀人对象从十几岁的少女到四十岁的女子,年龄跨度极大,但只有年龄偏大的女性的心脏被他挖出,布置成登阶大阵。” 路寒一如既往的理智,平静而又沉稳地说:“结合他开始大肆杀戮的动机是母亲的离世,我派人调查了他母亲的过往,发现在其找到封父之前,为了生存,她的母亲曾有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往。”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封庭风这个精神变态者的行为才会显得如此矛盾。 她毫无疑问痛恨母亲这样的人,或许是认为她害得自己无法挺胸抬头,永远都无法生活在光明之下,拥有正常的伙伴,正常的社交。 所以长大之后,他虐杀了一批与她母亲身份背景相似的女子。 但他又爱他的母亲,即便那钱再不堪,那也是她母亲想要两人都生存下来的不得已为之。 所以封庭风扭曲的性格到了军队才得到释放,出了军队,面对母亲的时候又短暂的恢复正常。 直到封母撒手人寰,离开人间,如同定住风暴中飘摇的大船的船锚断裂,他才陷入真正的失控。 “我想,张诗情不符合他的杀人标准,再加上他需要一个听话的人质作为底牌牵制不良人,所以才没有……” 路寒的推理罕见的没有结束,就被蛮横地打断。 “不,你错了!”江禾转头看向路寒,一字一句地说:“封庭风没有杀张诗情,原因只有一个,他爱上这个人质了。” “你当生活处处充满粉红泡泡吗?绑匪爱上人质的故事未免太过老套。”路寒毫不客气地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推理出错。 “是你太过疏忽。” 江禾望着那红着眼睛抱在一起的夫妻,争吵结束了。 如今剩下的,就只有无边无际的空虚与痛苦。 “他连她一根手指都不敢动,张诗情到死都穿着完好的衣服,脸色红润饱满……路大侦探,不是你说的吗?尸体是凶手精神世界的直接体现。” “看来你的观察也并非是滴水不漏啊。” 江禾忽然转身,身影乘着夜色离开。 “放心,我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心魔什么的……离朕太远!” 又犯病了……路寒无奈摇头。 第112章 尘埃落定 “江姑娘确实跟你一起回来了。”路衡道:“不过她回来的时候就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饭也不吃,陈年光叫她打牌也不打,大半夜甚至连人影都不见了,大家都很担心她。” 府衙最不缺的就是修行者。 封家的战斗痕迹清楚明确,哪怕不用问当事人,也能通过现场的蛛丝马迹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虽说府衙上下一心,知道张诗情之死有内情,没人会因此怪罪江禾,对外更是直接宣称是折梅手害死了她。 但问题是,人最难欺骗的就是自己。 倘若江禾过不了自己心底的那一关,那么即便全世界都说责任不在她身上,她也同样会产生心魔,影响修炼,影响生活。 “我也去找找她。”路寒沉声道,独自一人离开。 “诶!”路衡望着路寒的背影无奈,叹息一声:“一个比一个倔。” ———— 漆黑的夜。 下了一整天的大雨停歇,将整个沧州城的地砖都洗刷得油光锃亮,折射着月亮的光。 折梅手之死事关重大,能够迅速遏制城内蔓延滋生的业障之力。 因此,在确定封庭风已经在两人的手下伏诛的之后,府衙便迅速制作了公告张贴,并让打更人将消息传递至城内各处。 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大半个城市就已经知道此案的凶手已死,业障之力的涨势自然得到了遏制。 不过灾变事件和凶手都得到了解决,却并不代表折梅手给人带来的痛苦就能得到弥补。 夜深人静。 江禾难得穿了一件黑衣,站在一家屋顶上,隐于黑暗中观望不远处的院落。 明明是夜半三更,那户人家却全都没有睡,两位夫妇带着一位稚童站在院子里。 男人睡在一张劳损严重的竹椅,沉默地一口一口抽着水烟,吞云吐雾,烟气弥漫,将他苍老的脸颊遮得朦胧。 妇人带着稚童蹲坐在铜盆面前,面如死灰,麻木的将脚边的纸钱一沓一沓地塞入,眼睁睁地看着它被火焰吞噬…… 那火其实烧得是她? 她心里的洞越来越大,越来越空。 直到豆大的泪珠失控似的砸在铜盆里,稚童慌了神,为母亲擦泪,院子里响起控制不住的啜泣声。 躺在竹椅上的男人怒发冲冠,腾然起身指着女人大发雷霆:“哭什么哭?哭什么哭?!明天我们还要下地干活呢,你不睡了吗?哭什么哭!” 女人嚎啕大哭,瘫坐在地上呜呜哇哇的说些江禾听不懂的话。 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屋外却是死寂一片。 看起来像是睡了,不过江禾居高临下,分明看到好几户相邻的人家有身影窸窸窣窣的爬起,将门窗打开一条缝隙。 所有人都知道张家的闺女死了。 很早就被折梅手抓走,失踪了。 不过在没看见尸体之前,谁的心理都抱有一份希望,一份念想。 只是这份念想在今天终于是断了,断得一干二净。 张家夫妻亲眼在府衙看到张诗情的尸首,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幸运的是——在其生前的时候,折梅手并没有虐待她。 眼前鸡飞狗跳,喧嚣吵闹的画面并没有让江禾感到丝毫的慰藉,攥着衣领的手反而是攥得更紧了。 “还在想这件事?”路寒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江禾的身旁,吓了她一跳。 江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可不像你,铁石心肠。” 不得不承认,绝大多数女性都是感性为主导的动物。 即便知道当时的情况,自己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她还是会忍不住愧疚。 “你这么聪明……知道为什么张诗情是所有受害人中的例外吗?”江禾道。 “封庭风的杀人对象从十几岁的少女到四十岁的女子,年龄跨度极大,但只有年龄偏大的女性的心脏被他挖出,布置成登阶大阵。” 路寒一如既往的理智,平静而又沉稳地说:“结合他开始大肆杀戮的动机是母亲的离世,我派人调查了他母亲的过往,发现在其找到封父之前,为了生存,她的母亲曾有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往。”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封庭风这个精神变态者的行为才会显得如此矛盾。 她毫无疑问痛恨母亲这样的人,或许是认为她害得自己无法挺胸抬头,永远都无法生活在光明之下,拥有正常的伙伴,正常的社交。 所以长大之后,他虐杀了一批与她母亲身份背景相似的女子。 但他又爱他的母亲,即便那钱再不堪,那也是她母亲想要两人都生存下来的不得已为之。 所以封庭风扭曲的性格到了军队才得到释放,出了军队,面对母亲的时候又短暂的恢复正常。 直到封母撒手人寰,离开人间,如同定住风暴中飘摇的大船的船锚断裂,他才陷入真正的失控。 “我想,张诗情不符合他的杀人标准,再加上他需要一个听话的人质作为底牌牵制不良人,所以才没有……” 路寒的推理罕见的没有结束,就被蛮横地打断。 “不,你错了!”江禾转头看向路寒,一字一句地说:“封庭风没有杀张诗情,原因只有一个,他爱上这个人质了。” “你当生活处处充满粉红泡泡吗?绑匪爱上人质的故事未免太过老套。”路寒毫不客气地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推理出错。 “是你太过疏忽。” 江禾望着那红着眼睛抱在一起的夫妻,争吵结束了。 如今剩下的,就只有无边无际的空虚与痛苦。 “他连她一根手指都不敢动,张诗情到死都穿着完好的衣服,脸色红润饱满……路大侦探,不是你说的吗?尸体是凶手精神世界的直接体现。” “看来你的观察也并非是滴水不漏啊。” 江禾忽然转身,身影乘着夜色离开。 “放心,我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心魔什么的……离朕太远!” 又犯病了……路寒无奈摇头。 第113章 风起云涌 不良人少司于沧州再度侦破一桩大案,今日回城! 路寒才刚刚抵达城门口,消息就已经乘着春风传回了蓬莱机关。 毕竟是出差办事,回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找自己的上司述职。 路寒身为不良人少司,按道理来说顶头上司只有总司云照尘一人。 但他现在在一处干活,所以一处的处长王厚实也算是他的上司。 布置简陋的书房,穿着一件脏背心,汗流浃背的王厚实大步走入。 “哎哟,路少司,我手下平日述职都是去演武场找我,你来我这书房……我找半天,都迷路了。”王厚实声音雄浑,外表粗犷,看起来是个跟张飞李逵一样彪悍的人物。 但相熟之后,倒是出人意料的好说话。 “久等了?”王厚实在路寒对面坐下。 “还好。”路寒笑道。 “这起案子的报告我看了,不错,处理得相当出彩,尤其是你竟然能够再度激活燃血状态……很令人意外,恐怕你已经逐渐掌握窍门了?”王厚实道。 “确实有点门路了。”路寒点头。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陈知玄会将“燃血状态”用一个“宇智波诅咒”来概括。 这还真不是乱起,其中大有深意。 依路寒两次激活燃血的情况来看,恐怕与武者本人的情绪状态有很大的关系。 越是极端,强烈的情绪,越容易让武者的肉身进入这种玄而又玄,恐怖强大的状态当中。 这算是路寒在这起案子中最大的一个收获。 除此之外,就是功德之力……成功斩杀封庭风,让路寒能够明显地感知到自身修行速度如有天助,比之前快了将近三分之一。 这很神奇,明明还是按照之前的修行方式修炼,但速度就是凭空快了。 两人寒暄交流几句,没想到安华灿突然来了。 “见过王大人。”安华灿朝着王厚实行礼,随后冲着路寒微笑道:“路少司,总司有请。” “这么急?”路寒有些诧异,他可还在和王厚实谈话。 “我大概知道总司唤你是什么事情。”王厚实随意摆手道:“去,总司那重要些,不用管我。” 路寒起身告别,跟着安华灿离开。 一路上,他都在猜测在自己离开的这大半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梧桐苑。 安华灿一路领着路寒来到云照尘的书房。 里面的陈设一如记忆中的模样,云照尘也铁着一张六亲不认的脸,轻描淡写的一开口,便是对着路寒抛来一颗重磅炸弹。 “北疆异动,预计未来的两到三年内会有灵潮爆发,到时候整个大陆的天之骄子都会齐聚,你做好心理准备。” “接下来这段时间,将会由王厚实带你训练,务求在灵潮爆发前突破五品。” “到时候,不出意外将由你带领不良人前往北疆争锋!” ———— 与此同时。 桃花源,书山上。 “北疆灵潮即将爆发?!”江禾刚一回到书院,就收到了如此惊人的消息。 书院二公子,一身白衣的谢轻舟神情恬淡,容貌出尘。 他望着江禾,淡然说道:“接下来这段日子里,整个天下的修行界都会陷入一段沉寂期,无论是大虞还是西齐,所有的天骄都会闭关修炼,准备迎接这场大机缘的到来。” “众所周知,天命所在,乱世将起,到时候定然又是一场大清洗,血流成河,就连偌大的国家都不一定能够幸存。我们书院虽然屹立千年而不倒,但从来都不是无敌于世。” “作为老师的关门弟子,在灵潮爆发前你就不要下山了,我和你的师兄师姐会全力辅导你,准备好三年后在北疆迎接挑战。” “迎接挑战…”江禾呢喃,藏于袖袍里的双手不由得紧握。 她竟是从这一段话中,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全天下的天骄都聚集在北疆吗?那到底会形成怎样一个盛况? 江禾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身影,他作为不良人的少司……也会出现在那? 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两人联手共战封庭风的画面。 若是有机会在北疆交手的话……那恐怕会很有意思? 江禾忽然放声大笑,腾空而起。 “天不生我江雾弥,文道万古如长夜!北疆……终将被本座征服!” ———— 南魏。 九十九座山峦如剑般直冲云霄,有姿态优美的仙鹤在云间穿梭。 正如天下读书人以桃花源书山为圣地,这里也是天下所有剑道修士心中唯一的圣地。 昆仑剑宗! 世上剑道宗门数不胜数,但被整个天下都视作为正统,能以“剑宗”自称的,从来只有这一座宗门! 在最秀丽,也最奇绝的那座山峦。 洞府中忽然走出一道神情冷峻的男子,引发无数弟子注意。 “是大师兄,大师兄!”有人冲他打招呼。 不过高冷如他,面对漫山遍野的声音,唯一做出的反应,也只是轻轻点头。 如果路寒也在这里的话,定然能够认出。 引得剑宗一众弟子欢欣雀跃的,正是他在兰陵城时曾结识的流浪诗人。 君子剑,杜行之! 杜行之一路走至悬崖峭壁之前,迎着太阳东升的方向,盘膝而坐。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惊讶的发现杜行之身上的气息竟然一点一点的沉寂了下去……犹如,犹如化作成了一座石像! 无声的精神波动锋锐如剑鸣,传过四面八方。 “我以此心蕴养一剑,三年之后,试剑北疆!” ———— 北疆。 某座魔气缭绕,阴森寒冷的山谷。 这里便是传说中魔宫的大本营,终年笼罩在一座神奇雄伟的大阵之中,没有身份令牌,谁也无法靠近,如同碰到鬼打墙,更别说找到了。 洞府深处,一位身穿黑衣,妖异邪魅的男子抓着一柄玉如意,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鲜血淋漓的身影。 “求您,求您饶过我……”那人几乎被折磨得被成人样,披头散发,恐惧战栗的声音为微弱如游丝。 “你别急着死啊,敢在我面前叫嚣,我还没收集到足够的业障之力呢……”男人食指轻弹玉如意。 “不,不!”那人的眼中浮现出剧烈的恐惧。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男人到底修习的是什么邪道功法?为什么只是弹一下那柄玉如意,我身体的伤势就会瞬间愈合?! 接连不断的折磨,让他的心智濒临崩溃,甚至已经数不清自己被救活多少次! 浓浓的后悔如同剧毒般侵蚀他的身体各处,若早知道此人是魔宫的传人,说什么他都不会与其争夺财宝。 “别叫了,这次我会温柔一点。”男人轻笑,上前将那人的头皮往从中间划开一道口子,血流下来的同时,他将准备好的银汞沿着伤口尽数倒入。 洞府内,那人的惨叫前所未有的凄厉,身体如筛子般狂颤不止。 这一次,他终于是得偿所愿的死了。 身体如同一摊烂泥般倒在地面,再也没了声息。 黑暗中,有一道宫装少女走出,像是看不见地上的惨状,如小猫般将头贴在男人的胸膛。 “任郎,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 ———— 西齐。 遗世独立,云雾飘渺的山谷之内,一片雄伟壮阔,叹为观止的宫宇林立。 似乎就连上苍都对这里情有独钟,天上的光是柔和的,地上的草是鲜嫩的……就连从山崖垂落的风,都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抚摸。 这里山清水秀,随处可见虔诚叩首的信徒,处处都透露出岁月静好,超然于世的意味。 在最深处,也最辉煌的宫殿。 这里空荡寂静,四处都流淌着一股天然的寒意。 神座之上,男人穿着一身繁琐厚重的道袍,像是悬崖峭壁历经风霜的岩石般不苟言笑,眉毛稀疏,眼眶极深,流转着莫大的威严,仿佛动辄之间便能倾覆一城一国。 事实上以他掌握的权柄,真的能够做到,而且也确实摧毁过不止一座城市。 男人是西齐当代道殿的殿主,在这个超然势力操控皇室继承人的国度,他才是所有重大决定的真正话事人。 所以,也可以称之为西齐暗夜中的……君王。 “北疆灵潮将起,到那时,将会遍地是宝。” 神座之下,少年剑眉星目,冷若冰山。 他与那男人的气质很像,区别就在于一头是成长完成的雄狮,而一头,还处于幼年的阶段…… “到时候,不良人的新任少司,路家的私生子也会去。”殿主目光垂落,冷淡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如果有机会,我会杀了他。”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双冷漠而又瑰丽的瞳眸。 紫瞳者!弑母绝情之人! 道殿未来的继承者! “好!” ———— 东方,某个小国,一座悄无声息的村庄。 这里到处散落着残肢断臂,血流成河,浓烈的气息在半空中凝结,即便是露天的环境也经久不散,可想而知此地的伤亡数字有多么的骇人听闻。 但诡异的是。 如此寂静的村庄,竟然好像有一位少女咯咯咯笑着…… “还是这些半大不大的小孩最可爱啊,不过是穿着他母亲的皮囊杀了他父亲和妹妹,就吓得两腿战战,崩溃大哭,真想再看一次啊。” 少女笑声如银铃般清脆,用手中的剪刀,沿着怀中少年身体的曲线剪开。 她的动作非常熟练,速度更是极快,皮与肉分割得极好,妙到毫巅,不到一会一张新鲜无缺的人皮,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没有一滴多余的血珠溜出。 毫不客气,少女美得惊心动魄,笑起来更是让人小鹿乱撞。 但无论是她口中所说的话语,还是手上做的动作,都令人不寒而栗,感到恐惧。 毋庸置疑,这座村庄之所以会血流成河,就是这位美不胜收的少女造成的。 一道身影从林间激射而出,落在房顶上显露原型,竟是一位身穿血袈裟的僧人。 她看到面前的一幕没有丝毫的惊讶,神情如常说道:“圣女,北疆传来异动,恐怕有灵潮将要出现,教主唤你回去闭关。” “灵潮出现?”少女抬起头,清纯的脸上忽然升起浓浓的兴趣之色。 “那岂不是说全天下的天之骄子都要出现在北疆了?” “理当如此,所以圣女快回。”僧人点头道。 少女喃喃道,想起了一个人。 “那他身为不良人的少司……应该也会去?” “哎哟,真是怀念,他小的时候是那么的可爱,冰雪聪明,长大后皮囊肯定也相当不错。” “真想……将他收作我的藏品啊!” 说话时,她手中的剪刀微微震动着,仿佛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剪开那位老熟人的皮肤了。 ———— 东楚,佛城。 某座名不见经传的破旧寺庙。 俊美清秀的和尚双手合十,对着佛像低声诵读佛经。 忽然,门外有道身影走进,那是位清冷恬淡的少女,她赤裸着晶莹雪白的双足,不染尘埃,眼神剔透。 和尚察觉到有来者靠近,张开眼一看,一双眼睛笑成柳叶:“姐。” “三年之内,北疆灵潮爆发,机缘遍地,四品之下天之骄子将会齐聚!”少女望着和尚。 “是吗?阿弥陀佛,小僧还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听说各地的传承者已现,想必会非常热闹?”和尚笑道。 “肯定。书院的五公子,不良人的新少司,西齐的紫瞳者,这些都是非常厉害的角色,更别说还有一些二流的势力,传说也有不错的苗子出现了。” “那太好了,姐,我们一起会会他们!”和尚笑容灿烂。 少女恬静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也随着一笑。 “好。” 如果此时寺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话,定然可以发现。 这位少女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 佛门大神通——他心通! ———— 伴随着各大势力都察觉到北疆的灵力暴动异常,恐怕会出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盛况——灵潮之后,无数双眼睛纷纷投向了北疆。 哪怕距离灵潮真正开启,还有将近三年的时间,但各大势力无疑已经纷纷行动起来,为这场盛事提前做好准备。 众所周知,每次灵潮,都必定会有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现世。 这是一场机缘,但同样的也是一场挑战。 对于四品以下需要大量资源进阶的修士来说,这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时代的东风”。 以往的记录中,从来不乏有平庸者抱住这股东风借势而起,扬名天下的例子。 修行一道,不仅像是逆水行舟,更像是一场比赛。 在所有人都突飞猛进,冲向终点的情况下,求稳而保持在原地,依然算是一种落后。 这一点,几乎每一位天之骄子都深刻明白,所以才会摩拳擦掌,准备迎接这场大浪淘沙般的洗礼…… 第113章 风起云涌 不良人少司于沧州再度侦破一桩大案,今日回城! 路寒才刚刚抵达城门口,消息就已经乘着春风传回了蓬莱机关。 毕竟是出差办事,回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找自己的上司述职。 路寒身为不良人少司,按道理来说顶头上司只有总司云照尘一人。 但他现在在一处干活,所以一处的处长王厚实也算是他的上司。 布置简陋的书房,穿着一件脏背心,汗流浃背的王厚实大步走入。 “哎哟,路少司,我手下平日述职都是去演武场找我,你来我这书房……我找半天,都迷路了。”王厚实声音雄浑,外表粗犷,看起来是个跟张飞李逵一样彪悍的人物。 但相熟之后,倒是出人意料的好说话。 “久等了?”王厚实在路寒对面坐下。 “还好。”路寒笑道。 “这起案子的报告我看了,不错,处理得相当出彩,尤其是你竟然能够再度激活燃血状态……很令人意外,恐怕你已经逐渐掌握窍门了?”王厚实道。 “确实有点门路了。”路寒点头。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陈知玄会将“燃血状态”用一个“宇智波诅咒”来概括。 这还真不是乱起,其中大有深意。 依路寒两次激活燃血的情况来看,恐怕与武者本人的情绪状态有很大的关系。 越是极端,强烈的情绪,越容易让武者的肉身进入这种玄而又玄,恐怖强大的状态当中。 这算是路寒在这起案子中最大的一个收获。 除此之外,就是功德之力……成功斩杀封庭风,让路寒能够明显地感知到自身修行速度如有天助,比之前快了将近三分之一。 这很神奇,明明还是按照之前的修行方式修炼,但速度就是凭空快了。 两人寒暄交流几句,没想到安华灿突然来了。 “见过王大人。”安华灿朝着王厚实行礼,随后冲着路寒微笑道:“路少司,总司有请。” “这么急?”路寒有些诧异,他可还在和王厚实谈话。 “我大概知道总司唤你是什么事情。”王厚实随意摆手道:“去,总司那重要些,不用管我。” 路寒起身告别,跟着安华灿离开。 一路上,他都在猜测在自己离开的这大半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梧桐苑。 安华灿一路领着路寒来到云照尘的书房。 里面的陈设一如记忆中的模样,云照尘也铁着一张六亲不认的脸,轻描淡写的一开口,便是对着路寒抛来一颗重磅炸弹。 “北疆异动,预计未来的两到三年内会有灵潮爆发,到时候整个大陆的天之骄子都会齐聚,你做好心理准备。” “接下来这段时间,将会由王厚实带你训练,务求在灵潮爆发前突破五品。” “到时候,不出意外将由你带领不良人前往北疆争锋!” ———— 与此同时。 桃花源,书山上。 “北疆灵潮即将爆发?!”江禾刚一回到书院,就收到了如此惊人的消息。 书院二公子,一身白衣的谢轻舟神情恬淡,容貌出尘。 他望着江禾,淡然说道:“接下来这段日子里,整个天下的修行界都会陷入一段沉寂期,无论是大虞还是西齐,所有的天骄都会闭关修炼,准备迎接这场大机缘的到来。” “众所周知,天命所在,乱世将起,到时候定然又是一场大清洗,血流成河,就连偌大的国家都不一定能够幸存。我们书院虽然屹立千年而不倒,但从来都不是无敌于世。” “作为老师的关门弟子,在灵潮爆发前你就不要下山了,我和你的师兄师姐会全力辅导你,准备好三年后在北疆迎接挑战。” “迎接挑战…”江禾呢喃,藏于袖袍里的双手不由得紧握。 她竟是从这一段话中,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 全天下的天骄都聚集在北疆吗?那到底会形成怎样一个盛况? 江禾的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身影,他作为不良人的少司……也会出现在那? 她情不自禁的想起两人联手共战封庭风的画面。 若是有机会在北疆交手的话……那恐怕会很有意思? 江禾忽然放声大笑,腾空而起。 “天不生我江雾弥,文道万古如长夜!北疆……终将被本座征服!” ———— 南魏。 九十九座山峦如剑般直冲云霄,有姿态优美的仙鹤在云间穿梭。 正如天下读书人以桃花源书山为圣地,这里也是天下所有剑道修士心中唯一的圣地。 昆仑剑宗! 世上剑道宗门数不胜数,但被整个天下都视作为正统,能以“剑宗”自称的,从来只有这一座宗门! 在最秀丽,也最奇绝的那座山峦。 洞府中忽然走出一道神情冷峻的男子,引发无数弟子注意。 “是大师兄,大师兄!”有人冲他打招呼。 不过高冷如他,面对漫山遍野的声音,唯一做出的反应,也只是轻轻点头。 如果路寒也在这里的话,定然能够认出。 引得剑宗一众弟子欢欣雀跃的,正是他在兰陵城时曾结识的流浪诗人。 君子剑,杜行之! 杜行之一路走至悬崖峭壁之前,迎着太阳东升的方向,盘膝而坐。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惊讶的发现杜行之身上的气息竟然一点一点的沉寂了下去……犹如,犹如化作成了一座石像! 无声的精神波动锋锐如剑鸣,传过四面八方。 “我以此心蕴养一剑,三年之后,试剑北疆!” ———— 北疆。 某座魔气缭绕,阴森寒冷的山谷。 这里便是传说中魔宫的大本营,终年笼罩在一座神奇雄伟的大阵之中,没有身份令牌,谁也无法靠近,如同碰到鬼打墙,更别说找到了。 洞府深处,一位身穿黑衣,妖异邪魅的男子抓着一柄玉如意,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鲜血淋漓的身影。 “求您,求您饶过我……”那人几乎被折磨得被成人样,披头散发,恐惧战栗的声音为微弱如游丝。 “你别急着死啊,敢在我面前叫嚣,我还没收集到足够的业障之力呢……”男人食指轻弹玉如意。 “不,不!”那人的眼中浮现出剧烈的恐惧。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男人到底修习的是什么邪道功法?为什么只是弹一下那柄玉如意,我身体的伤势就会瞬间愈合?! 接连不断的折磨,让他的心智濒临崩溃,甚至已经数不清自己被救活多少次! 浓浓的后悔如同剧毒般侵蚀他的身体各处,若早知道此人是魔宫的传人,说什么他都不会与其争夺财宝。 “别叫了,这次我会温柔一点。”男人轻笑,上前将那人的头皮往从中间划开一道口子,血流下来的同时,他将准备好的银汞沿着伤口尽数倒入。 洞府内,那人的惨叫前所未有的凄厉,身体如筛子般狂颤不止。 这一次,他终于是得偿所愿的死了。 身体如同一摊烂泥般倒在地面,再也没了声息。 黑暗中,有一道宫装少女走出,像是看不见地上的惨状,如小猫般将头贴在男人的胸膛。 “任郎,你真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 ———— 西齐。 遗世独立,云雾飘渺的山谷之内,一片雄伟壮阔,叹为观止的宫宇林立。 似乎就连上苍都对这里情有独钟,天上的光是柔和的,地上的草是鲜嫩的……就连从山崖垂落的风,都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抚摸。 这里山清水秀,随处可见虔诚叩首的信徒,处处都透露出岁月静好,超然于世的意味。 在最深处,也最辉煌的宫殿。 这里空荡寂静,四处都流淌着一股天然的寒意。 神座之上,男人穿着一身繁琐厚重的道袍,像是悬崖峭壁历经风霜的岩石般不苟言笑,眉毛稀疏,眼眶极深,流转着莫大的威严,仿佛动辄之间便能倾覆一城一国。 事实上以他掌握的权柄,真的能够做到,而且也确实摧毁过不止一座城市。 男人是西齐当代道殿的殿主,在这个超然势力操控皇室继承人的国度,他才是所有重大决定的真正话事人。 所以,也可以称之为西齐暗夜中的……君王。 “北疆灵潮将起,到那时,将会遍地是宝。” 神座之下,少年剑眉星目,冷若冰山。 他与那男人的气质很像,区别就在于一头是成长完成的雄狮,而一头,还处于幼年的阶段…… “到时候,不良人的新任少司,路家的私生子也会去。”殿主目光垂落,冷淡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知道,如果有机会,我会杀了他。”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双冷漠而又瑰丽的瞳眸。 紫瞳者!弑母绝情之人! 道殿未来的继承者! “好!” ———— 东方,某个小国,一座悄无声息的村庄。 这里到处散落着残肢断臂,血流成河,浓烈的气息在半空中凝结,即便是露天的环境也经久不散,可想而知此地的伤亡数字有多么的骇人听闻。 但诡异的是。 如此寂静的村庄,竟然好像有一位少女咯咯咯笑着…… “还是这些半大不大的小孩最可爱啊,不过是穿着他母亲的皮囊杀了他父亲和妹妹,就吓得两腿战战,崩溃大哭,真想再看一次啊。” 少女笑声如银铃般清脆,用手中的剪刀,沿着怀中少年身体的曲线剪开。 她的动作非常熟练,速度更是极快,皮与肉分割得极好,妙到毫巅,不到一会一张新鲜无缺的人皮,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没有一滴多余的血珠溜出。 毫不客气,少女美得惊心动魄,笑起来更是让人小鹿乱撞。 但无论是她口中所说的话语,还是手上做的动作,都令人不寒而栗,感到恐惧。 毋庸置疑,这座村庄之所以会血流成河,就是这位美不胜收的少女造成的。 一道身影从林间激射而出,落在房顶上显露原型,竟是一位身穿血袈裟的僧人。 她看到面前的一幕没有丝毫的惊讶,神情如常说道:“圣女,北疆传来异动,恐怕有灵潮将要出现,教主唤你回去闭关。” “灵潮出现?”少女抬起头,清纯的脸上忽然升起浓浓的兴趣之色。 “那岂不是说全天下的天之骄子都要出现在北疆了?” “理当如此,所以圣女快回。”僧人点头道。 少女喃喃道,想起了一个人。 “那他身为不良人的少司……应该也会去?” “哎哟,真是怀念,他小的时候是那么的可爱,冰雪聪明,长大后皮囊肯定也相当不错。” “真想……将他收作我的藏品啊!” 说话时,她手中的剪刀微微震动着,仿佛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剪开那位老熟人的皮肤了。 ———— 东楚,佛城。 某座名不见经传的破旧寺庙。 俊美清秀的和尚双手合十,对着佛像低声诵读佛经。 忽然,门外有道身影走进,那是位清冷恬淡的少女,她赤裸着晶莹雪白的双足,不染尘埃,眼神剔透。 和尚察觉到有来者靠近,张开眼一看,一双眼睛笑成柳叶:“姐。” “三年之内,北疆灵潮爆发,机缘遍地,四品之下天之骄子将会齐聚!”少女望着和尚。 “是吗?阿弥陀佛,小僧还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听说各地的传承者已现,想必会非常热闹?”和尚笑道。 “肯定。书院的五公子,不良人的新少司,西齐的紫瞳者,这些都是非常厉害的角色,更别说还有一些二流的势力,传说也有不错的苗子出现了。” “那太好了,姐,我们一起会会他们!”和尚笑容灿烂。 少女恬静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也随着一笑。 “好。” 如果此时寺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话,定然可以发现。 这位少女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 佛门大神通——他心通! ———— 伴随着各大势力都察觉到北疆的灵力暴动异常,恐怕会出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盛况——灵潮之后,无数双眼睛纷纷投向了北疆。 哪怕距离灵潮真正开启,还有将近三年的时间,但各大势力无疑已经纷纷行动起来,为这场盛事提前做好准备。 众所周知,每次灵潮,都必定会有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现世。 这是一场机缘,但同样的也是一场挑战。 对于四品以下需要大量资源进阶的修士来说,这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时代的东风”。 以往的记录中,从来不乏有平庸者抱住这股东风借势而起,扬名天下的例子。 修行一道,不仅像是逆水行舟,更像是一场比赛。 在所有人都突飞猛进,冲向终点的情况下,求稳而保持在原地,依然算是一种落后。 这一点,几乎每一位天之骄子都深刻明白,所以才会摩拳擦掌,准备迎接这场大浪淘沙般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