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赵瀚赵贞芳》 第1章 【崇祯元年】 “崇祯元年夏,畿辅旱,赤地千里。”——《明史·五行志》。 …… 这年头,百姓的日子不好过。 自万历末年以来,不到二十年时间,水旱蝗灾频至,升斗小民苦不堪言。 便是京师首善之地,亦不得幸免。 天启元年,新皇登基,京畿飞蝗漫天。 崇祯元年,新皇登基,京畿赤地千里。 在龟裂荒芜的田野间,一群饥民正在游荡,死气沉沉犹如行尸走肉。 禾苗早已枯败,野草亦不得活,树皮更被扒个干净,想吃土块还得辛苦寻水下咽。 赵士朗带着全家老小,混在逃荒队伍间,茫然向前蹒跚而行。 去年,老母病死。 今年,长子病饿而死。 就在前些天,一家人受苍天眷顾,竟在河边寻到大片狗尾草。 草籽煮粥,省着些吃,食用两日方尽。 全家都疼惜次子赵瀚,草籽粥吃得最多,反而因此坏事,赵瀚已好几天没拉屎。草籽于腹中板结,拉不出来,等死而已。 傍晚,阖家露宿荒野。 赵士朗带着长女赵贞兰,到附近捡拾荒草枯枝生火。妻子赵陈氏,带着次女赵贞芳,继续帮助儿子赵瀚排泄。 “瀚儿,再用些力气!”赵陈氏手持一截树枝,在儿子肛部小心戳挑。 赵瀚脱裤子蹲在地上,双手抓着枯草,使出全身力气,带着哭腔说:“娘,孩儿拉不出来。” “快了,快了。”赵陈氏含泪道,儿子的肛部已被戳出血。 过了半晌,只听赵瀚一声痛呼,然后直接晕倒在原地。 赵陈氏喜道:“屙出来了,屙出来了!” 全家早已没剩下吃食,只能煮些半枯的草根,就着热水喝下胡乱充饥。 便是草根,都要运气好才能挖到,家人皆因营养不良而浑身浮肿。 他家的情况还算好,只是浮肿而已。一些饥民饿得太久,不但脂肪耗尽,就连肌肉都已萎缩,皮包骨头活像干尸。 入夜,群星璀璨。 赵士朗穿着一身破旧葛布衣,仰望星空,喃喃自语:“煌煌大明,山河失色,妖氛丛生,国将不国。我辈儒士,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赵士朗确实是儒士,祖祖辈辈皆为儒士,因为赵家的户籍是儒籍(跟商籍一样,都是民籍下属的分支)。 十多年前,赵家的家境还算殷实。 但他科举花费颇多,家业早已衰败。近些年接连天灾,去年赵母病重,又借高利贷治病。最后人没了,债也还不起,只能卖地抵账。 刚开始,还能找族人和朋友借钱,可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在亲友眼中,赵士朗犹如瘟神,一个个都避之不及。 又过一日,逃荒队伍来到天津,隔着运河与城墙遥遥相望。 河边有官绅设粥棚济民,赵士朗全家排队等粥。 可是,仅施粥数百人,就有小吏大喊:“今日粥尽,明日再来。” 粥棚附近顿时哭声震天,有饥民上前纠缠,被皂吏打得奄奄一息。 北直隶赤地千里,十多万饥民云集在北京和通州。 就算朝廷要赈济百姓,也轮不到天津这边,每天施粥几百人做样子而已,仅有的一点赈灾款早被贪污了。 突然,一行人鲜衣怒马而来,为首者喊道:“我家老爷收义女,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面容姣好者值米半斗!” 有女儿的饥民,纷纷上前问询,然后带女儿跳进枯浅的运河里洗脸。 年方十四的赵贞兰,对父母说:“爹,娘,把女儿卖了。省着些吃,半斗米能吃好些天。” 赵士朗和赵陈氏,都埋头沉默不语。 赵贞兰挤出笑容:“横竖是死,把女儿卖到大户人家,便做丫鬟也能活下去。” 赵陈氏叹息道:“兰儿,这哪是什么大户家丁,分明是买卖妇人的牙侩。” 赵士朗咬牙道:“我赵家世代清白,便是举家饿死……” “爹爹,大弟已没了,二弟死不得,赵家还要他传香火,”赵贞兰恳求道,“爹,娘,你们就当给女儿留条活路,女儿也不想饿死啊。” 赵士朗扭头看向赵瀚,儿子正在昏迷当中,而且高烧不止,再不吃东西必死无疑。 许久无言,赵士朗转身望着天际,闭眼流下两行浊泪,挥手道:“去。” 赵陈氏含泪拉着女儿的手,带着哭腔说:“兰儿,娘为你梳洗。” 年仅六岁的小女儿赵贞芳,默默看着这一切,似乎什么都懂,又似乎什么都不懂。 北运河已枯得没法行船,母女俩小心滑进河道,河水洗净赵贞兰的脸庞,清秀而惹人怜爱,只是脸颊饿得稍微凹陷。 却听牙侩吼道:“不收了,不收了,义女已经收齐了。” 赵陈氏猛然长舒一口气,终于不用卖女儿,可再想想全家吃食无着,又立即陷入悲伤苦恼当中。 赵贞兰走上前去,对牙侩说:“我识字。” 牙侩头子闻言立即转身,盯着赵贞兰观察一阵,点头道:“倒也是个美人胚子。” 赵贞兰又说:“我爹是秀才,我祖上有人做官。” “还是书香门第。”牙侩高兴起来。 赵贞兰说道:“我值三斗米。” “嘿嘿,三斗米?这年月,便是官宦小姐,最多也只值一斗。”牙侩扔出两袋米,都是可装半斗的小袋子,一袋米大概能有五六斤。 赵贞兰没再讨价还价,她解开系袋的绳子,露出黄褐色的陈年老米,挤出笑容对母亲说:“娘,女儿走了,你跟爹爹要保重。” “兰儿,你也要保重。”赵陈氏抹着眼泪说。 牙侩们带着少女离去,赵陈氏拖着两袋米去见丈夫。 六岁的赵贞芳,这才意识到什么,哭嚎道:“姐姐,姐姐,我要姐姐!” 赵陈氏面带戚容,安抚小女儿道:“芳儿莫哭,姐姐去过好日子,姐姐是去过好日子的。” “我要姐姐,我要姐姐!”赵贞芳还是哭个不停。 赵士朗看着地上的两袋米,又看向哭泣的小女儿,不禁悲从中来,蹲在地上呜咽痛哭。 突然,赵陈氏拔出一把锈蚀菜刀,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恶狠狠吼道:“你们要作甚?滚,快滚!” 却是一群饥民,觊觎他们的两袋米,正虎视眈眈围过来。 其他卖女换米的饥民,若无家人乡党护着,也多被附近饥民围住。真饿起来连人都吃,何况只是杀人抢米。 赵士朗顾不得悲痛,抄起赶路的棍子,试图死保全家的救命粮。 “哒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骑马之人全都带着兵器。 两万多饥民愣愣站在原地,马队很快奔至。一人皱眉问道:“不是说今天要施粥吗?” 无人回答。 那人翻身下马,抓起一个饥民问道:“施粥的在哪里?” 饥民惊恐回答:“已经完了。” “他娘的,这还没到晌午,怎么可能施完了?糊弄鬼呢!”那人大怒。 另一个骑马者说:“大哥,咱不能白跑一趟,看苦哈哈身上还有没有油水。” 这些家伙是马匪,听说天津城外要施粥,立即骑马跑来抢粮食。 他们不敢打进天津城,却有胆子在城外抢粮,反正驻扎天津的也是些孬兵。 “什么味道?” “那边有人煮粥!” 几个马匪闻言冲过去,抢走饥民卖女得来的粮食。饥民们想要反抗,被马匪接连挥刀砍死。 又有马匪大喊:“谁还有粮,统统交出来!” “跑啊!” 杀人见血,附近饥民惊慌逃命。 离得远的,也不知发生何事,反正跟着一起逃准没错。不到片刻,恐惧迅速传播开来,两万多饥民稀里糊涂的一窝蜂逃窜。 马匪专盯身上有袋子的人,不管里面装着什么,反正先抢过来再说。 赵士朗背起昏迷发烧的儿子,自己拿起一袋米,让妻子拿一袋米,护着女儿惊慌逃跑。 “啊!” 身后传来妻子的惨叫声,赵士朗连忙回头去看。 却见赵陈氏已经中刀倒地,粮食也被马匪抢走。他目眦欲裂,放下儿子,双眼通红道:“恶贼,我跟你们拼了!” 赵陈氏忍痛呼喊:“当家的,不要管我,快逃,快逃!”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赵士朗知道难以幸免,他抄起木棍冲回去:“恶贼,纳命来!” 马匪冷笑一声,抬脚把赵士朗踹倒。 赵士朗奋力爬起,马匪一刀劈下,接着又泄愤似的补几刀,赵士朗倒在血泊中不再动弹。 “爹爹,爹爹!” 赵贞芳扑过来,使劲摇晃父亲的身体。 “聒噪得很。”马匪举刀欲砍。 另一个马匪阻拦道:“老七,够了,小女娃也杀?抢东西要紧。” 马匪这才收刀,抓起两袋米,系于马身继续杀人越货。 转眼间,两万多饥民逃散一空,只留下数百具尸体。 有些是马匪杀的,更多则死于自相踩踏。还有些饥民,已饿得奄奄一息,实在没力气逃命,只躺在原地等着饿死。 天津城北,有一座临时搭建的木桥。 守桥官兵,全程目睹这一切,但没人愿意过来相救。 非但如此,他们还举起刀剑,杀死任何试图过桥的饥民。无论饥民,还是马匪,对天津而言都是大患! 赵贞芳的嗓子都哭哑了,可父母还是没有回应。她知道,爹娘是睡着了,一个月前,大哥也睡着了没有醒来。 小姑娘饿得发慌,茫然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赵贞芳迈步走向附近的尸体。那里有火堆还未熄灭,残破的瓦罐里有粥,地上也撒了一些米粒。 将沾着鲜血的米粒,小心刨进瓦罐。赵贞芳学着母亲的样子,收集几个瓦罐里的水,跪在那里等着煮粥喝。 也不知煮没煮熟,赵贞芳忍不得了,她一边含泪抽泣,一边咽着口水,用手将瓦罐捧出火堆。 “啊!” 小姑娘的双手都被烫起水泡,却忍痛没将瓦罐丢掉,而是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然后,她愣在那里,转身看着爹娘,一直傻站到粥冷了都没回神。 蓦地,赵贞芳突然捧起瓦罐,来到父母身边,摇着父亲的尸体说:“爹爹,不睡觉。快起来喝粥,喝了粥就不饿了。” 父亲没有回应。 她又去摇动母亲的尸体:“娘,喝粥,喝粥就不饿了。娘,快起来喝粥啊……呜呜,哇哇哇……” 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小姑娘开始嚎啕大哭。 渐渐的,哭得累了,没力气了。 “水,水,好渴……” 小姑娘扭头一看,却是赵瀚在艰难说话。她抹掉眼泪,欣喜的冲过去:“二哥,二哥,快起来喝粥!” 第2章 【开局抢根打狗棍】 赵瀚迷迷糊糊,并未彻底醒来,只觉得饥渴难当。 恍惚间,唇齿触碰瓦罐,他下意识张嘴喝水。 带着泥土沙砾的冷粥,就这样猛灌入腹中,好赖让赵瀚恢复精神,睁眼见一女童正趴在他身边。 “二哥,你醒了?”赵贞芳欣喜得笑中带泪,迷茫的双眼瞬间焕发光彩。 “我……”赵瀚艰难说话,可只说了一个字,便觉嗓子撕裂般疼。 他想要支撑着爬起,又感觉浑身无力,就似鬼压床一般。明明意识已经清醒,却不能控制身体,连手指都没法动,好像脖子以下都不属于自己。 渐渐的,赵瀚再次昏沉睡去。 赵贞芳自己也饿得很,就那样守在哥哥身边,把剩下的稀粥吃干净,甚至捧着瓦罐用舌头舔得溜光。 终于,天津城里的官员,组织人手过桥收尸。 如今正值夏季,几百具尸体若不处置,很容易就会酿成瘟疫。 负责搬运尸体的,都是天津城的官兵。 由于军士逃亡严重,鞑子又在辽东做大,万历末年便组建过天津新军。 新军为营兵制,不属卫所系统,由中央财政拨款。不含“镇海营”等海防部队,天津城内外就有六千多新军,但仅过去十多年,如今逃得只剩下两三千。 且这两三千新军,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早已沦为奴仆般的存在。 另外,天津各处还有几千卫所兵,世世代代给军将做农奴。 里里外外,附近上万官军,竟被几十个马匪吓得现在才敢过来。 “小五哥,这个还在喘气儿。” “活不成了,一并拖去乱葬岗。” “没有受伤,就是饿的,灌半碗粥还能活过来。” “你给他粥喝啊?” “我自己都吃不饱,哪有粥给他?” “那你废话作甚?” 不拘死的活的,全部搬上板车,拖去附近的荒坟地简单掩埋。 来回好几趟,终于来到赵家这边。 赵贞芳扑在父亲尸体上,尖叫道:“不准碰我爹爹!” 一个士兵见她年龄幼小,不禁可怜道:“唉,已经死了,我们给你爹下葬。” 赵贞芳摇头说:“爹爹没死,爹爹是睡着了。” 士兵们不再理会,转而去搬运赵陈氏的尸体。 “娘!” 赵贞芳又疯一般扑过去,看得这些士兵连连摇头。两具尸体而已,小姑娘不让搬走,他们也正好可以省事儿。 赵贞芳好不容易护住父母尸身,又见士卒朝哥哥走去,她连忙大喊:“那是我二哥!” 一个士兵叹息:“合着是一家子,惨得很啊。” 旁边的士卒说道:“这小哥没死,胸口还在动。” 之前那士兵伏身摸赵瀚的额头,摇头道:“发烧得厉害,也就剩一口气了。” 士兵们扔下赵家不管,跑去搬运其他尸体。眼见着即将天黑,这是最后一趟,还剩上百具尸体明天再说。 夕阳西下,天色已暮。 六岁的赵贞芳,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撑着瘦弱的小身体,将二哥拖到爹娘中间,然后默然守在那里等待天亮。 赵瀚是半夜被饿醒的,脑袋发晕,腹中饥饿,浑身上下皆无力。 艰难爬起来,借着黯淡的月光,依稀可见旁边那小姑娘。她似是饿极了,就连睡觉都蜷缩身体,一双小手正捂着肚子。 这是小妹,赵瀚突然记起来。 不对,我是独生子啊,哪来的什么妹妹? 赵瀚甩了甩迷糊的脑袋,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反正摸起来粗糙得很,而且到处打着破旧补丁,这种衣服连马匪都看不上。 崇祯元年,新皇登基? 赵瀚颓然坐在地上,看着古代璀璨的星空,事情荒谬到让他难以接受。 他出身于新中国的普通家庭,自小学习成绩还不错。勉强考上重点高中,可惜没考上重点大学,只能读一个普通本科。 因为从小梦想当兵,在学校看到征兵横幅,赵瀚毅然入伍做了大学生兵。 在部队摸爬滚打两年,赵瀚没有申请提干,而是退伍回校继续读大学。 眼见快要毕业,正琢磨是否考研,或者选择考公务员,怎么就跑到古代来了? 而且还是崇祯元年! 崇祯朝好像只有十七年,赵瀚也不是很确定,反正离明朝灭亡不远了。 明末历史,赵瀚知道个大概,但细节很多都已忘记。 他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学过古代文学,学过文字学,学过古典文献学,可惜没有深入研究过古代历史。 身体实在太差劲,而且高烧未退,赵瀚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早晨再次被饿醒,赵瀚爬行翻找附近尸体,但没有收获任何食物。 这剩下的上百具尸体,早被翻了好几遍,别说留下钱粮,就连稍好些的衣服,都被负责收尸的官兵扒走。 可赵瀚真是饿极了,饿得双眼通红,肠胃痛如刀绞,生出一股噬咬人肉的冲动。 看着那些尸体,赵瀚真想扑上去啃几口。 “二哥,我饿……” 赵贞芳不知何时醒来,也许是饿的,也许是昨天受到惊吓,此刻的精神非常萎靡。 赵瀚还记得昨天清醒,小姑娘曾给他喂粥。不管出于身体残留的亲情,还是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他也理应照顾这个妹妹,当即安慰道:“不怕,二哥给你找吃的。” 根本就找不到吃的! 附近的树皮早被饥民扒光,就连河岸的野草都已枯黄。运河水干涸大半,露出河床的泥滩,龟裂出巴掌宽的大口子。 赵瀚想要寻找昆虫,补充一点蛋白质,可除了蚊子啥都没有。 地面旱得锄头都难挖开,蚯蚓什么的想都别想。 赵瀚捡起两片残破瓦罐,拉着妹妹来到官道中央,试图遇到路过的行人讨饭吃。 仅站立几分钟,赵瀚的身体就明显撑不住,轻飘飘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他干脆顺势跪下去装可怜。 赵贞芳突然提醒道:“二哥,爹说大丈夫在世,只跪天地君亲师,不跪讨什么什么食。” “嗟来之食。”赵瀚纠正。 赵贞芳说:“对,就是嗟来之食。” 赵瀚反问:“那爹有没有说过,大丈夫当能屈能伸?” 赵贞芳摇头。 赵瀚叹气道:“站着是伸,跪着是屈。现在跪着,是为了今后还能站着。跪,反正也没力气站稳,就当咱们是跪着休息。” 兄妹俩并肩跪于官道,各自手捧破瓦罐,早晨的太阳也渐渐升起。 大概过了两刻钟,城里出来一支商队,因为运河干枯难以行船,改用骡马驮着往北而去。 从没有过乞讨经历的赵瀚,眼见商队越来越近,连忙跪直了捧起手中的瓦罐。 但他一言不发,终究没好意思开口乞讨。 “滚开,别挡道!” 说话的是押货镖师,由于商业快速发展,天下又不怎么太平,走镖行业在近几十年日渐兴旺。 赵瀚依旧高举着瓦罐,一个健壮镖师走来,抓起他和妹妹的衣领,犹如拎小鸡般扔到路边。 赵瀚忍痛爬起,彻底放下羞耻心,跪地呼喊:“老爷们行行好,给点吃的!” 无人回应,皆视而不见,长长的商队从他们面前过去。 不多时,又有一支队伍,从天津城而来。却是运河干枯,漕运断绝,朝廷催得狠了,漕粮改由陆路进行转运。 那些漕运军民,穿得跟赵瀚一样寒酸,有些干脆就只有一块护裆布,在烈日下推拉着粮车往前走。 负责运粮的漕运参将,倒是显得油光水滑,悠哉哉骑着一匹健马,不时拿出水囊喝上几口解渴。他身边还有二百家丁,甲胄齐备,不怕小股匪寇抢粮。 “二哥,我饿。” 赵贞芳又饿又渴,还被日头直晒,已经有气无力,很快陷入半昏迷状态。 天津士卒又出城收尸,赵瀚没有拦着,目送他们把父母的尸体搬走。 这个身体只有十岁,赵瀚艰难的将妹妹背起,尝试几次都累得屈膝跪下。 太饿了,根本没有力气! 终于,赵瀚趴伏在地面,对赵贞芳说:“小妹,爬到二哥背上来,咱们去城里弄吃的。” 赵瀚趴在地上,小妹趴在他背上,就这样驮着往天津爬行,犹如狼狈而行的两条野狗。 到城里要饭,或许更顺利。 眼下的根本,不是做啥长远计划,而是先填饱肚子活命再说。 天津城建在三岔河口,得过了运河,才能到护城河。 二十多年前,天津发大水,南北城墙坍塌七十余丈,直到现在官府都没钱修复城池。 因为运河水枯,大量船只搁浅,漕粮和商品急需陆路转运。因此,本没有桥的北运河,如今搭起一座临时木桥。官府害怕流民和匪寇过河,桥上有士兵看守,还设置了拒马等器械。 赵瀚背着妹妹,好不容易爬到运河桥边,守桥士卒一脚将其踹翻:“滚开,哪来的乞儿!” 都要快被饿晕了,赵瀚生不出愤怒,只扶着摔倒的小妹,挤出讨好的笑容:“军爷行行好,放我们过去讨口饭吃。” 那士卒莫名笑起来,负着双手,叉开两腿:“想过桥可以,从我裆下钻过去。” 赵瀚默然,眼眸通红,双拳紧握,复又松开。 突然一个军官过来,将故意刁难的士卒推开,骂骂咧咧道:“好你个魏四,欺负孩子算甚好汉?” 魏四嘿嘿笑道:“老刘,我就跟他们开个玩笑。” 老刘瞅了赵瀚兄妹一眼,吩咐说:“放人过去,是死是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赵瀚使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凭借这个时空的残存记忆,拱手作揖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我兄妹二人若能活命,他日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老刘见赵瀚礼节齐备,居然也郑重回礼:“原来是位遭难的小相公,我叫刘莽,天津新军的一个小管队。” “谨记恩公大名,它日有缘再会。”赵瀚非常吃力的蹲下,重新趴到地上,让虚弱无力的小妹,伏在自己背上抓好,又像狗一样慢慢往前爬。 刘管队想了想,摸出几枚铜钱,递到赵瀚的面前:“拿去买些吃食。” “谢谢恩公。”赵瀚大喜。 他又是拱手作揖,又是文绉绉说话,只想引起对方的注意而已,如今幸运的起到了一些效果。 兄妹二人慢慢爬走,魏四说道:“老刘,你掏钱作甚?这两个小的,饿得都不能走路了,连进城都得爬过去,今天吃饱明天也要饿死。” 刘管队目送兄妹俩过桥,叹息说:“我家那一双儿女,也是这般大,图个心安而已。这世道……唉!” 天津城虽然依河而建,但城墙与运河尚有一段距离。四面城墙之外,有大量非法民居,而且已经形成街市。 特别是北城外,那里有北运河码头,商铺林立,异常繁华,北护城河甚至变成码头区的内河。 赵瀚背着妹妹爬到城外街巷,一路闻着食物的香味前进。 来到个面点摊位前,赵瀚喘息恢复一阵,想站起来却又腿软摔倒,最后只能跪坐在地上,托出那几枚铜钱说:“吃的。” 由于西班牙的衰落,明末出现白银危机。 白银通货紧缩,铜钱通货膨胀,铜钱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再加上正值灾荒,粮价贵得很,这几文钱只能买到杂粮馒头。 摊主收过铜钱,塞给赵瀚一个馒头,表情厌恶的挥手道:“走远点吃,莫耽搁我做生意。” “谢……谢谢。” 赵瀚勉强报以笑容,用嘴叼着馒头,驮着小妹转身往街角爬行。 还没爬到街角,突然冲出几个乞丐,抢走馒头恶狠狠道:“在天津讨饭吃,拜过码头没有?这馒头算是入伙钱,今后每天上贡五文,没钱就上贡吃的,就许你们在码头北街讨饭。” 给人跪地乞讨,遭人手拎脚踹,还被逼着钻裤裆,赵瀚为了活命都忍了。 好不容易弄到吃的,竟被几个乞丐欺负,赵瀚终于彻底炸了。他放下妹妹,摇摇晃晃爬起来,怒吼道:“还给我!” “小娘养的,站都站不稳,还敢跟爷爷耍横?”乞丐头子伸出一脚,轻轻松松把赵瀚绊倒。 “哈哈哈哈!” 其他乞丐放声大笑,他们是社会最底层,整日遭受歧视欺凌,只能在更弱者身上寻乐子。 赵瀚早就饿得发晕,此时看人都是重影的。他无力再站起,便使劲往前面爬,抓着乞丐头子的脚踝说:“馒头,还给我!” “滚开!” 乞丐头子一只脚被抓住,于是抬起另一只脚,像踩蚂蚁般踩着赵瀚的头顶。 “不准打我二哥!” 突然,饿得几乎昏迷的赵贞芳,猛地扑上去咬乞丐头子的腿。 “唉哟!” 乞丐头子吃痛,伸腿将赵贞芳踢开。 趁着对方单脚站立的机会,赵瀚猛然使出最后力气,抓着乞丐头子的脚踝奋起拖拽。 “啊!” 乞丐头子仰身倒下,而且后脑勺着地,顿时摔得脑袋发晕。 “哈哈哈哈!” 其他乞丐还在看笑话,并不觉得两个孩子,能对他们的头儿有什么威胁。 也有一些过路百姓,在此停下脚步,兴致勃勃的看乞丐打架,还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耍乐子。 “呼呼呼……” 赵瀚嘴里喘着粗气,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爬到乞丐头子身上,照着对方满是泥垢的脖子咬下。 “松口,快松口!” 乞丐头子惊慌挣扎,吓得忘了向同伴求救,只是叫喊着要把赵瀚推开。 其他乞丐终于不再看热闹,对着赵瀚又踢又打又拽,赵贞芳扑过来帮忙却被踢走。 赵瀚抱着乞丐头子,死不松口的噬咬,咬破对方的气管,咬破对方的动脉。鲜血流到嘴里也不恶心,反而因为腹中饥渴,下意识疯狂吸食血液下肚。 终于,乞丐头子不再动弹。 赵瀚满嘴血肉沫子,回头朝着众人狞笑。 “杀人啦!” 路人惊呼大喊。 其他乞丐愣了愣,也不想着给老大报仇,抄起打狗棍和破碗就跑。 赵瀚捡起地上的馒头,用力撕成两半,一半塞到自己嘴里,一半递给小妹说:“吃!” 赵贞芳顾不得那么多,抓着馒头狼吞虎咽。 赵瀚将半个杂粮馒头吃完,才横袖擦掉嘴上的血迹,整个过程就像在吃生人血肉。 当街闹出人命,居然没人去报官。 死一个乞丐而已,天津城哪天不饿死人? 赵瀚恢复少许力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摸索乞丐头子的尸体,可惜啥财货都没有摸到。 他拾起对方的打狗棍,拄着棍子艰难站立,搀扶小妹说:“走,二哥带你去找过夜的地方。” 赵贞芳拽着一小块馒头,始终没舍得吃,默默跟在赵瀚身边。 只走了几步,兄妹俩都头昏眼花,于是再次趴下向前爬行。 围观路人纷纷避开,让出一条道来目送他们离去。 这个开局不算惨,至少抢到了一根打狗棍。 第3章 【津门风雨】 来到一条背阴街巷,兄妹俩靠墙坐下。 赵贞芳用脏兮兮的双手,捧着剩下的一小撮馒头:“二哥,你吃,我已经饱了。” 赵瀚并没有拒绝,而是欢快笑起来。把不够塞牙缝的食物,再次分成两半,递回去一半给妹妹:“分着吃。” “嗯。” 赵贞芳撕扯馒头屑放嘴里,舍不得咀嚼,也舍不得吞咽,只用舌头品味食物的芬芳。 见赵瀚正看着她,赵贞芳似乎忘记悲痛,开心笑道:“二哥,馒头真好吃。” 赵瀚抚摸妹妹的头顶,许诺道:“等二哥赚了钱,让你每天都有馒头吃。” “那可真好。”赵贞芳憧憬道。 将小妹哄睡之后,赵瀚脸上的笑容顿失,抄起打狗棍在地面研磨。他还是没什么力气,磨制武器的速度很慢,但打狗棍的一头,终归被磨得尖锐起来。 一杆简易竹矛,就此成型,关键时候,能够杀人。 刚才一番经历,让赵瀚深刻认识到,除了随时可能饿死之外,还有无数潜在危险等待着他。 抚摸着竹矛,赵瀚总算有了些安全感,产生一种可以掌握自身命运的错觉。 傍晚,赵贞芳醒来,又是饿醒的。 赵瀚一手拄着竹矛,一手搀扶妹妹,沿着街巷前进。 各自吃下半个馒头,又休息半天,兄妹俩都恢复了少许体力,至少讨饭时不必像狗一样爬行。 来到某户人家的后门,赵瀚好一阵拍打,终于有人过来开门。没等他张口乞讨,对方见兄妹俩的样子,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沿途又敲了四五家,只有一家没有直接关门。 “夫人行行好,给口吃的,菩萨保佑你长命百岁。”赵瀚赶忙说着吉利话。 那妇人说:“家里真没剩吃的,你们去别处讨饭。” 小门小户,饥荒年月,自己都吃不饱,哪有食物救济穷人和乞丐? 赵瀚见讨不来饭,便又说:“给口水喝行吗?渴得很。” 那妇人心善,总是没有拒绝:“你们等着。” 大门关上。 片刻之后,妇人再次开门,舀来一瓢清水,皱眉问:“你们讨饭的碗呢?” 赵瀚随口胡诌道:“被几个乞丐打烂了,他们不许我在这里要饭。” 妇人更加怜悯,递过水瓢说:“拿着喝。” 赵瀚先让小妹喝水解渴,又将剩下的清水猛灌入腹。归还水瓢,作揖说道:“多谢恩人!” “也是个遭难的少爷。唉!”妇人叹息着关门。 小小年纪,就懂得礼节,怎不是遭难的少爷? 赵瀚饮水之后,总算有了些精神。他没有继续在这条背街巷道讨饭,而是一路寻到码头东街,那里是整个天津最繁华的地方。 夜幕已经降临,北码头东街却灯火通明。 由于货船在运河搁浅,大量商贾逗留此地。客栈早就塞满了,一些豪商寻不到住处,干脆直接在北城外的青楼落脚。 运河之外满地饥民,码头东街却繁花似锦,食肆里传出阵阵酒肉香气。 赵瀚选了一座酒楼,蹲在门口等待豪客。 刚刚站定,就有店伙计出来,抄着棍子驱赶道:“小叫花子,快滚远点!” 赵瀚忙说:“我祖上是御厨,有独家烹饪秘方,只要十两银子……” “滚!”店伙计提棍就打。 赵瀚横起竹矛挡住,拉着妹妹不断后退,站得老远等待豪客赏饭。 结果饭没有讨到,反而惹出一群乞丐。 赵瀚之前咬死的乞丐,主要在码头北街活动。而码头东街,则是另一群乞丐的地盘。他们同属一个乞丐帮派,但归不同的小头目管理。 这些乞丐势力更强,来找麻烦的足有十多个。 赵瀚护着妹妹靠墙而立,用竹矛摆出拼刺刀的架势,挑衅道:“来啊!” 一个乞丐举棍就打,不过毫无章法,打狗棒高高抡过头顶。 赵瀚双脚未动,只是身体前倾,一个突刺就扎中对方的大腿。 那乞丐捂着伤口惨叫,其余乞丐纷纷进攻,赵瀚连续扎中数人。可惜没什么力气,又要护着妹妹,他自己也挨了几棍。 “是个练家子,快回去禀报‘侯爷’!” 乞丐们纷纷惊呼,转眼间逃散一空,赵瀚用武力获得码头东街的临时乞讨权。 正好一个富商酒足饭饱,离开酒楼之时,目睹乞丐打架的好戏。当即拍手喝彩,醉醺醺说:“打得热闹,给爷赏!” 富商身边的仆从,抓起一把铜钱,随手扔到赵瀚面前。 “多谢老爷打赏。”赵瀚非常高兴,借着酒楼透出的微光,跟妹妹一起趴地上捡钱。 铜钱也有优劣之分,这次得到的全是好钱。 兄妹俩早就饿得发慌,连忙跑去买吃的,带着肉馅的天津大包子! 赵贞芳吃得腮帮子鼓起,活像一只护食的小仓鼠,边嚼边说:“真好吃,比馒头还好吃!” 总算能吃饱一顿,赵瀚也颇为开心,顿时笑道:“改天弄到银子,二哥给你买更好吃的烤鸭。” 赵贞芳一脸崇拜道:“二哥真厉害,爹爹总说你脑子灵……”话音戛然而止,小姑娘神情黯然道:“二哥,爹和娘是不是已经死了?我知道什么是死了,就跟大哥一样,睡着了醒不过来。” 赵瀚抱着妹妹瘦弱的身体,安慰说:“不怕,有二哥在呢。” “嗯,我不怕。”赵贞芳点头抽泣,抽泣声渐渐变成呜咽,泪水在满是泥污的小脸留下两条白痕。 不知哭了多久,赵贞芳终于睡着。 赵瀚则脑子混乱得很,他不知该如何谋得前程,难不成一直讨饭过日子? …… 码头西街。 一个乞丐敲开民居,径直走向堂屋,跪地磕头道:“侯爷,已经有消息了,那俩兔崽子进了麻柳巷。” “侯爷”是江湖诨号,本名邓贵,军户出身,逃难做了乞丐。 在天津码头区抢地盘时,被人戳瞎一只眼睛。起初唤作“独眼龙”,后来改成“小夏侯”,如今码头区的乞丐都尊称其为“侯爷”。 赵瀚前后遭遇两拨乞丐,全都是侯爷邓贵的手下,这货掌控着北城外的所有乞讨业务,顺便还兼职小偷小摸。 邓贵正在跟家人吃饭,一妻两妾,五个孩子。 他放下筷子说:“先派几个人,把巷头巷尾堵住,不能让他跑掉,逮到了直接打断腿!” 一天之内,被咬死一个手下,又被打跑十多个,而且闹事者居然是孩童,这让“丐帮帮主”的脸往哪儿搁? 轰隆隆! 突然传来闷雷声,屋内之人皆喜。 邓贵亲自走到小院里,笑着说:“旱了几个月,老天爷总算要下雨了。” 手下乞丐问道:“侯爷,不如明天再动手?” 邓贵点头说:“明天动手也行,但要派人跟着,我怕那小兔崽子要跑。” 一群乞丐而已,真不敢冒雨做事,淋出病来根本没钱医治。 “轰隆隆!” 闪电照亮院落,雷声由远及近,还猛然刮起一阵大风。 …… 赵贞芳被雷声惊醒,享受着阵阵凉风,欢喜道:“二哥,要下雨了。” 赵瀚站起来说:“走,先找个地方避雨。” 兄妹俩饱餐一顿,又歇息许久,此刻不再虚弱,当即手牵着手,摸黑寻找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麻五是新入伙的乞丐,每天都得给组织上贡。 若是讨不到饭,不但要饿肚子,还会被头目暴打一顿。 丐帮组织结构松散,今晚又明显要下雨,上级命令传到底层,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一个推诿一个,仅剩麻五单独办事,他需要彻夜盯紧赵瀚兄妹俩。 只知道目标进了麻柳巷,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人去? 麻五沿着街巷一阵转悠,他有轻微的夜盲症,夜里根本不可能寻人,等于是让一个瞎子当哨探。 “日他娘的,都来欺负老子,老子才没那么傻!” 麻五坐在一户门檐下,这里勉强可以避雨,打算先饱睡一觉再说。 正幻想着大鱼大肉,麻五突然听到脚步声,他连忙睁开眼睛擦口水。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麻五根本看不清楚。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赵瀚瞥见门檐下蜷缩着人,他上前问道:“这位大叔,附近有没有什么破庙?” 麻五下意识回答:“远着呢,城隍庙在东南边儿。” 赵瀚仔细打量此处,发现门檐并不宽,大雨肯定被风吹进来,于是带着妹妹寻找更好的地方。 麻五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悄悄跟在兄妹俩身后。 这货明显不懂什么叫跟踪,外加夜盲症影响视力,闹出的动静连傻子都知道不对。 走了一阵,赵瀚突然回身,快步来到麻五跟前,质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没……没有。”麻五矢口否认。 赵瀚立即挺起竹矛,矛尖顶着对方咽喉,低喝道:“说!” 麻五瞬间记起传闻,就在今天中午,北街那边被咬死一个头目,眼前这小子是真会杀人的。他吓得双腿发软,噗通跪地道:“小祖宗饶命!” “快说!”赵瀚表情严峻。 麻五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你杀了侯爷的人,侯爷派人到处找你,说逮到了直接打断腿。你们都是孩童,断了腿更好讨饭,侯爷是不会杀你们的。” 打断自己和妹妹的双腿去乞讨? 赵瀚按下心头怒火,问道:“侯爷是谁?” 麻五回答道:“侯爷就是侯爷,北码头附近的叫花子都归他管。” 赵瀚问道:“丐帮帮主?” “丐帮?”麻五摇头纠正道,“我们是莲花会的。” 赵瀚继续问道:“那个侯爷,只是乞丐头子?还是有什么其他身份?” 麻五说道:“就是讨饭头子,现在不自己讨饭了。” 赵瀚问道:“你说码头附近是侯爷的地盘,天津其他的地方呢?” 麻五回答:“别的地方不是,侯爷就管北城墙到北码头这一片。” 雷声愈急,雨点开始洒落。 赵瀚突然变得沉默,握矛的双手松了又紧,他正在分析自己当前的境况。 首先,即将迎来乱世。 其次,自己和妹妹年幼。 两个稚龄孩童,必须思考如何在乱世活下去。 究竟是哪一年,赵瀚已经记不清了。 反正不是明年,就是后年,或许是大后年,女真军队就要破关而入,势如破竹杀到北京城外。 到时候兵荒马乱,天津恐怕也不安全。 如果赵瀚穿越成二十岁,他其实有许多出路,甚至可以跑去陕西参与农民起义。 但他现在才十岁啊,而且还拖着个六岁的妹妹。 唯一选择,就是寻找机会南下,在安稳的江南先长大成人再说。 而且小冰河时期,北方冬天太冷,去了南方不容易被冻死。 南下之事暂且不提,眼下有人要打断他的腿,还要把他当成乞讨的工具! 赵瀚挺直腰杆,迷茫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他厉声问道:“说,那个侯爷住哪儿!” (ps:第一天三更,以后每天两更,中午十二点,晚上八点定时更新。另外,有意向打赏的豪客老爷,可以留着下周一再打赏,到时候冲冲榜。) 第4章 【杀人越货】 麻五不明其意,老实回答:“侯爷住在码头西街。” 赵瀚继续打听:“那是你们莲花会的老窝?” 麻五摇头:“莲花会的老窝在南街,就在城墙根下。以前发大水,北城墙塌了一截,好多房子也砸坏了,莲花会的弟兄都住在破房子里。” 赵瀚再问:“侯爷家里有多少人?” 麻五说道:“就他一家子。” 赵瀚没好气道:“我是问你,侯爷家里有几个人。男的多少,女的多少,老人孩子又有多少!有没有家丁护院?” “没有护院,只有煮饭的婆子,”麻五想了想,数着手指说,“家里有侯爷,有他两个婆娘,还有几个孩子。孩子是三个?还是四个?也可能是五个。” 情况已探明,似乎可以一搏。 “站起来,带我过去!”赵瀚呵斥道。 “去哪儿?”麻五有些拎不清。 赵瀚说:“去侯爷家!” 轰隆隆! 雷声更响,闪电更亮,雨势更大。 来到西街时,赵瀚兄妹俩,浑身上下都已湿透。 “就是这家。”麻五指着院门。 赵瀚命令道:“再看清楚些!” 麻五定睛看了看,他有夜盲症,哪里看得清楚?只糊弄说:“我闭着眼睛都不会认错。小祖宗,地方我带到了,能不能把我放了?” 赵瀚扯下这厮的腰带,将其手脚捆好,又扯破布堵住其嘴,塞在门檐之下,对妹妹说:“等我出来,不要乱走!” 赵贞芳点头说:“二哥,我晓得。” 院墙不高,但淋雨之后很滑,赵瀚又年幼矮小,失败好几次终于放弃翻墙。 他回去查看院门,发现门缝狭窄,若想顶开里面的门闩,必须用极薄的刀片插进去。 场面有点尴尬,赵瀚下定决心杀人,却连别人家的院墙都进不了。 被大雨淋得全身湿透,冰冷的雨水拍打脸颊,赵瀚的思维变得愈发冷静。他绕着墙根仔细探查,想要寻找院墙低矮处,来来回回走了十多遍,竟然看见门槛旁边不远有个小洞! 这玩意儿叫狗洞,猫狗可以进出,其实真正的作用是排水。 此时此刻,院中积累的雨水,正从狗洞快速往外流。 洞口非常狭窄,成人无法通过,但小孩子却可以。 狗洞是竖着的长方形,赵瀚尝试了一下,发现趴着根本进不去。于是,他又侧躺着往里蹭,高度宽度都刚刚合适。 从狗洞涌出的积水,冲得赵瀚难以睁眼和呼吸,中途差点被卡在那里无法动弹。 好不容易蹭进去,衣袖已被刮破,两臂也被磨出血条子。 这是一栋小四合院,只有正房(北房)和东西厢房,并没有建造什么倒座房(南房)。 院中有颗大树,还有一个石制大水缸。 赵瀚快步奔至北房屋檐下,捅破一格门棂纸,趴在那里静静等待闪电。 闪电再次来临,赵瀚借着微弱光亮,勉强看到屋内情况。 里面有桌椅板凳,明显不是卧室,而是古代民居的堂屋,他立即折身往旁边的房间走。 将左侧房屋的窗纸也戳破,赵瀚贴耳一听,里面隐约传来呼噜声。 孩童手臂小巧,刚好可以伸进窗棂格子,赵瀚很快摸到里头的窗闩。不过由于个子太矮,只能用手指尖往上顶,没顶几下就把木闩给顶掉了。 “嗙当!” 窗闩落地滚动,发出不小的声音,吓得赵瀚连忙矮身躲藏。 屋内之人并未醒来,只是翻了一个身。 赵瀚小心打开窗扇,从窗户爬进房里,蹑手蹑脚走到床边。 床上只有一个男人,隐约可见其颔下的长胡子。 赵瀚感觉有些不对,因为从麻五口中得知,“侯爷”家中一妻一妾,按常理来说不应该独睡。 他用矛尖顶住此人的喉咙,一只手按住其口鼻。 很快,这人就呼吸困难,猛地睁眼醒来。他下意识惊慌挣扎,被矛尖顶得颈部生疼,恐惧之下不敢再乱动,害怕自己被戳破喉咙。 “不准叫喊,听话就用脚捶两下床铺。”赵瀚低声道。 “砰砰!” 这人连忙抬脚,用脚后跟捶打床面。 赵瀚慢慢放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 这人能说话之后,并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惊慌哀求:“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赵瀚将矛尖下压,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 这下终于老实了,答道:“我叫张春才,今年五十一。” 果然找错了人! 赵瀚随口胡诌一个名字:“李建国的房子在哪边?” “什么李建国?”张春才迷糊道,“我不认识啊,这附近就没有叫李建国的。” 赵瀚终于露出微笑:“很好,你没有随便指个去处把我支走。侯爷住哪儿?” “侯爷?”张春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说,“好汉是找叫花头子邓贵?他不住这里,还要再往东走两家。” 赵瀚害怕又走错,问道:“邓贵家的院墙怎么认?” 张春才仔细思索,说道:“他家的铺首是狮子,我家的铺首是蝙蝠。” “铺首是什么东西?”赵瀚提出了一个幼稚问题。 张春才愣了愣:“铺首就是用来挂门环的。” 赵瀚又问:“还有没有别的?” 张春才又仔细想了想,说道:“我家的狗洞是方的,他家的狗洞是圆的。” 赵瀚再问:“你换下来的衣服呢?” 张春才说:“在床边上。” 赵瀚摸到一堆衣物,先用裤带将其双手反绑,又胡乱把一团破布塞入其口。 “唔唔唔!” 张春才奋力挣扎,却是塞嘴的物事,是他自己的裹脚布。 赵瀚没有立即离开,留在屋里翻箱倒柜,不多时便寻到一件武器——剪刀! 他回到床边,将张春才的衣物,剪成许多细长布条,又用布条搓成几根布绳。将布绳绑在竹矛上,复将剪刀拴在腰间,大摇大摆的开门出去。 麻五被绑在门檐下,不时发出声响,希望赵贞芳能给他松绑。 小姑娘不理不睬,只蜷缩在檐下,半边身体被风吹雨打。 “嘎!” 院门突然打开,赵贞芳惊喜道:“二哥!” “不要说话,不要乱跑,等我回来。”赵瀚叮嘱说。 “嗯。”赵贞芳乖巧点头。 赵瀚又走到麻五身边,毫无征兆的踢出一脚,然后拔掉塞嘴布问:“侯爷家的狗洞,是方的还是圆的?” 麻五迷糊道:“圆……圆的?” 赵瀚用剪刀顶着此人喉咙:“再问一遍,方的还是圆的!” 麻五带着哭腔说:“记……记不清了。” “这里真是侯爷家?”赵瀚又问。 麻五怕得要死,实话实说道:“不晓得,我有雀蒙眼,晚上看不清楚。” “没用的东西!” 赵瀚低声咒骂,再次堵住其嘴,往旁边的民居继续探寻。 按照张春才的说法,赵瀚很快发现目标,门环铺首是狮子,狗洞也是圆的。 但这个狗洞太小,赵瀚没法钻进去,他只能回去找妹妹,让赵贞芳冒雨钻狗洞而入,然后再从里面给他打开门闩。 兄妹俩都进了院子,赵瀚干脆带小妹去门廊避雨。 来到正屋,故技重施,赵瀚用手探进窗棂,但这次事先拿布绳结套。他用绳套拴住窗闩,避免顶掉窗闩落在地上,悄无声息的翻窗进入正屋卧室。 床上睡着三人,一大两小。 夏天不盖被子,借着微光,一目了然,是一个妇人和两个孩子。 赵瀚用剪刀抵住妇人的咽喉,捂住口鼻将其弄醒说:“你敢叫唤,我就杀了你儿子!” 妇人惊得失语,瑟瑟发抖。 赵瀚松开一只手,低喝道:“邓贵在哪儿?说!” 妇人哆嗦道:“在在在……在东厢。” 赵瀚说道:“我只求财,不要人命,老实翻身让我反绑!” 妇人不敢违抗,翻身趴着,双手放于后腰。 赵瀚准备的布绳派上用场,将这妇人的手脚捆好,又将她的嘴巴塞得严实。 快速来到东厢房外,赵瀚悄悄翻窗而入。 果见床上躺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当是侯爷邓贵无疑。 二人似乎“酣战”过一番,此刻全部睡觉,邓贵四仰八叉睡得鼾声震天响。 赵瀚站在床前,只犹豫了数秒,就手持剪刀戳下。 做大事就不能犹豫,否则必然反受其害。赵瀚也没那个本钱,去跟对方斗得有来有回,甚至连正面冲突都毫无胜算,必须主动出击一次性解决问题! 剪刀刺破喉咙,邓贵猛地被痛醒,下意识去捂脖子。 他想要叫喊,血液涌进咽喉,反而变成连声咳嗽。这厮抓住赵瀚的手腕,使尽全力把剪刀往上推,双脚胡乱踢打着床面求救。 旁边妇人是他的小妾,在睡梦中迷糊道:“当家的,别闹了,还没折腾够啊?” “不……咳咳咳……” 邓贵嘴里只吐出一个音节,就再次变成咳嗽声,咳着咳着一口鲜血喷出。 至于其颈部,汩汩涌出的血液,已经流下去染红大片凉席。 终于,邓贵的挣扎越来越弱,双臂垂下,浑身抽搐。 这个盘踞在天津码头区,专营乞讨,兼职偷窃,偶尔拐卖孩童的大恶人,就此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连谁杀的他都没搞清楚。 或许是动静太大,旁边的小妾终于醒来。 她迷迷糊糊揉眼坐起,打着哈欠道:“什么味儿?腥得很。” 赵瀚吓得连忙跳上床头,从身后捂其嘴,反握剪刀抵其喉,压着嗓音说:“不许叫喊!” 小妾彻底清醒,惊恐点头道:“唔唔唔!” 赵瀚慢慢松手。 “啊!” 刚把手放开,小妾就叫起来,赵瀚连忙再次捂住,顺手一剪刀戳下去。 赵瀚第一次蓄谋杀人,精神高度紧张。他本不想杀这小妾,但被对方的喊声刺激,惊慌之下干脆一并杀了! “呼呼呼!” 赵瀚跪坐在两具尸体之间,拉风箱一般喘着粗气,他此刻也累得够呛。 而且,有些精神恍惚,仿佛自己的杀人行为如同梦游,鬼使神差就干下这等暴力凶残之事。 “呼……” 赵瀚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怪我。 对,不怪我! 这人想抓住自己和妹妹,打断了腿做乞讨工具,自己只是提前反抗而已。而且此人作恶多端,杀了他是为民除害,自己无错反而还有功! 擦干双手沾满的鲜血,赵瀚再次回到正屋卧室,扯掉妇人嘴里的破布,问道:“邓贵的钱在哪儿?” 妇人惊恐道:“我不晓得。” 赵瀚恶狠狠逼问:“不说就杀你儿子!” 妇人连忙说:“靠床的墙角有块砖,钱就藏在里面。” 赵瀚在墙角摸到一块松动的青砖,用剪刀将砖撬出,里面果然有个钱袋子。 “这么点?”赵瀚质问。 钱袋里只有些散碎银两,加起来顶多能有十两银子。 妇人连忙解释:“真就这么多,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当官的,做吏的,还有那些军将,哪个不得喂饱了?侯爷在码头讨生活,每个月弄来银钱,五成要上贡卫所和漕军,剩下三成分给官吏,只有两成才是自己的。我家五个孩子,四个都在读书,束修和笔墨纸砚也费钱。” 赵瀚不相信,说道:“剩两成也不少?” 妇人说道:“侯爷想谋出身,前些天刚送了几百两,说是能在码头弄个官府差事。家里的钱,真就只剩这么多了,我枕头底下还有些铜钱。” “倒霉!” 赵瀚不但拿走银钱,还拿走几套孩童衣物,甚至将床前的两双童鞋顺走。 “这是什么?”赵瀚在桌上摸到一件刀斧型物事。 妇人回答:“火镰。” 赵瀚将火镰也塞到怀里,堵上妇人的嘴巴。 再次摸索翻找,找到妇人的梳妆台,将首饰全部收下。临走时,又摸到一把梳子,一把篦子,他想到小妹乱糟糟的头发,便把梳子和篦子也全都带走。 此刻依旧下着暴雨,赵瀚带着妹妹出去,在隔壁不远找到麻五。他解开麻五的绳子说:“你自己走,侯爷被我杀了。你带的路,我是主犯,你是从犯,知道啥意思吗?” 麻五大惊失色,连忙回答:“我啥都不晓得。” “聪明。”赵瀚赞许道。 麻五恢复自由,立即慌张跑路。 赵瀚则拉着妹妹的手,一路冒雨跑向城墙,他不敢在码头区混了,因为邓贵上面有人罩着。 至于收编丐帮,别扯淡了,上要打点官吏军将,下要跟其他乞丐争夺地盘。赵瀚若是成年人,或许还玩得转,可他现在只是个十岁孩童。 天津北城墙塌了几十丈,二十年来一直没有修复。 兄妹俩趟着泥水,从城墙缺口爬入,悄无声息的来到天津城内。 (ps:多谢缁衣紫的盟主打赏,也多谢烟寒无心、皎皎明月剑飞扬、龙翔升腾、群英会好莱坞等等等等同学的打赏支持。新书上架之后,一个盟主会加两更,暂时先存着,上架之前不能更新太猛。) 第5章 【篦虱子】 夜黑风急,雷雨大作。 赵瀚带着妹妹,在天津城内胡乱穿行。 城中有宵禁,但暴雨天气,一切形同虚设,更何况南北城墙早就塌掉大片。 也不知走了多远,寻到个背风屋檐,赵瀚抱着小妹避雨睡觉。 此时将近黎明,兄妹俩又累又困。 特别是赵瀚,虽然吃肉包恢复些精力,但终究长期营养不良。雨夜偷袭杀人,看似没费啥劲,其实短暂的搏斗就令他几乎虚脱。 能从城外逃到城里,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寻到躲雨处,虽然浑身湿漉漉的,但赵瀚倒头就睡死过去。 翌日醒来,已是正午。 天空依旧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将天津笼罩在一片雨雾当中。 景色如画,只是可惜,赵瀚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 兄妹俩身上的衣服,已被体热烘干,静静等待着老天爷放晴。 赵瀚又感觉饿了,冒着小雨买些吃食,便迅速回到屋檐下躲雨。 填饱肠胃,左右无事。 赵瀚掏出顺来的篦子和梳子,笑着对妹妹说:“小妹,二哥给你梳头。” “好啊,好啊!”赵贞芳颇为欢喜。 毕竟是个小姑娘,靠坐在哥哥怀里,还有闲趣伸手接檐外细雨,似乎暂时把悲惨境遇都遗忘了。 篦子的主要功能,不是用于梳头,而是刮掉发间的头皮屑和虱子。 赵贞芳已经多日未梳头,秀发被汗水黏合板结,好在昨晚淋雨稍微泡散了些。 赵瀚用细雨将手心润湿,轻轻抹在小妹头发上,然后拿起篦子慢慢梳理。一些颗粒状的东西被刮出,有凝结的盐渍灰尘,有大量的头皮屑,还有几只饱血的虱子。 将虱子挑出来,逐一摁死,不片刻就满地尸体。扫视那些被摁死的虱子,赵瀚居然生出一种成就感,就像洁癖者将屋里的垃圾收拾干净。 整整篦了半个时辰,赵瀚将小妹头上的虱子清理完毕,这才开始拿起梳子真正梳头。 盘发髻?不会! 弄造型?不会! 赵瀚只给妹妹梳了两条大辫子,而且把辫子编好之后,才感觉中间的发线给梳歪了。 赵贞芳一直靠在哥哥怀里,篦虱子的时候很痛,可梳头时却很舒服。她不由闭上双眼享受,完全忘记烦恼,好似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感觉哥哥停止动作,赵贞芳问:“二哥,梳好了吗?” “梳好了。”赵瀚回答。 赵贞芳伸出脑袋,用檐外地面的积水当镜子,在那照来照去好一阵,摸着辫子开心道:“二哥梳的辫子真好看!” 赵瀚说:“等雨停了,找地方洗个澡,把身上的虱子也除干净。” 赵贞芳站起来,拿起篦子说:“我也给二哥梳头。” 几个月不曾下雨,一下起来却不停歇。 到了下午时分,淅淅沥沥的小雨,又重新变成大雨,兄妹俩只能躲在檐下互相梳头、捉虱子玩。 小姑娘不知轻重,赵瀚的头发又板结得厉害,梳理时扯得他头皮阵阵生痛。 赵瀚一直忍着,非但没有出声阻止,反而颇为享受的闭上眼睛。 “哎呀,断了!”赵贞芳惊呼。 赵瀚回头一看,顿时笑起来,小妹竟把篦齿给梳断了,可见刚才是用了多大的劲儿。 “弄死它们!”赵瀚指挥道。 赵贞芳立即捏住篦子根部,将那些疏下来的虱子全部捏死。 赵瀚见到此景,不由笑道:“哈哈,痛快!” “咯咯咯咯!” 赵贞芳也拍打小手,跟着哥哥欢笑起来。 赵瀚扫了一眼小妹脚上的破布鞋,拿出昨夜顺来的两双童鞋:“小妹,换上试试。” 赵贞芳高兴的脱鞋换上,可惜都太大了,穿起来不合脚,反而是赵瀚穿着比较适合。 赵瀚还是让妹妹穿上好鞋,再用布绳拴住固定,至少比原先磨破底的烂鞋更好。 兄妹俩都穿上新鞋,而且头发梳理整洁,只剩一身破烂衣服还像小乞丐。 衣服,暂时不敢换,因为是丝绸的,怕穿上被人抢劫。 当天晚上,赵瀚哼唱儿歌哄妹妹睡觉。即便睡熟了,小妹也将他抱得死死的,似乎是怕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唉,赵瀚轻声叹息。 又过一日,太阳终于出来,这场豪雨足足下了一天两夜。 赵瀚事先取出些铜钱,去买干粮充饥,抢来的银子和首饰都不敢拿出来。 来回路上,赵瀚暗中观察城市情况。 明代天津城,又称“算盘城”,整座城市形同算盘,相传为刘伯温依风水而设计,其实此城是朱棣登基之后修建的。 城墙周长九里,城内街道,九纵九横。 城东建祖庙,城西修祭坛,城南有街市,城北为官署。发展到现在,天津城内有五集一市,城外还有北运河码头和南运河码头。 城中居民,多为世袭军官和军户,亦有无数富商巨贾安家。 那些大官和大贾的房子,动辄占地几十上百亩,斗拱飞檐如同公侯贵族。 城南有二潭,是筑城时留下的大水坑,可以直通城外的护城河。如今也被圈占起来,成为权贵之家的园林湖泊,公子小姐们可以尽情悠游嬉乐。 “闪开,闪开!” 数匹健马横冲直撞,贵公子们纵马驰骋,身后是数十个家奴跑步追赶。 干旱几个月,又连续两天大雨,早把纨绔子弟给憋坏,如今约好了集体出来撒欢。 赵瀚猛地把小妹拉开,兄妹俩差点被当街撞死。 “呵呵!” 看着眼前的鲜衣怒马,又想到城外干尸般的饥民,赵瀚忍不住报以一声冷笑。 漫无目的逛游到南城墙,那里也塌了好几十丈。 朝廷拿不出修缮银子,竟放任天津这个军事要地,南北城墙出现大缺口二十年之久! 许多城砖被百姓拾去,但还零散剩下一些。 赵瀚寻来一块大青砖,拿出前日杀人的剪刀,抡起板砖就砸,猛烈锤击铆接处。 赵贞芳蹲在旁边问:“二哥,你在做什么?” “做武器防身。”赵瀚回答。 “嘣!” 锤了半天,铆钉断裂,剪刀被砸成两半,赵瀚累得气喘吁吁。 其中一半剪刀,被赵瀚接到矛尖,再用布条反复捆扎牢固。 竹矛变成铁矛! 剩下那一半剪刀,也用布条缠绕把手。如此,便是一把匕首,有布条增加摩擦力,不怕杀人溅血时手滑。 匕首藏进怀中,矛尖也用布包好,暂时不用露出锋芒。 城内的治安,似乎比城外好些。 在正式南下之前,赵瀚都不准备出城,甚至想尝试着寻找工作。 他们在城东南寻到一家食肆,规模不大。过于高档的酒楼,肯定拒收身份不明者,估计赵瀚刚走到门口就被轰走。 或许是兄妹俩不再蓬头垢面,因此即便衣着破烂,店小二也允许他们进去。 “身上有钱吗?你家大人呢?”店伙计盘问。 赵瀚摆足了架势,先是整理衣襟,接着端正拱手作揖,满嘴胡扯道:“好教阁下知晓,小子祖上乃英宗御厨。土木堡之时,先祖随御驾出征,不幸在乱军中罹难。” 好家伙,一看言行就非来自底层,普通百姓哪有这等家教见识。 店伙计被唬得一愣一愣,好奇道:“您……这是要吃饭?” 赵瀚叹息道:“小子家道中落,前来天津投奔亲戚,可惜亲戚也艰难度日。我有一身宫廷厨艺,想要自力更生,不知可否在贵店做厨子?” 为啥赵瀚首选当厨师谋生? 因为他在部队的时候,曾以新兵身份,成功入选我军最强兵种——炊事兵! 新兵能进炊事班,那是非常牛逼的,意味着各项军事技能绝对过硬。 “你想留下做厨子?” 店伙计打量赵瀚一番,摇头说:“这我做不了主,自己过去找掌柜。” 赵瀚带着妹妹,很快找到掌柜,重复一番刚才的说辞。 “你祖上真是御厨?”店掌柜不动声色问。 赵瀚说谎都不带眨眼,一本正经道:“千真万确。” 店掌柜想了想说:“真有本事,倒是可以留下来帮厨,等你再长几岁就能掌勺。” “多谢!”赵瀚喜道。 店掌柜又补充一句:“你说自己来天津投亲戚,把你亲戚叫来做保。城外的保人不算,只能是城内的。” 赵瀚瞬间傻眼。 在古代,各行各业都重视保人。就连童生们考秀才,都必须三个老秀才作保,以此来防止考生谎报个人信息。 而店铺招工,同样需要保人。 甚至给人做学徒,也得有三个保人出面,并且保人还必须是本地清白人家。 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地流民,想在天津应聘雇工? 做梦! 赵瀚依旧没有放弃,说道:“掌柜的,不如让小子烧一道菜,您先尝尝味道如何?” 店掌柜似乎看出什么,冷笑着憋出一个字:“滚!” 赵瀚锲而不舍,又说:“掌柜的,我还会说书,要不我现在就说一段。且说南宋末年,临安府有个牛家村……” 店掌柜已经完全把赵瀚当成骗子,大呼道:“给我打出去!” 店伙计立即过来赶人,赵瀚只能选择麻溜滚蛋。 又寻了几家店铺,不管赵瀚如何吹逼,不管赵瀚想做啥工种,都得满足一个必要前提:三个出身清白的本地人联合作保! 做工赚钱,看来是没希望了,只能另外寻找出路。 那就即刻南下,抢在秋天到来之前,抵达相对温暖的南方,免得冬天留在天津被活活冻死。 当然,还有一件事情,眼下显得更加急迫。 赵瀚来到一家药铺,问道:“掌柜的,你这可有外伤药?” “哪种外伤?”掌柜反问。 赵瀚沉默片刻,选择实话实说:“肛裂……” 昨日便秘,撑破旧创,血流如大姨夫串门儿。 第6章 【踏破天】 药膏挺管用,就是有点贵,三钱银子一勺。 涂抹患处,凉飕飕的,神似马应龙。 估计还有杀菌功效,半天便消肿。可惜赵瀚总是便秘,一用力就伤口崩裂,前后折腾了好几日,足给药铺送去一两二钱银子。 从侯爷家抢来的银钱,一下子就用去十分之一。 唉,不论如何,咱也算刚烈的男人。 天津粮价越来越贵,就拿买包子来说,几天时间价格增涨三成,肯定是天津粮商在坐地起价。 赵瀚没有省着用钱,肉馅包子,蔬菜包子,每天轮换着买来吃。 钱可以再赚,身体必须养好。 兄妹俩气色好了许多,能跑能跳,不再走一阵就感觉累。 天可怜见,两个营养不良的幼童,淋了一场大雨居然没生病,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赵瀚行事非常小心,每次买吃的,都不在同一家店铺。但还是被人给盯上,只因他一个孩童,在药铺里连续数日支付碎银子。 “快走!” 赵瀚拉着小妹的手,在街头转角处,突然加快脚步,继而奔进另一条街巷。 一个混混跟上来,却发现目标失踪,气得在那儿跺脚咒骂。 兄妹俩直奔城东南而去,那里有天津卫学和贡院,是天津学子读书考试的地方。 再怎么世风日下,读书人也要一张面皮,流氓混混不敢在卫学附近撒野。 卫学对面,是一家书铺。 兄妹俩蹲在檐下吃东西,书店老板也不驱赶,只是让他们别靠门口太近。 几个卫学生结伴而来,在店中挑选一阵,各自拿着新购书本离开。 赵瀚偷偷瞧去,学生手里全是小说。 他顿时计上心来,或许可以讲故事赚钱,仙侠武侠什么的随便瞎编都行。 当夜,就在书店房檐下睡觉。 “二哥,我冷。” 半夜里,小妹在他怀里直哆嗦,将赵瀚紧紧抱住取暖。 赵瀚也被冷醒了,不由咒骂:“这鬼天气,简直不给穷人留活路!” 才农历八月初啊,竟突然袭来一股寒潮。 从侯爷家抢来的两件孩童丝衣,赵瀚一直不敢拿出来穿。此时此刻,却顾不得许多,赶紧让小妹穿上御寒。 可还是冷! 兄妹俩只得抱成一团,蜷缩在屋檐下,好歹挨到了天亮。 天津没法再待下去了,昼夜温差本来就大,若迟迟不动身南下,入秋之后肯定被冻出毛病。 顾不得说书赚钱大计,赵瀚立即准备食物。 买了一些干粮,又买了几斤杂粮,还买到少许劣质食盐,兄妹俩隔日便结伴出城。 …… 天津北码头,位于城东北。 而天津城的东南方,还有一个南码头。 南码头虽不如北码头繁华,却设有“极冲级”(最高等级)驿站——杨青水驿。 几十年前,杨青水驿在更南边的杨柳青镇,靠静海县的财政拨款来维持。 途经驿站的官员实在太多,不管是否有公务在身,都亮出官牌白吃白住,而且还得好酒好菜伺候着。 一个驿站而已,竟成为静海县最大的固定财政支出。 于是,静海县撂挑子不干了,但极冲级驿站又不能裁撤,朝廷只得把杨青水驿移到天津。 天津富庶,一个驿站还养得起。 赵瀚打算走南码头,一路顺着运河南下。 谁知过了护城河,才发现从杨青水驿,一直到南码头,再延伸至城外居民区,到处都有士兵驻守。 连续多日大雨,运河水位恢复,临时木桥也已拆掉,运河外的饥民难以过河,陆陆续续都散去了。 但是,城西和城南的饥民,却似乎越积越多,且只有一条护城河挡着。 在降雨之后,其实许多饥民选择回乡,借高利贷买种子补种粮食。可他们返回户籍所在地,遭遇的却是官府催粮,逼着他们赶紧上交赋税,只能选择回天津躲避征粮官吏。 夏粮田赋,必须在九月以前结清,北直隶大员们催得急,州县官吏只能硬着头皮征收。 天津城南和城西,如今已汇集五万多饥民,吓得天津官将连忙派兵构筑防线。 任何人不得进出,兄妹俩暂时被阻住去路。 又过数日,饥民无法越过防线,开始成群结队的散去。 一部分选择离开,到四野乡村讨饭求活。 一部分选择死扛,只要拖到九月份,过了夏粮征收期,回乡之后就不怕官府,拖欠的税款也将变成“账面逋赋”。再过两三年,为方便征收来年新税,皇帝自会下旨“抹除逋赋”。 最后一部分灾民,确实饿得无法动弹,在天津城外躺平了等死。 渐渐的,警戒开始放松,外头不能进来,但里头可以出去。 赵瀚站在护城河边,眺望对面的灾民情况,感觉应该可以顺利通行。 那些灾民毫无组织度,东扎一个帐篷,西搭一个窝棚,绝大多数露天而居。若是遇到危险,只需杀人立威,干掉一两个,剩下的都会选择退让。 赵瀚揭掉包裹矛尖的破布,一手持矛,一手携妹,背着行囊过桥而去。 大约前进数百步,眼见赵瀚携带物品,而且行囊还胀鼓鼓的,陆续有数十个饥民围上来。 “小妹,拉着二哥的衣服,跟在后面别走远了。”赵瀚叮嘱道。 赵贞芳有些害怕,连忙抓住衣摆,亦步亦趋跟着。 赵瀚挺矛前进,随时准备杀人立威,这乱世容不得丝毫妇人之仁。 有了前些日子的经历,赵瀚早就已经适应。 此乃明末,并非21世纪的和平中国! 兄妹俩在遍地饥民当中穿行,无数麻木或贪婪的目光投来,他则回敬以凶狠的眼神。 可惜,孩童表现得再凶狠,也终究是没有大人护着。 一个稍显健壮的饥民,率先走到他们面前,心怀不轨的问道:“你们从城里出来,有吃的没?” “没有。”赵瀚面无表情回答。 那饥民说:“我不信,把包袱打开看看。” 赵瀚冷笑:“再走近些,我给你看。” 那饥民立即迈步,根本没把赵瀚当回事儿。 一根竹竿,绑着半把剪刀,又是孩童拿在手中,能有什么威胁可言? 彼此愈发接近,赵瀚突然挺矛刺击。 赵瀚没有练过传统武艺,不知该如何用矛,但刺刀术却玩得很溜。 此时此刻,对方都没反应过来,就被竹矛前端的剪刀准确刺入咽喉。 鲜血涌出,目标轰然倒地,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 饱食休养半个多月,虽然力气依旧不大,但赵瀚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 四下一片惊呼,虎视眈眈的饥民们,飞快避让赵瀚这个小瘟神。 兄妹俩踏步向前,无人再敢阻拦。 赵贞芳低头去看死者的伤口,鲜血淋漓让她颇为害怕,小手死拽着二哥的衣服往前走。 走着走着,又有三个饥民拦住他们的去路。 赵瀚冷笑着亮出武器,竹矛前端的剪刀还在滴血,跟那三人形成对峙局面。 “大哥,点子扎手,没必要拼命。”一个饥民劝道。 被呼为“大哥”的饥民,龇牙冲着赵瀚狞笑,但终究还是让开去路。 就似虎豹捕食,但凡有受伤可能,都会选择更换目标。 待赵瀚兄妹走远,“大哥”越想越憋屈,说道:“这日子没法过了,被官兵欺负且不提,如今还被一个孩童唬住。咱回乡没钱交夏粮,留在这里也要饿死,索性结伙干一票大的!” “就咱们三个?” “哪里才三个?几千上万呢!” …… 又过一日。 天津城里出来一主一仆。 主人是个书生,名叫费映环,约末四十岁。身着儒衫,清癯美髯,手持折扇,腰悬长剑。 仆人颇为健壮,真名不可知,化名魏剑雄。膀大腰圆,络腮胡子,背着书箱,腰间横着一根熟铁棍。 二人迈步走过护城河,过桥的瞬间立即严肃起来。 费映环收起折扇,顺手拔出文士剑,从容不迫的继续前行。 魏剑雄抄起熟铁棍,扫视周遭饥民,视线所及之处,心怀叵测者纷纷低头。 直到穿过了饥民区,费映环终于收剑回鞘,转身回望遍地饿殍,悲悯叹息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唉,古人诚不欺我。” 魏剑雄虽是仆人,说话却不客气,提醒道:“公子,现在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咱们盘缠用尽,得赶紧去静海县访友借银子,否则就只能讨饭回铅山了。这一路多半不太平,万事都要小心为妙。” “我晓得,真是倒霉!”费映环一脸无奈。 本来是进京会试的,谁知不但名落孙山,回乡时还在天津搁浅逗留。又莫名其妙生一场大病,身上银钱都拿去寻医问药,搞得现在连雇船的钱都没有。 费映环这个名门之后,手里头还不如赵瀚资金宽裕。 两个健壮灾民,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开始窃窃私语: “大哥,就这么放人过去?他们身上肯定有财货。” “做大事要紧!张兄弟、赵兄弟、陈兄弟他们准备好没?” “都准备好了。” “记住,今后不准喊本名本姓,免得哪天被朝廷挖祖坟。我叫踏破天!” “晓得,我以后就叫震山响。” “起事之后,北直隶不能留,咱一路杀去山东。先抢杨柳青镇,让大夥儿都吃顿饱的,再去打静海县。能打就打,打不下就走。北直大旱,没啥粮食,山东那边吃的更多。” “可听说山东去年也遭灾了。” “那就去河南。” “河南前年旱灾,大前年水灾,好多灾民都跑咱们乡里讨饭。” “闭嘴,恁多废话,反正到时自有去处!” “……” 距离南护城河二里地,早已架起几个大缸,有人在饥民群中呼喊:“踏破天分肉了,都快去吃肉啊!” 饥荒多日,能有什么肉可吃? 饥民们早已猜到真相,但濒临饿死,顾不得那么多。甚至有不少饥民,私底下偷偷摸摸吃肉,只是没摆在明面上而已。 半日之后,分食肉汤结束。 踏破天挑选三千壮丁,又带数百壮丁家属,浩浩荡荡的杀向南方。 所谓壮丁,不过是还能拿起棍棒拼命的人,剩余饥民早就饿得走不动路了。他们手里拿着各式“武器”,关键时候用于作战抢劫,行军过程中则可以充当拐杖。 不拄拐杖,这些人连走路都困难。 赵瀚已经扇动蝴蝶翅膀,崇祯元年的北直隶,莫名多出一个叫踏破天的匪首。 (哭,被企鹅大佬翻牌子了,居然打赏一个白银盟,受宠若惊。) (另外,还看到丁博约等老朋友,也感谢风昇水祁、道缘浮图and诡秘之主、树犹如此12等等朋友的打赏,名字就不全部列出,打赏的很多,大家太热情了。) 第7章 【变故】 不论是影视作品,还是阅读小说时,赵瀚看到主角指着天空,嘶声力竭的大喊“贼老天”,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尴尬。 但是,他现在自己也想痛骂——日他x的贼老天! 日,入,直,一个意思,在明代全国通行。 “直娘贼”看似古典文雅,其实这三个字很脏,比“日x妈”更恶心百倍,出现在央视大剧里纯属扯淡。没错,说的就是电视剧《水浒传》! 日头,月亮,这是俗语。 太阳,太阴,这是学名。 在“日”字流行之后,“日头”听起来像骂人,甚至因此倒逼“太阳”,使得学名渐渐变成了民间俗语。 那么,赵瀚为何想要日老天爷的母亲呢? 因为他被贼老天恶心到了! 在天津遭遇寒流,赵瀚专门花费银钱,买了几尺棉布,兄妹俩晚上裹着御寒。谁知离津之后,仅走出几里地,天气突然由阴转晴,晒得他跟小妹差点中暑。 酷热难当。 半路上,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找一个背阴的地方躲避日晒。 南下第一天,只走了不到二十里路,多数时间都在歇凉躲太阳。 傍晚抵达杨柳青镇,数十年前,此镇异常繁荣。但随着杨青水驿搬走,小镇渐渐衰落,已经不复往日的热闹。 这里也有饥民! 作为天津往南的第一个大镇,自然是逃荒要饭的好地方。此时大概有数百饥民,化身为叫花乞丐,在镇内镇外扎堆乞讨。 镇上的店铺,全部选择关门,害怕被饿急的饥民给抢了。 镇外的运河边上,有一座废弃的天妃庙。 妈祖不但是海神,也是漕运守护神,而且有大明朝廷的官方背书。杨柳青镇因漕运而兴,集资建起了天妃庙,可如今早就没了香火。 兄妹俩打算在天妃庙过夜,可还没走进庙门,就看到里头躺着密密麻麻的饥民。 “这里不能住。”赵瀚拉着小妹,转身就顺着运河继续走。 又行二里地,天色早已尽黑。 兄妹俩沿途捡拾枯枝败叶,拿出一只破瓦罐,准备生火煮粥喝。 “嚓,嚓!” 从侯爷家顺来的火镰,赵瀚已经使用娴熟。 用枯草垫着火石,再以火镰擦击,几秒钟就能引燃,方便程度不输给火柴,而且还不怕被雨给淋湿。 大米价格太贵,赵瀚只买了三斤黍米、三斤玉米。 黍米就是黄米,古代五谷之一。 至于玉米,万历年间已传入中国,第一个种植省份是广西,第二个种植省份是河南。只看地域如此跳跃性,就知道有官员在推广,不论什么时代,总会出现几个做事的好官。 底层百姓,别无他求,只能期待自己遇到好官。而且,不必是青天,能做实事就足够了。 “二哥,我来淘米。”赵贞芳非常积极。 赵瀚笑道:“那以后煮饭,就都交给你了。” 赵贞芳自豪道:“我四岁就会烧火,娘跟大姐都夸我能干呢。” 赵瀚轻抚小妹的头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水是从运河里舀来的,将黍米和玉米混合下锅,再撒进去一小撮粗盐,很快就传出阵阵食物的香味。 兄妹俩大快朵颐,吃饱之后,裹着棉布抱在一起露宿。 翌日清晨,赵瀚感觉不对劲。 小妹浑身发烫,再去摸额头,果然是烧得不轻。 现实就是这般不讲道理,赵贞芳跟着全家逃荒,期间风餐露宿,饥饿虚弱时没生病。在天津淋了一场大雨,全身湿透也没生病。遇到寒潮入侵,夜里冷得瑟瑟发抖,那时依旧没有生病。 可现在天气转热,昨夜气温正常,还能吃饱穿暖,营养也算比较充足,却莫名其妙就生病发烧了! 赵瀚怕妹妹烧坏脑子,忙问道:“小妹,能听到我说话吗?” 赵贞芳睁开眼睛,挤出一个微笑,精神虚弱道:“二哥,我没力气……” “那就睡会儿,先喝点粥,二哥带你去找大夫。”赵瀚安慰道。 昨晚煮的杂粮粥,还剩下一些,赵瀚搀扶着小妹喝下。 他没有返回杨柳青镇,因为大量饥民的存在,镇上店铺都已关门歇业,根本不可能给陌生人开门。 十岁的赵瀚,背着六岁的小妹,就这样顺着运河,踏上前往静海县的路途。 只前进一里地,赵瀚就双腿发颤。 他把小妹放下来,将用以御寒的棉布,撕成几根长布条。然后从脚一直捆到膝盖,一圈圈慢慢缠绕,做成行军利器——绑腿。 不绑腿不行,超负荷长途赶路,就算能走到目的地,两条腿也会直接废掉。 赵瀚一手拄着长矛,一手托住小妹的腿弯,每前进一步都在咬牙坚持。 即便休养半个多月,但这幅身体还是太弱,体力在同龄人的平均线以下。 当初若非夜里偷袭,根本不可能杀死侯爷! 不知走了多远,赵贞芳突然醒来,趴在哥哥肩头说:“二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死不了。”赵瀚停下来擦汗道。 赵贞芳还在自说自话:“我要是死了,肯定能见到爹娘,还能见到大哥。就是不晓得姐姐在哪,好吃的她以前都留给我,我这些天好想姐姐啊。” 赵瀚安慰说:“等长大了,咱们就去找姐姐。” 赵贞芳没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又走两里地,在河边遇到一株没被扒皮的柳树。赵瀚实在走不动了,而且热得全身汗湿,只得停在树荫下歇息片刻。 再摸小妹的额头,依旧烧得滚烫。 赵瀚从运河里打水烧煮,又用凉水浸湿棉布,给小妹擦拭身体物理降温,趁机也让自己恢复一下体力。 等开水不烫了,把小妹叫醒喝下。 天空飘来乌云,瞬间遮蔽太阳,气温变得闷热起来。 别下雨,别下雨,千万别下雨! 赵瀚变得心慌意乱,赶紧又背起小妹赶路,正在发烧的小妹可淋不得雨。 “呼呼呼……” 短促而又沉重的呼吸,伴着天空传来的闷雷,赵瀚只能一步一步往前挪。他不敢再停下,害怕停下来就走不动了,但渐渐的确实走不动,只能坐下来休息,顺便给小妹物理降温。 不知何时,天空乌云散去,老天爷似乎又不打算下雨。 赵瀚长舒一口气,本地农民却只能哀叹。 继续前进数里,赵瀚遇到三个农民,看样子应该是父子三人。 这些属于佃户,只给地主交租子,不用应付征税的皂吏。着实运气好,遇到仁慈的地主,允许他们拖欠田租,而且还借种子给他们补种秋粮。 赵瀚立即停下脚步,把小妹放在地上,然后拿起长矛警戒。 父子三人也吃了一惊,远远的跟赵瀚大眼瞪小眼。 确认过眼神,是毫不相干的人。 赵瀚继续赶路,三个佃户前往运河偷水。 是的,偷水! 枯水季节,或者遭遇干旱,为了保证漕运畅通,大运河不准任何人前来挑水。沿岸的护漕军,其中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防止农民偷运河水灌溉田地。 双方交错而过,互相看看,都是苦命人。 突然,赵瀚掏出一把铜钱:“老丈,你缺钱吗?” 老农没好气道:“谁不缺?” 赵瀚问道:“还有多久到县城?” 老农回答:“十几里路。” “帮我把妹妹背到县城,这些铜子儿是定钱,”赵瀚又摸出一粒碎银子,“到了地方,银子也给你们。” “真的?”老农的一个儿子大喜。 赵瀚把铜钱放到地上,又退后几步:“自己来取。” 老农立即过来捡钱。 “慢着!”赵瀚又喝止。 “还有啥事?”老农问道。 赵瀚说:“只准一人去县城,其他人不能跟着。丑话说在前头,我怕你们杀人越货。当然,你们也可以试试,我这杆矛已经杀了十多个人,不在乎多杀那么个。”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 赵瀚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体力几乎耗尽,根本不可能把小妹背去县城就医。 只能赌一把,赌这三个农民是老实人。 父子仨商量一阵,决定老农和次子继续挑水,长子跟着赵瀚一起去县城。他们也在赌,赌赵瀚说话算话,到时候能给一些救命钱。 继续赶路。 长子背着小妹前进,赵瀚持矛跟在后边,一有异动就直接出手杀人! 二人走走停停,每前进两里地,就停下稍许歇息。顺便打水,用湿毛巾给小妹擦额头,以免体温太高把人烧坏了。 将近二十里路,足足走了大半天,前方终于看到静海县的城墙。 及至护城河外,那农民放下赵贞芳,转身对赵瀚说:“小兄弟,我就不过去了。” “可以。”赵瀚退后几步,把碎银子放地上,然后绕开等着对方来捡。 并无意外发生,农民捡了银子就走。 赵瀚眺望护城河对岸,心头凉飕飕的,他预感自己可能无法进城。 只因静海县城外,也有大量饥民汇集。 而且,饥民已经涌过护城河,散布于城外的居民区,在大街小巷到处讨饭吃。 附郭而居的静海百姓,可谓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若再持续几天,他们也得断粮,因为根本没法上街买米。 赵瀚背起小妹过桥,城外街道饿殍遍地,到处横七竖八躺着饥民。 一直走到城门外,大门紧闭。 …… 费映环和魏剑雄主仆俩,比赵瀚晚一天离开天津,但他们走得快,此时正好也来到静海县。 “开城门!”费映环大吼。 门卒站在城楼上,见费映环一身儒衫,回答说:“这位相公请回,县尊有令,禁止任何人进出。” 费映环拔剑指着城楼,气急败坏道:“快去禀报王用士,就说铅山费大昭来了。他要是不放我进去,等我回到江西,就宣扬他在静海县做的好事。横征暴敛,饿殍遍地,相食人肉……我要教他名声扫地,让王家遭桑梓父老永世唾弃!” 王用士,就是静海知县。 门卒不敢怠慢,立即跑去禀报。 赵瀚眼前一亮,让小妹靠墙躺好,整理衣襟走过去,拱手作揖道:“小子拜见先生!” 第8章 【沸腾】 城墙之下。 费映环打量赵瀚一眼,有些奇怪道:“你是……哪位故人之子?” “家父霸州府武清县举人,姓赵,讳士朗。”赵瀚满嘴胡扯,而且面不改色,直接把秀才父亲说成是举人。 “赵士朗?”费映环苦苦思索,随即摇头,“未曾听闻令尊大名。” 废话,一个落第秀才,你若听过才是怪事。 赵瀚一脸哀恸,半真半假道:“家父正直耿介,虽中举人,却依旧清贫如水。今年县中大旱,父亲携全家逃荒,在天津城北遭遇马匪。父亲、母亲、大哥皆故,吾与幼妹侥幸得活……” 费映环听了有些动容,而且他逗留天津时,也知道城外出现马匪,正好跟赵瀚所言能对上。不由叹息道:“唉,这污浊世道,读书人竟也如此悲惨境遇。” 赵瀚指着半昏迷的小妹,又举起手中长矛说:“我带着幼妹在天津讨饭,经常遭到别的乞丐欺凌,幸好曾随父亲练习武艺。南下途中,幼妹病重,欲进县城求医问药,怎奈城门紧闭不得入内。” 费映环瞧了一眼赵贞芳,同情道:“汝兄妹二人年幼,一路至此想必不易。” 好嘛,都是冠冕堂皇的废话,这厮是一个打太极的高手。 见对方还是不肯开口帮忙,赵瀚猛的跪地磕头:“请先生带我兄妹二人进城!” 旁边的魏剑雄突然帮腔:“公子,举手之劳而已。” 费映环瞪了自己的仆人一眼,这才说道:“起来,且跟我一起等着。” 等待大概一刻钟,静海知县王用士,终于出现在城楼上。 费映环笑着抱拳打招呼:“旗召兄,一别数载,甚是想念。” 王用士板着一张脸,没好气道:“费大昭,听说你要回江西坏我名声?” 费映环笑嘻嘻说:“岂敢,愚兄此来静海,不过是盘缠用尽,想找旗召兄借几两银子做路费。” 王用士突然破口大骂:“费大昭你个混账,老子是山西阳城王氏,可跟江西王氏没干系。你尽管回江西造谣便是,老子今天还真就不让你进城!” “嘿嘿,”费映环依旧在笑,“老弟真不让我进城,又何必亲自登城来见?” 王用士冷哼一声,遂对门卒说:“放下柳筐,把这狗日的吊上来!” 满口粗鄙之语,毫无士人风度。 王用士,字旗召,山西阳城人,出自三槐王氏,万历三十七年举人。 二人属于多年好友,一起考过三次会试,皆双双落榜。 王用士不愿再考,就请托家中长辈,出钱谋得考城知县职务。任职期间,惩奸除恶,颇得民心。丁父忧守孝三年,去年转任静海知县。 江西有一支王氏,属于阳城王氏的分支。 十多年前,江西王氏建宗祠,欲重修族谱,派人前往山西主宗联络。王用士作为主宗代表,跑去着修族谱,期间与费映环相识并结为好友。 两只柳筐从城楼放下来,费映环迈步进筐,悠哉哉潇洒坐好,仿佛是在乘坐轿舆,还挥着折扇发令:“起!” 赵瀚不等魏剑雄进筐,就跨步走到中间挡住。 面对魏剑雄,赵瀚一揖到底,并不说话。 就刚才的短暂接触,赵瀚已经觉察出来:看似和善可亲的费映环,其实很难打交道。粗鲁凶蛮的魏剑雄,反而是个热心肠。 果然,面对赵瀚的鞠躬长揖,魏剑雄没有选择跨进柳筐。他反手拔出熟铁棍,转身面向围过来的饥民,对赵瀚说:“你自己坐进去。” “多谢!” 赵瀚抱着小妹,一起坐进柳筐。 魏剑雄爆喝一声,挥舞熟铁棍,对那些饥民说:“谁敢再踏前一步,准教他脑袋开花!” 这厮面相凶恶,顿时吓退众人。 赵瀚来到城楼,又对知县作揖致谢,王用士只略微颔首表示接受。 费映环趴在女墙垛口,看上去慵懒无比。他俯视城外的惨状,好似漠不关心,随口说道:“这两个孩童,是我一故友之后。唉,全家惨死,只剩他们相依为命,麻烦老弟帮忙找个好医生。” 王用士懒得多问,直接对随从说:“带他们去县衙,请大夫来看病。” “多谢两位恩公!” 赵瀚闻言直接跪下,真心诚意的表达感谢。 待兄妹二人离开,魏剑雄也被吊上来,费映环突然转身,正色道:“静海县饿殍遍地,贤弟为何还派皂吏下乡征缴田赋?就不怕激起民变吗!” 王用士无奈苦笑:“那些皂吏,不是我派出去的。兄长相信吗?” 费映环点头:“换作别人,我肯定不信。” 王用士解释说:“静海县政,皆操于主簿之手。愚弟上任一年,粮马、税征、户籍、巡捕诸务,竟不能插手丝毫!便是县丞,也与吾一般无二,仿佛那主簿才是一县主官!” “还有这等事?哈哈,贤弟真乃庸官也!”费映环居然大笑不止。 王用士冷冷一笑,自嘲道:“唉,谁让那主簿之女,是河间同知的小妾呢。我等士子寒窗苦读,竟比不过一贱妾的枕头风。” 费映环揉着手腕说:“贤弟忍了一年,如今又全县大灾,是时候该收网了?” “知我者,铅山费大昭也!” 王用士笑道:“大昭兄来得正好,今夜咱兄弟联手,好好惩治一番奸商污吏!” 费映环摩拳擦掌,对仆从魏剑雄说:“老魏,该你大显身手了。” 魏剑雄不屑道:“些许宵小,手到擒来。” 王用士顿时大笑:“魏兄还是那般豪勇,今夜便作前锋大将!” …… 县衙。 “寒邪外束,五气不调,郁而为热,因此发烧,”大夫放下赵贞芳的手臂,对赵瀚说,“我开个方子,早晚煎服,或可得愈。” “或可得愈?”赵瀚惊道,“大夫,我妹妹病得很重吗?” 大夫捋了捋胡子,解释说:“只是寻常的伤寒症,但患者体弱,又兼郁气已久,非一朝一夕之病,乃长期累积而发作。唉,不好说,看造化。”话锋一转,“这问诊钱,谁来付啊?” 得嘞,王知县只让请大夫,却没吩咐手下给医药费。 赵瀚问道:“多少钱?” 大夫张开一个巴掌:“看在县尊的面上,只收五钱银子。” 赵瀚很想一拳打过去,这只是问诊费,不含药钱在内,居然就敢索要半两白银。 治病昂贵,古今皆然。 从怀里掏出碎银子,赵瀚感到有些不安,因为他的钱快用完了,只剩下一些首饰还没敢动。 大夫收下碎银子,让身边学徒拿出小秤,称重之后找补赵瀚几个铜钱。又说:“我的医馆也卖药,可让徒儿把药抓来。” “如此,便烦劳大夫了。”赵瀚还能说啥?知县请来的医生,至少比他自己找的更靠谱。 药费不够,赵瀚的全部家当,只能买来两天的剂量。 那就先买两天,等明日见到王知县,看能不能死皮赖脸的讨要一些。 若讨不来,再想办法!!! 大夫走了,赵瀚独自守在病床前,等着医馆学徒把药送来。 “小公子,水来了。”侍女端着开水进房,那是王知县的丫鬟。 赵瀚连忙起身说:“多谢姐姐。” 侍女笑道:“小公子真会说话,我就一个伺候老爷的下人。” “姐姐貌美贤惠,他日必然富贵。小弟不会煎药,姐姐能否费心再帮个忙?这是一点心意,还请姐姐收下。”赵瀚害怕侍女不尽心,当即拿出一支钗子。他在天津找当铺看过,铜的,镶缀药玉(彩色玻璃),不怎么值钱。 侍女满心欢喜,收下铜钗说:“煎药而已,包在我身上!” 不值钱也看对谁而言,这支铜钗若是崭新的,至少也得三四百文才能买到。 入夜之前,医馆学徒把药送来,侍女立即拿去煎煮。 药还没煎好,赵贞芳就醒了,迷糊的看看蚊帐顶子:“二哥?” “二哥在呢。”赵瀚连忙握住小妹的手。 赵贞芳问:“这是哪儿?” 赵瀚说:“爹爹以前的朋友家里,你安心吃药养病。” “哦。”赵贞芳依旧迷糊。 开水有些凉了,赵瀚扶起小妹,喂她喝了一小口,便一直陪在床前说话。 又过一阵,侍女进来说:“小公子,药煎好了,我放桌上凉着。” “多谢姐姐。”赵瀚起身道。 …… 当夜。 静海县突然传来喊杀声,知县王用士亲自率队,抓捕城中最大的豪强。罪名是:勾结匪寇,窝藏要犯,私藏兵甲,意图谋反! 主簿李兴得知消息,连忙从小妾床上爬起,坐着轿子匆匆赶赴现场。 “王知县,快快住手!”李兴大喊。 王用士转身微笑:“李主簿也来协助抓捕乱党?” 李兴气急败坏,怒斥道:“胡说八道,这是良民士绅的宅子,哪里有什么乱党?” 突然,魏剑雄从内宅出来,将两副铠甲扔在地上,拱手说:“县尊,在宅中搜出两副甲胄。” 王用士阴恻恻笑道:“敢问李主簿,依《大明律》,私藏甲胄该当何罪?” “你,你……你栽赃陷害!”李兴勃然大怒,直接威胁道,“姓王的,别不识抬举,这静海县不是你说了算!” 王用士露出一脸惊讶表情,阴阳怪气道:“李主簿,你如此惊慌愤怒,难不成也跟乱党有勾结?” “放屁!”李兴顿时气得肝疼。 王用士踱步走过去,低声说道:“李主簿,县衙六房,已有两房为我所用,张县丞也占了一房。你还能一手遮天吗?对了,新任知府已经履职,是我当年会试时的旧友。识相一些,乖乖听话,大灾期间我不想撕破脸!” “新知府到了?是哪位老爷?”李兴顿时大惊,突然捂着肚子说,“唉哟,怎闹肚子了,快扶我回家如厕。” 望着李兴离去,王用士吐了口唾沫,踩踏蹂蹭道:“狗一样的东西,连个举人都不是,还敢在爷爷面前嚣张跋扈。待灾民归乡,就让你脑袋搬家!” 费映环慢悠悠走来,取笑道:“贤弟啊,河间那位新知府,确实跟咱们一起会试过。可非什么旧友,你当年争风吃醋,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呢。” 王用士撮撮牙花子:“这等事情,他一个秀才出身的主簿怎会知晓?不怕的。” …… 时间拉回当日下午。 远在二十里外的杨柳青镇,踏破天的队伍增长到四千余,将该镇里长张济臣的庄子团团包围。 踏破天举着火把高呼:“大夥儿听着,这姓张的鱼肉乡里,把咱们逼得卖儿卖女。今天,有仇的报仇,有冤的伸冤,杀了姓张的全家,把这狗东西扔到锅里煮汤喝!随我杀呀!” “杀!” “杀!” “杀!” 许多人无力举起手中棍棒,只将棍棒拄在地上蹒跚而行,仿佛科幻电影里笨拙移动的丧尸。 准确的说,是丧尸潮! 护院家丁趴在围墙上,一个个看得汗流浃背。 院门不但上了多重门闩,还抬来各种重物堵住。饥民趴在门外无法推开,但是一个推搡一个,重重叠叠,压得门轴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可能倒塌。 踏破天见无法攻入,大吼道:“都退开,点火烧门!” 大量败草枯枝被抱来,堆在门前点燃,半刻钟后大门开始燃烧。 “老爷,快跑,乱民要杀进来了!” “老爷,后门也有乱民,走不得!” “老爷,有人翻墙进来了!” “……” 又过两刻钟。 “嗙!” 燃着大火的院门,被推得轰然倒下。 几个护院家丁,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灾民,突然转身举刀:“杀呀,宰了张济臣分粮!” 其他家奴也回过神来,既然打不过,那就选择加入,主动带领饥民往里冲。 孱弱的灾民,本是受害者,此刻变得凶残无比,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和人性。 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鸡犬不留,妇孺俱亡,无辜弱小亦不放过。 起事消息传出,乡野灾民纷涌而来,主动跟随踏破天造反。 两日之后,农民军暴增至六千多人,拖家带口朝着静海县杀去。 (ps:普通书友群,。书友v群:。另外,盟主进群之后,可以联系管理员,进专门的盟主群。) 第9章 【献计】 “姐姐,县尊还没回衙吗?” “昨夜回衙一趟,只睡两个时辰,大清早又出门了。” “若县尊再回来,麻烦姐姐通知一声。” “小公子放心,我都记得。” 目送侍女离开,待桌上的药汤不烫了,赵瀚扶着小妹坐起喝药。 住进县衙已经一天两夜,小妹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体温勉强降下来,有时又发烧特别严重,反反复复不知哪天才能病愈。 但是,药快煎没了,赵瀚手里又缺钱。 而费映环和王用士两人,似乎完全把赵瀚忘记。这也正常,谁会将两个逃荒的孩童放在心上? 等到下午时分,王知县还没回县衙,赵瀚终于等不及了。 他找到侍女说:“姐姐,我要出去一趟,劳烦你帮忙照料小妹。” 侍女专职伺候王知县的起居,老爷不在家里,她也闲得无事做。赵瀚嘴巴很甜,又兼一支钗子贿赂,侍女干脆利落的答应帮忙。 提着长矛出去,赵瀚扯起费映环的虎皮,在县衙一阵打听情况,结果谁都说不准知县在哪里。 没办法,赵瀚只能离开县衙,一路询问寻找当铺。 “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钟楼方向传来阵阵钟声,县中皂吏纷纷往各城门跑去。 赵瀚正在纳闷的时候,见王用士、费映环、魏剑雄等人,也从远处狂奔过来,身边还跟着几个低级武官。 “县尊……” 赵瀚打算上前搭话,却直接被皂吏推开,众人朝着北门方向而去。 出大事了! …… 王用士使用霹雳手段,将城里最大的豪强抄家。 又联合没啥实权的卢县丞,挟威反压坐地虎李主簿,耗费一天时间掌控县衙的三班六房。紧接着,召集城中大户开会,迫使粮商平抑米价,半强迫士绅们捐钱捐粮。 如此种种,手段可谓非常高明,眼看着明天就能开仓赈济饥民。 就在这时,一个副巡检带伤出现,还带来了灾民起事的消息。 杨柳青镇巡检司,相当于杨柳青镇。该镇邮局(驿站)虽然迁往天津,但却保留下来,遭到踏破天的农民队伍包围攻打。 从九品巡检当场被分尸,副巡检侥幸逃过一劫,慌不择路的跳河而走,又绕一大圈来到县城报讯。 登上北边城楼,王用士极目眺望,并未见到农民军的影子。 副巡检张奋说道:“县尊,此时此刻,乱民怕是在劫掠独流镇。” 独流镇,位于静海县城与杨柳青镇之间,也是因漕运而兴起的一个大镇。 从军事角度而言,独流镇比杨柳青镇更重要,南运河、子牙河、大清河在此合而为一,这便是“独流”镇名的由来。 “哒哒哒哒!” 一骑忽从北方而来,却是独流镇所长宋春明,孤身一人骑马前来县城报信。 为啥只有他一人? 因为只有一匹马,所长直接骑着马开溜了! 奔至城下,宋春明大呼:“我是独流镇巡检宋春明,有紧急军情来报,快快放我进城!” 王用士下令:“吊他上来。” 宋春明连坐骑都不要了,依靠柳筐来到城楼,慌张说道:“县尊,饥民起事,独流镇已经没了!” 王用士不慌不忙问:“乱民有多少?” “几千上万。”宋春明说。 费映环皱着眉头插话:“到底是几千还是上万?” 宋春明说:“少则几千,多则上万。” 王用士压下心头怒火,问道:“你的人呢?” 宋春明道:“都没了,要么被杀,要么从贼。” 杨柳青镇副巡检张奋,阴阳怪气地说:“我二十多里都跑来了,宋巡检十里路骑马现在才到?” 宋春明大怒,质问道:“那你为何不先到独流镇报讯,好歹让我也有个准备,不会被乱贼杀个措手不及!” 张奋也愤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到了独流镇巡检司,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巡检司衙门是空的。你跟你的部下,上哪儿鬼混去了?” “我……我当时带人下乡缉盗。”宋春明吞吞吐吐说。 张奋讥讽说:“缉盗?怕是打着缉盗的幌子,带人进村鱼肉乡民!” “你血口喷人!”宋春明胀红了脖子。 一个乡镇副所长,一个乡镇所长,就这样当着县长的面吵起来。 “闭嘴!” 王用士实在听不下去,喝止二人的争吵,对费映环说:“大昭兄,乱贼今日劫掠独流镇,怕是明日就要来县城。你帮着我守城,到时多借你十两银子路费。” “十两?至少一百两!”费映环讨价还价。 这两个家伙,都火烧眉毛了,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就在此时,县丞卢惠、主簿李兴赶来,惊慌问道:“可是乱民杀来了?” 王用士不作正面回答,反而面露欣喜:“李主簿,你来的正是时候!” “为何正是时候?”李兴一头雾水。 王用士满脸微笑道:“本县想请李主簿帮个忙。” 李兴感觉有些不对劲,下意识问:“什么忙?” “借君人头一用!” 话音未落,王用士突然转身,探手拔出费映环腰间宝剑。 剑光闪过,鲜血飞溅,主簿李兴捂着脖子倒地抽搐。 这位王知县,竟然剑术高明! 众人大惊,两个戴罪的长,吓得直接跪伏于地。 县丞卢惠惊道:“县尊为何如此?” 王用士说:“此獠盘踞静海多年,所犯恶事罄竹难书,如今县里出现乱贼,皆是他官逼民反所致。来人,带着这厮的头颅,出城安抚城外灾民,先把民愤平息下来再说。县衙、县学、文庙、书院、贡院,全部腾出来安置城外百姓和灾民,明日天亮之前,城外不得再留一人!” 城外有大量附郭而居的百姓,还有无数逃荒而来的灾民。 若不让这些人进城,等农民军杀到城下,这些人估计全都会被裹挟,到时候敌人的数量将成倍增长。 王用士又说:“卢县丞,你去召集城中大户,让他们立即出粮赈济百姓。咱们把人放进来,若是不让其吃饱,怕是城里也得生乱。” 既然有人顶着,卢惠也镇定下来,抱拳道:“下官这就去。” 王用士继续发令:“陈典史(县长),你负责城中治安。黄巡检、宋巡检、张巡检,你们三个协助陈典史,在城里募集乡勇,天亮之前我要一千义兵!” “是!”四人领命。 王用士再说道:“县衙三班六房,各司其职,把军饷、粮草、兵器准备好,找不到刀枪剑戟就用菜刀棍棒。搜集金汁、菜油、砖石、滚木,本县明日要拿来守城!” 一切吩咐完毕,突然北城门卒前来禀报:“县尊,有位小公子求见,说是县尊的晚辈。” “本县哪来的晚辈?轰他走!”王用士不耐烦道。 门卒提醒:“他说有破敌之计相告。” 王用士冷笑一声,想了想:“带过来问话。” 乱民即将攻打县城的消息,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显然许多官吏不知道啥叫保密。 就连在街头行走的赵瀚,都顺耳听说此事,于是壮着胆子前来献计。 献计而已,又不是自己动手,万一成功岂不是赚到了? 赵瀚被带上城楼,王用士感觉有些面熟,很快想起这是被他安置在县衙的孩童。 “你的故人之后?”王用士问费映环。 费映环感觉有点意思,模棱两可说:“算是。” 赵瀚拱手道:“拜见县尊。” 王用士直接问:“你小小年纪,能有什么破敌之策?” 赵瀚反问道:“请问起事乱民有多少人?” 王用士回答:“几千上万。” 赵瀚又问:“请问这几千上万乱民,有甲胄多少,有刀剑多少,有弓箭多少?” 王用士说:“饥民造反,又没抢到军械库,能有什么甲胄兵器?” 赵瀚再问:“请问乱民现在何处?” 王用士说:“正在劫掠十里外的独流镇。” 赵瀚复问:“再过些时候就要天黑了,请问乱民是否会连夜前来攻打县城?” 王用士说:“必然不会,今夜肯定在独流镇歇息,明日……”说到这里,王用士突然面色狂喜,大笑道,“哈哈,真是好计策,果然后生可畏。快把陈典史叫回来,立即重金招募五百壮士,多作火把,杀猪造饭,本官要亲自率军夜袭!魏兄,你立即骑马,前往独流镇打探军情。” “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魏剑雄笑道。 王用士转身问赵瀚:“你献策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赵瀚拱手作揖道:“小妹病重,无钱买药,还望县尊施以援手。” “此事易耳,哈哈哈哈!”王用士开怀大笑,心情变得无比舒畅。 (不敢再定时发布了,怕出问题。马上要出门,八点那章提前发出来。) 第10章 【夜袭】 对于聪明人而言,有些道理一点就通。 王用士、费映环、魏剑雄等人,完全陷入了思维误区,只想着如何防守县城,却没考虑过可以主动出击。 毕竟这是崇祯元年,农民起义还没成为普遍现象。 作为知县,王用士第一次遇到农民军,而他手里只有少数衙役,守城都还得连夜招募乡勇。 赵瀚献策,纯属临时起意,甚至不清楚敌军情报。 当时,他看到李主簿的头颅,被人拎着沿街示众,这才下定决心赌一把。 能杀主簿平民怨,知县是个狠人啊! 既然是狠人,那就给出冒险计策。这叫看人下碟,也叫问客杀鸡。 若换成一个庸碌之官,赵瀚肯定献保守之策,他才不会自讨没趣呢。 再次返回县衙,待遇又不一样,有吏员全程护送引导。 赵瀚虽然立下大功,却并未沾沾自喜,态度恭敬的拱手说:“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估计是王知县杀人立威,赵瀚又得知县赏识,这个文吏不敢怠慢,赔笑着回答:“免尊,姓杨,唤作守中,县衙礼房一小吏而已。” “原来是杨先生。”赵瀚恭维道。 文吏忙说:“不敢当先生之称。” 一路闲聊,渐至县衙大门口。 大门西侧设一门亭,地面明显磨损严重,想必平时经常有人进出。 赵瀚随口询问:“那是什么所在?” 文吏介绍道:“此乃申明亭,专用于和解小案。” 赵瀚颇感兴趣,忙问其细节。 经过文吏一番解释,赵瀚的固有认知被颠覆,原来明代审案不是直接击鼓升堂。 县衙大门西侧,必建有申明亭。 财产纠纷、打架斗殴等民事案件,得先到申明亭进行劝解。 案件双方的里甲长官,还有县衙的相关文吏,一起对当事人陈说利害。若能庭外和解,则用不着打官司。若双方都不肯让步,那就拟状击鼓立案,由县太爷亲自升堂审理。 是不是非常熟悉? 司法调解啊! 这玩意儿是朱元璋首创的,可以把各地州县长官,从鸡毛蒜皮的小事里解放出来。 当然也有缺陷。 随着大明吏治败坏,县衙主官们开始怠政,啥事儿都让文吏去处理。文吏可以和里甲长勾结,在司法调解阶段,威逼当事人让步,导致弱势方总是吃哑巴亏,许多积年老吏甚至因此掌控民事大权。 既然穿越回到古代,就必须了解各种社会情况,否则今后打官司都不知道该走哪扇门。 见赵瀚问这问那,似乎对县衙很感兴趣,文吏主动客串起了导游。 他指着县衙的第二道门说:“此乃仪门,并不常开。只有知县上任、迎接贵宾、祭祀庆典……此类喜庆日子,才会打开仪门出入。” 赵瀚立即领会:“礼仪之门。” “小公子正解,”文吏又指着仪门东侧的偏门,“此乃人门,又称喜门,供县尊及亲随出入。” 赵瀚指着西侧的偏门问:“那道门呢?” 文吏解释:“那是鬼门,又称绝门。用于提审重犯,或者押解死囚赴刑。” 赵瀚说道:“晦气。” “可不正是晦气吗?靠得近些都阴风阵阵。”文吏笑着说。 仪门之内是大堂,知县升堂审案的地方。 大堂东西两侧,是钱粮库和武备库,县衙六房分置左右。钱粮库由县丞负责,相当于财务室兼档案室;武备库由典史负责,里头放着刑具、兵器及其清单。 “前面便是宅门,在下不便再送。”文吏止步道。 赵瀚拱手说:“多谢。” 宅门隔绝内外,有门房看守,想见知县必须通报,不给钱一般不让进,俗称“走门子”。 宅门之内是二堂,知县真正的日常办公场所,穿过二堂才到知县的起居内宅。 赵瀚一路走走停停,牢记县衙布局。 这玩意儿是制式的,南北通行,记住一个就记住全部。 “小公子,你回来啦,”侍女笑道,“医馆刚把药送来,我正准备去煎煮呢。” 赵瀚忙说:“让姐姐费心了。” 交谈几句,侍女自去煎药。 赵瀚来到病床前,手贴小妹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但体温已经降下来。 就怕又反复,忽起忽落,让人揪心。 赵瀚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外面景色,心里想的却是夜袭是否顺利。 ……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百壮士很快募集,而且还多出来几十个。 王用士将这五百多壮士,临时编为十二伍。 又挑选二十四人,分别担任伍长、伍副。也不做旗令训练,只说击鼓便前进,听到敲锣就撤退。 战场出错无所谓,反正他们的敌人更烂。 杀猪造饭,填饱肚子,再喝一碗壮行酒,王用士就亲自率领部队出发。 打着火把前进,王用士边走边说:“大昭兄,还打算继续科举?” 费映环一手握着剑柄,一手高举火把,叹息道:“吾弱冠之年便中举,会试已考了二十年,总不可能半途而废?” “若一直科举不第,难不成还要再考二十年?”王用士劝道,“别再考了,使钱去吏部走门路,以你费氏先祖的荫泽,轻轻松松就能弄到一个知县。” 费映环嘀咕道:“我考进士,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整个铅山费氏。” 王用士不再说话,感觉费映环怪可怜的。 铅山费氏,在第六代、七代和八代达到顶峰,每代平均两个进士,举人和秀才更是无数。 叔侄连登一甲,父子并中五魁,兄弟同为阁部。 何其风光! 可从第九代开始,铅山费氏开始衰落,竟连一个进士都不出。 第十代更惨,全是些秀才,费映环属于唯一的举人。 他是全族的希望,费氏主宗,还有分出去的横林费氏、河口费氏、烈桥费氏、鹅湖费氏……都指望他光耀家族,费映环怎敢不继续考下去? 费映环道:“休提这些,今日酣畅杀贼,也算沙场建功了。” 王用士摇头慨叹:“这算哪门子的沙场建功?一群饿得走投无路的饥民而已。大昭兄打仗在今夜,愚弟打仗却在今后,造福一方才是我的战场。静海县百废待兴,不知得耗多少心血,才能够恢复些许生气。” 费映环安慰道:“你安民,我读书,与君共勉。” “哒哒哒哒!” 黑暗中,一骑奔来。 魏剑雄翻身下马:“县尊,公子,快将火把灭了。” 王用士问道:“敌情如何?” 魏剑雄讥笑道:“那贼首踏破天,根本就不会打仗。别说派出哨探,竟连营寨都不扎,乱贼散住于镇内民房,只在镇外扔出几人守夜。” 王用士瞬间安心,此战必然胜利,当即下令道:“火把全部熄灭,前后抓住同伴腰带,嘴里衔着筷子噤声行军!” 五百多勇士,渐渐接近独流镇。 费映环、魏剑雄主仆俩,带二百多人埋伏于镇南待命。 王用士亲率二百多人,绕去镇东准备突袭。 镇西是运河。 镇北留给乱民溃逃。 王用士悄然绕去小镇东侧,稍许歇息准备,对背着大鼓的陈典史说:“你来击鼓!” “遵命!”陈典史颇为忐忑,又有些兴奋。 王用士又说:“传令下去,点燃火把!” “咚咚咚咚咚!” “杀呀,荡平贼寇!” 寂静深夜,沉闷的鼓声响起,一支支火把被点燃,同时伴随激烈的喊杀声。 镇南方向,费映环立即率众响应。 几百临时招募的勇士,将三千多支火把插在地上,又挥舞着火把嘶声大喊,瞬间造成千军万马的假象。 第11章 【贼败】 踏破天并不在镇上过夜! 不是这厮有多么警醒,而是镇东三里地左右,有本地土豪修建的大宅子。非但奢华富贵,而且院墙巍峨,既可舒适享受,又能保护自身安全。 最强壮的两百多乱民,被踏破天选为亲兵护卫,跟他一起住在镇外的大宅里。 宅中的娇妻美妾,被几个造反头子瓜分。 侍女丫鬟,分给那些亲卫统领。 就连浆洗洒扫的健妇,以及镇上掳来的妇人,也赐予二百亲兵,饱食之后便是释放。 踏破天此刻正呼呼大睡,身边躺着个的少妇。 少妇显然惨遭蹂躏,待踏破天睡熟了,才悄悄摸黑爬起。她从柜子里摸出一把剪刀,眼泪划过脸颊,一步步朝踏破天走去。 “砰!” 黑暗中,少妇绊到一张凳子。 踏破天猛的惊醒,问道:“你要作甚?” “恶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少妇自知报仇无望,竟然反握剪刀,狠狠刺向自己的胸膛。 踏破天连忙点燃油灯,看着胸口淌血的少妇,失魂落魄道:“你……你就不想做皇后吗?我是真要娶你,不在乎你已嫁人的。你死了算什么?你死了算什么啊?呜呜呜……” 这贼首居然低声痛哭,只因少妇是他暗恋多年的心上人。 踏破天的老家,就在独流镇。 他曾是个私盐贩子,而且属于最低级那种。 明代贩卖私盐,有以下几种方式—— 一为官私,官员及家属夹带运输;二为军私,军队参与私盐贩卖;三为商私,超出盐引额度多装斤两;四为漕私,使用漕军和漕船玩走私;五为枭私,又称盐枭,聚集暴徒搞大规模私盐贩卖活动。 至于踏破天,只能称为盐棍。 纠集个青壮,穿乡过镇贩卖土盐,性质类似赚辛苦钱的货郎。 土盐,又分碱盐和硝盐,是刮硝碱土壤煎制而成。味道苦涩,带有毒性,只有最底层百姓才会购买。 即便是贩卖土盐,这微薄利润也被巡检司盯上。 踏破天的伙伴被抓了两个,他带着剩下两个弟兄,逃往天津南码头求生。本来可以卖力气苟活,谁知又遇到数月干旱,运河枯浅断航,码头苦力的工作也因此丢掉。 那就造反,杀回老家,抢到自己的心上人——本镇胡员外的孙媳妇。 踏破天泪流满面,坐在少妇的尸体旁,压抑着声音撕心裂肺哭泣。 “咚咚咚咚咚!” “杀啊!” 击鼓和喊杀声突然传来,踏破天惊慌站起,边穿衣服边大喊:“可是官军杀来了?” …… 王用士将衣摆扎在腰间,挽起袖子提剑冲锋:“儿郎们,保卫桑梓,就在此时,随我杀啊!” 这些勇士在出发前,每人领到三两银子安家费,战后还能获得二两银子赏钱。并且王用士承诺,免除他们今后三年的徭役,役钱直接在一条鞭税里面抹除。 五两银子,三年免役,足够让人豁出命来。 勇士个个精壮,有夜盲症的不要。 可惜都不会打仗。 冲锋时行伍全乱了,伍长找不到自己的手下,什长也搞不清伍长在哪里。而且不知保存体力,隔得老远就全速奔跑,等冲到小镇已累得气喘吁吁。 乌合之众。 还是那句话,农民军更烂! 散居在镇上的乱民,被鼓声和呐喊声惊醒,慌慌张张穿衣出门查看。只见镇外火把无数,吓得立即调头就逃,还不忘把抢来的粮食带上。 不带武器,只带钱粮,完全忘记自己是造反的农民军。 许多乱民还有夜盲症,慌不择路跌入运河,夜里淹死无数。 “杀呀!” 五百多勇士本来怕死,见到这种情况,突然就不怕了,一个个化身为绝世猛将,往往一人就敢追杀数十人。 乡勇追得失去建制,乱民逃得失去建制,夜袭变成稀里糊涂的乱仗。 张奋、宋春明这两个乡镇长,不复白天的狼狈相,此时好似吕布附体,挥舞着腰刀一路追砍。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各自踏上人生的高光时刻。 费映环追击一阵,便觉意兴索然,停下来还剑入鞘,掏出折扇赏月乘凉。 魏剑雄都懒得使用熟铁棍,只是举着火把追赶。他骑马追上一个乱民,擒来质问:“踏破天在哪儿?说了饶你不死!” 乱民惊恐回答:“东边,胡员外的宅子里。” “不在镇上?”魏剑雄追问。 “不在,不在。”乱民都快吓晕了。 魏剑雄扔下此人,骑马往东疾驰,一路大喊:“快快随我追杀贼首!” 无人响应,都杀疯了,也追乱了。 魏剑雄只得单骑而往,他不知胡员外的宅子在何处,估摸着方向往东边策马狂奔。 不知跑了多远,终于看到几个乱民,身上带着大包小包在逃命。 魏剑雄打马追赶,一棍子敲死一个,连续砸破几个脑袋,抓住幸存者逼问:“踏破天在哪儿?” “不晓得,都跑了!” “混账!” 魏剑雄气得一棒砸下,这人顿时脑浆迸裂。 踏破天此刻也怒火中烧,官兵夜袭独流镇,他在镇外本是安全的。慌忙召集两百多亲兵,甚至还有时间搬运财货,打算带着这些班底继续流窜。 谁知,仅逃出一里地,两百多亲兵就散去大半。 就连一起贩卖土盐的老兄弟,都悄悄带着财货离队,黑灯瞎火的鬼知道去了何方。 队伍难以收束,踏破天心灰意冷,对剩下的百余亲兵说:“都是一起厮杀的好兄弟,如今大难临头,咱也不为难大夥,各自拿着财货散了。” 众人大喜,纷纷从车上取走财货。 但还剩下十多人,围在踏破天身边不愿离开,他们说:“将军,投降官兵是死,回乡种地也是死,不如跟着将军拼一个前程!” 这话让踏破天重新燃起斗志,感动落泪道:“都是好兄弟,你们不负我,我也不负你们。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多余的财货不要了,只带粮食和兵器,绕过静海去盐山县起事!” 一个披头撒发的乱民,本来缩在最后面,此刻突然上前:“将军,小的给你牵马。将军是关二爷,小的愿做周仓。” 踏破天顿时大笑:“哈哈,看来你也听过戏,肚子里头有点学问。老家哪里的?” 这个乱民回答说:“启禀将军,小的家住子牙镇宗保村,举家逃荒到独流镇要饭。时运不济,苍天无眼,家人悉数都饿死了,正好遇到将军做大事。” “说话文绉绉的,你还读过书?”踏破天疑惑道。 乱民拱手说:“读过几年村塾,可惜没考上秀才,家里没钱就不读了。” 踏破天说道:“我去宗保村卖过盐,村里去年出了个举人,叫……叫什么来着?” “高尔俨,字中孚,”乱民解释说,“那是我族兄,他出于主宗,我只是旁支。小的名叫高尔顺。” 踏破天回忆道:“高尔顺?有点印象,你家是不是住村东头?” 乱民说道:“正是,将军好记性。” 踏破天终于不再怀疑,颇为欣喜道:“高兄弟既是读书人,那今后便做我的军师。我当了皇帝,你就当宰相。” “多谢将军,小的为将军牵马。”乱民趁机上前。 踏破天把缰绳递给对方,说道:“高军师,我打算去盐山县起事,你给我定个计策可……” 话说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一把匕首捅进踏破天的肚子。 这乱民将匕首拧了半圈,又拔出来再次捅进去。 连捅几下,踏破天缓缓倒地。 乱民拔出踏破天的腰刀,利索无比的翻身上马,不等其他乱民反应过来,便策马挥刀劈砍过去,大吼道:“子牙镇举人高尔俨在此!” 众贼皆惊,四散而逃。 高尔俨立即回转,割下踏破天的首级,纵马朝独流镇的方向奔去。 “哒哒哒哒!” 奔行一阵,旷野里传来马蹄声。 高尔俨勒马大呼:“对面来者何人?” 魏剑雄应道:“静海王县尊麾下大将魏剑雄!” 高尔俨举着首级说:“吾乃子牙镇举人高尔俨,贼首踏破天已经伏诛,头颅在此!” (普通粉丝群:。另外,有空的同学,可以给本书角色比个心,顺便点几下就行。) 第12章 【义子?】 独流镇巡检司衙门,占地两亩,位于镇中心偏北,此刻是王知县的临时办公点。 夜袭已经结束,又似乎还没有结束。 五百多乡勇,撒出去就收不回来,黑灯瞎火一顿乱追,天快亮了尚有四十多人未归。 “县尊,魏壮士求见。” “请他进来。” 魏剑雄踏步走进巡检司正堂,拱手道:“禀县尊,贼首已伏诛。” 王用士顿时惊喜道:“真的?可曾验明身份?” 魏剑雄一身血污,胸前还沾着白色脑浆,回答说:“回来的路上,已经验过了,确是踏破天无疑。据投降的乱贼说,此獠唤作刘长林,乃独流镇宽河村人,以贩卖土盐为生。其父母兄弟,俱已病亡多年,有一长姊嫁去了唐官屯。” 王用士问道:“是谁擒斩贼首?” 魏剑雄说:“静海县举人高尔俨。” “原来是他,”王用士笑道,“快请高举人进来说话。” 高尔俨很快被带进来,依旧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不伦不类的丝绸女装。 旁边的费映环笑道:“阁下为何这幅打扮?” 王用士立即介绍说:“中孚,此乃本县好友,铅山举人费大昭。” “见过前辈,”高尔俨面带悲痛之色,诉说遭遇道,“独流镇胡崇道是吾好友,昨日晚辈带着书童,正在胡兄家中做客。谁知那踏破天突然杀来,胡兄一家数十口,皆遭不测。便是晚辈的书童,也惨死在贼军刀下。晚辈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得披散头发,换上家奴的衣服,佯装从贼投了乱军。幸得王县尊带兵杀至,这才有机会手刃贼首,为胡兄全家报了灭门之仇!” 费映环指着他身上的丝绸女装:“这是家奴的衣服?” 高尔俨解释说:“乱民贪图享受,看到好衣裳就抢。不拘男装女装,也不管是否合身,只要是绫罗绸缎便穿上。晚辈为了蒙混过关,也只得换上这一身。” “你倒是不拘小节。”费映环似笑非笑。 王用士赞道:“忍辱负重,手刃恶贼,不愧是忠良之后!” 崖山海战,陆秀夫抱着幼帝跳海,枢密使高桂也跟随殉国。静海县有两支高氏,中旺镇高氏乃高桂长子的后代,子牙镇高氏则是高桂次子的后代。 听王用士提起自己的老祖宗,高尔俨不免有些自豪,当即作揖道:“县尊谬赞了。” 又是一番勉励嘉许,双方交谈半刻钟。 王用士委婉送客说:“如此大功,本县定然上报朝廷加以褒奖。阁下劳累一夜,想必颇为疲倦,便在这巡检司暂作歇息。” “多谢县尊体恤,如此便先告退了。”高尔俨从容离去。 巡检司正堂,只剩王用士、费映环、魏剑雄三人。 “啪!” 王用士猛拍桌子,破口大骂:“如此奸诈之徒,枉读圣贤书!” 费映环手摇折扇,微笑不语。 魏剑雄没弄明白,不由疑惑道:“县尊是在骂这高举人?我看他能屈能伸、行事果决,是个有本事的大才啊。” 王用士咬牙切齿说:“我已审问过诸多乱民,能住进胡家大宅的,皆为贼首踏破天的亲兵,而且必须纳投名状才行。高尔俨当时就在胡家做客,骤然遭遇乱民攻打,靠乔装打扮就能从贼?还摇身一变成了贼首的亲军?这厮必然伪装成奴仆,跟乱民一起杀过胡家人。为了活命,竟对自己好友的家人举刀!” 魏剑雄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费映环突然感慨:“厚颜无耻,心狠手辣,也算一个人物。” …… 县衙。 赵瀚扶着小妹,喂下一碗汤药:“感觉好了些没?” “头不昏了,就是还没力气。”赵贞芳挤出一个笑容。 赵瀚安慰说:“再养两天就好了。” 赵贞芳问道:“我听小环姐姐(侍女)说,这里是知县老爷家。知县老爷真是爹爹的朋友?” “爹爹的朋友可多着呢。”赵瀚笑道。 赵贞芳张嘴欲言,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赵瀚将小妹缓缓放下:“你再睡会儿。” “嗯。”赵贞芳闭眼躺着。 突然,外头传来喧哗声,很快侍女小环狂奔进来。 赵瀚起身询问:“可是县尊破贼了?” 侍女惊讶道:“小公子怎晓得?” 赵瀚解释说:“从十里外奔回报信,时辰差不多可以对上。姐姐又满脸喜色,显然县尊老爷并未吃败仗。” 侍女崇拜道:“小公子可真是厉害!” 再厉害能有什么用? 孩童之躯,无长辈庇佑,赵瀚只能努力求生存。 计策献出,又已成功,他在等待收获。 堂堂一个知县,总不可能厚颜无耻,真的只给些汤药钱? 可左等右等,王用士、费映环都没回县城,留在独流镇处理善后事务。 王用士身边奇缺人手,他的师爷不在静海县,已前往河间府城多日。新知府刚刚走马上任,年轻时还被王用士殴打过,必须派个可靠之人去缓解关系。 又过一日,费映环独自返回县衙,魏剑雄继续在独流镇帮忙。 费映环仿佛把县衙当自己家,吆五喝六的命令仆人烧洗澡水。沐浴更衣之后,还把侍女小环叫去,帮他梳头束髻搞了半个时辰。 “小公子,费相公请你去用餐。”侍女前来禀报。 赵瀚嘱咐小妹几句,便起身抱拳:“烦请姐姐带路。” 再次见到费映环,此君正在花园里自斟自饮。 而且换上一身新衣,金冠束发,玉佩悬腰,美髯长须,活脱脱的中年大帅哥。 这厮从王用士那里,借来二百两银子。有钱之后,也不干别的,先去购置一身行头,恢复自己富家大少爷的装扮。 家里老爷未死,即便四十岁了,费映环依旧是大少爷。 听到脚步声,费映环也不回头看,只端着酒杯说:“过来坐。” “小子见过先生。”赵瀚作揖行礼,也不多话,安然坐下。 待赵瀚坐定,侍女小环守在旁边,非常有眼力劲儿的给费少爷斟酒。 “贼首死了。”费映环端起酒杯。 赵瀚拍马屁道:“先生神勇。” 费映环笑道:“干我屁事。当晚夜袭,我身上都没沾血,只顾着站在河边赏月了。” 赵瀚只得换个角度恭维:“临阵不乱,沙场赏月,先生好气度。” “哈哈哈哈!” 费映环欢快大笑,指着赵瀚打趣道:“小小年纪,满嘴谎话,令尊教子有方,想必也是一位妙人。”突然他又叹息起来,“唉,这个年月,有趣之人不多。可惜令尊已遭不测,否则我定要结交一番。” 赵瀚沉默不语,面露戚容,这个话题他不方便多说。 费映环放下酒杯,拿出折扇摇啊摇,问道:“两日前,你连敌情都不清楚,为何就敢登楼献策?” 赵瀚回答说:“好教先生知晓,小子也是流民,饿得久了浑身都没力气。那些乱民就算抢到粮食,也才吃饱几天?能有几分战力?早一日主动出击,就可多一分胜算。若等贼军杀到城下,不论是否能够守城,城外街巷必然被毁,到时候又该有多少百姓无家可归?县尊又该耗费多少财力去安置?” “你倒是给他省了许多银钱,”费映环摇头自嘲,“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闻灾民起事,众人都想着如何守城,破敌妙策竟被你一个孩童点醒。” 赵瀚谦虚道:“侥幸而已。” 费映环饶有兴趣打量赵瀚,嘴里咀嚼着一粒花生米:“小小年纪,心思敏捷,性格沉稳,可惜不是我儿子。” 赵瀚小心应答:“先生过誉了。” 费映环蓦地无奈忧伤:“我有两女一子,女儿皆兰心蕙质,偏偏儿子是个蠢货。陶诗有云:‘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我若早生千载,必与五柳先生结为莫逆知己。” 赵瀚忍不住笑道:“五柳先生诸子愚钝,可能是因为他酒喝多了。” 费映环看看杯中之物,表情古怪道:“喝酒过多会让儿子变成蠢货?” “有此一说,不知真假。”赵瀚回答。 “那我要戒酒,或可再生一麒麟儿,”费映环把酒杯放下,吃了两颗花生米,复又举杯饮尽,“戒酒如治国,不可贪一日之功,非得循序渐进不可,等我回家再戒酒也不迟。” 赵瀚只能报以微笑,等着对方道明真实来意。 平白无故,突然找他一起吃饭,还说了这么些废话,肯定是带着什么目的来的。 果然,费映环三杯酒下肚,随口问:“你兄妹二人,今后有何打算?” 赵瀚回道:“先去南方,北边冬天太冷,露宿街头恐遭冻死。” “南边就不冷吗?”费映环语气诚恳说,“做我义子,跟我回江西,陪我那傻儿子读书。” 听到“义子”二字,赵瀚心中狂喜,恨不得直接磕头喊爸爸。 可听完后面的话,顿时心头拔凉。 这哪是做干儿子,分明是到费家做书童! 太祖朱元璋有规定,平民百姓不得蓄奴,就算拥有功名的读书人也一样。因此,收买奴仆的契约,就伪装成收养义子义女的契约。 亲近一些的家奴,不喊主人“老爷”、“夫人”,而是直呼为“爹”、“娘”。 比如某文学巨着,家奴对外称呼西门庆,都用“俺爹”、“西门爹”等字样,又称西门庆的结拜兄弟为“二爹”。 明末武将喜欢用家丁打仗,家丁里面常有一堆干儿子,其真实身份就是奴仆! 既然属于收养契约,似乎拦不住家奴脱身,但那玩意儿更具实际威力。 这是因为主仆关系,变成法律认可的父子关系,按照儒家三纲五常,儿子怎么可能随意自立门户?敢擅自逃跑的,连户籍都弄不到,直接就成了黑户流民! 赵瀚没有立即拒绝,只说:“我要跟小妹商量一番。” 费映环也不强求,微笑道:“动筷,吃饭。” 第13章 【天下第一青楼】 县衙,刑房。 一老吏捧着册子而来,略带讨好语气:“小公子,这便是《大明律》。” “多谢先生。”赵瀚双手接过。 老吏笑道:“不敢当。” 整日清闲,无聊透顶,赵瀚琢磨着弄本《大明律》看看。 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熟悉回忆繁体字,三来了解明代的法律常识。 县衙那些吏员,搞不清赵瀚的底细。有人觉得他是费映环的晚辈,有人觉得他是王用士的晚辈,反正对赵瀚都颇为恭敬,默许他在县衙各房随意出入。 狐假虎威,赵瀚深得其中三昧! 至于书童之事,赵瀚当然没跟小妹商量,赵贞芳肯定会说“都听二哥的”。 给人做家奴,只要不受虐待,他其实毫无心理负担。 至少比当乞丐强啊,再过两三个月,就要进入冬季了。小冰河时代,南方的冬天恐怕也不好过,万一小妹又生病发烧怎么办? 只要自己能长大成人,到时还不是说走就走! 逃奴会变成黑户? 嘿嘿,自己本来就是流民,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更何况,大明眼看要完了,到时候遍地流民,说不定还能干一番大事业。 在满清统治下做顺民,赵瀚自认没那个福分,金钱鼠尾的发型太难看。少不得要抗争一番,能成功固然最好,失败了就去当和尚,或者带着小妹流亡海外。 之所以没有立即答应费映环,纯粹是想等王用士回来,万一王知县能提供更好的条件呢? …… 坐在刑房里,赵瀚翻开《大明律》。 开篇是朱元璋亲自作的序,阐述颁布《大明律》的初衷和意义,紧接着就是为长辈守丧的礼制。 丧礼五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 其实就是根据亲疏远近,为死者披麻戴孝,每种丧服的样式都有区别。 赵瀚连蒙带猜没什么难度,但还是有些术语无法理解,只能请问刑房老吏:“先生,继母、养母、嫡母、生母、庶母,这些我都能看明白。慈母又特指哪位?” 老吏耐心解释道:“嫡母或生母病逝,孩童由父亲的妾室抚养,这妾室便是此子的慈母。” “原来如此。”赵瀚恍然大悟。 司法术语,果然跟俗语有区别,必须由专业人士进行解答。 赵瀚把“服制篇”看完,不得不感慨礼教繁琐。 比如一个妾室,若能生下儿子,丈夫的其他子女,必须称这妾室为“庶母”。如果不能生儿子,那就没有做“庶母”的资格,也得不到应有的家庭地位。真真是母凭子贵啊! 再往下看,赵瀚突然来了精神。 好家伙,凌迟篇! 而且凌迟条目还不少,并非只有什么谋逆大罪。 若平白无故,杀人一家三口及以上,主审官可以直接判处凌迟。子孙殴打长辈致死,也可以判凌迟。 长辈死了,收纳长辈妻妾,问斩! 兄弟死了,收纳嫂子或弟媳,绞刑! 赵瀚询问老吏:“先生,这收纳兄嫂弟媳,恐怕不会真判绞刑?” 老吏笑道:“律是死的,人是活的。若贫苦之家,兄死而嫂寡,艰难抚养子女,弟又无钱娶妻。便是纳嫂又如何?皆大欢喜的事情。民,官不究。” 这话也可以反着听,弟纳其嫂,违背礼教,民若举,官必究! 再继续往下看,赵瀚有些被吓到了。 殴打四服之内的兄姐或长辈,至其重伤者,不问缘由,绞刑! 《大明律》果然严酷啊。 白天在刑房只看完三篇,赵瀚抱着法律书籍,打算拿去县衙内宅继续阅读。 临走之前,赵瀚突然问:“请问先生,义男(奴仆)为何籍?” 老吏愣了愣,详细解释说:“户籍有正副之分,与主人共居的义男,附籍于主家正户,视同主家的子孙。有田别居的义男,落籍于主家副户,视同主家的雇工。另外,义男、义女,若收养时日不长,也视同于主家的雇工。” 赵瀚皱眉道:“何为雇工?” 老吏解释道:“这个不好分说。雇工介于良贱之间,不良不贱,又良又贱。雇佣期间为贱,依附于主家,地位连家奴都不如。若雇佣契约解除,可化为良民,子孙亦可参加科举。” 好嘛,赵瀚顿时大开眼界。 此雇工非彼雇工,属于明代法律术语,民间俗称“雇奴”,不是社会上的普通打工人。 雇工不被主家视为自己人,因此往往苛刻对待,就连家奴都能欺负他们。但至少还留有念想,不必更改祖宗姓氏,子孙还能正常参加科举! 理论上,雇佣期满,雇工可以自由离去。 不过在现实当中,雇工必遭主人苛待,根本存不了什么钱。没有经济能力,当然谈不上自立门户,还不如老老实实做家奴呢。 “多谢先生赐教。”赵瀚抱着《大明律》,迈步朝县衙内宅走去。 …… 王用士回县城了,但不怎么回县衙。 此君胆大包天,竟将已经征收的夏粮扣下,拒不送往河间府上交。而是将这些钱粮,用于赈济全县灾民,上疏请求皇帝减免赋税。 赋税都不上交,政绩考核必难合格。 王用士在拿自己的前程,挽救无数灾民的生命! 不仅如此,他还挟带斩杀主簿、消灭贼寇之威,强迫粮商平抑粮价,逼着大户捐钱捐粮。一时间,士绅沸腾,怨声载道。 有钱有粮有人,王用士建立官仓,借给灾民粮食种子。 实在无田耕种的灾民,施行“工赈”之法,让他们修补县城,接着再疏通水渠,重建已经废弃的唐官屯驿站。 如此,忙得昏天暗地,王知县早把赵瀚给忘了。 就连费映环,再次见到王用士,也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 王用士疲惫憔悴,似乎又苍老许多,他笑道:“大昭兄,你倒是富贵公子命,小日子过得很清闲舒畅啊。” 费映环叹息道:“唉,旗召兄何必如此,你这乌纱帽恐怕戴不到明年了。” 王用士有些无奈,但还能笑得出来,故作轻松道:“我就不是当官的命,趁早罢官归乡也好。一人丢官,胜过万千百姓丢命,这笔账算起来很划算。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此番造了十万层浮屠,或许能让子孙享些荫福。” 费映环无言以对,只能端正衣冠,朝着王用士一揖到底。 王用士微笑道:“我已派了师爷,前去河间府,与知府、御史周旋。只希望这顶官帽,能够戴过明年春天,不至让百姓青黄不接,再闹他娘的一次饥荒。” 费映环心情沉重,惭愧道:“旗召兄心系万民,吾不如也。” 王用士突然哈哈大笑:“反正我这知县,也是使银子走门路得来的。丢了就丢了,无非损失些银钱,权当在青楼扔给了窑姐儿。” 费映环终于被逗笑,莞尔道:“吏部之官,确如窑姐儿,给足银钱便来者不拒。” 王用士笑得更加开心:“如此说来,吏部便是天下第一青楼!” 费映环凑趣道:“尚书是老鸨,侍郎是龟公。” “哈哈哈哈哈!”王用士笑得飙泪,突然咬牙说,“大昭兄,我辈寒窗苦读,究竟算婊子还是恩客?” 费映环嘀咕道:“婊子。” 王用士说:“就算是婊子,我也要做梁红玉。” 费映环撇嘴道:“那我顶多能做苏小小。” “苏小小足矣,”王用士悲愤道,“天下官吏,不如婊子者居多,能为一代名妓已是不易。” 二人促膝长谈,最后干脆坐在城楼喝酒。 夕阳坠落。 费映环拍拍屁股起身,抱拳说:“旗召兄,愚兄是来辞行的。” “什么时候走?”王用士问。 费映环说:“明日便走。” 王用士道:“祝君一路顺风。” 费映环说:“进献破敌之策的孩童,我打算收为犬子书童。他不做答复,估计一直等着见你。” 王用士皱眉道:“何必如此乘人之危?” 费映环道:“确实乘人之危,可我费氏衰败至斯,犬子又是个天生蠢货。我若哪天死了,犬子定守不住鹅湖费氏家业,迟早会被别的宗支侵吞殆尽。我得给儿子留个顾命大臣啊。” “大昭兄也是煞费苦心。”王用士表示理解。 费映环说:“此子机敏过人,来日定非池中之物。他若真有经天纬地之才,我也会助他平步青云,为我鹅湖费氏之强援。他若只是中上之资,也可辅佐犬子守住家业。横竖左右,是不亏的。” 王用士笑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也罢,我派人封二十两纹银给他,且助大昭兄断了他的杂念。”说着,又揶揄讥讽,“好好栽培此子,说不定他能入阁为相,到时候再许配婚姻,你铅山费氏不就又能大兴吗?” 费映环哭笑不得:“旗召兄,何必再挖苦我?” 王用士啐骂:“你就是个混蛋,两个举人,算计一个孩童。没脸没皮,无耻之尤!” 费映环为自己开脱道:“算计归算计,也没伤天害理,甚至救了他们兄妹性命。” “若非如此,老子才不会帮你,”王用士又忍不住爆了粗口,“你这狗日的虽然油滑,却多少还有点良心。不似满朝禽兽,良心都被狗吃了!” (求个推荐票,月票。尝试一下高科技,听说这样可以链接投票页面。) (外站的朋友,本书首发中文网,可以下载app,跟广大基友一起扯淡抖机灵。) 第14章 【奉剑童子】 面前摆着一个封包,拆开来看,有四枚小银锭,共计二十两白银。 “唉!” 赵瀚一声叹息,伸手把玩银锭。 活了两辈子,他如今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银元宝的实物。 不似电视剧里那么规整精致,眼前四个银锭都非常粗糙,表面还有大大小小的密集气孔。 赵贞芳已经能下地走路了,来到哥哥身边:“二哥,这些是银子吗?好多钱啊。” “是啊,好多钱。”赵瀚说道。 赵贞芳疑惑道:“有了银子,二哥怎么还不高兴?” 赵瀚自嘲一笑:“期望过高而已。” 王知县既然送来银子,而且封装整齐、礼数周到,却又不将赵瀚召去见面,显然不愿再多有瓜葛。 将一个有献策之功的孩童,如此煞费苦心的疏远,肯定是费映环在捣鬼啊! 这又何尝不是费映环在表达诚意? 用尽心思,只为招一家仆,自不是为了招回去打骂虐待。 至少到了费家,赵瀚与妹妹不会过得很辛苦。 赵瀚手心托着银锭子掂量,二十两白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勉强也能混下去。 可兄妹俩真正需要的,是安稳的成长环境,而非朝不保夕的生活。 罢了。 ……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天气渐渐转凉。 赵瀚推开房门,披戴着月光,去隔壁找费映环掰扯。 “小兄弟请进。”开门的是魏剑雄,似乎早已等待多时。 费映环正在点灯看书,听到外头的动静,笑问道:“汝兄妹二人,已经商量好了?” 赵瀚回答:“商量好了。” “如何?”费映环又问。 赵瀚说道:“小子愿与费家签订十年长契。” 本来有些得意的费映环,听到此言顿时皱眉:“你要做雇工?” 赵瀚说道:“正是。” 朝廷为了扼制投献风气,曾在万历年间,将不跟主人共居的家奴,一律视为雇工进行分类。虽然没啥卵用,但也造成如今的雇工,多半都是投献田产之人。 这种主仆关系,缺乏牢固的约束力! 费映环问道:“为何?” 赵瀚解释说:“小子不愿改名换姓。” “这个好办,”费映环指向魏剑雄,“老魏跟我十四年,至今也没有改姓。” 魏剑雄立即捧哏:“没改。” 费映环继续诱惑道:“我准许你参加科举,十五岁以前,若能考中秀才,便真正收你为义子!” “家奴也能科举?”赵瀚疑惑道。 费映环反问道:“既是收义男,便入费氏正户。若单论户籍,与费氏子弟一般无二。为何不能科举?” 赵瀚恍然大悟,原来这玩意儿可以操作。 但大明就快完了啊,我考上秀才又有毛用? 如果一帆风顺,十五岁中秀才,二十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中进士,再留任京官两年,刚好可以给李自成开门。然后被闯王抓住拷饷吗? 不论如何,费映环已经表达出足够善意。 条件丰厚到让人怀疑,赵瀚问道:“费相公为何如此抬爱?” 费映环笑道:“见猎心喜,如此而已。” 费映环也是没办法了,费氏已有两代不出进士,而他属于家族的独苗举人,偏偏儿子还是个扶不起来的蠢货! 乍逢一个神童,自然要加以投资,今后无非三种结果。 第一,伤仲永,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若赵瀚变成一个废物,费氏顶多养个吃闲饭的。 第二,赵瀚今后是个良才,可以给费映环的废物儿子当家。 第三,赵瀚是个栋梁之才,那就送去考科举,真正纳入费氏宗祠。 古代望族经常这么干,特别是豪商大贾,每年都会挑选孩童进行培养。家奴做到极致,直接独当一面,成为整个地区商号的总负责人。 这比去外面招人更有保障,因为家奴的户口,捏在主人的手里! 而且,真正的大家族,不怕家奴反客为主。 铅山费氏有很多分支,大部分都离得非常近,费映环所在的鹅湖费氏只是其中一支。 如果哪天赵瀚跳反,欺负鹅湖费氏的孤儿寡母,其他费氏宗支简直要笑破肚皮。他们可以化身正义使者,打着清理恶奴的旗号,勾结官府将赵瀚下狱,然后一起瓜分费映环留下的产业。 费映环死后,赵瀚与鹅湖费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须全心全意辅佐小主人! 除非,以赵瀚的实力,能把整个铅山费氏吃掉。 赵瀚想了想,问道:“江西的秀才,恐怕不怎么好考?” 费映环笑言:“确实。十五岁以前,能在江西考中秀才的,不说凤毛麟角,但也绝对不多。所以你要万分努力啊,成了可入费氏宗祠,不成就只能做费氏家奴。” 我考个鬼的秀才,有那功夫读四书五经,不如多看几本兵法,多结交几个豪杰…… 赵瀚又问:“不知小妹有何安排?” 费映环说道:“我有两女,次女今年七岁,令妹可做小女的玩伴。” 赵瀚问道:“我该如何称呼费相公?” “便叫爹爹。”费映环笑道。 “还是称公子好些。”赵瀚还在坚持,那称呼总让他感觉自己被包养。 费映环指着赵瀚,对旁边的魏剑雄说:“这小子跟你当初一样。” 魏剑雄昂首挺胸:“有本事的人,脾气自然要硬些。” …… 翌日,众人南下。 静海县政务繁忙,王用士分身乏术,并未前来相送。 小妹大病初愈,由魏剑雄背着走,书箱暂让皂吏携带,至城外码头搭乘商船。 费映环还是那副骚包模样,浑身收拾得雍容贵气,只凭那风仪就能唬住不少人。 至于赵瀚…… 在没有回到铅山以前,都临时客串费映环的仆僮,也就是传说中的“童子”。 头上疏两个犄角,打扮得比较中性。 仆僮是一种风雅的存在,游山玩水、会客访友都要带着,经常出现在诗歌散文当中。有侍酒童子,专门奉盏倒酒;有侍琴童子,专门捧琴调音;甚至有侍渔童子,专门伺候主人钓鱼。 当然,还有侍寝童子,某些家伙喜欢走旱道。 此时此刻,赵瀚客串的是侍剑童子,专门跟在身边给费映环捧剑。 登船之后,安置妥当。 费映环把赵瀚叫来问话:“几岁开蒙?” 赵瀚随口胡诌:“七岁。” 费映环又问:“你已十岁,可曾考过童生?” 赵瀚摇头:“未曾。” 费映环再问:“不说四书五经,小四书总该读完了?” 赵瀚说道:“小子家贫,小四书并未通读,都是家父教到哪学到哪。不过,家父借来的杂书,倒是胡乱看过不少。” 费映环无奈,从书箱里取来笔墨纸砚,说道:“研墨!” 赵瀚慢吞吞拿出墨条,凭借这幅身体的记忆,倒了些清水把墨研开。 “写字,随便写。”费映环说。 赵瀚害怕简繁体出错,捉笔写下一首《静夜思》,自认为书法还过得去,他小学的时候在培训班练了几年。 费映环看得头疼不已:“令尊是怎么教你练字的?我那傻儿子都比你写得好!” 赵瀚只能说:“家贫,爱惜纸墨,练字的机会不多。” “罢了,以后勤加练……”费映环突然盯着那首诗,惊问道,“这字体是跟谁学的?” 赵瀚回答道:“家父所创。” 费映环不禁拍手赞叹:“令尊乃书法大家也!如此字体,似台阁又非台阁,简洁稳重,不媚不俗,字形结构更是精妙。” 呃,启功体而已,书法培训班都练这个。 费映环连忙又说:“快多写几首诗,我要好生研究此体!” 就算不将赵瀚重点培养,只当成一个童子栽培,费映环也是要亲自进行教导的。 好的随身童子,可以作为主人的门面。 可以想象这幅画面,几个士子结伴出游,身边各带童子跟随。突然,某人诗兴大发,唤童子研墨记录,自己的诗词绝佳,童子的书法又精彩,相得益彰多有逼格啊。 因此,被主人看重的童子,往往不做任何粗活,由主人亲自辅导,闲暇时候专门读书练字。 费映环此刻就在亲自辅导,谁知被启功体吸引,一路上都在研究书法。 第15章 【长矛之术】 船舱。 密密麻麻摆满了碑帖,到处散乱着新写的笔墨,费映环胡子拉渣显得有些憔悴。 此时此刻,商船已经过了东昌府,一路上他都在研究启功体。 “啪!” 费映环将毛笔一扔,叫来船上的仆役,先是洗脸清醒头脑,接着对镜刮去多余的胡渣。 不多时,赵瀚敲门而入:“公子唤我何事?” 费映环指着满地碑帖:“将我的字帖都收起来。” 赵瀚只得弯腰收拾字帖。 费映环负手而立,突兀问道:“你究竟出自哪个大族?” 赵瀚回答:“只是普通儒户出身,听说祖上有人做过知府。” “不可能,”费映环非常笃定的说,“令尊所创字体,博采众家之长,吸纳历代名家精髓,非得有海量名帖供其借鉴不可。此体看似简单,却包罗万象,区区一普通儒户,根本没那个底蕴能创出!” 赵瀚对书法没啥钻研,此刻只能糊弄:“家父常年外出游历,谁也不知道他行踪何处。” 费映环居然信了,不再追问底细,提醒道:“令尊字体,独成一派,初学者不可过多接触,否则书法必然走入邪道。” “公子教诲得是。”赵瀚虚心接受。 “去,我一个人静静。”费映环挥手说。 赵瀚收拾好各种字帖,躬身退出房间,顺手把舱门关上。 费映环又提笔写下几字,左看右看,心情烦闷,已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 启功的书法,笔画特别差,字形特别正,结构特别稳。 费映环研究数日,已经有些被带歪了,字形结构的优点他没学到,笔画反而变得越来越差劲。 就仿佛武学高手,偶得一奇门秘笈,修炼之后却导致经脉紊乱。 学不来,学不来,会把人学废的! 费映环舒缓情绪,拿出一张名家碑帖,犹如刚学字的孩童,小心翼翼进行临摹,试图把启功体的影响彻底抹去。 临摹片刻,费映环再次捡起扔掉的启功体。 反复比对,细细品鉴,若有所思。 不必学其形,只需会其意,我也能自成一家啊! …… 赵瀚并不知道,自己写出的那些字,竟让费映环经历一场书法蜕变。 他此刻站在甲板上,遥望运河两岸的情形。 景州南北,仿佛两个世界。 坐船一路行来,景色越来越绿,似乎从地狱重返人间。 今年的旱灾,主要集中在两个省。 一是北直隶,二是陕西,山东只被略微波及。 更可怕的是,北直隶至少下雨了。而陕西,从前年一直旱到现在,期间只有几场局部降雨,有个叫高迎祥的已经起事,自号“闯王”。 面对如此严重的灾情,面对揭竿而起的农民军,只有少数地方官在艰难应对。至于中央朝廷,不但没有拨款赈灾,竟还在对陕西百姓加征辽饷! “这是你的兵器?” 身后传来魏剑雄的声音,这厮依旧背着熟铁棍,手里还拿着赵瀚那竿长矛。 赵瀚抱拳说:“正是。” “接着,”魏剑雄把长矛扔来,笑道,“左右无事,比划比划。” 赵瀚顺手接住长矛,摆出“准备格斗”的架势。但长矛跟步枪区别巨大,刺刀术也得跟着变,他一手握着矛身中端,一手位置相对靠后,双腿略微呈半弓步站立。 魏剑雄空手站着,大喇喇说:“来。” 赵瀚凝神屏息,突然身体前倾,一个突刺扎向对方腰部。 魏剑雄稍稍后退闪避,同时俯身去抓长矛,赵瀚连忙收力撤回,顺势变招将长矛往上斜挑。 非常精彩的挑刺,可惜遇到练家子。 魏剑雄闪躲之间,竟将长矛前端抓住,把赵瀚连人带矛都扯过去。 “魏叔武艺高超,小子佩服之至。”赵瀚站定之后,非常干脆的认输。 魏剑雄评价道:“你这招式,有点大枪的影子,但力道用得太死,变招又颇为僵直。你的枪术老师,连滑刺都没教你吗?” 赵瀚当然会滑刺,可刺刀术的滑刺,跟大枪术的滑刺,完全就是两个概念。 解放军的刺刀术,融合了华刺(国军)、日刺(日本)、苏刺(苏联)的优点,又添加传统大枪术的某些手法。 但是,步枪终归是热兵器,跟长枪、长矛有着巨大差别。 如果按大枪术的插滑之法,直接运用到步枪上,多半会把步枪给扔出去,根本就控制不住武器重心。 步枪想要滑刺,整个身体都得跟着动,与传统冷兵器对战很吃亏。 赵瀚说道:“这些招式,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 魏剑雄摇头说:“也不全是胡闹,你刚才的挑刺就不错,我躲得慢些肯定挂彩见血。” “班门弄斧而已。”赵瀚谦虚道。 魏剑雄又批评说:“你那挑刺,虽然变招迅捷,而且枪路刁钻,但发力手法全然不对。” 并非赵瀚的发力手法不对,而是手里的兵器有问题,应该给他换把上了刺刀的步枪…… 赵瀚顺势单膝跪地,拱手道:“请魏叔不吝赐教!” 魏剑雄估计也闲得发慌,窝在船舱多日啥都不能干。他挺矛站立说:“看着我咋使的,只教几遍,太笨了学不会可别怨我。” 赵瀚连忙认真观察。 魏剑雄开口指点道:“矛跟枪不一样,矛硬,以刺为主,变招不够灵活,有机会你可改练枪术。先说用力,脚力最重要,其次是腰力,再次是臂力。你每天挥矛千次,若是悟性够用,自可摸清其路数。从脚力、腰力到臂力,众力合用,收发随心。我只教你基本的握矛、出招方法,其余你自己慢慢体会。” 这就够了,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魏剑雄挺身站直,接着踏脚前屈,缓缓刺出一矛,问道:“看清了没?” “看清了。”赵瀚回答。 魏剑雄说:“每天刺击一千次,自己体会用力窍门,两个月后我再教你下一招。” 靠,这跟刺刀突刺有啥区别? 好,细细品味也有区别,身体移动幅度没那么大,这是武器特性差异所决定的。 赵瀚提着长矛,站在甲板反复刺击,每刺一下都要认真思考。 不知何时,费映环也来到甲板,默默站在旁边观看。 魏剑雄邀功道:“公子,这小子悟性不错,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费映环一脸郁闷,没好气说:“我还指望他考科举呢。” 魏剑雄嘿嘿一笑:“当年唐瞿公,不是也文武全才?读书练武两不耽误。” “此子也能跟唐瞿公相提并论?”费映环摇头道。 唐瞿公,即费尧年,是费映环的叔祖,乃铅山费氏最后一位名臣。 魏剑雄摸摸鼻子,嘀咕道:“管他呢,先练着再说。” 费映环走到船头,负手而立,久久不语,也不知是在摆造型装逼,还是心里真想着什么事情。 迎面而来的,是运河之上无数漕船,漕军、漕船绵延数里。 王用士求仁得仁,终于迎来罢官结局。 静海县士绅奔走疾呼,跑去巡按御史那里告状,河间知府也顺手上疏弹劾。 正好这批漕船路过静海县,跟巡按御史取得联系,一不小心就翻船两艘。并且,翻船责任推给静海官吏,漕粮损失要求静海百姓平摊。 王用士严词拒绝,表示不背这口锅。 巡漕御史、巡按御史、河间知府,联名上疏弹劾,王用士终被革职处理。 卸任之时,静海百姓横躺于官道,阻止王用士的车驾前进。 然民心所向,又能为之奈何? 好官,是当不长的。 (推荐朋友的书:《异世界征服手册》,仙侠世界举国流,一辆大巴群穿过去。) 第16章 【京口驿】 镇江,京口驿。 同属水路驿站,杨青驿吃垮静海县财政,但京口驿却是日进斗金。 岸边建起的驿舍,堪称花园式酒店,甚至有三间戏台,常请戏班子驻唱。这哪里是驿站,分明就是大型综合娱乐场所! 不惟岸上,还有水里,运河口的客船也属驿站产业。 来往商旅不必登岸,可直接住进大型客船。客船之上,食宿娱乐一应俱全,甚至能够招徕名妓,环肥燕瘦直接看画册,保证让你足不出船就尽享镇江繁华。 京口驿的规模有多大? 一共100多间驿舍,30多艘船,70多匹马,3座亭台,3间卷棚,3间戏台,26间马棚,1座道观(马王殿),驿卒、马夫、水手、馆夫、伙夫、轿夫500多人。另配轿房、餐厅、兽医房、囚犯房、草料房、萧王堂等等。瓜州那边还有分部,设漕房和马房多处。 京口驿的驿丞,换个知县都不当! 赵瀚他们搭乘的商船,到镇江就不走了,停下来卸货做买卖。 费映环这厮大手大脚,懒得登岸寻找便宜客栈,直接住进驿属豪华客船,等着换乘前往九江的船只。 照这种花钱方法,从王用士那里借的银子,估计还没回铅山就已经没了。 客房。 费映环品味着一篇启功体,对赵瀚说:“再写一首《将进酒》。” 赵瀚立即翻开《唐诗选集》,认认真真开始抄诗,顺便熟悉相应的繁体字。 其实,赵瀚的书法还过得去,小学在培训班也下过苦工的。之前被费映环贬低,纯粹是启功体的笔画问题,字形和结构都比较过硬,真写得烂怎会被费公子拿去研究? 在赵瀚挥毫的同时,费映环品鉴手中书法道:“这个‘禅’的字形,当脱胎于智永和尚,但又略有变动,结体扎实上乘……” 这货是在拆字,熟悉启功体的字形结构,每天让赵瀚不停的写新字儿出来。 启功体乍看有些丑,为何多看两眼又漂亮,费映环始终没给搞明白,因为他不知道啥叫黄金比例。 用科学角度分析,启功体就是牺牲笔画,让字形结构以黄金比例呈现。 好歹把一首《将进酒》写完,赵瀚问道:“公子,还要再写吗?” “不用,明日继续。”费映环盯着手中字体,头都懒得抬一下。 赵瀚揉揉发酸的手腕,走去推开窗户吹江风。 岸边,商旅如织,繁华兴盛,哪有半点末世的征兆? 山东与北直隶是两个世界,江南与山东又是两个世界,就连乞丐的精气神都不一样。 江南富庶啊! 驿站戏台上,有个士人正在讲学,台下站满了不同阶层的听众。 士人讲学的内容听不见,台下喝彩声却不时传来,那疯狂模样就似明星在开演唱会。 赵瀚忍不住问道:“公子,船上的客人都说,这位蕺山先生很有名,你怎不下船去听他讲学?” 费映环冷笑讥讽:“我见过这刘宗周,浙江山阴人,受王学影响颇深,却反过来批评阳明先生。不但批评阳明先生,他还批评朱子,批评陆象山。狂生一个,数典忘祖,虚名倒是挺大。” “原来如此。”赵瀚不再多言。 其实,赵瀚自己想下船去看看,毕竟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历史名人。 刘宗周,蕺山先生,东林党人,拒绝满清贝勒的礼聘,断食二十三天而死。 费映环费大公子,明显对刘宗周误解颇深。 刘宗周年轻时太过傲气,确实逮着朱熹、陆九渊、王阳明开喷。但如今罢官潜修多年,学术思想迎来巨大转变,居然成为王阳明的忠实信徒。 崇祯继位,刘宗周被选为顺天府尹,北上途中一路受邀讲学。 赵瀚趴着窗户眺望一阵,好奇道:“公子,你对东林党人怎么看?” 费映环笑道:“东林书院都被烧了,哪还有什么真正的东林党?皆攀附之徒而已。倒是你小小年纪,也听说过东林党?” 赵瀚只能胡扯:“家父生前颇为推崇东林党。” 费映环解释说:“魏忠贤弄权时,但有反魏之人,不拘籍贯出身,都被打为东林党。魏忠贤倒台后,人人争做东林党,否则就会被斥为阉党。非此即彼,是为党争。我年初进京会试,寄居在一长辈家中,听他说朝堂每天可热闹着呢。” 好嘛,东林党属于政治站队,这个说法出乎赵瀚的意料。 费映环继续研究书法,赵瀚回到自己的客舱。 主仆四人,住的是同一个套房。 费映环独居里舱大屋,赵瀚、赵贞芳、魏剑雄合住小屋,有需要就随时吩咐他们做事。 “二哥,你快看,你快看!”赵贞芳举着玩具欢快跑来。 赵瀚笑着将小妹抱住,问道:“这是什么?” 赵贞芳献宝似的说:“这是魏叔送的木偶,脖子和手脚都可以动。” 赵瀚讨过来把玩一阵,装作惊讶状:“真的可以动,好精巧的木偶!” 赵贞芳咧嘴笑得更开心,露出正在换牙的大豁口,小姑娘变得越来越开朗了。 哄了小妹一阵,赵瀚感激道:“多谢魏叔……” “不必,下船办事,顺手买的,”魏剑雄躺在地铺上,悠闲翘起二郎腿,嘴里叼着根草,“你去收拾行李,船已经找到了,明天就动身往九江。” 赵瀚连忙去收拾东西,一路上的杂活都由他来做,魏剑雄悠闲得变成半个少爷。 干完事情,魏剑雄又问:“今天练矛了吗?” 赵瀚说道:“还没来得及。” 魏剑雄督促道:“每日刺击一千次,一次都不能少。” 赵瀚只得拿出自己的长矛,在船舱里练习突刺,招式一成不变,枯燥而又乏味。 好不容易练完,魏剑雄又开始使唤:“去喊酒菜来。” 赵瀚端起板凳出舱,门口有个铃铛,他要搭板凳才摸得着。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很快就有伙计过来提供客房服务。 赵瀚说道:“劳烦送些吃食来。” 魏剑雄躺在里面喊:“一只金陵烤鸭,一碟卤豆干,两斤酱牛肉,一条蒸鳜鱼,一甑白米饭,再来一壶绍兴花雕。” 伙计说:“客官,酱牛肉卖没了,怕得等到明日才有。” 别扯什么朝廷禁令,牛肉也卖,猴脑都有,甚至可订购鱼翅,只要你付得起钱。 魏剑雄道:“那就换成羊肉。” “好嘞,各位客官稍等!”伙计小跑着离开。 大概两刻钟之后,伙计端着酒菜过来,先送进大屋供费映环享用。 费映环的胃口不大,仅吃了一些烤鸭、半条鳜鱼,剩下的都留给三个仆人解决。 魏剑雄吃了几口不得劲,突然起身走进里屋,伸手就去抓桌上的酒壶。 费映环提醒道:“我还要喝的。” 魏剑雄笑嘻嘻说:“公子,酒不热了,冷酒伤胃,老夫人让我一路照顾你。” “胡扯,酒哪里就不热了?快快放下!”费映环有些生气。 “还是热的?那我尝尝,”魏剑雄对着壶嘴猛灌一口,惊讶道,“怪了,真就没冷,且还给公子。” 费映环看着壶嘴的口水,顿时一头黑线,破口大骂道:“天杀的刁奴,拿着酒给我滚!” 魏剑雄拱手作揖:“多谢公子赐酒。” 大摇大摆回到小屋,魏剑雄双眼圆瞪,看着空盘子问:“金陵烤鸭呢?” 赵贞芳正在吸吮手指,满嘴流油,一脸无辜。 “吃完了,就剩半个鸭头,魏叔你要吃吗?”赵瀚把含在嘴里的鸭头递过去。 魏剑雄扼腕叹息:“你俩是真能吃啊,那么大一个鸭子,转眼就给吃没了。” 赵贞芳捂嘴偷笑,端出装卤豆干的盘子:“魏叔,逗你玩的,鸭腿肉、鸭脯肉一片都没动。” “还算有点良心。”魏剑雄撇撇嘴。 做了费氏家奴,别的不说,一路上饮食非常丰盛。 费映环奢侈铺张惯了,由着魏剑雄随便点菜。他自己只吃少许,剩下的全都进了赵瀚、赵贞芳、魏剑雄三人肚皮。 当抵达九江换船时,兄妹俩直接胖了一圈,不再是以前瘦弱的样子。 与此同时,赵瀚也终于明白,魏剑雄为啥能膀大腰圆,这货是个彻头彻尾的干饭人! 不过,费映环、魏剑雄的关系,让赵瀚有些摸不透。 根本就不似主仆,反而更像是结拜兄弟。 (求推荐票,月票。) 第17章 【礼教森严】 铅山费氏,原有三支主宗:横林费氏、范坞费氏、费墩费氏。 宣德年间,横林费氏因商而兴,在涉足官场之前,已把生意做到浙江、福建。 众人过湖口县,在九江逗留两日,便穿鄱阳湖而入信河,一路坐船来到铅山县河口镇。 别看江西近代经济落后,古代却被誉为八省通衢,有俗语云:“买不尽的汉口,装不完的河口。” 河口镇,就是铅山费氏的地盘,祖辈凭此商业大镇而崛起! 此地,向东可达浙江,东南可至福建。若返回鄱阳湖,南达广东,西至湖广,北接长江。各路皆多河湖,又有官道相连,贸易繁荣到令人咋舌。 路过河口镇时,赵瀚直接看傻了,他万万想象不到,一个“偏僻小镇”竟能发到如此程度。 景德镇的瓷器、茶叶,若想卖到福建,必然经过河口镇。若想快速卖去浙江,也可以走信河,再沿官道直抵金华,河口镇同样是必经之地。 明代瓷器远销欧洲,仅以景德镇瓷器而论,至少有一半以上,是经河口镇运往沿海港口。 难怪费氏如此牛逼,难怪费映环出手大方,已经霸占了宝地两百年啊。 在小镇到横林费氏祖宅之间,铺设有青石板大道,遥遥耸立着一串牌坊:状元坊、探花坊、进士坊、大学士坊、尚书坊…… 小船缓缓驶过河口镇,继续沿着信河而上,魏剑雄解释说:“公子家在鹅湖山下,已从横林主宗分出去多年。” 说得更直白一些,费映环所在的宗支,虽然无法染指河口镇,却控制了从江西到浙江,路程最近的商业水道! 信河,清代改称信江,赵瀚还真没来过。 一路饱览水乡景色,不多时便来到鹅湖镇。此镇虽不如河口镇兴盛,却也属于商业大镇,无数景德镇的茶叶、瓷器,从这里向东运去浙江各地。 鹅湖镇上的商铺,大半都是费映环家的。 鹅湖镇周边的土地,也有小半是费映环家的。 “大少爷回来啦!大少爷回来啦!” 在费映环踏出船舱的瞬间,就有码头工人认出来,随即扯着嗓子开始大吼。 接着,叫喊声此起彼伏,一直从码头传到街道。 很快有几个小年轻,朝着鹅湖山的方向狂奔,你追我赶犹如赛跑一般。谁先跑到费家报信,谁就能获得更多赏钱,这种好事怎能落于人后。 “大少爷!” “大少爷!” 一路走过,沿途所遇之人,皆停下来报以问候。 费映环昂首挺胸,始终面带微笑,仿佛大明星在检阅粉丝。 在赵瀚的心目中,费公子此刻形象大变,完美化身为……地主家的傻儿子。 仔细观察这些老百姓,赵瀚发现他们的精神面貌都不错,显然小日子暂时还过得下去。 出了小镇,便是田地阡陌。 许多农民正在田间劳作,秋粮的禾苗郁郁葱葱,看来今年又会迎来大丰收。 若是只看表面,似乎此地已经全民迈入小康社会! 行走片刻,一群人急匆匆赶来。 两个舆夫奔至费映环面前,放下滑竿恭敬道:“大少爷请上轿。” 费映环也不多言,习以为常的坐上去。 “起轿,撑伞!”又有一个中年家奴大喊,却是伴随费映环长大的书童,如今已在费家担任中层管事。 舆夫抬着滑竿前进,有健仆撑起太阳伞,避大少爷被晒着了。 滑竿前方有家奴开道,防止意外跑出人畜,一不小心冲撞到大少爷。 滑竿之后跟着三个童子,都是费映环的仆僮。 魏剑雄背着的书箱,赵瀚手里的行囊,也都被其他家奴接过去。 书童出身的管事,护着滑竿一路呐喊:“大少爷回家了,大少爷回家了!” 我尼玛! 赵瀚看得目瞪口呆,一个举人回家而已,阵仗搞得如同封疆大吏出巡。 最扯淡的是,那三个紧随滑竿的童子,区区仆僮罢了,身上竟然全都穿着丝绸。 天下士绅,果然该死! 有农夫挑着粪桶过来,远远就选择避开,而且躲到数十步外,生怕粪水把费家大少爷给臭到。 现在知道铅山费氏,为何连续两代不出进士,这一代甚至只有个独苗举人了? 家风坏了! 费宏、费寀在世之时,费氏不得分家析产,兄弟姊妹必须团结友爱。费氏子孙不得沉溺享乐,即便拥有举人功名,也严格规定奴仆数额,平时出门顶多能带一两个。 可现在,不准分家的族规,早就被破坏得彻底,已然分出无数小支。 各宗支之间,非但没有齐心协力,反而互相竞争吞并,甚至还暗中勾结外人。 派往福建、浙江的经商族人,直接在外省自立门户,偌大的家族势力被肢解成无数份。 人心散了,聚不起来。 费氏子孙也渐渐无心科举,平时纵情享受,考上秀才便能买个杂流小官。若是考秀才都够呛,能作弊就作弊,无法作弊就终身啃老。 又过片刻,依山而置的建筑群,出现在赵瀚视线中,至少占地两三百亩。 一百多个族人、家奴,站在门口等待大少爷归来。 为首者,是费映环的二弟费映玘,接着是三弟费映珂。 “大兄!”兄弟俩上前见礼。 滑竿落地,立即有家奴扶着费映环下来。 费大少爷作揖还礼,问道:“四弟呢?” 费映玘回答:“四弟成天不着家,也不知上哪儿发疯去了。大兄快快进门,二老都在家等你呢。” 正门的门槛,放着一个火盆。 费映环抬步从火盆跨过,能够除去一路沾染的晦气。 至于赵瀚兄妹俩,以及魏剑雄等一众家奴,只能绕道从偏门进入。 森严的礼教规矩,顿时显露无余。 不管费映环、魏剑雄多么亲近,即便亲如兄弟,主就是主,奴就是奴,身份的鸿沟不可逾越。 赵瀚牵着小妹的手,跟随魏剑雄走进侧门,七弯八拐的来到一个院落。 魏剑雄解释说:“这里是公子的景行苑,附近二十多间房,皆为公子的私地。如非受到召见,不可闯入第三进院落。” “多谢魏叔指点。”赵瀚抱拳道。 三人来到魏剑雄的房间,等待着听候发落。 略等一阵,费映环拜见父母未归,跟他一起长大的书童却来了。 魏剑雄介绍说:“这位是景行苑的总管事费廪先生。” 赵瀚立即拉着妹妹见礼:“小子见过费管事。” “魏兄安好,”费廪先是笑着跟魏剑雄叙旧,突然面无表情问赵瀚,“你就是大少爷带回来的童子?” 赵瀚只能再次行礼:“小子赵瀚,见过费管事。” 费廪立即唤来一个侍女,吩咐道:“墨香,带这兄妹去忠勤院,挑一间好房子给他们。” 不待赵瀚离开,费廪又笑容满面,跟魏剑雄勾肩搭背:“魏兄,半年多不见,咱们且去喝两杯。” 礼教家规之下,奴仆也分许多等级。 或许费映环比较好说话,可这管事费廪却得小心伺候。 去他妈的规矩! 第18章 【以理服人】 侍女墨香年龄不大,约二十岁左右,容貌清丽,还未成婚。 曾经有段时间,费映环突然生出兴致,想玩一下被看添香夜读书。于是通过牙婆,买来能诗善书的乐户少女,专职研墨、理书、唱诗、送夜宵,并给这位少女取名墨香。 渐渐的,费大少爷有些沉迷其中。 妻子娄氏虽然吃醋,却未哭闹折腾,也没打骂侍女,竟大张旗鼓的给丈夫纳妾。 既非通房丫头,亦非奴婢贱妾,而是正规纳妾。将这贱籍侍女墨香,遣媒下聘,定契报官,风风光光纳作良家妾! 此事有辱门风,性质颇为恶劣。 费家老太爷,闻讯大怒,将费映环一顿暴打,勒令其书房不得出现女人,以免因女色耽误了读书科举。 专理书房的墨香,转而变成少夫人的婢女,除了洒扫庭院之外,也做一些传话、迎客的差事。 显然,费家那位大少奶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墨香也不简单,侍奉大少奶奶多年,竟没被揪住错漏直接打死! 将兄妹俩带到一进院落,墨香微笑介绍:“几间正屋,住的是费管事一家。大少爷的仆僮,住东边的厢房,如今还空着三间,你们兄妹可以随便挑一间。” 赵瀚没有去看厢房,而是仔细观察正屋。 费管事不愧是高级家奴,生活品质远超小地主,住的房子也阔气敞亮,甚至还有属于自己家的堂屋。 赵瀚好奇道:“魏叔为何不住这里?” 墨香笑着说:“魏爷嫌房子太大,他着实住不惯,硬要搬去外面住小屋。” 魏爷? 看来魏剑雄地位很高啊! 东厢空置的三间屋子,兄妹俩很快参观完毕,陈设布局一模一样。不寒酸,也不奢华,风格偏于质朴。 赵瀚随手一指:“就这间。” 墨香说道:“我让人送床铺被褥、毛巾面盆过来,剩下的日用物件,你们自己花钱置办。” 赵瀚问道:“吃饭在哪里?” 墨香回答:“凌夫人会安排。” “凌夫人是谁?”赵瀚完全摸不着头脑。 墨香依旧在微笑,只是笑中带着讥讽:“凌夫人,就是费管事的正妻。” 一个管事家奴,老婆可以被称为夫人? 而且,墨香刻意强调正妻,难不成这费管事还能纳妾? 真是活见鬼了! 墨香离开之后,赵贞芳终于开始说话。 小丫头在房里奔跑,张开双臂转圈,蹦蹦跳跳说:“二哥,这屋子真大啊!咱们以后就住这里吗?” 赵瀚正色告诫道:“就住这里,但房子不是咱们的,你千万别把这当自己家。等咱们长大了,二哥就带你去找姐姐。” “嗯,我记住了,”赵贞芳说,“只要能找到大姐,让我住再小的房子都行。” 过不多久,又有一仆妇前来,帮兄妹二人铺床叠被,还留下夜壶、面盆、牙刷等日用品。 只有牙刷,没有牙粉。 牙粉需要自己购买,那玩意儿有点贵。主要成分是盐,还添加有中药,高级货甚至添加香料,呼吸之间有一种清新香味。 舍不得买牙粉,就用清水刷牙呗。 配备牙刷,也属于忠勤院的特权,外面的低级奴仆很少有人刷牙。 “砰砰砰砰!” 赵瀚正在打扫屋子,突然有人疯狂拍门。 开门一看,赵瀚顿时笑了,外面站着十多个小屁孩儿。 三个穿丝绸的仆僮,并肩立于最前方,看那嚣张表情就知道是来找麻烦的。 其他小屁孩,就穿得比较普通了,几乎每人的衣服都有补丁。 “我叫琴心,专门伺候大少爷弹琴!” “我叫剑胆,专门伺候大少爷舞剑!” “我叫酒魄,专门伺候大少爷喝酒!” 三个童子自报家门,说话的语气无比自豪,他们是从诸多家生子当中挑选出来的。 首先必须相貌清秀,其次还得聪明伶俐,甚至还要定期考教文化课。 在家奴当中,他们是佼佼者,未来也将被重点培养。 显然,并不只有赵瀚得到栽培,今后谁发展得更好,谁就可以做鹅湖费氏的大管家! 赵瀚强忍着笑意,憋得非常难受,实在是这些名字太过中二。 琴心、剑胆、酒魄…… 搁这玩武侠还是仙侠? 费映环喜欢装逼,给童子取名都这么骚包。 “你笑什么?”琴心喝问。 剑胆也说:“不准笑,老实点!” 酒魄威胁道:“我们都打听过了,你是大少爷路上捡来的童子。不要觉得自己有多受宠,敢不听话就打死你。现在跪下磕头,琴心是大哥,剑胆是二哥,我就是三哥。磕头认了哥哥,今后便是自家兄弟,受了欺负咱们也护着你!” “跪下!”琴心和剑胆同时吼道。 “跪下,跪下!” 身后十多个小屁孩一起喊。 赵瀚感觉非常有趣,笑问:“你们几岁了?” 酒魄似乎话最多,不但报上自己的年龄,还帮另外两个一起答:“琴心十四岁,剑胆十三岁,我也十三岁,你又几岁了?” 赵瀚一本正经道:“我十六岁,我妹妹十五岁,都比你们年长。你们三个,快点跪下,叫哥哥姐姐!” 三人有些发愣,看看矮他们一头的赵瀚,又看向刚开始换牙的赵贞芳。 这他妈能有十五六岁? “你骗人!” “胡说八道!” “你肯定没我岁数大!” 三人的反应非常激烈,似乎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侮辱。 酒魄突然大呼:“打他!” 十多个小屁孩,立即扑上来,赵瀚顺手把门关上,还飞快的扣上门闩。 “唉哟!” 也不知是谁,冲在最前面,被门板撞得鼻血长流。 赵贞芳有些惊慌:“二哥,他们好多人。” 赵瀚笑道:“不怕。” 酒魄隔门吼叫:“是好汉就快出来,别躲在里头当王八!” 赵瀚笑着回应:“十多个打我一个,你们就是好汉吗?要论好汉就单挑!” “单挑就单挑!快快出来。”剑胆立即说道。他伺候费映环练剑,偶尔也跟着学几招,自负打遍费氏家僮无敌手。 赵瀚笑道:“你发誓!” 剑胆立即叫喊:“我发誓单挑,说话要是不算数,就让我掉进茅坑里淹死。” 好毒的誓言,是个狠人! “快快开门,二哥都发誓了。”酒魄还在吼叫。 赵瀚让小妹退后几步,自己也侧身站立,然后突然抽开门闩。 “唉哟!” “别压着我!” “你快爬起来!” 一堆小屁孩儿摔进门来,语气最嚣张的酒魄,赫然被压在最下边。 折腾半天,众孩童狼狈爬起。 剑胆害怕衣服被撕破,脱掉自己的丝绸外衣,煞有介事抱拳道:“请赐教!” 赵瀚也是练过的……军体拳。 剑胆毕竟十四岁了,比赵瀚高出一个脑袋,而且常年营养充足,力气也比赵瀚强上许多。 这小子挥拳砸过来,赵瀚立即矮身躲避,同时冲拳直击对方肾脏。 “啊!” 剑胆一脸痛苦,双手捂着腰子,被打得弓腰驼背,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赵瀚乘胜追击,接着一记后手贯拳,狠狠击中剑胆的胃部。 “呕!” 剑胆的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把中午吃的饭吐出来。 最后一下,右勾拳,满脸开花。 剑胆头晕目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只剩剑胆痛苦的呻吟声,十多个小屁孩儿全都吓傻了。 赵瀚抬臂指着酒魄:“你也要单挑?” 酒魄立即说:“君……君子动口不动手!” 琴心连忙帮腔:“对,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样打人有辱斯文!” 不愧是举人的仆僮,还知道什么叫有辱斯文,想来也是读过几本圣贤书的。 赵瀚开始扯大旗作虎皮,昂首挺胸道:“我这一身武艺,是魏爷亲自传授。谁要是不服,随时可以跟我比划!” 魏爷的徒弟? 众孩童又开始发愣,感觉似乎踢到了铁板。 酒魄仿佛学过川剧变脸,瞬间一脸讨好笑容,身体也矮了三分:“都是自家兄弟,不打不相识……” “闭嘴!” 赵瀚厉声打断:“既是兄弟,就该分出大小。谁是兄,谁是弟?” 众童愕然,面面相觑。 赵瀚举起拳头:“拳头大的就是兄长,还不跪下叫哥哥!” 无人应答,都抹不开脸。 赵瀚猛地抓住酒魄的衣襟,喝问道:“跪是不跪?” “跪!” 酒魄连忙跪下,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之辱将来十倍奉还。当即磕头大呼:“酒魄拜见哥哥。” 赵瀚又指着小妹:“还要拜姐姐。” 酒魄满脸羞红,双拳紧握,硬着头皮喊:“拜见姐姐。” 赵贞芳有些害怕:“站……站起来说。” 赵瀚又问琴心:“你呢?” 琴心咬牙切齿道:“打死都不跪!” 赵瀚立即作势欲打。 “哥哥!”琴心砰的一声跪下。 一番以理服人,十多个孩童都心悦诚服,陆陆续续跪拜兄长和大姐。 年仅六岁的赵贞芳,一下子就有了十几个臭弟弟。 被打破嘴皮的剑胆,脑袋还有些晕,小心翼翼问:“哥哥,我们可以走了吗?” “不急。” 赵瀚取来包袱,掏出十两白银,塞到剑胆手中:“诸位兄弟,今天咱们不打不相识。我既受了大家的跪拜,做了你们的兄长,自当有所表示。特别是剑胆兄弟,嘴角都被蹭破了,银子且拿去买些吃的补补。至于剩下的银子,就分给兄弟们吃茶。” “哥哥豪爽!” 一群小屁孩儿顿时大喜。 琴心、剑胆和酒魄,虽然能穿丝绸,却根本没几个钱。 丝绸衣服,是费映环为了装逼,给亲近仆僮置办的工作服。 即便偶得赏赐,他们也要交给家长,他们的父母也是费氏家仆。 十两银子,就算十多人平分,对他们而言也算一笔巨款。 刚才被逼着下跪的屈辱,瞬间就荡然无存,一个个欢天喜地嚷着分银子。 最终,琴心、剑胆和酒魄,各自分得二两,剩下的再分给其他孩童。 众童内部瞬间被分化,其余孩童都觉不公平,认为琴、剑、酒三人太过小气。 新拜的哥哥,说好了银子大家分。 凭啥十两银子,你们三个就拿走六两? 剑胆也有些不高兴,认为自己嘴角被打破了,理应分得更多一些,琴心和酒魄不该跟他一样。 第19章 【鬼话连篇】 忠勤院,正屋。 一个家僮帮忙提东西进去,离开时被丫鬟叫住:“莫急着走,夫人有话问你。” 家僮立即止步,跟着丫鬟往里屋走。 景行苑总管事费廪的妻子凌夫人,此刻穿着一件赤红罗衣,头上插满了钗环饰品,乍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少奶奶。 臣子僭越,未得皇帝赏赐,私下就敢穿蟒袍。 家奴僭越,不经主人同意,私下就敢穿绫罗。 礼乐崩坏,便是如此。 凌夫人抱着一只猫儿,随口问道:“又跟谁打架了?” 家僮跪在地上回答:“回禀夫人,不小心摔的。” “胡说,脸上还能摔出巴掌印子?”凌夫人冷笑道。 家僮只得说道:“起了口角,就打了一架。” 凌夫人问道:“东厢新来的两个家僮,听说你们去寻他晦气了?” 家僮回答道:“剑胆哥哥说,要给一顿杀威棒,便带着我们去了。那厮打架厉害,咱们不是对手,听说是魏爷教出来的徒弟。” “魏剑雄?”凌夫人眉头紧皱,吩咐家僮道,“以后多盯着点,新来的童子不懂规矩,有什么做错事的地方,你都要记下来告我知晓。” 家僮连忙说:“听夫人的。” 凌夫人唤来丫鬟:“赏他几个茶钱。” 丫鬟立即拿出一串铜钱,家僮欣喜接过,千恩万谢的磕头离去。 出了房间,家僮仔细一数,只有云南铸钱三十文。 而且,不是品相良好、用料十足的嘉靖通宝,却是那粗制滥造的万历通宝! 家僮心里嘀咕埋怨:“什么凌夫人?一身小家子气,也就是当下人的贱命,还痴心妄想做少奶奶?三十文烂钱,休想让我出卖赵家哥哥!” 琴心、剑胆、酒魄,各分得二两银子,虽然剑胆有些不高兴,却始终没有说什么怪话。 剩下四两银子,由十二个家僮平分。 但兑换成铜钱之后,又因分赃不均打起来。眼前这个家僮,脸上的伤便是打架弄的,就算打输了他也分到八十文! 不拘打架输赢,不管分到多少,反正家僮们已经认可赵瀚。 从赵瀚那里得到八十文好钱,从凌夫人那里得到三十文烂钱,心里该向着谁还用再说吗? …… 所谓凌夫人,以前是老夫人的丫鬟,后来做了大少奶奶娄氏的丫鬟。 因为试图勾引大少爷,被娄氏果断许配给费廪,当时费廪还只是一个书童。 书童费廪渐渐得势,升为景行苑总管事,其妻竟也以夫人自居,迫使家奴们尊称她为凌夫人。 费廪和凌夫人育有二子,其中一子,正是小少爷(费映环的傻儿子)的书童。 夫妻俩已经得到消息,费映环带回来的孩童,也打算扔去做小少爷的书童。 这可不行,太子伴读的美差,不容任何人染指! 他们当然不敢胡乱动手,否则必然触怒费映环,于是打算慢慢观察使绊子,迟早要将赵瀚兄妹赶出费家。 朝廷的烂事多,豪族的烂事也不少。 “夫人,少奶奶唤你过去。”丫鬟突然前来禀报。 凌夫人闻言立即起身,拔掉满头的饰品,洗掉脸上的妆容。又将华贵的红罗衣脱掉,换上一件普通衣裳,带着卑微笑容朝内院小跑而去。 …… 娄氏今年三十八岁,风韵犹存,端庄秀丽,出自九江娄氏。 鄱阳湖大战之后,朱元璋迁来一批流民,留在九江进行军垦。九江娄氏先祖,便是军垦人员之一,洪武年间已经转为民籍。 当年宁王叛乱,宁王妃便是娄氏女。且宁王妃的妹妹,还嫁给了费寀。 费氏拒绝支持宁王叛乱,祖宅被烧,祖坟被毁。致仕阁臣费宏,多次遭遇刺杀,费宏的兄长被杀,弟弟也遭到绑架,举族躲进铅山县城据守。 费氏和娄氏,都因宁王之乱而损失惨重,两家世代通婚早已联为一体。 费映环回江西的时候,在九江逗留数日,便是去拜见自己的岳父。 “给少奶奶请安。”凌夫人跪下磕头。 娄氏微笑道:“起来,不必拘礼。” “谢少奶奶。”凌夫人小心起身,低眉顺眼站在那里。 娄氏说道:“三日之后,巡抚老爷要来费家做客。先去横林祖宅那边,接下来便是鹅湖,可能会到景行苑坐坐。你准备一些吃食,果脯、瓜子、花生、美酒、茶茗都要备齐,听说魏巡抚喜欢吃炒花生佐酒。” 凌夫人立即应声:“奴婢记住了,定让巡抚老爷满意。” 娄氏又说:“魏巡抚此行,主要是去拜祭鹅湖书院,大少爷必然会陪同左右。上山之事,不用我们景行苑筹备。你只需挑选几个小厮,要体格健壮的,全程跟随伺候便可。” 凌夫人问道:“多少小厮为好?” 娄氏说道:“不能太多,四个正好,多了怕惹巡抚不高兴。对了,不论仆僮还是小厮,衣着都要朴素一些,听说魏巡抚不喜奢侈。” 凌夫人应道:“奴婢回去便做安排。” 娄氏说道:“此外别无他事,你且退下。” 凌夫人连忙跪下磕头拜别,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 她回到忠勤院,瞬间气质大变,神态动作都刻意模仿娄氏,端着架子说:“召集全院奴仆,我有要事差遣!” …… 琴心、剑胆、酒魄,此刻都在认真读书。 费映环离家大半年,如今回来,一有空闲,必然考教他们的功课。 三人读得抓耳挠腮,好赖能背诵一篇,立即结伴去找赵瀚耍子,顺便试探赵瀚的深浅虚实。 凌夫人以为赵瀚要做小少爷的书童,他们则以为赵瀚要做大少爷的仆僮。 赵瀚正在屋内练矛,小妹抱着木偶帮忙计数。 “哥哥,哥哥在家吗?”三个家僮拍门大呼。 小妹跑去垫着脚开门。 三人也是有趣,齐刷刷抱拳:“见过姐姐。” 赵贞芳不知如何应对,只得咧嘴报以微笑,门牙今天又掉了一颗。 进得屋内,剑胆看到长矛,顿时喜道:“哥哥也练兵器?” 赵瀚模棱两可说:“嗯,魏叔正在教我练矛。” 剑胆疑惑道:“魏爷不是使棍吗?” “魏叔身手了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赵瀚笑道。 剑胆点头附和:“魏爷确实高明。” 酒魄问道:“哥哥平时不读书吗?” 赵瀚回答:“只瞎看一些闲书,连蒙学小四书都没读完。” 三个家僮顿时放心,不怕在学问方面被赵瀚比下去。 琴心的性格相对沉稳,剑胆则要豪爽许多,酒魄这厮干脆就是个话痨。他们仅有的共同特点,便是长相清秀,能够带出去充门面。 还未坐定,酒魄就开始絮叨:“昨日分钱,听说那些小子打起来了。” 赵瀚笑问:“没伤和气?” “伤不了,都是自家兄弟,”酒魄说道,“拳头大的多分几文,拳头小的少分几文。还是哥哥豪爽,十两银子说给就给,我攒了好几年也只攒到三钱银子。” 赵瀚说道:“既是自家兄弟,银子何分彼此?” 酒魄赞叹:“哥哥爽快,我们就不行。每月的例钱,都发到爹娘手里,主子给的赏钱,也多被爹娘拿走。要是哪天,我能像哥哥那般,十两银子说给就给,我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孝顺父母,是应有之事,三位兄弟让人佩服。”赵瀚一本正经道。 琴心不由出声:“一样的事情,哥哥说来就是更好听。” 剑胆问道:“咱还没出过远门,哥哥且说道说道,你跟大少爷这一路上,都有什么稀奇见闻?” “唉,今年北方大旱……” 赵瀚开始讲述严重灾情,说到吃人肉的时候,把三人听得惊骇不已。 又讲到乱民起事,赵瀚临危献策,王知县率众夜袭,三人顿时就赞叹激动起来。 最后这段添油加醋,已经跟说书差不多,赵瀚也在故事中现身战场:“我与少爷、魏叔,跟随王知县昼伏夜行,一口气急行军八十里,在五更时分来到独流镇外。当时夜黑风高,贼军大营绵延数里,探子回报说有好几万人。而咱们这边,只有五百多勇士。还不是正经的官兵,都是临时招募的乡勇……” 三人听得一愣一愣。 赵瀚继续说道:“五百多勇士,分为两队,围三缺一……” 剑胆插话道:“分成两队,咋就围三缺一呢?” 赵瀚解释说:“小镇建在大运河边,运河也帮咱们围了一面。” “原来如此。”酒魄恍然大悟。 赵瀚又开始胡扯:“我跟魏叔,当时站在少爷左右。每人背来十多根火把,将火把全插在地上点燃,双手再各持一只。只听战鼓敲响,我们高举火把挥舞,喊杀声震天响,五百乡勇闹出数万人的阵仗。” 酒魄猛拍大腿点评:“嘿,贼军怕不是要吓得尿裤子!” “可不是?”赵瀚又接着瞎编道,“数万贼军,竟被咱们五百多人吓傻了,哭爹叫娘的满地乱窜。我跟着少爷冲向贼营,见到营帐就烧,一时间遍地火起,把黑夜都照成了白天。魏叔举着熟铁棍,见到贼军就砸,一棍敲死一个,杀人不用第二招!” 剑胆听得热血沸腾,问道:“少爷呢?” 赵瀚说道:“少爷当然也骁勇无比,挥剑连斩数人。不过少爷心善,说乱贼也是吃不饱饭的可怜人。他厮杀一阵,便不愿再多造杀孽,竟收剑回鞘,掏出折扇在贼军大营里赏月!” 三个家僮对视一眼,已然确定赵瀚没有瞎编,因为费映环还真能干出这种事儿。 酒魄问道:“哥哥杀了几个贼军?” 赵瀚说道:“我年幼跑不快,只杀了六个。” 嘶!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赵瀚手里居然有六条人命,这种杀坯他们怎惹得起? 一番鬼扯之后,赵瀚说道:“回到县衙,因献策杀敌之功,王知县赏了我二十两银子。” 琴心忍不住问:“这么说,哥哥身上一半的银子,昨日都拿出来分给我们了?” 赵瀚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便是有几万两又如何,哪比得上结交三位好兄弟?” 三人肃然起敬,蓦地感动莫名。 正待再说,忽听外面喊道:“凌夫人训话,院中下人都快过来!” (感谢云外飘摇、树犹如此12、八百万大雕骑士总教头、寒风潇瑟、提菩树无、奈文摩尔的盟主打赏,也感谢众多长老护法堂主舵主执事弟子学徒见习的打赏,人数太多就名了。感谢大家!) 第20章 【少夫人娄氏】 赵瀚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凌夫人。 模样长得不错,身段也还可以,就是有点装腔作势。 “巡抚老爷,再过几天就要来鹅湖了,指明要到咱们景行苑坐坐。少夫人吩咐,选几个得力的小厮丫鬟,到时候专门伺候巡抚老爷……” “巡抚老爷是何等样人?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们这些下贱胚子,能伺候巡抚老爷,那是烧了几辈子高香!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哪个出了纰漏,我亲手打断他的腿……” “费安,费隆,巡抚老爷登鹅湖山那天,你们两个跟随左右伺候……” 酒魄就站在赵瀚旁边,此刻低声说:“费安以前叫凌安,是凌夫人的娘家侄儿。费隆以前也是少爷的仆僮,上一代的剑胆,年龄大了就不叫剑胆,已经改回本来的名字。” 好嘛,琴心、剑胆和酒魄,原来属于工职名称,超过了年龄就要换一批。 赵瀚好奇询问:“剑胆既然在这里,上一代的琴心和酒魄呢?” 酒魄详细回答说:“琴心去了含珠书院,在书院做助教,专给幼童开蒙,主讲《百家姓》、《三字经》、《童蒙须知》和《小学》。酒魄去了鹅湖镇,在一家商铺做副掌柜,每月有六两银子可拿。我也是酒魄,今后也想去商铺。先做一年司务,再做一年招待、一年跑街、两年外账房,若是一切都顺利,五年就能升副掌柜。要是哪天做了正掌柜,每月的月钱就足有十两!” 赵瀚瞬间明白过来,费映环作为大少爷,他的身边人可以外放,一步步接管家族产业! 二人嘀咕之间,凌夫人已经安排妥当。 负责后勤采买之人,都是她的心腹属下,显然有油水可捞。 负责左右伺候之人,要么是她的心腹,要么是费映环的重点培养对象。她还故意留下少量名额,暂时不对外宣布,等着有心人上贡银子前来投效。 训话结束,各回各处。 琴心、剑胆、酒魄还想听杀贼故事,一起簇拥着赵瀚兄妹回屋。 赵瀚没有立即吹牛逼,而是问道:“我初来乍到,没有差遣还情有可原。为何三位兄弟,早就是少爷的腹心之人,这次也啥都没捞到呢?” 琴心的表情颇为自豪,不屑冷笑:“她也配使唤咱们?” 酒魄解释说:“咱们三人的差事,皆由内院亲自过问,只是吃住在忠勤院而已。对了,哥哥是谁领着住进来的?” “墨香。”赵瀚答道。 剑胆笑着说:“哥哥跟咱们一样,都是自己人,只受内院差遣,不必怕那凌夫人。” 酒魄又补一句:“但也别轻易招惹她。” “她来头很大?一个家奴,竟敢以夫人自居。”赵瀚有些好奇。 酒魄回头看看,发现房门已经关好,低声八卦道:“她以前是老夫人的丫鬟,颇得老夫人宠爱,甚至当成半个女儿养大。少夫人怀孕的时候,老夫人就把她送到景行苑,本意是给大少爷做妾暖床的。少夫人就不乐意了,强行将她许给费管事,当时费管事还只是少爷的书童。” “少夫人如此做法,老夫人就不说什么?”赵瀚问道。 剑胆也忍不住八卦:“老夫人自然生气,面子上挂不住啊。可少夫人脾气也大,竟然挺着大肚子回娘家,少爷坐船一天一夜才追回来!” 赵瀚感觉好有意思,就像在看古装宅斗剧。 一个丫鬟,好不容易讨得老夫人欢心,如愿以偿的去伺候大少爷。还趁着正妻怀孕,不知如何说动老夫人,眼看着就能给大少爷做妾,谁知却被正妻许配给书童!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这位凌夫人,显然还做着夫人梦,虽然无法梦想成真,却可以在家奴面前过干瘾。 …… 又过两天。 费映环接到横林祖宅召唤,匆匆赶去河口镇,全程陪同江西巡抚。 赵瀚兄妹俩,暂时啥都不干,每日好吃好睡。 给小少爷做书童的事情,似乎已经被人遗忘,小妹也暂时没有任何安排。 不过嘛,费大少爷血战反贼,兴之所至沙场赏月的事迹,已经迅速从忠勤院传到内院。 而且添油加醋,演化出各种版本! 这天,侍女墨香突然过来,满脸微笑道:“瀚哥儿,少夫人有请。” 赵瀚吩咐小妹不要乱跑,拱手作揖道:“烦请姐姐带路。” 跟随墨香离开忠勤院,经过一条植满翠竹的过道,又踏进一扇拱门便来到内院。 穿过小院,顺着回廊七弯八拐,很快便进了间小厅。 墨香站在小厅门口,对另一个侍女说:“迎春姐姐,人带到了。” 侍女迎春说:“你自去。” 侍女墨香,立即作礼告退。 迎春瞧了赵瀚一眼,面无表情说:“跟我进来。” 少夫人的贴身丫鬟,看来不好打交道,赵瀚全程闭嘴没乱说话。 迎春掀开门帘,带赵瀚进入里面的大厅。 大少奶奶娄氏,正坐在桌前翻阅什么,不时拿起毛笔写写画画。 “娘,女儿把人带来了。”迎春终于露出笑脸。 这一声“娘”,当然不是亲妈的意思,而是内院奴仆对主人的亲昵称呼。 娄氏放下毛笔,转过身来,吩咐道:“给小哥儿沏杯茶。” “是。”迎春躬身退后。 娄氏的气质温柔端庄,对待赵瀚也非常和蔼,微笑说:“不要害怕,坐下说话。” “多谢夫人!”赵瀚拱手坐下。 娄氏对此颇为满意,点头赞许:“不怕生,不露怯,举止从容,确实比家生子更优秀。” 赵瀚说道:“夫人谬赞了。” 娄氏见他小小年纪,就表现得言行得体,不由问道:“你家里是作何营生的?” 赵瀚重复当初的谎言:“回禀夫人,小子出身儒户,家父乃霸州府武清县举人。因耿介清正,家父虽然中举,却拒绝乡民投献,家贫挨不过今年灾荒。举家逃难之际,又遇马匪洗劫,全家只剩我与小妹相依为命。” “令尊清廉之士,让人佩服,”娄氏叹息道,“小小年纪,就流落异乡,你们兄妹也是可怜。” 赵瀚说道:“人各有命,不必怨天。” 一个十岁孩童,表现得如此从容,娄氏越看越喜欢。她问道:“独流镇夜袭乱贼之事,可是真的?” 赵瀚微笑道:“半真半假。” “哦?”娄氏有些诧异,“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赵瀚说道:“小子当时体弱,妹妹也在病中,没有跟着公子一起杀敌。之所以那般说,是小子初来乍到,害怕被其他下人欺负。至于进献破敌之策,也是公子所为。” 娄氏略作思索,笑道:“你就别往少爷脸上贴花了,若真是他想出的计策,早就自己说了无数遍。” “可以是公子献策,”赵瀚提醒道,“听说巡抚老爷就要来了。” 娄氏不由笑得更开心:“小小年纪,便七窍玲珑,不愧出自世举儒业之家。你这般优秀,想必令妹也不差,明日让她住进内院。” “多谢夫人提携。”赵瀚非常高兴。 娄氏又说:“至于你,少爷另有安排,且先在忠勤院安心住着。” 赵瀚说道:“小子随时听候差遣。” 侍女迎春终于把茶沏来,放下说:“小哥儿请慢用。” 赵瀚说道:“有劳姐姐。” 娄氏对迎春说:“瀚哥儿初来,给他包二两银子见面礼。” 二两银子? 迎春顿时有些惊讶,不由多看了赵瀚几眼,领命前去准备封包银子。 娄氏又开始拉家常,问赵瀚吃住是否习惯,适不适应江西的气候云云,仿佛化身为赵瀚的家族长辈。 终于,迎春把封包拿来。 娄氏笑道:“这是见面礼,拿去吃茶。” 赵瀚立即起身作揖:“多谢夫人赏赐,小子先行告退。” “去。”娄氏面带微笑。 迎春一改之前的面无表情,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不但把赵瀚送出小厅,甚至亲自将他送到内院门口。 “瀚哥儿,”迎春突然告诫说,“若是遇到棘手之事,又进不了内院,见不到少爷、少夫人,可去找忠勤院的仲良。” 赵瀚拱手道:“多谢姐姐提点。” 回到忠勤院,赵瀚先是找到酒魄,旁敲侧击的打听消息。 酒魄打开窗户,指着一个给大树浇水的老仆:“喏,他就是仲良,专职忠勤院和翠竹巷的洒扫浇灌。” “你跟他熟吗?”赵瀚又问。 酒魄笑道:“一个扫地浇水的老家伙,我没事跟他熟干嘛?” 好嘛,就连酒魄都不知道,这里有个老仆是内院的眼线。 少奶奶娄氏,显然对忠勤院了若指掌,包括费管事的老婆以夫人自居。 之所以没翻脸,无非两个原因: 第一,费管事是费映环的书童出身。 第二,凌夫人是老太太的丫鬟出身。 哪天费氏的老太太,也就是费映环的亲妈,两腿一蹬魂归西天,少奶奶娄氏必定撕破脸皮! 赵瀚仔细琢磨,自己究竟算大少爷的人,还是少奶奶娄氏的人? 第21章 【麻将改良者】 翌日,清晨。 内院侍女冬福,悄然来到忠勤院。 不可一世的凌夫人,闻讯立即出门迎接,讨好道:“冬福姑娘有甚差遣?可是巡抚老爷的事情?” 冬福面无表情,缓缓说道:“奉少夫人之命,来你这里接个女童。” “敢问是哪个女童?”凌夫人打听道。 冬福说道:“赵贞芳。” 凌夫人的脸色有些不悦,但瞬间恢复笑容,随即呵斥身边丫鬟:“还不去把赵贞芳带来!” “不必,我亲自过去。”说话间,冬福已经迈步。 凌夫人连忙跟上,没话找话:“冬福姑娘难得来忠勤院,不如吃盏茶再走?前些日子,我家那口子去拱北苑听差,老爷赏了二两上好的河红茶。” 河红茶是铅山本地特产,已然行销全球,颇受欧洲贵族追捧。 “既是老爷赏的好茶,我一个丫鬟恐怕无福消受,”冬福目不斜视,缓步行至东厢,轻轻敲响房门,“瀚哥儿在吗?” 赵瀚推门而出:“我就是,给姐姐问好。” 冬福终于露出微笑,自我介绍道:“瀚哥儿,我叫冬福,是少夫人的使女。” “原来是冬福姐姐。”赵瀚作揖见礼。 冬福道明来意:“我此来,是接贞芳妹子去内院。” 赵瀚恭迎道:“请姐姐到屋里坐。” “也罢,便去坐坐。”冬福微笑着进屋。 赵瀚又说:“凌夫人请进。” 这个称呼,让凌夫人有些惊慌,下意识朝冬福看去。 冬福已经进屋,头也不回,似乎啥都没听到。 凌夫人忐忑跟进去,左右打量屋内陈设,朗声说:“有些寒酸了,这洗脸架都是破的,不晓得用了好些年头,回头我就让人送新的来。” 赵瀚说道:“多谢夫人好意,我只是个家僮,身子没那么精贵。” “莫喊夫人,这不是折我寿吗?”凌夫人愈发殷勤,“瀚哥儿得少爷、少夫人器重,若还用个破洗脸架,岂不是落了少爷、少夫人的颜面?” 说话之间,赵贞芳主动给客人倒水。 带缺口的瓷杯,老旧的陶土壶,普通的凉开水。 冬福端起杯子就喝,同时打量赵贞芳,赞许道:“确实乖巧懂事。” 凌夫人似乎有些嫌弃,端起破杯子没喝,也不好意思放下。甚至她嫌板凳又脏又破,怕污了自己衣服,就那样握着水杯微笑站立,顺便可以显示自己对冬福的尊重。 喝了两口,冬福将杯子放下,拉着赵贞芳的手说:“跟姐姐走。” 兄妹俩昨晚就沟通过,赵贞芳不舍道:“二哥,我走了。” “去,好生听话。”赵瀚鼓励道。 一直把妹妹送到内院门口,赵瀚独自返回忠勤院,凌夫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琴心、剑胆和酒魄,这哼哈三人组,结伴前来道贺。 内院几乎没有男仆,那里面的丫鬟使女,真正与主人同食同寝。 别看她们缺少存在感,平时几乎不露面,但随便一个来到忠勤院,凌夫人都得小心伺候着。 小妹被带去内院,不但自己身价百倍,就连赵瀚都跟着沾光。 赵瀚需要沾光吗? 他只是有些佩服少奶奶娄氏,做事恩威并施,还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小妹被带去内院培养,可以算作恩赏,也算扣押人质。 究竟是恩是威,全凭赵瀚自己选择。 …… 当天下午,赵瀚正在熟读《大明律》。 这本法律书籍,他离开静海县时忘了归还,县衙老吏也不好意思开口讨要。 突然,侍女墨香来到东厢传令:“琴心、剑胆、酒魄,还有瀚哥儿,立即收拾行头去永平镇!” 搁屋里打牌的哼哈三人组,顿时鸡飞狗跳,慌慌张张收拾着出差。 墨香递给赵瀚一个书箱:“瀚哥儿,这是你的行头。” “有劳姐姐了。”赵瀚笑着接过书箱。 墨香又朝屋里喊:“你们快些,拿起行头就走,衣服可上了船再换!” 看来任务紧急。 “就来,就来!” 三人组从屋里跑出,琴心背着一把琴,剑胆带着一把剑,酒魄抱着一坛酒。 赵瀚同他们一起,从费家侧门离开,全程小跑前往鹅湖镇,码头有人接他们上船。 客船顺信江而下,桨楫划得很急,似乎在疯狂赶时间。 一路跑来累了,躺船上喘息片刻,赵瀚终于顺气,问道:“什么事情如此着急?” 琴心猜测道:“定是巡抚老爷,临时变了行程,要去别的地方游山玩水。” 酒魄拿出一把梳子,又拿出一根红头绳:“哥哥,我先给你梳髻。” “为啥是红色的?”赵瀚有些抵触。 酒魄拎着红头绳,笑嘻嘻说:“红色喜庆啊。” 赵瀚问道:“有没有别的颜色?” “这个怎样?”剑胆递过来一根藏青色头绳。 “还行。”赵瀚勉强接受。 酒魄给赵瀚梳头,剑胆给琴心梳头,很快就梳成双丫髻,具体发型样式可参考哪吒。 彼此梳髻之后,又换上工作服,四人便躺船里闭眼瞎聊。 琴心已虚岁十四,再过两年,就该奉命转职了。他不知该去哪个单位,趁着坐船的空档,让兄弟们给些好建议。 剑胆建议道:“去书院呗,先在藏书楼做两年杂役,再跟着先生读几年书,就能做助教给孩童授课了。” 酒魄则说:“做助教虽然清闲有面子,却赚不到几个银钱。不如讨个商铺的差事,或者去造纸坊也行,正掌柜的月钱能拿十两,若干得好年底还有红利。” 铅山不但是贸易集散中心,而且还有许多特色产品。 铅山河红茶行销全球,铅山连四纸也鼎鼎大名,造纸业可追溯到后汉时期。 琴心嘀咕道:“我又想清闲体面,又想赚足银钱。兄弟们可有法子?” 酒魄不由笑道:“有法子啊。” “什么法子?”琴心连忙追问。 酒魄详细指点道:“走出船舱,跳进信河,重新投胎,下辈子做少爷。” “哈哈哈哈哈!”剑胆捧腹大笑。 赵瀚也忍俊不禁,竖起大拇指说:“果然是好法子。” 琴心只得报之以白眼,颓然躺平道:“唉,那我还是去书院,至少能一辈子体面。” “莫说了,去永平还早,咱们打牌消遣。”酒魄从怀里掏出一副默和牌。 这玩意儿是麻将的前身,但还属于纸牌形式,分为文钱(饼)、索子(条)、万贯(万)三种花色。 麻将牌的二饼,很可能最初代表两文钱,二条则是代表两吊钱。 赵瀚很快弄懂了玩法,琢磨着哪天进行改进,因为这种初代版麻将只有60张牌,三副加一对(11张)就能和牌取胜。 打了几把,感觉不得劲,因为每个花色只有两张。 既然只有两张相同花色,那就不能碰,也没法开杠,缺了杠上花的麻将还有甚意思? 赵瀚突然问道:“谁还带牌了?” “我有。”剑胆也掏出一副。 赵瀚说道:“两副牌合在一起玩,每人开局多模三张。” “那怎么玩?”琴心觉得不靠谱。 于是乎,赵瀚手把手的进行麻将教学,很快就让这三人沉迷其中。 已经有红中、发财、白板,可惜暂缺东南西北风。 傍晚时分,终于抵达河口镇。 船却没有停下,而是点燃灯笼,转向驶入铅山河,径直前往铅山县城而去。 四人拿出干粮,围坐在船舱里,就着清水吃饼。 顺便挑灯夜战,点着油灯继续打麻将。 半夜在永平镇靠岸,众人惊觉时间已晚,连忙收起麻将呼呼大睡。 从鹅湖到永平,这一番折腾,纯属江西巡抚抽风,突然说要去吊祭辛弃疾墓。 第22章 【清廉巡抚】 明代铅山县城,不在信江边上的河口镇,而在铅山河畔的永平镇。 清晨。 铅山知县冯巽,早早候于宾馆,身后站着诸多士子。 费映环在那等得直打哈欠,心中对巡抚腹诽不已,若非族长和亲爹再三训诫,他才懒得陪这个智障浪费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杂役打开大门,巡抚魏照乘踱步走出,身后只跟着一个中年仆从。 主仆二人,皆衣着简朴,浑身上下都彰显着什么叫清廉。 “惭愧,惭愧,让诸位久等了。”魏照乘抱拳笑道。 知县冯巽立即上前,赔笑讨好道:“瑶海公莫要自责,只怪我等来得早。” “见过瑶海公。”众士子纷纷行礼。 魏照乘捋着胡须,抬眼一扫,微笑颔首:“县中俊才,今日似又多了几个。” 冯巽连忙介绍新面孔:“此为本县举子胡梦泰,字友蠡。” 胡梦泰拱手作揖:“晚辈见过瑶海公。” 魏照乘见此人穿戴虽普通,腰间玉佩却价值不菲,一看便知出自地方大族。他的笑容愈发亲切和蔼,拉着胡梦泰的手说:“友蠡一表人才,如此年轻便已中举,他日定为国之栋梁!” “瑶海公谬赞,晚辈愧不敢当。”胡梦泰谦虚道。 一番掰扯,冯巽又介绍:“此为本县廪生任伊屑……” “可是斯庵公(任希夷)之后?”魏照乘连忙问道。 任伊屑难掩脸上的自豪,拱手说:“后进末学,拜见瑶海公。” 魏照乘顿时又拉手鼓励:“斯庵公乃理学功臣,尔当努力向学,不可坠了先祖之名。” 任希夷是朱熹的亲传弟子,朱熹、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等人的谥号,皆由任希夷上疏请求议订,也因此被视为理学大功臣。 作为任希夷的后代,任伊屑连忙说:“前辈敦敦教诲,犹如洪钟大吕,晚辈万万不敢或忘。” 这套虚伪把戏,还在继续进行当中。 费映环站在宾馆大门前,很想一剑把巡抚砍了。 磨磨唧唧,沽名钓誉,让人直犯恶心! 两天前,费映环在横林祖宅,也是这样被魏照乘拉着手。 当时还有些受宠若惊,但他很快就发现,只要是出身大族的士子,都要被魏照乘拉手扯上半天。 再仔细一打听,好家伙,朝堂新贵啊。 去年的江西巡抚叫杨邦宪,此君远离京城,不知朝政变故。竟把周敦颐、程颢、程颐请出三贤祠,把魏忠贤的塑像搬进去,江西三贤祠摇身变成魏公公的生祠。 糊涂蛋一个,结局可想而知。 左副都御史陆文献,随即被选为江西巡抚,还没出京就遭弹劾罢免。 右副都御使张飬素,接任江西巡抚的职务。这位好歹离开北京了,只可惜走在半路上,莫名其妙又遭弹劾罢免。 魏照乘这个家伙,自己担任吏科都给事中,老师又是南京右都御史陈于廷。 崇祯扳倒魏忠贤之后,陈于廷参与南京的京察事务,魏照乘参与统计全国官员信息。 统计工作结束,魏照乘连升八级,一跃变成太常寺卿! 这都还不满意,生生干翻两个副都御使,如愿以偿跑到江西做巡抚。 …… 知县亲自充当导游,一众士子全程陪同,后面还跟着士子们的大量仆从。 再加上皂吏开道断后,队伍竟绵延二三里。 将巡抚老爷引至一民巷,知县冯巽指着矮亭说:“瑶海公,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报本坊。” 魏照乘连忙端正衣冠,上前查看亭匾,惊喜道:“果为朱子亲笔,吾当拜之!” 魏照乘提起衣摆跪下,对着朱熹的题字长跪,身后士子也只能跟着大拜。 跪拜一番,魏照乘起身欲走,却见亭边有块石碑,石碑上还刻着一颗大白菜。 魏照乘皱眉问道:“此乃朱子题名之亭坊,何人竟敢擅自立碑于斯?” 冯巽回答:“前任知县所为。” “拆了!”魏照乘喝道。 冯巽连忙低声提醒:“瑶海公,不便拆除,否则必然引起民愤。” 魏照乘愣了愣,只得说道:“细细讲来。” 冯巽解释说:“十年前,铅山大灾,饥荒遍地,又逢加派辽饷。当时,铅山百姓只剩两万人,加派的辽饷就有三万两。知县笪继良刻白菜碑,题‘为民父母,不可不知此味;为吾赤子,不可令有此色’于碑上。他与官吏同吃杂粮、同饮菜汤,劝导大族放粮济民,如此保得一方平安。” 魏照乘瞬间沉默,不知如何言语,这里头的水有点深啊! 铅山县经济繁荣,怎么可能只剩两万人? 定有无数百姓,托庇于士绅豪族,不在官府的黄册显示。 至于劝导大族放粮济民? 怕是当时刀光剑影,知县用了雷霆手段! 魏照乘盯着白菜碑的落款,仔细回忆笪继良此人信息,很快拍手笑道:“原来是笪郎中,不料他竟有如此政绩。” 冯巽惊讶道:“笪知县做郎中了?” 魏照乘说道:“今年刚选为户部员外郎,吾奉命大计天下官吏,笪郎中的生僻姓氏颇为好记。” 笪继良在铅山做了六年知县,搞得本地豪族苦不堪言,于是大家合伙凑钱,给他买官去赣州做知州。 南赣地区民风剽悍、贼寇众多,本是一个苦差事,谁知笪继良搞得风生水起,又被当地豪族出钱送去山西……区区数年时间,竟然混成了户部员外郎。 更有意思的是,魏照乘和笪继良都是东林党。 只不过,笪继良是被阉党打为东林党,在山西做官时遭革除功名,如今又被东林党视为同志得到起用。 看着眼前的白菜碑,魏巡抚左右感觉别扭,一番夸赞便匆匆离去,再也不提什么砸碑之事。 长长的队伍离开县城,登船前往辛弃疾故居。 永平相当于铅山县的城关镇,赵瀚乘坐的客船就停靠在镇外岸边。 费映环带着魏剑雄离队,很快来到自家船上,对舵手说:“跟着前面的船队!” 赵瀚、琴心、剑胆和酒魄,由于昨夜打牌太晚,此刻正在舱内睡懒觉。 听到动静,立即起身拜见: “公子,魏叔!” “爹爹,魏爷!” 费映环扭了扭脖子,一屁股坐下,精神疲惫道:“莫要废话,快过来帮我按按。” 赵瀚还没反应过来,哼哈嘿三人组,已经迅捷无比的冲上去。 剑胆和酒魄分列左右,负责给费映环捶腿,琴心绕到后面去按肩膀。 “呼,舒坦!” 费映环闭眼享受按摩,忍不住吐槽道:“这劳什子魏巡抚,惯会装腔作势,怕是个只知党争的贪官。江西百姓,有得苦受了。” 赵瀚问道:“不是传言魏巡抚清廉节俭吗?” 费映环咂嘴说:“就怕他清廉节俭啊!” 的,往往才是最贵的。 一个官员标榜清廉,暗地里贪起来要人命,不是三瓜两枣能打发的。 魏照乘干翻了两个副都御使,才得到江西巡抚的职务,不吃得脑满肠肥会乖乖离开? 扫到桌上的纸牌,费映环突然来了兴致:“至稼轩墓还有些路程,老魏快坐下,且陪我打牌耍子。” 魏剑雄盘腿而坐,抓起纸牌问:“怎这么多牌?” 酒魄献宝似的说:“瀚哥儿有打牌的新法子,两副牌混在一起打。四张牌可以开杠,杠上花的番数可多了。还能做对对胡,碰碰碰碰就胡了……” “听起来蛮新鲜,详细说一下规矩。”费映环笑道。 于是乎,众人又开始打麻将。 费映环、魏剑雄、赵瀚、酒魄坐一桌,琴心继续按摩肩膀,剑胆坐在旁边给大少爷当牌术顾问。 打了几圈,费映环终于熟悉规则,果然比以前的玩法有趣得多。 费大少爷颇为高兴道:“老魏,拿钱出来发了,没彩头可玩得不尽兴。” 魏剑雄取出几吊嘉靖通宝,桌上每人分得两吊,输赢都由费映环买单,没打牌也能得到赏钱。 至于什么魏巡抚,早就被费映环忘到天边。 而在隔壁那条船上,出身永平胡氏的胡梦泰,似乎也不想再伺候魏巡抚游玩。 胡梦泰更有意思,懒得再浪费时间,突然出舱走到船头,“噗通”一声失足落水。 “少爷掉河里了,少爷掉河里了!” 家僮慌张大喊。 费映环正在做清一色,听到喊声立即吩咐:“快划过去救人!碰,八索!” 河面上热闹非凡,附近的几条客船,合力将胡梦泰救起。 费映环不准众人动牌,走出船舱,隔船问道:“胡兄无恙?” “我家少爷昏过去了。”胡氏家僮喊道。 费映环说:“快快送回县城就医。” 胡家的船慌忙调头,两船交错之际,昏迷的胡梦泰突然眨眼,朝着费映环偷偷贼笑。 费映环猛拍大腿,扼腕叹息:“如此妙计,我怎就没想到?胡兄真大才也。” 魏剑雄说:“要不,咱也落水?” 费映环呵斥:“蠢货,可一不可再,东施效颦罢了!” 赵瀚看得无语,这都什么人啊? (献祭一本书:《重生:崛起香江》,镔铁老大的新书。) 第23章 【卖官鬻爵】 船只停靠,秋雨忽至。 知县冯巽撑伞询问:“瑶海公,时雨寒凉,是否等雨停了再上岸?” “微风细雨,正是好时节!” 魏照乘推开仆从伸来的伞,拄着一根登山杖,边走边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冯巽咬咬牙,也索性收起油伞。想了想,又将大帽戴好,疾步追赶道:“瑶海公潇洒豁达,可为东坡先生知己也!” 后面的士子见状,纷纷收伞戴帽,顶着秋日细雨前往辛弃疾故居。 “公子,咱也不打伞?”魏剑雄问。 费映环说:“且跟着,把伞带上,反正雨也不大。” 赵瀚倒是颇为兴奋,毕竟是辛弃疾故居,可隔空领略一番圣贤风采。 听说巡抚要来拜祭,本地里长早已等候多时。 附近姓辛的百姓很多,有些是辛弃疾的后裔,有些是辛弃疾的家仆后代。 里长便姓辛,一路领着巡抚去瓢泉,介绍道:“此地便为先祖故居。” “山清水秀,真是归隐田园的好所在!”魏照乘连声赞叹。 辛弃疾在江西有两处别墅,一为稼轩庄园,失火烧个精光。于是又建瓢泉庄园,并在此终老,抱憾而长逝。 赵瀚被挤在外围人堆里,年幼矮小,垫脚蹦跳,终于看清大名鼎鼎的瓢泉。 瞬间后悔,不如不看。 就是一泓山泉,流入瓢形石坑,并无任何稀奇惊艳,甚至可以说非常普通。 不过,辛弃疾的传世词作,三分之二都在此创作,其中就包括那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赵瀚突然联想到秦淮八艳,不知那位柳如是,有没有开始挂牌营业。 魏照乘取来一瓢,在瓢泉当中舀水,品尝之后赞叹不绝:“澄淳甘甜,世所仅有,诸君可饮泉品鉴。” 都是本地士子,哪会没喝过瓢泉水? 唉,就当没喝过。 众士子纷纷上前,你一口我一口,尽是溢美之词,仿佛喝的是琼浆。 忽然间,秋风大作,雨点如豆。 顾不得一蓑烟雨任平生,魏照乘双手捂着脑袋,命令仆从赶快撑伞,然后小跑回船上躲雨去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辛弃疾的墓地在半山腰,肯定没法再去凭吊,众人坐船原路返回县城。 赵瀚站在船舱门口,欣赏雨幕中的船队,再想到魏巡抚的嘴脸,忍不住生出一阵恶心。 费映环也走过来欣赏雨景,心情愉悦道:“真乃及时雨也,否则还得跟着去爬山。若得二三挚友,冒雨为稼轩先生扫墓,也算平生风雅痛快之事。可此间皆为攀附之徒,只会惊扰先生在天之灵!” 赵瀚指着远处十多艘船:“那些都是衙役皂吏?” “非也,多为临时差役。”费映环摇头说。 临时差役,就是给官府打白工的老百姓。 为了陪同巡抚游山玩水,铅山知县征召诸多百姓服役。非但不给工资,百姓还要自带干粮,甚至那些船也是征募的。 另外,为登山而准备的酒食瓜果,也从相关役户那里收取。就算半途而废,不去登山扫墓,一应物资也不退还,大概率会被皂吏们瓜分! 即是说,魏照乘心血来潮出游一趟,就可能导致某些役户卖儿卖女。 更加可怕的是,魏照乘还打算去拜祭鹅湖书院! 那里属于理学圣地,而且荒废日久。一旦巡抚亲临拜祭,就必须按照官方流程,还得进行简单的打扫修缮。少则花费几百两,多则花费上万两,铅山县财政直接就要崩溃。 而魏照乘能得到什么? 名声! 鹅湖书院,是朱熹、吕祖谦、陆九龄、陆九渊等人聚讲之地,由此奠定理学、心学兴盛数百年之基石。 魏照乘随便祭拜修缮一番,就能借此名扬四海。 回到县城,把魏巡抚送回宾馆歇息,冯知县立即召集诸多士子开会。 面对一帮举人、秀才,冯巽姿态低得像个灰孙子,几乎用乞讨的语气说:“诸位都是本县贤才,瑶海公欲修缮鹅湖书院,此乃重振铅山文脉之壮举。还请诸位朋友,各自回家告之长辈,能不能每家都捐赠一些银钱。县衙实在太穷,能出百十两银子已是砸锅卖铁……” 冯巽没有说谎,铅山官府确实没钱。 河口镇,江西四大名镇之一,八省通衢,贸易中心。鹅湖镇,控厄江西至浙江距离最短的商道。永平镇,控厄江西至福建唯一的商道! 仅此三镇,就可让铅山县财政充裕。 但收不上来税啊! 而且偌大的铅山县,官府在册人口只剩一万余,导致各种杂税也征不到多少。 冯巽这个知县,做得是憋屈无比。 一听知县号召捐钱,众士子集体化身太极宗师。 鹅湖书院位置偏僻,除非当世大儒亲临教学,否则根本就招不到学生。本朝修缮过好几次,每次修缮都荒废了,纯属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让士绅豪族出银子,为巡抚邀买名声,帮知县讨好上官,可滚一边去! “禀县尊,晚辈家中还有要事,就先行告辞了。” “好教县尊知道,贱内待产家中,晚生得赶回去照料。” “县尊,晚辈淋雨受寒,此时头疼欲裂,欲找大夫开两副汤药。” “县尊……” 一时间,士子皆散,冯知县急得想哭。 见费映环也要走,冯巽顾不得颜面,连忙上前抓住:“大昭兄弟,可否再喝一杯茶?” 费映环笑道:“今日饮茶已多,在下内急。” 冯巽拉着费映环的手说:“我陪大昭兄弟一起去如厕。” 费映环懒得再装,直接说道:“费氏没钱。” 冯巽伸出一个巴掌:“五千两银子,魏抚台可保举知县,不是小县,是大县的知县。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换作别时,非得上万两不可。” 费映环笑道:“他一个巡抚,就能保举大县知县?” 冯巽解释说:“魏抚台的恩师,可是东林党大老湛如公(陈于廷)。魏抚台自己,也深受陛下恩宠,一日之内连升八级岂为侥幸?” “大老”一词,古已有之,多出现在日常交流和书信笔记当中。 “县尊不必再言,我要是想做知县,早就带着银子去吏部捐官了。”费映环直接拒绝道。 冯巽着急道:“此知县,非彼知县。大县的官缺本来就少,更何况只要五千两银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告辞!”费映环拂袖而走。 “唉……” 冯巽独自唉声叹气,也顾不得脸面,直接给家有举人的大族写信,白纸黑字的帮着魏照乘卖官。 但这官还真不好卖,除非年龄太大,举人都想着考进士。 就算真打算捐官,人家也自有门路,为啥要找新上任的巡抚? 唯一的卖点,只剩下五千两买大县主官,类似于商家搞打折促销活动…… 魏照乘的算盘打得精妙,既想着卖官赚钱,又想着修缮鹅湖书院赚名声! 回到船上。 赵瀚问道:“公子有甚烦心事?” “嗙!” 费映环猛拍舱壁,破口大骂道:“公然卖官鬻爵,脸面都不要了,这姓魏的该杀!” 魏剑雄嘀咕道:“我也姓魏。” 费映环气愤道:“这魏照乘,做科道言官多年,一直找不到捞钱的机会。而今连升八级,外放为江西巡抚,便急不可耐的到处卖官。听说,他这几个月都在巡视州县,想来是一路卖官卖到铅山。狗日的为了银子,真真连面皮都不要!” “可能是急着充业绩。”赵瀚讥讽道。 费映环问:“什么充业绩?” 赵瀚笑道:“口误,没什么。” 魏照乘急着到处卖官,并非单单为了银子。 还可以结交地方豪族,收纳士绅子弟为门生,将党羽爪牙送去各地为官。层层拉帮结派,如此东林党就壮大了,逐渐把控从中央到地方的话语权。 费映环在这里矫情,他远在鹅湖的亲爹,收到冯知县书信却很高兴。 只要五千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大县知县,这笔买卖太划算了啊! 六一八,双十一,也没见这么实诚的商家,打折已经打到粉碎性骨折,不赶紧下单仿佛损失了一个亿。 (再献祭一本书:《溯流文艺时代》,重生回去搞文学创作,文艺大湿很能装逼。) 第24章 【训诂学】 赵瀚提着书箱,琴心背着古琴,剑胆捧着宝剑,酒魄抱着酒坛,簇拥费映环前往胡家做客。 这就是费大少爷的排场,登门访友也不忘装逼! 听说魏巡抚生病了,感冒发烧流鼻涕,如今正在县内医治。谁让他一蓑烟雨任平生呢?连大帽都不戴一顶。 巡抚患病,行程取消。 费映环左右无事,便来永平镇看朋友,就是那位中途落水的胡举人。 遥望胡氏大宅,规模不输鹅湖费氏,赵瀚好奇问道:“公子,论及源远流长,费氏与胡氏孰强?” 费映环颇为得意,手摇折扇说:“铅山费氏,源自汉代江夏费氏。而永平胡氏,出自清华胡氏,始祖为唐末进士,追随李克用平定黄巢而起。” “原来如此,那还是费氏底蕴深厚。”赵瀚立即奉承。 其实,费映环在往自家脸上贴金,铅山费氏谱系只能追及元末。 而永平胡氏,还有官溪胡氏,都是从清华胡氏分出来的,明明白白记载着世系变迁。 这种真正的望族,传承接近千年,对历代开国君主而言,属于打击和拉拢的对象。 只看其宗祠正门,按照大明礼制,就已经够得上抄家流放——官宅和民宅,禁止使用重檐,胡氏宗祠直接是三重飞檐! 费映环站定,负手而立。 魏剑雄前去递名帖,对门子说:“鹅湖费大昭,冒昧拜访胡举人。” “诸位贵客请进。”门子都不通报,直接把人带去花园。 显然,费映环是这里的常客,递拜帖纯属走个过场。 “哈哈哈哈!” 等不多时,胡梦泰大笑而来。 此君穿着丝织道袍,头戴一顶大帽,揶揄调侃道:“听说大昭兄在瓢泉淋雨了,可是到我家来讨姜汤喝?” “你这厮掉进河里怎没淹死?”费映环不甘示弱,立即予以反击。 胡梦泰的妻子李氏,此刻就跟在丈夫身后。李氏携侍女二人,亲自端着酒菜过来,朗声说:“费相公恶语伤人,且罚酒三杯。” 费映环不再生气,状若调戏道:“若妹子亲手斟酒,那为兄喝了便是,想必尊夫不会吃醋。” “兄长还是那般毫无正形。”李氏爽朗一笑,将美酒摆在桌上。她身材修长,从容大方,举止潇洒,不似寻常闺中妇人。 费映环和李氏,论关系可算表兄妹,铅山县几大家族全是亲戚。 三人坐定,余者站立。 赵瀚提着书箱候在旁边,完全充当人肉布景板,酒魄倒是捧着坛子过去伺候。 胡梦泰突然指着赵瀚:“兄长又多了一童子?三个还嫌不够啊。” 费映环得意道:“此子聪颖,宛若璞玉。” “那我倒要考教考教,”胡梦泰对赵瀚说,“且上前来。” 赵瀚拱手说:“见过胡相公。” 胡梦泰问道:“今年几岁,可读四书?” 赵瀚回答说:“今年十岁,四书五经,囫囵读过,只背得少许篇幅。” 他能背啥篇幅?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教科书上有的,赵瀚都会背诵。 作为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当然也有自身强项。 比如中国古代文学发展脉络,赵瀚就知道得非常清晰,且对名家名篇的理解,绝对超过古代大部分读书人。 只一套《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就囊括了几乎古代所有名篇。且这玩意儿还是必修课,老师逐字逐句讲解,期末考试不及格要重修的。 甚至还有一门《训诂学》,音韵、文字、语法都得知道,只不过本科内容相对粗浅,考研究生可以专选这个方向。 “小小年纪,也敢说囫囵读过五经?我都只习得本经,”胡梦泰笑道,“也罢,你用《诗经》里的一首诗,来形容一下昨日见到的魏巡抚。” 赵瀚张口就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哈哈哈哈哈!” 胡梦泰似乎很喜欢笑,赵瀚一首诗还没背完,他就已经捧腹大笑起来。 费映环也忍俊不禁,拍手赞叹:“此诗颇为贴切,真乃硕鼠也。”又问胡梦泰,“如何,我这童子是否聪颖?” 胡梦泰点评说:“如你一般,尖酸促狭。” 费映环有些不乐意:“你说我促狭便也认了,为何还要加尖酸二字?” 胡梦泰笑着问魏剑雄:“老魏,你家公子是否尖酸?” 魏剑雄摸鼻子道:“别扯上我。” “哈哈哈哈哈!” 胡梦泰再次大笑,并不理会赵瀚,而是直接考教费映环:“大昭兄,昨日贱内问我,射与矮二字是否反了。射,寸身,矮也。矮,委矢,射也。你怎解释?” 费映环顿时愣住,不知如何解释,甚至怀疑千百年来真用反了。 胡梦泰挤眉弄眼,问道:“大昭兄,要不要我教你啊?” 赵瀚知道自家少爷爱面子,当即出声道:“这个简单,公子早就教过我。” 胡梦泰笑道:“那你说说。” 赵瀚用手指蘸酒,先画一把弓,再画一只手,然后写个“射”字。又画一根矛,画跪地举物之人,在旁边写个“矮”字。 费映环瞬间理解其意,下意识拍手称赞,喊出声又临时改口:“好!好……好记性,教你多日的功课竟还记得!” 李氏突然抿嘴笑问:“真是兄长教的?” 费映环的面皮颇厚,反问道:“若不是我教的,难道还能是他自学的?” 既然已经装逼,那就装逼彻底! 赵瀚突然插话道:“我家公子说,确实有两字用反,但并非射和矮。” 胡梦泰又是狐疑,又是好奇,问道:“哪两个字?” 赵瀚并不作答,而是面向费映环:“公子,我可以说吗?” 费映环一脸得意,故作潇洒:“说与他们听便是,自家人不必藏私。” 赵瀚再次用手指蘸酒,写下“麦”和“来”的繁体字。 李氏凑过脑袋问:“这二字如何用反了?” 赵瀚引用《诗经》里的一句:“贻我来牟。” 胡梦泰说:“那是通假之法,‘来’通‘麦’,不能证明二字用反。” 赵瀚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写出一个“麦”字,然后将其下半部分翻转为“止”。 胡梦泰瞬间傻眼,“止”就是“趾”,麦字为何要加脚趾? 真用反了! 创字之初,“来”表示麦子,“麦”表示来往。 《诗经》里的“贻我来牟”,并非什么通假字,而是麦子的真正写法。 胡梦泰此刻心悦诚服,起身作揖道:“数月未见,大昭兄的学问竟突飞猛进,小弟佩服之至!” 费大少爷浑身舒坦,抬手笑道:“不必如此,且坐下说话。” 李氏瞧瞧费映环,又再看看赵瀚,全程微笑不语。 魏剑雄偷偷给赵瀚竖大拇指,意思是你小子真牛逼,今天可让公子长脸了! 牛逼个啥啊。 训诂学经典案例,有些老师教第一堂课,就甩出来吸引学生的兴趣。 要是能把这忘了,赵瀚的训诂学老师,怕要跟着穿越过来,把他暴打一顿再穿回去! 当晚,在胡家留宿。 费映环被胡老太爷请去吃饭,赵瀚则跟着胡家下人一起用餐。 “哥哥,你学问真好!”琴心由衷赞美。 赵瀚还在装傻:“都是公子教的。” “哥哥莫要哄我们,”酒魄低声说,“少爷窘迫的时候,习惯用右脚大趾顶鞋面,刚才我站在旁边又看到了。” 还有这种操作? 魏剑雄喝止道:“闭嘴,这是在胡家!” 哼哈嘿三人组立即噤声。 魏剑雄把赵瀚叫到一边,偷偷塞来一粒碎银子:“公子很高兴,让你拿去买茶吃。” 赵瀚已经有些练出来,随手掂了掂,估计约有七八钱银子。 如此赚钱很快啊,恨不得天天帮费映环装逼。 这是月底,没办法赏月,费映环喝得大醉,被胡家仆人扶回客房休息。 赵瀚他们连忙去接住,帮着脱衣脱鞋,然后甩床上去。 费映环睁开醉眼,迷糊道:“老魏,明日去含珠书院。你差人回家报讯,就说我要在那里住两个月,陪友蠡(胡梦泰)闭关修学,以备崇祯四年之会试。” 魏剑雄嘀咕道:“就是没事找事,家里不一样读书?非得结伴去山里。” “你说什么?”费映环醉了听不清。 魏剑雄道:“我说好。” 费映环又说:“几个孩童一起进山,他们的功课也该抓紧了,不要成天只知道打牌玩乐。” “诶,好的,我记下来了,你就快点睡。”魏剑雄敷衍催促道。 铅山费氏,由于不断繁衍扩张,几百年来建了三家书院。 含珠书院,位于横林祖宅南五里的含珠山。 东岗书院,位于县城以西五十里的东岗坪。 景行书院,直接就在县郊的永平镇外。 费氏最后一位名臣费尧年,临死之前的遗言,是把自己名下的产业,全部变卖了建第四座书院。 结果他两腿一蹬,子孙就忙着抢家产,完全把建书院的事情抛之脑后。 第二日,胡梦泰带着一个童子,跟费映环一起前往含珠山。 费家的傻儿子,也在那里寄宿读书,赵瀚总算要正式做伴读书童了。 (再再献祭一本书:《玄门不正宗》,小兵的野路子修仙。) 第25章 【小少爷】 含珠书院,是铅山费氏的文脉基石。 自商业起家之后,费氏便建起“含珠私塾”,并通过商队不断购来闽浙书籍。一百年前,“含珠私塾”扩建为“含珠书院”,已有四十多位官员从这里走出。 书院属于横林费氏共有,各宗支每年集资运营,同时允许外姓子弟求学。 若是发现好苗子,不管他姓什么,费氏都会投资培养。 别看费氏已有两代不出进士,但近些年资助的外姓学子,却出了一个进士、四个举人! 船上。 琴心、剑胆、酒魄,还有胡梦泰的家僮乐荣,四个小屁孩正在打麻将。 魏剑雄抱着熟铁棍,靠坐于船舱呼呼大睡。 赵瀚则在认真读书,胡梦泰带来的《春秋》,此君所治本经有些难读啊。 至少赵瀚没法当故事书看,就算书中带着注解,那些人名地名也搞得他头疼。 里舱。 胡梦泰叹息道:“家父心动了,竟真想捐五千两银子,为我谋得一大县知县!” “他魏照乘,区区一巡抚,有那能力大肆卖官?”费映环摇头讥笑,“反正我是不信的。” 胡梦泰说道:“家父猜测,朝中东林党复起,怕是急需大量银钱。这魏照乘,不过是一悍卒,卖官所得恐怕大半都要上贡。” 费映环问道:“他们手里,真有那么多大县的官缺?” 胡梦泰说道:“东林党如今掌控南北京察,手里的官缺肯定不少。大昭兄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许多时候用不着财货两清。魏照乘在江西卖二十个知县官缺,按五千两一个来算,就能收到十万两雪花银。他可以只兑现两三个,剩下的托词等缺候补,也不算出尔反尔。如此,打开销路之后,还可以坐地起价,谁给的钱多就先给谁实缺。” 费映环恍然大悟,惊道:“还能如此运作?那他岂不是,只用个实缺,就赚得十个士子的买官银!这种事情见不得光,能出钱买官的也要面子,就算发现被骗了也不敢声张。” 胡梦泰笑着说:“谁先交钱买官,谁就更容易得到实缺,算是他魏照乘给的‘马骨’。” 费映环哭笑不得:“这等经商奇才,他还做什么官啊?早早致仕做生意,于国于己都算大好事!” 胡梦泰又说:“大昭兄若想捐官,就得赶快出手,如今的吏部尚书可是王永光。” “王永光还敢左右腾挪不成?”费映环连连摇头。 胡梦泰说道:“但凡陛下,稍微露出对东林党不满的心思,以王永光的秉性必然反戈一击。” 费映环仔细思索,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 两个还没踏进官场的举人,能把王永光看得如此透彻,一是由于他们拥有情报来源,二是因为王永光实在太有名了。 泰昌元年,此人仗义执言,得罪许多权贵,且立场偏向东林党。 天启三年,此人卷入癸亥京察,跟东林党闹翻,被迫辞官归乡。 天启五年,此人被魏忠贤起用,努力攀附阉党。 天启六年,此人借王恭厂爆炸案,突然攻击魏忠贤,上疏请求归还票拟权,并帮着几个东林党大佬说好话。遭罢官。 崇祯元年,就是今年,此人被东林党起用,一下子就做了吏部尚书。 反复横跳,其左右腾挪之术,看得人眼花缭乱,谁都不知道这货到底是哪边的。 你说他趋炎附势,人家又不畏权贵。 在东林党式微时,帮着东林党说话。又在东林党最强时,跟东林党闹翻。在魏忠贤刚刚崛起时,不要脸面攀附阉党。又在魏忠贤权势滔天时,站出来为东林党张目,而且闹着要魏忠贤交出内阁大权。 按照这个规律,如今东林党风头无两,王永光又到了该跳反的时候了。 历史上,崇祯朝的东林党内阁,就是王永光联合周、温二人弄垮的……这是一根贯穿明末党争的搅屎棍,只要自己不嫌恶心,那么恶心的就是别人! 费映环、胡梦泰虽然偏居江西,却每月都要阅读塘报,以此来了解朝中局势。 每次读到关于王永光的大新闻,都让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根本看不懂王永光到底想干啥。 胡梦泰说道:“吾此次到含珠山闭关修学,便是为了阻拦家父的买官之举。吾已在胡氏宗祠发誓,三年后不能中进士,就回含珠山继续闭关!” “友蠡好志气,愚兄就陪你苦读……两个月!”费映环痛下决心。 胡梦泰好笑道:“对大昭兄而言,两月已是不易。” 船只靠岸。 赵瀚放下那本《春秋》,交还给胡梦泰的家僮,这玩意儿没有老师讲解,根本就没法自学成才。 难怪关二爷一辈子都在读《春秋》,这书可以读几辈子。 手里拎着书箱,赵瀚跟随众人前进,慢悠悠散步前往含珠山。 私塾就在山下,其学生都没考上秀才。 书院则在半山腰,有功名者方可上山进修。 含珠私塾的规模不大,仅有几间教室而已,每间教室可坐学生二三十人。另有藏书楼,还有学生宿舍,离家远的学生可以选择寄宿。 赵瀚来到私塾院中,见教室里的学生,有少数穿得极为寒酸,深秋时节竟然还打着赤脚。他不由问道:“魏叔,贫寒子弟可以读书吗?” 魏剑雄点头道:“只要有志向学,都可来含珠山求学。不收束修学费,但书本、笔墨需要自备。真有过目不忘的神童,费氏定会资助其考取功名。” 江南之地,文风极盛,识字率非常高。 便是费家的奴仆,随便揪几个出来,也有一半能读懂通俗小说。 根据朝鲜文人的日记,早在明中期的时候,就能靠写字在江南进行交流。而北方就不行,朝鲜文人说,在江南多找几个路人,总能找到识字的,而北方可能一整天都见不着。 铅山这边也是如此,既然含珠书院免收学费,老百姓就乐意送孩子读书。就算考不上秀才,也能给费氏做家奴、伙计,能识字往往可得优待。 费映环在亭中歇息片刻,他的傻儿子就被带来。 费如鹤是一个小胖墩儿,并非虚胖,而是肥壮。这货小跑过来,磕头喊道:“见过父亲,见过表姑父(胡梦泰)!” 在儿子面前,费映环特别正经,表情严肃道:“功课念到哪儿了?” 费如鹤回答:“已学到《季氏篇》。” 费映环顿时大怒:“开蒙数载,你竟还在学《论语》?” 四书有学习顺序,依次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 读书几年还在学《论语》,那智商真的有一点感人…… 费如鹤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眼睛贼溜溜的瞟向胡梦泰,希望表姑父能够帮忙美言几句。 胡梦泰笑而不语,甚至在憋着不笑出声来。 费映环头疼欲裂,也不想再费口舌,只说道:“我给你寻了个书童,跟你一起读书。他小四书都没读完,若是哪天将你赶超,老子定然亲手打断你的腿!” 费如鹤嘀咕道:“我已经有书童了。” 费映环呵斥道:“你的学问进步迟缓,书童也难辞其咎,我给你换个更好的!” 费如鹤哀求道:“父亲,费纯挺好的,不用再换了。若换个书童,孩儿难免不适应,恐怕今后念书更困难。” 还真他娘的有些道理。 费映环想了想说:“那就不换,只多一个书童。赵瀚过来,跟小少爷认识认识!” 赵瀚上前拱手:“见过小少爷。” 费如鹤抬头望着赵瀚,顿时不乐意:“你是我的书童,凭啥我跪着,你还在那站着?快快跟我一起跪!” 赵瀚回答说:“我是公子派来敦促小少爷学习的,不是陪小少爷下跪的。” 费如鹤立即告状:“父亲,这个书童不听话,快快把他赶走!” 费映环非常满意,微笑道:“便该如此。赵瀚,以后小少爷贪玩,你可替我教训他。只要不打死打残打破相,随便怎么打都行!” “遵命!”赵瀚拱手作揖。 费如鹤目瞪口呆,感觉自己今后的日子不好过。 第26章 【我听少爷的】 费映环很快就走了,与胡梦泰结伴上山,前往半山腰的书院潜修。 只剩下赵瀚、费如鹤,以及书童费纯。 费如鹤今年十一岁,估计是营养过剩,长得又高又壮又胖。这种身材,不去练武可惜了,非常适合当将军,古代名将全是膀大腰圆之辈。 反而是书童费纯,模样生得颇为清秀,遗传了父母的优秀基因——他爹以前是大少爷的书童,他妈以前是老夫人的丫鬟,相貌方面经过了严格挑选。 主仆站在一起,费纯更像少爷,费如鹤活似跟班。 眼见费映环已经走远,费如鹤突然冷笑,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半眯着眼睛蔑视赵瀚。 这位小少爷,明显不是啥蠢货,心思没用在读书上而已。 他在父亲面前唯唯诺诺,在孩子堆里估计是小霸王,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份。 学校还在上课,费如鹤是中途被叫出来的。 赵瀚微笑提醒道:“小少爷,该回书舍学习了。” 费如鹤依旧冷笑不语,等了半天没动静,突然扭头朝书童努努嘴。 书童费纯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呵斥道:“大胆,还不给小少爷跪下磕头请安!别以为大少爷护着你,在这含珠私塾,小少爷才是你的主子!还有,我是大书童,你是小书童,今后你要听我的话!” 赵瀚露出害怕的表情,问道:“小少爷,真是这样吗?” “少爷就是少爷,书童就是书童,”费如鹤举起拳头,威胁道,“从今往后,你都要乖乖听我的。若爹爹问起,你就说我念书很努力,只可惜太笨了学得慢。爹爹让你监督念书,还说可以打我,你可千万不要当真了。不信的话,你倒是打我一下试试……” 话音刚落,赵瀚一脚踹出。 费如鹤的吨位太大,赵瀚又不敢下狠手,竟没有被当场踹倒。他后退两步站定,低头看胸前的脚印,不可思议道:“你还真敢打啊?” 赵瀚一脸疑惑表情,反问道:“小少爷,刚才不是让我听你的话吗?” 费如鹤生气道:“我没真让你打!” 赵瀚道:“可我当真了啊。” 费如鹤大怒:“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赵瀚突然歪着脑袋,样子仿若智障儿:“我奉小少爷的命令打小少爷,有什么不对吗?” 好像确实没什么不对,可费如鹤快被气出内伤了。 书童费纯连忙提醒:“小少爷,这混蛋在消遣你!” “本少爷当然知道,还用你来说?”费如鹤勃然大怒,已经脸红脖子粗,举起拳头走向赵瀚,“你找打!” 这货肯定练过,下盘极为沉稳,出拳也有章法,一上来就直取赵瀚的面门。 赵瀚抬臂拨挡,骨头被打得生疼,小胖墩儿的力气好大! 又是一拳砸来,赵瀚侧身躲闪,同时出拳击其软肋。 费如鹤竟然不闪不避,撤臂去裹赵瀚的手腕,另一只手也快速抓来,试图直接将赵瀚抱住摔跤。 赵瀚连忙后退挣脱,紧接着转身就跑。 都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傻子才会贴身肉搏,先放风筝遛遛狗再说。 “别跑!” 费如鹤愤怒狂追,跟赵瀚一前一后绕着亭子跑。 费纯就没安好心,站着看戏不说,还在那儿火上浇油:“少爷,这混蛋消遣你,快一拳打死他!” 绕了两圈亭子,赵瀚折身朝费纯跑去,凌空飞起直踹其心窝。 “你别过来……唉哟!”费纯正在隔岸观火,突然吃了冲锋一脚,仰摔在地,四脚朝天,只觉胸闷气短爬不起来。 费如鹤追在后面大喊:“我俩单挑,你打他作甚?” “吵得很,聒噪!”赵瀚边跑边说。 费如鹤又喊:“有种你别跑,跟我打上一回!” “有本事先追上我!”赵瀚还打算继续遛狗。 两人你追我赶,又绕着亭子跑了一圈,费如鹤的体力竟然十分充沛。 “还来?”费纯好不容易爬起来,却见赵瀚又往这边冲,顿时吓得转身逃窜。 “跟我打,你别追他。” “就是,别追我啊!” “我就追,你有种别跑。” “混蛋,你才有种别跑!” “你们自去打,别追我行不!” “……” 费如鹤追赵瀚,赵瀚追费纯,三人绕着亭子,到最后也不知谁在追谁。 突然,赵瀚抓住栏杆,借势翻入亭内。 费如鹤连忙减速停下,也想翻栏杆进去,爬到一半顿觉眼前漆黑。 却是赵瀚站于亭中长凳,居高临下猛然踹出,在小少爷的面部留下脚印子。 得势不饶人! 赵瀚又快速接上两脚,踹得费如鹤头昏眼花。 他算看出来了,这小少爷皮糙肉厚,没那么容易被打坏。 费如鹤双臂遮脸后退,想先拉开距离再说。 赵瀚翻过栏杆追击,踹向其毫无防备的小腹,疼得费如鹤连忙捂住肚子,再次把自己一张胖脸露出来。 “嗙!” 一拳过去,鼻血长流。 费纯停在前面直喘粗气,惊叫道:“你……你……呼呼,你好大狗胆……呼……竟把少爷打出血了!”突然,这厮转身又跑,惊恐道,“你打少爷就打少爷,为何又来追我?唉哟!” 赵瀚扔下费如鹤不管,追着书童一路暴打,打得这厮直接不逃了,双手抱头蹲下去硬扛。 费如鹤终于缓过劲来,捂着鼻子爆喝:“混账,我要杀了你!” “来啦,追得上就任你打。”赵瀚挑衅道。 于是乎,又绕着亭子追赶,跑了两圈,赵瀚再次翻入亭中。 费如鹤的动作没那么灵活,害怕重蹈覆辙,只敢站在亭外喊:“你出来!” “哈哈,你进来!”赵瀚笑得非常开心。 费如鹤气得跺脚,绕了半圈跑入亭中,赵瀚立即翻栏杆去亭外。 费如鹤都快被气炸了,嘶吼道:“你进来!” 赵瀚笑道:“你出来!” 费如鹤说:“本少爷偏不出去!” 赵瀚不再理会他,折身朝费纯追去。 “呜呜呜呜……” 费纯被追上之后,竟然放声大哭,满腹委屈道:“你跟少爷打架,为啥总来打我?唉哟,别打了,好汉爷饶命!” 费如鹤站在亭中质问道:“对啊,你为何要打他?” 赵瀚理直气壮说:“你不好打,他更好打,当然要挑软柿子捏。这道理你都想不明白?” 说得好有道理,费如鹤竟无言以对。 费纯抱着脑袋趴地上,扛着痛揍呼喊:“少爷救命,我快被这厮打死了!” 费如鹤思路清晰道:“我若去救你,他肯定又要跑,绕着亭子回来再打你。反正你也被打,不如让本少爷省些力气。” “少爷英明,正是此理!”赵瀚赞叹道。 费纯被打得痛哭流涕,呜咽道:“咱们谁都不打谁,行不?” “不行!”费如鹤立即否决此提议。 “少爷说不行,我听少爷的。”赵瀚继续拳打脚踢。 费纯哭喊道:“呜呜呜,少爷,他听你的,你快说不打了,再打下去我真要死了。” 费如鹤此刻头痛不已,而且被搞得毫无脾气,郁闷跺脚道:“不打了,不打了,快快停手!” “我听少爷的,”赵瀚迅速将费纯扶起,关怀备至道,“费纯兄弟,你哪里伤着了?要不我帮你揉揉。” 费纯已经鼻青脸肿,挤出难看笑容说:“多谢哥哥关心,我哪都不疼。” 赵瀚乐呵呵道:“少爷,费纯说他哪都不疼,看来我还是很有分寸的。毕竟自家兄弟,不能伤了和气,下次动手还这样打。” “不打了,不打了,没有下次了,”费纯连忙说,“不打不相识,今后都是好兄弟。” 听着自己的两个书童,在那你一言我一语,费如鹤已经气得好笑。他指着赵瀚说:“你这厮有趣,颇对本少爷胃口,便收下你这个书童。” 赵瀚瞬间化身马屁精:“少爷力大无穷,武艺超群,本人也佩服之至!” 费如鹤对此非常受用,哈哈大笑道:“走,咱们去竹林耍子。我看你有些本事,今后每天跟我一起练武!” 赵瀚指着教室:“少爷,书舍里还在授课呢。” “授什么课?”费如鹤不耐烦道,“好不容易出来,我还自投罗网回去?” 赵瀚说道:“那我记下来,今日少爷逃课了。” 费如鹤大怒:“你讨打!” 赵瀚抿嘴微笑。 费纯吓得瑟瑟发抖,哭丧着脸:“少……少爷,咱们还是去念,明日再练武也不迟。” 第27章 【血性与骨气】 费如鹤终究还是回教室了,因为已经快到下课时间。 明末底层百姓,每日两餐都困难。 但在富庶地区,基本上都吃三餐。就算粮食不够,白水煮石头,也得冒出炊烟来,免得被乡亲四邻看扁了。 含珠私塾的课程表,大致如下—— 晨读:老师带读,集体朗诵,抽人点读。 早餐时间。 习字:练习寸楷一百字。 经义:讲解四书五经。 午餐时间。 背诵:温习课本,背诵章句。 辞章:讲诗、讲对联、讲古文。 晚餐时间。 晚自习:温习今日所学,偶尔讲解习文。 …… “先生!” “进来。” 费如鹤的鼻血已经止住,获得老师准许,大摇大摆走进教室。 费纯则鼻青脸肿,以袖捂面紧随其后,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相。 反而是赵瀚丝毫未伤,踱步走进教室,挨着费纯坐下。 授课先生叫庞春来,老秀才一个,似有近视眼,此时正在讲经。 他根本不管学生在干啥,将课本凑到眼前两寸,坐在讲台摇头晃脑:“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血气为何物呢?形之所侍以生者,血阴而气阳。就是说,一个人想活下来,就得有血有气,就得阴阳调和……” 突然,一个学生举手:“先生,什么是戒色?” “哈哈哈哈!”众孩童大笑。 费如鹤也跟着起哄:“我知道,戒色就是戒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 学生们笑得更大声,课堂里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赵瀚低声问费纯:“那捣乱的是谁?” “费元鉴,横林那边的,”费纯低声说道,“论辈分,他是咱们小少爷的叔祖,跟咱们老太爷是族兄弟。” 好嘛,这辈分够高,费映环的叔叔辈儿。 被打断了讲课,庞春来也不生气,捋着胡子说:“汝等皆童子少年,血气未定,不可沾染女色。该当戒之!” 费元鉴估计有十二三岁,也是个资深留级生,继续捣乱道:“少年不近女色,那岂不是没法生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先生你肯定讲错了!” “对,讲错了!”费如鹤跟着起哄。 此班有二十多个学生,费元鉴、费如鹤这对“爷孙”,应该属于班霸型人物。 他们给老师捣乱,各自的小弟也跟着咋呼。 只一瞬间,教室吵闹得如同菜市场。 “砰砰砰砰!” 庞春来终于忍不住,用戒尺敲打桌面,吹胡子瞪眼道:“肃静,肃静!此处戒色,当是不可沉迷于女色。食色性也,吃饭饱腹,娶妻生子,乃是人之天性,如何可以真正戒除?然而,饕餮贪吃,荒淫享乐,则是人之欲望。此处戒色,非戒人性,乃戒人欲也!” 费元鉴还在继续唱反调:“先生乱讲,朱子集注里可没这么说。” “就是,朱子没说的,便是先生在乱讲!”费如鹤跟着抬杠。 一唱一和,好生热闹。 赵瀚仔细观察情况,发现全班都在跟着起哄,只有最前排的一个学生,始终在埋头默默看书。而且,这学生衣衫单薄,一看就知道来自贫寒家庭。 “砰砰砰砰砰!” 庞春来疯狂敲打着戒尺,可教室里已经吵嚷一片。他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喊道:“自习,不许乱走,且等着下课!” “哇……哦哦哦哦哦哦!” 学生们集体欢呼,仿佛在庆祝胜利,然后彼此之间打闹不止。 庞春来懒得再管这些混蛋,换上一副慈祥表情,对前排那个贫寒学生说:“徐颖,你上前来。” 唤做徐颖的学生立即过去,态度恭敬道:“先生有何教诲?” 庞春来关切道:“今日所讲,你可都明白了?” “明白。”徐颖点头说。 庞春来提醒道:“孔夫子所言戒色、戒斗,并非寻常的戒女色、戒争斗,而是克制心中之欲。血气所动,便是欲望所指。圣人同于人者,血气;圣人异于人者,志气。你当思慕圣人,养志气而克血气,如此方能有一番大作为。” 徐颖仔细思索,问道:“可先生曾说,大丈夫不可无血气。” 庞春来解释道:“此处血气,乃人之欲望,克制血气,便是克制欲望。而大丈夫不可无血气,乃血性也,乃骨气也。与人无妄争斗,是意气之争,并非血性之争。”庞春来朝堂下一指,“此般顽劣之辈,便是血气过旺而血性全无。你好生读书,不要与他们争斗,莫要辜负自己的一身才华。但也不可失血性,不可无傲骨。” 徐颖连忙作揖:“多谢先生教诲。” 教室里打闹成一片,授课老师管都不管,只给那贫寒士子开小灶。 “当当当当!” 过不多时,钟声响起。 学生集体欢呼,一窝蜂的涌出教室。 离家比较近的学生,直接跑回家里吃饭,寄宿学生则都奔往食堂。 也有不远不近的走读生,拿出自带食盒,就在教室里吃。 费如鹤犹如刑满释放,迫不及待往外跑,突然转身指着赵瀚:“那个……那个谁……” “赵瀚。”赵瀚笑道。 “对,赵瀚,一起去吃饭。”费如鹤说道。 在他们离开教室的同时,那位贫寒学子徐颖,也捂着一个小包慌忙奔走。 可惜跑得不够快,刚起身就被人堵住,四五个人将他团团围住,不让正在收拾东西的老师看见。 领头者,赫然就是费元鉴。 徐颖不愿与之争斗,低头转身欲走,立即被人推回去。 费如鹤突然拉住赵瀚,笑着说:“不忙吃饭,先看一场好戏。” 庞春来腋下夹着课本和戒尺,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终于颤颤巍巍离开教室。 见老师走了,费元鉴用嘲弄的语气说:“徐大才子,今天吃的什么啊?” 徐颖护着装午餐的小包,低头回答:“麦饼。” “你家欠的租子还没交,居然吃得起麦饼?”费元鉴笑得更起劲,同时伸手抓出,“快打开让我看看。” 徐颖连连摇头,抱着包袱蹲下,等着被群殴一顿。 面对躺平等候挨打的徐颖,费元鉴顿时兴趣缺缺,转身离开说:“真没劲!” 其他学生拳脚相加,一人来几下,也都陆续走了。 挨打之后的徐颖,反而松了一口气,抱着东西飞快往外跑。 赵瀚全程目睹,也没出手帮忙,而是问:“少爷,你就不路见不平,来个拔刀相助?” “拔个屁,”费如鹤没好气道,“那蠢货跟我爷爷平辈,我还能殴打长辈不成?”随即又说,“不过嘛,本少爷确实看他不惯。等他哪天闹得大了,比如把人打得半死,我再出手也就情有可原。” 费纯立即拍马屁:“少爷有勇有谋,又是侠义心肠,日后一定可做大豪侠。” “哈哈哈,”费如鹤浑身舒坦,“说得好,本少爷今后肯定是大豪侠!” 赵瀚瞬间无语,一个豪族嫡系,不想着考科举也就罢了,至少得有做将军的志向。幻想当侠客是什么鬼? 《水浒传》看多了! 三人结伴前往食堂,走出几十步,隐约可见徐颖蹲在凉亭的栏杆下。 赵瀚说道:“少爷,我过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肯定在哭。那厮每次被欺负,也不晓得还手,只知道躲起来一个人哭。”费如鹤撇嘴道。 费纯解释说:“少爷也帮过,那小子不知好歹,死活不肯接受。” 赵瀚轻手轻脚走过去,果然听到一阵抽泣声。 徐颖蹲在凉亭的栏杆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啃食麦麸饼。他家属于半自耕农,全家拢共几亩地,肯定是吃不饱的。必须另外再佃耕土地,偶尔也打些短工,如此才能生存下来。 这样的半自耕农、半佃农家庭,若是哪天遇上灾荒,仅有的土地必然被兼并。 惊觉背后有人,徐颖不敢回头,也不敢站起来。他将剩下的半块饼,疯狂往嘴里塞咽,然后抱着脑袋准备挨打。 赵瀚心生怜悯,摸出几枚铜钱说:“你这年纪,正在长身体,只吃麸饼可不行,且拿去买些吃的。” 见到递来的铜钱,徐颖终于缓缓抬头。他不知道赵瀚是谁,起身作揖道:“阁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一个饼子足以吃饱。” 果然倔得很,赵瀚拱手离开,快步追赶费如鹤。 “怎样?”费如鹤笑问。 赵瀚说:“是个有骨气的。” 第28章 【穿越者的拿手本领:说书】 入读含珠书院的各项手续,魏剑雄都已经帮忙办妥,领到木牌(学生证)便可在食堂打饭。 一般而言,古代私塾没有食堂,因为离家都很近。只有书院才会提供食宿,因为书院更高级嘛,名气大的甚至能吸引外省学子。 含珠山这边很有意思,最初仅是私塾,渐渐扩为书院。 就拿鹅湖费氏来说,从鹅湖镇坐船过来就很远,还得下船再走好几里路,不建一所食堂怎么能行? 赵瀚来到食堂,发现不用自己打菜,已有仆役把菜端上桌。 五六个孩童围坐一桌,有荤有素有汤。 刨除走读生和自己带饭的,食堂里的学生并不多,包括他们的书童在内,拢共也才二三十人。 私塾老师们也坐一桌。 赵瀚拿碗去打米饭,费如鹤却坐着不动,自有费纯帮他盛来。 坐定之后,赵瀚正准备开吃,拿起筷子又放下,因为大家都没动筷子。 老师那桌。 一个年轻助教,扯开嗓子喊道:“学童背诗!” 食堂里立即响起朗朗背诗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大家都在背诗,包括费如鹤在内,一改课堂里的顽劣。 背诗完毕,年轻助教恭敬道:“诸位先生请动筷!” 年长的老师拿起筷子,这是一个信号,所有学生也拿起筷子,费如鹤干脆埋着脑袋狼吞虎咽。 赵瀚见此不禁莞尔,食堂竟比课堂更有纪律。 赵瀚刚扒拉几口,费如鹤已经干完一碗,费纯飞快跑去帮少爷加饭。 “嗝!” 连吃四碗,费如鹤捂着肚皮,打嗝道:“饱了,舒坦。” 又是一个干饭人,这货的饭量真大。 赵瀚也吃了两碗,跟费如鹤一起回宿舍,顺便拿着牌子去领取铺被。 费纯从床下拖出几件兵器。 费如鹤说:“自己挑一件。” 有矛,有刀,有剑,有棍……都是没开锋的,专用于日常训练。 费如鹤拿了把刀,费纯取了根棍,赵瀚当然是选矛。 连带午餐时间,中午可休息两个小时,三人结伴前往后山竹林。 费如鹤抡刀就开始,不练任何武术套路,只练简单的劈、砍、扫、截、扎、撩、挂等招式。 费纯则明显是花架子,这货不愿吃苦,一直在练棍法套路。 耍弄一阵,费如鹤气喘吁吁收刀。见赵瀚只是反复刺击,忍不住问:“魏叔教你的?” “少爷怎知道?”赵瀚反问。 费如鹤笑道:“当初我让他教我刀法,他就只教一招正劈,说等我练好了再教下一招。” 赵瀚好奇问:“那少爷的武艺老师是谁?” “当然是四叔,”费如鹤说着又提醒,“别告诉我爹,他不知道四叔教我武艺。” “原来如此。”赵瀚不由对那位四叔产生好奇心。 一直到现在,鹅湖费氏的四少爷,都还从来没有露面过,听说是跑南昌游历去了。 费如鹤把刀插在地上,趁机休息说:“你可知道,我最崇拜哪位费氏先祖?” 赵瀚答道:“定是鹅湖公(费宏)。” 费宏是铅山费氏的第二个进士,十三岁童子试第一,十六岁乡试第一,二十岁就中了状元,且为大明数百年最年轻的状元。 “非也,非也,”费如鹤笑道,“我最崇拜的是唐瞿公(费尧年)!” 费尧年是铅山费氏最后一位名臣,从小就天资聪颖。可十岁的时候,突然跑去跟七叔学武,骑射皆精,通晓韬略。如此就耽误了读书,被长辈关进书院,发奋苦读两年,十六岁终于中秀才,二十四岁便考取进士。 此君督造皇宫内的万寿桥时,由于精打细算,节省百万两银子,被权贵弹劾到地方做守备。又在福建惩治粮商,平抑物价,得罪主官和豪族,被迫转升苏州兵宪。苏州豪强也被祸害得不轻,搞得他再次升官调任。之后往往平调,虽政绩卓着,却升官非常缓慢,只做到广东左布政使……治理民生,督造工程,练兵打仗,无所不通,最终被扔到南京吃闲饭,气得费尧年直接辞官归乡。 费如鹤举着大刀,牛逼轰轰的说:“大丈夫在世,若不能安邦定国,那就当任侠一方!” 任侠一方,劫富济贫吗? 这里最富的就是费家,你有种把自家给抢了再说。 费如鹤突然问:“可看过《水浒》?” 赵瀚点头道:“看过。” 费如鹤又问:“你最喜欢哪个好汉?” 赵瀚想了想:“鲁智深。” 费如鹤拍拍肚皮:“我最喜欢卢俊义。今后我做卢俊义,你便来做燕青!” 费纯忍不住插话:“少爷,你说过让我做燕青的。” 费如鹤嫌弃道:“你武艺不行,平日里操练总是偷懒。” 费纯欲言又止,感觉一肚子委屈,犹如被情郎抛弃的怨妇。 赵瀚提醒说:“卢俊义下场不好,被奸臣给毒死了。” “那是宋江太混账,”费如鹤愤愤不平道,“我若是卢俊义,便杀了宋江,自己坐梁山的头把交椅!” 赵瀚闭嘴,槽多难吐。 费如鹤又说:“宋江这厮不是好汉,听他话的李逵也不是好汉。李逵那入娘贼,连无辜孩童也杀,我读《水浒》时气得把书都撕了!” 好嘛,看来三观还蛮正的。 少不读《水浒》,容易走上邪路,赵瀚觉得应该加以引导。于是说:“《水浒》有甚好看?我给少爷讲个更精彩的故事。” 费如鹤疑惑道:“还能有比《水浒》更精彩的?” “那当然,”赵瀚张口就来,“且说五代之际,终南山有个采药的老汉。一日,他往山中采药,突然群山震动,老汉跌入悬崖的山洞之中。救一穿山甲,告之老汉惊天消息。却是那穿山甲,无意中打穿镇妖洞府,放走了两个千年妖精……” 小孩子嘛,读什么《水浒》? 《葫芦娃》才更合适! 古人哪听过这个,费如鹤、费纯迅速被吸引。 “嘭!” 赵瀚说得口沫横飞:“葫芦落在地上,却听一声巨响,一个童子劈开葫芦而出。童子发髻上戴着葫芦,全身穿着火红衣服,裙子也是一片葫芦叶。此童子,正是七个葫芦娃里的大哥。他力大无穷,又生具神通,可变得像一座山那么大,一脚就能踩死妖怪……” 费如鹤、费纯二人,听得目瞪口呆,恨不得立即回家种葫芦。 “却说那二娃,也是天生神通。慧眼可看千里,双耳能听八方,正所谓千里眼、顺风耳是也……三娃铜头铁臂,刀枪不入……” “好了,今日便讲到这里。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费如鹤顿时急了:“别啊,快讲下去,这三娃有没有救出大哥、二哥?” 费纯也说:“对啊,哥哥你快讲,我心里跟猫抓似的。” 赵瀚得意微笑:“今日只讲这么多,莫要耽误了读书练武。” 费如鹤呵斥费纯:“听书要给赏钱,快快赏了,再讲一段。” 费纯连忙摸出一把铜钱,讨好道:“哥哥快讲。” 赵瀚接过铜钱,愤怒道:“咱们都是兄弟,竟用这些阿堵物来侮辱我。我偏不讲了!” 费纯无言以对,心想:那你好歹把钱还我啊。 费如鹤只得问道:“好弟弟,如何才能再讲一段?” 赵瀚昂首挺胸,负手而立:“看在少爷面子上,今日便把三娃的故事讲完。若还想听后面的,课堂上不许捣乱,功课也要进步才行。” “行,我不捣乱,你快讲讲三娃。”费如鹤连忙说。 “咳咳,”赵瀚清理嗓子,“却说那三娃,铜头铁臂,刀枪不入。他杀进妖怪洞中,寻常刀剑不得伤其分毫。有蝙蝠精飞来,奋力掷出飞叉。三娃不闪不避,飞叉落在他身上,精钢打造的叉尖,竟也撞得弯曲不可用。又有蜈蚣精执斧而来,当当当砍出,斧头被嘣出几个口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费如鹤听得心痒难耐:“好兄弟,快再讲一段,该四娃出世了?那四娃又有何种神通?” 赵瀚拿起长矛练习刺击,笑道:“练武!” 费如鹤只得举刀锻炼,练着练着,心烦意乱,对费纯说:“你去寻些葫芦种子,本少爷要种葫芦。” 费纯叫苦不迭:“少爷,我上哪儿寻葫芦种子去?” 费如鹤当即呵斥道:“这种事也办不好,要不你来做少爷?” 费纯小跑着离开竹林,满世界寻找葫芦种子去了。 第29章 【严师高徒】 下午第一堂课,是温习背诵上午所讲经义,有什么弄不明白可以请教老师。 众学童摇头晃脑,看似在认真背书,其实是趁机聊天耍乐。 庞春来拄着拐杖来回走动,眯着近视眼观察情况。他来到赵瀚面前,突然弯腰凑近脑袋,仔细看了半天,问道:“新来的?” “新来的。”赵瀚回答。 庞春来见桌上啥都没有,又问:“你的书本笔墨呢?” 赵瀚说道:“还未去领。” “做学童没有书本笔墨,就似那农夫没有锄头,就似那士卒没有刀剑,”庞春来气得吹胡子瞪眼,呵斥道,“还不快去领取!” “先生教训得是。”赵瀚立即说道。 费如鹤也跟着站起:“先生,我帮他去领。” “坐下,他自己没长腿吗?”庞春来对费如鹤没啥好印象。 “哦。”费如鹤坐回座位,摇头晃脑背书,心里想的却是葫芦娃。 赵瀚很快来到藏书阁,这里都是些浅显书籍,真正的好书已搬去含珠书院。 “先生,我是新来的学童,想要领取书本笔墨。” “学牌呢?” 赵瀚掏出自己的学生证。 眼前是一个年轻人,多半出身费氏家奴,暂时在私塾担任校工。若通过考核,就能升级为助教,专门为孩童们讲解蒙学(学前课程)。 校工瞥了眼赵瀚的学牌,便拿出一套文房四宝,还给了四书课本和少许草纸。 仿照官学规矩,含珠私塾也有两种学生。 一种是正学生,交齐了学费,享受全套待遇。 一种是附学生,听课,仅此而已。 在正学生当中,又分本家子弟和外姓子弟。费氏本家学童,可领取学习用品,可在学校吃住。 书童费纯,贫寒学子徐颖,都属于旁听授课的附学生。 而赵瀚手里的学牌,却跟费氏本家子弟一样,这是极为特殊的优等生待遇! 贫寒学子徐颖,若能顺利考取童生,并且获得老师举荐,也能从附学生转为正学生,并获得赵瀚此刻享有的优待。到那个时候,徐颖将在含珠书院吃住,每月领取一定数量的墨锭和草纸。 校工敲敲册子:“清点好了就签字。” 赵瀚仔细比对物品清单,签字道:“多谢先生。” 校工瞧了一眼赵瀚的姓氏,收起册子说:“获得费家资助不易,你要好生读书。” “学生谨记。”赵瀚把东西打包带走。 他现在的身份状态,有些类似“薛定谔的猫”。 雇工没有当成,被迫签了收养契约,名义上属于费映环的养子。 但是,这份收养契约,按例没去官府报备。他跟小妹的户口,既不在费氏户籍正册,也不在费氏户籍副册。 这种现象非常普遍,而且性质极为恶劣,即托庇于士绅大族的隐匿人口! 一旦哪天发生意外,费家可以立即拿出契约,火速前往官府进行报备,让收养关系受到法律保护——这样既能不给官府交税,又能随时阻止家奴跳反。 朝廷也不是傻子,万历年间专门出台文件,规定收养(生效)时间较短的养子(家奴),一律按照雇工身份进行界定,如此就可避免大族长期隐匿人口。 可法律是死的,地方官吏是活的,完全成了一纸空文。 若赵瀚表现得特别优秀,费映环可以进行操作,让他以义子身份参加科举。名字肯定要改成费瀚,否则身份不被考官认可。但今后考上举人、进士,名字又可以改回来,以世侄的身份做官,融入费家的社会关系网。 对赵瀚而言,对费氏而言,都是不亏本的买卖。 可惜,赵瀚就没想过走科举之路,他只是拖延时间到自己长大。 抱着书本笔墨回教室,赵瀚刚刚坐定,就被庞春来叫过去训话。 “名字。”庞春来问。 赵瀚回答:“赵瀚,浩瀚之瀚。” 既然不姓费,又能领书本,那就是费家资助的优等生。 庞春来稍微重视起来,表情也变得和蔼,问道:“四书学到哪了?” 赵瀚回答:“囫囵读过,只背得少数篇幅。” 庞春来告诫道:“读书不求甚解,那是学有所成之后的事。便如那百尺高楼,你当打好地基,否则便如空中楼阁、镜花水月。堂下学童,我已教到《论语》,你要赶紧把《大学》补上,如此才能跟得上功课。” “先生教诲得是。”赵瀚说道。 庞春来说:“趁着堂下学童背书,我来给你讲《大学》经义,你把自己的课本取来。” 这是要单独补课了,看样子是个好老师。 赵瀚取来课本。 庞春来问:“可会诵读?” “会。”赵瀚说。 庞春来道:“把前几段读出来。” 赵瀚立即抱着书朗读:“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读了几段,庞春来突然叫停,问道:“可知何意?” 赵瀚觑了两眼朱熹的注释,思考回答道:“大学是大人的学问。何谓大人?洗去后天蒙昧,明白先天道理。欲明白道理,当时时自新,洗去旧染污秽,革除自身恶习,以达至真至善之境……” “解得虽不透彻,却也没有太大错误,”庞春来对赵瀚非常满意,说道,“大学之大,古音为太,大学即太学。明德是根本,新民是手段。心学一脉,自阳明公以来,对新民另有解释,但你现在不用去知道。再说止于至善,不是说至善便是终点,至善只是一个开端。你要去做,要去实践,不能空谈,如此方得始终。只会空谈之人,道德先生而已,不是真正的大人……” 赵瀚一边听着讲解,一边看朱熹的注释,发现眼前这老学究肚子里真有货! 庞春来并非完全照本宣科,有时还特意提醒,说某处可另行理解,只不过暂时不用去管。 师生两人,一讲一听。 赵瀚偶尔提问,皆问到关键处,因此庞春来讲得也很舒服。 “当当当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放学钟声响起。 庞春来顿时惊醒:“糟糕,讲过时辰了!” 下午的课,温习背诵只是一小部分。 大部分时间,是要讲解辞章的。根据教学进度,可以讲诗歌,可以讲对联,可以讲古文,也可以讲试贴。 谁知给赵瀚补课太过投入,庞春来竟然忘记时间,将下午的辞章课给弄没了。 “咳咳!” 庞春来咳嗽两声,朗声说道:“今日便如此,放学了。” 全班兴奋高呼,恨不得天天这样,只怨赵瀚怎没早来,他们就可以轻松混日子了。 庞春来捋着胡子,对赵瀚越看越满意,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岁,虚岁十一。”赵瀚说道。 “孺子可教也!”庞春来非常高兴。 《大学》一书非常重要,很多深入道理,小孩子不可能懂,需要用一辈子去体悟。 但是,赵瀚所表现出的智慧,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子,这让庞春来如获至宝,想要细心雕琢此等璞玉。 费如鹤突然冲过来,拉着赵瀚说:“快讲《葫芦娃》,那四娃究竟有何神通?” “混账!” 庞春来厉声呵斥,用拐杖指着费如鹤:“你自己顽劣也就罢了,不可污染赵瀚。想要学神通,回家读《封神演义》去!” 费如鹤疑惑道:“先生,《封神演义》里也有四娃吗?那书我还没看过。” “滚!” 庞春来大怒,用拐杖猛敲桌案,吓得费如鹤转身就逃。 就在此时,费纯冲进教室,兴奋大喊:“少爷,葫芦种子寻来了!” 费如鹤闻言,欣喜问道:“你去哪找的,现在才回来?” 费纯说:“我到处跑了一下午,方圆几里都跑遍了,累得脚疼。” “本少爷重重有赏,不会让你白费力气,”费如鹤迫不及待道,“快随我去种葫芦!” 庞春来懒得管这两个蠢货,出声叫住徐颖:“你且留下。” 徐颖立即上前,正好摆脱纠缠者。 庞春来拍出自己的腰牌,对赵瀚说:“去食堂取饭回来,一起吃饭听课。” 什么鬼,吃饭还要补课? 搞得跟高考复习一样。 赵瀚快步跑去食堂,用两块牌子取来饭菜。 回到教室,其他学童都走了,只剩庞春来、赵瀚、徐颖三人。 庞春来对徐颖说:“下午耽搁了,我给你补讲诗词,我的饭菜你且分一半去。” 徐颖连忙拒绝:“先生好意,学生心领了……” “榆木脑袋!” 不待徐颖说完,庞春来就一戒尺打过去:“让你有骨气,不是让你迂腐。老师给饭都不吃,你索性去饿死算了!” 赵瀚笑道:“徐同学,长者赐,不敢辞。” 庞春来顿时又高兴起来,教训徐颖说:“好生记住,就是这般道理,你要跟着赵瀚学习应变。” 徐颖连忙拱手:“学生受教了。”又给赵瀚行礼,“多谢阁下提点。” 三人坐下,捧碗吃饭。 庞春来一手拿碗,一手用筷子指着书本:“今日讲绝句,律诗八句,绝句只其一半。绝者,截也。可截律诗首尾,可截律诗前半,可截……若按谱调,又分律绝、古绝和拗绝……”突然,庞春来问赵瀚,“你可学过《平水韵》?” “囫囵学过一些。”赵瀚回答。 庞春来皱眉:“你怎什么都是囫囵学过?今后不可糊弄,须得好生学习!” 赵瀚心中嘀咕:废话,就一大学选修课,随便了解概况就行,难道我还把各种韵书都背下来? 对于顽劣学生,庞春来基本不管。 可对于优等生,庞春来严格得可怕,赵瀚已经被他盯上了。 此后时日,赵瀚仿佛重回高三…… 第30章 【庞夫子】 竹林。 主仆二人,相向踞蹲,注视中间一小坑。 费如鹤嘀咕道:“都已经种了三天,为啥葫芦还不发芽?” “难道种子有问题?”费纯左思右想,猛觉自己破案了,愤怒起身道,“定是那老农给我坏种,简直欺人太甚!” 费如鹤翻个白眼:“无冤无仇,他给你坏种作甚,招你去打他一顿?” “少爷此言有理,”费纯又蹲下去,嘀咕道,“难道是水没有浇足?” 费如鹤问:“你每天都浇水吗?” 费纯说道:“昨日半路把水打翻,我就撒尿代替的。庄上的农夫种地,也用粪尿浇灌,听说比清水更能肥田。” “混蛋!” 费如鹤勃然大怒,扑去揪住书童的衣襟:“你居然敢用自己的尿,去淋本少爷的葫芦娃,我我……我要杀了你!” 费纯惊慌哀求:“少爷饶命,屎尿可以肥地,葫芦只会长得更好。” 费如鹤不依不饶,一脚将书童踹翻:“就算葫芦娃长得更快,等他们降生的时候,怕也不愿叫我爷爷。多半暴喝一声:兀那贼子,你竟让我吃屎喝尿,今日便教你不得好死!” “不……不会。”费纯额头冒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噗!” 赵瀚已经来到竹林多时,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费如鹤终于放开书童,指着种葫芦的小坑,对赵瀚说:“这葫芦娃,该不会胎死腹中,被尿骚味给熏死了?” 赵瀚忍俊不禁:“少爷,如今已是秋末冬初,你见谁大冬天种庄稼?而且才种下三日,就算能够发芽,时间也没那么快。” “对对对,没那么快!”费纯连忙附和。 一个少爷,一个书童,哪里知道如何种地? 赵瀚不由问道:“少爷,你该不会魔怔了?真以为这个能长出葫芦娃?” 费如鹤嘿嘿笑道:“我又不是真傻,种着玩呗。” 费纯从地上爬起来:“我陪少爷一起玩。” 赵瀚:“……” 敢情这二人不是傻子,搁那儿演戏解闷呢。 费如鹤提起自己的大刀,随手舞动几下,问道:“今日先生为何放你出来?” “唉,”赵瀚叹息道,“我撒谎说闹肚子,溜出来透透气。” 费纯顿时幸灾乐祸,大笑道:“哈哈,少爷说你能撑半月,不料三日就受不了啦?” 谁受得了啊? 庞春来怕赵瀚跟不上学习进度,天天给他开小灶补课,放学之后也不让他休息。 刚开始,赵瀚学得非常认真,躺床上都在背诵《大学》。 以为这能让自己早脱苦海,谁知庞春来见他进步神速,竟然越教越兴奋,宣布延长课后补习时间。 真的就跟高考复习一样! 三天时间,赵瀚已能背诵《大学》全篇。 这也不算什么,拢共就2000字左右,记性稍微好些都能搞定,但庞春来还让他把朱熹批注背下来。 那就特别扯淡了,加上正文足有近万字! 赵瀚绝不可能去背批注,这不符合他的学。正文字句精妙,全部背诵可以,但朱熹批注只需理解就行,强行背诵纯属浪费时间精力。 《葫芦娃》的篇幅本就不长,昨天便抽空讲完,主仆二人此刻也不再缠他。 费如鹤抡起大刀开始锻炼,赵瀚坐在旁边看他舞刀,随口问道:“庞夫子究竟是何来头?” “不清楚。”费如鹤没有停下,一刀接一刀劈出。 费纯放下棍子偷懒:“我听大少爷说过,庞夫子以前给人做幕僚,他的恩主是什么大官,遇到党争做不得官了。” 原来如此,果然不是寻常的老学究。 万历末年,党争激烈。 浙党、齐党、楚党联合,统称为“齐楚浙党”。他们掌控南京京察,大肆驱逐东林党人。东林党掌控北京京察,也大肆驱逐齐楚浙党。 此后,双方轮番执掌京察,变本加厉的互相攻击。 魏忠贤得势之后,快撑不住的齐楚浙党,纷纷投靠太监形成阉党势力。 讲不清谁好谁坏,只能说半斤八两。 赵瀚突然对时政产生兴趣,他立即往藏书阁跑,凭学生卡借来几份手抄塘报。 都是半年以前的过时新闻,新鲜出炉的塘报价值不菲。 翻开一份今年二月的,官职调动能看懂,但背后的意义却完全不明白。 陕西左布政使詹士龙,调任南京光禄寺卿。 这个调动,可以理解为明升暗降,被政敌扔去南京养老。也可能是受重用的前兆(可能性不大),以南京光禄寺卿为跳板,混个履历很快节节高升。 詹士龙是哪个派系的?此次变动是好是坏?他的朝中靠山又是谁? 赵瀚看得两眼一抹黑。 但他没有气馁,而是拿出练字的草纸,照着塘报记录各种关键词。 誊抄几份之后,也快到上课时间了。 回到教室,众学童陆续前来,庞春来照常宣布温习背诵。 赵瀚跑到讲台上,说道:“先生,学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便该如此用功。”庞春来非常高兴。 赵瀚低声问:“詹士龙是谁?” 庞春来的一双近视眼,眯成缝隙审视赵瀚:“你问他作甚?” “学生刚去藏书阁,顺便看了几分塘报。”赵瀚说道。 庞春来本想批评几句,敦促赵瀚好生读书。但又觉得赵瀚乖巧,没必要多说什么,便答疑道:“詹士龙正是广信府人,老家在铅山隔壁,出身于永丰大族。他的儿子詹兆恒,如今便在含珠书院求学,此子天纵奇才,怕是弱冠之年就能中进士!” 好家伙,一来就问到个本地人,儿子还在这半山腰上读书。 费映环的好基友胡梦泰,历史上散尽家财抗清,守城数月之后,夫妻双双殉国。 而庞夫子口中的詹兆恒,也是散尽家财抗清,亲率三千子弟兵出发,仅剩十八人生还,本人壮烈殉国。 小小的含珠山,就有两位抗清志士,正在书院里闭关备考。 费映环勉强也算,他后来加入复社抗清,失败后就潜逃回乡隐居了。 赵瀚继续问道:“鹿善继又是何人?” “此人是孙承宗的左膀右臂……不对,”庞春来突然睁大双眼,怒目而视,“你小小年纪,不好生读书,尽问这些朝臣做什么?” 赵瀚解释道:“只是随口一问。学生刚才读二月塘报,提到的首位大臣是詹士龙,第二位大臣便是鹿善继。” 庞春来喝道:“滚下去!” 赵瀚麻溜滚蛋,不敢再作停留,庞夫子是真生气了。 庞春来闭目养神,胸口浮动,呼吸急促,久久不能平静。 鹿善继这个名字,让他回忆起一些往事,一些很不开心的往事! 庞春来的恩主叫做王在晋,跟《明史》里记载的不一样,王在晋并非什么无远略、不知兵。人家就是靠抗击倭寇起家的,一路所任官职,有一半都跟军事有关。 天启二年,王在晋代替熊廷弼,担任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使,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莱。 王在晋主张战略收缩,放弃关外大部分地盘,以山为中心,层层构筑关隘。如此,辽东的军费压力、军事压力都可以减轻,而且可以集中防御战略要地,抓住时机还可以出动出击。 于是,王在晋完蛋了,他居然敢消减辽东军费,他居然敢主动放弃辽东将门的固有地盘! 袁崇焕被推出来做马前卒,在叶向高那里打小报告。 接着孙承宗出马,请求巡视山,回京之后说王在晋没本事,遂开始大规模修筑狭长防线,从此辽东彻底变成军费黑洞。 就在今年三月,王在晋又回来了。 半年时间,先做刑部尚书,后做兵部尚书,接着罢官归乡。 从没接触过兵事的王洽,继任兵部尚书,这人是东林党大佬赵南星的门生! 庞春来每月都看塘报,当他看到王在晋罢官归乡,王洽接任兵部尚书的时候,庞夫子心想:辽东完了…… (孙承宗怎么讲呢,军事能力很有水份啊,这个说法可能会让某些读者感到不适。 第31章 【风调雨顺】 “却说那大娃喝道:‘变变变变,大大大大!’霎时迎风见长,变得跟山一样高。嗙嗙嗙嗙嗙嗙,他每往前走一步,地面就震一下……” “有个蛤蟆精杀来,大叫道:‘小娃娃,你快快投降,否则定教你吃滚刀肉!’大娃理都不理,一脚踩下去,就跟踩臭虫一下。唧,嘿,就给踩扁了……” 凉亭之中,费纯正在讲说《葫芦娃》。 而且水得一逼,各种拟声词,还自行配台词,顺便表演一些打斗动作。 赵瀚一刻钟就讲完的情节,费纯能够生拉硬扯三刻钟。 “好!” “给本少爷赏!” 大小学童齐声喝彩,他们的书童纷纷上前,把铜钱投进费如鹤的书箱里。 费如鹤嗑着瓜子,心里已经乐开花。 “……轰!只听一声巨响,葫芦落到地上,出来个身穿橙衣的娃娃。咳咳!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费纯比赵瀚更狠,只把大娃讲完就断章,还留下二娃出世的扣子。 “继续讲啊,快快打赏!” “二娃又是什么神通?” “大娃被抓住死了没有?” “……” 众学童吵吵嚷嚷,心痒难耐,恨不得一口气听完。 费如鹤继续嗑瓜子。 费纯抬手大喊:“诸位同学,安静,安静!这每天呢,只能讲一集。不过嘛,我这里有葫芦种子,是专门向山神老爷求来的。把这些种子,每日好生供奉,到了春天就能种出葫芦来。一粒葫芦种子,只要五钱银子,就这么一点啊,给钱慢就买不着了!” “真能种出葫芦娃?”一个学童问。 费纯回答:“只要好生浇水,真能种出葫芦!” “那我买十粒种子。”学童兴奋道。 费纯摇头:“不行,种子珍贵,每人限购一粒,顶多把你的书童也算上。” 竟然限购? 那肯定是好东西! 富家子弟纷纷掏钱,贫寒子弟心生羡慕,都在幻想自己能种出葫芦娃。 含珠书院,分为私塾和书院。 含珠私塾,又分蒙馆和经馆。 蒙馆讲授学前读物,基本都是几岁大的幼童。 经馆讲授四书五经,全是没考上童生的学童。 这些愿意掏钱买葫芦种子的,多半不足十二岁,而且以几岁幼童居多,一个个捧着种子傻乐。 费如鹤、费纯奔回竹林,赵瀚正在那里练习刺击。 “分钱,分钱!”费如鹤兴高采烈。 听书打赏,再加上出售葫芦种子,一共赚得16两5钱银子,外加700多枚各式铜钱。 三人平分,每人分得白银5两半、铜钱238文。 费纯由衷的拍马屁说:“哥哥真是奇才,出得赚钱的好主意。一天就得这么许多,等把《葫芦娃》讲完,还不能赚到上百两?” 赵瀚泼冷水道:“哪那么容易?葫芦种子是一锤子买卖,今后只能赚几个赏钱。” 费纯笑道:“能赚赏钱就够了。” 费如鹤手里拿着银子,心生巨大的成就感,高兴道:“往日都是花钱,今日竟能赚钱,瀚哥儿今后便是我的军师!” “少爷,那我做啥?”费纯连忙问。 费如鹤道:“你是本少爷的麾下大将!” “好啊,你们三个骗子!” 突然,费元鉴带着跟班出现,威胁道:“我要去告之山长,你们三个骗同窗的银子!” 费如鹤握着拳头问:“谁看见我骗钱了?” “就是!”费纯躲在少爷身后。 赵瀚问道:“我们说书,同窗打赏,你情我愿的事,怎能算骗钱呢?” 费元鉴道:“你们卖假种子!” 赵瀚笑道:“谁说是假种子?开春种下,好生栽培,肯定能长出葫芦藤。” “肯定长不出来葫芦娃!”费元鉴说。 赵瀚转身问费如鹤:“少爷,你说了能长出葫芦娃吗?” 费如鹤摇头:“没有啊,只说能长出葫芦。” 赵瀚笑着说:“既然如此,那就不算骗人?” “对,没骗人!”费纯捧哏道。 还能这样? 费元鉴顿时语塞,胀红脸道:“我不管,你们的银子,必须分我一份。否则我就去报告山长!” 费如鹤笑道:“你去告啊,我还想告你欺负同学呢!” “你……你们等着。哼!” 费元鉴愤怒离开,越想越气。 他不是生气没分到银子,而是羡慕对方出了风头。但凡费如鹤说句软话,费元鉴立即就会选择加入,跟着他们一起出风头骗人。 “十五叔,咱们要去告状吗?”一个学童问道。这厮辈分也挺大的,是费如鹤的族叔。 费元鉴说:“告状算什么好汉?” 他的书童问道:“那就这么忍了?” 费元鉴想了想:“且先找个人出出气!” 私塾一里外有条小溪,徐颖放学之后,常在这里练习写字。 他还没考上童生,无法获得资助,笔墨纸砚都得家里掏钱买。如此是扛不住的,于是就用树枝作笔,以小溪泥滩为纸,每日在此练字不辍。 开蒙读书就算学童,考过童子试前两关,便可晋级为童生,拥有考秀才的资格。 徐颖开蒙比较晚,想成为童生的话,至少还得再努力一年半载。 手里握着树枝,徐颖盘腿坐在溪边,一笔一划练习着小楷。 “打他!” 背后突然传来喊声,吓得徐颖连忙扔下树枝,死死抱住破布书包,然后趴在原地等着挨揍。 其实,最近几天,他已经很少被打了。 因为他不还手,打起来没甚意思,费元鉴正在另寻目标。 可今天费元鉴很憋屈,总得找个人出气才行,徐颖就是个完美的出气包。 一阵拳打脚踢,徐颖忍着痛不叫喊,只盼早点挨完这顿打,然后抓紧时间继续练字。 “把他的书包拖出来!”费元鉴喊道。 徐颖终于忍不住,惊恐大呼:“不要抢我书包,你们打我,你们快打我!”喊着喊着就哭起来,“求求你们快打我,不要抢我的书包。呜呜呜,快打我啊……” 众学童不管不顾,一些拉开徐颖的双臂,一些趁机把书包抢过来。 费元鉴将书包里的物品全部倒出,捡起一块鹅卵石磨制的砚台,讥笑道:“什么破石头?送我都不要,帮你扔了换新的。” 噗通! 砚台扔进小溪里。 徐颖想要冲出去捡,却被学童死死按住。 费元鉴又捡起《四书集注》,随手翻了翻,也一并扔进水中,笑道:“先生夸你是神童,我看你这神童,没了书可怎么上课!” “我的书!” 徐颖突然嘶吼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四个人都没把他按住,连滚带爬跳进小溪,捞起浮在水面的课本。 古代书籍也分档次,这本属于最劣等的私印活字,刚买的时候就有许多地方模糊不清。 现在被溪水一泡,直接就完蛋了。 徐颖捞起《四书集注》,又摸回鹅卵石砚台,趟水来到小溪对岸查看。 一页一页翻开,徐颖泪流如柱,他的书本和墨锭,都是家里卖了老母鸡买来的! 那生无可恋的样子,让费元鉴颇为得意,心中郁闷一扫而空,欢笑着带领跟班玩耍去了。 下午,课堂。 庞春来皱眉看着空座位,问一个农家子弟:“徐颖为何没来?” 农民也分很多种。 有贫农,有富农,有佃农,甚至还有豪佃! 豪佃就是佃户攀附大族,得到大量土地的田皮(永佃权),再招募长工、短工进行耕种。他们对上巴结士绅,对下盘剥佃农,手段比绝大多数豪强还狠辣,因为压榨得不狠就肯定亏本。 眼前这个农家子,家里就是攀附费氏的大佃农。他读书的目标不是科举,而是跟费家少爷搞好关系,因此一直在做费元鉴的跟班。 “先生,我不晓得。”农家子低头回答,心虚不已。 庞春来问道:“你跟徐颖同村,怎会不晓得?” 农家子把头埋得更低:“我真不晓得。” 庞春来意识到不对劲,就算生了小病,徐颖都要坚持上学,更何况上午还在,怎么下午就不见了? “谁去把徐颖寻来?”庞春来问道。 “先生,我去!” 只要不是费元鉴的跟班,都踊跃举手报名,费如鹤更是直接站起来。 寻人是假,满山转悠是真,只要不留在教室就行。 庞春来闭上双眼,握着戒尺说:“汝等都去。” 教室里瞬间空了大半,只剩费元鉴跟自己的小弟。 庞春来问:“你们怎不去?” “啊?”费元鉴有些慌了,连忙站起来,“去,去,我去。” 费如鹤仿佛脱笼之鸟,欢快的满山闲逛。 赵瀚问道:“徐颖平时爱去哪儿?” “我怎知道?我又不是他爹?”费如鹤笑着说。 赵瀚想了想:“先去他家里找。” 费纯插话道:“我知道他家在哪。” 大概走了一刻半钟,赵瀚来到山下的村落。 费纯往前一指:“穿过这片小竹林,再走几十步就是徐颖家。” 三人进入林中,突然听到响动。 过去一看,却是农民在挖坑,身边还放了个竹篮。 赵瀚走过去问:“这位乡亲,你有没有看到徐颖?” 农民猛地转身,见他们是三个孩童,便继续埋头挖坑,低声说:“没见着。” “赵瀚,走啊,愣着作甚?”费如鹤催促。 费纯也问:“哥哥怎么了?” 赵瀚目视竹篮,浑身都在颤抖,最终选择默默离去。 竹篮之中,是一具婴儿尸体,虽有破布遮盖,脖颈间却隐约可见淤青手印。 生孩子养不活,只能掐死,埋了…… 这就是富庶的江南,而且今年铅山风调雨顺! 第32章 【失心疯】 虽是初冬,今日暖阳,并不显得寒冷。 微风吹进竹林,发出沙沙声响,似在弹奏大自然的美妙音符。 如此天气,如此景色,本该是一首清新田园诗。可赵瀚仿若看到一副鬼蜮图,遍地血肉残肢,恶鬼张牙舞爪,天空还有夜叉盘旋戾笑。 似乎又回到天津城外,赵瀚拉着妹妹的手,从无数瘆人的目光中走过。 或许,是这些日子衣食无忧,赵瀚差点忘了当日苦难。忘了他曾在天津城南,瞥见有人交换孩童尸体,看到有人用骨头当柴煮汤喝。 来到铅山,赵瀚隐约可以猜到,这里的底层百姓也不好过。 但那繁华兴盛的小镇,粮食丰收的田野,世外桃源的书院,都给现实盖上一层面纱。没人愿意去揭开,直视隐藏的丑恶,赵瀚同样也不例外,因为那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一直如此下去,赵瀚估计会被驯化,他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驯化。 觉得生活还不错,直到某日灾祸降临。 习以为常? 不! 不该如此! “少爷,哥哥,便是这里了。” 赵瀚突然被惊醒。 不知何时,他们已离开竹林,费纯抬手指着几间土屋。 墙壁是用泥土夯的,墙内夹着竹篾,类似钢筋的作用。同时还夹杂着稻草,能够有限隔绝温度,以此获得冬暖夏凉的效果。 屋顶是草顶,一段时间就得修葺,否则肯定会透风漏雨。 有个妇人正在晾晒竹叶,这是非常优质的生火材料。每天都有竹叶自动掉落,须得赶紧去收集,捞到别家的可能还会打架。 “请问,徐颖在家吗?”赵瀚拱手询问。 妇人明显想错了,瞬间脸色煞白,手握竹耙道:“他……他在书院里闯祸了?” 费如鹤说:“徐颖今天下午……” “没闯祸,”赵瀚立即打断费如鹤,微笑道,“我们是徐颖的同窗,逃课出来到处玩耍的。” 妇人顿时轻松许多,变得热情起来:“三位少爷,快到家里坐坐,我给你们倒水来!” “有劳伯母了。”赵瀚说道。 这妇人看似三四十岁,又像是四五十岁,根本无法准确观察年龄。 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拖着长鼻涕,趴在门口偷瞧他们。鼻涕流至上唇,滋溜一下吸回,复又从鼻孔探出,寻着固有路径重新流淌。 赵瀚踢开一团竹叶,泥土地面写着许多字,应该是出自徐颖之手——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走。”赵瀚转身离去。 他们都消失无踪了,妇人终于端水出来。 她左手拎着一个水壶,右手重着三个陶土碗,那是家中缺口最少的碗。而且刚才清洗了好几遍,务必干干净净,免得招来儿子同学的嫌弃。 …… 费元鉴此刻越想越慌,脑子里全是自己被吊起来打的画面。 欺负同学没什么,一个贫贱农家子而已。 他所犯下的最大错误,是不该把书扔进水里。如此行为,放在铅山费氏,跟欺师灭祖没有区别! 带着跟班来到溪边,发现徐颖还在原地没动。 这个农家子箕踞而坐,裤子和鞋都被溪水打湿。他双手捧着鹅卵石砚台,愣愣看向被毁掉的书,目光呆滞,喃喃自语,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费元鉴走得近了,终于听清内容,原来徐颖在背诵《论语》,而且是连朱熹批注一起背。 已经背了半个多时辰。 众学童来到徐颖身边,他依旧背诵不止,不看旁人一眼,仿佛与世界隔绝。 “这厮不会傻了?”一个学童说道。 “我看像。” “喂,徐颖,先生让咱们寻你回去念书!” “真傻了,说话他都不理。” “要不扇他一耳光?听说犯了失魂症,打一耳光就能醒来。” “要打你打。” “凭什么我打?” “……” 平时被任意欺负的学生,此刻竟然无人敢接触,只围着他不停转悠查看。 费元鉴终于忍不住,把那本泡水的书踢开,喝道:“莫要再装疯卖傻,快说几句话!” 这个举动,产生了效果。 本来死盯着书看的徐颖,因为书被踢开,缓缓抬头望向费元鉴,背诵的声音变得更大:“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行,孙,并去声。危,高峻也。孙,卑顺也……” 费元鉴威胁说:“我不管你真傻假傻,反正你的书落水里,跟本少爷毫无干系,你莫要在先生面前乱讲。否则的话,见一次打你一次!” 徐颖脸上还挂着泪痕,捧着鹅卵石砚台站起,双眼通红,目视费元鉴:“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有德者,和顺积中,英华发外……” 费元鉴顿觉心头发毛,下意识后退两步,呵斥道:“听到没有!”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徐颖背诵着《论语》继续前进。 费元鉴吓得再次后退,退了几步感觉没面子,麻着胆子站定说:“别装傻了,我……啊!”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 一句接一句背诵,徐颖已经走到费元鉴面前,突然举起手中的鹅卵石砚台砸出。 费元鉴一声惨叫,额头流出鲜血,仰躺着跌入溪水之中。 “快救少爷!”费元鉴的书童大喊。 其他学童,被徐颖的失心疯吓住,本来全都不敢靠近。 此刻见费元鉴受伤坠溪,立即分出几个前去营救,剩下的合力将徐颖给制服。 徐颖根本没反抗,砸出砚台之后,面无表情,犹如死人,继续背诵《论语》:“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苏氏曰:爱而勿劳,禽犊之爱也……” 费元鉴此刻脑袋晕乎乎的,被人奋力拉起来,耳边听闻惊恐喊叫:“血,流了好多血!” 费元鉴伸手去摸额头,果然好多血,吓得直接晕倒。 这货晕血,不晕别人的,只晕自己的。 众学童无比慌张,背着费元鉴回书院,同时把徐颖也押回去。 徐颖依旧在神游天外,一字不错的背诵《论语集注》,甚至超过老师讲授的进度。由于老师没讲,有些内容意义不明,徐颖开始默默思考其道理。 “大夫,大夫,少爷流血晕倒!” 含珠书院就配了医生,平时头疼脑热,或者斗殴受伤,立即就能请来医治。 费元鉴的书童说:“你们在这看着,我回去禀报老爷、夫人!” 庞春来闻讯赶至,没有过问费元鉴伤得如何,而是看着失心疯的徐颖,暴怒质问:“徐颖究竟怎么了?” 一个学童回答:“他把费元鉴打得流血昏过去了。” 庞春来用拐杖砸地:“我是问你们,徐颖是怎么回事!” “不晓得,可能是他的书掉水里,自己被自己吓傻了。”另一个学童说。 “胡说八道!” 庞春来揪住一个学童:“他把书看得比命还要紧,怎会掉进水里?快说,不然就把你的父母叫来!” 那学生吓得不轻,哆嗦道:“真……真是他自己把书掉进水里的。” 庞春来又去揪住一个相对胆小的:“不说实话,便将你驱逐出书院!” 这人出身富农家庭,不敢直视老师,低头回答:“不是我丢的书。” “那是谁丢的?”庞春来追问。 富农子弟沉默,不敢在老师面前说谎,也不敢把费元鉴供出来。 “好啊,好啊,连圣贤书也敢毁,费氏真是好家风,”庞春来对那富农子弟说,“书在哪里?给我拿回来!” 富农子弟如蒙大赦,连忙跑去溪边寻书,顺手把书包也捡回,包括把费元鉴砸伤的鹅卵石砚台。 陆陆续续有学童归来,围在旁边看热闹。 不多时,那本《四书集注》也拿回来了。 庞春来端详被泡毁的书本,随即一言不发,带着傻掉的徐颖,拄着拐杖去找山长。 山长不在私塾,而在半山腰的含珠书院。 他们离开不久,费元鉴的父母,便坐着滑竿而来。 其父只是脸色阴沉,其母却没下滑竿就开始咆哮。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四十二岁生下费元鉴,老来得子,平时宠上了天。她嘶声力竭大喊:“谁伤我儿子,快给我滚出来!” 第33章 【好大的辈分】 费元禄,字学卿,号无学,含珠书院山长,《费氏宗谱》的编撰者,名臣费尧年的嫡长子,大明最年轻状元费宏的侄孙。 此君年过六旬,秀才功名,荫国子监生,以诗词见长,着有《甲秀园集》。 下一任族长,非费元禄莫属! 费元禄正在校长室作画,突然房门被人推开,庞春来拉着徐颖气呼呼走入。 放下画笔,费元禄用绸帕擦了擦手,笑问:“今天刮的是什么风,竟把蔚然吹上山了?” “妖风!”庞春来没好气道。 费元禄愣了一愣,笑容不改道:“且说说,是谁把蔚然气成这般啊?” 庞春来指着徐颖,怒不可遏道:“你那个族弟,把我的学生逼疯了!多好一个孩子,上午还在跟我学经,转眼就成了这幅模样!” 费元禄终于收起笑容,仔细观察徐颖的情况。 徐颖目光呆滞,似不能视物,口中背诵《论语》不停:“子曰:‘君子贞而不谅。’贞,正而固也……” 庞春来越听越伤心,竟流下两行浊泪,更咽道:“此子家贫,天资聪慧,更难得自强不息。便是失心疯了,都还一直在背《论语集注》,此番我如何也要为他讨个公道!” “不急,不急,且让我看看。”费元禄安抚说。 庞春来拄着拐杖坐下,闭目养神,缓和激动的情绪。 费元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颖继续背《论语集注》:“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为,去声。不同,如善恶邪正之异……” 费元禄抓住徐颖的手腕,开始认认真真把脉。 良久,费元禄叹息道:“唉,这孩子犯了癔症,可能是惊吓过度所致。” “可有医治之法?”庞春来忙问。 费元禄问道:“除了一直背书,他是否还胡言乱语、癫狂打人?” 庞春来回答:“胡言乱语没有,只把你那族弟给打了。” 费元禄想掰开徐颖的眼皮,仔细观察瞳孔,刚把手伸过去,徐颖就吓得接连后退。 费元禄只得跟上前去,凑过脑袋仔细查看。随即回到书桌,提笔写下一剂药方,叫来自己的长随说:“照着方子,去河口镇抓药,含珠山这边缺了几味药材。” “能治愈吗?”庞春来问。 “看他自己的造化,”费元禄又取出一个木匣,拿出一套针石,“蔚然兄,帮我按住他。” 庞春来起身抱住徐颖,轻手拍其后背,柔声安抚道:“孩子莫怕。” 或许是对庞春来感到亲近,徐颖立即安静下来,甚至连《论语》都不背了,老老实实让费元禄扎针。 费元禄一边扎针,一边说道:“这孩童,暂时让他住在山上,每天早晚我给他针灸一次。不让他下山,也是免得再受惊吓,我这里无人敢来打扰。” “咚咚咚!” 有人敲门道:“山长,有几个学童求见。” 费元禄说:“让他们等着。” 敲门之人突然惊呼:“你们怎过来了?未经许可,不得入内!” 门外传来费如鹤的喊声:“先生,费元鉴的爹娘来了,多半是来寻徐颖的晦气……来了,来了,他们进院了!” 费元禄不慌不忙施针,吩咐道:“把人赶出去,别在院子里吵嚷!” 院中。 费元鉴的父亲费松年、母亲张氏,坐着滑竿闯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家奴。 得到山长命令,几个杂役上前阻拦。 “落轿!” 费松年、张氏夫妇,很快从滑竿下来,四个家奴连忙搀扶。 费松年的辈分很高,是正德、嘉靖朝名臣费宏的侄子。身材完全胖成一个球,走两步都要喘气,也是难为轿夫把他抬上山。 张氏却保养得非常好,五十多岁了还不显老,她属于费松年的续弦。 费松年的正妻,一连生出四个女儿,妾室也生了三个女儿,连一个带把的都没有。反倒是续弦张氏,嫁过来多年未孕,在费松年快满六十岁时,一下子竟生出个男丁。 “打伤我儿的小兔崽子,是不是藏在里面?”张氏喝问道。 费元禄的仆从说:“山长有令,闲杂人等莫要打扰。” 张氏顿时大怒:“我是闲杂人等?便是你们山长当面,也要叫我一声婶娘!” 仆从不说话,只让杂役堵住门口。 张氏指挥自己的家奴:“来人啦,把这些混账打将出去!” 家奴们左顾右看,没人敢动手,这可是含珠书院啊。 “养你们何用?” 张氏气得浑身发抖,竟夺过家奴手中的棍棒,亲自上前去打书院杂役。 毕竟是山长的婶娘,杂役们不敢还手,只能原地抱头硬扛。 张氏趁机绕过杂役,提着棍子往校长室冲。 “老夫人请回!”赵瀚也是刚来不久,立刻站出来补位。 张氏喝问道:“你是哪宗哪房的,竟敢挡我去路!” “鹅湖。”赵瀚说道。 张氏冷笑:“鹅湖那边的,辈分最高也是我侄儿!你是哪个字辈的?” 赵瀚不说话。 费如鹤想了想,也站在赵瀚身边,拱手道:“见过祖奶奶。” 书院杂役可以乱打,费氏子孙却不便动手,否则其长辈肯定要来闹腾。 张氏的目光越过赵瀚、费如鹤,朝着校长室喊道:“费元禄,我是你婶母,快快出来主持公道,你幺弟都快被人打死了!” “轰出去!” 屋内传来费元禄愤怒的声音。 费元鉴的父亲费松年,似乎稍微明白事理。他圆球似的滚过来,劝自己的妻子道:“大夫都说了,鉴儿只是外伤,戴着帽子没被打坏。有什么话,平心静气……” “放屁!” 张氏揪住丈夫的耳朵,当成孙子呼喝:“儿子流那么多血,差点被人打死了,你让我平心静气?你给我平心静气一个看看!”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已经快八十岁的费松年,竟然是一个怕老婆的。他被揪着耳朵求饶,又见书院杂役在憋笑,顿觉没有面子,挣脱道:“岂有此理,成何体统,有辱斯文!” 张氏呵斥丈夫:“没用的老东西,只知道跟我耍横,快把你侄儿叫出来!” 费松年无奈,只得朝校长室喊:“贤侄,且出来说话。” 费元禄在屋里一边施针,一边讥讽道:“叔父果然有男儿气概,不知是效仿房玄龄,还是在追慕戚武毅?” 费松年讷讷不能言,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突然,庞春来推门而出,又将房门给关上。他走到费松年面前,将泡水的《四书集注》递上:“尊者可识得此书?” 费松年拱手说:“自然识得,这是朱子亲批的《四书集注》。” 庞春来说道:“吾有一学生,家境贫寒,购书不易。他常遭令公子欺辱,今日更被令公子毁书。请问,尊者可记得《费氏家训》?” “记……记得。”费松年额头开始冒汗。 庞春来问道:“《费氏家训》有教导子弟欺压乡邻、侮辱同窗吗?” 费松年无言以对。 庞春来又问:“《费氏家训》有教导子弟毁坏圣人之书?” 张氏突然大吼:“你个老学究,别跟我来这套。我儿子……” “啪!” 费松年突然转身,照着妻子就是一巴掌,呵斥道:“闭嘴!” 张氏被打得原地发愣,随即嚎啕大哭,在那儿撒泼道:“好你个费松年,我一个大族千金小姐,委身下嫁给你做续弦,四十多岁了还给你生儿子。今天儿子都快被人打死了,你不给儿子讨回公道,居然还反过来打我?你有没有良心?你是不是男人!” 费松年无比尴尬,左右不是,只能劝说:“夫人,咱们先回家说话。” “我不管,今天非得出口恶气不可!”张氏纠缠不休。 费松年低声说:“这里是含珠书院,咱们鉴儿又理亏。他毁坏圣贤书啊,便是闹到宗祠都没理。听我一句,不要再闹,出气有的是时候,你还怕乡下的泥腿子?” 张氏顿觉有理,但输人不输阵,指着校长室说:“好你个费元禄,帮着外人欺负长辈。哼,你等着,改天再来跟你理论!” 见这两个老家伙,如此干脆利落的离开,赵瀚感觉很不正常。 赵瀚低声对庞春来说:“先生,他们怕是要对徐颖的家人动手。” 庞春来想了想说:“你扶着为师去费氏宗祠!” 第34章 【我教你造反怎样?】 铅山河畔。 庞春来拄着拐杖,遥望数里外的含珠山,慨然长叹道:“唉,不料费氏门风,竟已败坏至斯。” 在赵瀚的搀扶下,庞春来先去费氏宗祠,祭拜那里的费家先祖。接着又去费氏祖宅,拿出泡水的《四书集注》,以含珠书院的老师身份,要求立即面见费氏族长。 这是应有的程序,且不说一百年前,就算放在五十年前,费氏族长也肯定亲自过问。 然而,庞春来此行,竟连大管家都没见着。 只被迎客的家仆请进去,坐在小厅里喝茶,问明事件的缘由经过,说是帮着向上面通报。 族内子弟毁坏圣贤书,将同窗欺负到失心疯,家长还敢大闹含珠书院——放在以前,都可以召集族老开会了! 可现在呢? 庞春来一杯茶喝完,就被礼送出去,费家根本就懒得理会。 庞春来扭头看向两河交汇之处,河口单独屹立着一座牌坊。那叫“三人阁坊”,费宏当首辅时立的,庞夫子冷笑道:“铅山费氏,文脉衰弱,仕途黯淡,绝非偶然啊。” 赵瀚陪庞春来傻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先生心中已有定策了?” “你怎知晓?”庞春来反问。 赵瀚分析道:“先生若无定策,早就心急火燎的回含珠山了,哪还有此等闲心在河边叹息?而且,特意带着学生逗留,或许此计需要学生去执行。” “你果然聪慧过人,”庞春来不由赞叹,又说,“我只是还在犹豫,要不要那么做。” “看来是个下策。”赵瀚说道。 “上策便是说动费氏族老,让他们执行费氏家规,”庞春来叹气摇头,“这执行家规,做做样子也成啊。谁又想得到,费氏竟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赵瀚猜测道:“宗支太多,又各有产业,自是人心难聚。族长说话不管用,时间一长,也就懒得去管了。” 庞春来盘腿坐下,拐杖横放膝前,问道:“赵瀚,你可知为师是哪里人?” 赵瀚回答:“听口音,似是山东?” “辽东。”庞春来望着静静流淌的铅山河水。 赵瀚对此颇为惊讶:“那先生的老家……” “被那建奴霸占了,家人也都没啦,”庞春来似乎陷入回忆,“辽东士子,多出将门,为师勉强也算将门子弟。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一介书生,沦为流民。天启元年,岵云公受命署户、工、兵三部事……” “岵云公是谁?”赵瀚忍不住打断。 庞春来说:“王公,讳在晋。” 赵瀚又问:“署三部事,就是这三部都归他管?” 庞春来点头:“身兼三部左侍郎。” 赵瀚暗暗咋舌,想法只剩两个字:牛逼! 王在晋这个名字,赵瀚是听说过的,但还真的不知道,此人竟兼署三部事务。 大明数百年,有揽权兼掌两部的,嘉靖朝汪鋐就同时担任吏部、兵部尚书。 但那是两部尚书,而王在晋是三部左侍郎! 怎么说呢? 你可以理解为,户部、工部、兵部的具体事务,全都交给王在晋来打理。老黄牛一个,若干得好,功劳归尚书,干得不好,就是自己的责任。 当时,东林党和齐楚浙党,正在进行非常激烈的党争,每个左侍郎的职位都很宝贵。 双方竟然暂时达成妥协,让王在晋做三部左侍郎,可见他的办事能力有多强! 无非是辽东军情十万火急,其他人都搞不定,也不愿担那个干系,就把担子全都压在王在晋肩上。 庞春来继续说道:“岵云公,经天纬地之才也。广宁兵败,岵云公奉命经略辽东,我便是那时投奔岵云公账下。我一个酸秀才,并无多少本事,只因熟悉辽东地理,便有幸做了岵云公的幕宾。可惜啊,可惜,能够做事的人,终究抵不过党争之辈。” 赵瀚越来越吃惊,眼前这个老学究,竟然曾是辽东经略的幕僚。 庞春来苦笑道: “我只追随岵云公四个月,他的辽东经略就被夺了,没有任何罪名,没有任何过错,只是有人诋毁他难当大任。召回北京还不满意,硬是被迫卷入党争,被排挤去南京养老。” “党争双方都容他不得,只因他意图收缩辽东防线!我就是辽东人,全家惨死建奴刀下,谁愿意舍弃辽东土地?辽东百姓,那时能跑的都跑了,没跑的都被掳走。数百里皆为白地,收回来做什么?还得把逃出去的百姓,重新迁回关外!防线拉得越长,便处处遭到建奴攻击,只能被动防守,无法主动进攻,徒耗人力物力财力!” “就仿佛与人斗殴,你不能手臂一直伸出去,随时等着被人用刀砍。你得收回来捏成拳头,如此方可打出力道。朝堂衮衮诸公,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赵瀚说道:“不敢懂,懂了就是弃土弃民,就要担上国土沦丧的干系。” “你小小年纪,这个道理都懂?”庞春来扭头看着赵瀚。 赵瀚说道:“略懂。” “你果然天赋异禀,智慧远超常人,”庞春来继续说道,“岵云公不堪受辱,怒而辞官。这请辞奏疏,从北京一直写到南京,我也跟着他去了南京。岵云公仁厚,他辞官归乡之时,竟还想着给我安排出路。修书一封,荐我来费氏做塾师,否则我这老朽之身,怕是早就饿死在南京!” 所以,你绕了一大圈,到底想跟我说啥? 赵瀚疑惑的看向庞春来。 庞春来赞许道:“你今天做得很好,那贼妇欲闯山长房,只你一人挺身而出。男儿在世,可以无权,可以无钱,可以无才,唯独不可无担当。你有担当,又兼仁义,甚好,甚好!” 赵瀚提醒说:“费少爷(费如鹤)也站出来阻拦了。” 庞春来摇头道:“他那是江湖义气,见你挺身而出,也一并站出来保你,否则你定被贼妇记恨。”突然没来由问道,“兵法第一要义为何?”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赵瀚不能确认。 “不错,小小年纪,竟看过《孙子兵法》,”庞春来笑道,“咱们今天要讲的,是攻敌之必救!” 赵瀚问道:“费氏为敌?” 庞春来看向赵瀚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欣赏:“然也。想救下徐颖的家人,所敌者不惟费元鉴之父母,而是要与整个铅山费氏为敌。因为面对外人,费氏必为一体。但铅山费氏,又非铁板一块,其族内矛盾重重。” 赵瀚想了想说:“于是,就要攻敌之必救,让费氏自乱阵脚,逼得费元鉴一家不容于费氏。” “孺子可教也!” 庞春来对赵瀚满意到极点,问道:“费氏最看重的是什么?” 赵瀚分析道:“费氏不缺钱财,如今看来也不顾及名声,就剩最后一点家族脸面了。” “什么脸面?就是一块遮羞布,”庞春来讥讽道,“咱们就撕下那块遮羞布!” 赵瀚问道:“先生不怕我去告密?” “你今天能站出来拦路,就不是什么告密小人,”庞春来自嘲道,“就算告密又如何?我家破人亡,孑然一身。好不容易遇到个得意弟子,已将徐颖视为半个儿孙,怎容得费家如此糟践?” 好嘛,不仅仅是护犊子,而是给自己的“儿子”讨还公道! 庞春来也有私心,他的家人全都死了,估计想收养徐颖传香火,没想到被费元鉴欺负到失心疯。 赵瀚说道:“怎么做事,先生请明言。” 庞春来道:“费松年得子之时,已经年近古稀,坊间隐有不堪传闻。我来执笔编写风月故事,你拿去贴到各处撒播。费氏祖宅贴几份,河口镇贴几份,含珠私塾和书院再贴几份。特别是含珠书院,有一些领县士子求学,还有一些儒学名师授课,这家族丑事让他们知道了,怕是明年就会传遍半个江西。” 我操,好狠毒的计谋,好卑劣的手段! 不管费松年是否真的戴了绿帽子,只要消息散播出去,那顶绿帽子不戴也得戴! 赵瀚提醒道:“这样一来,恐怕徐颖的家人,会被报复得更惨。” 庞春来神秘一笑:“含珠书院的山长,到时候会帮我们的。” “为什么?”赵瀚疑惑道。 庞春来说:“费元禄此人,乃费尧年嫡长子。别看他只是秀才,可一身才学却不低,过于沉溺诗词文章而已。他早就想着整顿家风,早就想整顿含珠书院,但一直找不到动手的契机。一旦丑闻散播开来,闹得越大越好,他肯定借机掌控书院大权。” “他不是本就执掌书院吗?”赵瀚问道。 庞春来摇头:“含珠书院,好比一国。费元禄这个山长,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各宗支便是地方豪族,他们的家奴,早已掌控书院的各种事务。甚至连含珠书院的学田,都在费尧年死后,因分家不均而招致抢夺。含珠书院现在没钱,学田只剩几百亩,书院经费需要各宗凑钱承担。费元禄必须借机拿回学田,他才能真正掌控书院!” 我尼玛! 赵瀚彻底服了,一个校园霸凌事件,竟玩出政斗和兵法,用得着这么惊心动魄吗? 赵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先生,此事与我无关,我为何要冒着巨大风险帮你做这种事情?” 庞春来反问:“你为何天资聪慧,又有费映环资助,却漠视那科举功名,不愿跟着我好好学经?你为何每日练习武艺?你为何关注塘报上的政事?一个小小孩童,如此心机深沉,你究竟想干什么?” “学生就是贪玩而已。”赵瀚笑道。 “费如鹤贪玩我信,你贪玩我绝对不信,”庞春来追问,“说,你到底想做什么?便是今后打算造反,为师也全力相助。” 赵瀚连忙否认:“先生想多了,我没事造反干嘛?” 庞春来冷笑道:“可以造反。我若年轻二十岁,也会图谋造反。真的,造反比科举有前途,就算你没这个想法,我也劝你今后试试。” “先生为何这般说?”赵瀚问道。 庞春来这货明显在引诱小孩子,给赵瀚灌输造反的想法:“关内之人不知,我在辽东却明白,这大明恐怕时日无多。赋税日蹇,军资陡增,只能加税加饷,不啻于饮鸩止渴。若新皇英明,或许还有转机,但我看了近一年的塘报,当今圣上只是个没担当的小聪明。” 赵瀚说道:“当今圣上,智除阉党,万民皆赞其英明神武。” “他英明神武个屁,”庞春来讥讽道,“整死个太监,一句话的事情,被他办得犹犹豫豫、扭扭捏捏、遮遮掩掩,横生出如此多的枝节!最后还不是一句话办成?登位一年,已换三任首辅,乱国之举也。论权谋担当,他连万历都不如!” 马上就要换第四个首辅了…… 庞春来说:“便是江南百姓,都被辽饷搞得不堪重负,西北苦寒之地能受得了?十年之内,天下必有大乱,或生张角、黄巢之事!” 顺便说一句,明末加派三饷,并非只向北方开刀,而是按照土地面积全国平摊。 但江南土地肥沃,而且人口众多,平摊下来还能过日子。 西北就不行了,简直逼着百姓造反。 庞春来笑道:“乖儿,我教你造反的本事怎样?” 赵瀚心想,这还用你教?高中政治教材就是屠龙术。 第35章 【不是传遍江西的事儿】 庞春来就住在含珠山下,那里有几间破茅屋,听说是自己花钱请人搭建的。 吃饭在私塾搞定,其他事情自己做,连个仆人都没请。 想来是不怎么洗澡的,因为懒得烧水啊,乡下连卖柴的都没有,烧水柴禾还得自己捡拾。 回到茅屋之中,赵瀚帮忙研墨,庞春来开始编写花边故事。 赵瀚见他无论远近都看不清,又似老花眼,又似近视眼,不由问道:“先生这眼疾是何时患上的?” 庞春来的眼睛,都快贴到了纸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写字,自嘲道:“万历四十七年,我随军去杀鞑子。一个鞑子没杀着,还险被掳去当奴才,奔逃之时坠下山崖,眼睛被树枝刮伤。左眼近乎失明,右眼只能视近物。” 赵瀚顿时默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庞春来突然抬头,笑问道:“你猜为师年庚几何?” “六十岁?”赵瀚猜测道。 庞春来哈哈一笑:“四十五岁了。” 这是四十五岁? 你说自己七十岁都没人怀疑。 费映环也是四十出头,看起来刚过而立之年,谁知竟与庞夫子是同龄人! 庞春来如今满头花白,头发是白的多、黑的少。全家死得只剩他一个,仅有右眼能视物,也不知还遭过什么罪,难怪会唆使诱导小孩子造反。 他自己没有造反的本钱,又无法忽悠成年人,只能慢慢培养小孩子,怕是徐颖也在反贼培训计划当中。 这货既恨鞑子,也恨大明朝廷! 不多时,庞春来就写出一篇文章,文笔类似通俗小说,力求让读过几年书的就能看懂。 赵瀚埋头一读,再看向庞春来,心想:生不逢时啊!你若生在几百年后,肯定是一个自媒体大博主。 人家说,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这庞夫子是连图都没有。 上来就是伦理哏! 暗指张氏四十岁不生子,于是勾搭自己的侄孙,提前为丈夫准备古稀寿礼。 至于那侄孙是哪个? 反正张氏辈分大,费氏又人丁兴旺,侄孙一抓一大把,读者就可劲儿猜去。 婶奶奶跟侄孙苟且生子,情节太过劲爆刺激,远比勾搭家奴更具话题性,保证几天时间就迅速传播开来。 庞春来说:“用左手帮我抄几份。” 右手写毛笔字还算可以,可让赵瀚用左手写字,纯属赶鸭子上架。 只写了几个字,庞春来就皱眉说:“别写了,去把费如鹤叫来。” 赵瀚如蒙大赦,放下毛笔,麻溜跑去私塾找费如鹤。 费如鹤摸不着头脑,带着书童费纯前来。他站在旁边,下意识朝纸面看去,桃色文章顿时令其表情古怪。 庞春来已经抄写了六七份,对费如鹤说:“你主仆二人,把这东西贴于含珠书院、私塾各显眼处。” 费如鹤可不傻,嘿嘿笑道:“夫子,你还是找别人,要是被我爹知道,他非揍死我不可。” “你爹不会打你,”庞春来说,“你家虽是主宗旁支,却远远分到鹅湖,在河口这边没得到多少产业,在含珠山也没塞几个人进来。此事若成,有得你家好处。正好你爹在山上,又是这一代仅有的举人,山长必定最先寻他商议,联手整顿一番含珠书院的学风。” “我不干。”费如鹤还是摇头。 庞春来又开始引诱小孩子:“你每日勤练武艺,可是长大了想做将军?” 费如鹤昂首挺胸说:“我要当大豪侠?” “什么?”庞春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当大豪侠,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费如鹤说出自己的远大志向。 庞春来忍不住吐槽:“那你得先把费家给劫了,铅山县就属费家最富。也不用劫,等你以后当家,将鹅湖费氏的田产店铺,全都分与乡中穷苦百姓,那才是真正的大豪侠!只劫别人,不劫自己,虚伪之辈也,算得上什么大豪侠?” 说得好有道理,费如鹤无法反驳,嘀咕道:“做不成大豪侠,便做大将军也成。” 庞春来循序善诱:“做大将军,可不能只练武艺。一味的冲锋陷阵,匹夫之辈也!” 费如鹤问道:“那还要练什么?” “兵法!”庞春来说道。 费如鹤顿时头大如斗:“《孙子兵法》我也看了,一篇看不完就得睡着。还有那什么阵图,看得人眼皮子直打架。” 庞春来讥讽道:“兵法何止这些?如何扎营你知道吗?统筹粮草你知道吗?练兵整军你知道吗?” “不知道。”费如鹤摇头说。 庞春来捋着胡子,贼兮兮笑道:“我都会,为师教你。” 费如鹤不信:“别哄我了,你一个老夫子会这些?” 庞春来拍桌子说:“我乃辽东将门子弟,跟鞑子不知打了多少仗,我会不知道那些东西?” 费如鹤常听四叔说起辽东战事,不屑道:“你们辽东将门要是厉害,也就不会被鞑子打成那样了。” “关老子屁事,老子出的谋略再好,也得那些混蛋愿意听啊!就算他们听了,也得照着做啊,全他娘的出卖友军、临阵脱逃!”庞春来是真的生气了,“我胸有兵法韬略,就问你学不学?” 费如鹤歪着脑袋想了想,试探道:“能学着试试吗?若学不会,我还是去练武当豪侠。” “可以,”庞春来拍出自媒体文章,“拿去贴到书院各处,夜里悄悄散布,莫要被人抓了现行。” 费如鹤、费纯拿起就跑,心中多少有点小激动,悄悄干坏事总是这般令人上头。 庞春来继续誊抄,又抄了十多份,扔给赵瀚说:“你拿去贴到横林与河口。” 费氏横林祖宅,距离河口镇好几里,赵瀚来回奔跑至少得一晚上。因此要把费如鹤主仆找来,让他们负责含珠书院,人手少了根本忙不开。 赵瀚先去横林费氏祖宅,小跑五里地,累得直吐舌头。 黑灯瞎火的,也见不着人,倒是不时传来几声狗叫。 费氏祖宅大门口点着灯笼,赵瀚先躲在暗处,用米饭糊纸抹匀,然后冲过去贴在大门上。贴完就跑,转身奔去侧门,每道侧门都贴一张,接着再去贴费氏宗祠。 一番动作,已是半夜。 寒风吹过信江水面,冷得赵瀚直打哆嗦,他顺着信江一路奔跑,终于赶到了河口镇。 这里街市繁荣,即便到了夜里,也有货船在装货、卸货。 过桥来到镇口,赵瀚不敢再迟疑,害怕被人记住面孔。他走至“三人阁坊”,将剩下的大字报,全都贴到牌坊柱上。 可怜费宏一世英名,作为大明最年轻状元,死后却遭人这般侮辱。专门纪念他做首辅的牌坊,被人密密麻麻贴满桃色文章,内容还是他侄媳妇勾搭后辈族人……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太阳渐渐升起,河面水汽氤氲,牌坊柱上的大字报,都被夜里的露水浸湿。 这牌坊孤零零立在河口,属于铅山县人流量最大的所在,南来北往的商旅云集,包括许多来自湖广、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的客商。 不是什么传遍大半个江西的事儿,而是传遍整个江南! 半上午,终于有一位外地客商,趁着伙计装船的间隙到处溜达。他前来瞻仰“三人阁坊”,却发现牌坊柱上贴了许多纸,凑过去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好家伙! 第35章 【不是传遍江西的事儿】 庞春来就住在含珠山下,那里有几间破茅屋,听说是自己花钱请人搭建的。 吃饭在私塾搞定,其他事情自己做,连个仆人都没请。 想来是不怎么洗澡的,因为懒得烧水啊,乡下连卖柴的都没有,烧水柴禾还得自己捡拾。 回到茅屋之中,赵瀚帮忙研墨,庞春来开始编写花边故事。 赵瀚见他无论远近都看不清,又似老花眼,又似近视眼,不由问道:“先生这眼疾是何时患上的?” 庞春来的眼睛,都快贴到了纸上,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写字,自嘲道:“万历四十七年,我随军去杀鞑子。一个鞑子没杀着,还险被掳去当奴才,奔逃之时坠下山崖,眼睛被树枝刮伤。左眼近乎失明,右眼只能视近物。” 赵瀚顿时默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庞春来突然抬头,笑问道:“你猜为师年庚几何?” “六十岁?”赵瀚猜测道。 庞春来哈哈一笑:“四十五岁了。” 这是四十五岁? 你说自己七十岁都没人怀疑。 费映环也是四十出头,看起来刚过而立之年,谁知竟与庞夫子是同龄人! 庞春来如今满头花白,头发是白的多、黑的少。全家死得只剩他一个,仅有右眼能视物,也不知还遭过什么罪,难怪会唆使诱导小孩子造反。 他自己没有造反的本钱,又无法忽悠成年人,只能慢慢培养小孩子,怕是徐颖也在反贼培训计划当中。 这货既恨鞑子,也恨大明朝廷! 不多时,庞春来就写出一篇文章,文笔类似通俗小说,力求让读过几年书的就能看懂。 赵瀚埋头一读,再看向庞春来,心想:生不逢时啊!你若生在几百年后,肯定是一个自媒体大博主。 人家说,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这庞夫子是连图都没有。 上来就是伦理哏! 暗指张氏四十岁不生子,于是勾搭自己的侄孙,提前为丈夫准备古稀寿礼。 至于那侄孙是哪个? 反正张氏辈分大,费氏又人丁兴旺,侄孙一抓一大把,读者就可劲儿猜去。 婶奶奶跟侄孙苟且生子,情节太过劲爆刺激,远比勾搭家奴更具话题性,保证几天时间就迅速传播开来。 庞春来说:“用左手帮我抄几份。” 右手写毛笔字还算可以,可让赵瀚用左手写字,纯属赶鸭子上架。 只写了几个字,庞春来就皱眉说:“别写了,去把费如鹤叫来。” 赵瀚如蒙大赦,放下毛笔,麻溜跑去私塾找费如鹤。 费如鹤摸不着头脑,带着书童费纯前来。他站在旁边,下意识朝纸面看去,桃色文章顿时令其表情古怪。 庞春来已经抄写了六七份,对费如鹤说:“你主仆二人,把这东西贴于含珠书院、私塾各显眼处。” 费如鹤可不傻,嘿嘿笑道:“夫子,你还是找别人,要是被我爹知道,他非揍死我不可。” “你爹不会打你,”庞春来说,“你家虽是主宗旁支,却远远分到鹅湖,在河口这边没得到多少产业,在含珠山也没塞几个人进来。此事若成,有得你家好处。正好你爹在山上,又是这一代仅有的举人,山长必定最先寻他商议,联手整顿一番含珠书院的学风。” “我不干。”费如鹤还是摇头。 庞春来又开始引诱小孩子:“你每日勤练武艺,可是长大了想做将军?” 费如鹤昂首挺胸说:“我要当大豪侠?” “什么?”庞春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当大豪侠,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费如鹤说出自己的远大志向。 庞春来忍不住吐槽:“那你得先把费家给劫了,铅山县就属费家最富。也不用劫,等你以后当家,将鹅湖费氏的田产店铺,全都分与乡中穷苦百姓,那才是真正的大豪侠!只劫别人,不劫自己,虚伪之辈也,算得上什么大豪侠?” 说得好有道理,费如鹤无法反驳,嘀咕道:“做不成大豪侠,便做大将军也成。” 庞春来循序善诱:“做大将军,可不能只练武艺。一味的冲锋陷阵,匹夫之辈也!” 费如鹤问道:“那还要练什么?” “兵法!”庞春来说道。 费如鹤顿时头大如斗:“《孙子兵法》我也看了,一篇看不完就得睡着。还有那什么阵图,看得人眼皮子直打架。” 庞春来讥讽道:“兵法何止这些?如何扎营你知道吗?统筹粮草你知道吗?练兵整军你知道吗?” “不知道。”费如鹤摇头说。 庞春来捋着胡子,贼兮兮笑道:“我都会,为师教你。” 费如鹤不信:“别哄我了,你一个老夫子会这些?” 庞春来拍桌子说:“我乃辽东将门子弟,跟鞑子不知打了多少仗,我会不知道那些东西?” 费如鹤常听四叔说起辽东战事,不屑道:“你们辽东将门要是厉害,也就不会被鞑子打成那样了。” “关老子屁事,老子出的谋略再好,也得那些混蛋愿意听啊!就算他们听了,也得照着做啊,全他娘的出卖友军、临阵脱逃!”庞春来是真的生气了,“我胸有兵法韬略,就问你学不学?” 费如鹤歪着脑袋想了想,试探道:“能学着试试吗?若学不会,我还是去练武当豪侠。” “可以,”庞春来拍出自媒体文章,“拿去贴到书院各处,夜里悄悄散布,莫要被人抓了现行。” 费如鹤、费纯拿起就跑,心中多少有点小激动,悄悄干坏事总是这般令人上头。 庞春来继续誊抄,又抄了十多份,扔给赵瀚说:“你拿去贴到横林与河口。” 费氏横林祖宅,距离河口镇好几里,赵瀚来回奔跑至少得一晚上。因此要把费如鹤主仆找来,让他们负责含珠书院,人手少了根本忙不开。 赵瀚先去横林费氏祖宅,小跑五里地,累得直吐舌头。 黑灯瞎火的,也见不着人,倒是不时传来几声狗叫。 费氏祖宅大门口点着灯笼,赵瀚先躲在暗处,用米饭糊纸抹匀,然后冲过去贴在大门上。贴完就跑,转身奔去侧门,每道侧门都贴一张,接着再去贴费氏宗祠。 一番动作,已是半夜。 寒风吹过信江水面,冷得赵瀚直打哆嗦,他顺着信江一路奔跑,终于赶到了河口镇。 这里街市繁荣,即便到了夜里,也有货船在装货、卸货。 过桥来到镇口,赵瀚不敢再迟疑,害怕被人记住面孔。他走至“三人阁坊”,将剩下的大字报,全都贴到牌坊柱上。 可怜费宏一世英名,作为大明最年轻状元,死后却遭人这般侮辱。专门纪念他做首辅的牌坊,被人密密麻麻贴满桃色文章,内容还是他侄媳妇勾搭后辈族人……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太阳渐渐升起,河面水汽氤氲,牌坊柱上的大字报,都被夜里的露水浸湿。 这牌坊孤零零立在河口,属于铅山县人流量最大的所在,南来北往的商旅云集,包括许多来自湖广、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的客商。 不是什么传遍大半个江西的事儿,而是传遍整个江南! 半上午,终于有一位外地客商,趁着伙计装船的间隙到处溜达。他前来瞻仰“三人阁坊”,却发现牌坊柱上贴了许多纸,凑过去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好家伙! 第36章 【脑溢血】 早在宋元,江西便是戏窝子。 江西人周德清,独力制定《中原音韵》,结束元曲创作的混乱现象,被誉为“曲韵之祖”。 江西人魏良辅,吸收江浙地方戏腔调,改良昆山腔唱法,创出一种新式唱腔,被誉为“昆曲鼻祖”。 江西人汤显祖,一代戏曲大家,自不用过多赘述。 费松年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美食,二是戏曲。 年近八十高龄,身体胖成一个球,他也没有别的可享受,每天吃饱了便听戏而已。 “几曲屏山展,残眉黛深浅。为甚衾儿里不住的柔肠转……” 费松年半躺在椅子上,手指敲着肥肚皮,跟着戏台上的旦角一起唱。 唱着唱着,有些口干舌燥,轻轻抬起一根手指,家奴立即把茶壶嘴塞过来。 润润喉咙,费松年继续摇头晃脑。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个家奴惊慌奔至。 费松年皱眉道:“祖宅起火了?何事敢来扰爷听戏?老老实实站着,天大的事情,等我把戏听完再说!” 那家奴焦急等待,可横竖没忍住,展开大字报,举在费松年面前:“老爷还是先看看。” 费松年好奇瞟了一眼,突然双眼圆瞪,挣扎着坐起来,抢到手里仔细阅读。 读着读着,顿觉气血上涌,整个人几欲晕倒。 他六十多岁得子,本就心里有所怀疑。只不过,随着儿子年龄渐长,愈发像自己小时候,如此才彻底安心下来。 并且为此骄傲,自诩宝刀不老! 可这份大字报说,妻子张氏勾引侄孙。若真是哪个侄孙的种,长得像他似乎也正常,毕竟费氏子孙同出一脉。 费松年浑身发抖,喝问道:“这东西哪来的!” 家奴回答说:“贴在三人阁坊的立柱上。” 三人阁坊! 三人阁坊! 那是费氏为了彰显威风,宣告家族出了首辅,专门建在最热闹地区的牌坊! 整个铅山县,就数那里人最多。 老婆勾引侄孙的文章,居然贴在三人阁坊,岂不是被江南数省商贾都看到了? “轰!” 费松年突然倒下,从椅子滚到地上,耳朵和鼻子出血,瞳孔渐渐变得散大。 “老爷!” “老爷你怎么了?” “快快去请大夫,老爷晕过去了!” 年近八十岁的大胖子,能活到这年纪已是不易,此刻高血压直接冲得脑溢血了。 医生还没请来,费松年已经断气。 不管是赵瀚,还是庞春来,他们都没想过,竟会把人当场给气死。 “老爷,老爷,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张氏闻讯赶来,趴在那里哭天抢地,身后站着私塾小霸王费元鉴同学。 费元鉴反而没什么悲痛感,他跟父亲年龄相差悬殊,从小是被乳母悉心带大。而且,父亲整天泡在戏班子里,父子俩连一起吃饭的时间都少。 费元鉴下意识扫视众人,发现身边的那些家奴,都用一种异样眼神看着自己。 对,我应该哭,否则就是不孝顺。 “爹啊,爹啊……”费元鉴扑过去嚎啕大哭,可惜演技实在太差,不但完全挤不出泪水,就连悲痛表情也显得很僵硬。 突然,张氏起身指着戏台:“都是这些下贱胚子,唱戏,唱戏,成天只知唱戏,勾得老爷魂都没了,如今更是把命都勾走了。来人啦,把他们从老爷那里骗的银钱,统统都给我搜回来,再把他们给我打将出去!” 费松年一生共纳有八妾,其中七妾都是戏子出身,张氏早就忍受了几十年。 费松年平时对戏子们很好,整个戏班子都视其为亲人长辈,此刻许多戏子正围在旁边痛哭。 他们是真情实意在哭,既哭费松年意外去世,又哭自己以后找不到这么好的主家。 可张氏的一番言语,把戏子们都听傻了,哪有搜回以往赏钱的做法? 家奴们立即出动,提着棍子驱打戏子,逼迫他们赶快交出钱财。 “哇!呜呜呜呜……” 张氏重新趴回去,继续在那儿悲伤痛哭。 她的贴身侍女,终于拿来大字报,低声提醒说:“夫人,别急着哭,你先看看这个。” 许多家奴捂嘴偷笑,甚至感到幸灾乐祸。 不要以为大族出身,就有多少风度涵养,虐待家奴的事情随处可见。 明末江南奴变,甚至有家奴杀死主人,提着主人脑袋去官府自首。说是不堪受辱,要跟主人同归于尽,可见平时被欺负到什么程度。 张氏不明真相,抹着眼泪看去,还没看完纸上内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夫人也晕倒了!” 全家上下,鸡飞狗跳。 戏子们趁机收拾行头逃跑,有的家奴也跑回主人屋中,偷窃一些金银饰品藏起来。 费元鉴毕竟年幼,搞不明白状况,好奇的捡起那份大字报。 然后,人傻了。 我真不是亲生的? 那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张氏很快醒转过来,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嘶声哭喊:“我不活了……” 她起身便往戏台下的水池跳,被忠心的家奴死死拉住。 其实跳下去也无所谓,池水顶多淹没膝盖,也就冬天太冷容易感冒。 …… 河口镇,街边茶馆。 “你们听说了吗?费太公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哪个费太公?” “就是生得很胖,家里养戏班子,六十多岁得子那个。” “嘿,我早就说过,六十多岁哪还能生儿子?” “奸夫是谁?” “定是他家的家奴。” “不是家奴,是他的侄孙。” “婶奶奶跟侄孙?还生了个儿子?” “可不是?” “唉哟,这可得天打雷劈!” “何止呢?那张氏五十多岁了,上次我在码头见她,白净得跟小妇人一样,还涂脂抹粉一看就不守妇道。我听说啊,她不止是勾引侄孙,还跟家里的戏班子有染呢。” “费太公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经常穿着戏服扮女人。你们还记得不,年初有次庙会,费太公穿着女人戏服就出来了。听说他好男色,七十多岁了老不修,跟戏班子里的男人打得火热。” “我知道,我知道,有个名角叫李胜,听说经常跟费太公、张氏同睡一张床。” “啧啧啧,听起来就脏耳朵。” “……” 河口镇热闹得很,街面和码头都在疯传,而且各种添油加醋。 庞春来的桃色文章,写得非常概括。 可那些市井传播者,却自动补齐细节,甚至确定好几位男主角,由此衍生出十多个不同版本。 南来北往的商旅们,本来长途跋涉颇为疲乏,这回终于有了让他们兴奋的谈资。 还有客商,在路过牌坊的时候,讥笑着呸过去口水。 婶奶奶勾引侄孙,还生下一个孽种,简直就该天打雷劈! 费氏子弟,不论主宗,还是旁系,得知消息都连忙跑开,没脸在镇上被人指指点点,纷纷回到家中将此事告之长辈。 …… 含珠书院。 费元禄傻傻看着大字报,先是暴怒,继而阴沉,最后骂道:“这个庞蔚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枉我当初善心收留他!” “山长,听说书院各处贴了十几张,要不要派人去收回来?”仆从提醒道。 费元禄一脸郁闷:“收得回白纸黑字,收得回谣言人心吗?既在书院贴了,想必河口镇也贴了。” 费元禄直奔费映环的房间,敲门半天,魏剑雄出来开门,费大少爷尚在里面穿衣打哈欠。 “日上三竿了,美中还在睡呢?”费元禄冷着脸说。 美中,大昭,都是费映环的表字。 费映环嘿嘿笑道:“叔父莫怪,侄儿昨晚看书耽搁了时辰。” 费元禄把大字报递过去:“美中且看看。” 费映环本来睡眼惺忪,看了两段立即精神振奋,不由夸赞:“好文采!看似通俗直白,却得小说家三昧,只言片语便令人浮想联翩。” 这是文采的事儿吗? 费元禄听得满额头黑线。 如此不着调的晚辈,费元禄很想一脚踹过去。他压下怒火,吩咐魏剑雄:“你先出去,把门关好。” 魏剑雄带门而出,屋里只剩两人。 费元禄说:“此荒唐谣言,多半已传遍河口镇。” 便是费映环的性格,也不由瞠目结舌,惊呼道:“费氏之名,怕要响彻江南了!” “什么响彻江南?你好歹是映字辈唯一的举人,说话用词能不能正经一点!”费元禄感觉心好累。 费映环坐在床边慢悠悠穿鞋,笑着说:“侄儿正经一点,就能阻止谣言散播?铅山费氏,腌臜事还少吗?我看闹开了也好,可以借机整顿一番门风。” 费元禄面露赞许之色:“美中虽然性格轻佻,但不愧是我费家的千里驹,所思所想正合我意。” “叔父请明言。”费映环还在慢悠悠穿鞋。 费元禄说道:“若欲整顿费氏门风,当从整顿含珠书院做起。若欲整顿含珠书院,当拿回被各支侵占的学田、学产。纵观天下豪门大族,哪有霸占自家学田的?简直就是不要脸!美中可愿助我?” 费映环笑道:“侄儿悠闲惯了,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美中可做含珠书院的副山长。”费元禄立即开出价码。 费映环哭丧着脸:“叔父,侄儿真不想管,族中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一旦沾上今后就别想清净。” 费元禄说道:“我那位老叔叔(费松年),此番丢尽费氏颜面,总得给族里一个说法。他在河口有家铺面还不错,不知美中是否看得上?” “叔父休要多说,侄儿是那样的人吗?” 费映环一脸怒容,旋即又义不容辞道:“既然叔父想要整顿门风,侄儿自当鼎力相助!” 第36章 【脑溢血】 早在宋元,江西便是戏窝子。 江西人周德清,独力制定《中原音韵》,结束元曲创作的混乱现象,被誉为“曲韵之祖”。 江西人魏良辅,吸收江浙地方戏腔调,改良昆山腔唱法,创出一种新式唱腔,被誉为“昆曲鼻祖”。 江西人汤显祖,一代戏曲大家,自不用过多赘述。 费松年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美食,二是戏曲。 年近八十高龄,身体胖成一个球,他也没有别的可享受,每天吃饱了便听戏而已。 “几曲屏山展,残眉黛深浅。为甚衾儿里不住的柔肠转……” 费松年半躺在椅子上,手指敲着肥肚皮,跟着戏台上的旦角一起唱。 唱着唱着,有些口干舌燥,轻轻抬起一根手指,家奴立即把茶壶嘴塞过来。 润润喉咙,费松年继续摇头晃脑。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个家奴惊慌奔至。 费松年皱眉道:“祖宅起火了?何事敢来扰爷听戏?老老实实站着,天大的事情,等我把戏听完再说!” 那家奴焦急等待,可横竖没忍住,展开大字报,举在费松年面前:“老爷还是先看看。” 费松年好奇瞟了一眼,突然双眼圆瞪,挣扎着坐起来,抢到手里仔细阅读。 读着读着,顿觉气血上涌,整个人几欲晕倒。 他六十多岁得子,本就心里有所怀疑。只不过,随着儿子年龄渐长,愈发像自己小时候,如此才彻底安心下来。 并且为此骄傲,自诩宝刀不老! 可这份大字报说,妻子张氏勾引侄孙。若真是哪个侄孙的种,长得像他似乎也正常,毕竟费氏子孙同出一脉。 费松年浑身发抖,喝问道:“这东西哪来的!” 家奴回答说:“贴在三人阁坊的立柱上。” 三人阁坊! 三人阁坊! 那是费氏为了彰显威风,宣告家族出了首辅,专门建在最热闹地区的牌坊! 整个铅山县,就数那里人最多。 老婆勾引侄孙的文章,居然贴在三人阁坊,岂不是被江南数省商贾都看到了? “轰!” 费松年突然倒下,从椅子滚到地上,耳朵和鼻子出血,瞳孔渐渐变得散大。 “老爷!” “老爷你怎么了?” “快快去请大夫,老爷晕过去了!” 年近八十岁的大胖子,能活到这年纪已是不易,此刻高血压直接冲得脑溢血了。 医生还没请来,费松年已经断气。 不管是赵瀚,还是庞春来,他们都没想过,竟会把人当场给气死。 “老爷,老爷,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张氏闻讯赶来,趴在那里哭天抢地,身后站着私塾小霸王费元鉴同学。 费元鉴反而没什么悲痛感,他跟父亲年龄相差悬殊,从小是被乳母悉心带大。而且,父亲整天泡在戏班子里,父子俩连一起吃饭的时间都少。 费元鉴下意识扫视众人,发现身边的那些家奴,都用一种异样眼神看着自己。 对,我应该哭,否则就是不孝顺。 “爹啊,爹啊……”费元鉴扑过去嚎啕大哭,可惜演技实在太差,不但完全挤不出泪水,就连悲痛表情也显得很僵硬。 突然,张氏起身指着戏台:“都是这些下贱胚子,唱戏,唱戏,成天只知唱戏,勾得老爷魂都没了,如今更是把命都勾走了。来人啦,把他们从老爷那里骗的银钱,统统都给我搜回来,再把他们给我打将出去!” 费松年一生共纳有八妾,其中七妾都是戏子出身,张氏早就忍受了几十年。 费松年平时对戏子们很好,整个戏班子都视其为亲人长辈,此刻许多戏子正围在旁边痛哭。 他们是真情实意在哭,既哭费松年意外去世,又哭自己以后找不到这么好的主家。 可张氏的一番言语,把戏子们都听傻了,哪有搜回以往赏钱的做法? 家奴们立即出动,提着棍子驱打戏子,逼迫他们赶快交出钱财。 “哇!呜呜呜呜……” 张氏重新趴回去,继续在那儿悲伤痛哭。 她的贴身侍女,终于拿来大字报,低声提醒说:“夫人,别急着哭,你先看看这个。” 许多家奴捂嘴偷笑,甚至感到幸灾乐祸。 不要以为大族出身,就有多少风度涵养,虐待家奴的事情随处可见。 明末江南奴变,甚至有家奴杀死主人,提着主人脑袋去官府自首。说是不堪受辱,要跟主人同归于尽,可见平时被欺负到什么程度。 张氏不明真相,抹着眼泪看去,还没看完纸上内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夫人也晕倒了!” 全家上下,鸡飞狗跳。 戏子们趁机收拾行头逃跑,有的家奴也跑回主人屋中,偷窃一些金银饰品藏起来。 费元鉴毕竟年幼,搞不明白状况,好奇的捡起那份大字报。 然后,人傻了。 我真不是亲生的? 那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张氏很快醒转过来,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嘶声哭喊:“我不活了……” 她起身便往戏台下的水池跳,被忠心的家奴死死拉住。 其实跳下去也无所谓,池水顶多淹没膝盖,也就冬天太冷容易感冒。 …… 河口镇,街边茶馆。 “你们听说了吗?费太公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哪个费太公?” “就是生得很胖,家里养戏班子,六十多岁得子那个。” “嘿,我早就说过,六十多岁哪还能生儿子?” “奸夫是谁?” “定是他家的家奴。” “不是家奴,是他的侄孙。” “婶奶奶跟侄孙?还生了个儿子?” “可不是?” “唉哟,这可得天打雷劈!” “何止呢?那张氏五十多岁了,上次我在码头见她,白净得跟小妇人一样,还涂脂抹粉一看就不守妇道。我听说啊,她不止是勾引侄孙,还跟家里的戏班子有染呢。” “费太公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经常穿着戏服扮女人。你们还记得不,年初有次庙会,费太公穿着女人戏服就出来了。听说他好男色,七十多岁了老不修,跟戏班子里的男人打得火热。” “我知道,我知道,有个名角叫李胜,听说经常跟费太公、张氏同睡一张床。” “啧啧啧,听起来就脏耳朵。” “……” 河口镇热闹得很,街面和码头都在疯传,而且各种添油加醋。 庞春来的桃色文章,写得非常概括。 可那些市井传播者,却自动补齐细节,甚至确定好几位男主角,由此衍生出十多个不同版本。 南来北往的商旅们,本来长途跋涉颇为疲乏,这回终于有了让他们兴奋的谈资。 还有客商,在路过牌坊的时候,讥笑着呸过去口水。 婶奶奶勾引侄孙,还生下一个孽种,简直就该天打雷劈! 费氏子弟,不论主宗,还是旁系,得知消息都连忙跑开,没脸在镇上被人指指点点,纷纷回到家中将此事告之长辈。 …… 含珠书院。 费元禄傻傻看着大字报,先是暴怒,继而阴沉,最后骂道:“这个庞蔚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枉我当初善心收留他!” “山长,听说书院各处贴了十几张,要不要派人去收回来?”仆从提醒道。 费元禄一脸郁闷:“收得回白纸黑字,收得回谣言人心吗?既在书院贴了,想必河口镇也贴了。” 费元禄直奔费映环的房间,敲门半天,魏剑雄出来开门,费大少爷尚在里面穿衣打哈欠。 “日上三竿了,美中还在睡呢?”费元禄冷着脸说。 美中,大昭,都是费映环的表字。 费映环嘿嘿笑道:“叔父莫怪,侄儿昨晚看书耽搁了时辰。” 费元禄把大字报递过去:“美中且看看。” 费映环本来睡眼惺忪,看了两段立即精神振奋,不由夸赞:“好文采!看似通俗直白,却得小说家三昧,只言片语便令人浮想联翩。” 这是文采的事儿吗? 费元禄听得满额头黑线。 如此不着调的晚辈,费元禄很想一脚踹过去。他压下怒火,吩咐魏剑雄:“你先出去,把门关好。” 魏剑雄带门而出,屋里只剩两人。 费元禄说:“此荒唐谣言,多半已传遍河口镇。” 便是费映环的性格,也不由瞠目结舌,惊呼道:“费氏之名,怕要响彻江南了!” “什么响彻江南?你好歹是映字辈唯一的举人,说话用词能不能正经一点!”费元禄感觉心好累。 费映环坐在床边慢悠悠穿鞋,笑着说:“侄儿正经一点,就能阻止谣言散播?铅山费氏,腌臜事还少吗?我看闹开了也好,可以借机整顿一番门风。” 费元禄面露赞许之色:“美中虽然性格轻佻,但不愧是我费家的千里驹,所思所想正合我意。” “叔父请明言。”费映环还在慢悠悠穿鞋。 费元禄说道:“若欲整顿费氏门风,当从整顿含珠书院做起。若欲整顿含珠书院,当拿回被各支侵占的学田、学产。纵观天下豪门大族,哪有霸占自家学田的?简直就是不要脸!美中可愿助我?” 费映环笑道:“侄儿悠闲惯了,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美中可做含珠书院的副山长。”费元禄立即开出价码。 费映环哭丧着脸:“叔父,侄儿真不想管,族中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了,一旦沾上今后就别想清净。” 费元禄说道:“我那位老叔叔(费松年),此番丢尽费氏颜面,总得给族里一个说法。他在河口有家铺面还不错,不知美中是否看得上?” “叔父休要多说,侄儿是那样的人吗?” 费映环一脸怒容,旋即又义不容辞道:“既然叔父想要整顿门风,侄儿自当鼎力相助!” 第37章 感谢各位大神! 本书的运营官是真牛逼,帮着老王去要章推,一下子要来一大推。 书实在太多了,只能开个单章,排名不分先后,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拜读各位大神的作品—— 永恒之火《众神世界》 海底漫步者《在下壶中仙》 范马加藤惠《我在东京教剑道》 榴弹怕水《绍宋》 七只跳蚤《诸天最强大佬》 林海听涛《禁区之狐》 大罗罗《大宋有种》 裴屠狗《大道纪》 阴天神隐《怪物被杀就会死》 姬叉《这是我的星球》 北川南海《我真没想当训练家啊》 枯玄《仙王的日常生活》 咯嘣《世界树的游戏》 黄老湿《重生之最强大亨》 御炎《启明1158》 白驹易逝《人族镇守使》 这很科学《什么叫游走型中单啊》 摩碣《万历新明》 愁啊愁《玄门不正宗》 听日《术师手册》 潭子《摘仙令》 南山行者《我真是飞翔的河南人号船长啊》 tx程志《我在明末有套房》 阎zk《镇妖博物馆》 打死不鸽《剑圣的星际万事屋》 昭灵驷玉《重生之金融巨头》 一夕成道《全球神只时代》 名称被占用《我在决斗都市玩卡牌》 白色十三号《拼搏年代》 手握寸关尺《这个医生很危险》 争斤论两花花帽《朕又不想当皇帝》 卧牛真人《地球人实在太凶猛了》 云中殿《仙帝的自我修养》 关关公子《太莽》 陈风笑《大数据修仙》 我也很绝望《诡异流修仙游戏》 感谢帮忙章推的大神,感谢运营官龙腾兄弟。 百拜,顿首! 第37章 感谢各位大神! 本书的运营官是真牛逼,帮着老王去要章推,一下子要来一大推。 书实在太多了,只能开个单章,排名不分先后,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拜读各位大神的作品—— 永恒之火《众神世界》 海底漫步者《在下壶中仙》 范马加藤惠《我在东京教剑道》 榴弹怕水《绍宋》 七只跳蚤《诸天最强大佬》 林海听涛《禁区之狐》 大罗罗《大宋有种》 裴屠狗《大道纪》 阴天神隐《怪物被杀就会死》 姬叉《这是我的星球》 北川南海《我真没想当训练家啊》 枯玄《仙王的日常生活》 咯嘣《世界树的游戏》 黄老湿《重生之最强大亨》 御炎《启明1158》 白驹易逝《人族镇守使》 这很科学《什么叫游走型中单啊》 摩碣《万历新明》 愁啊愁《玄门不正宗》 听日《术师手册》 潭子《摘仙令》 南山行者《我真是飞翔的河南人号船长啊》 tx程志《我在明末有套房》 阎zk《镇妖博物馆》 打死不鸽《剑圣的星际万事屋》 昭灵驷玉《重生之金融巨头》 一夕成道《全球神只时代》 名称被占用《我在决斗都市玩卡牌》 白色十三号《拼搏年代》 手握寸关尺《这个医生很危险》 争斤论两花花帽《朕又不想当皇帝》 卧牛真人《地球人实在太凶猛了》 云中殿《仙帝的自我修养》 关关公子《太莽》 陈风笑《大数据修仙》 我也很绝望《诡异流修仙游戏》 感谢帮忙章推的大神,感谢运营官龙腾兄弟。 百拜,顿首! 第38章 【不要脸的】 徐颖家,破堂屋之中。 全家都在,愁眉苦脸,茫然等待着世界末日。 昨天上午,费家恶奴已来过一次。 说徐颖打坏了费少爷,让赔十两银子汤药钱。又清算往年积欠的租子,加上滚动利息,一共折银四两七钱二分六厘。 家里省吃俭用,总算养大几只鸡,眼看着就能下蛋了,全被恶奴捉走抵债。 甚至,家中粮食也被夺走,让他们今后无米下锅。 恶奴们离开时说:“老爷仁义,允你们拖欠田租,便是少爷被打坏了,也不将你们逼上绝路。这般慈善的老爷,整个铅山上哪找去?也算你们八辈子积德。老爷说了,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把剩下的银钱凑足便罢。若是凑不齐,那就准备好田契过户。咱家老爷真真善心,只要田骨,田皮还留给你家。今后可要记得老爷恩德!” 全家嚎啕大哭。 若按新中国的划分标准,徐家也曾富裕过,可评为“富裕中农”:有自己的土地,生活还算富足,但无力雇佣长短工。 但十年前,铅山大灾,旱蝗齐至。 徐颖的祖父、祖母相继饿死,父亲兄弟三人,带着全家逃荒求生。 逃荒途中,徐颖的大哥、大姐、堂哥饿死,堂姐被卖给牙婆换粮食。徐颖的二叔也饿死,婶婶后来改嫁。还没结婚的三叔,入山做了土匪,至今音讯全无。 幸而遇到好官,知县笪继良上任,立白菜碑,施粥放粮,以工代赈,徐颖全家总算没有死绝。 回乡之后,只能借高利贷种地。 利滚利,连利息都还不起,田产陆续被收走大半。 一下子从“富裕中农”,变成半耕半佃谋生,还得打短工的“下中农”。 如今又遇这种事,看来仅剩的土地也要没了,等待他们的结局是成为“贫农”。 …… “就不该让三子读书,老实种田哪里会闯祸……”徐父脸上有伤,是昨天被打的,嘴里反复嘀咕着几句话。 徐母无声流泪:“总得有个念想,万一考上秀才呢。” 徐父不敢反抗恶奴,只能责怪妻子:“秀才没考上,倒闯了天大祸事。三子买书买笔的钱,还不如给浩娃娶亲讨媳妇!” 浩娃,是徐颖的堂哥徐浩。 二婶改嫁时,不便带着拖油瓶,就过继给徐父喂养,今年二十岁了还没成亲。 徐浩老实巴交,性格有些沉闷,他说:“三弟打小就聪明,是该去读书的。做了秀才相公,咱家就不用出役,我晚几年成亲也行。” 徐母低声说:“要不去寻珍娘和姑爷帮忙?” 珍娘,是徐颖的姐姐徐珍,嫁给邻村一个普通农户。 徐父摇头说:“珍娘能帮上什么忙?她还没出月子呢,这事莫要让她知道。” 全家再度陷入沉默。 只有徐颖的弟弟徐茂,三岁小屁孩儿一个,还拖着鼻涕满地玩耍,不明白家里的天就要塌了。 左等右等,徐父出了堂屋,拢着袖子蹲在门口,远远打望费家恶奴的身影。 一直没有出现,仿佛刽子手的刀,始终举着不砍下来。 恶奴没来,却等来三个学童。 费如鹤穿着华贵丝袍,一看便知是富家少爷。 徐父自惭形秽,不敢与之直视,埋头问候道:“少爷安好!” 不管是哪家的少爷,反正先问候总没错。 徐母却认出他们,知道是儿子的同学,连忙回屋倒水:“少爷们请喝水。” 一路走来,费如鹤确实渴了,接过陶土碗就猛灌。他是寻机出来玩耍的,懒得管这种破事,对赵瀚说:“你来讲。” 赵瀚将碗放下,拱手道:“见过伯父、伯母。” 徐父连忙起身,点头哈腰,惶恐道:“不敢的,不敢的,少爷莫要折咱庄稼汉的寿。” “少爷有礼了。”徐母竟道了个万福。 徐母是见过世面的,年轻时在费家做丫鬟。因为意图勾引老爷,遭主母扫地出门。先被许配给一个瘸腿老鳏夫,待丈夫病死后,才改嫁给徐颖的父亲。 徐母行礼之后,忙问道:“颖娃……我家徐颖没事?他已两天没回家了。” 赵瀚没有说出真相,微笑安抚道:“徐颖无事,山长怜他聪慧,今后就住在书院里。” “那就好,那就好。”徐母终于放下心来。 徐父虽然埋怨不该送儿子读书,但也只是口头说说,心里还是盼望儿子出人头地。 甚至面对恶奴欺压,要被收走仅有的土地,全家都不敢让儿子知道,免得影响了儿子读书的心情。他们也没去含珠山,心想儿子躲在书院,总好过回到家里受欺负。 赵瀚又说:“伯父,伯母,徐家欠的租子和利钱,今后都不用再还了。” “真的?”徐家人难以置信。 赵瀚解释道:“费太公已然病逝,他们无暇来催租,今后恐有大变动。你们佃租的田亩,今后也会被收为学田,山长答应多佃给你们几亩。” 徐父噗通一声跪下,疯狂额头道:“多谢山长,多谢先生,多谢少爷。今后咱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恩情。谢谢,谢谢……” 其他人也跟着磕头,呼啦啦跪一地。 甚至三岁小屁孩都在跪,似乎觉得这特别有趣。 赵瀚见徐家男丁个个带伤,想必家里也被抢过。他没有阻拦对方磕头,而是留下一粒碎银子,叫上费如鹤、费纯默默离开。 徐家人磕头好半天,才发现三位少爷都走了,地上还放着碎银子在那儿。 徐父泪流满面,抹泪道:“好人啊,都是好人啊,今天遇到好人了!” …… 费氏内卷,已经持续二三十年。 主要还是分出去的宗支太多,无法拧成一股绳对外,且附近的土地和生意,都已被费家占得差不多。 还想继续扩张,就得对同族下手! 费松年被气死的消息传出,附近的族人抢先下手。 赵瀚来回这一路上,已经目睹了几场好戏。 “不准动,这是我家老爷的田!” “你家老爷?你家老爷都被气死了。你家夫人干得好事,丢光了咱们费氏的脸面!” “再敢扒田基,我们可要动手了!” “你还动手?抄家伙,打死他们!” “……” 两伙家奴就在田边打起来,属于费松年家的田基,被族人生生给扒掉,然后挪到十多丈外。 就硬抢,完全不要脸的。 费松年死后,只剩孤儿寡母,几个女儿早已嫁出去,此时不抢又更待何时? 不仅如此,跟费松年血缘较近的侄儿、侄孙,也纷纷上门讨债。说当年老太爷(费松年之父)分家不均,某某店铺该归我,某某宅子该归他,还说费松年霸占了老太爷留下的名人字画。 张氏穿着一身丧服,带儿子去祖宅哭诉,族长很不巧的就生病了。 于是乎,张氏又派人回娘家求救,她的兄弟们义愤填膺,率领上百家奴前来讨还公道。 此举惹来费氏公愤:费家的族内之事,哪容得了外人插手?张家这是要抢夺费家的产业吗? 两族闹得不可开交,已经决定打官司了,把知县冯巽搞得焦头烂额。 作为一县主官,遇到家产官司,可以吃了上家再吃下家。 可那也得看苦主是谁,就费氏和张氏,冯知县哪个都不敢吃,于是冯知县也生病了。 两族上演械斗,闹出几条人命。 费氏人多,张氏打不过,直接派人去南昌,给巡按御史递状子。 巡按御史很快过来,吃拿卡要一番,转身就不见踪影,说是去微服调查案件经过。 含珠书院。 胡梦泰讥讽道:“大昭兄,费氏门风,真让愚弟大开眼界。” 费映环居然还笑得出来:“闹呗,让他们闹,反正已经烂透了,索性脱光衣服让外人看个清楚。” 胡梦泰愕然,竟无言以对。 费映环摇头叹息:“走,找詹老弟读书去。我算看明白了,费氏已经无可救药,只看我自己能否考中进士跳出去。闭关闭关,发奋读书,三年后赴京会试,若落榜了就捐官做知县。” 费映环和胡梦泰,便去找詹兆恒一同读书制艺。 三人志在科举,平时里互相切磋,日子倒也过得十分充实。 特别是詹兆恒,虽然年仅十五岁,甚至还没有中举,八股文章竟能碾压费映环、胡梦泰。 江西乡试属于地狱难度,对詹兆恒而言却如探囊取物。他两年后若是中举,崇祯四年就能进京会考,说不定反而更先考取进士。 三人互相勉励,不问纷繁杂事。 至于帮忙整顿书院,费映环只需以独苗举人的身份,关键时候出来表明立场便可,轻轻松松就能捡来河口镇的一家商铺。 第38章 【不要脸的】 徐颖家,破堂屋之中。 全家都在,愁眉苦脸,茫然等待着世界末日。 昨天上午,费家恶奴已来过一次。 说徐颖打坏了费少爷,让赔十两银子汤药钱。又清算往年积欠的租子,加上滚动利息,一共折银四两七钱二分六厘。 家里省吃俭用,总算养大几只鸡,眼看着就能下蛋了,全被恶奴捉走抵债。 甚至,家中粮食也被夺走,让他们今后无米下锅。 恶奴们离开时说:“老爷仁义,允你们拖欠田租,便是少爷被打坏了,也不将你们逼上绝路。这般慈善的老爷,整个铅山上哪找去?也算你们八辈子积德。老爷说了,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把剩下的银钱凑足便罢。若是凑不齐,那就准备好田契过户。咱家老爷真真善心,只要田骨,田皮还留给你家。今后可要记得老爷恩德!” 全家嚎啕大哭。 若按新中国的划分标准,徐家也曾富裕过,可评为“富裕中农”:有自己的土地,生活还算富足,但无力雇佣长短工。 但十年前,铅山大灾,旱蝗齐至。 徐颖的祖父、祖母相继饿死,父亲兄弟三人,带着全家逃荒求生。 逃荒途中,徐颖的大哥、大姐、堂哥饿死,堂姐被卖给牙婆换粮食。徐颖的二叔也饿死,婶婶后来改嫁。还没结婚的三叔,入山做了土匪,至今音讯全无。 幸而遇到好官,知县笪继良上任,立白菜碑,施粥放粮,以工代赈,徐颖全家总算没有死绝。 回乡之后,只能借高利贷种地。 利滚利,连利息都还不起,田产陆续被收走大半。 一下子从“富裕中农”,变成半耕半佃谋生,还得打短工的“下中农”。 如今又遇这种事,看来仅剩的土地也要没了,等待他们的结局是成为“贫农”。 …… “就不该让三子读书,老实种田哪里会闯祸……”徐父脸上有伤,是昨天被打的,嘴里反复嘀咕着几句话。 徐母无声流泪:“总得有个念想,万一考上秀才呢。” 徐父不敢反抗恶奴,只能责怪妻子:“秀才没考上,倒闯了天大祸事。三子买书买笔的钱,还不如给浩娃娶亲讨媳妇!” 浩娃,是徐颖的堂哥徐浩。 二婶改嫁时,不便带着拖油瓶,就过继给徐父喂养,今年二十岁了还没成亲。 徐浩老实巴交,性格有些沉闷,他说:“三弟打小就聪明,是该去读书的。做了秀才相公,咱家就不用出役,我晚几年成亲也行。” 徐母低声说:“要不去寻珍娘和姑爷帮忙?” 珍娘,是徐颖的姐姐徐珍,嫁给邻村一个普通农户。 徐父摇头说:“珍娘能帮上什么忙?她还没出月子呢,这事莫要让她知道。” 全家再度陷入沉默。 只有徐颖的弟弟徐茂,三岁小屁孩儿一个,还拖着鼻涕满地玩耍,不明白家里的天就要塌了。 左等右等,徐父出了堂屋,拢着袖子蹲在门口,远远打望费家恶奴的身影。 一直没有出现,仿佛刽子手的刀,始终举着不砍下来。 恶奴没来,却等来三个学童。 费如鹤穿着华贵丝袍,一看便知是富家少爷。 徐父自惭形秽,不敢与之直视,埋头问候道:“少爷安好!” 不管是哪家的少爷,反正先问候总没错。 徐母却认出他们,知道是儿子的同学,连忙回屋倒水:“少爷们请喝水。” 一路走来,费如鹤确实渴了,接过陶土碗就猛灌。他是寻机出来玩耍的,懒得管这种破事,对赵瀚说:“你来讲。” 赵瀚将碗放下,拱手道:“见过伯父、伯母。” 徐父连忙起身,点头哈腰,惶恐道:“不敢的,不敢的,少爷莫要折咱庄稼汉的寿。” “少爷有礼了。”徐母竟道了个万福。 徐母是见过世面的,年轻时在费家做丫鬟。因为意图勾引老爷,遭主母扫地出门。先被许配给一个瘸腿老鳏夫,待丈夫病死后,才改嫁给徐颖的父亲。 徐母行礼之后,忙问道:“颖娃……我家徐颖没事?他已两天没回家了。” 赵瀚没有说出真相,微笑安抚道:“徐颖无事,山长怜他聪慧,今后就住在书院里。” “那就好,那就好。”徐母终于放下心来。 徐父虽然埋怨不该送儿子读书,但也只是口头说说,心里还是盼望儿子出人头地。 甚至面对恶奴欺压,要被收走仅有的土地,全家都不敢让儿子知道,免得影响了儿子读书的心情。他们也没去含珠山,心想儿子躲在书院,总好过回到家里受欺负。 赵瀚又说:“伯父,伯母,徐家欠的租子和利钱,今后都不用再还了。” “真的?”徐家人难以置信。 赵瀚解释道:“费太公已然病逝,他们无暇来催租,今后恐有大变动。你们佃租的田亩,今后也会被收为学田,山长答应多佃给你们几亩。” 徐父噗通一声跪下,疯狂额头道:“多谢山长,多谢先生,多谢少爷。今后咱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恩情。谢谢,谢谢……” 其他人也跟着磕头,呼啦啦跪一地。 甚至三岁小屁孩都在跪,似乎觉得这特别有趣。 赵瀚见徐家男丁个个带伤,想必家里也被抢过。他没有阻拦对方磕头,而是留下一粒碎银子,叫上费如鹤、费纯默默离开。 徐家人磕头好半天,才发现三位少爷都走了,地上还放着碎银子在那儿。 徐父泪流满面,抹泪道:“好人啊,都是好人啊,今天遇到好人了!” …… 费氏内卷,已经持续二三十年。 主要还是分出去的宗支太多,无法拧成一股绳对外,且附近的土地和生意,都已被费家占得差不多。 还想继续扩张,就得对同族下手! 费松年被气死的消息传出,附近的族人抢先下手。 赵瀚来回这一路上,已经目睹了几场好戏。 “不准动,这是我家老爷的田!” “你家老爷?你家老爷都被气死了。你家夫人干得好事,丢光了咱们费氏的脸面!” “再敢扒田基,我们可要动手了!” “你还动手?抄家伙,打死他们!” “……” 两伙家奴就在田边打起来,属于费松年家的田基,被族人生生给扒掉,然后挪到十多丈外。 就硬抢,完全不要脸的。 费松年死后,只剩孤儿寡母,几个女儿早已嫁出去,此时不抢又更待何时? 不仅如此,跟费松年血缘较近的侄儿、侄孙,也纷纷上门讨债。说当年老太爷(费松年之父)分家不均,某某店铺该归我,某某宅子该归他,还说费松年霸占了老太爷留下的名人字画。 张氏穿着一身丧服,带儿子去祖宅哭诉,族长很不巧的就生病了。 于是乎,张氏又派人回娘家求救,她的兄弟们义愤填膺,率领上百家奴前来讨还公道。 此举惹来费氏公愤:费家的族内之事,哪容得了外人插手?张家这是要抢夺费家的产业吗? 两族闹得不可开交,已经决定打官司了,把知县冯巽搞得焦头烂额。 作为一县主官,遇到家产官司,可以吃了上家再吃下家。 可那也得看苦主是谁,就费氏和张氏,冯知县哪个都不敢吃,于是冯知县也生病了。 两族上演械斗,闹出几条人命。 费氏人多,张氏打不过,直接派人去南昌,给巡按御史递状子。 巡按御史很快过来,吃拿卡要一番,转身就不见踪影,说是去微服调查案件经过。 含珠书院。 胡梦泰讥讽道:“大昭兄,费氏门风,真让愚弟大开眼界。” 费映环居然还笑得出来:“闹呗,让他们闹,反正已经烂透了,索性脱光衣服让外人看个清楚。” 胡梦泰愕然,竟无言以对。 费映环摇头叹息:“走,找詹老弟读书去。我算看明白了,费氏已经无可救药,只看我自己能否考中进士跳出去。闭关闭关,发奋读书,三年后赴京会试,若落榜了就捐官做知县。” 费映环和胡梦泰,便去找詹兆恒一同读书制艺。 三人志在科举,平时里互相切磋,日子倒也过得十分充实。 特别是詹兆恒,虽然年仅十五岁,甚至还没有中举,八股文章竟能碾压费映环、胡梦泰。 江西乡试属于地狱难度,对詹兆恒而言却如探囊取物。他两年后若是中举,崇祯四年就能进京会考,说不定反而更先考取进士。 三人互相勉励,不问纷繁杂事。 至于帮忙整顿书院,费映环只需以独苗举人的身份,关键时候出来表明立场便可,轻轻松松就能捡来河口镇的一家商铺。 第39章 【神来之笔】 费松年的尸体,被火速出殡下葬。 张氏想拦都拦不住,她若敢出面阻拦,就又多了一个罪名:心肠恶毒,不令丈夫入土安息! 刚埋下去没两天,费松年的两个侄子、十一个侄孙,就集体上门跟张氏无端扯皮。 “婶婶,昨日我等整理旧宅,偶然发现一份祖父的遗嘱。此遗嘱的内容,与当年分家颇多不同之处,还请婶婶过目。” 说话之人,是费松年的四侄子,今年已经六十三岁。 至于前面三个侄子,早就死了,老病而死。 张氏勃然大怒,内容都不看,就冷笑道:“你们若要伪造遗嘱,至少得请匠人做旧。老太爷已过世四十三年,他的遗嘱怎还是新的?便我茅房里的厕纸,都比这更像老太爷所留!” 四侄子厚颜无耻说:“一直未见天日,遗嘱保存得极好,婶婶就不要多想了。” “敢请婶婶(婶奶奶)过目!” 一堆侄儿、侄孙齐呼,若张氏还不配合,他们就会彻底撕破脸皮。 张氏强忍着怒火,打开所谓遗嘱一看,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眼前这帮混账,竟只留给她母子几亩薄地,就连眼下住的宅子都想霸占。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可张氏根本没法反抗,偷奸侄孙的罪名太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闹起来永无宁日,甚至儿子都可能进不了宗祠。 历史上,柳如是怎么死的? 钱谦益都还没下葬,族人就上门“讨债”,上演了一出灵堂蹦迪。 前后闹腾两个月,不但天天都来,并且到处疯传柳如是的“通奸”旧事。 为了保住产业,柳如是立下遗嘱,随即悬梁自尽。 她想以死明志,也想吓退钱氏族人。 然而,死也没用,家产照样被瓜分。就连柳如是的坟墓,都被逐出钱家坟地,成了虞山脚下的一座孤坟。 张氏是明媒正娶的续弦又如何? 柳如是也一样! 张氏给丈夫生了个儿子又如何? 是不是亲生的都存疑! “你们明天再来,容我再考虑考虑。”张氏已经横不起来,甚至连吵架的精神都没了。 “那婶婶就好生考虑,莫要拖延时间,晚辈明日再来。” 侄儿、侄孙们终于走了。 张氏坐在原地,久久不动,心灰意冷。 哭泣一阵,她传唤自己当年的陪嫁丫鬟,侍女去了半天却报告说找不到人。 不但找不到陪嫁丫鬟本人,其全家都消失无踪。 张氏惨然苦笑,颓丧自语:“今天总算明白,什么叫树倒猢狲散,什么叫墙倒众人推。” 张氏枯坐半晌,突然起身前往一处偏院。 “咚咚咚!”叩响院门。 一个中年侍女把门打开,然后默默放张氏进去。 偏院里有间小佛堂,隐隐传来木鱼声,费松年最后一个小妾陈氏便在里头。 丈夫死后,张氏将妾室全部驱逐,只留下这个陈氏未动。 跨进佛堂,张氏关好门窗,哀求道:“妹妹,你再帮姐姐出个主意。” 陈氏依旧敲击木鱼不停:“没什么主意了。我让姐姐不要惊动娘家,姐姐偏是不听,闹出几条人命,如今局面再难挽回。” 张氏突然噗通跪地,磕头道:“妹妹,以前是姐姐做得不对,这次务必救我母子一命啊!” 陈氏终于缓缓放下小锤,横插于木鱼之中:“我没那么大本事,只能救鉴哥儿,怕救不得姐姐。” “能救鉴哥儿便成,”张氏连忙抓住救命稻草,“妹妹快快出主意,否则那帮黑心胚子,迟早要将鉴哥儿逐出费氏家门!” 陈氏不疾不徐道:“能救鉴哥儿,唯有一个法子,姐姐去死。” “什么?” 张氏突然蹦起来,终于再度发作,指着陈氏破口大骂:“好你个毒妇,寻机报复往日仇怨是不是?到了此时,你竟还要算计。我就算偷汉子,也是费家明媒正娶的续弦,你又算得了什么?一个犯官之女,一个腌臜贱妾!便是害死了我,你又讨得了什么好?迟早被人打发卖了!” 陈氏并不生气,微笑解释:“自姐姐的娘家人介入,局面便不可收拾,再无回旋之余地。姐姐何妨一死,把自己变成棋眼,便可保得儿子性命。就如姐姐所说,我如今依附于费家,与鉴哥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又怎会去害他?” 张氏瘫坐于地,恐惧颤抖道:“说!” 陈氏缓步走来,弯腰贴到张氏耳边,将自己的计策徐徐道来。 张氏听罢,面若死灰,但眼中总算生出一丝希望。她咬牙道:“好,便听妹妹的,我这就去死!” …… 二人结伴走出偏院,张氏亲笔写下一封书信,接着又开箱整理丈夫留下的遗产。 不多时,费元鉴被叫来。 短短十余日,费元鉴已经性格大变。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被家奴悄悄议论,偷着跑出去,更是被族中孩童讥为野种,曾经的跟班也躲得老远不跟他玩耍。 费元鉴刚开始愤怒异常,谁说坏话他就打谁,结果反被人痛殴多次。 渐渐的,费元鉴变得沉默,不敢再踏出家门一步。 “鉴儿,过来!”张氏喊道。 费元鉴心中对母亲也充满怨恨,走过来之后不说话,甚至不肯喊一声“娘”。 张氏起身,对陈氏说:“妹妹且坐。” 陈氏没有推辞,坐在张氏刚才的座位。 “鉴儿,跪下!”张氏喝道。 费元鉴一头雾水,虽不情愿,却也跪了。 张氏又说:“磕头,叫娘,她是你亲娘!” “啊?”费元鉴瞠目结舌。 都说我亲爹不是亲爹,咋亲娘也不是亲娘了? 张氏解释说:“你爹,确你亲爹,我不是你的亲娘。我当年确实怀上,但不足三月就小产。” 张氏拿出一把钥匙,塞到费元鉴手里:“虽不是亲生,但这些年,我还是将你视若己出。我死以后,万事要听亲娘的话。好生读书,今后为我报仇,我是被你那些族兄、族侄逼死的!” 费元鉴已经大脑宕机,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去。”张氏挥手。 陈氏拖着费元鉴离开,带着张氏的亲笔书信,悄悄从后门而出,一路直奔含珠书院。 张氏又叫来家里的一个管事:“费敏,这三十多年来,我待你不薄?” “夫人有什么吩咐,老奴绝无二话。”费敏跪地。 张氏笑道:“老爷过世,府上人心惶惶,便我的陪嫁丫鬟,也都全家携款逃了,我知道你肯定也自有盘算。” 费敏连忙否认:“夫人莫要乱想,老奴绝对忠心耿耿。” 张氏拍出几张纸,缓缓说道:“这是你全家的身契,拿去官府可自立门户。” 费敏惊讶抬头。 张氏又拍出几张纸:“这是一百亩地契,直接给你无用,肯定被别人抢走。” 地契确实无用,离族人的土地太近,一个家奴根本保不住。 张氏说指着一个箱子说:“把你的腹心奴仆喊来,将这里头的银钱分了。不要你们做别的,三日之内,谁来家里胡闹,全部给我打将出去。三日之后,自可带着身契和田契,去寻含珠书院的山长庇护,他会帮你恢复自由之身,也会帮你兑现那一百亩地。” “夫人这是要?”费敏又惊又喜。 “我若不死,这件事完不了,”张氏竟笑起来,挥手道,“去。” 费敏立即磕头:“夫人保重。” 当日,家奴费敏召集心腹,分了银子便持棍防守家宅。 张氏孤身前往横林宗祠,一路上被人戳脊梁骨唾骂。 当她来到宗祠时,许多族人也闻讯赶至,各种脏话铺天盖地袭来。 张氏冷笑,割破手指,在宗祠大门血书——吾身清白,以死为证! “她要作甚?” “不会真是寻死?” “这妇人跋扈惯了,在祠堂撒泼都干过,她会舍得去死?” “倒也是。” “今日又来宗祠,还血书清白,恐怕想做一场戏。” “哼,费氏颜面都被她丢尽了,在宗祠唱三天大戏也没人信她!” “……” 张氏退后几步,转身朝族人冷笑,突然加速疾奔,撞向宗祠大门旁的砖墙。 鲜血喷涌,倒地不起。 众皆大惊,纷纷上前围观,竟无人去请医生抢救,都害怕无端跟她沾染关系。 含珠书院,山长室。 陈氏拿出那封书信:“请君过目。” 信件内容大致有三: 第一,张氏是清白的,并无通奸之事。 第二,费松年留下的产业,张氏已经整理出清单。五成捐给书院做学产,三成交给费元禄处置,只剩两成留给她儿子。 第三,请费元禄主持公道,并保护她儿子长大成人。 费元禄读罢书信,惊骇道:“何至于此,婶娘糊涂啊,快快随我去宗祠!” 等费元禄赶到,张氏已失血过多而亡。 费元禄命人收敛其尸体,拿着书信去找族长,接着召开族老大会。 一连开会好几天,各宗支争吵不休。 某日,突然吹吹打打,竟是要给张氏立牌坊。 牌坊横楣,由冯知县亲书“贞节烈女”。 两侧石柱,是独苗举人费映环所作对联。 费氏的名声保住了,而且家族还多了一座烈女牌坊。 含珠书院得到好处,费松年留下的五成产业,都成了书院名下的学产。 几个主要宗支,也都得到好处,三成产业各有分配。 费元鉴不会被家族驱逐,而且还能保住两成家产,只因他的母亲以死证清白。 …… 含珠山下,茅草屋内。 赵瀚的有些疑惑,问道:“先生,我们做错了吗?竟然气死一人,逼死一人。” “你觉得呢?”庞春来反问。 赵瀚仔细思索:“错与对,并非事情关键,而是咱们只能这么做,因为咱们也是被逼的。” 庞春来惊叹道:“你这回答,大出为师意料,已经跳出了是非之念。做大事者,当如此也。”随即,庞春来又告诫,“做事不论是非,但切记要心存仁义。若无仁义道德,心中便无底线,与那逐利小人何异?” “学生谨记。”赵瀚拱手道。 庞春来又摇头感慨:“那张氏贯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我还以为她是愚昧泼妇。却没想到,她竟能以死明志,还把后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切记,切记,在这世间,不可小觑任何一人。不要总觉得自己聪明,把旁人都当成傻子,那时你就离死不远了!” 赵瀚对此也很震惊,深以为然。 一个泼妇般的女人,居然能立下那种遗嘱。 五成产业捐给书院,一下子占据道德制高点。 三成产业让费元禄分配,瞬间就把矛盾核心,转移到书院山长费元禄身上。 费元禄在成为受益者的同时,立即跟张氏母子进行绑定,还化身为她儿子的监护人,并且不敢染指剩下的两成家产。 张氏一死,便成棋眼,谁都不能在此处落子。 计谋缜密,取舍果决,手段非凡! (昨天的改写名单,把两位大神弄错了,重新章推一下:一夕成道《全球神只时代》,一个超玄幻超科幻的众神时代;我也很绝望《诡异流修仙游戏》,诡异游戏,照进现实。) 第39章 【神来之笔】 费松年的尸体,被火速出殡下葬。 张氏想拦都拦不住,她若敢出面阻拦,就又多了一个罪名:心肠恶毒,不令丈夫入土安息! 刚埋下去没两天,费松年的两个侄子、十一个侄孙,就集体上门跟张氏无端扯皮。 “婶婶,昨日我等整理旧宅,偶然发现一份祖父的遗嘱。此遗嘱的内容,与当年分家颇多不同之处,还请婶婶过目。” 说话之人,是费松年的四侄子,今年已经六十三岁。 至于前面三个侄子,早就死了,老病而死。 张氏勃然大怒,内容都不看,就冷笑道:“你们若要伪造遗嘱,至少得请匠人做旧。老太爷已过世四十三年,他的遗嘱怎还是新的?便我茅房里的厕纸,都比这更像老太爷所留!” 四侄子厚颜无耻说:“一直未见天日,遗嘱保存得极好,婶婶就不要多想了。” “敢请婶婶(婶奶奶)过目!” 一堆侄儿、侄孙齐呼,若张氏还不配合,他们就会彻底撕破脸皮。 张氏强忍着怒火,打开所谓遗嘱一看,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眼前这帮混账,竟只留给她母子几亩薄地,就连眼下住的宅子都想霸占。 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可张氏根本没法反抗,偷奸侄孙的罪名太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闹起来永无宁日,甚至儿子都可能进不了宗祠。 历史上,柳如是怎么死的? 钱谦益都还没下葬,族人就上门“讨债”,上演了一出灵堂蹦迪。 前后闹腾两个月,不但天天都来,并且到处疯传柳如是的“通奸”旧事。 为了保住产业,柳如是立下遗嘱,随即悬梁自尽。 她想以死明志,也想吓退钱氏族人。 然而,死也没用,家产照样被瓜分。就连柳如是的坟墓,都被逐出钱家坟地,成了虞山脚下的一座孤坟。 张氏是明媒正娶的续弦又如何? 柳如是也一样! 张氏给丈夫生了个儿子又如何? 是不是亲生的都存疑! “你们明天再来,容我再考虑考虑。”张氏已经横不起来,甚至连吵架的精神都没了。 “那婶婶就好生考虑,莫要拖延时间,晚辈明日再来。” 侄儿、侄孙们终于走了。 张氏坐在原地,久久不动,心灰意冷。 哭泣一阵,她传唤自己当年的陪嫁丫鬟,侍女去了半天却报告说找不到人。 不但找不到陪嫁丫鬟本人,其全家都消失无踪。 张氏惨然苦笑,颓丧自语:“今天总算明白,什么叫树倒猢狲散,什么叫墙倒众人推。” 张氏枯坐半晌,突然起身前往一处偏院。 “咚咚咚!”叩响院门。 一个中年侍女把门打开,然后默默放张氏进去。 偏院里有间小佛堂,隐隐传来木鱼声,费松年最后一个小妾陈氏便在里头。 丈夫死后,张氏将妾室全部驱逐,只留下这个陈氏未动。 跨进佛堂,张氏关好门窗,哀求道:“妹妹,你再帮姐姐出个主意。” 陈氏依旧敲击木鱼不停:“没什么主意了。我让姐姐不要惊动娘家,姐姐偏是不听,闹出几条人命,如今局面再难挽回。” 张氏突然噗通跪地,磕头道:“妹妹,以前是姐姐做得不对,这次务必救我母子一命啊!” 陈氏终于缓缓放下小锤,横插于木鱼之中:“我没那么大本事,只能救鉴哥儿,怕救不得姐姐。” “能救鉴哥儿便成,”张氏连忙抓住救命稻草,“妹妹快快出主意,否则那帮黑心胚子,迟早要将鉴哥儿逐出费氏家门!” 陈氏不疾不徐道:“能救鉴哥儿,唯有一个法子,姐姐去死。” “什么?” 张氏突然蹦起来,终于再度发作,指着陈氏破口大骂:“好你个毒妇,寻机报复往日仇怨是不是?到了此时,你竟还要算计。我就算偷汉子,也是费家明媒正娶的续弦,你又算得了什么?一个犯官之女,一个腌臜贱妾!便是害死了我,你又讨得了什么好?迟早被人打发卖了!” 陈氏并不生气,微笑解释:“自姐姐的娘家人介入,局面便不可收拾,再无回旋之余地。姐姐何妨一死,把自己变成棋眼,便可保得儿子性命。就如姐姐所说,我如今依附于费家,与鉴哥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又怎会去害他?” 张氏瘫坐于地,恐惧颤抖道:“说!” 陈氏缓步走来,弯腰贴到张氏耳边,将自己的计策徐徐道来。 张氏听罢,面若死灰,但眼中总算生出一丝希望。她咬牙道:“好,便听妹妹的,我这就去死!” …… 二人结伴走出偏院,张氏亲笔写下一封书信,接着又开箱整理丈夫留下的遗产。 不多时,费元鉴被叫来。 短短十余日,费元鉴已经性格大变。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被家奴悄悄议论,偷着跑出去,更是被族中孩童讥为野种,曾经的跟班也躲得老远不跟他玩耍。 费元鉴刚开始愤怒异常,谁说坏话他就打谁,结果反被人痛殴多次。 渐渐的,费元鉴变得沉默,不敢再踏出家门一步。 “鉴儿,过来!”张氏喊道。 费元鉴心中对母亲也充满怨恨,走过来之后不说话,甚至不肯喊一声“娘”。 张氏起身,对陈氏说:“妹妹且坐。” 陈氏没有推辞,坐在张氏刚才的座位。 “鉴儿,跪下!”张氏喝道。 费元鉴一头雾水,虽不情愿,却也跪了。 张氏又说:“磕头,叫娘,她是你亲娘!” “啊?”费元鉴瞠目结舌。 都说我亲爹不是亲爹,咋亲娘也不是亲娘了? 张氏解释说:“你爹,确你亲爹,我不是你的亲娘。我当年确实怀上,但不足三月就小产。” 张氏拿出一把钥匙,塞到费元鉴手里:“虽不是亲生,但这些年,我还是将你视若己出。我死以后,万事要听亲娘的话。好生读书,今后为我报仇,我是被你那些族兄、族侄逼死的!” 费元鉴已经大脑宕机,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去。”张氏挥手。 陈氏拖着费元鉴离开,带着张氏的亲笔书信,悄悄从后门而出,一路直奔含珠书院。 张氏又叫来家里的一个管事:“费敏,这三十多年来,我待你不薄?” “夫人有什么吩咐,老奴绝无二话。”费敏跪地。 张氏笑道:“老爷过世,府上人心惶惶,便我的陪嫁丫鬟,也都全家携款逃了,我知道你肯定也自有盘算。” 费敏连忙否认:“夫人莫要乱想,老奴绝对忠心耿耿。” 张氏拍出几张纸,缓缓说道:“这是你全家的身契,拿去官府可自立门户。” 费敏惊讶抬头。 张氏又拍出几张纸:“这是一百亩地契,直接给你无用,肯定被别人抢走。” 地契确实无用,离族人的土地太近,一个家奴根本保不住。 张氏说指着一个箱子说:“把你的腹心奴仆喊来,将这里头的银钱分了。不要你们做别的,三日之内,谁来家里胡闹,全部给我打将出去。三日之后,自可带着身契和田契,去寻含珠书院的山长庇护,他会帮你恢复自由之身,也会帮你兑现那一百亩地。” “夫人这是要?”费敏又惊又喜。 “我若不死,这件事完不了,”张氏竟笑起来,挥手道,“去。” 费敏立即磕头:“夫人保重。” 当日,家奴费敏召集心腹,分了银子便持棍防守家宅。 张氏孤身前往横林宗祠,一路上被人戳脊梁骨唾骂。 当她来到宗祠时,许多族人也闻讯赶至,各种脏话铺天盖地袭来。 张氏冷笑,割破手指,在宗祠大门血书——吾身清白,以死为证! “她要作甚?” “不会真是寻死?” “这妇人跋扈惯了,在祠堂撒泼都干过,她会舍得去死?” “倒也是。” “今日又来宗祠,还血书清白,恐怕想做一场戏。” “哼,费氏颜面都被她丢尽了,在宗祠唱三天大戏也没人信她!” “……” 张氏退后几步,转身朝族人冷笑,突然加速疾奔,撞向宗祠大门旁的砖墙。 鲜血喷涌,倒地不起。 众皆大惊,纷纷上前围观,竟无人去请医生抢救,都害怕无端跟她沾染关系。 含珠书院,山长室。 陈氏拿出那封书信:“请君过目。” 信件内容大致有三: 第一,张氏是清白的,并无通奸之事。 第二,费松年留下的产业,张氏已经整理出清单。五成捐给书院做学产,三成交给费元禄处置,只剩两成留给她儿子。 第三,请费元禄主持公道,并保护她儿子长大成人。 费元禄读罢书信,惊骇道:“何至于此,婶娘糊涂啊,快快随我去宗祠!” 等费元禄赶到,张氏已失血过多而亡。 费元禄命人收敛其尸体,拿着书信去找族长,接着召开族老大会。 一连开会好几天,各宗支争吵不休。 某日,突然吹吹打打,竟是要给张氏立牌坊。 牌坊横楣,由冯知县亲书“贞节烈女”。 两侧石柱,是独苗举人费映环所作对联。 费氏的名声保住了,而且家族还多了一座烈女牌坊。 含珠书院得到好处,费松年留下的五成产业,都成了书院名下的学产。 几个主要宗支,也都得到好处,三成产业各有分配。 费元鉴不会被家族驱逐,而且还能保住两成家产,只因他的母亲以死证清白。 …… 含珠山下,茅草屋内。 赵瀚的有些疑惑,问道:“先生,我们做错了吗?竟然气死一人,逼死一人。” “你觉得呢?”庞春来反问。 赵瀚仔细思索:“错与对,并非事情关键,而是咱们只能这么做,因为咱们也是被逼的。” 庞春来惊叹道:“你这回答,大出为师意料,已经跳出了是非之念。做大事者,当如此也。”随即,庞春来又告诫,“做事不论是非,但切记要心存仁义。若无仁义道德,心中便无底线,与那逐利小人何异?” “学生谨记。”赵瀚拱手道。 庞春来又摇头感慨:“那张氏贯来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我还以为她是愚昧泼妇。却没想到,她竟能以死明志,还把后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切记,切记,在这世间,不可小觑任何一人。不要总觉得自己聪明,把旁人都当成傻子,那时你就离死不远了!” 赵瀚对此也很震惊,深以为然。 一个泼妇般的女人,居然能立下那种遗嘱。 五成产业捐给书院,一下子占据道德制高点。 三成产业让费元禄分配,瞬间就把矛盾核心,转移到书院山长费元禄身上。 费元禄在成为受益者的同时,立即跟张氏母子进行绑定,还化身为她儿子的监护人,并且不敢染指剩下的两成家产。 张氏一死,便成棋眼,谁都不能在此处落子。 计谋缜密,取舍果决,手段非凡! (昨天的改写名单,把两位大神弄错了,重新章推一下:一夕成道《全球神只时代》,一个超玄幻超科幻的众神时代;我也很绝望《诡异流修仙游戏》,诡异游戏,照进现实。) 第40章 【老相好】 在烈女牌坊立起来以前,陈氏和费元鉴都暂住在书院。 至于家里,费元禄已经派人封门。 胡思乱想多日之后,费元鉴终于找到陈氏,忍不住问:“你真是我亲娘吗?” 陈氏手捧念珠,模棱两可道:“傻孩子,无论是与不是,今后都只能是了,咱们娘俩都别无选择。” 费元鉴琢磨一阵,实在想不明白,又换个角度问:“那……那我以前的亲娘,确是我亲娘吗?” “她为你而死,无论是与不是,你心里都必须认。知恩图报,这个道理可明白?”陈氏还是不愿说清楚。 费元鉴都快被逼疯了,干脆提出关键问题:“那我亲爹到底是谁?” 陈氏起身走过去,轻抚其头顶,低声说:“记住,你亲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始至终,你只能有那一个亲爹。若今后有谁找上门来,你不得认,打走便是。” 费元鉴瞬间脸色惨白,这话他总算能听懂,自己果然是一个野种! 难怪母亲留下的遗言,并不怨恨造谣者,只说是被族人逼死,确系造谣者歪打正着了。 陈氏踱步回到座位,手里拨弄着念珠,轻声细语道:“坐下说话。” 费元鉴乖乖坐好,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位小娘。 陈氏今年只有三十多岁,常年青灯古佛,皮肤有些苍白。她并不涂脂抹粉,甚至不戴任何饰品,但那瓜子脸还是显得妩媚,一对漆黑的眸子似乎能洞察人心。 陈氏的目光扫来,费元鉴连忙低头,不敢与之直视,心中生出几分敬畏。 陈氏叹息一声,说道:“我知你心有抵触,但你娘临死之前,已把你托付给我,还让你跪下认我为亲娘。我与你,是一体的,今后便是你的慈母。” “娘。” 费元鉴喊得有些别扭。 陈氏顿感欣慰,露出慈爱笑容,告诫道:“从今往后,不可再任性妄为。” “孩儿晓得。”费元鉴经历了许多,就算没有变得成熟,也知道自己拽不起来了。 陈氏仔细给费元鉴做分析:“你母亲留下的遗产,珍贵者不是那些家业,而是冷冰冰的烈女牌坊。牌坊不倒,你一个孤童,便无人敢动你。” 费元鉴默然,突然感动得想哭。 陈氏继续说:“含珠书院的山长费元禄,此番得了偌大好处,威望甚至盖过族长,他也是必须保住你的。你要多多倚仗于他,可知?” 费元鉴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陈氏又说道:“不论是烈女牌坊,还是那费元禄,都只能保得你一时。你要努力出人头地,可知?” “可孩儿真的不擅念书。”费元鉴苦恼道。 “再不济,也要考个秀才,”陈氏说道,“有了功名,才能花钱捐贡生,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捐个小官来做。你一直窝在铅山,只会在这里发霉,横竖要跳出去才行。” 费元鉴若有所思,他确实不想留在铅山,这里戳他脊梁骨的太多。 陈氏吩咐道:“被你吓坏的学童,听说近日有所好转,你且去当面赔礼道歉。” “我凭什么给他道歉?”费元鉴故态复萌,那跋扈的脾气始终还在。 陈氏教导道:“你自己念书不行,其他族人又不与你亲近,今后谁又能帮衬你呢?你以往比较顽劣,又背负着不堪谣言,必须勤修自己的德行。不管是做给旁人看,还是真的改过自新,你都要孝敬长辈、友爱族人、团结同窗、宽待乡邻。如此,你便是德孝之人,就算谁要抢夺家业,好歹也得顾忌悠悠之口。你若仍像以前那般,恐怕被夺了产业,旁人还会拍手称快。” 这话说得非常透彻,结合近段时间的遭遇,费元鉴由衷敬佩道:“娘教训的是,孩儿一定牢记。” 陈氏微笑道:“我听说,那个学童颇为聪慧,你要多与他亲近亲近。不惟是他,凡有出息的同龄人,你都要多多结交。你若与那个学童和好,便能让旁人知道,你费元鉴已经改过自新了。快去!” “我听娘的,孩儿走了。”费元鉴快步离开。 他也确实想交朋友,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 不说以前的跟班,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都跟随其亲人逃得无影无踪,顺便还卷走家里许多浮财。 他得交朋友才行,至少要有个聊天玩耍的伙伴。 虽然只跟陈氏接触数日,费元鉴却愿意听这位小娘的话。 “咚咚咚!” 费元鉴离开片刻,突然有人来敲门。 陈氏只有一个心腹侍女,如今留在家里镇场子,并没有带来含珠书院。 她亲自前去开门,看清来人之后,吓得立即把门关上。 “小姐!” 魏剑雄伸手阻住,他力气很大,生生把门推开:“小姐,我又不是贼人,你这般害怕作甚?” 陈氏退后几步,再无之前的从容:“阁下请回。” 魏剑雄这个糙汉子,竟然羞涩吐露心声:“自老爷流徙边疆,我寻了小姐整整三年,从扬州一路打听到铅山。小姐不肯见我,也不愿跟我说话,我便在鹅湖做了家奴。这十多年来,只盼每年盂兰盆节,借小姐礼佛的机会,能远远看小姐几眼……” “休要胡说,你快走!”陈氏心慌意乱。 魏剑雄继续说道:“我知自己卑贱,不求别的什么。老爷当年救我母子,我这条命都是陈家给的……” “你快走!”陈氏转身低吼,呼吸变得急促。 魏剑雄咬咬牙,鼓起勇气说:“小姐,我至今也未娶妻,也从来没有近过女色。每次跟随费少爷去青楼,便是他给我叫女人,我也一直守身如玉,我连那些女人的手都不碰……” “混账,快滚!” 陈氏终于发作,浑身颤抖着,将手中念珠砸过来。 魏剑雄伸手接住,把念珠收进怀里,小心翼翼保存好,退出房间说:“小姐,今后有甚麻烦事,就派人告我一声。就算豁出命来,我肯定也是要帮忙的。若是……若是小姐不愿留在铅山,我便带小姐逃去别处。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可以置家立业……” “滚!” 陈氏压抑不住,大声怒吼起来。 魏剑雄不敢再说,把门关好之后,羞红着脸跑出院子。 陈氏跪地合十,胸口起伏不定,闭眼念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显然,二人私下见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 癔症,学名“分离转换性障碍”,受剧烈精神刺激而发作,多数在一年内就能自行缓解。 《儒林外史》里范进中举,突然高兴得发疯,被人打一巴掌便好,那也属于癔症。 刚开始的半个月,徐颖完全隔绝自己。 端饭给他就吃,也不跟你说话,只一直不停的背书,而且还知道自己找茅房。 背完《论语》,就背《大学》,背完《大学》,再回头去背小四书。 小四书可不简单,虽是蒙学读物,却堪称包罗万象。一般不要求背诵,只需理解记忆,以塑造学童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这些书本内容,徐颖竟能全背下来,从头到尾记得一字不差。 一直背到《五字鉴》,这本书他没有,只旁听背下几段。 徐颖便去请教庞春来:“先生,蛇身而牛首,继世无文章,后面几句是什么?” 庞春来愣了愣,随即大喜:“你的癔症好了?” 徐颖也愣住了,瞪大眼睛,吞吞吐吐道:“我……我……” “好了便成,好了便成,不要去多想。”庞春来连忙安抚。 这天傍晚。 庞春来正在开小灶,教导赵瀚、费如鹤、徐颖学习算术,费纯则在一边悄悄打瞌睡。 费元鉴突然进来,朝着庞春来作揖:“先生,弟子以往顽劣,扰乱课堂讲学,还请先生原谅。” 庞春来干了坏事,不免心虚多疑,只点头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费元鉴又对徐颖作揖:“徐同学,我不该欺负你,请你原谅我不懂事。” “不用道歉,不用道歉,我原谅你了。”徐颖心有余悸,一看到费元鉴就怕。 费元鉴又对赵瀚、费如鹤作揖,甚至把费纯都算上:“诸位同学,今后我要努力念书,只盼能与诸位做朋友。” 赵瀚下意识朝庞春来看去,师徒俩对视一眼,都搞不清楚啥状况。 赵瀚哈哈一笑,起身拉着费元鉴的手:“都是同学,何必说那许多,快快坐下一起学算术。” 在遭到无数人排斥嘲笑之后,赵瀚能够第一个接纳,费元鉴感到非常高兴,对赵瀚的观感直线上升。 赵瀚心里却更加警惕,气死别人爹,逼死别人妈,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然后,非常头疼,庞春来硬拉着他学算术,说是今后行军打仗用得上…… 第40章 【老相好】 在烈女牌坊立起来以前,陈氏和费元鉴都暂住在书院。 至于家里,费元禄已经派人封门。 胡思乱想多日之后,费元鉴终于找到陈氏,忍不住问:“你真是我亲娘吗?” 陈氏手捧念珠,模棱两可道:“傻孩子,无论是与不是,今后都只能是了,咱们娘俩都别无选择。” 费元鉴琢磨一阵,实在想不明白,又换个角度问:“那……那我以前的亲娘,确是我亲娘吗?” “她为你而死,无论是与不是,你心里都必须认。知恩图报,这个道理可明白?”陈氏还是不愿说清楚。 费元鉴都快被逼疯了,干脆提出关键问题:“那我亲爹到底是谁?” 陈氏起身走过去,轻抚其头顶,低声说:“记住,你亲爹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始至终,你只能有那一个亲爹。若今后有谁找上门来,你不得认,打走便是。” 费元鉴瞬间脸色惨白,这话他总算能听懂,自己果然是一个野种! 难怪母亲留下的遗言,并不怨恨造谣者,只说是被族人逼死,确系造谣者歪打正着了。 陈氏踱步回到座位,手里拨弄着念珠,轻声细语道:“坐下说话。” 费元鉴乖乖坐好,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位小娘。 陈氏今年只有三十多岁,常年青灯古佛,皮肤有些苍白。她并不涂脂抹粉,甚至不戴任何饰品,但那瓜子脸还是显得妩媚,一对漆黑的眸子似乎能洞察人心。 陈氏的目光扫来,费元鉴连忙低头,不敢与之直视,心中生出几分敬畏。 陈氏叹息一声,说道:“我知你心有抵触,但你娘临死之前,已把你托付给我,还让你跪下认我为亲娘。我与你,是一体的,今后便是你的慈母。” “娘。” 费元鉴喊得有些别扭。 陈氏顿感欣慰,露出慈爱笑容,告诫道:“从今往后,不可再任性妄为。” “孩儿晓得。”费元鉴经历了许多,就算没有变得成熟,也知道自己拽不起来了。 陈氏仔细给费元鉴做分析:“你母亲留下的遗产,珍贵者不是那些家业,而是冷冰冰的烈女牌坊。牌坊不倒,你一个孤童,便无人敢动你。” 费元鉴默然,突然感动得想哭。 陈氏继续说:“含珠书院的山长费元禄,此番得了偌大好处,威望甚至盖过族长,他也是必须保住你的。你要多多倚仗于他,可知?” 费元鉴听得认真,连连点头。 陈氏又说道:“不论是烈女牌坊,还是那费元禄,都只能保得你一时。你要努力出人头地,可知?” “可孩儿真的不擅念书。”费元鉴苦恼道。 “再不济,也要考个秀才,”陈氏说道,“有了功名,才能花钱捐贡生,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捐个小官来做。你一直窝在铅山,只会在这里发霉,横竖要跳出去才行。” 费元鉴若有所思,他确实不想留在铅山,这里戳他脊梁骨的太多。 陈氏吩咐道:“被你吓坏的学童,听说近日有所好转,你且去当面赔礼道歉。” “我凭什么给他道歉?”费元鉴故态复萌,那跋扈的脾气始终还在。 陈氏教导道:“你自己念书不行,其他族人又不与你亲近,今后谁又能帮衬你呢?你以往比较顽劣,又背负着不堪谣言,必须勤修自己的德行。不管是做给旁人看,还是真的改过自新,你都要孝敬长辈、友爱族人、团结同窗、宽待乡邻。如此,你便是德孝之人,就算谁要抢夺家业,好歹也得顾忌悠悠之口。你若仍像以前那般,恐怕被夺了产业,旁人还会拍手称快。” 这话说得非常透彻,结合近段时间的遭遇,费元鉴由衷敬佩道:“娘教训的是,孩儿一定牢记。” 陈氏微笑道:“我听说,那个学童颇为聪慧,你要多与他亲近亲近。不惟是他,凡有出息的同龄人,你都要多多结交。你若与那个学童和好,便能让旁人知道,你费元鉴已经改过自新了。快去!” “我听娘的,孩儿走了。”费元鉴快步离开。 他也确实想交朋友,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 不说以前的跟班,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都跟随其亲人逃得无影无踪,顺便还卷走家里许多浮财。 他得交朋友才行,至少要有个聊天玩耍的伙伴。 虽然只跟陈氏接触数日,费元鉴却愿意听这位小娘的话。 “咚咚咚!” 费元鉴离开片刻,突然有人来敲门。 陈氏只有一个心腹侍女,如今留在家里镇场子,并没有带来含珠书院。 她亲自前去开门,看清来人之后,吓得立即把门关上。 “小姐!” 魏剑雄伸手阻住,他力气很大,生生把门推开:“小姐,我又不是贼人,你这般害怕作甚?” 陈氏退后几步,再无之前的从容:“阁下请回。” 魏剑雄这个糙汉子,竟然羞涩吐露心声:“自老爷流徙边疆,我寻了小姐整整三年,从扬州一路打听到铅山。小姐不肯见我,也不愿跟我说话,我便在鹅湖做了家奴。这十多年来,只盼每年盂兰盆节,借小姐礼佛的机会,能远远看小姐几眼……” “休要胡说,你快走!”陈氏心慌意乱。 魏剑雄继续说道:“我知自己卑贱,不求别的什么。老爷当年救我母子,我这条命都是陈家给的……” “你快走!”陈氏转身低吼,呼吸变得急促。 魏剑雄咬咬牙,鼓起勇气说:“小姐,我至今也未娶妻,也从来没有近过女色。每次跟随费少爷去青楼,便是他给我叫女人,我也一直守身如玉,我连那些女人的手都不碰……” “混账,快滚!” 陈氏终于发作,浑身颤抖着,将手中念珠砸过来。 魏剑雄伸手接住,把念珠收进怀里,小心翼翼保存好,退出房间说:“小姐,今后有甚麻烦事,就派人告我一声。就算豁出命来,我肯定也是要帮忙的。若是……若是小姐不愿留在铅山,我便带小姐逃去别处。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可以置家立业……” “滚!” 陈氏压抑不住,大声怒吼起来。 魏剑雄不敢再说,把门关好之后,羞红着脸跑出院子。 陈氏跪地合十,胸口起伏不定,闭眼念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显然,二人私下见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 癔症,学名“分离转换性障碍”,受剧烈精神刺激而发作,多数在一年内就能自行缓解。 《儒林外史》里范进中举,突然高兴得发疯,被人打一巴掌便好,那也属于癔症。 刚开始的半个月,徐颖完全隔绝自己。 端饭给他就吃,也不跟你说话,只一直不停的背书,而且还知道自己找茅房。 背完《论语》,就背《大学》,背完《大学》,再回头去背小四书。 小四书可不简单,虽是蒙学读物,却堪称包罗万象。一般不要求背诵,只需理解记忆,以塑造学童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这些书本内容,徐颖竟能全背下来,从头到尾记得一字不差。 一直背到《五字鉴》,这本书他没有,只旁听背下几段。 徐颖便去请教庞春来:“先生,蛇身而牛首,继世无文章,后面几句是什么?” 庞春来愣了愣,随即大喜:“你的癔症好了?” 徐颖也愣住了,瞪大眼睛,吞吞吐吐道:“我……我……” “好了便成,好了便成,不要去多想。”庞春来连忙安抚。 这天傍晚。 庞春来正在开小灶,教导赵瀚、费如鹤、徐颖学习算术,费纯则在一边悄悄打瞌睡。 费元鉴突然进来,朝着庞春来作揖:“先生,弟子以往顽劣,扰乱课堂讲学,还请先生原谅。” 庞春来干了坏事,不免心虚多疑,只点头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费元鉴又对徐颖作揖:“徐同学,我不该欺负你,请你原谅我不懂事。” “不用道歉,不用道歉,我原谅你了。”徐颖心有余悸,一看到费元鉴就怕。 费元鉴又对赵瀚、费如鹤作揖,甚至把费纯都算上:“诸位同学,今后我要努力念书,只盼能与诸位做朋友。” 赵瀚下意识朝庞春来看去,师徒俩对视一眼,都搞不清楚啥状况。 赵瀚哈哈一笑,起身拉着费元鉴的手:“都是同学,何必说那许多,快快坐下一起学算术。” 在遭到无数人排斥嘲笑之后,赵瀚能够第一个接纳,费元鉴感到非常高兴,对赵瀚的观感直线上升。 赵瀚心里却更加警惕,气死别人爹,逼死别人妈,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然后,非常头疼,庞春来硬拉着他学算术,说是今后行军打仗用得上…… 第41章 【天元术?】 又是一日傍晚。 放学之后,费纯被派去食堂等着打饭,庞春来闹肚子蹲茅房去了。 费元鉴傻傻留在教室,坐立不安,犹如患有多动症。他不想天天补课,但除了赵瀚几人,其他同学都不跟他玩,甚至看到了还要嘲笑他。 做好学生这么困难的吗? 费如鹤的情况差不多,手里翻着《算法统宗》,思绪已经飘到天外,见鬼的算术比四书还难。 终于,费如鹤忍不住说:“先生拉屎,许久未归,肯定闹肚子了,我看今天的算术不必再学。” “对啊,对啊,不必再学了。”费元鉴连忙附和,他是来交朋友的,不是来一起努力学习的。就他那知识基础,真想要奋发向上,必须先回蒙馆重修幼儿读物。 徐颖不敢说话,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但还是跟富家少爷有隔阂。 赵瀚笑道:“那你们去竹林里练武呗。” 本已经站起来的费如鹤,闻言又坐下去,嘿嘿笑道:“你都不去,那我还是留下来。” 费如鹤同样做贼心虚,贴大字报他也有份,完全不敢跟费元鉴单独相处。 “哈哈,那我也留下来学习。”费元鉴附和着傻笑。他根本没地方可去,以前得罪的同学太多,一旦落单就容易被群殴。 费纯来回跑了几趟,终于把众人的饭菜打来。 不多时,庞春来也回到教室,拿起筷子说:“边吃饭边学。这算术之道,比经学更为实用。今后,不论你们做地方官,还是行军打仗,又或者管理家业,算术都是肯定用得着的。” “是。”费如鹤、费元鉴和费纯,三人愁眉苦脸。 徐颖则老实端坐,如饥似渴的等待学习新知识。 至于赵瀚,全程不语,埋头熟悉古代的各种相关术语。 比如“长”和“宽”,很多时候叫“广”和“从”。这要是不搞明白,数学再好也没用,你连题目都看不懂。 又比如计时单位,时、刻、更、点。 一天12时辰,一时辰2小时,这谁都知道。 记刻却有些麻烦,以前一天100刻,西洋钟表传来,一天又改为96刻。听说北京那边,有人建议改为108刻,反正乱七八糟的。 此外,还有秒、芒、忽等非常用时间单位。 而且赵瀚惊讶发现,中国古代居然有“周”,而且已经沿用了两千年。 平周7天,闰周8天,秦汉时期用来定工作日,朝廷官吏每周只工作6天。只因平闰换算麻烦,后来不怎么使用了,还是每月三旬更直观方便。 “星期”一词也有,特指七月初七,并衍生为结婚日期。 星期将至,就是婚期将至。 赵瀚已经熟悉掌握算筹,然后就不情愿学了,缠着庞春来讲解各种单位和术语。 ⊥〣=‖_x 能看出上面是啥意思不? 算筹版的632214(小数必须矮半格)。 其实只要用习惯了,跟阿拉伯数字没两样,无非是不同的符号表达而已。 …… 见赵瀚只关注专业术语,不喜欢学习基础算术,庞春来笑着拍出一道题:“赵瀚,你能算出来吗?” 实在是赵瀚进步太快,且明显表现出厌学情绪,必须出道难题来敲打一番! 徐颖、费如鹤、费元鉴和费纯,四人好奇的阅读题目,然后集体看傻眼了。 题目内容大致为:“前线只剩军粮28万石,每天消耗7千石。若运粮补给,25日可达,途中每日消耗1千石。求,需要运送多少粮食,才能让前线将士坚持90天?” 徐颖仔细思索解题方法,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才刚开始学习乘法而已。 费如鹤忍不住说:“先生,你这不是刁难人吗?” “又没让你们解题,”庞春来笑眯眯看着赵瀚,“若解不出来,今后就老老实实用功!” 赵瀚没有立即答题,而是问:“运粮队完成军令之后,是留在战场等九十天,还是立即原路返回?或者说,运完兵粮之后,就不管运粮队死活。先生的题目含糊,有三种不同的答案。” 庞春来哈哈大笑:“思维缜密,实属难得,三种解你全都算出来。” 赵瀚拿起草纸,设运粮数为x,然后开始列方程式。 一元一次方程,小学题目而已。 三个答案很快甩出。 众学童顿时惊为天人,不管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都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赵瀚。 庞春来抢过赵瀚的运算稿,一串串神秘代码搞得他头晕,现代方程式对他来说就是天书。 “这是哪国字符?”庞春来迷惑道。 赵瀚试探着问:“先生可知徐光启?” 庞春来点头说:“徐光启此人,为师虽没见过,甚至不知其字号,却也是久闻其名。萨尔浒大败之后,他奉命在通州编练新军。如今新皇登基,据朝廷塘报所载,他已被起复为清军使。” 清军,就是清查军队情况,包括将官、兵额、训练、粮饷、军械等等。 徐光启如今的职务,便是奉命清理大明军队。 既然庞春来说没见过,那赵瀚就可以随便胡扯了。 赵瀚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口便来:“西方有一传教士,名唤利玛窦,携《几何原本》而至大明。徐光启将此书翻译,家父生前有幸拜读,这些数字都是西方传来的。” “你且讲讲。”庞春来顿时兴趣盎然,他让学童们吃饭做题,自己则请教西洋算术。 赵瀚写出阿拉伯数字,又写出各种运算符号,在其下方逐一标注汉字。 庞春来对阿拉伯数字并无好感,却惊讶于西方运算符号的便捷。可是,若想引入那些运算符号,就得配合阿拉伯数字才行。 算筹表达是不行的,因为算筹里的“4”,跟乘号长得一模一样,“2”又跟等号长得差不多。 庞春来只能强行比对两种字符,然后去看赵瀚的方程式。 “此天元术也!”庞春来猛拍桌子。 徐颖和三费,手里拿着筷子,傻乎乎的看过来,他们完全听不懂啥意思。 天元术,就是方程式。 庞春来又说:“你这是泰西的天元术,只列一元而已,可否解二元、三元、四元?” 赵瀚好奇问道:“先生可用算筹来解四元吗?” 庞春来摇头说:“有人会,但我不会。据闻,元代算学大家朱世杰,曾创出四元解法。可我只读过他的《算学启蒙》,无缘得见其《四元玉鉴》一书。不说那么许多,我来出一道题,你用泰西的天元术解出来。” 很快,一道题目出炉。 赵瀚以二元一次方程式解出,把解题稿递过去:“先生请过目。” 庞春来对阿拉伯数字还不熟,只能比对着慢慢验算,继而拍手赞道:“妙哉,妙哉!” 用算筹解二元一次方程,其实速度非常快,效率不输给列方程式。 但是,算筹天元术的解题过程,在纸上表达更加繁琐,远远不如方程式那么简便。 若是二元二次题目,那天元术就更繁琐了! 庞春来哈哈大笑:“此术巧夺天工,且来教教为师。” 学生教老师? 徐颖和三费更是愕然,感觉赵瀚真的好厉害! 庞春来对四人说:“你们也一起学。” 从此,他们的算术学习速度,比之前成倍提升,就连费元鉴都觉得更轻松。 毕竟都不是傻子。 费元鉴与众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 每天跟黏皮糖似的,一起读书、练武、学算术。徐颖很快就接受他,其他人却心里有疙瘩,若即若离始终有所保留。 转眼便到冬至。 烈女牌坊已经修好,但朝廷的批文还没下来。 这玩意儿,需要官府层层审批,然后以皇帝的名义进行御赐。 可到了明末,基本上给钱就行。 速度慢的找知县,速度快的找巡按御史。送去朝廷之后,皇帝根本不管,内阁直接甩给礼部,礼部官员拿钱就能批下来。 贞节牌坊,也是有钱人的专属! 因为朝廷只拨款三十两,根本就不够立牌坊,上下打点更需要钱。无钱无地位的百姓,除非地方官为了政绩,否则再怎么贞烈都立不起牌坊。 礼教吃人? 抱歉,你家里如果没钱,连被吃的资格都没有。 (求下月票,推荐票本书首发中文网,可以下载“app”一起过来搞基。) 第41章 【天元术?】 又是一日傍晚。 放学之后,费纯被派去食堂等着打饭,庞春来闹肚子蹲茅房去了。 费元鉴傻傻留在教室,坐立不安,犹如患有多动症。他不想天天补课,但除了赵瀚几人,其他同学都不跟他玩,甚至看到了还要嘲笑他。 做好学生这么困难的吗? 费如鹤的情况差不多,手里翻着《算法统宗》,思绪已经飘到天外,见鬼的算术比四书还难。 终于,费如鹤忍不住说:“先生拉屎,许久未归,肯定闹肚子了,我看今天的算术不必再学。” “对啊,对啊,不必再学了。”费元鉴连忙附和,他是来交朋友的,不是来一起努力学习的。就他那知识基础,真想要奋发向上,必须先回蒙馆重修幼儿读物。 徐颖不敢说话,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但还是跟富家少爷有隔阂。 赵瀚笑道:“那你们去竹林里练武呗。” 本已经站起来的费如鹤,闻言又坐下去,嘿嘿笑道:“你都不去,那我还是留下来。” 费如鹤同样做贼心虚,贴大字报他也有份,完全不敢跟费元鉴单独相处。 “哈哈,那我也留下来学习。”费元鉴附和着傻笑。他根本没地方可去,以前得罪的同学太多,一旦落单就容易被群殴。 费纯来回跑了几趟,终于把众人的饭菜打来。 不多时,庞春来也回到教室,拿起筷子说:“边吃饭边学。这算术之道,比经学更为实用。今后,不论你们做地方官,还是行军打仗,又或者管理家业,算术都是肯定用得着的。” “是。”费如鹤、费元鉴和费纯,三人愁眉苦脸。 徐颖则老实端坐,如饥似渴的等待学习新知识。 至于赵瀚,全程不语,埋头熟悉古代的各种相关术语。 比如“长”和“宽”,很多时候叫“广”和“从”。这要是不搞明白,数学再好也没用,你连题目都看不懂。 又比如计时单位,时、刻、更、点。 一天12时辰,一时辰2小时,这谁都知道。 记刻却有些麻烦,以前一天100刻,西洋钟表传来,一天又改为96刻。听说北京那边,有人建议改为108刻,反正乱七八糟的。 此外,还有秒、芒、忽等非常用时间单位。 而且赵瀚惊讶发现,中国古代居然有“周”,而且已经沿用了两千年。 平周7天,闰周8天,秦汉时期用来定工作日,朝廷官吏每周只工作6天。只因平闰换算麻烦,后来不怎么使用了,还是每月三旬更直观方便。 “星期”一词也有,特指七月初七,并衍生为结婚日期。 星期将至,就是婚期将至。 赵瀚已经熟悉掌握算筹,然后就不情愿学了,缠着庞春来讲解各种单位和术语。 ⊥〣=‖_x 能看出上面是啥意思不? 算筹版的632214(小数必须矮半格)。 其实只要用习惯了,跟阿拉伯数字没两样,无非是不同的符号表达而已。 …… 见赵瀚只关注专业术语,不喜欢学习基础算术,庞春来笑着拍出一道题:“赵瀚,你能算出来吗?” 实在是赵瀚进步太快,且明显表现出厌学情绪,必须出道难题来敲打一番! 徐颖、费如鹤、费元鉴和费纯,四人好奇的阅读题目,然后集体看傻眼了。 题目内容大致为:“前线只剩军粮28万石,每天消耗7千石。若运粮补给,25日可达,途中每日消耗1千石。求,需要运送多少粮食,才能让前线将士坚持90天?” 徐颖仔细思索解题方法,脑子里一团浆糊,他才刚开始学习乘法而已。 费如鹤忍不住说:“先生,你这不是刁难人吗?” “又没让你们解题,”庞春来笑眯眯看着赵瀚,“若解不出来,今后就老老实实用功!” 赵瀚没有立即答题,而是问:“运粮队完成军令之后,是留在战场等九十天,还是立即原路返回?或者说,运完兵粮之后,就不管运粮队死活。先生的题目含糊,有三种不同的答案。” 庞春来哈哈大笑:“思维缜密,实属难得,三种解你全都算出来。” 赵瀚拿起草纸,设运粮数为x,然后开始列方程式。 一元一次方程,小学题目而已。 三个答案很快甩出。 众学童顿时惊为天人,不管是好学生,还是坏学生,都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赵瀚。 庞春来抢过赵瀚的运算稿,一串串神秘代码搞得他头晕,现代方程式对他来说就是天书。 “这是哪国字符?”庞春来迷惑道。 赵瀚试探着问:“先生可知徐光启?” 庞春来点头说:“徐光启此人,为师虽没见过,甚至不知其字号,却也是久闻其名。萨尔浒大败之后,他奉命在通州编练新军。如今新皇登基,据朝廷塘报所载,他已被起复为清军使。” 清军,就是清查军队情况,包括将官、兵额、训练、粮饷、军械等等。 徐光启如今的职务,便是奉命清理大明军队。 既然庞春来说没见过,那赵瀚就可以随便胡扯了。 赵瀚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口便来:“西方有一传教士,名唤利玛窦,携《几何原本》而至大明。徐光启将此书翻译,家父生前有幸拜读,这些数字都是西方传来的。” “你且讲讲。”庞春来顿时兴趣盎然,他让学童们吃饭做题,自己则请教西洋算术。 赵瀚写出阿拉伯数字,又写出各种运算符号,在其下方逐一标注汉字。 庞春来对阿拉伯数字并无好感,却惊讶于西方运算符号的便捷。可是,若想引入那些运算符号,就得配合阿拉伯数字才行。 算筹表达是不行的,因为算筹里的“4”,跟乘号长得一模一样,“2”又跟等号长得差不多。 庞春来只能强行比对两种字符,然后去看赵瀚的方程式。 “此天元术也!”庞春来猛拍桌子。 徐颖和三费,手里拿着筷子,傻乎乎的看过来,他们完全听不懂啥意思。 天元术,就是方程式。 庞春来又说:“你这是泰西的天元术,只列一元而已,可否解二元、三元、四元?” 赵瀚好奇问道:“先生可用算筹来解四元吗?” 庞春来摇头说:“有人会,但我不会。据闻,元代算学大家朱世杰,曾创出四元解法。可我只读过他的《算学启蒙》,无缘得见其《四元玉鉴》一书。不说那么许多,我来出一道题,你用泰西的天元术解出来。” 很快,一道题目出炉。 赵瀚以二元一次方程式解出,把解题稿递过去:“先生请过目。” 庞春来对阿拉伯数字还不熟,只能比对着慢慢验算,继而拍手赞道:“妙哉,妙哉!” 用算筹解二元一次方程,其实速度非常快,效率不输给列方程式。 但是,算筹天元术的解题过程,在纸上表达更加繁琐,远远不如方程式那么简便。 若是二元二次题目,那天元术就更繁琐了! 庞春来哈哈大笑:“此术巧夺天工,且来教教为师。” 学生教老师? 徐颖和三费更是愕然,感觉赵瀚真的好厉害! 庞春来对四人说:“你们也一起学。” 从此,他们的算术学习速度,比之前成倍提升,就连费元鉴都觉得更轻松。 毕竟都不是傻子。 费元鉴与众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 每天跟黏皮糖似的,一起读书、练武、学算术。徐颖很快就接受他,其他人却心里有疙瘩,若即若离始终有所保留。 转眼便到冬至。 烈女牌坊已经修好,但朝廷的批文还没下来。 这玩意儿,需要官府层层审批,然后以皇帝的名义进行御赐。 可到了明末,基本上给钱就行。 速度慢的找知县,速度快的找巡按御史。送去朝廷之后,皇帝根本不管,内阁直接甩给礼部,礼部官员拿钱就能批下来。 贞节牌坊,也是有钱人的专属! 因为朝廷只拨款三十两,根本就不够立牌坊,上下打点更需要钱。无钱无地位的百姓,除非地方官为了政绩,否则再怎么贞烈都立不起牌坊。 礼教吃人? 抱歉,你家里如果没钱,连被吃的资格都没有。 (求下月票,推荐票本书首发中文网,可以下载“app”一起过来搞基。) 第42章 【冬至大过年】 冬至是大日子,一般而言都放假三天。 庞春来拿出些许银钱,让赵瀚他们去镇上买菜,打算师徒一起欢庆节日。还把徐颖全家叫来,说是帮着煮饭烧菜,无非变着法的接济而已。 抵达河口镇,三人阁坊不远,赫然是新立的烈女坊。 “这也太着急了。”费如鹤吐槽道。 赵瀚嘀咕说:“不着急不行,费家的名声就靠它挽回。” 跟巍峨华丽的三人阁坊相比,烈女牌坊简直粗制滥造。只是把字儿刻好了,石料的毛边都没修整,便急匆匆的树立在河边上。 剩下的细节,由匠人搭着脚手架,一凿一磨慢慢搞定,可能还会继续打磨一两年。 手续也没办好的。 县衙那边,已经请旌列表了,但奏报文书还未进京,最快也得明年春末得到朝廷批准。 一切如同儿戏,官府也懒得追究。 放在几十年前,贞节牌坊还审批严格,如今已呈现泛滥趋势。大明三万六千座贞节牌坊,有一半是明末树立的,反正你有钱申报建造就给你批。 到了清朝更泛滥,贞洁烈妇多达百万人,二百九十六年间,平均每个县有三千多烈女! 那更像一种家族间的攀比,也是地方官员的政绩体现。 单拿徽州来举例,其数量:唐代2个,宋代5个,元代21个,明代710个,清代7098个。 这种狂飙突进的数据,起于明末,兴于大清,可一窥礼教之畸形发展。 费如鹤低声说:“那个事情,不会露馅?费元鉴天天都挨着咱们,他是不是有什么怀疑?我现在看着他就心虚。” “对啊,我也怕得很。”费纯附和道。 赵瀚笑问:“你们说什么?我可没做亏心事,横竖听不明白。” 费如鹤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对对对,听不明白,我也啥都没做过。” “少爷,我还是怕。”费纯纠结道。 费如鹤顿时呵斥:“又没干坏事,你怕个屁啊!” 费纯连忙闭嘴。 徐颖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赵瀚笑着解释,“他们偷看小寡妇洗澡,差点被人当场抓住。” “我没有,你不要胡说!”费如鹤矢口否认。 赵瀚笑道:“对嘛,不承认便没有。” 费如鹤喊冤道:“我真没偷看小寡妇洗澡啊。” …… 大概是在成化、弘治年间,社会经济开始大发展,平民百姓也热衷于过节。冬至前三日,店铺便纷纷歇业,大家迎来送往,像过年一般热闹。 但河口镇没法歇业,这里是八省通衢,是繁荣的商运中心。 到了镇上,赵瀚发现,贩夫走卒皆穿新衣,至少也得换上干净的好衣服。 许多脚夫挑着担子,送往货船或客栈。 这些担子里都装满礼物,俗称“冬至盘”。小门小户,提食盒即可,来往是番心意;豪门大族,却必须用担子挑,送礼太寒酸就没面子。 总有一些外地客商,冬至没法回家,生意伙伴之间,自得礼数周到。 于是镇上的酒楼,就专做“冬至盘大礼包”,分成不同的价位档次,而且还提供送货上门服务。 赵瀚在河边走着,便见一脚夫挑担登船。 身穿丝衣的二掌柜,对船上客商拱手说:“在下代表长隆号前来拜冬,恭祝贵家老爷财源广进,也祝刘兄大吉大利发大财。” “费掌柜有心了,一点小礼,不成敬意。”客商立即回赠礼物。 便是那些挑担的脚夫,也每人都有赏钱可拿。 穿过码头,来到镇街,赵瀚不得不承认,江南大体上还是很富庶的。 一种畸形的富庶。 这来来往往许多百姓,有些是失地黑户,有些是大族家奴,他们的日子都还不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错,让他们揭竿造反是不可能的。 除非连年大灾,朝廷又提高赋税! 物价涨了一些,庞春来给的钱不够,赵瀚和费如鹤掏钱补上。买了几斤糯米粉,一斤猪肉,两尾鲤鱼,一只大公鸡,还有些果脯蔬菜,便兴高采烈的返回含珠山。 费如鹤特别兴奋,他以前没亲自买过菜,市场上看到啥都觉得新鲜。 回去的路上,还遇到一些拜冬农户。 这些农户不管有多穷,也得穿着最好的衣裳,提着“冬至盘”去走亲访友。 有可能,他们的盒子里,只是一碗糙米饭。 “少爷,那是咱家的轿子!”费纯突然指向远处。 “还真是!”费如鹤连忙提着大公鸡去追赶。 费映环的妻子娄氏,此刻正坐着一副舆轿,径直朝含珠书院而去。 队伍很长,另有两副舆轿,坐着费映环的女儿。 还有十多个脚夫,一路挑着担子,都是送给师长和同窗的礼物。 “娘,娘,等等我!”费如鹤欢快奔跑。 娄氏还没听见,舆轿上的小姑娘就喊起来:“是哥哥,哥哥在后面!” 娄氏连忙招呼落轿,喜滋滋看着儿子。 费映环有两个女儿,长女名叫费如兰,今年十三岁,已经许配了人家。次女名叫费如梅,今年七岁,此刻身边赫然跟着赵贞芳。 之前还生了两个,一个流产,一个夭折。 赵贞芳站在二小姐身边,穿着崭新的衣裳,远远望着二哥直傻笑。 “娘,大姐,小妹,你们怎么来了?”费如鹤问道。 娄氏轻抚儿子头顶,微笑道:“你爹派人报信,说今年冬至不回去了,他要在书院闭关读书。又说你也有长进,近来学习刻苦,待过年再一并回家。娘放心不下,便带着你姊妹来看看。” “那娘也在书院过节?”费如鹤问道。 娄氏笑着说:“下午便赶回去,明天家里也要庆冬。” 费纯手里拎的东西最多,总算跟赵瀚一起追上来。 费纯口齿伶俐道:“纯儿给娘拜冬,给兰姐姐拜冬,给梅妹妹拜冬!” 赵瀚只放下手里的猪肉,作揖道:“拜见少夫人,见过大小姐,见过二小姐。” 徐颖连忙跟着拜:“给夫人拜冬,给两位小姐拜冬!” 娄氏非常高兴,赞许道:“都是好孩子。” 迎春立即过来发钱,并非赏钱,而是冬至节的喜钱。 徐颖还打算推辞,被赵瀚偷踹了一脚,领钱之后再次拜谢。 队伍继续进发。 赵瀚走到赵贞芳身边,低声说:“小妹,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赵贞芳高兴道:“可好得很,夫人和小姐,还有内院的婆婆姐姐们,个个都待我很好呢。” 赵贞芳如今是二小姐的玩伴,内院丫鬟只要不傻,就绝对不敢有任何苛待。 赵瀚又问:“换了多少颗牙了?” “二哥走后,只掉了一颗。”赵贞芳龇开透风的嘴巴。 “我也在换牙。” 二小姐费如梅突然说话,还刻意张嘴给赵瀚看清楚。 赵瀚随口奉承:“二小姐的牙换得好,整齐又白净。” 费如梅好奇的打量赵瀚:“你就是春芳的哥哥?春芳经常讲故事呢,说你在天津厉害得很,还打跑了很多坏蛋。” “二哥,我现在叫春芳。”赵贞芳有些不安,害怕改名之后挨骂。 春芳? 真是俗气的名字。 不过也无所谓,等长大以后再改回原名便是。 赵瀚笑道:“春芳蛮好听的。” “喂,春芳的哥哥,”费如梅又开始说话,“你也是小孩子,就不怕大人吗?怎有胆子把坏人赶跑?” 赵瀚回答说:“坏人欺负妹妹,我当然要把他们赶跑。” “那你可真好,”费如梅噘嘴说,“我哥哥就不好,只知道捉弄我,上次回家还拿毛毛虫吓我。” 赵瀚说道:“我帮你揍他。” “真的吗?”费如梅瞪大眼睛,“可你是他的书童,书童怎么能揍少爷呢?” 赵瀚说道:“他若敢欺负你,我就肯定要揍他。” 费如梅高兴拍手:“那说好了,不许撒谎。” “不撒谎。”赵瀚说道。 赵贞芳得意道:“我二哥可厉害了。” 费如梅坐在舆轿上,伸过来手臂:“光说不算,咱们拉钩。” 哄小孩子嘛,手到擒来。 两人拉钩完毕,费如梅突然喊道:“哥哥,你不许再欺负我,不然你的书童要揍你!” 赵瀚无语,只当没听见。 包括娄氏在内,全都寻声看过来。 费如鹤举起拳头说:“他打不过我,只晓得逃跑。” 费如梅道:“春芳的哥哥很厉害,他在天津打跑了很多坏人!” “我也会打坏人!”费如鹤不甘示弱。 赵瀚感到很无奈啊,穿越成一个小屁孩儿,只能跟一群小屁孩儿打交道。 第42章 【冬至大过年】 冬至是大日子,一般而言都放假三天。 庞春来拿出些许银钱,让赵瀚他们去镇上买菜,打算师徒一起欢庆节日。还把徐颖全家叫来,说是帮着煮饭烧菜,无非变着法的接济而已。 抵达河口镇,三人阁坊不远,赫然是新立的烈女坊。 “这也太着急了。”费如鹤吐槽道。 赵瀚嘀咕说:“不着急不行,费家的名声就靠它挽回。” 跟巍峨华丽的三人阁坊相比,烈女牌坊简直粗制滥造。只是把字儿刻好了,石料的毛边都没修整,便急匆匆的树立在河边上。 剩下的细节,由匠人搭着脚手架,一凿一磨慢慢搞定,可能还会继续打磨一两年。 手续也没办好的。 县衙那边,已经请旌列表了,但奏报文书还未进京,最快也得明年春末得到朝廷批准。 一切如同儿戏,官府也懒得追究。 放在几十年前,贞节牌坊还审批严格,如今已呈现泛滥趋势。大明三万六千座贞节牌坊,有一半是明末树立的,反正你有钱申报建造就给你批。 到了清朝更泛滥,贞洁烈妇多达百万人,二百九十六年间,平均每个县有三千多烈女! 那更像一种家族间的攀比,也是地方官员的政绩体现。 单拿徽州来举例,其数量:唐代2个,宋代5个,元代21个,明代710个,清代7098个。 这种狂飙突进的数据,起于明末,兴于大清,可一窥礼教之畸形发展。 费如鹤低声说:“那个事情,不会露馅?费元鉴天天都挨着咱们,他是不是有什么怀疑?我现在看着他就心虚。” “对啊,我也怕得很。”费纯附和道。 赵瀚笑问:“你们说什么?我可没做亏心事,横竖听不明白。” 费如鹤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对对对,听不明白,我也啥都没做过。” “少爷,我还是怕。”费纯纠结道。 费如鹤顿时呵斥:“又没干坏事,你怕个屁啊!” 费纯连忙闭嘴。 徐颖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赵瀚笑着解释,“他们偷看小寡妇洗澡,差点被人当场抓住。” “我没有,你不要胡说!”费如鹤矢口否认。 赵瀚笑道:“对嘛,不承认便没有。” 费如鹤喊冤道:“我真没偷看小寡妇洗澡啊。” …… 大概是在成化、弘治年间,社会经济开始大发展,平民百姓也热衷于过节。冬至前三日,店铺便纷纷歇业,大家迎来送往,像过年一般热闹。 但河口镇没法歇业,这里是八省通衢,是繁荣的商运中心。 到了镇上,赵瀚发现,贩夫走卒皆穿新衣,至少也得换上干净的好衣服。 许多脚夫挑着担子,送往货船或客栈。 这些担子里都装满礼物,俗称“冬至盘”。小门小户,提食盒即可,来往是番心意;豪门大族,却必须用担子挑,送礼太寒酸就没面子。 总有一些外地客商,冬至没法回家,生意伙伴之间,自得礼数周到。 于是镇上的酒楼,就专做“冬至盘大礼包”,分成不同的价位档次,而且还提供送货上门服务。 赵瀚在河边走着,便见一脚夫挑担登船。 身穿丝衣的二掌柜,对船上客商拱手说:“在下代表长隆号前来拜冬,恭祝贵家老爷财源广进,也祝刘兄大吉大利发大财。” “费掌柜有心了,一点小礼,不成敬意。”客商立即回赠礼物。 便是那些挑担的脚夫,也每人都有赏钱可拿。 穿过码头,来到镇街,赵瀚不得不承认,江南大体上还是很富庶的。 一种畸形的富庶。 这来来往往许多百姓,有些是失地黑户,有些是大族家奴,他们的日子都还不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错,让他们揭竿造反是不可能的。 除非连年大灾,朝廷又提高赋税! 物价涨了一些,庞春来给的钱不够,赵瀚和费如鹤掏钱补上。买了几斤糯米粉,一斤猪肉,两尾鲤鱼,一只大公鸡,还有些果脯蔬菜,便兴高采烈的返回含珠山。 费如鹤特别兴奋,他以前没亲自买过菜,市场上看到啥都觉得新鲜。 回去的路上,还遇到一些拜冬农户。 这些农户不管有多穷,也得穿着最好的衣裳,提着“冬至盘”去走亲访友。 有可能,他们的盒子里,只是一碗糙米饭。 “少爷,那是咱家的轿子!”费纯突然指向远处。 “还真是!”费如鹤连忙提着大公鸡去追赶。 费映环的妻子娄氏,此刻正坐着一副舆轿,径直朝含珠书院而去。 队伍很长,另有两副舆轿,坐着费映环的女儿。 还有十多个脚夫,一路挑着担子,都是送给师长和同窗的礼物。 “娘,娘,等等我!”费如鹤欢快奔跑。 娄氏还没听见,舆轿上的小姑娘就喊起来:“是哥哥,哥哥在后面!” 娄氏连忙招呼落轿,喜滋滋看着儿子。 费映环有两个女儿,长女名叫费如兰,今年十三岁,已经许配了人家。次女名叫费如梅,今年七岁,此刻身边赫然跟着赵贞芳。 之前还生了两个,一个流产,一个夭折。 赵贞芳站在二小姐身边,穿着崭新的衣裳,远远望着二哥直傻笑。 “娘,大姐,小妹,你们怎么来了?”费如鹤问道。 娄氏轻抚儿子头顶,微笑道:“你爹派人报信,说今年冬至不回去了,他要在书院闭关读书。又说你也有长进,近来学习刻苦,待过年再一并回家。娘放心不下,便带着你姊妹来看看。” “那娘也在书院过节?”费如鹤问道。 娄氏笑着说:“下午便赶回去,明天家里也要庆冬。” 费纯手里拎的东西最多,总算跟赵瀚一起追上来。 费纯口齿伶俐道:“纯儿给娘拜冬,给兰姐姐拜冬,给梅妹妹拜冬!” 赵瀚只放下手里的猪肉,作揖道:“拜见少夫人,见过大小姐,见过二小姐。” 徐颖连忙跟着拜:“给夫人拜冬,给两位小姐拜冬!” 娄氏非常高兴,赞许道:“都是好孩子。” 迎春立即过来发钱,并非赏钱,而是冬至节的喜钱。 徐颖还打算推辞,被赵瀚偷踹了一脚,领钱之后再次拜谢。 队伍继续进发。 赵瀚走到赵贞芳身边,低声说:“小妹,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赵贞芳高兴道:“可好得很,夫人和小姐,还有内院的婆婆姐姐们,个个都待我很好呢。” 赵贞芳如今是二小姐的玩伴,内院丫鬟只要不傻,就绝对不敢有任何苛待。 赵瀚又问:“换了多少颗牙了?” “二哥走后,只掉了一颗。”赵贞芳龇开透风的嘴巴。 “我也在换牙。” 二小姐费如梅突然说话,还刻意张嘴给赵瀚看清楚。 赵瀚随口奉承:“二小姐的牙换得好,整齐又白净。” 费如梅好奇的打量赵瀚:“你就是春芳的哥哥?春芳经常讲故事呢,说你在天津厉害得很,还打跑了很多坏蛋。” “二哥,我现在叫春芳。”赵贞芳有些不安,害怕改名之后挨骂。 春芳? 真是俗气的名字。 不过也无所谓,等长大以后再改回原名便是。 赵瀚笑道:“春芳蛮好听的。” “喂,春芳的哥哥,”费如梅又开始说话,“你也是小孩子,就不怕大人吗?怎有胆子把坏人赶跑?” 赵瀚回答说:“坏人欺负妹妹,我当然要把他们赶跑。” “那你可真好,”费如梅噘嘴说,“我哥哥就不好,只知道捉弄我,上次回家还拿毛毛虫吓我。” 赵瀚说道:“我帮你揍他。” “真的吗?”费如梅瞪大眼睛,“可你是他的书童,书童怎么能揍少爷呢?” 赵瀚说道:“他若敢欺负你,我就肯定要揍他。” 费如梅高兴拍手:“那说好了,不许撒谎。” “不撒谎。”赵瀚说道。 赵贞芳得意道:“我二哥可厉害了。” 费如梅坐在舆轿上,伸过来手臂:“光说不算,咱们拉钩。” 哄小孩子嘛,手到擒来。 两人拉钩完毕,费如梅突然喊道:“哥哥,你不许再欺负我,不然你的书童要揍你!” 赵瀚无语,只当没听见。 包括娄氏在内,全都寻声看过来。 费如鹤举起拳头说:“他打不过我,只晓得逃跑。” 费如梅道:“春芳的哥哥很厉害,他在天津打跑了很多坏人!” “我也会打坏人!”费如鹤不甘示弱。 赵瀚感到很无奈啊,穿越成一个小屁孩儿,只能跟一群小屁孩儿打交道。 第43章 【好白菜不堪猪拱】 赵瀚带着买来的食材,送去山下茅草屋,交给徐颖的父母处理。 跟庞春来招呼一声,便随娄氏前往书院。 毕竟,他的真正身份是书童,学生只是兼职而已,主家来了必须伺候着。 娄氏母女,皆坐舆轿上山,赵贞芳全程步行跟随。 赵瀚心疼道:“小妹,累吗?” “不累,”赵贞芳此时心情愉悦,笑着说,“我每顿都吃得饱,可比在天津更有力气。之前一直住内院,今天可以出来爬山,又遇到了二哥陪着,我心里欢喜的不得了。” “不累便好。”赵瀚也笑起来。 一路爬到半山腰,终于来到含珠书院。 费如鹤丢下母亲,快步朝里奔跑,去往父亲读书的院子,边跑边喊道:“爹,爹,娘来了!” 众人来到一个院落,费映环闻讯出来迎接,还有胡梦泰、詹兆恒等几个士子。 娄氏自去分发礼物,帮丈夫交好各位同窗。 费如兰、费如梅两位小姐,以前都没来过书院,好奇的左顾右看、四处打量。 趁此机会,赵贞芳把哥哥拉到一边,压抑着兴奋之情,低声说:“二哥,我也能赚钱了呢。” “小妹真厉害!”赵瀚夸赞道。 赵贞芳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塞到赵瀚手中:“听说要来书院,我便把钱带来了,二哥你都拿去用。” 铜钱用布绳穿好,约有五百多枚,全都是工资和赏钱,冬至的喜钱暂时还没给。 费映环家的顶级奴仆,月薪能达到二两银子,而且担任着管理职务,暗地里还有油水可捞。 内院的大丫鬟们,月薪一两左右。 赵贞芳作为小姐的玩伴,包吃包住包穿,每月有500文工资。 底层奴仆就不行了,不但工资很少,还经常被管事们克扣。有些家奴日子过得惨,却不怨恨主人,只恨那些大小管事。 当然,这也得分哪家的。 同样是鹅湖费氏,费映环的二弟那边就苛刻。女主人非常小气,家奴工资直接砍半,还动辄打骂虐待,前段时间失手打死一个,只谎称害病悄悄给埋了。 “你平时不用钱吗?”赵瀚问道。 赵贞芳笑着说:“不用,吃的穿的都有,少夫人对我可好了。”说罢,又撸起左手袖子,亮出腕上银链,“这是二小姐送的,她有几条新的,旧的便不要了。” “那行,二哥帮你存起来,哪时要用了你再拿去。”赵瀚把铜钱塞入怀中。 大小姐费如兰,在院中踱步走了几圈,忍不住说:“娘,我可以去书院别处逛吗?” 娄氏很疼女儿,立即叫来费如鹤:“你带姐姐四处走走。” “我也要去!”费如梅连忙喊道。 娄氏笑道:“都去,都去。” 既然是费如鹤带路,赵瀚和费纯作为书童,自然也要一并跟上。 大小姐费如兰,丫鬟惜月;二小姐费如梅,丫鬟春芳……呃,就是赵贞芳。大夥结伴出了院落,费如鹤兴冲冲开道,一个人飞快跑得老远。 望着儿女们离开,娄氏突然问:“听说……立烈女坊那家的,也住在书院里?” 费映环点头道:“就快搬下山了。” 娄氏说:“孤儿寡母,也怪可怜,送他们一份冬至盘。” 一直不出声的魏剑雄,突然蹦出来:“我去送,我知道他们住哪儿。” 娄氏分拣出一份礼物,递给魏剑雄说:“就这些。” 魏剑雄拿起便跑,整个人已心花怒放。 “他这是怎的了?”娄氏没看明白。 费映环笑道:“不晓得,反正这些日子很奇怪。” 不片刻,陈氏便带着费元鉴过来,答谢娄氏赠送的冬至礼,魏剑雄满脸喜悦的跟在旁边。 看那样子,关系似乎有所进展。 烈女怕缠郎,陈氏再有心机,也是个感情空虚的女人,更何况他们从小就认识。 娄氏和陈氏,两个女人,一番交流。 气氛极为融洽,还约好了年前同去拜佛。 待陈氏离开之后,娄氏微笑道:“这位小婶娘,也是个机敏伶俐的。” 费映环的关注点却不同,喃喃自语道:“老魏很不对劲,便是与那陈氏偷情,也莫要搞得如此明显,得空了我须提醒他。既是偷情,便该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方可长久。” 费大公子的思路,还是如此刁钻清奇。 觉察出家奴与同族长辈有私情,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阻拦,而是吐槽家奴的偷情技术,还打算提醒对方谨慎行事。 娄氏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半句废话都懒得说,显然对此早已习惯。 突然,费映环猛拍双手:“忘了告诉夫人,瀚哥儿有个新法子。将两副牌合在一起,其玩法叫做麻将,快进屋细细分说!” 娄氏被拖进屋里,哭笑不得。 费映环捧出个木盒子,献宝似的说:“瀚哥儿是个聪明的,为夫照着他的想法,请人用木头雕了副麻将牌,为此还专门配了骰子。快快坐下,为夫教你打牌。” 娄氏终于忍不住了,摆脸色质问道:“你抛下家里不管,跑到山上闭关读书,就读了一副麻将牌出来?” 费映环嘿嘿一笑,厚着脸皮说:“夫人莫急,我也不是每天玩牌,读书烦闷了消遣而已。” 娄氏坐下生闷气。 费映环死皮赖脸,一顿哄劝终于奏效,夫妻俩开始研究麻将艺术。 …… 赵瀚平时都在山脚私塾,从没来过山上的书院,跟着众人一阵瞎转悠。 这里的藏书楼很大,规模远胜于山下。 十三岁的费如兰,抬眼望着藏书楼,低声自语道:“我若是男儿身便好了,不用整天藏在家里学女工。” 费如鹤笑道:“姐姐比我聪明,若是男儿身,恐怕已中了秀才。” 费如兰无奈一笑,不再言语。 她的未婚夫,出身九江望族,浪荡名声已传到铅山。 纨绔一个,秀才都考不上,蒙荫做了国子监生,前段时间花钱买了个小官。 巡抚魏照乘信守承诺,收了二千两银子,很快就帮忙弄到实缺。 荫监生肯定没法当知县,做正八品县丞却是可以,只待过年之后就能去山西上任。 这买官的价钱,也是逐年上涨的。 嘉靖中期,一个州判只需300两,郎中也只要3000两。如此便宜实惠,一来当时白银稀缺,二来买官者本身资历足够。 嘉靖晚期,郎中价格已涨到上万两,那时美洲白银流入增多,而且敢把官位卖给资历不足者。 至于现在嘛,三千两只够买小县主官,富裕大县非得七八千,甚至是上万两不可。 而且还出现配套金融业务,北京有权贵专门放高利贷。 你没钱买官? 不用着急,借高利贷就是。 这种高利贷叫做“京债”,借款一万两,实际到手只有五千两,而且利息还高得吓人。举债买官之后,必须赶紧搜刮地方,否则这辈子都只能白干。 费如兰想到再过一两年,自己就得履行婚约,嫁给一个混蛋纨绔,顿时想死的心都有。 缓步走到崖边,费如兰眺望原野,生出纵身跳下去的冲动。她回头一看,身边全是小屁孩儿,不禁吟诗道:“三冬季月景龙年,万乘观风出灞川。遥看电跃龙为马,回瞩霜原玉作田。” 赵瀚找到一块石头,歪屁股坐下,又觉冰凉站起来,笑道:“姐姐想做上官婉儿吗?可惜当今皇帝是个男的。” 费如兰有些惊讶:“你学过这首生僻诗?便是举人进士,恐怕也少有听过。” “家父生前教我的。”赵瀚已经习惯了,什么东西都往亲爹身上推。 费如兰赞许道:“令尊想来是位博学之士。” 赵贞芳连忙说:“我爹可厉害了,读了很多很多书。” 费如梅不甘示弱:“我爹也很厉害,也读了很多很多书。” 两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也不懂得什么事,只晓得比较谁爹更厉害。 费如鹤感觉自己插不上话,刻意寻找话题道:“赵瀚可厉害了,先生教我们算术,他只学了几天,先生反过来还要请教他。” “真的?”费如兰不信。 “我可没说谎,姐姐不信便问费纯。”费如鹤道。 费纯使劲点头:“真的,瀚哥哥的算术,把我脑子都看晕了。” 费如兰终究只有十三岁,自杀念头旋起旋灭,此刻又恢复少女的活泼。她笑言:“那我且考你一考,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呃,鸡兔同笼,能不能有点新意? 这道题,好像是初中一年级难度,也有可能是小学六年级。 赵瀚都懒得去列算式,答道:“23只鸡,12只兔子。” “果然算学高明!”费如兰赞道。 赵瀚谦虚道:“只是略懂。” 费如兰久居深闺之中,每年就个节日能出门。古代又没有互联网,宅女当得难受啊,便是可看的小说都找不到几本。 她见赵瀚颇为有趣,顿时也来了谈性,忙问道:“你可会作诗?” “不会。”赵瀚回答得很干脆。 费如兰略微失望,又问:“可会作对子?” “也不会。”赵瀚懒得耗费脑细胞。 赵贞芳突然说:“二哥会的,爹爹教过他作对子。我们逃荒的时候,半路上爹爹还在教呢。” “呃……”赵瀚无语。 费如兰想了想,出题道:“俊秀才何为酒醉?你对一个下联。” 赵瀚随口说:“好白菜哪堪猪拱。” “不对,不对,错得大了,”费如兰连连摇头,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你这般作对子的,半点都不文雅。” 唉,我是不想再跟你瞎扯,这种游戏实在太幼稚了,还不如跟你弟弟一起练武呢。 费如兰总算找到个可聊天的,一路说个不停。赵瀚随便回上几句,便逗得她捂嘴直笑,也不知笑点为啥那样低。 中午就在书院吃饭,歇息半个时辰,娄氏便带着女儿下山。 费如兰有些恋恋不舍,一旦回到家中,又没人跟她说话,只剩丫鬟可以玩耍。 晚饭在庞春来的茅草屋里吃,徐颖一家都在。 庞夫子非常高兴,多喝了几杯,然后就生病了,只因晚上没盖好被子。 见鬼的天气! 半夜寒流袭来,竟然飘起大雪。 赵瀚早晨起床,推开门一看,漫山遍野全是白的。 他总算领略到小冰河的威力,这里可是江西,一夜之间竟然积雪半尺。 幸好没留在北方,否则不知被冻成什么鬼样子。 庞夫子生病,接下来半个月,都是让助教来代课。 赵瀚上午学经,中午习武,下午练字,傍晚辅导同学们算术,转眼间就该过小年了。 无论书院还是私塾,学生们都纷纷回家。 费映环亲自辅导儿子的功课,因为开春有童子试,费如鹤被逼着去考童生。 能否考上,毫无悬念,重在体验考场气氛。 (献祭两本书:《带着系统来大唐》,开元二年,盛世大唐,喜欢盛唐的朋友,绝对不可错过。 《这些妖怪太难敕封了》,伏笔多,悬疑多,格局大,冒险仙侠悬疑类,独创修仙体系,30章后起飞。) 第43章 【好白菜不堪猪拱】 赵瀚带着买来的食材,送去山下茅草屋,交给徐颖的父母处理。 跟庞春来招呼一声,便随娄氏前往书院。 毕竟,他的真正身份是书童,学生只是兼职而已,主家来了必须伺候着。 娄氏母女,皆坐舆轿上山,赵贞芳全程步行跟随。 赵瀚心疼道:“小妹,累吗?” “不累,”赵贞芳此时心情愉悦,笑着说,“我每顿都吃得饱,可比在天津更有力气。之前一直住内院,今天可以出来爬山,又遇到了二哥陪着,我心里欢喜的不得了。” “不累便好。”赵瀚也笑起来。 一路爬到半山腰,终于来到含珠书院。 费如鹤丢下母亲,快步朝里奔跑,去往父亲读书的院子,边跑边喊道:“爹,爹,娘来了!” 众人来到一个院落,费映环闻讯出来迎接,还有胡梦泰、詹兆恒等几个士子。 娄氏自去分发礼物,帮丈夫交好各位同窗。 费如兰、费如梅两位小姐,以前都没来过书院,好奇的左顾右看、四处打量。 趁此机会,赵贞芳把哥哥拉到一边,压抑着兴奋之情,低声说:“二哥,我也能赚钱了呢。” “小妹真厉害!”赵瀚夸赞道。 赵贞芳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塞到赵瀚手中:“听说要来书院,我便把钱带来了,二哥你都拿去用。” 铜钱用布绳穿好,约有五百多枚,全都是工资和赏钱,冬至的喜钱暂时还没给。 费映环家的顶级奴仆,月薪能达到二两银子,而且担任着管理职务,暗地里还有油水可捞。 内院的大丫鬟们,月薪一两左右。 赵贞芳作为小姐的玩伴,包吃包住包穿,每月有500文工资。 底层奴仆就不行了,不但工资很少,还经常被管事们克扣。有些家奴日子过得惨,却不怨恨主人,只恨那些大小管事。 当然,这也得分哪家的。 同样是鹅湖费氏,费映环的二弟那边就苛刻。女主人非常小气,家奴工资直接砍半,还动辄打骂虐待,前段时间失手打死一个,只谎称害病悄悄给埋了。 “你平时不用钱吗?”赵瀚问道。 赵贞芳笑着说:“不用,吃的穿的都有,少夫人对我可好了。”说罢,又撸起左手袖子,亮出腕上银链,“这是二小姐送的,她有几条新的,旧的便不要了。” “那行,二哥帮你存起来,哪时要用了你再拿去。”赵瀚把铜钱塞入怀中。 大小姐费如兰,在院中踱步走了几圈,忍不住说:“娘,我可以去书院别处逛吗?” 娄氏很疼女儿,立即叫来费如鹤:“你带姐姐四处走走。” “我也要去!”费如梅连忙喊道。 娄氏笑道:“都去,都去。” 既然是费如鹤带路,赵瀚和费纯作为书童,自然也要一并跟上。 大小姐费如兰,丫鬟惜月;二小姐费如梅,丫鬟春芳……呃,就是赵贞芳。大夥结伴出了院落,费如鹤兴冲冲开道,一个人飞快跑得老远。 望着儿女们离开,娄氏突然问:“听说……立烈女坊那家的,也住在书院里?” 费映环点头道:“就快搬下山了。” 娄氏说:“孤儿寡母,也怪可怜,送他们一份冬至盘。” 一直不出声的魏剑雄,突然蹦出来:“我去送,我知道他们住哪儿。” 娄氏分拣出一份礼物,递给魏剑雄说:“就这些。” 魏剑雄拿起便跑,整个人已心花怒放。 “他这是怎的了?”娄氏没看明白。 费映环笑道:“不晓得,反正这些日子很奇怪。” 不片刻,陈氏便带着费元鉴过来,答谢娄氏赠送的冬至礼,魏剑雄满脸喜悦的跟在旁边。 看那样子,关系似乎有所进展。 烈女怕缠郎,陈氏再有心机,也是个感情空虚的女人,更何况他们从小就认识。 娄氏和陈氏,两个女人,一番交流。 气氛极为融洽,还约好了年前同去拜佛。 待陈氏离开之后,娄氏微笑道:“这位小婶娘,也是个机敏伶俐的。” 费映环的关注点却不同,喃喃自语道:“老魏很不对劲,便是与那陈氏偷情,也莫要搞得如此明显,得空了我须提醒他。既是偷情,便该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方可长久。” 费大公子的思路,还是如此刁钻清奇。 觉察出家奴与同族长辈有私情,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阻拦,而是吐槽家奴的偷情技术,还打算提醒对方谨慎行事。 娄氏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半句废话都懒得说,显然对此早已习惯。 突然,费映环猛拍双手:“忘了告诉夫人,瀚哥儿有个新法子。将两副牌合在一起,其玩法叫做麻将,快进屋细细分说!” 娄氏被拖进屋里,哭笑不得。 费映环捧出个木盒子,献宝似的说:“瀚哥儿是个聪明的,为夫照着他的想法,请人用木头雕了副麻将牌,为此还专门配了骰子。快快坐下,为夫教你打牌。” 娄氏终于忍不住了,摆脸色质问道:“你抛下家里不管,跑到山上闭关读书,就读了一副麻将牌出来?” 费映环嘿嘿一笑,厚着脸皮说:“夫人莫急,我也不是每天玩牌,读书烦闷了消遣而已。” 娄氏坐下生闷气。 费映环死皮赖脸,一顿哄劝终于奏效,夫妻俩开始研究麻将艺术。 …… 赵瀚平时都在山脚私塾,从没来过山上的书院,跟着众人一阵瞎转悠。 这里的藏书楼很大,规模远胜于山下。 十三岁的费如兰,抬眼望着藏书楼,低声自语道:“我若是男儿身便好了,不用整天藏在家里学女工。” 费如鹤笑道:“姐姐比我聪明,若是男儿身,恐怕已中了秀才。” 费如兰无奈一笑,不再言语。 她的未婚夫,出身九江望族,浪荡名声已传到铅山。 纨绔一个,秀才都考不上,蒙荫做了国子监生,前段时间花钱买了个小官。 巡抚魏照乘信守承诺,收了二千两银子,很快就帮忙弄到实缺。 荫监生肯定没法当知县,做正八品县丞却是可以,只待过年之后就能去山西上任。 这买官的价钱,也是逐年上涨的。 嘉靖中期,一个州判只需300两,郎中也只要3000两。如此便宜实惠,一来当时白银稀缺,二来买官者本身资历足够。 嘉靖晚期,郎中价格已涨到上万两,那时美洲白银流入增多,而且敢把官位卖给资历不足者。 至于现在嘛,三千两只够买小县主官,富裕大县非得七八千,甚至是上万两不可。 而且还出现配套金融业务,北京有权贵专门放高利贷。 你没钱买官? 不用着急,借高利贷就是。 这种高利贷叫做“京债”,借款一万两,实际到手只有五千两,而且利息还高得吓人。举债买官之后,必须赶紧搜刮地方,否则这辈子都只能白干。 费如兰想到再过一两年,自己就得履行婚约,嫁给一个混蛋纨绔,顿时想死的心都有。 缓步走到崖边,费如兰眺望原野,生出纵身跳下去的冲动。她回头一看,身边全是小屁孩儿,不禁吟诗道:“三冬季月景龙年,万乘观风出灞川。遥看电跃龙为马,回瞩霜原玉作田。” 赵瀚找到一块石头,歪屁股坐下,又觉冰凉站起来,笑道:“姐姐想做上官婉儿吗?可惜当今皇帝是个男的。” 费如兰有些惊讶:“你学过这首生僻诗?便是举人进士,恐怕也少有听过。” “家父生前教我的。”赵瀚已经习惯了,什么东西都往亲爹身上推。 费如兰赞许道:“令尊想来是位博学之士。” 赵贞芳连忙说:“我爹可厉害了,读了很多很多书。” 费如梅不甘示弱:“我爹也很厉害,也读了很多很多书。” 两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也不懂得什么事,只晓得比较谁爹更厉害。 费如鹤感觉自己插不上话,刻意寻找话题道:“赵瀚可厉害了,先生教我们算术,他只学了几天,先生反过来还要请教他。” “真的?”费如兰不信。 “我可没说谎,姐姐不信便问费纯。”费如鹤道。 费纯使劲点头:“真的,瀚哥哥的算术,把我脑子都看晕了。” 费如兰终究只有十三岁,自杀念头旋起旋灭,此刻又恢复少女的活泼。她笑言:“那我且考你一考,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呃,鸡兔同笼,能不能有点新意? 这道题,好像是初中一年级难度,也有可能是小学六年级。 赵瀚都懒得去列算式,答道:“23只鸡,12只兔子。” “果然算学高明!”费如兰赞道。 赵瀚谦虚道:“只是略懂。” 费如兰久居深闺之中,每年就个节日能出门。古代又没有互联网,宅女当得难受啊,便是可看的小说都找不到几本。 她见赵瀚颇为有趣,顿时也来了谈性,忙问道:“你可会作诗?” “不会。”赵瀚回答得很干脆。 费如兰略微失望,又问:“可会作对子?” “也不会。”赵瀚懒得耗费脑细胞。 赵贞芳突然说:“二哥会的,爹爹教过他作对子。我们逃荒的时候,半路上爹爹还在教呢。” “呃……”赵瀚无语。 费如兰想了想,出题道:“俊秀才何为酒醉?你对一个下联。” 赵瀚随口说:“好白菜哪堪猪拱。” “不对,不对,错得大了,”费如兰连连摇头,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你这般作对子的,半点都不文雅。” 唉,我是不想再跟你瞎扯,这种游戏实在太幼稚了,还不如跟你弟弟一起练武呢。 费如兰总算找到个可聊天的,一路说个不停。赵瀚随便回上几句,便逗得她捂嘴直笑,也不知笑点为啥那样低。 中午就在书院吃饭,歇息半个时辰,娄氏便带着女儿下山。 费如兰有些恋恋不舍,一旦回到家中,又没人跟她说话,只剩丫鬟可以玩耍。 晚饭在庞春来的茅草屋里吃,徐颖一家都在。 庞夫子非常高兴,多喝了几杯,然后就生病了,只因晚上没盖好被子。 见鬼的天气! 半夜寒流袭来,竟然飘起大雪。 赵瀚早晨起床,推开门一看,漫山遍野全是白的。 他总算领略到小冰河的威力,这里可是江西,一夜之间竟然积雪半尺。 幸好没留在北方,否则不知被冻成什么鬼样子。 庞夫子生病,接下来半个月,都是让助教来代课。 赵瀚上午学经,中午习武,下午练字,傍晚辅导同学们算术,转眼间就该过小年了。 无论书院还是私塾,学生们都纷纷回家。 费映环亲自辅导儿子的功课,因为开春有童子试,费如鹤被逼着去考童生。 能否考上,毫无悬念,重在体验考场气氛。 (献祭两本书:《带着系统来大唐》,开元二年,盛世大唐,喜欢盛唐的朋友,绝对不可错过。 《这些妖怪太难敕封了》,伏笔多,悬疑多,格局大,冒险仙侠悬疑类,独创修仙体系,30章后起飞。) 第44章 【当场录取?】 崇祯元年冬天,铅山县积雪两尺,不知冻死多少百姓和牲畜。 相比陕西,已是天堂。 陕西旱情还在持续,中央朝廷别说赈灾,就连巡视灾情的专员都没派出。 并且,朝廷还在继续催逼赋税。 崇祯皇帝仁慈,免除三年以前的逋赋,但天启六年、天启七年的欠税还得交。崇祯元年更不像话,陕西全省大旱又如何,居然拖欠赋税52万两,简直不给新皇面子嘛! 征税,继续征税,辽饷也得全额征收! 转眼之间,已是崇祯二年。 元宵假期刚刚结束,崇祯皇帝就召集阁部重臣,裁定“魏忠贤谋逆”一案。 新鲜出炉的首辅韩爌,虽然是东林党大佬,却不想再继续搞党争,要求把阉党名单定在50人以内。 崇祯皇帝不高兴,说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韩爌顶住各方压力,依旧不想扩大化,第二次给出阉党名单,还是只有那么几十个人。 崇祯皇帝终于生气了,亲自制定各条罪目,拍过魏忠贤马屁的就算阉党! 首辅韩爌无奈,最终报上阉党名单258人。 崇祯皇帝依旧猜忌,不断安插厂卫探子,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 党争? 被崇祯这么一弄,朝廷已经没法玩党争了,收拾阉党只是个借口,真正矛头直指东林党。善于揣摩圣意的大臣,私底下紧锣密鼓筹备,只要等待良机出手,就能一举干翻东林党内阁。 从某个角度来看,崇祯也是搞政斗的高手,连消带打便获得无上权威。 …… 阳春三月。 赵瀚坐船前往铅山县城,跟费如鹤一起参加童子试。 他本来不想科举,费映环劝他试试,庞春来也劝他试试,那就随便去考一场呗。 为了获得考试资格,赵瀚暂时改名为费瀚,终于从黑户变为养子,户口落在费家的户籍正册。 县试前一天,众人便在县城住下。 同考者有费如鹤、徐颖,费纯虽然也是书童,却连考试资格都没有。 众人半夜起床,早早来到考棚外等候,黎明时分检查身份入场。 铅山县的考试条件很好,不用自带考桌和板凳,更不用把县衙当临时考场来凑合。 费如鹤打着还欠,吐槽道:“怎还不开门搜检?我还等着进去补觉呢。” 赵瀚笑道:“考一整天,够得你睡觉。” 费如鹤叹气说:“唉,我刚把《论语》学完,《孟子》、《中庸》都没读过,爹非要我来考甚童子试!” “家里就没帮你买通知县?”赵瀚低声调侃。 费如鹤揉了揉胖脸:“买通知县又何用?便考过了县试,照旧还是个学童。若想做童生,还得把知府也一并买通了。” 赵瀚转身问徐颖:“你有几分把握?” 徐颖摇头道:“半分把握也没有,我开蒙太晚,至今还没学完《孟子》。若非先生让我应试,我肯定明年再来考。” “今年就考是为你好,免得明年啥都不熟悉。不要紧张,就当来参观考棚。”赵瀚安慰说。 考场外,只有费纯跟随。 费映环也来了,琴心、剑胆、酒魄都在,如今全在客栈呼呼大睡,说是等天亮了就去石塘镇访友。 至于儿子考试,费映环才懒得管,考场一日游而已。 费大公子唯一的作用,就是找来几个秀才,给赵瀚他们联合作保。 黎明时分,考生开始入场。 差役确认赵瀚的身份,便放他进去搜身。 县试搜检纯属糊弄,衣服都不用脱,随便摸几下做样子,反正有人作弊也无所谓。 进了考场,赵瀚连忙抢号,务求别挨着厕所。 天空突然下起小雨,赵瀚抓紧时间钉油布,一切搞定已经被打湿半身。 睡觉! 赵瀚和费如鹤隔得不远,都不把考试当回事儿,几乎同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只有徐颖很紧张,忘了自己是来一日游的。 晨光微亮,赵瀚被人叫醒。 差役举着题目板,在考棚之间穿行,光线太暗看不清,还得等着差役再走近些。 两道题,只考四书,时间是一个白天。 赵瀚定睛一看,出的什么玩意儿? 第一道还好说:子曰。 第二道就尼玛离谱:食不多。 费如鹤见到题目,顿时抓耳挠腮。 “子曰”一题,肯定出自《论语》。可满篇的“子曰”,让人根本无从下手,不知道从哪个角度破题才好。 这胖子想了半天,决定先做第二题。 略微思索,便文思泉涌,提笔写下破题:食不可多也,多则必胖! 破得妙啊,费如鹤已经开始自我陶醉。 徐颖那边。 同样对“子曰”无从下手,因为《论语》里遍地都是,仿佛被要求证明“=2”。 再看“食不多”,徐颖顿时笑了,这道题非常简单。 赵瀚的情况刚好相反,看到“子曰”,立即想起苏轼雄文。 他读大学的时候,虽然没有全文背诵,但还记得开篇几句,直接搬过来破题: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接下来几句,继续抄袭苏轼原文。 抄着抄着,后面就给忘了,于是搜肠刮肚,东拼西凑往纸上堆字数。 折腾一刻钟,好歹凑齐二百字,再略作一番修改,便开始誊到答题纸上。 接下来第二题:食不多。 赵瀚一时间记不得原文,但可以进行推理。 孔子是个吃货嘛,《论语》里关于吃的最多,这道题估计也出自《论语》。 冥思苦想一阵,终于他娘的想起来,原句应该是“不撤姜食,不多食”。 可以理解为:孔子喜欢吃姜,顿顿不离,但不多吃。 也可以理解为:姜可以清醒思维,其他食物都撤走了,姜可以留下,但不能多吃。 朱熹的解释是:姜通神明,可去秽恶。孔子不多吃,是因为不贪心。 这是一道截上下题,破题的时候非常困难,不能提及前后文字眼,又必须把相关内容表达出来。 赵瀚想了好半天,终于提笔写道:戒持自省,圣人以修身也。 破题非常妙,可惜剩下的不好搞,赵瀚胡乱瞎写一通,凑齐两百字就誊抄交卷。 时间还早,但已有四人交卷。 赵瀚是第五个,打算放下卷子就走,冯知县却把他叫住。 “县尊有何见教?”赵瀚拱手问道。 冯巽捋着胡子说:“你走什么?且等着!” 赵瀚老实站在旁边,有一哥们儿正在参加面试。 冯巽出了一个上联,那哥们儿迅速答出,便欢天喜地获准离开,似乎是被当场录取了。 县试不用糊名,冯巽瞧了一眼,问道:“费氏哪宗的?” “鹅湖。”赵瀚回答。 “费大昭是你何人?”冯巽又问。 赵瀚说道:“我爹。” 冯巽瞬间和颜悦色起来,笑着说:“令尊大才,想必你也不差,且待吾一观雄文。” 赵瀚无语,这县试也太扯了,一点都不避嫌吗? 冯巽扫了一眼破题,猛地拍案叫绝:“妙哉,妙哉!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真虎父无犬子也!” 赵瀚傻了,这位知县老爷,就没读过苏轼的文章吗? 咱这篇八股,前六句可是原文照抄苏轼! 明末许多士子,别说唐宋散文,就连四书五经都不背,直接题海战术强记各种范文。 就连大才子钱谦益,也是在做官多年之后,才开始真正研究古文,并迅速成为文坛新锐领袖。在此之前,他虽然知道唐宋八大家,却没有读过韩愈、柳宗元的散文。 冯巽再看第二篇,又拍手说:“费氏出了麒麟儿也!” 然后,冯知县开始苦恼,案首已经定下,第二名也有人选。赵瀚的八股文再好,也只能列为第三名,真是委屈这位神童了。 冯巽叮嘱道:“回家好生准备府试。” 赵瀚有些迷糊,我这就被当场录取了? 不是说江西科举很难吗?老子四书都还没学完! 第44章 【当场录取?】 崇祯元年冬天,铅山县积雪两尺,不知冻死多少百姓和牲畜。 相比陕西,已是天堂。 陕西旱情还在持续,中央朝廷别说赈灾,就连巡视灾情的专员都没派出。 并且,朝廷还在继续催逼赋税。 崇祯皇帝仁慈,免除三年以前的逋赋,但天启六年、天启七年的欠税还得交。崇祯元年更不像话,陕西全省大旱又如何,居然拖欠赋税52万两,简直不给新皇面子嘛! 征税,继续征税,辽饷也得全额征收! 转眼之间,已是崇祯二年。 元宵假期刚刚结束,崇祯皇帝就召集阁部重臣,裁定“魏忠贤谋逆”一案。 新鲜出炉的首辅韩爌,虽然是东林党大佬,却不想再继续搞党争,要求把阉党名单定在50人以内。 崇祯皇帝不高兴,说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韩爌顶住各方压力,依旧不想扩大化,第二次给出阉党名单,还是只有那么几十个人。 崇祯皇帝终于生气了,亲自制定各条罪目,拍过魏忠贤马屁的就算阉党! 首辅韩爌无奈,最终报上阉党名单258人。 崇祯皇帝依旧猜忌,不断安插厂卫探子,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 党争? 被崇祯这么一弄,朝廷已经没法玩党争了,收拾阉党只是个借口,真正矛头直指东林党。善于揣摩圣意的大臣,私底下紧锣密鼓筹备,只要等待良机出手,就能一举干翻东林党内阁。 从某个角度来看,崇祯也是搞政斗的高手,连消带打便获得无上权威。 …… 阳春三月。 赵瀚坐船前往铅山县城,跟费如鹤一起参加童子试。 他本来不想科举,费映环劝他试试,庞春来也劝他试试,那就随便去考一场呗。 为了获得考试资格,赵瀚暂时改名为费瀚,终于从黑户变为养子,户口落在费家的户籍正册。 县试前一天,众人便在县城住下。 同考者有费如鹤、徐颖,费纯虽然也是书童,却连考试资格都没有。 众人半夜起床,早早来到考棚外等候,黎明时分检查身份入场。 铅山县的考试条件很好,不用自带考桌和板凳,更不用把县衙当临时考场来凑合。 费如鹤打着还欠,吐槽道:“怎还不开门搜检?我还等着进去补觉呢。” 赵瀚笑道:“考一整天,够得你睡觉。” 费如鹤叹气说:“唉,我刚把《论语》学完,《孟子》、《中庸》都没读过,爹非要我来考甚童子试!” “家里就没帮你买通知县?”赵瀚低声调侃。 费如鹤揉了揉胖脸:“买通知县又何用?便考过了县试,照旧还是个学童。若想做童生,还得把知府也一并买通了。” 赵瀚转身问徐颖:“你有几分把握?” 徐颖摇头道:“半分把握也没有,我开蒙太晚,至今还没学完《孟子》。若非先生让我应试,我肯定明年再来考。” “今年就考是为你好,免得明年啥都不熟悉。不要紧张,就当来参观考棚。”赵瀚安慰说。 考场外,只有费纯跟随。 费映环也来了,琴心、剑胆、酒魄都在,如今全在客栈呼呼大睡,说是等天亮了就去石塘镇访友。 至于儿子考试,费映环才懒得管,考场一日游而已。 费大公子唯一的作用,就是找来几个秀才,给赵瀚他们联合作保。 黎明时分,考生开始入场。 差役确认赵瀚的身份,便放他进去搜身。 县试搜检纯属糊弄,衣服都不用脱,随便摸几下做样子,反正有人作弊也无所谓。 进了考场,赵瀚连忙抢号,务求别挨着厕所。 天空突然下起小雨,赵瀚抓紧时间钉油布,一切搞定已经被打湿半身。 睡觉! 赵瀚和费如鹤隔得不远,都不把考试当回事儿,几乎同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只有徐颖很紧张,忘了自己是来一日游的。 晨光微亮,赵瀚被人叫醒。 差役举着题目板,在考棚之间穿行,光线太暗看不清,还得等着差役再走近些。 两道题,只考四书,时间是一个白天。 赵瀚定睛一看,出的什么玩意儿? 第一道还好说:子曰。 第二道就尼玛离谱:食不多。 费如鹤见到题目,顿时抓耳挠腮。 “子曰”一题,肯定出自《论语》。可满篇的“子曰”,让人根本无从下手,不知道从哪个角度破题才好。 这胖子想了半天,决定先做第二题。 略微思索,便文思泉涌,提笔写下破题:食不可多也,多则必胖! 破得妙啊,费如鹤已经开始自我陶醉。 徐颖那边。 同样对“子曰”无从下手,因为《论语》里遍地都是,仿佛被要求证明“=2”。 再看“食不多”,徐颖顿时笑了,这道题非常简单。 赵瀚的情况刚好相反,看到“子曰”,立即想起苏轼雄文。 他读大学的时候,虽然没有全文背诵,但还记得开篇几句,直接搬过来破题: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接下来几句,继续抄袭苏轼原文。 抄着抄着,后面就给忘了,于是搜肠刮肚,东拼西凑往纸上堆字数。 折腾一刻钟,好歹凑齐二百字,再略作一番修改,便开始誊到答题纸上。 接下来第二题:食不多。 赵瀚一时间记不得原文,但可以进行推理。 孔子是个吃货嘛,《论语》里关于吃的最多,这道题估计也出自《论语》。 冥思苦想一阵,终于他娘的想起来,原句应该是“不撤姜食,不多食”。 可以理解为:孔子喜欢吃姜,顿顿不离,但不多吃。 也可以理解为:姜可以清醒思维,其他食物都撤走了,姜可以留下,但不能多吃。 朱熹的解释是:姜通神明,可去秽恶。孔子不多吃,是因为不贪心。 这是一道截上下题,破题的时候非常困难,不能提及前后文字眼,又必须把相关内容表达出来。 赵瀚想了好半天,终于提笔写道:戒持自省,圣人以修身也。 破题非常妙,可惜剩下的不好搞,赵瀚胡乱瞎写一通,凑齐两百字就誊抄交卷。 时间还早,但已有四人交卷。 赵瀚是第五个,打算放下卷子就走,冯知县却把他叫住。 “县尊有何见教?”赵瀚拱手问道。 冯巽捋着胡子说:“你走什么?且等着!” 赵瀚老实站在旁边,有一哥们儿正在参加面试。 冯巽出了一个上联,那哥们儿迅速答出,便欢天喜地获准离开,似乎是被当场录取了。 县试不用糊名,冯巽瞧了一眼,问道:“费氏哪宗的?” “鹅湖。”赵瀚回答。 “费大昭是你何人?”冯巽又问。 赵瀚说道:“我爹。” 冯巽瞬间和颜悦色起来,笑着说:“令尊大才,想必你也不差,且待吾一观雄文。” 赵瀚无语,这县试也太扯了,一点都不避嫌吗? 冯巽扫了一眼破题,猛地拍案叫绝:“妙哉,妙哉!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真虎父无犬子也!” 赵瀚傻了,这位知县老爷,就没读过苏轼的文章吗? 咱这篇八股,前六句可是原文照抄苏轼! 明末许多士子,别说唐宋散文,就连四书五经都不背,直接题海战术强记各种范文。 就连大才子钱谦益,也是在做官多年之后,才开始真正研究古文,并迅速成为文坛新锐领袖。在此之前,他虽然知道唐宋八大家,却没有读过韩愈、柳宗元的散文。 冯巽再看第二篇,又拍手说:“费氏出了麒麟儿也!” 然后,冯知县开始苦恼,案首已经定下,第二名也有人选。赵瀚的八股文再好,也只能列为第三名,真是委屈这位神童了。 冯巽叮嘱道:“回家好生准备府试。” 赵瀚有些迷糊,我这就被当场录取了? 不是说江西科举很难吗?老子四书都还没学完! 第45章 【文衰甚矣】 距离中午还早得很,带进考场的食盒无用,赵瀚又原封不动的提出来。 费纯就守在考场之外,立即迎上来问:“哥哥考完了?” “考完了,”赵瀚把食盒打开,分过去一块饼,“你等候许久,想必也饿了,且拿去填肚子。” 费纯一边吃饼,一边安慰道:“哥哥莫急,今年不过,明年再来便是。” 赵瀚笑道:“我过了啊。” 费纯继续说:“少爷怕也要考两三年,明年咱们再一起来。” “我考过了。”赵瀚重复道。 “我晓得哥哥考过……呃,”费纯顿时愣住,“哥哥被取中了?” “取中了。”赵瀚点头。 费纯一手执饼,一手帮赵瀚提书箱:“哥哥定是说笑,哄我寻开心。这才多久啊,大少爷怕是还未起床。” “那便回客栈寻大少爷去。”赵瀚懒得再解释。 费纯说:“我还要等小少爷呢。” 此时此刻,费如鹤也已经交卷,并正在接受冯知县的面试。 冯知县面色古怪,看着手里的两篇文章。 第一篇破题为:“之乎者也,圣人之言,不听不可,不可不听。” 好,勉强还算正常,县试文章要求不高。 第二篇破题为:“食不可多也,多则必胖。” 这什么鬼东西? 冯巽憋着笑问:“你也是鹅湖费氏子弟?” 费如鹤点头:“是啊。” 冯巽又问:“费大昭也是你爹?” 费如鹤点头:“是啊。” “哈哈哈哈哈!” 冯巽终于忍不住了,坐在那里捧腹大笑,诸多考生都好奇的偷瞧过来。 费如鹤见知县似乎很开心,顿时也得意起来:“县尊,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很好,堪称绝妙,”冯巽都快笑岔气儿了,咬着嘴唇止笑,挥手道,“且去。” 费如鹤心情愉悦离开,经过前排一个考棚,有考生低语:“县尊如此赏识,兄台文章必佳,请问‘食不多’如何破题?” 费如鹤性格豪爽,愿与众人分享成功经验,朗声道:“食不可多也,多则必胖。” “立即离场,不可喧哗!” 监考差役连忙喝止。 听到费如鹤的回答,一些考生捂嘴偷笑,一些考生如闻仙音。 及至中午,陆续有考生交卷,许多都跟吃的有关,冯知县已笑得腮帮子发僵。 此刻师爷前来顶班,冯巽没有立即走,而是拿出赵瀚的卷子:“贤弟且看,这里有一篇雄文。” 师爷瞟了一眼,表情有些古怪,只说:“果然好文章。” 冯巽兴奋道:“此文可为模范,应当张榜贴出,供众学童习之。” 师爷憋笑道:“必当如此也。” 今天的考试题目,就是这师爷出的,昨晚冯知县喝花酒去了。 望着跑去吃午饭的冯巽,师爷的奉承表情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鄙夷。 …… 且说费如鹤离开考场,立即招呼道:“走了,回客栈去,爹爹肯定还没走。” 费纯接过书箱,问道:“少爷考得可好?” 费如鹤喜滋滋说:“虽都是乱写的,本少爷却有急智,县尊看了开怀大笑,当场对我夸赞有加。” 费纯又惊又喜,连说:“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咱们快回客栈,把这好消息说与大少爷听。” “还不快走。”费如鹤已经迫不及待了。 三人回到客栈,费映环果然还没起床,魏剑雄早去河边备好船只。 琴心、剑胆、酒魄也没睡醒,他们昨晚都在陪费映环打麻将。 费如鹤兴冲冲跑去敲门:“爹,爹,孩儿来报喜了!” 费映环迷迷糊糊爬起,打着哈欠开门,带着起床气说:“这才几时,你怎已交卷了?” 费纯抢着报喜:“爹爹,少爷考得好,得了县尊老爷夸奖。” 费映环一边穿衣,一边问道:“你写的什么文章?” “第一题还凑合,”费如鹤得意洋洋说,“县尊看了第二题,当即开怀大笑。题目是‘食不多’,孩儿以‘食不可多也,多则必胖’破题,想来正中县尊下怀……爹,你拿板凳作甚?” “轰!” 一张板凳飞过去。 费如鹤连忙躲闪,惊恐道:“爹,你为何要打我?孩儿这次考得很好啊。” 费映环闭眼缓和情绪,似乎不想再看傻儿子,吩咐赵瀚说:“帮我教训这兔崽子!” “好嘞!”赵瀚一脚踹出。 费如鹤完全没有防备,被这一脚踹到屁股,顿时在屋里跌个狗吃屎。他爬起来,转身怒视赵瀚:“你竟敢偷袭我!” 赵瀚指了指费映环,表示自己听命行事。 费如鹤气呼呼坐下,估计也想明白情况,嘀咕道:“这次丢脸了,县尊定然在笑话我。” 费映环总算穿好衣服,问赵瀚:“你怎么也交卷了?” 赵瀚回答道:“胡乱写了两篇文章,县尊让我回家准备府试。” “当场录了?”费映环有些惊讶。 “录了。”赵瀚点头说。 费如鹤、费纯主仆二人,顿时面面相觑,都觉得赵瀚真是好牛逼。 费映环问道:“怎过的?” 赵瀚解释说:“第一题,孩儿抄了苏东坡的散文,哪知县尊老爷拍案叫绝。” “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费映环忍不住讥笑,也不知在讥讽赵瀚,还是在讥讽冯知县,他问道,“抄了哪篇文章?” 赵瀚回答道:“也没抄完,后面的记不住,只能胡乱凑字数。题目是‘子曰’,孩儿以‘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破题。” “那句竟是苏东坡……”费映环突然顿了顿,改口说,“抄得好!” 赵瀚:???? 不会,不会。 费映环自诩文采了得,竟也跟冯知县一样,没有读过苏东坡的文章? 还真没读过! 明代受理学思想禁锢,早期全是道德文章。就连怀念妻子的悼亡诗,都不准写男女之情,只能写妻子有多么贤惠。 弘治、正德两朝,王阳明、湛若水开始改良心学,一大批经学家也在改良理学,前七子则掀起了复古运动,大明的学术思想和文坛风气得以突破。 渐渐的,心学丧失其活力,实学又应运而生。 后七子继续搞复古运动,但到了明末完全走偏:文必秦汉,诗必盛唐! 明末的文章,各种模仿秦汉古文,甚至跑去研究先秦诸子。他们可能读过《墨子》、《韩非子》,却没读过唐宋八大家的散文,这是一种非常诡异的文坛风气。 而今,钱谦益正在搞“新文化运动”,对唐宋八大家推崇备至,号召诗词文章都回归本质,堪称明末文学复古运动的旗手。 就拿费映环来说,他当然知道苏轼,也熟读苏东坡的诗词,但就是不读苏东坡的散文。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这两句话,费映环还是年轻时候,背诵八股范文记住的。 费映环面带微笑,故作平静道:“你学过苏东坡的散文?” “囫囵读过。”赵瀚回答。 “唐宋八大家的散文都读过?”费映环又问。 明代中晚期的复古运动,唐顺之、茅坤属于唐宋派,编撰《唐宋八大家文钞》,因此有了“唐宋八大家”的说法。 此书在嘉靖年间影响甚大,万历之后就不行了,许多士子只闻其名,懒得花时间去翻阅。 赵瀚说道:“只读过一些。” 费映环考教问:“你最喜欢哪篇?” 赵瀚答道:“《岳阳楼记》,不是八大家的。” “可会背诵?”费映环问道。 “或许有些句子忘了,”赵瀚开始背诵,“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 费映环越听越心惊,这篇文章太好了,他竟然没有读过,只知道其中一些名句。 “好,甚好!”费映环连连赞许。 赵瀚则越背越心惊,认真观察费映环的表情,这位老兄竟然不知道《岳阳楼记》? 明末的举人也太水了! 也不能这么说,费映环熟读诸子百家,家里收藏了许多秦汉文章。 “走了,走了,”费映环掩饰心中尴尬,招呼孩子们登船出游,半路上又悄悄对琴心说,“去买一本《唐宋八大家文钞》,速去速回,我在船上等你。” 众人登船许久,琴心终于买书回来。 “爹爹,我跑了好几家书店,总算是买到一本。”琴心的手上全是灰尘,也不知这本书被嫌弃了多少年。 开船启航,前往石塘镇。 费映环独自坐在舱中,连续品读几篇雄文,突然泪流满面:“今日方知文章真谛,吾已蹉跎半生矣!” 其实不算晚,新文化运动旗手钱谦益,也是四十岁之后才读唐宋八大家。 赵瀚坐在船头,眺望两岸风景,心情极为复杂。 这大明,不仅该给老百姓提供粮食,还得给天下士子提供精神食粮啊。 一个颇具才名的举人,竟然不知道《岳阳楼记》! 第45章 【文衰甚矣】 距离中午还早得很,带进考场的食盒无用,赵瀚又原封不动的提出来。 费纯就守在考场之外,立即迎上来问:“哥哥考完了?” “考完了,”赵瀚把食盒打开,分过去一块饼,“你等候许久,想必也饿了,且拿去填肚子。” 费纯一边吃饼,一边安慰道:“哥哥莫急,今年不过,明年再来便是。” 赵瀚笑道:“我过了啊。” 费纯继续说:“少爷怕也要考两三年,明年咱们再一起来。” “我考过了。”赵瀚重复道。 “我晓得哥哥考过……呃,”费纯顿时愣住,“哥哥被取中了?” “取中了。”赵瀚点头。 费纯一手执饼,一手帮赵瀚提书箱:“哥哥定是说笑,哄我寻开心。这才多久啊,大少爷怕是还未起床。” “那便回客栈寻大少爷去。”赵瀚懒得再解释。 费纯说:“我还要等小少爷呢。” 此时此刻,费如鹤也已经交卷,并正在接受冯知县的面试。 冯知县面色古怪,看着手里的两篇文章。 第一篇破题为:“之乎者也,圣人之言,不听不可,不可不听。” 好,勉强还算正常,县试文章要求不高。 第二篇破题为:“食不可多也,多则必胖。” 这什么鬼东西? 冯巽憋着笑问:“你也是鹅湖费氏子弟?” 费如鹤点头:“是啊。” 冯巽又问:“费大昭也是你爹?” 费如鹤点头:“是啊。” “哈哈哈哈哈!” 冯巽终于忍不住了,坐在那里捧腹大笑,诸多考生都好奇的偷瞧过来。 费如鹤见知县似乎很开心,顿时也得意起来:“县尊,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很好,堪称绝妙,”冯巽都快笑岔气儿了,咬着嘴唇止笑,挥手道,“且去。” 费如鹤心情愉悦离开,经过前排一个考棚,有考生低语:“县尊如此赏识,兄台文章必佳,请问‘食不多’如何破题?” 费如鹤性格豪爽,愿与众人分享成功经验,朗声道:“食不可多也,多则必胖。” “立即离场,不可喧哗!” 监考差役连忙喝止。 听到费如鹤的回答,一些考生捂嘴偷笑,一些考生如闻仙音。 及至中午,陆续有考生交卷,许多都跟吃的有关,冯知县已笑得腮帮子发僵。 此刻师爷前来顶班,冯巽没有立即走,而是拿出赵瀚的卷子:“贤弟且看,这里有一篇雄文。” 师爷瞟了一眼,表情有些古怪,只说:“果然好文章。” 冯巽兴奋道:“此文可为模范,应当张榜贴出,供众学童习之。” 师爷憋笑道:“必当如此也。” 今天的考试题目,就是这师爷出的,昨晚冯知县喝花酒去了。 望着跑去吃午饭的冯巽,师爷的奉承表情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鄙夷。 …… 且说费如鹤离开考场,立即招呼道:“走了,回客栈去,爹爹肯定还没走。” 费纯接过书箱,问道:“少爷考得可好?” 费如鹤喜滋滋说:“虽都是乱写的,本少爷却有急智,县尊看了开怀大笑,当场对我夸赞有加。” 费纯又惊又喜,连说:“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咱们快回客栈,把这好消息说与大少爷听。” “还不快走。”费如鹤已经迫不及待了。 三人回到客栈,费映环果然还没起床,魏剑雄早去河边备好船只。 琴心、剑胆、酒魄也没睡醒,他们昨晚都在陪费映环打麻将。 费如鹤兴冲冲跑去敲门:“爹,爹,孩儿来报喜了!” 费映环迷迷糊糊爬起,打着哈欠开门,带着起床气说:“这才几时,你怎已交卷了?” 费纯抢着报喜:“爹爹,少爷考得好,得了县尊老爷夸奖。” 费映环一边穿衣,一边问道:“你写的什么文章?” “第一题还凑合,”费如鹤得意洋洋说,“县尊看了第二题,当即开怀大笑。题目是‘食不多’,孩儿以‘食不可多也,多则必胖’破题,想来正中县尊下怀……爹,你拿板凳作甚?” “轰!” 一张板凳飞过去。 费如鹤连忙躲闪,惊恐道:“爹,你为何要打我?孩儿这次考得很好啊。” 费映环闭眼缓和情绪,似乎不想再看傻儿子,吩咐赵瀚说:“帮我教训这兔崽子!” “好嘞!”赵瀚一脚踹出。 费如鹤完全没有防备,被这一脚踹到屁股,顿时在屋里跌个狗吃屎。他爬起来,转身怒视赵瀚:“你竟敢偷袭我!” 赵瀚指了指费映环,表示自己听命行事。 费如鹤气呼呼坐下,估计也想明白情况,嘀咕道:“这次丢脸了,县尊定然在笑话我。” 费映环总算穿好衣服,问赵瀚:“你怎么也交卷了?” 赵瀚回答道:“胡乱写了两篇文章,县尊让我回家准备府试。” “当场录了?”费映环有些惊讶。 “录了。”赵瀚点头说。 费如鹤、费纯主仆二人,顿时面面相觑,都觉得赵瀚真是好牛逼。 费映环问道:“怎过的?” 赵瀚解释说:“第一题,孩儿抄了苏东坡的散文,哪知县尊老爷拍案叫绝。” “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费映环忍不住讥笑,也不知在讥讽赵瀚,还是在讥讽冯知县,他问道,“抄了哪篇文章?” 赵瀚回答道:“也没抄完,后面的记不住,只能胡乱凑字数。题目是‘子曰’,孩儿以‘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破题。” “那句竟是苏东坡……”费映环突然顿了顿,改口说,“抄得好!” 赵瀚:???? 不会,不会。 费映环自诩文采了得,竟也跟冯知县一样,没有读过苏东坡的文章? 还真没读过! 明代受理学思想禁锢,早期全是道德文章。就连怀念妻子的悼亡诗,都不准写男女之情,只能写妻子有多么贤惠。 弘治、正德两朝,王阳明、湛若水开始改良心学,一大批经学家也在改良理学,前七子则掀起了复古运动,大明的学术思想和文坛风气得以突破。 渐渐的,心学丧失其活力,实学又应运而生。 后七子继续搞复古运动,但到了明末完全走偏:文必秦汉,诗必盛唐! 明末的文章,各种模仿秦汉古文,甚至跑去研究先秦诸子。他们可能读过《墨子》、《韩非子》,却没读过唐宋八大家的散文,这是一种非常诡异的文坛风气。 而今,钱谦益正在搞“新文化运动”,对唐宋八大家推崇备至,号召诗词文章都回归本质,堪称明末文学复古运动的旗手。 就拿费映环来说,他当然知道苏轼,也熟读苏东坡的诗词,但就是不读苏东坡的散文。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这两句话,费映环还是年轻时候,背诵八股范文记住的。 费映环面带微笑,故作平静道:“你学过苏东坡的散文?” “囫囵读过。”赵瀚回答。 “唐宋八大家的散文都读过?”费映环又问。 明代中晚期的复古运动,唐顺之、茅坤属于唐宋派,编撰《唐宋八大家文钞》,因此有了“唐宋八大家”的说法。 此书在嘉靖年间影响甚大,万历之后就不行了,许多士子只闻其名,懒得花时间去翻阅。 赵瀚说道:“只读过一些。” 费映环考教问:“你最喜欢哪篇?” 赵瀚答道:“《岳阳楼记》,不是八大家的。” “可会背诵?”费映环问道。 “或许有些句子忘了,”赵瀚开始背诵,“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 费映环越听越心惊,这篇文章太好了,他竟然没有读过,只知道其中一些名句。 “好,甚好!”费映环连连赞许。 赵瀚则越背越心惊,认真观察费映环的表情,这位老兄竟然不知道《岳阳楼记》? 明末的举人也太水了! 也不能这么说,费映环熟读诸子百家,家里收藏了许多秦汉文章。 “走了,走了,”费映环掩饰心中尴尬,招呼孩子们登船出游,半路上又悄悄对琴心说,“去买一本《唐宋八大家文钞》,速去速回,我在船上等你。” 众人登船许久,琴心终于买书回来。 “爹爹,我跑了好几家书店,总算是买到一本。”琴心的手上全是灰尘,也不知这本书被嫌弃了多少年。 开船启航,前往石塘镇。 费映环独自坐在舱中,连续品读几篇雄文,突然泪流满面:“今日方知文章真谛,吾已蹉跎半生矣!” 其实不算晚,新文化运动旗手钱谦益,也是四十岁之后才读唐宋八大家。 赵瀚坐在船头,眺望两岸风景,心情极为复杂。 这大明,不仅该给老百姓提供粮食,还得给天下士子提供精神食粮啊。 一个颇具才名的举人,竟然不知道《岳阳楼记》! 第46章 【古文观止】 明代文学发展脉络,赵瀚是大略知道的,因为专业课老师大略讲过。 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大明一共经历了三次文学复古运动。 此时此刻,第二次复古运动早已结束,第三次复古运动还在萌芽当中。 在两次复古之间,是浪漫主义文学的兴起和衰落。 万历时期,朝政腐败,社会矛盾重重。包含大量异端思想的《焚书》(李贽)刊印,奠定了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基石。 随即,公安三袁横空出世,通俗文学也百花齐放,翻开了明代文学最精彩的篇章。 当时的流行文学有三种:公安派文学、情色小说、讽刺文学。 明代海量的小黄文,多在这个时期产出。 公安三袁死了两个,硕果仅存的袁中道,突然自我否定和修正。他抛弃复古主义回归道路(真情实性),严重倒向复古派(伟丽虚矫),浪漫主义文学思潮戛然而止。 于是,催生出竟陵派。 竟陵派一边吸取公安派的性灵主义,一边强调古典诗歌的体裁法度。 两者之间,很难进行调和,导致明末诗歌充满幽情鬼趣,力求晦涩诡谲、怪字险韵,已然彻底走进了邪道之中。 文章也是如此,士子们喜欢研究秦汉古文,又不吸取秦汉古文的菁华。反而热衷于晦涩诡谲,特别喜欢用生僻字。 崇祯初年,青黄不接,属于大明文气最凋敝的年代! …… 船儿在石塘镇停靠,费映环手捧《唐宋八大家文钞》,已然失去访友的兴致,只想留在船上继续读文章。 “少爷,到了。”魏剑雄提醒说。 费映环只得捧着书走,徜徉回味古文真趣,满脑子的“朝闻道,夕死足矣”。 赵瀚跟在身后,望着那繁忙码头,此刻目瞪口呆,心想:铅山县究竟有多少个超级大镇? 石塘镇,明代全国最大的造纸业中心! 仅此一镇,每年造纸1000多万张,其中30多万张奏本纸是贡品,专门作为朝廷官员的奏章用纸。 镇上的造纸工人就上万,而此时整个铅山县,在籍人口也只有一万多。 来到镇外的豪华大宅,递上名帖之后,门子立即带他们去会客厅。 “大昭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费兆甲走出院落迎接。 费映环说道:“犬子童试,顺便来你这里走走。” 费兆甲是费映环的族兄弟,并不出自横林主宗,两支的字辈都对不上。 石塘费氏也很有实力,主要经营造纸业务,费兆甲的家里养了上千造纸工人。 寒暄两句,费映环迫不及待道:“贤弟且观此书。” 费兆甲亦颇有才名,可惜只是个秀才。他瞧了瞧封面,便摇头道:“这本书我看过,对科举文章无甚帮助。” 费映环想了想,点头说:“确实如此。” 科举发展到明末,四书五经的每个句子,都被反复考过多次,根本不可能再写出新花样。 那就只能一味求怪,越怪就越能吸引阅卷官。 能用生僻字,就坚决不写常用字。 一个字有多种写法,那就专挑复杂的来写。 而唐宋八大家,皆真情实性,遣词造句比较直白。这种文风很难模仿,若无深厚的功底,若无丰富的阅历,便容易写得平庸粗浅。 科举文章,最怕平庸,到了明末,士子们干脆不读八大家。 准确来说,唐宋八大家,被科举淘汰了…… 突然,费映环又摇头说:“乡试如此,会试则不尽然。” “或许,”费兆甲苦笑,“我乡试都未过,不敢模仿八大家。” 全套科举流程,乡试可称最难,尤以浙江、江西难上加难! 浙江、江西士子,若无超卓才学,以八大家的文风去考乡试,那无疑就是自寻死路。 全国会试则不一样,不用刻意求怪求新,能把道理讲清楚就是好文章。 费映环负手而立:“吾当潜修八大家,两年之后再去京城赴考!” “祝君金榜题名。”费兆甲拱手笑道。 …… 却说徐颖走出考场,已经是下午时分。 冯知县当时不在,师爷对徐颖青睐有加,但无法做主录取,只说一定帮忙推荐。 应该考过了,县试并不难,录取了也没啥用,真正难的是府试和道试(即院试)。 府试通过可做童生。 道试通过可做秀才。 徐颖在考场之外,找不到自己的小伙伴,便顺着铅山河走路回家,估计要走到半夜才能抵达。 一边走,一边回忆文章,徐颖越想越兴奋。 他的“子曰”破题是:圣人之言,千秋教化,君子以修身治国平天下也。 师爷看罢,欣喜问道:“开蒙几载了?” 徐颖老实回答:“小子家贫,开蒙较晚,只两载而已,《孟子》尚未学完。幸而运气好,今日两题皆出自《论语》。” “识字只两年,就能做出这等文章?”师爷愈发惊讶。 徐颖又是自豪又是羞涩,回答说:“家母识得一些字,开蒙之前,我已经能写两百多字。” 师爷见徐颖穿得寒酸,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嘉许勉励道:“好生读书,莫要辜负令堂期望。以你的聪慧才智,他日必能登阁拜相。” “先生谬赞了。”徐颖心里跟吃了蜜一样。 师爷目送徐颖离开考场,忍不住摇头叹息,科举可不是只靠才学。他当年也有神童之名,蹉跎半生却还是个秀才,反而冯巽这种草包做了知县。 顺着河边欢快疾走,徐颖梦想着自己金榜题名,然后给父母修一栋大宅子享福。 走着走着,徐颖又变得忧虑,望着沿途的禾苗若有所思。 从开春到现在,一直没有正经下雨,今天考试也只飘洒少许,连衣服都不能完全打湿。 幸好冬天大雪,积雪融化可以补充水份,否则今春的禾苗根本扛不住。 希望能来几场春雨,若再这么干旱一个月,今年家里恐怕又交不起租子了。 贫寒子弟,总是想得更多,哪像费如鹤只知道玩闹。 …… 在石塘费家住了两天,费映环终于坐船回家。 赵瀚指着山下无数造纸坊,问道:“公子,咱家的造纸坊也这么大吗?” “还叫公子,不叫爹爹?”费映环笑问。 赵瀚说道:“敬在心中,不在嘴上。” “滑头,”费映环笑着说,“咱家的造纸坊,可没石塘这边兴盛。拢共也就两三百工人,哪像石塘的造纸坊,动辄便有几百上千人?而且纸质欠佳,造不出贡品奏本纸,派人偷师好几次都没学会。” 纸厂的工人,全是雇工,又称雇奴,身契掌握在雇主手中,你想花钱挖人都没法挖。 而且,石塘奏本纸工序复杂,从采料到出纸售卖,制作工期长达一年,挖人和偷师都不是容易的事儿。 “爹爹,酒来了。”酒魄抱着一个酒壶过来。 费映环接过酒壶对嘴吹,灌了一口说:“令尊生前真是举人?” 赵瀚答道:“千真万确。” “不是出身哪个大族?”费映环狐疑道。 “寻常儒户而已。”赵瀚说道。 费映环心里愈发迷惑:“除了八大家和范文正公,你还学过哪些人的文章?” 赵瀚模棱两可道:“学过许多,记不太清,也背不出来。” “拿纸笔来!”费映环突然喊。 琴心和剑胆,立即捧着文房四宝过来。 费映环说:“你读过哪些好文章,且写一个条目出来。” 赵瀚仔细思索片刻,懒得再去多想,干脆凭记忆写下《古文观止》的目录。 肯定有些文章忘了,但一半应该还记得,毕竟只是写标题而已,又不是让他默写全文。 费映环趴在旁边观看,刚开始都是先秦文章,他大部分读过的——就是如此诡异反常,费映环不读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却对先秦古文非常熟悉。 写着写着,费映环突然说:“秦汉古文都不用,我是认真研习过的,你且从魏晋六朝开始写。” 赵瀚立即换行,费映环颇为期待。 《陈情表》,读过。 《兰亭集序》,读过。 《归去来辞》,读过。 一直写到《北山移文》,此后的十多篇文章,费映环发现自己只知道一两篇。 杜牧的《阿房宫赋》,那么有名的文章,费映环竟然听都没听过! 杜牧,不是盛唐之人。 复古派大都鄙视晚唐(晚唐派除外),别说是晚唐的古文,就连晚唐诗歌都很少去读。 赵瀚只是闷着头写,转眼就写了上百篇。内容他多半都忘了,可文章标题却记得许多,扔给费映环慢慢看呗。 费映环的表情愈发惊骇,把视线从纸上转向赵瀚,仿佛就像在观察一只怪物。 看过这么多文章的孩童,怎可能只是普通儒户出身? 明代可没有《古文观止》。 费如鹤、费纯、琴心、剑胆、酒魄,此刻站在旁边尽皆傻眼,他们……几乎一篇都没有读过。 哥哥牛逼! 第46章 【古文观止】 明代文学发展脉络,赵瀚是大略知道的,因为专业课老师大略讲过。 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大明一共经历了三次文学复古运动。 此时此刻,第二次复古运动早已结束,第三次复古运动还在萌芽当中。 在两次复古之间,是浪漫主义文学的兴起和衰落。 万历时期,朝政腐败,社会矛盾重重。包含大量异端思想的《焚书》(李贽)刊印,奠定了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基石。 随即,公安三袁横空出世,通俗文学也百花齐放,翻开了明代文学最精彩的篇章。 当时的流行文学有三种:公安派文学、情色小说、讽刺文学。 明代海量的小黄文,多在这个时期产出。 公安三袁死了两个,硕果仅存的袁中道,突然自我否定和修正。他抛弃复古主义回归道路(真情实性),严重倒向复古派(伟丽虚矫),浪漫主义文学思潮戛然而止。 于是,催生出竟陵派。 竟陵派一边吸取公安派的性灵主义,一边强调古典诗歌的体裁法度。 两者之间,很难进行调和,导致明末诗歌充满幽情鬼趣,力求晦涩诡谲、怪字险韵,已然彻底走进了邪道之中。 文章也是如此,士子们喜欢研究秦汉古文,又不吸取秦汉古文的菁华。反而热衷于晦涩诡谲,特别喜欢用生僻字。 崇祯初年,青黄不接,属于大明文气最凋敝的年代! …… 船儿在石塘镇停靠,费映环手捧《唐宋八大家文钞》,已然失去访友的兴致,只想留在船上继续读文章。 “少爷,到了。”魏剑雄提醒说。 费映环只得捧着书走,徜徉回味古文真趣,满脑子的“朝闻道,夕死足矣”。 赵瀚跟在身后,望着那繁忙码头,此刻目瞪口呆,心想:铅山县究竟有多少个超级大镇? 石塘镇,明代全国最大的造纸业中心! 仅此一镇,每年造纸1000多万张,其中30多万张奏本纸是贡品,专门作为朝廷官员的奏章用纸。 镇上的造纸工人就上万,而此时整个铅山县,在籍人口也只有一万多。 来到镇外的豪华大宅,递上名帖之后,门子立即带他们去会客厅。 “大昭兄,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费兆甲走出院落迎接。 费映环说道:“犬子童试,顺便来你这里走走。” 费兆甲是费映环的族兄弟,并不出自横林主宗,两支的字辈都对不上。 石塘费氏也很有实力,主要经营造纸业务,费兆甲的家里养了上千造纸工人。 寒暄两句,费映环迫不及待道:“贤弟且观此书。” 费兆甲亦颇有才名,可惜只是个秀才。他瞧了瞧封面,便摇头道:“这本书我看过,对科举文章无甚帮助。” 费映环想了想,点头说:“确实如此。” 科举发展到明末,四书五经的每个句子,都被反复考过多次,根本不可能再写出新花样。 那就只能一味求怪,越怪就越能吸引阅卷官。 能用生僻字,就坚决不写常用字。 一个字有多种写法,那就专挑复杂的来写。 而唐宋八大家,皆真情实性,遣词造句比较直白。这种文风很难模仿,若无深厚的功底,若无丰富的阅历,便容易写得平庸粗浅。 科举文章,最怕平庸,到了明末,士子们干脆不读八大家。 准确来说,唐宋八大家,被科举淘汰了…… 突然,费映环又摇头说:“乡试如此,会试则不尽然。” “或许,”费兆甲苦笑,“我乡试都未过,不敢模仿八大家。” 全套科举流程,乡试可称最难,尤以浙江、江西难上加难! 浙江、江西士子,若无超卓才学,以八大家的文风去考乡试,那无疑就是自寻死路。 全国会试则不一样,不用刻意求怪求新,能把道理讲清楚就是好文章。 费映环负手而立:“吾当潜修八大家,两年之后再去京城赴考!” “祝君金榜题名。”费兆甲拱手笑道。 …… 却说徐颖走出考场,已经是下午时分。 冯知县当时不在,师爷对徐颖青睐有加,但无法做主录取,只说一定帮忙推荐。 应该考过了,县试并不难,录取了也没啥用,真正难的是府试和道试(即院试)。 府试通过可做童生。 道试通过可做秀才。 徐颖在考场之外,找不到自己的小伙伴,便顺着铅山河走路回家,估计要走到半夜才能抵达。 一边走,一边回忆文章,徐颖越想越兴奋。 他的“子曰”破题是:圣人之言,千秋教化,君子以修身治国平天下也。 师爷看罢,欣喜问道:“开蒙几载了?” 徐颖老实回答:“小子家贫,开蒙较晚,只两载而已,《孟子》尚未学完。幸而运气好,今日两题皆出自《论语》。” “识字只两年,就能做出这等文章?”师爷愈发惊讶。 徐颖又是自豪又是羞涩,回答说:“家母识得一些字,开蒙之前,我已经能写两百多字。” 师爷见徐颖穿得寒酸,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嘉许勉励道:“好生读书,莫要辜负令堂期望。以你的聪慧才智,他日必能登阁拜相。” “先生谬赞了。”徐颖心里跟吃了蜜一样。 师爷目送徐颖离开考场,忍不住摇头叹息,科举可不是只靠才学。他当年也有神童之名,蹉跎半生却还是个秀才,反而冯巽这种草包做了知县。 顺着河边欢快疾走,徐颖梦想着自己金榜题名,然后给父母修一栋大宅子享福。 走着走着,徐颖又变得忧虑,望着沿途的禾苗若有所思。 从开春到现在,一直没有正经下雨,今天考试也只飘洒少许,连衣服都不能完全打湿。 幸好冬天大雪,积雪融化可以补充水份,否则今春的禾苗根本扛不住。 希望能来几场春雨,若再这么干旱一个月,今年家里恐怕又交不起租子了。 贫寒子弟,总是想得更多,哪像费如鹤只知道玩闹。 …… 在石塘费家住了两天,费映环终于坐船回家。 赵瀚指着山下无数造纸坊,问道:“公子,咱家的造纸坊也这么大吗?” “还叫公子,不叫爹爹?”费映环笑问。 赵瀚说道:“敬在心中,不在嘴上。” “滑头,”费映环笑着说,“咱家的造纸坊,可没石塘这边兴盛。拢共也就两三百工人,哪像石塘的造纸坊,动辄便有几百上千人?而且纸质欠佳,造不出贡品奏本纸,派人偷师好几次都没学会。” 纸厂的工人,全是雇工,又称雇奴,身契掌握在雇主手中,你想花钱挖人都没法挖。 而且,石塘奏本纸工序复杂,从采料到出纸售卖,制作工期长达一年,挖人和偷师都不是容易的事儿。 “爹爹,酒来了。”酒魄抱着一个酒壶过来。 费映环接过酒壶对嘴吹,灌了一口说:“令尊生前真是举人?” 赵瀚答道:“千真万确。” “不是出身哪个大族?”费映环狐疑道。 “寻常儒户而已。”赵瀚说道。 费映环心里愈发迷惑:“除了八大家和范文正公,你还学过哪些人的文章?” 赵瀚模棱两可道:“学过许多,记不太清,也背不出来。” “拿纸笔来!”费映环突然喊。 琴心和剑胆,立即捧着文房四宝过来。 费映环说:“你读过哪些好文章,且写一个条目出来。” 赵瀚仔细思索片刻,懒得再去多想,干脆凭记忆写下《古文观止》的目录。 肯定有些文章忘了,但一半应该还记得,毕竟只是写标题而已,又不是让他默写全文。 费映环趴在旁边观看,刚开始都是先秦文章,他大部分读过的——就是如此诡异反常,费映环不读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却对先秦古文非常熟悉。 写着写着,费映环突然说:“秦汉古文都不用,我是认真研习过的,你且从魏晋六朝开始写。” 赵瀚立即换行,费映环颇为期待。 《陈情表》,读过。 《兰亭集序》,读过。 《归去来辞》,读过。 一直写到《北山移文》,此后的十多篇文章,费映环发现自己只知道一两篇。 杜牧的《阿房宫赋》,那么有名的文章,费映环竟然听都没听过! 杜牧,不是盛唐之人。 复古派大都鄙视晚唐(晚唐派除外),别说是晚唐的古文,就连晚唐诗歌都很少去读。 赵瀚只是闷着头写,转眼就写了上百篇。内容他多半都忘了,可文章标题却记得许多,扔给费映环慢慢看呗。 费映环的表情愈发惊骇,把视线从纸上转向赵瀚,仿佛就像在观察一只怪物。 看过这么多文章的孩童,怎可能只是普通儒户出身? 明代可没有《古文观止》。 费如鹤、费纯、琴心、剑胆、酒魄,此刻站在旁边尽皆傻眼,他们……几乎一篇都没有读过。 哥哥牛逼! 第47章 【想读古文也找不到】 在石塘镇逗留两日,路过县城略作停留,隔天便可看到童试放榜。 拖这好几天,并非冯知县阅卷太慢,而是应考的学童太多。考棚实在坐不下,县试前后考了两批,每一批的出题都不相同。 在册人口不足两万的铅山县,这次参加县试的学童就有四千多。 是不是感觉很诡异? 史学界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明代黄册只统计成年男丁;一种认为,明代黄册只统计成年男女。 不论哪种,都不统计小孩,就算落户了也不计数。 但还是不对劲啊,学童和在册人口的比例依旧对不上。 呵呵。 官府在册人口,是给中央朝廷看的,有可能上百年没变动了,铅山县这边甚至一直下降。 只因人口增加,赋税总额也得增加。一来知县不容易征够赋税,二来知县能截留的就要变少,地方官脑子进水了才会变动黄册。 实际征税的时候,又是另一套系统。 以前靠粮长,现在靠里长。根本不需要户口册子,乡里乡亲的,谁还不认识谁啊,没有大族庇护就得交税。 “让开,让开!” 费如鹤年龄虽幼,却也算身体强壮,一路把其他看榜学童推开。 他走到榜下仰望—— 第一名,费如玉。 第二名,胡宗儒。 第三名,费楷。 第四名:费瀚。 一直看,一直读,他自己赫然取中了。 第一百一十七名:徐颖。 第三百九十八名:费如鹤。 铅山县的乡试榜单,一共录取了400个学童,大概是参考人数的十分之一! 一般情况下,县试只录取几十个,但那仅适用于正常州县。 北方最高纪录是河南汝阳,一次县试8000多人参加,录取800名左右。 南方最高纪录是江西临川,一次县试多人参加,录取了1000多人。 参加县试的学童水份很大,许多都是来体验气氛的。 也没有啥定额,通常十取其一,人太多就让知府头疼去。 “爹,我过了,我过了!”费如鹤欣喜若狂。 费映环面无表情:“过了便过了,不用去参加府试,你怕连府试题目都看不懂。” 费如鹤依旧保持幻想:“万一运气好,知府老爷还是给过了呢。” 费映环脸色非常好不看,咬牙切齿道:“知府可没知县好说话,你爹也跟知府没啥交情可言!” 费如鹤立即闭嘴。 赵瀚问道:“公子,那我也不用去府试?” “可去,可不去。”费映环让赵瀚自己决定。 府试录取了便是童生,人数依旧没有定额,通常二取其一。但如果考生人数太多,也可能三取其一、四取其一、五取其一。 江西的地狱难度,首先便体现在府试,已经通过县试的孩童,至少要被刷下去四分之三。 而其他省份的州县,府试录取率约为二分之一。 “那我还是不去。”赵瀚笑道。 就算通过府试又如何? 道试那一关还得疯狂刷人,江西秀才不是那么好考的!从县试、府试,再到道试,三道关卡加起来,秀才录取率可能不足1。 录取榜单旁边,贴着几篇范文,赵瀚的文章赫然便在其中。 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童,摇头晃脑,连声赞叹:“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真乃奇文也!不知费瀚是哪位神童?” “费瀚是哪个?” “费瀚是我费氏哪宗的?定要结交一番。” “肯定是我陈江费氏!” “胡说,定是我石塘费氏!” “……” 赵瀚连忙开溜,悄咪咪的挤出人群。 这看榜的无数人之中,竟然没人发现他的文章是抄的。 费映环回到含珠书院,立即跑去藏书楼找文章。 赵瀚写了一百多篇文章的标题,秦汉古文也写进去了,大概是《古文观止》里的一半。 …… 藏书楼内。 费映环看着古文目录,问道:“这篇《与韩荆州书》的作者是谁?” “李白。”赵瀚立即回答。 再回答不出来,费映环就要打人了。 之前有好几篇古文,赵瀚只记得文章标题,却连是谁写的都忘了,这让费映环如何去寻找? 一听是李白写的,费映环非常高兴,因为藏书楼里有《李太白文集》。 “这边!”费映环招呼校工。 两个杂役抬着木梯过来,费映环亲自爬上去,取出《李太白文集》快速翻阅。 古代文集也有目录,费映环很快找到原文,扔给琴心说:“把那篇文章抄下来!” 赵瀚连忙说:“《春夜宴桃李园序》也是李白的。” 琴心连忙翻看目录,说道:“爹爹,就在我手里这一册。” “一并抄了。”费映环叮嘱。 这两篇文章,赵瀚虽然不能背诵全文,却对其中几段印象非常深刻。 “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开篇就吹捧,李白是拍马屁的高手。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非常适合做qq签名来装逼。 费映环扫了一眼古文条目,问道:“《吊古战场文》也是李白写的?” “呃……忘了,应该不是李白。”赵瀚有些尴尬。 “那便无从寻找了,”费映环只能放弃,又问,“《阿房宫赋》的作者是谁?” 赵瀚说:“杜牧。” 费映环学过杜牧的诗,他立即带着仆僮寻找。 一番折腾,只找到本《樊川诗钞》,里面全是杜牧的诗,根本就没有收纳古文。 对于现代人而言,《阿房宫赋》随随便便就能看到。 可在明代,只能从两个途径获得:一是明刊仿宋本《樊川文集》(诗文皆有),二是吴峙刊本《樊川文集》(有文无诗)。 这两套刻本,俱为地区性发行读物,大部分州县想买都买不到。 搜寻无果,费映环说:“算了,这篇也不找了。” 赵瀚连忙说:“公子,这是一篇旷世雄文。” “真的?”费映环有些不相信,因为他读过杜牧的诗,其文风不像能写出旷世雄文的样子。 赵瀚说道:“我能背一下,不知能否背全。” 费映环吩咐剑胆:“你且记录下来。” 赵瀚立即背诵:“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剑胆记着记着就哭了,放下笔说:“哥哥,你慢点。” 赵瀚凑过脑袋一看,好家伙,“六王毕”写成“六王毙”,后面也一堆错别字。 “还是我来写。”赵瀚只能说。 默写出前面几段,中间就全给忘了,赵瀚苦思半天也想不起来。 那就干脆打省略号,直接跳到最后一段:“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费映环站在旁边看完,顿时惊叹:“果然千古雄文,不料杜樊川也能写出如此文章!” 赵瀚说:“公子,咱们继续找文章。” 费映环指着《阿房宫赋》:“中间的呢?” “忘了。”赵瀚表示无奈,他是真的忘了。 “如此好文章,你怎能忘了呢?快再想想。”费映环催促道。 赵瀚苦笑:“想过了,实在想不起来。” 费映环见到好文章,这文章却是残缺的,顿时心痒难耐如猫挠。他对酒魄说:“你去书院各处打听,谁知道哪里能买杜樊川的文集,本少爷给他五两银子。谁若能当场默写《阿房宫赋》,本少爷给他二十两银子!” 酒魄领命而去,费映环继续寻找文章。 如此寻找好几天,赵瀚给出的一百多篇标题,只在藏书楼找到七十多篇,其中还包括许多唐宋八大家的文章。 问遍含珠书院的老师和学生,竟无人能够默写《阿房宫赋》。 不过,有一个老师给出线索,曾在泰和县欧阳氏的藏书楼里看见过《樊川文集》。 为求一篇完整的《阿房宫赋》,费映环竟然拿出50两白银,对魏剑雄说:“你与琴心,立即前往泰和县,备好登门礼物,拿我的名帖拜会欧阳氏,务必把《阿房宫赋》抄回来!” 魏剑雄惊讶道:“一篇文章五十两?” “值,一百两都值,”费映环说,“只要你能把文章带回,不管真正用去多少钱,剩下的银子都归你了。” “还有这种好事?”魏剑雄高兴道,“公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琴心也很高兴,魏剑雄一向豪爽,他此番跟去办事,定也能分到不少钱。 魏剑雄和琴心走了,费映环继续苦寻两日。 眼见找不到更多文章,费映环只能打道回府,他似有所指的对赵瀚说:“瀚哥儿,你家以前的藏书楼,肯定比我家的要大许多。” 赵瀚面不改色,回答道:“家父生前,喜欢到处借书看。” 费映环想了想,叹气道:“唉,我也不刨根问底了,你祖上肯定来历非凡。今后若能中举,你便改回本来的姓氏。” “多谢公子。”赵瀚拱手作揖。 《古文观止》里的一些文章,如今要么在《永乐大典》里寻找,要么躺在某个家族的藏书楼里。 寻常士子,一辈子都别想接触。 庞春来得知此事,中途前来拜会费映环,让徐颖也帮着抄录了一份。 七十多篇古文,而且都是名篇,庞春来以前只读过二十多篇。 不是不想读,只是读不到。 将这些文章全部看完,庞春来把赵瀚叫去:“这些都是令尊生前所授?” “是的。”赵瀚的脸皮越来越厚。 庞春来开玩笑道:“你家该不会是赵宋后裔?” “不是。”赵瀚一口否定。 “可以是,今后造反用得着。”庞春来说道。 赵瀚笑道:“赵宋的旗号,打出来也没用。更何况,造反还得看自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哈哈哈哈!” 庞春来大笑:“有志气,大丈夫该当如此!”又问,“你不去考府试?” “我能考过?”赵瀚反问。 “不能。”庞春来摇头。 赵瀚、徐颖、费如鹤,三人都通过县试,但没有一个去参加府试。 谁都知道府试的难度! 第47章 【想读古文也找不到】 在石塘镇逗留两日,路过县城略作停留,隔天便可看到童试放榜。 拖这好几天,并非冯知县阅卷太慢,而是应考的学童太多。考棚实在坐不下,县试前后考了两批,每一批的出题都不相同。 在册人口不足两万的铅山县,这次参加县试的学童就有四千多。 是不是感觉很诡异? 史学界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明代黄册只统计成年男丁;一种认为,明代黄册只统计成年男女。 不论哪种,都不统计小孩,就算落户了也不计数。 但还是不对劲啊,学童和在册人口的比例依旧对不上。 呵呵。 官府在册人口,是给中央朝廷看的,有可能上百年没变动了,铅山县这边甚至一直下降。 只因人口增加,赋税总额也得增加。一来知县不容易征够赋税,二来知县能截留的就要变少,地方官脑子进水了才会变动黄册。 实际征税的时候,又是另一套系统。 以前靠粮长,现在靠里长。根本不需要户口册子,乡里乡亲的,谁还不认识谁啊,没有大族庇护就得交税。 “让开,让开!” 费如鹤年龄虽幼,却也算身体强壮,一路把其他看榜学童推开。 他走到榜下仰望—— 第一名,费如玉。 第二名,胡宗儒。 第三名,费楷。 第四名:费瀚。 一直看,一直读,他自己赫然取中了。 第一百一十七名:徐颖。 第三百九十八名:费如鹤。 铅山县的乡试榜单,一共录取了400个学童,大概是参考人数的十分之一! 一般情况下,县试只录取几十个,但那仅适用于正常州县。 北方最高纪录是河南汝阳,一次县试8000多人参加,录取800名左右。 南方最高纪录是江西临川,一次县试多人参加,录取了1000多人。 参加县试的学童水份很大,许多都是来体验气氛的。 也没有啥定额,通常十取其一,人太多就让知府头疼去。 “爹,我过了,我过了!”费如鹤欣喜若狂。 费映环面无表情:“过了便过了,不用去参加府试,你怕连府试题目都看不懂。” 费如鹤依旧保持幻想:“万一运气好,知府老爷还是给过了呢。” 费映环脸色非常好不看,咬牙切齿道:“知府可没知县好说话,你爹也跟知府没啥交情可言!” 费如鹤立即闭嘴。 赵瀚问道:“公子,那我也不用去府试?” “可去,可不去。”费映环让赵瀚自己决定。 府试录取了便是童生,人数依旧没有定额,通常二取其一。但如果考生人数太多,也可能三取其一、四取其一、五取其一。 江西的地狱难度,首先便体现在府试,已经通过县试的孩童,至少要被刷下去四分之三。 而其他省份的州县,府试录取率约为二分之一。 “那我还是不去。”赵瀚笑道。 就算通过府试又如何? 道试那一关还得疯狂刷人,江西秀才不是那么好考的!从县试、府试,再到道试,三道关卡加起来,秀才录取率可能不足1。 录取榜单旁边,贴着几篇范文,赵瀚的文章赫然便在其中。 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童,摇头晃脑,连声赞叹:“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真乃奇文也!不知费瀚是哪位神童?” “费瀚是哪个?” “费瀚是我费氏哪宗的?定要结交一番。” “肯定是我陈江费氏!” “胡说,定是我石塘费氏!” “……” 赵瀚连忙开溜,悄咪咪的挤出人群。 这看榜的无数人之中,竟然没人发现他的文章是抄的。 费映环回到含珠书院,立即跑去藏书楼找文章。 赵瀚写了一百多篇文章的标题,秦汉古文也写进去了,大概是《古文观止》里的一半。 …… 藏书楼内。 费映环看着古文目录,问道:“这篇《与韩荆州书》的作者是谁?” “李白。”赵瀚立即回答。 再回答不出来,费映环就要打人了。 之前有好几篇古文,赵瀚只记得文章标题,却连是谁写的都忘了,这让费映环如何去寻找? 一听是李白写的,费映环非常高兴,因为藏书楼里有《李太白文集》。 “这边!”费映环招呼校工。 两个杂役抬着木梯过来,费映环亲自爬上去,取出《李太白文集》快速翻阅。 古代文集也有目录,费映环很快找到原文,扔给琴心说:“把那篇文章抄下来!” 赵瀚连忙说:“《春夜宴桃李园序》也是李白的。” 琴心连忙翻看目录,说道:“爹爹,就在我手里这一册。” “一并抄了。”费映环叮嘱。 这两篇文章,赵瀚虽然不能背诵全文,却对其中几段印象非常深刻。 “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开篇就吹捧,李白是拍马屁的高手。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非常适合做qq签名来装逼。 费映环扫了一眼古文条目,问道:“《吊古战场文》也是李白写的?” “呃……忘了,应该不是李白。”赵瀚有些尴尬。 “那便无从寻找了,”费映环只能放弃,又问,“《阿房宫赋》的作者是谁?” 赵瀚说:“杜牧。” 费映环学过杜牧的诗,他立即带着仆僮寻找。 一番折腾,只找到本《樊川诗钞》,里面全是杜牧的诗,根本就没有收纳古文。 对于现代人而言,《阿房宫赋》随随便便就能看到。 可在明代,只能从两个途径获得:一是明刊仿宋本《樊川文集》(诗文皆有),二是吴峙刊本《樊川文集》(有文无诗)。 这两套刻本,俱为地区性发行读物,大部分州县想买都买不到。 搜寻无果,费映环说:“算了,这篇也不找了。” 赵瀚连忙说:“公子,这是一篇旷世雄文。” “真的?”费映环有些不相信,因为他读过杜牧的诗,其文风不像能写出旷世雄文的样子。 赵瀚说道:“我能背一下,不知能否背全。” 费映环吩咐剑胆:“你且记录下来。” 赵瀚立即背诵:“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剑胆记着记着就哭了,放下笔说:“哥哥,你慢点。” 赵瀚凑过脑袋一看,好家伙,“六王毕”写成“六王毙”,后面也一堆错别字。 “还是我来写。”赵瀚只能说。 默写出前面几段,中间就全给忘了,赵瀚苦思半天也想不起来。 那就干脆打省略号,直接跳到最后一段:“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费映环站在旁边看完,顿时惊叹:“果然千古雄文,不料杜樊川也能写出如此文章!” 赵瀚说:“公子,咱们继续找文章。” 费映环指着《阿房宫赋》:“中间的呢?” “忘了。”赵瀚表示无奈,他是真的忘了。 “如此好文章,你怎能忘了呢?快再想想。”费映环催促道。 赵瀚苦笑:“想过了,实在想不起来。” 费映环见到好文章,这文章却是残缺的,顿时心痒难耐如猫挠。他对酒魄说:“你去书院各处打听,谁知道哪里能买杜樊川的文集,本少爷给他五两银子。谁若能当场默写《阿房宫赋》,本少爷给他二十两银子!” 酒魄领命而去,费映环继续寻找文章。 如此寻找好几天,赵瀚给出的一百多篇标题,只在藏书楼找到七十多篇,其中还包括许多唐宋八大家的文章。 问遍含珠书院的老师和学生,竟无人能够默写《阿房宫赋》。 不过,有一个老师给出线索,曾在泰和县欧阳氏的藏书楼里看见过《樊川文集》。 为求一篇完整的《阿房宫赋》,费映环竟然拿出50两白银,对魏剑雄说:“你与琴心,立即前往泰和县,备好登门礼物,拿我的名帖拜会欧阳氏,务必把《阿房宫赋》抄回来!” 魏剑雄惊讶道:“一篇文章五十两?” “值,一百两都值,”费映环说,“只要你能把文章带回,不管真正用去多少钱,剩下的银子都归你了。” “还有这种好事?”魏剑雄高兴道,“公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琴心也很高兴,魏剑雄一向豪爽,他此番跟去办事,定也能分到不少钱。 魏剑雄和琴心走了,费映环继续苦寻两日。 眼见找不到更多文章,费映环只能打道回府,他似有所指的对赵瀚说:“瀚哥儿,你家以前的藏书楼,肯定比我家的要大许多。” 赵瀚面不改色,回答道:“家父生前,喜欢到处借书看。” 费映环想了想,叹气道:“唉,我也不刨根问底了,你祖上肯定来历非凡。今后若能中举,你便改回本来的姓氏。” “多谢公子。”赵瀚拱手作揖。 《古文观止》里的一些文章,如今要么在《永乐大典》里寻找,要么躺在某个家族的藏书楼里。 寻常士子,一辈子都别想接触。 庞春来得知此事,中途前来拜会费映环,让徐颖也帮着抄录了一份。 七十多篇古文,而且都是名篇,庞春来以前只读过二十多篇。 不是不想读,只是读不到。 将这些文章全部看完,庞春来把赵瀚叫去:“这些都是令尊生前所授?” “是的。”赵瀚的脸皮越来越厚。 庞春来开玩笑道:“你家该不会是赵宋后裔?” “不是。”赵瀚一口否定。 “可以是,今后造反用得着。”庞春来说道。 赵瀚笑道:“赵宋的旗号,打出来也没用。更何况,造反还得看自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哈哈哈哈!” 庞春来大笑:“有志气,大丈夫该当如此!”又问,“你不去考府试?” “我能考过?”赵瀚反问。 “不能。”庞春来摇头。 赵瀚、徐颖、费如鹤,三人都通过县试,但没有一个去参加府试。 谁都知道府试的难度! 第48章 【兵法武艺】 “天池山势郁谽谺,高士开居竹屋斜。斋罢三时猿供果……尘累已消真性现,不须松下挂袈裟。” 这首诗,是含珠书院山长费元禄,在前两年游玩天乳寺时写的。 此寺位于河口镇北的九阳山下,始建于万历年间,费氏各宗都捐了不少钱。 四月初八,佛诞节,听说是释迦牟尼的生日。 附近的善男信女们,邀约前往天乳寺浴佛。可惜魏剑雄被派往泰和县寻书,错过了大好机会,否则肯定能趁机跟陈氏幽会。 广信府的府试,也终于开始。 报考的学童太多,考场实在塞不下,便以县为单位分批应考,这在江西、浙江两省属于常规操作。 对于秀才们而言,也是赚钱的大好时机! 每个考生,不但需要一个本县生员作保,参加府试还要再加一个廪生作保。 廪生就是可以领工资的生员,真正意义上的秀才。一次府试,每人可能给十多个考生作保,这一年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 四月初八,佛祖生日,府城考试,赵瀚也十一岁了。 很巧,赵瀚和释迦牟尼同一天出生。 整个书院都在放假,学生应考的很多。许多老师也跑去府城,以廪生的身份赚取保人钱。 竹林中。 徐颖正在默记《孟子》。 庞春来手持拐杖,盘腿坐在中央:“这扎营之法,无外乎遵循两点,一是自固,二是扼敌,攻守而已。取攻还是取守,当视实情而为……” “一般行军,可在高山扎营。便在山脚驻扎,也当派人占据山岭。如此,可防备敌军偷袭。若能背山险、向平易,攻守兼备,自是最佳……” “若有特殊军令,以扼敌为主。那么扎营地点,就当设于水陆要冲,等同在敌军背后扎下钉子……” “扎营须避水火。尤其是夏天,不可选择卑湿之地,否则或有水淹七军之难。荆棘丛生之地,敌军容易潜行,方便进行火攻。若实在无地可选,当清除营外荆棘杂草……” “虽说应当防备水淹,没有水却也不行,人吃马嚼都得靠水。找水之法,可观测鸟兽,野马黄羊出没、鸟群聚集之地,附近多半是有水源的……” 赵瀚、费如鹤、费纯、费元鉴,此刻都坐在地上,听得非常认真,这可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多了。 讲述一番如何选择营地,庞春来突然说:“今日止讲选地,明日再讲扎营,我先考教你们的算术进展。” “啊!” 除了赵瀚,尽皆哀嚎。 其实也没啥可怕的,无非是加减乘除混合运算。 三费慢慢做题去了,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庞春来不管这些学生,自己去阅读古文,他喜欢苏轼的《留侯论》,当即摇头晃脑朗诵:“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 徐颖依旧在默读《孟子》,他的记性非常好,最多默读四五遍就能记住。然后每天温习一遍,以此加深记忆,防止时间过久又忘掉。 赵瀚无事可做,拿起身边的竹矛。 刺击他已练了无数遍,前不久,魏剑雄又教他格挡之术。 格挡要复杂得多,而且必须攻守兼备,在格挡的同时准备变招出击。 足足练习一刻钟,赵瀚扭头看去,发现三费还在做数学题,看来小学低年级应用题是难为他们了。 终于,费元鉴捧着草纸:“先生,我做出来了。” 庞春来接过草纸一看,点头赞许:“做得很好,你进步颇速。” 费元鉴顿时高兴起来,他背书不如徐颖,打架不如费如鹤,只能认真学习算术,如此才能寻找到一点存在感。 赵瀚也很高兴,喊道:“快快过来跟我喂招。” 练习格挡,不能一个人傻练,非得有人对打不可。 费元鉴就是个废物,以前打架全靠人多,这段时间正跟着费如鹤习武。他举起一根竹棍,漏洞百出的进攻,被赵瀚轻松格开,随即肩膀遭反击砸中。 “再来,你的重心有问题,前脚的步子别迈太大。”赵瀚纠正他的错误。 费元鉴进步还是很快的,都是通过对战来改正,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招式。调整步伐之后,他出手果然稳了许多,却又被赵瀚格开武器,腰部吃到赵瀚的反击。 费如鹤一边做题,一边往对战之处瞟去,恨不得自己也立即加入。 “做不出来?”庞春来笑问。 费如鹤挠头说:“先生,是这道题太难了。” “胡说!” 庞春来拿起拐杖,在地面画线段:“我军主力已走出三百里,每日行军五十里。援军每日急行八十里……” 费如鹤看着地上的两条线段,嘀咕道:“你早点画图,我不就早做出来了。” “你自己不会画图吗?我有没有教过你!”庞春来斥责道。 费如鹤急着去打架,便说:“先生,你再出一道同样的题,我定能做得出来。” 庞春来随便改动题目内容,扔给费如鹤道:“拿去做!” 或许是急于练武的吸引力,费如鹤仿佛突然开窍,自己用竹枝画线段,飞快将这道追击应用题做出。 他扔下纸笔,拿起自己的兵器,哈哈大笑道:“我来也!” 费纯终于也把题做完,提着棍子加入战团,四人分成两组进行大混战。 而徐颖,依旧目不斜视,继续默读《孟子》。 庞春来静静旁观,他的视力很差,近处也只能看到几个人影。但心情却极为愉快,捋着胡子一直微笑,仿佛看到造反成功的那天。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与费元鉴独处时,各种灌输负面思想,引诱费元鉴敌视自己的家族。 因为母亲自杀,费元鉴本就深恨族人。被庞春来这么诱导,渐渐的心态就变了,一门心思想着找族人复仇。 一番打斗,众皆疲惫。 费如鹤一屁股坐下,喘气道:“等咱们长大了,不如在鹅湖山立一山寨。我来做寨主,赵瀚是二当家,元鉴是三当家,徐颖来做军师……” “少爷,那我呢?”费纯着急打断。 “你做掌柜,寨中的吃穿用度,打造军械都归你管。”费如鹤说道。 费纯顿时高兴起来:“那我便做掌柜。”随即又疑惑,“鹅湖山北麓是咱家,鹅湖山其他地方,也大多是费氏别的宗支。咱们该抢谁呢?” 费元鉴突然说:“就抢费家,劫富济贫!” “对,费氏家大业大,便抢几遭也不算啥。”费如鹤傻乎乎说。 费纯出主意道:“要我看啦,先抢石塘镇,那里的造纸坊赚钱得很!” “都抢,管他哪家的。”费如鹤拍着大肚子说。 铅山纸品类齐全,有好几十种,石塘镇只是奏本纸最优,这样的造纸基地还有好几个。 另外,还有制茶基地,铅山河红茶行销全球。 赵瀚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劫富济贫有甚意思,还不如扯旗造反呢。” 费如鹤吓了一跳,吐舌头道:“那可不行,要掉脑袋的。梁山那么多好汉,不也被朝廷招安了?” “我就说说而已,哈哈。”赵瀚笑道。 费纯低声说:“哥哥,这种话可不能乱讲,我听说谋反要诛九族。” “屁的诛九族,”费如鹤不屑道,“当年宁王造反,若是真诛九族,我娘的家里早没了,我还能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话?” 费如鹤的母亲,出自九江娄氏,正是宁王的妻族。 费纯拍拍小心肝,心有余悸道:“不诛九族便好。” 费如鹤呵斥道:“你说什么呢?难不成真要造反?” 费纯猛然反应过来:“对啊,我又不造反,管他诛几族呢。” 几个小屁孩瞎扯淡,赵瀚笑着坐到庞夫子身边。 庞春来低声说:“正月的塘报,昨日我看见了。皇帝裁定魏忠贤谋逆案,似要大兴诏狱。内忧外患,又起朝争,看来天下是真得乱了。” 赵瀚摇头道:“江西欲乱,非得连年大灾不可。” “确实如此,江西怕是乱不起来,”庞春来说道,“待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一些,或许我们可以去北方。” “到时候再说。”赵瀚不着急。 他刚刚年满十一岁,这年头讲虚岁也才十二。 小屁孩儿一个,能够干啥? 当务之急,是认认真真磨炼本事,顺便再结交一些朋友。 第48章 【兵法武艺】 “天池山势郁谽谺,高士开居竹屋斜。斋罢三时猿供果……尘累已消真性现,不须松下挂袈裟。” 这首诗,是含珠书院山长费元禄,在前两年游玩天乳寺时写的。 此寺位于河口镇北的九阳山下,始建于万历年间,费氏各宗都捐了不少钱。 四月初八,佛诞节,听说是释迦牟尼的生日。 附近的善男信女们,邀约前往天乳寺浴佛。可惜魏剑雄被派往泰和县寻书,错过了大好机会,否则肯定能趁机跟陈氏幽会。 广信府的府试,也终于开始。 报考的学童太多,考场实在塞不下,便以县为单位分批应考,这在江西、浙江两省属于常规操作。 对于秀才们而言,也是赚钱的大好时机! 每个考生,不但需要一个本县生员作保,参加府试还要再加一个廪生作保。 廪生就是可以领工资的生员,真正意义上的秀才。一次府试,每人可能给十多个考生作保,这一年的生活费就有着落了。 四月初八,佛祖生日,府城考试,赵瀚也十一岁了。 很巧,赵瀚和释迦牟尼同一天出生。 整个书院都在放假,学生应考的很多。许多老师也跑去府城,以廪生的身份赚取保人钱。 竹林中。 徐颖正在默记《孟子》。 庞春来手持拐杖,盘腿坐在中央:“这扎营之法,无外乎遵循两点,一是自固,二是扼敌,攻守而已。取攻还是取守,当视实情而为……” “一般行军,可在高山扎营。便在山脚驻扎,也当派人占据山岭。如此,可防备敌军偷袭。若能背山险、向平易,攻守兼备,自是最佳……” “若有特殊军令,以扼敌为主。那么扎营地点,就当设于水陆要冲,等同在敌军背后扎下钉子……” “扎营须避水火。尤其是夏天,不可选择卑湿之地,否则或有水淹七军之难。荆棘丛生之地,敌军容易潜行,方便进行火攻。若实在无地可选,当清除营外荆棘杂草……” “虽说应当防备水淹,没有水却也不行,人吃马嚼都得靠水。找水之法,可观测鸟兽,野马黄羊出没、鸟群聚集之地,附近多半是有水源的……” 赵瀚、费如鹤、费纯、费元鉴,此刻都坐在地上,听得非常认真,这可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多了。 讲述一番如何选择营地,庞春来突然说:“今日止讲选地,明日再讲扎营,我先考教你们的算术进展。” “啊!” 除了赵瀚,尽皆哀嚎。 其实也没啥可怕的,无非是加减乘除混合运算。 三费慢慢做题去了,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庞春来不管这些学生,自己去阅读古文,他喜欢苏轼的《留侯论》,当即摇头晃脑朗诵:“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 徐颖依旧在默读《孟子》,他的记性非常好,最多默读四五遍就能记住。然后每天温习一遍,以此加深记忆,防止时间过久又忘掉。 赵瀚无事可做,拿起身边的竹矛。 刺击他已练了无数遍,前不久,魏剑雄又教他格挡之术。 格挡要复杂得多,而且必须攻守兼备,在格挡的同时准备变招出击。 足足练习一刻钟,赵瀚扭头看去,发现三费还在做数学题,看来小学低年级应用题是难为他们了。 终于,费元鉴捧着草纸:“先生,我做出来了。” 庞春来接过草纸一看,点头赞许:“做得很好,你进步颇速。” 费元鉴顿时高兴起来,他背书不如徐颖,打架不如费如鹤,只能认真学习算术,如此才能寻找到一点存在感。 赵瀚也很高兴,喊道:“快快过来跟我喂招。” 练习格挡,不能一个人傻练,非得有人对打不可。 费元鉴就是个废物,以前打架全靠人多,这段时间正跟着费如鹤习武。他举起一根竹棍,漏洞百出的进攻,被赵瀚轻松格开,随即肩膀遭反击砸中。 “再来,你的重心有问题,前脚的步子别迈太大。”赵瀚纠正他的错误。 费元鉴进步还是很快的,都是通过对战来改正,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招式。调整步伐之后,他出手果然稳了许多,却又被赵瀚格开武器,腰部吃到赵瀚的反击。 费如鹤一边做题,一边往对战之处瞟去,恨不得自己也立即加入。 “做不出来?”庞春来笑问。 费如鹤挠头说:“先生,是这道题太难了。” “胡说!” 庞春来拿起拐杖,在地面画线段:“我军主力已走出三百里,每日行军五十里。援军每日急行八十里……” 费如鹤看着地上的两条线段,嘀咕道:“你早点画图,我不就早做出来了。” “你自己不会画图吗?我有没有教过你!”庞春来斥责道。 费如鹤急着去打架,便说:“先生,你再出一道同样的题,我定能做得出来。” 庞春来随便改动题目内容,扔给费如鹤道:“拿去做!” 或许是急于练武的吸引力,费如鹤仿佛突然开窍,自己用竹枝画线段,飞快将这道追击应用题做出。 他扔下纸笔,拿起自己的兵器,哈哈大笑道:“我来也!” 费纯终于也把题做完,提着棍子加入战团,四人分成两组进行大混战。 而徐颖,依旧目不斜视,继续默读《孟子》。 庞春来静静旁观,他的视力很差,近处也只能看到几个人影。但心情却极为愉快,捋着胡子一直微笑,仿佛看到造反成功的那天。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与费元鉴独处时,各种灌输负面思想,引诱费元鉴敌视自己的家族。 因为母亲自杀,费元鉴本就深恨族人。被庞春来这么诱导,渐渐的心态就变了,一门心思想着找族人复仇。 一番打斗,众皆疲惫。 费如鹤一屁股坐下,喘气道:“等咱们长大了,不如在鹅湖山立一山寨。我来做寨主,赵瀚是二当家,元鉴是三当家,徐颖来做军师……” “少爷,那我呢?”费纯着急打断。 “你做掌柜,寨中的吃穿用度,打造军械都归你管。”费如鹤说道。 费纯顿时高兴起来:“那我便做掌柜。”随即又疑惑,“鹅湖山北麓是咱家,鹅湖山其他地方,也大多是费氏别的宗支。咱们该抢谁呢?” 费元鉴突然说:“就抢费家,劫富济贫!” “对,费氏家大业大,便抢几遭也不算啥。”费如鹤傻乎乎说。 费纯出主意道:“要我看啦,先抢石塘镇,那里的造纸坊赚钱得很!” “都抢,管他哪家的。”费如鹤拍着大肚子说。 铅山纸品类齐全,有好几十种,石塘镇只是奏本纸最优,这样的造纸基地还有好几个。 另外,还有制茶基地,铅山河红茶行销全球。 赵瀚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劫富济贫有甚意思,还不如扯旗造反呢。” 费如鹤吓了一跳,吐舌头道:“那可不行,要掉脑袋的。梁山那么多好汉,不也被朝廷招安了?” “我就说说而已,哈哈。”赵瀚笑道。 费纯低声说:“哥哥,这种话可不能乱讲,我听说谋反要诛九族。” “屁的诛九族,”费如鹤不屑道,“当年宁王造反,若是真诛九族,我娘的家里早没了,我还能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话?” 费如鹤的母亲,出自九江娄氏,正是宁王的妻族。 费纯拍拍小心肝,心有余悸道:“不诛九族便好。” 费如鹤呵斥道:“你说什么呢?难不成真要造反?” 费纯猛然反应过来:“对啊,我又不造反,管他诛几族呢。” 几个小屁孩瞎扯淡,赵瀚笑着坐到庞夫子身边。 庞春来低声说:“正月的塘报,昨日我看见了。皇帝裁定魏忠贤谋逆案,似要大兴诏狱。内忧外患,又起朝争,看来天下是真得乱了。” 赵瀚摇头道:“江西欲乱,非得连年大灾不可。” “确实如此,江西怕是乱不起来,”庞春来说道,“待再过几年,等你长大一些,或许我们可以去北方。” “到时候再说。”赵瀚不着急。 他刚刚年满十一岁,这年头讲虚岁也才十二。 小屁孩儿一个,能够干啥? 当务之急,是认认真真磨炼本事,顺便再结交一些朋友。 第49章 【侠耶?匪耶?壮士耶?】 五月初,道试放榜。 铅山县一共考取21个秀才,含珠书院就占了4个。山下私塾,一个也没考上,全都来自半山腰的书院。 这四个新出炉的秀才,只有一个姓费,其余皆为外姓子弟。 学校随即恢复上课,中午吃饭,只见一群学童簇拥着费如玉进来。 “这费如玉是哪家的?”赵瀚好奇发问,“平时也没听说过,突然就中了县试的案首。” 费元鉴讥笑道:“我二侄子家的,肯定贿赂了知县。” 县试若得第一,府试肯定被录取,否则就是知府不给知县面子。 因此,贿赂知县做案首,必然可以晋级为童生! 费如鹤也耻笑道:“神气什么?只是中了童生,搞得跟中秀才一样。” “秀才怎是那么好考的?”费元鉴开始八卦,“我听人讲,今年的江西督学,是一个很有名的大儒。叫蔡……蔡什么来着?” 徐颖突然插话:“蔡懋德。” “对,就是蔡懋德!”费如鹤也加入讨论,“我爹前些天说过,这位蔡提学是真清官。今年想在道试作弊的,全都被查出来了。想花钱买秀才的,也都被蔡提学赶走了。春天的时候,他被请去白鹿洞书院讲学,好几千士子慕名听课,书舍根本就容不下,最后只能露天开讲三日。” 这么牛逼吗? 赵瀚似乎有些印象,又似乎是第一次听说。 赵瀚这桌在闲聊,费如玉那边也坐下,被众学童围着拍马屁。 “县试第一,府试亦过,实属侥幸,”费如玉居然还很谦虚低调,他问身边一个族人,“八弟是如何过府试的?” 被呼为八弟的童生,顿时哈哈大笑:“乱写的,多亏邻座相助。” 费如玉惊讶道:“邻座帮你破题了?” 八弟摇头笑道:“嘿嘿,邻座帮我破了一半。” “且说说。”费如玉颇为好奇。 八弟自己都觉得好笑:“知府老爷就是疯子,出个截搭题都把我看傻了。” 费如玉说:“我知道,就是那‘王如好色,王之臣,托其妻子与其友’。你怎么破题的?” 八弟说道:“我就一直念‘王之臣托妻’,把邻座的学生都念烦了,那人便说‘托其友而非王者,盖王好色也’。我连忙照抄上去,这便过了府试!” “哈哈哈哈哈!” 众学童都大笑不止。 徐颖面色古怪,低声说道:“此人能过府试,定然贿赂了知府,至少也是贿赂知府的师爷。” 赵瀚则惊叹道:“江西科举,竟困难到府试就出这种题?” 知府就是个混蛋! 把《孟子·梁惠王》的前后两段经文,生生割裂之后扯到一起。 两段原文的大意是:统治者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那么好色并不可耻,人之常情而已……有人把妻儿托付给朋友,自己却跑去旅游,回来发现妻儿在挨饿受冻。这种朋友该如何对待? 而那位八弟的破题,完全就不挨边,其意为:臣子不把老婆托付给齐王,却托付给齐王的朋友,是因为齐王好色。 然后,这人被录取为童生…… 没掏钱贿赂才真见鬼了! 费如玉和那位八弟,吃过午饭之后,被小伙伴们簇拥着上山。 就算没考上秀才,只要能做童生,便可脱离山下私塾,跑去半山腰的书院进修。 若非提学副使蔡懋德清廉,这两个家伙靠暗中使钱,估计能够直接弄到秀才功名! 此时此刻,蔡懋德正在写奏章,他要弹劾广信知府,罪名是乱出考题,故意把考生往沟里带。 为啥乱出题? 把大部分考生都弄晕了,全部考得一塌糊涂,这样就能轻松保送几十个,而且查不出任何科举舞弊的证据。 经此一事,赵瀚彻底断了科举念想。 “莫要管他们,咱们且练武去!”费如鹤笑道。 费元鉴说:“对对对,练武!” 费如鹤挑选十多个私塾学童,编练老师刚教的军阵,意气风发如同大将军。 学童们迫于其淫威,又觉练兵打仗好耍,初时都兴致勃勃。 可到了第二天,就有一半学童出状况,要么拉肚子,要么感冒发烧,反正就是不来操练。 太辛苦了! 费如鹤大怒:“敢糊弄本少爷,我去打死他们!” 赵瀚连忙拉住,笑道:“不情不愿,拉来练兵又如何?这些人指望不上的,还是咱们自己练。” 接下来几个月,平顺无事。 赵瀚每日读书、练武、学习兵法,跟徐颖和三费的交情愈发亲密。 费元鉴有了一个新的书童,是陈氏挑选送来的。书童名叫费瑜,聪明伶俐,颇为懂事,三费于是变成四费。 赵瀚开始蹿个头了,半年长高六公分。 这年冬天,含珠山突然来了个壮汉,身后还跟着一黑一白两个壮汉。 “四叔,你怎回铅山了?”费如鹤欣喜若狂。 费映珙说:“家国大事!” 费如鹤道:“四叔,我结识了几个好兄弟,今后也要学你一样行侠仗义。” “你先弄碗水来,渴死我了。”费映珙口干舌燥。 叔侄俩去了宿舍,把赵瀚给吓一跳。 这位四叔带来的随从,其中一个赫然是黑人,被葡萄牙卖到中国的鬼奴! (鬼奴者,番国黑小厮也。广中富人多畜鬼奴,绝有力,可负数百斤,言语嗜欲不通,性淳不逃徙,亦谓之野人。其色黑如墨,唇红齿白,髪鬈而黄,有牝牡。) 大明是整个东亚地区,最主要的黑奴进口国,富人多买来看家护院,而不是用于种地摘棉花。 费映珙身边的黑奴,身高超过一米八,显然是精挑细选的,购买价格极为昂贵。 “拜见四叔!”赵瀚拱手作揖。 费如鹤介绍道:“这是爹爹收养的义子赵瀚,也唤费瀚。” 费映珙猛灌一碗清水,朝赵瀚点头示意,便说:“我去山上,你自己耍。” 费如鹤忙问道:“四叔几年不回家,怎一回来就往山上跑?” “出大事了。”费映珙边走边说。 “什么大事啊?”费如鹤连忙跟上。 费映珙道:“鞑子破关,朝廷束手无策,八百里急诏勤王。魏巡抚正在召集江西勤王军,我回铅山招募费氏子弟兵。入他娘的,费氏各宗,没有一个愿意勤王,只打发几两银子说是资助军费。我来书院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招募几位志士。” 赵瀚非常吃惊,也追上去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月,”费映珙懒得跟小孩多说,“不与你们讲了,我还要速速上山!” 江西巡抚魏照乘,虽然贪婪无能,但崇祯二年冬,他是整个南方地区,唯一奉命勤王的地方督抚。 至少,衷心可嘉! 目送费映珙上山,赵瀚忍不住问:“你四叔平时是做什么的?” “大豪侠!”费如鹤得意洋洋,竟与有荣焉。 明代中晚期,由于社会矛盾激烈,“侠义”思想蔚然成风、畸形发展。 比如天启元年的南直解元陈组绶,此时已经在豢养侠客。等他做了兵部郎中,赫然结交壮士千余人,皆“渔阳大侠”。他死后,有人想要收编这些侠客。那些侠客却说:“我等激义而为陈君效死,岂肯仰文吏鼻息?”众侠哭丧,纷纷散去。 又如嘉靖年间的兵备副使尹耕,无钱赴京会试,靠诈赌赢来十两银子,买一匹劣马北上。仅出百里外,就得到一匹好马。及至京城,满身钱财,全是沿途盗贼所赠。 还有嘉靖年间的左都御史刘焘,外放到山东的时候,中原盗贼首领纷纷投奔,跟着他一起去济南府上任。 首辅高拱的哥哥高捷,少年任侠,即便中举之后,也与群盗一起打劫商旅,中了进士总算有所收敛。 王阳明的徒子徒孙,更是出了一堆江湖大侠。 这些人平时是大儒,带着弟子到处讲学,每每引得万人空巷。盗贼、侠客多来投奔,拜入其门下为弟子,大儒摇身变成侠客头子。 阉党五虎之首崔呈秀,在巡按淮扬的时候,结交了许多豪侠,地方抓捕的强盗,交二千两银子他就放人。 费家的四少爷费映珙,便是一个“儒侠”。 这厮身上带着圣人之书,以游学为名到处晃荡。时而拜访名师求学,时而结交匪类抢掠,已在江西、福建、广东三省闯出名气,许多地方官都对他礼敬有加。 此次勤王,他带了上百匪贼,已归入巡抚魏照乘麾下。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第49章 【侠耶?匪耶?壮士耶?】 五月初,道试放榜。 铅山县一共考取21个秀才,含珠书院就占了4个。山下私塾,一个也没考上,全都来自半山腰的书院。 这四个新出炉的秀才,只有一个姓费,其余皆为外姓子弟。 学校随即恢复上课,中午吃饭,只见一群学童簇拥着费如玉进来。 “这费如玉是哪家的?”赵瀚好奇发问,“平时也没听说过,突然就中了县试的案首。” 费元鉴讥笑道:“我二侄子家的,肯定贿赂了知县。” 县试若得第一,府试肯定被录取,否则就是知府不给知县面子。 因此,贿赂知县做案首,必然可以晋级为童生! 费如鹤也耻笑道:“神气什么?只是中了童生,搞得跟中秀才一样。” “秀才怎是那么好考的?”费元鉴开始八卦,“我听人讲,今年的江西督学,是一个很有名的大儒。叫蔡……蔡什么来着?” 徐颖突然插话:“蔡懋德。” “对,就是蔡懋德!”费如鹤也加入讨论,“我爹前些天说过,这位蔡提学是真清官。今年想在道试作弊的,全都被查出来了。想花钱买秀才的,也都被蔡提学赶走了。春天的时候,他被请去白鹿洞书院讲学,好几千士子慕名听课,书舍根本就容不下,最后只能露天开讲三日。” 这么牛逼吗? 赵瀚似乎有些印象,又似乎是第一次听说。 赵瀚这桌在闲聊,费如玉那边也坐下,被众学童围着拍马屁。 “县试第一,府试亦过,实属侥幸,”费如玉居然还很谦虚低调,他问身边一个族人,“八弟是如何过府试的?” 被呼为八弟的童生,顿时哈哈大笑:“乱写的,多亏邻座相助。” 费如玉惊讶道:“邻座帮你破题了?” 八弟摇头笑道:“嘿嘿,邻座帮我破了一半。” “且说说。”费如玉颇为好奇。 八弟自己都觉得好笑:“知府老爷就是疯子,出个截搭题都把我看傻了。” 费如玉说:“我知道,就是那‘王如好色,王之臣,托其妻子与其友’。你怎么破题的?” 八弟说道:“我就一直念‘王之臣托妻’,把邻座的学生都念烦了,那人便说‘托其友而非王者,盖王好色也’。我连忙照抄上去,这便过了府试!” “哈哈哈哈哈!” 众学童都大笑不止。 徐颖面色古怪,低声说道:“此人能过府试,定然贿赂了知府,至少也是贿赂知府的师爷。” 赵瀚则惊叹道:“江西科举,竟困难到府试就出这种题?” 知府就是个混蛋! 把《孟子·梁惠王》的前后两段经文,生生割裂之后扯到一起。 两段原文的大意是:统治者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那么好色并不可耻,人之常情而已……有人把妻儿托付给朋友,自己却跑去旅游,回来发现妻儿在挨饿受冻。这种朋友该如何对待? 而那位八弟的破题,完全就不挨边,其意为:臣子不把老婆托付给齐王,却托付给齐王的朋友,是因为齐王好色。 然后,这人被录取为童生…… 没掏钱贿赂才真见鬼了! 费如玉和那位八弟,吃过午饭之后,被小伙伴们簇拥着上山。 就算没考上秀才,只要能做童生,便可脱离山下私塾,跑去半山腰的书院进修。 若非提学副使蔡懋德清廉,这两个家伙靠暗中使钱,估计能够直接弄到秀才功名! 此时此刻,蔡懋德正在写奏章,他要弹劾广信知府,罪名是乱出考题,故意把考生往沟里带。 为啥乱出题? 把大部分考生都弄晕了,全部考得一塌糊涂,这样就能轻松保送几十个,而且查不出任何科举舞弊的证据。 经此一事,赵瀚彻底断了科举念想。 “莫要管他们,咱们且练武去!”费如鹤笑道。 费元鉴说:“对对对,练武!” 费如鹤挑选十多个私塾学童,编练老师刚教的军阵,意气风发如同大将军。 学童们迫于其淫威,又觉练兵打仗好耍,初时都兴致勃勃。 可到了第二天,就有一半学童出状况,要么拉肚子,要么感冒发烧,反正就是不来操练。 太辛苦了! 费如鹤大怒:“敢糊弄本少爷,我去打死他们!” 赵瀚连忙拉住,笑道:“不情不愿,拉来练兵又如何?这些人指望不上的,还是咱们自己练。” 接下来几个月,平顺无事。 赵瀚每日读书、练武、学习兵法,跟徐颖和三费的交情愈发亲密。 费元鉴有了一个新的书童,是陈氏挑选送来的。书童名叫费瑜,聪明伶俐,颇为懂事,三费于是变成四费。 赵瀚开始蹿个头了,半年长高六公分。 这年冬天,含珠山突然来了个壮汉,身后还跟着一黑一白两个壮汉。 “四叔,你怎回铅山了?”费如鹤欣喜若狂。 费映珙说:“家国大事!” 费如鹤道:“四叔,我结识了几个好兄弟,今后也要学你一样行侠仗义。” “你先弄碗水来,渴死我了。”费映珙口干舌燥。 叔侄俩去了宿舍,把赵瀚给吓一跳。 这位四叔带来的随从,其中一个赫然是黑人,被葡萄牙卖到中国的鬼奴! (鬼奴者,番国黑小厮也。广中富人多畜鬼奴,绝有力,可负数百斤,言语嗜欲不通,性淳不逃徙,亦谓之野人。其色黑如墨,唇红齿白,髪鬈而黄,有牝牡。) 大明是整个东亚地区,最主要的黑奴进口国,富人多买来看家护院,而不是用于种地摘棉花。 费映珙身边的黑奴,身高超过一米八,显然是精挑细选的,购买价格极为昂贵。 “拜见四叔!”赵瀚拱手作揖。 费如鹤介绍道:“这是爹爹收养的义子赵瀚,也唤费瀚。” 费映珙猛灌一碗清水,朝赵瀚点头示意,便说:“我去山上,你自己耍。” 费如鹤忙问道:“四叔几年不回家,怎一回来就往山上跑?” “出大事了。”费映珙边走边说。 “什么大事啊?”费如鹤连忙跟上。 费映珙道:“鞑子破关,朝廷束手无策,八百里急诏勤王。魏巡抚正在召集江西勤王军,我回铅山招募费氏子弟兵。入他娘的,费氏各宗,没有一个愿意勤王,只打发几两银子说是资助军费。我来书院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招募几位志士。” 赵瀚非常吃惊,也追上去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月,”费映珙懒得跟小孩多说,“不与你们讲了,我还要速速上山!” 江西巡抚魏照乘,虽然贪婪无能,但崇祯二年冬,他是整个南方地区,唯一奉命勤王的地方督抚。 至少,衷心可嘉! 目送费映珙上山,赵瀚忍不住问:“你四叔平时是做什么的?” “大豪侠!”费如鹤得意洋洋,竟与有荣焉。 明代中晚期,由于社会矛盾激烈,“侠义”思想蔚然成风、畸形发展。 比如天启元年的南直解元陈组绶,此时已经在豢养侠客。等他做了兵部郎中,赫然结交壮士千余人,皆“渔阳大侠”。他死后,有人想要收编这些侠客。那些侠客却说:“我等激义而为陈君效死,岂肯仰文吏鼻息?”众侠哭丧,纷纷散去。 又如嘉靖年间的兵备副使尹耕,无钱赴京会试,靠诈赌赢来十两银子,买一匹劣马北上。仅出百里外,就得到一匹好马。及至京城,满身钱财,全是沿途盗贼所赠。 还有嘉靖年间的左都御史刘焘,外放到山东的时候,中原盗贼首领纷纷投奔,跟着他一起去济南府上任。 首辅高拱的哥哥高捷,少年任侠,即便中举之后,也与群盗一起打劫商旅,中了进士总算有所收敛。 王阳明的徒子徒孙,更是出了一堆江湖大侠。 这些人平时是大儒,带着弟子到处讲学,每每引得万人空巷。盗贼、侠客多来投奔,拜入其门下为弟子,大儒摇身变成侠客头子。 阉党五虎之首崔呈秀,在巡按淮扬的时候,结交了许多豪侠,地方抓捕的强盗,交二千两银子他就放人。 费家的四少爷费映珙,便是一个“儒侠”。 这厮身上带着圣人之书,以游学为名到处晃荡。时而拜访名师求学,时而结交匪类抢掠,已在江西、福建、广东三省闯出名气,许多地方官都对他礼敬有加。 此次勤王,他带了上百匪贼,已归入巡抚魏照乘麾下。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第50章 【勤王?闹剧!】 傍晚,放学。 庞春来正在收拾课本,赵瀚突然走过去,低声说:“先生,鞑子破关了,朝廷八百里急诏勤王。” “什么?”庞春来猛然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虽然庞春来是辽东人,虽然他家破人亡,虽然他故土皆失,但在庞春来的心目中,后金政权没啥可怕的,顶多又是一个鞑靼、瓦剌而已。 他一直认为,就算大明要亡,也是亡于朝政腐败、农民起义,后金政权没有一丁点希望。 这是因为,辽东也受小冰河困扰,社会生产力根本发展不起来。 而且,后金政权结构松散,八旗制度也不完善,就一帮只会抢劫的蛮子。他们不但抢劫汉人,也抢劫其他部落,野人女真什么的被抢得很惨。 真的,辽东的少数民族,正在不断进行反抗,因为后金统治太残暴了。 即便是归顺后金的部落,也会遭到二次、三次征讨,简直莫名其妙。缺粮就去抢粮,缺人就去抢人,许多野人女真部落都在怀念大明。 庞春来离开辽东之时,后金政权已有内部崩溃的征兆。 但他信息获取迟缓,不知道黄台吉上位,搞了一套“天聪新政”,把后金从崩溃边缘给拉回来。 此时的后金,跟庞春来在辽东时的后金,已经发生了质的突变! 赵瀚说道:“鞑子真破关了,江西巡抚打算奉诏勤王。” 庞春来连连摇头,吐槽道:“江西勤个屁王,等魏照乘抵达京城,鞑子都抢完回家了。这厮打的好算盘,一可借勤王之名敛财,二可彰显自身之忠勇。到时候,一仗都不用打,既能弄到银子,又得皇帝赏识。” “确实有些小聪明。”赵瀚由衷佩服,难怪姓魏的能连升八级。 庞春来仔细思索,说道:“其一,鞑子肯定不能攻破京师;其二,京畿各州县必遭蹂躏;其三,辽东经略袁崇焕要倒霉了;其四,东林党内阁恐怕会倒台。” 赵瀚望着这位夫子,难掩惊讶之情,心中直呼牛逼! 庞春来的信息都来自塘报,今年五月份的塘报,完全暴露崇祯的政治意图。 皇帝借京察的机会,降职、罢免、外放、辞退近两百京官,又提拔好几十个科道言官,再加上之前清理两百多阉党,崇祯已经彻底掌控朝堂局势。 至少,崇祯觉得自己已经控制局面。 下一步,就是清理东林党内阁,而鞑子破关正好提供充足理由。 崇祯确实想要励精图治,迫不及待的一扫颓势,可惜步子迈得实在太大了。他提拔的诸多年轻官员,只知道胡乱放嘴炮,论能力还不如东林党呢。 师徒二人,对坐而视,沉默无言。 突然,赵瀚问道:“先生,侠为何物?” 庞春来不屑道:“乱法犯禁之徒而已,无丝毫可取处。” “哥哥,吃饭了!”费纯突然喊。 “就来!” 吃过晚饭,赵瀚直接返回宿舍,研墨之后枯坐发愣。 他突然想写武侠小说,大致情节照抄,附带夹杂各种私货。要宣扬家国情怀,要宣扬民族气节,同时号召那些侠客为国为民。 文笔不能太正式,否则普罗大众读不懂。 文笔也不能太现代,否则不符合古人阅读习惯,而且会被认为粗鄙不堪。 《水浒传》那种文风就正好。 最适合拿来改编的,自然是《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 可当赵瀚研墨之后,发现剧情似乎忘了,似乎又还记得许多,小说和各版电视剧傻傻分不清。 但不论如何,里面的杂鱼配角,肯定已忘记大半,只能自己胡乱瞎编了。 还有丐帮,不能写得太正派,谁让兄妹俩被乞丐欺负呢! …… 却说四少爷费映珙,在家乡募兵无果,拿着银子直奔南昌,发现魏照乘已经带兵出发。 他紧赶慢赶,总算在南康府追上。 江西总兵正巧生病了,躺在南康府不肯走。耽搁多日,魏照乘等不及,便自己领兵继续出发。 南赣总兵也没来,说是南赣匪患严重,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巡抚魏照乘麾下,只有南昌卫提供的两千豆腐兵,好歹又募集了千余乡勇,以及费映珙带来的百余匪贼。一路坐船而行,加上船工水手,兵力勉强达到四千人。 他们所带粮草不多,走半路上就兵粮告急。 好在坐船跑得快,抵达南京之后,魏照乘得到陈于廷的资助。 陈于廷是东林党大佬,也是魏照乘的恩师,此时官拜南京右都御史。而且,连续两年主持南京京察,是一个说得上话的实力派。 在南京弄到一些粮草,勤王大军继续赶路,经过淮安钞关的时候,竟被守关主事索要过路费。 军将士卒,为之大喜,趁机翻脸,把淮安码头抢了一遭。又趁着护漕军还未集结,连忙撒丫子跑路,一个个都因此赚翻了。 崇祯三年,二月初。 江西勤王大军,乘船抵达德州,遇到大量白莲教匪徒。 这次没有作假,真有白莲教匪徒。 因为鞑子破关而入,北直隶乱成一锅粥,各州县连遭鞑子和官军洗劫。白莲教徒趁机作乱,绵延北直、河南、山东三省,把漕运通道都给堵死了。 魏照乘有些害怕,想要退回东昌府。 费映珙却跃跃欲试:“抚台莫慌,待我去灭了贼人!” “贤弟不可,贼人势众,恐难力敌。”魏照乘连忙劝阻。 “些许贼人,有甚好怕的?”费映珙哈哈大笑。 当晚,费映珙亲率百余贼寇,又拣选二百乡勇,许以金银,登岸夜袭。 城外的白莲教众大乱,德州知州趁机带兵出城,里应外合击溃上万白莲教匪——其实就是一帮刚拿起武器的难民。 魏照乘犒赏士卒,挑选青壮俘虏为兵,江西勤王军的兵力达到五千。 等他们抵达通州时,战事早已结束,鞑子抢掠一番便退回辽东。 江西勤王大军,被要求立即撤离北直隶。 那混蛋朝廷,不给赏钱不说,军粮也不提供。 而魏照乘只知贿赂朝中大臣,把自己的勤王之功给坐实,顺带给几个将领报功,丝毫不管麾下士卒的死活。 大军返回途中,在山东耗尽粮草,愤而下船劫掠乡镇。 就一路抢回去的! 此番勤王,如同闹剧。 山西总兵张鸿功奉命勤王,第一天驻扎通州,第二天调守昌平,第三天调守良乡。 如此频繁换防,只因军队抵达当日,朝廷不用提供粮草。 山西兵千里救驾,三天换防三个地方,一丁点口粮都没捞到。士兵怒而劫掠乡镇,朝廷遂将山西巡抚和总兵下狱。五千精锐边军一哄而散,逃回山西之后,要么参加农民军,要么占山做土匪。 延绥总兵吴自勉,以勤王的名义,勒索不愿入卫的军士,又克扣粮饷、盗卖军马。行军途中,士卒多逃散,巡抚张梦鲸忧愤而死。 甘肃勤王军队,由于没领到开拔费,又被长官催着急行军,士兵和战马都累死许多。 于是,甘肃镇发生兵变,士卒杀死主官,抢夺粮饷,返回家乡。中途遭到镇压,一部分继续勤王,一部分回乡戍边。 这一连串的骚操作,不但没能杀鞑子,反而把西北边军给玩崩了。 山西、陕西的边军精锐尽丧,农民起义迅速蔓延。 甚至,一些地方的起义军,其主力就是逃散的边军。精锐边军参加起义,使得农民军战力猛增,不再像去年那样被追着打。 北方已经变天,江南依旧繁华。 江西虽然受了小灾,但整体上还算正常,只是夏粮略微歉收而已。 赵瀚仍旧是每天读书、练武、学习兵法,顺便再写一下《水浒传》文风的《射雕英雄传》。 当勤王大军回到江西时,赵瀚已经年满十二岁,虚岁十三。 距离崇祯上吊,还有十四年! (第一卷完) 第50章 【勤王?闹剧!】 傍晚,放学。 庞春来正在收拾课本,赵瀚突然走过去,低声说:“先生,鞑子破关了,朝廷八百里急诏勤王。” “什么?”庞春来猛然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虽然庞春来是辽东人,虽然他家破人亡,虽然他故土皆失,但在庞春来的心目中,后金政权没啥可怕的,顶多又是一个鞑靼、瓦剌而已。 他一直认为,就算大明要亡,也是亡于朝政腐败、农民起义,后金政权没有一丁点希望。 这是因为,辽东也受小冰河困扰,社会生产力根本发展不起来。 而且,后金政权结构松散,八旗制度也不完善,就一帮只会抢劫的蛮子。他们不但抢劫汉人,也抢劫其他部落,野人女真什么的被抢得很惨。 真的,辽东的少数民族,正在不断进行反抗,因为后金统治太残暴了。 即便是归顺后金的部落,也会遭到二次、三次征讨,简直莫名其妙。缺粮就去抢粮,缺人就去抢人,许多野人女真部落都在怀念大明。 庞春来离开辽东之时,后金政权已有内部崩溃的征兆。 但他信息获取迟缓,不知道黄台吉上位,搞了一套“天聪新政”,把后金从崩溃边缘给拉回来。 此时的后金,跟庞春来在辽东时的后金,已经发生了质的突变! 赵瀚说道:“鞑子真破关了,江西巡抚打算奉诏勤王。” 庞春来连连摇头,吐槽道:“江西勤个屁王,等魏照乘抵达京城,鞑子都抢完回家了。这厮打的好算盘,一可借勤王之名敛财,二可彰显自身之忠勇。到时候,一仗都不用打,既能弄到银子,又得皇帝赏识。” “确实有些小聪明。”赵瀚由衷佩服,难怪姓魏的能连升八级。 庞春来仔细思索,说道:“其一,鞑子肯定不能攻破京师;其二,京畿各州县必遭蹂躏;其三,辽东经略袁崇焕要倒霉了;其四,东林党内阁恐怕会倒台。” 赵瀚望着这位夫子,难掩惊讶之情,心中直呼牛逼! 庞春来的信息都来自塘报,今年五月份的塘报,完全暴露崇祯的政治意图。 皇帝借京察的机会,降职、罢免、外放、辞退近两百京官,又提拔好几十个科道言官,再加上之前清理两百多阉党,崇祯已经彻底掌控朝堂局势。 至少,崇祯觉得自己已经控制局面。 下一步,就是清理东林党内阁,而鞑子破关正好提供充足理由。 崇祯确实想要励精图治,迫不及待的一扫颓势,可惜步子迈得实在太大了。他提拔的诸多年轻官员,只知道胡乱放嘴炮,论能力还不如东林党呢。 师徒二人,对坐而视,沉默无言。 突然,赵瀚问道:“先生,侠为何物?” 庞春来不屑道:“乱法犯禁之徒而已,无丝毫可取处。” “哥哥,吃饭了!”费纯突然喊。 “就来!” 吃过晚饭,赵瀚直接返回宿舍,研墨之后枯坐发愣。 他突然想写武侠小说,大致情节照抄,附带夹杂各种私货。要宣扬家国情怀,要宣扬民族气节,同时号召那些侠客为国为民。 文笔不能太正式,否则普罗大众读不懂。 文笔也不能太现代,否则不符合古人阅读习惯,而且会被认为粗鄙不堪。 《水浒传》那种文风就正好。 最适合拿来改编的,自然是《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 可当赵瀚研墨之后,发现剧情似乎忘了,似乎又还记得许多,小说和各版电视剧傻傻分不清。 但不论如何,里面的杂鱼配角,肯定已忘记大半,只能自己胡乱瞎编了。 还有丐帮,不能写得太正派,谁让兄妹俩被乞丐欺负呢! …… 却说四少爷费映珙,在家乡募兵无果,拿着银子直奔南昌,发现魏照乘已经带兵出发。 他紧赶慢赶,总算在南康府追上。 江西总兵正巧生病了,躺在南康府不肯走。耽搁多日,魏照乘等不及,便自己领兵继续出发。 南赣总兵也没来,说是南赣匪患严重,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巡抚魏照乘麾下,只有南昌卫提供的两千豆腐兵,好歹又募集了千余乡勇,以及费映珙带来的百余匪贼。一路坐船而行,加上船工水手,兵力勉强达到四千人。 他们所带粮草不多,走半路上就兵粮告急。 好在坐船跑得快,抵达南京之后,魏照乘得到陈于廷的资助。 陈于廷是东林党大佬,也是魏照乘的恩师,此时官拜南京右都御史。而且,连续两年主持南京京察,是一个说得上话的实力派。 在南京弄到一些粮草,勤王大军继续赶路,经过淮安钞关的时候,竟被守关主事索要过路费。 军将士卒,为之大喜,趁机翻脸,把淮安码头抢了一遭。又趁着护漕军还未集结,连忙撒丫子跑路,一个个都因此赚翻了。 崇祯三年,二月初。 江西勤王大军,乘船抵达德州,遇到大量白莲教匪徒。 这次没有作假,真有白莲教匪徒。 因为鞑子破关而入,北直隶乱成一锅粥,各州县连遭鞑子和官军洗劫。白莲教徒趁机作乱,绵延北直、河南、山东三省,把漕运通道都给堵死了。 魏照乘有些害怕,想要退回东昌府。 费映珙却跃跃欲试:“抚台莫慌,待我去灭了贼人!” “贤弟不可,贼人势众,恐难力敌。”魏照乘连忙劝阻。 “些许贼人,有甚好怕的?”费映珙哈哈大笑。 当晚,费映珙亲率百余贼寇,又拣选二百乡勇,许以金银,登岸夜袭。 城外的白莲教众大乱,德州知州趁机带兵出城,里应外合击溃上万白莲教匪——其实就是一帮刚拿起武器的难民。 魏照乘犒赏士卒,挑选青壮俘虏为兵,江西勤王军的兵力达到五千。 等他们抵达通州时,战事早已结束,鞑子抢掠一番便退回辽东。 江西勤王大军,被要求立即撤离北直隶。 那混蛋朝廷,不给赏钱不说,军粮也不提供。 而魏照乘只知贿赂朝中大臣,把自己的勤王之功给坐实,顺带给几个将领报功,丝毫不管麾下士卒的死活。 大军返回途中,在山东耗尽粮草,愤而下船劫掠乡镇。 就一路抢回去的! 此番勤王,如同闹剧。 山西总兵张鸿功奉命勤王,第一天驻扎通州,第二天调守昌平,第三天调守良乡。 如此频繁换防,只因军队抵达当日,朝廷不用提供粮草。 山西兵千里救驾,三天换防三个地方,一丁点口粮都没捞到。士兵怒而劫掠乡镇,朝廷遂将山西巡抚和总兵下狱。五千精锐边军一哄而散,逃回山西之后,要么参加农民军,要么占山做土匪。 延绥总兵吴自勉,以勤王的名义,勒索不愿入卫的军士,又克扣粮饷、盗卖军马。行军途中,士卒多逃散,巡抚张梦鲸忧愤而死。 甘肃勤王军队,由于没领到开拔费,又被长官催着急行军,士兵和战马都累死许多。 于是,甘肃镇发生兵变,士卒杀死主官,抢夺粮饷,返回家乡。中途遭到镇压,一部分继续勤王,一部分回乡戍边。 这一连串的骚操作,不但没能杀鞑子,反而把西北边军给玩崩了。 山西、陕西的边军精锐尽丧,农民起义迅速蔓延。 甚至,一些地方的起义军,其主力就是逃散的边军。精锐边军参加起义,使得农民军战力猛增,不再像去年那样被追着打。 北方已经变天,江南依旧繁华。 江西虽然受了小灾,但整体上还算正常,只是夏粮略微歉收而已。 赵瀚仍旧是每天读书、练武、学习兵法,顺便再写一下《水浒传》文风的《射雕英雄传》。 当勤王大军回到江西时,赵瀚已经年满十二岁,虚岁十三。 距离崇祯上吊,还有十四年! (第一卷完) 第51章 【怎不去死?】 崇祯五年秋。 两年前的江西旱灾,似乎已经缓过劲来,就是山里的土匪还未剿灭。 鹅湖镇,商旅如织,依旧那么繁华。 费映环已在家中告别父母兄弟,但妻子和儿女,又一路把他送到码头。 魏剑雄背负一根熟铁棍,静静站在大少爷身边。 离别在即,费映环看着已十七岁的女儿,嘱咐妻子说:“如兰的婚事,你也要多多留意。不必门当户对,只要品行端正便可,莫管旁人说三道四。” 娄氏叹息道:“怕是老爷子那里不肯。” “不要管他,生米煮成熟饭,他不肯也得认了!”费映环说话还是那么随意。 “爹爹不要乱讲,什么生米煮……” 费如兰有些脸红,又有些哀怨:“事关费家门风,女儿不嫁便是,横竖不能让桑梓看笑话。” “胡说八道!”费映环顿时斥责道,“你青春韶华,难不成守寡一辈子?我便赴任之后,也会留意青年俊才,总得给你找个好婆家才行!” 费如兰的未婚夫死了,本打算任期一满,就立即回乡完婚,谁知去年死在农民军的刀下。 这桩婚事,费映环一直都不同意,是费家老爷子强行安排的。 听了父亲言语,费如兰颇为心动,只盼能嫁个好郎君,远远离开这令人窒息的铅山。 说完女儿的事情,费映环又看向儿子。 费如鹤已经十五岁,生得人高马大,看起来没那么胖了,但依旧显得魁梧过人。 “你……”费映环心里有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你就好好习武,今后给你捐个武职。” 鞑子破关之后,由于财政吃紧,买官已经合法化了。 朝廷允许捐钱做官,但一般有品无职,也就买个官身而已,想放实缺还得另走门路。 “真的?”费如鹤大喜过望,“爹爹,我真不用念书了?” 费映环板着脸说:“书还得继续念,便是考武举人,也要文章过得去才行!” “哦。”费如鹤低头不高兴。 费映环又抚摸小女儿的头顶,柔声说:“如梅,爹爹不在家,你要听娘亲的话。知道吗?” “嗯,我知道。”费如梅重重点头。 费映环又看向赵瀚:“我左右催促,你总算中了童生,真不再去考秀才?” “那便试试。”赵瀚笑着回答,反正到时随便考,能中就中,中不了拉倒。 最后,费映环对妻子说:“要说的话,昨晚已经说完了,你在家里好生操持。待我在任上安顿好了,便派人接你过去。” “保重。”娄氏擦拭眼泪。 费映环转身登船,魏剑雄连忙跟上。 费映环和胡梦泰,去年再次双双落榜。反而是借读含珠书院的詹兆恒,年仅十八岁,一举而金榜题名! 人和人,不能比啊。 落榜之后,费映环没有立即归乡,而是前往江浙一带寻书。 遍访世家大族的藏书楼,费映环不但搜齐文章,还自己另选三十余篇,编成《古文选缉》在江南刊印。 费映环编撰的《古文选缉》,录有历代古文一百四十七篇。 可惜他自费出书,又缺乏名气,裤子都亏掉了,根本就没几个人买。 谁知时来运转,罢官在家的钱谦益,从朋友那里获得此书。一时间引为同道,主动与费映环结交。并为费映环引荐大佬,只花五千两银子,就弄到宿迁知县的实缺。 这是个肥缺,宿迁地处南北商贸要道,想买知县非得上万两银子不可! 也即是说,赵瀚提供的古文条目,至少为费映环节省了五千两,还帮他在东林党那里打开人脉。 只此一事,就足够让费映环对赵瀚愈发看重! …… 望着客船远去,费如鹤浑身轻松,笑呵呵说:“总算走了。” “你说什么?”娄氏皱眉怒视。 费如鹤连忙改口:“孩儿舍不得父亲走。” “回家!” 娄氏很想打儿子一顿。 费如鹤没有再坐滑竿,而是跟赵瀚并肩走路,低声问道:“你那《射雕英雄传》还没写完?” “快完了。”赵瀚说道。 费如鹤抓耳挠腮:“你写了三年,我读了三年。眼见就要写完,你又一直拖着,真真急煞我也!” “就是,”费纯突然蹦出来,“那郭靖跟黄蓉,到底有没有成亲?我还等着看呢,哥哥你就快点写完。” 赵瀚笑道:“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除了借鉴大致情节之外,《射雕英雄传》几乎等于重写。 里面的名门正派,都有肮脏一面,特别是丐帮被写得非常阴暗。 尤其洪七公这个角色,甚至有影射万历皇帝的嫌疑。都是躲起来不理政事(帮务),只知道自己享受,放纵手下玩党争(污衣派和净衣派)。 太湖陆家庄,干脆被赵瀚描写成水匪窝子,陆乘风就是一个凶残的水匪头领。 可以理解为暗黑版《射雕英雄传》,有那么几分《水浒传》的味道。 郭靖最后大彻大悟,领会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真谛。他散尽钱财组织义军,结果被朝廷给坑了,差点中埋伏而死,最后心灰意冷,选择与黄蓉隐居桃花岛。 费如鹤、费纯打听着大结局,赵瀚笑而不语,一路回到费氏大宅。 刚进忠勤院,就有奴仆连声喊道:“瀚哥儿安好,纯哥儿安好。” 赵瀚一路微笑回礼,费纯则心安理得接受问候。 凌夫人闻讯出来,热情备至道:“唉哟,瀚哥儿回来啦,快快到屋里喝茶。” 赵瀚微笑道:“不必了,多谢盛情。” 凌夫人又说:“纯儿,还不请瀚哥儿进屋里坐坐。” “哥哥,进去,到我家喝盏茶。”费纯连忙说。 “我回屋里写小说。”赵瀚婉拒道。 当你失意的时候,满世界都是恶人。 当你得意的时候,全天下都是好人。 跟红顶白,捧高踩低,如是而已。 赵瀚得到大少爷赏识,赵贞芳又做了内院丫头,兄妹俩的地位直线提升。 趾高气扬的凌夫人,本来对赵瀚怀有恶意,但如今的态度完全变了。每次赵瀚回到鹅湖费宅,凌夫人都笑脸相迎,有事没事各种献殷勤。 回到房里,赵瀚继续写小说,已写到郭靖组建的义军,被奸臣出卖中了埋伏。 其中借鉴崇祯二年的勤王故事,郭靖麾下的义军,三天换防三个地方,一粒军粮都没领到…… 一章还没写完,费如鹤就派费纯过来,反复催促了好几遭。 翌日,娄氏回娘家探亲。 其实是拜托娘家,给大女儿寻找对象。 真不好嫁出去,费如兰已经十七岁,而且还死了未婚夫,正经大户人家是不乐意的。 娄氏前脚刚走,费如兰就被费家老爷子喊去。 来到主厅。 费如兰跪地磕头道:“孙儿给祖父请安,孙儿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似乎心中有愧,闭眼不说话,只拨弄着手中念珠,嘴里一直低声念诵佛经。 老爷子费元祎,已经年近古稀,此刻面无表情道:“起来。” 费如兰端正站好:“不知祖父祖母,唤孙儿来有何训诫?” 费元祎绕着弯子问:“你那夫婿,过世有一年零两个月了?” “是的。”费如兰回答。 费元祎又说道:“你父亲回来这三个月,一直都在为你另寻婆家。他爱女心切,我是知道的,但也要顾及费家的名声。既已换了八字,又约定了婚期,你便算作婆家的人。夫婿死了,继续住在娘家成何体统?” 费如兰脸色发白,咬着唇说:“孙儿去过那边,公公婆婆都让我回来,还让我另择夫婿嫁了。” “那是你公婆仁义,不忍见你年轻守寡,”费元祎说道,“但我堂堂鹅湖费氏,嫁出去的女儿,一直住在娘家,这又成何体统!” 费如兰已经听明白了,但她不想死,流着泪说:“孙儿这就寻一女观,束发做姑子去。” “胡闹!” 费元祎顿时大怒,拄着拐杖站起来:“我费氏之女,就没有做姑子的,简直有辱门风!” 费如兰望向老太太:“祖母也让孙儿去死吗?” 老太太浑身一缩,双眼紧闭,连连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孙儿告退。”费如兰含泪微笑。 若嫁过去再守寡,那便是婆家的事,是否殉节都与费氏无关。 可未婚夫死了,婆家又不收,那就是费家的事情! 能赶紧再嫁还好,若一直嫁不出去,那就要永远孀居在娘家。这定然被人耻笑,乡里乡亲会议论:“你看费家那大女儿,死了丈夫也不孝顺公婆,一直留在娘家等着改嫁呢。这点家教都没有,哪里懂甚么贞节,就是个思春的x妇!” 眼见孙女即将踏出房门,费元祎沉声道:“你好自为之,莫要辱没了祖宗!” 费如兰身形一滞,脚步踉跄,泪如雨下。 一路回到自己屋里,丫鬟惜月见她脸色难看,忍不住问:“小姐是来月事了吗?我让人煮红糖姜汤。” “不必。”费如兰茫然坐下。 惜月不敢多问,只在一旁站着听候。 不知过了多久,费如兰偷偷抹干眼泪,对丫鬟说:“去弄一碗红糖姜汤来。” “哦。”惜月小跑着出去。 费如兰起身打开衣柜,找出一匹打算用来做衣服的绫子。 试了好几次,红绫总算穿过房梁,再牢牢的打成死结。 费如兰将脖子挂在上面,心头恐惧万分,犹豫再三,终于踢翻凳子。 惜月吩咐婆子煮红糖姜汤,半路碰见内院的丫鬟,偷懒贪耍聊了一阵。她慢悠悠踱步回来,猛见屋里挂着一人,吓得连忙冲进去抱住。 “咳咳咳!” 费如兰疯狂咳嗽,差一点就窒息了。 惜月抱着费如兰不敢走开,惊恐大呼道:“来人啦,小姐寻短见啦!来人啦……” 第51章 【怎不去死?】 崇祯五年秋。 两年前的江西旱灾,似乎已经缓过劲来,就是山里的土匪还未剿灭。 鹅湖镇,商旅如织,依旧那么繁华。 费映环已在家中告别父母兄弟,但妻子和儿女,又一路把他送到码头。 魏剑雄背负一根熟铁棍,静静站在大少爷身边。 离别在即,费映环看着已十七岁的女儿,嘱咐妻子说:“如兰的婚事,你也要多多留意。不必门当户对,只要品行端正便可,莫管旁人说三道四。” 娄氏叹息道:“怕是老爷子那里不肯。” “不要管他,生米煮成熟饭,他不肯也得认了!”费映环说话还是那么随意。 “爹爹不要乱讲,什么生米煮……” 费如兰有些脸红,又有些哀怨:“事关费家门风,女儿不嫁便是,横竖不能让桑梓看笑话。” “胡说八道!”费映环顿时斥责道,“你青春韶华,难不成守寡一辈子?我便赴任之后,也会留意青年俊才,总得给你找个好婆家才行!” 费如兰的未婚夫死了,本打算任期一满,就立即回乡完婚,谁知去年死在农民军的刀下。 这桩婚事,费映环一直都不同意,是费家老爷子强行安排的。 听了父亲言语,费如兰颇为心动,只盼能嫁个好郎君,远远离开这令人窒息的铅山。 说完女儿的事情,费映环又看向儿子。 费如鹤已经十五岁,生得人高马大,看起来没那么胖了,但依旧显得魁梧过人。 “你……”费映环心里有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声叹息,“你就好好习武,今后给你捐个武职。” 鞑子破关之后,由于财政吃紧,买官已经合法化了。 朝廷允许捐钱做官,但一般有品无职,也就买个官身而已,想放实缺还得另走门路。 “真的?”费如鹤大喜过望,“爹爹,我真不用念书了?” 费映环板着脸说:“书还得继续念,便是考武举人,也要文章过得去才行!” “哦。”费如鹤低头不高兴。 费映环又抚摸小女儿的头顶,柔声说:“如梅,爹爹不在家,你要听娘亲的话。知道吗?” “嗯,我知道。”费如梅重重点头。 费映环又看向赵瀚:“我左右催促,你总算中了童生,真不再去考秀才?” “那便试试。”赵瀚笑着回答,反正到时随便考,能中就中,中不了拉倒。 最后,费映环对妻子说:“要说的话,昨晚已经说完了,你在家里好生操持。待我在任上安顿好了,便派人接你过去。” “保重。”娄氏擦拭眼泪。 费映环转身登船,魏剑雄连忙跟上。 费映环和胡梦泰,去年再次双双落榜。反而是借读含珠书院的詹兆恒,年仅十八岁,一举而金榜题名! 人和人,不能比啊。 落榜之后,费映环没有立即归乡,而是前往江浙一带寻书。 遍访世家大族的藏书楼,费映环不但搜齐文章,还自己另选三十余篇,编成《古文选缉》在江南刊印。 费映环编撰的《古文选缉》,录有历代古文一百四十七篇。 可惜他自费出书,又缺乏名气,裤子都亏掉了,根本就没几个人买。 谁知时来运转,罢官在家的钱谦益,从朋友那里获得此书。一时间引为同道,主动与费映环结交。并为费映环引荐大佬,只花五千两银子,就弄到宿迁知县的实缺。 这是个肥缺,宿迁地处南北商贸要道,想买知县非得上万两银子不可! 也即是说,赵瀚提供的古文条目,至少为费映环节省了五千两,还帮他在东林党那里打开人脉。 只此一事,就足够让费映环对赵瀚愈发看重! …… 望着客船远去,费如鹤浑身轻松,笑呵呵说:“总算走了。” “你说什么?”娄氏皱眉怒视。 费如鹤连忙改口:“孩儿舍不得父亲走。” “回家!” 娄氏很想打儿子一顿。 费如鹤没有再坐滑竿,而是跟赵瀚并肩走路,低声问道:“你那《射雕英雄传》还没写完?” “快完了。”赵瀚说道。 费如鹤抓耳挠腮:“你写了三年,我读了三年。眼见就要写完,你又一直拖着,真真急煞我也!” “就是,”费纯突然蹦出来,“那郭靖跟黄蓉,到底有没有成亲?我还等着看呢,哥哥你就快点写完。” 赵瀚笑道:“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除了借鉴大致情节之外,《射雕英雄传》几乎等于重写。 里面的名门正派,都有肮脏一面,特别是丐帮被写得非常阴暗。 尤其洪七公这个角色,甚至有影射万历皇帝的嫌疑。都是躲起来不理政事(帮务),只知道自己享受,放纵手下玩党争(污衣派和净衣派)。 太湖陆家庄,干脆被赵瀚描写成水匪窝子,陆乘风就是一个凶残的水匪头领。 可以理解为暗黑版《射雕英雄传》,有那么几分《水浒传》的味道。 郭靖最后大彻大悟,领会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真谛。他散尽钱财组织义军,结果被朝廷给坑了,差点中埋伏而死,最后心灰意冷,选择与黄蓉隐居桃花岛。 费如鹤、费纯打听着大结局,赵瀚笑而不语,一路回到费氏大宅。 刚进忠勤院,就有奴仆连声喊道:“瀚哥儿安好,纯哥儿安好。” 赵瀚一路微笑回礼,费纯则心安理得接受问候。 凌夫人闻讯出来,热情备至道:“唉哟,瀚哥儿回来啦,快快到屋里喝茶。” 赵瀚微笑道:“不必了,多谢盛情。” 凌夫人又说:“纯儿,还不请瀚哥儿进屋里坐坐。” “哥哥,进去,到我家喝盏茶。”费纯连忙说。 “我回屋里写小说。”赵瀚婉拒道。 当你失意的时候,满世界都是恶人。 当你得意的时候,全天下都是好人。 跟红顶白,捧高踩低,如是而已。 赵瀚得到大少爷赏识,赵贞芳又做了内院丫头,兄妹俩的地位直线提升。 趾高气扬的凌夫人,本来对赵瀚怀有恶意,但如今的态度完全变了。每次赵瀚回到鹅湖费宅,凌夫人都笑脸相迎,有事没事各种献殷勤。 回到房里,赵瀚继续写小说,已写到郭靖组建的义军,被奸臣出卖中了埋伏。 其中借鉴崇祯二年的勤王故事,郭靖麾下的义军,三天换防三个地方,一粒军粮都没领到…… 一章还没写完,费如鹤就派费纯过来,反复催促了好几遭。 翌日,娄氏回娘家探亲。 其实是拜托娘家,给大女儿寻找对象。 真不好嫁出去,费如兰已经十七岁,而且还死了未婚夫,正经大户人家是不乐意的。 娄氏前脚刚走,费如兰就被费家老爷子喊去。 来到主厅。 费如兰跪地磕头道:“孙儿给祖父请安,孙儿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似乎心中有愧,闭眼不说话,只拨弄着手中念珠,嘴里一直低声念诵佛经。 老爷子费元祎,已经年近古稀,此刻面无表情道:“起来。” 费如兰端正站好:“不知祖父祖母,唤孙儿来有何训诫?” 费元祎绕着弯子问:“你那夫婿,过世有一年零两个月了?” “是的。”费如兰回答。 费元祎又说道:“你父亲回来这三个月,一直都在为你另寻婆家。他爱女心切,我是知道的,但也要顾及费家的名声。既已换了八字,又约定了婚期,你便算作婆家的人。夫婿死了,继续住在娘家成何体统?” 费如兰脸色发白,咬着唇说:“孙儿去过那边,公公婆婆都让我回来,还让我另择夫婿嫁了。” “那是你公婆仁义,不忍见你年轻守寡,”费元祎说道,“但我堂堂鹅湖费氏,嫁出去的女儿,一直住在娘家,这又成何体统!” 费如兰已经听明白了,但她不想死,流着泪说:“孙儿这就寻一女观,束发做姑子去。” “胡闹!” 费元祎顿时大怒,拄着拐杖站起来:“我费氏之女,就没有做姑子的,简直有辱门风!” 费如兰望向老太太:“祖母也让孙儿去死吗?” 老太太浑身一缩,双眼紧闭,连连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孙儿告退。”费如兰含泪微笑。 若嫁过去再守寡,那便是婆家的事,是否殉节都与费氏无关。 可未婚夫死了,婆家又不收,那就是费家的事情! 能赶紧再嫁还好,若一直嫁不出去,那就要永远孀居在娘家。这定然被人耻笑,乡里乡亲会议论:“你看费家那大女儿,死了丈夫也不孝顺公婆,一直留在娘家等着改嫁呢。这点家教都没有,哪里懂甚么贞节,就是个思春的x妇!” 眼见孙女即将踏出房门,费元祎沉声道:“你好自为之,莫要辱没了祖宗!” 费如兰身形一滞,脚步踉跄,泪如雨下。 一路回到自己屋里,丫鬟惜月见她脸色难看,忍不住问:“小姐是来月事了吗?我让人煮红糖姜汤。” “不必。”费如兰茫然坐下。 惜月不敢多问,只在一旁站着听候。 不知过了多久,费如兰偷偷抹干眼泪,对丫鬟说:“去弄一碗红糖姜汤来。” “哦。”惜月小跑着出去。 费如兰起身打开衣柜,找出一匹打算用来做衣服的绫子。 试了好几次,红绫总算穿过房梁,再牢牢的打成死结。 费如兰将脖子挂在上面,心头恐惧万分,犹豫再三,终于踢翻凳子。 惜月吩咐婆子煮红糖姜汤,半路碰见内院的丫鬟,偷懒贪耍聊了一阵。她慢悠悠踱步回来,猛见屋里挂着一人,吓得连忙冲进去抱住。 “咳咳咳!” 费如兰疯狂咳嗽,差一点就窒息了。 惜月抱着费如兰不敢走开,惊恐大呼道:“来人啦,小姐寻短见啦!来人啦……” 第52章 【出刀见血】 “却说郭靖义军,被蒙古四王子托雷围于山谷。昔日俺答,今朝仇寇,势要在沙场见个分晓……” “托雷立马横刀,抬臂喝道:‘郭靖,你已插翅难逃,念在往日情分,只要你率众投降,我可保举你做先锋大将。莫要再想着援兵,左近宋军皆已投降,你们都被宋国的官儿卖了!’义军乍闻此事,皆心若死灰,立有全军崩溃之兆……” “‘休要诳言,乱我军心!’只见郭靖腾空而起,踩踏士卒肩膀前掠,弹指间已杀入蒙古军中。他抬掌便是一招‘亢龙有悔’,但闻龙吟之声响彻山谷,数十蒙古骑兵人仰马翻……” 院子里,赵瀚躺椅子上打盹儿。 费纯依旧客串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读着费如鹤坐在那里听得如痴如醉。 一章读罢,费如鹤突然排掌而出,嘴里大喊:“吃我亢龙有悔!” “啊!” 费纯一手拿着稿子,一手捂着胸口,往后高高蹦起再倒下:“好……好身手……呃……” “呼!” 费如鹤双掌缓缓按下,正在吐息收功。 费纯笑嘻嘻爬起来:“少爷,我这回死得像不像?” “死得还不够惨,难以彰显我降龙十八掌的功力。”费如鹤摇头表示嫌弃。 费纯又提起棍子:“少爷请指教,看我这打狗棒法如何。” 费如鹤立即举刀,与书童厮杀起来。 可惜实力悬殊,费纯只打出两棍,就被费如鹤一脚踹飞。 费纯捂着肚子爬起,这次是真的难受,忍痛奉承道:“少爷好身手,这怕是丐帮的铁帚腿法!” 费如鹤负手而立,得意道:“此乃桃花岛旋风扫叶腿。” “来人啦,小姐寻短见啦!来人啦……” 就在此时,隔壁院子传来喊声。 正在打盹儿的赵瀚,突然从椅子上蹭起:“快去看看!” 费如鹤说:“是我大姐那边。” 懒得出门绕弯子,赵瀚和费如鹤直奔内院隔墙。一人多高的院墙,他们借着冲锋势头,已然轻松爬上墙头,翻身就落到院墙的另一边。 费纯也跟着冲,爬到一半上不去,只能跳下来老老实实绕路。 “怎么了?”费如鹤边跑边问。 惜月在屋里喊:“小姐上吊自尽,被我救下来了!” 赵瀚率先奔入屋内,见房梁还悬着红绫,费如兰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费如鹤惊问:“大姐,你这是作甚?” 费如兰只是流泪,低着头不说话。 赵瀚则是转身问丫鬟:“惜月姐姐,你把事情详细说来。” 主子死了,丫鬟也讨不得好,惜月心有余悸道:“老太爷派人唤小姐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小姐回来就脸色不好。小姐让我去弄碗红糖姜汤,我出去吩咐了婆子,然后就看到小姐上吊。” 事实很清楚了,赵瀚感觉一阵恶心! 此时此刻,内院的丫鬟婆子,也陆续闻讯赶来,看到情况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如鹤!”赵瀚喊道。 “什么?”费如鹤转身。 赵瀚说道:“夫人走了没多久,可能刚过河口镇。你跟费纯,立即坐船去追!” “好!”费如鹤猛然醒悟。 这一番对话,也不知谁主谁仆,反正费如鹤立即照做。 “这里是大少爷的内院,你们不能进去!” 外面突然传来墨香的呵斥声,冬福等丫鬟婆子纷纷出去查看情况。 赵瀚对惜月说:“看着小姐,别让她再做傻事。” “嗯嗯嗯。”惜月连连点头。 赵瀚快步奔出去,只见一群陌生家奴,正站在内院门口,被墨香带人给堵住。 费如鹤还没来得及离开,喝问道:“你们来做甚?” 一个家奴回答:“我们听说小姐出事了,便结伴过来看看。刚才好像有人喊,说小姐寻短见了,可是真的……” “放屁!” 费如鹤立即打断,大怒道:“这里是景行苑的内院,你们都是拱北苑的奴仆,哪来的狗胆踏进此地一步!” 那家奴陪着笑脸说:“小少爷,我们也是听命做事,若小姐……我们可以帮着操办后事。” “好啊,好啊!” 费如鹤气得浑身发抖:“人都还没死,就想着操办后事了,爷爷今天就给你们操办后事!” 费如鹤举刀欲砍,被赵瀚伸手拉住。 赵瀚吩咐道:“这里我来看着就行,你立刻去追夫人回来。” 费如鹤想了想说:“好!”又命令费纯,“跟我走!” “刀留下。”赵瀚说道。 费如鹤把刀扔给赵瀚,抬手推开那些家奴,带着费纯朝码头狂奔而去。 那些家奴不敢阻拦,等费如鹤离开之后,才忍不住问:“大小姐真的没事?” 赵瀚冷笑:“你们要不要进来看看?” “那便看看。”那些家奴还真想往里闯。 迎春跟着娄氏回娘家去了,内院的事务由冬福做主。 冬福展开双臂阻拦,娇喝道:“我看谁敢乱闯!” 墨香悄悄从后门溜出,跑去忠勤院召集自家奴仆。 那些家奴都是老太爷的心腹,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他们见费如鹤不在,居然还真敢往里硬闯,领头者直接将冬福给推开。 “找死!” 赵瀚突然一刀劈出,当场砍断其三根手指。 “啊,我的手,我的手!”两根手指落地,一根手指还连着皮,那家奴捂手倒地,在内院门口打滚痛呼。 赵瀚持刀而立,目视众人:“谁再乱闯试试!” 不管哪个院子的家奴,此刻全都被吓傻了。 无人再敢往里闯,甚至都不敢离开,愣在那里等候赵瀚发落。 僵持片刻,墨香带着忠勤院的奴仆赶到,将拱北苑的闹事家奴前后堵住。 赵瀚立即下令:“全都捆起来,等夫人回来发落!” 冬福低声说:“瀚哥儿,这些都是老太爷、老夫人院里的。” 赵瀚冷笑一声:“我管他哪个院的,擅闯景行苑内院就是坏了规矩。难不成,还是老太爷、老夫人派他们擅闯小姐闺房不成?” 这帽子扣得大,老太爷费元祎亲来都无法反驳。 赵瀚随即又质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些家奴不敢回答,因为帽子已经扣下来。 赵瀚朗声大喊:“老太爷、老夫人慈祥仁善,怎可能下这种缺德无礼的命令?定是这些恶奴自作主张。他们欺负到咱们景行苑头上,已经蹲在咱们头顶拉屎了,大夥且说说,能不能轻易放过?” “不能!” 刚刚赶来的忠勤院奴仆,完全就不明真相,此刻被说得义愤填膺,顿时一致对外怒吼起来。 赵瀚趁机下令:“全部捆起来,在夫人回来之前,谁来领人都不准放走!” 赵瀚在景行苑没有任何管理职务,按理他不能使唤任何人。但此时此刻,无论内院还是外院,都下意识听从赵瀚的命令。 转眼之间,闹事家奴就被五花大绑。 凌夫人也闻讯赶来,顿时大惊失色,呼喊道:“快快放人,这都是老太爷院里的。” 冬福冷笑:“请问,凌夫人是哪个院的?竟能到这里来做主。” 凌夫人无言以对,尴尬退下,悄悄跑去给老夫人报信。 赵瀚继续下令,让忠勤院的男仆,押着那些家奴去柴房。三人一组进行看守,轮值守卫,责任到人。若有任何情况,立即前来通报。 接着,又让内院丫鬟,轮流陪伴大小姐,防止费如兰再次寻死。 一番指示,各司其职,赵瀚则提刀坐在内院门口。 众皆散去,只剩费如梅和赵贞芳两个丫头片子。 “你们怎不走?都去陪大小姐说说话。”赵瀚说道。 赵贞芳崇拜道:“二哥,你刚才好威风啊。” 费如梅也说:“是啊,大家都听你的,就是拿刀砍手好吓人。流了好多血,我都被吓坏了。” 赵瀚问道:“二小姐,你就不关心姐姐?” 费如梅说:“我刚陪了姐姐一会,她只是哭,不跟我说话。” “快去,不然大小姐又要寻死。”赵瀚吓唬道。 费如梅果然被吓住:“那……那我去陪姐姐了,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坏人进来。” 两个小丫头,飞快跑进内院。 不多时,忠勤院的男仆报信,说老太爷派心腹过来领人了。 赵瀚立即赶去,还没走进院子,就听一个家奴嚣张大吼:“快快把人放了,吃了熊心豹子胆,连老太爷的人都敢扣住!” 忠勤院的奴仆不敢说话,同时也不敢放人。 凌夫人连忙笑着打圆场:“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把人放了便是。” “锵!” 赵瀚抽刀走进忠勤院,呵斥道:“不把话说清楚,今天谁都别想走!” 老太爷的心腹看看赵瀚,皱眉问:“这又是谁?” 凌夫人解释说:“大少爷的义子。” 寻常义子,就是家奴! 此人顿时冷笑:“做奴婢的,就该有做奴婢的样子。我们奉老爷之命而来,便是大少爷当面,也不敢这样说话!来人,把这不长眼的兔崽子,给爷我狠狠打一顿!” 赵瀚持刀继续前进,对面的家奴提着棍子冲来。 “当!” 一刀劈开棍棒,赵瀚顺势斜削,家奴持棍的拇指被削掉。 这人抱着手哇哇惨叫,吓得其余家奴不敢上前。 就没这样做事的,家奴斗殴顶多用棍子,哪能一上来就动刀见血? 凌夫人吓得躲回屋里,生怕赵瀚发疯了,突然也给她来一刀。 “既然来了,那就别急着走,”赵瀚喝令道,“全部捆起来,一并扔进柴房看押!” 忠勤院的奴仆齐声欢呼,纷纷拿着绳子去捆人,反正就算闯出祸事,也有赵瀚在前面顶着。 第二拨闹事家奴,看着赵瀚手里滴血的刀,竟然没有一个敢反抗,老老实实等着被捆了送去柴房。 第52章 【出刀见血】 “却说郭靖义军,被蒙古四王子托雷围于山谷。昔日俺答,今朝仇寇,势要在沙场见个分晓……” “托雷立马横刀,抬臂喝道:‘郭靖,你已插翅难逃,念在往日情分,只要你率众投降,我可保举你做先锋大将。莫要再想着援兵,左近宋军皆已投降,你们都被宋国的官儿卖了!’义军乍闻此事,皆心若死灰,立有全军崩溃之兆……” “‘休要诳言,乱我军心!’只见郭靖腾空而起,踩踏士卒肩膀前掠,弹指间已杀入蒙古军中。他抬掌便是一招‘亢龙有悔’,但闻龙吟之声响彻山谷,数十蒙古骑兵人仰马翻……” 院子里,赵瀚躺椅子上打盹儿。 费纯依旧客串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读着费如鹤坐在那里听得如痴如醉。 一章读罢,费如鹤突然排掌而出,嘴里大喊:“吃我亢龙有悔!” “啊!” 费纯一手拿着稿子,一手捂着胸口,往后高高蹦起再倒下:“好……好身手……呃……” “呼!” 费如鹤双掌缓缓按下,正在吐息收功。 费纯笑嘻嘻爬起来:“少爷,我这回死得像不像?” “死得还不够惨,难以彰显我降龙十八掌的功力。”费如鹤摇头表示嫌弃。 费纯又提起棍子:“少爷请指教,看我这打狗棒法如何。” 费如鹤立即举刀,与书童厮杀起来。 可惜实力悬殊,费纯只打出两棍,就被费如鹤一脚踹飞。 费纯捂着肚子爬起,这次是真的难受,忍痛奉承道:“少爷好身手,这怕是丐帮的铁帚腿法!” 费如鹤负手而立,得意道:“此乃桃花岛旋风扫叶腿。” “来人啦,小姐寻短见啦!来人啦……” 就在此时,隔壁院子传来喊声。 正在打盹儿的赵瀚,突然从椅子上蹭起:“快去看看!” 费如鹤说:“是我大姐那边。” 懒得出门绕弯子,赵瀚和费如鹤直奔内院隔墙。一人多高的院墙,他们借着冲锋势头,已然轻松爬上墙头,翻身就落到院墙的另一边。 费纯也跟着冲,爬到一半上不去,只能跳下来老老实实绕路。 “怎么了?”费如鹤边跑边问。 惜月在屋里喊:“小姐上吊自尽,被我救下来了!” 赵瀚率先奔入屋内,见房梁还悬着红绫,费如兰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费如鹤惊问:“大姐,你这是作甚?” 费如兰只是流泪,低着头不说话。 赵瀚则是转身问丫鬟:“惜月姐姐,你把事情详细说来。” 主子死了,丫鬟也讨不得好,惜月心有余悸道:“老太爷派人唤小姐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小姐回来就脸色不好。小姐让我去弄碗红糖姜汤,我出去吩咐了婆子,然后就看到小姐上吊。” 事实很清楚了,赵瀚感觉一阵恶心! 此时此刻,内院的丫鬟婆子,也陆续闻讯赶来,看到情况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如鹤!”赵瀚喊道。 “什么?”费如鹤转身。 赵瀚说道:“夫人走了没多久,可能刚过河口镇。你跟费纯,立即坐船去追!” “好!”费如鹤猛然醒悟。 这一番对话,也不知谁主谁仆,反正费如鹤立即照做。 “这里是大少爷的内院,你们不能进去!” 外面突然传来墨香的呵斥声,冬福等丫鬟婆子纷纷出去查看情况。 赵瀚对惜月说:“看着小姐,别让她再做傻事。” “嗯嗯嗯。”惜月连连点头。 赵瀚快步奔出去,只见一群陌生家奴,正站在内院门口,被墨香带人给堵住。 费如鹤还没来得及离开,喝问道:“你们来做甚?” 一个家奴回答:“我们听说小姐出事了,便结伴过来看看。刚才好像有人喊,说小姐寻短见了,可是真的……” “放屁!” 费如鹤立即打断,大怒道:“这里是景行苑的内院,你们都是拱北苑的奴仆,哪来的狗胆踏进此地一步!” 那家奴陪着笑脸说:“小少爷,我们也是听命做事,若小姐……我们可以帮着操办后事。” “好啊,好啊!” 费如鹤气得浑身发抖:“人都还没死,就想着操办后事了,爷爷今天就给你们操办后事!” 费如鹤举刀欲砍,被赵瀚伸手拉住。 赵瀚吩咐道:“这里我来看着就行,你立刻去追夫人回来。” 费如鹤想了想说:“好!”又命令费纯,“跟我走!” “刀留下。”赵瀚说道。 费如鹤把刀扔给赵瀚,抬手推开那些家奴,带着费纯朝码头狂奔而去。 那些家奴不敢阻拦,等费如鹤离开之后,才忍不住问:“大小姐真的没事?” 赵瀚冷笑:“你们要不要进来看看?” “那便看看。”那些家奴还真想往里闯。 迎春跟着娄氏回娘家去了,内院的事务由冬福做主。 冬福展开双臂阻拦,娇喝道:“我看谁敢乱闯!” 墨香悄悄从后门溜出,跑去忠勤院召集自家奴仆。 那些家奴都是老太爷的心腹,平时作威作福惯了。他们见费如鹤不在,居然还真敢往里硬闯,领头者直接将冬福给推开。 “找死!” 赵瀚突然一刀劈出,当场砍断其三根手指。 “啊,我的手,我的手!”两根手指落地,一根手指还连着皮,那家奴捂手倒地,在内院门口打滚痛呼。 赵瀚持刀而立,目视众人:“谁再乱闯试试!” 不管哪个院子的家奴,此刻全都被吓傻了。 无人再敢往里闯,甚至都不敢离开,愣在那里等候赵瀚发落。 僵持片刻,墨香带着忠勤院的奴仆赶到,将拱北苑的闹事家奴前后堵住。 赵瀚立即下令:“全都捆起来,等夫人回来发落!” 冬福低声说:“瀚哥儿,这些都是老太爷、老夫人院里的。” 赵瀚冷笑一声:“我管他哪个院的,擅闯景行苑内院就是坏了规矩。难不成,还是老太爷、老夫人派他们擅闯小姐闺房不成?” 这帽子扣得大,老太爷费元祎亲来都无法反驳。 赵瀚随即又质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那些家奴不敢回答,因为帽子已经扣下来。 赵瀚朗声大喊:“老太爷、老夫人慈祥仁善,怎可能下这种缺德无礼的命令?定是这些恶奴自作主张。他们欺负到咱们景行苑头上,已经蹲在咱们头顶拉屎了,大夥且说说,能不能轻易放过?” “不能!” 刚刚赶来的忠勤院奴仆,完全就不明真相,此刻被说得义愤填膺,顿时一致对外怒吼起来。 赵瀚趁机下令:“全部捆起来,在夫人回来之前,谁来领人都不准放走!” 赵瀚在景行苑没有任何管理职务,按理他不能使唤任何人。但此时此刻,无论内院还是外院,都下意识听从赵瀚的命令。 转眼之间,闹事家奴就被五花大绑。 凌夫人也闻讯赶来,顿时大惊失色,呼喊道:“快快放人,这都是老太爷院里的。” 冬福冷笑:“请问,凌夫人是哪个院的?竟能到这里来做主。” 凌夫人无言以对,尴尬退下,悄悄跑去给老夫人报信。 赵瀚继续下令,让忠勤院的男仆,押着那些家奴去柴房。三人一组进行看守,轮值守卫,责任到人。若有任何情况,立即前来通报。 接着,又让内院丫鬟,轮流陪伴大小姐,防止费如兰再次寻死。 一番指示,各司其职,赵瀚则提刀坐在内院门口。 众皆散去,只剩费如梅和赵贞芳两个丫头片子。 “你们怎不走?都去陪大小姐说说话。”赵瀚说道。 赵贞芳崇拜道:“二哥,你刚才好威风啊。” 费如梅也说:“是啊,大家都听你的,就是拿刀砍手好吓人。流了好多血,我都被吓坏了。” 赵瀚问道:“二小姐,你就不关心姐姐?” 费如梅说:“我刚陪了姐姐一会,她只是哭,不跟我说话。” “快去,不然大小姐又要寻死。”赵瀚吓唬道。 费如梅果然被吓住:“那……那我去陪姐姐了,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坏人进来。” 两个小丫头,飞快跑进内院。 不多时,忠勤院的男仆报信,说老太爷派心腹过来领人了。 赵瀚立即赶去,还没走进院子,就听一个家奴嚣张大吼:“快快把人放了,吃了熊心豹子胆,连老太爷的人都敢扣住!” 忠勤院的奴仆不敢说话,同时也不敢放人。 凌夫人连忙笑着打圆场:“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把人放了便是。” “锵!” 赵瀚抽刀走进忠勤院,呵斥道:“不把话说清楚,今天谁都别想走!” 老太爷的心腹看看赵瀚,皱眉问:“这又是谁?” 凌夫人解释说:“大少爷的义子。” 寻常义子,就是家奴! 此人顿时冷笑:“做奴婢的,就该有做奴婢的样子。我们奉老爷之命而来,便是大少爷当面,也不敢这样说话!来人,把这不长眼的兔崽子,给爷我狠狠打一顿!” 赵瀚持刀继续前进,对面的家奴提着棍子冲来。 “当!” 一刀劈开棍棒,赵瀚顺势斜削,家奴持棍的拇指被削掉。 这人抱着手哇哇惨叫,吓得其余家奴不敢上前。 就没这样做事的,家奴斗殴顶多用棍子,哪能一上来就动刀见血? 凌夫人吓得躲回屋里,生怕赵瀚发疯了,突然也给她来一刀。 “既然来了,那就别急着走,”赵瀚喝令道,“全部捆起来,一并扔进柴房看押!” 忠勤院的奴仆齐声欢呼,纷纷拿着绳子去捆人,反正就算闯出祸事,也有赵瀚在前面顶着。 第二拨闹事家奴,看着赵瀚手里滴血的刀,竟然没有一个敢反抗,老老实实等着被捆了送去柴房。 第53章 【乡绅!乡愿!】 若把妾室生的一并算上,费元祎足有十六个孙女儿。 老大费映环,正妻凶悍,并未纳妾,一子二女。 老二费映玘,正妻凶悍,并未纳妾,三子一女。 老三费映珂,正妻柔弱,八房小妾,五子十二女。 老四费映珙,正妻早死,没有续弦,没有纳妾,带回一个私生女。 孙女,真不缺! 费元祎是个老秀才,有着丰富的晚年生活,尤喜参加文会,写上几首酸诗。 这类属于老年文会,往往以致仕官员为首,士绅耆老乐于附庸风雅。他们不怎么喝花酒,就算招来名妓弹唱,也是正儿八经听曲——有心无力啊! 多数时候,竹杖芒鞋,悠游山林,吟诗作词。 又或者呼朋引伴,钓鱼、吃酒、喝茶、听戏、打牌,安享晚年,好不自在。 别以为这群老家伙,似乎没什么存在感! 历任知县,若想留名乡贤祠,必须获得他们的认可。 民间纠纷,一般不会选择报官,也是请他们来调解裁判。 若出现盗贼,或遇到天灾,知县想要筹集钱粮,也是请他们来号召募捐。 巡按御史奔走地方,听取所谓民间舆论,往往是跟这些老家伙交流。 乡绅,乡愿! 想混这个圈子,第一要有名望,第二再论钱财。 名声,脸面,是费元祎的命根,是他的人生价值所在,远比一个嫡亲孙女更为重要! 去年,山西义军攻破县城,知县麻溜的提前跑了。 费如兰的未婚夫比较傻,被城中大族一阵忽悠,站出来募集乡勇守城。只一炷香功夫,就有奸细开门献城,这货吓得转身就跑,起义军追来给一刀砍了。 事后,朝廷认定其殉城就义,命令地方政府旌表褒奖。 老家伙们聚会之时,有人赞叹说:“子美兄,你真有个好孙婿,死战不退,舍身报国,陛下已赐了节义牌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费元祎总觉刺耳,回到家中辗转反侧,咋看咋觉得孙女碍眼。 孙婿可是殉国烈士,皇帝钦赐节义牌坊。可孙女却好端端活着,若不以死殉夫,如何说得过去?怕是从今往后,他要被人一直耻笑,在众多乡绅面前抬不起头! 这半年来,费元祎多番试探,孙女却一直装听不懂。 直到今日,费元祎干脆把话说开,把话说得毫无余地,抬出家族祖宗,逼迫孙女自杀。 …… 门外,一个家奴来回踱步,满心焦急却又不敢进去打扰。 左等右等,费元祎总算写完一副字,擦手说道:“老五,那边怎还没有回讯?” 被唤作老五的家奴,连忙走去说:“老爷,景行苑那边,咱们进不去啊。” “进不去?” 费元祎没听明白,说道:“只让你派人打听消息,若是如兰真殉夫了,便帮着处理一番后事。若是如兰不听话,还是不肯殉夫,你们回来便是了。进不去又是几个意思?” 老五苦着脸解释:“老爷,我前后派去两拨人。第一拨确实听说孙小姐自尽,就赶着进去处理,没成想竟被抓去关在柴房。我又派出第二拨,想把人领回来问明情况,谁知进了忠勤院便音讯全无。” “音讯全无?”费元祎还是不明白。 老五继续解释道:“如今景行苑那边,不论是内院还是外院,正门侧门全被堵死了,死活不让任何人进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完全搞不清楚啊。” “你让景行苑赶紧放人!”费元祎生气道。 “他们不放,说要等少夫人回来,”老五委屈道,“那是大少爷的院子,总不能真让人明火执仗的去破门。” 费元祎道:“就说是老夫的命令,让他们立即放人!” “说了,不管用,”老五趁机上眼药,“大少爷那院子,是越来越跋扈,平时都不把咱拱北苑放在眼里。” 费元祎大怒,拍桌子吼道:“反了天了,你亲自带人过去,不开门就直接撞开!” 老五领到圣旨,立即召集家奴,风风火火杀向景行苑。 “快快开门放人,否则就不客气了!” 此时已近天黑,老五打着火把大吼,颇有一言不合就点燃房子的架势。 “接着!” 里面不知何人回应,突然扔出一件物什。 老五让手下捡起来,却是一个荷包,荷包里还装着东西。 “打开看看。”老五吩咐。 手下打开荷包,用火把一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叫道:“是四根手指头!” 老五也吓得脸色煞白,指着里边喊:“你……你们竟敢杀人?” 无人回答。 老五也已经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这种恐吓。他吩咐手下说:“你们在此守着,我去请示老爷!” 这货一路狂奔,奔跑疾呼:“老爷,老爷,出人命了!” 费元祎正准备吃饭,皱眉道:“慌什么?有话好好说。” 老五拿出几根断指:“老爷,景行苑非但不开门,还扔出来几根手指。”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太太放下筷子,连声念诵着佛号。 费元祎整个人都傻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他只想逼着孙女自杀,并派人过去打探消息。 若真自杀了,立即安排后事,火速联系知县旌表立牌坊。 若没自杀,那也毫无办法,总不能派人把孙女打死? 就这么简单一回事儿,现在搞得全乱套了。派两拨家奴过去,都被景行苑给扣押,而且堵死大门隔绝内外。 现在更离谱,居然扔出来几根手指。 这种事情,费元祎不可能亲自出面,可他若不亲自出面,底下的家奴又毫无办法。 费元祎左右为难,突然望着妻子:“要不,你去走一趟?” 老太太拨弄念珠站起,饭也不吃了,径直前往佛堂,只扔下一句话:“你造的孽,你自己收拾,莫要打扰我念佛。” 费元祎原地愣了半天,突然掀翻饭桌:“反了,都反了!” “老爷,这……”老五不知该说什么。 费元祎强行压住怒火:“你去,就说今日是个误会,赶紧把人给老夫领回来。我院里的一堆奴仆,若被长房那边扣一夜,传出去像什么话啊,鹅湖费氏必将沦为滑稽笑柄!” 老五连忙又往景行苑跑,这事超出他的理解范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儿子的奴仆,把老子的奴仆扣下,整个铅山就没出过这种事儿! 气喘吁吁跑到大门外,老五喊道:“今日是个误会,快快把人给放了。” 赵瀚在里头回答说:“今日恶奴擅闯景行苑,不知有何阴谋,我等无权放人,须等少夫人回来处置!” “你究竟是何人?”老五质问道。 赵瀚回答说:“吾乃大少爷忠仆。” 老五只能喊道:“老爷说了,快快放人,今日之事既往不咎。” 赵瀚惊讶道:“难道这些恶奴,擅闯内院闺房,竟是老太爷派来的?” “自然不是!”老五哪敢承认。 赵瀚怒斥道:“既不是老太爷派来的,老太爷又怎会说既往不咎?大胆刁奴,居心叵测,竟敢假传老太爷命令,究竟想置老太爷于何地?你姓谁名谁,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我……你……”老五气得想吐血。 赵瀚讥讽道:“是不是被我拆穿真面目,已经哑口无言了?” “你……我……气煞我也!”老五疯狂跺脚,无端背锅,气血上冲,几欲晕倒。 就在此时,娄氏回来了。 不理眼前状况,娄氏慢悠悠走来,脸上没有丝毫愠怒。她行至院门前,柔声说道:“我回来了,开门。” “咿呀!” 沉重的院门立即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娄氏说道:“户枢老朽,该上油了,这声音刺耳得很。” 赵瀚持刀抱拳:“夫人,今日有恶奴擅闯景行苑,已被我悉数拿下关在柴房。” 丫鬟冬福突然上前,在娄氏耳边低语,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娄氏微笑嘉许:“瀚哥儿,你很好。” 赵瀚回答:“分内之事。” 娄氏又对其他家仆说:“你们也很好。” 众家仆皆大喜,赏钱肯定少不了的。 老五上前说道:“少夫人……” “莫急,”娄氏立即打断,“此间事情,我还没有理清,一桩一桩的慢慢来。” 老五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话。 娄氏突然呵斥:“来人,将那吃里扒外的刁奴拖出来!” 谁吃里扒外? 当然是凌夫人! 就算不是,也必须是,因为她是老太太的人,今天必须收拾一个,给老太爷、老太太那边看。 凌夫人被拖到院中,惊恐大呼:“夫人饶命,冤枉啊!” 费纯亦是大惊,连忙跪下磕头:“夫人,你饶了我娘,我娘没有勾结外人。” 娄氏对墨香说:“我问你,这刁奴都有哪些罪状?” 墨香都不用念稿子,直接张口就来:“我有一个账本,细账便不说了,零头也索性抹去。天启四年,凌氏贪墨克扣四十七两。天启五年,凌氏贪墨克扣七十九两。天启六年,凌氏贪墨克扣一百二十五两……” 景行苑的总管事、凌夫人的丈夫、费纯的父亲费廪,此刻并不在家中,奉命到田庄收夏粮租子去了——费映环名下有田。 凌夫人吓得瑟瑟发抖,疯狂磕头求饶。 “给我打!”娄氏怒喝。 费纯只能向费如鹤求救,哭喊道:“少爷,你救救我娘。” 费如鹤有些心软,说道:“娘……” “闭嘴!” 娄氏呵斥一声,下令道:“狠狠的打,打死打残无算!” “啊……夫人饶命!” 凌夫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或许是疼得失去理智,最后竟然喊道:“少夫人,我可是老夫人的人,你不能这样打死我!” “打死,给我打死!”娄氏愈发愤怒。 眼见凌夫人被打得皮开肉绽,赵瀚上前提醒:“夫人,好歹要给少爷留些情面。” 这话里的少爷,既指费映环,又指费如鹤。 只因凌夫人的丈夫,是跟费映环一起长大的书童。而凌夫人的儿子,又是跟费如鹤一起长大的书童。 娄氏发泄一通怒火,听得赵瀚求情,抬手说:“停下。” 凌夫人已经快昏死过去。 娄氏问道:“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凌夫人有气无力道。 娄氏又问:“你是谁的人?” 凌夫人哭泣着回答:“我生是少夫人的人,死是少夫人的鬼。” 娄氏冷笑:“送去治伤。克扣院中奴仆的月钱,半个月内你自己补上,否则我就将你发卖出去!至于你贪墨的银钱,我就不予追究了……凌夫人!” “补上,补上,一定补上,”凌夫人惊恐痛哭道,“多谢夫人开恩,多谢夫人开恩。奴婢不是什么凌夫人,奴婢就是一个贱婢,不敢再称什么夫人。不敢称夫人了,我就是一个贱婢,奴婢是一个贱婢。是贱婢,真是贱婢……” 娄氏懒得再理会她,吩咐道:“柴房里的恶奴,都带出来,我亲自送回拱北苑!” 一共十九个家奴,被五花大绑着,从柴房里全部押出。 娄氏对那些家奴说:“走,随我去见老太爷。” 令众人散去,娄氏只带一个丫鬟,就迈步前往费元祎的拱北苑。 她站在院中喊道:“儿媳来给公公请安,今有一些恶奴,擅闯儿媳的内院。之前并不知是公公的人,如今已审问清楚,儿媳不敢擅作主张,便带来交给公公发落。” 里屋传来费元祎的声音:“这些恶奴,我自会处置。天色已晚,你且回去。” “儿媳告退!”娄氏行礼退出。 “嗙!” 里屋传来一声闷响,却是老太爷又在砸东西。 第53章 【乡绅!乡愿!】 若把妾室生的一并算上,费元祎足有十六个孙女儿。 老大费映环,正妻凶悍,并未纳妾,一子二女。 老二费映玘,正妻凶悍,并未纳妾,三子一女。 老三费映珂,正妻柔弱,八房小妾,五子十二女。 老四费映珙,正妻早死,没有续弦,没有纳妾,带回一个私生女。 孙女,真不缺! 费元祎是个老秀才,有着丰富的晚年生活,尤喜参加文会,写上几首酸诗。 这类属于老年文会,往往以致仕官员为首,士绅耆老乐于附庸风雅。他们不怎么喝花酒,就算招来名妓弹唱,也是正儿八经听曲——有心无力啊! 多数时候,竹杖芒鞋,悠游山林,吟诗作词。 又或者呼朋引伴,钓鱼、吃酒、喝茶、听戏、打牌,安享晚年,好不自在。 别以为这群老家伙,似乎没什么存在感! 历任知县,若想留名乡贤祠,必须获得他们的认可。 民间纠纷,一般不会选择报官,也是请他们来调解裁判。 若出现盗贼,或遇到天灾,知县想要筹集钱粮,也是请他们来号召募捐。 巡按御史奔走地方,听取所谓民间舆论,往往是跟这些老家伙交流。 乡绅,乡愿! 想混这个圈子,第一要有名望,第二再论钱财。 名声,脸面,是费元祎的命根,是他的人生价值所在,远比一个嫡亲孙女更为重要! 去年,山西义军攻破县城,知县麻溜的提前跑了。 费如兰的未婚夫比较傻,被城中大族一阵忽悠,站出来募集乡勇守城。只一炷香功夫,就有奸细开门献城,这货吓得转身就跑,起义军追来给一刀砍了。 事后,朝廷认定其殉城就义,命令地方政府旌表褒奖。 老家伙们聚会之时,有人赞叹说:“子美兄,你真有个好孙婿,死战不退,舍身报国,陛下已赐了节义牌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费元祎总觉刺耳,回到家中辗转反侧,咋看咋觉得孙女碍眼。 孙婿可是殉国烈士,皇帝钦赐节义牌坊。可孙女却好端端活着,若不以死殉夫,如何说得过去?怕是从今往后,他要被人一直耻笑,在众多乡绅面前抬不起头! 这半年来,费元祎多番试探,孙女却一直装听不懂。 直到今日,费元祎干脆把话说开,把话说得毫无余地,抬出家族祖宗,逼迫孙女自杀。 …… 门外,一个家奴来回踱步,满心焦急却又不敢进去打扰。 左等右等,费元祎总算写完一副字,擦手说道:“老五,那边怎还没有回讯?” 被唤作老五的家奴,连忙走去说:“老爷,景行苑那边,咱们进不去啊。” “进不去?” 费元祎没听明白,说道:“只让你派人打听消息,若是如兰真殉夫了,便帮着处理一番后事。若是如兰不听话,还是不肯殉夫,你们回来便是了。进不去又是几个意思?” 老五苦着脸解释:“老爷,我前后派去两拨人。第一拨确实听说孙小姐自尽,就赶着进去处理,没成想竟被抓去关在柴房。我又派出第二拨,想把人领回来问明情况,谁知进了忠勤院便音讯全无。” “音讯全无?”费元祎还是不明白。 老五继续解释道:“如今景行苑那边,不论是内院还是外院,正门侧门全被堵死了,死活不让任何人进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形,完全搞不清楚啊。” “你让景行苑赶紧放人!”费元祎生气道。 “他们不放,说要等少夫人回来,”老五委屈道,“那是大少爷的院子,总不能真让人明火执仗的去破门。” 费元祎道:“就说是老夫的命令,让他们立即放人!” “说了,不管用,”老五趁机上眼药,“大少爷那院子,是越来越跋扈,平时都不把咱拱北苑放在眼里。” 费元祎大怒,拍桌子吼道:“反了天了,你亲自带人过去,不开门就直接撞开!” 老五领到圣旨,立即召集家奴,风风火火杀向景行苑。 “快快开门放人,否则就不客气了!” 此时已近天黑,老五打着火把大吼,颇有一言不合就点燃房子的架势。 “接着!” 里面不知何人回应,突然扔出一件物什。 老五让手下捡起来,却是一个荷包,荷包里还装着东西。 “打开看看。”老五吩咐。 手下打开荷包,用火把一照,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惊叫道:“是四根手指头!” 老五也吓得脸色煞白,指着里边喊:“你……你们竟敢杀人?” 无人回答。 老五也已经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这种恐吓。他吩咐手下说:“你们在此守着,我去请示老爷!” 这货一路狂奔,奔跑疾呼:“老爷,老爷,出人命了!” 费元祎正准备吃饭,皱眉道:“慌什么?有话好好说。” 老五拿出几根断指:“老爷,景行苑非但不开门,还扔出来几根手指。”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太太放下筷子,连声念诵着佛号。 费元祎整个人都傻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他只想逼着孙女自杀,并派人过去打探消息。 若真自杀了,立即安排后事,火速联系知县旌表立牌坊。 若没自杀,那也毫无办法,总不能派人把孙女打死? 就这么简单一回事儿,现在搞得全乱套了。派两拨家奴过去,都被景行苑给扣押,而且堵死大门隔绝内外。 现在更离谱,居然扔出来几根手指。 这种事情,费元祎不可能亲自出面,可他若不亲自出面,底下的家奴又毫无办法。 费元祎左右为难,突然望着妻子:“要不,你去走一趟?” 老太太拨弄念珠站起,饭也不吃了,径直前往佛堂,只扔下一句话:“你造的孽,你自己收拾,莫要打扰我念佛。” 费元祎原地愣了半天,突然掀翻饭桌:“反了,都反了!” “老爷,这……”老五不知该说什么。 费元祎强行压住怒火:“你去,就说今日是个误会,赶紧把人给老夫领回来。我院里的一堆奴仆,若被长房那边扣一夜,传出去像什么话啊,鹅湖费氏必将沦为滑稽笑柄!” 老五连忙又往景行苑跑,这事超出他的理解范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 儿子的奴仆,把老子的奴仆扣下,整个铅山就没出过这种事儿! 气喘吁吁跑到大门外,老五喊道:“今日是个误会,快快把人给放了。” 赵瀚在里头回答说:“今日恶奴擅闯景行苑,不知有何阴谋,我等无权放人,须等少夫人回来处置!” “你究竟是何人?”老五质问道。 赵瀚回答说:“吾乃大少爷忠仆。” 老五只能喊道:“老爷说了,快快放人,今日之事既往不咎。” 赵瀚惊讶道:“难道这些恶奴,擅闯内院闺房,竟是老太爷派来的?” “自然不是!”老五哪敢承认。 赵瀚怒斥道:“既不是老太爷派来的,老太爷又怎会说既往不咎?大胆刁奴,居心叵测,竟敢假传老太爷命令,究竟想置老太爷于何地?你姓谁名谁,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我……你……”老五气得想吐血。 赵瀚讥讽道:“是不是被我拆穿真面目,已经哑口无言了?” “你……我……气煞我也!”老五疯狂跺脚,无端背锅,气血上冲,几欲晕倒。 就在此时,娄氏回来了。 不理眼前状况,娄氏慢悠悠走来,脸上没有丝毫愠怒。她行至院门前,柔声说道:“我回来了,开门。” “咿呀!” 沉重的院门立即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娄氏说道:“户枢老朽,该上油了,这声音刺耳得很。” 赵瀚持刀抱拳:“夫人,今日有恶奴擅闯景行苑,已被我悉数拿下关在柴房。” 丫鬟冬福突然上前,在娄氏耳边低语,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复述一遍。 娄氏微笑嘉许:“瀚哥儿,你很好。” 赵瀚回答:“分内之事。” 娄氏又对其他家仆说:“你们也很好。” 众家仆皆大喜,赏钱肯定少不了的。 老五上前说道:“少夫人……” “莫急,”娄氏立即打断,“此间事情,我还没有理清,一桩一桩的慢慢来。” 老五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话。 娄氏突然呵斥:“来人,将那吃里扒外的刁奴拖出来!” 谁吃里扒外? 当然是凌夫人! 就算不是,也必须是,因为她是老太太的人,今天必须收拾一个,给老太爷、老太太那边看。 凌夫人被拖到院中,惊恐大呼:“夫人饶命,冤枉啊!” 费纯亦是大惊,连忙跪下磕头:“夫人,你饶了我娘,我娘没有勾结外人。” 娄氏对墨香说:“我问你,这刁奴都有哪些罪状?” 墨香都不用念稿子,直接张口就来:“我有一个账本,细账便不说了,零头也索性抹去。天启四年,凌氏贪墨克扣四十七两。天启五年,凌氏贪墨克扣七十九两。天启六年,凌氏贪墨克扣一百二十五两……” 景行苑的总管事、凌夫人的丈夫、费纯的父亲费廪,此刻并不在家中,奉命到田庄收夏粮租子去了——费映环名下有田。 凌夫人吓得瑟瑟发抖,疯狂磕头求饶。 “给我打!”娄氏怒喝。 费纯只能向费如鹤求救,哭喊道:“少爷,你救救我娘。” 费如鹤有些心软,说道:“娘……” “闭嘴!” 娄氏呵斥一声,下令道:“狠狠的打,打死打残无算!” “啊……夫人饶命!” 凌夫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或许是疼得失去理智,最后竟然喊道:“少夫人,我可是老夫人的人,你不能这样打死我!” “打死,给我打死!”娄氏愈发愤怒。 眼见凌夫人被打得皮开肉绽,赵瀚上前提醒:“夫人,好歹要给少爷留些情面。” 这话里的少爷,既指费映环,又指费如鹤。 只因凌夫人的丈夫,是跟费映环一起长大的书童。而凌夫人的儿子,又是跟费如鹤一起长大的书童。 娄氏发泄一通怒火,听得赵瀚求情,抬手说:“停下。” 凌夫人已经快昏死过去。 娄氏问道:“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凌夫人有气无力道。 娄氏又问:“你是谁的人?” 凌夫人哭泣着回答:“我生是少夫人的人,死是少夫人的鬼。” 娄氏冷笑:“送去治伤。克扣院中奴仆的月钱,半个月内你自己补上,否则我就将你发卖出去!至于你贪墨的银钱,我就不予追究了……凌夫人!” “补上,补上,一定补上,”凌夫人惊恐痛哭道,“多谢夫人开恩,多谢夫人开恩。奴婢不是什么凌夫人,奴婢就是一个贱婢,不敢再称什么夫人。不敢称夫人了,我就是一个贱婢,奴婢是一个贱婢。是贱婢,真是贱婢……” 娄氏懒得再理会她,吩咐道:“柴房里的恶奴,都带出来,我亲自送回拱北苑!” 一共十九个家奴,被五花大绑着,从柴房里全部押出。 娄氏对那些家奴说:“走,随我去见老太爷。” 令众人散去,娄氏只带一个丫鬟,就迈步前往费元祎的拱北苑。 她站在院中喊道:“儿媳来给公公请安,今有一些恶奴,擅闯儿媳的内院。之前并不知是公公的人,如今已审问清楚,儿媳不敢擅作主张,便带来交给公公发落。” 里屋传来费元祎的声音:“这些恶奴,我自会处置。天色已晚,你且回去。” “儿媳告退!”娄氏行礼退出。 “嗙!” 里屋传来一声闷响,却是老太爷又在砸东西。 第54章 【鸳鸯谱】 娄氏回到自己院中,冬福已将晚膳备好。 费如兰整个人浑浑噩噩,心里又惊又怕,又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倒是费如梅年幼,道理只懂得两三分,已然恢复了平日活泼。 费如鹤憋了一肚子气,捏着拳头说:“娘,若是照我的意思,便将那些恶奴全打得半死……”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娄氏立即喝止,对墨香说:“把瀚哥儿也喊来一起吃饭。” “是。”墨香退出饭厅。 娄氏突然质问大女儿:“你就那么听话,让你去死便去死?” 费如兰低头说道:“这一年来,祖父已暗示多次。今天他把话挑明了,女儿……女儿只是害怕,稀里糊涂便寻了短见。” “既然已暗示多次,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告诉你爹?”娄氏气得拍桌子,“万一惜月回房慢些,来不及将你救下,此刻吃的就不是热饭了!那老东西的脑子坏了,你的脑子也跟着坏了?” 费如兰双手捏着衣角,似在数那里的线头,不敢与母亲对视。她解释说:“事后……女儿也想明白了。我与那人虽有婚约,但他是他,我就是我,他家已退回婚书,彼此不再有瓜葛。女儿若是徇节,无非死给旁人看,于自己毫无益处,只会让爹娘伤心。这等蠢事,女儿不会再做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娄氏总算舒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女儿钻牛角尖。 “都不要动筷,等我回来!” 娄氏回到自己的卧房,很快取来一份名单。 稍待片刻,墨香也把赵瀚领来了。 “拜见夫人,见过两位小姐。”赵瀚抱拳行礼。 娄氏面带微笑,柔声说道:“你劳累大半天,想必已经饿了,坐下来一起吃饭。” “多谢夫人。”赵瀚并不推辞,非常随意的坐下。 娄氏又唤住墨香:“别走,这东西拿去。” 墨香接过名单,好奇问道:“夫人这是?” 娄氏一边给赵瀚夹菜,一边解释说:“老太爷最是要脸,这次让他颜面尽失,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单子里的人,都是从景行苑放出去的,你去好生安排,速速将他们召回来!” “是。”墨香领命欲走。 刚要跨出房门,突然听到娄氏说:“办完此事,我让人护送你去宿迁。大少爷为官在外,缺人伺候,终须有个端茶倒水的。若能诞下一子,便给你补上纳妾文书。” 墨香浑身一颤,激动转身回来,朝着娄氏端端正正磕头。 “去。”娄氏挥手。 墨香起身退出,全程都没再说废话,一心一意办事去了。 娄氏又问赵瀚:“可知我为何把人都召回来?” 赵瀚扒着饭回答:“老太爷吃了亏,又不能明着撒气,必然迁怒景行苑的下人。而且,他没法插手景行苑事务,只能在费氏各处产业动手。大少爷外放出去的人,都在各处产业做活办事,若被老太爷长期刁难,时间一久必定离心离德。要么怨恨夫人不能为他们做主,要么干脆就死心投靠老太爷。” “说得好,”娄氏突然问儿子,“这里头的道理,你能想明白吗?” 费如鹤正吃得满嘴流油,放下筷子说:“都明白呢,我跟瀚哥儿的想法一样。” 娄氏笑道:“那我问你,瀚哥儿今天面临困局,为何让你亲自追我回来,还特地让你带上费纯。而不是随便派几个奴仆?” “这……”费如鹤仔细思索,回答道,“肯定是我跟费纯脚力好,比寻常奴仆跑得快!” 娄氏懒得再看儿子一眼:“瀚哥儿,你与他分说。” 赵瀚解释道:“少爷若不走,那些恶奴肯定不敢再闯内院。他们若不闯内院,咱们就没理由扣人,从头到尾吃亏不说,对方必然得寸进尺,今后的麻烦事会更多。少爷走了,才好引他们入套。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听明白了吗?”娄氏问道。 费如鹤挠挠头,感觉脑子不够用,硬着头皮说:“明白了。” 娄氏又问:“费纯呢?” 赵瀚继续解释:“凌夫人……凌氏那边,可能会不听话。她确实不听话,我派人堵门的时候,凌氏还想出去报信,几乎是被我软禁在房里。若不把费纯支走,这样对待他娘,难免要伤了兄弟情义。” 娄氏问道:“听明白了吗?” 费如鹤嘀咕道:“我哪有你们恁多弯弯绕绕。” 娄氏再问:“你为何敢自作主张,公然扣了拱北苑的恶奴?” 赵瀚回答说:“换成别人做主,我自然是不敢的。但此间做主的是夫人,以夫人的脾气手段,怎能忍下这口恶气?因此,并非我擅自扣人,而是在替夫人扣人。” 娄氏问儿子:“听明白了吗?” 费如鹤彻底不说话了,只顾埋着头扒饭,似要把脑袋塞进碗里。 费如兰也从丫鬟口中,知道了今天所有经过。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赵瀚的许多用意,一双大眼睛盯着赵瀚看个不停。 至于费如梅,小吃货一个,根本不管大家在说什么。 一顿饭快吃完了,娄氏突然问:“瀚哥儿,你今年十五了?” 赵瀚说:“虚岁十五。” 娄氏话锋一转:“明年没有童子试,后年你一定要考中秀才!” “尽量。”赵瀚说道。 “不是尽量,一定要考中,再拖下去就不好了。”娄氏反复强调时间。 赵瀚抬头看看娄氏,又看看费如兰,只当没有听懂:“尽量。” “唉。”娄氏一声叹息。 费如鹤依旧在吃饭,已经是第五碗,完全不知道他老娘在说啥。 费如兰脸色羞红,偷看赵瀚一眼,便迅速低头回避。 干饭完毕,赵瀚告退。 望着赵瀚离去的身影,娄氏对女儿说:“虽比你小三岁,身份也低贱,却是个可依靠的。待他中了秀才,便改回本名本姓,若能招赘自是好的。但看他那样子,恐怕不愿入赘,你们自过小日子去。” “娘,女儿不嫁。”费如兰愈发窘迫。 娄氏笑问:“看不上他?” 费如兰摇头:“也不是,只是……” “那便如此说定了,”娄氏笑骂道,“这小兔崽子,七窍玲珑,滑头得很,我还要费心思慢慢说服他!” “我都听娘的。”费如兰说完便走,脸红得都快发烧了,小心肝儿怦怦直跳。 在这顿饭之前,费如兰对赵瀚没啥特殊感情。 但经娄氏强点鸳鸯谱,她立即生出许多心思,别说当面跟赵瀚接触,便是一想起来都觉得很害羞。 费如鹤目瞪口呆:“赵瀚……我姐……他们……” 娄氏叹息道:“不然呢?如兰年龄太大,又是殉国忠臣的遗孀,哪有正经人家愿意结亲?便是有人愿意,怕也居心叵测,嫁了还不如不嫁。” 费如鹤难以接受道:“他是我兄弟,比我年龄还小,怎又能做我姐夫?”这货眼珠子一转,“不如做我妹夫,这样我也有面子。” 费如梅年幼不知羞,拍手道:“好啊,好啊,我长大了嫁给瀚哥哥。” “胡闹,”娄氏举起筷子欲打,呵斥道,“就没个正经点子,快快给我滚出去!” 费如鹤抱头鼠窜,心里憋屈得很,兄弟变姐夫是什么鬼? 赵瀚回去躺床上,也是纠结万分。 说实话,费如兰挺漂亮的,完全称得上白富美,可真让他娶来做老婆,总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至于为啥不情愿,赵瀚自己也不知道。 两个字,矫情! 正胡思乱想之间,费纯突然来敲门。 开门之后,费纯噗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多谢哥哥为我娘求情,不然我娘怕要被打死。大恩大德,今后我一定报答哥哥。” 赵瀚哈哈大笑:“你我兄弟,说恁多作甚?快快起来。” 费纯依旧跪着,怀里捧着个酒坛,高高举起说:“这是我爹私藏的美酒,已经好几年了,一直舍不得喝。今日拿来孝敬哥哥,请哥哥不要推辞,一定要收下。” “那我便收下了,改天咱们一番畅饮,”赵瀚搀扶他起来,拍着费纯的肩膀,嘱咐道,“快回去照顾你娘,她这番被打得不轻。” 费纯似乎懂事了许多,作揖道:“哥哥,那我就先走了,今后有什么吩咐便知会一声。” (感谢妖刀万华,感谢衣柜客卿光头宋,感谢两位兄弟的盟主打赏,也感谢其他兄弟的打赏。老王拜谢!) 第54章 【鸳鸯谱】 娄氏回到自己院中,冬福已将晚膳备好。 费如兰整个人浑浑噩噩,心里又惊又怕,又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倒是费如梅年幼,道理只懂得两三分,已然恢复了平日活泼。 费如鹤憋了一肚子气,捏着拳头说:“娘,若是照我的意思,便将那些恶奴全打得半死……” “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娄氏立即喝止,对墨香说:“把瀚哥儿也喊来一起吃饭。” “是。”墨香退出饭厅。 娄氏突然质问大女儿:“你就那么听话,让你去死便去死?” 费如兰低头说道:“这一年来,祖父已暗示多次。今天他把话挑明了,女儿……女儿只是害怕,稀里糊涂便寻了短见。” “既然已暗示多次,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不告诉你爹?”娄氏气得拍桌子,“万一惜月回房慢些,来不及将你救下,此刻吃的就不是热饭了!那老东西的脑子坏了,你的脑子也跟着坏了?” 费如兰双手捏着衣角,似在数那里的线头,不敢与母亲对视。她解释说:“事后……女儿也想明白了。我与那人虽有婚约,但他是他,我就是我,他家已退回婚书,彼此不再有瓜葛。女儿若是徇节,无非死给旁人看,于自己毫无益处,只会让爹娘伤心。这等蠢事,女儿不会再做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娄氏总算舒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女儿钻牛角尖。 “都不要动筷,等我回来!” 娄氏回到自己的卧房,很快取来一份名单。 稍待片刻,墨香也把赵瀚领来了。 “拜见夫人,见过两位小姐。”赵瀚抱拳行礼。 娄氏面带微笑,柔声说道:“你劳累大半天,想必已经饿了,坐下来一起吃饭。” “多谢夫人。”赵瀚并不推辞,非常随意的坐下。 娄氏又唤住墨香:“别走,这东西拿去。” 墨香接过名单,好奇问道:“夫人这是?” 娄氏一边给赵瀚夹菜,一边解释说:“老太爷最是要脸,这次让他颜面尽失,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这单子里的人,都是从景行苑放出去的,你去好生安排,速速将他们召回来!” “是。”墨香领命欲走。 刚要跨出房门,突然听到娄氏说:“办完此事,我让人护送你去宿迁。大少爷为官在外,缺人伺候,终须有个端茶倒水的。若能诞下一子,便给你补上纳妾文书。” 墨香浑身一颤,激动转身回来,朝着娄氏端端正正磕头。 “去。”娄氏挥手。 墨香起身退出,全程都没再说废话,一心一意办事去了。 娄氏又问赵瀚:“可知我为何把人都召回来?” 赵瀚扒着饭回答:“老太爷吃了亏,又不能明着撒气,必然迁怒景行苑的下人。而且,他没法插手景行苑事务,只能在费氏各处产业动手。大少爷外放出去的人,都在各处产业做活办事,若被老太爷长期刁难,时间一久必定离心离德。要么怨恨夫人不能为他们做主,要么干脆就死心投靠老太爷。” “说得好,”娄氏突然问儿子,“这里头的道理,你能想明白吗?” 费如鹤正吃得满嘴流油,放下筷子说:“都明白呢,我跟瀚哥儿的想法一样。” 娄氏笑道:“那我问你,瀚哥儿今天面临困局,为何让你亲自追我回来,还特地让你带上费纯。而不是随便派几个奴仆?” “这……”费如鹤仔细思索,回答道,“肯定是我跟费纯脚力好,比寻常奴仆跑得快!” 娄氏懒得再看儿子一眼:“瀚哥儿,你与他分说。” 赵瀚解释道:“少爷若不走,那些恶奴肯定不敢再闯内院。他们若不闯内院,咱们就没理由扣人,从头到尾吃亏不说,对方必然得寸进尺,今后的麻烦事会更多。少爷走了,才好引他们入套。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听明白了吗?”娄氏问道。 费如鹤挠挠头,感觉脑子不够用,硬着头皮说:“明白了。” 娄氏又问:“费纯呢?” 赵瀚继续解释:“凌夫人……凌氏那边,可能会不听话。她确实不听话,我派人堵门的时候,凌氏还想出去报信,几乎是被我软禁在房里。若不把费纯支走,这样对待他娘,难免要伤了兄弟情义。” 娄氏问道:“听明白了吗?” 费如鹤嘀咕道:“我哪有你们恁多弯弯绕绕。” 娄氏再问:“你为何敢自作主张,公然扣了拱北苑的恶奴?” 赵瀚回答说:“换成别人做主,我自然是不敢的。但此间做主的是夫人,以夫人的脾气手段,怎能忍下这口恶气?因此,并非我擅自扣人,而是在替夫人扣人。” 娄氏问儿子:“听明白了吗?” 费如鹤彻底不说话了,只顾埋着头扒饭,似要把脑袋塞进碗里。 费如兰也从丫鬟口中,知道了今天所有经过。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赵瀚的许多用意,一双大眼睛盯着赵瀚看个不停。 至于费如梅,小吃货一个,根本不管大家在说什么。 一顿饭快吃完了,娄氏突然问:“瀚哥儿,你今年十五了?” 赵瀚说:“虚岁十五。” 娄氏话锋一转:“明年没有童子试,后年你一定要考中秀才!” “尽量。”赵瀚说道。 “不是尽量,一定要考中,再拖下去就不好了。”娄氏反复强调时间。 赵瀚抬头看看娄氏,又看看费如兰,只当没有听懂:“尽量。” “唉。”娄氏一声叹息。 费如鹤依旧在吃饭,已经是第五碗,完全不知道他老娘在说啥。 费如兰脸色羞红,偷看赵瀚一眼,便迅速低头回避。 干饭完毕,赵瀚告退。 望着赵瀚离去的身影,娄氏对女儿说:“虽比你小三岁,身份也低贱,却是个可依靠的。待他中了秀才,便改回本名本姓,若能招赘自是好的。但看他那样子,恐怕不愿入赘,你们自过小日子去。” “娘,女儿不嫁。”费如兰愈发窘迫。 娄氏笑问:“看不上他?” 费如兰摇头:“也不是,只是……” “那便如此说定了,”娄氏笑骂道,“这小兔崽子,七窍玲珑,滑头得很,我还要费心思慢慢说服他!” “我都听娘的。”费如兰说完便走,脸红得都快发烧了,小心肝儿怦怦直跳。 在这顿饭之前,费如兰对赵瀚没啥特殊感情。 但经娄氏强点鸳鸯谱,她立即生出许多心思,别说当面跟赵瀚接触,便是一想起来都觉得很害羞。 费如鹤目瞪口呆:“赵瀚……我姐……他们……” 娄氏叹息道:“不然呢?如兰年龄太大,又是殉国忠臣的遗孀,哪有正经人家愿意结亲?便是有人愿意,怕也居心叵测,嫁了还不如不嫁。” 费如鹤难以接受道:“他是我兄弟,比我年龄还小,怎又能做我姐夫?”这货眼珠子一转,“不如做我妹夫,这样我也有面子。” 费如梅年幼不知羞,拍手道:“好啊,好啊,我长大了嫁给瀚哥哥。” “胡闹,”娄氏举起筷子欲打,呵斥道,“就没个正经点子,快快给我滚出去!” 费如鹤抱头鼠窜,心里憋屈得很,兄弟变姐夫是什么鬼? 赵瀚回去躺床上,也是纠结万分。 说实话,费如兰挺漂亮的,完全称得上白富美,可真让他娶来做老婆,总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至于为啥不情愿,赵瀚自己也不知道。 两个字,矫情! 正胡思乱想之间,费纯突然来敲门。 开门之后,费纯噗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多谢哥哥为我娘求情,不然我娘怕要被打死。大恩大德,今后我一定报答哥哥。” 赵瀚哈哈大笑:“你我兄弟,说恁多作甚?快快起来。” 费纯依旧跪着,怀里捧着个酒坛,高高举起说:“这是我爹私藏的美酒,已经好几年了,一直舍不得喝。今日拿来孝敬哥哥,请哥哥不要推辞,一定要收下。” “那我便收下了,改天咱们一番畅饮,”赵瀚搀扶他起来,拍着费纯的肩膀,嘱咐道,“快回去照顾你娘,她这番被打得不轻。” 费纯似乎懂事了许多,作揖道:“哥哥,那我就先走了,今后有什么吩咐便知会一声。” (感谢妖刀万华,感谢衣柜客卿光头宋,感谢两位兄弟的盟主打赏,也感谢其他兄弟的打赏。老王拜谢!) 第55章 【自力更生】 琴心、剑胆、酒魄,此时都已经转职了。 由于费映环常年在外,这三个称号断了传承,不再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 琴心改回原名费承,被分配到景行书院,目前在做图书馆助理。三大书院,属于整个费氏共有,因此没有被娄氏召回来。 剑胆改回原名费泽,被分配到鹅湖码头的货栈工作。 酒魄改回原名费德,被分配到鹅湖码头的商号工作。 陆陆续续,共有十七个家奴回归,其中包括一个大掌柜、两个二掌柜,另外还有一个纸厂的槽长。 这些人,要么是储备干部,要么已经是正式干部,相当于鹅湖费氏的家族产业,正在慢慢移交到费映环手里。 但是,娄氏选择全部放弃! “当!” 一个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瓷片乱飞。 费元祎气得浑身发抖:“她到底想做甚,是不是要闹分家啊!” 家奴们不敢出声,生怕触了老太爷的霉头。 除了生气,费元祎毫无办法。 他原本的打算,只是想随便挑些纰漏,处罚那些景行苑的外放奴仆,并断掉景行苑的财政供给,逼着儿媳娄氏主动来认错。 就如同皇帝,对东宫大臣下手,不给东宫发放物资,以此来敲打太子和太子妃。 谁曾想,费元祎还没出招,娄氏就战略大撤退,把家奴全都召回宅里待用。 一拳打中空气,费元祎憋得要吐血! 二少爷费映玘闻讯赶来,故作震惊道:“父亲,听说大嫂把尚茗号的大掌柜都撤走了?” 费元祎余怒未消,瞪着儿子问:“怎么,你想接手?” “万万不敢,”费映玘连忙否认,随即又叹息道,“大嫂的性子也太烈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做得这么绝。” 费元祎冷笑道:“你高兴坏了?” 费映玘苦着脸说:“父亲冤枉孩儿,家和才能万事兴,孩儿难过都来不及,又怎会感到高兴呢?” “没有就好。”费元祎气呼呼坐下。 费映玘开始上眼药:“大嫂那边,总不能父亲主动服软?” “休想!” 费元祎怒拍交椅扶手,显然是被儿子戳到痛处。 费映玘说道:“若依孩儿的意思,便这样耗着,就比谁先撑不住。大嫂那一院子奴仆,可要花不少银子养着,干脆断了他们每月的例钱。她把人都撤回来,外头的收入也没了,看她如何养活那么许多人!” “也只能这样了,”费元祎捋胡子说,“尚茗号没了大掌柜,便由你去接手。” 费映玘喜道:“那孩儿就先扛着,等大嫂哪天服软,便立即把商号让出来。” “滚。”费元祎头疼欲裂,家里没一个省油的灯。 更为头疼的是,四个儿子当中,只有费映环比较成气,如今还做了大县的知县,以后全家都得仰仗费映环。 闹得如此僵,恐怕难以收场,等费映环回家还得再闹一次。 唯一的办法,就是断掉财政供给,逼迫娄氏赶紧低头认错! …… 景行苑,忠勤院,家中奴仆全部集结。 费廪、凌氏夫妇,连同他们的儿子费纯,此刻都跪在院里听候发落。 静坐片刻,娄氏终于开口:“费廪。” “小的在呢,夫人请吩咐。”费廪跪着往前爬行一步。 娄氏说:“你是大少爷的书童出身,跟大少爷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兄弟。” “不敢,不敢。”费廪连连磕头。 娄氏说道:“你贪了多少银子,我也懒得追究。自己估摸着拿出一些,分与院内兄弟姊妹,此事就算彻底揭过。如何?” 费廪感激涕零道:“夫人仁慈。” 娄氏笑道:“景行苑的总管事,还是由你来当,今后可要收敛一些。再被我抓住把柄,恐怕也顾不得大少爷的面子了。” “小的定不敢再胡来,一切都听夫人吩咐。”费廪再次疯狂磕头,把额头磕得流血不止。 娄氏不再理会此人,说道:“费洪,费福,费喜,费佑。” 立即有四人上前,年龄最大的已经快五十岁。 娄氏微笑道:“你们跟随大少爷多年,皆能独当一面。特别是费洪、费福,一个是商号大掌柜,一个是造纸坊的槽长。不说红利和外水,每月的工钱就有十两。现在被我召回来,权财皆失,心里恐怕怨恨我?” “小的不敢。”四人连忙否认。 娄氏说道:“我在九江,有几百亩好田,还有几间商铺,都是娘家的陪嫁物。这些年,也只让娘家人打理,已经被搞得一塌糊涂。费洪,你带几人,去九江接管那些商铺。费佑,你带几人,去九江接管田产!” “是!” 费洪和费佑立即领命。 娄氏又说:“鹅湖山的西北麓,有一片山林已被我买下。费福,若让你新辟一家纸厂,你能胜任否?” “须有工人。”费福回答。 “可否挖来?”娄氏问道。 费福回答:“可以挖人,且不必挖费家的工人,信州官局有的是造纸工匠。” 明初之时,朝廷在江西设立西山官局,全国最大的官方造纸厂就此诞生,特产便是“宣德纸”。 两百年过去,西山楮木被砍伐殆尽,朝廷把造纸坊搬到信州,地址距离鹅湖镇非常近。 大名鼎鼎的宣纸,便是偷师西山官局,此时称为“泾县纸”。因为原材料日益缺乏,改成青檀皮混合稻草制造,在明末清初渐渐演变为宣纸。 唐宋宣纸,宣德纸,泾县纸,宣纸,其实是四种不同的纸,很多时候都被混为一谈。 娄氏对此不甚明白,问道:“挖官局的工匠,他们愿来吗?” 费福解释说:“信州官局,贪腐成风,官匠沦为私奴。只要咱们出得起价,又能庇护工匠,怕是官匠全都愿意来。” “如此便好,你去办。”娄氏点头赞许。 信州官方造纸厂,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产量和质量都严重下滑,所得利润装进私人腰包。朝廷需要贡纸的时候,便上下勾结,趁机兴风作浪,以行政命令扰乱市场,强迫铅山县的私人纸厂低价出售。 费福提醒道:“夫人,若新辟纸槽,即便一切顺利,也要半年才能出纸。欲得上品好纸,非得一年以上不可。” “一年而已,我还耗得起!”娄氏信心十足。 费福拱手说:“如此,小的竭尽全力。” 娄氏又对另一个家奴说:“费喜,你带几个人,去接管河口镇的酒楼。” 河口镇的酒楼,是费映环捡来的,原本属于费松年的产业。 费松年被气死之后,五成产业捐给书院,三成产业由费元禄分配。 其中,酒楼被费映环分走,但管理人员一直没动。 而今酒楼每况愈下,娄氏早就想整顿了,正好趁此机会更换管理层。 赵瀚突然说:“夫人,我想讨个差事。” “讲来。”娄氏微笑道。 赵瀚说道:“河口镇的酒楼,我想去做副掌柜。” 正掌柜只有一个,俗称大掌柜。 副掌柜可以有很多个,俗称二掌柜、三掌柜、四掌柜……分别负责不同的部门。 娄氏也不多问,只提醒道:“做事可以,莫要耽搁念书。” 赵瀚又说:“我还要几个人手。” “自己挑。”娄氏答应得很干脆。 (本想定时发布,点错了,这是中午那章。) 第55章 【自力更生】 琴心、剑胆、酒魄,此时都已经转职了。 由于费映环常年在外,这三个称号断了传承,不再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 琴心改回原名费承,被分配到景行书院,目前在做图书馆助理。三大书院,属于整个费氏共有,因此没有被娄氏召回来。 剑胆改回原名费泽,被分配到鹅湖码头的货栈工作。 酒魄改回原名费德,被分配到鹅湖码头的商号工作。 陆陆续续,共有十七个家奴回归,其中包括一个大掌柜、两个二掌柜,另外还有一个纸厂的槽长。 这些人,要么是储备干部,要么已经是正式干部,相当于鹅湖费氏的家族产业,正在慢慢移交到费映环手里。 但是,娄氏选择全部放弃! “当!” 一个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瓷片乱飞。 费元祎气得浑身发抖:“她到底想做甚,是不是要闹分家啊!” 家奴们不敢出声,生怕触了老太爷的霉头。 除了生气,费元祎毫无办法。 他原本的打算,只是想随便挑些纰漏,处罚那些景行苑的外放奴仆,并断掉景行苑的财政供给,逼着儿媳娄氏主动来认错。 就如同皇帝,对东宫大臣下手,不给东宫发放物资,以此来敲打太子和太子妃。 谁曾想,费元祎还没出招,娄氏就战略大撤退,把家奴全都召回宅里待用。 一拳打中空气,费元祎憋得要吐血! 二少爷费映玘闻讯赶来,故作震惊道:“父亲,听说大嫂把尚茗号的大掌柜都撤走了?” 费元祎余怒未消,瞪着儿子问:“怎么,你想接手?” “万万不敢,”费映玘连忙否认,随即又叹息道,“大嫂的性子也太烈了,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做得这么绝。” 费元祎冷笑道:“你高兴坏了?” 费映玘苦着脸说:“父亲冤枉孩儿,家和才能万事兴,孩儿难过都来不及,又怎会感到高兴呢?” “没有就好。”费元祎气呼呼坐下。 费映玘开始上眼药:“大嫂那边,总不能父亲主动服软?” “休想!” 费元祎怒拍交椅扶手,显然是被儿子戳到痛处。 费映玘说道:“若依孩儿的意思,便这样耗着,就比谁先撑不住。大嫂那一院子奴仆,可要花不少银子养着,干脆断了他们每月的例钱。她把人都撤回来,外头的收入也没了,看她如何养活那么许多人!” “也只能这样了,”费元祎捋胡子说,“尚茗号没了大掌柜,便由你去接手。” 费映玘喜道:“那孩儿就先扛着,等大嫂哪天服软,便立即把商号让出来。” “滚。”费元祎头疼欲裂,家里没一个省油的灯。 更为头疼的是,四个儿子当中,只有费映环比较成气,如今还做了大县的知县,以后全家都得仰仗费映环。 闹得如此僵,恐怕难以收场,等费映环回家还得再闹一次。 唯一的办法,就是断掉财政供给,逼迫娄氏赶紧低头认错! …… 景行苑,忠勤院,家中奴仆全部集结。 费廪、凌氏夫妇,连同他们的儿子费纯,此刻都跪在院里听候发落。 静坐片刻,娄氏终于开口:“费廪。” “小的在呢,夫人请吩咐。”费廪跪着往前爬行一步。 娄氏说:“你是大少爷的书童出身,跟大少爷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兄弟。” “不敢,不敢。”费廪连连磕头。 娄氏说道:“你贪了多少银子,我也懒得追究。自己估摸着拿出一些,分与院内兄弟姊妹,此事就算彻底揭过。如何?” 费廪感激涕零道:“夫人仁慈。” 娄氏笑道:“景行苑的总管事,还是由你来当,今后可要收敛一些。再被我抓住把柄,恐怕也顾不得大少爷的面子了。” “小的定不敢再胡来,一切都听夫人吩咐。”费廪再次疯狂磕头,把额头磕得流血不止。 娄氏不再理会此人,说道:“费洪,费福,费喜,费佑。” 立即有四人上前,年龄最大的已经快五十岁。 娄氏微笑道:“你们跟随大少爷多年,皆能独当一面。特别是费洪、费福,一个是商号大掌柜,一个是造纸坊的槽长。不说红利和外水,每月的工钱就有十两。现在被我召回来,权财皆失,心里恐怕怨恨我?” “小的不敢。”四人连忙否认。 娄氏说道:“我在九江,有几百亩好田,还有几间商铺,都是娘家的陪嫁物。这些年,也只让娘家人打理,已经被搞得一塌糊涂。费洪,你带几人,去九江接管那些商铺。费佑,你带几人,去九江接管田产!” “是!” 费洪和费佑立即领命。 娄氏又说:“鹅湖山的西北麓,有一片山林已被我买下。费福,若让你新辟一家纸厂,你能胜任否?” “须有工人。”费福回答。 “可否挖来?”娄氏问道。 费福回答:“可以挖人,且不必挖费家的工人,信州官局有的是造纸工匠。” 明初之时,朝廷在江西设立西山官局,全国最大的官方造纸厂就此诞生,特产便是“宣德纸”。 两百年过去,西山楮木被砍伐殆尽,朝廷把造纸坊搬到信州,地址距离鹅湖镇非常近。 大名鼎鼎的宣纸,便是偷师西山官局,此时称为“泾县纸”。因为原材料日益缺乏,改成青檀皮混合稻草制造,在明末清初渐渐演变为宣纸。 唐宋宣纸,宣德纸,泾县纸,宣纸,其实是四种不同的纸,很多时候都被混为一谈。 娄氏对此不甚明白,问道:“挖官局的工匠,他们愿来吗?” 费福解释说:“信州官局,贪腐成风,官匠沦为私奴。只要咱们出得起价,又能庇护工匠,怕是官匠全都愿意来。” “如此便好,你去办。”娄氏点头赞许。 信州官方造纸厂,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产量和质量都严重下滑,所得利润装进私人腰包。朝廷需要贡纸的时候,便上下勾结,趁机兴风作浪,以行政命令扰乱市场,强迫铅山县的私人纸厂低价出售。 费福提醒道:“夫人,若新辟纸槽,即便一切顺利,也要半年才能出纸。欲得上品好纸,非得一年以上不可。” “一年而已,我还耗得起!”娄氏信心十足。 费福拱手说:“如此,小的竭尽全力。” 娄氏又对另一个家奴说:“费喜,你带几个人,去接管河口镇的酒楼。” 河口镇的酒楼,是费映环捡来的,原本属于费松年的产业。 费松年被气死之后,五成产业捐给书院,三成产业由费元禄分配。 其中,酒楼被费映环分走,但管理人员一直没动。 而今酒楼每况愈下,娄氏早就想整顿了,正好趁此机会更换管理层。 赵瀚突然说:“夫人,我想讨个差事。” “讲来。”娄氏微笑道。 赵瀚说道:“河口镇的酒楼,我想去做副掌柜。” 正掌柜只有一个,俗称大掌柜。 副掌柜可以有很多个,俗称二掌柜、三掌柜、四掌柜……分别负责不同的部门。 娄氏也不多问,只提醒道:“做事可以,莫要耽搁念书。” 赵瀚又说:“我还要几个人手。” “自己挑。”娄氏答应得很干脆。 (本想定时发布,点错了,这是中午那章。) 第56章 【红油辣子】 鼎盛楼,两层木制建筑,位于河口镇码头。 来往客商,可选择二楼雅间。一边吃喝畅聊,一边欣赏河景,还能观察自己的商船状况。 若想雅致些,便招来乐户听曲,以丝竹之声佐酒。 也有雅俗共赏的法子,一楼设置戏台,戏班定期驻唱——江西是戏曲窝子,但凡大型酒楼茶楼,缺了戏班子就不合格。 大清早,天光未亮。 鼎盛楼还没营业,甚至连门板都没摘,就有人跑来疯狂拍门。 “谁啊?来了,来了,别再敲了!”看店的伙计刚睡醒,他取下一块门板,见外面站着七八人,打着哈欠说,“厨子都还没来,各位这是赶早了。” “不早,查账!” 费喜(大掌柜)一声令下,身边奴仆立将店伙计给制住。 赵瀚、费泽(剑胆)和费德(酒魄),带着几个奴仆,迅速闯入店中。 “你们要作甚?” “救命啊,强盗抢人啦!” “……” 一共四个看店伙计,转眼间全被扣下,整座酒楼都被接收。 刚把账本翻出来,又来几个酒楼员工,悉数被扣在二楼雅间,分开审问他们的所知信息。 酒楼后门,陆续来了些送菜的,同样被请进店中套话。 有个送鱼的还想跑,被费泽(剑胆)迅速抓回。一番查问之下,原来这人是掌柜的侄女婿,负责在渔民那里收货,再统一运来卖给酒楼。 其他那些送菜的,情况也差不远,或多或少跟管理层有关系。 赵瀚带来的账房先生,正在紧锣密鼓的查账。 费喜(大掌柜)对赵瀚说:“食材进价有问题,至少比寻常市价要高出五成。” 赵瀚说道:“分开审了一遭,互相揭发,那些普通伙计,只小偷小摸而已。几个厨子最厉害,故意把鲜鱼弄死,又或者说肉已坏了,晚上收工就带回家里,再低价卖给左邻右舍。香料偷得也凶,特别是胡椒。对了,有个伙计供述,负责戏班、乐班的二掌柜,跟那些唱戏唱曲的有猫腻。” “哥哥,那大掌柜来了!”费泽跑过来禀报。 “抓住!” 酒楼大掌柜叫费忠,刚刚跨入店中,稀里糊涂就被逮了,顿时吓得大呼:“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一共三个掌柜,陆陆续续被抓。 赵瀚说道:“喜叔,你是夫人派来的大掌柜,酒楼经营当然是你来管。至于这三个人,必须押送他们去见官,其他店工捏住把柄便可。” “就依瀚哥儿的。”费喜陪笑道。 赵瀚又把厨子们都叫来,一个大厨,三个徒弟,还有一群帮厨。 大厨叫彭正祥,属于雇工,已经一把年纪了。除非有贵宾豪客,他平时都不亲自动手,只让三个徒弟负责烹饪。 赵瀚抓起一把干辣椒,笑道:“这番椒用得很快啊,喜欢吃辣的客人很多吗?”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彭正祥连忙跪下磕头。 赵瀚也不提其罪名,只问道:“铅山本地可有种植番椒?” 彭正祥回答:“番椒多从浙江运来,近几年本地也种,但种得不是很多。” 关于辣椒的简单文字记载,最早出现在万历十九年。 而辣椒的详细文字描述,包括开什么颜色的花,最早出现在天启元年。 也就是说,至少在三十多年前,辣椒就已经传入大明。而且,真正的传入时间,肯定还要早许多,三十年前被文人首次记录而已。 辣椒的早期传播路线有两条,一条起自浙江,一条起自辽东。 铅山县紧挨着浙江,远比湖广、四川、贵州接触辣椒的时间更早。 “把香佐料都拿出来。”赵瀚说道。 “啊?”彭正祥没听明白。 赵瀚问道:“你是讨论自己捞了多少钱,还是想跟我切磋一下厨艺?” 彭正祥立即大呼:“把香佐料都拿来!” 厨房里顿时鸡飞狗跳,一个个又害怕又好奇。 赵瀚抓起片香叶闻了闻,笑着说:“这玩意儿原产地中海,大明居然也有,价钱很贵吗?” 彭正祥小心翼翼回答:“以前很贵,这些年不那么贵了,许多地方都有栽种香桂树。” 赵瀚指着一盅干辣椒,命令道:“舂碎!” 彭正祥连忙吩咐徒弟:“舂碎。” 赵瀚瞪其一眼:“若不想学,你便出去。” 彭正祥愣了愣,他已五十多岁,真没想过再学厨艺,也不相信赵瀚有什么厨艺。但被人抓住把柄,不学都不行,只能自己动手舂辣椒。 赵瀚又让人准备其他香佐料。 一切就绪,他吩咐道:“烧菜油。” 一个大厨,三个厨师,一群帮厨,此刻忘记害怕,纷纷上前围观。 只见赵瀚摊手试油温,突然端锅将热油淋入。 “兹!” 连续两拨油倒下去,随着赵瀚用筷子搅动,强烈的香气扑鼻而来。 彭正祥深吸一口,表情陶醉,忍不住想尝尝。 咽了咽口水,彭正祥问:“这是……” “油辣子,”赵瀚微笑道,“可惜,酿豆瓣酱需要时间,也不知铅山的空气菌落是否合适。嗯,最主要的,还是我不清楚具体工序。” 江西菜的品种很多,尤属铅山菜比较重口,而且因为商贸繁荣,吸收了大量其他菜系的特征。 就说明末的铅山菜,上流士绅商贾,吃得相对比较清淡,但也整体偏向重口。下层的贩夫走卒,简直越重口越好,街头小吃早已五花八门。 赵瀚属于野路子,对川菜比较熟悉,正好符合此地口味。 可惜,川菜之魂“郫县豆瓣”,此时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明代的川菜,跟后世川菜,完全就不挨边的。 四川流行胡辣汤,你敢信吗? 根据明代文人记载,胡辣汤也曾是四川美食,大致做法跟北方一样,只是改用了米粉来勾芡。 若赵瀚提前统一中国,四川人没死那么多,用不着湖广填四川,恐怕这个时空很难诞生“川菜”。 “有米线吗?”赵瀚问道。 “有。”彭正祥没再使唤徒弟,而是自己把米线给端来。 米线,隋朝叫“粲”,宋朝叫“米缆”。明清两朝,书面写法是“米糷”,民间已经俗称“米线”。 烧水下锅,十多碗米线捞起来,放入酱油、蒜泥、葱花和油辣子。 红绿白相间,色香味俱全。 赵瀚说道:“没有味精,以后做米线,可熬鸡汤或骨头汤提鲜。” 彭正祥不知道味精是啥,只能奉承点头:“师父教诲,徒儿记住了。” 赵瀚吩咐道:“端出去,让他们别查账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彭正祥忍不住问:“师父,我能尝尝吗?” “尝。”赵瀚笑着说。 彭正祥下意识放入薄荷,被赵瀚给阻止,让他单纯体会油辣子的魅力。 此时做菜,各省喜用紫苏,铅山这边尤喜薄荷,好多菜品都把薄荷往里扔。 彭正祥把米线拌匀,吃了一口,又辣又爽,辣得流鼻涕道:“若寒冬腊月,吃上一碗油辣子米线,怕是更加美味百倍。” “你算一下成本,拿给掌柜的定价,以后早晨就卖油辣子米线。嗯,油辣子汤面也可以。”赵瀚说道。 彭正祥想了想说:“师父,这油辣子,似乎还有别的用途?” “你自己钻研,”赵瀚笑道,“每半个月,我教你一道新的菜品。今日便教你做红油白斩鸡,正好顺手给米线熬鸡汤。” 已经五十多岁的彭正祥,突然端正跪地,磕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赵瀚生受一拜,并未拒绝。 还没到中午,就陆续有食客来到酒楼。 这里消费偏高,底层百姓吃不起,不说二楼雅间,一楼大堂也挺贵的。 好在河口镇商贸发达,根本不缺客源。 每有一个客人进来,店伙计都积极推销红油白斩鸡、油辣子米线(面条),说是从宫廷御厨那里流出的新品菜式。 宫廷菜式? 好家伙,那还不赶快端上来! 厨房的鸡都不够用,酒楼采购员被派去满世界找鸡。 楼上楼下,随处可见倒霉食客,被辣得坐那儿直吐舌头。 只听一个壮汉,拍桌子大喊:“再来一盘红油鸡!” 赵瀚坐在柜台观察情况,见这厮穿着普通,似乎不是有钱人,却又点了一桌好菜,而且还随身携带棍棒。他招来店伙计,问道:“那桌是做什么的?” 店伙计回答:“都是铁脚会的头目。” “铁脚会?”赵瀚没听说过。 店伙计解释:“这几十年来,各行各业都建了行会,米行有米会,布行有布会。苦哈哈们有样学样,也都组了会社。铁脚会就是码头苦力的行会,后来镇上的脚夫也都加入,哪个雇主若敢拖欠工钱,铁脚会就几百上千人扛着扁担上门讨要。” 好家伙,这是行业工会的雏形啊。 赵瀚并不知道,铅山的各种工会,尤数造纸业工会最牛逼。 都是些技术工人,而且产业人群密集,许多还识得几个大字。稍微遭受苛待,动辄就闹,私人造纸厂的老板只能妥协。 至于官方造纸厂,完全不把员工当人看,敢带头闹事的直接打死打残——耽误了生产无所谓。 清中期,铅山县的造纸工人,占全县人口30以上(不计孩童)。 明末没那么厉害,但造纸工人数量同样恐怖。仅石塘镇一地,若把砍竹、烧槽、挑抬的也算上,一个镇就有五六万造纸工,可说全镇都在围着造纸坊打转! 工会? ? 有点意思。 赵瀚起身走过去,拱手笑道:“诸位客官,咱们酒楼的新品菜,大夥可还吃得满意?” (郑重献祭一本书:《赤心巡天》,特别牛逼的仙侠文,三百多万字量大管饱。) 第56章 【红油辣子】 鼎盛楼,两层木制建筑,位于河口镇码头。 来往客商,可选择二楼雅间。一边吃喝畅聊,一边欣赏河景,还能观察自己的商船状况。 若想雅致些,便招来乐户听曲,以丝竹之声佐酒。 也有雅俗共赏的法子,一楼设置戏台,戏班定期驻唱——江西是戏曲窝子,但凡大型酒楼茶楼,缺了戏班子就不合格。 大清早,天光未亮。 鼎盛楼还没营业,甚至连门板都没摘,就有人跑来疯狂拍门。 “谁啊?来了,来了,别再敲了!”看店的伙计刚睡醒,他取下一块门板,见外面站着七八人,打着哈欠说,“厨子都还没来,各位这是赶早了。” “不早,查账!” 费喜(大掌柜)一声令下,身边奴仆立将店伙计给制住。 赵瀚、费泽(剑胆)和费德(酒魄),带着几个奴仆,迅速闯入店中。 “你们要作甚?” “救命啊,强盗抢人啦!” “……” 一共四个看店伙计,转眼间全被扣下,整座酒楼都被接收。 刚把账本翻出来,又来几个酒楼员工,悉数被扣在二楼雅间,分开审问他们的所知信息。 酒楼后门,陆续来了些送菜的,同样被请进店中套话。 有个送鱼的还想跑,被费泽(剑胆)迅速抓回。一番查问之下,原来这人是掌柜的侄女婿,负责在渔民那里收货,再统一运来卖给酒楼。 其他那些送菜的,情况也差不远,或多或少跟管理层有关系。 赵瀚带来的账房先生,正在紧锣密鼓的查账。 费喜(大掌柜)对赵瀚说:“食材进价有问题,至少比寻常市价要高出五成。” 赵瀚说道:“分开审了一遭,互相揭发,那些普通伙计,只小偷小摸而已。几个厨子最厉害,故意把鲜鱼弄死,又或者说肉已坏了,晚上收工就带回家里,再低价卖给左邻右舍。香料偷得也凶,特别是胡椒。对了,有个伙计供述,负责戏班、乐班的二掌柜,跟那些唱戏唱曲的有猫腻。” “哥哥,那大掌柜来了!”费泽跑过来禀报。 “抓住!” 酒楼大掌柜叫费忠,刚刚跨入店中,稀里糊涂就被逮了,顿时吓得大呼:“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一共三个掌柜,陆陆续续被抓。 赵瀚说道:“喜叔,你是夫人派来的大掌柜,酒楼经营当然是你来管。至于这三个人,必须押送他们去见官,其他店工捏住把柄便可。” “就依瀚哥儿的。”费喜陪笑道。 赵瀚又把厨子们都叫来,一个大厨,三个徒弟,还有一群帮厨。 大厨叫彭正祥,属于雇工,已经一把年纪了。除非有贵宾豪客,他平时都不亲自动手,只让三个徒弟负责烹饪。 赵瀚抓起一把干辣椒,笑道:“这番椒用得很快啊,喜欢吃辣的客人很多吗?”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彭正祥连忙跪下磕头。 赵瀚也不提其罪名,只问道:“铅山本地可有种植番椒?” 彭正祥回答:“番椒多从浙江运来,近几年本地也种,但种得不是很多。” 关于辣椒的简单文字记载,最早出现在万历十九年。 而辣椒的详细文字描述,包括开什么颜色的花,最早出现在天启元年。 也就是说,至少在三十多年前,辣椒就已经传入大明。而且,真正的传入时间,肯定还要早许多,三十年前被文人首次记录而已。 辣椒的早期传播路线有两条,一条起自浙江,一条起自辽东。 铅山县紧挨着浙江,远比湖广、四川、贵州接触辣椒的时间更早。 “把香佐料都拿出来。”赵瀚说道。 “啊?”彭正祥没听明白。 赵瀚问道:“你是讨论自己捞了多少钱,还是想跟我切磋一下厨艺?” 彭正祥立即大呼:“把香佐料都拿来!” 厨房里顿时鸡飞狗跳,一个个又害怕又好奇。 赵瀚抓起片香叶闻了闻,笑着说:“这玩意儿原产地中海,大明居然也有,价钱很贵吗?” 彭正祥小心翼翼回答:“以前很贵,这些年不那么贵了,许多地方都有栽种香桂树。” 赵瀚指着一盅干辣椒,命令道:“舂碎!” 彭正祥连忙吩咐徒弟:“舂碎。” 赵瀚瞪其一眼:“若不想学,你便出去。” 彭正祥愣了愣,他已五十多岁,真没想过再学厨艺,也不相信赵瀚有什么厨艺。但被人抓住把柄,不学都不行,只能自己动手舂辣椒。 赵瀚又让人准备其他香佐料。 一切就绪,他吩咐道:“烧菜油。” 一个大厨,三个厨师,一群帮厨,此刻忘记害怕,纷纷上前围观。 只见赵瀚摊手试油温,突然端锅将热油淋入。 “兹!” 连续两拨油倒下去,随着赵瀚用筷子搅动,强烈的香气扑鼻而来。 彭正祥深吸一口,表情陶醉,忍不住想尝尝。 咽了咽口水,彭正祥问:“这是……” “油辣子,”赵瀚微笑道,“可惜,酿豆瓣酱需要时间,也不知铅山的空气菌落是否合适。嗯,最主要的,还是我不清楚具体工序。” 江西菜的品种很多,尤属铅山菜比较重口,而且因为商贸繁荣,吸收了大量其他菜系的特征。 就说明末的铅山菜,上流士绅商贾,吃得相对比较清淡,但也整体偏向重口。下层的贩夫走卒,简直越重口越好,街头小吃早已五花八门。 赵瀚属于野路子,对川菜比较熟悉,正好符合此地口味。 可惜,川菜之魂“郫县豆瓣”,此时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明代的川菜,跟后世川菜,完全就不挨边的。 四川流行胡辣汤,你敢信吗? 根据明代文人记载,胡辣汤也曾是四川美食,大致做法跟北方一样,只是改用了米粉来勾芡。 若赵瀚提前统一中国,四川人没死那么多,用不着湖广填四川,恐怕这个时空很难诞生“川菜”。 “有米线吗?”赵瀚问道。 “有。”彭正祥没再使唤徒弟,而是自己把米线给端来。 米线,隋朝叫“粲”,宋朝叫“米缆”。明清两朝,书面写法是“米糷”,民间已经俗称“米线”。 烧水下锅,十多碗米线捞起来,放入酱油、蒜泥、葱花和油辣子。 红绿白相间,色香味俱全。 赵瀚说道:“没有味精,以后做米线,可熬鸡汤或骨头汤提鲜。” 彭正祥不知道味精是啥,只能奉承点头:“师父教诲,徒儿记住了。” 赵瀚吩咐道:“端出去,让他们别查账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彭正祥忍不住问:“师父,我能尝尝吗?” “尝。”赵瀚笑着说。 彭正祥下意识放入薄荷,被赵瀚给阻止,让他单纯体会油辣子的魅力。 此时做菜,各省喜用紫苏,铅山这边尤喜薄荷,好多菜品都把薄荷往里扔。 彭正祥把米线拌匀,吃了一口,又辣又爽,辣得流鼻涕道:“若寒冬腊月,吃上一碗油辣子米线,怕是更加美味百倍。” “你算一下成本,拿给掌柜的定价,以后早晨就卖油辣子米线。嗯,油辣子汤面也可以。”赵瀚说道。 彭正祥想了想说:“师父,这油辣子,似乎还有别的用途?” “你自己钻研,”赵瀚笑道,“每半个月,我教你一道新的菜品。今日便教你做红油白斩鸡,正好顺手给米线熬鸡汤。” 已经五十多岁的彭正祥,突然端正跪地,磕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赵瀚生受一拜,并未拒绝。 还没到中午,就陆续有食客来到酒楼。 这里消费偏高,底层百姓吃不起,不说二楼雅间,一楼大堂也挺贵的。 好在河口镇商贸发达,根本不缺客源。 每有一个客人进来,店伙计都积极推销红油白斩鸡、油辣子米线(面条),说是从宫廷御厨那里流出的新品菜式。 宫廷菜式? 好家伙,那还不赶快端上来! 厨房的鸡都不够用,酒楼采购员被派去满世界找鸡。 楼上楼下,随处可见倒霉食客,被辣得坐那儿直吐舌头。 只听一个壮汉,拍桌子大喊:“再来一盘红油鸡!” 赵瀚坐在柜台观察情况,见这厮穿着普通,似乎不是有钱人,却又点了一桌好菜,而且还随身携带棍棒。他招来店伙计,问道:“那桌是做什么的?” 店伙计回答:“都是铁脚会的头目。” “铁脚会?”赵瀚没听说过。 店伙计解释:“这几十年来,各行各业都建了行会,米行有米会,布行有布会。苦哈哈们有样学样,也都组了会社。铁脚会就是码头苦力的行会,后来镇上的脚夫也都加入,哪个雇主若敢拖欠工钱,铁脚会就几百上千人扛着扁担上门讨要。” 好家伙,这是行业工会的雏形啊。 赵瀚并不知道,铅山的各种工会,尤数造纸业工会最牛逼。 都是些技术工人,而且产业人群密集,许多还识得几个大字。稍微遭受苛待,动辄就闹,私人造纸厂的老板只能妥协。 至于官方造纸厂,完全不把员工当人看,敢带头闹事的直接打死打残——耽误了生产无所谓。 清中期,铅山县的造纸工人,占全县人口30以上(不计孩童)。 明末没那么厉害,但造纸工人数量同样恐怖。仅石塘镇一地,若把砍竹、烧槽、挑抬的也算上,一个镇就有五六万造纸工,可说全镇都在围着造纸坊打转! 工会? ? 有点意思。 赵瀚起身走过去,拱手笑道:“诸位客官,咱们酒楼的新品菜,大夥可还吃得满意?” (郑重献祭一本书:《赤心巡天》,特别牛逼的仙侠文,三百多万字量大管饱。) 第57章 【会社组织】 赵瀚身穿一袭程子衣,头戴逍遥巾,模样似贫寒秀才,又似是哪家的公子。 穿得普通,却有气质! 一时间,这些铁脚会的头目,都猜不透赵瀚是什么来头。 先前喊着上菜的汉子,不由起身抱拳,回答说:“红油鸡好吃得很,小相公可是费家的少爷?” “在下赵瀚,”赵瀚拱手笑道,“我见各位粗犷豪爽,定是响当当的好汉,因此特来领略一番风采。” 姓赵? 可这是费家的酒楼啊。 但也无所谓了,赵瀚说话很好听嘛。 汉子被奉承得浑身舒坦,哈哈大笑道:“我叫孙显宗,平时都唤作孙二郎,小相公快快请坐。这是我三弟孙振宗,叫他孙三郎便是。这是费诨,费家的旁支子弟,也不晓得旁了几代,只能下苦力做脚夫。这是张铁牛,绰号小李逵。这是李大柱……” 待对方介绍完毕,赵瀚朝着柜台喊:“再来一壶酒,还有这桌菜,都记在我账上!” 孙显宗连忙说:“这哪使得,我们人多,该我们请客才是。” “对对对,该我们请客。” 众人纷纷推辞,都在猜测赵瀚的身份,同时也在猜测他的来意。 “啪!” 赵瀚猛拍桌子,佯怒道:“还以为你们是好汉,一顿饭钱也争来争去,扭扭捏捏跟个娘儿们似的!” 几人面面相觑,搞不清赵瀚葫芦里卖什么药。 气氛有些尴尬。 孙显宗打圆场说:“教小相公笑话了,今天这顿饭就不争,改天再请小相公喝酒。” “那便对了,”赵瀚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发现还有酒,便给自己倒上,“来来来,是好汉的,先干一杯再说。” “好,干了!”众人举杯痛饮。 一杯酒下肚,气氛变得融洽许多。 孙显宗主动给赵瀚满上一杯,打听道:“小相公似是读书人?” 赵瀚摆手说:“只考了童生,不算什么读书人。” “童生再往上就该秀才了,哪里不算读书人,”张铁牛连忙举杯说,“我铁牛是个粗人,今天是撞大运了,能与小相公同桌吃饭。来,我敬小相公一杯!” “好说。”赵瀚来者不拒。 孙显宗继续打听:“鼎盛楼的掌柜换人了,小相公是掌柜的亲戚?” 赵瀚笑着说:“我是鼎盛楼的二掌柜。” 什么鬼? 这个身份,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李大柱犹豫道:“小相公看起来……不显年纪。” “明年就十五岁了,”赵瀚笑道,“来来来,吃肉,喝酒!” 才十四岁? 童生,十四岁,费家酒楼的二掌柜,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越是猜不透,这些人对赵瀚就越恭敬。 孙显宗还想继续打听,赵瀚却不吐露更多信息,反而转过来套他们的话。 赵瀚说道:“我在含珠书院学经的时候,就已仰慕铁脚会的大名。你们这会社,入会是要交钱吗?我也入一个怎样?” “小相公说笑了,”孙显宗连忙拒绝,“铁脚会都是些脚夫苦力,天生的苦哈哈。小相公是童生,今后还要考状元,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哪能跟咱们混在一起。” 赵瀚跟众人又碰一杯,拍着桌子说:“哪个规定苦力就该低贱?没有你们力夫,河口镇来往恁多货,让贵人们自己搬上船?” “贵人们可搬不起,怕要连人带货掉河里。”张铁牛哈哈大笑,似是联想到富人搬货时的窘相。 “就是嘛,”赵瀚笑道,“这河口富庶,都是力夫用麻袋扛出来的。要我看啦,你们力夫才是河口镇的贵人!” “可不敢当。” 几人连连推辞,心里却开心得很,再看赵瀚也愈发顺眼。 孙显宗终于忍不住,直接敞开了问:“小相公,你请咱们吃饭喝酒,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来,孙二哥,咱们再走一个。” 赵瀚与孙显宗碰杯,只呡了一口说:“我这人,就爱交朋友。我交朋友,不看贫贱富贵,只看是不是仗义豪爽。仗义好汉子,喝了一杯酒,便是我的朋友。你们说,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 “愿意,自是愿意。”几人开心回答。 赵瀚又说道:“这许多读书人,满嘴仁义道德,心里却男盗女娼,我是横竖瞧不起的。诸位好汉就不一样,说什么做什么,一口唾沫一个钉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得好!” 费诨拍桌子大赞,这个费氏旁系,估计被读书人坑过。 赵瀚继续胡扯,一顿酒喝完,得到如下信息: 第一,河口镇的铁脚会,会员大概有两千多人。 第二,铁脚会的会员,必须按月缴纳会费。若受欺负,可以得到会社的帮助,还能帮他们逃脱官府徭役。 第三,铁脚会的大小头目,都已是半脱产状态。 一句话概括:早期三合会组织! 从明中期开始,各种会社遍地开花。 东林党,早期属于文人会社,后来才衍变成。 商业行会,也是正德、嘉靖年间兴起的,伴其而生的还有各地镖局。 底层百姓,则出现“义助会”组织。 根据地域和形式的区别,义助会又有许多类型,例如:合会、、做会、请会、赊会、善会、义社、粮社、祭社等等。 究其本质,无非穷苦百姓,抱团取暖求生。 可惜,这种会社组织,跳不出变质腐化的窠臼。 眼前这个铁脚会,就已开始对小摊贩收保护费。他们诉说时还很自豪,认为保了无数摊贩的平安,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出钱。 赵瀚摇摇晃晃站起,抱拳道:“众位哥哥,小弟不胜酒力,咱们……咱们改日再饮!” “好……好说!”孙显宗扶桌站起,跟赵瀚勾肩搭背。 张铁牛也喝得晕了,拉着赵瀚的手说:“小相公,听你说话就是舒坦,明天咱们再喝一场。以后要是搬东西,便派人来说一声,铁牛我保证给你卖力!” “说那么许多作甚,都是自家兄弟。”赵瀚拍着他的肩膀。 孙振宗笑道:“对对对,都是自家兄弟。” 又是一番扯淡,总算将这些人送走。 赵瀚回到柜台,瞬间恢复清醒,招来伙计问话:“这河口镇,除了铁脚会之外,还有哪个会社最厉害?” “当然是船会,”店伙计回答说,“船会里面全是船工,他们的大当家叫舵爷,也叫舵主。铁脚会在陆上,船会在河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赵瀚又问:“有没有农会?” 店伙计笑道:“农会也有,一般都不长久,也搞得不是很大,顶多结伙互相救济。十多年前有个‘苍社’,纠集一千多佃户入会,还教孩童唱什么‘裂裳为旗,销锄做刀’,喊什么‘铲主奴贵贱,平世间穷富’,社主自称是甚‘铲平王’。刚闹起来,都没惊动官府,就被乡老们带着家奴给灭了。” 我操,“铲平王”这诨号可以啊,比陕西那票反贼的名号响亮多了。 看来这“铲平王”读过书,就连造反口号都文绉绉的。 别看江西地处南方,若单论起义次数,堪称大明第一省。 特别是南赣地区,造反如同家常便饭,起义失败就进山为匪。为此,江西不但有江西总兵,还另设一个南赣总兵,专门用来镇压起义、平息匪患——南赣总兵一直存续到清末,这里起义频发,贯穿明清两朝,改朝换代也拦不住他们造反。 两年前,福建农民起义,流窜转战江西,跟瑞金反贼合流,直到现在都还没剿灭。 颇有才名的“赤水六俊”,在乡试回家的路上,被瑞金反贼给弄死四个。 瑞金知县,已经不敢出城了。 赣南的造反形势,可谓一片大好,赵瀚都忍不住想去参加。 赵瀚跟店伙计继续聊造反……啊呸,继续聊会社组织,费如鹤、费纯主仆俩突然来了。 “书局我已联系好,”费如鹤端起茶壶猛灌,“只要咱们给钱,他们就愿意印刷。但印出来的东西,须得咱们自己卖,书局嫌咱们没名气。” 自费出书,自负盈亏。 费纯忍不住说:“哥哥,那啥旬刊能卖掉吗?要我看啦,不如直接印小说,《射雕英雄传》肯定卖得好。” 赵瀚笑着解释:“不能直接卖小说,一旦卖得畅销,必有无数盗印,钱都给盗版的赚去了。咱们细水长流,一个月连载三次岂不美哉?若想看下文,就得老老实实买我的《鹅湖旬刊》!” 《鹅湖旬刊》是什么? 赵瀚的舆论宣传阵地,顺便连载小说赚些银子。 赵瀚指着身后的戏台:“费纯,你来酒楼里说书。每次出刊,只说三分之一,勾得他们心痒痒。剩下三分之二内容,谁想看就出钱来买,旬刊办得再烂都有人要。” 费如鹤表示不理解:“搞那多事作甚?你若怕盗印,一册一册的卖小说便是。” “说了你也不明白,”赵瀚直接问道,“你可相信我的本事。” 费如鹤点头说:“自是信的。” 赵瀚勾着费如鹤的肩膀:“既然信我,那就照我说的做。” 第57章 【会社组织】 赵瀚身穿一袭程子衣,头戴逍遥巾,模样似贫寒秀才,又似是哪家的公子。 穿得普通,却有气质! 一时间,这些铁脚会的头目,都猜不透赵瀚是什么来头。 先前喊着上菜的汉子,不由起身抱拳,回答说:“红油鸡好吃得很,小相公可是费家的少爷?” “在下赵瀚,”赵瀚拱手笑道,“我见各位粗犷豪爽,定是响当当的好汉,因此特来领略一番风采。” 姓赵? 可这是费家的酒楼啊。 但也无所谓了,赵瀚说话很好听嘛。 汉子被奉承得浑身舒坦,哈哈大笑道:“我叫孙显宗,平时都唤作孙二郎,小相公快快请坐。这是我三弟孙振宗,叫他孙三郎便是。这是费诨,费家的旁支子弟,也不晓得旁了几代,只能下苦力做脚夫。这是张铁牛,绰号小李逵。这是李大柱……” 待对方介绍完毕,赵瀚朝着柜台喊:“再来一壶酒,还有这桌菜,都记在我账上!” 孙显宗连忙说:“这哪使得,我们人多,该我们请客才是。” “对对对,该我们请客。” 众人纷纷推辞,都在猜测赵瀚的身份,同时也在猜测他的来意。 “啪!” 赵瀚猛拍桌子,佯怒道:“还以为你们是好汉,一顿饭钱也争来争去,扭扭捏捏跟个娘儿们似的!” 几人面面相觑,搞不清赵瀚葫芦里卖什么药。 气氛有些尴尬。 孙显宗打圆场说:“教小相公笑话了,今天这顿饭就不争,改天再请小相公喝酒。” “那便对了,”赵瀚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发现还有酒,便给自己倒上,“来来来,是好汉的,先干一杯再说。” “好,干了!”众人举杯痛饮。 一杯酒下肚,气氛变得融洽许多。 孙显宗主动给赵瀚满上一杯,打听道:“小相公似是读书人?” 赵瀚摆手说:“只考了童生,不算什么读书人。” “童生再往上就该秀才了,哪里不算读书人,”张铁牛连忙举杯说,“我铁牛是个粗人,今天是撞大运了,能与小相公同桌吃饭。来,我敬小相公一杯!” “好说。”赵瀚来者不拒。 孙显宗继续打听:“鼎盛楼的掌柜换人了,小相公是掌柜的亲戚?” 赵瀚笑着说:“我是鼎盛楼的二掌柜。” 什么鬼? 这个身份,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李大柱犹豫道:“小相公看起来……不显年纪。” “明年就十五岁了,”赵瀚笑道,“来来来,吃肉,喝酒!” 才十四岁? 童生,十四岁,费家酒楼的二掌柜,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越是猜不透,这些人对赵瀚就越恭敬。 孙显宗还想继续打听,赵瀚却不吐露更多信息,反而转过来套他们的话。 赵瀚说道:“我在含珠书院学经的时候,就已仰慕铁脚会的大名。你们这会社,入会是要交钱吗?我也入一个怎样?” “小相公说笑了,”孙显宗连忙拒绝,“铁脚会都是些脚夫苦力,天生的苦哈哈。小相公是童生,今后还要考状元,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哪能跟咱们混在一起。” 赵瀚跟众人又碰一杯,拍着桌子说:“哪个规定苦力就该低贱?没有你们力夫,河口镇来往恁多货,让贵人们自己搬上船?” “贵人们可搬不起,怕要连人带货掉河里。”张铁牛哈哈大笑,似是联想到富人搬货时的窘相。 “就是嘛,”赵瀚笑道,“这河口富庶,都是力夫用麻袋扛出来的。要我看啦,你们力夫才是河口镇的贵人!” “可不敢当。” 几人连连推辞,心里却开心得很,再看赵瀚也愈发顺眼。 孙显宗终于忍不住,直接敞开了问:“小相公,你请咱们吃饭喝酒,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来,孙二哥,咱们再走一个。” 赵瀚与孙显宗碰杯,只呡了一口说:“我这人,就爱交朋友。我交朋友,不看贫贱富贵,只看是不是仗义豪爽。仗义好汉子,喝了一杯酒,便是我的朋友。你们说,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 “愿意,自是愿意。”几人开心回答。 赵瀚又说道:“这许多读书人,满嘴仁义道德,心里却男盗女娼,我是横竖瞧不起的。诸位好汉就不一样,说什么做什么,一口唾沫一个钉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说得好!” 费诨拍桌子大赞,这个费氏旁系,估计被读书人坑过。 赵瀚继续胡扯,一顿酒喝完,得到如下信息: 第一,河口镇的铁脚会,会员大概有两千多人。 第二,铁脚会的会员,必须按月缴纳会费。若受欺负,可以得到会社的帮助,还能帮他们逃脱官府徭役。 第三,铁脚会的大小头目,都已是半脱产状态。 一句话概括:早期三合会组织! 从明中期开始,各种会社遍地开花。 东林党,早期属于文人会社,后来才衍变成。 商业行会,也是正德、嘉靖年间兴起的,伴其而生的还有各地镖局。 底层百姓,则出现“义助会”组织。 根据地域和形式的区别,义助会又有许多类型,例如:合会、、做会、请会、赊会、善会、义社、粮社、祭社等等。 究其本质,无非穷苦百姓,抱团取暖求生。 可惜,这种会社组织,跳不出变质腐化的窠臼。 眼前这个铁脚会,就已开始对小摊贩收保护费。他们诉说时还很自豪,认为保了无数摊贩的平安,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出钱。 赵瀚摇摇晃晃站起,抱拳道:“众位哥哥,小弟不胜酒力,咱们……咱们改日再饮!” “好……好说!”孙显宗扶桌站起,跟赵瀚勾肩搭背。 张铁牛也喝得晕了,拉着赵瀚的手说:“小相公,听你说话就是舒坦,明天咱们再喝一场。以后要是搬东西,便派人来说一声,铁牛我保证给你卖力!” “说那么许多作甚,都是自家兄弟。”赵瀚拍着他的肩膀。 孙振宗笑道:“对对对,都是自家兄弟。” 又是一番扯淡,总算将这些人送走。 赵瀚回到柜台,瞬间恢复清醒,招来伙计问话:“这河口镇,除了铁脚会之外,还有哪个会社最厉害?” “当然是船会,”店伙计回答说,“船会里面全是船工,他们的大当家叫舵爷,也叫舵主。铁脚会在陆上,船会在河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赵瀚又问:“有没有农会?” 店伙计笑道:“农会也有,一般都不长久,也搞得不是很大,顶多结伙互相救济。十多年前有个‘苍社’,纠集一千多佃户入会,还教孩童唱什么‘裂裳为旗,销锄做刀’,喊什么‘铲主奴贵贱,平世间穷富’,社主自称是甚‘铲平王’。刚闹起来,都没惊动官府,就被乡老们带着家奴给灭了。” 我操,“铲平王”这诨号可以啊,比陕西那票反贼的名号响亮多了。 看来这“铲平王”读过书,就连造反口号都文绉绉的。 别看江西地处南方,若单论起义次数,堪称大明第一省。 特别是南赣地区,造反如同家常便饭,起义失败就进山为匪。为此,江西不但有江西总兵,还另设一个南赣总兵,专门用来镇压起义、平息匪患——南赣总兵一直存续到清末,这里起义频发,贯穿明清两朝,改朝换代也拦不住他们造反。 两年前,福建农民起义,流窜转战江西,跟瑞金反贼合流,直到现在都还没剿灭。 颇有才名的“赤水六俊”,在乡试回家的路上,被瑞金反贼给弄死四个。 瑞金知县,已经不敢出城了。 赣南的造反形势,可谓一片大好,赵瀚都忍不住想去参加。 赵瀚跟店伙计继续聊造反……啊呸,继续聊会社组织,费如鹤、费纯主仆俩突然来了。 “书局我已联系好,”费如鹤端起茶壶猛灌,“只要咱们给钱,他们就愿意印刷。但印出来的东西,须得咱们自己卖,书局嫌咱们没名气。” 自费出书,自负盈亏。 费纯忍不住说:“哥哥,那啥旬刊能卖掉吗?要我看啦,不如直接印小说,《射雕英雄传》肯定卖得好。” 赵瀚笑着解释:“不能直接卖小说,一旦卖得畅销,必有无数盗印,钱都给盗版的赚去了。咱们细水长流,一个月连载三次岂不美哉?若想看下文,就得老老实实买我的《鹅湖旬刊》!” 《鹅湖旬刊》是什么? 赵瀚的舆论宣传阵地,顺便连载小说赚些银子。 赵瀚指着身后的戏台:“费纯,你来酒楼里说书。每次出刊,只说三分之一,勾得他们心痒痒。剩下三分之二内容,谁想看就出钱来买,旬刊办得再烂都有人要。” 费如鹤表示不理解:“搞那多事作甚?你若怕盗印,一册一册的卖小说便是。” “说了你也不明白,”赵瀚直接问道,“你可相信我的本事。” 费如鹤点头说:“自是信的。” 赵瀚勾着费如鹤的肩膀:“既然信我,那就照我说的做。” 第58章 【退钱!】 横林书局,诞生于正德末年。 由于费氏不配合宁王造反,被挖了祖坟,还烧了祖宅。 当时只有含珠私塾,并没有含珠书院,费氏藏书放在祖宅那边,也被一把火给烧得精光。 致仕在家的费宏,亲自出面组建书局,从南直、浙江收购科举资料,专门印刷教辅书籍供子弟学习。 百年来,横林书局发展壮大,出版内容越来越多,主要经营三种类型:教辅、文集、戏曲话本。 万历末年,甚至开始偷印黄色小说…… “就雕几个断句符号,你这加钱也太多了?”赵瀚非常不高兴。 书局掌柜费豫好笑道:“只雕几个?一篇就是好几十个!” 赵瀚指着桌上两张稿纸,开始认真讲道理:“费掌柜,咱们摸着良心说话。只有断句符的读起来方便,还是加上逗号、冒号的读起来方便?” “都方便。”费豫说道。 “同样一本小说,两种断句符号,你愿意买哪种?”赵瀚问道。 费豫模棱两可道:“都行。” 赵瀚气得发笑:“那好,铅山也不只你一家书局,我便拿到别家印书去。等人家印完书之后,断句符的活字都留着,还能再印其他图书。” 费豫伸手拦着:“别急着走啊,谈生意就该慢慢谈,哪有几句话能说完的?” “新增的断句符,雕刻活字不该我出钱,”赵瀚坚持道,“谈得来就谈,谈不来一拍两散。” 费豫见讨不得便宜,便笑着说:“行,不另收钱。” 明末的出版业异常繁荣,除了印刷技术进步之外,还有就是“宋体字”的彻底成型。 宋体字,其实该叫印刷体,特别适用于活字印刷。 南京甚至出现彩色套印技术,同一页纸印几种颜色,还可以附带插图。 明末的印刷品,特别是通俗读物,基本上都有断句符号。 只一个黑点,既是逗号,又是句号。 赵瀚要求增加的标点也不多,逗号、句号、冒号、引号而已,力求底层大众看书更方便。 又是半个月过去,《鹅湖旬刊》第一期终于付梓。 总裁:赵瀚。 副总裁:庞春来。 主笔:赵瀚、庞春来。 编校:庞春来、徐颖、费元鉴。 第一版块:赵子曰。 第二版块:辽东论。 第三版块:古文选刊。 第四版块:诗词鉴赏。 第五版块:戏曲话本。 第六版块:小说连载。 第七版块:泰西数学。(前几期不印,启动经费不够,数学符号要加钱) …… 崇祯五年,十月初一。 鼎盛楼。 费元禄带着一个儒士,在二楼挑选雅间,笑着说:“龙如,你初来乍到,带你尝尝铅山的新品菜肴。” “让山长破费了。”郑仲夔拱手道。 郑仲夔,字龙如,上饶人。自幼失怙,由兄长养大。 此君虽连举人都考不上,却被誉为“才绝一世,博学多闻”,已出版《清言》、《耳新》、《偶记》、《隽区》等书。 《清言》又名《兰畹居清言》,可称得上明代版的《世说新语》。 其余书籍内容,多为随笔小说,涵盖政治、经济、民族、外交、文学、艺术、风俗。历史上,《偶记》和《隽区》,还被乾隆列为禁书。 这几年,费元禄都在整顿书院,让含珠山的学风大为改观。 他还延请名师执教,郑仲夔已是第三个,写了十多封信终于请来。 酒菜上桌。 费元禄介绍道:“此为红油鸡,鲜辣爽口。此为东坡肘子,肥而不腻。都是鼎盛楼的新品,龙如且品尝一番。” 郑仲夔夹了一块肘肉,放进嘴里咀嚼细品,顿时赞叹不绝:“此乃人间奇珍也!” 费元禄推开靠过道的窗户,笑道:“鼎盛楼换了个戏班子,弋阳腔堪称一绝,龙如可享用美食,再以那戏曲佐酒。” “山长如此款待,晚生实在愧不敢当。”郑仲夔连忙说。 费元禄说道:“龙如才名远播,广信府谁人不晓?书院的教务,还望多多费心。” “定当竭尽全力。”郑仲夔应道。 突然,外面传来费纯的声音:“肃静,肃静,今日戏班开演之前,便由我来说一段传奇故事。” “不要听说书,快让戏班子上台!” “你是谁啊?毛都没长齐,快快回家吃奶去!” “快滚,快滚!” “……” 费元禄立即把窗户关上,顿时噪音散去大半,笑道:“吃菜,不用管他。” 此时此刻,费纯站在戏台上,手里提着纸筒大喇叭,满脸尴尬根本没法开讲。 赵瀚只能自己上台,夺过喇叭说:“喂,喂,喂……” 食客发现又多了个人,吵闹声稍微变小,都在好奇赵瀚想干啥。 赵瀚趁机喊道:“红油鸡,东坡肘子,都是在下祖传的菜品。各位说说,这两道菜是否可口?” “好吃!” “哟,敢情是厨房里的小师傅。” “你祖上是不是御厨?” “……” 话题瞬间变了,全往吃的上面靠。 赵瀚举着大喇叭继续喊:“大家安静,好生把故事听完,明天就能吃第三道新品菜式。好不好?” “好!” 许多食客齐声欢笑。 赵瀚将大喇叭交给费纯:“开始。” 费纯毕竟是半路出家,嗓子没有练过,在大场合说书,必须借助喇叭。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段故事,发生在宋宁宗年间。却说那钱塘江边,有一个牛家村……” 渐渐的,噪音越来越小,食客们都沉浸其中。 甚至有人已经吃完,却赖着不肯走,继续坐那儿听故事。 讲到金国在宋国杀人,宋国官兵居然还帮忙,听众都表现得义愤填膺,拍桌子大骂宋国皇帝是昏君。 讲到丘处机斩杀贪官,杀死那些金国兵将,听众们又纷纷喝彩叫好。 然后,费纯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还有呢?” “这就不讲了?” “小兄弟,再来一段!” “……” 尼玛,这断章简直缺德。 两位忠良义士之后,一个被金兵杀死,另一个又生死不明。他们的妻子还怀有身孕,其中一个好像被救了,但是谁救的她?剩下一个如何,孩子是否保得住? 戛然而止,不干人事! 费纯拿出一本《鹅湖旬刊》,笑着说:“诸位欲知后事,也可买这本书,每册只要一分钱(001两银子)。” 正德、嘉靖年间,由于活字印刷术还不完善,当时的书价非常昂贵,一套《李商隐诗集》价值4两银子。 万历时期就降了许多,一套《封神演义》价值2两银子。 天启、崇祯年间,印刷术更为发达,而且出版社也越来越多,书籍价格还在持续下降。 赵瀚这份《鹅湖旬刊》,采用的纸张相对廉价,而且紧挨着造纸产地,可以说卖得非常便宜了……嗯,说得更直白些,大概等于一斤鸡肉。 能在鼎盛楼吃饭的,可不缺那一斤鸡肉钱。 虽然心怀不满,但还是想知道后续,当场就有十多人购买杂志。 然后,破口大骂…… 他们是买小说来看的,谁知到手之后,只有三分之一属于小说,前面都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退钱!” “退钱!” 赵瀚冲上戏台,吼得比消费者还凶:“谁再乱叫,老子就不往下写了,今后也不出新菜品了!” 众人顿时无语,忽略前面的内容,直接翻到后边看小说。 又有酒楼的伙计,给二楼雅间上菜,怀里全都揣着一本杂志。 一个伙计进屋添酒,问道:“费老爷,这位先生,可有兴致购买旬刊?诗词散文,戏曲小说,应有尽有,好看得很。” “且拿来看看。”郑仲夔微笑道。 伙计连忙将《鹅湖旬刊》递上,郑仲夔没有立即给钱,而是先翻开来浏览一二。 扉页没有创刊词,直接就是本期目录。 第一版块《赵子曰》,作者赵子曰,文章标题:《天下之人,生而平等》。 郑仲夔眼皮子一跳,连忙翻看正文: “……一曰,男女平等……二曰,百业平等……三曰,良贱平等……” 第58章 【退钱!】 横林书局,诞生于正德末年。 由于费氏不配合宁王造反,被挖了祖坟,还烧了祖宅。 当时只有含珠私塾,并没有含珠书院,费氏藏书放在祖宅那边,也被一把火给烧得精光。 致仕在家的费宏,亲自出面组建书局,从南直、浙江收购科举资料,专门印刷教辅书籍供子弟学习。 百年来,横林书局发展壮大,出版内容越来越多,主要经营三种类型:教辅、文集、戏曲话本。 万历末年,甚至开始偷印黄色小说…… “就雕几个断句符号,你这加钱也太多了?”赵瀚非常不高兴。 书局掌柜费豫好笑道:“只雕几个?一篇就是好几十个!” 赵瀚指着桌上两张稿纸,开始认真讲道理:“费掌柜,咱们摸着良心说话。只有断句符的读起来方便,还是加上逗号、冒号的读起来方便?” “都方便。”费豫说道。 “同样一本小说,两种断句符号,你愿意买哪种?”赵瀚问道。 费豫模棱两可道:“都行。” 赵瀚气得发笑:“那好,铅山也不只你一家书局,我便拿到别家印书去。等人家印完书之后,断句符的活字都留着,还能再印其他图书。” 费豫伸手拦着:“别急着走啊,谈生意就该慢慢谈,哪有几句话能说完的?” “新增的断句符,雕刻活字不该我出钱,”赵瀚坚持道,“谈得来就谈,谈不来一拍两散。” 费豫见讨不得便宜,便笑着说:“行,不另收钱。” 明末的出版业异常繁荣,除了印刷技术进步之外,还有就是“宋体字”的彻底成型。 宋体字,其实该叫印刷体,特别适用于活字印刷。 南京甚至出现彩色套印技术,同一页纸印几种颜色,还可以附带插图。 明末的印刷品,特别是通俗读物,基本上都有断句符号。 只一个黑点,既是逗号,又是句号。 赵瀚要求增加的标点也不多,逗号、句号、冒号、引号而已,力求底层大众看书更方便。 又是半个月过去,《鹅湖旬刊》第一期终于付梓。 总裁:赵瀚。 副总裁:庞春来。 主笔:赵瀚、庞春来。 编校:庞春来、徐颖、费元鉴。 第一版块:赵子曰。 第二版块:辽东论。 第三版块:古文选刊。 第四版块:诗词鉴赏。 第五版块:戏曲话本。 第六版块:小说连载。 第七版块:泰西数学。(前几期不印,启动经费不够,数学符号要加钱) …… 崇祯五年,十月初一。 鼎盛楼。 费元禄带着一个儒士,在二楼挑选雅间,笑着说:“龙如,你初来乍到,带你尝尝铅山的新品菜肴。” “让山长破费了。”郑仲夔拱手道。 郑仲夔,字龙如,上饶人。自幼失怙,由兄长养大。 此君虽连举人都考不上,却被誉为“才绝一世,博学多闻”,已出版《清言》、《耳新》、《偶记》、《隽区》等书。 《清言》又名《兰畹居清言》,可称得上明代版的《世说新语》。 其余书籍内容,多为随笔小说,涵盖政治、经济、民族、外交、文学、艺术、风俗。历史上,《偶记》和《隽区》,还被乾隆列为禁书。 这几年,费元禄都在整顿书院,让含珠山的学风大为改观。 他还延请名师执教,郑仲夔已是第三个,写了十多封信终于请来。 酒菜上桌。 费元禄介绍道:“此为红油鸡,鲜辣爽口。此为东坡肘子,肥而不腻。都是鼎盛楼的新品,龙如且品尝一番。” 郑仲夔夹了一块肘肉,放进嘴里咀嚼细品,顿时赞叹不绝:“此乃人间奇珍也!” 费元禄推开靠过道的窗户,笑道:“鼎盛楼换了个戏班子,弋阳腔堪称一绝,龙如可享用美食,再以那戏曲佐酒。” “山长如此款待,晚生实在愧不敢当。”郑仲夔连忙说。 费元禄说道:“龙如才名远播,广信府谁人不晓?书院的教务,还望多多费心。” “定当竭尽全力。”郑仲夔应道。 突然,外面传来费纯的声音:“肃静,肃静,今日戏班开演之前,便由我来说一段传奇故事。” “不要听说书,快让戏班子上台!” “你是谁啊?毛都没长齐,快快回家吃奶去!” “快滚,快滚!” “……” 费元禄立即把窗户关上,顿时噪音散去大半,笑道:“吃菜,不用管他。” 此时此刻,费纯站在戏台上,手里提着纸筒大喇叭,满脸尴尬根本没法开讲。 赵瀚只能自己上台,夺过喇叭说:“喂,喂,喂……” 食客发现又多了个人,吵闹声稍微变小,都在好奇赵瀚想干啥。 赵瀚趁机喊道:“红油鸡,东坡肘子,都是在下祖传的菜品。各位说说,这两道菜是否可口?” “好吃!” “哟,敢情是厨房里的小师傅。” “你祖上是不是御厨?” “……” 话题瞬间变了,全往吃的上面靠。 赵瀚举着大喇叭继续喊:“大家安静,好生把故事听完,明天就能吃第三道新品菜式。好不好?” “好!” 许多食客齐声欢笑。 赵瀚将大喇叭交给费纯:“开始。” 费纯毕竟是半路出家,嗓子没有练过,在大场合说书,必须借助喇叭。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这段故事,发生在宋宁宗年间。却说那钱塘江边,有一个牛家村……” 渐渐的,噪音越来越小,食客们都沉浸其中。 甚至有人已经吃完,却赖着不肯走,继续坐那儿听故事。 讲到金国在宋国杀人,宋国官兵居然还帮忙,听众都表现得义愤填膺,拍桌子大骂宋国皇帝是昏君。 讲到丘处机斩杀贪官,杀死那些金国兵将,听众们又纷纷喝彩叫好。 然后,费纯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还有呢?” “这就不讲了?” “小兄弟,再来一段!” “……” 尼玛,这断章简直缺德。 两位忠良义士之后,一个被金兵杀死,另一个又生死不明。他们的妻子还怀有身孕,其中一个好像被救了,但是谁救的她?剩下一个如何,孩子是否保得住? 戛然而止,不干人事! 费纯拿出一本《鹅湖旬刊》,笑着说:“诸位欲知后事,也可买这本书,每册只要一分钱(001两银子)。” 正德、嘉靖年间,由于活字印刷术还不完善,当时的书价非常昂贵,一套《李商隐诗集》价值4两银子。 万历时期就降了许多,一套《封神演义》价值2两银子。 天启、崇祯年间,印刷术更为发达,而且出版社也越来越多,书籍价格还在持续下降。 赵瀚这份《鹅湖旬刊》,采用的纸张相对廉价,而且紧挨着造纸产地,可以说卖得非常便宜了……嗯,说得更直白些,大概等于一斤鸡肉。 能在鼎盛楼吃饭的,可不缺那一斤鸡肉钱。 虽然心怀不满,但还是想知道后续,当场就有十多人购买杂志。 然后,破口大骂…… 他们是买小说来看的,谁知到手之后,只有三分之一属于小说,前面都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退钱!” “退钱!” 赵瀚冲上戏台,吼得比消费者还凶:“谁再乱叫,老子就不往下写了,今后也不出新菜品了!” 众人顿时无语,忽略前面的内容,直接翻到后边看小说。 又有酒楼的伙计,给二楼雅间上菜,怀里全都揣着一本杂志。 一个伙计进屋添酒,问道:“费老爷,这位先生,可有兴致购买旬刊?诗词散文,戏曲小说,应有尽有,好看得很。” “且拿来看看。”郑仲夔微笑道。 伙计连忙将《鹅湖旬刊》递上,郑仲夔没有立即给钱,而是先翻开来浏览一二。 扉页没有创刊词,直接就是本期目录。 第一版块《赵子曰》,作者赵子曰,文章标题:《天下之人,生而平等》。 郑仲夔眼皮子一跳,连忙翻看正文: “……一曰,男女平等……二曰,百业平等……三曰,良贱平等……” 第59章 【时装大佬】 “啪!” 郑仲夔还没看完文章,隔壁雅间便有人拍桌子:“写得好,男女自当平等,良贱也当平等!” 旋即,此人推门而出,欢快大喊:“赵子曰是谁?快来痛饮三百杯!” 赵瀚抬头朝二楼望去,顿时被吓了一跳。 只见此人穿着一袭儒衫,既非制式的蓝色和白色,也非科试不及格的绿色。而是……粉红色打底,还有大红色、紫色、绿色、黄色做点缀。 活像一只披挂儒衫的人形孔雀! 再观其头饰,金色小冠虽然花哨,但还属于正常范围。可那透冠而过的簪子,竟然坠着嵌花珠玉,走起路来活像女子的步摇。 抬手一甩,折扇展开,扇面赫然画着仕女图。 明代也有女装大佬? 嗯,也不算真的女装,严格来说是不男不女。 赵瀚踱步走到二楼,拱手道:“在下赵瀚,敢问公子大名。” 见赵瀚脸嫩,此人不由皱眉道:“赵子曰如此年幼?” 赵瀚反问:“阁下可穿异装,在下就不能年少?” 此人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抱拳说:“费如饴,字畅怀,刚从苏州回来。我这套装扮,在苏州可时尚得很。” “苏州多有异装者?”赵瀚颇为讶异。 费如饴得意洋洋说:“不惟苏州,苏松常湖,异装者皆多也!” 明末社会,非常畸形。 北方是地狱,百姓苦于温饱;南方若天堂,已经诞生时装。 一面思想禁锢,妇人殉夫者多;一面思想奔放,离经叛道者众。 有压迫,就有反抗。 有禁锢,就有放肆。 百业平等的口号,王艮早就喊出来了,一百年前。 男女平等的口号,李贽早就喊出来了,五十年前。 王艮,李贽,都是王阳明的徒子徒孙。 如今,赵瀚提倡人人平等,不过加了句“良贱平等”而已。 只要不公然宣传造反,别说中央朝廷,就连地方官府都懒得管。 若是赵瀚闯出大名气,甚至可能接到官方的讲学邀请。 …… 郑仲夔放下杂志,若有所思。 费元禄拿起一看,顿时气得不轻,怒道:“歪理邪说,嚣张至斯,竟敢自称赵子!” 郑仲夔报以微笑,既不同意,也不反驳。 费元禄迅速冲出雅间,站在过道大喊:“哪个是赵子曰?” 赵瀚正在跟费如饴说话,闻言转身作揖:“启禀山长,学生便是赵子曰。” 费元禄立即有了印象:“你是费美中的义子,庞蔚然的学生?” “山长竟记得学生,荣幸之至。”赵瀚从容应对。 费元禄呵斥道:“不可鼓吹歪理邪说,全部拿去烧毁了!” 赵瀚还没再次说话,费如饴就突然上前:“祖父此言差矣……” “费如饴!” 这货还没说完,费元禄就炸毛了,咆哮道:“你穿的什么鬼东西?快快回家换身体面的!” 好嘛,竟然是爷孙俩。 费如饴一点都不害怕,还故意原地转了两圈,尽情展示其美丽服饰,嬉皮笑脸道:“祖父不知,此华服美装也,苏州俊才多此穿戴。” “胡说八道,”费元禄都快气晕了,破口大骂,“你这不知羞的混账,说是要去江左游学,游了几年回来,举人也考不上,就学到这些狗屁东西?我……我……老子打死你!” 费如饴抬手挡住老拳,据理力争道:“祖父莫要乱了伦常,你若变成我老子,我爹又该如何自处?” “哈哈哈哈!” 瞬间满堂大笑。 却是一楼的食客,早就在关注二楼过道,此刻都被这对爷孙给逗乐了。 听到笑声,费元禄立即停手。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整理衣襟以掩饰尴尬,低声呵斥:“进里间去说,你们两个都进来!” 费元禄率先回到雅间,赵瀚和费如饴只能跟上。 郑仲夔起身作揖,二人连忙回礼,碍于费元禄在场,也不便过多交流。 费如饴还在犯浑,扯着自己的衣服说:“祖父,此服色彩绚丽,染色都贵得很呢,寻常染坊都做不出来。你若多看孙儿穿几天,定然就觉得顺眼了。” 费元禄难忍怒火,低吼道:“混账东西,这黄色紫色,是你能穿的吗?” 费如饴轻摇折扇,笑着说:“天高皇帝远,官府都不管的,祖父就不用操心了。” “还有,”费元禄指着孙子的脑袋,“你这发簪怎么回事?别的不学,竟学妇人装扮!” 费如饴解释说:“祖父误会了,此非妇人装扮,乃苏州时髦之装扮也。” 时尚,指流行风尚。 时髦,指新锐才俊。 费元禄憋不住火,厉声咆哮:“苏州,妖孽之地!” 费如饴嘀咕道:“祖父书房的钟表,似也是苏州所产。” “闭嘴!” 费元禄呼吸急促,好歹没有当场气死。 赵瀚眺望窗外,抿嘴憋笑。 郑仲夔低头看杂志,他已经看到第二版块“辽东论”。 “辽东论”属于专栏系列文章,作者署名“辽东匹夫”。第一期不讲大道理,只介绍辽东鞑子的由来,从李成梁攻打王杲开始,逐条驳斥努尔哈赤的“七大恨”。 郑仲夔跟大部分明人一样,并不清楚辽东鞑子的来历,读完这篇文章总算有了清晰脉络。 他想结交“辽东匹夫”! “嗙!” 却是费元禄忍不住动手,一个盘子砸出,竟把孙子的额头砸破,然后盘子撞墙四分五裂。 费如饴去摸额头,发现已经流血,顿时惊呼:“要破相了!” 费元禄大吼:“滚回家去闭门思过!” 费如饴飞快跑出雅间,却不是回家思过,而是找大夫治伤,害怕漂亮额头留下疤痕。 费元禄余怒未消,指着赵瀚:“你区区一童生,安敢自称赵子?” 赵瀚一脸无辜,回答道:“山长,学生并未自称赵子,文章的署名是赵子曰。” “有何区别?”费元禄质问。 赵瀚解释说:“若署名赵子,便是僭越圣贤。若署名赵子曰,则是思慕圣贤。学生本姓赵,子曰出自《论语》,两者连在一起,表明学生以《论语》为尊,时刻牢记孔夫子之言。” 费元禄气得发笑:“强词夺理,好个牙尖嘴利的童生。那你且说说,为何违背儒家纲常,写什么‘天下之人,生而平等’?” “文章里已经讲得很明白,既然山长还要问,恐怕书院的诸多同学也有疑问,”赵瀚面带贼笑,“不如这样,学生把《鹅湖旬刊》带去书院,让同学们都看看,有什么疑问也记下来。咱们约个日子,学生前往含珠山,接受诸多先生和同学的质询。” 正在看杂志的郑仲夔,突然抬头望着赵瀚,心想这小子的胆儿可真肥。 这是要舌战群儒,把思想传到含珠山,把杂志也卖到含珠山,顺便再闯出偌大的名声。 费元禄似乎想起什么,愤怒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微笑:“好胆,我便成全你,就看你是否受得住!” “三日之后如何?”赵瀚选定日期。 “可以,”费元禄再次提醒,“无论辩论是胜是负,你都免不了千夫所指,成为众矢之的。你可清楚?” 赵瀚拱手道:“固所愿也。” 明代中晚期,不怕离经叛道。 在千夫所指的同时,也会有无数人仰慕,王艮、李贽当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李贽被捕入狱,宣传新锐思想只是由头,真正原因有三个: 第一,李贽写文章攻击耿定向。他曾在耿家的私塾做老师,而且是被耿定理邀请的,也不知如何就跟耿家闹翻了。 第二,冯应京是李贽的粉丝,粉丝数次求见偶像,李贽都不愿意见他,只因此人的名声不好。从此,冯应京怀恨在心,从迷弟转化为黑粉。 第三,李贽晚年跟利玛窦走得很近,吸收了大量基督教思想,因此跟许多士人闹得很僵。 于是,耿定向的门生,冯应京,东林党(当时还未结党),三方联合起来迫害李贽入狱。 即便如此,万历皇帝也没想拿他怎样,只是下令把李贽押解回乡。李贽不愿回老家丢脸,又因年老多病,怕在押回福建的途中病死,干脆直接在狱中自杀了。 有李贽的前车之鉴,赵瀚尽量不搞定点攻击,开地图炮都比得罪小人更安全。 却说费元禄离开酒楼,已然怒火全消,高高兴兴前往县城迎接大佬。他要借着这次机会,为含珠书院扬名立万,给那位大佬留下深刻印象。 在费元禄眼中,辩论的胜负无所谓,赵瀚也只是个工具人。 对赵瀚而言,费元禄同样是工具人。 互相利用,只为扬名,谁管他礼教纲常? 第59章 【时装大佬】 “啪!” 郑仲夔还没看完文章,隔壁雅间便有人拍桌子:“写得好,男女自当平等,良贱也当平等!” 旋即,此人推门而出,欢快大喊:“赵子曰是谁?快来痛饮三百杯!” 赵瀚抬头朝二楼望去,顿时被吓了一跳。 只见此人穿着一袭儒衫,既非制式的蓝色和白色,也非科试不及格的绿色。而是……粉红色打底,还有大红色、紫色、绿色、黄色做点缀。 活像一只披挂儒衫的人形孔雀! 再观其头饰,金色小冠虽然花哨,但还属于正常范围。可那透冠而过的簪子,竟然坠着嵌花珠玉,走起路来活像女子的步摇。 抬手一甩,折扇展开,扇面赫然画着仕女图。 明代也有女装大佬? 嗯,也不算真的女装,严格来说是不男不女。 赵瀚踱步走到二楼,拱手道:“在下赵瀚,敢问公子大名。” 见赵瀚脸嫩,此人不由皱眉道:“赵子曰如此年幼?” 赵瀚反问:“阁下可穿异装,在下就不能年少?” 此人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抱拳说:“费如饴,字畅怀,刚从苏州回来。我这套装扮,在苏州可时尚得很。” “苏州多有异装者?”赵瀚颇为讶异。 费如饴得意洋洋说:“不惟苏州,苏松常湖,异装者皆多也!” 明末社会,非常畸形。 北方是地狱,百姓苦于温饱;南方若天堂,已经诞生时装。 一面思想禁锢,妇人殉夫者多;一面思想奔放,离经叛道者众。 有压迫,就有反抗。 有禁锢,就有放肆。 百业平等的口号,王艮早就喊出来了,一百年前。 男女平等的口号,李贽早就喊出来了,五十年前。 王艮,李贽,都是王阳明的徒子徒孙。 如今,赵瀚提倡人人平等,不过加了句“良贱平等”而已。 只要不公然宣传造反,别说中央朝廷,就连地方官府都懒得管。 若是赵瀚闯出大名气,甚至可能接到官方的讲学邀请。 …… 郑仲夔放下杂志,若有所思。 费元禄拿起一看,顿时气得不轻,怒道:“歪理邪说,嚣张至斯,竟敢自称赵子!” 郑仲夔报以微笑,既不同意,也不反驳。 费元禄迅速冲出雅间,站在过道大喊:“哪个是赵子曰?” 赵瀚正在跟费如饴说话,闻言转身作揖:“启禀山长,学生便是赵子曰。” 费元禄立即有了印象:“你是费美中的义子,庞蔚然的学生?” “山长竟记得学生,荣幸之至。”赵瀚从容应对。 费元禄呵斥道:“不可鼓吹歪理邪说,全部拿去烧毁了!” 赵瀚还没再次说话,费如饴就突然上前:“祖父此言差矣……” “费如饴!” 这货还没说完,费元禄就炸毛了,咆哮道:“你穿的什么鬼东西?快快回家换身体面的!” 好嘛,竟然是爷孙俩。 费如饴一点都不害怕,还故意原地转了两圈,尽情展示其美丽服饰,嬉皮笑脸道:“祖父不知,此华服美装也,苏州俊才多此穿戴。” “胡说八道,”费元禄都快气晕了,破口大骂,“你这不知羞的混账,说是要去江左游学,游了几年回来,举人也考不上,就学到这些狗屁东西?我……我……老子打死你!” 费如饴抬手挡住老拳,据理力争道:“祖父莫要乱了伦常,你若变成我老子,我爹又该如何自处?” “哈哈哈哈!” 瞬间满堂大笑。 却是一楼的食客,早就在关注二楼过道,此刻都被这对爷孙给逗乐了。 听到笑声,费元禄立即停手。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整理衣襟以掩饰尴尬,低声呵斥:“进里间去说,你们两个都进来!” 费元禄率先回到雅间,赵瀚和费如饴只能跟上。 郑仲夔起身作揖,二人连忙回礼,碍于费元禄在场,也不便过多交流。 费如饴还在犯浑,扯着自己的衣服说:“祖父,此服色彩绚丽,染色都贵得很呢,寻常染坊都做不出来。你若多看孙儿穿几天,定然就觉得顺眼了。” 费元禄难忍怒火,低吼道:“混账东西,这黄色紫色,是你能穿的吗?” 费如饴轻摇折扇,笑着说:“天高皇帝远,官府都不管的,祖父就不用操心了。” “还有,”费元禄指着孙子的脑袋,“你这发簪怎么回事?别的不学,竟学妇人装扮!” 费如饴解释说:“祖父误会了,此非妇人装扮,乃苏州时髦之装扮也。” 时尚,指流行风尚。 时髦,指新锐才俊。 费元禄憋不住火,厉声咆哮:“苏州,妖孽之地!” 费如饴嘀咕道:“祖父书房的钟表,似也是苏州所产。” “闭嘴!” 费元禄呼吸急促,好歹没有当场气死。 赵瀚眺望窗外,抿嘴憋笑。 郑仲夔低头看杂志,他已经看到第二版块“辽东论”。 “辽东论”属于专栏系列文章,作者署名“辽东匹夫”。第一期不讲大道理,只介绍辽东鞑子的由来,从李成梁攻打王杲开始,逐条驳斥努尔哈赤的“七大恨”。 郑仲夔跟大部分明人一样,并不清楚辽东鞑子的来历,读完这篇文章总算有了清晰脉络。 他想结交“辽东匹夫”! “嗙!” 却是费元禄忍不住动手,一个盘子砸出,竟把孙子的额头砸破,然后盘子撞墙四分五裂。 费如饴去摸额头,发现已经流血,顿时惊呼:“要破相了!” 费元禄大吼:“滚回家去闭门思过!” 费如饴飞快跑出雅间,却不是回家思过,而是找大夫治伤,害怕漂亮额头留下疤痕。 费元禄余怒未消,指着赵瀚:“你区区一童生,安敢自称赵子?” 赵瀚一脸无辜,回答道:“山长,学生并未自称赵子,文章的署名是赵子曰。” “有何区别?”费元禄质问。 赵瀚解释说:“若署名赵子,便是僭越圣贤。若署名赵子曰,则是思慕圣贤。学生本姓赵,子曰出自《论语》,两者连在一起,表明学生以《论语》为尊,时刻牢记孔夫子之言。” 费元禄气得发笑:“强词夺理,好个牙尖嘴利的童生。那你且说说,为何违背儒家纲常,写什么‘天下之人,生而平等’?” “文章里已经讲得很明白,既然山长还要问,恐怕书院的诸多同学也有疑问,”赵瀚面带贼笑,“不如这样,学生把《鹅湖旬刊》带去书院,让同学们都看看,有什么疑问也记下来。咱们约个日子,学生前往含珠山,接受诸多先生和同学的质询。” 正在看杂志的郑仲夔,突然抬头望着赵瀚,心想这小子的胆儿可真肥。 这是要舌战群儒,把思想传到含珠山,把杂志也卖到含珠山,顺便再闯出偌大的名声。 费元禄似乎想起什么,愤怒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微笑:“好胆,我便成全你,就看你是否受得住!” “三日之后如何?”赵瀚选定日期。 “可以,”费元禄再次提醒,“无论辩论是胜是负,你都免不了千夫所指,成为众矢之的。你可清楚?” 赵瀚拱手道:“固所愿也。” 明代中晚期,不怕离经叛道。 在千夫所指的同时,也会有无数人仰慕,王艮、李贽当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李贽被捕入狱,宣传新锐思想只是由头,真正原因有三个: 第一,李贽写文章攻击耿定向。他曾在耿家的私塾做老师,而且是被耿定理邀请的,也不知如何就跟耿家闹翻了。 第二,冯应京是李贽的粉丝,粉丝数次求见偶像,李贽都不愿意见他,只因此人的名声不好。从此,冯应京怀恨在心,从迷弟转化为黑粉。 第三,李贽晚年跟利玛窦走得很近,吸收了大量基督教思想,因此跟许多士人闹得很僵。 于是,耿定向的门生,冯应京,东林党(当时还未结党),三方联合起来迫害李贽入狱。 即便如此,万历皇帝也没想拿他怎样,只是下令把李贽押解回乡。李贽不愿回老家丢脸,又因年老多病,怕在押回福建的途中病死,干脆直接在狱中自杀了。 有李贽的前车之鉴,赵瀚尽量不搞定点攻击,开地图炮都比得罪小人更安全。 却说费元禄离开酒楼,已然怒火全消,高高兴兴前往县城迎接大佬。他要借着这次机会,为含珠书院扬名立万,给那位大佬留下深刻印象。 在费元禄眼中,辩论的胜负无所谓,赵瀚也只是个工具人。 对赵瀚而言,费元禄同样是工具人。 互相利用,只为扬名,谁管他礼教纲常? 第60章 【离心离德】 含珠山下,茅草屋内。 赵瀚和徐颖,今年都已考取童生,但并未另寻经师,依旧跟着庞春来学习。 庞夫子的本经是《诗经》,他们也只能学《诗经》。 费纯照着账簿念道:“鼎盛楼售出48本,河口码头售出11本,含珠书院售出65本。总计卖出124本,得银1两2钱4分。请店伙计吃饭,让他们帮忙推销,已用去3钱银子。” “太便宜了,”费如鹤吐槽道,“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费元鉴附和道:“是啊,若多做几期旬刊,咱们投的钱全都要赔光。” “慢慢来,不急。”赵瀚笑呵呵说。 《鹅湖旬刊》首印五百本,如果全都能卖出去,不算请店伙计吃饭的钱,便可净亏13两5钱8分银子。 嗯,净亏! 想要赚钱,售价必须乘以五。 到时候,每本杂志的价格,顶得上一只老母鸡,都可以买本《四书集注》了。 只因《四书集注》的成本低,一次印刷上万本,堆起来能卖好几年。而《鹅湖旬刊》的印刷量太小,且小说字数还挺多,即便采用廉价纸张,依旧难以压下制作成本。 “书院的学生评价如何?”赵瀚问道。 徐颖回答说:“爱看小说者最多,先生的《辽东论》次之,也有喜欢读古文的。你那篇文章,争议颇大,主要争论在第三条。男女平等,百业平等,许多人都赞同,唯独良贱平等不被接受。” “你也不接受?”赵瀚笑问。 很多时候,屁股决定脑袋。 徐颖家里虽然穷困,但也是属于良民,从法律地位而言,天生比贱籍高尚一等。 徐颖连忙否认:“良贱本就该平等,我当然是接受的。” 费纯是费如鹤的书童,费瑜是费元鉴的书童,他们两个都属于贱籍。 此刻二人不敢说话,害怕招来主人的不满,但打心眼里支持赵瀚的观点。 谁又愿意自轻自贱呢? 或许有被洗脑的,但青春少年,肯定还抱着幻想。 赵瀚又问费如鹤、费元鉴:“你们呢?” 费如鹤挠头不语。 费元鉴则说:“主是主,奴是奴,若都平等了,那该谁来做主?” 费瑜顿时黯然,心里非常伤心,少爷平时待他不错,没想到还是被轻贱了。 费纯也差不多,费如鹤不说话,便是不承认良贱平等。 赵瀚提出“三个平等”,良贱平等最为激进,其他两个反而更容易被接受。 男女平等,只针对性别。 百业平等,只针对分工。 良贱平等,直指阶级矛盾——奴隶和奴隶主的矛盾! 费纯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哥哥,不如把诗词戏曲取消,那些内容纯粹多余。” “对,戏曲不要,”费如鹤跟着说,“江西谁还不会唱几句戏?除非能够刊载新戏,否则根本吸引不了读者。” 徐颖说道:“诗词虽有人看,但也可有可无。” “行,那就取消。”赵瀚从善如流。 创刊号只是试水,取消两个版块,正好能够降低成本。 今后,杂志就只剩如下内容:赵子曰,辽东论,古文选刊,小说连载。 至于泰西数学,等销量增长了再加上。 徐颖突然说道:“如今,书院闹得最凶的,可不是旬刊上的文章。” “那是什么?”费如鹤问。 徐颖解释说:“今年的江西秋粮,正式取消生员优免。” 众人皆惊。 赵瀚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徐颖回答:“就这两天,书院都传遍了,你们没来上课,怕是还不知道。” 费元鉴这两年学业精进,有那么一丝希望考取秀才。他猛地蹦出一句大逆不道之言:“皇帝疯了吗?” “看来,皇帝被逼得没办法了。”赵瀚忍不住发笑。 嘉靖二十四年之后,只要考取秀才,就能免田赋两石,免丁役二人。 崇祯干了什么事儿? 取消生员优免,从每个秀才口中,抠出两石粮食补充财政。 对富家子弟而言,两石粮食算个毛,他们有的是法子逃脱赋税。 真正受影响者,全是贫寒秀才! 这项举措,只能增加三十万两岁入,却会引发非常严重的恶果。 贫寒士子度日艰难,纷纷依附士绅豪族,否则没钱继续考举人。北方许多秀才,因为怨恨皇帝,加之生活困难,干脆跑去投了农民军。 崇祯三年颁布法令,碍于汹汹舆论,各省官府一直在暗中。 但还是扛不住,今年的江西秋粮,终于要对秀才全额征税——崇祯派来太监督理赋税! 崇祯元年,皇帝竭力打压太监,文官欢呼雀跃。 崇祯二年,皇帝突然扩充厂卫。东厂和锦衣卫,执法权虽被收回,监督权却日渐壮大,京城到处都有厂卫探子。 崇祯三年,皇帝不再信任武将,太监开始染指军队,监力获得提升。发展到最后,任何前线决策,文官武将都得跟太监商量。 崇祯四年,皇帝不再信任文官,太监管理国家财政。 如今,户部、工部的钱袋子,全都捏在太监手中,专设一个“户工总理”(太监担任,形同总督)。 太监还掌控铸币权,崇祯四年以后的铜钱,背面都印有“监”、“敕”等字样(若让户部、工部铸钱,背面会印“户”、“工”字样)。 太监又被派到地方,监督各省的赋税征收。 崇祯五年,皇帝独揽大权,太监权势滔天,文官武将都是弱鸡。 明末不收商税? 鞑子破关之后,中央财政困难,田赋再次提高,商税、关税、工税、契税……全面增加! 国库没有充裕多少,倒是把各路太监喂饱了。 文官、武将、地主、商人、农民、秀才,皆怨声载道,日渐与皇帝离心离德。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真管赵瀚写什么文章? “子曰,子曰,我来看你了!” 费如饴突然来到茅草屋,还带着一个俊俏小厮。 这主仆二人,虽然没再穿奇装异服,但整体来看还是显得花哨。 赵瀚拱手笑道:“畅怀兄快请进!” 费如饴没有作揖,而是直接握手,拉着赵瀚的手说:“贤弟,我是来给你报信的。” “不知兄长带来什么消息?”赵瀚连忙把手抽出。 费如饴又跟赵瀚勾肩搭背,模样更似搂抱,笑道:“祖父昨日去了县城,邀请提学副使到书院,届时恐会参加你的辩会。” “多谢兄长提醒。”赵瀚朝旁边挪动,尽量摆脱身体接触。 费如饴继续凑过来:“那位提学副使,非但清廉如水,而且还是个道学先生。贤弟可要多加小心。” “一定,一定。”赵瀚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子不怕什么提学副使。 老子现在最怕你! 费如饴没有滚开,徐颖、费如鹤、费元鉴等人,反而下意识往后退,一脸惊恐的看着这位老兄。 第60章 【离心离德】 含珠山下,茅草屋内。 赵瀚和徐颖,今年都已考取童生,但并未另寻经师,依旧跟着庞春来学习。 庞夫子的本经是《诗经》,他们也只能学《诗经》。 费纯照着账簿念道:“鼎盛楼售出48本,河口码头售出11本,含珠书院售出65本。总计卖出124本,得银1两2钱4分。请店伙计吃饭,让他们帮忙推销,已用去3钱银子。” “太便宜了,”费如鹤吐槽道,“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费元鉴附和道:“是啊,若多做几期旬刊,咱们投的钱全都要赔光。” “慢慢来,不急。”赵瀚笑呵呵说。 《鹅湖旬刊》首印五百本,如果全都能卖出去,不算请店伙计吃饭的钱,便可净亏13两5钱8分银子。 嗯,净亏! 想要赚钱,售价必须乘以五。 到时候,每本杂志的价格,顶得上一只老母鸡,都可以买本《四书集注》了。 只因《四书集注》的成本低,一次印刷上万本,堆起来能卖好几年。而《鹅湖旬刊》的印刷量太小,且小说字数还挺多,即便采用廉价纸张,依旧难以压下制作成本。 “书院的学生评价如何?”赵瀚问道。 徐颖回答说:“爱看小说者最多,先生的《辽东论》次之,也有喜欢读古文的。你那篇文章,争议颇大,主要争论在第三条。男女平等,百业平等,许多人都赞同,唯独良贱平等不被接受。” “你也不接受?”赵瀚笑问。 很多时候,屁股决定脑袋。 徐颖家里虽然穷困,但也是属于良民,从法律地位而言,天生比贱籍高尚一等。 徐颖连忙否认:“良贱本就该平等,我当然是接受的。” 费纯是费如鹤的书童,费瑜是费元鉴的书童,他们两个都属于贱籍。 此刻二人不敢说话,害怕招来主人的不满,但打心眼里支持赵瀚的观点。 谁又愿意自轻自贱呢? 或许有被洗脑的,但青春少年,肯定还抱着幻想。 赵瀚又问费如鹤、费元鉴:“你们呢?” 费如鹤挠头不语。 费元鉴则说:“主是主,奴是奴,若都平等了,那该谁来做主?” 费瑜顿时黯然,心里非常伤心,少爷平时待他不错,没想到还是被轻贱了。 费纯也差不多,费如鹤不说话,便是不承认良贱平等。 赵瀚提出“三个平等”,良贱平等最为激进,其他两个反而更容易被接受。 男女平等,只针对性别。 百业平等,只针对分工。 良贱平等,直指阶级矛盾——奴隶和奴隶主的矛盾! 费纯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哥哥,不如把诗词戏曲取消,那些内容纯粹多余。” “对,戏曲不要,”费如鹤跟着说,“江西谁还不会唱几句戏?除非能够刊载新戏,否则根本吸引不了读者。” 徐颖说道:“诗词虽有人看,但也可有可无。” “行,那就取消。”赵瀚从善如流。 创刊号只是试水,取消两个版块,正好能够降低成本。 今后,杂志就只剩如下内容:赵子曰,辽东论,古文选刊,小说连载。 至于泰西数学,等销量增长了再加上。 徐颖突然说道:“如今,书院闹得最凶的,可不是旬刊上的文章。” “那是什么?”费如鹤问。 徐颖解释说:“今年的江西秋粮,正式取消生员优免。” 众人皆惊。 赵瀚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徐颖回答:“就这两天,书院都传遍了,你们没来上课,怕是还不知道。” 费元鉴这两年学业精进,有那么一丝希望考取秀才。他猛地蹦出一句大逆不道之言:“皇帝疯了吗?” “看来,皇帝被逼得没办法了。”赵瀚忍不住发笑。 嘉靖二十四年之后,只要考取秀才,就能免田赋两石,免丁役二人。 崇祯干了什么事儿? 取消生员优免,从每个秀才口中,抠出两石粮食补充财政。 对富家子弟而言,两石粮食算个毛,他们有的是法子逃脱赋税。 真正受影响者,全是贫寒秀才! 这项举措,只能增加三十万两岁入,却会引发非常严重的恶果。 贫寒士子度日艰难,纷纷依附士绅豪族,否则没钱继续考举人。北方许多秀才,因为怨恨皇帝,加之生活困难,干脆跑去投了农民军。 崇祯三年颁布法令,碍于汹汹舆论,各省官府一直在暗中。 但还是扛不住,今年的江西秋粮,终于要对秀才全额征税——崇祯派来太监督理赋税! 崇祯元年,皇帝竭力打压太监,文官欢呼雀跃。 崇祯二年,皇帝突然扩充厂卫。东厂和锦衣卫,执法权虽被收回,监督权却日渐壮大,京城到处都有厂卫探子。 崇祯三年,皇帝不再信任武将,太监开始染指军队,监力获得提升。发展到最后,任何前线决策,文官武将都得跟太监商量。 崇祯四年,皇帝不再信任文官,太监管理国家财政。 如今,户部、工部的钱袋子,全都捏在太监手中,专设一个“户工总理”(太监担任,形同总督)。 太监还掌控铸币权,崇祯四年以后的铜钱,背面都印有“监”、“敕”等字样(若让户部、工部铸钱,背面会印“户”、“工”字样)。 太监又被派到地方,监督各省的赋税征收。 崇祯五年,皇帝独揽大权,太监权势滔天,文官武将都是弱鸡。 明末不收商税? 鞑子破关之后,中央财政困难,田赋再次提高,商税、关税、工税、契税……全面增加! 国库没有充裕多少,倒是把各路太监喂饱了。 文官、武将、地主、商人、农民、秀才,皆怨声载道,日渐与皇帝离心离德。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真管赵瀚写什么文章? “子曰,子曰,我来看你了!” 费如饴突然来到茅草屋,还带着一个俊俏小厮。 这主仆二人,虽然没再穿奇装异服,但整体来看还是显得花哨。 赵瀚拱手笑道:“畅怀兄快请进!” 费如饴没有作揖,而是直接握手,拉着赵瀚的手说:“贤弟,我是来给你报信的。” “不知兄长带来什么消息?”赵瀚连忙把手抽出。 费如饴又跟赵瀚勾肩搭背,模样更似搂抱,笑道:“祖父昨日去了县城,邀请提学副使到书院,届时恐会参加你的辩会。” “多谢兄长提醒。”赵瀚朝旁边挪动,尽量摆脱身体接触。 费如饴继续凑过来:“那位提学副使,非但清廉如水,而且还是个道学先生。贤弟可要多加小心。” “一定,一定。”赵瀚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子不怕什么提学副使。 老子现在最怕你! 费如饴没有滚开,徐颖、费如鹤、费元鉴等人,反而下意识往后退,一脸惊恐的看着这位老兄。 第61章 【反了算了】 河口码头。 费元禄亲自打开舱门,殷切道:“蔡督学,请登岸!” 蔡懋德非常谦虚,微笑道:“不敢当,长幼有序,费前辈先请。” 提学道,又名:督学、学政。 若由按察副使充任,便叫“提学副使”。若由按察佥事充任,则称“提学佥事”。 这些五花八门的称呼,其实都指同一个官职——省教育厅长。 蔡懋德身为江西提学道,这几年被人恨得牙痒痒。因为他不贪财,科举不让作弊,搞得许多富家子弟,有钱都买不到秀才功名。 而且,此人神出鬼没,只带一个长随,就敢满江西乱跑,暗中调查各州县的学风。 前些日子来到铅山,在县学走访半天,终于有秀才把他认出来。新任知县郑伦,连忙跑来伺候,结果扑一个空,蔡懋德凭吊辛弃疾去了。 “人杰地灵,含珠山果然好所在。”蔡懋德遥望山岭道。 费元禄连忙说:“尚缺大儒执教,若督学能在山中开讲,书院士子必定大有长进。” 蔡懋德微笑道:“含珠山文脉充沛,吾不过班门弄斧而已。” 两人结伴前行,身后又有数人跟随。 其中一人,体格健壮,腰悬长剑,背负书箱,似是蔡懋德的亲随。 上山途中,蔡懋德突然问道:“含珠书院的学生,对朝廷取消优免是何反应?” 费元禄回答说:“国朝优待士人二百余年,如今太仓钱粮不济,士子自当为国分忧。” 答非所问,蔡懋德懒得再问。 来到书院门口,门侧院墙贴着一张纸。 蔡懋德走过去查看,顿时表情古怪,问道:“天下之人,生而平等,这是书院哪位大儒的杰作?” 费元禄回答道:“一狂妄童生所为,已然引起公愤。朝廷不因言获罪,书院亦当如此也。老朽打算明日举行辩会,令此童生与书院师生辩论。若他败了,便责其改正,不得再有异谈怪论。若他能驳倒满院师生,自为神童之流,大可放任其发展。” “此法甚好,吾当一观。”蔡懋德对此颇感兴趣。 费元禄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即打蛇上棍:“此事虽荒诞,却也实属罕见,督学可否作文以记之?” 蔡懋德猛然转身,似笑非笑的盯着费元禄。 费元禄比他年长二十多岁,满头白发,皱纹纵横,此刻一脸讨好,眼神里还带着哀求。 蔡懋德心头一软,叹息道:“罢了,便写一篇。“ 费元禄整理衣襟,端正作揖。 这篇文章很重要,出自提学副使之手,辩论话题又具有争议性,定然能让含珠书院名声大振。 同时,还另有深意,牵扯到前人的恩怨。 王阳明的父亲叫王华,费宏是王华的门生。费宏的堂弟费寀,是娄谅的孙女婿,而王阳明又是娄谅的学生。 宁王之乱,王阳明带着费宏,一起把宁王给干翻。 在人格上,费宏对王阳明推崇备至。在学术上,费宏对王阳明非常抵触。在政治上,费宏对王阳明坚决打压。 双方矛盾,起于对宁王的处置,即应该把俘虏交给谁。 后来,费宏阻止王阳明复出,又压着不给王阳明升官。王阳明死前八个月,费宏主动示好,双方表面上达成和解。 因为这些,王阳明的徒子徒孙,一直不待见铅山费氏。 如果,蔡懋德能给含珠书院写文章,就意味着他这一派接纳费家。 得到肯定回答,费元禄高兴道:“督学请进。” “请。”蔡懋德不再推辞。 时过境迁,前辈恩怨早已淡薄,二人携手跨过书院大门。 后面那个佩剑之人,却没有立即跟上,而是仔细阅读墙壁上的文章。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最后若有所思。 此人,名叫朱之瑜,是来自余姚的秀才。 却说费、蔡二人进了书院,迎面便撞上一拨学生。 “见过山长!”学生们纷纷行礼。 又有学生认出蔡懋德:“拜见座主(座师)!” 费元禄拱手回礼,问道:“汝等行色匆匆,欲往何处?” 一个学生说:“朝廷取消生员优免,我等结伴去找巡抚,意欲联名上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另一个学生说:“既然督学在此,那就不舍近求远了,请督学帮忙递上奏疏!” “胡闹!” 费元禄立即呵斥:“取消生员优免,是两年前的皇命,江西拖到现在才施行而已。你们几个秀才上疏,就能让陛下收回旨意?” 一个学生激动道:“山长,学生出身寒微,全赖费氏资助。可学生也要养家啊,总不能全家都仰仗费氏得活。两石粮食不多,对学生而言,却是家里的救命粮。如今朝廷取消优免,天下生员数十万计,如学生这般穷困士子,又有哪个不感到心寒?此乱国之政也!” 费元禄无言以对。 蔡懋德叹息道:“把你们的奏疏给我。” “多谢先生!”学生们顿时大喜。 蔡懋德又说道:“我只帮你们转递通政司,陛下能不能看到,这个我无法保证。” 学生们瞬间黯然,继而愈发愤懑,觉得崇祯就是个昏君。 事关自身利益,不怨恨才怪了! 可崇祯皇帝也没办法,他必须搞钱维持局面。 就拿崇祯三年来说,户部第一次请求加赋,皇帝是直接拒绝的。半年之后,国库里实在没钱了,皇帝只能硬着头皮同意。 也没加多少,每亩地0003两银子。 但是,前几年就加过一次,老百姓哪里撑得住? 南方稍微好些,毕竟亩产更高。 北方土地贫瘠,又连年遭遇干旱,简直把农民往死里逼。 政策实行,全国开花。 山西直接炸了,农民起义蜂起。 北直、河南、山东,白莲教徒越来越多。 偏偏此时,崇祯为了掌控军队,往全国各地派出心腹太监。 太监们走马上任,第一要务便是捞钱,跟文官武将一起盘剥士卒。一年之内,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个省份相继爆发兵变——其中不乏武官怂恿,要给新来的太监一个下马威。 跟这些乱局比起来,秀才那两石米又算得了什么? 学生们垂头丧气,一人说道:“那狂生宣扬良贱平等,可咱们这些秀才,却是连家奴都不如。你看那些豪奴,哪个不锦衣玉食,而我等秀才只能吃糠咽菜。如今连优免都没了,我倒想跟家奴平等一番。” “何必说气话?咱们还可以考举人,家奴一辈子都是家奴。”另一个学生劝道。 之前那学生说:“你考一个给我看看?江西乡试本就万难,又兼官绅勾结舞弊,让一些草包中举!我等贫寒士子,能有几分希望?” 到了明末,乡试舞弊现象,几乎年年都有发生。 如今罢官在家的钱谦益,就是卷入乡试舞弊案,而且很难证明自身清白! 众人默然。 突然,有个学生说道:“我不考了,明日就去南昌投亲戚。若能寻个塾师的差事最好,实在不行,便给人抄书写信,绝不能坐等家人饿死。” “我去上饶,我大伯在那里做工,看能不能寻些事做。”又有学生说道。 这些都是普通秀才,只有廪生才能按月领廪米,只有廪生才能赚府试廪保银子。而他们啥都挨不着,顶多在县试给人作保,如今朝廷取消优免,同时还增加田赋,贫寒秀才真的扛不住了。 就算扛得住,也心灰意冷,认为自己被朝廷抛弃。 “这朝廷,不如反了算了!” “快快噤声,你疯了?” “我没疯!寒窗苦读,科举无望,又遭朝廷嫌弃,咱们还能做什么?” “长卿兄疯了,快把他拉回去!” “……” 一时间,鸡飞狗跳。 赵瀚的“含珠之辩”,就在这种背景下到来。 第61章 【反了算了】 河口码头。 费元禄亲自打开舱门,殷切道:“蔡督学,请登岸!” 蔡懋德非常谦虚,微笑道:“不敢当,长幼有序,费前辈先请。” 提学道,又名:督学、学政。 若由按察副使充任,便叫“提学副使”。若由按察佥事充任,则称“提学佥事”。 这些五花八门的称呼,其实都指同一个官职——省教育厅长。 蔡懋德身为江西提学道,这几年被人恨得牙痒痒。因为他不贪财,科举不让作弊,搞得许多富家子弟,有钱都买不到秀才功名。 而且,此人神出鬼没,只带一个长随,就敢满江西乱跑,暗中调查各州县的学风。 前些日子来到铅山,在县学走访半天,终于有秀才把他认出来。新任知县郑伦,连忙跑来伺候,结果扑一个空,蔡懋德凭吊辛弃疾去了。 “人杰地灵,含珠山果然好所在。”蔡懋德遥望山岭道。 费元禄连忙说:“尚缺大儒执教,若督学能在山中开讲,书院士子必定大有长进。” 蔡懋德微笑道:“含珠山文脉充沛,吾不过班门弄斧而已。” 两人结伴前行,身后又有数人跟随。 其中一人,体格健壮,腰悬长剑,背负书箱,似是蔡懋德的亲随。 上山途中,蔡懋德突然问道:“含珠书院的学生,对朝廷取消优免是何反应?” 费元禄回答说:“国朝优待士人二百余年,如今太仓钱粮不济,士子自当为国分忧。” 答非所问,蔡懋德懒得再问。 来到书院门口,门侧院墙贴着一张纸。 蔡懋德走过去查看,顿时表情古怪,问道:“天下之人,生而平等,这是书院哪位大儒的杰作?” 费元禄回答道:“一狂妄童生所为,已然引起公愤。朝廷不因言获罪,书院亦当如此也。老朽打算明日举行辩会,令此童生与书院师生辩论。若他败了,便责其改正,不得再有异谈怪论。若他能驳倒满院师生,自为神童之流,大可放任其发展。” “此法甚好,吾当一观。”蔡懋德对此颇感兴趣。 费元禄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即打蛇上棍:“此事虽荒诞,却也实属罕见,督学可否作文以记之?” 蔡懋德猛然转身,似笑非笑的盯着费元禄。 费元禄比他年长二十多岁,满头白发,皱纹纵横,此刻一脸讨好,眼神里还带着哀求。 蔡懋德心头一软,叹息道:“罢了,便写一篇。“ 费元禄整理衣襟,端正作揖。 这篇文章很重要,出自提学副使之手,辩论话题又具有争议性,定然能让含珠书院名声大振。 同时,还另有深意,牵扯到前人的恩怨。 王阳明的父亲叫王华,费宏是王华的门生。费宏的堂弟费寀,是娄谅的孙女婿,而王阳明又是娄谅的学生。 宁王之乱,王阳明带着费宏,一起把宁王给干翻。 在人格上,费宏对王阳明推崇备至。在学术上,费宏对王阳明非常抵触。在政治上,费宏对王阳明坚决打压。 双方矛盾,起于对宁王的处置,即应该把俘虏交给谁。 后来,费宏阻止王阳明复出,又压着不给王阳明升官。王阳明死前八个月,费宏主动示好,双方表面上达成和解。 因为这些,王阳明的徒子徒孙,一直不待见铅山费氏。 如果,蔡懋德能给含珠书院写文章,就意味着他这一派接纳费家。 得到肯定回答,费元禄高兴道:“督学请进。” “请。”蔡懋德不再推辞。 时过境迁,前辈恩怨早已淡薄,二人携手跨过书院大门。 后面那个佩剑之人,却没有立即跟上,而是仔细阅读墙壁上的文章。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最后若有所思。 此人,名叫朱之瑜,是来自余姚的秀才。 却说费、蔡二人进了书院,迎面便撞上一拨学生。 “见过山长!”学生们纷纷行礼。 又有学生认出蔡懋德:“拜见座主(座师)!” 费元禄拱手回礼,问道:“汝等行色匆匆,欲往何处?” 一个学生说:“朝廷取消生员优免,我等结伴去找巡抚,意欲联名上疏,请求陛下收回成命!” 另一个学生说:“既然督学在此,那就不舍近求远了,请督学帮忙递上奏疏!” “胡闹!” 费元禄立即呵斥:“取消生员优免,是两年前的皇命,江西拖到现在才施行而已。你们几个秀才上疏,就能让陛下收回旨意?” 一个学生激动道:“山长,学生出身寒微,全赖费氏资助。可学生也要养家啊,总不能全家都仰仗费氏得活。两石粮食不多,对学生而言,却是家里的救命粮。如今朝廷取消优免,天下生员数十万计,如学生这般穷困士子,又有哪个不感到心寒?此乱国之政也!” 费元禄无言以对。 蔡懋德叹息道:“把你们的奏疏给我。” “多谢先生!”学生们顿时大喜。 蔡懋德又说道:“我只帮你们转递通政司,陛下能不能看到,这个我无法保证。” 学生们瞬间黯然,继而愈发愤懑,觉得崇祯就是个昏君。 事关自身利益,不怨恨才怪了! 可崇祯皇帝也没办法,他必须搞钱维持局面。 就拿崇祯三年来说,户部第一次请求加赋,皇帝是直接拒绝的。半年之后,国库里实在没钱了,皇帝只能硬着头皮同意。 也没加多少,每亩地0003两银子。 但是,前几年就加过一次,老百姓哪里撑得住? 南方稍微好些,毕竟亩产更高。 北方土地贫瘠,又连年遭遇干旱,简直把农民往死里逼。 政策实行,全国开花。 山西直接炸了,农民起义蜂起。 北直、河南、山东,白莲教徒越来越多。 偏偏此时,崇祯为了掌控军队,往全国各地派出心腹太监。 太监们走马上任,第一要务便是捞钱,跟文官武将一起盘剥士卒。一年之内,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个省份相继爆发兵变——其中不乏武官怂恿,要给新来的太监一个下马威。 跟这些乱局比起来,秀才那两石米又算得了什么? 学生们垂头丧气,一人说道:“那狂生宣扬良贱平等,可咱们这些秀才,却是连家奴都不如。你看那些豪奴,哪个不锦衣玉食,而我等秀才只能吃糠咽菜。如今连优免都没了,我倒想跟家奴平等一番。” “何必说气话?咱们还可以考举人,家奴一辈子都是家奴。”另一个学生劝道。 之前那学生说:“你考一个给我看看?江西乡试本就万难,又兼官绅勾结舞弊,让一些草包中举!我等贫寒士子,能有几分希望?” 到了明末,乡试舞弊现象,几乎年年都有发生。 如今罢官在家的钱谦益,就是卷入乡试舞弊案,而且很难证明自身清白! 众人默然。 突然,有个学生说道:“我不考了,明日就去南昌投亲戚。若能寻个塾师的差事最好,实在不行,便给人抄书写信,绝不能坐等家人饿死。” “我去上饶,我大伯在那里做工,看能不能寻些事做。”又有学生说道。 这些都是普通秀才,只有廪生才能按月领廪米,只有廪生才能赚府试廪保银子。而他们啥都挨不着,顶多在县试给人作保,如今朝廷取消优免,同时还增加田赋,贫寒秀才真的扛不住了。 就算扛得住,也心灰意冷,认为自己被朝廷抛弃。 “这朝廷,不如反了算了!” “快快噤声,你疯了?” “我没疯!寒窗苦读,科举无望,又遭朝廷嫌弃,咱们还能做什么?” “长卿兄疯了,快把他拉回去!” “……” 一时间,鸡飞狗跳。 赵瀚的“含珠之辩”,就在这种背景下到来。 第62章 【诡辩】 含珠书院。 大樟树下,早早就坐满了学生。 想去打工的两个秀才,也准备听完了辩论会再走。 多稀奇啊,多热闹啊,一辈子都难遇上。 秀才、童生和学童,大都抱着看戏的心态。老师们则自恃身份,不愿跟一个童生辩论,输了肯定颜面扫地,赢了也没啥好处可拿。 只有少数假道学,此刻跃跃欲试,想给赵瀚一个深刻教训。 “前辈请。” “朋友先请。” 庞春来与郑仲夔并肩而来,这两人一见如故,三天时间就交情颇深。 余姚秀才朱之瑜,也没有跟着蔡懋德,独自一人挎剑到场,坐在大樟树下悠闲看书等待。 “嚯,来了个服妖!” “简直有辱斯文!” “那不是畅怀兄吗?几年不见,竟变得喜穿异装?” “……” 辩会现场突然沸腾,却是费如饴闪亮登场,瞬间吸引所有人目光,成为整个书院最靓的崽。 服妖! 从汉代到清朝,每当礼乐崩坏,必有服妖现世。 如今,许多大臣也是服妖,而且还拿节俭当借口。他们的朝服腰带,按制必须用皮革,却换成笋壳材质,就为了图个轻便——腰带是松垮的,没有束缚功能,外面裹着青绫,不怕笋壳被崩断。 面对师生的指点议论,费如饴不以为耻,反而刻意放慢脚步,好让人欣赏自己的风姿美仪。 这是来自苏州的时尚,一群乡巴佬懂得什么? 走到赵瀚面前,费如饴微笑道:“子曰,你可准备好了?” 赵瀚顿时菊花一紧,退后抱拳:“多谢畅怀兄关心,小弟尽力而已。” 看到赵瀚的下意识反应,费如饴感到很忧伤,如此翩翩美少年,怎就抗拒自己呢? 他又往赵瀚的身边扫去,费如鹤太过健壮,费元鉴长相平平……咦,费如饴突然死盯着费纯,这个小厮也长得不赖嘛。 费纯被看得头皮发麻,横步移到费如鹤身后。 就在此时,费元禄、蔡懋德联袂而出。 大樟树下有几把椅子,费元禄微笑道:“督学请上座。” “如此,却之不恭。”蔡懋德坐在最中间一把。 费元禄朗声说道:“书院有一狂生费瀚,撰文鼓吹邪论,已激起师生义愤。国朝优待士子,不以言获罪,书院亦然也。今日举行辩会,书院师生可轮番质询,务必要纠正此童生之偏颇……江西督学蔡公,屈尊纡贵,驾临含珠书院,此为全院师生之幸事。便请蔡公,担任今日辩会的总裁。” 蔡懋德缓缓起身,朝四下作揖:“诸君,幸会!四百余年前,朱子与二陆辩于鹅湖,此谓‘鹅湖之辩’也。今日效仿先贤,可称‘含珠之辩’。君子和而不同,不论谁胜谁负,都莫要伤了和气。胜者,当戒骄戒躁,恪守本心,探求天理;败者,亦不可沮丧气馁,更应勇猛精进学问。” 鹅湖之辩,在中国思想发展史上,具有重大深远的意义,其影响力一直延续到民国。 当时,朱熹的理学,对阵陆九渊、陆九龄的心学。 朱熹主张多读书,多观察事物,多与人交流,如此才能总结经验,通过格物致知来领悟天理。 二陆主张先立志,体认本心,心就是理。遵从志向和本心,不被外物所干扰,再去观察世界、改造世界。 没有谁对谁错,若让普通人实践起来,理学容易随波逐流、同流合污,心学容易脱离现实、狂妄极端。 “费瀚是谁?”蔡懋德突然问。 赵瀚走到辩场中央,拱手作揖:“晚生拜见督学。” 蔡懋德微笑询问:“年方几何?” 赵瀚回答:“虚岁十五。” 蔡懋德又问道:“你那些异论,是老师教授的?” 赵瀚回答:“古今圣贤皆吾师也。” “哈哈,”蔡懋德被逗笑了,“小小年纪,果然狂妄,吾拭目以待!” 赵瀚说道:“自当竭力争辩。” 蔡懋德对众人说:“今日之辩,天下人是否生而平等。费瀚,你来阐述自己的论调。” 赵瀚负手而立,朗声说道:“不必再阐述,文章里已经写得明白。谁还有疑问,说出来便是,吾自会解答。” 狂妄至极! “好,”蔡懋德宣布说,“先来讨论男女平等。谁欲发言?” 老师们都不出声,不愿跟童生争辩。 “我来问!” 费如玉突然站起来,这货二十多岁了,至今还是一个童生。 赵瀚微笑道:“学长请说。” 费如玉自信满满:“你可知三从四德?” 赵瀚说道:“三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费如玉质问:“既然从父、从夫、从子,又何来男女平等之说?” 赵瀚反问:“何为私尊?” “什么?”费如玉没听明白。 赵瀚讥笑道:“你用《仪礼》来问我,我已答了什么是三从。我用《仪礼》来问你,你为何不回答什么是私尊?” 费如玉只知道三从四德,哪晓得“三从”出自《仪礼》? 即便本经为《礼记》的士子,科举都不会考《仪礼》。 科举不考,那还看个屁啊! 赵瀚却是早有预谋,他这三年来,把儒家经典都翻了一遍。也不背诵,只记大概意思,而且刻意在书中找茬挑刺。 赵瀚不再理会费如玉,而是环顾四周:“三从出自《仪礼》,没看过这本书的,别来跟我胡说八道!” 此言一出,全场尴尬。 别说普通师生,就连山长费元禄,都没有看过《仪礼》。 突然,余姚秀才朱之瑜站起来:“父为子尊,父在世,子不得尊其母,只可私尊其母。私尊也。此‘天无二日’之意,正好彰显男女不平等。” 赵瀚问道:“既然私尊其母,可见母为尊也,又何来‘夫死从子’之说?” 朱之瑜解释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是女尊男也。天无二日,只尊其一。父在,子私尊其母。父死,母从其子。” 《仪礼》是确定礼教纲常的玩意儿,目的是为了巩固统治秩序。 如果放在皇室,以上这段论述,可以理解为:皇帝没死,太子要尊皇帝,只能私底下尊皇后。皇帝死了,太子成为新皇帝,皇后变成太后,那么太后就必须以皇帝(儿子)为尊。 这是一个尊卑转化问题,皇室如此,民间亦如此。 赵瀚望着朱之瑜,心里感觉很无奈。 唉,遇到个懂行的! 历史上,朱之瑜的学术思想,一共经历了三个时期。 此时的朱之瑜,还没有转向实学,而是致力研究先秦古学。他前后拜了几个老师,陆续都跑去做官了。老师奉诏入仕,朱之瑜只能游历四方,这段时间跟着蔡懋德到处跑。 赵瀚的半吊子学问,只能欺负一下外行,遇到专业人士立即抓瞎。 那就胡搅蛮缠,把对方拉到自己的水平线,再以自身的丰富经验将其打败! 赵瀚早有预案:“请问学长,父为长子斩衰三年,何也?” 如果翻译成白话,就是作为一个父亲,为什么要给嫡长子服丧三年? 朱之瑜回答说:“嫡长子承嗣祖宗正体,身负传继宗庙的重任。身为父亲,不是为儿子服丧,而是为宗庙传承服丧。” 就等你这句话! 赵瀚大声质问:“当今之世,可有哪个父亲,为儿子服丧三年的?” 朱之瑜无言以对,硬着头皮说:“没有。” 赵瀚朗声说道:“妇人三从,商周之礼。而今移风易俗,哪还需要遵从?若要遵从,那就来个全套。什么时候,父亲为儿子服丧三年,我就承认男尊女卑!” “说得好!” 费如饴拍手大赞。 朱之瑜目瞪口呆:我跟你讲道理,你跟我扯风俗,要不要这么无耻啊? 一个叫李晟的老师说:“此非移风易俗,而是礼乐崩坏。既然礼乐崩坏,我等士人更应遵从礼教,不可与世俗同流合污!” 赵瀚拱手道:“这位先生,请问《仪礼》规定,臣子该为天子服丧多久?我大明历代皇帝驾崩,又让臣子服丧多久?难不成,大明皇帝体恤万民,不遵守商周礼制,也是带头礼乐崩坏不成?” 老师哑口无言。 没法说,说了就是谤君! 蔡懋德不由赞叹:“好一个胡搅蛮缠,此坚白之术也!” 啥叫坚白之术? 诡辩! 赵瀚转向蔡懋德,拱手说:“督学谓我坚白,那晚生就来堂堂正正之言。诸位师生,且听好了!” 第62章 【诡辩】 含珠书院。 大樟树下,早早就坐满了学生。 想去打工的两个秀才,也准备听完了辩论会再走。 多稀奇啊,多热闹啊,一辈子都难遇上。 秀才、童生和学童,大都抱着看戏的心态。老师们则自恃身份,不愿跟一个童生辩论,输了肯定颜面扫地,赢了也没啥好处可拿。 只有少数假道学,此刻跃跃欲试,想给赵瀚一个深刻教训。 “前辈请。” “朋友先请。” 庞春来与郑仲夔并肩而来,这两人一见如故,三天时间就交情颇深。 余姚秀才朱之瑜,也没有跟着蔡懋德,独自一人挎剑到场,坐在大樟树下悠闲看书等待。 “嚯,来了个服妖!” “简直有辱斯文!” “那不是畅怀兄吗?几年不见,竟变得喜穿异装?” “……” 辩会现场突然沸腾,却是费如饴闪亮登场,瞬间吸引所有人目光,成为整个书院最靓的崽。 服妖! 从汉代到清朝,每当礼乐崩坏,必有服妖现世。 如今,许多大臣也是服妖,而且还拿节俭当借口。他们的朝服腰带,按制必须用皮革,却换成笋壳材质,就为了图个轻便——腰带是松垮的,没有束缚功能,外面裹着青绫,不怕笋壳被崩断。 面对师生的指点议论,费如饴不以为耻,反而刻意放慢脚步,好让人欣赏自己的风姿美仪。 这是来自苏州的时尚,一群乡巴佬懂得什么? 走到赵瀚面前,费如饴微笑道:“子曰,你可准备好了?” 赵瀚顿时菊花一紧,退后抱拳:“多谢畅怀兄关心,小弟尽力而已。” 看到赵瀚的下意识反应,费如饴感到很忧伤,如此翩翩美少年,怎就抗拒自己呢? 他又往赵瀚的身边扫去,费如鹤太过健壮,费元鉴长相平平……咦,费如饴突然死盯着费纯,这个小厮也长得不赖嘛。 费纯被看得头皮发麻,横步移到费如鹤身后。 就在此时,费元禄、蔡懋德联袂而出。 大樟树下有几把椅子,费元禄微笑道:“督学请上座。” “如此,却之不恭。”蔡懋德坐在最中间一把。 费元禄朗声说道:“书院有一狂生费瀚,撰文鼓吹邪论,已激起师生义愤。国朝优待士子,不以言获罪,书院亦然也。今日举行辩会,书院师生可轮番质询,务必要纠正此童生之偏颇……江西督学蔡公,屈尊纡贵,驾临含珠书院,此为全院师生之幸事。便请蔡公,担任今日辩会的总裁。” 蔡懋德缓缓起身,朝四下作揖:“诸君,幸会!四百余年前,朱子与二陆辩于鹅湖,此谓‘鹅湖之辩’也。今日效仿先贤,可称‘含珠之辩’。君子和而不同,不论谁胜谁负,都莫要伤了和气。胜者,当戒骄戒躁,恪守本心,探求天理;败者,亦不可沮丧气馁,更应勇猛精进学问。” 鹅湖之辩,在中国思想发展史上,具有重大深远的意义,其影响力一直延续到民国。 当时,朱熹的理学,对阵陆九渊、陆九龄的心学。 朱熹主张多读书,多观察事物,多与人交流,如此才能总结经验,通过格物致知来领悟天理。 二陆主张先立志,体认本心,心就是理。遵从志向和本心,不被外物所干扰,再去观察世界、改造世界。 没有谁对谁错,若让普通人实践起来,理学容易随波逐流、同流合污,心学容易脱离现实、狂妄极端。 “费瀚是谁?”蔡懋德突然问。 赵瀚走到辩场中央,拱手作揖:“晚生拜见督学。” 蔡懋德微笑询问:“年方几何?” 赵瀚回答:“虚岁十五。” 蔡懋德又问道:“你那些异论,是老师教授的?” 赵瀚回答:“古今圣贤皆吾师也。” “哈哈,”蔡懋德被逗笑了,“小小年纪,果然狂妄,吾拭目以待!” 赵瀚说道:“自当竭力争辩。” 蔡懋德对众人说:“今日之辩,天下人是否生而平等。费瀚,你来阐述自己的论调。” 赵瀚负手而立,朗声说道:“不必再阐述,文章里已经写得明白。谁还有疑问,说出来便是,吾自会解答。” 狂妄至极! “好,”蔡懋德宣布说,“先来讨论男女平等。谁欲发言?” 老师们都不出声,不愿跟童生争辩。 “我来问!” 费如玉突然站起来,这货二十多岁了,至今还是一个童生。 赵瀚微笑道:“学长请说。” 费如玉自信满满:“你可知三从四德?” 赵瀚说道:“三从: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费如玉质问:“既然从父、从夫、从子,又何来男女平等之说?” 赵瀚反问:“何为私尊?” “什么?”费如玉没听明白。 赵瀚讥笑道:“你用《仪礼》来问我,我已答了什么是三从。我用《仪礼》来问你,你为何不回答什么是私尊?” 费如玉只知道三从四德,哪晓得“三从”出自《仪礼》? 即便本经为《礼记》的士子,科举都不会考《仪礼》。 科举不考,那还看个屁啊! 赵瀚却是早有预谋,他这三年来,把儒家经典都翻了一遍。也不背诵,只记大概意思,而且刻意在书中找茬挑刺。 赵瀚不再理会费如玉,而是环顾四周:“三从出自《仪礼》,没看过这本书的,别来跟我胡说八道!” 此言一出,全场尴尬。 别说普通师生,就连山长费元禄,都没有看过《仪礼》。 突然,余姚秀才朱之瑜站起来:“父为子尊,父在世,子不得尊其母,只可私尊其母。私尊也。此‘天无二日’之意,正好彰显男女不平等。” 赵瀚问道:“既然私尊其母,可见母为尊也,又何来‘夫死从子’之说?” 朱之瑜解释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是女尊男也。天无二日,只尊其一。父在,子私尊其母。父死,母从其子。” 《仪礼》是确定礼教纲常的玩意儿,目的是为了巩固统治秩序。 如果放在皇室,以上这段论述,可以理解为:皇帝没死,太子要尊皇帝,只能私底下尊皇后。皇帝死了,太子成为新皇帝,皇后变成太后,那么太后就必须以皇帝(儿子)为尊。 这是一个尊卑转化问题,皇室如此,民间亦如此。 赵瀚望着朱之瑜,心里感觉很无奈。 唉,遇到个懂行的! 历史上,朱之瑜的学术思想,一共经历了三个时期。 此时的朱之瑜,还没有转向实学,而是致力研究先秦古学。他前后拜了几个老师,陆续都跑去做官了。老师奉诏入仕,朱之瑜只能游历四方,这段时间跟着蔡懋德到处跑。 赵瀚的半吊子学问,只能欺负一下外行,遇到专业人士立即抓瞎。 那就胡搅蛮缠,把对方拉到自己的水平线,再以自身的丰富经验将其打败! 赵瀚早有预案:“请问学长,父为长子斩衰三年,何也?” 如果翻译成白话,就是作为一个父亲,为什么要给嫡长子服丧三年? 朱之瑜回答说:“嫡长子承嗣祖宗正体,身负传继宗庙的重任。身为父亲,不是为儿子服丧,而是为宗庙传承服丧。” 就等你这句话! 赵瀚大声质问:“当今之世,可有哪个父亲,为儿子服丧三年的?” 朱之瑜无言以对,硬着头皮说:“没有。” 赵瀚朗声说道:“妇人三从,商周之礼。而今移风易俗,哪还需要遵从?若要遵从,那就来个全套。什么时候,父亲为儿子服丧三年,我就承认男尊女卑!” “说得好!” 费如饴拍手大赞。 朱之瑜目瞪口呆:我跟你讲道理,你跟我扯风俗,要不要这么无耻啊? 一个叫李晟的老师说:“此非移风易俗,而是礼乐崩坏。既然礼乐崩坏,我等士人更应遵从礼教,不可与世俗同流合污!” 赵瀚拱手道:“这位先生,请问《仪礼》规定,臣子该为天子服丧多久?我大明历代皇帝驾崩,又让臣子服丧多久?难不成,大明皇帝体恤万民,不遵守商周礼制,也是带头礼乐崩坏不成?” 老师哑口无言。 没法说,说了就是谤君! 蔡懋德不由赞叹:“好一个胡搅蛮缠,此坚白之术也!” 啥叫坚白之术? 诡辩! 赵瀚转向蔡懋德,拱手说:“督学谓我坚白,那晚生就来堂堂正正之言。诸位师生,且听好了!” 第63章 【格位之论】 赵瀚站在辩场中央,朗声说道:“我为何说人人平等,此乃圣贤教诲也……” “胡说八道!” 之前抬杠乱扯,不但难以服众,反而激起大家的愤怒。 面对众人呵斥,赵瀚依旧微笑:“请问诸位,谁读过《朱子语类》?” 一个叫陈立德的老师说:“朱子之书,自然是要看的。” 赵瀚拱手道:“敢问先生,朱子认为天地之初,第一个人是如何诞生的?” 陈立德回答:“以气化生,二五之精,合而成形。” “再请问先生,这天地第一人,是男是女?”赵瀚歪着脑袋看向对方。 陈立德犹豫说:“这……应当是男子。” 赵瀚笑道:“朱子可没说过,先生自己猜测的?” 陈立德回避问题:“多半是男子。” 赵瀚不再理会此人,对着诸多师生说:“朱子论及第一人诞生,却不说明是男是女。(和谐)阴阳交感,五气杂糅,可男可女也,非男非女也。朱子又言:同者理也,不同者气也,五行之生各其性……” “天地万物,秉承阴阳五行之气而生,都自带有天地至理。人也一样!” “不论男人女人,不论皇亲黎民,不论良籍贱籍,皆为人也。” “既然为人,先天皆圣贤,只在降生之时,被后天浊气蒙蔽。只要洗去污浊,就能感知天理。《礼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此理也。《孟子》人皆可以为尧舜,是此理也。《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此理也。” “诸君以为然否?” 全是圣贤之言,根本无从反驳。 赵瀚引用了《朱子语类》、《礼记》、《孟子》、《大学》,说的全是一个道理——人皆可致尧舜。 这是大学之道,是古代士子的终极追求。 反对此言,就是挖了理学的根基,更是挖了儒学的根基。 赵瀚继续说道:“既然,人皆可致尧舜,人皆可为圣贤,岂非人人平等?既然人人平等,岂非男女平等、百业平等、良贱平等?” “我不同意!” 一个老师站起来:“你这仍是坚白之术,混淆视听而已。” 赵瀚笑道:“哪里在混淆视听?” 这个老师说:“圣贤所言人者,乃君子也。” 赵瀚一脸迷惑的样子:“在先生看来,古今圣贤,只认同君子是人?小人不是人?女人不是人?贱民不是人?工匠不是人?”赵瀚猛然发笑,“说我坚白,阁下才是白马非马、坚石非石!” 这个老师厉声质问:“难道女子也可致尧舜?” “难道女子不可致尧舜?古今圣贤说过这话吗?”赵瀚反问道。 “如此浅显的道理,圣贤不屑说教而已。”这个老师也开始胡搅蛮缠。 赵瀚笑道:“既然圣人没说,那就是你编造的!” 突然,一个童生站起:“圣人说了。孔夫子有言: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赵瀚立即讥讽:“阁下真读过《论语》?此女子与小人,特指魅惑主君的臣妾!你刚才那句话,敢不敢回家说给你亲娘听?” “哈哈哈哈!” 众皆大笑,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那童生抬手指着赵瀚,激动道:“你在曲解孔夫子之言!” 赵瀚有些无语:“我懒得跟你说,你非但不读《论语》,朱子的批注也不知道。女子和小人,特指魅主臣妾,那是朱子说的,可不是我瞎编的。” 那童生欲言又止,环顾四周师生,发现都在憋笑,顿时羞愧坐下。 三个平等,良贱平等最难被士绅接受。 但是,谁都不敢反驳良贱平等,因为那是违背圣贤道理的。 百业平等也无从反驳,孔子对管仲推崇备至,而管仲就做过商人等职业——这个容易被赵瀚反击。 那就揪着男女平等不放! 一个秀才起身说:“男尊女卑,夫为妻纲,此天地至理。我是治《易经》的,系辞有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又言,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言记述,不正是天尊地卑、男尊女卑吗?你莫要再狡辩!” 好家伙,扯那么半天,赵瀚终于被刺刀见红。 蔡懋德突然笑起来,他想看看赵瀚怎么应付,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 《易》为百经之祖,《系辞》又是孔子所着,早就定下“天尊地卑、男尊女卑”的基调。所有男尊女卑的思想,都是源自此处! 五十年前,李贽提倡男女平等,也被这句话给问住了。 李贽离经叛道到什么程度? 此君直接指出《易经》有问题,直接否认太极的存在,直接否认天理的存在。他说,万物生于二,是乾坤,是男女,乾坤平等,男女平等。什么太极、什么天理,都是扯的鬼东西。 推崇者无数,仇视者无数! 赵瀚抱拳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秀才脾气火爆,勉强回礼,便急着说:“在下刘子仁,字长卿。莫要闲话,快快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秀才,就是喊着要造反的“长卿兄”。 赵瀚聪明得很,可不会正面回答,而是绕着弯子问:“铅山前任知县冯巽,此人如何?” 刘子仁讥讽道:“不学无术,搜刮之徒也。” 赵瀚再问道:“他是举人,你是秀才。他是官,你是民。他尊贵乎?你卑贱乎?” 刘子仁大怒:“哪能这样评议尊卑?我与他,皆士子,皆大明子民,并无尊卑之分!我心存高远、洁身自好,他不学无术、残民害民。若论德行,我为尊,他为卑!” “佩服,佩服!”赵瀚恭敬作揖,心头直笑。 刘子仁不耐烦道:“快快说回正题,莫要胡乱掰扯。” 赵瀚不敢直接否定《易经》,继续绕弯子:“若以德行论尊卑,历代昏君,历代贤臣,谁尊谁卑?” “呃……”刘子仁瞬间语塞,同时反应过来,他落入赵瀚的话术圈套了。 赵瀚穷追猛打:“朱子乃圣人,亦为臣子。是朱子尊,还是宋代的昏君皇帝尊?是朱子卑,还是宋代的昏君皇帝卑?” “这这这……”刘子仁难以回答,憋得脸红脖子粗,生气道,“你又在说那坚白话术,莫要扯远了,先把《易经》讲清楚!” 赵瀚笑着继续说道:“朱子是圣人,皇帝为天子。孔夫子是圣人,周天子为天子。圣人与天子,请问诸君,谁尊谁卑?” 无人回答,无人敢回答,无人能够回答。 思维敏捷者,包括蔡懋德、费元禄、庞春来、郑仲夔、朱之瑜……皆若有所思,既恐惧又兴奋,感觉有个东西要蹦出来了! 赵瀚长身而立,仰望天空,似在对着苍天说话: “圣人之尊,在其德行,吾谓之人格。” “天子之尊,在其权位,吾谓之人位。” “圣人教化万民、致君尧舜,此人格之尊贵也。天子统御万民、执掌社稷,此人位之尊贵也!” “天尊地卑,在其位;天地平等,在其格。” “男尊女卑,在其位;男女平等,在其格。” “士尊民卑,在其位;百业平等,在其格。” “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 赵瀚来回踱步,每走一步,便发一言,铿锵有力,震耳发聩。 “人人生而平等,非人位之平等,乃人格之平等!” “历代昏君,位尊而格卑;历代贤臣,位卑而格尊。” “凶残暴虐之主,位尊而格卑;忠诚仁义之仆,位卑而格尊。” “无能无德之夫,位尊而格卑;贤良淑德之妻,位卑而格尊。” “就人格而言,无论王侯将相,无论良贱百姓,当生而平等也!” “人格之尊卑,当视其德行。” 赵瀚目视众人,斩钉截铁道:“由是吾言,若论人格,人人生而平等!” “轰!” 全场哗然。 乱了,全乱了,已然控制不住场面。 有人被当头棒喝,念头通达。 有人被踩了尾巴,疯狂谩骂。 赵瀚说的这些,可谓石破天惊,将地位与人格强行剥离。犹如庖丁解牛,没有一丝滞碍,完全符合儒家的价值观,完全符合古今圣贤的教诲。 他没有反对儒家,没有反对孔孟,没有反对程朱,但他敲进去一颗钉子。 一颗可以被大众接受的钉子。 在场的书童会想:我虽然只是家奴,但我人格尊贵,比智障主人百倍。 在场的士子会想:我虽然没有官身,但我人格尊贵,比贪官污吏百倍。 在场的官员会想:我虽然不在庙堂,但我人格尊贵,比满朝禽兽百倍。 便是草民,只要德才兼备,也比那皇帝更为尊贵! 还有一句话,大家都不敢想,想了也不敢说:格不配位该怎么办? 凶残的主人,该不该推翻? 贪婪的官吏,该不该推翻? 昏庸的皇帝,该不该推翻? 人格平等了,是否可以追求地位平等? 嘘! 安静,还没说完呢。 秋风乍起,卷动枝叶,树欲静而风不止。 赵瀚突然停步,衣袂随风摆动,猛地振臂高呼:“诸君,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洪钟大吕,撼动人心。 蔡懋德、郑仲夔、朱之瑜、庞春来四人,齐刷刷站起来,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费元禄握紧衣袖,喃喃自语道:“小小年纪,敢喊出最后这句,是想开宗立派吗?” 当年王阳明,也是从这一句开始下刀。 第63章 【格位之论】 赵瀚站在辩场中央,朗声说道:“我为何说人人平等,此乃圣贤教诲也……” “胡说八道!” 之前抬杠乱扯,不但难以服众,反而激起大家的愤怒。 面对众人呵斥,赵瀚依旧微笑:“请问诸位,谁读过《朱子语类》?” 一个叫陈立德的老师说:“朱子之书,自然是要看的。” 赵瀚拱手道:“敢问先生,朱子认为天地之初,第一个人是如何诞生的?” 陈立德回答:“以气化生,二五之精,合而成形。” “再请问先生,这天地第一人,是男是女?”赵瀚歪着脑袋看向对方。 陈立德犹豫说:“这……应当是男子。” 赵瀚笑道:“朱子可没说过,先生自己猜测的?” 陈立德回避问题:“多半是男子。” 赵瀚不再理会此人,对着诸多师生说:“朱子论及第一人诞生,却不说明是男是女。(和谐)阴阳交感,五气杂糅,可男可女也,非男非女也。朱子又言:同者理也,不同者气也,五行之生各其性……” “天地万物,秉承阴阳五行之气而生,都自带有天地至理。人也一样!” “不论男人女人,不论皇亲黎民,不论良籍贱籍,皆为人也。” “既然为人,先天皆圣贤,只在降生之时,被后天浊气蒙蔽。只要洗去污浊,就能感知天理。《礼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此理也。《孟子》人皆可以为尧舜,是此理也。《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此理也。” “诸君以为然否?” 全是圣贤之言,根本无从反驳。 赵瀚引用了《朱子语类》、《礼记》、《孟子》、《大学》,说的全是一个道理——人皆可致尧舜。 这是大学之道,是古代士子的终极追求。 反对此言,就是挖了理学的根基,更是挖了儒学的根基。 赵瀚继续说道:“既然,人皆可致尧舜,人皆可为圣贤,岂非人人平等?既然人人平等,岂非男女平等、百业平等、良贱平等?” “我不同意!” 一个老师站起来:“你这仍是坚白之术,混淆视听而已。” 赵瀚笑道:“哪里在混淆视听?” 这个老师说:“圣贤所言人者,乃君子也。” 赵瀚一脸迷惑的样子:“在先生看来,古今圣贤,只认同君子是人?小人不是人?女人不是人?贱民不是人?工匠不是人?”赵瀚猛然发笑,“说我坚白,阁下才是白马非马、坚石非石!” 这个老师厉声质问:“难道女子也可致尧舜?” “难道女子不可致尧舜?古今圣贤说过这话吗?”赵瀚反问道。 “如此浅显的道理,圣贤不屑说教而已。”这个老师也开始胡搅蛮缠。 赵瀚笑道:“既然圣人没说,那就是你编造的!” 突然,一个童生站起:“圣人说了。孔夫子有言: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赵瀚立即讥讽:“阁下真读过《论语》?此女子与小人,特指魅惑主君的臣妾!你刚才那句话,敢不敢回家说给你亲娘听?” “哈哈哈哈!” 众皆大笑,气氛变得欢快起来。 那童生抬手指着赵瀚,激动道:“你在曲解孔夫子之言!” 赵瀚有些无语:“我懒得跟你说,你非但不读《论语》,朱子的批注也不知道。女子和小人,特指魅主臣妾,那是朱子说的,可不是我瞎编的。” 那童生欲言又止,环顾四周师生,发现都在憋笑,顿时羞愧坐下。 三个平等,良贱平等最难被士绅接受。 但是,谁都不敢反驳良贱平等,因为那是违背圣贤道理的。 百业平等也无从反驳,孔子对管仲推崇备至,而管仲就做过商人等职业——这个容易被赵瀚反击。 那就揪着男女平等不放! 一个秀才起身说:“男尊女卑,夫为妻纲,此天地至理。我是治《易经》的,系辞有言: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又言,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言记述,不正是天尊地卑、男尊女卑吗?你莫要再狡辩!” 好家伙,扯那么半天,赵瀚终于被刺刀见红。 蔡懋德突然笑起来,他想看看赵瀚怎么应付,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 《易》为百经之祖,《系辞》又是孔子所着,早就定下“天尊地卑、男尊女卑”的基调。所有男尊女卑的思想,都是源自此处! 五十年前,李贽提倡男女平等,也被这句话给问住了。 李贽离经叛道到什么程度? 此君直接指出《易经》有问题,直接否认太极的存在,直接否认天理的存在。他说,万物生于二,是乾坤,是男女,乾坤平等,男女平等。什么太极、什么天理,都是扯的鬼东西。 推崇者无数,仇视者无数! 赵瀚抱拳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秀才脾气火爆,勉强回礼,便急着说:“在下刘子仁,字长卿。莫要闲话,快快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秀才,就是喊着要造反的“长卿兄”。 赵瀚聪明得很,可不会正面回答,而是绕着弯子问:“铅山前任知县冯巽,此人如何?” 刘子仁讥讽道:“不学无术,搜刮之徒也。” 赵瀚再问道:“他是举人,你是秀才。他是官,你是民。他尊贵乎?你卑贱乎?” 刘子仁大怒:“哪能这样评议尊卑?我与他,皆士子,皆大明子民,并无尊卑之分!我心存高远、洁身自好,他不学无术、残民害民。若论德行,我为尊,他为卑!” “佩服,佩服!”赵瀚恭敬作揖,心头直笑。 刘子仁不耐烦道:“快快说回正题,莫要胡乱掰扯。” 赵瀚不敢直接否定《易经》,继续绕弯子:“若以德行论尊卑,历代昏君,历代贤臣,谁尊谁卑?” “呃……”刘子仁瞬间语塞,同时反应过来,他落入赵瀚的话术圈套了。 赵瀚穷追猛打:“朱子乃圣人,亦为臣子。是朱子尊,还是宋代的昏君皇帝尊?是朱子卑,还是宋代的昏君皇帝卑?” “这这这……”刘子仁难以回答,憋得脸红脖子粗,生气道,“你又在说那坚白话术,莫要扯远了,先把《易经》讲清楚!” 赵瀚笑着继续说道:“朱子是圣人,皇帝为天子。孔夫子是圣人,周天子为天子。圣人与天子,请问诸君,谁尊谁卑?” 无人回答,无人敢回答,无人能够回答。 思维敏捷者,包括蔡懋德、费元禄、庞春来、郑仲夔、朱之瑜……皆若有所思,既恐惧又兴奋,感觉有个东西要蹦出来了! 赵瀚长身而立,仰望天空,似在对着苍天说话: “圣人之尊,在其德行,吾谓之人格。” “天子之尊,在其权位,吾谓之人位。” “圣人教化万民、致君尧舜,此人格之尊贵也。天子统御万民、执掌社稷,此人位之尊贵也!” “天尊地卑,在其位;天地平等,在其格。” “男尊女卑,在其位;男女平等,在其格。” “士尊民卑,在其位;百业平等,在其格。” “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 赵瀚来回踱步,每走一步,便发一言,铿锵有力,震耳发聩。 “人人生而平等,非人位之平等,乃人格之平等!” “历代昏君,位尊而格卑;历代贤臣,位卑而格尊。” “凶残暴虐之主,位尊而格卑;忠诚仁义之仆,位卑而格尊。” “无能无德之夫,位尊而格卑;贤良淑德之妻,位卑而格尊。” “就人格而言,无论王侯将相,无论良贱百姓,当生而平等也!” “人格之尊卑,当视其德行。” 赵瀚目视众人,斩钉截铁道:“由是吾言,若论人格,人人生而平等!” “轰!” 全场哗然。 乱了,全乱了,已然控制不住场面。 有人被当头棒喝,念头通达。 有人被踩了尾巴,疯狂谩骂。 赵瀚说的这些,可谓石破天惊,将地位与人格强行剥离。犹如庖丁解牛,没有一丝滞碍,完全符合儒家的价值观,完全符合古今圣贤的教诲。 他没有反对儒家,没有反对孔孟,没有反对程朱,但他敲进去一颗钉子。 一颗可以被大众接受的钉子。 在场的书童会想:我虽然只是家奴,但我人格尊贵,比智障主人百倍。 在场的士子会想:我虽然没有官身,但我人格尊贵,比贪官污吏百倍。 在场的官员会想:我虽然不在庙堂,但我人格尊贵,比满朝禽兽百倍。 便是草民,只要德才兼备,也比那皇帝更为尊贵! 还有一句话,大家都不敢想,想了也不敢说:格不配位该怎么办? 凶残的主人,该不该推翻? 贪婪的官吏,该不该推翻? 昏庸的皇帝,该不该推翻? 人格平等了,是否可以追求地位平等? 嘘! 安静,还没说完呢。 秋风乍起,卷动枝叶,树欲静而风不止。 赵瀚突然停步,衣袂随风摆动,猛地振臂高呼:“诸君,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洪钟大吕,撼动人心。 蔡懋德、郑仲夔、朱之瑜、庞春来四人,齐刷刷站起来,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费元禄握紧衣袖,喃喃自语道:“小小年纪,敢喊出最后这句,是想开宗立派吗?” 当年王阳明,也是从这一句开始下刀。 第64章 【朱子】 一个学童完成开蒙,正式学习四书五经,接触到的第一句经义,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它是一个士子的梦想发端,它是一个士子的学术兆始,它是一个士子的处世格言,它是一个士子的终极追求! 明明德:人生降世,本通天理,受浊气蒙蔽,由此浑浑噩噩。应当革除污浊,重新领悟天地至理。 亲民:朱熹认为是新民,是革除污浊的手段,也是领悟天理的过程。王阳明认为是亲民,讲的是仁爱治国平天下。但是,他们两个都认为,必须将“明明德”推广到万民。 止于至善:使得自身、万民、万事、万物,都趋于理所当然的完美状态。 赵瀚害怕普通士子听不懂,当即解释所言之意: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是人人皆可成尧舜的道理。孟子如此追求,朱子如此追求,阳明公如此追求。” “若人格生来不平等,如何能人人成圣?若是人人都能成圣,又哪来的人格不平等?” “《大学》讲明明德,讲亲民,便含有人格生而平等之意。止于至善,则不但追求生而平等,更是追求人人平等、人人成圣!” “只有确立此理,人格生而平等,才能明明德,才能亲民,才能止于至善,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番话,是在理学的根基处,扎下一颗非常显眼的钉子。 蔡懋德、庞春来等人,早就听明白赵瀚的意思。 此时详细解释,一些普通士子也听懂了,被这些话说得热血沸腾。 格位之论,人人平等,可融入大学之道,也是对大学之道的补充和完善。 同时,赵瀚也是在喊口号,让大家别犹豫了,快快行动起来,将平等思想传诸于世,践行大学之道、践行圣人之道! 开宗立派? 他当然还不够资格。 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新思路,还得许多人一起来完善理论。 赵瀚搭建框架,众人补充血肉,无数圣贤言论可往里面扔。许多充满矛盾的儒家经义,也可借助“格位之论”而圆畅起来。 思想风暴,已经袭来。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蔡懋德突然闭上双眼,浑身都在轻微颤抖着——他猛地想到了别处。 他从少年时代,就在研究王阳明的《拔本塞源论》,一直明其理而不得其法,甚至王阳明自己都找不到解决方法。 可赵瀚的“格位之论”,却为“拔本塞源”的关键内容,提供了具有理论支撑的解决方案! 只能说,误打误撞。 赵瀚没有读过《拔本塞源论》,因为铅山费氏专习理学,王阳明的着作收藏得不多,朱熹的着作倒是收藏有全套。 蔡懋德思绪万千,又是激动,又是恐惧。 “拔本塞源”的关键问题,可以用“格位之论”来解决,但必须把“人格平等”推广到全天下。 蔡懋德知道这有多难,心学讲究知行合一。他现在“知”了,却难以去“行”,整个人痛苦纠结的同时,又不由生出以身殉道的冲动。 当蔡懋德重新睁开眼睛,辩论会已经吵成了菜市场。 支持者和反对者,互相之间吵起来,赵瀚反而被晾在辩场中心。 “咳咳!” 蔡懋德作为辩会总裁,大声喊道:“肃静,肃静!” 毫无效果,吵闹依旧。 费元禄只能游走全场,以山长的身份,强行呵斥令其安静。 等没人再说话了,蔡懋德终于开口:“辩义不是骂街,莫要失了体统。谁还有疑问,一个一个慢慢来。” 蔡懋德刚刚说完,全场又开始争吵。 “我来说,我认同格位之论。只要吾守正持义,只要吾勤修德行,虽不可比肩圣人,却也是天下一等一之尊贵人也!” “胡言,尊就是尊,卑就是卑。哪能此尊而彼卑,哪能此卑而彼尊?若人人都做此想,必定纲常混乱,此乱世之妖言也!” “格不配位,禽兽高居庙堂,宵小残害地方,这才是乱世之由。当以人格得其位,此圣人‘用贤’之理。” “你说自己人格尊贵,你就真的尊贵吗?怕不都是些伪君子!” “混账,安敢横加诋毁于我!” “……” 这次吵得更凶,甚至开始人身攻击。 若不加以阻止,恐怕会升级为物理攻击。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费元禄又去满场安抚,“诸君,若欲发言,请先举手。” 刷刷刷,手举起一大堆。 费元禄从老师开始点名:“陈先生,你先讲。” 陈立德根本坐不住,直接走入场中,质问赵瀚:“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哪来的平等。你在搅乱纲常!” 赵瀚微笑道:“纲,绳也,法也,制也。无非指人位,这与人格有关吗?这妨碍人格平等吗?” 陈立德终于忍不住了:“若君上无德,难道臣子还能造反不成?” 赵瀚收起笑容,表情严肃,拱手向北:“若君上无德,臣子更当勤修德行,辅佐君上贤明仁爱,此正是‘致君尧舜上’之理。” 陈立德对此无法反驳,顿时急得额头冒汗,捶胸顿足道:“朱子言,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妇有倡随之理。既然夫倡妇随,便是男尊女卑、夫尊妻卑。丈夫即便无德,妇人也只能跟随!”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另一个老师大喊:“老匹夫,你真真该死,竟敢曲解朱子之言!” 陈立德回呛道:“此便朱子本意,我又哪里曲解了?” 等大家闹得差不多了,等费元禄压下辩场噪音,赵瀚才微笑道:“陈先生,这句话不是朱子说的,是朱子在书中收纳的程子(程颐)之言。” 程颐说的? 陈立德有些尴尬,他以为是朱熹说的。不过输人不输阵,再次嘴硬道:“既然朱子收纳程子之言,便是朱子赞同此理!” 赵瀚哈哈大笑:“陈先生,在下才疏学浅,不懂太多儒家经义。可要说到朱子,那还是有些研究的。含珠书院的藏书楼,有朱子的所有着作,包括朱子与朋友、学生的通信。这三年来,在下可是把朱子的着作都读完了。请问陈先生,朱子的着作,你又读了多少?” 陈立德顿感不妙,关于朱熹的文章,他只认真读过《四书集注》,因为那是科举考试内容。 当然,陈立德比普通士子更强,他还粗略读过《朱子语类》。 至于朱熹的其他着作,闲得蛋疼才会跑去读。 “莫要扯那许多,朱子收纳程子之言,赞成夫倡妇随之论,”陈立德冷笑道,“你说男女平等,你说夫妻平等,便是忤逆了朱子和程子!” 赵瀚摇头道:“朱子收纳的程子之言可多了,还包括那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句话也是程颐说的? 陈立德心中暗道侥幸,他还以为是朱熹说的呢,刚才差点就一起吼出来了。 赵瀚环顾场上众人:“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这句话害了多少女子?若是朱子泉下有知,怕要痛骂徒子徒孙,一个个都是数典忘祖之辈!” “难道守节还有错?”陈立德顿时兴奋起来,认为自己抓住了赵瀚的话柄。 赵瀚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都是他摘抄的朱熹语录,专门为今天的辩论做准备。 翻开朱熹语录,赵瀚开始给朱熹正名:“朱子在《近思录》当中,记录了程子之父,让甥女改嫁两次的故事。朱子的学生不解,为何程子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程子之父却让甥女两次失节改嫁。陈先生,你知道朱子怎么回答吗?” 陈立德已经快疯了,仿佛被颠覆三观。 说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程颐,其父居然自己违背,而且还违背了两次! 赵瀚继续说:“朱子回答,大纲恁地,但人亦有所不能尽者!” 朱熹的意思很明显,守节是儒家纲常,固然应该遵守。但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不能把对圣人的要求强加于凡人之身。 陈立德立即抓住其中关键:“人亦不能尽者,是因为礼乐崩坏,凡人不能遵守纲常,朱子对此痛心疾首!” “真是这样吗?” 赵瀚低头查找朱熹语录,说道:“那再来看朱子说的其他话。朱子有言:礼之大体,固重于食色矣,然其间事之大小缓急不同,则亦或有反轻于食色者,惟理明义精者,为能权之而不失耳。” (朱熹说:礼法固然重要,但世间之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只有真正明白经义道理的人,才能权衡其中利弊得失。) 赵瀚继续说:“这句话,可能还模棱两可。咱们再看下一句:盖经者只是存得个大法,正当的道理而已。盖精微曲折处,固非经之所能尽也……权者即是经之要妙处也。” (朱熹说:儒家经义,只提供纲领性精神,只提供正当的道理。细微之处,难以言尽。审时度势,应对变化,不生搬硬套经义,要灵活运用经义,才是真正掌握了经义的精髓。) 陈立德还不肯认输:“此段话,乃朱子辩经,非朱子赞同寡妇改嫁。” “好,那就说更直接的,”赵瀚继续讲述朱熹语录,“陈师中之妹不愿改嫁,朱子这样劝说: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自世俗观之,诚为迂阔!” 轰动! 全场轰动! 无数师生都惊得站起来,他们寒窗苦读,以程朱理学为尊。 从来就不知道,朱熹竟然劝寡妇改嫁,竟然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是迂腐之言。 原来,你是这样的朱熹! 第64章 【朱子】 一个学童完成开蒙,正式学习四书五经,接触到的第一句经义,就是: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它是一个士子的梦想发端,它是一个士子的学术兆始,它是一个士子的处世格言,它是一个士子的终极追求! 明明德:人生降世,本通天理,受浊气蒙蔽,由此浑浑噩噩。应当革除污浊,重新领悟天地至理。 亲民:朱熹认为是新民,是革除污浊的手段,也是领悟天理的过程。王阳明认为是亲民,讲的是仁爱治国平天下。但是,他们两个都认为,必须将“明明德”推广到万民。 止于至善:使得自身、万民、万事、万物,都趋于理所当然的完美状态。 赵瀚害怕普通士子听不懂,当即解释所言之意: “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是人人皆可成尧舜的道理。孟子如此追求,朱子如此追求,阳明公如此追求。” “若人格生来不平等,如何能人人成圣?若是人人都能成圣,又哪来的人格不平等?” “《大学》讲明明德,讲亲民,便含有人格生而平等之意。止于至善,则不但追求生而平等,更是追求人人平等、人人成圣!” “只有确立此理,人格生而平等,才能明明德,才能亲民,才能止于至善,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番话,是在理学的根基处,扎下一颗非常显眼的钉子。 蔡懋德、庞春来等人,早就听明白赵瀚的意思。 此时详细解释,一些普通士子也听懂了,被这些话说得热血沸腾。 格位之论,人人平等,可融入大学之道,也是对大学之道的补充和完善。 同时,赵瀚也是在喊口号,让大家别犹豫了,快快行动起来,将平等思想传诸于世,践行大学之道、践行圣人之道! 开宗立派? 他当然还不够资格。 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新思路,还得许多人一起来完善理论。 赵瀚搭建框架,众人补充血肉,无数圣贤言论可往里面扔。许多充满矛盾的儒家经义,也可借助“格位之论”而圆畅起来。 思想风暴,已经袭来。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蔡懋德突然闭上双眼,浑身都在轻微颤抖着——他猛地想到了别处。 他从少年时代,就在研究王阳明的《拔本塞源论》,一直明其理而不得其法,甚至王阳明自己都找不到解决方法。 可赵瀚的“格位之论”,却为“拔本塞源”的关键内容,提供了具有理论支撑的解决方案! 只能说,误打误撞。 赵瀚没有读过《拔本塞源论》,因为铅山费氏专习理学,王阳明的着作收藏得不多,朱熹的着作倒是收藏有全套。 蔡懋德思绪万千,又是激动,又是恐惧。 “拔本塞源”的关键问题,可以用“格位之论”来解决,但必须把“人格平等”推广到全天下。 蔡懋德知道这有多难,心学讲究知行合一。他现在“知”了,却难以去“行”,整个人痛苦纠结的同时,又不由生出以身殉道的冲动。 当蔡懋德重新睁开眼睛,辩论会已经吵成了菜市场。 支持者和反对者,互相之间吵起来,赵瀚反而被晾在辩场中心。 “咳咳!” 蔡懋德作为辩会总裁,大声喊道:“肃静,肃静!” 毫无效果,吵闹依旧。 费元禄只能游走全场,以山长的身份,强行呵斥令其安静。 等没人再说话了,蔡懋德终于开口:“辩义不是骂街,莫要失了体统。谁还有疑问,一个一个慢慢来。” 蔡懋德刚刚说完,全场又开始争吵。 “我来说,我认同格位之论。只要吾守正持义,只要吾勤修德行,虽不可比肩圣人,却也是天下一等一之尊贵人也!” “胡言,尊就是尊,卑就是卑。哪能此尊而彼卑,哪能此卑而彼尊?若人人都做此想,必定纲常混乱,此乱世之妖言也!” “格不配位,禽兽高居庙堂,宵小残害地方,这才是乱世之由。当以人格得其位,此圣人‘用贤’之理。” “你说自己人格尊贵,你就真的尊贵吗?怕不都是些伪君子!” “混账,安敢横加诋毁于我!” “……” 这次吵得更凶,甚至开始人身攻击。 若不加以阻止,恐怕会升级为物理攻击。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费元禄又去满场安抚,“诸君,若欲发言,请先举手。” 刷刷刷,手举起一大堆。 费元禄从老师开始点名:“陈先生,你先讲。” 陈立德根本坐不住,直接走入场中,质问赵瀚:“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哪来的平等。你在搅乱纲常!” 赵瀚微笑道:“纲,绳也,法也,制也。无非指人位,这与人格有关吗?这妨碍人格平等吗?” 陈立德终于忍不住了:“若君上无德,难道臣子还能造反不成?” 赵瀚收起笑容,表情严肃,拱手向北:“若君上无德,臣子更当勤修德行,辅佐君上贤明仁爱,此正是‘致君尧舜上’之理。” 陈立德对此无法反驳,顿时急得额头冒汗,捶胸顿足道:“朱子言,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妇有倡随之理。既然夫倡妇随,便是男尊女卑、夫尊妻卑。丈夫即便无德,妇人也只能跟随!”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另一个老师大喊:“老匹夫,你真真该死,竟敢曲解朱子之言!” 陈立德回呛道:“此便朱子本意,我又哪里曲解了?” 等大家闹得差不多了,等费元禄压下辩场噪音,赵瀚才微笑道:“陈先生,这句话不是朱子说的,是朱子在书中收纳的程子(程颐)之言。” 程颐说的? 陈立德有些尴尬,他以为是朱熹说的。不过输人不输阵,再次嘴硬道:“既然朱子收纳程子之言,便是朱子赞同此理!” 赵瀚哈哈大笑:“陈先生,在下才疏学浅,不懂太多儒家经义。可要说到朱子,那还是有些研究的。含珠书院的藏书楼,有朱子的所有着作,包括朱子与朋友、学生的通信。这三年来,在下可是把朱子的着作都读完了。请问陈先生,朱子的着作,你又读了多少?” 陈立德顿感不妙,关于朱熹的文章,他只认真读过《四书集注》,因为那是科举考试内容。 当然,陈立德比普通士子更强,他还粗略读过《朱子语类》。 至于朱熹的其他着作,闲得蛋疼才会跑去读。 “莫要扯那许多,朱子收纳程子之言,赞成夫倡妇随之论,”陈立德冷笑道,“你说男女平等,你说夫妻平等,便是忤逆了朱子和程子!” 赵瀚摇头道:“朱子收纳的程子之言可多了,还包括那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这句话也是程颐说的? 陈立德心中暗道侥幸,他还以为是朱熹说的呢,刚才差点就一起吼出来了。 赵瀚环顾场上众人:“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这句话害了多少女子?若是朱子泉下有知,怕要痛骂徒子徒孙,一个个都是数典忘祖之辈!” “难道守节还有错?”陈立德顿时兴奋起来,认为自己抓住了赵瀚的话柄。 赵瀚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都是他摘抄的朱熹语录,专门为今天的辩论做准备。 翻开朱熹语录,赵瀚开始给朱熹正名:“朱子在《近思录》当中,记录了程子之父,让甥女改嫁两次的故事。朱子的学生不解,为何程子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程子之父却让甥女两次失节改嫁。陈先生,你知道朱子怎么回答吗?” 陈立德已经快疯了,仿佛被颠覆三观。 说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程颐,其父居然自己违背,而且还违背了两次! 赵瀚继续说:“朱子回答,大纲恁地,但人亦有所不能尽者!” 朱熹的意思很明显,守节是儒家纲常,固然应该遵守。但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不能把对圣人的要求强加于凡人之身。 陈立德立即抓住其中关键:“人亦不能尽者,是因为礼乐崩坏,凡人不能遵守纲常,朱子对此痛心疾首!” “真是这样吗?” 赵瀚低头查找朱熹语录,说道:“那再来看朱子说的其他话。朱子有言:礼之大体,固重于食色矣,然其间事之大小缓急不同,则亦或有反轻于食色者,惟理明义精者,为能权之而不失耳。” (朱熹说:礼法固然重要,但世间之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只有真正明白经义道理的人,才能权衡其中利弊得失。) 赵瀚继续说:“这句话,可能还模棱两可。咱们再看下一句:盖经者只是存得个大法,正当的道理而已。盖精微曲折处,固非经之所能尽也……权者即是经之要妙处也。” (朱熹说:儒家经义,只提供纲领性精神,只提供正当的道理。细微之处,难以言尽。审时度势,应对变化,不生搬硬套经义,要灵活运用经义,才是真正掌握了经义的精髓。) 陈立德还不肯认输:“此段话,乃朱子辩经,非朱子赞同寡妇改嫁。” “好,那就说更直接的,”赵瀚继续讲述朱熹语录,“陈师中之妹不愿改嫁,朱子这样劝说: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自世俗观之,诚为迂阔!” 轰动! 全场轰动! 无数师生都惊得站起来,他们寒窗苦读,以程朱理学为尊。 从来就不知道,朱熹竟然劝寡妇改嫁,竟然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是迂腐之言。 原来,你是这样的朱熹! 第65章 【欺负你们读书少】 之前的格位之论,让郑仲夔非常震惊。 但此时此刻,郑仲夔都快笑死了,眼前场面只能用一句话形容:滑天下之大稽。 赵瀚,也在断章取义! 可在座的师生二百余人,包括提学副使蔡懋德在内,竟无一人发觉赵瀚在鬼扯。 蔡懋德确实是名儒,但他主修的是心学,看过《朱子语类》已算合格,哪会去翻阅全套的《晦庵集》? “蔚然兄,你这弟子,真是……一言难尽啊。”郑仲夔憋笑道。 庞春来问道:“他在胡说八道?” 郑仲夔摇头:“也不算全部胡言,大体还是正确的。只是劝寡妇改嫁上,你的学生在断章取义,欺负在场之人没读过《晦庵集》。” “朱子怎说的?”庞春来颇为好奇。 郑仲夔笑道:“陈师中之妹,夫死欲改嫁,朱子劝她守节,结果愣是没劝住。” “咳咳咳!” 庞春来连声咳嗽,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郑仲夔愈发觉得好笑:“你这学生,可妙得很。他用朱子的原话,断章取义,生将劝其守节,变为劝其改嫁。可若通读朱子着述,他这么断章取义,却又没有违背朱子的本意。” “怎么说法?”庞春来被绕晕了。 郑仲夔解释说:“对于寡妇,朱子的观点无非三个:赞成守节,同情改嫁,反对殉夫。陈师中之妹,又有特殊原因,其亡夫也是朱子的朋友。朱子一向宣称,若丈夫死了,上有老下有小,妇人应当守节,以照顾公婆和儿女。朱子劝陈师中之妹守节,便是此理。” “原来如此,”庞春来恍然大悟,又问道,“他就不怕被拆穿?” 郑仲夔笑着说:“你这学生,精明着呢。《晦庵集》足足一百卷,能通读此书之人,自能领悟朱子真义,不会当场拆穿他。而想要反驳他的人,又没有耐心通读此书。” 庞春来问道:“他不怕有人去查阅朱子经义?” 郑仲夔反问:“怎么查?《晦庵集》有一百卷,具体文章,并无目录。且朱子还有其他着作,真想把这篇文章找出来,至少得耗费十天半个月。” 庞春来赞许道:“此子奸……聪慧,吾心甚慰。” 别看在场师生,此刻都被朱熹语录给震惊。 但辩会结束之后,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潜心研读朱熹着作。就算有人去读,肯定也坚持不了几天。 真正能坚持下来的,必可领悟朱熹真义,又怎会拆穿赵瀚的鬼把戏? 如果赵瀚哪天翻车,简直可喜可贺,证明他已经名声远播! …… 赵瀚继续拿着小抄翻找,很快找到新的内容:“陈先生,我再来读一段,此文出自《朱子语类》,想必先生也是看过的。” 陈立德确实看过《朱子语类》,却是在少年时代,距今已有好几十年了。 见赵瀚又要读朱熹语录,陈立德忍不住后退,只想赶快逃离这尴尬现场。 赵瀚说道:“原文挺长的,我便述其大意。簿权县有一妇人,因丈夫无力养家,想要跟丈夫离婚。朱子的学生说:‘夫妇之义,怎能因家贫而相弃?官府不可能答应。’陈先生,你可知朱子如何回答?” “当然是……”陈立德吞吞吐吐,他实在不敢再乱说了,这不是他印象中的朱熹。 赵瀚笑道:“朱子说,这件事情,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要了解夫妻双方的情况。若真是因为丈夫的过错,导致其妻难以度日,那就不能拘泥于纲常大义。” 赵瀚突然停下来,环望着全场师生,朗声说道:“朱子之言,已经很明白了。即便在嫁从夫,即便夫为妻纲,但丈夫有重大过错,妻子可以请求离婚,官府也应当允许其离婚!这难道不是男女平等,难道不是夫妻平等?” 辩论现场死寂一片,理学三观再次被刷新。 庞春来低声问:“这个没有断章取义?” 郑仲夔摇头道:“没有,朱子真是如此说的。” 闹着要造反的秀才刘子仁,终于忍不住发问:“学弟所言,可是千真万确?” 赵瀚指着藏书楼的方向,说道:“含珠书院有朱子全套着述,已在藏书楼里躺了近百年。诸位老师,诸位同学,若有疑问,可自行查找翻阅。” “多谢提醒。”刘子仁抱拳答谢。 朱之瑜突然走到费元禄面前,拱手说:“费山长,余姚士子朱之瑜,请求在含珠书院借读一年。” 把余姚士子都吸引来了? 费元禄心头非常高兴,说道:“向学之心,人皆有之,朋友尽可留下。” 朱之瑜八岁丧父,家道中落。兄长考取武进士,这才变得富裕起来,但还是找不到机会,无法阅读朱熹的全套着作。 真正向学的士子,不是不想看“闲书”,而是“闲书”太过珍贵! 许多时候,有钱都买不到。 比如费映环想看古文名篇,还得自己游学于江南,到各大家族的藏书楼里去找。 赵瀚再次拿起手中小抄,问道:“陈先生,你还要跟我辩朱子吗?也不用枯燥的辩经,可以来说说月亮。朱子认为月亮不发光,受太阳照射而明亮,如此才有了月亮的阴晴圆缺。” “不必辩了,朱子说日照月发光,那定然就是日照月发光。”陈立德说完就走,直接转身离开辩场。他没脸再留下来辩论,甚至没脸留在含珠山,等这个月的工资拿了就辞职。 赵瀚询问众人:“谁还要跟我辩朱子?” 无人回答。 赵瀚手里捏着几张纸,全是朱熹的语录。而在座之人,又对朱熹一知半解,哪还敢上去跟他争辩! 赵瀚又询问众人:“谁还要跟我辩格位之论?谁还反对人格生而平等,只因后天德行而分高下?” 至少三分之一的师生,对此论调是不同意的。 但是,联想到陈立德的遭遇,这些人都不敢站出来,生怕自己也被怼得灰头土脸。 作为辩会总裁,蔡懋德站起来说:“既如此,今日之辩,当判费瀚取胜。” 一部分学生欢呼,一部分学生沮丧,还有许多人愤愤不平。 反对格位之论的,辩会结束,就立即散去。 支持格位之论的,将赵瀚团团围住,甚至包括几个书院老师,他们想请教一些相关问题。 费如饴冲得最快,拉着赵瀚的手说:“子曰,可愿跟我去苏州?铅山的学术陈腐,不易传播你的学问。你若去了苏州,必然大受欢迎,必为士人拥戴之时髦!” “呃,那倒不必,”赵瀚把手抽出,趁机拱手转向另一人,“张先生,您刚才说及……” 蔡懋德、费元禄并肩离开辩场。 费元禄笑问:“督学,今日之辩如何?” 蔡懋德说:“开一新风气也,含珠书院必然名声大振。” “全赖督学主持。”费元禄话里有话,是在请求蔡懋德帮忙传播。 蔡懋德没有正面答复,而是说:“还烦前辈,将这费瀚请到我房里来。” 费元禄说道:“能得督学谆谆教诲,此子之幸也。” 第65章 【欺负你们读书少】 之前的格位之论,让郑仲夔非常震惊。 但此时此刻,郑仲夔都快笑死了,眼前场面只能用一句话形容:滑天下之大稽。 赵瀚,也在断章取义! 可在座的师生二百余人,包括提学副使蔡懋德在内,竟无一人发觉赵瀚在鬼扯。 蔡懋德确实是名儒,但他主修的是心学,看过《朱子语类》已算合格,哪会去翻阅全套的《晦庵集》? “蔚然兄,你这弟子,真是……一言难尽啊。”郑仲夔憋笑道。 庞春来问道:“他在胡说八道?” 郑仲夔摇头:“也不算全部胡言,大体还是正确的。只是劝寡妇改嫁上,你的学生在断章取义,欺负在场之人没读过《晦庵集》。” “朱子怎说的?”庞春来颇为好奇。 郑仲夔笑道:“陈师中之妹,夫死欲改嫁,朱子劝她守节,结果愣是没劝住。” “咳咳咳!” 庞春来连声咳嗽,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郑仲夔愈发觉得好笑:“你这学生,可妙得很。他用朱子的原话,断章取义,生将劝其守节,变为劝其改嫁。可若通读朱子着述,他这么断章取义,却又没有违背朱子的本意。” “怎么说法?”庞春来被绕晕了。 郑仲夔解释说:“对于寡妇,朱子的观点无非三个:赞成守节,同情改嫁,反对殉夫。陈师中之妹,又有特殊原因,其亡夫也是朱子的朋友。朱子一向宣称,若丈夫死了,上有老下有小,妇人应当守节,以照顾公婆和儿女。朱子劝陈师中之妹守节,便是此理。” “原来如此,”庞春来恍然大悟,又问道,“他就不怕被拆穿?” 郑仲夔笑着说:“你这学生,精明着呢。《晦庵集》足足一百卷,能通读此书之人,自能领悟朱子真义,不会当场拆穿他。而想要反驳他的人,又没有耐心通读此书。” 庞春来问道:“他不怕有人去查阅朱子经义?” 郑仲夔反问:“怎么查?《晦庵集》有一百卷,具体文章,并无目录。且朱子还有其他着作,真想把这篇文章找出来,至少得耗费十天半个月。” 庞春来赞许道:“此子奸……聪慧,吾心甚慰。” 别看在场师生,此刻都被朱熹语录给震惊。 但辩会结束之后,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潜心研读朱熹着作。就算有人去读,肯定也坚持不了几天。 真正能坚持下来的,必可领悟朱熹真义,又怎会拆穿赵瀚的鬼把戏? 如果赵瀚哪天翻车,简直可喜可贺,证明他已经名声远播! …… 赵瀚继续拿着小抄翻找,很快找到新的内容:“陈先生,我再来读一段,此文出自《朱子语类》,想必先生也是看过的。” 陈立德确实看过《朱子语类》,却是在少年时代,距今已有好几十年了。 见赵瀚又要读朱熹语录,陈立德忍不住后退,只想赶快逃离这尴尬现场。 赵瀚说道:“原文挺长的,我便述其大意。簿权县有一妇人,因丈夫无力养家,想要跟丈夫离婚。朱子的学生说:‘夫妇之义,怎能因家贫而相弃?官府不可能答应。’陈先生,你可知朱子如何回答?” “当然是……”陈立德吞吞吐吐,他实在不敢再乱说了,这不是他印象中的朱熹。 赵瀚笑道:“朱子说,这件事情,不能只听一面之词,要了解夫妻双方的情况。若真是因为丈夫的过错,导致其妻难以度日,那就不能拘泥于纲常大义。” 赵瀚突然停下来,环望着全场师生,朗声说道:“朱子之言,已经很明白了。即便在嫁从夫,即便夫为妻纲,但丈夫有重大过错,妻子可以请求离婚,官府也应当允许其离婚!这难道不是男女平等,难道不是夫妻平等?” 辩论现场死寂一片,理学三观再次被刷新。 庞春来低声问:“这个没有断章取义?” 郑仲夔摇头道:“没有,朱子真是如此说的。” 闹着要造反的秀才刘子仁,终于忍不住发问:“学弟所言,可是千真万确?” 赵瀚指着藏书楼的方向,说道:“含珠书院有朱子全套着述,已在藏书楼里躺了近百年。诸位老师,诸位同学,若有疑问,可自行查找翻阅。” “多谢提醒。”刘子仁抱拳答谢。 朱之瑜突然走到费元禄面前,拱手说:“费山长,余姚士子朱之瑜,请求在含珠书院借读一年。” 把余姚士子都吸引来了? 费元禄心头非常高兴,说道:“向学之心,人皆有之,朋友尽可留下。” 朱之瑜八岁丧父,家道中落。兄长考取武进士,这才变得富裕起来,但还是找不到机会,无法阅读朱熹的全套着作。 真正向学的士子,不是不想看“闲书”,而是“闲书”太过珍贵! 许多时候,有钱都买不到。 比如费映环想看古文名篇,还得自己游学于江南,到各大家族的藏书楼里去找。 赵瀚再次拿起手中小抄,问道:“陈先生,你还要跟我辩朱子吗?也不用枯燥的辩经,可以来说说月亮。朱子认为月亮不发光,受太阳照射而明亮,如此才有了月亮的阴晴圆缺。” “不必辩了,朱子说日照月发光,那定然就是日照月发光。”陈立德说完就走,直接转身离开辩场。他没脸再留下来辩论,甚至没脸留在含珠山,等这个月的工资拿了就辞职。 赵瀚询问众人:“谁还要跟我辩朱子?” 无人回答。 赵瀚手里捏着几张纸,全是朱熹的语录。而在座之人,又对朱熹一知半解,哪还敢上去跟他争辩! 赵瀚又询问众人:“谁还要跟我辩格位之论?谁还反对人格生而平等,只因后天德行而分高下?” 至少三分之一的师生,对此论调是不同意的。 但是,联想到陈立德的遭遇,这些人都不敢站出来,生怕自己也被怼得灰头土脸。 作为辩会总裁,蔡懋德站起来说:“既如此,今日之辩,当判费瀚取胜。” 一部分学生欢呼,一部分学生沮丧,还有许多人愤愤不平。 反对格位之论的,辩会结束,就立即散去。 支持格位之论的,将赵瀚团团围住,甚至包括几个书院老师,他们想请教一些相关问题。 费如饴冲得最快,拉着赵瀚的手说:“子曰,可愿跟我去苏州?铅山的学术陈腐,不易传播你的学问。你若去了苏州,必然大受欢迎,必为士人拥戴之时髦!” “呃,那倒不必,”赵瀚把手抽出,趁机拱手转向另一人,“张先生,您刚才说及……” 蔡懋德、费元禄并肩离开辩场。 费元禄笑问:“督学,今日之辩如何?” 蔡懋德说:“开一新风气也,含珠书院必然名声大振。” “全赖督学主持。”费元禄话里有话,是在请求蔡懋德帮忙传播。 蔡懋德没有正面答复,而是说:“还烦前辈,将这费瀚请到我房里来。” 费元禄说道:“能得督学谆谆教诲,此子之幸也。” 第66章 【大同社】 午饭在山上吃,吃完了再去见蔡懋德。 前往食堂的途中,许多学生一路跟随。等赵瀚坐下,又有一些围过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也有几桌人,面露冷笑,一脸不屑。 “此异谈怪论,不过哗众取宠耳。” “山长就该他把逐出书院!” “我听说啊,这厮就是个养子,家奴一类的货色。” “难怪他说生而平等,不过卑贱之人的妄语。” “哈哈哈哈,喊几句人人平等,一个家奴便想做主子吗?” “既是家奴,为何又是童生?奇哉怪也!” “无非牙尖嘴利,魅惑其主,在主家的户籍落了名字。” “可恶,如此岂非污我费氏门风,我定要去族长那里告状!” “……” 赵瀚那边,同样热闹。 一个童生说道:“陈立德便是假道学,我早就深恶其言行。今日被辩得掩面而走,真乃大快人心也!” 赵瀚微笑道:“陈先生毕竟是老师,做学生的究其错便可,莫要诋毁其人品德行。” 一个秀才赞叹道:“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学弟才是真道学!” 又有童生问道:“阁下道出朱子所言,皆惊世骇俗,都是出自哪本大作?” 赵瀚回答道:“多出《朱子语类》、《晦庵集》,亦有朱子其他着述。” 之前那秀才咋舌道:“《晦庵集》我见过,还翻了一下,足有一百卷。我当时忙于科举,便没有再细看,今后定要认真拜读!” “我也只是粗略读过。”赵瀚说道。 这真不是谦虚,三年多的时间,哪能认真看完儒家经典? 对于《晦庵集》,赵瀚是有选择性的阅读。 诗词直接不读,喜欢的章节细读,无聊的章节略读,只摘抄关键内容,剩下的知其主旨便可。 他这么读书,也就欺负一般人。 换成理学大儒当面,能把赵瀚驳斥得哑口无言。 显然,这食堂里,全都是一般人。 有的学生既想装逼,又不想认真看书,于是说道:“学弟研究朱子透彻,可否给我们再讲一下朱子?” 这不是在求学请教,而是想获取只言片语,好回头拿去别处装逼。 “对对对,快讲讲朱子。”众人纷纷赞同,都想多记住几句惊人之语。 饭菜已经打来,围着桌子坐不下,许多人干脆捧着饭碗聆听。 赵瀚拿起筷子说:“我就先说《晦庵集》,此书多惊人之论,诸位可知孔子诛少正卯之事?” “自是知道。”秀才刘子仁捧碗说。 孔子与少正卯,同时聚众讲学。少正卯讲课更好听,孔子的学生都跑光了。后来,孔子担任大司寇,上任仅七天,即诛杀少正卯,还将其暴尸三日。 最早出自《荀子》,只说孔子诛少正卯,没有讲课和暴尸的内容。经过多番演绎,后人言之凿凿,把故事细节给补齐了。 《史记》春秋笔法,也不扯任何细节,只在孔子当官之后,在诛杀少正卯之前,添加“有喜色”三个字。 赵瀚举着筷子说:“朱子在《晦庵集》中,否认有‘诛少正卯’事,还骂荀子是陋儒,故意诋毁孔夫子。因为这个故事,首出于《荀子》,次见于《吕氏春秋》,其他先秦典籍都没有记载!” “原来如此!” 诸生非常高兴,又有吹牛逼的话题了。 就连远处那几桌,虽然鄙视赵瀚,却也侧耳倾听,唯恐漏掉一个字。 赵瀚放下筷子,拱手笑道:“诸位可知,朱子不仅骂荀子,还消遣过孔子呢?” “真的?”众人惊骇。 赵瀚详细解释道:“朱子说,春秋乱世,礼乐崩坏,孔子的学问屁用没有。此出《朱子语类》。” 嗯,严格来说,不算断章取义,朱熹隐有吐槽孔子的意思。 诸生先是惊骇,继而兴奋。 原来朱子也跟咱一样,都消遣过孔老夫子呢。 “还有甚?还有甚?快快说来!”这些家伙,不喜欢听大道理,就喜欢听这种八卦。 既然大家想听,赵瀚也乐于扯淡:“宋金并立,请问,朱子主和还是主战?” 在大明士子的心目中,朱熹敦和儒雅,应该不会喊打喊杀,可能会是主和派。 可赵瀚口中的朱熹,似乎又不一样。 于是,大家都不说话,等着赵瀚娓娓道来。 赵瀚猛拍桌子:“朱子说,金国,蛮夷也,禽兽也。跟禽兽讲什么道理?跟禽兽议什么合约?不要怕,就是干,北伐北伐!” “好!” “朱子真猛士也!” 既然赵瀚口中的朱熹,如此不正经,那是不是私底下……更不正经呢。 费如饴一脸猥琐笑容,突然问道:“那朱子可有娶尼姑为妾?” “畅怀兄,你怎能乱说!” 众人纷纷呵斥,随即又看向赵瀚,脸上写满了求知欲,似乎都有些期待是真的。 快讲啊,快讲啊,咱就喜欢听这个。 赵瀚解释说:“当时宫变,新皇登基,朱子被召为帝师。拥立之人有二,一是宗亲赵汝愚,一是外戚韩侂胄。二人相争,朱子首当其冲,被污十大罪状,其中就有私娶尼姑之罪。” “那他究竟娶没娶尼姑?”费如鹤追问道。 “你说呢?”赵瀚反问一句,继续讲道,“十大罪状,朱子并不辩解,全盘都认下了。就此退出朝堂,只为躲避当时的党争。可还是没躲过,理学门徒多被排挤迫害,朱子闲居家中也屡遭弹劾。” 费如鹤不禁挠头:“这认了算什么?娶还是没娶?” “当然没娶尼姑,朱子怎是那样人!”秀才刘子仁喝道,“党争攻讦之言,岂可做得了真?” 没娶尼姑啊? 大家都对朱熹好失望。 费如饴还是不放弃,又问:“那朱子有没有迫害名妓严蕊,又有没有偷娶严蕊的女儿丽娘?这两段故事,哪段真,哪段假?” “胡说八道!” 刘子仁揪着费如饴的衣襟,怒斥道:“你这服妖,不可污蔑圣人!” 费如饴见刘子仁满脸横肉,长得一点也不俊俏,嫌弃道:“这些故事,又不是我编造的,江左之地早已传遍了。” “江左乃藏污纳垢之地!”刘子仁也是一脸嫌弃,猛地把费如饴推开,靠得太近他都嫌恶心。 一个基佬,一个直男,相看两厌。 赵瀚慢慢讲述道:“那年浙东大灾,朱子赋闲在家。宰相王淮,虽然厌恶理学,也不待见朱子,却又只能启用朱子去赈灾。诸君可知为何?” “定是朱子擅于治理地方。”徐颖突然说。 “然也,”赵瀚说道,“朱子曾经主政崇安县,大灾之时,官吏贪污,商贾居奇,士绅袖手。朱子惩治贪官污吏,打压地方劣绅,逼着商贾平价卖粮。朝堂和地方,被朱子得罪完了,然而崇安县百姓却活命无数。” “果然是我辈楷模,朱子,圣人也!”徐颖、刘子仁等学生大呼。 赵瀚继续说:“此次浙东大灾,灾情实在太严重。宰相王淮无人可用,只能启用朱子做事。浙东大灾,非止天灾,更为人祸。台州知州唐仲友,残害地方甚矣。朱子连上六道奏疏弹劾此人,满朝皆惊,因为这唐仲友,正是宰相王淮的同乡和姻亲!” 徐颖忍不住问:“最后怎么了?” 赵瀚叹息道:“灾情被控制了,唐仲友被罢官,朱子……也被罢官。” “岂有此理!” 诸生闻之大怒,包括费如饴在内。 费如鹤吼叫道:“那皇帝和宰相,真是昏庸无能。唐仲友做尽坏事,只是罢官而已,都不追查其罪吗?朱子赈济百姓,竟也丢了乌纱帽?朱子便是夜壶吗?拿来就用,用完便扔!” “这这这……”刘子仁本来也愤怒,听了这话立即反驳,“你怎能说朱子是夜壶?” 费如鹤瞪着对方:“你还是秀才,听不懂人话吗?并非我说朱子是夜壶,而是那昏君宰相把朱子当夜壶!” 刘子仁气得跺脚道:“那也不能如此比喻!” 徐颖连忙劝解:“咱们都为朱子鸣不平,莫要伤了和气。” 费如饴突然催促:“快讲名妓的事。” 赵瀚解释道:“名妓严蕊,正是贪官知州唐仲友的小妾。唐仲友还有一友,名叫洪迈。多年之后,朱子因党争而罢官,洪迈正好主修国史。他不但编史中伤朱子,还编撰《夷坚志庚》,虚构朱子与那名妓之事。” 赵瀚对众人说道:“诸君,朱子是反对妇人殉夫的。朱子题字表彰殉夫烈女,也是洪迈之流所杜撰。因为当时殉夫,并非什么好事,反而会遭士大夫唾弃。那些反对理学之人,便说朱子鼓吹妇人殉夫。” 赵瀚指着山下的方向:“若依朱子之真义,贞节烈女牌坊,都可拆了。” 众人面面相觑。 费元鉴放下碗筷,双拳紧握,他的亲娘,此刻便是一道贞节牌坊。 刘子仁突然说:“学弟精研朱子之真义,不如咱们组一学社,便为理学正本清源。” “我也加入!”费如鹤立即响应,这货纯粹是为了好玩。 徐颖问道:“叫含珠社如何?” 赵瀚笑道:“不如叫大同社,取天下大同之意。” 朱之瑜走过来:“我可以加入吗?” 第66章 【大同社】 午饭在山上吃,吃完了再去见蔡懋德。 前往食堂的途中,许多学生一路跟随。等赵瀚坐下,又有一些围过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也有几桌人,面露冷笑,一脸不屑。 “此异谈怪论,不过哗众取宠耳。” “山长就该他把逐出书院!” “我听说啊,这厮就是个养子,家奴一类的货色。” “难怪他说生而平等,不过卑贱之人的妄语。” “哈哈哈哈,喊几句人人平等,一个家奴便想做主子吗?” “既是家奴,为何又是童生?奇哉怪也!” “无非牙尖嘴利,魅惑其主,在主家的户籍落了名字。” “可恶,如此岂非污我费氏门风,我定要去族长那里告状!” “……” 赵瀚那边,同样热闹。 一个童生说道:“陈立德便是假道学,我早就深恶其言行。今日被辩得掩面而走,真乃大快人心也!” 赵瀚微笑道:“陈先生毕竟是老师,做学生的究其错便可,莫要诋毁其人品德行。” 一个秀才赞叹道:“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学弟才是真道学!” 又有童生问道:“阁下道出朱子所言,皆惊世骇俗,都是出自哪本大作?” 赵瀚回答道:“多出《朱子语类》、《晦庵集》,亦有朱子其他着述。” 之前那秀才咋舌道:“《晦庵集》我见过,还翻了一下,足有一百卷。我当时忙于科举,便没有再细看,今后定要认真拜读!” “我也只是粗略读过。”赵瀚说道。 这真不是谦虚,三年多的时间,哪能认真看完儒家经典? 对于《晦庵集》,赵瀚是有选择性的阅读。 诗词直接不读,喜欢的章节细读,无聊的章节略读,只摘抄关键内容,剩下的知其主旨便可。 他这么读书,也就欺负一般人。 换成理学大儒当面,能把赵瀚驳斥得哑口无言。 显然,这食堂里,全都是一般人。 有的学生既想装逼,又不想认真看书,于是说道:“学弟研究朱子透彻,可否给我们再讲一下朱子?” 这不是在求学请教,而是想获取只言片语,好回头拿去别处装逼。 “对对对,快讲讲朱子。”众人纷纷赞同,都想多记住几句惊人之语。 饭菜已经打来,围着桌子坐不下,许多人干脆捧着饭碗聆听。 赵瀚拿起筷子说:“我就先说《晦庵集》,此书多惊人之论,诸位可知孔子诛少正卯之事?” “自是知道。”秀才刘子仁捧碗说。 孔子与少正卯,同时聚众讲学。少正卯讲课更好听,孔子的学生都跑光了。后来,孔子担任大司寇,上任仅七天,即诛杀少正卯,还将其暴尸三日。 最早出自《荀子》,只说孔子诛少正卯,没有讲课和暴尸的内容。经过多番演绎,后人言之凿凿,把故事细节给补齐了。 《史记》春秋笔法,也不扯任何细节,只在孔子当官之后,在诛杀少正卯之前,添加“有喜色”三个字。 赵瀚举着筷子说:“朱子在《晦庵集》中,否认有‘诛少正卯’事,还骂荀子是陋儒,故意诋毁孔夫子。因为这个故事,首出于《荀子》,次见于《吕氏春秋》,其他先秦典籍都没有记载!” “原来如此!” 诸生非常高兴,又有吹牛逼的话题了。 就连远处那几桌,虽然鄙视赵瀚,却也侧耳倾听,唯恐漏掉一个字。 赵瀚放下筷子,拱手笑道:“诸位可知,朱子不仅骂荀子,还消遣过孔子呢?” “真的?”众人惊骇。 赵瀚详细解释道:“朱子说,春秋乱世,礼乐崩坏,孔子的学问屁用没有。此出《朱子语类》。” 嗯,严格来说,不算断章取义,朱熹隐有吐槽孔子的意思。 诸生先是惊骇,继而兴奋。 原来朱子也跟咱一样,都消遣过孔老夫子呢。 “还有甚?还有甚?快快说来!”这些家伙,不喜欢听大道理,就喜欢听这种八卦。 既然大家想听,赵瀚也乐于扯淡:“宋金并立,请问,朱子主和还是主战?” 在大明士子的心目中,朱熹敦和儒雅,应该不会喊打喊杀,可能会是主和派。 可赵瀚口中的朱熹,似乎又不一样。 于是,大家都不说话,等着赵瀚娓娓道来。 赵瀚猛拍桌子:“朱子说,金国,蛮夷也,禽兽也。跟禽兽讲什么道理?跟禽兽议什么合约?不要怕,就是干,北伐北伐!” “好!” “朱子真猛士也!” 既然赵瀚口中的朱熹,如此不正经,那是不是私底下……更不正经呢。 费如饴一脸猥琐笑容,突然问道:“那朱子可有娶尼姑为妾?” “畅怀兄,你怎能乱说!” 众人纷纷呵斥,随即又看向赵瀚,脸上写满了求知欲,似乎都有些期待是真的。 快讲啊,快讲啊,咱就喜欢听这个。 赵瀚解释说:“当时宫变,新皇登基,朱子被召为帝师。拥立之人有二,一是宗亲赵汝愚,一是外戚韩侂胄。二人相争,朱子首当其冲,被污十大罪状,其中就有私娶尼姑之罪。” “那他究竟娶没娶尼姑?”费如鹤追问道。 “你说呢?”赵瀚反问一句,继续讲道,“十大罪状,朱子并不辩解,全盘都认下了。就此退出朝堂,只为躲避当时的党争。可还是没躲过,理学门徒多被排挤迫害,朱子闲居家中也屡遭弹劾。” 费如鹤不禁挠头:“这认了算什么?娶还是没娶?” “当然没娶尼姑,朱子怎是那样人!”秀才刘子仁喝道,“党争攻讦之言,岂可做得了真?” 没娶尼姑啊? 大家都对朱熹好失望。 费如饴还是不放弃,又问:“那朱子有没有迫害名妓严蕊,又有没有偷娶严蕊的女儿丽娘?这两段故事,哪段真,哪段假?” “胡说八道!” 刘子仁揪着费如饴的衣襟,怒斥道:“你这服妖,不可污蔑圣人!” 费如饴见刘子仁满脸横肉,长得一点也不俊俏,嫌弃道:“这些故事,又不是我编造的,江左之地早已传遍了。” “江左乃藏污纳垢之地!”刘子仁也是一脸嫌弃,猛地把费如饴推开,靠得太近他都嫌恶心。 一个基佬,一个直男,相看两厌。 赵瀚慢慢讲述道:“那年浙东大灾,朱子赋闲在家。宰相王淮,虽然厌恶理学,也不待见朱子,却又只能启用朱子去赈灾。诸君可知为何?” “定是朱子擅于治理地方。”徐颖突然说。 “然也,”赵瀚说道,“朱子曾经主政崇安县,大灾之时,官吏贪污,商贾居奇,士绅袖手。朱子惩治贪官污吏,打压地方劣绅,逼着商贾平价卖粮。朝堂和地方,被朱子得罪完了,然而崇安县百姓却活命无数。” “果然是我辈楷模,朱子,圣人也!”徐颖、刘子仁等学生大呼。 赵瀚继续说:“此次浙东大灾,灾情实在太严重。宰相王淮无人可用,只能启用朱子做事。浙东大灾,非止天灾,更为人祸。台州知州唐仲友,残害地方甚矣。朱子连上六道奏疏弹劾此人,满朝皆惊,因为这唐仲友,正是宰相王淮的同乡和姻亲!” 徐颖忍不住问:“最后怎么了?” 赵瀚叹息道:“灾情被控制了,唐仲友被罢官,朱子……也被罢官。” “岂有此理!” 诸生闻之大怒,包括费如饴在内。 费如鹤吼叫道:“那皇帝和宰相,真是昏庸无能。唐仲友做尽坏事,只是罢官而已,都不追查其罪吗?朱子赈济百姓,竟也丢了乌纱帽?朱子便是夜壶吗?拿来就用,用完便扔!” “这这这……”刘子仁本来也愤怒,听了这话立即反驳,“你怎能说朱子是夜壶?” 费如鹤瞪着对方:“你还是秀才,听不懂人话吗?并非我说朱子是夜壶,而是那昏君宰相把朱子当夜壶!” 刘子仁气得跺脚道:“那也不能如此比喻!” 徐颖连忙劝解:“咱们都为朱子鸣不平,莫要伤了和气。” 费如饴突然催促:“快讲名妓的事。” 赵瀚解释道:“名妓严蕊,正是贪官知州唐仲友的小妾。唐仲友还有一友,名叫洪迈。多年之后,朱子因党争而罢官,洪迈正好主修国史。他不但编史中伤朱子,还编撰《夷坚志庚》,虚构朱子与那名妓之事。” 赵瀚对众人说道:“诸君,朱子是反对妇人殉夫的。朱子题字表彰殉夫烈女,也是洪迈之流所杜撰。因为当时殉夫,并非什么好事,反而会遭士大夫唾弃。那些反对理学之人,便说朱子鼓吹妇人殉夫。” 赵瀚指着山下的方向:“若依朱子之真义,贞节烈女牌坊,都可拆了。” 众人面面相觑。 费元鉴放下碗筷,双拳紧握,他的亲娘,此刻便是一道贞节牌坊。 刘子仁突然说:“学弟精研朱子之真义,不如咱们组一学社,便为理学正本清源。” “我也加入!”费如鹤立即响应,这货纯粹是为了好玩。 徐颖问道:“叫含珠社如何?” 赵瀚笑道:“不如叫大同社,取天下大同之意。” 朱之瑜走过来:“我可以加入吗?” 第67章 【赵濯尘】 有明一朝,文人结社,多如牛毛。 王阳明年轻时就参加过好几个,东林党最初也只是一文社。之前提到赣南的赤水六俊,乡试回家被反贼弄死四个,他们也是组建了一个赤水社。 报名参加大同社的,当场便有三十多人。 赵瀚也不挑剔,一股脑儿的接受。 只要多搞几次社团活动,纯凑热闹的自然暴露,再从剩下的人里发展核心社员。 靠一帮秀才、童生造反? 靠他们抗击鞑子? 纯属扯淡。 还有河口镇的铁脚会,赵瀚也乐于结交。 但是,同样不能引为倚仗,工会兼混混组织不可靠。 文会的力量可以借用,工会的力量可以借用,费家的力量可以借用。 但是这些势力,都很难成为赵瀚的基本盘! 没有基本盘,便如无源之水,便如无根之萍。能一时兴起,能顺风顺水,却不能遭遇重大挫折。 “诸君!” 吃过午饭,赵瀚抱拳道:“结社之事,咱们改日细谈,今蒙督学召唤,须得前去听候训诫。” “且快去,莫让督学久等了。”诸生说道。 蔡懋德住在客房里,有一健仆前来开门。 赵瀚问道:“请问阁下,督学可在?” 健仆作揖说:“督学已等候多时,小相公请进。” 此时此刻,蔡懋德坐在案前,桌上摆了笔墨纸砚。 一张草稿纸被摊开,随手写着“拔本塞源”、“万物一体”、“道心精一”、“五教和顺”、“格位之论”等关键词。 显然,此人正在做学问,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学问。 似乎还有哪些关窍没有明白,蔡懋德闭着眼苦苦沉思,赵瀚进屋了他都不知道。 赵瀚不便打扰,于是悄然坐下,也开始在那儿闭目养神。 良久,蔡懋德突然睁眼,旋即奋笔疾书,草稿纸上又出现十多个关键词。 当他打算正式写文章的时候,终于看到旁边坐了个人。蔡懋德搁笔笑问:“来很久了?” 赵瀚起身作揖:“晚生见过督学。” 蔡懋德此刻心情愉悦,越看赵瀚越喜欢,用和蔼的语气说:“坐下说话。” 赵瀚随即坐下,问道:“不知督学召唤,有何训诫?” 蔡懋德问道:“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宏论,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赵瀚回答说:“学生十岁之时,读《大学》似有所悟。又用四年时间,翻阅儒家经义,才有这贻笑大方的格位之论。” “十岁?” 蔡懋德又是惊讶,又是遗憾:“四年前,铅山那个冯知县,就该推荐你参加神童试。” 明代的州县长官,可推选十岁左右的神童,不用经过县试、府试,直接就去参加道试。主考官会特别照顾神童,降低评判标准,优先对其进行录取。 写下《三言》的冯梦龙,便是神童试出身,十一岁就做了廪生。 嘉靖朝的赵时春,九岁参加神童试,文章写得太好被怀疑作弊。 提学官面试出题“子曰”,赵时春立即破题: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提学官惊讶不已,又用“赵时春”为题。赵时春立即破题:姓冠百家之首,名居四序之先。 神童试,比普通道试更难作弊。 但凡选出一个,必受全省关注,若是出了问题,提学官将背负终身污点。 赵瀚疑惑道:“晚生还很年少,督学为何如此急迫?” 蔡懋德叹息说:“你若想传播格位之论,至少得有秀才的功名。我便提携你,也没有机会了,明年科试之后,我多半会被调任他职。” 童子试,三年两考。 明年只考科试,不考童子试,也不录取秀才。 明年的所有考试,都围绕着乡试打转。科试合格的秀才,即有资格去考举人,顺便借科试来检测秀才的学业。 蔡懋德已经任职几年,一般情况下,明年底就要被调走,这个职务不允许做太久。 等赵瀚后年去考秀才,江西提学官已经换人了。 赵瀚说道:“晚生一定勤修学业,誓要考得秀才方可。” 蔡懋德心中疾呼:我等不及了啊! 他想借用“格位之论”,重新解读王阳明的“拔本塞源论”,誓要重振阳明心学的传世名声。 这种情况,赵瀚至少得是秀才,童生的思想会遭人鄙视。 当然,蔡懋德也可以不要脸,不管铅山士子的非议,将“格位之论”占为己有。 蔡懋德仔细思索,想出一个折衷法子,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提学官主动收徒,童生还不赶快拜师! 赵瀚起身作揖:“督学好意,晚生心领了,但晚生已有老师。” 不愿意? 当面拒绝? 蔡懋德瞬间愕然,心中生出一丝怒火。但他心学功夫高深,立即把怒火压下,诱惑道:“又不是只能拜一人为师,待我明年离任,你可追随我履任新职。” 那就更不能拜师! 我是要造反的人,跟着你到处做官吗?瞎耽误我时间! 赵瀚一揖到底,沉默不语。 “唉,罢了,罢了,”蔡懋德只能叹息,同时生出感慨,“能提出格位之论的人,果非凡夫俗子,你切莫走了李卓吾的旧路。” 李卓吾,就是李贽。 明末允许离经叛道,但好歹该有个限度。 理学也是有宇宙观的,而且源于道家思想,即太极、阴阳、五行,即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理学的根基。 而李贽为了证明男女平等,直接否定太极的存在,甚至不承认《易经》之言,等于把理学的根子给刨了。 李贽的成名之作,叫《焚书》! 不是秦始皇的物理焚书,而是他自己要思想焚书。 即便如此,仍有无数儒生追捧,其中还不乏名士,可见人们有多想冲破旧思想的牢笼。 几十年前,李贽火到什么程度? 各地出版商为了赚钱,新书往往署名李贽着作,短时间之内就能卖光。就像某个年代,啥小说都署名“黄易”,黄易的作品能摆满几面墙。 赵瀚说道:“晚生明白,多谢督学教诲。” 蔡懋德又说:“李卓吾离经叛道,其着作却畅销无阻。你则需要多加提防,因为‘格位之论’是真有用处!” 啥意思? 李贽的言论太过离谱,大儒们都懒得去批判。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有人说牛顿力学是假的,物理学家会站出来否认吗?对理学家而言,说太极不存在,就等于说牛顿力学是假的! 而赵瀚提出“格位之论”,可看作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 若是传播出去,大儒们会炸锅的! 一些大儒,可能欣喜不已,主动接纳并完善格位论。 一些大儒,可能暴跳如雷,不惜一切代价,对赵瀚进行攻击。 “晚生既然敢说话,就不怕说话之后被人指摘。”赵瀚面带微笑,凛然不惧。 蔡懋德也笑了,笑得很开心:“格位论传到江南,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下一任江西督学,若是个做学问的,可能会提携你,也可能会打压你。明白吗?” “晚生明白。”赵瀚说道。 蔡懋德说道:“既然你不肯拜师,那我赠你一个表字如何?瀚,浩瀚也,不若字‘浩然’。虽不能保你一世,却能保你一时之全。” 督学若是赐字,那么在其任期之内,江西儒生不会轻易攻击赵瀚,否则就是在打蔡懋德的脸。 “长者赐,不敢辞,多谢督学栽培。” 赵瀚拱手致谢,继而又说:“晚生也给自己取有一表字,今后行走于世,可能会更改过来。” 蔡懋德有些生气,又有些好奇,问道:“你给自己取的什么字?” 赵瀚回答道:“濯尘。” “哪个濯?哪个尘?”蔡懋德问。 赵瀚说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之濯。‘无将大车,维尘冥冥’之尘。” 蔡懋德顿时愕然,复又大笑:“哈哈哈哈,后生可畏也!” 笑毕,蔡懋德站起来,整理衣襟,端正作揖:“你既已立心立志,此心志又博大艰难,务必百折而不挠。” “虽九死而无悔。”赵瀚说道。 瀚,即有浩瀚的意思,也有清洗的意思。 《无将大车》是描写劳动者忧患苦难的诗,劳动者推动大车,尘土遮天辟日。劳动者看不清前路,摸不清方向,百病缠身,终日疾苦。 濯尘,有革除己身污垢,保持灵魂高洁的意思。 濯尘,也是为劳动者荡平污尘,为劳动者清除障碍,为劳动者引导方向! 这个劳动者,又可理解为士子、世人、天下万民。 “赵濯尘,赵濯尘,”蔡懋德反复念了两遍,挥手说:“去。” “晚生告退。”赵瀚拱手离开。 蔡懋德喃喃自语:此少年之志耶?理学耶?心学耶?实学耶? 明末的学术思潮,主流是批评朱熹、批评王阳明,正本清源探寻孔孟之道。主张儒学不能脱离实际,提倡儒学必须经世济民。 这叫做“实学”。 不管具体做得如何,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东林党是高举“实学”大旗的。 但是,东林党又人员构成复杂。 一些人舍弃理学,探究真正的孔孟。 一些人修改理学,认为朱熹是正确的,只不过被后人搞歪了。 蔡懋德也是东林党,他正试图修复心学,认为王阳明是正确的,只不过被徒子徒孙曲解了。 待赵瀚离开房间,蔡懋德提起毛笔,引用格位之论,要写一篇震撼心学诸派的大文章! 第67章 【赵濯尘】 有明一朝,文人结社,多如牛毛。 王阳明年轻时就参加过好几个,东林党最初也只是一文社。之前提到赣南的赤水六俊,乡试回家被反贼弄死四个,他们也是组建了一个赤水社。 报名参加大同社的,当场便有三十多人。 赵瀚也不挑剔,一股脑儿的接受。 只要多搞几次社团活动,纯凑热闹的自然暴露,再从剩下的人里发展核心社员。 靠一帮秀才、童生造反? 靠他们抗击鞑子? 纯属扯淡。 还有河口镇的铁脚会,赵瀚也乐于结交。 但是,同样不能引为倚仗,工会兼混混组织不可靠。 文会的力量可以借用,工会的力量可以借用,费家的力量可以借用。 但是这些势力,都很难成为赵瀚的基本盘! 没有基本盘,便如无源之水,便如无根之萍。能一时兴起,能顺风顺水,却不能遭遇重大挫折。 “诸君!” 吃过午饭,赵瀚抱拳道:“结社之事,咱们改日细谈,今蒙督学召唤,须得前去听候训诫。” “且快去,莫让督学久等了。”诸生说道。 蔡懋德住在客房里,有一健仆前来开门。 赵瀚问道:“请问阁下,督学可在?” 健仆作揖说:“督学已等候多时,小相公请进。” 此时此刻,蔡懋德坐在案前,桌上摆了笔墨纸砚。 一张草稿纸被摊开,随手写着“拔本塞源”、“万物一体”、“道心精一”、“五教和顺”、“格位之论”等关键词。 显然,此人正在做学问,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学问。 似乎还有哪些关窍没有明白,蔡懋德闭着眼苦苦沉思,赵瀚进屋了他都不知道。 赵瀚不便打扰,于是悄然坐下,也开始在那儿闭目养神。 良久,蔡懋德突然睁眼,旋即奋笔疾书,草稿纸上又出现十多个关键词。 当他打算正式写文章的时候,终于看到旁边坐了个人。蔡懋德搁笔笑问:“来很久了?” 赵瀚起身作揖:“晚生见过督学。” 蔡懋德此刻心情愉悦,越看赵瀚越喜欢,用和蔼的语气说:“坐下说话。” 赵瀚随即坐下,问道:“不知督学召唤,有何训诫?” 蔡懋德问道:“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宏论,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赵瀚回答说:“学生十岁之时,读《大学》似有所悟。又用四年时间,翻阅儒家经义,才有这贻笑大方的格位之论。” “十岁?” 蔡懋德又是惊讶,又是遗憾:“四年前,铅山那个冯知县,就该推荐你参加神童试。” 明代的州县长官,可推选十岁左右的神童,不用经过县试、府试,直接就去参加道试。主考官会特别照顾神童,降低评判标准,优先对其进行录取。 写下《三言》的冯梦龙,便是神童试出身,十一岁就做了廪生。 嘉靖朝的赵时春,九岁参加神童试,文章写得太好被怀疑作弊。 提学官面试出题“子曰”,赵时春立即破题: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提学官惊讶不已,又用“赵时春”为题。赵时春立即破题:姓冠百家之首,名居四序之先。 神童试,比普通道试更难作弊。 但凡选出一个,必受全省关注,若是出了问题,提学官将背负终身污点。 赵瀚疑惑道:“晚生还很年少,督学为何如此急迫?” 蔡懋德叹息说:“你若想传播格位之论,至少得有秀才的功名。我便提携你,也没有机会了,明年科试之后,我多半会被调任他职。” 童子试,三年两考。 明年只考科试,不考童子试,也不录取秀才。 明年的所有考试,都围绕着乡试打转。科试合格的秀才,即有资格去考举人,顺便借科试来检测秀才的学业。 蔡懋德已经任职几年,一般情况下,明年底就要被调走,这个职务不允许做太久。 等赵瀚后年去考秀才,江西提学官已经换人了。 赵瀚说道:“晚生一定勤修学业,誓要考得秀才方可。” 蔡懋德心中疾呼:我等不及了啊! 他想借用“格位之论”,重新解读王阳明的“拔本塞源论”,誓要重振阳明心学的传世名声。 这种情况,赵瀚至少得是秀才,童生的思想会遭人鄙视。 当然,蔡懋德也可以不要脸,不管铅山士子的非议,将“格位之论”占为己有。 蔡懋德仔细思索,想出一个折衷法子,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提学官主动收徒,童生还不赶快拜师! 赵瀚起身作揖:“督学好意,晚生心领了,但晚生已有老师。” 不愿意? 当面拒绝? 蔡懋德瞬间愕然,心中生出一丝怒火。但他心学功夫高深,立即把怒火压下,诱惑道:“又不是只能拜一人为师,待我明年离任,你可追随我履任新职。” 那就更不能拜师! 我是要造反的人,跟着你到处做官吗?瞎耽误我时间! 赵瀚一揖到底,沉默不语。 “唉,罢了,罢了,”蔡懋德只能叹息,同时生出感慨,“能提出格位之论的人,果非凡夫俗子,你切莫走了李卓吾的旧路。” 李卓吾,就是李贽。 明末允许离经叛道,但好歹该有个限度。 理学也是有宇宙观的,而且源于道家思想,即太极、阴阳、五行,即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理学的根基。 而李贽为了证明男女平等,直接否定太极的存在,甚至不承认《易经》之言,等于把理学的根子给刨了。 李贽的成名之作,叫《焚书》! 不是秦始皇的物理焚书,而是他自己要思想焚书。 即便如此,仍有无数儒生追捧,其中还不乏名士,可见人们有多想冲破旧思想的牢笼。 几十年前,李贽火到什么程度? 各地出版商为了赚钱,新书往往署名李贽着作,短时间之内就能卖光。就像某个年代,啥小说都署名“黄易”,黄易的作品能摆满几面墙。 赵瀚说道:“晚生明白,多谢督学教诲。” 蔡懋德又说:“李卓吾离经叛道,其着作却畅销无阻。你则需要多加提防,因为‘格位之论’是真有用处!” 啥意思? 李贽的言论太过离谱,大儒们都懒得去批判。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有人说牛顿力学是假的,物理学家会站出来否认吗?对理学家而言,说太极不存在,就等于说牛顿力学是假的! 而赵瀚提出“格位之论”,可看作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 若是传播出去,大儒们会炸锅的! 一些大儒,可能欣喜不已,主动接纳并完善格位论。 一些大儒,可能暴跳如雷,不惜一切代价,对赵瀚进行攻击。 “晚生既然敢说话,就不怕说话之后被人指摘。”赵瀚面带微笑,凛然不惧。 蔡懋德也笑了,笑得很开心:“格位论传到江南,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下一任江西督学,若是个做学问的,可能会提携你,也可能会打压你。明白吗?” “晚生明白。”赵瀚说道。 蔡懋德说道:“既然你不肯拜师,那我赠你一个表字如何?瀚,浩瀚也,不若字‘浩然’。虽不能保你一世,却能保你一时之全。” 督学若是赐字,那么在其任期之内,江西儒生不会轻易攻击赵瀚,否则就是在打蔡懋德的脸。 “长者赐,不敢辞,多谢督学栽培。” 赵瀚拱手致谢,继而又说:“晚生也给自己取有一表字,今后行走于世,可能会更改过来。” 蔡懋德有些生气,又有些好奇,问道:“你给自己取的什么字?” 赵瀚回答道:“濯尘。” “哪个濯?哪个尘?”蔡懋德问。 赵瀚说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之濯。‘无将大车,维尘冥冥’之尘。” 蔡懋德顿时愕然,复又大笑:“哈哈哈哈,后生可畏也!” 笑毕,蔡懋德站起来,整理衣襟,端正作揖:“你既已立心立志,此心志又博大艰难,务必百折而不挠。” “虽九死而无悔。”赵瀚说道。 瀚,即有浩瀚的意思,也有清洗的意思。 《无将大车》是描写劳动者忧患苦难的诗,劳动者推动大车,尘土遮天辟日。劳动者看不清前路,摸不清方向,百病缠身,终日疾苦。 濯尘,有革除己身污垢,保持灵魂高洁的意思。 濯尘,也是为劳动者荡平污尘,为劳动者清除障碍,为劳动者引导方向! 这个劳动者,又可理解为士子、世人、天下万民。 “赵濯尘,赵濯尘,”蔡懋德反复念了两遍,挥手说:“去。” “晚生告退。”赵瀚拱手离开。 蔡懋德喃喃自语:此少年之志耶?理学耶?心学耶?实学耶? 明末的学术思潮,主流是批评朱熹、批评王阳明,正本清源探寻孔孟之道。主张儒学不能脱离实际,提倡儒学必须经世济民。 这叫做“实学”。 不管具体做得如何,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东林党是高举“实学”大旗的。 但是,东林党又人员构成复杂。 一些人舍弃理学,探究真正的孔孟。 一些人修改理学,认为朱熹是正确的,只不过被后人搞歪了。 蔡懋德也是东林党,他正试图修复心学,认为王阳明是正确的,只不过被徒子徒孙曲解了。 待赵瀚离开房间,蔡懋德提起毛笔,引用格位之论,要写一篇震撼心学诸派的大文章! 第68章 【农事】 含珠书院,藏书楼。 果然不出所料,辩会结束之后,头两天有很多人来借书,而且都是借阅朱熹的各种着作。 但从第三天开始,看书的师生日渐变少。 五天之后,仅剩寥寥数人而已。 小心将《朱子语类》归还,刘子仁收好抄写的内容,抱拳说道:“诸位同窗,我就先走了,今日家中收获番薯(红薯),我还要赶去田间劳作。” “既有农务,便不可耽搁,”赵瀚也放下书本说,“正好闲得无事,我也下山去帮忙。” 刘子仁连连推辞:“不必,不必。” 赵瀚想要更多的接触农民,自然先得学会干农活,否则根本无法真正沟通。 在赵瀚的强烈要求下,刘子仁只能带他去地里干活。 二人结伴离开,费如饴不愿独自看书,将《梦溪笔谈》退还就走了。 无论哪家的藏书楼,都不允许书籍外借,你要么在藏书阁中阅读,要么就把书的内容抄走。 赵瀚边走边问:“今年的番薯收成如何?” 刘子仁详细解释道:“去年开始试种,今年方知其性。听人说,番薯必须翻藤控旺,否则的话,薯藤长得越好,番薯就结得越差。去年不识此理,只是蒙头乱种,或许今年能够丰收。” “原来如此,果真术业有专攻。”赵瀚还真没接触过农事。 红薯传入中国,是在万历二十一年。 福建秀才陈振龙,在菲律宾做生意时,贿赂土着获得薯藤。又将薯藤绞入汲水绳,避开西班牙殖民者的检查,这才把红薯藤带回福建插载。 同年,又有几个商人,从日本带回薯藤,在浙江普陀山的寺田里种植。 三十年过去,由于地方官的推广,红薯已经遍布福建、广东。 浙江那边,则传播比较慢,只在江浙地区小范围种植。 江西夹在这三个省中间,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从广东传入的红薯,如今已遍及赣南地区。 前些年,又从福建传到铅山县。几乎一年传一个镇,老百姓争相种植,有些农户靠卖薯藤大赚一笔。 刘子仁家里种的红薯,就是去邻镇购买薯藤回来插栽的。 两人结伴下山,很快就抵达目的地。 刘子仁跟徐颖家里一样,也有几亩私田。但还不够养活家人,于是又佃耕学田,在两次乡试落榜之后,他亲自下田耕地的时间越来越多。 “这便是我家佃耕的学田。”刘子仁指着前方说。 地里已经有人在劳作,是刘子仁的父母、妻子、弟弟和弟媳。就连刘子仁六岁的儿子,三岁的女儿,也在帮忙捡拾被遗漏的红薯。 赵瀚过去认识其家人,一番坚持之后,终于卷起裤腿、挽起袖子帮忙。 锄头数量不够,赵瀚没机会挖土。 刘子仁说道:“薯藤还有少许嫩叶,可以摘来做菜。老藤也不能丢弃,可以喂养家禽家畜,有养猪户专门在镇口收购。贤弟若欲劳作,便去采摘嫩叶。” 赵瀚从善如流,蹲在地里采摘薯叶。 红薯的嫩叶确实可以做菜,但早就过了季节,无论赵瀚怎么挑选,都只找到少许鲜嫩可口的。 扭头看去,刘母已经采摘一篮子,多是那种难以下咽的老叶。 估计接下来好几天,刘家都会以薯叶为生,顶多加点杂粮、糙米一起煮粥。 而刘子仁堂堂秀才,此刻正大力挥舞锄头,将一颗颗红薯从地里挖出来。 虽然获得费氏资助,但刘子仁没考上廪生,更没考上举人老爷。随着年岁增长,获得的资助越来越少。若是明年还考不上举人,就只能在藏书楼看书了,其他资助项目都会被取消。 刘子仁越挖越兴奋,欣喜道:“翻藤控旺之后,这番薯果然结得更好,至少比去年增加两三成收获。” “恭喜,恭喜,今年丰收矣,”赵瀚笑着说,“我教刘兄一个法子,可以将番薯切成条,再晾晒烘烤成薯干出售,如此能卖得更多银钱。” “此言可真?”刘子仁高兴道。 赵瀚笑着说:“刘兄若是不信,可先少量做成薯干,拿去镇上试着卖卖。” “那便试试。”刘子仁笑道。 转眼间,红薯已经挖满两筐,刘子仁的弟弟立即挑走。 赵瀚连忙去捡起锄头,让刘子仁教他挖土的诀窍。 挖了一阵,腰酸背痛,这玩意儿比练武还累人! 赵瀚只能咬牙坚持,问道:“刘兄,你家的田租如何?” 刘子仁解释说:“现在还好,我考上秀才之后,就请求山长佃耕了学田。学田的租子要少些。另外还给人佃了几亩私田,私田的租子可就高了。还要看田地的好坏,上上田每年交租两石以上,下下田最少也得交租一石。” 赵瀚又去问刘父,想知道更普遍的数据。 很快得知,田租高低,全看地主是否仁义。 田租并不按比例收取,而是根据田地好坏,事先就定下具体数额。丰年还好,灾年特别艰难,只能硬着头皮拖欠租子,经常有人因为欠租卖儿卖女。 非但如此,由于天灾越来越频繁,地主们开始提前收租——佃耕可以,先交些租子上来做定金。 仁义的地主,田租约为收入的三成。 一般的地主,田租约为收入的四成。 贪婪的地主,田租在收入的五成以上! 而且,几乎所有地主,都是大斗进、小斗出。即,借给农民粮食,用小斗来装盛,收租的时候则用大斗。 就算地主仁慈,家奴也会耍诈,没有太大区别。 当然,想要掌握更详细的数据,赵瀚还得走访更多农民,最好是写成一篇农民调查报告。 半下午,刘子仁把妻子叫到一边,让她赶紧回家煮饭,低声叮嘱道:“煮粥的时候,不要只放番薯叶,多放两个番薯进去。” “我省得。”妻子李氏点头。 见李氏突然收工,赵瀚立即扔下锄头,抱拳笑道:“刘兄,我还有书要看,就不帮你挖番薯了。明日再会!” 刘子仁又是尴尬又是感动:“这……这怎好意思,要不吃了饭再上山。” “吃了饭再回书院,天色早就黑透了。你们忙,我走了。”赵瀚说完就走,根本不给对方挽留的机会。 刘子仁目送赵瀚上山,心里难受得很,于是继续埋头挖红薯。 信步回到宿舍,费如鹤、费纯都不在,反而是朱之瑜等候许久。 “楚屿兄!”赵瀚拱手问候。 朱之瑜拱手还礼,递过来一封信:“蔡督学给你的。” “蔡督学走了?”赵瀚问道。 “走了,”朱之瑜笑道,“他来去都不喜惊动旁人,只给费山长留了一封信。” 赵瀚拆开信一看,信纸有好几页,全是蔡懋德新写的文章。 粗略读完,赵瀚感觉没啥意思,或许对心学弟子有用,对自己而言却没什么帮助。 朱之瑜见赵瀚身上占有泥土,不由问道:“贤弟耕种去了?” “长卿兄家里收番薯,我去帮忙而已。”赵瀚说道。 朱之瑜叹息道:“农事艰苦,我也尝试耕作过,农忙时节干几天就累坏了。” 赵瀚笑着说:“阁下出身显贵,自不必做这种卑贱之事。” “农事怎能言卑贱?天下一等一大事也!”朱之瑜立即反驳,神色哀恸道,“万历末年,浙江大灾,我亲眼见流民易子而食!你可知世间有此惨事乎?” 赵瀚收起笑容:“楚屿兄,我就曾为流民,又怎会不知流民事?” 朱之瑜惊讶道:“贤弟不是费家子?” 赵瀚解释说:“崇祯元年,北畿大旱。我的大哥被饿死,姐姐被卖了换粮,父母遭匪贼掠杀。我当时只有十岁,带着六岁的幼妹,游走于灾民之间,什么惨事没有见过?我于费家,可称义子,也可称家奴。把户籍上我的名字勾掉,我就立即变成流民。” “竟是如此。”朱之瑜难以置信。 在赵瀚接触的人里面,庞春来是坚定的造反者,徐颖是可以培养的造反者,刘子仁是能够吸收的造反者。 眼前这个朱之瑜,似乎也可试探一番。 赵瀚问道:“楚屿兄,你尝过挨饿的滋味吗?” “尝过,有段时间天天吃不饱。”朱之瑜答道。 “每天都能吃饭,你这哪是挨饿?”赵瀚感觉很好笑。 朱之瑜点头说:“也对,我那不算挨饿。” 士绅大族的家道中落,跟普通人想象中不一样。 朱家最惨的时候,只剩几十个奴仆……因为灾荒,发不起工资,家奴全都跑了。 多惨啊! 就这样,族亲还来嘲讽,指着他们家说:“看,这就是清官之家。” 真的是清官之家。 朱之瑜的曾祖父,死后追赠荣禄大夫。祖父,死后追赠光禄大夫。父亲,死后追赠光禄大夫,上柱国。 连续三代都是一品官,而且又身处江南,居然只有几十个家奴。还因天灾而发不起工资,导致家奴跑得精光,这不是清官是什么? 两人结伴去食堂,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聊着聊着,赵瀚愈发觉得朱之瑜这名字耳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哪里听说过。 浙江? 赵瀚灵光一闪,忙问:“朱兄家在余姚?” 朱之瑜说道:“正是。” “朱兄的家乡,是否有一条河叫舜水?”赵瀚追问道。 “你去过余姚?”朱之瑜惊讶道。 赵瀚终于开心的笑起来:“没有去过,但听人说起过。” 朱舜水! 第68章 【农事】 含珠书院,藏书楼。 果然不出所料,辩会结束之后,头两天有很多人来借书,而且都是借阅朱熹的各种着作。 但从第三天开始,看书的师生日渐变少。 五天之后,仅剩寥寥数人而已。 小心将《朱子语类》归还,刘子仁收好抄写的内容,抱拳说道:“诸位同窗,我就先走了,今日家中收获番薯(红薯),我还要赶去田间劳作。” “既有农务,便不可耽搁,”赵瀚也放下书本说,“正好闲得无事,我也下山去帮忙。” 刘子仁连连推辞:“不必,不必。” 赵瀚想要更多的接触农民,自然先得学会干农活,否则根本无法真正沟通。 在赵瀚的强烈要求下,刘子仁只能带他去地里干活。 二人结伴离开,费如饴不愿独自看书,将《梦溪笔谈》退还就走了。 无论哪家的藏书楼,都不允许书籍外借,你要么在藏书阁中阅读,要么就把书的内容抄走。 赵瀚边走边问:“今年的番薯收成如何?” 刘子仁详细解释道:“去年开始试种,今年方知其性。听人说,番薯必须翻藤控旺,否则的话,薯藤长得越好,番薯就结得越差。去年不识此理,只是蒙头乱种,或许今年能够丰收。” “原来如此,果真术业有专攻。”赵瀚还真没接触过农事。 红薯传入中国,是在万历二十一年。 福建秀才陈振龙,在菲律宾做生意时,贿赂土着获得薯藤。又将薯藤绞入汲水绳,避开西班牙殖民者的检查,这才把红薯藤带回福建插载。 同年,又有几个商人,从日本带回薯藤,在浙江普陀山的寺田里种植。 三十年过去,由于地方官的推广,红薯已经遍布福建、广东。 浙江那边,则传播比较慢,只在江浙地区小范围种植。 江西夹在这三个省中间,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从广东传入的红薯,如今已遍及赣南地区。 前些年,又从福建传到铅山县。几乎一年传一个镇,老百姓争相种植,有些农户靠卖薯藤大赚一笔。 刘子仁家里种的红薯,就是去邻镇购买薯藤回来插栽的。 两人结伴下山,很快就抵达目的地。 刘子仁跟徐颖家里一样,也有几亩私田。但还不够养活家人,于是又佃耕学田,在两次乡试落榜之后,他亲自下田耕地的时间越来越多。 “这便是我家佃耕的学田。”刘子仁指着前方说。 地里已经有人在劳作,是刘子仁的父母、妻子、弟弟和弟媳。就连刘子仁六岁的儿子,三岁的女儿,也在帮忙捡拾被遗漏的红薯。 赵瀚过去认识其家人,一番坚持之后,终于卷起裤腿、挽起袖子帮忙。 锄头数量不够,赵瀚没机会挖土。 刘子仁说道:“薯藤还有少许嫩叶,可以摘来做菜。老藤也不能丢弃,可以喂养家禽家畜,有养猪户专门在镇口收购。贤弟若欲劳作,便去采摘嫩叶。” 赵瀚从善如流,蹲在地里采摘薯叶。 红薯的嫩叶确实可以做菜,但早就过了季节,无论赵瀚怎么挑选,都只找到少许鲜嫩可口的。 扭头看去,刘母已经采摘一篮子,多是那种难以下咽的老叶。 估计接下来好几天,刘家都会以薯叶为生,顶多加点杂粮、糙米一起煮粥。 而刘子仁堂堂秀才,此刻正大力挥舞锄头,将一颗颗红薯从地里挖出来。 虽然获得费氏资助,但刘子仁没考上廪生,更没考上举人老爷。随着年岁增长,获得的资助越来越少。若是明年还考不上举人,就只能在藏书楼看书了,其他资助项目都会被取消。 刘子仁越挖越兴奋,欣喜道:“翻藤控旺之后,这番薯果然结得更好,至少比去年增加两三成收获。” “恭喜,恭喜,今年丰收矣,”赵瀚笑着说,“我教刘兄一个法子,可以将番薯切成条,再晾晒烘烤成薯干出售,如此能卖得更多银钱。” “此言可真?”刘子仁高兴道。 赵瀚笑着说:“刘兄若是不信,可先少量做成薯干,拿去镇上试着卖卖。” “那便试试。”刘子仁笑道。 转眼间,红薯已经挖满两筐,刘子仁的弟弟立即挑走。 赵瀚连忙去捡起锄头,让刘子仁教他挖土的诀窍。 挖了一阵,腰酸背痛,这玩意儿比练武还累人! 赵瀚只能咬牙坚持,问道:“刘兄,你家的田租如何?” 刘子仁解释说:“现在还好,我考上秀才之后,就请求山长佃耕了学田。学田的租子要少些。另外还给人佃了几亩私田,私田的租子可就高了。还要看田地的好坏,上上田每年交租两石以上,下下田最少也得交租一石。” 赵瀚又去问刘父,想知道更普遍的数据。 很快得知,田租高低,全看地主是否仁义。 田租并不按比例收取,而是根据田地好坏,事先就定下具体数额。丰年还好,灾年特别艰难,只能硬着头皮拖欠租子,经常有人因为欠租卖儿卖女。 非但如此,由于天灾越来越频繁,地主们开始提前收租——佃耕可以,先交些租子上来做定金。 仁义的地主,田租约为收入的三成。 一般的地主,田租约为收入的四成。 贪婪的地主,田租在收入的五成以上! 而且,几乎所有地主,都是大斗进、小斗出。即,借给农民粮食,用小斗来装盛,收租的时候则用大斗。 就算地主仁慈,家奴也会耍诈,没有太大区别。 当然,想要掌握更详细的数据,赵瀚还得走访更多农民,最好是写成一篇农民调查报告。 半下午,刘子仁把妻子叫到一边,让她赶紧回家煮饭,低声叮嘱道:“煮粥的时候,不要只放番薯叶,多放两个番薯进去。” “我省得。”妻子李氏点头。 见李氏突然收工,赵瀚立即扔下锄头,抱拳笑道:“刘兄,我还有书要看,就不帮你挖番薯了。明日再会!” 刘子仁又是尴尬又是感动:“这……这怎好意思,要不吃了饭再上山。” “吃了饭再回书院,天色早就黑透了。你们忙,我走了。”赵瀚说完就走,根本不给对方挽留的机会。 刘子仁目送赵瀚上山,心里难受得很,于是继续埋头挖红薯。 信步回到宿舍,费如鹤、费纯都不在,反而是朱之瑜等候许久。 “楚屿兄!”赵瀚拱手问候。 朱之瑜拱手还礼,递过来一封信:“蔡督学给你的。” “蔡督学走了?”赵瀚问道。 “走了,”朱之瑜笑道,“他来去都不喜惊动旁人,只给费山长留了一封信。” 赵瀚拆开信一看,信纸有好几页,全是蔡懋德新写的文章。 粗略读完,赵瀚感觉没啥意思,或许对心学弟子有用,对自己而言却没什么帮助。 朱之瑜见赵瀚身上占有泥土,不由问道:“贤弟耕种去了?” “长卿兄家里收番薯,我去帮忙而已。”赵瀚说道。 朱之瑜叹息道:“农事艰苦,我也尝试耕作过,农忙时节干几天就累坏了。” 赵瀚笑着说:“阁下出身显贵,自不必做这种卑贱之事。” “农事怎能言卑贱?天下一等一大事也!”朱之瑜立即反驳,神色哀恸道,“万历末年,浙江大灾,我亲眼见流民易子而食!你可知世间有此惨事乎?” 赵瀚收起笑容:“楚屿兄,我就曾为流民,又怎会不知流民事?” 朱之瑜惊讶道:“贤弟不是费家子?” 赵瀚解释说:“崇祯元年,北畿大旱。我的大哥被饿死,姐姐被卖了换粮,父母遭匪贼掠杀。我当时只有十岁,带着六岁的幼妹,游走于灾民之间,什么惨事没有见过?我于费家,可称义子,也可称家奴。把户籍上我的名字勾掉,我就立即变成流民。” “竟是如此。”朱之瑜难以置信。 在赵瀚接触的人里面,庞春来是坚定的造反者,徐颖是可以培养的造反者,刘子仁是能够吸收的造反者。 眼前这个朱之瑜,似乎也可试探一番。 赵瀚问道:“楚屿兄,你尝过挨饿的滋味吗?” “尝过,有段时间天天吃不饱。”朱之瑜答道。 “每天都能吃饭,你这哪是挨饿?”赵瀚感觉很好笑。 朱之瑜点头说:“也对,我那不算挨饿。” 士绅大族的家道中落,跟普通人想象中不一样。 朱家最惨的时候,只剩几十个奴仆……因为灾荒,发不起工资,家奴全都跑了。 多惨啊! 就这样,族亲还来嘲讽,指着他们家说:“看,这就是清官之家。” 真的是清官之家。 朱之瑜的曾祖父,死后追赠荣禄大夫。祖父,死后追赠光禄大夫。父亲,死后追赠光禄大夫,上柱国。 连续三代都是一品官,而且又身处江南,居然只有几十个家奴。还因天灾而发不起工资,导致家奴跑得精光,这不是清官是什么? 两人结伴去食堂,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聊着聊着,赵瀚愈发觉得朱之瑜这名字耳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哪里听说过。 浙江? 赵瀚灵光一闪,忙问:“朱兄家在余姚?” 朱之瑜说道:“正是。” “朱兄的家乡,是否有一条河叫舜水?”赵瀚追问道。 “你去过余姚?”朱之瑜惊讶道。 赵瀚终于开心的笑起来:“没有去过,但听人说起过。” 朱舜水! 第69章 【国事】 “当! “当当当当!” 竹林之中。 朱之瑜手持长剑,费如鹤提着大刀,前者剑术精妙,后者势沉力猛,两人打得难分难解。 赵瀚在旁边喝彩助兴。 “当!” 费如鹤一刀劈出,直接把朱之瑜的长剑打飞。 捡起佩剑,朱之瑜心疼无比,剑刃已有好几道缺口,不由感慨道:“你这身力气,不去做将军可惜了。” 费如鹤说:“我也想考武举,就是读不进去书,听说考武进士也要有学问。” 朱之瑜道:“有了去年那档子事,武举会试的时候,文章已不那么重要,你大可放心去考便是。” 费如鹤挠挠头:“去年发生何事?我怎么不知道。” 赵瀚是定期看塘报的,解释说:“去年武举会试,有人能舞百斤大刀,堪称当世之猛士。可此人却落榜了,皇帝震怒,主考官和监试官全部下狱,兵部共有二十二人被革职。” “还能有这种事?”费如鹤目瞪口呆。 崇祯的权谋手段,并不输给政键专家,许多决策都是有意图的。 罢免兵部二十二人,正好可以换批新的。 并趁此机会,宣布设武科殿试,由皇帝亲自监考。今后所有的武进士,都将属于天子门生,崇祯想要直接掌控武官。 朱之瑜看了赵瀚一眼,好奇道:“濯尘怎知此消息?” “看塘报啊。”赵瀚笑道。 “倒是个好法子,”朱之瑜说道,“我已许久未看塘报,武举之事,还是听兄长所说。” 朱之瑜的大哥,实在考不上举人,就跑去做了武进士。 朱之瑜自己,同样能提剑砍人。 历史上,崇祯十一年,他以贡生的身份,举文武全才第一,受到礼部的特别征召。 后来的南明小朝廷,三次征召其做官,朱之瑜都不答应,不愿卷入党争的旋涡。 但他毅然加入抗清队伍,以年迈之躯,七赴日本,六下安南,为义军筹措经费,为大明争取外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六十一岁还亲自上阵杀敌。 最终,兵败流亡日本,几乎受到国师待遇。 他的学问,在日本形成“水户学”,“水户学”又催生“维新派”,间接影响了日本明治维新。 从某个角度来说,朱之瑜对日本明治维新有重大影响! …… 听说武举不再看重笔试,费如鹤颇为心动,问道:“如今皇帝最看重哪样本事?” “韬略,骑射。”朱之瑜回答。 费如鹤惊道:“糟糕,我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明日便拜访名师,须把射箭先学会再说!” 这货说完就跑,竹林里只剩赵瀚和朱之瑜。 大同社结构松散,赵瀚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让社员做三件事—— 第一,接受“格位之论”,不接受的就滚蛋。 第二,研究理学典籍,初一、十五聚会,分享各自的读书心得。 第三,每天一起练习武艺和兵法。 结果很糟糕,仅坚持了几天,就没人再来竹林练武。 只有赵瀚、费如鹤、朱之瑜,他们早就有练武的习惯,哪天不练反而感觉不利索。 赵瀚的长枪已换了一把,正儿八经找铁匠打造的。 一枪扎在地上,赵瀚盘腿坐下说:“楚屿兄,你对西北流贼如何看?” 朱之瑜收剑回鞘,说道:“我经历过浙江大灾,到易子而食的程度,百姓都还没有举事造反。只因熬过那一阵,来年就有活下去的希望。可想而知,陕西百姓,已经不做来年之想了。若不反,来年必死无疑。” “你觉得流贼能灭吗?”赵瀚又问。 朱之瑜摇头说:“百姓者,分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神。其心既变,川决山崩。欲平西北之乱,非兵事可定,那得让百姓吃上饭啊!” 赵瀚再问:“君以为,如何能让百姓吃上饭?” 朱之瑜仔细思考道: “其一,推行教化,振作道德精神。不是那虚伪道德,而是真正的道德。” “其二,整顿吏治,清理贪腐之风,拔除昏庸之治。如今的官场,有两大弊病。一是贪,二是庸。朝堂内外,又贪又庸,治理的本事没有,捞钱的本事十足。” “其三,正本清源,倡导实学。天下士子,不可空谈,阳明心学已堕入禅道,朱子理学亦面目全非。我认为,道是日用,于国于民有利才是道,于国于民无益便是邪道!这几日我看朱子,又有大体会,许多道理已说得很明白!” 赵瀚又问:“这三条,哪一条能做到?” 朱之瑜黯然:“都不能,大明已积重难返。” 赵瀚追问:“若朝廷征召你做官,你愿意奉诏入仕吗?” “不愿意。” 朱之瑜不假思索道:“我若做县令,第一年就行逮捕事。到第三年,百姓诵德,上官称誉。尔后,必获大罪,身家不保!我若留在中枢,做了科道言官,怕是两三个月就要下狱!” “哈哈哈哈,”赵瀚忍不住大笑,“君真个有自知之明也。” 朱之瑜叹息说:“党争不止,国无宁日。我大哥一介武官,都曾卷入党争,被罢免好几年。文臣但凡想做事的,又怎能独善其身?” 赵瀚问道:“圣君临朝,不是没有党争了吗?” “呵呵。” 朱之瑜感到好笑,甚至都不愿多做解释。 此时的朝堂,六大派正在围攻光明顶……啊呸,拿错剧本了。首辅周延儒,正在联合东林党,集体围攻次辅温体仁。 温阁老说:“老子要打一百个!” 于是再过半年,东林党就要人仰马翻,首辅周延儒被迫辞职,温体仁高高兴兴继任首辅。 没有党争,只有政斗。 这种情况入朝做官,要么啥都别干,要么加入政斗,要么尽忠职守,被搞得里外不是人。 谁干正事,谁就死得快! 愿意干正事的,不论其能力优劣,不论其私德好坏,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 朱之瑜突然回过神来,我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扯这些国家大事作甚? 可是赵瀚的言行,又总让人忽略他的年龄。 赵瀚继续问道:“既然这三条都不能重整朝纲,大明岂不是没救了?” 朱之瑜沉默无言,他真的看不到希望。 在他眼中,大明早已得了绝症,只看还能活多久而已。 朱之瑜最精通的,不是理学和心学,也不是先秦古文,更不是诗词歌赋,他潜修了十多年史学……以史为鉴,大明算什么鬼样子? 赵瀚说道:“我倒是觉得,大明的病根不在朝堂,而在于土地兼并太过。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如此情形,哪能收得上来赋税?朝廷没钱,又哪里能做正事?越是没钱,越要征敛。越是征敛,天下越乱。” 朱之瑜颇为惊讶:“能有如此见解,堪称神童!” 赵瀚问道:“楚屿兄,你说天下田亩,若能收归国有,朝廷再分给百姓。这样会不会长治久安?” 朱之瑜笑道:“隋唐的均田制,便是用你说的法子,男子成年就可分配土地。初时确实有效,到高宗时已不行。武周打击望族,稍微有所恢复,到玄宗时又彻底败坏。你觉得节度使怎么来的?朝廷没钱用兵,令地方自决而已。天下哪有长治久安的田亩制度?” 赵瀚笑了笑,搞均田确实不行,人口一多就陷入崩溃。 毕竟,天下土地就那么些。一千亩地,以前只十个人分,然后一百个人分,最后一千个人分。分得过来吗? 21世纪的中国,是靠工业化来解决土地饱和问题。 不能生搬硬套到明末。 甚至红色思想,也不能生搬硬套。因为马克思教导我们,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17世纪强行搞红色,那是违背社会发展规律的。 应该实事求是,理论结合国情。 赵瀚最后问道:“我等士子,就坐视社稷崩溃吗?” “除此之外,又能做什么?”朱之瑜好笑道,“做官救不了大明,难道造反建立新朝?” 赵瀚没说话。 朱之瑜见赵瀚不对劲,猛然惊道:“你欲行黄巾、绿林之事?” “我可没说,楚屿兄别吓我。”赵瀚立即否认。 这个人不好忽悠,思路太清晰了。 而均田地的口号又太过激进,除非江南大乱,否则别想说服这种大族子弟! 就在尴尬之时,费纯突然跑来:“哥哥,《鹅湖旬刊》第一期,总算是卖完了。你猜哪些人买得最多?” “哪些?”赵瀚懒得去猜。 费纯笑道:“外地客商,他们有钱得很,等货装船的时候又没事做。许多商贾还催我,让赶快刊出第二期,他们还等着读《射雕英雄传》呢。” 赵瀚顿时高兴道:“提价,加印。第一期只印五百本,售价还低得很,倒赔了十多两银子。第二期就印八百本,售价直接翻倍,否则咱们的老底儿都得赔光。” “翻倍也亏钱啊,涨价再狠点。”费纯提议道。 “慢慢来,愿者上钩。” 第69章 【国事】 “当! “当当当当!” 竹林之中。 朱之瑜手持长剑,费如鹤提着大刀,前者剑术精妙,后者势沉力猛,两人打得难分难解。 赵瀚在旁边喝彩助兴。 “当!” 费如鹤一刀劈出,直接把朱之瑜的长剑打飞。 捡起佩剑,朱之瑜心疼无比,剑刃已有好几道缺口,不由感慨道:“你这身力气,不去做将军可惜了。” 费如鹤说:“我也想考武举,就是读不进去书,听说考武进士也要有学问。” 朱之瑜道:“有了去年那档子事,武举会试的时候,文章已不那么重要,你大可放心去考便是。” 费如鹤挠挠头:“去年发生何事?我怎么不知道。” 赵瀚是定期看塘报的,解释说:“去年武举会试,有人能舞百斤大刀,堪称当世之猛士。可此人却落榜了,皇帝震怒,主考官和监试官全部下狱,兵部共有二十二人被革职。” “还能有这种事?”费如鹤目瞪口呆。 崇祯的权谋手段,并不输给政键专家,许多决策都是有意图的。 罢免兵部二十二人,正好可以换批新的。 并趁此机会,宣布设武科殿试,由皇帝亲自监考。今后所有的武进士,都将属于天子门生,崇祯想要直接掌控武官。 朱之瑜看了赵瀚一眼,好奇道:“濯尘怎知此消息?” “看塘报啊。”赵瀚笑道。 “倒是个好法子,”朱之瑜说道,“我已许久未看塘报,武举之事,还是听兄长所说。” 朱之瑜的大哥,实在考不上举人,就跑去做了武进士。 朱之瑜自己,同样能提剑砍人。 历史上,崇祯十一年,他以贡生的身份,举文武全才第一,受到礼部的特别征召。 后来的南明小朝廷,三次征召其做官,朱之瑜都不答应,不愿卷入党争的旋涡。 但他毅然加入抗清队伍,以年迈之躯,七赴日本,六下安南,为义军筹措经费,为大明争取外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六十一岁还亲自上阵杀敌。 最终,兵败流亡日本,几乎受到国师待遇。 他的学问,在日本形成“水户学”,“水户学”又催生“维新派”,间接影响了日本明治维新。 从某个角度来说,朱之瑜对日本明治维新有重大影响! …… 听说武举不再看重笔试,费如鹤颇为心动,问道:“如今皇帝最看重哪样本事?” “韬略,骑射。”朱之瑜回答。 费如鹤惊道:“糟糕,我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明日便拜访名师,须把射箭先学会再说!” 这货说完就跑,竹林里只剩赵瀚和朱之瑜。 大同社结构松散,赵瀚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让社员做三件事—— 第一,接受“格位之论”,不接受的就滚蛋。 第二,研究理学典籍,初一、十五聚会,分享各自的读书心得。 第三,每天一起练习武艺和兵法。 结果很糟糕,仅坚持了几天,就没人再来竹林练武。 只有赵瀚、费如鹤、朱之瑜,他们早就有练武的习惯,哪天不练反而感觉不利索。 赵瀚的长枪已换了一把,正儿八经找铁匠打造的。 一枪扎在地上,赵瀚盘腿坐下说:“楚屿兄,你对西北流贼如何看?” 朱之瑜收剑回鞘,说道:“我经历过浙江大灾,到易子而食的程度,百姓都还没有举事造反。只因熬过那一阵,来年就有活下去的希望。可想而知,陕西百姓,已经不做来年之想了。若不反,来年必死无疑。” “你觉得流贼能灭吗?”赵瀚又问。 朱之瑜摇头说:“百姓者,分而听之则愚,合而听之则神。其心既变,川决山崩。欲平西北之乱,非兵事可定,那得让百姓吃上饭啊!” 赵瀚再问:“君以为,如何能让百姓吃上饭?” 朱之瑜仔细思考道: “其一,推行教化,振作道德精神。不是那虚伪道德,而是真正的道德。” “其二,整顿吏治,清理贪腐之风,拔除昏庸之治。如今的官场,有两大弊病。一是贪,二是庸。朝堂内外,又贪又庸,治理的本事没有,捞钱的本事十足。” “其三,正本清源,倡导实学。天下士子,不可空谈,阳明心学已堕入禅道,朱子理学亦面目全非。我认为,道是日用,于国于民有利才是道,于国于民无益便是邪道!这几日我看朱子,又有大体会,许多道理已说得很明白!” 赵瀚又问:“这三条,哪一条能做到?” 朱之瑜黯然:“都不能,大明已积重难返。” 赵瀚追问:“若朝廷征召你做官,你愿意奉诏入仕吗?” “不愿意。” 朱之瑜不假思索道:“我若做县令,第一年就行逮捕事。到第三年,百姓诵德,上官称誉。尔后,必获大罪,身家不保!我若留在中枢,做了科道言官,怕是两三个月就要下狱!” “哈哈哈哈,”赵瀚忍不住大笑,“君真个有自知之明也。” 朱之瑜叹息说:“党争不止,国无宁日。我大哥一介武官,都曾卷入党争,被罢免好几年。文臣但凡想做事的,又怎能独善其身?” 赵瀚问道:“圣君临朝,不是没有党争了吗?” “呵呵。” 朱之瑜感到好笑,甚至都不愿多做解释。 此时的朝堂,六大派正在围攻光明顶……啊呸,拿错剧本了。首辅周延儒,正在联合东林党,集体围攻次辅温体仁。 温阁老说:“老子要打一百个!” 于是再过半年,东林党就要人仰马翻,首辅周延儒被迫辞职,温体仁高高兴兴继任首辅。 没有党争,只有政斗。 这种情况入朝做官,要么啥都别干,要么加入政斗,要么尽忠职守,被搞得里外不是人。 谁干正事,谁就死得快! 愿意干正事的,不论其能力优劣,不论其私德好坏,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 朱之瑜突然回过神来,我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扯这些国家大事作甚? 可是赵瀚的言行,又总让人忽略他的年龄。 赵瀚继续问道:“既然这三条都不能重整朝纲,大明岂不是没救了?” 朱之瑜沉默无言,他真的看不到希望。 在他眼中,大明早已得了绝症,只看还能活多久而已。 朱之瑜最精通的,不是理学和心学,也不是先秦古文,更不是诗词歌赋,他潜修了十多年史学……以史为鉴,大明算什么鬼样子? 赵瀚说道:“我倒是觉得,大明的病根不在朝堂,而在于土地兼并太过。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如此情形,哪能收得上来赋税?朝廷没钱,又哪里能做正事?越是没钱,越要征敛。越是征敛,天下越乱。” 朱之瑜颇为惊讶:“能有如此见解,堪称神童!” 赵瀚问道:“楚屿兄,你说天下田亩,若能收归国有,朝廷再分给百姓。这样会不会长治久安?” 朱之瑜笑道:“隋唐的均田制,便是用你说的法子,男子成年就可分配土地。初时确实有效,到高宗时已不行。武周打击望族,稍微有所恢复,到玄宗时又彻底败坏。你觉得节度使怎么来的?朝廷没钱用兵,令地方自决而已。天下哪有长治久安的田亩制度?” 赵瀚笑了笑,搞均田确实不行,人口一多就陷入崩溃。 毕竟,天下土地就那么些。一千亩地,以前只十个人分,然后一百个人分,最后一千个人分。分得过来吗? 21世纪的中国,是靠工业化来解决土地饱和问题。 不能生搬硬套到明末。 甚至红色思想,也不能生搬硬套。因为马克思教导我们,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17世纪强行搞红色,那是违背社会发展规律的。 应该实事求是,理论结合国情。 赵瀚最后问道:“我等士子,就坐视社稷崩溃吗?” “除此之外,又能做什么?”朱之瑜好笑道,“做官救不了大明,难道造反建立新朝?” 赵瀚没说话。 朱之瑜见赵瀚不对劲,猛然惊道:“你欲行黄巾、绿林之事?” “我可没说,楚屿兄别吓我。”赵瀚立即否认。 这个人不好忽悠,思路太清晰了。 而均田地的口号又太过激进,除非江南大乱,否则别想说服这种大族子弟! 就在尴尬之时,费纯突然跑来:“哥哥,《鹅湖旬刊》第一期,总算是卖完了。你猜哪些人买得最多?” “哪些?”赵瀚懒得去猜。 费纯笑道:“外地客商,他们有钱得很,等货装船的时候又没事做。许多商贾还催我,让赶快刊出第二期,他们还等着读《射雕英雄传》呢。” 赵瀚顿时高兴道:“提价,加印。第一期只印五百本,售价还低得很,倒赔了十多两银子。第二期就印八百本,售价直接翻倍,否则咱们的老底儿都得赔光。” “翻倍也亏钱啊,涨价再狠点。”费纯提议道。 “慢慢来,愿者上钩。” 第70章 【绿帽忘八】 “格位之论,人人平等,蔡督学看了都说好!” “快来看,快来买啊,《射雕英雄传》出新的啦!” “鞑酋努尔哈赤,竟是李成梁家奴!” “鞑子头目罔顾人伦,伪金宫闱秽事大揭秘啊。” “……” 费纯和费瑜,两个书童四处奔走,只为将《鹅湖旬刊》卖给客商。 可惜,客商的流动性太大,小说连载容易断片儿。 一个前两天买了杂志,还没来得及走的客商,立即对长随说:“快把《旬刊》第二期买来!” 没过多久,长随买回杂志,对客商说:“老爷,《旬刊》提价了。价钱翻番,页数还变少了许多。” 客商居然笑道:“确实该提价,以前卖得太便宜。我还怕他们亏本,不出第二期呢,小说岂不是没得看?” “老爷仁义。”长随奉承道。 客商直接翻去最后,捧着小说慢慢阅读。 读着读着,突然没有了,这让客商心痒难耐,只能翻回去看其他内容。 “妙啊!” 突然,客商猛拍大腿赞叹:“这鞑酋努尔哈赤,竟是李氏的家奴出身,竟还勾引自己的姨娘!” 庞春来身负国仇家恨,写文章逮着鞑子往死里黑。 这一期的《辽东论》,不但说努尔哈赤是李成梁的家奴,揭露后金在辽东犯下的滔天罪行,还编造后金贵族之间的宫闱秽事。 客商对此文反复观摩,打算好生收藏,拿回福建那边吹牛逼。 直至最后,客商才开始看《格位论》。 先是惊骇,又觉有理,继而欣喜。 他是佃户出身,因为家里欠租,被卖给地主抵债。做了几年杂活,又跟随少爷出海做生意,刚开始只是跑腿儿的小喽啰。 靠着聪明勤奋,一步步往上爬,拼搏三十年,才有现在的地位。 他也置办了家业,甚至娶了娇妻美妾。 但是,他依旧属于卑贱家奴! 这种情况非常多见,明末的金坛奴变,首领潘某是京营守备。李自成攻陷北京,潘某带着钱财逃回老家,坐豪车、携仆从去见知县,在县衙宾馆外遇到旧主人。他被主人暴打一顿,打落两颗牙齿,回头就煽动全县家奴造反。 一个京营守备,钱财丰厚,随从众多,竟然是家奴出身,就连卖身契都还掌握在主人手中。 这样的家奴,不缺钱,不缺势,只缺身份! 嗯,还缺一样,人格上的平等。 客商反复阅读《格位论》,甚至逐字逐句背下来,然后将杂志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在怀中捂了一阵,他又把杂志拿出,抚摸着封面自语:“旷世奇文,这个赵子曰先生,真乃世间奇男子也。下次再来河口,一定要去当面请教。” 突然,客商大喊:“快快去买书,把《鹅湖旬刊》买一百本回来!” 码头上。 “买一百本?”费纯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随扔去一锭银子:“这是二两,快快称重,我还要赶回去见老爷呢。” 费纯全程懵逼,不知这人抽什么疯,心想下一期还得涨价,至少得把本钱给收回来。 客商得到一百本杂志,顿时视若珍宝。 他这种情况属于豪奴,豪奴与豪奴之间,也会组建同仁会社。把杂志买回去,让社员们暗中宣传,“格位论”越多人知道越好! …… 鼎盛楼。 今天的戏曲总算演完,陈茂生回到后台卸妆,他是新近蹿红的旦角。 或许是演女人太多,即便离开戏台,举手投足也带着妩媚。 陈茂生还没坐稳,就有一个家奴进来,赔笑道:“茂哥儿,我家老爷有请,今晚务必要去一趟。” “我晓得了。”陈茂生面无表情,声音却透着娇俏。 家奴听得心头一荡,随即感觉浑身恶寒,忙说:“那……那我在外面候着,已经备好了轿子。” “便去等着。” 家奴离开,陈茂生枯坐在那,连妆都不想卸了,只是一直茫然发呆。 绿帽子,缩头龟,都是对同一个群体的称呼——出身乐籍的男人。 贱籍中的贱籍,平时必须戴绿头巾,腰间系着红搭膊,一出门就能被认出来。 即便到了明末,官府管得没那么严,但在许多特殊场合,他们还是必须佩戴绿头巾。 身边的戏班伙伴,都下楼吃饭去了,只留陈茂生一人独坐。 他暗自叹息,开始继续卸妆。 卸妆完毕,还是不想动弹。瞥见旁边有一本书,随手拿过来看,也不知是谁留下的。 至于那个家奴,就慢慢等着。 《格位论》? 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 陈茂生死盯着那一行字,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良贱平等! 良贱平等! 良贱平等! 今天杂志出新刊,赵瀚又来到酒楼,顺便结交一下三教九流。 此刻他坐在柜台看书,突然来了一个俊俏少年。 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走起路来恨不正经。水蛇腰不自觉扭动,上下带动臀部和胸脯,整个人就像是蟒蛇成精。 “请问,是赵子曰先生吗?”陈茂生刻意压着嗓子,让自己尽量雄壮一些。 赵瀚反问:“你认识我?” 陈茂生说:“我常在酒楼唱戏,自然认得先生。” “哦,原来你是唱戏的。”赵瀚笑道。 这个笑容很真诚,并无任何歧视,陈茂生能够感受得到。 他犹豫再三,忍不住问:“先生,良贱真能平等吗?” 赵瀚解释说:“若论人格,人人生来平等。当然,如果这人做坏事,品行不端,那他就不平等了,他的人格非常卑劣。” 陈茂生又问:“我没做过坏事,是不是比做尽坏事的老爷们更尊贵?” “对,就人格而言,你比他们尊贵,他们给你提鞋都不配。”赵瀚斩钉截铁道。 陈茂生突然笑起来,发自内心的高兴。但他很快又疑惑:“可为什么,这些人格卑劣的老爷,又能有钱有权作践咱们呢?” 赵瀚回答说:“他们的权位,有些是继承自祖宗,是他们祖宗传下来的福荫。有些是自己挣来的,坏事做尽,不修德行,却得了好处。” 陈茂生愈发疑惑:“做尽坏事,人格卑劣,却能得好处。我不做坏事,人格尊贵,却被人欺辱。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赵瀚反问道:“满朝禽兽,身居高位。贪官污吏,残害地方。他们还自诩有德行,天下这般道理不多得是?” 陈茂生顿时怒道:“那你的《格位论》还有甚用?写出来消遣我们这些贱户吗?” “我也是贱户,我是流民,我是家奴。”赵瀚说。 陈茂生愣了愣,低声问:“那有甚法子,让老天爷开眼呢?” 赵瀚说道:“你唱戏的,该是乐户?凭啥乐户生来就低贱?就算你们的祖宗做错了事,这也过去两三百年,十几代人了,怎能还揪着不放。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就是这个道理。”陈茂生连连点头。 赵瀚也低声说:“既然是这道理,那便是朝廷的规矩错了,要让朝廷把规矩改过来。” 陈茂生问:“怎才能让朝廷改规矩?” 赵瀚笑道:“朝廷要改,早就改了。便是皇帝答应,做官的也不答应。他们若答应了,还能随意欺辱你吗?他们不肯改规矩,就是为了骑在贱户头上作威作福!” 陈茂生默然不语。 赵瀚又说:“既然朝廷不改规矩,你想不被人欺负,那就只能建个新朝廷。” 陈茂生猛然抬头,一脸惊骇的望着赵瀚。 赵瀚微笑道:“你若想去报官,那便去,反正我不承认。我是童生,你是戏子,看官老爷相信谁。” 陈茂生虽然感到恐惧,却又没来由的有些兴奋。 左思右想,陈茂生问道:“赵先生,以后我还能找你说话吗?” 赵瀚点头道:“我每月来酒楼三天,若有什么话,尽管来找我说。你是乐户,我是家奴,咱们该是兄弟才对。” “那我先走了。” 陈茂生捏了捏拳头,迈步朝门外走去,水蛇腰也不再扭了。 一想到要陪糟老头子过夜,他就恶心得发吐,脑子里全是赵瀚说的那些话。 “茂哥儿请!”家奴守在轿旁。 陈茂生恢复做派,轻移莲步而行,缓缓坐入轿中,娇声吩咐:“烦劳,帮我买本《鹅湖旬刊》来。” 第70章 【绿帽忘八】 “格位之论,人人平等,蔡督学看了都说好!” “快来看,快来买啊,《射雕英雄传》出新的啦!” “鞑酋努尔哈赤,竟是李成梁家奴!” “鞑子头目罔顾人伦,伪金宫闱秽事大揭秘啊。” “……” 费纯和费瑜,两个书童四处奔走,只为将《鹅湖旬刊》卖给客商。 可惜,客商的流动性太大,小说连载容易断片儿。 一个前两天买了杂志,还没来得及走的客商,立即对长随说:“快把《旬刊》第二期买来!” 没过多久,长随买回杂志,对客商说:“老爷,《旬刊》提价了。价钱翻番,页数还变少了许多。” 客商居然笑道:“确实该提价,以前卖得太便宜。我还怕他们亏本,不出第二期呢,小说岂不是没得看?” “老爷仁义。”长随奉承道。 客商直接翻去最后,捧着小说慢慢阅读。 读着读着,突然没有了,这让客商心痒难耐,只能翻回去看其他内容。 “妙啊!” 突然,客商猛拍大腿赞叹:“这鞑酋努尔哈赤,竟是李氏的家奴出身,竟还勾引自己的姨娘!” 庞春来身负国仇家恨,写文章逮着鞑子往死里黑。 这一期的《辽东论》,不但说努尔哈赤是李成梁的家奴,揭露后金在辽东犯下的滔天罪行,还编造后金贵族之间的宫闱秽事。 客商对此文反复观摩,打算好生收藏,拿回福建那边吹牛逼。 直至最后,客商才开始看《格位论》。 先是惊骇,又觉有理,继而欣喜。 他是佃户出身,因为家里欠租,被卖给地主抵债。做了几年杂活,又跟随少爷出海做生意,刚开始只是跑腿儿的小喽啰。 靠着聪明勤奋,一步步往上爬,拼搏三十年,才有现在的地位。 他也置办了家业,甚至娶了娇妻美妾。 但是,他依旧属于卑贱家奴! 这种情况非常多见,明末的金坛奴变,首领潘某是京营守备。李自成攻陷北京,潘某带着钱财逃回老家,坐豪车、携仆从去见知县,在县衙宾馆外遇到旧主人。他被主人暴打一顿,打落两颗牙齿,回头就煽动全县家奴造反。 一个京营守备,钱财丰厚,随从众多,竟然是家奴出身,就连卖身契都还掌握在主人手中。 这样的家奴,不缺钱,不缺势,只缺身份! 嗯,还缺一样,人格上的平等。 客商反复阅读《格位论》,甚至逐字逐句背下来,然后将杂志小心翼翼收入怀中。 在怀中捂了一阵,他又把杂志拿出,抚摸着封面自语:“旷世奇文,这个赵子曰先生,真乃世间奇男子也。下次再来河口,一定要去当面请教。” 突然,客商大喊:“快快去买书,把《鹅湖旬刊》买一百本回来!” 码头上。 “买一百本?”费纯以为自己听错了。 长随扔去一锭银子:“这是二两,快快称重,我还要赶回去见老爷呢。” 费纯全程懵逼,不知这人抽什么疯,心想下一期还得涨价,至少得把本钱给收回来。 客商得到一百本杂志,顿时视若珍宝。 他这种情况属于豪奴,豪奴与豪奴之间,也会组建同仁会社。把杂志买回去,让社员们暗中宣传,“格位论”越多人知道越好! …… 鼎盛楼。 今天的戏曲总算演完,陈茂生回到后台卸妆,他是新近蹿红的旦角。 或许是演女人太多,即便离开戏台,举手投足也带着妩媚。 陈茂生还没坐稳,就有一个家奴进来,赔笑道:“茂哥儿,我家老爷有请,今晚务必要去一趟。” “我晓得了。”陈茂生面无表情,声音却透着娇俏。 家奴听得心头一荡,随即感觉浑身恶寒,忙说:“那……那我在外面候着,已经备好了轿子。” “便去等着。” 家奴离开,陈茂生枯坐在那,连妆都不想卸了,只是一直茫然发呆。 绿帽子,缩头龟,都是对同一个群体的称呼——出身乐籍的男人。 贱籍中的贱籍,平时必须戴绿头巾,腰间系着红搭膊,一出门就能被认出来。 即便到了明末,官府管得没那么严,但在许多特殊场合,他们还是必须佩戴绿头巾。 身边的戏班伙伴,都下楼吃饭去了,只留陈茂生一人独坐。 他暗自叹息,开始继续卸妆。 卸妆完毕,还是不想动弹。瞥见旁边有一本书,随手拿过来看,也不知是谁留下的。 至于那个家奴,就慢慢等着。 《格位论》? 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 陈茂生死盯着那一行字,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良贱平等! 良贱平等! 良贱平等! 今天杂志出新刊,赵瀚又来到酒楼,顺便结交一下三教九流。 此刻他坐在柜台看书,突然来了一个俊俏少年。 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且走起路来恨不正经。水蛇腰不自觉扭动,上下带动臀部和胸脯,整个人就像是蟒蛇成精。 “请问,是赵子曰先生吗?”陈茂生刻意压着嗓子,让自己尽量雄壮一些。 赵瀚反问:“你认识我?” 陈茂生说:“我常在酒楼唱戏,自然认得先生。” “哦,原来你是唱戏的。”赵瀚笑道。 这个笑容很真诚,并无任何歧视,陈茂生能够感受得到。 他犹豫再三,忍不住问:“先生,良贱真能平等吗?” 赵瀚解释说:“若论人格,人人生来平等。当然,如果这人做坏事,品行不端,那他就不平等了,他的人格非常卑劣。” 陈茂生又问:“我没做过坏事,是不是比做尽坏事的老爷们更尊贵?” “对,就人格而言,你比他们尊贵,他们给你提鞋都不配。”赵瀚斩钉截铁道。 陈茂生突然笑起来,发自内心的高兴。但他很快又疑惑:“可为什么,这些人格卑劣的老爷,又能有钱有权作践咱们呢?” 赵瀚回答说:“他们的权位,有些是继承自祖宗,是他们祖宗传下来的福荫。有些是自己挣来的,坏事做尽,不修德行,却得了好处。” 陈茂生愈发疑惑:“做尽坏事,人格卑劣,却能得好处。我不做坏事,人格尊贵,却被人欺辱。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赵瀚反问道:“满朝禽兽,身居高位。贪官污吏,残害地方。他们还自诩有德行,天下这般道理不多得是?” 陈茂生顿时怒道:“那你的《格位论》还有甚用?写出来消遣我们这些贱户吗?” “我也是贱户,我是流民,我是家奴。”赵瀚说。 陈茂生愣了愣,低声问:“那有甚法子,让老天爷开眼呢?” 赵瀚说道:“你唱戏的,该是乐户?凭啥乐户生来就低贱?就算你们的祖宗做错了事,这也过去两三百年,十几代人了,怎能还揪着不放。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就是这个道理。”陈茂生连连点头。 赵瀚也低声说:“既然是这道理,那便是朝廷的规矩错了,要让朝廷把规矩改过来。” 陈茂生问:“怎才能让朝廷改规矩?” 赵瀚笑道:“朝廷要改,早就改了。便是皇帝答应,做官的也不答应。他们若答应了,还能随意欺辱你吗?他们不肯改规矩,就是为了骑在贱户头上作威作福!” 陈茂生默然不语。 赵瀚又说:“既然朝廷不改规矩,你想不被人欺负,那就只能建个新朝廷。” 陈茂生猛然抬头,一脸惊骇的望着赵瀚。 赵瀚微笑道:“你若想去报官,那便去,反正我不承认。我是童生,你是戏子,看官老爷相信谁。” 陈茂生虽然感到恐惧,却又没来由的有些兴奋。 左思右想,陈茂生问道:“赵先生,以后我还能找你说话吗?” 赵瀚点头道:“我每月来酒楼三天,若有什么话,尽管来找我说。你是乐户,我是家奴,咱们该是兄弟才对。” “那我先走了。” 陈茂生捏了捏拳头,迈步朝门外走去,水蛇腰也不再扭了。 一想到要陪糟老头子过夜,他就恶心得发吐,脑子里全是赵瀚说的那些话。 “茂哥儿请!”家奴守在轿旁。 陈茂生恢复做派,轻移莲步而行,缓缓坐入轿中,娇声吩咐:“烦劳,帮我买本《鹅湖旬刊》来。” 第71章 【稿费】 赵瀚发现一个有趣现象,最能接受格位论的,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工人,而是贱户和家奴! 同时,还必须识字,有一定的自我思想。 就拿费纯、费瑜来说,他们也想加入大同社,却遭到社员们的集体反对。 不但他们的主人保持沉默,就连徐颖、刘子仁等贫寒士子,也都不愿站出来帮忙说话。 赵瀚试图说服众人,强调人格生来平等,但还是无法得到大家的认同。 无非—— 我承认格位之论,我也承认人格平等。 但是,集结文社,家奴没资格参加! “哥哥,今天卖得可好了,”费纯兴高采烈道,“有个客商,足足买走一百本,给的还是二两足银。” 费瑜则吐槽道:“铁脚会和船会就很小气,好多人合买一本。买回去以后,还给别人讲故事,一文钱听一章小说,把买书的钱都赚回来了。” “对了,”费纯又说道,“有客商打听,能不能花钱订购。他们都是外地商贾,只在河口镇逗留半个月,害怕错过后面的小说章节。” 赵瀚猛拍大腿,高兴道:“这主意好,我怎没想到。你们去说,想要订购的,就交十文钱定金,在酒楼这里登记便可,今后直接来酒楼柜台取书。酒楼只保管三个月,逾期不取,订购作废,订金不退。” “好,我这就去说。”费纯立即行动。 “我也去。”费瑜喊道。 这两个书童,对卖杂志特别积极,尤其是这一期《格位论》! 他们表现得迫不及待,想要更多人懂得“人格平等”的道理。就算不能改变现状,只要大家认同人格平等,他们都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农民是进步力量,但农民同样思想消极。 想要吸引农民,非得有天灾人祸不可,一旦出手就要闹出大动静。 而有知识的贱户,才应该是早期争取对象。 将近傍晚,赵瀚收拾东西回书院,费瑜突然带着一个商贾过来。 “哥哥,有位老爷想见你。”费瑜喊道。 这人穿着棉花夹心的曳撒,头戴一顶黑色大帽,拱手说:“金陵卢裕,字光大,万历三十年进学。见过赵先生!” “不敢当,”赵瀚连忙回礼,“阁下是前辈,在下只能称晚生。” 卢裕立即笑道:“那我就托大,叫一声贤弟如何?” 赵瀚说道:“光大兄太客气了。” 卢裕拿出一本《鹅湖旬刊》,直接翻到小说部分:“贤弟,这《射雕英雄传》是否写完?” “写完了。”赵瀚说道。 卢裕说明来意:“我欲带回金陵出版,贤弟可否赐稿?至于润笔费,那个好说。” “多少钱?”赵瀚直接问。 “三十两如何?”卢裕开价道。 赵瀚扭头看向费瑜:“送客!” 费瑜笑道:“卢老爷请。” 卢裕伸出一个巴掌:“五十两。” 赵瀚说道:“五十两可以,只给你一半稿子。” “太贵了。”卢裕摇头。 江浙一带,经济繁荣,文风鼎盛,出版业发达,稿费是很高的。 但也要看作品类型。 比如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稿件,印刷程墨集子(应届进士文章汇编)发行,这种教辅资料的稿费就很高。 需请一名家,给程墨集子作序,稿费至少一百两,甚至是二三百两,具体看这个名家的地位。 再请几个才子,点评文章、编校文章,稿费至少每人十两,还得请他们吃一顿好的,印刷出来再每人送几本样书。 这类教辅资料,印刷量非常大,根本不缺销量,稳赚不赔,稿费可观。 小说就不行了,谁也猜不准啊,纯粹是赌运气。 卢裕很看好《射雕英雄传》,他想了想说:“六十两,我要全部稿子,作者署名李卓吾如何?” 唉,这些奸商,李贽都死几十年了,居然还想蹭人家的热度。 赵瀚笑道:“四十两卖你一半,若销量过得去,你想全部刊完,剩下一半再卖你一百两。” 卢裕无语,很不想说话。 行情就是这样,出版程墨集子,名家随便作一篇序,就能有一二百两稿费到手。 赵瀚耗费三年时间,辛辛苦苦写出《射雕英雄传》,却被书商认为只配拿几十两稿费——这还是书商觉得他的小说会畅销。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一百两成交,双方都觉得自己亏了。 赵瀚一次性获得100两,其余的他就不管了,作者署名阿猫阿狗都可以。 这玩意儿没法扬名,士子创作小说,只会惹人耻笑。 《封神演义》近些年畅销,可是谁写的都搞不清楚。甚至,根本没有作者署名,只备注“某某某编辑”,几百年后还在猜真实作者。 卢裕封来三十两定金,还请赵瀚吃一顿酒。 晚餐,不吃白不吃,赵瀚把费纯、费瑜也叫上桌。 推杯换盏之间,赵瀚指着杂志问:“这《格位论》,光大兄怎么看?” 卢裕避而不谈,笑道:“我只管赚钱,早就不研究学问。” “阁下是来铅山进货的?”赵瀚问道。 “买几船纸回去。”卢裕回答。 全国产纸的地方很多,南京周边就有。卢裕舍近求远,是因为铅山纸品类齐全,价格还相对便宜得多。 明代的贸易运输,若能全程装船走水路,那最大的成本就是关税(过路费)。 但是,笔墨纸砚和书本,可以免收过路费! 即便勋贵豪强私设关卡,也不敢对文化用品下手,这玩意儿容易引起社会公愤。 赵瀚又敲着杂志说:“李卓吾先生,已经死了几十年,恐怕没人相信《射雕英雄传》是其遗作。若把《格位论》,印在小说的扉页,岂不是更能让人相信?” “对啊!” 卢裕心领神会,高兴道:“此法甚妙。来,我敬贤弟一杯!” 一顿饭吃完,两人约好明日抄稿。 稿子不能让卢裕带走,赵瀚自己还要用呢。只能请人抄写,抄完了再结稿费尾款。 至于抄书之人,赵瀚推荐了刘子仁、徐颖,也算帮他们赚点外快。 赵瀚扔出一锭银子,足有二两,对费纯、费瑜说:“你们推销旬刊,这几日辛苦得很,且拿去分了吃酒。” “多谢哥哥!” 二人大喜,感觉跟着赵瀚更有混头。 赵瀚也很高兴,总算是发财了,这可是一笔巨款。 翌日,卢裕来到书院,请徐颖、刘子仁抄稿。 他急着要稿子,干脆费瑜、费纯也加入,四个人一起抄速度更快。 中午休息,徐颖和刘子仁,结伴前来致谢。 赵瀚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有好处自然想着你们,莫要再说那么许多。” “大恩不言谢,今后必有回报。”刘子仁拱手道。 徐颖则不再说话,他愈发内向沉默,什么事情都是记在心头,不会轻易说出来招惹是非。 明中期的抄书人还很多,随着活字印刷技术的普及,明末已经很少有抄书业务了——偏僻州县例外。 普通书籍,书铺里就能买,而且价钱还便宜。 真正价格昂贵的书,有需求的人又很少,帮人抄书赚钱纯属碰运气。 不知何时,费元鉴突然冒出来,低声说道:“陈立德走了,我见他一脸怨恨,恐怕会到处诋毁你。” “敢提出格位论,我就不怕人诋毁,”赵瀚跟费元鉴勾肩搭背,“不过,还是多谢提醒,最近学得怎样了?” 费元鉴说:“已在学习本经,两年后看能不能考秀才。” “与君共勉。”赵瀚笑道。 却说那书院老师陈立德,在辩会被搞得颜面扫地,没脸留在含珠书院教书。 这货领了工资,立即卷铺盖离开。 他远远跑去石塘镇,投奔年轻时的同窗,在石塘祝家的私塾谋得一份差事。 第71章 【稿费】 赵瀚发现一个有趣现象,最能接受格位论的,既不是农民,也不是工人,而是贱户和家奴! 同时,还必须识字,有一定的自我思想。 就拿费纯、费瑜来说,他们也想加入大同社,却遭到社员们的集体反对。 不但他们的主人保持沉默,就连徐颖、刘子仁等贫寒士子,也都不愿站出来帮忙说话。 赵瀚试图说服众人,强调人格生来平等,但还是无法得到大家的认同。 无非—— 我承认格位之论,我也承认人格平等。 但是,集结文社,家奴没资格参加! “哥哥,今天卖得可好了,”费纯兴高采烈道,“有个客商,足足买走一百本,给的还是二两足银。” 费瑜则吐槽道:“铁脚会和船会就很小气,好多人合买一本。买回去以后,还给别人讲故事,一文钱听一章小说,把买书的钱都赚回来了。” “对了,”费纯又说道,“有客商打听,能不能花钱订购。他们都是外地商贾,只在河口镇逗留半个月,害怕错过后面的小说章节。” 赵瀚猛拍大腿,高兴道:“这主意好,我怎没想到。你们去说,想要订购的,就交十文钱定金,在酒楼这里登记便可,今后直接来酒楼柜台取书。酒楼只保管三个月,逾期不取,订购作废,订金不退。” “好,我这就去说。”费纯立即行动。 “我也去。”费瑜喊道。 这两个书童,对卖杂志特别积极,尤其是这一期《格位论》! 他们表现得迫不及待,想要更多人懂得“人格平等”的道理。就算不能改变现状,只要大家认同人格平等,他们都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农民是进步力量,但农民同样思想消极。 想要吸引农民,非得有天灾人祸不可,一旦出手就要闹出大动静。 而有知识的贱户,才应该是早期争取对象。 将近傍晚,赵瀚收拾东西回书院,费瑜突然带着一个商贾过来。 “哥哥,有位老爷想见你。”费瑜喊道。 这人穿着棉花夹心的曳撒,头戴一顶黑色大帽,拱手说:“金陵卢裕,字光大,万历三十年进学。见过赵先生!” “不敢当,”赵瀚连忙回礼,“阁下是前辈,在下只能称晚生。” 卢裕立即笑道:“那我就托大,叫一声贤弟如何?” 赵瀚说道:“光大兄太客气了。” 卢裕拿出一本《鹅湖旬刊》,直接翻到小说部分:“贤弟,这《射雕英雄传》是否写完?” “写完了。”赵瀚说道。 卢裕说明来意:“我欲带回金陵出版,贤弟可否赐稿?至于润笔费,那个好说。” “多少钱?”赵瀚直接问。 “三十两如何?”卢裕开价道。 赵瀚扭头看向费瑜:“送客!” 费瑜笑道:“卢老爷请。” 卢裕伸出一个巴掌:“五十两。” 赵瀚说道:“五十两可以,只给你一半稿子。” “太贵了。”卢裕摇头。 江浙一带,经济繁荣,文风鼎盛,出版业发达,稿费是很高的。 但也要看作品类型。 比如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稿件,印刷程墨集子(应届进士文章汇编)发行,这种教辅资料的稿费就很高。 需请一名家,给程墨集子作序,稿费至少一百两,甚至是二三百两,具体看这个名家的地位。 再请几个才子,点评文章、编校文章,稿费至少每人十两,还得请他们吃一顿好的,印刷出来再每人送几本样书。 这类教辅资料,印刷量非常大,根本不缺销量,稳赚不赔,稿费可观。 小说就不行了,谁也猜不准啊,纯粹是赌运气。 卢裕很看好《射雕英雄传》,他想了想说:“六十两,我要全部稿子,作者署名李卓吾如何?” 唉,这些奸商,李贽都死几十年了,居然还想蹭人家的热度。 赵瀚笑道:“四十两卖你一半,若销量过得去,你想全部刊完,剩下一半再卖你一百两。” 卢裕无语,很不想说话。 行情就是这样,出版程墨集子,名家随便作一篇序,就能有一二百两稿费到手。 赵瀚耗费三年时间,辛辛苦苦写出《射雕英雄传》,却被书商认为只配拿几十两稿费——这还是书商觉得他的小说会畅销。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一百两成交,双方都觉得自己亏了。 赵瀚一次性获得100两,其余的他就不管了,作者署名阿猫阿狗都可以。 这玩意儿没法扬名,士子创作小说,只会惹人耻笑。 《封神演义》近些年畅销,可是谁写的都搞不清楚。甚至,根本没有作者署名,只备注“某某某编辑”,几百年后还在猜真实作者。 卢裕封来三十两定金,还请赵瀚吃一顿酒。 晚餐,不吃白不吃,赵瀚把费纯、费瑜也叫上桌。 推杯换盏之间,赵瀚指着杂志问:“这《格位论》,光大兄怎么看?” 卢裕避而不谈,笑道:“我只管赚钱,早就不研究学问。” “阁下是来铅山进货的?”赵瀚问道。 “买几船纸回去。”卢裕回答。 全国产纸的地方很多,南京周边就有。卢裕舍近求远,是因为铅山纸品类齐全,价格还相对便宜得多。 明代的贸易运输,若能全程装船走水路,那最大的成本就是关税(过路费)。 但是,笔墨纸砚和书本,可以免收过路费! 即便勋贵豪强私设关卡,也不敢对文化用品下手,这玩意儿容易引起社会公愤。 赵瀚又敲着杂志说:“李卓吾先生,已经死了几十年,恐怕没人相信《射雕英雄传》是其遗作。若把《格位论》,印在小说的扉页,岂不是更能让人相信?” “对啊!” 卢裕心领神会,高兴道:“此法甚妙。来,我敬贤弟一杯!” 一顿饭吃完,两人约好明日抄稿。 稿子不能让卢裕带走,赵瀚自己还要用呢。只能请人抄写,抄完了再结稿费尾款。 至于抄书之人,赵瀚推荐了刘子仁、徐颖,也算帮他们赚点外快。 赵瀚扔出一锭银子,足有二两,对费纯、费瑜说:“你们推销旬刊,这几日辛苦得很,且拿去分了吃酒。” “多谢哥哥!” 二人大喜,感觉跟着赵瀚更有混头。 赵瀚也很高兴,总算是发财了,这可是一笔巨款。 翌日,卢裕来到书院,请徐颖、刘子仁抄稿。 他急着要稿子,干脆费瑜、费纯也加入,四个人一起抄速度更快。 中午休息,徐颖和刘子仁,结伴前来致谢。 赵瀚笑道:“都是自家兄弟,有好处自然想着你们,莫要再说那么许多。” “大恩不言谢,今后必有回报。”刘子仁拱手道。 徐颖则不再说话,他愈发内向沉默,什么事情都是记在心头,不会轻易说出来招惹是非。 明中期的抄书人还很多,随着活字印刷技术的普及,明末已经很少有抄书业务了——偏僻州县例外。 普通书籍,书铺里就能买,而且价钱还便宜。 真正价格昂贵的书,有需求的人又很少,帮人抄书赚钱纯属碰运气。 不知何时,费元鉴突然冒出来,低声说道:“陈立德走了,我见他一脸怨恨,恐怕会到处诋毁你。” “敢提出格位论,我就不怕人诋毁,”赵瀚跟费元鉴勾肩搭背,“不过,还是多谢提醒,最近学得怎样了?” 费元鉴说:“已在学习本经,两年后看能不能考秀才。” “与君共勉。”赵瀚笑道。 却说那书院老师陈立德,在辩会被搞得颜面扫地,没脸留在含珠书院教书。 这货领了工资,立即卷铺盖离开。 他远远跑去石塘镇,投奔年轻时的同窗,在石塘祝家的私塾谋得一份差事。 第72章 【人性】 铅山祝氏,不比铅山费氏逊色多少,只是祖上没出什么名臣而已。 祝氏祖宅位于石塘镇,什么时候搬来的,已经无法考证了。但是,石塘祝氏的族谱,请来两位名人作序,一个是朱熹,一个是辛弃疾。 石塘祝氏,分出五个大宗,又分出无数小宗,子孙遍布铅山县六个乡镇。 他们掌控制造连四纸的顶尖技术,与迁到石塘镇的费氏宗支联姻。又与许多商人联姻,结成一个“祝氏商帮”,已将商业影响力扩散到福建。 但很奇怪,这个经营造纸业数百年的家族,并没有积极创办书院,只是陆续建了几个私塾而已。 而且,还没有专门的家族藏书楼。 他们似乎更喜欢做生意,子孙能考上秀才就行,若考取举人就更值得庆祝。有了功名,然后买官…… “端止兄,小弟……小弟……唉!”陈立德满脸悲痛。 祝守正好笑道:“在费家受气了?” 陈立德拿出一本《鹅湖旬刊》:“端止兄请过目。” “格位论?” 祝守正仔细阅读一遍,顿时赞道:“此论甚好,可称雄文也!” 祝家出的士子很多,可进士、举人却没几个。他们更喜欢经商,而商人则需要“人格平等”,赵瀚提出“格位论”,可以说正中祝家的下怀。 陈立德急道:“端止兄,你可知此文是谁所写?” 祝守正说道:“自是出自名家大儒之手。” “这是一个十四岁家奴写的!”陈立德痛心疾首道。 “十四岁的家奴,就能有这般见解?”祝守正吃惊不已,问道,“费氏的家奴?” 陈立德拍案说:“可不正是费氏家奴!” 祝守正顿时冷笑:“这费氏啊,守着河口镇那块宝地,自己也是靠做生意起家,偏偏就不好好做生意。祖上出了几个名臣,还想着一直出名臣?本家子弟考不上,就资助同乡士子,现在居然连家奴都弄去读书。” “他们想做官想疯了!”陈立德连连附和。 祝家和费家,虽然多次联姻,但两族矛盾越来越大。 一是抢生意,二是争田产,没直接打起来,已经算彼此克制。 陈立德又说:“这个家奴,听闻是北方流民,被那费映环带回铅山。家奴就家奴,竟还落了户籍,以义子身份科举,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祝守正讥笑道:“简直败坏费氏门风。” 陈立德继续说:“这个家奴,受了费氏如此恩遇,竟不老老实实读书。写文章宣扬格位论,他是想做什么?无非记着家奴出身,想真正做主人呢。” 祝守正点头道:“确实如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陈立德还在继续上眼药:“含珠书院的山长费元禄,非但不阻止,反而为其举行辩会。我怎看得下去?就出头与之辩论。谁知那厮牙尖嘴利,断章取义,歪曲圣贤。费元禄又偏帮于他,我这堂堂的经馆先生,竟被一个童生驳倒了。” “哈哈哈哈!” 祝守正幸灾乐祸,指着陈立德说:“贤弟啊,你怕是面子丢大了。我就说嘛,好好的含珠书院经师不做,跑来我这石塘镇做私塾蒙师,原来是没脸在河口镇待下去了。” 陈立德苦着脸说:“端止兄,你我相识数十年,又何必如此奚落?” 祝守正再次阅读《格位论》,说道:“不论如何,这篇文章写得不错,道理也讲得很明白。” 陈立德急道:“端止兄,此乃乱国乱家之文也!” “何来此说?”祝守正不解道。 陈立德解释道:“石塘镇数万造纸工匠,有一半都是祝家雇奴。石塘镇无数田亩,至少六成是祝家产业。若格位论传播至此,那些雇奴、佃奴心里怎想?他们会觉得,自己也不低贱。既然不低贱,会不会造反闹事?” 祝守正愕然。 陈立德继续说道:“我可听说,石塘镇的造纸匠,无理都要闹几番。若格位论通行于世,他们再闹事就更有理了!” 祝家主营造纸业,最怕的就是工人闹事,平均两三年就要一次。 特别是几道核心造纸程序,工匠们一个个都精贵得很,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培养出来的。 别的家奴若敢胡闹,直接打死埋了便可。 这些工匠,祝家真舍不得打。别说打死,就是打坏了,那也等于把自家银子往水里扔。 祝守正再看《格位论》,顿觉不堪入目,低语道:“果然是乱国乱家之文。” 陈立德说:“须趁着传播不广,赶紧将那家奴踩翻在地!” “可费家的家奴,我又怎管得了?”祝守正眉头紧皱。 陈立德笑道:“鹅湖费氏的户帖,在那费元祎的手中。铅山费氏的族长费元真,又跟含珠书院的山长费元禄矛盾重重。只要说服费元真、费元祎,就可将那家奴从黄册除名!到那个时候,童生做不成了,一个家奴写的文章,又有什么用处?” 户籍黄册,分为两份。 “户帖”由百姓自己保管,可以理解为户口本。 “户籍”留存于官府,是统计人口、征收赋役的依据。 最初,任何户口、土地变更,都要层层上报到户部,户部盖章又传下来方可生效。 人口一多,这就不具备操作性了。 到明中期,权力被迫下放到州县,知县、知州盖章就能搞定。 费元祎跟儿媳娄氏闹矛盾,一直藏着个大杀器没用,那就是手中掌握的户帖。他想抹掉“费瀚”这名字,可谓轻轻松松,也就跟知县吃顿饭的事儿。 一旦在户帖除名,赵瀚的童生也就没了,这就是主人对家奴的控制力。 祝守正沉吟半晌,不作任何表态,只说:“祝家私塾,能礼聘贤弟执教,今后科举定然兴旺。” “吾一定竭尽全力,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陈立德起身作揖。 待陈立德离开房间,祝守正唤来一个家奴:“去送我的拜帖,请乡老们下月初五来石塘,就说我备下酒菜要泛舟赏雪。记住,费元真、费元祎两位老爷,务必要把他们请来。” 其实,不必陈立德上眼药,费元真此刻已经动手了。 费元禄扩充学田,整顿含珠书院,处理费松年一家的后事,在家族内部的威望迅速提升。再加上,铅山费氏的宗谱,也是费元禄负责编撰的,风头早就把族长给压下去。 这两三年来,族内出了什么纠纷,都跑去找费元禄解决,族长费元真反而被无视。 赵瀚公然提出格位论,又获得费元禄的支持,立即就卷入族长、山长之争。 鹅湖,费宅。 费元真拍出一本杂志:“贤弟啊,令郎收的那个家奴,可真真有好大本事!” 费元祎阅读文章,沉默不语,并无表态。 “怎不说话?这是要造反,是要翻身当主子!他自己造反不论,还煽动家奴都造反!”费元真愤怒道。 费元祎突然露出微笑:“既然在书院学习,那便是元禄的学生,我不是很方便插手。” 都是老狐狸,族长跟山长的争斗,费元祎怎会傻到去掺和? 而且,赵瀚是费映环领回来的,也是费映环建议上户口的。他虽然跟儿媳有矛盾,却不愿再跟儿子闹翻。 费元真手里也有秘密武器,开出价码道:“若是贤弟能帮忙,我就让弟妹进宗祠。” 费元祎愕然,脸色古怪,迟疑良久,终于叹息说:“且容我考虑。” 费元真口中的“弟妹”,自然不是鹅湖费家那位老太太,而是被老太太打死的良妾。她是费元祎心中的白月光,是他一生最美好的爱情,也是老二费映玘的生母! 四十年前,费映环的生母,杖杀了费映玘的生母。 二少爷费映玘,这四十年来,一直称呼杀母仇人为娘亲! 费元真走了,费元祎却心绪难平,他喃喃自语道:“清儿,清儿,我都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费元祎是一个为了名声,逼着孙女去死的老顽固。 但曾几何时,他也离经叛道,为了真爱而逃婚,被父亲派人捆去拜堂。 谁还没年轻过? 只是那吃人的礼教,将鲜活可爱的人性,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此时此刻,费元祎仿佛被唤醒,生出多年未有的冲动。为了曾经的爱人,他宁愿跟长子闹一场,实现他当初许下的诺言。 他许诺的时候,爱人已奄奄一息,就躺在他怀里惨笑。 把爱人送进宗祠,把赵瀚移出户籍! 翻出户帖,费元祎挥笔一钩,“费瀚”变成一团墨迹。 “备轿,备船,我要去县衙!” 第72章 【人性】 铅山祝氏,不比铅山费氏逊色多少,只是祖上没出什么名臣而已。 祝氏祖宅位于石塘镇,什么时候搬来的,已经无法考证了。但是,石塘祝氏的族谱,请来两位名人作序,一个是朱熹,一个是辛弃疾。 石塘祝氏,分出五个大宗,又分出无数小宗,子孙遍布铅山县六个乡镇。 他们掌控制造连四纸的顶尖技术,与迁到石塘镇的费氏宗支联姻。又与许多商人联姻,结成一个“祝氏商帮”,已将商业影响力扩散到福建。 但很奇怪,这个经营造纸业数百年的家族,并没有积极创办书院,只是陆续建了几个私塾而已。 而且,还没有专门的家族藏书楼。 他们似乎更喜欢做生意,子孙能考上秀才就行,若考取举人就更值得庆祝。有了功名,然后买官…… “端止兄,小弟……小弟……唉!”陈立德满脸悲痛。 祝守正好笑道:“在费家受气了?” 陈立德拿出一本《鹅湖旬刊》:“端止兄请过目。” “格位论?” 祝守正仔细阅读一遍,顿时赞道:“此论甚好,可称雄文也!” 祝家出的士子很多,可进士、举人却没几个。他们更喜欢经商,而商人则需要“人格平等”,赵瀚提出“格位论”,可以说正中祝家的下怀。 陈立德急道:“端止兄,你可知此文是谁所写?” 祝守正说道:“自是出自名家大儒之手。” “这是一个十四岁家奴写的!”陈立德痛心疾首道。 “十四岁的家奴,就能有这般见解?”祝守正吃惊不已,问道,“费氏的家奴?” 陈立德拍案说:“可不正是费氏家奴!” 祝守正顿时冷笑:“这费氏啊,守着河口镇那块宝地,自己也是靠做生意起家,偏偏就不好好做生意。祖上出了几个名臣,还想着一直出名臣?本家子弟考不上,就资助同乡士子,现在居然连家奴都弄去读书。” “他们想做官想疯了!”陈立德连连附和。 祝家和费家,虽然多次联姻,但两族矛盾越来越大。 一是抢生意,二是争田产,没直接打起来,已经算彼此克制。 陈立德又说:“这个家奴,听闻是北方流民,被那费映环带回铅山。家奴就家奴,竟还落了户籍,以义子身份科举,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祝守正讥笑道:“简直败坏费氏门风。” 陈立德继续说:“这个家奴,受了费氏如此恩遇,竟不老老实实读书。写文章宣扬格位论,他是想做什么?无非记着家奴出身,想真正做主人呢。” 祝守正点头道:“确实如此,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陈立德还在继续上眼药:“含珠书院的山长费元禄,非但不阻止,反而为其举行辩会。我怎看得下去?就出头与之辩论。谁知那厮牙尖嘴利,断章取义,歪曲圣贤。费元禄又偏帮于他,我这堂堂的经馆先生,竟被一个童生驳倒了。” “哈哈哈哈!” 祝守正幸灾乐祸,指着陈立德说:“贤弟啊,你怕是面子丢大了。我就说嘛,好好的含珠书院经师不做,跑来我这石塘镇做私塾蒙师,原来是没脸在河口镇待下去了。” 陈立德苦着脸说:“端止兄,你我相识数十年,又何必如此奚落?” 祝守正再次阅读《格位论》,说道:“不论如何,这篇文章写得不错,道理也讲得很明白。” 陈立德急道:“端止兄,此乃乱国乱家之文也!” “何来此说?”祝守正不解道。 陈立德解释道:“石塘镇数万造纸工匠,有一半都是祝家雇奴。石塘镇无数田亩,至少六成是祝家产业。若格位论传播至此,那些雇奴、佃奴心里怎想?他们会觉得,自己也不低贱。既然不低贱,会不会造反闹事?” 祝守正愕然。 陈立德继续说道:“我可听说,石塘镇的造纸匠,无理都要闹几番。若格位论通行于世,他们再闹事就更有理了!” 祝家主营造纸业,最怕的就是工人闹事,平均两三年就要一次。 特别是几道核心造纸程序,工匠们一个个都精贵得很,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培养出来的。 别的家奴若敢胡闹,直接打死埋了便可。 这些工匠,祝家真舍不得打。别说打死,就是打坏了,那也等于把自家银子往水里扔。 祝守正再看《格位论》,顿觉不堪入目,低语道:“果然是乱国乱家之文。” 陈立德说:“须趁着传播不广,赶紧将那家奴踩翻在地!” “可费家的家奴,我又怎管得了?”祝守正眉头紧皱。 陈立德笑道:“鹅湖费氏的户帖,在那费元祎的手中。铅山费氏的族长费元真,又跟含珠书院的山长费元禄矛盾重重。只要说服费元真、费元祎,就可将那家奴从黄册除名!到那个时候,童生做不成了,一个家奴写的文章,又有什么用处?” 户籍黄册,分为两份。 “户帖”由百姓自己保管,可以理解为户口本。 “户籍”留存于官府,是统计人口、征收赋役的依据。 最初,任何户口、土地变更,都要层层上报到户部,户部盖章又传下来方可生效。 人口一多,这就不具备操作性了。 到明中期,权力被迫下放到州县,知县、知州盖章就能搞定。 费元祎跟儿媳娄氏闹矛盾,一直藏着个大杀器没用,那就是手中掌握的户帖。他想抹掉“费瀚”这名字,可谓轻轻松松,也就跟知县吃顿饭的事儿。 一旦在户帖除名,赵瀚的童生也就没了,这就是主人对家奴的控制力。 祝守正沉吟半晌,不作任何表态,只说:“祝家私塾,能礼聘贤弟执教,今后科举定然兴旺。” “吾一定竭尽全力,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陈立德起身作揖。 待陈立德离开房间,祝守正唤来一个家奴:“去送我的拜帖,请乡老们下月初五来石塘,就说我备下酒菜要泛舟赏雪。记住,费元真、费元祎两位老爷,务必要把他们请来。” 其实,不必陈立德上眼药,费元真此刻已经动手了。 费元禄扩充学田,整顿含珠书院,处理费松年一家的后事,在家族内部的威望迅速提升。再加上,铅山费氏的宗谱,也是费元禄负责编撰的,风头早就把族长给压下去。 这两三年来,族内出了什么纠纷,都跑去找费元禄解决,族长费元真反而被无视。 赵瀚公然提出格位论,又获得费元禄的支持,立即就卷入族长、山长之争。 鹅湖,费宅。 费元真拍出一本杂志:“贤弟啊,令郎收的那个家奴,可真真有好大本事!” 费元祎阅读文章,沉默不语,并无表态。 “怎不说话?这是要造反,是要翻身当主子!他自己造反不论,还煽动家奴都造反!”费元真愤怒道。 费元祎突然露出微笑:“既然在书院学习,那便是元禄的学生,我不是很方便插手。” 都是老狐狸,族长跟山长的争斗,费元祎怎会傻到去掺和? 而且,赵瀚是费映环领回来的,也是费映环建议上户口的。他虽然跟儿媳有矛盾,却不愿再跟儿子闹翻。 费元真手里也有秘密武器,开出价码道:“若是贤弟能帮忙,我就让弟妹进宗祠。” 费元祎愕然,脸色古怪,迟疑良久,终于叹息说:“且容我考虑。” 费元真口中的“弟妹”,自然不是鹅湖费家那位老太太,而是被老太太打死的良妾。她是费元祎心中的白月光,是他一生最美好的爱情,也是老二费映玘的生母! 四十年前,费映环的生母,杖杀了费映玘的生母。 二少爷费映玘,这四十年来,一直称呼杀母仇人为娘亲! 费元真走了,费元祎却心绪难平,他喃喃自语道:“清儿,清儿,我都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费元祎是一个为了名声,逼着孙女去死的老顽固。 但曾几何时,他也离经叛道,为了真爱而逃婚,被父亲派人捆去拜堂。 谁还没年轻过? 只是那吃人的礼教,将鲜活可爱的人性,一点一点蚕食殆尽。 此时此刻,费元祎仿佛被唤醒,生出多年未有的冲动。为了曾经的爱人,他宁愿跟长子闹一场,实现他当初许下的诺言。 他许诺的时候,爱人已奄奄一息,就躺在他怀里惨笑。 把爱人送进宗祠,把赵瀚移出户籍! 翻出户帖,费元祎挥笔一钩,“费瀚”变成一团墨迹。 “备轿,备船,我要去县衙!” 第73章 【理清矛盾】 “荒唐,昏聩,短视之极!” 费元禄咆哮怒吼,气得失去理智,在屋里疯狂的摔东西。 但凡童生,都在县学有备案。 费元祎把“费瀚”移除户籍,又跟费家没有血缘关系,再经知县亲自过问,童生档案立即被删除。 良久,费元禄终于冷静下来,一脸阴沉前往横林祖宅。 “山长,我家老爷不在。”门子堆笑应付。 “闪开!” 费元禄大喝一声,提着登山杖就冲进去。 下人哪敢阻拦? 一路闯进内院,费元真早已接到通报,亲自来到院中迎接,亲热笑道:“元禄,我刚做了一首诗,你来帮忙斧正斧正。” 费元禄站在院中不动,质问道:“兄长,你为何要那般做法?” “出什么事了?”费元真一脸茫然。 费元禄说道:“书院童生费瀚,被县学给除名了!” 费元真还在装傻:“费瀚是谁?是我费氏子弟吗?哪宗哪房的后生?” 费元禄说道:“此人是鹅湖费氏的义子,天资聪慧,大有可为!” “鹅湖费氏?”费元真叹息说,“贤弟啊,你又不是不知,我这个没用的族长,连横林本宗都管不动,哪有能力去管鹅湖费氏?此事我真的不知,你若想做什么,尽管去找费元祎。” 费元禄终于忍不住,怒吼道:“你我有什么矛盾,可以摆出来明说。费氏文脉衰落,子孙皆不济事,好不容易收个有前途的养子,哪里能够自毁长城!” 费元真讥笑道:“一个养子,也能倚为费家的长城?我看你是糊涂了!” 费元禄痛心疾首道:“此子小小年纪,便已有学问主张,被蔡督学大加赞赏。不管他以后是否考得举人进士,都能提振我费氏名声。你……你们将他移除户籍,真真是目光短浅之辈!” “养子便是家奴,居然还给他上户籍?要不要哪天让他进宗祠?”费元真冷笑。 “若能成事,便进宗祠又如何?”费元禄针锋相对。 “可笑至极!”费元真拂袖而走。 费元禄提着登山杖大吼:“老匹夫,你枉为费氏族长!” 铅山费氏,大明朝廷,一个样子,并无区别。 有人想要做事,就会有人使袢子,令其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费元禄踉跄而行,失魂落魄的离开。 一个赵瀚,不至于让他如此痛心。 而是费家的内斗,让他感到绝望,一时间什么心气儿都没了。 坐船前往河口镇,仰望那巍峨的三人阁坊,回想当年铅山费氏的威风,费元禄不知不觉间老泪纵横。 雪花飘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 “哥哥,你莫要难过。”费纯安慰道。 赵瀚哈哈笑道:“一个童生而已,不做便不做了,哪有甚值得难过的?” 费纯焦急道:“这可不是童生的事。哥哥被户籍除名,今后便跟我一般,只能做费家的奴仆。” 赵瀚收起笑容,郑重说道:“费纯,你要记住。人生天地之间,没有谁比谁低贱,家奴就不如童生吗?” “话是这么说,家奴跟童生,又哪能相提并论?”费纯哭丧着脸。 费如鹤这些日子,不知跑哪儿去了,估计回家缠着母亲要钱,想要拜访名师学习骑射。 费纯被留在河口镇,跟费瑜一起售卖《鹅湖旬刊》,反而与赵瀚接触得更多。 赵瀚曾经救过他的母亲,免于被主母娄氏打死。赵瀚出手大方,为人也很仗义,而且是家奴出身,让费纯觉得更加亲近。 家奴跟家奴,可以真正交心。 家奴跟主人,便关系再好,也总是隔着一层。 费如鹤只能是主人,赵瀚才是费纯的朋友。 很快,徐颖、刘子仁、费元鉴、费瑜,也得知消息赶来安慰。 “哈哈哈哈!” 赵瀚爽朗大笑:“诸位何必愁眉苦脸,一个童生有甚了不起的?莫要再为那妇人态,今日我做东,且去鼎盛楼吃酒!” 众人尽皆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朱之瑜静立雪中,看着赵瀚反过来安慰伙伴,心中生出一种非常古怪的想法。 换位思考,这种事如果落在自己身上,朱之瑜不认为自己能坦然面对。 这真不是童生的事,而是由良籍沦为贱籍! 一辈子受影响,子子孙孙全都完了。 可眼前这个少年,却还笑得出来,并且不是强颜欢笑,更似一种解脱束缚的畅快! 难道,他把费家义子的身份视为牢笼? 难道,他把费家的恩遇视为枷锁? 他到底想干什么? 朱之瑜回忆《格位论》的内容,不敢再想下去。这不是普通造反的事情,寻常造反,应该借助费家势力才对,而不是急着跟费家疏远! 朱之瑜也想过要造反,但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那出于他对时局的绝望。 造反? 想想就算了,世家子不可能去造反的。 …… 茅草屋内,师徒对坐,大雪封门。 赵瀚搓着手呵气说:“先生,冬天一年比一年冷,你该换一间好点的屋子了。” 庞春来拢着袖子,缩成一团:“跟辽东的冬天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还是先说说你的事。” 赵瀚笑道:“弟子能有什么事?” “唉,科举还是该去考的,”庞春来叹息道,“再怎么说,也该有个秀才功名,今后举事也更为便利。” 赵瀚摇头道:“费氏对我恩遇过重,如果一直不摆脱出去,今后做事处处都受掣肘。” 庞春来训诫道:“古今起事,哪个不借助大族?刘邦借助吕氏,杨坚、李渊本就是豪族,赵匡胤那是篡权。便是当朝太祖,也借了岳父的势头!” 赵瀚笑道:“太祖皇帝的江山,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庞春来道:“我是说太祖投军之初,若没有岳父的提携,他又如何能快速积累人脉和威望?” 赵瀚解释说:“弟子认为,看待世间的问题,当理清其矛盾关键。” “矛盾一词,是这么用的吗?”庞春来好笑道。 “能理解就可以了,”赵瀚继续说,“大明时局崩坏,什么党争,什么吏治,什么后金,什么流贼,都是浮于表面的次要矛盾。我们应当抓住主要矛盾!” 庞春来总算来了兴趣:“大明的主要矛盾是什么?” 赵瀚说道:“土地兼并严重,生产资料被少数人垄断,国家丧失社会资源再分配能力,大量底层生产力得不到释放!” “什么意思?我只听懂了土地兼并。”庞春来已然一头雾水。 赵瀚解释说:“土地是生产资料,工厂作坊是生产资料,这些都被士绅大贾垄断。他们可以逃税避税,可以官商勾结。于是,国家财政匮乏,百姓食不果腹。” 庞春来点头道:“是如此的。” 赵瀚继续解释:“社会资源再分配,就是百工百业所创造的财富,以赋税的形式被朝廷集中起来,再通过各地官府回馈给天下万民。保境安民,兴修水利,抵御外寇,营建城池,治理地方,建设官道……这些都是社会资源再分配。” 庞春来豁然开朗,这哪是什么社会资源再分配,简直就是解释了一个国家如何运转! 赵瀚又说道:“生产力,就是人们创造财富之力。更简单的说,就是人能做多少有益处的事!而今,农为佃奴,工为雇奴,兵为军奴,仆为家奴,放眼神州,尽皆奴才!既为奴才,朝不保夕,又有甚心气做工?又有甚心气种地?又有甚心气打仗?不过苟且求生而已!” “你欲如何施为?”庞春来有些兴奋了。 “农民!”赵瀚说道。 核心矛盾,还是土地兼并,因为中国的农民占绝大多数。 历史上,满清是如何解决土地矛盾的? 在直隶,把人杀了,把地抢了,自然就没矛盾了。把抢来的土地一分,还巩固了自己的基本盘。 在其他地方,不合作就杀,愿意合作就接纳,有矛盾也视而不见。 就拿江西的土地矛盾来说,一直就没有解决,别说清朝,民国都在,还是新中国来解决的。 江西的农民运动,贯穿了整个清朝。 闹得小的搞佃变,闹得大的直接造反,满清的做法就是派兵镇压。 最后如何缓和的? 江西佃变持续到雍正、乾隆时期,小冰河时代已经结束。经过数百年的经验,士绅们也总结出套路。 跟资本家对付工人一样,先是提高基本待遇,再进行内部分化。让佃农去对付佃农,把阶级矛盾,转化成阶级内部的矛盾! 赵瀚可不希望自己打下的江山,直到自己都老死了,农民还一直起义不息。 虽然他现在还没造反,也不知道能否成功,但必须制定正确的路线。 当然,这个正确路线,肯定不是搞红色,那违背了社会发展规律,步子迈太大会扯着蛋的。 第73章 【理清矛盾】 “荒唐,昏聩,短视之极!” 费元禄咆哮怒吼,气得失去理智,在屋里疯狂的摔东西。 但凡童生,都在县学有备案。 费元祎把“费瀚”移除户籍,又跟费家没有血缘关系,再经知县亲自过问,童生档案立即被删除。 良久,费元禄终于冷静下来,一脸阴沉前往横林祖宅。 “山长,我家老爷不在。”门子堆笑应付。 “闪开!” 费元禄大喝一声,提着登山杖就冲进去。 下人哪敢阻拦? 一路闯进内院,费元真早已接到通报,亲自来到院中迎接,亲热笑道:“元禄,我刚做了一首诗,你来帮忙斧正斧正。” 费元禄站在院中不动,质问道:“兄长,你为何要那般做法?” “出什么事了?”费元真一脸茫然。 费元禄说道:“书院童生费瀚,被县学给除名了!” 费元真还在装傻:“费瀚是谁?是我费氏子弟吗?哪宗哪房的后生?” 费元禄说道:“此人是鹅湖费氏的义子,天资聪慧,大有可为!” “鹅湖费氏?”费元真叹息说,“贤弟啊,你又不是不知,我这个没用的族长,连横林本宗都管不动,哪有能力去管鹅湖费氏?此事我真的不知,你若想做什么,尽管去找费元祎。” 费元禄终于忍不住,怒吼道:“你我有什么矛盾,可以摆出来明说。费氏文脉衰落,子孙皆不济事,好不容易收个有前途的养子,哪里能够自毁长城!” 费元真讥笑道:“一个养子,也能倚为费家的长城?我看你是糊涂了!” 费元禄痛心疾首道:“此子小小年纪,便已有学问主张,被蔡督学大加赞赏。不管他以后是否考得举人进士,都能提振我费氏名声。你……你们将他移除户籍,真真是目光短浅之辈!” “养子便是家奴,居然还给他上户籍?要不要哪天让他进宗祠?”费元真冷笑。 “若能成事,便进宗祠又如何?”费元禄针锋相对。 “可笑至极!”费元真拂袖而走。 费元禄提着登山杖大吼:“老匹夫,你枉为费氏族长!” 铅山费氏,大明朝廷,一个样子,并无区别。 有人想要做事,就会有人使袢子,令其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费元禄踉跄而行,失魂落魄的离开。 一个赵瀚,不至于让他如此痛心。 而是费家的内斗,让他感到绝望,一时间什么心气儿都没了。 坐船前往河口镇,仰望那巍峨的三人阁坊,回想当年铅山费氏的威风,费元禄不知不觉间老泪纵横。 雪花飘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 “哥哥,你莫要难过。”费纯安慰道。 赵瀚哈哈笑道:“一个童生而已,不做便不做了,哪有甚值得难过的?” 费纯焦急道:“这可不是童生的事。哥哥被户籍除名,今后便跟我一般,只能做费家的奴仆。” 赵瀚收起笑容,郑重说道:“费纯,你要记住。人生天地之间,没有谁比谁低贱,家奴就不如童生吗?” “话是这么说,家奴跟童生,又哪能相提并论?”费纯哭丧着脸。 费如鹤这些日子,不知跑哪儿去了,估计回家缠着母亲要钱,想要拜访名师学习骑射。 费纯被留在河口镇,跟费瑜一起售卖《鹅湖旬刊》,反而与赵瀚接触得更多。 赵瀚曾经救过他的母亲,免于被主母娄氏打死。赵瀚出手大方,为人也很仗义,而且是家奴出身,让费纯觉得更加亲近。 家奴跟家奴,可以真正交心。 家奴跟主人,便关系再好,也总是隔着一层。 费如鹤只能是主人,赵瀚才是费纯的朋友。 很快,徐颖、刘子仁、费元鉴、费瑜,也得知消息赶来安慰。 “哈哈哈哈!” 赵瀚爽朗大笑:“诸位何必愁眉苦脸,一个童生有甚了不起的?莫要再为那妇人态,今日我做东,且去鼎盛楼吃酒!” 众人尽皆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朱之瑜静立雪中,看着赵瀚反过来安慰伙伴,心中生出一种非常古怪的想法。 换位思考,这种事如果落在自己身上,朱之瑜不认为自己能坦然面对。 这真不是童生的事,而是由良籍沦为贱籍! 一辈子受影响,子子孙孙全都完了。 可眼前这个少年,却还笑得出来,并且不是强颜欢笑,更似一种解脱束缚的畅快! 难道,他把费家义子的身份视为牢笼? 难道,他把费家的恩遇视为枷锁? 他到底想干什么? 朱之瑜回忆《格位论》的内容,不敢再想下去。这不是普通造反的事情,寻常造反,应该借助费家势力才对,而不是急着跟费家疏远! 朱之瑜也想过要造反,但只是一闪而逝的念头,那出于他对时局的绝望。 造反? 想想就算了,世家子不可能去造反的。 …… 茅草屋内,师徒对坐,大雪封门。 赵瀚搓着手呵气说:“先生,冬天一年比一年冷,你该换一间好点的屋子了。” 庞春来拢着袖子,缩成一团:“跟辽东的冬天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还是先说说你的事。” 赵瀚笑道:“弟子能有什么事?” “唉,科举还是该去考的,”庞春来叹息道,“再怎么说,也该有个秀才功名,今后举事也更为便利。” 赵瀚摇头道:“费氏对我恩遇过重,如果一直不摆脱出去,今后做事处处都受掣肘。” 庞春来训诫道:“古今起事,哪个不借助大族?刘邦借助吕氏,杨坚、李渊本就是豪族,赵匡胤那是篡权。便是当朝太祖,也借了岳父的势头!” 赵瀚笑道:“太祖皇帝的江山,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庞春来道:“我是说太祖投军之初,若没有岳父的提携,他又如何能快速积累人脉和威望?” 赵瀚解释说:“弟子认为,看待世间的问题,当理清其矛盾关键。” “矛盾一词,是这么用的吗?”庞春来好笑道。 “能理解就可以了,”赵瀚继续说,“大明时局崩坏,什么党争,什么吏治,什么后金,什么流贼,都是浮于表面的次要矛盾。我们应当抓住主要矛盾!” 庞春来总算来了兴趣:“大明的主要矛盾是什么?” 赵瀚说道:“土地兼并严重,生产资料被少数人垄断,国家丧失社会资源再分配能力,大量底层生产力得不到释放!” “什么意思?我只听懂了土地兼并。”庞春来已然一头雾水。 赵瀚解释说:“土地是生产资料,工厂作坊是生产资料,这些都被士绅大贾垄断。他们可以逃税避税,可以官商勾结。于是,国家财政匮乏,百姓食不果腹。” 庞春来点头道:“是如此的。” 赵瀚继续解释:“社会资源再分配,就是百工百业所创造的财富,以赋税的形式被朝廷集中起来,再通过各地官府回馈给天下万民。保境安民,兴修水利,抵御外寇,营建城池,治理地方,建设官道……这些都是社会资源再分配。” 庞春来豁然开朗,这哪是什么社会资源再分配,简直就是解释了一个国家如何运转! 赵瀚又说道:“生产力,就是人们创造财富之力。更简单的说,就是人能做多少有益处的事!而今,农为佃奴,工为雇奴,兵为军奴,仆为家奴,放眼神州,尽皆奴才!既为奴才,朝不保夕,又有甚心气做工?又有甚心气种地?又有甚心气打仗?不过苟且求生而已!” “你欲如何施为?”庞春来有些兴奋了。 “农民!”赵瀚说道。 核心矛盾,还是土地兼并,因为中国的农民占绝大多数。 历史上,满清是如何解决土地矛盾的? 在直隶,把人杀了,把地抢了,自然就没矛盾了。把抢来的土地一分,还巩固了自己的基本盘。 在其他地方,不合作就杀,愿意合作就接纳,有矛盾也视而不见。 就拿江西的土地矛盾来说,一直就没有解决,别说清朝,民国都在,还是新中国来解决的。 江西的农民运动,贯穿了整个清朝。 闹得小的搞佃变,闹得大的直接造反,满清的做法就是派兵镇压。 最后如何缓和的? 江西佃变持续到雍正、乾隆时期,小冰河时代已经结束。经过数百年的经验,士绅们也总结出套路。 跟资本家对付工人一样,先是提高基本待遇,再进行内部分化。让佃农去对付佃农,把阶级矛盾,转化成阶级内部的矛盾! 赵瀚可不希望自己打下的江山,直到自己都老死了,农民还一直起义不息。 虽然他现在还没造反,也不知道能否成功,但必须制定正确的路线。 当然,这个正确路线,肯定不是搞红色,那违背了社会发展规律,步子迈太大会扯着蛋的。 第74章 【税使】 “全都退社了?” “都退了,就剩我们几个。” “也好,剩下的都是真朋友。” “……” 赵瀚被取消童生的消息传出,总共三十四个大同社成员,两天之内退得只剩下几个:朱之瑜、费如饴、费如鹤、费元鉴、刘子仁和徐颖。 也没别的原因,羞与家奴为伍而已。 当然,一个个都说得比较委婉,没有当面跟赵瀚闹翻,只是寻找各种借口证明自己没时间。 费如饴那个死基佬,已经很久没来书院,说是回家慢慢研究《梦溪笔谈》——他读《朱子语类》的时候,震惊于月亮不发光之说,突然对自然科学产生兴趣。 费如鹤同样失踪半个月了,正闹着让家里延请骑射老师。 将精钢枪头用布裹着,赵瀚以长枪做拐杖,踏雪前去跟山长费元禄辞别。 这杆枪是用桑木制成的,桑树长得慢,且容易长歪,农民还不舍得砍,一根桑木做的枪杆价值不菲。 白蜡杆就算了,用于民间比武还行,战场厮杀纯属扯淡——“以徽州牛筋木为上,剑脊木次之。红棱劲而直,且易碎。白蜡软,棍材也。” 真正顶级的战场长枪,全都是复合材料:以韧木为芯,外裹皮革,再缠铜丝和绳线。 “咔吱,咔吱……” 赵瀚一脚深一脚浅,在积雪中蹒跚前进,不拄着棍子还真难借力。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庞春来的茅草屋顶,都被积雪给压塌了。庞夫子只能住进私塾,再坚持独居的话,晚上非被冻死不可。 短短几天,铅山县已冻死不少人。 “咚咚咚!” 赵瀚掸掉身上的雪花,将长枪倚着墙壁,抬手敲响了房门。 “进来。”屋内传出声音。 赵瀚推门而入:“小子拜见山长。” 费元禄笑问:“怎不自称晚生了?” “童生已除名,小子不配有此自称,”赵瀚拱手说,“小子此来,是跟山长辞行的。” “唉!” 费元禄一声叹息,说道:“我也没赶你下山,若是你喜欢读书,依旧可在书院旁听。“ 赵瀚说道:“小子是鼎盛楼的二掌柜,以前怠工颇多,往后还得勤奋一些。” “也罢,”费元禄说道,“做酒楼掌柜,也算个好营生,只是莫要丢了诗书。” “小子谨遵教诲,”赵瀚作揖道,“告辞。” 费元禄意兴阑珊,挥手说:“且去。” 除了银钱和书稿,赵瀚啥都没带,也谁都没惊动,拄着长枪独自下山去了。 风雪吹打着面庞,不时踩空跌倒,赵瀚却心情愉悦,犹如脱困而飞的笼中之鸟。 再过四个月,他就十五岁了,古代算虚岁十六。 鼎盛楼二掌柜,是赵瀚给自己留的后路。可以一边打工赚钱,一边结交三教九流,待时以静观天下之变。 凛冬时节,河口镇依然繁华,只要信江和铅山河不被冻住就行。 “哥哥,你来啦!”费泽(剑胆)热情招呼,这厮现在是酒楼的账房先生。 赵瀚将长枪靠在柜台里,问道:“这几天生意如何?” 费泽叹气道:“生意还好,就是门摊税又涨了。” 赵瀚笑道:“朝廷缺钱,什么税不涨?” “也涨得太多了,”费泽低声说道,“前些天,县里来了太监,是专门催税的,县太爷也没办法。” “当今圣上,颇有万历爷遗风。”赵瀚调侃道。 正德时期,市面上有门摊税、行市税、商(品)税等种类。由于到处设立皇店,太监胡乱摊派,搞得税种五花八门。 嘉靖初年,力行改革,各税合一,统征“门摊税”。 这种门摊税以县为单位,规定各县应缴的税额。知县根据应收税额,让县城和市镇进行分摊,每个季度征收一次,年底再运往课税(司)局,由课税部门层层上交到中央。 万历年间直接炸了,皇帝派出矿监税使,不要命的疯狂盘剥。 当时最恐怖的是矿税,太监见哪家特别有钱,便污说此人家里有矿,不赶紧补税就直接抓人,当时搞得倾家荡产者无数。 崇祯皇帝如今被逼急了,也派太监到处催税。 河口镇的门摊税,年初就涨了一拨,年底又说还要涨,而且太监直接跑去县衙催逼。 太监肯定能吃饱,知县跟着啃骨头,吏员们可以喝汤,苦的是店铺和摊贩——中央朝廷其实增收有限,那些商税都被层层私吞。 费泽指着街面上说:“咱们还好,无非酒楼少赚点,外面的摊贩才是真惨。” 赵瀚走到酒楼门口,左右看了看,回来说:“难怪摊贩变少了,这是涨了多少税啊?” “我也不知怎涨的,反正小摊小店做不下去了,”费泽低声说,“这些小摊贩,都被迫入了铁脚会。铁脚会的几位当家,已被摊贩们闹得不敢出门。” “哈哈,收钱就得办事。”赵瀚好笑道。 铁脚会已经从苦力工会,彻底转变为混混组织。街面那些小摊贩,说好听点是加入铁脚会,其实就是给混混们交保护费。 平时保护费收得爽,现在不该表示一下? 赵瀚问道:“大掌柜呢?” 费泽答道:“去镇头开会了,商量怎样对付税吏。” 傍晚,大掌柜费喜回来,立即吩咐道:“准备棍棒,店内伙计,明天一起上街!” “喜叔,怎么个法子?”赵瀚问道。 费喜把赵瀚拉到角落里,低声私语道:“上面的老爷们,已在各乡镇串联好了,明天一起上街抗税,把税吏全都打回县城去!” 有点意思。 第二天上午,全镇都行动起来,无论摊贩还是伙计,每人准备着一根棍棒。 铁脚会担任抗税主力,等到税吏下船之后,立即将码头给堵住。 税吏们没有发觉异常,还在继续往前走,一直来到摊位前终于停下。 小摊贩提着棍子不说话。 其他商贩也不做生意了,全都把棍子拿出来。 “你……你你们要作甚?” 税吏终于感觉不妙,吓得转身就要逃跑,却被身后的铁脚会给堵住。 “打!” 众人冲上来群殴,那些税吏哭爹喊娘,渐渐的惨叫声变得微弱。 当场打死两个,其余皆受伤不提。 赵瀚全程目睹经过,不知怎么给这场行动下定义。 士绅串联,商贾指挥,工会、摊贩、伙计全部亲自上阵。 暴力抗法? 问题是增税合法吗? 即便连续两次提高门摊税,整个铅山县的税务总额,也还不到四百两银子,崇祯皇帝增税真的不多。 但到了太监那里,实际征税能有一万多两,知县、文吏、皂吏们也跟着捞钱,全县的门摊税已经接近二万两。 全县士绅串联,一起暴力抗税,把知县吓得不敢出门。 但太监却不怕,亲自带着家丁,直奔横林费氏祖宅。 太监手执皮鞭,指着费元真说:“铅山一县,河口镇最是富庶,全年门摊税提至二千一百两。你是费氏族长,给你半个月时间,若是征收不齐,我直接来费家要银子!” “咳咳咳咳!” 费元真连声咳嗽,虚弱无力道:“好教尊驾知晓,老朽体弱多病,而且身在横林,实在管不了河口那边。请尊驾……” “抬进来!”太监打断其说话。 太监带来的家丁,是在本县招募的混混。这些混混耀武扬威,竟抬进来一口薄皮棺材。 费元真吓得面无人色。 “半月之后,若门摊税收不齐,你就自己躺进去!”太监扔下一句便走了。 费元真气得直跺脚:“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士绅们立即商议,始终无法可想,只能去找巡抚和巡按御史告状。 那些巡按御史,本就是崇祯提拔的,哪会管征税太监的闲事? 江西巡抚已经换成解学龙,这人倒是个有能力的。但如今东林党式微,他不敢再得罪太监,一心忙着重建滕王阁,顺便借机捞些银子回来。 短暂较量,太监赢了。 各家凑银子交税,二千一百两而已,他们还拿得出来。更何况,小摊贩也得分摊,对于士绅来说,每家每户也摊不了多少。 但是,明年继续增税咋办? 太监是喂不饱的,知县和皂吏也虎视眈眈! 这还只是门摊税,他们茶厂、造纸厂……哪样不在增加工税? 转嫁给工人和农民呗! 工人工资,整体下降;佃户田租,整体上升。 就连家奴们的月钱,也都跟着降低,社会底层普遍酝酿着不满情绪。 临近过年,太监在铅山私设四道钞关。 一道设在鹅湖镇,一道设在石塘镇,一道设在横林镇,一道设在上泸镇,将铅山的几条商业水道全部堵死。 太监不敢对纸(文化用品)收税,另立名目收取“坐舱税”,过往船只全都得交钱。 这下子,外地客商也苦不堪言,只能硬着头皮交钱。同时,一边提高商品售价,一边压榨船工的工资。 船工,船会,怨恨渐增。 赵瀚对此冷眼旁观,只盼着太监再烧几把火。 第74章 【税使】 “全都退社了?” “都退了,就剩我们几个。” “也好,剩下的都是真朋友。” “……” 赵瀚被取消童生的消息传出,总共三十四个大同社成员,两天之内退得只剩下几个:朱之瑜、费如饴、费如鹤、费元鉴、刘子仁和徐颖。 也没别的原因,羞与家奴为伍而已。 当然,一个个都说得比较委婉,没有当面跟赵瀚闹翻,只是寻找各种借口证明自己没时间。 费如饴那个死基佬,已经很久没来书院,说是回家慢慢研究《梦溪笔谈》——他读《朱子语类》的时候,震惊于月亮不发光之说,突然对自然科学产生兴趣。 费如鹤同样失踪半个月了,正闹着让家里延请骑射老师。 将精钢枪头用布裹着,赵瀚以长枪做拐杖,踏雪前去跟山长费元禄辞别。 这杆枪是用桑木制成的,桑树长得慢,且容易长歪,农民还不舍得砍,一根桑木做的枪杆价值不菲。 白蜡杆就算了,用于民间比武还行,战场厮杀纯属扯淡——“以徽州牛筋木为上,剑脊木次之。红棱劲而直,且易碎。白蜡软,棍材也。” 真正顶级的战场长枪,全都是复合材料:以韧木为芯,外裹皮革,再缠铜丝和绳线。 “咔吱,咔吱……” 赵瀚一脚深一脚浅,在积雪中蹒跚前进,不拄着棍子还真难借力。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庞春来的茅草屋顶,都被积雪给压塌了。庞夫子只能住进私塾,再坚持独居的话,晚上非被冻死不可。 短短几天,铅山县已冻死不少人。 “咚咚咚!” 赵瀚掸掉身上的雪花,将长枪倚着墙壁,抬手敲响了房门。 “进来。”屋内传出声音。 赵瀚推门而入:“小子拜见山长。” 费元禄笑问:“怎不自称晚生了?” “童生已除名,小子不配有此自称,”赵瀚拱手说,“小子此来,是跟山长辞行的。” “唉!” 费元禄一声叹息,说道:“我也没赶你下山,若是你喜欢读书,依旧可在书院旁听。“ 赵瀚说道:“小子是鼎盛楼的二掌柜,以前怠工颇多,往后还得勤奋一些。” “也罢,”费元禄说道,“做酒楼掌柜,也算个好营生,只是莫要丢了诗书。” “小子谨遵教诲,”赵瀚作揖道,“告辞。” 费元禄意兴阑珊,挥手说:“且去。” 除了银钱和书稿,赵瀚啥都没带,也谁都没惊动,拄着长枪独自下山去了。 风雪吹打着面庞,不时踩空跌倒,赵瀚却心情愉悦,犹如脱困而飞的笼中之鸟。 再过四个月,他就十五岁了,古代算虚岁十六。 鼎盛楼二掌柜,是赵瀚给自己留的后路。可以一边打工赚钱,一边结交三教九流,待时以静观天下之变。 凛冬时节,河口镇依然繁华,只要信江和铅山河不被冻住就行。 “哥哥,你来啦!”费泽(剑胆)热情招呼,这厮现在是酒楼的账房先生。 赵瀚将长枪靠在柜台里,问道:“这几天生意如何?” 费泽叹气道:“生意还好,就是门摊税又涨了。” 赵瀚笑道:“朝廷缺钱,什么税不涨?” “也涨得太多了,”费泽低声说道,“前些天,县里来了太监,是专门催税的,县太爷也没办法。” “当今圣上,颇有万历爷遗风。”赵瀚调侃道。 正德时期,市面上有门摊税、行市税、商(品)税等种类。由于到处设立皇店,太监胡乱摊派,搞得税种五花八门。 嘉靖初年,力行改革,各税合一,统征“门摊税”。 这种门摊税以县为单位,规定各县应缴的税额。知县根据应收税额,让县城和市镇进行分摊,每个季度征收一次,年底再运往课税(司)局,由课税部门层层上交到中央。 万历年间直接炸了,皇帝派出矿监税使,不要命的疯狂盘剥。 当时最恐怖的是矿税,太监见哪家特别有钱,便污说此人家里有矿,不赶紧补税就直接抓人,当时搞得倾家荡产者无数。 崇祯皇帝如今被逼急了,也派太监到处催税。 河口镇的门摊税,年初就涨了一拨,年底又说还要涨,而且太监直接跑去县衙催逼。 太监肯定能吃饱,知县跟着啃骨头,吏员们可以喝汤,苦的是店铺和摊贩——中央朝廷其实增收有限,那些商税都被层层私吞。 费泽指着街面上说:“咱们还好,无非酒楼少赚点,外面的摊贩才是真惨。” 赵瀚走到酒楼门口,左右看了看,回来说:“难怪摊贩变少了,这是涨了多少税啊?” “我也不知怎涨的,反正小摊小店做不下去了,”费泽低声说,“这些小摊贩,都被迫入了铁脚会。铁脚会的几位当家,已被摊贩们闹得不敢出门。” “哈哈,收钱就得办事。”赵瀚好笑道。 铁脚会已经从苦力工会,彻底转变为混混组织。街面那些小摊贩,说好听点是加入铁脚会,其实就是给混混们交保护费。 平时保护费收得爽,现在不该表示一下? 赵瀚问道:“大掌柜呢?” 费泽答道:“去镇头开会了,商量怎样对付税吏。” 傍晚,大掌柜费喜回来,立即吩咐道:“准备棍棒,店内伙计,明天一起上街!” “喜叔,怎么个法子?”赵瀚问道。 费喜把赵瀚拉到角落里,低声私语道:“上面的老爷们,已在各乡镇串联好了,明天一起上街抗税,把税吏全都打回县城去!” 有点意思。 第二天上午,全镇都行动起来,无论摊贩还是伙计,每人准备着一根棍棒。 铁脚会担任抗税主力,等到税吏下船之后,立即将码头给堵住。 税吏们没有发觉异常,还在继续往前走,一直来到摊位前终于停下。 小摊贩提着棍子不说话。 其他商贩也不做生意了,全都把棍子拿出来。 “你……你你们要作甚?” 税吏终于感觉不妙,吓得转身就要逃跑,却被身后的铁脚会给堵住。 “打!” 众人冲上来群殴,那些税吏哭爹喊娘,渐渐的惨叫声变得微弱。 当场打死两个,其余皆受伤不提。 赵瀚全程目睹经过,不知怎么给这场行动下定义。 士绅串联,商贾指挥,工会、摊贩、伙计全部亲自上阵。 暴力抗法? 问题是增税合法吗? 即便连续两次提高门摊税,整个铅山县的税务总额,也还不到四百两银子,崇祯皇帝增税真的不多。 但到了太监那里,实际征税能有一万多两,知县、文吏、皂吏们也跟着捞钱,全县的门摊税已经接近二万两。 全县士绅串联,一起暴力抗税,把知县吓得不敢出门。 但太监却不怕,亲自带着家丁,直奔横林费氏祖宅。 太监手执皮鞭,指着费元真说:“铅山一县,河口镇最是富庶,全年门摊税提至二千一百两。你是费氏族长,给你半个月时间,若是征收不齐,我直接来费家要银子!” “咳咳咳咳!” 费元真连声咳嗽,虚弱无力道:“好教尊驾知晓,老朽体弱多病,而且身在横林,实在管不了河口那边。请尊驾……” “抬进来!”太监打断其说话。 太监带来的家丁,是在本县招募的混混。这些混混耀武扬威,竟抬进来一口薄皮棺材。 费元真吓得面无人色。 “半月之后,若门摊税收不齐,你就自己躺进去!”太监扔下一句便走了。 费元真气得直跺脚:“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士绅们立即商议,始终无法可想,只能去找巡抚和巡按御史告状。 那些巡按御史,本就是崇祯提拔的,哪会管征税太监的闲事? 江西巡抚已经换成解学龙,这人倒是个有能力的。但如今东林党式微,他不敢再得罪太监,一心忙着重建滕王阁,顺便借机捞些银子回来。 短暂较量,太监赢了。 各家凑银子交税,二千一百两而已,他们还拿得出来。更何况,小摊贩也得分摊,对于士绅来说,每家每户也摊不了多少。 但是,明年继续增税咋办? 太监是喂不饱的,知县和皂吏也虎视眈眈! 这还只是门摊税,他们茶厂、造纸厂……哪样不在增加工税? 转嫁给工人和农民呗! 工人工资,整体下降;佃户田租,整体上升。 就连家奴们的月钱,也都跟着降低,社会底层普遍酝酿着不满情绪。 临近过年,太监在铅山私设四道钞关。 一道设在鹅湖镇,一道设在石塘镇,一道设在横林镇,一道设在上泸镇,将铅山的几条商业水道全部堵死。 太监不敢对纸(文化用品)收税,另立名目收取“坐舱税”,过往船只全都得交钱。 这下子,外地客商也苦不堪言,只能硬着头皮交钱。同时,一边提高商品售价,一边压榨船工的工资。 船工,船会,怨恨渐增。 赵瀚对此冷眼旁观,只盼着太监再烧几把火。 第75章 【大小姐】 鹅湖费宅。 景行苑,内院。 娄氏翻着第二期《鹅湖旬刊》,费纯跪在她面前不敢说话。 良久,娄氏开口道:“瀚哥儿被除名,为何不早点回来告之于我。” 费纯硬着头皮回答:“瀚哥说,此事不能立告夫人。童生除名之事,已然不能挽回。夫人若知道得早,必定与老太爷起冲突。家宅不和,非瀚哥之意。” “瀚哥儿是你的主子,还是我是你的主子?你怎都听他的?”娄氏质问。 费纯吓得磕头:“少爷不在书院,我也不知该听谁的。” “下去。”娄氏懒得跟一个书童怄气。 “是!” 费纯躬身退后。 去到小少爷院中,只见费如鹤正在射箭,旁边还站着一个箭术老师。 一箭射出,勉强中靶。 费如鹤放下弓箭说:“你何时回来的,瀚哥儿呢?” 费纯低声道:“少爷,瀚哥的名字,被老太爷抹了,他的童生也没了。” 费如鹤顿时惊讶无比:“祖父怎想的?那是父亲让上的户口。我这就去找娘亲说道!” “夫人已经知道了。”费纯连忙拉住。 “嗨!” 费如鹤将手中弓箭扔掉,心烦意乱不知何为。 就像费纯,因为是,跟费如鹤总隔着一层。他无法与少爷交心,反而将赵瀚视为真朋友。 费如鹤同样如此,不自觉的轻视费纯,只将赵瀚视为好兄弟,没有把赵瀚当家奴看待。 但是,赵瀚真的变成家奴了,这让费如鹤心里很别扭。 …… 费如兰快步走进母亲房中:“母亲唤女儿何事?” “你看看,”娄氏把杂志递出,“第一篇文章,是瀚哥儿写的。” 费如兰接来过仔细阅读,很快就开心笑道:“写的真好呢,帮咱女儿家说话,若真个男女平等便好了。” 娄氏突然说:“瀚哥儿的名字,被你祖父从户帖勾掉,他的童生功名也没了。” “什么?” 费如兰惊得笑容顿失,双拳紧握道:“祖父前番逼我殉节,此番又将瀚哥儿除名,他是真要致自己的孙女于死地吗?” 赵瀚被户帖除名,但依旧是家奴身份。 而娄氏原本的打算,是让赵瀚考取秀才,再解除收养关系。有了功名,自能立业,费如兰便可嫁过去,既不会委屈女儿,传出去也不会失了面子。 现在可好,让女儿嫁给一个家奴吗? 入赘都不行,上门女婿也必须是良家子! 娄氏叹息道:“你父亲来信,说给你物色了一个贫寒士子。虽只是秀才,却也品行端正,只看明年能否中举。若能中举最好,若是不能中举,你也只能将就做秀才之妻。” “娘,女儿便那般没人要吗?远隔千里去找个贫寒秀才!”费如兰的情绪有些激动。 娄氏安慰说:“毕竟也是有功名的。” 费如兰突然眼眶湿润,压抑着情绪低吼:“望门寡又怎么了?女儿也是,女儿也是名门闺秀。在这江西没人敢娶,就在千里之外挑捡秀才?若嫁过去以后,夫家知我过往,怎会不招惹嫌弃?到那时,女儿远嫁在外,任打任骂,任人欺辱,还不如现在就去死,至少能落个烈女的名声!” “你莫要这样想,那秀才品性端正,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娄氏劝道。 费如兰抹掉眼泪,质问道:“母亲见过那秀才吗?你怎知他底细如何?女儿一辈子的事,就赌那秀才的人品?人心会变,若是中举,变得更快,女儿怕不是要被休了!” 娄氏默然,无言以对。 费如兰的眼神愈发变得坚决,斩钉截铁道:“娘,女儿守寡返家,已经失了一次贞节。娘把我口头许给瀚哥儿,如今又要做反悔打算,便是失了第二次贞节。若嫁去千里之外,再被夫家羞辱,再被丈夫休妻,女儿又算是什么?与其在千里之外赌运气,不如选个知根知底的。瀚哥儿,我嫁定了,请母亲撕毁身契!” 赵瀚的户帖,在费元祎手中。 赵瀚的身契,却在娄氏手中。 只要撕掉身契,赵瀚立即恢复自由身,不过会变成没有户籍的流民。 “你决定了?”娄氏问道。 “若不能如此,女儿只剩一条死路,”费如兰突然跪地磕头,“还请母亲成全!” 娄氏叹气道:“就算毁了身契,也是家奴出身,你嫁给他之后,必遭乡邻耻笑。”说着说着,娄氏突然笑起来,“你那祖父,会被气疯的,必定怒而报官,告瀚哥儿拐带良家女。” 费如兰说:“有爹娘签字便不怕。” 古代结婚,须有婚书。 婚书分两种,一种在官府报备,叫做“官约”;一种不在官府报备,叫做“私约”。 无论官约还是私约,只要双方父母同意,都将具备法律效力。 婚书不需要双方签字,但主婚人和媒人需要签字。 “好!” 娄氏猛然站起:“这份婚书,娘做主婚人,娘来给你签字!” 来回踱步一阵,娄氏又为难道:“就是过门的时候,恐被你祖父拦着,须寻个他不在家的日子。唉,还是算了。便是你祖父不在家,你那二叔、三叔,也会将花轿给拦下,除非你从侧门嫁出去!” 侧门进出,那就不叫明媒正娶了。 费如兰说:“二叔,三叔,巴不得看咱笑话,他们又怎会拦着?” “也不行,也不行,”娄氏心烦意乱道,“迎亲队伍,敲敲打打,要惹多少人注意?但凡有人阻拦,你以后怎还有脸见人?就算嫁出去了,也要遭人耻笑。你祖父落了面子,必然百般刁难,你婚后的日子又如何安生?” 费如兰瘫坐当场,脸上写满茫然,不知人生的希望在哪边。 娄氏的脑子也乱得很,怎么想法子都不对,只能劝说:“如兰,相信你父亲的眼光一回,他看人应该错不了的,瀚哥儿不就是他带回家的吗?你高高兴兴嫁去外地,只要守口如瓶,夫家不会知道你的过往。” “我不干,”费如兰连连摇头,“嫁去千里之外,没有娘家照看着,被夫家打死也只囫囵埋了。” “他们敢!”娄氏大怒。 费如兰说道:“有何不敢?便说我害病死了,那么远的路程,还把尸体运回来给你们看?” 娄氏眉头紧皱,想了想说:“我给你多陪嫁几个奴仆。” 费如兰说道:“都说夫家是贫寒士子,女儿若多带奴仆过去,岂非惹得丈夫和公婆不快?他们定要认为女儿耍威风,定要认为女儿盛气凌人,到时候必定夫妻不和!” 娄氏左想右想都没办法,突然笑出声来,打趣道:“我看你是认定了瀚哥儿,尽找些歪理来对付爹娘。” 费如兰反问:“瀚哥儿有甚不好?虽然出身卑微了些,可却是个有本事的。他虽不经常回来,家里的奴仆却都服他。你看那几个小的,开口闭口瀚哥。他还有学问,能做出这等文章,还说男女平等,定不会辜负女儿。眼前有这好男子,为何要去千里之外赌运气?” 娄氏叹息道:“唉,你倒是变得伶牙俐齿了,为何之前傻到去寻短见?” 费如兰回答说:“有些道理,女儿以前没想明白,如今已彻彻底底想通了。闲言碎语都是别人说,自己过得舒心才是正经。” “若明媒正娶,这费家的大门你出不去。”娄氏也是忧心。 费如兰嘀咕道:“女儿从侧门出去便是。” 娄氏瞬间怒火中烧:“纳妾才偷偷摸摸走侧门,我的女儿必须明媒正娶,我看你是才子佳人小说读多了!还是那句话,你便从侧门偷嫁出去,今后的日子能过得安宁吗?你那祖父怕要天天派人上门找茬!” “母亲息怒,”费如兰居然露出微笑,“女儿倒是有个法子。” “快讲。”娄氏说道。 费如兰说:“先毁掉身契,还瀚哥儿自由身,再帮他落户为良民。待再过一两年,等他长得大些,就让他去九江那边做营生。女儿托辞回九江探亲,半路上遭遇匪贼,为保贞洁便跳。如此,我俩可在九江偷偷成亲。” 说着,费如兰语气一变:“等哪天祖父归西,家里由父亲做主,女儿再带着夫君回娘家探亲。对外只须说,女儿被夫君所救,以身相许,喜结连理!” 娄氏沉吟道:“这倒是个有用法子,不愧是我的女儿。只是,那老……你祖父硬朗得很,也不知还能活十年八年。” 费如兰笑道:“女儿一辈子的事,十年八年都等不得?到时候,直接抱孙子回来给父母看。” 娄氏又好气又好笑:“这种不知羞的话,你真讲得出口!” “娘同意了?”费如兰喜形于色。 娄氏叹息:“唉,你都拿定主意了,做娘的不同意又如何?” (明天中午十二点,正式上架,求下首订和月票。) (本书首发中文网,外站的朋友可以下载“app”,过来跟大佬们一起搞基。) 第75章 【大小姐】 鹅湖费宅。 景行苑,内院。 娄氏翻着第二期《鹅湖旬刊》,费纯跪在她面前不敢说话。 良久,娄氏开口道:“瀚哥儿被除名,为何不早点回来告之于我。” 费纯硬着头皮回答:“瀚哥说,此事不能立告夫人。童生除名之事,已然不能挽回。夫人若知道得早,必定与老太爷起冲突。家宅不和,非瀚哥之意。” “瀚哥儿是你的主子,还是我是你的主子?你怎都听他的?”娄氏质问。 费纯吓得磕头:“少爷不在书院,我也不知该听谁的。” “下去。”娄氏懒得跟一个书童怄气。 “是!” 费纯躬身退后。 去到小少爷院中,只见费如鹤正在射箭,旁边还站着一个箭术老师。 一箭射出,勉强中靶。 费如鹤放下弓箭说:“你何时回来的,瀚哥儿呢?” 费纯低声道:“少爷,瀚哥的名字,被老太爷抹了,他的童生也没了。” 费如鹤顿时惊讶无比:“祖父怎想的?那是父亲让上的户口。我这就去找娘亲说道!” “夫人已经知道了。”费纯连忙拉住。 “嗨!” 费如鹤将手中弓箭扔掉,心烦意乱不知何为。 就像费纯,因为是,跟费如鹤总隔着一层。他无法与少爷交心,反而将赵瀚视为真朋友。 费如鹤同样如此,不自觉的轻视费纯,只将赵瀚视为好兄弟,没有把赵瀚当家奴看待。 但是,赵瀚真的变成家奴了,这让费如鹤心里很别扭。 …… 费如兰快步走进母亲房中:“母亲唤女儿何事?” “你看看,”娄氏把杂志递出,“第一篇文章,是瀚哥儿写的。” 费如兰接来过仔细阅读,很快就开心笑道:“写的真好呢,帮咱女儿家说话,若真个男女平等便好了。” 娄氏突然说:“瀚哥儿的名字,被你祖父从户帖勾掉,他的童生功名也没了。” “什么?” 费如兰惊得笑容顿失,双拳紧握道:“祖父前番逼我殉节,此番又将瀚哥儿除名,他是真要致自己的孙女于死地吗?” 赵瀚被户帖除名,但依旧是家奴身份。 而娄氏原本的打算,是让赵瀚考取秀才,再解除收养关系。有了功名,自能立业,费如兰便可嫁过去,既不会委屈女儿,传出去也不会失了面子。 现在可好,让女儿嫁给一个家奴吗? 入赘都不行,上门女婿也必须是良家子! 娄氏叹息道:“你父亲来信,说给你物色了一个贫寒士子。虽只是秀才,却也品行端正,只看明年能否中举。若能中举最好,若是不能中举,你也只能将就做秀才之妻。” “娘,女儿便那般没人要吗?远隔千里去找个贫寒秀才!”费如兰的情绪有些激动。 娄氏安慰说:“毕竟也是有功名的。” 费如兰突然眼眶湿润,压抑着情绪低吼:“望门寡又怎么了?女儿也是,女儿也是名门闺秀。在这江西没人敢娶,就在千里之外挑捡秀才?若嫁过去以后,夫家知我过往,怎会不招惹嫌弃?到那时,女儿远嫁在外,任打任骂,任人欺辱,还不如现在就去死,至少能落个烈女的名声!” “你莫要这样想,那秀才品性端正,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娄氏劝道。 费如兰抹掉眼泪,质问道:“母亲见过那秀才吗?你怎知他底细如何?女儿一辈子的事,就赌那秀才的人品?人心会变,若是中举,变得更快,女儿怕不是要被休了!” 娄氏默然,无言以对。 费如兰的眼神愈发变得坚决,斩钉截铁道:“娘,女儿守寡返家,已经失了一次贞节。娘把我口头许给瀚哥儿,如今又要做反悔打算,便是失了第二次贞节。若嫁去千里之外,再被夫家羞辱,再被丈夫休妻,女儿又算是什么?与其在千里之外赌运气,不如选个知根知底的。瀚哥儿,我嫁定了,请母亲撕毁身契!” 赵瀚的户帖,在费元祎手中。 赵瀚的身契,却在娄氏手中。 只要撕掉身契,赵瀚立即恢复自由身,不过会变成没有户籍的流民。 “你决定了?”娄氏问道。 “若不能如此,女儿只剩一条死路,”费如兰突然跪地磕头,“还请母亲成全!” 娄氏叹气道:“就算毁了身契,也是家奴出身,你嫁给他之后,必遭乡邻耻笑。”说着说着,娄氏突然笑起来,“你那祖父,会被气疯的,必定怒而报官,告瀚哥儿拐带良家女。” 费如兰说:“有爹娘签字便不怕。” 古代结婚,须有婚书。 婚书分两种,一种在官府报备,叫做“官约”;一种不在官府报备,叫做“私约”。 无论官约还是私约,只要双方父母同意,都将具备法律效力。 婚书不需要双方签字,但主婚人和媒人需要签字。 “好!” 娄氏猛然站起:“这份婚书,娘做主婚人,娘来给你签字!” 来回踱步一阵,娄氏又为难道:“就是过门的时候,恐被你祖父拦着,须寻个他不在家的日子。唉,还是算了。便是你祖父不在家,你那二叔、三叔,也会将花轿给拦下,除非你从侧门嫁出去!” 侧门进出,那就不叫明媒正娶了。 费如兰说:“二叔,三叔,巴不得看咱笑话,他们又怎会拦着?” “也不行,也不行,”娄氏心烦意乱道,“迎亲队伍,敲敲打打,要惹多少人注意?但凡有人阻拦,你以后怎还有脸见人?就算嫁出去了,也要遭人耻笑。你祖父落了面子,必然百般刁难,你婚后的日子又如何安生?” 费如兰瘫坐当场,脸上写满茫然,不知人生的希望在哪边。 娄氏的脑子也乱得很,怎么想法子都不对,只能劝说:“如兰,相信你父亲的眼光一回,他看人应该错不了的,瀚哥儿不就是他带回家的吗?你高高兴兴嫁去外地,只要守口如瓶,夫家不会知道你的过往。” “我不干,”费如兰连连摇头,“嫁去千里之外,没有娘家照看着,被夫家打死也只囫囵埋了。” “他们敢!”娄氏大怒。 费如兰说道:“有何不敢?便说我害病死了,那么远的路程,还把尸体运回来给你们看?” 娄氏眉头紧皱,想了想说:“我给你多陪嫁几个奴仆。” 费如兰说道:“都说夫家是贫寒士子,女儿若多带奴仆过去,岂非惹得丈夫和公婆不快?他们定要认为女儿耍威风,定要认为女儿盛气凌人,到时候必定夫妻不和!” 娄氏左想右想都没办法,突然笑出声来,打趣道:“我看你是认定了瀚哥儿,尽找些歪理来对付爹娘。” 费如兰反问:“瀚哥儿有甚不好?虽然出身卑微了些,可却是个有本事的。他虽不经常回来,家里的奴仆却都服他。你看那几个小的,开口闭口瀚哥。他还有学问,能做出这等文章,还说男女平等,定不会辜负女儿。眼前有这好男子,为何要去千里之外赌运气?” 娄氏叹息道:“唉,你倒是变得伶牙俐齿了,为何之前傻到去寻短见?” 费如兰回答说:“有些道理,女儿以前没想明白,如今已彻彻底底想通了。闲言碎语都是别人说,自己过得舒心才是正经。” “若明媒正娶,这费家的大门你出不去。”娄氏也是忧心。 费如兰嘀咕道:“女儿从侧门出去便是。” 娄氏瞬间怒火中烧:“纳妾才偷偷摸摸走侧门,我的女儿必须明媒正娶,我看你是才子佳人小说读多了!还是那句话,你便从侧门偷嫁出去,今后的日子能过得安宁吗?你那祖父怕要天天派人上门找茬!” “母亲息怒,”费如兰居然露出微笑,“女儿倒是有个法子。” “快讲。”娄氏说道。 费如兰说:“先毁掉身契,还瀚哥儿自由身,再帮他落户为良民。待再过一两年,等他长得大些,就让他去九江那边做营生。女儿托辞回九江探亲,半路上遭遇匪贼,为保贞洁便跳。如此,我俩可在九江偷偷成亲。” 说着,费如兰语气一变:“等哪天祖父归西,家里由父亲做主,女儿再带着夫君回娘家探亲。对外只须说,女儿被夫君所救,以身相许,喜结连理!” 娄氏沉吟道:“这倒是个有用法子,不愧是我的女儿。只是,那老……你祖父硬朗得很,也不知还能活十年八年。” 费如兰笑道:“女儿一辈子的事,十年八年都等不得?到时候,直接抱孙子回来给父母看。” 娄氏又好气又好笑:“这种不知羞的话,你真讲得出口!” “娘同意了?”费如兰喜形于色。 娄氏叹息:“唉,你都拿定主意了,做娘的不同意又如何?” (明天中午十二点,正式上架,求下首订和月票。) (本书首发中文网,外站的朋友可以下载“app”,过来跟大佬们一起搞基。) 第76章 【吃了上家吃下家】 不管费映环有多么开明,不管娄氏有多么机智,他们在费家是无法做主的。 父为子纲,真正的大事,老太爷说了算! 还不能主动要求分家,父母在世,分家析产,是为不孝。 不孝乃大罪,比贪污严重得多。若被人弹劾,可以直接罢官,还没法为自己辩解。 没有老太爷点头,费如兰别想正正经经嫁给赵瀚。 那就只能暗度陈仓。 母女俩达成共识,此事便定下来。 费如兰顿觉浑身轻松,仿佛晒干羽毛的鸟儿,振翅就能高飞入云。她端正跪好,俯身磕头道:“请娘赠予瀚哥儿五亩地。” “连流民怎么落户,你都已查清楚了?”娄氏好笑道,“皆说女生外向,你这还没嫁出去呢。” “请娘做主!” 费如兰带着灿烂笑容,再次端正磕头。 大明有相关法律,流民若在异地有田亩,就可去当地官府申请户籍。 流民大量存在的时期,比如成化皇帝继位之初。为了解决百万流民问题,甚至不需出示田契,只要实际开垦有荒地,官府就会给流民办理户籍。 明代中晚期的豪奴们,大都携款去外地购买田产,然后贿赂官府获得户籍身份。可是,一旦被其旧主人发现,把卖身契往州县长官那里一拍,这种豪奴的新身份立即就要作废。 娄氏赠送五亩土地,赵瀚就能拿着地契,去县衙自立门户了。 娄氏取来几份文书,递给费如兰一张:“这是瀚哥儿的身契,你且拿去。” 费如兰双手接过,折起来放入怀中。 娄氏又递出几张田契:“我的随嫁田都在九江,这是你父亲名下的田产,皆为考取举人时乡邻投献。只有田骨,没有田皮,租子也收得低,你拿去送给瀚哥儿。我再派一家奴,陪他去贿赂师爷,把良民户籍给落实了。” 投献,就是农民把土地,主动送给贵族官绅,然后自己给人做佃户。 其根本原因,是“一条鞭法”之后,徭役改为丁役银子上交。逃役的人越来越多,丁役钱就集中在少数农民身上,导致每年需要上交的丁役钱,竟然超过了需要上交的田赋。 而官员和士子,正好可以优免丁役,双方岂非一拍即合? 一品京官,只能免粮三十石,却可免田一万亩。不是说一万亩土地不收税,而是附着在一万亩土地上的徭役关系,可以直接免除! 费映环作为举人,只能免粮二石,却可免除一千二百亩土地的徭役。 于是,许多农民就把土地,无偿赠送给费映环,以此来逃脱繁重的丁役钱。但这些土地,不能随意夺佃,只能佃给原有田主耕种,否则就是不要脸皮、名声尽丧! 转送给赵瀚十亩地,其实无所谓的,官府不会更改鱼鳞册,该逃役的还是能逃役。 费如兰双手接过田契,小心放入怀中。 娄氏又取来二十两银子,叮嘱道:“流民落户,这些须够了,师爷肯定能答应。莫要惊动知县,县太爷胃口更大,少不得要刁难一番。” 费如兰收下银子,给母亲磕三个响头。 娄氏笑道:“等这些办妥,你们在九江成亲之时,再给你陪嫁许多妆田,定不会让你们饿着的。” 费如兰又羞又喜,红着脸说:“娘真好。” 娄氏笑道:“你让弟弟护送,亲自把身契送去,瀚哥儿必然感动,今后把你当宝贝捧在手心里。” “嗯,女儿这就去河口。”费如兰转身就跑。 娄氏喊道:“都快晚上了,就不能等明天?” “早去早回。”费如兰说。 娄氏笑着喝止:“明天再去,你如此急迫,会被人看轻的,还以为你嫁不出去呢!” 费如兰只能乖乖回房,一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她来年就十八岁了,换成别的女子,早已嫁为人妇。如此大龄剩女,就算不是望门寡,也很难找到合适夫婿,多半只能给正经人家做续弦。 既然如此,为何不找个自己喜欢的?管他什么出身呢。 幻想着脱离家族,在九江过幸福小日子,费如兰睡着了都还带着笑容。 翌日清晨。 费如兰叫上丫鬟惜月,跑去隔壁找弟弟:“如鹤,快跟我去河口镇。” 费如鹤问道:“姐姐,你可知瀚哥儿的事?” “我自知道,娘已经有主意了,你快陪我过去找他。”费如兰说。 费如鹤高兴道:“那可好,待我换身衣服。” 叫上费纯,将弓箭挂在背上,费如鹤边走边说:“等见了赵瀚,我要跟他切磋箭术,本少爷最近可是进步神速!” “瀚哥儿又没练过箭,你怎不跟农夫比试耕田?”费如兰吐槽道。 …… 鼎盛楼,厨房。 “师父,番椒一直不够用,”大厨彭正祥说道,“本地所产番椒,都被咱们用完了。如今鹅湖镇又设钞关,浙江运来的番椒变得更贵,能不能传授几道不辣的菜品?” “没问题,”赵瀚叮嘱道,“番椒价格越来越高,明年肯定很多农民种植,到时候就不会缺货了。” 彭正祥笑道:“我留了许多番椒籽,让侄子明年种它十几亩!” 赵瀚正在传授新菜品,突然听费泽说:“哥哥,少爷跟大小姐来了。” 赵瀚扔下锅铲,解了围裙,跟着费泽上楼。 走进雅间,便听费如兰说:“你们先出去。” 费纯和惜月立即离开,只剩费如鹤傻站着当电灯泡。 费如兰说:“你也出去。” “我?”费如鹤表情迷惑。 “对,你也出去。”费如兰重复道。 费如鹤一头雾水,嘀嘀咕咕出了雅间。 屋内只剩孤男寡女,费如兰的心儿怦怦直跳,她红着脸拿出文书:“请君收下。” 赵瀚不解其意,接过来一看,瞬间面色古怪。 好不容易挣脱道德枷锁,如今又受娄氏母女恩遇! 身契和田契文书,在费如兰怀里放了许久,还带着女儿家的体香和余温。 无法拒绝。 费如兰已经豁出去,放下所有矜持和顾忌,遭到拒绝她又该如何自处? 突然,赵瀚想通了,露出温暖的微笑,眼含柔情凝视费如兰。 一个决心造反的人,在情感方面扭捏作甚,岂非连个闺阁女子都不如? 费如兰不敢与他对视,低头转身说:“我先回家去。” 赵瀚突然伸手一拉,将她扯回自己怀中,紧紧拥抱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这话一语双关,费如兰并不明白,又羞又怕:“你……你放开我。” “让我抱一会。”赵瀚闭上双眼,嗅着少女发间的清香,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真的轻松,他每天想得太多,神经一直绷紧着,此刻不用再费心思虑。 费如兰浑身僵直,别说跟男子拥抱,她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感受着赵瀚身上的体温,耳畔还传来温热的呼吸,费如兰的身体渐渐发软,仿佛踩着棉花,又仿佛飘在空中。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抱在一起。 “砰砰砰砰砰!” 突然,费如鹤猛拍房门:“姐姐,你有甚事,还没说完吗?” “我走了!” 费如兰猛将赵瀚推开,面红耳赤转身就逃,犹如一头受惊的小鹿。 又过两日,景行苑总管事费廪,亲自陪着赵瀚去县衙落户。 费家的人,必须出面,否则二十两银子搞不定。官府如果不知底细,不会轻易给流民立户,害怕得罪本县哪个大族。 来到县衙,花二两银子贿赂门子,他们很快就见到知县的何师爷。 知县已经换人,师爷自然也换人。 师爷名叫何灿,大约四十岁出头,非常赏脸的答应去吃酒。 赵瀚表现得很乖巧,全程不发一言。 酒过三巡,费廪道明来意,当面把身契撕掉,又拿出地契说:“这瀚哥儿,颇得主家赏识,已答应还他身份。地契也有,请师爷方便则个,高抬贵手帮忙立户。” 何灿觑了两眼文书,突然问:“可是那个被除名的童生费瀚?” “师爷怎知?”费廪惊讶道。 何灿笑着说:“童生除名可是大事,你们家的老太爷,亲自出面请知县吃酒,当时我也在旁边作陪。县学那边,也是我去跑的,亲眼看着除名,记不住才怪了。” 费廪拿出银子:“请师爷笑纳。” 何灿扫了一眼,只是吃菜,不再说话。 坐地起价,嫌银子给少了。 赵瀚只能自掏腰包,又补十两,赔笑道:“师爷请拿去吃酒。” “此事好办。”何灿立即收下银两。 酒足饭饱,何灿带他们回县衙,迅速将户帖给写好。 就在此时,何灿猛拍脑袋:“唉哟,大印在县老爷那里,你们过了年再来取。” 费廪瞬间傻眼,扭头看向赵瀚。 赵瀚心中明了,只能再取十两银子:“师爷请高抬贵手。” 何灿再次收下银两,笑着解释:“大印真在县老爷那里,下次我寻机取来盖了。” 赵瀚说道:“我们可在县城等待几日。” “这可说不准什么时候。”何灿还在敷衍。 赵瀚勃然大怒,直想一刀戳死这厮,没见过这么贪得无厌的! 行情价二十两能办的事,已经涨价到四十两,收了银子竟还不肯满足。 无非知道赵瀚是被除名的童生,觉得肯定另有隐情。又见赵瀚出手大方,还想继续索要贿赂,直到探出赵瀚的底线为止。 赵瀚强压着怒火,拱手问:“不知怎样才能拿到户帖?” “还要一百两,县衙各房皆要打点。”何灿说。 赵瀚哪来的一百两,当即摊手道:“把银子还来,我不立户了。” “什么银子?”何灿开始装傻。 费廪终于也忍不住,愤怒质问:“何师爷,你就不怕得罪费家吗?赵瀚可是费举人亲自领回家的,费举人如今也是知县!” 何灿笑道:“我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这货当然不怕,费元祎亲自拜访知县,生生抹去赵瀚的童生,明摆着费家内部就有矛盾。 见他们真拿不出一百两,何灿又试探道:“五十两?” 赵瀚没有搭腔,只是怒视此人。 何灿叹息说:“罢了罢了,再给十两。你们在县城的客栈等着,也就几天的事情,我寻机从县老爷那里弄来大印。” 赵瀚拿出十两银子,却不交出去:“三日之后,我来县衙取户帖,到时再给你这十两。” “你们安心等着。”何灿笑道。 待二人离开县衙,何灿立即修书一封,唤来一个吏员:“即刻坐船去鹅湖费家,把这封信交给费老太爷。” 这厮黑心无比,知道费家有矛盾,竟然暗中通风报信。 如果费元祎愿意出钱,他就立即翻脸,不给赵瀚立户口,还将已收的银子吞掉。 如果费元祎不愿出钱,他就收下最后十两,顺顺当当把户帖给赵瀚。 也不会偏帮谁,何师爷眼里只有银子! (明天中午12点上架,希望各位看官能给个首订。顺便求月票。) (本书首发中文网,外站的朋友,可以下载“app”,过来跟大佬们聊天搞基。) 第76章 【吃了上家吃下家】 不管费映环有多么开明,不管娄氏有多么机智,他们在费家是无法做主的。 父为子纲,真正的大事,老太爷说了算! 还不能主动要求分家,父母在世,分家析产,是为不孝。 不孝乃大罪,比贪污严重得多。若被人弹劾,可以直接罢官,还没法为自己辩解。 没有老太爷点头,费如兰别想正正经经嫁给赵瀚。 那就只能暗度陈仓。 母女俩达成共识,此事便定下来。 费如兰顿觉浑身轻松,仿佛晒干羽毛的鸟儿,振翅就能高飞入云。她端正跪好,俯身磕头道:“请娘赠予瀚哥儿五亩地。” “连流民怎么落户,你都已查清楚了?”娄氏好笑道,“皆说女生外向,你这还没嫁出去呢。” “请娘做主!” 费如兰带着灿烂笑容,再次端正磕头。 大明有相关法律,流民若在异地有田亩,就可去当地官府申请户籍。 流民大量存在的时期,比如成化皇帝继位之初。为了解决百万流民问题,甚至不需出示田契,只要实际开垦有荒地,官府就会给流民办理户籍。 明代中晚期的豪奴们,大都携款去外地购买田产,然后贿赂官府获得户籍身份。可是,一旦被其旧主人发现,把卖身契往州县长官那里一拍,这种豪奴的新身份立即就要作废。 娄氏赠送五亩土地,赵瀚就能拿着地契,去县衙自立门户了。 娄氏取来几份文书,递给费如兰一张:“这是瀚哥儿的身契,你且拿去。” 费如兰双手接过,折起来放入怀中。 娄氏又递出几张田契:“我的随嫁田都在九江,这是你父亲名下的田产,皆为考取举人时乡邻投献。只有田骨,没有田皮,租子也收得低,你拿去送给瀚哥儿。我再派一家奴,陪他去贿赂师爷,把良民户籍给落实了。” 投献,就是农民把土地,主动送给贵族官绅,然后自己给人做佃户。 其根本原因,是“一条鞭法”之后,徭役改为丁役银子上交。逃役的人越来越多,丁役钱就集中在少数农民身上,导致每年需要上交的丁役钱,竟然超过了需要上交的田赋。 而官员和士子,正好可以优免丁役,双方岂非一拍即合? 一品京官,只能免粮三十石,却可免田一万亩。不是说一万亩土地不收税,而是附着在一万亩土地上的徭役关系,可以直接免除! 费映环作为举人,只能免粮二石,却可免除一千二百亩土地的徭役。 于是,许多农民就把土地,无偿赠送给费映环,以此来逃脱繁重的丁役钱。但这些土地,不能随意夺佃,只能佃给原有田主耕种,否则就是不要脸皮、名声尽丧! 转送给赵瀚十亩地,其实无所谓的,官府不会更改鱼鳞册,该逃役的还是能逃役。 费如兰双手接过田契,小心放入怀中。 娄氏又取来二十两银子,叮嘱道:“流民落户,这些须够了,师爷肯定能答应。莫要惊动知县,县太爷胃口更大,少不得要刁难一番。” 费如兰收下银子,给母亲磕三个响头。 娄氏笑道:“等这些办妥,你们在九江成亲之时,再给你陪嫁许多妆田,定不会让你们饿着的。” 费如兰又羞又喜,红着脸说:“娘真好。” 娄氏笑道:“你让弟弟护送,亲自把身契送去,瀚哥儿必然感动,今后把你当宝贝捧在手心里。” “嗯,女儿这就去河口。”费如兰转身就跑。 娄氏喊道:“都快晚上了,就不能等明天?” “早去早回。”费如兰说。 娄氏笑着喝止:“明天再去,你如此急迫,会被人看轻的,还以为你嫁不出去呢!” 费如兰只能乖乖回房,一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 她来年就十八岁了,换成别的女子,早已嫁为人妇。如此大龄剩女,就算不是望门寡,也很难找到合适夫婿,多半只能给正经人家做续弦。 既然如此,为何不找个自己喜欢的?管他什么出身呢。 幻想着脱离家族,在九江过幸福小日子,费如兰睡着了都还带着笑容。 翌日清晨。 费如兰叫上丫鬟惜月,跑去隔壁找弟弟:“如鹤,快跟我去河口镇。” 费如鹤问道:“姐姐,你可知瀚哥儿的事?” “我自知道,娘已经有主意了,你快陪我过去找他。”费如兰说。 费如鹤高兴道:“那可好,待我换身衣服。” 叫上费纯,将弓箭挂在背上,费如鹤边走边说:“等见了赵瀚,我要跟他切磋箭术,本少爷最近可是进步神速!” “瀚哥儿又没练过箭,你怎不跟农夫比试耕田?”费如兰吐槽道。 …… 鼎盛楼,厨房。 “师父,番椒一直不够用,”大厨彭正祥说道,“本地所产番椒,都被咱们用完了。如今鹅湖镇又设钞关,浙江运来的番椒变得更贵,能不能传授几道不辣的菜品?” “没问题,”赵瀚叮嘱道,“番椒价格越来越高,明年肯定很多农民种植,到时候就不会缺货了。” 彭正祥笑道:“我留了许多番椒籽,让侄子明年种它十几亩!” 赵瀚正在传授新菜品,突然听费泽说:“哥哥,少爷跟大小姐来了。” 赵瀚扔下锅铲,解了围裙,跟着费泽上楼。 走进雅间,便听费如兰说:“你们先出去。” 费纯和惜月立即离开,只剩费如鹤傻站着当电灯泡。 费如兰说:“你也出去。” “我?”费如鹤表情迷惑。 “对,你也出去。”费如兰重复道。 费如鹤一头雾水,嘀嘀咕咕出了雅间。 屋内只剩孤男寡女,费如兰的心儿怦怦直跳,她红着脸拿出文书:“请君收下。” 赵瀚不解其意,接过来一看,瞬间面色古怪。 好不容易挣脱道德枷锁,如今又受娄氏母女恩遇! 身契和田契文书,在费如兰怀里放了许久,还带着女儿家的体香和余温。 无法拒绝。 费如兰已经豁出去,放下所有矜持和顾忌,遭到拒绝她又该如何自处? 突然,赵瀚想通了,露出温暖的微笑,眼含柔情凝视费如兰。 一个决心造反的人,在情感方面扭捏作甚,岂非连个闺阁女子都不如? 费如兰不敢与他对视,低头转身说:“我先回家去。” 赵瀚突然伸手一拉,将她扯回自己怀中,紧紧拥抱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这话一语双关,费如兰并不明白,又羞又怕:“你……你放开我。” “让我抱一会。”赵瀚闭上双眼,嗅着少女发间的清香,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真的轻松,他每天想得太多,神经一直绷紧着,此刻不用再费心思虑。 费如兰浑身僵直,别说跟男子拥抱,她连男人的手都没碰过。感受着赵瀚身上的体温,耳畔还传来温热的呼吸,费如兰的身体渐渐发软,仿佛踩着棉花,又仿佛飘在空中。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静静抱在一起。 “砰砰砰砰砰!” 突然,费如鹤猛拍房门:“姐姐,你有甚事,还没说完吗?” “我走了!” 费如兰猛将赵瀚推开,面红耳赤转身就逃,犹如一头受惊的小鹿。 又过两日,景行苑总管事费廪,亲自陪着赵瀚去县衙落户。 费家的人,必须出面,否则二十两银子搞不定。官府如果不知底细,不会轻易给流民立户,害怕得罪本县哪个大族。 来到县衙,花二两银子贿赂门子,他们很快就见到知县的何师爷。 知县已经换人,师爷自然也换人。 师爷名叫何灿,大约四十岁出头,非常赏脸的答应去吃酒。 赵瀚表现得很乖巧,全程不发一言。 酒过三巡,费廪道明来意,当面把身契撕掉,又拿出地契说:“这瀚哥儿,颇得主家赏识,已答应还他身份。地契也有,请师爷方便则个,高抬贵手帮忙立户。” 何灿觑了两眼文书,突然问:“可是那个被除名的童生费瀚?” “师爷怎知?”费廪惊讶道。 何灿笑着说:“童生除名可是大事,你们家的老太爷,亲自出面请知县吃酒,当时我也在旁边作陪。县学那边,也是我去跑的,亲眼看着除名,记不住才怪了。” 费廪拿出银子:“请师爷笑纳。” 何灿扫了一眼,只是吃菜,不再说话。 坐地起价,嫌银子给少了。 赵瀚只能自掏腰包,又补十两,赔笑道:“师爷请拿去吃酒。” “此事好办。”何灿立即收下银两。 酒足饭饱,何灿带他们回县衙,迅速将户帖给写好。 就在此时,何灿猛拍脑袋:“唉哟,大印在县老爷那里,你们过了年再来取。” 费廪瞬间傻眼,扭头看向赵瀚。 赵瀚心中明了,只能再取十两银子:“师爷请高抬贵手。” 何灿再次收下银两,笑着解释:“大印真在县老爷那里,下次我寻机取来盖了。” 赵瀚说道:“我们可在县城等待几日。” “这可说不准什么时候。”何灿还在敷衍。 赵瀚勃然大怒,直想一刀戳死这厮,没见过这么贪得无厌的! 行情价二十两能办的事,已经涨价到四十两,收了银子竟还不肯满足。 无非知道赵瀚是被除名的童生,觉得肯定另有隐情。又见赵瀚出手大方,还想继续索要贿赂,直到探出赵瀚的底线为止。 赵瀚强压着怒火,拱手问:“不知怎样才能拿到户帖?” “还要一百两,县衙各房皆要打点。”何灿说。 赵瀚哪来的一百两,当即摊手道:“把银子还来,我不立户了。” “什么银子?”何灿开始装傻。 费廪终于也忍不住,愤怒质问:“何师爷,你就不怕得罪费家吗?赵瀚可是费举人亲自领回家的,费举人如今也是知县!” 何灿笑道:“我不知你们在说什么。” 这货当然不怕,费元祎亲自拜访知县,生生抹去赵瀚的童生,明摆着费家内部就有矛盾。 见他们真拿不出一百两,何灿又试探道:“五十两?” 赵瀚没有搭腔,只是怒视此人。 何灿叹息说:“罢了罢了,再给十两。你们在县城的客栈等着,也就几天的事情,我寻机从县老爷那里弄来大印。” 赵瀚拿出十两银子,却不交出去:“三日之后,我来县衙取户帖,到时再给你这十两。” “你们安心等着。”何灿笑道。 待二人离开县衙,何灿立即修书一封,唤来一个吏员:“即刻坐船去鹅湖费家,把这封信交给费老太爷。” 这厮黑心无比,知道费家有矛盾,竟然暗中通风报信。 如果费元祎愿意出钱,他就立即翻脸,不给赵瀚立户口,还将已收的银子吞掉。 如果费元祎不愿出钱,他就收下最后十两,顺顺当当把户帖给赵瀚。 也不会偏帮谁,何师爷眼里只有银子! (明天中午12点上架,希望各位看官能给个首订。顺便求月票。) (本书首发中文网,外站的朋友,可以下载“app”,过来跟大佬们聊天搞基。) 第78章 【跟少夫人有染?】 赵瀚刚在客栈住下,就听街面上传来响动。 他连忙出门去看,却见前方有一顶蓝呢大轿,后面跟着许多带刀随从,再后面是一长串的挑抬队伍。 回到店中,赵瀚向掌柜打听消息:“敢问先生,外面这许多人是甚来头?” 掌柜朝门外瞟了瞟,摇头叹息道:“太监总算挪窝了,河口镇的士绅商贾可有得受。” “原来如此,多谢指教。”赵瀚拱手说。 明代有地方镇守太监、分守太监,最初只是监督和协助边疆军事,渐渐普及到全国监督军政事务。后来,“矿税监”突然膨胀,太监专门跑去地方监督收税。 辽东乱局,除了文官武将的功劳,矿税监高淮也难辞其咎。 高淮原本是北京混混,在崇文门替人收税为生。他听说万历要派太监到地方收税,竟然挥刀自宫,贿赂宠臣谋到辽东税监的职务。 由于搜刮本事高明,万历把辽东镇守太监的府邸赐他居住。高淮洋洋得意,自命为镇守太监,遭到官员的弹劾。万历听了,不但不怪罪,反而说“朕固命之矣”,真把高淮升为辽东镇守太监。 十年时间,仅辽阳一地,四十七家大户全部破产,而皇帝只得到四万五千多两银子。九成以上的银两,被司礼监和高淮本人吞掉。 大户会把自身损失,悉数转嫁给百姓。 大户都被搞破产了,百姓的日子会如何惨状? 于是辽东有妖道现世,蛊惑三千多人(《朝鲜实录》记载为五万人)起义,尽起辽东精锐镇压半年才平息。 闹出这么大动静,高淮居然屁事没有,继续奉皇命搜刮辽东。大量辽东军户、工匠、百姓,被逼得主动逃去投奔女真,努尔哈赤的实力迅速提升。 最后实在太不像话,万历皇帝压不住舆论,终于把高淮给召回来。 这太监离开辽东十年之后,萨尔浒之战就爆发了。 崇祯继位之初,曾撤销大部分的镇守太监、监税太监。 可是,只过了一两年,又把太监派往全国。因为他不信任文官和武将,想要利用太监来掌控军队和税收。 皇帝重用太监的消息传出,大量百姓挥刀自宫。阉人多得用不完,朝廷只得重申法令,民间自宫者要治罪,左邻右舍都会被连坐。 却说铅山税监王衡,本是京城文吏出身,狠心给自己一刀,又靠贿赂得到肥差。 这货孤身赴任,用了一年时间搜刮,又拿钱大量招募地痞流氓。如今,他在四条水道私设钞关,为了方便控制,于是将大本营移到河口镇,那里才是整个铅山县的中心所在。 船队浩浩荡荡杀往河口,王衡来到浙江会馆门口,对手下说:“此处甚好,让里面的人搬家。” 一时间鸡飞狗跳,商人被悉数赶出,浙江会馆成了太监的税监府邸。 这死太监谋划多时,早就掌握河口镇的情况,地方士绅们却还后知后觉。 又过半日,铁脚会头目费诨,被悄悄请到会馆。 费诨吓得不轻,噗通跪地道:“草民,拜见……拜见……嗯,拜见税监老爷!” 王衡把玩着一块玉佩,笑着说:“前些日子,河口镇抗税,还打死了税吏。听说是你带头的?” “跟草民无关,是士绅老爷们串联指使。”费诨连忙撇清关系。 “来人!”王衡突然喊道。 费诨吓得浑身哆嗦,连连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王衡笑着安慰:“莫慌,不要你的命,还会给你好处。” 二两一锭的银子,足有五锭,很快摆在费诨面前。 费诨不解其意,傻傻看着太监。 王衡诱惑道:“铁脚会殴打税吏,还打死了两个,这是要吃人命官司的。咱家宽宏大量,可以既往不咎。你可将功赎罪,做铁脚会的大当家,今后只听咱家的差遣?” 费诨推脱道:“草民只是铁脚会的四当家,说话实在没什么分量。” “咱家说你是大当家,你就是大当家!”王衡微笑凝视。 费诨左右为难,但为了保住自己,终于还是咬牙磕头:“多谢老爷提携,今后都听老爷的话。” “把你的人叫来,跟咱家一起控制铁脚会,”王衡继续利诱,“若是做得好,今后保举你一个官身。” 费诨本就是大户子弟,只可惜宗支比较偏,到他这一辈彻底衰落。 他还被族人给坑了,仅剩的田产也被谋夺,只能在码头做苦力为生。 太监把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专门选择费诨当二五仔。 费诨脑子里千回百转,他不愿背叛铁脚会的兄弟。但是,太监威逼利诱,要么去死,要么投效,投效了还可能做官。 很容易做出选择! 费诨离开浙江会馆,刚出门就见数百力夫,已将会馆大门给堵住。却是大当家孙显宗,听说费诨被太监抓走,立即带着兄弟们前来营救。 不愧是结拜兄弟,费诨心中一阵感动。 孙显宗问道:“贤弟,那太监没刁难你?” “哥哥放心,他不敢的。” 费诨走上前去,突然抽出匕首,朝孙显宗的肚子捅了一刀。 “你……”孙显宗难以置信。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费诨立即撤回会馆,大喊道:“姓孙的吃里扒外,快快将他打杀了。大柱兄弟,咱们可是说好的!” 李大柱连忙喊道:“我没有,这厮诬陷我,快给大哥报仇! 王衡站在楼上,全程目睹经过,颔首赞道:“果然是聪明人。放箭!” 这太监的手下,全是地痞流氓出身,弓箭射得歪歪扭扭,并未造成多大的伤亡。 但铁脚会的苦力,却被吓得四处奔逃。 费诨趁机进行劝降:“李兄弟,跟我一起干!” 李大柱头皮发麻,被费诨吼了几嗓子,他哪能证明自身清白?索性临场变节,召集身边几个心腹,朝着孙显宗、孙振宗、张铁牛等头目杀去。 孙显宗被捅了一匕首,早就遭受重创,撤退不及被当场打死。 “狗入的,还我哥哥命来!” 孙振宗也不逃了,提着棍子带人杀回,太监亦派人持刀砍杀。 一方用棍,一方用刀。 一方惊慌失措,一方早有准备。 胜负立判,瞬见分晓。 张铁牛被砍了两刀,不敢再战,挥舞木棍竟冲杀出去,趁乱逃得不见踪影。 混混组织,真没什么用,被太监轻松分化掌控。 由此,太监王衡控制河口镇,费诨、李大柱充当爪牙,铁脚会成了税监的打手。 …… 鹅湖费宅。 安顿何师爷派来送信的文吏,费元祎眉头紧皱,叫来心腹家仆:“老五,大少爷房里,究竟是怎生回事?” “老爷,小的没听明白。”老五回答。 “你拿去看,”费元祎把信扔出去,“给那赵瀚落籍,算是为费家培养做官的。可赵瀚已经被除名,今后做不成官了,为何还要还他身契,又送田产、送银子给他自立门户?” 娄氏的举动太反常,由不得费元祎不起疑心。 老五看完信件,也是摸不着头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太扯淡了,我当初怎没这种好事? 费元祎又问:“让你打听消息,三个多月了还没有眉目?” 老五回答说:“景行苑的口风很紧,小的撒了许多银钱,大约把事情查明了。那天小姐确实自尽,似乎被丫鬟给救了。小少爷也不在家,都是那个赵瀚指挥的,包括砍断咱院里奴仆的手指。” “好啊,好啊,又是赵瀚!”费元祎连连冷笑。 老五当天被落了颜面,也把赵瀚恨得牙痒痒,趁机诋毁道:“这厮小小年纪,便目无主人,再长大一些还得了?” 费元祎嘀咕道:“老夫还是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家奴,已经做不成官了。为何要还他身契,花银子送田产帮他自立门户,这种事情可真是闻所未闻。” 老五心念一转,震惊道:“那个赵瀚,该不会……该不会……” “说!” 费元祎呵斥道。 “赵瀚那厮虽然年幼,却也身体健壮,而且长得还俊俏。该不会与少夫人有染?”老五直接想歪了。 费元祎顿时瞠目结舌,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渐渐气得浑身发抖:“败坏门风,败坏门风,这种事竟也做得出来!” 老五连忙说:“老爷,此事不能张扬,连提都不能提。” “对,不能提。”费元祎心头恐惧万分,生怕丑事被传出去,他今后别想在乡绅队伍里混了。 老五建议道:“须得让赵瀚消失无踪。” 费元祎思虑再三,叮嘱说:“你带五十两银子,跟着送信的一起去县城,让那何师爷把赵瀚抓起来关了!弄死,在牢里头寻机弄死!” 明末流民很多,大量失地农民,逃到城里寻求生计,这种游民也可视为流民。 一般而言,官府是懒得管的,真要全都抓起来,县衙大牢非得爆满不可。 但是,官府保留抓捕流民的权利,皂吏也会寻机勒索城内流民! 娄氏真没有想到,师爷竟贪婪到那般程度。拿了四十两银子还嫌不够,又跑来费元祎这里报信,横生出这么许多枝节。 在何师爷眼中,赵瀚就是个臭虫,一伸脚就能踩死那种。 家奴出身,流民身份,年岁又小,不是臭虫是什么? 别说什么莫欺少年穷,等再过两三年,赵瀚还没长大,师爷就要跟着知县调走了。 因此,费元祎才是值得结交的对象,只要跟乡绅搞好了关系,会让师爷这几年过得很舒服。 赵瀚给出五十两银子,费元祎也出五十两银子,师爷的选择肯定是:拿走一百两银子,乖乖听费元祎的话! 这种做法,从来没有过闪失。 前提是,别碰上不要命的。 第78章 【跟少夫人有染?】 赵瀚刚在客栈住下,就听街面上传来响动。 他连忙出门去看,却见前方有一顶蓝呢大轿,后面跟着许多带刀随从,再后面是一长串的挑抬队伍。 回到店中,赵瀚向掌柜打听消息:“敢问先生,外面这许多人是甚来头?” 掌柜朝门外瞟了瞟,摇头叹息道:“太监总算挪窝了,河口镇的士绅商贾可有得受。” “原来如此,多谢指教。”赵瀚拱手说。 明代有地方镇守太监、分守太监,最初只是监督和协助边疆军事,渐渐普及到全国监督军政事务。后来,“矿税监”突然膨胀,太监专门跑去地方监督收税。 辽东乱局,除了文官武将的功劳,矿税监高淮也难辞其咎。 高淮原本是北京混混,在崇文门替人收税为生。他听说万历要派太监到地方收税,竟然挥刀自宫,贿赂宠臣谋到辽东税监的职务。 由于搜刮本事高明,万历把辽东镇守太监的府邸赐他居住。高淮洋洋得意,自命为镇守太监,遭到官员的弹劾。万历听了,不但不怪罪,反而说“朕固命之矣”,真把高淮升为辽东镇守太监。 十年时间,仅辽阳一地,四十七家大户全部破产,而皇帝只得到四万五千多两银子。九成以上的银两,被司礼监和高淮本人吞掉。 大户会把自身损失,悉数转嫁给百姓。 大户都被搞破产了,百姓的日子会如何惨状? 于是辽东有妖道现世,蛊惑三千多人(《朝鲜实录》记载为五万人)起义,尽起辽东精锐镇压半年才平息。 闹出这么大动静,高淮居然屁事没有,继续奉皇命搜刮辽东。大量辽东军户、工匠、百姓,被逼得主动逃去投奔女真,努尔哈赤的实力迅速提升。 最后实在太不像话,万历皇帝压不住舆论,终于把高淮给召回来。 这太监离开辽东十年之后,萨尔浒之战就爆发了。 崇祯继位之初,曾撤销大部分的镇守太监、监税太监。 可是,只过了一两年,又把太监派往全国。因为他不信任文官和武将,想要利用太监来掌控军队和税收。 皇帝重用太监的消息传出,大量百姓挥刀自宫。阉人多得用不完,朝廷只得重申法令,民间自宫者要治罪,左邻右舍都会被连坐。 却说铅山税监王衡,本是京城文吏出身,狠心给自己一刀,又靠贿赂得到肥差。 这货孤身赴任,用了一年时间搜刮,又拿钱大量招募地痞流氓。如今,他在四条水道私设钞关,为了方便控制,于是将大本营移到河口镇,那里才是整个铅山县的中心所在。 船队浩浩荡荡杀往河口,王衡来到浙江会馆门口,对手下说:“此处甚好,让里面的人搬家。” 一时间鸡飞狗跳,商人被悉数赶出,浙江会馆成了太监的税监府邸。 这死太监谋划多时,早就掌握河口镇的情况,地方士绅们却还后知后觉。 又过半日,铁脚会头目费诨,被悄悄请到会馆。 费诨吓得不轻,噗通跪地道:“草民,拜见……拜见……嗯,拜见税监老爷!” 王衡把玩着一块玉佩,笑着说:“前些日子,河口镇抗税,还打死了税吏。听说是你带头的?” “跟草民无关,是士绅老爷们串联指使。”费诨连忙撇清关系。 “来人!”王衡突然喊道。 费诨吓得浑身哆嗦,连连磕头:“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王衡笑着安慰:“莫慌,不要你的命,还会给你好处。” 二两一锭的银子,足有五锭,很快摆在费诨面前。 费诨不解其意,傻傻看着太监。 王衡诱惑道:“铁脚会殴打税吏,还打死了两个,这是要吃人命官司的。咱家宽宏大量,可以既往不咎。你可将功赎罪,做铁脚会的大当家,今后只听咱家的差遣?” 费诨推脱道:“草民只是铁脚会的四当家,说话实在没什么分量。” “咱家说你是大当家,你就是大当家!”王衡微笑凝视。 费诨左右为难,但为了保住自己,终于还是咬牙磕头:“多谢老爷提携,今后都听老爷的话。” “把你的人叫来,跟咱家一起控制铁脚会,”王衡继续利诱,“若是做得好,今后保举你一个官身。” 费诨本就是大户子弟,只可惜宗支比较偏,到他这一辈彻底衰落。 他还被族人给坑了,仅剩的田产也被谋夺,只能在码头做苦力为生。 太监把消息打听得清清楚楚,专门选择费诨当二五仔。 费诨脑子里千回百转,他不愿背叛铁脚会的兄弟。但是,太监威逼利诱,要么去死,要么投效,投效了还可能做官。 很容易做出选择! 费诨离开浙江会馆,刚出门就见数百力夫,已将会馆大门给堵住。却是大当家孙显宗,听说费诨被太监抓走,立即带着兄弟们前来营救。 不愧是结拜兄弟,费诨心中一阵感动。 孙显宗问道:“贤弟,那太监没刁难你?” “哥哥放心,他不敢的。” 费诨走上前去,突然抽出匕首,朝孙显宗的肚子捅了一刀。 “你……”孙显宗难以置信。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费诨立即撤回会馆,大喊道:“姓孙的吃里扒外,快快将他打杀了。大柱兄弟,咱们可是说好的!” 李大柱连忙喊道:“我没有,这厮诬陷我,快给大哥报仇! 王衡站在楼上,全程目睹经过,颔首赞道:“果然是聪明人。放箭!” 这太监的手下,全是地痞流氓出身,弓箭射得歪歪扭扭,并未造成多大的伤亡。 但铁脚会的苦力,却被吓得四处奔逃。 费诨趁机进行劝降:“李兄弟,跟我一起干!” 李大柱头皮发麻,被费诨吼了几嗓子,他哪能证明自身清白?索性临场变节,召集身边几个心腹,朝着孙显宗、孙振宗、张铁牛等头目杀去。 孙显宗被捅了一匕首,早就遭受重创,撤退不及被当场打死。 “狗入的,还我哥哥命来!” 孙振宗也不逃了,提着棍子带人杀回,太监亦派人持刀砍杀。 一方用棍,一方用刀。 一方惊慌失措,一方早有准备。 胜负立判,瞬见分晓。 张铁牛被砍了两刀,不敢再战,挥舞木棍竟冲杀出去,趁乱逃得不见踪影。 混混组织,真没什么用,被太监轻松分化掌控。 由此,太监王衡控制河口镇,费诨、李大柱充当爪牙,铁脚会成了税监的打手。 …… 鹅湖费宅。 安顿何师爷派来送信的文吏,费元祎眉头紧皱,叫来心腹家仆:“老五,大少爷房里,究竟是怎生回事?” “老爷,小的没听明白。”老五回答。 “你拿去看,”费元祎把信扔出去,“给那赵瀚落籍,算是为费家培养做官的。可赵瀚已经被除名,今后做不成官了,为何还要还他身契,又送田产、送银子给他自立门户?” 娄氏的举动太反常,由不得费元祎不起疑心。 老五看完信件,也是摸不着头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太扯淡了,我当初怎没这种好事? 费元祎又问:“让你打听消息,三个多月了还没有眉目?” 老五回答说:“景行苑的口风很紧,小的撒了许多银钱,大约把事情查明了。那天小姐确实自尽,似乎被丫鬟给救了。小少爷也不在家,都是那个赵瀚指挥的,包括砍断咱院里奴仆的手指。” “好啊,好啊,又是赵瀚!”费元祎连连冷笑。 老五当天被落了颜面,也把赵瀚恨得牙痒痒,趁机诋毁道:“这厮小小年纪,便目无主人,再长大一些还得了?” 费元祎嘀咕道:“老夫还是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家奴,已经做不成官了。为何要还他身契,花银子送田产帮他自立门户,这种事情可真是闻所未闻。” 老五心念一转,震惊道:“那个赵瀚,该不会……该不会……” “说!” 费元祎呵斥道。 “赵瀚那厮虽然年幼,却也身体健壮,而且长得还俊俏。该不会与少夫人有染?”老五直接想歪了。 费元祎顿时瞠目结舌,越想越有这种可能,渐渐气得浑身发抖:“败坏门风,败坏门风,这种事竟也做得出来!” 老五连忙说:“老爷,此事不能张扬,连提都不能提。” “对,不能提。”费元祎心头恐惧万分,生怕丑事被传出去,他今后别想在乡绅队伍里混了。 老五建议道:“须得让赵瀚消失无踪。” 费元祎思虑再三,叮嘱说:“你带五十两银子,跟着送信的一起去县城,让那何师爷把赵瀚抓起来关了!弄死,在牢里头寻机弄死!” 明末流民很多,大量失地农民,逃到城里寻求生计,这种游民也可视为流民。 一般而言,官府是懒得管的,真要全都抓起来,县衙大牢非得爆满不可。 但是,官府保留抓捕流民的权利,皂吏也会寻机勒索城内流民! 娄氏真没有想到,师爷竟贪婪到那般程度。拿了四十两银子还嫌不够,又跑来费元祎这里报信,横生出这么许多枝节。 在何师爷眼中,赵瀚就是个臭虫,一伸脚就能踩死那种。 家奴出身,流民身份,年岁又小,不是臭虫是什么? 别说什么莫欺少年穷,等再过两三年,赵瀚还没长大,师爷就要跟着知县调走了。 因此,费元祎才是值得结交的对象,只要跟乡绅搞好了关系,会让师爷这几年过得很舒服。 赵瀚给出五十两银子,费元祎也出五十两银子,师爷的选择肯定是:拿走一百两银子,乖乖听费元祎的话! 这种做法,从来没有过闪失。 前提是,别碰上不要命的。 第79章 【枪出如龙】 三天时间,转眼过去。 赵瀚前往县衙拿户帖,何师爷推脱还没弄到大印,让他回客栈继续等两天再说。 “这师爷不对劲,”费廪琢磨道,“他是不是还想加钱?” 赵瀚摇头道:“不能再加。至少户帖盖印之前,不能再给银子了,否则就是个无底洞。” 穿越前,赵瀚也读过贪官污吏的故事,也知道古代师爷们的贪婪。 如今总算亲身领教,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赵瀚开始慢慢捋细节,师爷拖着不办事,无非还想继续捞钱。 既然想要捞钱,死拖着也不对劲。 正常做法,应该先给户帖盖章,当面让赵瀚加价,这样才是办事的规矩。 一直不盖章,等于不急着捞钱,难道还另有所图? 接下来两天时间,赵瀚悄悄监视县衙,还真给他发现了问题。 费元祎的心腹家奴老五,跟送信文吏一起到县城,并结伴进入县衙之中。 老匹夫! 赵瀚总算知道什么情况,敢情这师爷没把自己当回事儿,只顾着讨好费家老太爷呢。 快步奔回客栈,赵瀚对费廪说:“廪叔,你立即出城准备,等我到了码头就赶紧开船。” “怎么了?”费廪不知情况。 赵瀚说道:“老太爷的家奴,刚刚进了县衙!” 身为景行苑的总管事,费廪也不是傻子,立即慌道:“那咱们快回去,你的身契已经撕掉,现在只是一介流民。老太爷想要害你,县衙肯定抓人,躲进景行苑就没事了。” “我不想让夫人和小姐为难,我若躲回景行苑求生,她们与老太爷定要再起冲突,”赵瀚摇头说,“你去码头准备开船。” “那你究竟是怎生想法?”费廪问道。 赵瀚笑着说:“廪叔,我与费纯情同兄弟,也算你的半个儿子。不论做什么,反正不会害你,就莫要再问了。” 费廪想了想,点头道:“好,你是个有主见的,我就不多问了。一切小心为妙!” 目送费廪离开客栈,赵瀚收拾随身行囊,用棉布仔细擦拭枪头。 这铅山县是没法再待了,赵瀚本想慢慢发展实力,可惜跳得太厉害遭人记恨。 他也可以选择不走,躲在景行苑继续做家奴,官府不敢冲进豪族家中搜查流民。 但那又有什么意思? 索性干票大的,反正这几年憋屈得很,正好舒畅一下心怀,正好伸展一下筋骨。 真以为老子是卑贱家奴呢! 重新用布把枪头裹好,赵瀚来到客栈柜台,拍出银钱付房费:“掌柜的,剩下的钱不用找补,给我两根火折子便是。” “好嘞,”掌柜立即喊道,“拿两根火折子过来!” 赵瀚仔细检查,确认两根火折子都没问题,便提着长枪踱步走向县衙。 “止步!” 行至县衙大门,衙役将他拦住。 赵瀚拱手讨好道:“这位官爷,我跟何师爷约好的,劳烦放行则个。” 一声“官爷”,喊得衙役颇为舒坦。他脸上露出微笑,指着赵瀚的长枪说:“县衙重地,不可携带兵器进入。” 赵瀚掏出一把铜钱,点头哈腰道:“还请帮忙通报。” 收了钱,衙役笑得更开心,小跑着进去通报,但依旧不放赵瀚进去。 约末一炷香工夫,何灿从县衙走出来,笑容满面道:“小兄弟,放下兵器,快快进来。” 赵瀚故作愤怒状:“好叫师爷知道,我们等了几天,实在是等不下去。廪叔已去码头开船,我来县衙询问一番,若还是不能办妥,只得等年后再来。师爷这般办事,也太让人寒心了!” 何灿解释道:“已经办妥,快放下兵器进来。” 赵瀚摇头说:“在下这杆枪很贵重,不敢交给旁人拿着。” 何灿安慰道:“交与衙役便是,堂堂县衙重地,还会吞没你一根长枪?” “这可说不准。”赵瀚死活不愿交出武器。 何灿没有办法,只能说:“那你进来,你的户帖已经落了大印。” 如此轻易,就让百姓带武器进县衙? 果然有鬼! 赵瀚随师爷跨进大门,没有进入大堂,而是绕去旁边的户房。 “你在此等着,我去拿户帖出来。”何灿说道。 赵瀚面露冷笑,站在户房外面不说话。 何灿闪身进屋,突然关闭房门,在里面喊道:“将这贼子拿下,竟敢携带兵器擅闯县衙,怕是图谋不轨想要谋害县尊!” 早已埋伏好的衙役,立即从各房奔出,提着水火棍将赵瀚团团围住。 赵瀚表现得非常惊恐,大喊道:“师爷可是嫌少?你已经收了三百两,我再给五百两银子便是!” 三百两? 五百两? “慢着!” 典史从武备库瞬移而出,勒令衙役们不要动手,冲着户房喊道:“何师爷,竟是八百两的生意,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主簿也从钱粮库出来,一句话不说,只站在旁边看热闹。 “放屁!” 何灿立即打开房门,脸色非常难看,站在门口喊:“莫要听这厮胡说,真有八百两,我还会让你们掺和?” 赵瀚惶恐不安道:“何师爷,是我说漏嘴了吗?罪过,罪过!” 说着,赵瀚连忙又对众人解释:“真没有给八百两,我只给了三百两,各位不要错怪师爷。” 典史顿时冷笑,死盯着何灿:“师爷,三百两的大生意,劳我这么多弟兄办事,你就给我区区五两银子?这怎也说不过去,你当打发叫花子呢!” “咳咳!” 主簿在旁咳嗽两声,还是没有说话,只表示自己听见了。 见者有份! “果然是牙尖嘴利之辈,”何灿指着赵瀚,气呼呼说,“这就是一个家奴,便是把他给卖了,他又怎拿得出几百两?” 赵瀚顿时大怒:“何师爷,你收了钱还想反悔不成?我只是自立门户,寻你帮忙弄个户帖。门子那里给了二两,又请你去酒楼吃好的。你先说二十两办妥,一直拖着要加钱,加到三百两才能办事。这也就罢了,为何收了三百两,今日还想加害于我?” 说完,赵瀚又问那些衙役:“诸位官爷且说说,这世间哪有如此黑心的?” 衙役们虽然还围着赵瀚,却陆陆续续放下水火棍,已然认可赵瀚的说法,都觉得师爷办事不地道。 贪有贪道,只拿钱不办事,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更可恶的是,师爷收了几百两,今天让他们抓人,却每人只给几十文赏钱! 太小气了,衙役们很想帮着赵瀚,当场将师爷暴打一顿。 典史一步步走来,手按刀柄:“何师爷,此事闹到县尊那里,恐怕也说不过去。” 何灿有口难辩,哭丧着脸:“我真没收三百两,这混账血口喷人。” 典史换上一副笑脸,朝着赵瀚走去,和颜悦色道:“小兄弟,你且详细说来,本人定要为你主持公道。” 赵瀚指着何灿:“何师爷,当着这位老爷的面,你可敢过来与我对质?” “莫要听他胡言,快把这厮抓起来!”何灿气得头晕。 赵瀚破口大骂:“你这乌龟王八蛋,收了我三百两办事,还想抓我下狱拷打银钱吗?今天便豁出去了,你敢不敢过来对质!” “对啊,”典史也问何灿,“师爷,敢不敢当面说清楚?” 何灿只得走到典史身边,低声说:“金老弟,有什么话咱们私下说,当着这么多衙役的面,又怎能说得清楚?” 典史也压低声音:“分我一百两。” 何灿没好气道:“上家下家,两边加起来,我才拿一百两。这一百两里头,还有十两没到手呢!” 典史还要再说,主簿已经走到跟前。 主簿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两人,横竖也是要分一杯羹的。 何灿心念一转,突然说道:“这么的。鹅湖费氏的老太爷,想要弄死这个家奴,指不定背后有甚腌臜事。咱们把人抓了下狱,先关起来个把月,再写信给费老太爷。就说县衙人多眼杂,几十两银子不能办妥,让他再加二百两银子。” 典史迟疑道:“得罪费氏,怕不好。” 何灿笑道:“有甚不好?事情都闹开了,衙役和六房文吏哪个不晓得,这是五十两银子能办妥的事?” 典史回头一看,果然六房大门皆开,文吏们一个个探头探脑。 “好,就这么办!”典史咬牙道。 主簿却突然冷笑,总算开口发声:“何师爷,你莫不把旁人都当傻子?办事中途加价,定然惹怒费老爷,你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我跟金典史还要继续在铅山干下去呢。” “对啊,老子还要干半辈子!”典史回过神来。 主簿又阴阳怪气道:“说不准啊,有人惹怒了费老爷,暗中把罪责推到咱们头上。” 典史再次按住刀柄,怒目瞪着何灿。 何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肉疼道:“这桩买卖,一成分给文武吏员,剩下的咱们三人平分。” “哈哈,好说!”典史大喜。 主簿也面带微笑,站在那里又不说话了。 何灿说:“先把这厮抓起来!” 典史正要下令,赵瀚突然大喊:“我还有银子,再给你们一百两。这位官爷,求你放我一马!” “真的?” 典史见钱眼开,下意识又朝赵瀚走了两步。 进入攻击范围,赵瀚突然举枪刺出。 整整四年,每天只是刺击动作,赵瀚就要训练一千次。 他可以从各个角度发力,指哪刺哪,如臂使指。 瞬间枪出如龙,直取典史的咽喉。 典史,相当于县长,也是现场武力值最高的,杀死此人就群龙无首了。 第79章 【枪出如龙】 三天时间,转眼过去。 赵瀚前往县衙拿户帖,何师爷推脱还没弄到大印,让他回客栈继续等两天再说。 “这师爷不对劲,”费廪琢磨道,“他是不是还想加钱?” 赵瀚摇头道:“不能再加。至少户帖盖印之前,不能再给银子了,否则就是个无底洞。” 穿越前,赵瀚也读过贪官污吏的故事,也知道古代师爷们的贪婪。 如今总算亲身领教,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赵瀚开始慢慢捋细节,师爷拖着不办事,无非还想继续捞钱。 既然想要捞钱,死拖着也不对劲。 正常做法,应该先给户帖盖章,当面让赵瀚加价,这样才是办事的规矩。 一直不盖章,等于不急着捞钱,难道还另有所图? 接下来两天时间,赵瀚悄悄监视县衙,还真给他发现了问题。 费元祎的心腹家奴老五,跟送信文吏一起到县城,并结伴进入县衙之中。 老匹夫! 赵瀚总算知道什么情况,敢情这师爷没把自己当回事儿,只顾着讨好费家老太爷呢。 快步奔回客栈,赵瀚对费廪说:“廪叔,你立即出城准备,等我到了码头就赶紧开船。” “怎么了?”费廪不知情况。 赵瀚说道:“老太爷的家奴,刚刚进了县衙!” 身为景行苑的总管事,费廪也不是傻子,立即慌道:“那咱们快回去,你的身契已经撕掉,现在只是一介流民。老太爷想要害你,县衙肯定抓人,躲进景行苑就没事了。” “我不想让夫人和小姐为难,我若躲回景行苑求生,她们与老太爷定要再起冲突,”赵瀚摇头说,“你去码头准备开船。” “那你究竟是怎生想法?”费廪问道。 赵瀚笑着说:“廪叔,我与费纯情同兄弟,也算你的半个儿子。不论做什么,反正不会害你,就莫要再问了。” 费廪想了想,点头道:“好,你是个有主见的,我就不多问了。一切小心为妙!” 目送费廪离开客栈,赵瀚收拾随身行囊,用棉布仔细擦拭枪头。 这铅山县是没法再待了,赵瀚本想慢慢发展实力,可惜跳得太厉害遭人记恨。 他也可以选择不走,躲在景行苑继续做家奴,官府不敢冲进豪族家中搜查流民。 但那又有什么意思? 索性干票大的,反正这几年憋屈得很,正好舒畅一下心怀,正好伸展一下筋骨。 真以为老子是卑贱家奴呢! 重新用布把枪头裹好,赵瀚来到客栈柜台,拍出银钱付房费:“掌柜的,剩下的钱不用找补,给我两根火折子便是。” “好嘞,”掌柜立即喊道,“拿两根火折子过来!” 赵瀚仔细检查,确认两根火折子都没问题,便提着长枪踱步走向县衙。 “止步!” 行至县衙大门,衙役将他拦住。 赵瀚拱手讨好道:“这位官爷,我跟何师爷约好的,劳烦放行则个。” 一声“官爷”,喊得衙役颇为舒坦。他脸上露出微笑,指着赵瀚的长枪说:“县衙重地,不可携带兵器进入。” 赵瀚掏出一把铜钱,点头哈腰道:“还请帮忙通报。” 收了钱,衙役笑得更开心,小跑着进去通报,但依旧不放赵瀚进去。 约末一炷香工夫,何灿从县衙走出来,笑容满面道:“小兄弟,放下兵器,快快进来。” 赵瀚故作愤怒状:“好叫师爷知道,我们等了几天,实在是等不下去。廪叔已去码头开船,我来县衙询问一番,若还是不能办妥,只得等年后再来。师爷这般办事,也太让人寒心了!” 何灿解释道:“已经办妥,快放下兵器进来。” 赵瀚摇头说:“在下这杆枪很贵重,不敢交给旁人拿着。” 何灿安慰道:“交与衙役便是,堂堂县衙重地,还会吞没你一根长枪?” “这可说不准。”赵瀚死活不愿交出武器。 何灿没有办法,只能说:“那你进来,你的户帖已经落了大印。” 如此轻易,就让百姓带武器进县衙? 果然有鬼! 赵瀚随师爷跨进大门,没有进入大堂,而是绕去旁边的户房。 “你在此等着,我去拿户帖出来。”何灿说道。 赵瀚面露冷笑,站在户房外面不说话。 何灿闪身进屋,突然关闭房门,在里面喊道:“将这贼子拿下,竟敢携带兵器擅闯县衙,怕是图谋不轨想要谋害县尊!” 早已埋伏好的衙役,立即从各房奔出,提着水火棍将赵瀚团团围住。 赵瀚表现得非常惊恐,大喊道:“师爷可是嫌少?你已经收了三百两,我再给五百两银子便是!” 三百两? 五百两? “慢着!” 典史从武备库瞬移而出,勒令衙役们不要动手,冲着户房喊道:“何师爷,竟是八百两的生意,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主簿也从钱粮库出来,一句话不说,只站在旁边看热闹。 “放屁!” 何灿立即打开房门,脸色非常难看,站在门口喊:“莫要听这厮胡说,真有八百两,我还会让你们掺和?” 赵瀚惶恐不安道:“何师爷,是我说漏嘴了吗?罪过,罪过!” 说着,赵瀚连忙又对众人解释:“真没有给八百两,我只给了三百两,各位不要错怪师爷。” 典史顿时冷笑,死盯着何灿:“师爷,三百两的大生意,劳我这么多弟兄办事,你就给我区区五两银子?这怎也说不过去,你当打发叫花子呢!” “咳咳!” 主簿在旁咳嗽两声,还是没有说话,只表示自己听见了。 见者有份! “果然是牙尖嘴利之辈,”何灿指着赵瀚,气呼呼说,“这就是一个家奴,便是把他给卖了,他又怎拿得出几百两?” 赵瀚顿时大怒:“何师爷,你收了钱还想反悔不成?我只是自立门户,寻你帮忙弄个户帖。门子那里给了二两,又请你去酒楼吃好的。你先说二十两办妥,一直拖着要加钱,加到三百两才能办事。这也就罢了,为何收了三百两,今日还想加害于我?” 说完,赵瀚又问那些衙役:“诸位官爷且说说,这世间哪有如此黑心的?” 衙役们虽然还围着赵瀚,却陆陆续续放下水火棍,已然认可赵瀚的说法,都觉得师爷办事不地道。 贪有贪道,只拿钱不办事,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更可恶的是,师爷收了几百两,今天让他们抓人,却每人只给几十文赏钱! 太小气了,衙役们很想帮着赵瀚,当场将师爷暴打一顿。 典史一步步走来,手按刀柄:“何师爷,此事闹到县尊那里,恐怕也说不过去。” 何灿有口难辩,哭丧着脸:“我真没收三百两,这混账血口喷人。” 典史换上一副笑脸,朝着赵瀚走去,和颜悦色道:“小兄弟,你且详细说来,本人定要为你主持公道。” 赵瀚指着何灿:“何师爷,当着这位老爷的面,你可敢过来与我对质?” “莫要听他胡言,快把这厮抓起来!”何灿气得头晕。 赵瀚破口大骂:“你这乌龟王八蛋,收了我三百两办事,还想抓我下狱拷打银钱吗?今天便豁出去了,你敢不敢过来对质!” “对啊,”典史也问何灿,“师爷,敢不敢当面说清楚?” 何灿只得走到典史身边,低声说:“金老弟,有什么话咱们私下说,当着这么多衙役的面,又怎能说得清楚?” 典史也压低声音:“分我一百两。” 何灿没好气道:“上家下家,两边加起来,我才拿一百两。这一百两里头,还有十两没到手呢!” 典史还要再说,主簿已经走到跟前。 主簿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两人,横竖也是要分一杯羹的。 何灿心念一转,突然说道:“这么的。鹅湖费氏的老太爷,想要弄死这个家奴,指不定背后有甚腌臜事。咱们把人抓了下狱,先关起来个把月,再写信给费老太爷。就说县衙人多眼杂,几十两银子不能办妥,让他再加二百两银子。” 典史迟疑道:“得罪费氏,怕不好。” 何灿笑道:“有甚不好?事情都闹开了,衙役和六房文吏哪个不晓得,这是五十两银子能办妥的事?” 典史回头一看,果然六房大门皆开,文吏们一个个探头探脑。 “好,就这么办!”典史咬牙道。 主簿却突然冷笑,总算开口发声:“何师爷,你莫不把旁人都当傻子?办事中途加价,定然惹怒费老爷,你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我跟金典史还要继续在铅山干下去呢。” “对啊,老子还要干半辈子!”典史回过神来。 主簿又阴阳怪气道:“说不准啊,有人惹怒了费老爷,暗中把罪责推到咱们头上。” 典史再次按住刀柄,怒目瞪着何灿。 何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肉疼道:“这桩买卖,一成分给文武吏员,剩下的咱们三人平分。” “哈哈,好说!”典史大喜。 主簿也面带微笑,站在那里又不说话了。 何灿说:“先把这厮抓起来!” 典史正要下令,赵瀚突然大喊:“我还有银子,再给你们一百两。这位官爷,求你放我一马!” “真的?” 典史见钱眼开,下意识又朝赵瀚走了两步。 进入攻击范围,赵瀚突然举枪刺出。 整整四年,每天只是刺击动作,赵瀚就要训练一千次。 他可以从各个角度发力,指哪刺哪,如臂使指。 瞬间枪出如龙,直取典史的咽喉。 典史,相当于县长,也是现场武力值最高的,杀死此人就群龙无首了。 第80章 【火烧县衙】(为企鹅大佬加更) 在金典史的眼中,只瞥到赵瀚翻转手腕,那杆竖直拄地的长枪,突然跟变戏法似的平伸而出。 那么长的一杆大枪,一个带着书香气质的少年,竟然单手就轻松刺了出去。 魏剑雄没怎么教导招式,赵瀚却学到他的精髓,练武无非就是练习如何用劲。 借用翻腕前扑的巧劲,枪身在手心猛然滑出。 速度极快,快到眨眼功夫,就已刺到金典史面前。 包裹枪头的棉布,瞬间被枪尖刺破。枪尖透布而出,命中典史的咽喉,赵瀚突然曲指一握,枪身立即停止向前滑动。 整整四年的练习,此刻又谋划多时,才有这惊艳骇人的一枪。 甚至,力气都用得不多不少,攻击距离把握得分毫不差。 真当这四年里,老子只是在看书? 金典史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都没意识到危险。直至赵瀚拔出枪尖,鲜血如喷泉般往外冒,他才惊恐无比的捂着喉咙倒下。 一刻不停,抖枪踏步往前,赵瀚又冲向何灿。 当赵瀚跨出两步,才有衙役惊呼:“金典史被杀了!” 衙役们下意识往后退,退开几步又回过神来,提着水火棍想要围捕凶犯。 “救我!” 何灿转身欲逃,刚奔出半步,后脑便被枪头扎入。 他真的只想弄钱,不是成心要害赵瀚,哪想到遇着个不要命的! 何灿至死都搞不明白,一个家奴出身的流民,小小年纪为何如此凶残,竟敢在县衙大堂前动手杀人。 这种事别说见过,他甚至都没听过,只在侠义小说里看过。 逝者安息,以后不用见,也不用再听了。 面对围困,赵瀚抽枪横扫,衙役们吓得集体后退。 许多衙役就是泼皮流氓,跑来官府打白工的,连基本工资都没有,靠其他灰色收入赚生活费。 讨口饭吃而已,谁愿意跟凶徒拼命啊? 若是自己因此殉职,怕是只能换来三瓜俩枣的抚恤。 战场上,士卒不愿舍命。 县衙里,皂吏同样不愿赴死。 至于六房文吏,吓得纷纷关闭房门,他们只是拿笔杆子的。 衙役退开之后,避过赵瀚的横扫,复又慢慢围拢,都指望旁人出手,自己等着捡便宜。 主簿飞快逃回钱粮库,闭门大喊:“快把县衙大门关上,瓮中捉鳖!” 此言一出,立即有几人去关大门,想将赵瀚困死在县衙。 赵瀚迅速转身追赶,一枪挑翻挡道之人,踏步朝着大门冲去。 “啊呀,吴六被戳死了!” “贼子凶悍,大夥并肩子上!” “围死他!” “你们上啊!” “……” 这些混蛋衙役,平时欺负百姓厉害,真遇到凶徒全都畏缩不前。 直至此刻,赵瀚已在县衙连杀三人,不但没有遭到围殴,反把衙役们吓得直往后退。 “啊!” 又是一声惨叫,跑去关门的被追上,被赵瀚提枪刺个透心凉。 剩下几个,也顾不上关门,顺势直冲到大街上。 此时赵瀚若想逃跑,前方已无任何阻拦,大门就洞开在他的面前。 那些衙役以为赵瀚要走,于是做样子往前追。就跟武将遇到鞑子入寇一样,先是据城而守不敢出去,等鞑子离开时再进行追击,立即就能获得退敌之功,还能趁机“收复”沿途失地。 可是,赵瀚竟然转身杀回,就像鞑子回击追兵! 衙役们见状集体刹车,惊骇得转身逃跑。可惜冲得太密集,最前方的来不及跑掉,有个衙役被水火棍绊倒,登时被赵瀚又刺死一人。 赵瀚虎入羊群,还剩十多个衙役,被他撵的满地乱跑。 追赶之间,再杀一人。 死伤越多,衙役们越怕,早已心惊胆战,完全不敢回头迎敌。 赵瀚率先杀死金典史的作用,此刻完全体现出来。没有典史坐镇指挥,这些衙役只会逃命,早就丧失了可怜的组织度。 “快保护县尊老爷!” 突然,有人大呼一声。 其他衙役纷纷惊醒,提着水火棍冲进大堂,然后朝着县衙内宅跑去。 保护知县老爷,多好的逃命理由。 转眼之间,户部六房只剩文吏,全躲办公室瑟瑟发抖,紧闭房门根本不敢出来。 铅山县没有县丞,师爷、典史皆死,知县又不在场,只剩主簿一个领头的。 赵瀚冲向钱粮库,飞起一脚踹门。 主簿和两个文吏,躲在里面以身堵门,把赵瀚的右腿反震得发麻。 主簿此刻只想哭,从头到尾关他屁事,却没想惹来杀身之祸。这厮哭喊道:“好汉饶命,不关我事啊!是何师爷吞你的钱,联手金典史害你下狱,我我我……我冤枉啊!” 赵瀚退后两步,一枪戳出。 枪尖透过门棂格子,立即扎入主簿的肩膀。 “啊!” 主簿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往里躲,生怕赵瀚又来一枪。 赵瀚拄枪大喊:“吾乃赵二郎,原是北直书香子弟,家父也是正经的举人。只因家父清廉,不曾接受乡邻诡寄,灾荒之年竟然阖家惨死……” 赵瀚退到大堂之前,朝两边的六房衙门大呼:“幸得费举人恩遇,带回铅山做了义子,又刻苦念书考得童生。受那奸人陷害,吾被抹除童生功名。主家如今还我自由身,赠田让我自立门户。可那天杀的何师爷,数次贪我银两,迟迟不肯办理户帖。如今还诱我至此,想要抓捕我下狱!” 赵瀚嘶声怒吼道:“普天之下,哪有这般道理?今日我便豁出去了!” 躲在六房的诸多文吏,听到赵瀚这番倾诉,或多或少都心生同情。 他们也是拿笔杆子的,赵瀚这位举人之子,被生生逼得在县衙杀人,只能怪那何师爷太过贪婪。 瞬息之间,何师爷被文吏们恨之入骨。 甚至有文吏在房中惊叹:“这赵二郎,真乃壮士也!” “赵二郎,此间之事,与我等无关,可否先放我们离开?”又有文吏喊道。 赵瀚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站在钱粮库门口:“开门不杀,别等我自己冲进来!” “咿呀!” 房门突然洞开,主簿受伤躲在角落里。 两个文吏跪在房门两侧,磕头求饶道:“二郎饶命!” 其他各房的文吏,见赵瀚进了钱粮库,连忙开门逃之夭夭。 赵瀚提枪喝道:“把库房银子交出来!” 主簿指着一个大箱子,哭丧道:“钥匙在知县那里,也没什么多少钱了,县衙的银子都藏在内宅。” 赵瀚呵斥道:“全部脱衣服!” 文吏怕死,连忙脱衣。 赵瀚用枪头当撬棍,几下便将箱子撬开。随即大呼晦气,箱子里全都是铜钱,银子果然已被知县拿走。 赵瀚命令道:“用你们的衣服做包裹,把铜钱都包起来!” 两个文吏不敢违抗,在他们包裹铜钱之时,赵瀚掏出火折子,点燃钱粮库的账册。 主簿惊恐大呼:“你还不如杀了我!” 钱粮库,由主簿管理。 这间房子被烧,全县的钱粮税收账目,都得化作寥寥青烟,等待主簿的下场是坐牢。 主簿哭泣道:“好汉,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带家人赶快逃走,再耽搁一阵就来不及了!” “滚。”赵瀚说道。 主簿立即往外奔跑,两个文吏也跟着跑了。 赵瀚将铜钱迅速打包,太多了影响速度,只扛起两袋铜钱往外走。 随即,他又前往隔壁的户房,将全县的户籍黄册、鱼鳞册也一并点燃。 此时此刻,知县被衙役们簇拥着,总算从内宅来到了二堂。 知县也不敢出去,只命令道:“我在二堂坐镇,你们出去把贼人抓了!” 衙役们面面相觑,硬着头皮往外走,然后集体站在大堂里,跟大堂外面的赵瀚对视。 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动。 赵瀚轻蔑一笑,捡起典史的佩刀,慢悠悠在自己腰间挂好。 又当着诸多衙役的面,仔仔细细开始摸尸,从典史身上搜出二两银子,又从何灿身上搜出五十多两——其中五十两银子,是费元祎派家奴送来的,何师爷还没来得及回家存好。 扛起两包铜钱,赵瀚提枪走出县衙,立将其中一包钱戳破。 “快来拿钱啊!” 一路拖撒铜钱,路人纷纷争抢。 还没走到城门,两包铜钱就已撒完,连店铺里的伙计都上街来捡。 “快抓捕贼人啊!” 衙役们见赵瀚离开县衙,顿时变得英勇起来,提着烧火棍大叫着追击。 追到大街上,被捡钱的百姓阻住,衙役们干脆也弯腰捡钱。 “糟了,县衙起火了!” 一个衙役突然回头,惊恐大呼起来。 他们身后火光冲天,县衙六房的办公室,已经被点着了一半,火势迅速蔓延到县衙大堂。 知县在二堂左等右等,忍不住出去查看情况。 瞬间吓得背心冒汗,也顾不上缉拿凶手,知县急得跺脚大喊:“快救火,快救火!” 赵瀚提着长枪,大摇大摆来到城门。 守城的门卒不明真相,都在遥望城中浓烟,完全没人阻拦赵瀚出去。 抵达码头,赵瀚跳到船上:“廪叔,开船!” 费廪指着县衙方向,瞠目结舌道:“你……你你你做的?” 赵瀚冷笑:“只杀了几个污吏,算不得什么。” 赵二郎的大名,借六房文吏之口,迅速在铅山县城传播开来。 甚至有县学童生,因为同情赵瀚的身世遭遇,又早对知县不满已久,竟然添油加醋的创作戏曲折子。 在戏文里,赵瀚出身北直名门,父亲乃当朝重臣。只因得罪阉党,被逼得家破人亡,赵瀚孤身流落江湖,被鹅湖的费举人收为义子。 接下来的情节,跟赵瀚的叙述大同小异,但知县被描述成幕后黑手。 期间还编了段子,说赵瀚因为揭发县试舞弊,就此被知县一直嫉恨在心。 同时,赵瀚还被描绘成林冲一般。生得虎背熊腰,力能搏狼伏虎,一杆枪冲进县衙,杀得上百衙役屁滚尿流。 赵二郎,豪侠壮士也! 第80章 【火烧县衙】(为企鹅大佬加更) 在金典史的眼中,只瞥到赵瀚翻转手腕,那杆竖直拄地的长枪,突然跟变戏法似的平伸而出。 那么长的一杆大枪,一个带着书香气质的少年,竟然单手就轻松刺了出去。 魏剑雄没怎么教导招式,赵瀚却学到他的精髓,练武无非就是练习如何用劲。 借用翻腕前扑的巧劲,枪身在手心猛然滑出。 速度极快,快到眨眼功夫,就已刺到金典史面前。 包裹枪头的棉布,瞬间被枪尖刺破。枪尖透布而出,命中典史的咽喉,赵瀚突然曲指一握,枪身立即停止向前滑动。 整整四年的练习,此刻又谋划多时,才有这惊艳骇人的一枪。 甚至,力气都用得不多不少,攻击距离把握得分毫不差。 真当这四年里,老子只是在看书? 金典史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都没意识到危险。直至赵瀚拔出枪尖,鲜血如喷泉般往外冒,他才惊恐无比的捂着喉咙倒下。 一刻不停,抖枪踏步往前,赵瀚又冲向何灿。 当赵瀚跨出两步,才有衙役惊呼:“金典史被杀了!” 衙役们下意识往后退,退开几步又回过神来,提着水火棍想要围捕凶犯。 “救我!” 何灿转身欲逃,刚奔出半步,后脑便被枪头扎入。 他真的只想弄钱,不是成心要害赵瀚,哪想到遇着个不要命的! 何灿至死都搞不明白,一个家奴出身的流民,小小年纪为何如此凶残,竟敢在县衙大堂前动手杀人。 这种事别说见过,他甚至都没听过,只在侠义小说里看过。 逝者安息,以后不用见,也不用再听了。 面对围困,赵瀚抽枪横扫,衙役们吓得集体后退。 许多衙役就是泼皮流氓,跑来官府打白工的,连基本工资都没有,靠其他灰色收入赚生活费。 讨口饭吃而已,谁愿意跟凶徒拼命啊? 若是自己因此殉职,怕是只能换来三瓜俩枣的抚恤。 战场上,士卒不愿舍命。 县衙里,皂吏同样不愿赴死。 至于六房文吏,吓得纷纷关闭房门,他们只是拿笔杆子的。 衙役退开之后,避过赵瀚的横扫,复又慢慢围拢,都指望旁人出手,自己等着捡便宜。 主簿飞快逃回钱粮库,闭门大喊:“快把县衙大门关上,瓮中捉鳖!” 此言一出,立即有几人去关大门,想将赵瀚困死在县衙。 赵瀚迅速转身追赶,一枪挑翻挡道之人,踏步朝着大门冲去。 “啊呀,吴六被戳死了!” “贼子凶悍,大夥并肩子上!” “围死他!” “你们上啊!” “……” 这些混蛋衙役,平时欺负百姓厉害,真遇到凶徒全都畏缩不前。 直至此刻,赵瀚已在县衙连杀三人,不但没有遭到围殴,反把衙役们吓得直往后退。 “啊!” 又是一声惨叫,跑去关门的被追上,被赵瀚提枪刺个透心凉。 剩下几个,也顾不上关门,顺势直冲到大街上。 此时赵瀚若想逃跑,前方已无任何阻拦,大门就洞开在他的面前。 那些衙役以为赵瀚要走,于是做样子往前追。就跟武将遇到鞑子入寇一样,先是据城而守不敢出去,等鞑子离开时再进行追击,立即就能获得退敌之功,还能趁机“收复”沿途失地。 可是,赵瀚竟然转身杀回,就像鞑子回击追兵! 衙役们见状集体刹车,惊骇得转身逃跑。可惜冲得太密集,最前方的来不及跑掉,有个衙役被水火棍绊倒,登时被赵瀚又刺死一人。 赵瀚虎入羊群,还剩十多个衙役,被他撵的满地乱跑。 追赶之间,再杀一人。 死伤越多,衙役们越怕,早已心惊胆战,完全不敢回头迎敌。 赵瀚率先杀死金典史的作用,此刻完全体现出来。没有典史坐镇指挥,这些衙役只会逃命,早就丧失了可怜的组织度。 “快保护县尊老爷!” 突然,有人大呼一声。 其他衙役纷纷惊醒,提着水火棍冲进大堂,然后朝着县衙内宅跑去。 保护知县老爷,多好的逃命理由。 转眼之间,户部六房只剩文吏,全躲办公室瑟瑟发抖,紧闭房门根本不敢出来。 铅山县没有县丞,师爷、典史皆死,知县又不在场,只剩主簿一个领头的。 赵瀚冲向钱粮库,飞起一脚踹门。 主簿和两个文吏,躲在里面以身堵门,把赵瀚的右腿反震得发麻。 主簿此刻只想哭,从头到尾关他屁事,却没想惹来杀身之祸。这厮哭喊道:“好汉饶命,不关我事啊!是何师爷吞你的钱,联手金典史害你下狱,我我我……我冤枉啊!” 赵瀚退后两步,一枪戳出。 枪尖透过门棂格子,立即扎入主簿的肩膀。 “啊!” 主簿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往里躲,生怕赵瀚又来一枪。 赵瀚拄枪大喊:“吾乃赵二郎,原是北直书香子弟,家父也是正经的举人。只因家父清廉,不曾接受乡邻诡寄,灾荒之年竟然阖家惨死……” 赵瀚退到大堂之前,朝两边的六房衙门大呼:“幸得费举人恩遇,带回铅山做了义子,又刻苦念书考得童生。受那奸人陷害,吾被抹除童生功名。主家如今还我自由身,赠田让我自立门户。可那天杀的何师爷,数次贪我银两,迟迟不肯办理户帖。如今还诱我至此,想要抓捕我下狱!” 赵瀚嘶声怒吼道:“普天之下,哪有这般道理?今日我便豁出去了!” 躲在六房的诸多文吏,听到赵瀚这番倾诉,或多或少都心生同情。 他们也是拿笔杆子的,赵瀚这位举人之子,被生生逼得在县衙杀人,只能怪那何师爷太过贪婪。 瞬息之间,何师爷被文吏们恨之入骨。 甚至有文吏在房中惊叹:“这赵二郎,真乃壮士也!” “赵二郎,此间之事,与我等无关,可否先放我们离开?”又有文吏喊道。 赵瀚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站在钱粮库门口:“开门不杀,别等我自己冲进来!” “咿呀!” 房门突然洞开,主簿受伤躲在角落里。 两个文吏跪在房门两侧,磕头求饶道:“二郎饶命!” 其他各房的文吏,见赵瀚进了钱粮库,连忙开门逃之夭夭。 赵瀚提枪喝道:“把库房银子交出来!” 主簿指着一个大箱子,哭丧道:“钥匙在知县那里,也没什么多少钱了,县衙的银子都藏在内宅。” 赵瀚呵斥道:“全部脱衣服!” 文吏怕死,连忙脱衣。 赵瀚用枪头当撬棍,几下便将箱子撬开。随即大呼晦气,箱子里全都是铜钱,银子果然已被知县拿走。 赵瀚命令道:“用你们的衣服做包裹,把铜钱都包起来!” 两个文吏不敢违抗,在他们包裹铜钱之时,赵瀚掏出火折子,点燃钱粮库的账册。 主簿惊恐大呼:“你还不如杀了我!” 钱粮库,由主簿管理。 这间房子被烧,全县的钱粮税收账目,都得化作寥寥青烟,等待主簿的下场是坐牢。 主簿哭泣道:“好汉,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带家人赶快逃走,再耽搁一阵就来不及了!” “滚。”赵瀚说道。 主簿立即往外奔跑,两个文吏也跟着跑了。 赵瀚将铜钱迅速打包,太多了影响速度,只扛起两袋铜钱往外走。 随即,他又前往隔壁的户房,将全县的户籍黄册、鱼鳞册也一并点燃。 此时此刻,知县被衙役们簇拥着,总算从内宅来到了二堂。 知县也不敢出去,只命令道:“我在二堂坐镇,你们出去把贼人抓了!” 衙役们面面相觑,硬着头皮往外走,然后集体站在大堂里,跟大堂外面的赵瀚对视。 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动。 赵瀚轻蔑一笑,捡起典史的佩刀,慢悠悠在自己腰间挂好。 又当着诸多衙役的面,仔仔细细开始摸尸,从典史身上搜出二两银子,又从何灿身上搜出五十多两——其中五十两银子,是费元祎派家奴送来的,何师爷还没来得及回家存好。 扛起两包铜钱,赵瀚提枪走出县衙,立将其中一包钱戳破。 “快来拿钱啊!” 一路拖撒铜钱,路人纷纷争抢。 还没走到城门,两包铜钱就已撒完,连店铺里的伙计都上街来捡。 “快抓捕贼人啊!” 衙役们见赵瀚离开县衙,顿时变得英勇起来,提着烧火棍大叫着追击。 追到大街上,被捡钱的百姓阻住,衙役们干脆也弯腰捡钱。 “糟了,县衙起火了!” 一个衙役突然回头,惊恐大呼起来。 他们身后火光冲天,县衙六房的办公室,已经被点着了一半,火势迅速蔓延到县衙大堂。 知县在二堂左等右等,忍不住出去查看情况。 瞬间吓得背心冒汗,也顾不上缉拿凶手,知县急得跺脚大喊:“快救火,快救火!” 赵瀚提着长枪,大摇大摆来到城门。 守城的门卒不明真相,都在遥望城中浓烟,完全没人阻拦赵瀚出去。 抵达码头,赵瀚跳到船上:“廪叔,开船!” 费廪指着县衙方向,瞠目结舌道:“你……你你你做的?” 赵瀚冷笑:“只杀了几个污吏,算不得什么。” 赵二郎的大名,借六房文吏之口,迅速在铅山县城传播开来。 甚至有县学童生,因为同情赵瀚的身世遭遇,又早对知县不满已久,竟然添油加醋的创作戏曲折子。 在戏文里,赵瀚出身北直名门,父亲乃当朝重臣。只因得罪阉党,被逼得家破人亡,赵瀚孤身流落江湖,被鹅湖的费举人收为义子。 接下来的情节,跟赵瀚的叙述大同小异,但知县被描述成幕后黑手。 期间还编了段子,说赵瀚因为揭发县试舞弊,就此被知县一直嫉恨在心。 同时,赵瀚还被描绘成林冲一般。生得虎背熊腰,力能搏狼伏虎,一杆枪冲进县衙,杀得上百衙役屁滚尿流。 赵二郎,豪侠壮士也! 第81章 【黑夜盗头】(为企鹅大佬加更) 客船沿着铅山河,顺流而下直往河口镇。 这几天都没有下雪,但两岸的积雪未化,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费廪不断转身回望,生怕有官府追兵杀来。 “廪叔莫怕,”赵瀚笑着说,“官差忙着救火呢,哪分得出人手来追我?” 此事完全超乎费廪的想象,再看向赵瀚的时候,心里已带着三分畏惧。 愁思片刻,费廪叹息道:“瀚哥儿,何必如此啊。大不了再等两三年,换一个知县上任,咱们重新去办理户帖便是。” 赵瀚摇头道:“换做三年前,我肯定就忍了。如今我已十五岁,怎还忍得了这等憋闷气?” 十五岁……十五岁的时候,我还在陪大少爷瞎胡闹呢。 费廪心里吐槽一句,问道:“你还要回鹅湖?” “不回了,”赵瀚遥望天际,“天下恁大,自有我的去处。” 赵瀚可以躲回费家,许多江洋大盗,就是被豪族窝藏,官府根本不敢上门搜捕。 但回去作甚? 只可惜,赵瀚在铅山结识许多人,铺垫了三四年的盘子,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发展,此刻不得不选择全部放弃。 总有一天,是要杀回来的。 赵瀚进舱拿出纸笔,一连写下好几封信,交给费廪说:“廪叔,这些信请转交夫人、小姐、少爷和我妹妹。纯哥儿那里,你就帮我传句话,让他读书学艺用功一些。” “我晓得了。”费廪收好那些书信,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眼前的赵瀚,太陌生了! 一个家奴,一个书生,摇身变成豪侠般人物,在县衙杀人放火还全身而退。 这事只在演义小说里有。 赵瀚低声问道:“这几个船工,都信得过?” 费廪点头道:“都是少夫人掏钱养着的,跟老太爷那边没有干系。” 赵瀚又说道:“廪叔,到了河口镇,你就换条船回去。这几个船工,操船送我一路,我会给他们银子的。” “这没得问题,”费廪提醒道,“你要搞快些,太监在横林设了钞关,莫要被海捕文书认出来。” “哈哈,”赵瀚顿时笑道,“知县哪能跟太监搞到一起。等官府把海捕文书贴到各处,我早就离开铅山不知多久了。” 不到半天时间,客船就抵达河口。 费廪背着包袱准备上岸,刚走出船舱,就吓得脸色煞白,惊呼道:“这哪来的脑袋?” 赵瀚连忙出舱查看,只见河口码头上,赫然竖起一根木杆,杆头悬着孙显宗、孙振宗兄弟俩的头颅。 估计是觉得晦气,挂脑袋这段码头,没有一条船愿意停靠。 费廪立即下船打听,不多时就跑回来说:“税监王衡,已经占了河口镇,府邸设在浙江会馆。铁脚会投靠太监,费诨做了大当家,李大柱做了二当家,孙氏兄弟被杀了立威,还有个张铁牛下落不明。” “这太监好手段啊。”赵瀚忍不住佩服。 税监王衡自己坐镇河口,在横林镇设卡控制西边航道,在鹅湖镇设卡控制东边航道,在石塘镇设卡控制南边航道,在上泸镇设卡控制东南航道。 整个铅山县的商业路线,已被这死太监彻底掌控! 一年前,王衡来铅山上任之初,身边只有几个随从而已。 继续霍霍,再乱搞两三年,搞得铅山天怒人怨,赵瀚就能回来寻机起事了。 费廪另外雇船前往鹅湖镇,赵瀚给几个船工一两银子,让他们就在船上等着,饿了便让鼎盛楼送饭菜来。 “瀚哥儿,咱们的船就停这里?要不再挪挪?”船工指着杆上的脑袋问。 赵瀚笑道:“不碍事的,这里挺宽敞。” 说完,赵瀚便提着长枪前往含珠山,离开前他要去跟庞春来面谈。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可惜今年没什么年味。 铅山士绅、外地客商,都被太监搜刮盘剥,于是把损失转嫁到工人和农民身上。 铁脚会彻底变质成打手团伙,码头苦力遭到压榨,工资平均下降了三成,再没有社团组织帮他们说话。 佃户们则在为明年苦恼,地主纷纷要求提前交租,至少也得提前交一部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佃户们害怕被夺佃! 明末的田皮制度,并没有彻底成型,地主随时可以毁约夺佃。 家家愁苦,户户落泪。 赵瀚来到含珠私塾,由于将近年关,学童们都陆续回家,庞春来正在独自看书。 “先生,我来了。”赵瀚推门而入。 “坐。”庞春来放下书本。 赵瀚把手中长枪一靠,笑着坐下说:“师爷何灿,收了银子不给我户帖,还串通典史要抓我下狱。” 庞春来惊问道:“怎的突然出了这等大事?” 赵瀚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端起老师的茶水就喝,润润喉咙说:“我气不过,杀了师爷,杀了典史,又杀了几个衙役,索性一把火将县衙给烧了。” 庞春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凑过脑袋仔细打量赵瀚,然后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良久,庞春来恢复平静,问道:“你要离开铅山?” “对。”赵瀚点头。 “去哪里?”庞春来又问。 赵瀚笑着说:“瑞金那地方不错,我去学习他们是怎么造反的。” 阅读塘报,只能知晓朝廷大事。 蹲在酒楼,却可打听江湖消息。 这些日子,赵瀚结交三教九流,得知许多关于瑞金的情况。 最初是闽南爆发农民起义,福建官兵前往镇压,闽西农民趁机举事。 闽南民乱平息之后,官兵又挥师前往闽西。闽西农民军敌不过,被迫逃进赣南大山,又在赣南掀起农民运动。 几年过去,闽西、赣南已经连成一片。 官兵根本无力镇压,来得少了打不过。若是来得多了,起义军就逃入大山,哪里能够清剿得干净。 而瑞金更有意思,此地的农民军自称“田兵”。 一共有三位田兵首领,他们的做法并不激进,没有直接打土豪分田地。而是逼迫地主交出三成土地,分给参加起义的农民,又让地主给予佃户们永佃权,世世代代都不得夺佃改佃。 这些田兵冲进瑞金县城,逼着知县在土地过户文书上盖章。 一次性盖了好几万份,可怜的知县、师爷和文吏,没日没夜轮番工作,做梦都能梦见自己手拿印章,吃饭都忍不住把筷子往桌上怼。 随即,三大首领,退出县城,各据一方,互为支援。 瑞金官府,不敢出城征收赋税。 瑞金地主,不敢逼迫农民交租。 于是,瑞金县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局面。 南赣参将和瑞金知县,联手上报已经平息民乱,居然受到朝廷的嘉奖。就算收不齐规定赋额,也可推说农民军破坏太严重,知县平白捡了一个平乱之功。 瑞金的士绅地主们,见农民军并不胡乱杀人,虽然丢失三成土地很肉疼,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真不敢再请官兵镇压,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在瑞金地主眼里,朝廷派来平乱的官兵,比那些农民军还更可怕! 赵瀚在酒楼听到这些传闻,只是忍不住想笑,明末的许多事情简直毁人三观。 地主和农民军,一起防备朝廷官兵是什么鬼? 庞春来说道:“瑞金既有三大田兵首领,又跟官府、参将、地主达成默契,恐怕没人愿意再起乱子。你就算去了瑞金,也捡不到什么便宜。难道虎躯一震,三大首领都投效与你?” 赵瀚解释说:“学生只是去瑞金看看情况,顺便结识那三位首领,真正的目标在吉安、泰和两县。费家四少爷,如今是井冈巡检,可先去投靠于他。若在此处起事,退可躲进大山(井冈山一带),进可南下取赣州,与赣南、闽西农民军连成一片。” 庞春来突然站起来:“我与你一起去!” “天寒地冻,先生不宜长途跋涉。”赵瀚连忙劝道。 庞春来笑着说:“跟辽东比起来,江西的冬天算个屁。别看为师老迈不堪,但满头白发都是假象,我至今还没有五十岁呢。” 赵瀚知道老师固执得很,并不多劝,只是问道:“先生可想清楚了?” “还想什么?”庞春来吐出一口浊气,“在含珠山窝了好几年,早就想换地方了,这里实在把我憋得慌!什么时候走?” “今晚。”赵瀚说道。 庞春来立即坐下写信,一封写给山长费元禄,一封写给好友郑仲夔,一封写给学生徐颖。 将三封信件,交给相熟的塾师,庞春来带上银钱立即就走,还取出一柄铁剑挂在腰间。 赵瀚搀扶着老师,踏着未消的积雪,在凛冽寒风中直往河口镇走去。 抵达时已是傍晚,师徒俩也不着急,先去鼎盛楼吃一顿再说。 吃喝之间,赵瀚叫来费泽:“剑胆兄弟,我要出一趟远门。等如鹤来了,你就把我屋里的书稿给他,《鹅湖旬刊》是否再印由他拿主意,提价之后第四期应该能赚钱了。” “哥哥要去哪儿?”费泽问道。 赵瀚笑着胡扯:“受少夫人所托,去她九江娘家办事。” 费泽恭喜道:“哥哥愈发受夫人器重了。” 闲聊一阵,填饱肚子。 赵瀚搀扶着庞春来,摸黑前去码头登船,却见一个黑影正在攀爬木杆。 只当没看到,继续往河边走。 师徒俩很快进了船舱,一个船工立即上岸,解开拴在岸边的绳索。 黑影失败好几次,总算爬到杆头,抽斧子砍断绳索,取走孙氏兄弟的头颅。 船工刚刚解绳完毕,黑影便拎着脑袋奔来,手执斧头低声威胁:“开船送我去横林,不然就宰了你!” 并非巧合,挂脑袋的木杆附近,只停了这么一条船。 “好……好好汉饶命!”船工吓得浑身发软。 “快点,快点!”黑影连连催促,船工不敢不从,一前一后走到船上。 这货莽莽撞撞冲进船舱,提着斧子低吼:“都老实点,洒家只是搭船,莫要逼我……咦,小相公也在?” 赵瀚笑道:“铁牛兄弟,外面天寒地冻,快坐下向火暖暖身子。” 第81章 【黑夜盗头】(为企鹅大佬加更) 客船沿着铅山河,顺流而下直往河口镇。 这几天都没有下雪,但两岸的积雪未化,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费廪不断转身回望,生怕有官府追兵杀来。 “廪叔莫怕,”赵瀚笑着说,“官差忙着救火呢,哪分得出人手来追我?” 此事完全超乎费廪的想象,再看向赵瀚的时候,心里已带着三分畏惧。 愁思片刻,费廪叹息道:“瀚哥儿,何必如此啊。大不了再等两三年,换一个知县上任,咱们重新去办理户帖便是。” 赵瀚摇头道:“换做三年前,我肯定就忍了。如今我已十五岁,怎还忍得了这等憋闷气?” 十五岁……十五岁的时候,我还在陪大少爷瞎胡闹呢。 费廪心里吐槽一句,问道:“你还要回鹅湖?” “不回了,”赵瀚遥望天际,“天下恁大,自有我的去处。” 赵瀚可以躲回费家,许多江洋大盗,就是被豪族窝藏,官府根本不敢上门搜捕。 但回去作甚? 只可惜,赵瀚在铅山结识许多人,铺垫了三四年的盘子,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发展,此刻不得不选择全部放弃。 总有一天,是要杀回来的。 赵瀚进舱拿出纸笔,一连写下好几封信,交给费廪说:“廪叔,这些信请转交夫人、小姐、少爷和我妹妹。纯哥儿那里,你就帮我传句话,让他读书学艺用功一些。” “我晓得了。”费廪收好那些书信,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眼前的赵瀚,太陌生了! 一个家奴,一个书生,摇身变成豪侠般人物,在县衙杀人放火还全身而退。 这事只在演义小说里有。 赵瀚低声问道:“这几个船工,都信得过?” 费廪点头道:“都是少夫人掏钱养着的,跟老太爷那边没有干系。” 赵瀚又说道:“廪叔,到了河口镇,你就换条船回去。这几个船工,操船送我一路,我会给他们银子的。” “这没得问题,”费廪提醒道,“你要搞快些,太监在横林设了钞关,莫要被海捕文书认出来。” “哈哈,”赵瀚顿时笑道,“知县哪能跟太监搞到一起。等官府把海捕文书贴到各处,我早就离开铅山不知多久了。” 不到半天时间,客船就抵达河口。 费廪背着包袱准备上岸,刚走出船舱,就吓得脸色煞白,惊呼道:“这哪来的脑袋?” 赵瀚连忙出舱查看,只见河口码头上,赫然竖起一根木杆,杆头悬着孙显宗、孙振宗兄弟俩的头颅。 估计是觉得晦气,挂脑袋这段码头,没有一条船愿意停靠。 费廪立即下船打听,不多时就跑回来说:“税监王衡,已经占了河口镇,府邸设在浙江会馆。铁脚会投靠太监,费诨做了大当家,李大柱做了二当家,孙氏兄弟被杀了立威,还有个张铁牛下落不明。” “这太监好手段啊。”赵瀚忍不住佩服。 税监王衡自己坐镇河口,在横林镇设卡控制西边航道,在鹅湖镇设卡控制东边航道,在石塘镇设卡控制南边航道,在上泸镇设卡控制东南航道。 整个铅山县的商业路线,已被这死太监彻底掌控! 一年前,王衡来铅山上任之初,身边只有几个随从而已。 继续霍霍,再乱搞两三年,搞得铅山天怒人怨,赵瀚就能回来寻机起事了。 费廪另外雇船前往鹅湖镇,赵瀚给几个船工一两银子,让他们就在船上等着,饿了便让鼎盛楼送饭菜来。 “瀚哥儿,咱们的船就停这里?要不再挪挪?”船工指着杆上的脑袋问。 赵瀚笑道:“不碍事的,这里挺宽敞。” 说完,赵瀚便提着长枪前往含珠山,离开前他要去跟庞春来面谈。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可惜今年没什么年味。 铅山士绅、外地客商,都被太监搜刮盘剥,于是把损失转嫁到工人和农民身上。 铁脚会彻底变质成打手团伙,码头苦力遭到压榨,工资平均下降了三成,再没有社团组织帮他们说话。 佃户们则在为明年苦恼,地主纷纷要求提前交租,至少也得提前交一部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佃户们害怕被夺佃! 明末的田皮制度,并没有彻底成型,地主随时可以毁约夺佃。 家家愁苦,户户落泪。 赵瀚来到含珠私塾,由于将近年关,学童们都陆续回家,庞春来正在独自看书。 “先生,我来了。”赵瀚推门而入。 “坐。”庞春来放下书本。 赵瀚把手中长枪一靠,笑着坐下说:“师爷何灿,收了银子不给我户帖,还串通典史要抓我下狱。” 庞春来惊问道:“怎的突然出了这等大事?” 赵瀚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端起老师的茶水就喝,润润喉咙说:“我气不过,杀了师爷,杀了典史,又杀了几个衙役,索性一把火将县衙给烧了。” 庞春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凑过脑袋仔细打量赵瀚,然后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良久,庞春来恢复平静,问道:“你要离开铅山?” “对。”赵瀚点头。 “去哪里?”庞春来又问。 赵瀚笑着说:“瑞金那地方不错,我去学习他们是怎么造反的。” 阅读塘报,只能知晓朝廷大事。 蹲在酒楼,却可打听江湖消息。 这些日子,赵瀚结交三教九流,得知许多关于瑞金的情况。 最初是闽南爆发农民起义,福建官兵前往镇压,闽西农民趁机举事。 闽南民乱平息之后,官兵又挥师前往闽西。闽西农民军敌不过,被迫逃进赣南大山,又在赣南掀起农民运动。 几年过去,闽西、赣南已经连成一片。 官兵根本无力镇压,来得少了打不过。若是来得多了,起义军就逃入大山,哪里能够清剿得干净。 而瑞金更有意思,此地的农民军自称“田兵”。 一共有三位田兵首领,他们的做法并不激进,没有直接打土豪分田地。而是逼迫地主交出三成土地,分给参加起义的农民,又让地主给予佃户们永佃权,世世代代都不得夺佃改佃。 这些田兵冲进瑞金县城,逼着知县在土地过户文书上盖章。 一次性盖了好几万份,可怜的知县、师爷和文吏,没日没夜轮番工作,做梦都能梦见自己手拿印章,吃饭都忍不住把筷子往桌上怼。 随即,三大首领,退出县城,各据一方,互为支援。 瑞金官府,不敢出城征收赋税。 瑞金地主,不敢逼迫农民交租。 于是,瑞金县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局面。 南赣参将和瑞金知县,联手上报已经平息民乱,居然受到朝廷的嘉奖。就算收不齐规定赋额,也可推说农民军破坏太严重,知县平白捡了一个平乱之功。 瑞金的士绅地主们,见农民军并不胡乱杀人,虽然丢失三成土地很肉疼,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真不敢再请官兵镇压,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在瑞金地主眼里,朝廷派来平乱的官兵,比那些农民军还更可怕! 赵瀚在酒楼听到这些传闻,只是忍不住想笑,明末的许多事情简直毁人三观。 地主和农民军,一起防备朝廷官兵是什么鬼? 庞春来说道:“瑞金既有三大田兵首领,又跟官府、参将、地主达成默契,恐怕没人愿意再起乱子。你就算去了瑞金,也捡不到什么便宜。难道虎躯一震,三大首领都投效与你?” 赵瀚解释说:“学生只是去瑞金看看情况,顺便结识那三位首领,真正的目标在吉安、泰和两县。费家四少爷,如今是井冈巡检,可先去投靠于他。若在此处起事,退可躲进大山(井冈山一带),进可南下取赣州,与赣南、闽西农民军连成一片。” 庞春来突然站起来:“我与你一起去!” “天寒地冻,先生不宜长途跋涉。”赵瀚连忙劝道。 庞春来笑着说:“跟辽东比起来,江西的冬天算个屁。别看为师老迈不堪,但满头白发都是假象,我至今还没有五十岁呢。” 赵瀚知道老师固执得很,并不多劝,只是问道:“先生可想清楚了?” “还想什么?”庞春来吐出一口浊气,“在含珠山窝了好几年,早就想换地方了,这里实在把我憋得慌!什么时候走?” “今晚。”赵瀚说道。 庞春来立即坐下写信,一封写给山长费元禄,一封写给好友郑仲夔,一封写给学生徐颖。 将三封信件,交给相熟的塾师,庞春来带上银钱立即就走,还取出一柄铁剑挂在腰间。 赵瀚搀扶着老师,踏着未消的积雪,在凛冽寒风中直往河口镇走去。 抵达时已是傍晚,师徒俩也不着急,先去鼎盛楼吃一顿再说。 吃喝之间,赵瀚叫来费泽:“剑胆兄弟,我要出一趟远门。等如鹤来了,你就把我屋里的书稿给他,《鹅湖旬刊》是否再印由他拿主意,提价之后第四期应该能赚钱了。” “哥哥要去哪儿?”费泽问道。 赵瀚笑着胡扯:“受少夫人所托,去她九江娘家办事。” 费泽恭喜道:“哥哥愈发受夫人器重了。” 闲聊一阵,填饱肚子。 赵瀚搀扶着庞春来,摸黑前去码头登船,却见一个黑影正在攀爬木杆。 只当没看到,继续往河边走。 师徒俩很快进了船舱,一个船工立即上岸,解开拴在岸边的绳索。 黑影失败好几次,总算爬到杆头,抽斧子砍断绳索,取走孙氏兄弟的头颅。 船工刚刚解绳完毕,黑影便拎着脑袋奔来,手执斧头低声威胁:“开船送我去横林,不然就宰了你!” 并非巧合,挂脑袋的木杆附近,只停了这么一条船。 “好……好好汉饶命!”船工吓得浑身发软。 “快点,快点!”黑影连连催促,船工不敢不从,一前一后走到船上。 这货莽莽撞撞冲进船舱,提着斧子低吼:“都老实点,洒家只是搭船,莫要逼我……咦,小相公也在?” 赵瀚笑道:“铁牛兄弟,外面天寒地冻,快坐下向火暖暖身子。” 第82章 【杀人抛尸】(为企鹅大佬加更) 客船连夜出发,纯靠几个灯笼观察河道。 张铁牛把斧头插回腰间,又取出一个布袋,将孙氏兄弟的脑袋装进去。 赵瀚介绍说:“这是我的恩师庞先生,这是铁脚会的张铁牛。” 庞春来并不鄙视底层百姓,抱拳道:“幸会!” “我不是铁脚会的,”张铁牛气冲冲说,“现在的铁脚会,只剩一帮不讲义气的混账!” 赵瀚笑着说:“铁牛兄弟确实仗义,竟敢冒险取回首级。” “两位哥哥身首异处,我便是死,也得还他们全尸,”张铁牛拍桌子说,“倒是你这小相公,细皮嫩肉的,见了脑袋也不害怕,算你还有几分胆气。” 赵瀚身边无人可用,生出收小弟的想法,故意哈哈大笑:“你若去县城打听打听,就知道什么叫胆气了。” 张铁牛不屑道:“难不成,你在县城也帮谁拿回脑袋?” 赵瀚从炭炉取下水壶,给两人冲了杯茶,说道:“师爷和典史,吞了我银子,还想抓我下狱。我便将他们一并杀了,又顺手杀几个碍事的衙役,一把火将那县衙烧得精光。全县的户籍黄册、鱼鳞册、赋税册子,如今都已变成飞灰。” 张铁牛笑着喝茶,又烫得吐出来,指着赵瀚说:“你这小相公,可真会吹牛。” 赵瀚捧着茶杯暖手,微笑道:“若是不信,你可去县衙看看……当然,如果县衙没烧光的话。” 张铁牛只当这是个笑话,对庞春来说:“庞先生,你信吗?” “我信,”庞春来明白赵瀚的意图,“干出那等祸事,我们师徒两个,只能畏罪潜逃了。” 张铁牛看看庞春来,又看看赵瀚,突然感觉似乎是真的。 否则的话,师徒俩为何连夜坐船离开河口? 张铁牛目瞪口呆,他觉得自己摸黑取首级,已经是非常《水浒传》的行为,哪想到还能遇见在县衙杀人放火的。 “小相公,”张铁牛竖起大拇指,“你是条汉子,铁牛心服口服!” 赵瀚问道:“两位孙兄的首级,你要带去横林镇?” “没到镇上,往回走一点,”张铁牛说道,“两位孙家哥哥,老家就在横林镇外,尸身悄悄埋在林子里,我把脑袋送去合葬了就走。这铅山是混不下去了,费诨那厮正派人到处找我。” “可有去处?”赵瀚又问。 张铁牛摇头道:“还没想好,走到哪算哪,大不了换个码头做苦力。” 赵瀚微笑道:“今后跟着我。” “跟着你考秀才吗?我可做不来书童。”张铁牛连连摆手。 赵瀚反问:“我把县衙都烧了,你觉得还能考秀才?” “呃。”张铁牛顿时语塞,摸着脑袋傻笑。 赵瀚又问:“我打算换个地方造反,你有没有兴趣?” “造反就造……什么?你要造反!”张铁牛惊得直接站起来。 这声音太过响亮,连几个船工都听到了,吓得浑身一哆嗦,有种要跳河逃跑的冲动。 赵瀚叹息:“唉,小声点,坐下说话。” 张铁牛连忙压低声音,坐回去问:“小相公真要造反?” 赵瀚不答,只问道:“你家里还有几口人?” “死光了,就我一个,”张铁牛回忆道,“十多年前,铅山大灾,家里人全饿死了。当时我才十五岁,亏得知县老爷仁慈,让我跟着修水渠糊口,后来就到河口镇做了苦力。可惜啊,我活了快三十岁,就遇到那么一个好官。” 赵瀚开始引导:“若咱们造反夺了天下,就不准有贪官坑害百姓!你知道太祖皇帝怎么对付贪官的吗?” 张铁牛摇头说:“不晓得。” 赵瀚说道:“太祖皇帝也是苦出身,父母都饿死了,他给地主放牛为生。又遇到饥荒,只能去当和尚。庙里也吃不饱饭,就跑去当叫花子。你说他能不恨贪官吗?” “那肯定恨啊,跟我铁牛一样惨。”张铁牛拍桌子说。 赵瀚继续引导:“所以啊,太祖皇帝得了天下,就对当官的有个规定。谁要是贪了六十两银子以上,把皮剥下来往里面填草!” 张铁牛咋舌道:“真那么厉害?” 赵瀚点头说:“真那么厉害。后来杀的贪官太多,州县主官都不够用了。太祖就让贪得不多的官儿,戴着枷子继续治理地方。当时审案啊,犯人戴枷子跪在堂下,当官的戴着枷子坐在堂上。” “哈哈哈哈,那可稀奇得很。”张铁牛联想那副画面,越想越觉得有趣。 “所以,跟我造反如何?我做太祖皇帝,你来做常遇春。”赵瀚循序善诱。 张铁牛拍拍腰间斧头:“我要做李逵,专门打了两把斧子。” 赵瀚斥骂:“瞧你那出息,李逵有个屁用,常遇春可是封王的,你就不想今后封王?” “封王?”张铁牛咽了咽口水,怀疑道,“就咱们三个,造反能成吗?你还是个书生,人家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赵瀚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太祖当乞丐都能坐天下,我又为何不能!” 张铁牛嘀咕道:“太祖皇帝是星宿下凡。” “你怎知我就不是星宿下凡?”赵瀚质问道。 “这个……”张铁牛只能挠头。 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可惜咱家底不够,聪明人暂时没法招揽到麾下。 赵瀚说道:“我帮你埋葬两位孙兄的脑袋,你跟我一起造反打天下。如何?” 张铁牛立即点头:“好!” 客船往西一直行驶,很快就能遥望横林镇。 张铁牛走到舱外,黑咕隆咚的一阵观察,突然喊道:“就在前面靠岸!” 庞春来留在船上等候,赵瀚和张铁牛一起上岸埋人……嗯,埋脑袋。 张铁牛似乎对这里很熟,摸黑来到一片小树林,指着树下插根棍子的地方:“两位哥哥就埋在这里,不敢起坟,也没有立碑。” 赵瀚在黑暗中一阵摸索,问道:“你没事先准备锄头?” “忘了,”张铁牛猛拍脑袋,又递给赵瀚一把斧头,“用这个,新埋的地,土松得很。” 赵瀚很想一斧子劈过去,这尼玛得挖到什么时候? 两人只得用斧头刨土,大冬天的晚上,很快就累得浑身冒汗。 突然,赵瀚低声说:“别动,有人来了。” 张铁牛立即停止动作,趴在树后偷偷观察,只见几盏灯笼由远及近。 那些人也进了小树林,一共四人,其中两人抬着麻袋,另外两人则扛着锄头。 “就埋这里。” “半夜三更的,埋什么埋?直接扔河里算了。” “对,塞几块大石头,扔河里就往下沉。” “黑乎乎的,哪去找大石头?就这样扔,泡几天就烂了,管叫他亲娘都认不出。” “……” 这些家伙朝河边而去,正好从赵瀚不远处经过。 张铁牛低声说:“杀人抛尸的,这闲事管不管?” “不管,”赵瀚说道,“莫要节外生枝。” 突然,又听一人说:“嘿,还在动,这厮的命可真硬,打成那样都没死呢。” “寒冬腊月的,往江水里一扔,不淹死也要冻死,看他的命能有多硬。” “要我说啊,老夫人也太狠了些。” “狠什么?这厮勾引老爷在先,又上了少爷的床,不被老夫人打死才怪了!” “……” 张铁牛听得目瞪口呆,话里头的信息量太大,居然父子同睡一个女人,传出去绝对轰动整个铅山。 “人还没死,救不救?”张铁牛问。 赵瀚已经放下斧头,提着两颗脑袋冲出去。 “什么人?”对方大惊。 赵瀚伸直双手,将两颗脑袋举在前方,以此来遮住自己的脸。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懂,他一蹦一跳扮演僵尸,嘴里发出瘆人的怪笑声。 那些家伙已经毛骨悚然,提着灯笼小心往前照,猛地发现是两颗脑袋。 “鬼呀!” “快跑,是山魈,要吃人的!” 扔下麻袋和锄头,全部吓得惊慌逃窜,有个家伙甚至连灯笼都扔了。 赵瀚捡起灯笼,用火折子重新点亮,解开麻袋查看情况。 满脸鲜血,看不清长相,伸手一探还有气儿。 赵瀚把锄头扔过去,对张铁牛说:“你自家挖土,我把人扛回船上。” “你去。” 张铁牛高兴跑来捡锄头,他用斧子刨土已经快累疯了。 赵瀚扛着麻袋回到船舱,先给这人烤火取暖,否则肯定会被冻死。 庞春来问:“这是何人?” 赵瀚回答:“不晓得,有人抛尸,还没死透呢,能不能活看他自己。” 脱下麻袋,此人浑身是血。 赵瀚很快在他头部发现伤口,似乎是棍子砸的,在前额发际线处,被砸出一道大口子。头上还有好几个包,都是被乱棍打出来的。 船上也没啥医疗用品,赵瀚只能徒手作业,将翻开的头皮给按回去。 至于剩下的,听天由命。 又拿出一件干净衣裳,撕下布片当绷带包扎,比给畜生治伤还敷衍凑合。 再撕下一块布,赵瀚给此人擦拭脸上血迹。 突然,赵瀚表情变得古怪,不由吐槽道:“今天的际遇可真离奇,上午杀人放火,晚上接连遇到熟人。” 庞春来问:“这人你认识?” “聊过,”赵瀚解释说,“戏班里的旦角,也是个苦命人,叫什么名字我忘了。” 第82章 【杀人抛尸】(为企鹅大佬加更) 客船连夜出发,纯靠几个灯笼观察河道。 张铁牛把斧头插回腰间,又取出一个布袋,将孙氏兄弟的脑袋装进去。 赵瀚介绍说:“这是我的恩师庞先生,这是铁脚会的张铁牛。” 庞春来并不鄙视底层百姓,抱拳道:“幸会!” “我不是铁脚会的,”张铁牛气冲冲说,“现在的铁脚会,只剩一帮不讲义气的混账!” 赵瀚笑着说:“铁牛兄弟确实仗义,竟敢冒险取回首级。” “两位哥哥身首异处,我便是死,也得还他们全尸,”张铁牛拍桌子说,“倒是你这小相公,细皮嫩肉的,见了脑袋也不害怕,算你还有几分胆气。” 赵瀚身边无人可用,生出收小弟的想法,故意哈哈大笑:“你若去县城打听打听,就知道什么叫胆气了。” 张铁牛不屑道:“难不成,你在县城也帮谁拿回脑袋?” 赵瀚从炭炉取下水壶,给两人冲了杯茶,说道:“师爷和典史,吞了我银子,还想抓我下狱。我便将他们一并杀了,又顺手杀几个碍事的衙役,一把火将那县衙烧得精光。全县的户籍黄册、鱼鳞册、赋税册子,如今都已变成飞灰。” 张铁牛笑着喝茶,又烫得吐出来,指着赵瀚说:“你这小相公,可真会吹牛。” 赵瀚捧着茶杯暖手,微笑道:“若是不信,你可去县衙看看……当然,如果县衙没烧光的话。” 张铁牛只当这是个笑话,对庞春来说:“庞先生,你信吗?” “我信,”庞春来明白赵瀚的意图,“干出那等祸事,我们师徒两个,只能畏罪潜逃了。” 张铁牛看看庞春来,又看看赵瀚,突然感觉似乎是真的。 否则的话,师徒俩为何连夜坐船离开河口? 张铁牛目瞪口呆,他觉得自己摸黑取首级,已经是非常《水浒传》的行为,哪想到还能遇见在县衙杀人放火的。 “小相公,”张铁牛竖起大拇指,“你是条汉子,铁牛心服口服!” 赵瀚问道:“两位孙兄的首级,你要带去横林镇?” “没到镇上,往回走一点,”张铁牛说道,“两位孙家哥哥,老家就在横林镇外,尸身悄悄埋在林子里,我把脑袋送去合葬了就走。这铅山是混不下去了,费诨那厮正派人到处找我。” “可有去处?”赵瀚又问。 张铁牛摇头道:“还没想好,走到哪算哪,大不了换个码头做苦力。” 赵瀚微笑道:“今后跟着我。” “跟着你考秀才吗?我可做不来书童。”张铁牛连连摆手。 赵瀚反问:“我把县衙都烧了,你觉得还能考秀才?” “呃。”张铁牛顿时语塞,摸着脑袋傻笑。 赵瀚又问:“我打算换个地方造反,你有没有兴趣?” “造反就造……什么?你要造反!”张铁牛惊得直接站起来。 这声音太过响亮,连几个船工都听到了,吓得浑身一哆嗦,有种要跳河逃跑的冲动。 赵瀚叹息:“唉,小声点,坐下说话。” 张铁牛连忙压低声音,坐回去问:“小相公真要造反?” 赵瀚不答,只问道:“你家里还有几口人?” “死光了,就我一个,”张铁牛回忆道,“十多年前,铅山大灾,家里人全饿死了。当时我才十五岁,亏得知县老爷仁慈,让我跟着修水渠糊口,后来就到河口镇做了苦力。可惜啊,我活了快三十岁,就遇到那么一个好官。” 赵瀚开始引导:“若咱们造反夺了天下,就不准有贪官坑害百姓!你知道太祖皇帝怎么对付贪官的吗?” 张铁牛摇头说:“不晓得。” 赵瀚说道:“太祖皇帝也是苦出身,父母都饿死了,他给地主放牛为生。又遇到饥荒,只能去当和尚。庙里也吃不饱饭,就跑去当叫花子。你说他能不恨贪官吗?” “那肯定恨啊,跟我铁牛一样惨。”张铁牛拍桌子说。 赵瀚继续引导:“所以啊,太祖皇帝得了天下,就对当官的有个规定。谁要是贪了六十两银子以上,把皮剥下来往里面填草!” 张铁牛咋舌道:“真那么厉害?” 赵瀚点头说:“真那么厉害。后来杀的贪官太多,州县主官都不够用了。太祖就让贪得不多的官儿,戴着枷子继续治理地方。当时审案啊,犯人戴枷子跪在堂下,当官的戴着枷子坐在堂上。” “哈哈哈哈,那可稀奇得很。”张铁牛联想那副画面,越想越觉得有趣。 “所以,跟我造反如何?我做太祖皇帝,你来做常遇春。”赵瀚循序善诱。 张铁牛拍拍腰间斧头:“我要做李逵,专门打了两把斧子。” 赵瀚斥骂:“瞧你那出息,李逵有个屁用,常遇春可是封王的,你就不想今后封王?” “封王?”张铁牛咽了咽口水,怀疑道,“就咱们三个,造反能成吗?你还是个书生,人家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赵瀚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太祖当乞丐都能坐天下,我又为何不能!” 张铁牛嘀咕道:“太祖皇帝是星宿下凡。” “你怎知我就不是星宿下凡?”赵瀚质问道。 “这个……”张铁牛只能挠头。 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可惜咱家底不够,聪明人暂时没法招揽到麾下。 赵瀚说道:“我帮你埋葬两位孙兄的脑袋,你跟我一起造反打天下。如何?” 张铁牛立即点头:“好!” 客船往西一直行驶,很快就能遥望横林镇。 张铁牛走到舱外,黑咕隆咚的一阵观察,突然喊道:“就在前面靠岸!” 庞春来留在船上等候,赵瀚和张铁牛一起上岸埋人……嗯,埋脑袋。 张铁牛似乎对这里很熟,摸黑来到一片小树林,指着树下插根棍子的地方:“两位哥哥就埋在这里,不敢起坟,也没有立碑。” 赵瀚在黑暗中一阵摸索,问道:“你没事先准备锄头?” “忘了,”张铁牛猛拍脑袋,又递给赵瀚一把斧头,“用这个,新埋的地,土松得很。” 赵瀚很想一斧子劈过去,这尼玛得挖到什么时候? 两人只得用斧头刨土,大冬天的晚上,很快就累得浑身冒汗。 突然,赵瀚低声说:“别动,有人来了。” 张铁牛立即停止动作,趴在树后偷偷观察,只见几盏灯笼由远及近。 那些人也进了小树林,一共四人,其中两人抬着麻袋,另外两人则扛着锄头。 “就埋这里。” “半夜三更的,埋什么埋?直接扔河里算了。” “对,塞几块大石头,扔河里就往下沉。” “黑乎乎的,哪去找大石头?就这样扔,泡几天就烂了,管叫他亲娘都认不出。” “……” 这些家伙朝河边而去,正好从赵瀚不远处经过。 张铁牛低声说:“杀人抛尸的,这闲事管不管?” “不管,”赵瀚说道,“莫要节外生枝。” 突然,又听一人说:“嘿,还在动,这厮的命可真硬,打成那样都没死呢。” “寒冬腊月的,往江水里一扔,不淹死也要冻死,看他的命能有多硬。” “要我说啊,老夫人也太狠了些。” “狠什么?这厮勾引老爷在先,又上了少爷的床,不被老夫人打死才怪了!” “……” 张铁牛听得目瞪口呆,话里头的信息量太大,居然父子同睡一个女人,传出去绝对轰动整个铅山。 “人还没死,救不救?”张铁牛问。 赵瀚已经放下斧头,提着两颗脑袋冲出去。 “什么人?”对方大惊。 赵瀚伸直双手,将两颗脑袋举在前方,以此来遮住自己的脸。也不管对方是否能看懂,他一蹦一跳扮演僵尸,嘴里发出瘆人的怪笑声。 那些家伙已经毛骨悚然,提着灯笼小心往前照,猛地发现是两颗脑袋。 “鬼呀!” “快跑,是山魈,要吃人的!” 扔下麻袋和锄头,全部吓得惊慌逃窜,有个家伙甚至连灯笼都扔了。 赵瀚捡起灯笼,用火折子重新点亮,解开麻袋查看情况。 满脸鲜血,看不清长相,伸手一探还有气儿。 赵瀚把锄头扔过去,对张铁牛说:“你自家挖土,我把人扛回船上。” “你去。” 张铁牛高兴跑来捡锄头,他用斧子刨土已经快累疯了。 赵瀚扛着麻袋回到船舱,先给这人烤火取暖,否则肯定会被冻死。 庞春来问:“这是何人?” 赵瀚回答:“不晓得,有人抛尸,还没死透呢,能不能活看他自己。” 脱下麻袋,此人浑身是血。 赵瀚很快在他头部发现伤口,似乎是棍子砸的,在前额发际线处,被砸出一道大口子。头上还有好几个包,都是被乱棍打出来的。 船上也没啥医疗用品,赵瀚只能徒手作业,将翻开的头皮给按回去。 至于剩下的,听天由命。 又拿出一件干净衣裳,撕下布片当绷带包扎,比给畜生治伤还敷衍凑合。 再撕下一块布,赵瀚给此人擦拭脸上血迹。 突然,赵瀚表情变得古怪,不由吐槽道:“今天的际遇可真离奇,上午杀人放火,晚上接连遇到熟人。” 庞春来问:“这人你认识?” “聊过,”赵瀚解释说,“戏班里的旦角,也是个苦命人,叫什么名字我忘了。” 第83章 【姑奶奶惹不得】 距离横林镇一里地,有太监新设的非法钞关。 办公条件非常简陋,两边临时搭些茅草屋,便是办理过税的吏房。河面拉起一根绳子,阻拦江上船只通行,交税之后才能准许通过。 黎明时分,乌漆嘛黑。 钞关两边,停满了来往船只,都在等着天亮之后交税过关。 太监设置私卡,不但增加了商贾的税收成本,同时还大大提升时间成本。以前通行无阻的江面,现在得慢慢排队,而且夜晚还不上班。 张铁牛站在舱外,遥望前方关卡,心虚道:“等天亮了,太监发现两位哥哥的头颅不见,会不会派人在这里拦卡搜检?” “你怕什么?我火烧县衙都不怕,”赵瀚好笑道,“大不了下船厮杀一通,将钞关吏房全给他烧了,把银钱全部倾撒出来让人去捡。” 杀人放火,如同儿戏。 张铁牛低声嘀咕:“还读圣贤书呢,你才是一个杀坯。” 等待许久,终于天亮,钞关开始工作。 大约排队半个时辰,税吏登船搜检,瞥了一眼迎风招子,问道:“费家的客船?” 赵瀚拱手说:“鹅湖费氏家仆,奉少夫人之命,给九江娘家送一些年货。” “年货也是货,得按货船交税。”税吏刁难道。 赵瀚连忙说:“自家造的连四纸,送给亲戚一些罢了。官爷,朝廷有规定,笔墨纸砚都可以免过税。” “那就交坐舱税。”税吏笑道。 “还劳官爷高抬贵手。”赵瀚递过去一串铜钱,都是崇祯元年南京工部铸造的,仅次于崇祯元年北京铸造——嘉靖中期的铸钱最优,现在已经很少流通了,原因是劣币驱逐良币。 崇祯四年的铸钱就不行,全部改由太监负责,重量和用料都变得更差。 税吏掂了掂重量,心中已有估算,约值五钱银子,顿时笑道:“走。” “不给税票吗?”赵瀚问道。 “你还想要税票?”税吏把手一摊,嘲讽说,“可以,得加钱。” 赵瀚连忙赔笑:“我就问问,官爷走好。” 太监私设的钞关,有个锤子税票。 招募的税吏也不正规,都懒得进舱查看货物。征多征少,全凭税吏的一张嘴,不给足贿赂就往死里坑! 赵瀚回舱笑道:“这税可收得真便利。” 庞春来说:“私卡便是如此,我在辽东时见多了。” 张铁牛躺在榻上打哈欠:“小相公,都快过年了,咱们要往哪走?” 赵瀚回答道:“先去弋阳县,找个大夫治伤。” “那厮的脑袋被打破,身上到处皮开肉绽,还有好几处淤伤,怕是要活不成了。”张铁牛闭眼开始打盹儿。 中午时分,抵达弋阳。 客船在葛溪水驿靠岸,赵瀚亲自去城里请来大夫。 大夫被吓了一跳,咋舌道:“这可伤得不轻。” 赵瀚说道:“你只管治,死活不论。” 大夫把赵瀚包裹的布片拆下,涂抹金疮药重新包扎,折腾一番拿钱走人。 一路坐船,过贵溪、安仁、余干,驶入鄱阳湖转赣江。 如果前往瑞金,其实可以走近道,直接从信江转抚河往南。但水道网络实在太复杂,费家的船工搞不清楚,只能绕远路顺着赣江走,这样还能避免遇到水匪。 …… 陈茂生是傍晚醒来的,轻轻一动,感觉浑身哪里都痛。 “醒了?”赵瀚把陶罐座到炭炉上,拨弄着木炭说,“粥是冷的,我给你热一热。” 陈茂生有些疑惑,虚弱无力道:“是赵先生吗?我这是在哪儿?” 张铁牛迈步过来坐下:“昨晚你差点被扔河里,是小相公救你上船的。” “多谢。” 陈茂生已经回忆起昨晚的事,他被糟老头子请到府上。谁知家里临时来客人,糟老头子一直在作陪,夜里还跑去秉烛赏雪。 他被安排在客房休息,那家的少爷突然闯进,威逼利诱便做了腌臜事。 夜里是被打醒的,又被一阵乱棍打晕,接下来就没有任何记忆。 赵瀚问道:“家里还有人吗?” “有,”陈茂生回答,“爹娘俱在,我落籍在弋阳县。” 弋阳县就在铅山隔壁,是江西戏曲的两大发源地之一,弋阳腔后来影响了几十个剧种的发展。 赵瀚说道:“弋阳已经过了,你若想回家,我寻个县城放你下船,给你些银两在客栈养伤。等你把伤养好,你自己回家便是。” 听了这话,陈茂生也不言语,两眼望着舱顶发呆。 “嘿,你这厮好不懂事,”张铁牛有些看不惯,“小相公跟你说话呢,你想走想留倒是开口啊。” 陈茂生只得说:“赵先生,我不想回去,我……我能跟你走吗?” 赵瀚笑道:“我要造反,你怕不怕?” 陈茂生惨笑:“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咱们的造反队伍又壮大了。”赵瀚非常高兴。 张铁牛心中吐槽:一个老夫子,一个小书生,一个唱戏的,还有我这苦力,四个人就想造反? 虽然没什么信心,但张铁牛还是忍不住幻想。 他甚至都安排好职务,若是赵瀚当了皇帝,庞春来可以做宰相,自己可以做大将军,陈茂生干脆阉了做太监。 冷粥稍微温热一些,赵瀚就倒在碗里,吩咐道:“铁牛,扶他起来,动作轻些。” 张铁牛哪懂得照顾人,伸手抄住陈茂生的后颈,一下就将其上半身托起,疼得陈茂生差点晕过去。 赵瀚坐拢来,亲自给伤患喂粥。 陈茂生张嘴喝了一口,联想到自身遭遇,痴痴望着赵瀚说:“赵先生,你人真好。等我伤愈了,就给你做家奴,每天唱戏伺候你。我很会伺候人的,你莫要嫌我身子脏。” 这话听得赵瀚浑身恶寒,连忙克制情绪道:“我是要造反的,等我做了皇帝,天下便没有贱籍。没有乐户,也没有家奴,你说这样可好?” “没有贱籍吗?” 陈茂生的双眼亮起来,仿佛夜空中的星辰,一股莫名情绪被点燃。他满腔火热,浑身充满精神力量:“赵先生,我跟你去造反,你一定要当上皇帝!” 赵瀚微笑道:“放心,我肯定能当皇帝,你先填饱肚子再说。” 张铁牛一手扶着陈茂生,一手摸着腰间斧头,嘀咕道:“又疯了一个。” 经过短暂接触,张铁牛已经可以肯定,庞春来就是一个神经病。 往往没聊几句,庞春来就扯到时政,一会儿说鞑子多么残暴,一会儿说朝廷多么腐败,反正就是要坚定张铁牛的造反决心。 那种疯狂的态度,脑子没问题才怪了! …… 鹅湖镇。 老五下船之后,飞快往费宅跑去,他比费廪回来得更晚。 当日贿赂了师爷,老五没有立即离开县城,而是慢悠悠去吃酒耍乐。 喝得微醺时,突然听到吵嚷声,似乎有人惊呼哪里起火。 老五也没当回事,继续把酒菜吃完,出门才发现事态严重,逃出来的文吏正在添油加醋讲故事。 老五吓得魂飞魄散,飞奔出城,火速回家。 一路冲回拱北苑内院,老五累得直吐舌头,趴在书房门口喊:“老……老爷,呼呼呼……不好……呼……不好了!” “进来说。” 费元祎正在读一本诗集。 老五弯着腰挪进书房,双手撑住膝盖,喉咙发干道:“不……不好了……呼呼,容我缓……一缓……呼呼呼……” 费元祎皱眉问:“是不是太监又增税了?” “不……不是……” 老五喘着粗气,稍微恢复之后,终于完整说道:“那个赵瀚,杀了师爷和典史,还杀了好多衙役,又把县衙六房给点着了。我出城的时候,县尊正在组织人手救火!” “什么!” 费元祎惊得站起,哆嗦道:“他怎敢?” 老五也是心惊肉跳:“老爷,你说他会不会知道,是咱们花银子弄他下狱?这厮敢在县衙杀人放火,哪天要是……要是来咱家……” “不至于,不至于,他不敢……” 费元祎在书房走来走去,越说就越是心虚,仿佛赵瀚随时会来取他性命。 老五提醒道:“大少奶奶那边,赵瀚还有个幼妹。” “莫要动她,”费元祎连忙说,“不要动他的妹妹,这种亡命之徒,千万不能再招惹。县衙他都敢烧,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老五解释道:“老爷,我是说亡羊补牢,收下他妹妹做义孙女如何?” 费元祎连连摇头:“不可,在县衙杀人放火,已经形同造反了。老夫一身清白,怎能跟反贼扯上干系?” “那就,赏赐他幼妹一些财货?”老五试探道。 “这倒是可以。” 费元祎解下腰间玉佩,叮嘱道:“你把这块玉佩拿去,再支五两银子,一并送去景行苑那边。” 老五心里慌得一逼,甚至比费元祎都慌,因为事情是他亲手去办的。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赵瀚如今下落不明,谁知是否就藏在附近? 万一哪天他出门办事,被赵瀚一枪戳死,到了阴曹地府都没处喊冤。 亡命之徒,惹不得,惹不得! 老五心里后悔万分,带着玉佩和银两,快步跑去景行苑搞好关系。 从今往后,赵贞芳就是他的姑奶奶。 (本书首发中文网,外站的朋友可以下载“app”,通过看广告视频来阅读正版小说。) 第83章 【姑奶奶惹不得】 距离横林镇一里地,有太监新设的非法钞关。 办公条件非常简陋,两边临时搭些茅草屋,便是办理过税的吏房。河面拉起一根绳子,阻拦江上船只通行,交税之后才能准许通过。 黎明时分,乌漆嘛黑。 钞关两边,停满了来往船只,都在等着天亮之后交税过关。 太监设置私卡,不但增加了商贾的税收成本,同时还大大提升时间成本。以前通行无阻的江面,现在得慢慢排队,而且夜晚还不上班。 张铁牛站在舱外,遥望前方关卡,心虚道:“等天亮了,太监发现两位哥哥的头颅不见,会不会派人在这里拦卡搜检?” “你怕什么?我火烧县衙都不怕,”赵瀚好笑道,“大不了下船厮杀一通,将钞关吏房全给他烧了,把银钱全部倾撒出来让人去捡。” 杀人放火,如同儿戏。 张铁牛低声嘀咕:“还读圣贤书呢,你才是一个杀坯。” 等待许久,终于天亮,钞关开始工作。 大约排队半个时辰,税吏登船搜检,瞥了一眼迎风招子,问道:“费家的客船?” 赵瀚拱手说:“鹅湖费氏家仆,奉少夫人之命,给九江娘家送一些年货。” “年货也是货,得按货船交税。”税吏刁难道。 赵瀚连忙说:“自家造的连四纸,送给亲戚一些罢了。官爷,朝廷有规定,笔墨纸砚都可以免过税。” “那就交坐舱税。”税吏笑道。 “还劳官爷高抬贵手。”赵瀚递过去一串铜钱,都是崇祯元年南京工部铸造的,仅次于崇祯元年北京铸造——嘉靖中期的铸钱最优,现在已经很少流通了,原因是劣币驱逐良币。 崇祯四年的铸钱就不行,全部改由太监负责,重量和用料都变得更差。 税吏掂了掂重量,心中已有估算,约值五钱银子,顿时笑道:“走。” “不给税票吗?”赵瀚问道。 “你还想要税票?”税吏把手一摊,嘲讽说,“可以,得加钱。” 赵瀚连忙赔笑:“我就问问,官爷走好。” 太监私设的钞关,有个锤子税票。 招募的税吏也不正规,都懒得进舱查看货物。征多征少,全凭税吏的一张嘴,不给足贿赂就往死里坑! 赵瀚回舱笑道:“这税可收得真便利。” 庞春来说:“私卡便是如此,我在辽东时见多了。” 张铁牛躺在榻上打哈欠:“小相公,都快过年了,咱们要往哪走?” 赵瀚回答道:“先去弋阳县,找个大夫治伤。” “那厮的脑袋被打破,身上到处皮开肉绽,还有好几处淤伤,怕是要活不成了。”张铁牛闭眼开始打盹儿。 中午时分,抵达弋阳。 客船在葛溪水驿靠岸,赵瀚亲自去城里请来大夫。 大夫被吓了一跳,咋舌道:“这可伤得不轻。” 赵瀚说道:“你只管治,死活不论。” 大夫把赵瀚包裹的布片拆下,涂抹金疮药重新包扎,折腾一番拿钱走人。 一路坐船,过贵溪、安仁、余干,驶入鄱阳湖转赣江。 如果前往瑞金,其实可以走近道,直接从信江转抚河往南。但水道网络实在太复杂,费家的船工搞不清楚,只能绕远路顺着赣江走,这样还能避免遇到水匪。 …… 陈茂生是傍晚醒来的,轻轻一动,感觉浑身哪里都痛。 “醒了?”赵瀚把陶罐座到炭炉上,拨弄着木炭说,“粥是冷的,我给你热一热。” 陈茂生有些疑惑,虚弱无力道:“是赵先生吗?我这是在哪儿?” 张铁牛迈步过来坐下:“昨晚你差点被扔河里,是小相公救你上船的。” “多谢。” 陈茂生已经回忆起昨晚的事,他被糟老头子请到府上。谁知家里临时来客人,糟老头子一直在作陪,夜里还跑去秉烛赏雪。 他被安排在客房休息,那家的少爷突然闯进,威逼利诱便做了腌臜事。 夜里是被打醒的,又被一阵乱棍打晕,接下来就没有任何记忆。 赵瀚问道:“家里还有人吗?” “有,”陈茂生回答,“爹娘俱在,我落籍在弋阳县。” 弋阳县就在铅山隔壁,是江西戏曲的两大发源地之一,弋阳腔后来影响了几十个剧种的发展。 赵瀚说道:“弋阳已经过了,你若想回家,我寻个县城放你下船,给你些银两在客栈养伤。等你把伤养好,你自己回家便是。” 听了这话,陈茂生也不言语,两眼望着舱顶发呆。 “嘿,你这厮好不懂事,”张铁牛有些看不惯,“小相公跟你说话呢,你想走想留倒是开口啊。” 陈茂生只得说:“赵先生,我不想回去,我……我能跟你走吗?” 赵瀚笑道:“我要造反,你怕不怕?” 陈茂生惨笑:“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哈哈,咱们的造反队伍又壮大了。”赵瀚非常高兴。 张铁牛心中吐槽:一个老夫子,一个小书生,一个唱戏的,还有我这苦力,四个人就想造反? 虽然没什么信心,但张铁牛还是忍不住幻想。 他甚至都安排好职务,若是赵瀚当了皇帝,庞春来可以做宰相,自己可以做大将军,陈茂生干脆阉了做太监。 冷粥稍微温热一些,赵瀚就倒在碗里,吩咐道:“铁牛,扶他起来,动作轻些。” 张铁牛哪懂得照顾人,伸手抄住陈茂生的后颈,一下就将其上半身托起,疼得陈茂生差点晕过去。 赵瀚坐拢来,亲自给伤患喂粥。 陈茂生张嘴喝了一口,联想到自身遭遇,痴痴望着赵瀚说:“赵先生,你人真好。等我伤愈了,就给你做家奴,每天唱戏伺候你。我很会伺候人的,你莫要嫌我身子脏。” 这话听得赵瀚浑身恶寒,连忙克制情绪道:“我是要造反的,等我做了皇帝,天下便没有贱籍。没有乐户,也没有家奴,你说这样可好?” “没有贱籍吗?” 陈茂生的双眼亮起来,仿佛夜空中的星辰,一股莫名情绪被点燃。他满腔火热,浑身充满精神力量:“赵先生,我跟你去造反,你一定要当上皇帝!” 赵瀚微笑道:“放心,我肯定能当皇帝,你先填饱肚子再说。” 张铁牛一手扶着陈茂生,一手摸着腰间斧头,嘀咕道:“又疯了一个。” 经过短暂接触,张铁牛已经可以肯定,庞春来就是一个神经病。 往往没聊几句,庞春来就扯到时政,一会儿说鞑子多么残暴,一会儿说朝廷多么腐败,反正就是要坚定张铁牛的造反决心。 那种疯狂的态度,脑子没问题才怪了! …… 鹅湖镇。 老五下船之后,飞快往费宅跑去,他比费廪回来得更晚。 当日贿赂了师爷,老五没有立即离开县城,而是慢悠悠去吃酒耍乐。 喝得微醺时,突然听到吵嚷声,似乎有人惊呼哪里起火。 老五也没当回事,继续把酒菜吃完,出门才发现事态严重,逃出来的文吏正在添油加醋讲故事。 老五吓得魂飞魄散,飞奔出城,火速回家。 一路冲回拱北苑内院,老五累得直吐舌头,趴在书房门口喊:“老……老爷,呼呼呼……不好……呼……不好了!” “进来说。” 费元祎正在读一本诗集。 老五弯着腰挪进书房,双手撑住膝盖,喉咙发干道:“不……不好了……呼呼,容我缓……一缓……呼呼呼……” 费元祎皱眉问:“是不是太监又增税了?” “不……不是……” 老五喘着粗气,稍微恢复之后,终于完整说道:“那个赵瀚,杀了师爷和典史,还杀了好多衙役,又把县衙六房给点着了。我出城的时候,县尊正在组织人手救火!” “什么!” 费元祎惊得站起,哆嗦道:“他怎敢?” 老五也是心惊肉跳:“老爷,你说他会不会知道,是咱们花银子弄他下狱?这厮敢在县衙杀人放火,哪天要是……要是来咱家……” “不至于,不至于,他不敢……” 费元祎在书房走来走去,越说就越是心虚,仿佛赵瀚随时会来取他性命。 老五提醒道:“大少奶奶那边,赵瀚还有个幼妹。” “莫要动她,”费元祎连忙说,“不要动他的妹妹,这种亡命之徒,千万不能再招惹。县衙他都敢烧,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老五解释道:“老爷,我是说亡羊补牢,收下他妹妹做义孙女如何?” 费元祎连连摇头:“不可,在县衙杀人放火,已经形同造反了。老夫一身清白,怎能跟反贼扯上干系?” “那就,赏赐他幼妹一些财货?”老五试探道。 “这倒是可以。” 费元祎解下腰间玉佩,叮嘱道:“你把这块玉佩拿去,再支五两银子,一并送去景行苑那边。” 老五心里慌得一逼,甚至比费元祎都慌,因为事情是他亲手去办的。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赵瀚如今下落不明,谁知是否就藏在附近? 万一哪天他出门办事,被赵瀚一枪戳死,到了阴曹地府都没处喊冤。 亡命之徒,惹不得,惹不得! 老五心里后悔万分,带着玉佩和银两,快步跑去景行苑搞好关系。 从今往后,赵贞芳就是他的姑奶奶。 (本书首发中文网,外站的朋友可以下载“app”,通过看广告视频来阅读正版小说。) 第84章 【费家儿女】 景行苑。 娄氏坐在厅堂主位,面前站着费如兰、费如鹤、赵贞芳三人。 “春芳。”娄氏率先点了赵贞芳的名。 赵贞芳立即上前一步,应道:“娘,女儿在呢。” 内院家奴,名义上都是养子养女,关系亲近的可以喊主人为爹娘。 娄氏脸上带着微笑,和颜悦色道:“你哥哥信里写的什么?你若不想说就算了。” 赵贞芳完全不知发生什么事情,老实回答道:“二哥在信里说,娘派他去九江办大事,可能要两三年才能回来。二哥让我听娘的话,平时多读书习字,不要总是伙同二姐(费如梅)贪玩。“ “没了?”娄氏追问。 赵贞芳回答道:“二哥还说,等他下次回家,会给我买很漂亮的大玩偶。” 娄氏笑着挥手:“你去陪二姐玩。” “女儿告退。”赵贞芳立即行礼退出房间。 待赵贞芳离开之后,娄氏又问儿子:“如鹤,赵瀚给你的信说了什么?” 费如鹤总感觉事情不对劲,说道:“瀚哥儿说,他被娘差遣去九江办事,一年半载恐不能回来。还说他把小说稿放在酒楼,《鹅湖旬刊》是否办下去,全凭我自己的意思。若想继续办,可以跟徐颖、刘子仁、费元鉴商量。第四期提价之后,一定是能赚钱的。” “就这些?”娄氏问道。 费如鹤点头说:“就这些。对了,他还让我好生练习骑射本事。” 娄氏挥手道:“你也下去。” 屋内只剩母女二人。 彼此对视,都知实情。 费如兰此时已憋不住,主动开口说:“娘,瀚哥儿在县衙杀人放火了。” “我晓得,”娄氏说道,“此事是娘失策了,不料师爷竟如此贪婪。瀚哥儿都答应给他五十两,这蠢货居然还不知足,悄悄派人给老太爷通风报信。” 费如兰顾不得怨恨祖父,焦急道:“闹出恁大事,瀚哥儿能逃得了吗?” “到这时你还为他操心?”娄氏又好气又好笑,还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我知道他有本事,也知道他有脾气,却着实没有料到,他的本事和脾气竟那般大!费廪回来跟我说,赵瀚杀了师爷和典史,又放火烧了县衙,出城时还全须全脚的。别说哪里受伤了,就连衣服都完好无损,他身上甚至都没沾血!” 费如兰听得瞠目结舌,之前她不知道细节,还怕赵瀚被人砍伤打伤了。 此刻娄氏这么一说,费如兰总算放下心来,甚至开始想象赵瀚大杀四方的英雄场面。 娄氏问道:“他信里怎么跟你说的?” 费如兰回答:“瀚哥儿说,女儿若不想等他,就另寻良家子嫁了。女儿若是愿意守着,短则两三年,迟则四五年,他定会再回铅山。到时候,把春芳(赵贞芳)的婚事也定下。” “还算有良心,没逼你苦守,”娄氏询问道,“你自己的主意呢?” 费如兰低头看着地面,不敢与母亲对视,声音轻柔却很坚决:“女儿与他私定终身,当然是要耐心等候的。” 在费如兰想来,鼎盛楼一次拥抱,就已经属于私定终身。 娄氏没有斥责女儿,也没有赞同女儿,只是冷静分析:“赵瀚一向聪明果决,就算被污下狱,也可等着我拿钱救人。他为何让费廪先出城,自己去与人厮杀,还放火烧掉县衙,彻底断绝自己的后路?” 费如兰仔细思索,却怎么也想不通。 “绝对不是年少气盛,”娄氏摇头皱眉,苦苦思索道,“他让费廪出城的时候,就把一切都谋划好了。他迫不及待脱离费家,迫不及待的离开铅山,究竟是想做什么?” “女儿想不明白。”费如兰说。 “我也想不明白,”娄氏继续分析,“他是个重情义的,绝不可能丢下亲妹不管。但他就是这样走了,还写信托我照料幼妹,说有朝一日定有厚报。他笃定自己能回来,但他此去究竟意欲何为?” 费如兰说道:“瀚哥儿定有大志向。” 娄氏实在想不明白,挥手让女儿先退下,又把费廪、费纯父子喊来。 “费纯,你与赵瀚关系亲近,可知他有什么大志向?”娄氏问道。 费纯吞吞吐吐道:“可……可能是做官。” “说!”娄氏突然怒喝。 费纯吓得浑身一抖,硬着头皮说:“真不知,他也不跟我说。” 娄氏诈道:“在给我的信里,他都已经写清楚了,难道你还敢骗我?胆大包天!” 费纯趴伏在地,咬牙说道:“我真不知。” “下去。”娄氏有些无奈。 父子俩领命,小心翼翼退出房间。 费廪慌忙问道:“瀚哥儿究竟要干啥?” “我不能说,爹你也最好别知道。”费纯守口如瓶。 早在去年,费纯就偷听到真相。 当时,庞春来和赵瀚正在讨论天下大事,评判南方三省起义的得失。 崇祯初年,广东、福建、江西三省,接连爆发农民起义。广东民乱闹得最大,但只坚持两三年,就被巡抚带兵给平了。福建、江西的起义,却依托大山坚持下来,历史上甚至把崇祯给熬死,后来投靠南明做了抗清义军。 费纯当时听得清清楚楚,赵瀚说江西山多地少,是造反的天然宝地。 这小子早就知道赵瀚的心思,却藏在心里谁都没说,甚至扛过了娄氏的诈问。 “夫人,费珍(老五)求见。” 迎春进来禀报。 娄氏咬牙切齿道:“他还有脸来见我,放他进来!” 老五滚进厅堂,噗通一声跪下:“拜见大少奶奶!” 娄氏冷笑道:“五叔,瀚哥儿给我写信,说见你跟一个文吏进了县衙。你是去县衙办什么事啊?” “啊?他……他他看到了?” 老五几欲昏倒,心中的侥幸破灭。甚至害怕赵瀚就藏在这里,立马冲出来将他一枪戳死。 娄氏问道:“你在怕什么?” “没没没怕,”老五哆嗦着摸出玉佩和银子,“春芳乖巧懂事,老太爷甚是喜欢,这些都赏赐与她。” “呵呵,你们还真是有脸啊。”娄氏气得发笑了。 转眼已是过年,今年比较冷清。 大少爷在宿迁做知县,四少爷吉安做巡检,都没赶回来跟家人团聚。 倒是赵瀚干的好事,已经传到鹅湖这边,鹅湖镇码头还贴了海捕文书,官府悬赏一百两捉拿反贼赵瀚。 在县衙杀人放火,不管有没有起兵造反,都会被官府视为反贼! 费如鹤兴奋莫名,跑去忠勤院找到费廪:“廪叔,赵瀚真在县衙杀人放火了?” 费廪只能承认:“真的。” 费如鹤扼腕叹息,又埋怨道:“做这等大事,他怎不叫上我?真真没把我当朋友!” 费廪哭笑不得:“小少爷,这可是杀头的买卖。” “大丈夫就该如此,”费如鹤拍手大笑,追问道,“是怎么个情形,快快说与我听。” 费廪把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费如鹤听得义愤填膺,破口大骂道:“那混账师爷,收了银子不办事,竟还反过来害人。换做是我,也定与瀚哥儿一样,杀了他才能纾解心中怒火!” 费廪不敢搭话。 费如鹤又问:“你可知瀚哥儿去哪了?” “不知道。”费廪摇头。 元宵节转眼过去。 娄氏跟费元祎达成一致,欲寻贫寒士子,只要品行端正即可,火速招来做上门女婿。 费如兰太傻了,竟还要苦守赵瀚,等一个被官府通缉的要犯。 必须断了她的念想! 媒婆端着茶碗,满脸堆笑:“夫人你放心,我保证把事办得妥帖,若铅山找不到合适的,便去周边几县寻人。只是……” “只是什么?”娄氏问道。 媒婆为难道:“只是能不能要求放低些?年轻秀才,就算家里贫困,也肯定心傲气高,哪愿意做上门女婿?童生可好?” 娄氏反复思量道:“若是本县秀才,不做赘婿也可。若是外地的,必须招来做上门女婿,我怕女儿嫁出去吃亏。童生勉强也可,但要有才名,要孝顺父母那种。” “那就好办了。”媒婆高兴起来。 娄氏突然板着脸说:“此事没有办妥之前,你不得对外吐露半个字。若被我听到闲言碎语,你且自己掂量下场!” “一定不会乱说。若我跟旁人说了,便让我肠穿肚烂而死。”媒婆连忙赌咒发誓。 媒婆领了赏钱,欢天喜地离开。 费如兰却突然闯进来,面无表情道:“娘,刚才走的是媒婆?” 娄氏笑道:“确是媒婆,如鹤也到了适婚之年,我让媒婆物色几个好人家的女儿。” “费家娶媳妇,不是该跟大族联姻吗?”费如兰冷笑。 娄氏说道:“终归是要挑拣的。” 费如兰说:“娘,你若也逼女儿,那女儿只能去死了。” 娄氏终于绷不住,脸色难看,勉强笑道:“你多想了,娘怎会逼你。” “女儿说了等瀚哥儿几年,便不会再改口,”费如兰说,“瀚哥儿现在是海捕要犯,娘肯定不愿意的。若欲逼迫,女儿必死,娘仔细想一想。” 费如兰说完就走,娄氏气得想摔东西。 好歹忍住了,娄氏唤来冬福,塞出一两银子:“追上媒婆,让她别忙活了,我女儿已定了未婚夫!” 冬福刚刚离开,费泽(剑胆)突然被带进来,手拿一封信说:“娘,小少爷跑了!” 却是费如鹤在酒楼留信,然后带着费纯去游历四方。 这货被赵瀚给刺激到,不愿窝在铅山县,想去外面闯荡一番大事业。 娄氏拆开信件,只写了一句话:“娘,孩儿走了,勿念。四叔在吉安做巡检,孩儿这便去投奔他,孩儿在外做了大事业就回来。” “混账!” “反了,都反了!” “我真是养出一对好儿女!” 娄氏气得几欲晕倒,女儿不省事也罢了,现在连儿子也不听话。 第84章 【费家儿女】 景行苑。 娄氏坐在厅堂主位,面前站着费如兰、费如鹤、赵贞芳三人。 “春芳。”娄氏率先点了赵贞芳的名。 赵贞芳立即上前一步,应道:“娘,女儿在呢。” 内院家奴,名义上都是养子养女,关系亲近的可以喊主人为爹娘。 娄氏脸上带着微笑,和颜悦色道:“你哥哥信里写的什么?你若不想说就算了。” 赵贞芳完全不知发生什么事情,老实回答道:“二哥在信里说,娘派他去九江办大事,可能要两三年才能回来。二哥让我听娘的话,平时多读书习字,不要总是伙同二姐(费如梅)贪玩。“ “没了?”娄氏追问。 赵贞芳回答道:“二哥还说,等他下次回家,会给我买很漂亮的大玩偶。” 娄氏笑着挥手:“你去陪二姐玩。” “女儿告退。”赵贞芳立即行礼退出房间。 待赵贞芳离开之后,娄氏又问儿子:“如鹤,赵瀚给你的信说了什么?” 费如鹤总感觉事情不对劲,说道:“瀚哥儿说,他被娘差遣去九江办事,一年半载恐不能回来。还说他把小说稿放在酒楼,《鹅湖旬刊》是否办下去,全凭我自己的意思。若想继续办,可以跟徐颖、刘子仁、费元鉴商量。第四期提价之后,一定是能赚钱的。” “就这些?”娄氏问道。 费如鹤点头说:“就这些。对了,他还让我好生练习骑射本事。” 娄氏挥手道:“你也下去。” 屋内只剩母女二人。 彼此对视,都知实情。 费如兰此时已憋不住,主动开口说:“娘,瀚哥儿在县衙杀人放火了。” “我晓得,”娄氏说道,“此事是娘失策了,不料师爷竟如此贪婪。瀚哥儿都答应给他五十两,这蠢货居然还不知足,悄悄派人给老太爷通风报信。” 费如兰顾不得怨恨祖父,焦急道:“闹出恁大事,瀚哥儿能逃得了吗?” “到这时你还为他操心?”娄氏又好气又好笑,还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我知道他有本事,也知道他有脾气,却着实没有料到,他的本事和脾气竟那般大!费廪回来跟我说,赵瀚杀了师爷和典史,又放火烧了县衙,出城时还全须全脚的。别说哪里受伤了,就连衣服都完好无损,他身上甚至都没沾血!” 费如兰听得瞠目结舌,之前她不知道细节,还怕赵瀚被人砍伤打伤了。 此刻娄氏这么一说,费如兰总算放下心来,甚至开始想象赵瀚大杀四方的英雄场面。 娄氏问道:“他信里怎么跟你说的?” 费如兰回答:“瀚哥儿说,女儿若不想等他,就另寻良家子嫁了。女儿若是愿意守着,短则两三年,迟则四五年,他定会再回铅山。到时候,把春芳(赵贞芳)的婚事也定下。” “还算有良心,没逼你苦守,”娄氏询问道,“你自己的主意呢?” 费如兰低头看着地面,不敢与母亲对视,声音轻柔却很坚决:“女儿与他私定终身,当然是要耐心等候的。” 在费如兰想来,鼎盛楼一次拥抱,就已经属于私定终身。 娄氏没有斥责女儿,也没有赞同女儿,只是冷静分析:“赵瀚一向聪明果决,就算被污下狱,也可等着我拿钱救人。他为何让费廪先出城,自己去与人厮杀,还放火烧掉县衙,彻底断绝自己的后路?” 费如兰仔细思索,却怎么也想不通。 “绝对不是年少气盛,”娄氏摇头皱眉,苦苦思索道,“他让费廪出城的时候,就把一切都谋划好了。他迫不及待脱离费家,迫不及待的离开铅山,究竟是想做什么?” “女儿想不明白。”费如兰说。 “我也想不明白,”娄氏继续分析,“他是个重情义的,绝不可能丢下亲妹不管。但他就是这样走了,还写信托我照料幼妹,说有朝一日定有厚报。他笃定自己能回来,但他此去究竟意欲何为?” 费如兰说道:“瀚哥儿定有大志向。” 娄氏实在想不明白,挥手让女儿先退下,又把费廪、费纯父子喊来。 “费纯,你与赵瀚关系亲近,可知他有什么大志向?”娄氏问道。 费纯吞吞吐吐道:“可……可能是做官。” “说!”娄氏突然怒喝。 费纯吓得浑身一抖,硬着头皮说:“真不知,他也不跟我说。” 娄氏诈道:“在给我的信里,他都已经写清楚了,难道你还敢骗我?胆大包天!” 费纯趴伏在地,咬牙说道:“我真不知。” “下去。”娄氏有些无奈。 父子俩领命,小心翼翼退出房间。 费廪慌忙问道:“瀚哥儿究竟要干啥?” “我不能说,爹你也最好别知道。”费纯守口如瓶。 早在去年,费纯就偷听到真相。 当时,庞春来和赵瀚正在讨论天下大事,评判南方三省起义的得失。 崇祯初年,广东、福建、江西三省,接连爆发农民起义。广东民乱闹得最大,但只坚持两三年,就被巡抚带兵给平了。福建、江西的起义,却依托大山坚持下来,历史上甚至把崇祯给熬死,后来投靠南明做了抗清义军。 费纯当时听得清清楚楚,赵瀚说江西山多地少,是造反的天然宝地。 这小子早就知道赵瀚的心思,却藏在心里谁都没说,甚至扛过了娄氏的诈问。 “夫人,费珍(老五)求见。” 迎春进来禀报。 娄氏咬牙切齿道:“他还有脸来见我,放他进来!” 老五滚进厅堂,噗通一声跪下:“拜见大少奶奶!” 娄氏冷笑道:“五叔,瀚哥儿给我写信,说见你跟一个文吏进了县衙。你是去县衙办什么事啊?” “啊?他……他他看到了?” 老五几欲昏倒,心中的侥幸破灭。甚至害怕赵瀚就藏在这里,立马冲出来将他一枪戳死。 娄氏问道:“你在怕什么?” “没没没怕,”老五哆嗦着摸出玉佩和银子,“春芳乖巧懂事,老太爷甚是喜欢,这些都赏赐与她。” “呵呵,你们还真是有脸啊。”娄氏气得发笑了。 转眼已是过年,今年比较冷清。 大少爷在宿迁做知县,四少爷吉安做巡检,都没赶回来跟家人团聚。 倒是赵瀚干的好事,已经传到鹅湖这边,鹅湖镇码头还贴了海捕文书,官府悬赏一百两捉拿反贼赵瀚。 在县衙杀人放火,不管有没有起兵造反,都会被官府视为反贼! 费如鹤兴奋莫名,跑去忠勤院找到费廪:“廪叔,赵瀚真在县衙杀人放火了?” 费廪只能承认:“真的。” 费如鹤扼腕叹息,又埋怨道:“做这等大事,他怎不叫上我?真真没把我当朋友!” 费廪哭笑不得:“小少爷,这可是杀头的买卖。” “大丈夫就该如此,”费如鹤拍手大笑,追问道,“是怎么个情形,快快说与我听。” 费廪把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费如鹤听得义愤填膺,破口大骂道:“那混账师爷,收了银子不办事,竟还反过来害人。换做是我,也定与瀚哥儿一样,杀了他才能纾解心中怒火!” 费廪不敢搭话。 费如鹤又问:“你可知瀚哥儿去哪了?” “不知道。”费廪摇头。 元宵节转眼过去。 娄氏跟费元祎达成一致,欲寻贫寒士子,只要品行端正即可,火速招来做上门女婿。 费如兰太傻了,竟还要苦守赵瀚,等一个被官府通缉的要犯。 必须断了她的念想! 媒婆端着茶碗,满脸堆笑:“夫人你放心,我保证把事办得妥帖,若铅山找不到合适的,便去周边几县寻人。只是……” “只是什么?”娄氏问道。 媒婆为难道:“只是能不能要求放低些?年轻秀才,就算家里贫困,也肯定心傲气高,哪愿意做上门女婿?童生可好?” 娄氏反复思量道:“若是本县秀才,不做赘婿也可。若是外地的,必须招来做上门女婿,我怕女儿嫁出去吃亏。童生勉强也可,但要有才名,要孝顺父母那种。” “那就好办了。”媒婆高兴起来。 娄氏突然板着脸说:“此事没有办妥之前,你不得对外吐露半个字。若被我听到闲言碎语,你且自己掂量下场!” “一定不会乱说。若我跟旁人说了,便让我肠穿肚烂而死。”媒婆连忙赌咒发誓。 媒婆领了赏钱,欢天喜地离开。 费如兰却突然闯进来,面无表情道:“娘,刚才走的是媒婆?” 娄氏笑道:“确是媒婆,如鹤也到了适婚之年,我让媒婆物色几个好人家的女儿。” “费家娶媳妇,不是该跟大族联姻吗?”费如兰冷笑。 娄氏说道:“终归是要挑拣的。” 费如兰说:“娘,你若也逼女儿,那女儿只能去死了。” 娄氏终于绷不住,脸色难看,勉强笑道:“你多想了,娘怎会逼你。” “女儿说了等瀚哥儿几年,便不会再改口,”费如兰说,“瀚哥儿现在是海捕要犯,娘肯定不愿意的。若欲逼迫,女儿必死,娘仔细想一想。” 费如兰说完就走,娄氏气得想摔东西。 好歹忍住了,娄氏唤来冬福,塞出一两银子:“追上媒婆,让她别忙活了,我女儿已定了未婚夫!” 冬福刚刚离开,费泽(剑胆)突然被带进来,手拿一封信说:“娘,小少爷跑了!” 却是费如鹤在酒楼留信,然后带着费纯去游历四方。 这货被赵瀚给刺激到,不愿窝在铅山县,想去外面闯荡一番大事业。 娄氏拆开信件,只写了一句话:“娘,孩儿走了,勿念。四叔在吉安做巡检,孩儿这便去投奔他,孩儿在外做了大事业就回来。” “混账!” “反了,都反了!” “我真是养出一对好儿女!” 娄氏气得几欲晕倒,女儿不省事也罢了,现在连儿子也不听话。 第85章 【落魄巡检】(为企鹅大佬加更) 到了坞子水驿,再往前便是鄱阳湖。 几个费家船工,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害怕遇到鄱阳湖里的水匪。 赵瀚也不好逼迫他们,干脆就在驿站住下,自己掏钱置办年货,众人在此欢度新年。 在驿站逗留数日,陈茂生的伤势已然痊愈,前额发际线处留下一道大疤。 跟驿卒一打听,原来不用进鄱阳湖。 坞子水驿位于三岔河口,西边那条就是赣江支流,没必要从鄱阳湖绕一圈。 来往商船很多,赵瀚四人付了船费,便坐商船直奔南昌而去。 几天之后靠岸,岸边便是滕王阁! 嗯,滕王阁的残骸。 十七年前,滕王阁毁于大火,如今解学龙正筹备重建。 解学龙此人有些本事,他并非东林党出身,只因得罪了魏忠贤,被阉党打为东林党之流。去年巡抚江西,遇到太监上蹿下跳,解学龙不敢针锋相对,只能选择投身文教事业。 在南昌逗留数日,又换船继续往南。 中途有三道太监私设的钞关,又在峡江县遭遇一次水匪。 水匪也不直接动手,只是把商船给围了,得到几两银子便放行,看那模样更像是来收税的。 抵达吉安府,赣江有一支流叫做禾水。 赵瀚雇船沿禾水而上,三日之后来到一处谷地。 四面皆山,一水穿过,中间谷地形似井底,四面山峰形似井壁,谓之“井冈镇”,朝廷在此设立“井冈巡检司”。 跟后世的井冈山,没有任何联系,而且在民国以前,也不存在井冈山的叫法。 硬要扯关系的话,此地距离井冈山约70公里,走山路更是要走好几百里。 “赵相公,前面有钞关,”船工突然提醒道,“若是过钞关,过税你得自己出。若不想多给银子,可以在这里就下船。” “那便下船。”赵瀚说道。 禾水是赣中通往湖广的水路要道,太监在此私设关卡捞钱,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四人下船步行,客船则调头回吉安。 赵瀚一路观察山势,来到谷口处,顿时惊叹道:“在此陈兵五百,修筑水寨,就可抵挡数万大军。” 庞春来笑道:“你还得建水师才行,否则官兵直接坐船就能入谷。” “确实。”赵瀚点头说。 谷中是个封闭世界,被四面山峰给封死。 耕地比较稀缺,许多山坡都被开垦出来,种着一些杂粮来增加粮食产量。 赵瀚一路打听,终于找到巡检司所在,竟是一座破庙…… 几个弓兵正躺地上晒太阳,见到赵瀚四人也不吱声,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请问费巡检在吗?”赵瀚问道。 弓兵并非什么兵种,而是巡检司的士卒,兼职民警、刑警和武警。 那些弓兵终于睁眼,其中一人问:“找四爷有事?” 赵瀚拱手道:“我们是费巡检的家人,他两年没回家过年,老爷让我来看望一番。” “那便是自己人了,我这就带你去。”一个弓兵拍屁股起来带路。 赵瀚边走边问:“你们的巡检司衙门怎是破庙?” 那弓兵郁闷道:“衙门被太监给占了,银子也捞不着了,整个巡检司跑得就剩咱几个。” “原来如此。”赵瀚感觉有点意思。 又继续打听详情,原来费映珙勤王有功,被扔来井冈镇做巡检,他麾下匪贼也摇身变成巡检弓兵。 刚开始还挺滋润,毕竟守着一个商业小镇。 可就在去年,突然空降税监,带着十多个打手而来。太监二话不说,就把巡检司衙门霸占,又出钱引诱弓兵投靠。 费映珙手下的士卒,三分之一投靠太监,三分之一选择离开。 开春之后,陆陆续续又走一些,此时只剩下六个弓兵。 如此这般窝囊,纯粹是太监的身份,杀害太监形同造反,因为太监代表着皇命。 众人很快进入小镇,只有沿河的一条街道,规模完全不能跟河口镇相比。 “四爷便住这里。”带路弓兵指着一栋民居说。 敲门一阵,黑人壮汉出来。 赵瀚顿时笑道:“铁奴,咱们又见面了。” 黑人壮汉挠挠头,对赵瀚毫无印象,但还是放他们进院子。 非常普通的民间小院,费映珙正在院中舞剑,舞的明显还是醉剑。 这货手里拎着酒壶,脚步踉跄,连站都站不稳,胡子拉渣也不知多久没打理。 “四叔!”赵瀚喊道。 费映珙醉眼朦胧,歪歪倒倒提剑走来,盯着赵瀚看了半天:“你是……大哥院里那个……” 赵瀚拱手笑道:“我叫赵瀚,拜见四叔。” “大哥让你来寻我?” 费映珙打个酒嗝,摇摇晃晃说:“老子……不……不回去,老子不是费家的……人!” 费映珙的妻子早死,领了一个女儿回家,却不被费老太爷认可,气得这货直接带着女儿走了。 “爹爹,有客人来了?”费如惠从屋里走出。 观其发髻,便知已经嫁人,这里很可能是费映珙的女婿家。 赵瀚拱手道:“见过姐姐,我叫赵瀚,是来投奔四叔的。” 费如惠连忙招呼:“快到屋里坐。” “姐姐不必客气,你若有事就去忙。”赵瀚笑道。 “不忙,不忙。”费如惠热情道。 费如惠今年十六岁,生得比较端庄,此刻穿着一身朴素的棉衣。 她忙前忙后张罗着,端出几条长凳到院里,又给众人沏茶倒水,是那种贤惠大方的性格。 赵瀚隐约记得,费映珙身边有两个跟班。 此时只剩一个黑人,另外那个估计跑了,难怪费映珙整天窝在家里喝酒。 落魄不得志啊。 缓了好了一阵,费映珙稍微酒醒,说话利索了许多:“我大哥呢?考上进士没?” 赵瀚回答道:“大少爷落榜了,如今是宿迁知县。” “做县官儿也好,”费映珙拎着酒壶坐地上,干脆又平躺下去,迷糊道,“你又怎到这里了?” 赵瀚三分假七分真,开始编故事:“小姐的未婚夫,死于流寇之手,老太爷逼迫小姐殉夫……” 刚说一个开口,费映珙突然坐起,破口咒骂:“那老混蛋,他还真做得出来!不认我的女儿就算了,连大哥的女儿都往死里逼!” 赵瀚继续说道:“少夫人想把小姐许配给我,此事被老太爷知晓,便夺了我的童生学籍。少夫人又归还我的身契,想让我自立门户,再把小姐嫁给我。县中师爷收钱不办事,又与老太爷串通,诱我至县衙抓捕下狱。” “你怎逃出来的?”费映珙问道。 赵瀚笑着说:“我气不过,便杀了师爷和典史,一把火将那县衙烧了。” “哈哈哈哈哈!” 费映珙先是双眼圆瞪,随即哈哈大笑,指着赵瀚说:“你这厮有种,贪官污吏,就该杀之而后快。来来来,陪我喝一壶!” “爹爹,你莫要再喝。”费如惠连忙劝阻。 “好,不喝,不喝,”费映珙摇头苦笑,又猛灌一口酒,“你来投奔于我,可惜来得晚了。这巡检,当着实在没甚意思,被一个没的太监欺负。当初跟我的那帮兄弟,如今也只剩下几个。你投奔我没前途,快走,快走。我就是个废人了!” 赵瀚也不是真要投靠,只想先寻个落脚处,然后观察哪里的农村适合起事。 赵瀚说道:“四叔,天下恁大,何处去不得?被一个太监欺负,就躲起来整日喝酒?” “关你屁事,快滚!” 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刚刚还好言好语,费映珙突然就骂起来,看来依旧属于醉酒状态。 “那我就滚,四叔再会。”赵瀚也不生气,找间客栈住下再说。 费如惠连忙打圆场:“大家别生气,我爹最近脾气不好。” 费映珙还在耍酒疯,坐地上大吼:“老子脾气一向不好,要滚就滚远一点!滚啊,快滚啊!” 张铁牛本来没吭声,此刻实在忍不住,持斧大怒道:“一个破落巡检,神气什么?有种跟我铁牛大战三百回合!” 陈茂生连忙劝道:“铁牛哥哥不要动怒,有话好好说。” 庞春来一直不说话,这种小事,他才懒得管呢。 “铁奴,把人轰出去!”费映珙吼道。 黑人壮汉提起一根棍子,照着张铁牛的脑袋就打,也不怕当场把人给打死。 “入娘贼,你还真拼命啊。”张铁牛连忙闪避。 费如惠见状大呼:“别打了,别打了!” 院子里闹成一团,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赵瀚也是无语,说道:“走,莫要跟酒疯子一般见识,等他酒醒了以后再说。” 四人还没离开,突然又闯进来一人。 来者农夫打扮,大约二十来岁,扛着锄头跑来说:“泰山大人,镇外打起来了。” “打,都打死了才好!”费映珙吼道。 赵瀚拱手说:“姐夫,我是四叔的家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此人愣了愣,随即说道:“春耕争水,梁家投靠了太监,把镇外水渠给占了。其他几家气不过,纠结佃户去抢水。谁知太监竟派来打手,眼下就快打起来了。” 费映珙突然问:“咱家的田也没水啦?” “没了,水渠一占,只能从河里挑水灌田。”此人说道。 费映珙猛地站起,提剑往外冲:“入他娘,老子没去找他麻烦,这死太监还蹬鼻子上脸了。老子今天就砍了他,这巡检不做了,进山做土匪去!” (求订阅,求月票。) 第85章 【落魄巡检】(为企鹅大佬加更) 到了坞子水驿,再往前便是鄱阳湖。 几个费家船工,说什么都不肯再往前,害怕遇到鄱阳湖里的水匪。 赵瀚也不好逼迫他们,干脆就在驿站住下,自己掏钱置办年货,众人在此欢度新年。 在驿站逗留数日,陈茂生的伤势已然痊愈,前额发际线处留下一道大疤。 跟驿卒一打听,原来不用进鄱阳湖。 坞子水驿位于三岔河口,西边那条就是赣江支流,没必要从鄱阳湖绕一圈。 来往商船很多,赵瀚四人付了船费,便坐商船直奔南昌而去。 几天之后靠岸,岸边便是滕王阁! 嗯,滕王阁的残骸。 十七年前,滕王阁毁于大火,如今解学龙正筹备重建。 解学龙此人有些本事,他并非东林党出身,只因得罪了魏忠贤,被阉党打为东林党之流。去年巡抚江西,遇到太监上蹿下跳,解学龙不敢针锋相对,只能选择投身文教事业。 在南昌逗留数日,又换船继续往南。 中途有三道太监私设的钞关,又在峡江县遭遇一次水匪。 水匪也不直接动手,只是把商船给围了,得到几两银子便放行,看那模样更像是来收税的。 抵达吉安府,赣江有一支流叫做禾水。 赵瀚雇船沿禾水而上,三日之后来到一处谷地。 四面皆山,一水穿过,中间谷地形似井底,四面山峰形似井壁,谓之“井冈镇”,朝廷在此设立“井冈巡检司”。 跟后世的井冈山,没有任何联系,而且在民国以前,也不存在井冈山的叫法。 硬要扯关系的话,此地距离井冈山约70公里,走山路更是要走好几百里。 “赵相公,前面有钞关,”船工突然提醒道,“若是过钞关,过税你得自己出。若不想多给银子,可以在这里就下船。” “那便下船。”赵瀚说道。 禾水是赣中通往湖广的水路要道,太监在此私设关卡捞钱,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四人下船步行,客船则调头回吉安。 赵瀚一路观察山势,来到谷口处,顿时惊叹道:“在此陈兵五百,修筑水寨,就可抵挡数万大军。” 庞春来笑道:“你还得建水师才行,否则官兵直接坐船就能入谷。” “确实。”赵瀚点头说。 谷中是个封闭世界,被四面山峰给封死。 耕地比较稀缺,许多山坡都被开垦出来,种着一些杂粮来增加粮食产量。 赵瀚一路打听,终于找到巡检司所在,竟是一座破庙…… 几个弓兵正躺地上晒太阳,见到赵瀚四人也不吱声,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请问费巡检在吗?”赵瀚问道。 弓兵并非什么兵种,而是巡检司的士卒,兼职民警、刑警和武警。 那些弓兵终于睁眼,其中一人问:“找四爷有事?” 赵瀚拱手道:“我们是费巡检的家人,他两年没回家过年,老爷让我来看望一番。” “那便是自己人了,我这就带你去。”一个弓兵拍屁股起来带路。 赵瀚边走边问:“你们的巡检司衙门怎是破庙?” 那弓兵郁闷道:“衙门被太监给占了,银子也捞不着了,整个巡检司跑得就剩咱几个。” “原来如此。”赵瀚感觉有点意思。 又继续打听详情,原来费映珙勤王有功,被扔来井冈镇做巡检,他麾下匪贼也摇身变成巡检弓兵。 刚开始还挺滋润,毕竟守着一个商业小镇。 可就在去年,突然空降税监,带着十多个打手而来。太监二话不说,就把巡检司衙门霸占,又出钱引诱弓兵投靠。 费映珙手下的士卒,三分之一投靠太监,三分之一选择离开。 开春之后,陆陆续续又走一些,此时只剩下六个弓兵。 如此这般窝囊,纯粹是太监的身份,杀害太监形同造反,因为太监代表着皇命。 众人很快进入小镇,只有沿河的一条街道,规模完全不能跟河口镇相比。 “四爷便住这里。”带路弓兵指着一栋民居说。 敲门一阵,黑人壮汉出来。 赵瀚顿时笑道:“铁奴,咱们又见面了。” 黑人壮汉挠挠头,对赵瀚毫无印象,但还是放他们进院子。 非常普通的民间小院,费映珙正在院中舞剑,舞的明显还是醉剑。 这货手里拎着酒壶,脚步踉跄,连站都站不稳,胡子拉渣也不知多久没打理。 “四叔!”赵瀚喊道。 费映珙醉眼朦胧,歪歪倒倒提剑走来,盯着赵瀚看了半天:“你是……大哥院里那个……” 赵瀚拱手笑道:“我叫赵瀚,拜见四叔。” “大哥让你来寻我?” 费映珙打个酒嗝,摇摇晃晃说:“老子……不……不回去,老子不是费家的……人!” 费映珙的妻子早死,领了一个女儿回家,却不被费老太爷认可,气得这货直接带着女儿走了。 “爹爹,有客人来了?”费如惠从屋里走出。 观其发髻,便知已经嫁人,这里很可能是费映珙的女婿家。 赵瀚拱手道:“见过姐姐,我叫赵瀚,是来投奔四叔的。” 费如惠连忙招呼:“快到屋里坐。” “姐姐不必客气,你若有事就去忙。”赵瀚笑道。 “不忙,不忙。”费如惠热情道。 费如惠今年十六岁,生得比较端庄,此刻穿着一身朴素的棉衣。 她忙前忙后张罗着,端出几条长凳到院里,又给众人沏茶倒水,是那种贤惠大方的性格。 赵瀚隐约记得,费映珙身边有两个跟班。 此时只剩一个黑人,另外那个估计跑了,难怪费映珙整天窝在家里喝酒。 落魄不得志啊。 缓了好了一阵,费映珙稍微酒醒,说话利索了许多:“我大哥呢?考上进士没?” 赵瀚回答道:“大少爷落榜了,如今是宿迁知县。” “做县官儿也好,”费映珙拎着酒壶坐地上,干脆又平躺下去,迷糊道,“你又怎到这里了?” 赵瀚三分假七分真,开始编故事:“小姐的未婚夫,死于流寇之手,老太爷逼迫小姐殉夫……” 刚说一个开口,费映珙突然坐起,破口咒骂:“那老混蛋,他还真做得出来!不认我的女儿就算了,连大哥的女儿都往死里逼!” 赵瀚继续说道:“少夫人想把小姐许配给我,此事被老太爷知晓,便夺了我的童生学籍。少夫人又归还我的身契,想让我自立门户,再把小姐嫁给我。县中师爷收钱不办事,又与老太爷串通,诱我至县衙抓捕下狱。” “你怎逃出来的?”费映珙问道。 赵瀚笑着说:“我气不过,便杀了师爷和典史,一把火将那县衙烧了。” “哈哈哈哈哈!” 费映珙先是双眼圆瞪,随即哈哈大笑,指着赵瀚说:“你这厮有种,贪官污吏,就该杀之而后快。来来来,陪我喝一壶!” “爹爹,你莫要再喝。”费如惠连忙劝阻。 “好,不喝,不喝,”费映珙摇头苦笑,又猛灌一口酒,“你来投奔于我,可惜来得晚了。这巡检,当着实在没甚意思,被一个没的太监欺负。当初跟我的那帮兄弟,如今也只剩下几个。你投奔我没前途,快走,快走。我就是个废人了!” 赵瀚也不是真要投靠,只想先寻个落脚处,然后观察哪里的农村适合起事。 赵瀚说道:“四叔,天下恁大,何处去不得?被一个太监欺负,就躲起来整日喝酒?” “关你屁事,快滚!” 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刚刚还好言好语,费映珙突然就骂起来,看来依旧属于醉酒状态。 “那我就滚,四叔再会。”赵瀚也不生气,找间客栈住下再说。 费如惠连忙打圆场:“大家别生气,我爹最近脾气不好。” 费映珙还在耍酒疯,坐地上大吼:“老子脾气一向不好,要滚就滚远一点!滚啊,快滚啊!” 张铁牛本来没吭声,此刻实在忍不住,持斧大怒道:“一个破落巡检,神气什么?有种跟我铁牛大战三百回合!” 陈茂生连忙劝道:“铁牛哥哥不要动怒,有话好好说。” 庞春来一直不说话,这种小事,他才懒得管呢。 “铁奴,把人轰出去!”费映珙吼道。 黑人壮汉提起一根棍子,照着张铁牛的脑袋就打,也不怕当场把人给打死。 “入娘贼,你还真拼命啊。”张铁牛连忙闪避。 费如惠见状大呼:“别打了,别打了!” 院子里闹成一团,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赵瀚也是无语,说道:“走,莫要跟酒疯子一般见识,等他酒醒了以后再说。” 四人还没离开,突然又闯进来一人。 来者农夫打扮,大约二十来岁,扛着锄头跑来说:“泰山大人,镇外打起来了。” “打,都打死了才好!”费映珙吼道。 赵瀚拱手说:“姐夫,我是四叔的家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此人愣了愣,随即说道:“春耕争水,梁家投靠了太监,把镇外水渠给占了。其他几家气不过,纠结佃户去抢水。谁知太监竟派来打手,眼下就快打起来了。” 费映珙突然问:“咱家的田也没水啦?” “没了,水渠一占,只能从河里挑水灌田。”此人说道。 费映珙猛地站起,提剑往外冲:“入他娘,老子没去找他麻烦,这死太监还蹬鼻子上脸了。老子今天就砍了他,这巡检不做了,进山做土匪去!” (求订阅,求月票。) 第86章 【洗劫钞关】(为企鹅大佬加更) 费映珙属于醉酒狂怒状态,却又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提剑冲出门去,还顺带喊一声:“严九,招呼弟兄们,随我去杀太监!” “好嘞!” 给赵瀚带路的弓兵,顿时喜笑颜开。 能抵挡太监的金钱诱惑,又能留下来一直不走,那绝对属于费映珙的死忠。 这些家伙不怕官府,早就想一刀砍了太监,然后做土匪逍遥快活去。 “爹爹!” “泰山大人!” 女儿、女婿惊慌失措,想拦却拦不住,只能站在门口干着急。 这女婿叫杨丰粟,是本镇的童生,家贫无钱考秀才。他家其实住在镇外,被费映珙招了做上门女婿,这座小院也是由费映珙出钱置办。 此外,费映珙还置了十多亩地,施展手段从大户手里强买的。 “咱们去看看不?”张铁牛问道。 “去,”赵瀚转身说道,“先生,你和茂生在此等着,把院门关好别放人进来。” 庞春来拍拍腰间铁剑:“一起去,我可杀过鞑子的。” 陈茂生有些害怕,但也麻着胆子,从院里寻来一根木柴,当做棍棒拿在手里,亦步亦趋跟随赵瀚出门。 “唉,罢了,罢了!” 杨丰粟扛起锄头,也跟着出门追赶。 费如惠疾呼:“夫君,你莫要去拼命!” 杨丰粟停下说道:“泰山大人去杀太监,不论是否杀得了,咱们还能逃脱干系?今日便跟太监拼了!” 费如惠气得跺脚,突然转身进屋,从床底摸出一把剑,飞快朝父亲那边追去。 “娘子,你……你你你……”杨丰粟惊骇莫名。 费如惠已经冲到丈夫前面,催促道:“拼命啊,你还愣着作甚?” 杨丰粟此刻脑子已成浆糊,下意识跟着妻子奔跑,看着妻子手里那把剑,总感觉自己扛锄头太过业余。 因为争夺水渠,镇外已经打起来。 费映珙却不管不顾,径直奔向破庙,提剑大喊:“老子受够了鸟气,今日要杀太监,你们敢不敢一起去!” “同去,同去!” 躺在地上晒太阳的弓兵,瞬间变得精神抖擞,纷纷进庙里寻找兵器。 他们的职务是弓兵,却连一把弓都没有,全是刀剑和棍棒。 “杀啊……唉哟!” 费映珙提前小跑起来,突然一脚踩空田埂,整个人都摔进水田里。 “哈哈哈哈哈!” “四爷喝醉了,这是在醒酒呢。” “四爷摔得好看,快爬起来再摔一个!” “好活,看赏!” “……” 六个弓兵毫无正形,见费映珙摔跤也不去扶,反而大笑着在旁边看好戏。 便是那黑人壮汉,都站在旁边挠头傻笑。 这些家伙,是纵横闽、赣、广三省的亡命徒。不置产业,不娶妻子,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没考虑过身后事。 费映珙狼狈爬起,半身沾染泥污,转身对弓兵们说:“狗入的,都不准笑,看老子今日手刃太监!” 算上黑哥们儿,一共有八人。 他们提刀捉剑,不管镇外的抢水争斗,径直杀向巡检司衙门……现在该叫税监衙门。 杨丰粟、费如惠夫妻俩,半路加入进来。 费如惠说:“爹,我跟你去杀贼。” “你胡闹什么?滚回家去!”费映珙呵斥道。 “我又不是没杀过人。”费如惠道。 杨丰粟闻言大骇,他的结发妻子,竟然是一个杀人犯。 费如惠突然扭头,指着丈夫说:“不许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杨丰粟连连应承。 赵瀚拦在前方,抱拳问:“四叔,要帮忙吗?” “不用,”费映珙说,“闪开,别挡道。” 赵瀚说道:“你们去巡检司衙门,我带人去钞关,抢来的银钱对半分如何?” “不行!” 一个弓兵立即反对:“加上费姐儿两口子,咱们这边有十个人。你们那边只有四个,还有一个是糟老头子。便是抢了钞关,也得按人头分钱。” 庞春来拔出铁剑,冷笑道:“老夫在辽东杀过鞑子,真鞑子,你敢吗?” “原来是老英雄,那你算两个。”弓兵严九立即说道。 赵瀚笑问:“我怒杀贪官污吏,放火烧了铅山县衙,能算几个?” 弓兵们大为惊讶,他们虽然业务娴熟,却还真没烧过县衙。此时此刻,恨不得立即坐下喝酒,跟赵瀚交流火烧县衙的心得。 朝廷不把百姓当人,自然有人不把朝廷当回事。 嘉靖年间,沿海打行盛行,都是抗倭义军转换而来。倭寇退了,他们找不到工作,干脆成群混社团。 朝廷派翁大立巡抚南直,主要任务就是惩治打行。 刚到地方,翁大立就被打行埋伏,暴打一顿扬长而去。 翁大立气得七窍生烟,立即下令抓捕打行之人。这些家伙冲进大牢,救出同伙,火烧巡抚官邸,毁掉巡抚的任命文书,还差点把巡抚翁大立给宰了。 此事,发生于嘉靖三十八年,那时的大明还有得救呢。 如今的大明,更乱了! 赵瀚和庞春来,说出自己的光辉事迹,立即获得这些亡命徒的认同,答应把抢来的钞关银子对半分。 张铁牛提着两把斧头,跟着众人一道疾奔,总感觉自己弱得一逼。 好像夜盗人头,也不算什么本事。 费映珙害怕赵瀚搞不定,分配任务道:“严九,郑二,铁奴,你跟他们去钞关。记住,抢一条好船,把银钱都搬船上去,等我杀了太监就进山。” 每组七人,分头行动。 赵瀚带人往河边钞关而去,距离尚有二十多步,他就高声喊道:“钞关的弟兄,咱们是来投奔税监老爷的。” 严九立即会意,也跟着喊:“付老弟,我是严九。老子想通了,还是跟你们一起干,留在巡检司就他娘的只能喝风。” 看守钞关的士卒放下戒心,那个付老弟笑道:“嘿嘿,你想通了就能来?那得看中官老爷答不答应。” 严九掏出银子说:“我这不是来找付老弟吗?你帮咱们说几句好话。” 双方越走越近,付老弟见到银子,顿时笑得更开心。 “杀!” 赵瀚提枪戳死一个守卡士卒,接着横扫而出,将旁边一人砸翻,随即飞快冲向第三人。 于此同时,严九猛地挥刀,将伸手接银子的付老弟砍倒。 黑哥们儿铁奴,提着又长又粗的木棍,横冲直撞见人就砸过去。 张铁牛拎着斧子猛冲,可一个敌人都捞不着,挡在前面的守卡士卒,要么被赵瀚戳死,要么被铁奴砸倒。 终于,见到一个被打翻的,居然还想爬起来。 “就是你,别跑!” 张铁牛连忙冲上,不待那人站稳,就一斧子劈去。 这货学聪明了,就跟在铁奴屁股后面。铁奴砸翻一个,他就冲过去补刀,转眼间便砍死好几个。 钞关士卒作威作福惯了,从没想过有人敢造反,此刻被杀得措手不及。 二十多个士卒,许多都来不及拔出兵器,便被稀里糊涂放倒。剩下的见势不妙,立即转身开溜,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其余税吏,皆不带兵器,一股脑儿的脚底抹油,有人干脆直接跳河逃走。 巡检司衙门那边。 费映珙没有选择强攻,而是绕到衙门后院的侧方围墙。 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两年,等于回到自己家里。女婿杨丰粟的锄头,终于有了作用,被倒立着靠围墙放置,正好可以当做翻墙的梯子。 一个个翻墙而入,就连杨丰粟都被推上墙头。 费映珙带人直冲后堂,遇到有人阻拦,立即提剑大呼:“费四在此,挡我者死!” 一剑砍翻一个,余者纷纷后退。 甚至有人跪地磕头:“四爷饶命!” 又有人喊:“四爷,太监不在后堂,他在卧房里睡午觉!” 这些混蛋家伙,许多都跟费映珙是老相识,甚至一起前往北京勤王,曾几百人夜袭上万白莲教徒。 当费映珙提剑出现,以往的威名立显,昔日手下纷纷倒戈。 众人杀向卧房,太监早已听到动静,正带着心腹搬银子逃跑。 “你这阉货,今日便杀你出口恶气!”费映珙提剑大呼。 太监惶恐跪地:“好汉饶命,银子都归你!” 费映珙一剑挥出,顿时斩落人头,哈哈大笑道:“儿郎们,且搬银子!” 足有一整箱碎银子,都是太监盘剥而来,此刻悉数便宜了费映珙。 抬着银子来到码头,赵瀚已经占据钞关。 见费映珙也来了,大夥纷纷上船,打算进山里做土匪。 费映珙率先踏上甲板,等女儿、女婿、心腹和银子都已上船,突然挥剑砍翻一人:“开船!” 心腹们早就收到命令,此刻纷纷动手,砍死已经登船的昔日叛徒。 “四爷,你别扔下我们啊!”船只缓缓离岸,那些倒戈者如丧考妣,站在岸边哭嚎大喊。 费映珙将尸体踢落河中,唾骂道:“你们这些人,一点江湖义气也无,都是有奶便喊娘的王八蛋!” 岸上众人,纷纷逃散,有的干脆冲回镇上抢劫,反正这破地方是不能再待了。 至于镇外水渠边,还在抢水斗殴。 船舱里。 庞春来低声说:“这些人匪气太重,不是当兵的好料子。” 赵瀚笑道:“他做他的山大王,我做我的反贼头子,本来就不是一伙的。待分了银子,就好聚好散。” “你心里有底便可,我只提醒一句。”庞春来说道。 第86章 【洗劫钞关】(为企鹅大佬加更) 费映珙属于醉酒狂怒状态,却又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提剑冲出门去,还顺带喊一声:“严九,招呼弟兄们,随我去杀太监!” “好嘞!” 给赵瀚带路的弓兵,顿时喜笑颜开。 能抵挡太监的金钱诱惑,又能留下来一直不走,那绝对属于费映珙的死忠。 这些家伙不怕官府,早就想一刀砍了太监,然后做土匪逍遥快活去。 “爹爹!” “泰山大人!” 女儿、女婿惊慌失措,想拦却拦不住,只能站在门口干着急。 这女婿叫杨丰粟,是本镇的童生,家贫无钱考秀才。他家其实住在镇外,被费映珙招了做上门女婿,这座小院也是由费映珙出钱置办。 此外,费映珙还置了十多亩地,施展手段从大户手里强买的。 “咱们去看看不?”张铁牛问道。 “去,”赵瀚转身说道,“先生,你和茂生在此等着,把院门关好别放人进来。” 庞春来拍拍腰间铁剑:“一起去,我可杀过鞑子的。” 陈茂生有些害怕,但也麻着胆子,从院里寻来一根木柴,当做棍棒拿在手里,亦步亦趋跟随赵瀚出门。 “唉,罢了,罢了!” 杨丰粟扛起锄头,也跟着出门追赶。 费如惠疾呼:“夫君,你莫要去拼命!” 杨丰粟停下说道:“泰山大人去杀太监,不论是否杀得了,咱们还能逃脱干系?今日便跟太监拼了!” 费如惠气得跺脚,突然转身进屋,从床底摸出一把剑,飞快朝父亲那边追去。 “娘子,你……你你你……”杨丰粟惊骇莫名。 费如惠已经冲到丈夫前面,催促道:“拼命啊,你还愣着作甚?” 杨丰粟此刻脑子已成浆糊,下意识跟着妻子奔跑,看着妻子手里那把剑,总感觉自己扛锄头太过业余。 因为争夺水渠,镇外已经打起来。 费映珙却不管不顾,径直奔向破庙,提剑大喊:“老子受够了鸟气,今日要杀太监,你们敢不敢一起去!” “同去,同去!” 躺在地上晒太阳的弓兵,瞬间变得精神抖擞,纷纷进庙里寻找兵器。 他们的职务是弓兵,却连一把弓都没有,全是刀剑和棍棒。 “杀啊……唉哟!” 费映珙提前小跑起来,突然一脚踩空田埂,整个人都摔进水田里。 “哈哈哈哈哈!” “四爷喝醉了,这是在醒酒呢。” “四爷摔得好看,快爬起来再摔一个!” “好活,看赏!” “……” 六个弓兵毫无正形,见费映珙摔跤也不去扶,反而大笑着在旁边看好戏。 便是那黑人壮汉,都站在旁边挠头傻笑。 这些家伙,是纵横闽、赣、广三省的亡命徒。不置产业,不娶妻子,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没考虑过身后事。 费映珙狼狈爬起,半身沾染泥污,转身对弓兵们说:“狗入的,都不准笑,看老子今日手刃太监!” 算上黑哥们儿,一共有八人。 他们提刀捉剑,不管镇外的抢水争斗,径直杀向巡检司衙门……现在该叫税监衙门。 杨丰粟、费如惠夫妻俩,半路加入进来。 费如惠说:“爹,我跟你去杀贼。” “你胡闹什么?滚回家去!”费映珙呵斥道。 “我又不是没杀过人。”费如惠道。 杨丰粟闻言大骇,他的结发妻子,竟然是一个杀人犯。 费如惠突然扭头,指着丈夫说:“不许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杨丰粟连连应承。 赵瀚拦在前方,抱拳问:“四叔,要帮忙吗?” “不用,”费映珙说,“闪开,别挡道。” 赵瀚说道:“你们去巡检司衙门,我带人去钞关,抢来的银钱对半分如何?” “不行!” 一个弓兵立即反对:“加上费姐儿两口子,咱们这边有十个人。你们那边只有四个,还有一个是糟老头子。便是抢了钞关,也得按人头分钱。” 庞春来拔出铁剑,冷笑道:“老夫在辽东杀过鞑子,真鞑子,你敢吗?” “原来是老英雄,那你算两个。”弓兵严九立即说道。 赵瀚笑问:“我怒杀贪官污吏,放火烧了铅山县衙,能算几个?” 弓兵们大为惊讶,他们虽然业务娴熟,却还真没烧过县衙。此时此刻,恨不得立即坐下喝酒,跟赵瀚交流火烧县衙的心得。 朝廷不把百姓当人,自然有人不把朝廷当回事。 嘉靖年间,沿海打行盛行,都是抗倭义军转换而来。倭寇退了,他们找不到工作,干脆成群混社团。 朝廷派翁大立巡抚南直,主要任务就是惩治打行。 刚到地方,翁大立就被打行埋伏,暴打一顿扬长而去。 翁大立气得七窍生烟,立即下令抓捕打行之人。这些家伙冲进大牢,救出同伙,火烧巡抚官邸,毁掉巡抚的任命文书,还差点把巡抚翁大立给宰了。 此事,发生于嘉靖三十八年,那时的大明还有得救呢。 如今的大明,更乱了! 赵瀚和庞春来,说出自己的光辉事迹,立即获得这些亡命徒的认同,答应把抢来的钞关银子对半分。 张铁牛提着两把斧头,跟着众人一道疾奔,总感觉自己弱得一逼。 好像夜盗人头,也不算什么本事。 费映珙害怕赵瀚搞不定,分配任务道:“严九,郑二,铁奴,你跟他们去钞关。记住,抢一条好船,把银钱都搬船上去,等我杀了太监就进山。” 每组七人,分头行动。 赵瀚带人往河边钞关而去,距离尚有二十多步,他就高声喊道:“钞关的弟兄,咱们是来投奔税监老爷的。” 严九立即会意,也跟着喊:“付老弟,我是严九。老子想通了,还是跟你们一起干,留在巡检司就他娘的只能喝风。” 看守钞关的士卒放下戒心,那个付老弟笑道:“嘿嘿,你想通了就能来?那得看中官老爷答不答应。” 严九掏出银子说:“我这不是来找付老弟吗?你帮咱们说几句好话。” 双方越走越近,付老弟见到银子,顿时笑得更开心。 “杀!” 赵瀚提枪戳死一个守卡士卒,接着横扫而出,将旁边一人砸翻,随即飞快冲向第三人。 于此同时,严九猛地挥刀,将伸手接银子的付老弟砍倒。 黑哥们儿铁奴,提着又长又粗的木棍,横冲直撞见人就砸过去。 张铁牛拎着斧子猛冲,可一个敌人都捞不着,挡在前面的守卡士卒,要么被赵瀚戳死,要么被铁奴砸倒。 终于,见到一个被打翻的,居然还想爬起来。 “就是你,别跑!” 张铁牛连忙冲上,不待那人站稳,就一斧子劈去。 这货学聪明了,就跟在铁奴屁股后面。铁奴砸翻一个,他就冲过去补刀,转眼间便砍死好几个。 钞关士卒作威作福惯了,从没想过有人敢造反,此刻被杀得措手不及。 二十多个士卒,许多都来不及拔出兵器,便被稀里糊涂放倒。剩下的见势不妙,立即转身开溜,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其余税吏,皆不带兵器,一股脑儿的脚底抹油,有人干脆直接跳河逃走。 巡检司衙门那边。 费映珙没有选择强攻,而是绕到衙门后院的侧方围墙。 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两年,等于回到自己家里。女婿杨丰粟的锄头,终于有了作用,被倒立着靠围墙放置,正好可以当做翻墙的梯子。 一个个翻墙而入,就连杨丰粟都被推上墙头。 费映珙带人直冲后堂,遇到有人阻拦,立即提剑大呼:“费四在此,挡我者死!” 一剑砍翻一个,余者纷纷后退。 甚至有人跪地磕头:“四爷饶命!” 又有人喊:“四爷,太监不在后堂,他在卧房里睡午觉!” 这些混蛋家伙,许多都跟费映珙是老相识,甚至一起前往北京勤王,曾几百人夜袭上万白莲教徒。 当费映珙提剑出现,以往的威名立显,昔日手下纷纷倒戈。 众人杀向卧房,太监早已听到动静,正带着心腹搬银子逃跑。 “你这阉货,今日便杀你出口恶气!”费映珙提剑大呼。 太监惶恐跪地:“好汉饶命,银子都归你!” 费映珙一剑挥出,顿时斩落人头,哈哈大笑道:“儿郎们,且搬银子!” 足有一整箱碎银子,都是太监盘剥而来,此刻悉数便宜了费映珙。 抬着银子来到码头,赵瀚已经占据钞关。 见费映珙也来了,大夥纷纷上船,打算进山里做土匪。 费映珙率先踏上甲板,等女儿、女婿、心腹和银子都已上船,突然挥剑砍翻一人:“开船!” 心腹们早就收到命令,此刻纷纷动手,砍死已经登船的昔日叛徒。 “四爷,你别扔下我们啊!”船只缓缓离岸,那些倒戈者如丧考妣,站在岸边哭嚎大喊。 费映珙将尸体踢落河中,唾骂道:“你们这些人,一点江湖义气也无,都是有奶便喊娘的王八蛋!” 岸上众人,纷纷逃散,有的干脆冲回镇上抢劫,反正这破地方是不能再待了。 至于镇外水渠边,还在抢水斗殴。 船舱里。 庞春来低声说:“这些人匪气太重,不是当兵的好料子。” 赵瀚笑道:“他做他的山大王,我做我的反贼头子,本来就不是一伙的。待分了银子,就好聚好散。” “你心里有底便可,我只提醒一句。”庞春来说道。 第87章 【黄家镇,黄老爷】(为企鹅大佬加更) 张铁牛擦干斧身血迹,朝陈茂生一看,顿时笑道:“你还拿着木柴作甚?” “啊?” 陈茂生一脸呆滞,看了看张铁牛,又看看自己的手。他突然把手松开,木柴落下,砸在船板上一声闷响。 整个战斗过程,陈茂生都已经毫无记忆。 这货哇哇大叫往前冲,挥舞木柴胡乱劈打,一个敌人没挨着,全程跟空气斗智斗勇。他喊着喊着,打着打着,钞关就被赵瀚抢占了。 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连怎么上船的都不知道。 陈茂生此刻终于恢复神智,连忙去摸自己全身,惊喜发现居然没有受伤。 “咱们这是去哪?”陈茂生问。 张铁牛收起斧头说:“不晓得。” 严九走过来说:“前面就进大山,是宣化乡的边界,再出大山便是永新县,过了永新县即算湖广地界。” 从明代中期开始,里甲制就与都图制并行。 里甲制,按户口计算,主要用于收税。 都图制,按地域计算,主要用于军事。 乡下有都,都下有图,皆属于地域概念,并不会设置行政职务。 宣化乡的辖地面积非常大,包含后世从天河镇到永阳镇的大片区域。 舱外。 费映珙望着群山说:“前面风水不错,我就在那里下船,且来分银子。” 费映珙从巡检司衙门抢来的一箱碎银,是此行收获的大头。 至于从钞关抢来的银钱,都是这几日的税收。好几个箱子,别看体积很大,但以铜钱居多,银子都得送到太监那里。 “称银子。”赵瀚拿出一大一小两把秤。 费映珙笑道:“你倒是早有准备。” 赵瀚说道:“在钞关薅来的。” 装银的箱子挺大,都是些散碎银子,缝隙空间多得很,而且还没有装满。 用大秤反复称重好几次,约有3176两。 赵瀚吐槽道:“这太监可真穷,铅山税监只征门摊税,听说就能捞一万多两。” “这里能跟铅山比?”费映珙坐下说,“闲话休提,开始分银子。说好的对半分,我绝不会改口,银子一人一半,分完了再分铜钱。” “好说。”赵瀚笑道。 一边分得1500两出头。 铜钱有质量好坏的区别,谁也不占谁便宜,伸手抓几串慢慢数,无论好坏都得认了。 费映珙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进山?” 赵瀚有些搞不清楚地理,反问道:“前面都是大山吗?” 费映珙说道:“大山多得很,出了大山便是永新县。” “我就不过去了,便在进山之前下船。”赵瀚对永新县久仰大名,也不知道明代有没有三湾村。 费映珙好奇道:“你千里迢迢从铅山而来,弄到银钱又不跟我一路。你究竟想做甚?” 赵瀚咧嘴笑道:“我说要造反,你会信吗?” “呃……” 费映珙顿时语塞,横看竖看,赵瀚不似作伪,顿时哭笑不得:“你可真有志气,老子都没想过要造反。” 赵瀚指着群山说:“你在山里,我在山外,可以互相照应。你若想下山劫掠,尽管去那永新县,别到我这边来抢。” “我倒要看看,你造反几时能成功。”费映珙笑着说。 赵瀚好笑道:“你杀了太监,难道不算造反?” 费映珙猛拍脑袋:“我倒把这茬给忘了,我他娘的现在也算是反贼。行,都是反贼,互相照应,我在山里,你在山外。” “劳烦操船的兄弟,前面靠岸!”赵瀚高喊道。 费映珙说:“提醒你一句,前面叫黄家村,也叫黄家镇,全镇有一半人姓黄,先祖是唐代的节度使。” 好嘛,又是一个可以追溯到唐朝的大族。 几百年之后,这里有个功阁水电站。 而此时,没有水电站,也没有大坝和水库,耕地面积比后世要多得多。 黄家镇有一个小码头,专为前往湖广的商船提供服务,特产都是一些农产品和手工艺品。 赵瀚跟张铁牛合力抬银子,1500两,足足80斤重,按明斤算就是95斤。 接着又抬铜钱,这玩意儿更多,足足两个大箱子。 来到河边一家小客栈,店伙计热情迎接道:“四位是住店吗?” 赵瀚说道:“长住,收了几箱货,等掌柜的来装。” “那快里边请。”店伙计更加高兴。 选了两间上房,赵瀚和庞春来住一间,张铁牛和陈茂生住一间。 下榻之后,立即开会。 赵瀚盘腿坐在床上,开门见山道:“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先把规矩定下来。先确立一个组织,我也懒得想名字,还是叫大同会,取天下大同之意。谁有意见?” 张铁牛看看陈茂生,陈茂生又看向庞春来,庞春来选择闭目养神。 “既然都没意见,那就定下来了,”赵瀚继续说道,“这些银钱,不是我的,也不是你们的,而是咱们大同会的。此次行动,论功行赏,茂生你负责记账,铁牛你负责看管银钱,庞先生负责每月查账。” 陈茂生忍不住问:“赵先生,咱们就在这里不走了吗?” 赵瀚笑着解释:“暂时不用走,先打听消息,摸清村镇情况,再寻机组建农会。” “农会是甚东西?”张铁牛问道。 赵瀚解释说:“铁脚会是脚夫的会社,农会就是农民的会社。咱们帮农民说话撑腰,然后再组建农兵,逼迫地主减租减息,逼着地主给农民永佃权。若有哪个地主不听话,那他就是黑心地主,便杀了这个族长,将其土地分给族内子弟,逼着这个家族分家析产!不是一半人姓黄吗?我就看有多少人想分家的。” 庞春来突然睁眼,点头赞许:“这个法子好,也不抢他们的产业,就是逼着他们分家。家族越大,宗支旁系就越多,族内子弟就都是咱们的人了。” 赵瀚说道:“看这里有没有私塾,先生可以去应聘塾师。” “老本行了,应该无碍。”庞春来笑道。 “那我呢?”张铁牛问道。 赵瀚说道:“你就守着银子,好几千两,换成别人我不放心。” 张铁牛感觉自己受到信任,顿时喜道:“包在我身上,别说一千五百两,便是一万五千两,我铁牛都绝对不会卷银子跑了。” “我……我去唱戏吗?”陈茂生捂着额头伤疤,有些自卑道,“可我破相了,唱不成戏。” 赵瀚安慰道:“戴一顶大帽,便看不出来了。你也不用唱戏,每天就跟着我,多看多学,我教你一些东西。” “那好,我听赵先生的。”陈茂生连连点头。 赵瀚感觉心好累啊,辗转千里换地方,人生地不熟,身边又只有三人可用,三人当中还只有庞春来让他省心。 这造反难度,也不知是什么级别。 该死的何师爷,老子本来是想在铅山起事的! 当晚,张铁牛留在客房看管银钱,赵瀚、庞春来、陈茂生下楼吃饭。 酒菜端上来,赵瀚招呼店伙计别走:“这位兄弟,打听个事儿。” 店伙计道:“客官尽管问。” 赵瀚随口胡扯道:“我老家是吉水的,以前在南赣做生意。南赣那边农民闹事,生意不好做了,就想走湖广这条商道。家人派我来打前站,想在这里设一个转运货仓,这买地建仓该找谁商量?” “那你可问对人了,我都知道啊。”店伙计说到这里就闭嘴。 赵瀚拍出几枚铜钱:“事成之后,还有你的好处。” “客官豪气,”店伙计喜滋滋收下铜钱,“咱这黄家镇,以前叫黄家村,镇外有个黄家大祠堂,祠堂旁边有黄家祖宅。但凡大事,都是祖宅里那位黄老爷说了算。你建货仓肯定不能离河太远,河边的好地,那都是黄老爷的。河滩有些碎石地,种不起来庄稼,一直都没人要。既然没人要,那就是黄老爷的。你给黄老爷一笔钱,他就把碎石滩地卖给你建货仓了。” “原来如此,多谢兄弟指点,”赵瀚抱拳道,“请问兄弟贵姓?” 店伙计笑道:“免贵,我也姓黄,叫黄大亮。我娘生我的时候,挨了一晚上,天色大亮了才生下来。” 赵瀚恭维道:“既然是黄家镇,黄氏必定是大族,原来黄兄也是大族子弟。失敬,失敬。” 黄大亮叹息道:“都是一个祖宗,我可没那福分。祖宅的人说,咱老祖宗是唐朝姓黄的节度使,可我长这么大连族谱都没见过。见了也不认识,我就会写自己的名字,只认得水牌上的菜名。” 赵瀚继续问道:“黄兄弟从家族分出来很久了?” “不晓得,”黄大亮说,“反正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儿,就在耕那几亩薄田。后来薄田也没了,只能给人做佃户,家里为了让我到客栈做伙计,还借钱给地主送了一只鸡呢。” 赵瀚不忿道:“都是同宗同姓,怎这般欺负人,应该互相帮衬才对。” 黄大亮笑道:“这世道,谁帮衬谁啊,能不饿死就算老天爷开眼了。” 赵瀚又问道:“这附近就没有别的大族?” 黄大亮朝身后一指:“西北边有姓李的,前几代祖坟冒青烟,居然出了个进士。李家那就起来了,占的地也越来越多……” “伙计,我的菜怎么还没上?” 突然,有食客拍桌子。 “诶,来了!”黄大亮应了一声,说道,“客官,我不跟你聊了,还要赶去上菜。” 赵瀚举起酒杯,咂嘴道:“黄老爷?别来个黄四郎就好。” 第87章 【黄家镇,黄老爷】(为企鹅大佬加更) 张铁牛擦干斧身血迹,朝陈茂生一看,顿时笑道:“你还拿着木柴作甚?” “啊?” 陈茂生一脸呆滞,看了看张铁牛,又看看自己的手。他突然把手松开,木柴落下,砸在船板上一声闷响。 整个战斗过程,陈茂生都已经毫无记忆。 这货哇哇大叫往前冲,挥舞木柴胡乱劈打,一个敌人没挨着,全程跟空气斗智斗勇。他喊着喊着,打着打着,钞关就被赵瀚抢占了。 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连怎么上船的都不知道。 陈茂生此刻终于恢复神智,连忙去摸自己全身,惊喜发现居然没有受伤。 “咱们这是去哪?”陈茂生问。 张铁牛收起斧头说:“不晓得。” 严九走过来说:“前面就进大山,是宣化乡的边界,再出大山便是永新县,过了永新县即算湖广地界。” 从明代中期开始,里甲制就与都图制并行。 里甲制,按户口计算,主要用于收税。 都图制,按地域计算,主要用于军事。 乡下有都,都下有图,皆属于地域概念,并不会设置行政职务。 宣化乡的辖地面积非常大,包含后世从天河镇到永阳镇的大片区域。 舱外。 费映珙望着群山说:“前面风水不错,我就在那里下船,且来分银子。” 费映珙从巡检司衙门抢来的一箱碎银,是此行收获的大头。 至于从钞关抢来的银钱,都是这几日的税收。好几个箱子,别看体积很大,但以铜钱居多,银子都得送到太监那里。 “称银子。”赵瀚拿出一大一小两把秤。 费映珙笑道:“你倒是早有准备。” 赵瀚说道:“在钞关薅来的。” 装银的箱子挺大,都是些散碎银子,缝隙空间多得很,而且还没有装满。 用大秤反复称重好几次,约有3176两。 赵瀚吐槽道:“这太监可真穷,铅山税监只征门摊税,听说就能捞一万多两。” “这里能跟铅山比?”费映珙坐下说,“闲话休提,开始分银子。说好的对半分,我绝不会改口,银子一人一半,分完了再分铜钱。” “好说。”赵瀚笑道。 一边分得1500两出头。 铜钱有质量好坏的区别,谁也不占谁便宜,伸手抓几串慢慢数,无论好坏都得认了。 费映珙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进山?” 赵瀚有些搞不清楚地理,反问道:“前面都是大山吗?” 费映珙说道:“大山多得很,出了大山便是永新县。” “我就不过去了,便在进山之前下船。”赵瀚对永新县久仰大名,也不知道明代有没有三湾村。 费映珙好奇道:“你千里迢迢从铅山而来,弄到银钱又不跟我一路。你究竟想做甚?” 赵瀚咧嘴笑道:“我说要造反,你会信吗?” “呃……” 费映珙顿时语塞,横看竖看,赵瀚不似作伪,顿时哭笑不得:“你可真有志气,老子都没想过要造反。” 赵瀚指着群山说:“你在山里,我在山外,可以互相照应。你若想下山劫掠,尽管去那永新县,别到我这边来抢。” “我倒要看看,你造反几时能成功。”费映珙笑着说。 赵瀚好笑道:“你杀了太监,难道不算造反?” 费映珙猛拍脑袋:“我倒把这茬给忘了,我他娘的现在也算是反贼。行,都是反贼,互相照应,我在山里,你在山外。” “劳烦操船的兄弟,前面靠岸!”赵瀚高喊道。 费映珙说:“提醒你一句,前面叫黄家村,也叫黄家镇,全镇有一半人姓黄,先祖是唐代的节度使。” 好嘛,又是一个可以追溯到唐朝的大族。 几百年之后,这里有个功阁水电站。 而此时,没有水电站,也没有大坝和水库,耕地面积比后世要多得多。 黄家镇有一个小码头,专为前往湖广的商船提供服务,特产都是一些农产品和手工艺品。 赵瀚跟张铁牛合力抬银子,1500两,足足80斤重,按明斤算就是95斤。 接着又抬铜钱,这玩意儿更多,足足两个大箱子。 来到河边一家小客栈,店伙计热情迎接道:“四位是住店吗?” 赵瀚说道:“长住,收了几箱货,等掌柜的来装。” “那快里边请。”店伙计更加高兴。 选了两间上房,赵瀚和庞春来住一间,张铁牛和陈茂生住一间。 下榻之后,立即开会。 赵瀚盘腿坐在床上,开门见山道:“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先把规矩定下来。先确立一个组织,我也懒得想名字,还是叫大同会,取天下大同之意。谁有意见?” 张铁牛看看陈茂生,陈茂生又看向庞春来,庞春来选择闭目养神。 “既然都没意见,那就定下来了,”赵瀚继续说道,“这些银钱,不是我的,也不是你们的,而是咱们大同会的。此次行动,论功行赏,茂生你负责记账,铁牛你负责看管银钱,庞先生负责每月查账。” 陈茂生忍不住问:“赵先生,咱们就在这里不走了吗?” 赵瀚笑着解释:“暂时不用走,先打听消息,摸清村镇情况,再寻机组建农会。” “农会是甚东西?”张铁牛问道。 赵瀚解释说:“铁脚会是脚夫的会社,农会就是农民的会社。咱们帮农民说话撑腰,然后再组建农兵,逼迫地主减租减息,逼着地主给农民永佃权。若有哪个地主不听话,那他就是黑心地主,便杀了这个族长,将其土地分给族内子弟,逼着这个家族分家析产!不是一半人姓黄吗?我就看有多少人想分家的。” 庞春来突然睁眼,点头赞许:“这个法子好,也不抢他们的产业,就是逼着他们分家。家族越大,宗支旁系就越多,族内子弟就都是咱们的人了。” 赵瀚说道:“看这里有没有私塾,先生可以去应聘塾师。” “老本行了,应该无碍。”庞春来笑道。 “那我呢?”张铁牛问道。 赵瀚说道:“你就守着银子,好几千两,换成别人我不放心。” 张铁牛感觉自己受到信任,顿时喜道:“包在我身上,别说一千五百两,便是一万五千两,我铁牛都绝对不会卷银子跑了。” “我……我去唱戏吗?”陈茂生捂着额头伤疤,有些自卑道,“可我破相了,唱不成戏。” 赵瀚安慰道:“戴一顶大帽,便看不出来了。你也不用唱戏,每天就跟着我,多看多学,我教你一些东西。” “那好,我听赵先生的。”陈茂生连连点头。 赵瀚感觉心好累啊,辗转千里换地方,人生地不熟,身边又只有三人可用,三人当中还只有庞春来让他省心。 这造反难度,也不知是什么级别。 该死的何师爷,老子本来是想在铅山起事的! 当晚,张铁牛留在客房看管银钱,赵瀚、庞春来、陈茂生下楼吃饭。 酒菜端上来,赵瀚招呼店伙计别走:“这位兄弟,打听个事儿。” 店伙计道:“客官尽管问。” 赵瀚随口胡扯道:“我老家是吉水的,以前在南赣做生意。南赣那边农民闹事,生意不好做了,就想走湖广这条商道。家人派我来打前站,想在这里设一个转运货仓,这买地建仓该找谁商量?” “那你可问对人了,我都知道啊。”店伙计说到这里就闭嘴。 赵瀚拍出几枚铜钱:“事成之后,还有你的好处。” “客官豪气,”店伙计喜滋滋收下铜钱,“咱这黄家镇,以前叫黄家村,镇外有个黄家大祠堂,祠堂旁边有黄家祖宅。但凡大事,都是祖宅里那位黄老爷说了算。你建货仓肯定不能离河太远,河边的好地,那都是黄老爷的。河滩有些碎石地,种不起来庄稼,一直都没人要。既然没人要,那就是黄老爷的。你给黄老爷一笔钱,他就把碎石滩地卖给你建货仓了。” “原来如此,多谢兄弟指点,”赵瀚抱拳道,“请问兄弟贵姓?” 店伙计笑道:“免贵,我也姓黄,叫黄大亮。我娘生我的时候,挨了一晚上,天色大亮了才生下来。” 赵瀚恭维道:“既然是黄家镇,黄氏必定是大族,原来黄兄也是大族子弟。失敬,失敬。” 黄大亮叹息道:“都是一个祖宗,我可没那福分。祖宅的人说,咱老祖宗是唐朝姓黄的节度使,可我长这么大连族谱都没见过。见了也不认识,我就会写自己的名字,只认得水牌上的菜名。” 赵瀚继续问道:“黄兄弟从家族分出来很久了?” “不晓得,”黄大亮说,“反正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儿,就在耕那几亩薄田。后来薄田也没了,只能给人做佃户,家里为了让我到客栈做伙计,还借钱给地主送了一只鸡呢。” 赵瀚不忿道:“都是同宗同姓,怎这般欺负人,应该互相帮衬才对。” 黄大亮笑道:“这世道,谁帮衬谁啊,能不饿死就算老天爷开眼了。” 赵瀚又问道:“这附近就没有别的大族?” 黄大亮朝身后一指:“西北边有姓李的,前几代祖坟冒青烟,居然出了个进士。李家那就起来了,占的地也越来越多……” “伙计,我的菜怎么还没上?” 突然,有食客拍桌子。 “诶,来了!”黄大亮应了一声,说道,“客官,我不跟你聊了,还要赶去上菜。” 赵瀚举起酒杯,咂嘴道:“黄老爷?别来个黄四郎就好。” 第88章 【愿者上钩】 (上一章,银两换算错误。已改为:共抢到3000多两,一边分了1500两。) 崇祯六年,春。 流贼进入北直隶,参将中伏而死,赵州、西山、顺德、真定诸地陷落。 又流窜至邢台摩天岭下,稍作恢复,前往武安,击败左良玉。守备曹鸣、主簿吴应科等,皆战死。 农民军肆虐河北,京师为之震动。 于此同时,官军围困登州水城,孔有德、耿仲明逃遁。 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位武状元王来聘,就是崇祯罢免大量兵部官员,下令重考而取中的那位。武科殿试结束之后,王来聘实授山东副总兵,对崇祯皇帝感激涕零,每遇战事必身先士卒,在围攻孔有德时力战而死。 山东遂平。 连番战事,朝廷又没银子了,勒令各省赶紧把盐课银送来,一共积欠了三百二十多万两。 另外还有金花银,也赶紧交上来,这项命令导致江南诸府农民生活日艰。因为需要缴纳金花银的官田,早就被勋贵、士绅、豪强霸占,朝廷一旦逼迫,等于佃农必须重复交租两次。 天下局势,愈发混乱。 …… 赵瀚翻出从铅山带来的丝绸衣服,手持折扇前往黄氏祖宅。 计划临时更改。 赵瀚乔装为吉水富商之子,庞春来是他带来的账房先生,陈茂生是他身边的小厮,张铁牛则扮演随身护卫。 “赵先生……公子,”陈茂生摸着帽檐,“我额头的伤疤,真看不出来吗?” 赵瀚有点不耐烦,说道:“真看不出,你别去摸了。” 张铁牛依旧守在客栈,赵瀚只带庞春来、陈茂生出门。 黄家镇的规模非常小,同样仅有一条街道。出了镇子,一路询问,没走片刻,就能遥望黄家祖宅。 “今年又春旱了。” 赵瀚扫视周围农田,这话是说给庞春来听的,老夫子的视力只能看近物。 庞春来只能叹息:“国之将亡,天灾频现。” 真的很扯淡,连续好几年,江西都是春旱、夏洪、冬雪轮番来。唯一能够庆幸的,是一直没有酿成大灾,旱涝灾害持续一阵便适可而止。 赵瀚望着路边那条水渠,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水渠沿途都有人看守,在河边用水车提进来,流淌进一些固定的水田——应该都是黄老爷的田。 至于别家的田地,就算离水渠再近,也必须绕远路去河边挑水。 赵瀚看到许多农夫,成群结队前往河边,一担一担把水挑回来,从早挑到晚也灌溉不了几亩。 “嚯,这宗祠真漂亮。” 赵瀚经过黄氏宗祠时,阴阳怪气的赞叹一声。 主要是附近的农民太穷了,附近的民居也太破烂了,使得黄氏宗祠鹤立鸡群。 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门口还有石狮、石龟。虽然跟费家宗祠相比,就如土财主遇到大富商,但它矗立在此地是那么的碍眼。 过了宗祠约数十步,便是黄家祖宅所在。 赵瀚早就打听过了,黄家只在正德朝出过进士,之后连举人都没有一个。而且,黄家本身也是不经商的,只把一些农产品和手工品,卖给途经此镇的外地客商。 没有额外收入,只靠盘剥乡里,竟能维持这么阔气的祖宅! “砰砰砰!” 门子开启大门,见他们是生面孔,不由问道:“各位找谁?” 赵瀚只是摇动折扇,一副翩翩世家子的模样。 庞春来捋着胡须,都不正眼看人。 只有陈茂生上前一步,单手递出名帖,态度倨傲道:“我家公子是吉水秀才赵言,字子曰,要见黄老爷。你赶快去通报,慢了你可担待不起。” 这三位派头十足,一看就是大地方来的,门子不由自惭形秽,连忙拿了名帖跑去通报。 赵瀚暗中竖起大拇指,夸奖陈茂生演技精湛。 不多时,门子又跑出来,点头哈腰道:“三位贵客,我家老爷有请。” “看赏!”赵瀚跨步而入。 陈茂生从褡裢里,取出一串铜钱,顺手甩给门子。 这玩意儿多的是,量大管饱。 门子双手接过赏钱,粗略估计,至少两三百文。顿时心花怒放,变得更加热情,把三人当成大城市来的豪客。 赵瀚被带入候客厅,很快有茶茗奉上。 “呸!” 赵瀚端起喝了一口,猛地全部吐出,不屑道:“这什么劣茶,也是给人喝的?” 庞春来连忙劝阻:“公子,这是在别人家里,就算茶水再不好,也该给主人几分面子。” “行,行,便给他面子。”赵瀚把茶碗放下,再也不端起来。 奉茶的丫鬟,端着托盘离开,快步跑去见黄老爷。 一番诉说,黄老爷心生怒火,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可又有些自卑,他在村镇住了大半辈子,还真的不配给豪商们提鞋。 黄老爷不敢再怠慢,快步来到厅堂,抱拳笑道:“鄙人黄遵道,字持正。哈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赵瀚也起身拱手,用倨傲的语气说谦虚话:“哪里哪里,在下初来乍到,一切还要仰仗黄老爷。” “不敢称老爷,阁下唤我一声员外便是,”黄遵道问道,“还没请教阁下名讳?” 赵瀚自报家门道:“吉水秀才赵言,字子曰。” 黄遵道更加自卑,他虽然六十多岁了,却还只是一个童生。 整个大明,江西进士最多。 整个江西,吉安进士最多。 黄遵道生在吉安府的偏远农村,教育资源不好,科举压力却大。他这童生都是买来的,继续买秀才实在太贵,只能凑合着在乡邻面前装逼。 吉水同样属于吉安府,赵瀚自称吉水秀才,这含金量远超云南、贵州的举人。 “原来是前辈当面,失敬,失敬。”黄遵道连忙作揖。 这是功名的较量,也是财富的较量。 一个童生面对秀才,一个土财主面对富商子,黄遵道真的跳不起来。 当然,如果涉及自身利益,那就又要另说一番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既然黄小友也是士子,那咱们就好说了,”赵瀚摆架子道,“我要在黄家镇建货仓,河边的乱石荒滩,可愿意卖给我?” 黄遵道惊讶道:“前辈要在这里建货仓?” 赵瀚突然叹气:“我赵家在吉水也算大族,以前在福建、广东做生意。你见过大海吗?” “正欲前往一观。”黄遵道说道。 赵瀚吹牛逼道:“我家的货物,那都是要出海的。卖给福建商贾,便是出海运去台湾、吕宋、琉球、日本。卖给广东商贾,那就是运去泰西之地,有佛郎机,有法兰西,有英吉利。你可听说过这些异邦?” 黄遵道更加自卑,赔笑道:“略有耳闻。” “可恨那些乱民!”赵瀚猛拍桌子,把茶碗盖都拍偏了。 黄遵道只知附近乡镇的事情,忙问道:“哪里有乱民?” 赵瀚说道:“南赣、闽西皆有乱民,退则啸聚山林,进则攻略州县,把我赵家的商路都堵死了。这些狗入的,遇到过往客商,要强行抽取三成货物!” 黄遵道点头说:“这些乱民,确实该死。” “南赣参将也是个蠢货,剿匪好几年,反被乱民剿得不敢出城。朝廷就该捉他下狱!”赵瀚破口大骂。 第一任南赣总兵是俞大猷,但只要匪乱不猖獗,平常只设一个南赣参将,南赣总兵由江西总兵兼任。 南赣巡抚也是如此,一般由江西巡抚兼任,事情闹大了才会专设。 如今那位南赣参将,辖管范围正是闽西和赣南,放眼望去全是农民军…… 黄遵道惊讶道:“南赣参将都不敢出城了?” “可不是?”赵瀚冷笑。 黄遵道连忙问:“朝廷没有派兵镇压?” 赵瀚叹息说:“朝廷哪里还有兵?近年来,广东民乱,福建民乱,江西民乱,湖广民乱。北直、山东、河南又闹白莲教。陕西、山西流贼肆虐,辽东还被鞑子占了,你说朝廷从哪派兵过来?” “这这这……怎会如此?”黄遵道大惊失色。他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外界毫不知情,也不会跟过往客商打听。 赵瀚又说道:“南边的生意是没法做了,我赵家打算走禾水,专门从赣中运货至湖广。我被家里派来探路,觉得黄家镇位置不错,想在这里建一个中转货仓。” “这个嘛。” 一旦牵扯自身利益,黄遵道就矜持起来,端起架子开始拿捏,甚至称呼都变了:“不瞒贤弟,这河滩的乱石荒地,虽然不值几个钱,却是黄家各宗的共有产业。想要说服各宗,恐怕不是很容易,老夫还要慎重考虑。” 赵瀚也改变称呼,笑道:“既然黄员外做不得主,那我就换一个地方建货仓。告辞!” “贤弟莫急,”黄遵道连忙劝阻,“凡事都好商量。” 赵瀚胸有成竹道:“黄家镇虽然地处商业要道,可禾水沿岸的乡镇多得是!我在黄家镇建货仓,对于黄员外而言,可是一件大好事。货仓一建,停驻的商贾就越多,小镇的生意就越好,黄员外的土产不就更能卖钱了吗?说不定,十年二十年之后,黄家镇会变成一个大镇!” 这大饼画得好,黄遵道是真信了。 赵瀚又说道:“我要建货仓,要招工人,要买石料、木料、灰浆。招哪个工,不是黄员外说了算?石料、木料、灰浆,不是从黄员外手里买?” 对啊! 黄遵道心里窃喜,又可以趁机赚一笔。 赵瀚手握折扇,微笑道:“河滩的荒地,又不能种粮食,黄员外若能送我,那就继续谈生意。若不愿意,那我就去隔壁的镇子。只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一过,我立即走人!” 黄遵道说:“不用考虑了,只要是不能种地的荒滩,贤弟你要多少就拿走多少。不过嘛,建货仓的工人、材料,都由我来负责。如何?” “哈哈,成交!”赵瀚大笑。 这不就上钩了吗? 第88章 【愿者上钩】 (上一章,银两换算错误。已改为:共抢到3000多两,一边分了1500两。) 崇祯六年,春。 流贼进入北直隶,参将中伏而死,赵州、西山、顺德、真定诸地陷落。 又流窜至邢台摩天岭下,稍作恢复,前往武安,击败左良玉。守备曹鸣、主簿吴应科等,皆战死。 农民军肆虐河北,京师为之震动。 于此同时,官军围困登州水城,孔有德、耿仲明逃遁。 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位武状元王来聘,就是崇祯罢免大量兵部官员,下令重考而取中的那位。武科殿试结束之后,王来聘实授山东副总兵,对崇祯皇帝感激涕零,每遇战事必身先士卒,在围攻孔有德时力战而死。 山东遂平。 连番战事,朝廷又没银子了,勒令各省赶紧把盐课银送来,一共积欠了三百二十多万两。 另外还有金花银,也赶紧交上来,这项命令导致江南诸府农民生活日艰。因为需要缴纳金花银的官田,早就被勋贵、士绅、豪强霸占,朝廷一旦逼迫,等于佃农必须重复交租两次。 天下局势,愈发混乱。 …… 赵瀚翻出从铅山带来的丝绸衣服,手持折扇前往黄氏祖宅。 计划临时更改。 赵瀚乔装为吉水富商之子,庞春来是他带来的账房先生,陈茂生是他身边的小厮,张铁牛则扮演随身护卫。 “赵先生……公子,”陈茂生摸着帽檐,“我额头的伤疤,真看不出来吗?” 赵瀚有点不耐烦,说道:“真看不出,你别去摸了。” 张铁牛依旧守在客栈,赵瀚只带庞春来、陈茂生出门。 黄家镇的规模非常小,同样仅有一条街道。出了镇子,一路询问,没走片刻,就能遥望黄家祖宅。 “今年又春旱了。” 赵瀚扫视周围农田,这话是说给庞春来听的,老夫子的视力只能看近物。 庞春来只能叹息:“国之将亡,天灾频现。” 真的很扯淡,连续好几年,江西都是春旱、夏洪、冬雪轮番来。唯一能够庆幸的,是一直没有酿成大灾,旱涝灾害持续一阵便适可而止。 赵瀚望着路边那条水渠,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水渠沿途都有人看守,在河边用水车提进来,流淌进一些固定的水田——应该都是黄老爷的田。 至于别家的田地,就算离水渠再近,也必须绕远路去河边挑水。 赵瀚看到许多农夫,成群结队前往河边,一担一担把水挑回来,从早挑到晚也灌溉不了几亩。 “嚯,这宗祠真漂亮。” 赵瀚经过黄氏宗祠时,阴阳怪气的赞叹一声。 主要是附近的农民太穷了,附近的民居也太破烂了,使得黄氏宗祠鹤立鸡群。 斗拱飞檐,雕梁画栋,门口还有石狮、石龟。虽然跟费家宗祠相比,就如土财主遇到大富商,但它矗立在此地是那么的碍眼。 过了宗祠约数十步,便是黄家祖宅所在。 赵瀚早就打听过了,黄家只在正德朝出过进士,之后连举人都没有一个。而且,黄家本身也是不经商的,只把一些农产品和手工品,卖给途经此镇的外地客商。 没有额外收入,只靠盘剥乡里,竟能维持这么阔气的祖宅! “砰砰砰!” 门子开启大门,见他们是生面孔,不由问道:“各位找谁?” 赵瀚只是摇动折扇,一副翩翩世家子的模样。 庞春来捋着胡须,都不正眼看人。 只有陈茂生上前一步,单手递出名帖,态度倨傲道:“我家公子是吉水秀才赵言,字子曰,要见黄老爷。你赶快去通报,慢了你可担待不起。” 这三位派头十足,一看就是大地方来的,门子不由自惭形秽,连忙拿了名帖跑去通报。 赵瀚暗中竖起大拇指,夸奖陈茂生演技精湛。 不多时,门子又跑出来,点头哈腰道:“三位贵客,我家老爷有请。” “看赏!”赵瀚跨步而入。 陈茂生从褡裢里,取出一串铜钱,顺手甩给门子。 这玩意儿多的是,量大管饱。 门子双手接过赏钱,粗略估计,至少两三百文。顿时心花怒放,变得更加热情,把三人当成大城市来的豪客。 赵瀚被带入候客厅,很快有茶茗奉上。 “呸!” 赵瀚端起喝了一口,猛地全部吐出,不屑道:“这什么劣茶,也是给人喝的?” 庞春来连忙劝阻:“公子,这是在别人家里,就算茶水再不好,也该给主人几分面子。” “行,行,便给他面子。”赵瀚把茶碗放下,再也不端起来。 奉茶的丫鬟,端着托盘离开,快步跑去见黄老爷。 一番诉说,黄老爷心生怒火,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可又有些自卑,他在村镇住了大半辈子,还真的不配给豪商们提鞋。 黄老爷不敢再怠慢,快步来到厅堂,抱拳笑道:“鄙人黄遵道,字持正。哈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赵瀚也起身拱手,用倨傲的语气说谦虚话:“哪里哪里,在下初来乍到,一切还要仰仗黄老爷。” “不敢称老爷,阁下唤我一声员外便是,”黄遵道问道,“还没请教阁下名讳?” 赵瀚自报家门道:“吉水秀才赵言,字子曰。” 黄遵道更加自卑,他虽然六十多岁了,却还只是一个童生。 整个大明,江西进士最多。 整个江西,吉安进士最多。 黄遵道生在吉安府的偏远农村,教育资源不好,科举压力却大。他这童生都是买来的,继续买秀才实在太贵,只能凑合着在乡邻面前装逼。 吉水同样属于吉安府,赵瀚自称吉水秀才,这含金量远超云南、贵州的举人。 “原来是前辈当面,失敬,失敬。”黄遵道连忙作揖。 这是功名的较量,也是财富的较量。 一个童生面对秀才,一个土财主面对富商子,黄遵道真的跳不起来。 当然,如果涉及自身利益,那就又要另说一番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既然黄小友也是士子,那咱们就好说了,”赵瀚摆架子道,“我要在黄家镇建货仓,河边的乱石荒滩,可愿意卖给我?” 黄遵道惊讶道:“前辈要在这里建货仓?” 赵瀚突然叹气:“我赵家在吉水也算大族,以前在福建、广东做生意。你见过大海吗?” “正欲前往一观。”黄遵道说道。 赵瀚吹牛逼道:“我家的货物,那都是要出海的。卖给福建商贾,便是出海运去台湾、吕宋、琉球、日本。卖给广东商贾,那就是运去泰西之地,有佛郎机,有法兰西,有英吉利。你可听说过这些异邦?” 黄遵道更加自卑,赔笑道:“略有耳闻。” “可恨那些乱民!”赵瀚猛拍桌子,把茶碗盖都拍偏了。 黄遵道只知附近乡镇的事情,忙问道:“哪里有乱民?” 赵瀚说道:“南赣、闽西皆有乱民,退则啸聚山林,进则攻略州县,把我赵家的商路都堵死了。这些狗入的,遇到过往客商,要强行抽取三成货物!” 黄遵道点头说:“这些乱民,确实该死。” “南赣参将也是个蠢货,剿匪好几年,反被乱民剿得不敢出城。朝廷就该捉他下狱!”赵瀚破口大骂。 第一任南赣总兵是俞大猷,但只要匪乱不猖獗,平常只设一个南赣参将,南赣总兵由江西总兵兼任。 南赣巡抚也是如此,一般由江西巡抚兼任,事情闹大了才会专设。 如今那位南赣参将,辖管范围正是闽西和赣南,放眼望去全是农民军…… 黄遵道惊讶道:“南赣参将都不敢出城了?” “可不是?”赵瀚冷笑。 黄遵道连忙问:“朝廷没有派兵镇压?” 赵瀚叹息说:“朝廷哪里还有兵?近年来,广东民乱,福建民乱,江西民乱,湖广民乱。北直、山东、河南又闹白莲教。陕西、山西流贼肆虐,辽东还被鞑子占了,你说朝廷从哪派兵过来?” “这这这……怎会如此?”黄遵道大惊失色。他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外界毫不知情,也不会跟过往客商打听。 赵瀚又说道:“南边的生意是没法做了,我赵家打算走禾水,专门从赣中运货至湖广。我被家里派来探路,觉得黄家镇位置不错,想在这里建一个中转货仓。” “这个嘛。” 一旦牵扯自身利益,黄遵道就矜持起来,端起架子开始拿捏,甚至称呼都变了:“不瞒贤弟,这河滩的乱石荒地,虽然不值几个钱,却是黄家各宗的共有产业。想要说服各宗,恐怕不是很容易,老夫还要慎重考虑。” 赵瀚也改变称呼,笑道:“既然黄员外做不得主,那我就换一个地方建货仓。告辞!” “贤弟莫急,”黄遵道连忙劝阻,“凡事都好商量。” 赵瀚胸有成竹道:“黄家镇虽然地处商业要道,可禾水沿岸的乡镇多得是!我在黄家镇建货仓,对于黄员外而言,可是一件大好事。货仓一建,停驻的商贾就越多,小镇的生意就越好,黄员外的土产不就更能卖钱了吗?说不定,十年二十年之后,黄家镇会变成一个大镇!” 这大饼画得好,黄遵道是真信了。 赵瀚又说道:“我要建货仓,要招工人,要买石料、木料、灰浆。招哪个工,不是黄员外说了算?石料、木料、灰浆,不是从黄员外手里买?” 对啊! 黄遵道心里窃喜,又可以趁机赚一笔。 赵瀚手握折扇,微笑道:“河滩的荒地,又不能种粮食,黄员外若能送我,那就继续谈生意。若不愿意,那我就去隔壁的镇子。只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一过,我立即走人!” 黄遵道说:“不用考虑了,只要是不能种地的荒滩,贤弟你要多少就拿走多少。不过嘛,建货仓的工人、材料,都由我来负责。如何?” “哈哈,成交!”赵瀚大笑。 这不就上钩了吗? 第89章 【送来个婢女】 又过两日。 家奴躬身小跑,来到黄遵道跟前,低声说:“老爷,消息已探来了。” 黄遵道躺在竹编摇椅上,背后一个丫鬟轻摇椅子,旁边一个丫鬟给他捶腿。这货眼睛都不睁开,只沉声说:“讲来。” 家奴弯腰凑近些:“那拨人共有四个,是前些天坐船来的。一下船就住进客栈,还带来几个箱子。那些箱子挺沉,来回抬了好几趟。” “这两天,他们在干嘛?”黄遵道问。 家奴回答说:“到处走动,到处跟人说话,可能是在给货仓选地方。” “那就没问题了。”黄遵道突然坐起。 家奴问道:“老爷,这些人该不是骗子?” “能骗什么?”黄遵道胸有成竹道,“河边荒滩,本就无用,就算送给他们,还能把河滩的地皮刮走?从头到尾,我是半分银子不出的。只要开始建货仓,就让他拿钱来。建到一半,还可以坐地起价,几个外地人敢跟我翻脸?他这买卖若是成了,黄家镇今后就要变成大镇。他的买卖成不了,货仓又带不走,我不是白捡一个货仓?” 家奴心服口服,奉承道:“老爷真是高明,横竖左右都是咱们赚!” 黄遵道讥笑道:“一个黄口小儿,仗着家族势力,就敢在老夫面前摆谱。老夫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莫要着急,让他慢慢选河滩,你派人过去帮着选。只要拿出银子平整滩地,他们就算是被套住了,今后的事情都得任我拿捏。” “老爷真是好手段。”家奴由衷赞叹。 黄遵道叮嘱道:“在他们出银子以前,你让人好生伺候着,不管是哄是骗,千万别让他们离开黄家镇。” “我这就去办。”家奴躬身后退。 “慢着。那个吉水秀才,模样生得俊俏,打扮也颇讲究,似是个风流的,”黄遵道轻拍捶腿侍女的小手,说道,“小翠啊,你去客栈住几天,把那秀才哄高兴了,让他越早掏银子越好。” 捶腿侍女慌张跪下:“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黄遵道没好气说:“你怕什么?快起来。这是给你派差事,做好了重重有赏。第一,你要哄那个秀才开心,不要让他离开黄家镇;第二,找机会哄他掏银子,就说工人难找,越早平整滩地越好;第三,多涨几个心眼,多听他们说话,得到什么消息,就悄悄跟客栈掌柜说。” 侍女小翠依旧面无人色,她这是要去给外人暖床。 立功什么的,都是瞎扯淡。 黄老爷不喜欢身子不干净的,等她办完事情回来,别想再做内院侍女。 “还愣着作甚?快去!”黄遵道怒吼。 小翠吓得浑身发抖,忙不迭领命离开,被家奴护送着前往客栈。 一直等到中午,赵瀚总算考察河滩回来。 家奴立即上前:“赵相公身体娇贵,出门在外也没个人服侍,我家老爷特地送来一个端茶倒水的。” 赵瀚用折扇挑起侍女的下巴,语气轻佻道:“不错,小家碧玉,我见犹怜。这等偏僻村镇,也找不到更好的。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将这侍女给收下了。” “赵相公喜欢就好,”家奴点头哈腰说,“一个乡下婢女,能被赵相公看中,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着脸色一变,呵斥道:“小翠,还不跪下谢恩!” 小翠欲哭无泪,跪地磕头说:“多谢相公大恩大德。” 赵瀚鼻孔朝天,不屑道:“起来。你这样的货色,若在吉水那边,本公子还真就看不上。” 小翠缓缓站起,低着头不说话,眼泪流下来也不敢让人看到。 赵瀚又说:“这侍女值几两银子?快让你家老爷,把她的身契送来。” 家奴愣了愣,解释说:“赵相公,这就是我家老爷,专门送来给相公端茶倒水的……” “不肯卖?也不肯送?恁地小气,果然是个土财主!”赵瀚生气道,“快快把人带回去,本公子用不惯别家的东西。” 家奴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说道:“赵相公息怒,我这就回家请示老爷。” 家奴一阵狂奔,飞快回到黄家祖宅。 黄遵德也有些傻眼,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左思右想道:“回去告诉那秀才,就说侍女会送给他,什么时候货仓修好了,就什么时候把身契送过去。” “还是老爷高明。”家奴又开始跑腿。 到了客栈,一番分说。 赵瀚讥笑道:“乡下人就是小气,侍女而已,说送便送了,还要等事情办完?赏他一吊钱,快快滚!” 陈茂生掏出一串铜钱,塞到家奴手中。 家奴拿到几百文赏钱,自是心花怒放,也开始觉得黄老爷小气。 人家赵相公多大方啊,不愧是城里来的富家子。赵相公什么美女没见过,还会贪图一个乡下小婢?自家老爷真真做得丢脸,连他这个家奴都感觉没面子。 家奴连忙替黄老爷赔不是:“赵相公,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咱们乡下人一般见识。” “好说,这话我爱听,再赏他一吊钱。”赵瀚笑道。 陈茂生又把一串铜钱塞过去。 家奴立即跪下磕头:“赵相公真是做大事的,奴婢给您磕头了,祝您生意兴隆,今年必发大财。” 你喜欢听好话? 那我就多说一点。 快赏我啊,快赏我啊! “滚!”赵瀚没有再赏,只是笑着赶人。 家奴再次磕头:“赵相公有甚吩咐,今后尽管招呼一声。” 这货还想继续讨赏钱呢。 跟赵瀚比起来,黄老爷简直抠门到了极点。 赵瀚将侍女带回客房,微笑道:“自己坐。” “奴婢不敢。”小翠面带惧色。 赵瀚笑着安慰:“莫要害怕,之前说那些,都是给旁人看的。我最是爱惜女子,家中恁多婢女,一个都没亏待过。” 看在赵瀚模样俊俏的份上,小翠对此半信半疑。 赵瀚问道:“你叫什么?” 小翠回答:“小翠。” “我问你的真名。”赵瀚说道。 小翠说:“黄三妹。” 赵瀚继续打听:“你既姓黄,跟黄老爷同宗?” 小翠回答说:“奴婢也不晓得,村里的人家,大半都是姓黄。” “多大岁数了?”赵瀚问道。 “十七。”小翠说。 “那你比我年长,”赵瀚见她还是很拘谨,便拉着她坐下,柔声安慰道,“姐姐莫要害怕,快先坐下说话。” 听闻赵瀚喊自己姐姐,小翠在害怕的同时,又心里颇为受用。 横看竖看,赵瀚都不似作伪,而且是那般俊俏的秀才公。 猛地,小翠芳心狂跳,幻想着事成之后,黄老爷把身契送来,自己就能跟这小相公去城里。 赵瀚继续聊着家常,这是最容易拉近距离的话术:“姐姐家里有几口人?” 小翠老老实实回答:“大姐嫁人了,二姐病死了,下面还有两个弟弟。爹娘都在给黄老爷种地,前几年交不起租子,奴婢就被抵债做了丫鬟,大弟也抵债做了小厮。” “真是可怜啊,姐姐不要难过,今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赵瀚柔声说道。 听到这普普通通的话语,小翠突然没来由的想哭。 她十二岁就到黄家做丫鬟,几年来任打任骂,稍微做错事就是一顿打,哪有人会这样来安慰他? 更何况,说话之人,还是个贵公子,是从城里来的秀才相公。 小翠心想:今后若能伺候赵相公,多听他说几句体己话,便被主母活活打死,这辈子也算值得了。 赵瀚帮小翠擦泪:“姐姐莫要哭啊。” “不哭,不哭,”小翠连忙横袖,把眼泪抹干净,挤出笑容更咽道,“赵相公,你人这么好,哪家小姐能嫁给相公,上辈子肯定服侍过观音菩萨。” 小翠擦泪的时候,露出手腕伤痕,似是被竹条抽出来的。 “黄老爷还打你?”赵瀚问道。 小翠回答说:“下人做错事,就该打的,不怪老爷。” 赵瀚一脸严肃,郑重说道:“下人也是人,怎能随便打呢?黄老爷太可恶了!” 小翠连忙说:“是奴婢不好,打碎了老爷的杯子,被打一顿也是活该。” “你不能这样想,”赵瀚开始普及格位论,“宋朝有一位大学问家,叫做朱熹,读书人都喊他朱子。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但凡是读书人,读的都是朱子注解的圣贤书。你知道朱子怎说吗?他说人人生来平等。做皇帝的,做将官的,做老爷的,做下人的,大家生来都是一样,没有谁比谁低贱。” 小翠茫然道:“朱子老爷真这么说?” “朱子就是这么说的,”赵瀚痛心疾首道,“可那些读过书的,都胡乱篡改朱子的话。做老爷的,明明知道不对,还要欺负下人,你说是不是坏得很?” 小翠下意识点头,随即又摇头:“老爷打下人,总是下人的不对。” 赵瀚忍不住扶额,这什么破地方,给奴仆洗脑如此严重,铅山那边可要正常得多。 赵瀚只能说道:“这种道理,我慢慢给你讲。咱们去隔壁房里,我教你读书认字。” 小翠心中惊喜,嘴上却说:“奴婢笨得很,怕是学不会。” “不怕,隔壁还有个比你更笨的,”赵瀚笑道,“还有,今后不要自称奴婢,说‘我’就可以了。” 推开隔壁房门,赵瀚喊道:“铁牛,读书时间到了。” 张铁牛正躺在钱箱子上睡觉,迷迷糊糊听到这话,顿时吓得蹦起来:“我……我尿急,我要去拉屎!” “滚回去,坐好了!”赵瀚呵斥道。 张铁牛满脸委屈,觑了一眼小翠:“这小娘也入伙了?” 赵瀚笑道:“早晚的事。” 张铁牛忍不住想翻白眼,心道:一个夫子,一个戏子,一个苦力。现在可好,连婢女也来造反了,说出去怕要给人笑死。 造反队伍,即将壮大到五个人。 第89章 【送来个婢女】 又过两日。 家奴躬身小跑,来到黄遵道跟前,低声说:“老爷,消息已探来了。” 黄遵道躺在竹编摇椅上,背后一个丫鬟轻摇椅子,旁边一个丫鬟给他捶腿。这货眼睛都不睁开,只沉声说:“讲来。” 家奴弯腰凑近些:“那拨人共有四个,是前些天坐船来的。一下船就住进客栈,还带来几个箱子。那些箱子挺沉,来回抬了好几趟。” “这两天,他们在干嘛?”黄遵道问。 家奴回答说:“到处走动,到处跟人说话,可能是在给货仓选地方。” “那就没问题了。”黄遵道突然坐起。 家奴问道:“老爷,这些人该不是骗子?” “能骗什么?”黄遵道胸有成竹道,“河边荒滩,本就无用,就算送给他们,还能把河滩的地皮刮走?从头到尾,我是半分银子不出的。只要开始建货仓,就让他拿钱来。建到一半,还可以坐地起价,几个外地人敢跟我翻脸?他这买卖若是成了,黄家镇今后就要变成大镇。他的买卖成不了,货仓又带不走,我不是白捡一个货仓?” 家奴心服口服,奉承道:“老爷真是高明,横竖左右都是咱们赚!” 黄遵道讥笑道:“一个黄口小儿,仗着家族势力,就敢在老夫面前摆谱。老夫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莫要着急,让他慢慢选河滩,你派人过去帮着选。只要拿出银子平整滩地,他们就算是被套住了,今后的事情都得任我拿捏。” “老爷真是好手段。”家奴由衷赞叹。 黄遵道叮嘱道:“在他们出银子以前,你让人好生伺候着,不管是哄是骗,千万别让他们离开黄家镇。” “我这就去办。”家奴躬身后退。 “慢着。那个吉水秀才,模样生得俊俏,打扮也颇讲究,似是个风流的,”黄遵道轻拍捶腿侍女的小手,说道,“小翠啊,你去客栈住几天,把那秀才哄高兴了,让他越早掏银子越好。” 捶腿侍女慌张跪下:“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黄遵道没好气说:“你怕什么?快起来。这是给你派差事,做好了重重有赏。第一,你要哄那个秀才开心,不要让他离开黄家镇;第二,找机会哄他掏银子,就说工人难找,越早平整滩地越好;第三,多涨几个心眼,多听他们说话,得到什么消息,就悄悄跟客栈掌柜说。” 侍女小翠依旧面无人色,她这是要去给外人暖床。 立功什么的,都是瞎扯淡。 黄老爷不喜欢身子不干净的,等她办完事情回来,别想再做内院侍女。 “还愣着作甚?快去!”黄遵道怒吼。 小翠吓得浑身发抖,忙不迭领命离开,被家奴护送着前往客栈。 一直等到中午,赵瀚总算考察河滩回来。 家奴立即上前:“赵相公身体娇贵,出门在外也没个人服侍,我家老爷特地送来一个端茶倒水的。” 赵瀚用折扇挑起侍女的下巴,语气轻佻道:“不错,小家碧玉,我见犹怜。这等偏僻村镇,也找不到更好的。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将这侍女给收下了。” “赵相公喜欢就好,”家奴点头哈腰说,“一个乡下婢女,能被赵相公看中,也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着脸色一变,呵斥道:“小翠,还不跪下谢恩!” 小翠欲哭无泪,跪地磕头说:“多谢相公大恩大德。” 赵瀚鼻孔朝天,不屑道:“起来。你这样的货色,若在吉水那边,本公子还真就看不上。” 小翠缓缓站起,低着头不说话,眼泪流下来也不敢让人看到。 赵瀚又说:“这侍女值几两银子?快让你家老爷,把她的身契送来。” 家奴愣了愣,解释说:“赵相公,这就是我家老爷,专门送来给相公端茶倒水的……” “不肯卖?也不肯送?恁地小气,果然是个土财主!”赵瀚生气道,“快快把人带回去,本公子用不惯别家的东西。” 家奴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说道:“赵相公息怒,我这就回家请示老爷。” 家奴一阵狂奔,飞快回到黄家祖宅。 黄遵德也有些傻眼,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左思右想道:“回去告诉那秀才,就说侍女会送给他,什么时候货仓修好了,就什么时候把身契送过去。” “还是老爷高明。”家奴又开始跑腿。 到了客栈,一番分说。 赵瀚讥笑道:“乡下人就是小气,侍女而已,说送便送了,还要等事情办完?赏他一吊钱,快快滚!” 陈茂生掏出一串铜钱,塞到家奴手中。 家奴拿到几百文赏钱,自是心花怒放,也开始觉得黄老爷小气。 人家赵相公多大方啊,不愧是城里来的富家子。赵相公什么美女没见过,还会贪图一个乡下小婢?自家老爷真真做得丢脸,连他这个家奴都感觉没面子。 家奴连忙替黄老爷赔不是:“赵相公,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咱们乡下人一般见识。” “好说,这话我爱听,再赏他一吊钱。”赵瀚笑道。 陈茂生又把一串铜钱塞过去。 家奴立即跪下磕头:“赵相公真是做大事的,奴婢给您磕头了,祝您生意兴隆,今年必发大财。” 你喜欢听好话? 那我就多说一点。 快赏我啊,快赏我啊! “滚!”赵瀚没有再赏,只是笑着赶人。 家奴再次磕头:“赵相公有甚吩咐,今后尽管招呼一声。” 这货还想继续讨赏钱呢。 跟赵瀚比起来,黄老爷简直抠门到了极点。 赵瀚将侍女带回客房,微笑道:“自己坐。” “奴婢不敢。”小翠面带惧色。 赵瀚笑着安慰:“莫要害怕,之前说那些,都是给旁人看的。我最是爱惜女子,家中恁多婢女,一个都没亏待过。” 看在赵瀚模样俊俏的份上,小翠对此半信半疑。 赵瀚问道:“你叫什么?” 小翠回答:“小翠。” “我问你的真名。”赵瀚说道。 小翠说:“黄三妹。” 赵瀚继续打听:“你既姓黄,跟黄老爷同宗?” 小翠回答说:“奴婢也不晓得,村里的人家,大半都是姓黄。” “多大岁数了?”赵瀚问道。 “十七。”小翠说。 “那你比我年长,”赵瀚见她还是很拘谨,便拉着她坐下,柔声安慰道,“姐姐莫要害怕,快先坐下说话。” 听闻赵瀚喊自己姐姐,小翠在害怕的同时,又心里颇为受用。 横看竖看,赵瀚都不似作伪,而且是那般俊俏的秀才公。 猛地,小翠芳心狂跳,幻想着事成之后,黄老爷把身契送来,自己就能跟这小相公去城里。 赵瀚继续聊着家常,这是最容易拉近距离的话术:“姐姐家里有几口人?” 小翠老老实实回答:“大姐嫁人了,二姐病死了,下面还有两个弟弟。爹娘都在给黄老爷种地,前几年交不起租子,奴婢就被抵债做了丫鬟,大弟也抵债做了小厮。” “真是可怜啊,姐姐不要难过,今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赵瀚柔声说道。 听到这普普通通的话语,小翠突然没来由的想哭。 她十二岁就到黄家做丫鬟,几年来任打任骂,稍微做错事就是一顿打,哪有人会这样来安慰他? 更何况,说话之人,还是个贵公子,是从城里来的秀才相公。 小翠心想:今后若能伺候赵相公,多听他说几句体己话,便被主母活活打死,这辈子也算值得了。 赵瀚帮小翠擦泪:“姐姐莫要哭啊。” “不哭,不哭,”小翠连忙横袖,把眼泪抹干净,挤出笑容更咽道,“赵相公,你人这么好,哪家小姐能嫁给相公,上辈子肯定服侍过观音菩萨。” 小翠擦泪的时候,露出手腕伤痕,似是被竹条抽出来的。 “黄老爷还打你?”赵瀚问道。 小翠回答说:“下人做错事,就该打的,不怪老爷。” 赵瀚一脸严肃,郑重说道:“下人也是人,怎能随便打呢?黄老爷太可恶了!” 小翠连忙说:“是奴婢不好,打碎了老爷的杯子,被打一顿也是活该。” “你不能这样想,”赵瀚开始普及格位论,“宋朝有一位大学问家,叫做朱熹,读书人都喊他朱子。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但凡是读书人,读的都是朱子注解的圣贤书。你知道朱子怎说吗?他说人人生来平等。做皇帝的,做将官的,做老爷的,做下人的,大家生来都是一样,没有谁比谁低贱。” 小翠茫然道:“朱子老爷真这么说?” “朱子就是这么说的,”赵瀚痛心疾首道,“可那些读过书的,都胡乱篡改朱子的话。做老爷的,明明知道不对,还要欺负下人,你说是不是坏得很?” 小翠下意识点头,随即又摇头:“老爷打下人,总是下人的不对。” 赵瀚忍不住扶额,这什么破地方,给奴仆洗脑如此严重,铅山那边可要正常得多。 赵瀚只能说道:“这种道理,我慢慢给你讲。咱们去隔壁房里,我教你读书认字。” 小翠心中惊喜,嘴上却说:“奴婢笨得很,怕是学不会。” “不怕,隔壁还有个比你更笨的,”赵瀚笑道,“还有,今后不要自称奴婢,说‘我’就可以了。” 推开隔壁房门,赵瀚喊道:“铁牛,读书时间到了。” 张铁牛正躺在钱箱子上睡觉,迷迷糊糊听到这话,顿时吓得蹦起来:“我……我尿急,我要去拉屎!” “滚回去,坐好了!”赵瀚呵斥道。 张铁牛满脸委屈,觑了一眼小翠:“这小娘也入伙了?” 赵瀚笑道:“早晚的事。” 张铁牛忍不住想翻白眼,心道:一个夫子,一个戏子,一个苦力。现在可好,连婢女也来造反了,说出去怕要给人笑死。 造反队伍,即将壮大到五个人。 第90章 【扬州瘦马】(为企鹅大佬加更) 黄氏祖宅。 “老爷,老爷!” 家奴狂奔进来,喜气洋洋道:“赵相公送银子来了!” “真的?”黄遵道瞬间站起,吩咐下人说,“快快上好茶,把赵相公请进厅里。” 黄遵道换了一身新衣服,自觉体面了许多,不会再被城里人看扁。 他迈步走进厅堂,见赵瀚正在喝茶,立即笑着拱手:“晚生特地准备的好茶,前辈可还喝得顺口?” “勉强能入口,”赵瀚放下茶碗,赞许道,“小友有心了。” 秀才以上,可互称朋友。 秀才以下,便是老得半截入土,也只配被人喊一声小友。 读书人之间,若论前辈后辈,必须按考中秀才、举人、进士的时间来算。 黄遵道问道:“前辈可曾选好滩地?” “选好了,”赵瀚甩开折扇装逼,“茂生,给银子。” 陈茂生提着一个布袋,猛地砸在桌上,解开袋口说:“整五百两银子,你们可自己称。” 黄遵道眼睛都直了,忙说:“快快拿秤来!” 对于乡下土财主而言,若不经商做生意,全靠从地里获利,五百两绝对是一笔巨款。 一个上了年纪的家奴,被叫来验证银子的成色,接着又上秤称取重量。 很快,家奴轻轻点头,示意银子没有问题。 黄遵道连忙拍马屁道:“前辈不愧出身大族,做事果然豪爽!” “五百两银子,算得了什么?”赵瀚摇动折扇,“小友可曾去过苏州?” 黄遵道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晚辈对苏州久仰大名。” “苏州不但有能工巧匠,还有天下最好的厨子,”赵瀚瞎胡吹道,“想吃鱼翅,就让人下海去捞。想吃猴脑,就让人上山去捕。我在苏州求学的时候,五百两银子,不过是一顿饭钱。” 这些话,都是听费如饴说的。 除了一顿饭五百两银子太扯淡,其他都是真的。明末苏州,喜欢猎奇,爱吃鱼翅,爱吃猴脑,都是商贾斗富的手段。 黄遵道猛吸一口凉气:“一顿饭五百两?” “真是乡下人,恁的没见识,”赵瀚讥笑道,“五百两银子算什么?一顿饭上千两的都有。南京北京,元宵灯会,一盏鳌灯价值数万!” 鳌灯,黄遵道听说过,也知道那玩意儿费钱,可惜一直没机会亲眼见到。 赵瀚吹得越凶,黄遵道就越是自卑。 他本打算,平整滩地之后,货仓建到一半再涨价。可此时此刻,却连忙打消此念头,生怕得罪了赵瀚身后的家族。 黄遵道赔笑恭维:“前辈见多识广,晚生实在佩服。” 赵瀚突然用舌头舔嘴唇,面露轻佻贱笑:“你送来的那个小翠,虽只是乡下婢女,却也颇有姿色。说句实话,本公子家中侍女也多,却还没用过这等山野丫头。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可否把她的身契送来,我打算带回家里慢慢享用。” “这个好说,”黄遵道变得非常干脆,“既然前辈喜欢,我便再送一个。几个粗野婢女,能得前辈怜爱,算她们祖坟冒青烟了!” 五百两银子都拿出来了,还在乎几个丫鬟? 黄遵道家里的奴仆,不管是男仆女仆,那都是可以忽略成本的。 每年总有佃户欠租,再怎么逼迫也没用,还能把佃农全部打死? 什么时候,家里缺人用了,就让欠租的佃户,把少男少女送来抵租子便是。 小翠和她的弟弟,当初一共抵了五石租子,还抵了八钱银子的高利贷。 加起来也就几两银子而已。 在黄遵道的催促下,不但很快拿来小翠的身契,而且还买一赠一,又送来一个婢女小红。 黄老爷心里还有些舍不得,小翠和小红,都是模样俊俏的,而且被调教得非常听话。 为了赚大钱,也只能忍痛割爱。 回头再打听一下,看哪家佃户有漂亮女儿,弄过来慢慢调教便是。 赵瀚表现得色与魂授,揉摸着小红的嫩手说:“黄小友,你家中的婢女虽然寒酸,没养得几分礼仪,却好在原汁原味,身上带着乡野田园气息。” 小红被摸得不敢动弹,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黄遵道奉承道:“前辈果然是花丛圣手,晚生佩服!” 赵瀚笑着说:“本公子要在黄家镇逗留些日子,今后还有这等好货色,只管给我送来便是。谈钱伤感情,我也不买,可以交换。我家中的婢女,都是悉心调教的,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模样就不说了,只论礼仪才学,比那些小地方的千金闺秀都强上百倍。” 听闻此言,黄遵道心向往之,比大家闺秀还知书达理的侍女啊! 黄遵道咽了咽口水,推辞道:“既是前辈培养多年的婢女,晚生万万不敢接受。” “这有什么?再好的婢女,也不过是低贱下人,”赵瀚信口说道,“等我回家一趟,下次再来的时候,就送一个给你暖床叠被!” 黄遵道听得浑身发热,努力克制冲动,拱手道:“如此,就多谢前辈了。” 赵瀚还在继续吹牛逼:“你可知道扬州瘦马?” “略有所闻,请前辈赐教。”黄遵道变得像个勤奋好学的小学生。 赵瀚笑着说:“扬州瘦马,是人而非马。扬州多盐商巨贾,自是奢靡成风。便有那牙婆,拣选美人胚子,从几岁就开始调教。琴棋书画,那都是最根本的。还得会跳舞唱曲儿,还得会伺候男人,让她端庄便似节妇,让她妖娆便似荡娃。便是出门先迈哪只脚,那都是有讲究的。” “天下间真有此神物?”黄遵道仿佛被打开新世界。 赵瀚讥讽道:“你买不起。” 黄遵道忙问:“作价几何?” 赵瀚解释说:“扬州瘦马也分品级。便是最低等的,一匹瘦马也得好几百两。” “那高等的呢?”黄遵道难以想象。 赵瀚敞开了吹牛:“三年前,有一匹养了七年的瘦马,天姿国色,才艺绝佳。被一个盐商买走,整整五万两银子。” “五……五万两?就买一个女人?”黄遵道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瀚笑道:“盐商不缺钱。五万两买一匹瘦马,立即给国公爷送去,今后赚到的钱更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黄遵道总算相信了,这五万一匹的瘦马,盐商巨贾都不敢骑,怕也只有国公爷能够受用。 赵瀚叹息说:“唉,我家就不行。只买了匹三千两的瘦马,还因此被家父关了三天,让我好生面壁思过。你说这气不气人?” 是啊,好气人,要是我的该多好。 三千两的瘦马,哪是骑女人,简直就是骑银子。 黄遵道连忙赔笑:“令尊家教甚严,不愧是豪门大族。” “三千两的瘦马,小友想看不?”赵瀚挤眉弄眼,“下次带来,让你见识见识。不过嘛,只能给你弹词唱曲,这匹瘦马是我心爱之物,旁人是摸都不许摸的。”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黄遵道连连说,“能听上一曲,便是晚生的福分。” 黄遵道被一番鬼扯搞得心痒痒,恨不得立即变卖家产,也去扬州买来一匹瘦马。 可想想那价格,还是算了。 赵瀚见这老家伙,已经被说得五迷三道,立即转回正题:“这五百两银子,三百两用于平整滩地。我可给足了银钱,你负责招募工人做活,必须半个月内平整出来。剩下二百两,你先拿去买石料、木料,估计是不够的,用完了我再给你补上。” 三百两用于平整河滩? 这钱也太好赚了,简直就是败家子啊! 黄遵道转念一想,三百两算个屁,人家买匹瘦马就三千两。 黄遵道当即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不用半个月,十天就能把滩地给平整了!” 十天工期虽然有点短,而且春耕期间不好招人,但为了钱也只能拼了,谁敢不听话就往死里抽! “好了,不说了!” 赵瀚拿起小红和小翠的身契,又拉起小红的手来回抚摸,都懒得再看黄老爷一眼:“工地就交给你,本公子要回去尽享山野美趣。嘿嘿,一个已是受用,两个摆在一起,岂不飘飘欲仙?” “我送前辈。”黄遵道矮着半截身子说。 “不用,你回去。”赵瀚搂着小红的腰身出门。 黄遵道还是送出厅堂,目视赵瀚离去,又忍不住喊道:“前辈慢走,若是两个不够,晚生这里还有,只管来取用便是。” 家奴傻站在原地,还在浮想翩翩,脑子里全是赵瀚刚才的话。 “咳咳!” 黄遵道咳嗽两声,呵斥道:“还愣着作甚?” 家奴回过神来,忙问道:“老爷,赵相公讲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还能有假?”黄遵道一脸鄙夷,“扬州,苏州,皆富郡也。一匹顶级瘦马,就抵得上咱们全镇。赵相公若不说,你便一辈子都不知道,就是做梦都梦不到。” “老爷教训得是。”家奴连忙赔笑。 黄遵道不再理会家奴,抱起白花花的银子,在那儿摸了又摸。 之前他还想着,怎么从赵瀚那里坑钱。 可人家出手大方,五百两说给就给,这还只是前期工程费用,今后少不得再有几千上万两。 用得着坑钱吗? 跟着赵相公喝汤便是,赵相公指缝里随便漏几个,就够咱黄老爷赚足银子了。 突然,黄遵道对家奴说:“你快快去客栈,对那赵相公说,我把所有河边荒滩全送他,问他要不要都平整出来。钱加得不多,再给五百两就成。” “好嘞,小的立即去办。”家奴高高兴兴走了,他喜欢跟赵相公打交道,因为总有赏钱可以拿。 黄遵道怀里抱着银子,心里想的却是扬州瘦马。 那得美成什么样的女人,才值五万两银子啊。若能让他摸一下,这辈子也值了,可惜他连见都见不着。 赵瀚吹出的牛逼,黄遵道全部当真。 而关键之处,就是什么都没讲好,赵瀚直接甩出五百两银子。 如此豪门做派,会骗一个乡下土财主? 第90章 【扬州瘦马】(为企鹅大佬加更) 黄氏祖宅。 “老爷,老爷!” 家奴狂奔进来,喜气洋洋道:“赵相公送银子来了!” “真的?”黄遵道瞬间站起,吩咐下人说,“快快上好茶,把赵相公请进厅里。” 黄遵道换了一身新衣服,自觉体面了许多,不会再被城里人看扁。 他迈步走进厅堂,见赵瀚正在喝茶,立即笑着拱手:“晚生特地准备的好茶,前辈可还喝得顺口?” “勉强能入口,”赵瀚放下茶碗,赞许道,“小友有心了。” 秀才以上,可互称朋友。 秀才以下,便是老得半截入土,也只配被人喊一声小友。 读书人之间,若论前辈后辈,必须按考中秀才、举人、进士的时间来算。 黄遵道问道:“前辈可曾选好滩地?” “选好了,”赵瀚甩开折扇装逼,“茂生,给银子。” 陈茂生提着一个布袋,猛地砸在桌上,解开袋口说:“整五百两银子,你们可自己称。” 黄遵道眼睛都直了,忙说:“快快拿秤来!” 对于乡下土财主而言,若不经商做生意,全靠从地里获利,五百两绝对是一笔巨款。 一个上了年纪的家奴,被叫来验证银子的成色,接着又上秤称取重量。 很快,家奴轻轻点头,示意银子没有问题。 黄遵道连忙拍马屁道:“前辈不愧出身大族,做事果然豪爽!” “五百两银子,算得了什么?”赵瀚摇动折扇,“小友可曾去过苏州?” 黄遵道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晚辈对苏州久仰大名。” “苏州不但有能工巧匠,还有天下最好的厨子,”赵瀚瞎胡吹道,“想吃鱼翅,就让人下海去捞。想吃猴脑,就让人上山去捕。我在苏州求学的时候,五百两银子,不过是一顿饭钱。” 这些话,都是听费如饴说的。 除了一顿饭五百两银子太扯淡,其他都是真的。明末苏州,喜欢猎奇,爱吃鱼翅,爱吃猴脑,都是商贾斗富的手段。 黄遵道猛吸一口凉气:“一顿饭五百两?” “真是乡下人,恁的没见识,”赵瀚讥笑道,“五百两银子算什么?一顿饭上千两的都有。南京北京,元宵灯会,一盏鳌灯价值数万!” 鳌灯,黄遵道听说过,也知道那玩意儿费钱,可惜一直没机会亲眼见到。 赵瀚吹得越凶,黄遵道就越是自卑。 他本打算,平整滩地之后,货仓建到一半再涨价。可此时此刻,却连忙打消此念头,生怕得罪了赵瀚身后的家族。 黄遵道赔笑恭维:“前辈见多识广,晚生实在佩服。” 赵瀚突然用舌头舔嘴唇,面露轻佻贱笑:“你送来的那个小翠,虽只是乡下婢女,却也颇有姿色。说句实话,本公子家中侍女也多,却还没用过这等山野丫头。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可否把她的身契送来,我打算带回家里慢慢享用。” “这个好说,”黄遵道变得非常干脆,“既然前辈喜欢,我便再送一个。几个粗野婢女,能得前辈怜爱,算她们祖坟冒青烟了!” 五百两银子都拿出来了,还在乎几个丫鬟? 黄遵道家里的奴仆,不管是男仆女仆,那都是可以忽略成本的。 每年总有佃户欠租,再怎么逼迫也没用,还能把佃农全部打死? 什么时候,家里缺人用了,就让欠租的佃户,把少男少女送来抵租子便是。 小翠和她的弟弟,当初一共抵了五石租子,还抵了八钱银子的高利贷。 加起来也就几两银子而已。 在黄遵道的催促下,不但很快拿来小翠的身契,而且还买一赠一,又送来一个婢女小红。 黄老爷心里还有些舍不得,小翠和小红,都是模样俊俏的,而且被调教得非常听话。 为了赚大钱,也只能忍痛割爱。 回头再打听一下,看哪家佃户有漂亮女儿,弄过来慢慢调教便是。 赵瀚表现得色与魂授,揉摸着小红的嫩手说:“黄小友,你家中的婢女虽然寒酸,没养得几分礼仪,却好在原汁原味,身上带着乡野田园气息。” 小红被摸得不敢动弹,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黄遵道奉承道:“前辈果然是花丛圣手,晚生佩服!” 赵瀚笑着说:“本公子要在黄家镇逗留些日子,今后还有这等好货色,只管给我送来便是。谈钱伤感情,我也不买,可以交换。我家中的婢女,都是悉心调教的,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模样就不说了,只论礼仪才学,比那些小地方的千金闺秀都强上百倍。” 听闻此言,黄遵道心向往之,比大家闺秀还知书达理的侍女啊! 黄遵道咽了咽口水,推辞道:“既是前辈培养多年的婢女,晚生万万不敢接受。” “这有什么?再好的婢女,也不过是低贱下人,”赵瀚信口说道,“等我回家一趟,下次再来的时候,就送一个给你暖床叠被!” 黄遵道听得浑身发热,努力克制冲动,拱手道:“如此,就多谢前辈了。” 赵瀚还在继续吹牛逼:“你可知道扬州瘦马?” “略有所闻,请前辈赐教。”黄遵道变得像个勤奋好学的小学生。 赵瀚笑着说:“扬州瘦马,是人而非马。扬州多盐商巨贾,自是奢靡成风。便有那牙婆,拣选美人胚子,从几岁就开始调教。琴棋书画,那都是最根本的。还得会跳舞唱曲儿,还得会伺候男人,让她端庄便似节妇,让她妖娆便似荡娃。便是出门先迈哪只脚,那都是有讲究的。” “天下间真有此神物?”黄遵道仿佛被打开新世界。 赵瀚讥讽道:“你买不起。” 黄遵道忙问:“作价几何?” 赵瀚解释说:“扬州瘦马也分品级。便是最低等的,一匹瘦马也得好几百两。” “那高等的呢?”黄遵道难以想象。 赵瀚敞开了吹牛:“三年前,有一匹养了七年的瘦马,天姿国色,才艺绝佳。被一个盐商买走,整整五万两银子。” “五……五万两?就买一个女人?”黄遵道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瀚笑道:“盐商不缺钱。五万两买一匹瘦马,立即给国公爷送去,今后赚到的钱更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黄遵道总算相信了,这五万一匹的瘦马,盐商巨贾都不敢骑,怕也只有国公爷能够受用。 赵瀚叹息说:“唉,我家就不行。只买了匹三千两的瘦马,还因此被家父关了三天,让我好生面壁思过。你说这气不气人?” 是啊,好气人,要是我的该多好。 三千两的瘦马,哪是骑女人,简直就是骑银子。 黄遵道连忙赔笑:“令尊家教甚严,不愧是豪门大族。” “三千两的瘦马,小友想看不?”赵瀚挤眉弄眼,“下次带来,让你见识见识。不过嘛,只能给你弹词唱曲,这匹瘦马是我心爱之物,旁人是摸都不许摸的。”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黄遵道连连说,“能听上一曲,便是晚生的福分。” 黄遵道被一番鬼扯搞得心痒痒,恨不得立即变卖家产,也去扬州买来一匹瘦马。 可想想那价格,还是算了。 赵瀚见这老家伙,已经被说得五迷三道,立即转回正题:“这五百两银子,三百两用于平整滩地。我可给足了银钱,你负责招募工人做活,必须半个月内平整出来。剩下二百两,你先拿去买石料、木料,估计是不够的,用完了我再给你补上。” 三百两用于平整河滩? 这钱也太好赚了,简直就是败家子啊! 黄遵道转念一想,三百两算个屁,人家买匹瘦马就三千两。 黄遵道当即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不用半个月,十天就能把滩地给平整了!” 十天工期虽然有点短,而且春耕期间不好招人,但为了钱也只能拼了,谁敢不听话就往死里抽! “好了,不说了!” 赵瀚拿起小红和小翠的身契,又拉起小红的手来回抚摸,都懒得再看黄老爷一眼:“工地就交给你,本公子要回去尽享山野美趣。嘿嘿,一个已是受用,两个摆在一起,岂不飘飘欲仙?” “我送前辈。”黄遵道矮着半截身子说。 “不用,你回去。”赵瀚搂着小红的腰身出门。 黄遵道还是送出厅堂,目视赵瀚离去,又忍不住喊道:“前辈慢走,若是两个不够,晚生这里还有,只管来取用便是。” 家奴傻站在原地,还在浮想翩翩,脑子里全是赵瀚刚才的话。 “咳咳!” 黄遵道咳嗽两声,呵斥道:“还愣着作甚?” 家奴回过神来,忙问道:“老爷,赵相公讲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还能有假?”黄遵道一脸鄙夷,“扬州,苏州,皆富郡也。一匹顶级瘦马,就抵得上咱们全镇。赵相公若不说,你便一辈子都不知道,就是做梦都梦不到。” “老爷教训得是。”家奴连忙赔笑。 黄遵道不再理会家奴,抱起白花花的银子,在那儿摸了又摸。 之前他还想着,怎么从赵瀚那里坑钱。 可人家出手大方,五百两说给就给,这还只是前期工程费用,今后少不得再有几千上万两。 用得着坑钱吗? 跟着赵相公喝汤便是,赵相公指缝里随便漏几个,就够咱黄老爷赚足银子了。 突然,黄遵道对家奴说:“你快快去客栈,对那赵相公说,我把所有河边荒滩全送他,问他要不要都平整出来。钱加得不多,再给五百两就成。” “好嘞,小的立即去办。”家奴高高兴兴走了,他喜欢跟赵相公打交道,因为总有赏钱可以拿。 黄遵道怀里抱着银子,心里想的却是扬州瘦马。 那得美成什么样的女人,才值五万两银子啊。若能让他摸一下,这辈子也值了,可惜他连见都见不着。 赵瀚吹出的牛逼,黄遵道全部当真。 而关键之处,就是什么都没讲好,赵瀚直接甩出五百两银子。 如此豪门做派,会骗一个乡下土财主? 第91章 【一起磕头】(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相公!” “赵相公慢走!” 家奴飞快追赶上来,气喘吁吁道:“赵相公,我家老爷说……呼呼……说,要把乱石河滩全部送你。只加五百两银子,河滩全给你平整出来!” 赵瀚缓缓转身,表情古怪的盯着家奴:“你家黄老爷,以为我是傻子?” “啊?”家奴不知该如何接话。 赵瀚朝河边指去:“那些荒滩,长足有二三里,中间还断断续续,夹着好几块耕地。全平出来作甚?” 确实,全部平出来做毛啊。 总不能让赵相公的货仓,东一间,西一间,拖两三里地那么长,修建和使用时还得绕开耕地。 家奴无言以对,觉得自家老爷糊涂了。 家奴小心翼翼问:“那……那小的就回去禀报老爷,说赵相公不要那么多?” 赵瀚突然和颜悦色,说道:“认识几天了,还不晓得你叫甚名字。” 赵相公问我的名字? 赵相公看重我了吗? 家奴压抑着内心喜悦,躬身说道:“回赵相公的话,小的姓黄,贱名三水。” “黄三水是。”赵瀚拍拍此人肩膀。 被这么随便一拍,黄三水感觉浑身轻了二两,内心弥漫着被大人物青睐的荣幸。他把腰弯得更低,兴奋道:“赵相公有事只管吩咐。” 赵瀚笑道:“回去跟你家老爷说,本少爷虽然败家,却也不是傻子。他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得很,无非是想多弄些银子。告诉他,五百两我可以加,但得答应我几个要求。” “赵相公请讲。”黄三水连忙说道。 赵瀚把折扇一甩,刷的一声展开,扇着风说:“第一,把中间夹着的几块耕地,也一并卖给我;第二,乱石河滩太窄,再拓宽一些。肯定是要占着耕地的,买地的钱另算,保证不让你家老爷吃亏。此事办成了,有你的好处!” 有好处可拿? 黄三水顿时干劲十足,赌咒发誓道:“赵相公放心,保证干得成!” 这货兴冲冲跑回去复命,侍女小红却一脸忧愁。 赵瀚边走边问:“你怎么了?” 小红突然跪下,带着哭腔说:“求相公不要占那么多地,给留一条活路。” “那里有你家的地?”赵瀚问道。 小红明显比小翠更机灵,说话也更利索:“相公,乱石滩中间夹着的几块地,都是黄老爷的。夏天容易涨水被淹,做不得水田,只能种些蔬菜杂粮。那里有两块地,是……是奴婢的爹娘哥嫂在佃耕,求相公给条活路!” “黄老爷把你的身契送我,那你现在就是我的奴婢,”赵瀚笑道,“起来,我不会亏待自己人。” “谢谢赵相公,谢谢赵相公!”小红飞快磕头,生怕赵瀚反悔。 回到客栈,领着小红进屋。 小翠正在练字,用毛笔蘸清水,在木板上写一、二、三等数字。 听到响动,小翠欣喜回头:“公子回来啦……咦,小红!” “小翠。”小红笑得有些勉强。 小翠过去拉着小红的手说:“你莫要害怕,公子对咱们下人很好的,公子这两天还教我识字呢。你快过来看,我已经能写到十了。” 小红茫然跟去,看着小翠提笔写字。 小翠脸上始终带笑,边写边说:“在外面说的那些话,公子都是装出来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主人家。” 小红完全不信,赵瀚把她吓坏了。 赵瀚拿出两人的身契,递过去说:“你们的身契,自己撕了。” 本来很开心的小翠,突然表情惶恐,噗通跪下说:“求公子不要嫌弃,奴婢……我今后一定好好做事。” 小红也连忙跪下,以为赵瀚有心试探。 “唉!” 赵瀚一声叹息,重新拿起身契,当即撕成粉碎。 小红欣喜若狂,只差没有开怀大笑。 小翠却失魂落魄,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她以为被赵瀚遗弃了,今后只能回家种地,然后找一个庄稼汉嫁掉。 “都快起来,”赵瀚亲手扶起二人,“在我这里,人人平等,没有主人,没有家奴。你们若是想回家,便自己回去。你们若是想留下,那就继续跟着我,保证不让你们吃亏。” 本来高兴的小红,此刻又一脸疑惑,她搞不清楚赵瀚到底想做啥。 把奴婢打死都可以,用得着这样惺惺作态? 小翠却连连磕头:“我跟着公子,当牛做马都成。” 说着,她又扯动小红的衣角,催促道:“你快跪下啊,公子不打人的,每顿都能吃饱饭。” 不打人? 每顿都能吃饱? 小红突然福至心灵,跟着磕头道:“奴婢也愿给公子当牛做马。” 小翠更懂规矩,教导道:“在公子这里,不能自称奴婢,必须说‘我’,可不要搞忘了。” “我……我……”小红又有些晕,彻底搞不明白状况。 赵瀚重新扶起二人:“不能说奴婢,也不能动不动就跪下。咱们在一起,都是兄弟姊妹。铁牛!” 张铁牛本来在看热闹,突然被赵瀚点名,吓得连忙说:“我今天练字了!”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赵瀚问道。 张铁牛说道:“码头扛包的。” 赵瀚指着张铁牛,对二女说道:“听到没有,他以前就是个脚夫,靠给人扛包过日子。现在却是我兄弟。” 张铁牛笑道:“对,都是兄弟。” 赵瀚又指着陈茂生:“他以前是唱戏的,乐户,贱籍。现在也是我兄弟。” 陈茂生咧嘴一笑,显得特别开心。 赵瀚又说:“在我这里,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兄弟姐妹。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小红姐姐、小翠姐姐。” 小翠刮着自己的手指甲,颇为伤心道:“可我想做公子的丫鬟。我都过来两天了,公子也不让伺候睡觉,肯定是嫌我身子脏。” 赵瀚只能叹息,这真是被洗脑严重,脑子里装的全是奴性思想。 那就来点更刺激的! 赵瀚突然端正作揖,而且一揖到底,就差没有跪下了:“小弟拜见两位姐姐!” “啊!” “公子你快起来!” “使不得,我们要折寿的!” “……” 两女连忙搀扶,却根本扶不动,吓得立即跪下,朝着赵瀚磕头。 三人互拜,搞得就像集体拜堂。 张铁牛和陈茂生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 张铁牛看不起戏子陈茂生,陈茂生也看不起丫鬟小翠,他们心中自有等级之分。 可是,赵瀚竟给两个丫鬟行大礼,瞬间就击碎了他们的三观。 突然间,陈茂生眼泪流淌,他终于彻底相信,赵瀚是真的没有良贱之分。 人人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 这两句话,赵瀚成天挂在嘴上,以前他们半信半疑,此刻却变得异常笃定。 陈茂生也跪下来,但没有给谁磕头,而是双手合十,流着泪心中默念:“观音菩萨在上,你一定要保佑公子做皇帝。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给咱们苦命人来出头的……” 张铁牛看着屋内四人,喃喃自语道:“疯了,都疯了。” 张铁牛提着斧子出门,站在门口不知在想啥。 “怎的了?”庞春来从隔壁房间走出。 张铁牛嘿嘿笑道:“里面四人在拜堂玩呢。” “拜堂玩?” 庞春来推开半扇门,他看不怎么清楚,只见其中三个在互拜,另一个似乎在合掌拜菩萨。 帝王术啊! 如此求贤若渴,就连乡下丫鬟,都豁得出去大拜,这收买人心的手段绝了。 庞春来感到欣慰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必须提醒一下,收买人心也该挑选对象,为了两个丫鬟不值得。 小翠磕头半天,见赵瀚还没停下,突然扑过去抱住痛哭:“公子……呜呜呜……你莫要这样,你再拜,奴……我就要去死了。” 赵瀚站直了身体说:“那你可愿做姐姐?” 小翠哭着点头:“愿意,只要公子不拜了,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赵瀚露出笑容,又问小红:“你呢?” “愿……愿意。”小红迷糊答应。 “哈哈哈哈!” 赵瀚开怀大笑:“两位姐姐,都快起来,咱们且来说说正事。” 让两女在床沿坐好,赵瀚也拖张板凳坐下。 小红和小翠,虽不知道赵瀚为何那样,却晓得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 不乱打奴婢的就算好主子。 给奴婢行大礼的,可不是一等一的好人? 跟着这样的好主人,就算死也值了。即便赵瀚撕碎身契,她们也不愿离开,这样的主人还能上哪找去? “小红姐姐,你家里有几口人。”赵瀚问道。 小红回答说:“前几年歉收,爷爷上吊死了,二哥去了县城,至今也没回来。家里还有爹娘,有大哥和嫂嫂。” 赵瀚继续问:“平时可还过得下去。” 小红条理清晰道:“我在黄老爷家做活,省吃俭用捎钱回家里,爹娘和哥嫂也佃种了几亩地,勉强饿不死,就是有时会欠租。” 赵瀚又问道:“若我把河边的旱田买了,你家里还过得下去吗?” “怕是……怕是要饿死人,”小红忍不住问,“公子心善,不会这样做?” 赵瀚笑了笑,也不回答,只问道:“黄老爷是不是有三个儿子?他的幼子在县学读书,你们都知道多少?” 小翠说:“三少爷只有过年才回来,他看不上黄家镇,把妻儿都接去城里了。” 小红补充道:“大夥都说三少爷是文曲星下凡,不但考上秀才,还是县里的廪生。可我知道,三少爷早就不是廪生了。他还在县里喝花酒,没钱付账被人绑了,三少奶奶派家奴回来拿钱赎人。” “还有这事?”小翠惊讶道。 小红得意说:“我偷听的,当时老爷气坏了。你忘记啦,去年你无端被打一顿,便是触了老爷的霉头。” “是那回啊,我还没搞明白自己哪做错了。”小翠瞬间有了印象。 见她们越扯越远,赵瀚连忙收回话题:“这黄家镇内外,除了黄老爷,还有哪家的田最多?” “我知道,我知道,”小红连忙抢答,“镇东北边的黄二爷,他的祖爷爷,跟黄老爷的祖爷爷是兄弟。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当时闹得可凶了,兄弟俩带着几百人分家产,当场便打死十几个。” 赵瀚笑道:“那咱们说说黄二爷……” 第91章 【一起磕头】(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相公!” “赵相公慢走!” 家奴飞快追赶上来,气喘吁吁道:“赵相公,我家老爷说……呼呼……说,要把乱石河滩全部送你。只加五百两银子,河滩全给你平整出来!” 赵瀚缓缓转身,表情古怪的盯着家奴:“你家黄老爷,以为我是傻子?” “啊?”家奴不知该如何接话。 赵瀚朝河边指去:“那些荒滩,长足有二三里,中间还断断续续,夹着好几块耕地。全平出来作甚?” 确实,全部平出来做毛啊。 总不能让赵相公的货仓,东一间,西一间,拖两三里地那么长,修建和使用时还得绕开耕地。 家奴无言以对,觉得自家老爷糊涂了。 家奴小心翼翼问:“那……那小的就回去禀报老爷,说赵相公不要那么多?” 赵瀚突然和颜悦色,说道:“认识几天了,还不晓得你叫甚名字。” 赵相公问我的名字? 赵相公看重我了吗? 家奴压抑着内心喜悦,躬身说道:“回赵相公的话,小的姓黄,贱名三水。” “黄三水是。”赵瀚拍拍此人肩膀。 被这么随便一拍,黄三水感觉浑身轻了二两,内心弥漫着被大人物青睐的荣幸。他把腰弯得更低,兴奋道:“赵相公有事只管吩咐。” 赵瀚笑道:“回去跟你家老爷说,本少爷虽然败家,却也不是傻子。他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得很,无非是想多弄些银子。告诉他,五百两我可以加,但得答应我几个要求。” “赵相公请讲。”黄三水连忙说道。 赵瀚把折扇一甩,刷的一声展开,扇着风说:“第一,把中间夹着的几块耕地,也一并卖给我;第二,乱石河滩太窄,再拓宽一些。肯定是要占着耕地的,买地的钱另算,保证不让你家老爷吃亏。此事办成了,有你的好处!” 有好处可拿? 黄三水顿时干劲十足,赌咒发誓道:“赵相公放心,保证干得成!” 这货兴冲冲跑回去复命,侍女小红却一脸忧愁。 赵瀚边走边问:“你怎么了?” 小红突然跪下,带着哭腔说:“求相公不要占那么多地,给留一条活路。” “那里有你家的地?”赵瀚问道。 小红明显比小翠更机灵,说话也更利索:“相公,乱石滩中间夹着的几块地,都是黄老爷的。夏天容易涨水被淹,做不得水田,只能种些蔬菜杂粮。那里有两块地,是……是奴婢的爹娘哥嫂在佃耕,求相公给条活路!” “黄老爷把你的身契送我,那你现在就是我的奴婢,”赵瀚笑道,“起来,我不会亏待自己人。” “谢谢赵相公,谢谢赵相公!”小红飞快磕头,生怕赵瀚反悔。 回到客栈,领着小红进屋。 小翠正在练字,用毛笔蘸清水,在木板上写一、二、三等数字。 听到响动,小翠欣喜回头:“公子回来啦……咦,小红!” “小翠。”小红笑得有些勉强。 小翠过去拉着小红的手说:“你莫要害怕,公子对咱们下人很好的,公子这两天还教我识字呢。你快过来看,我已经能写到十了。” 小红茫然跟去,看着小翠提笔写字。 小翠脸上始终带笑,边写边说:“在外面说的那些话,公子都是装出来的,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主人家。” 小红完全不信,赵瀚把她吓坏了。 赵瀚拿出两人的身契,递过去说:“你们的身契,自己撕了。” 本来很开心的小翠,突然表情惶恐,噗通跪下说:“求公子不要嫌弃,奴婢……我今后一定好好做事。” 小红也连忙跪下,以为赵瀚有心试探。 “唉!” 赵瀚一声叹息,重新拿起身契,当即撕成粉碎。 小红欣喜若狂,只差没有开怀大笑。 小翠却失魂落魄,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她以为被赵瀚遗弃了,今后只能回家种地,然后找一个庄稼汉嫁掉。 “都快起来,”赵瀚亲手扶起二人,“在我这里,人人平等,没有主人,没有家奴。你们若是想回家,便自己回去。你们若是想留下,那就继续跟着我,保证不让你们吃亏。” 本来高兴的小红,此刻又一脸疑惑,她搞不清楚赵瀚到底想做啥。 把奴婢打死都可以,用得着这样惺惺作态? 小翠却连连磕头:“我跟着公子,当牛做马都成。” 说着,她又扯动小红的衣角,催促道:“你快跪下啊,公子不打人的,每顿都能吃饱饭。” 不打人? 每顿都能吃饱? 小红突然福至心灵,跟着磕头道:“奴婢也愿给公子当牛做马。” 小翠更懂规矩,教导道:“在公子这里,不能自称奴婢,必须说‘我’,可不要搞忘了。” “我……我……”小红又有些晕,彻底搞不明白状况。 赵瀚重新扶起二人:“不能说奴婢,也不能动不动就跪下。咱们在一起,都是兄弟姊妹。铁牛!” 张铁牛本来在看热闹,突然被赵瀚点名,吓得连忙说:“我今天练字了!”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赵瀚问道。 张铁牛说道:“码头扛包的。” 赵瀚指着张铁牛,对二女说道:“听到没有,他以前就是个脚夫,靠给人扛包过日子。现在却是我兄弟。” 张铁牛笑道:“对,都是兄弟。” 赵瀚又指着陈茂生:“他以前是唱戏的,乐户,贱籍。现在也是我兄弟。” 陈茂生咧嘴一笑,显得特别开心。 赵瀚又说:“在我这里,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兄弟姐妹。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小红姐姐、小翠姐姐。” 小翠刮着自己的手指甲,颇为伤心道:“可我想做公子的丫鬟。我都过来两天了,公子也不让伺候睡觉,肯定是嫌我身子脏。” 赵瀚只能叹息,这真是被洗脑严重,脑子里装的全是奴性思想。 那就来点更刺激的! 赵瀚突然端正作揖,而且一揖到底,就差没有跪下了:“小弟拜见两位姐姐!” “啊!” “公子你快起来!” “使不得,我们要折寿的!” “……” 两女连忙搀扶,却根本扶不动,吓得立即跪下,朝着赵瀚磕头。 三人互拜,搞得就像集体拜堂。 张铁牛和陈茂生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 张铁牛看不起戏子陈茂生,陈茂生也看不起丫鬟小翠,他们心中自有等级之分。 可是,赵瀚竟给两个丫鬟行大礼,瞬间就击碎了他们的三观。 突然间,陈茂生眼泪流淌,他终于彻底相信,赵瀚是真的没有良贱之分。 人人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 这两句话,赵瀚成天挂在嘴上,以前他们半信半疑,此刻却变得异常笃定。 陈茂生也跪下来,但没有给谁磕头,而是双手合十,流着泪心中默念:“观音菩萨在上,你一定要保佑公子做皇帝。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给咱们苦命人来出头的……” 张铁牛看着屋内四人,喃喃自语道:“疯了,都疯了。” 张铁牛提着斧子出门,站在门口不知在想啥。 “怎的了?”庞春来从隔壁房间走出。 张铁牛嘿嘿笑道:“里面四人在拜堂玩呢。” “拜堂玩?” 庞春来推开半扇门,他看不怎么清楚,只见其中三个在互拜,另一个似乎在合掌拜菩萨。 帝王术啊! 如此求贤若渴,就连乡下丫鬟,都豁得出去大拜,这收买人心的手段绝了。 庞春来感到欣慰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必须提醒一下,收买人心也该挑选对象,为了两个丫鬟不值得。 小翠磕头半天,见赵瀚还没停下,突然扑过去抱住痛哭:“公子……呜呜呜……你莫要这样,你再拜,奴……我就要去死了。” 赵瀚站直了身体说:“那你可愿做姐姐?” 小翠哭着点头:“愿意,只要公子不拜了,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赵瀚露出笑容,又问小红:“你呢?” “愿……愿意。”小红迷糊答应。 “哈哈哈哈!” 赵瀚开怀大笑:“两位姐姐,都快起来,咱们且来说说正事。” 让两女在床沿坐好,赵瀚也拖张板凳坐下。 小红和小翠,虽不知道赵瀚为何那样,却晓得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人。 不乱打奴婢的就算好主子。 给奴婢行大礼的,可不是一等一的好人? 跟着这样的好主人,就算死也值了。即便赵瀚撕碎身契,她们也不愿离开,这样的主人还能上哪找去? “小红姐姐,你家里有几口人。”赵瀚问道。 小红回答说:“前几年歉收,爷爷上吊死了,二哥去了县城,至今也没回来。家里还有爹娘,有大哥和嫂嫂。” 赵瀚继续问:“平时可还过得下去。” 小红条理清晰道:“我在黄老爷家做活,省吃俭用捎钱回家里,爹娘和哥嫂也佃种了几亩地,勉强饿不死,就是有时会欠租。” 赵瀚又问道:“若我把河边的旱田买了,你家里还过得下去吗?” “怕是……怕是要饿死人,”小红忍不住问,“公子心善,不会这样做?” 赵瀚笑了笑,也不回答,只问道:“黄老爷是不是有三个儿子?他的幼子在县学读书,你们都知道多少?” 小翠说:“三少爷只有过年才回来,他看不上黄家镇,把妻儿都接去城里了。” 小红补充道:“大夥都说三少爷是文曲星下凡,不但考上秀才,还是县里的廪生。可我知道,三少爷早就不是廪生了。他还在县里喝花酒,没钱付账被人绑了,三少奶奶派家奴回来拿钱赎人。” “还有这事?”小翠惊讶道。 小红得意说:“我偷听的,当时老爷气坏了。你忘记啦,去年你无端被打一顿,便是触了老爷的霉头。” “是那回啊,我还没搞明白自己哪做错了。”小翠瞬间有了印象。 见她们越扯越远,赵瀚连忙收回话题:“这黄家镇内外,除了黄老爷,还有哪家的田最多?” “我知道,我知道,”小红连忙抢答,“镇东北边的黄二爷,他的祖爷爷,跟黄老爷的祖爷爷是兄弟。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当时闹得可凶了,兄弟俩带着几百人分家产,当场便打死十几个。” 赵瀚笑道:“那咱们说说黄二爷……” 第92章 【火药桶】(为企鹅大佬加更) 又是数日过去,黄遵道答应了赵瀚的全部要求。 赵瀚也爽快得很,再次支付五百两银子。从钞关抢来的一千五百两,瞬间只剩三分之一,另外还剩着一箱半铜钱。 三人出门送银子,张铁牛继续看管钱财。 小红把小翠拉到一边,低声细语道:“公子怕是要做什么大事。” 小翠笑道:“公子做的本来就是大事。” “不许叫出声来,”小红贴到她耳边说,“公子要害黄老爷,出了那么多本钱,肯定想把黄老爷弄死!” “怎……” 小翠连忙捂嘴:“怎么可能,公子不是要跟黄老爷做生意吗?” “公子怕不是什么富家子,”小红问道,“你见过哪个富家子,甘愿跟奴婢行大礼的?” 小翠摇头道:“没有。莫说富家子,便是村中佃户,不看在老爷面上,也不会给咱们奴婢好脸色。” “就是这个道理,”小红说道,“我猜想啊,公子可能是强盗。” 小翠笑着说:“哪有这般俊俏的强盗。” 小红感觉跟小翠沟通很累,自顾自说道:“公子若做强盗,那我就去做强盗婆子。” “你莫要乱说,公子哪会是强盗,做强盗被官老爷抓了要杀头的。”小翠有些害怕。 小红埋怨说:“你真笨呢,公子这两天,一直在打听村里的消息。哪家有田产,哪家有店铺,哪家跟哪家有过节,有的没的全让咱们说了。这不是强盗踩盘子么?” “什么是踩盘子?”小翠问道。 “就是先打听清楚,到时候好下手,”小红告诫说,“你不准往外讲啊,可别坏了公子的好事。” 小翠连忙摇头:“不会,不会。” 小红突然开始幻想:“你说公子抢了财货,回到山寨里,会不会封咱们做压寨夫人?我比你大半岁,到那时候,我是大夫人,你是二夫人。” “那可好咧,就怕公子看不上咱们。”小翠也笑起来。 小红问道:“你不怕被官府抓吗?” “怕啊,不过公子聪明得很,肯定不会被官差抓到,”小翠用手托着腮帮子,歪着脑袋说,“这辈子,都是我给别人跪拜,还头一次有人拜我。当时吓坏了,可回头却欢喜得很,做梦都能笑醒呢。” 小红似乎很懂,说道:“公子在收买人心。” 小翠问道:“咱们本就是公子的人,他收买人心作甚?” 小红熟络说:“笨蛋,公子不但要咱们的身子,还想要咱们的心呢。” “你胡说,公子可不会骗咱们。”小翠生气道。 “被骗又怎的?”小红笑着说,“有男人这么待我,便是被骗了我也心甘情愿。不管他是土匪还是强盗,今后跟着他走便是。” 小翠喃喃道:“是啊,跟着他走便是了。” 做丫鬟的要求很低,不动辄打骂,给她们吃饱,就能让她们忠心耿耿。 赵瀚却说人人平等,没有良贱之分,还给她们大拜。 这哪里招架得住? 那天晚上,两个少女整夜未睡,各自抱着枕头偷偷哭泣。 有人把她们当人看,是真心把她们当人,不是装出来哄骗的! 说得极端一些,哪天赵瀚遇到危险,小红和小翠肯定冲上去挡刀。 在古人看来,这就是收买人心。 战国名将吴起,麾下有士兵长了毒疮,吴起亲自为其吸痈。士兵的母亲听到消息,立即给儿子准备后事,哭着说:“丈夫已经为将军赴死,儿子怕也离死不远了。” 你对我好,我为你死! …… 赵瀚要做强盗吗? 已经有人把他当强盗了,而且人数还不少。 赵瀚来到黄家镇的第十六天,突然有上百佃户包围客栈。 一切的起因,是黄遵德被银子搞昏头,连续一千两银子砸出,后续还有无数银子等着进腰包。他立即答应赵瀚的要求,把征地面积加长加宽,许多耕地也包含在内。 而且,由于赵瀚催促工期,黄遵德也急着赚银子,直接逼迫佃户去平整石滩,逼着佃户进山砍树凿石。 春耕还没结束呢! 这是把佃户们往死里逼,万一耽误春耕,全家老小就没法过了。 因为赵瀚占用耕地,而惨遭夺佃的那些农民,率先开始在工地抱怨。其他佃户越想越气,他们不敢找黄老爷算账,于是就串联起来前往客栈。 只要赶走赵瀚,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赵瀚站在楼上俯视众生,下面是无数高举劳动工具的佃农。他们群情激奋,嘴里吐出无数脏字,把赵瀚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公子,”张铁牛提着斧头过来,“要不要我杀将出去,把这些混账全部赶走?” 赵瀚没好气道:“滚回去练字!” “哦。”张铁牛挠挠头。 小红伸脖子望了一眼,低声说:“公子,我爹和大哥都在下边。” “没事。”赵瀚笑道。 小红又说:“公子,等你抢了黄老爷,走的时候能不能分几两给我爹?” 赵瀚哈哈大笑:“放心,我不走。” 客栈门窗紧闭,客人纷纷躲藏到屋里,码头的商船也能走就走,生怕这些佃户会酿成民乱。 可笑的是,这间客栈是黄老爷的,闹事佃户们不敢强行攻打。 没过多久,黄遵道带着长子黄顺成、次子黄顺章,还有上百家奴一起来到客栈外。 “都要造反吗?”黄遵道大声怒斥。 一个佃户麻着胆子说:“黄老爷,你莫要被这外地人骗了,春耕可耽误不得。” 另一个佃户说:“乱石滩可以占,田地却占不得,那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 “放屁,”黄遵道大怒,指着那些佃户说,“快给我滚回河滩干活,谁再敢闹事就当即打死!” 在黄老爷看来,耽误春耕不算什么,无非饿死几个人,少收几石粮食。赵相公给足了银子,粮食不够去买便是,饿死佃户关自己屁事。 一个佃户饿死,无数佃户等着耕种,抢得越凶越好,还可以趁机提高田租。 至于占用了耕地,那更不算什么,只要货仓能搞起来,今后会有更多客商在黄家镇停留。 佃户们聚着不肯走,也不敢跟黄老爷动武,只能僵持在那里不知所措。 赵瀚突然在楼上喊道:“都是误会,黄老爷跟我都没有歹意,咱们有事坐下好好商量!” “没得商量,你快快离开黄家镇!”一个佃户大吼。 黄遵道顿觉在赵瀚眼皮底下失了颜面,他怒火中烧道:“给我打!” 长子黄顺成,次子黄顺章,立即带着家奴杀出。 佃奴们不敢反抗,只得抱头鼠窜。 赵瀚对小红、小翠说:“看得仔细些,哪个被打伤便记下来。” 小红、小翠不知其意,只默记被打伤的佃户。 赵瀚的意思很简单,他不想再慢慢发展,必须尽快有一个根据地。 黄家镇就很不错,往西便是大山,而且这里阶级矛盾非常严重。 只不过迫于黄老爷淫威,佃农们不敢反抗,还缺一个火药桶来引爆。 一千两银子,足够做火药桶! 黄家人也没有真的下死手,轻伤无数,重伤全无,毕竟工地需要人手,打坏了怎么赚赵相公的银子? …… 夜里。 赵瀚带着陈茂生、小红、小翠,摸黑前往小红家里探望伤者。 敲门半天,终于打开。 “爹,是我!”小红连忙说。 由于光线黑暗,老农并没认出赵瀚,听到女儿说话,立即将他们放进屋内。 赵瀚突然塞一把铜钱过去,说道:“老丈,我便是那外地商人,我是来给你们赔礼道歉的。” 老农手里捏着铜钱,想要骂人却骂不出口,只愣在那里不说话。 赵瀚又说:“我给了黄老爷一千两银子,让他请人平整乱石滩。事先说好了的,每人每天工钱三十文,而且可以等春耕完了再动工。却不知,他怎就……唉……是我对不住你们。我一个外地人,也不好跟黄老爷对着干。你说是不是?” “真的每天工钱三十文?”老农抓住了重点。 赵瀚说道:“我本想定五十文,可黄老爷说用不了恁多,只能降下来定三十文。你们慢慢养伤,我还得去拜访下一家。” 老农连忙说:“我送老爷走。” “不用,不用,老丈先休息。”赵瀚拱手退出。 等他们离开,小红的爹娘和哥嫂,立即掌灯数钱,足足有两百文铜钱! 嫂嫂说道:“这位赵老爷是好人,半夜了还亲自来赔礼。” 大哥气愤道:“我刚才听清楚了,赵老爷是给了工钱的,他黄老爷每天只管两顿饭。还全是稀的,吃都吃不饱!” “有甚法子,”老农叹息说,“在这黄家镇,黄老爷就是土皇帝。” 一夜之间,赵瀚探望了十七户伤者。 第二天。 河滩工地上,到处都在传工钱的事。 有佃户麻着胆子问工头:“六爷,这工钱怎算的?” 工头冷笑:“什么工钱?每天给你们吃两顿,还不知道好歹?” 那佃户愤愤离开,半上午吃饭时,对旁人说:“黄老爷把工钱都吞了,一文钱都不给咱们。” “不给钱就算了,我家的田还没耕完,耽误了春耕今年咋办!”另一个佃户,说着说着就开始哭。 火药桶已经埋下,就差有人来点火。 第92章 【火药桶】(为企鹅大佬加更) 又是数日过去,黄遵道答应了赵瀚的全部要求。 赵瀚也爽快得很,再次支付五百两银子。从钞关抢来的一千五百两,瞬间只剩三分之一,另外还剩着一箱半铜钱。 三人出门送银子,张铁牛继续看管钱财。 小红把小翠拉到一边,低声细语道:“公子怕是要做什么大事。” 小翠笑道:“公子做的本来就是大事。” “不许叫出声来,”小红贴到她耳边说,“公子要害黄老爷,出了那么多本钱,肯定想把黄老爷弄死!” “怎……” 小翠连忙捂嘴:“怎么可能,公子不是要跟黄老爷做生意吗?” “公子怕不是什么富家子,”小红问道,“你见过哪个富家子,甘愿跟奴婢行大礼的?” 小翠摇头道:“没有。莫说富家子,便是村中佃户,不看在老爷面上,也不会给咱们奴婢好脸色。” “就是这个道理,”小红说道,“我猜想啊,公子可能是强盗。” 小翠笑着说:“哪有这般俊俏的强盗。” 小红感觉跟小翠沟通很累,自顾自说道:“公子若做强盗,那我就去做强盗婆子。” “你莫要乱说,公子哪会是强盗,做强盗被官老爷抓了要杀头的。”小翠有些害怕。 小红埋怨说:“你真笨呢,公子这两天,一直在打听村里的消息。哪家有田产,哪家有店铺,哪家跟哪家有过节,有的没的全让咱们说了。这不是强盗踩盘子么?” “什么是踩盘子?”小翠问道。 “就是先打听清楚,到时候好下手,”小红告诫说,“你不准往外讲啊,可别坏了公子的好事。” 小翠连忙摇头:“不会,不会。” 小红突然开始幻想:“你说公子抢了财货,回到山寨里,会不会封咱们做压寨夫人?我比你大半岁,到那时候,我是大夫人,你是二夫人。” “那可好咧,就怕公子看不上咱们。”小翠也笑起来。 小红问道:“你不怕被官府抓吗?” “怕啊,不过公子聪明得很,肯定不会被官差抓到,”小翠用手托着腮帮子,歪着脑袋说,“这辈子,都是我给别人跪拜,还头一次有人拜我。当时吓坏了,可回头却欢喜得很,做梦都能笑醒呢。” 小红似乎很懂,说道:“公子在收买人心。” 小翠问道:“咱们本就是公子的人,他收买人心作甚?” 小红熟络说:“笨蛋,公子不但要咱们的身子,还想要咱们的心呢。” “你胡说,公子可不会骗咱们。”小翠生气道。 “被骗又怎的?”小红笑着说,“有男人这么待我,便是被骗了我也心甘情愿。不管他是土匪还是强盗,今后跟着他走便是。” 小翠喃喃道:“是啊,跟着他走便是了。” 做丫鬟的要求很低,不动辄打骂,给她们吃饱,就能让她们忠心耿耿。 赵瀚却说人人平等,没有良贱之分,还给她们大拜。 这哪里招架得住? 那天晚上,两个少女整夜未睡,各自抱着枕头偷偷哭泣。 有人把她们当人看,是真心把她们当人,不是装出来哄骗的! 说得极端一些,哪天赵瀚遇到危险,小红和小翠肯定冲上去挡刀。 在古人看来,这就是收买人心。 战国名将吴起,麾下有士兵长了毒疮,吴起亲自为其吸痈。士兵的母亲听到消息,立即给儿子准备后事,哭着说:“丈夫已经为将军赴死,儿子怕也离死不远了。” 你对我好,我为你死! …… 赵瀚要做强盗吗? 已经有人把他当强盗了,而且人数还不少。 赵瀚来到黄家镇的第十六天,突然有上百佃户包围客栈。 一切的起因,是黄遵德被银子搞昏头,连续一千两银子砸出,后续还有无数银子等着进腰包。他立即答应赵瀚的要求,把征地面积加长加宽,许多耕地也包含在内。 而且,由于赵瀚催促工期,黄遵德也急着赚银子,直接逼迫佃户去平整石滩,逼着佃户进山砍树凿石。 春耕还没结束呢! 这是把佃户们往死里逼,万一耽误春耕,全家老小就没法过了。 因为赵瀚占用耕地,而惨遭夺佃的那些农民,率先开始在工地抱怨。其他佃户越想越气,他们不敢找黄老爷算账,于是就串联起来前往客栈。 只要赶走赵瀚,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赵瀚站在楼上俯视众生,下面是无数高举劳动工具的佃农。他们群情激奋,嘴里吐出无数脏字,把赵瀚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公子,”张铁牛提着斧头过来,“要不要我杀将出去,把这些混账全部赶走?” 赵瀚没好气道:“滚回去练字!” “哦。”张铁牛挠挠头。 小红伸脖子望了一眼,低声说:“公子,我爹和大哥都在下边。” “没事。”赵瀚笑道。 小红又说:“公子,等你抢了黄老爷,走的时候能不能分几两给我爹?” 赵瀚哈哈大笑:“放心,我不走。” 客栈门窗紧闭,客人纷纷躲藏到屋里,码头的商船也能走就走,生怕这些佃户会酿成民乱。 可笑的是,这间客栈是黄老爷的,闹事佃户们不敢强行攻打。 没过多久,黄遵道带着长子黄顺成、次子黄顺章,还有上百家奴一起来到客栈外。 “都要造反吗?”黄遵道大声怒斥。 一个佃户麻着胆子说:“黄老爷,你莫要被这外地人骗了,春耕可耽误不得。” 另一个佃户说:“乱石滩可以占,田地却占不得,那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 “放屁,”黄遵道大怒,指着那些佃户说,“快给我滚回河滩干活,谁再敢闹事就当即打死!” 在黄老爷看来,耽误春耕不算什么,无非饿死几个人,少收几石粮食。赵相公给足了银子,粮食不够去买便是,饿死佃户关自己屁事。 一个佃户饿死,无数佃户等着耕种,抢得越凶越好,还可以趁机提高田租。 至于占用了耕地,那更不算什么,只要货仓能搞起来,今后会有更多客商在黄家镇停留。 佃户们聚着不肯走,也不敢跟黄老爷动武,只能僵持在那里不知所措。 赵瀚突然在楼上喊道:“都是误会,黄老爷跟我都没有歹意,咱们有事坐下好好商量!” “没得商量,你快快离开黄家镇!”一个佃户大吼。 黄遵道顿觉在赵瀚眼皮底下失了颜面,他怒火中烧道:“给我打!” 长子黄顺成,次子黄顺章,立即带着家奴杀出。 佃奴们不敢反抗,只得抱头鼠窜。 赵瀚对小红、小翠说:“看得仔细些,哪个被打伤便记下来。” 小红、小翠不知其意,只默记被打伤的佃户。 赵瀚的意思很简单,他不想再慢慢发展,必须尽快有一个根据地。 黄家镇就很不错,往西便是大山,而且这里阶级矛盾非常严重。 只不过迫于黄老爷淫威,佃农们不敢反抗,还缺一个火药桶来引爆。 一千两银子,足够做火药桶! 黄家人也没有真的下死手,轻伤无数,重伤全无,毕竟工地需要人手,打坏了怎么赚赵相公的银子? …… 夜里。 赵瀚带着陈茂生、小红、小翠,摸黑前往小红家里探望伤者。 敲门半天,终于打开。 “爹,是我!”小红连忙说。 由于光线黑暗,老农并没认出赵瀚,听到女儿说话,立即将他们放进屋内。 赵瀚突然塞一把铜钱过去,说道:“老丈,我便是那外地商人,我是来给你们赔礼道歉的。” 老农手里捏着铜钱,想要骂人却骂不出口,只愣在那里不说话。 赵瀚又说:“我给了黄老爷一千两银子,让他请人平整乱石滩。事先说好了的,每人每天工钱三十文,而且可以等春耕完了再动工。却不知,他怎就……唉……是我对不住你们。我一个外地人,也不好跟黄老爷对着干。你说是不是?” “真的每天工钱三十文?”老农抓住了重点。 赵瀚说道:“我本想定五十文,可黄老爷说用不了恁多,只能降下来定三十文。你们慢慢养伤,我还得去拜访下一家。” 老农连忙说:“我送老爷走。” “不用,不用,老丈先休息。”赵瀚拱手退出。 等他们离开,小红的爹娘和哥嫂,立即掌灯数钱,足足有两百文铜钱! 嫂嫂说道:“这位赵老爷是好人,半夜了还亲自来赔礼。” 大哥气愤道:“我刚才听清楚了,赵老爷是给了工钱的,他黄老爷每天只管两顿饭。还全是稀的,吃都吃不饱!” “有甚法子,”老农叹息说,“在这黄家镇,黄老爷就是土皇帝。” 一夜之间,赵瀚探望了十七户伤者。 第二天。 河滩工地上,到处都在传工钱的事。 有佃户麻着胆子问工头:“六爷,这工钱怎算的?” 工头冷笑:“什么工钱?每天给你们吃两顿,还不知道好歹?” 那佃户愤愤离开,半上午吃饭时,对旁人说:“黄老爷把工钱都吞了,一文钱都不给咱们。” “不给钱就算了,我家的田还没耕完,耽误了春耕今年咋办!”另一个佃户,说着说着就开始哭。 火药桶已经埋下,就差有人来点火。 第93章 【赵老爷救命】 “当当当当!!!” “嘿咗!嘿咗!嘿咗!” 牛岭之下,锤击和号子声此起彼伏。 一共十余人,正在凿磨石料,并抬到河边堆放。等对岸的乱石滩平整出来,采获的石料就会装船运过去。 这些石匠,都是半业余的。 一个小镇,哪有恁多专业活可干? 他们平时都以种田为生,做石匠纯属兼职赚外快。 即便是业余石匠,也相对孔武有力,不似普通佃户那么好欺负。 因此,黄老爷特别开恩,只要他们进山采石,每人每天给十文工钱,而且提供一顿干饭、一顿稀饭。 “开饭了,开饭了!”工头叫喊道。 开饭时间,每天上午十点左右,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一天只吃两顿饭,这在偏远乡村是惯例,可不比铅山那边吃三顿。 十多个石匠坐在一起,端起饭碗顿时就炸了。 一个叫黄顺的石匠吼道:“不是说五天见一次肉吗?怎全是咸菜!” 工头冷笑:“有干饭吃就不错了,贱皮子还想吃肉?” 上次在客栈闹了一回,黄遵德也有些害怕。不是怕佃户们造反,而是怕佃户们又闹事,耽误赵相公的工期不说,还在赵相公那里落了面子。 于是,平整石滩的佃户,每家只出一人做工,其余家人可以去忙碌春耕。 而进山采石、伐木的工人,不但拥有普通佃户的待遇,并且每隔五天就能吃一次肉。 命令下达的第一天,大家果然见着肉了,虽然分量非常稀少。 此时正好是第六天,本来该吃肉的,却连一点油腥也没,竟然让他们吃咸菜! 黄老爷说吃肉就吃肉? 负责后勤伙食的家奴,负责监督的工头,他们不趁机捞钱的吗? 层层克扣,只剩咸菜。 石匠们一边吃着糙米饭,一边啃着咸菜,脸上全是愤怒。 进山采石是重活,一顿干的,一顿稀的,还只能啃咸菜,哪能吃得饱啊?等于每天饿着肚子干活。 而且,他们都是家里的壮劳力,缺了他们肯定耽误春耕。 “幺叔,你听说了吗?外地来的赵老爷,每天可不止给十文工钱。”一个石匠低声说。 幺叔叫黄幺,辈分挺大,其实也就二十多岁。 黄幺是见过世面的,每年被派去县城押粮,就是把村里的田赋押送去县衙。有一年,他还被知县留下,帮着修了半年的城墙。 就这半年,工钱没赚到几个,家中的亲爹却饿死了,亲娘为了节省粮食选择上吊。 黄幺问道:“赵老爷给的多少工钱?” 那个石匠说:“赵老爷给了一千两银子,八百两买乱石滩,黄老爷负责把河滩平整出来。另外二百两,都是给采石匠和伐木工的工钱,赵老爷买石料、木料的钱另算。” 石匠们顿时惊到了,赵老爷可真有钱啊! 一个石匠说:“咱们采石的,还有那些砍树的,只工钱就给了二百两?” “可不是?”之前那石匠说,“赵老爷当初定的工钱,采石匠一天80文,伐木工一天60文,乱石滩那边一天50文。现在可好,咱们采石的一天就10文,砍树的一天5文,乱石滩那边连工钱都没有!” 另一个石匠则说:“我也听人讲了,赵老爷没有催工期,劝黄老爷春耕完了再开工。” “那黄老爷急什么?” “急着拿银子啊。这货仓还没开建呢,赵老爷就拿了一千两出来。剩下的钱,不得有好几千两?” “狗入的黄扒皮!” “这赵老爷真是好人,听说被打伤的佃户,他连夜去送钱赔礼。他一个外地来的,哪敢欺负咱们本地人?都是黄老爷在使坏!” “唉,莫说了,这都是命。咱们天生的贱命!” “……” 饭还没吃完,工头又开始催了,众人只能囫囵往嘴里刨。 下午时分,突然一块石头滚落,有个石匠避之不及,小腿胫骨给压断了。 对于采石场而言,这是很常见的工伤。 工头不慌不忙,只让黄幺把伤者背到河边,等船开过来再送伤者回家。 其余石匠,继续做工。 等船的时候,黄幺问道:“李四受伤了,汤药费怎算?” 工头反问:“他自己受的伤,自己出汤药费,关黄老爷什么事?” 黄幺不再说话,只紧握着拳头。 …… 客栈。 黄遵德连称呼都变了,愤怒质问道:“赵老弟,你为何半夜去赔礼,还胡说定好了工钱?” 赵瀚一脸迷糊:“什么工钱?本公子没提工钱啊。” “那你有没有半夜给佃户赔礼?”黄遵德问道。 “有啊,”赵瀚解释说,“我一个外地人,以后还要在黄家镇做生意,可不能把那些佃户都得罪了。家父常说,做生意和气生财,把人打伤了还有甚和气?今后把货仓建起来,要是本地人三天两头闹事,我赵家的生意还怎么做?” 黄遵德勉强信了,痛心疾首道:“你糊涂啊。几个贱皮子怕甚?敢闹事就打!” 赵瀚冷笑:“你黄老爷当然敢打,我一个外地人哪敢?把本地百姓得罪狠了,半夜烧光我的货仓,我怕是哭都不哭出来,甚至都查不出是谁干的。” 黄遵德无法反驳。 赵瀚又说:“黄兄啊,你没出远门做过生意,你不知道这里头有多难。我为啥给你那么多银子?不就是想交好本地士绅吗?你真以为我是冤大头败家子啊?” “赵老弟说笑了,我又没坑你银子,哪来的什么冤大头。”黄遵德有些尴尬,接受了这个说法。 赵瀚继续说道:“我赵家在泉州也有货仓,就是因为得罪了泉州地痞,几万两的货物一把火烧个精光。” 黄遵德听着都肉疼,几万两的货被烧没了。 赵瀚叹息道:“黄兄你白天打人,小弟我晚上送钱,我这容易吗?三更半夜的,搂着丫鬟睡觉不好?” 黄遵德疑惑道:“真没提工钱的事?” “我提工钱干嘛?吃饱了撑的。”赵瀚郁闷道。 黄遵德告辞离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怎么也想不明白。 就算赵瀚暗中煽动佃户,那也该有所图谋啊。 可赵瀚一千两银子都给了,煽动佃户能图些什么?无利可图啊! 左思右想,黄遵德还是选择相信,因为赵瀚没理由扯什么工钱。 肯定是佃户耽误春耕,心怀怨恨之下,有人故意在造谣! 黄遵德回家之后,立即多派家奴做监工。就连进食,工人都不准坐到一起,必须隔离三步以上开饭。 这银子,黄遵德一人吃不下。 征地涉及了三个大户,都是黄家分出去的族人。那天出动上百家奴,也是三家一起凑数,黄遵德自己只能出六十多个。 黄老爷家里,算上丫鬟和烧饭婆子,家奴人数也才勉强过百。 …… 河滩开工第八天。 怨怒情绪已经达到临界点,由于工地不准私自交流,可以用道路以目来形容。 而且,乱石滩的工人待遇,变得愈发差劲。 监工多了几个,克扣分润的也变多,每天提供的稀饭犹如清水。工人们根本吃不饱,晚上回到家里,还得自己煮饭加餐。 “轰!” 一个抬碎石的佃户,突然晕倒在地。 “怎又晕了?”工头皱眉道。 另一个监工说:“怕是在偷懒。” 工头被逗笑了:“偷个屁懒,你每天吃那么点,天天做重活也得晕。” 几个监工都在发笑,盼着多累死几个才好。 这些佃户都是家中壮劳力,一旦他们在工地累死,今年肯定交不起租子。 监工们都是黄老爷心腹,可以撺掇主人夺佃,转给自己的家人耕种。全镇就那么点土地,佃户死得越多,空出来的耕地也就越多。 累晕的佃户,被抬到旁边躺了一阵。 刚刚醒来,正打算喝水,就被监工一鞭子抽去:“还在偷懒,快去干活!“ 就是要打,就是要催,累死了最好。 此人佃耕的水田,有一块的收成还不错。将这人累死了,今年就等着欠租,再趁机撺掇一番,明年肯定被夺佃。 环境险恶,同类死了,可分而食之! 做工的众人停下活计,纷纷怒视监工,却又不敢动手造反。 “看什么看?讨打!”工头大喝。 积攒的怒火,又生生压下,众人只能埋头干活。 突然,赵瀚带着小红、小翠,慢悠悠往工地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客栈伙计。 工头连忙迎上,点头哈腰说:“赵相公,您怎来了?” 赵瀚笑道:“我来看看进度。” 工头拍胸脯说:“赵相公放心,保证干得快,谁敢不听话,往死里抽他!” 监工们纷纷附和。 赵瀚朗声劝道:“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不要打人为好。我是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你们把人打坏了,还有什么和气?大家都恨我呢。” 附近许多佃户都听到了,觉得赵老爷是个讲理的,反而是本镇黄老爷坏得很。 赵瀚让两个客栈伙计,把挑来的木桶放下,大声喊道:“乡亲们都过来。你们做工辛苦,我准备了一点茶水,算是犒劳诸位。” 工头也不敢阻拦,连忙奉承道:“赵相公真是仁义。”说着,又朝众人吼道,“还不快滚过来吃茶!” 佃户们纷纷围拢,取碗等着喝茶。 赵瀚面带和煦微笑,关切慰问:“大家过得还好?放心,你们给我做工,保证不让你们吃亏。” 众人面面相觑。 突然,一个佃户跪下痛哭:“赵老爷救命啊!” 第93章 【赵老爷救命】 “当当当当!!!” “嘿咗!嘿咗!嘿咗!” 牛岭之下,锤击和号子声此起彼伏。 一共十余人,正在凿磨石料,并抬到河边堆放。等对岸的乱石滩平整出来,采获的石料就会装船运过去。 这些石匠,都是半业余的。 一个小镇,哪有恁多专业活可干? 他们平时都以种田为生,做石匠纯属兼职赚外快。 即便是业余石匠,也相对孔武有力,不似普通佃户那么好欺负。 因此,黄老爷特别开恩,只要他们进山采石,每人每天给十文工钱,而且提供一顿干饭、一顿稀饭。 “开饭了,开饭了!”工头叫喊道。 开饭时间,每天上午十点左右,每天下午四点左右。一天只吃两顿饭,这在偏远乡村是惯例,可不比铅山那边吃三顿。 十多个石匠坐在一起,端起饭碗顿时就炸了。 一个叫黄顺的石匠吼道:“不是说五天见一次肉吗?怎全是咸菜!” 工头冷笑:“有干饭吃就不错了,贱皮子还想吃肉?” 上次在客栈闹了一回,黄遵德也有些害怕。不是怕佃户们造反,而是怕佃户们又闹事,耽误赵相公的工期不说,还在赵相公那里落了面子。 于是,平整石滩的佃户,每家只出一人做工,其余家人可以去忙碌春耕。 而进山采石、伐木的工人,不但拥有普通佃户的待遇,并且每隔五天就能吃一次肉。 命令下达的第一天,大家果然见着肉了,虽然分量非常稀少。 此时正好是第六天,本来该吃肉的,却连一点油腥也没,竟然让他们吃咸菜! 黄老爷说吃肉就吃肉? 负责后勤伙食的家奴,负责监督的工头,他们不趁机捞钱的吗? 层层克扣,只剩咸菜。 石匠们一边吃着糙米饭,一边啃着咸菜,脸上全是愤怒。 进山采石是重活,一顿干的,一顿稀的,还只能啃咸菜,哪能吃得饱啊?等于每天饿着肚子干活。 而且,他们都是家里的壮劳力,缺了他们肯定耽误春耕。 “幺叔,你听说了吗?外地来的赵老爷,每天可不止给十文工钱。”一个石匠低声说。 幺叔叫黄幺,辈分挺大,其实也就二十多岁。 黄幺是见过世面的,每年被派去县城押粮,就是把村里的田赋押送去县衙。有一年,他还被知县留下,帮着修了半年的城墙。 就这半年,工钱没赚到几个,家中的亲爹却饿死了,亲娘为了节省粮食选择上吊。 黄幺问道:“赵老爷给的多少工钱?” 那个石匠说:“赵老爷给了一千两银子,八百两买乱石滩,黄老爷负责把河滩平整出来。另外二百两,都是给采石匠和伐木工的工钱,赵老爷买石料、木料的钱另算。” 石匠们顿时惊到了,赵老爷可真有钱啊! 一个石匠说:“咱们采石的,还有那些砍树的,只工钱就给了二百两?” “可不是?”之前那石匠说,“赵老爷当初定的工钱,采石匠一天80文,伐木工一天60文,乱石滩那边一天50文。现在可好,咱们采石的一天就10文,砍树的一天5文,乱石滩那边连工钱都没有!” 另一个石匠则说:“我也听人讲了,赵老爷没有催工期,劝黄老爷春耕完了再开工。” “那黄老爷急什么?” “急着拿银子啊。这货仓还没开建呢,赵老爷就拿了一千两出来。剩下的钱,不得有好几千两?” “狗入的黄扒皮!” “这赵老爷真是好人,听说被打伤的佃户,他连夜去送钱赔礼。他一个外地来的,哪敢欺负咱们本地人?都是黄老爷在使坏!” “唉,莫说了,这都是命。咱们天生的贱命!” “……” 饭还没吃完,工头又开始催了,众人只能囫囵往嘴里刨。 下午时分,突然一块石头滚落,有个石匠避之不及,小腿胫骨给压断了。 对于采石场而言,这是很常见的工伤。 工头不慌不忙,只让黄幺把伤者背到河边,等船开过来再送伤者回家。 其余石匠,继续做工。 等船的时候,黄幺问道:“李四受伤了,汤药费怎算?” 工头反问:“他自己受的伤,自己出汤药费,关黄老爷什么事?” 黄幺不再说话,只紧握着拳头。 …… 客栈。 黄遵德连称呼都变了,愤怒质问道:“赵老弟,你为何半夜去赔礼,还胡说定好了工钱?” 赵瀚一脸迷糊:“什么工钱?本公子没提工钱啊。” “那你有没有半夜给佃户赔礼?”黄遵德问道。 “有啊,”赵瀚解释说,“我一个外地人,以后还要在黄家镇做生意,可不能把那些佃户都得罪了。家父常说,做生意和气生财,把人打伤了还有甚和气?今后把货仓建起来,要是本地人三天两头闹事,我赵家的生意还怎么做?” 黄遵德勉强信了,痛心疾首道:“你糊涂啊。几个贱皮子怕甚?敢闹事就打!” 赵瀚冷笑:“你黄老爷当然敢打,我一个外地人哪敢?把本地百姓得罪狠了,半夜烧光我的货仓,我怕是哭都不哭出来,甚至都查不出是谁干的。” 黄遵德无法反驳。 赵瀚又说:“黄兄啊,你没出远门做过生意,你不知道这里头有多难。我为啥给你那么多银子?不就是想交好本地士绅吗?你真以为我是冤大头败家子啊?” “赵老弟说笑了,我又没坑你银子,哪来的什么冤大头。”黄遵德有些尴尬,接受了这个说法。 赵瀚继续说道:“我赵家在泉州也有货仓,就是因为得罪了泉州地痞,几万两的货物一把火烧个精光。” 黄遵德听着都肉疼,几万两的货被烧没了。 赵瀚叹息道:“黄兄你白天打人,小弟我晚上送钱,我这容易吗?三更半夜的,搂着丫鬟睡觉不好?” 黄遵德疑惑道:“真没提工钱的事?” “我提工钱干嘛?吃饱了撑的。”赵瀚郁闷道。 黄遵德告辞离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怎么也想不明白。 就算赵瀚暗中煽动佃户,那也该有所图谋啊。 可赵瀚一千两银子都给了,煽动佃户能图些什么?无利可图啊! 左思右想,黄遵德还是选择相信,因为赵瀚没理由扯什么工钱。 肯定是佃户耽误春耕,心怀怨恨之下,有人故意在造谣! 黄遵德回家之后,立即多派家奴做监工。就连进食,工人都不准坐到一起,必须隔离三步以上开饭。 这银子,黄遵德一人吃不下。 征地涉及了三个大户,都是黄家分出去的族人。那天出动上百家奴,也是三家一起凑数,黄遵德自己只能出六十多个。 黄老爷家里,算上丫鬟和烧饭婆子,家奴人数也才勉强过百。 …… 河滩开工第八天。 怨怒情绪已经达到临界点,由于工地不准私自交流,可以用道路以目来形容。 而且,乱石滩的工人待遇,变得愈发差劲。 监工多了几个,克扣分润的也变多,每天提供的稀饭犹如清水。工人们根本吃不饱,晚上回到家里,还得自己煮饭加餐。 “轰!” 一个抬碎石的佃户,突然晕倒在地。 “怎又晕了?”工头皱眉道。 另一个监工说:“怕是在偷懒。” 工头被逗笑了:“偷个屁懒,你每天吃那么点,天天做重活也得晕。” 几个监工都在发笑,盼着多累死几个才好。 这些佃户都是家中壮劳力,一旦他们在工地累死,今年肯定交不起租子。 监工们都是黄老爷心腹,可以撺掇主人夺佃,转给自己的家人耕种。全镇就那么点土地,佃户死得越多,空出来的耕地也就越多。 累晕的佃户,被抬到旁边躺了一阵。 刚刚醒来,正打算喝水,就被监工一鞭子抽去:“还在偷懒,快去干活!“ 就是要打,就是要催,累死了最好。 此人佃耕的水田,有一块的收成还不错。将这人累死了,今年就等着欠租,再趁机撺掇一番,明年肯定被夺佃。 环境险恶,同类死了,可分而食之! 做工的众人停下活计,纷纷怒视监工,却又不敢动手造反。 “看什么看?讨打!”工头大喝。 积攒的怒火,又生生压下,众人只能埋头干活。 突然,赵瀚带着小红、小翠,慢悠悠往工地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客栈伙计。 工头连忙迎上,点头哈腰说:“赵相公,您怎来了?” 赵瀚笑道:“我来看看进度。” 工头拍胸脯说:“赵相公放心,保证干得快,谁敢不听话,往死里抽他!” 监工们纷纷附和。 赵瀚朗声劝道:“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不要打人为好。我是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你们把人打坏了,还有什么和气?大家都恨我呢。” 附近许多佃户都听到了,觉得赵老爷是个讲理的,反而是本镇黄老爷坏得很。 赵瀚让两个客栈伙计,把挑来的木桶放下,大声喊道:“乡亲们都过来。你们做工辛苦,我准备了一点茶水,算是犒劳诸位。” 工头也不敢阻拦,连忙奉承道:“赵相公真是仁义。”说着,又朝众人吼道,“还不快滚过来吃茶!” 佃户们纷纷围拢,取碗等着喝茶。 赵瀚面带和煦微笑,关切慰问:“大家过得还好?放心,你们给我做工,保证不让你们吃亏。” 众人面面相觑。 突然,一个佃户跪下痛哭:“赵老爷救命啊!” 第94章 【投名状】 “我救什么命?我只是个外地商人。” 赵瀚连忙摇头拒绝。 佃户们互相看看,又有一人跪地,接着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赵老爷救命啊!” “赵老爷行行好,放咱一条生路。” “赵老爷离开黄家镇,黄老爷就不逼咱们做工了!” “赵老爷……” 此时此刻,赵老爷都快气死了! 前后谋划二十多天,又酝酿了八天怨恨情绪。这些受到压迫的佃户,脑子里想的居然不是反抗,而是请赵瀚撤资离开黄家镇。 在他们看来,黄老爷凶残暴虐,赵老爷心地善良。 所以,赵老爷更好说话,亏一千两也不算什么。 而黄老爷不好说话,咱们就只能忍了。 一种变相的欺软怕硬。 赵瀚现在不想弄死黄遵道,反而想把眼前的佃户给砍了。怒其不争! “皮子痒了是不是?” 幸好有可爱的工头帮忙,这厮一鞭子抽出,呵斥道:“赵老爷心善,亲自给你们送茶水来,你们就想着让赵老爷赔本。一点良心都没有,忘恩负义的东西。都不准吃茶了,快去干活!” 监工们纷纷挥鞭,打得那些佃户抱头躲避。 他们挨着打,却跪着不愿离开,还想哀求赵瀚撤资走人,把全部的求生希望,都寄托于赵瀚的善良。 赵瀚还在挑拨离间,连忙拉着工头:“这位兄弟,有话好说,别把人打坏了。” 工头停手道:“赵相公莫要管,这些贱皮子讨打,再打一顿便好。” 监工们顿时下手更重,佃户们不敢反抗,却又不听话去做工,只是硬挨着跪在那里。有人甚至受着鞭打,忍痛往前爬,死死抱住赵瀚的腿,哀求赵老爷赶紧离开黄家镇。 看着被打得满地乱滚,却没有反抗勇气的佃户,赵瀚的心态有炸裂趋势。 都什么鬼啊? 赵瀚似乎不忍见佃户受苦,哀叹道:“罢了,罢了,我便亏一千两银子。谁去把黄老爷叫来,我要跟他把账结了。” “赵相公,你可不能走啊。”工头连忙劝阻,他还想继续克扣工程伙食费。 赵瀚怒喝:“快去!” 工头只能派出一个监工,仅一炷香功夫,便把黄遵道请到河滩。 “反了,反了,都给我滚去做工!” 黄遵道呵斥佃户两句,又赔笑说:“赵前辈,你莫要听这些人胡说八道,货仓保证很快就能建好。” 赵瀚忧心忡忡:“得罪这许多佃户,就算把货仓建好,万一他们哪个起了歹心,趁夜跑来烧我的货物怎办?算了算了,我认亏一千两,便去隔壁镇重新选址。” “不至于,不至于,”黄遵道生怕赵瀚半途而废,“有晚生看着,这些人不敢乱来,前辈尽管放心就是。” 赵瀚指着那些佃户:“都把人打成什么样了?我哪里放心得了!” “我保证没人敢烧仓。”黄遵道连忙说。 “你怎保证?”赵瀚怒气冲冲道,“要不咱们立契,万一哪天,我的货被烧了,由你全额赔偿。” “这……”黄遵道顿时语塞。 赵瀚冷笑说:“你都做不得准,还跟我保证什么?” 黄遵道没法跟赵瀚交代,只能找佃户撒气,问道:“刚才是谁领头闹事?” “老爷,是黄老实带头!”工头指着最先跪地求救的佃户。 黄遵道满脸狞笑:“好啊,黄老实,你还真不老实,敢带头破坏老夫的好事!你家的田没了,今年让给别人耕。”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黄老实瘫坐当场,傻傻看着黄遵道。 黄遵道又看向其他佃户,威胁道:“谁敢再乱嚼嘴皮子,今后也别耕田了!” 佃户们全被吓住,陆陆续续站起,拿着工具转身去干活。 赵瀚刻意挑起的矛盾,被黄遵道三言两语就压下。 土地! 土地! 土地! 黄遵道手里握着田产,就等于握住佃户的。 予取予夺,不敢反抗。 难怪历朝历代,农民起事口号都是“均田地”、“不纳粮”,土地和粮食才是成事的关键。 人人平等? 太虚幻了。 人人有地? 干他娘的! 黄老爷当场给赵瀚上了一课。 赵瀚手握屠龙术,却缺乏实操经验,很多时候都想当然了,他太过高估群众的觉悟。 或者说,他对铅山县的情况比较了解,但黄家镇比铅山县封闭百倍,老百姓的忍受底线……已经没有底线了。 换成铅山县,受到如此恶劣的对待,把佃户大规模往死里逼,根本不用赵瀚继续挑拨,佃户们自己就会揭竿而起。 铅山县的士绅,只敢单独欺负一家,不敢欺负一大片。 赵瀚对那句话领悟更加深刻: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且慢!”赵瀚突然喊道。 不能放佃户回去干活,否则积攒的怒火会被浇灭。 黄遵道笑道:“前辈,你看这事不就解决了?” 赵瀚气呼呼说:“屁的解决了。你是本地大户,你这样逼迫佃户,他们自然不敢反抗。他们会把怨恨,全算在我头上!” “他们不敢。”黄遵道觉得赵瀚胆子太小。 “今天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赵瀚大声质问,“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为何不给这些人工钱?” 佃户们顿时止步,一个个转身看着黄遵道。 “我家的佃户,做工给吃饭,已经仁至义尽,还要什么工钱?”黄遵道觉得赵瀚不仅胆子小,而且脑子也有问题。 赵瀚大怒:“说好了的,每人每天50文工钱。你硬要降到30文,我也不好反对,怎的现在一文钱不给?” “你不要乱说,什么时候谈过工钱?”黄遵道终于警醒,但还是不知道赵瀚想干啥。 赵瀚转身对佃户们说:“大夥都评评理,做工是不是该拿工钱?” 佃户们心里向着赵瀚,却迫于黄遵道淫威,没人敢说一个字。 赵瀚又问工头和监工:“你们也是有工钱的,工头每天100文,监工每天50文。你们且说,该不该拿工钱?” 工头和几个监工,顿时面面相觑,才知道自己的工钱也被吞了。 “放屁!” 黄遵道急到跳脚,指着赵瀚大骂:“姓赵的,你他娘诚心挑事,快给老夫滚出黄家镇!” 赵瀚怒火中烧:“你吞了大夥的工钱,还想吞我一千两银子?你不是欺负人吗?” 一千两银子啊,众人开始同情赵老爷,那黄老爷真是太坏了! 黄遵道虽然不知赵瀚想干啥,但肯定有大问题。反正白捡一千两银子,自己也不吃亏,黄遵德冷笑道:“我懒得跟你再说,我也没收过你的银子。若再不走,我就把你打出去,这黄家镇是我说了算!” “你这个混蛋,”赵瀚气得更凶,“我让春耕过后再动工,你非要现在就做,把佃户都逼急了。现在我的生意做不成,你连银子也不还我!” 黄遵道没法解释,也懒得解释,干脆默认破坏春耕,指使家奴道:“给我打,把姓赵的赶走!” 佃户们瞬间哗然,原来事情是真的,春耕期间急着动工,果然是黄老爷在使坏。 扣工钱他们能忍,耽误春耕他们却快忍不住了。 所有的一切,都为了救命粮食! 眼见家奴要动手,佃户却还在围观,赵瀚感到非常心寒。 赵瀚吼道:“有的,就站出来,我给你们讨还工钱!” “我看谁敢!”黄遵道扫视众人。 佃户们本来前进了两步,被黄遵道一吼,瞬间又退回去。 赵瀚又看向被夺佃的农夫:“黄老实,你没田耕了,全家都得饿死。你还忍得下去?” “我……我我……” 黄老实双眼通红,抄起扁担往前冲:“我跟你拼了!” 黄遵道连忙后退,吼道:“打死他!” “锵!” 陈茂生腰上有刀,正是铅山县典史那把。 赵瀚拔刀而出,当即砍翻一个家奴,又冲过去砍向黄遵道。 黄遵道整个人是懵逼的,不是黄老实被激怒了吗?怎么赵瀚也动手砍人? 而且,只是财货纠纷,一个秀才居然亲手杀人。杀一个还不够,竟要杀他黄老爷? “啊!” 黄遵道刚刚转身,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一刀砍在背上。这货惨叫着倒地,忍痛大呼:“快救我,快救我!” 家奴们顾不上黄老实,纷纷朝赵瀚冲去,挥舞着棍棒乱打。 赵瀚今天没带长枪,兵器稍微有些不顺手。他只顾往前冲锋,一刀削掉家奴持棍的手指,抢身撞翻另一个家奴,持刀再辟中第三个家奴的手腕。 连续杀伤,场面血腥,吓得其他家奴全部后退。 黄遵道已经爬起来,却被黄老实的扁担砸中。 黄老实疯狂挥舞扁担,已经失去理智,口中只是喊:“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 “好汉绕……唉哟!” 黄遵道挣扎爬起,却再次被打倒,躺在地上直叫唤。 “快救老爷!” 家奴们见赵瀚凶猛,不敢上前硬拼,立即去寻黄老实的晦气。 “别跑!” 赵瀚持刀砍杀家奴,在砍翻两人之后,家奴们吓得全部逃跑。他们想跑回去,给大少爷、二少爷报信,带着更多家奴过来帮忙。 至于黄老爷,谁敢去救啊? 被削掉手指那个家奴,都不敢弯腰去捡,连滚带爬就溜出好几丈。 “杀……杀人啦!” 佃户们惊叫一声,集体退出老远,却又麻着胆子不走,想看着黄老实把黄遵道打死。 赵瀚指着一个佃户:“你过来!” 佃户战战兢兢上前。 赵瀚把刀塞到这人手中,指着黄遵道说:“去捅他一刀。” “当!” 佃户吓得浑身发抖,握不稳刀落在地上。 赵瀚冷笑:“你不捅他,我就杀你。快点!” 佃户又连忙把刀捡起,几乎是被赵瀚拖着过去,在黄遵道身上象征性砍了一下。 “都不许走,谁走我杀谁!” 赵瀚指着河滩上的佃户。 这些佃户都吓傻了,居然真没人跑,全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动。 或者,其实他们心里,真的不愿意走。 “你,过来!”赵瀚指向另一个佃户。 那人连忙摇头,不敢上前,也不敢逃跑。 赵瀚心里郁闷得不行,他还想宣传造反思想,激起佃户们的造反情绪,最后却被逼得使用土匪路数——投名状! “我来!” 突然一个佃户站出来,对赵瀚说:“赵老爷,我家里只有个老娘。你若愿意带我走,我便杀了这黄扒皮!” “好!” 赵瀚大喜:“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说道:“我姓江,叫江大山,不是镇上的大姓,留在这里也是受欺负。” “好汉子,去!”赵瀚把刀递过去。 江大山手持利刃,推开还在打人的黄老实,一刀砍在黄遵道脖子上。 赵瀚下令道:“茂生,你立即回客栈,把先生和铁牛叫来办事!” 陈茂生立即行动,这次他看到杀人,总算是不害怕了。 至于小红和小翠,远远躲在一边,两个客栈伙计早已逃走。 小翠比较害怕,小红却面带快意,恨不得自己冲上去给黄遵道一刀。 赵瀚又对江大山说:“带几个人划船过河,把对面的石匠都接过来!” “好!” 江大山对着人群中喊:“有的,都跟我走。” 一片死寂之中,突然站出两人。 他们主动跑去黄遵道身边,挥舞铁钎和扁担,对着尸体打了两下,然后跟江大山一起操船过河。 赵瀚对剩下的佃户说:“都听好了,我已杀了黄老爷,我还要去杀他两个儿子。跟着我干的,都有地可以分。我不是强盗,杀了人不会走,我家跟巡抚有交情。巡抚是什么?巡抚是江西最大的官。我就要把黄家镇占了,土地都分给你们,官府也不会派兵。谁想分地的,都站出来!” 迟疑片刻,陆续又站出三人,都是快要活不下去的。 小红突然冲过来,捡起一块石头,在黄遵道尸体上砸了两下,然后对着人群喊:“大哥,你还不站出来。我都反了,你逃得掉吗?” 小红的哥哥黄有田,惊恐得直往后退。 退了几步,黄有田硬着头皮上前,举起铁锹开始鞭尸。 赵瀚笑道:“这几位兄弟,都有田土可以分。黄老爷的田,今后就是我的田,谁想分田就赶快!” 没人再出列,他们还要观望。 因为黄遵道的两个儿子还在,许多家奴也在,除非把那些人也打死。 江大山把石匠们接过河,还没来得及说话,黄顺成、黄顺章就带着家奴杀来了。 另一边,张铁牛疯狂奔来,双手提着板斧,哇哇大叫:“俺铁牛来也!” 第94章 【投名状】 “我救什么命?我只是个外地商人。” 赵瀚连忙摇头拒绝。 佃户们互相看看,又有一人跪地,接着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赵老爷救命啊!” “赵老爷行行好,放咱一条生路。” “赵老爷离开黄家镇,黄老爷就不逼咱们做工了!” “赵老爷……” 此时此刻,赵老爷都快气死了! 前后谋划二十多天,又酝酿了八天怨恨情绪。这些受到压迫的佃户,脑子里想的居然不是反抗,而是请赵瀚撤资离开黄家镇。 在他们看来,黄老爷凶残暴虐,赵老爷心地善良。 所以,赵老爷更好说话,亏一千两也不算什么。 而黄老爷不好说话,咱们就只能忍了。 一种变相的欺软怕硬。 赵瀚现在不想弄死黄遵道,反而想把眼前的佃户给砍了。怒其不争! “皮子痒了是不是?” 幸好有可爱的工头帮忙,这厮一鞭子抽出,呵斥道:“赵老爷心善,亲自给你们送茶水来,你们就想着让赵老爷赔本。一点良心都没有,忘恩负义的东西。都不准吃茶了,快去干活!” 监工们纷纷挥鞭,打得那些佃户抱头躲避。 他们挨着打,却跪着不愿离开,还想哀求赵瀚撤资走人,把全部的求生希望,都寄托于赵瀚的善良。 赵瀚还在挑拨离间,连忙拉着工头:“这位兄弟,有话好说,别把人打坏了。” 工头停手道:“赵相公莫要管,这些贱皮子讨打,再打一顿便好。” 监工们顿时下手更重,佃户们不敢反抗,却又不听话去做工,只是硬挨着跪在那里。有人甚至受着鞭打,忍痛往前爬,死死抱住赵瀚的腿,哀求赵老爷赶紧离开黄家镇。 看着被打得满地乱滚,却没有反抗勇气的佃户,赵瀚的心态有炸裂趋势。 都什么鬼啊? 赵瀚似乎不忍见佃户受苦,哀叹道:“罢了,罢了,我便亏一千两银子。谁去把黄老爷叫来,我要跟他把账结了。” “赵相公,你可不能走啊。”工头连忙劝阻,他还想继续克扣工程伙食费。 赵瀚怒喝:“快去!” 工头只能派出一个监工,仅一炷香功夫,便把黄遵道请到河滩。 “反了,反了,都给我滚去做工!” 黄遵道呵斥佃户两句,又赔笑说:“赵前辈,你莫要听这些人胡说八道,货仓保证很快就能建好。” 赵瀚忧心忡忡:“得罪这许多佃户,就算把货仓建好,万一他们哪个起了歹心,趁夜跑来烧我的货物怎办?算了算了,我认亏一千两,便去隔壁镇重新选址。” “不至于,不至于,”黄遵道生怕赵瀚半途而废,“有晚生看着,这些人不敢乱来,前辈尽管放心就是。” 赵瀚指着那些佃户:“都把人打成什么样了?我哪里放心得了!” “我保证没人敢烧仓。”黄遵道连忙说。 “你怎保证?”赵瀚怒气冲冲道,“要不咱们立契,万一哪天,我的货被烧了,由你全额赔偿。” “这……”黄遵道顿时语塞。 赵瀚冷笑说:“你都做不得准,还跟我保证什么?” 黄遵道没法跟赵瀚交代,只能找佃户撒气,问道:“刚才是谁领头闹事?” “老爷,是黄老实带头!”工头指着最先跪地求救的佃户。 黄遵道满脸狞笑:“好啊,黄老实,你还真不老实,敢带头破坏老夫的好事!你家的田没了,今年让给别人耕。”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黄老实瘫坐当场,傻傻看着黄遵道。 黄遵道又看向其他佃户,威胁道:“谁敢再乱嚼嘴皮子,今后也别耕田了!” 佃户们全被吓住,陆陆续续站起,拿着工具转身去干活。 赵瀚刻意挑起的矛盾,被黄遵道三言两语就压下。 土地! 土地! 土地! 黄遵道手里握着田产,就等于握住佃户的。 予取予夺,不敢反抗。 难怪历朝历代,农民起事口号都是“均田地”、“不纳粮”,土地和粮食才是成事的关键。 人人平等? 太虚幻了。 人人有地? 干他娘的! 黄老爷当场给赵瀚上了一课。 赵瀚手握屠龙术,却缺乏实操经验,很多时候都想当然了,他太过高估群众的觉悟。 或者说,他对铅山县的情况比较了解,但黄家镇比铅山县封闭百倍,老百姓的忍受底线……已经没有底线了。 换成铅山县,受到如此恶劣的对待,把佃户大规模往死里逼,根本不用赵瀚继续挑拨,佃户们自己就会揭竿而起。 铅山县的士绅,只敢单独欺负一家,不敢欺负一大片。 赵瀚对那句话领悟更加深刻: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且慢!”赵瀚突然喊道。 不能放佃户回去干活,否则积攒的怒火会被浇灭。 黄遵道笑道:“前辈,你看这事不就解决了?” 赵瀚气呼呼说:“屁的解决了。你是本地大户,你这样逼迫佃户,他们自然不敢反抗。他们会把怨恨,全算在我头上!” “他们不敢。”黄遵道觉得赵瀚胆子太小。 “今天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赵瀚大声质问,“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为何不给这些人工钱?” 佃户们顿时止步,一个个转身看着黄遵道。 “我家的佃户,做工给吃饭,已经仁至义尽,还要什么工钱?”黄遵道觉得赵瀚不仅胆子小,而且脑子也有问题。 赵瀚大怒:“说好了的,每人每天50文工钱。你硬要降到30文,我也不好反对,怎的现在一文钱不给?” “你不要乱说,什么时候谈过工钱?”黄遵道终于警醒,但还是不知道赵瀚想干啥。 赵瀚转身对佃户们说:“大夥都评评理,做工是不是该拿工钱?” 佃户们心里向着赵瀚,却迫于黄遵道淫威,没人敢说一个字。 赵瀚又问工头和监工:“你们也是有工钱的,工头每天100文,监工每天50文。你们且说,该不该拿工钱?” 工头和几个监工,顿时面面相觑,才知道自己的工钱也被吞了。 “放屁!” 黄遵道急到跳脚,指着赵瀚大骂:“姓赵的,你他娘诚心挑事,快给老夫滚出黄家镇!” 赵瀚怒火中烧:“你吞了大夥的工钱,还想吞我一千两银子?你不是欺负人吗?” 一千两银子啊,众人开始同情赵老爷,那黄老爷真是太坏了! 黄遵道虽然不知赵瀚想干啥,但肯定有大问题。反正白捡一千两银子,自己也不吃亏,黄遵德冷笑道:“我懒得跟你再说,我也没收过你的银子。若再不走,我就把你打出去,这黄家镇是我说了算!” “你这个混蛋,”赵瀚气得更凶,“我让春耕过后再动工,你非要现在就做,把佃户都逼急了。现在我的生意做不成,你连银子也不还我!” 黄遵道没法解释,也懒得解释,干脆默认破坏春耕,指使家奴道:“给我打,把姓赵的赶走!” 佃户们瞬间哗然,原来事情是真的,春耕期间急着动工,果然是黄老爷在使坏。 扣工钱他们能忍,耽误春耕他们却快忍不住了。 所有的一切,都为了救命粮食! 眼见家奴要动手,佃户却还在围观,赵瀚感到非常心寒。 赵瀚吼道:“有的,就站出来,我给你们讨还工钱!” “我看谁敢!”黄遵道扫视众人。 佃户们本来前进了两步,被黄遵道一吼,瞬间又退回去。 赵瀚又看向被夺佃的农夫:“黄老实,你没田耕了,全家都得饿死。你还忍得下去?” “我……我我……” 黄老实双眼通红,抄起扁担往前冲:“我跟你拼了!” 黄遵道连忙后退,吼道:“打死他!” “锵!” 陈茂生腰上有刀,正是铅山县典史那把。 赵瀚拔刀而出,当即砍翻一个家奴,又冲过去砍向黄遵道。 黄遵道整个人是懵逼的,不是黄老实被激怒了吗?怎么赵瀚也动手砍人? 而且,只是财货纠纷,一个秀才居然亲手杀人。杀一个还不够,竟要杀他黄老爷? “啊!” 黄遵道刚刚转身,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一刀砍在背上。这货惨叫着倒地,忍痛大呼:“快救我,快救我!” 家奴们顾不上黄老实,纷纷朝赵瀚冲去,挥舞着棍棒乱打。 赵瀚今天没带长枪,兵器稍微有些不顺手。他只顾往前冲锋,一刀削掉家奴持棍的手指,抢身撞翻另一个家奴,持刀再辟中第三个家奴的手腕。 连续杀伤,场面血腥,吓得其他家奴全部后退。 黄遵道已经爬起来,却被黄老实的扁担砸中。 黄老实疯狂挥舞扁担,已经失去理智,口中只是喊:“我跟你拼了,我跟你拼了……” “好汉绕……唉哟!” 黄遵道挣扎爬起,却再次被打倒,躺在地上直叫唤。 “快救老爷!” 家奴们见赵瀚凶猛,不敢上前硬拼,立即去寻黄老实的晦气。 “别跑!” 赵瀚持刀砍杀家奴,在砍翻两人之后,家奴们吓得全部逃跑。他们想跑回去,给大少爷、二少爷报信,带着更多家奴过来帮忙。 至于黄老爷,谁敢去救啊? 被削掉手指那个家奴,都不敢弯腰去捡,连滚带爬就溜出好几丈。 “杀……杀人啦!” 佃户们惊叫一声,集体退出老远,却又麻着胆子不走,想看着黄老实把黄遵道打死。 赵瀚指着一个佃户:“你过来!” 佃户战战兢兢上前。 赵瀚把刀塞到这人手中,指着黄遵道说:“去捅他一刀。” “当!” 佃户吓得浑身发抖,握不稳刀落在地上。 赵瀚冷笑:“你不捅他,我就杀你。快点!” 佃户又连忙把刀捡起,几乎是被赵瀚拖着过去,在黄遵道身上象征性砍了一下。 “都不许走,谁走我杀谁!” 赵瀚指着河滩上的佃户。 这些佃户都吓傻了,居然真没人跑,全傻愣愣站在原地不动。 或者,其实他们心里,真的不愿意走。 “你,过来!”赵瀚指向另一个佃户。 那人连忙摇头,不敢上前,也不敢逃跑。 赵瀚心里郁闷得不行,他还想宣传造反思想,激起佃户们的造反情绪,最后却被逼得使用土匪路数——投名状! “我来!” 突然一个佃户站出来,对赵瀚说:“赵老爷,我家里只有个老娘。你若愿意带我走,我便杀了这黄扒皮!” “好!” 赵瀚大喜:“你叫什么名字?” 此人说道:“我姓江,叫江大山,不是镇上的大姓,留在这里也是受欺负。” “好汉子,去!”赵瀚把刀递过去。 江大山手持利刃,推开还在打人的黄老实,一刀砍在黄遵道脖子上。 赵瀚下令道:“茂生,你立即回客栈,把先生和铁牛叫来办事!” 陈茂生立即行动,这次他看到杀人,总算是不害怕了。 至于小红和小翠,远远躲在一边,两个客栈伙计早已逃走。 小翠比较害怕,小红却面带快意,恨不得自己冲上去给黄遵道一刀。 赵瀚又对江大山说:“带几个人划船过河,把对面的石匠都接过来!” “好!” 江大山对着人群中喊:“有的,都跟我走。” 一片死寂之中,突然站出两人。 他们主动跑去黄遵道身边,挥舞铁钎和扁担,对着尸体打了两下,然后跟江大山一起操船过河。 赵瀚对剩下的佃户说:“都听好了,我已杀了黄老爷,我还要去杀他两个儿子。跟着我干的,都有地可以分。我不是强盗,杀了人不会走,我家跟巡抚有交情。巡抚是什么?巡抚是江西最大的官。我就要把黄家镇占了,土地都分给你们,官府也不会派兵。谁想分地的,都站出来!” 迟疑片刻,陆续又站出三人,都是快要活不下去的。 小红突然冲过来,捡起一块石头,在黄遵道尸体上砸了两下,然后对着人群喊:“大哥,你还不站出来。我都反了,你逃得掉吗?” 小红的哥哥黄有田,惊恐得直往后退。 退了几步,黄有田硬着头皮上前,举起铁锹开始鞭尸。 赵瀚笑道:“这几位兄弟,都有田土可以分。黄老爷的田,今后就是我的田,谁想分田就赶快!” 没人再出列,他们还要观望。 因为黄遵道的两个儿子还在,许多家奴也在,除非把那些人也打死。 江大山把石匠们接过河,还没来得及说话,黄顺成、黄顺章就带着家奴杀来了。 另一边,张铁牛疯狂奔来,双手提着板斧,哇哇大叫:“俺铁牛来也!” 第95章 【顺民?暴民?】(为盟主缁衣紫加更) 却说江大山交了投名状,带着两个佃户上船。 那是一条渡船,船夫见势不妙,早就躲得没有踪影。 其中一个佃户划桨,另一个佃户撑篙,渡船快速驶向对岸。 江大山手握铁锹,船未停稳就跳下,正好有四个石匠,抬着一块条石过来。 “大山,你们怎来了?”其中一个石匠问。 江大山笑道:“过来办事。” 说话间,另外两个佃户也下船,各自手持一根扁担。 七人结伴前往采石场,工头正躺在场边打盹儿,让几个监工好生看着干活。 “黄老爷让我过来传话。” 江大山边说边往前走,工头还是躺着没动,几个监工也站在原地。 工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问道:“传什么话?” 江大山颇为紧张,手心里全是汗水,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发僵。他走到工头跟前,突然抡起铁锹砸下,同时大喊:“幺叔动手!” 黄幺正在用铁钎撬动条石,却见江大山一锹抡下,直接将工头的脑袋砸开花。 所有人,全看傻了,不管是石匠还是监工,都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因为画面太劲爆,红的白的迸出来,又血腥,又恶心。 “黄老爷被打死了!”江大山又喊。 工头一死,采石场只剩四个监工,而石匠却足有十多个。 此刻闹出人命,且不知什么情况,又听说黄老爷被打死,四个监工下意识往后退,再也没有往日的蛮横嚣张。 江大山又喊:“幺叔,你忘了你大姐怎么死的?黄老爷已被打死了,你还不敢动手?” “杀!” 黄幺突然面色狰狞,用铁钎当做铁枪,朝着最近一个监工冲刺而去。 那监工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打算逃跑,却被旁边的石匠伸脚绊倒。 这石匠正是黄顺,抡起大锤砸下,狠狠砸中背心,监工顿时口吐鲜血。黄幺也冲过来,铁钎猛然扎下,在监工的腰部捅出个血洞。 江大山带着两个佃户,朝另外三个监工追去。 三个监工脚底抹油,一人被追到河边,跳河朝下游去了。另两个逃进山里,江大山也没有再追。 “过河!”江大山说。 黄幺拖着铁钎说:“走!” 黄顺扔掉大锤,也捡起一根铁钎,对其他石匠说:“对面都把黄老爷打死了,你们还在这里敲石头?” 十多个石匠呆立原地,很想过河去看看,却又恐惧不敢动弹。 “咱们走!”黄幺跳到船上。 江大山奉命过河接人,却只接到两个,他觉得这事没办好。 就在即将开船时,突然有石匠说:“过去看看。” “对,过去看看。”其他石匠应声。 真的只是过去看看,有便宜且没危险,他们才会跟着打顺风仗。 见大家都上船了,江大山下令开船,对石匠们说:“黄老爷坑了大夥的工钱,还想吞掉赵老爷的一千两银子。赵老爷就联合村中佃户,把黄老爷当场打死。赵老爷还说,巡抚老爷是他亲戚。他要留在黄家镇不走,黄老爷的田产,以后都是他的。只要咱们跟着他干,他就愿意把田分出来。” 黄顺问道:“这赵老爷该不会骗咱们?他真的愿意分田?” 江大山笑道:“一千两银子,得买多少田产?赵老爷连一千两银子都不在乎,会赖掉你那几亩田?” “那就干!”黄顺咬牙切齿说,“老子早就想动手了!” 黄幺一直没说话,只是遥望对岸,也不知在想啥。 渡船靠岸,江大山率先跳下:“赵老爷,我把人接回来了。” 赵瀚还没开口,黄氏兄弟便带着家奴杀来。 这次来的家奴不多,只有四十几个,其他两家的奴仆都没出动。 黄幺扔掉铁钎,默默走到乱石滩,捡起一根扁担握在手里——铁钎太过笨重,不如扁担好使。 “我爹呢?” 黄顺成隔得老远就大喊:“爹,你没事?爹……” “你爹死了,你爷爷在这呢。”赵瀚笑着回答。 “爹!” 黄氏兄弟终于看到父亲的尸体,瞬间怒火中烧,带着家奴就往滩上冲。 大部分佃农躲得老远,就连交了投名状的佃户,也被四十多个家奴吓得连连后退。 张铁牛从另一边冲来,提着板斧哇哇大叫:“俺铁牛来也!” “公子接枪!” 陈茂生扛来赵瀚的长枪,使尽全身力气掷过来。 长枪在空中划过抛物线,以优美的姿势落地,距离赵瀚……足足两丈远。 赵瀚强忍着没有吐槽,奔过去捡起长枪,把手中佩刀给陈茂生扔回去。 单刀换成长枪,赵瀚的武力值陡然翻倍,虎入羊群般开始冲杀。 他算彻底明白了,再挑拨,再怂恿,都不如杀几个。他是外地人,银子再多,不过是冤大头,不过是仁慈老爷,必须在这些佃户面前展示武力。 家奴们还没近身,就被赵瀚挑翻一个,转眼之间又是一个。 连续刺死三人之后,其他家奴都绕着赵瀚跑,根本不敢跟他正面相对。 张铁牛杀入家奴的侧方,双手持斧不断挥砍。被家奴砸了几棍,他也全然不当回事,只是一味的往前冲杀。 这货没有练过武艺,出招毫无章法,就是仗着勇武砍人而已。 根本不用帮忙,只他们两个,在一照面之间,就把四十多个家奴杀得崩溃。 黄顺成、黄顺章兄弟,也不想着给父亲报仇了,扔下棍棒转身就跑。他们不是铅山县衙役,也不是匪寇出身的钞关士卒,平时顶多逞凶欺负佃户,哪遇到过这种烈度的阵仗? “杀呀!” 直到此刻,陈茂生终于捡起腰刀,把刀高高举过头顶,中门大开就那样冲出去。 庞春来远远站立,手按铁剑,捋着胡子,面带微笑。 就这距离,他根本看不清,只见一团团影子动来动去。 “杀黄家,分田地!”江大山举起铁锹做动员。 黄幺和黄顺已经在冲了,各自挥舞扁担,追着逃跑的家奴就打。 “分田地,分田地!” 交了投名状的佃户,此刻终于敢动手。 其余佃户躲得老远,见黄氏兄弟和家奴溃逃,突然有人按捺不住,捡起石块去砸黄老爷的尸体。 “叫你占我田,叫你害我娘,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这佃户抓着石块不停的砸,一边砸一边喊,一边喊一边哭,黄老爷的脑袋很快变得血肉模糊。 此时,又有佃户举着扁担冲出,疯狂大喊:“分田,分田!” 越来越多佃户开始行动,表情狰狞可怕,完全进入狂热状态。 一个人追上家奴,立即几个人帮忙,各种工具胡乱招呼。把家奴活活打死了,依旧不肯停手,田野间到处是各种死相的尸体。 “去黄家祖宅!” 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所有佃户都惊醒过来,随即以更疯狂的状态涌向黄家。 黄幺生了一双大长腿,跑起来比赵瀚还快。这厮很快超过张铁牛,手持扁担冲到最前方,飞起一脚把黄顺章踹倒。 黄顺章挣扎爬起,迎面就挨了一扁担。 黄顺成却是自己踩空,狼狈跌入水田。张铁牛从田埂跃下,凌空一斧劈出,斧头直接嵌入黄顺成的脑袋。 赵瀚追上来,一枪把黄顺章刺死。 无数佃户和石匠,抄近路杀往黄氏祖宅。 大门进不去,那就翻墙而入。 冲入宅中,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 “别打,那是我闺女!” “我兄弟是给黄家背柴的,他才十三岁,没造过孽!” “……” 留在宅里的黄家奴仆,要么是丫鬟婆子,要么是未成年小厮。却也被这些佃户泄愤,好些无辜奴仆,都被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是被当场打死。 很快有人冲进内院,黄遵道的正妻五十多岁,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被佃户被打翻,接着被活活围殴致死。 当赵瀚赶到时,黄遵道的四个孙子、两个孙女,全都已被打死了,年龄最大的才十四岁。 “快停手,快停手!” 赵瀚嘶声大喊,却根本压不住。 这些佃户,要么做顺民,要么做暴民,拿捏不准中间值。 此时此刻,赵瀚真的想前往瑞金,向那三位田兵首领取经。他们又是如何约束农民,压制官府和地主,达成一种奇妙和谐的呢? “给老子停手!” 赵瀚调转长枪,将一个佃户砸翻,上前揪住其衣服说:“停下来!” 这个佃户,刚才正在暴打小孩,可能是哪个家奴的儿子。 小孩已经奄奄一息,眼看着活不成了。 每个顺民的心中,都潜伏着一头猛兽,赵瀚一下子释放出上百头猛兽。 这是一柄双刃剑,用不好会割伤自己。 赵瀚拄枪跳上院中石缸,踩稳缸沿大喊:“还有没有清醒的,快快来我身边!” 连续喊了好几遍,黄幺最先奔来,接着是张铁牛、江大山和陈茂生。 张铁牛惊骇道:“都他娘的疯了,连几岁孩童也杀,老子拉都拉不住。” “赵老爷,有人要放火,被我打跑了。”黄顺突然也跑过来。 “不准再杀人,更不准放火,”赵瀚下令道,“你们各自去寻相熟的,让他们不要再动手,否则我就不分田了。赶快去,切记切记,谨防有人放火!” 不知何时,小翠和小红,搀扶着庞春来进了院子。 庞春来一身稀泥,估计是眼神不好,半路摔进水田里了。 虽然稀泥裹身,庞春来依旧保持风度,缓缓说道:“瀚哥儿,暴民成不了事。他们眼下有多凶,遇到官兵就有多怕。” “我晓得。”赵瀚无奈道。 若非想要快速建立根据地,他哪会选择这种低级手段? 第95章 【顺民?暴民?】(为盟主缁衣紫加更) 却说江大山交了投名状,带着两个佃户上船。 那是一条渡船,船夫见势不妙,早就躲得没有踪影。 其中一个佃户划桨,另一个佃户撑篙,渡船快速驶向对岸。 江大山手握铁锹,船未停稳就跳下,正好有四个石匠,抬着一块条石过来。 “大山,你们怎来了?”其中一个石匠问。 江大山笑道:“过来办事。” 说话间,另外两个佃户也下船,各自手持一根扁担。 七人结伴前往采石场,工头正躺在场边打盹儿,让几个监工好生看着干活。 “黄老爷让我过来传话。” 江大山边说边往前走,工头还是躺着没动,几个监工也站在原地。 工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问道:“传什么话?” 江大山颇为紧张,手心里全是汗水,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发僵。他走到工头跟前,突然抡起铁锹砸下,同时大喊:“幺叔动手!” 黄幺正在用铁钎撬动条石,却见江大山一锹抡下,直接将工头的脑袋砸开花。 所有人,全看傻了,不管是石匠还是监工,都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因为画面太劲爆,红的白的迸出来,又血腥,又恶心。 “黄老爷被打死了!”江大山又喊。 工头一死,采石场只剩四个监工,而石匠却足有十多个。 此刻闹出人命,且不知什么情况,又听说黄老爷被打死,四个监工下意识往后退,再也没有往日的蛮横嚣张。 江大山又喊:“幺叔,你忘了你大姐怎么死的?黄老爷已被打死了,你还不敢动手?” “杀!” 黄幺突然面色狰狞,用铁钎当做铁枪,朝着最近一个监工冲刺而去。 那监工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打算逃跑,却被旁边的石匠伸脚绊倒。 这石匠正是黄顺,抡起大锤砸下,狠狠砸中背心,监工顿时口吐鲜血。黄幺也冲过来,铁钎猛然扎下,在监工的腰部捅出个血洞。 江大山带着两个佃户,朝另外三个监工追去。 三个监工脚底抹油,一人被追到河边,跳河朝下游去了。另两个逃进山里,江大山也没有再追。 “过河!”江大山说。 黄幺拖着铁钎说:“走!” 黄顺扔掉大锤,也捡起一根铁钎,对其他石匠说:“对面都把黄老爷打死了,你们还在这里敲石头?” 十多个石匠呆立原地,很想过河去看看,却又恐惧不敢动弹。 “咱们走!”黄幺跳到船上。 江大山奉命过河接人,却只接到两个,他觉得这事没办好。 就在即将开船时,突然有石匠说:“过去看看。” “对,过去看看。”其他石匠应声。 真的只是过去看看,有便宜且没危险,他们才会跟着打顺风仗。 见大家都上船了,江大山下令开船,对石匠们说:“黄老爷坑了大夥的工钱,还想吞掉赵老爷的一千两银子。赵老爷就联合村中佃户,把黄老爷当场打死。赵老爷还说,巡抚老爷是他亲戚。他要留在黄家镇不走,黄老爷的田产,以后都是他的。只要咱们跟着他干,他就愿意把田分出来。” 黄顺问道:“这赵老爷该不会骗咱们?他真的愿意分田?” 江大山笑道:“一千两银子,得买多少田产?赵老爷连一千两银子都不在乎,会赖掉你那几亩田?” “那就干!”黄顺咬牙切齿说,“老子早就想动手了!” 黄幺一直没说话,只是遥望对岸,也不知在想啥。 渡船靠岸,江大山率先跳下:“赵老爷,我把人接回来了。” 赵瀚还没开口,黄氏兄弟便带着家奴杀来。 这次来的家奴不多,只有四十几个,其他两家的奴仆都没出动。 黄幺扔掉铁钎,默默走到乱石滩,捡起一根扁担握在手里——铁钎太过笨重,不如扁担好使。 “我爹呢?” 黄顺成隔得老远就大喊:“爹,你没事?爹……” “你爹死了,你爷爷在这呢。”赵瀚笑着回答。 “爹!” 黄氏兄弟终于看到父亲的尸体,瞬间怒火中烧,带着家奴就往滩上冲。 大部分佃农躲得老远,就连交了投名状的佃户,也被四十多个家奴吓得连连后退。 张铁牛从另一边冲来,提着板斧哇哇大叫:“俺铁牛来也!” “公子接枪!” 陈茂生扛来赵瀚的长枪,使尽全身力气掷过来。 长枪在空中划过抛物线,以优美的姿势落地,距离赵瀚……足足两丈远。 赵瀚强忍着没有吐槽,奔过去捡起长枪,把手中佩刀给陈茂生扔回去。 单刀换成长枪,赵瀚的武力值陡然翻倍,虎入羊群般开始冲杀。 他算彻底明白了,再挑拨,再怂恿,都不如杀几个。他是外地人,银子再多,不过是冤大头,不过是仁慈老爷,必须在这些佃户面前展示武力。 家奴们还没近身,就被赵瀚挑翻一个,转眼之间又是一个。 连续刺死三人之后,其他家奴都绕着赵瀚跑,根本不敢跟他正面相对。 张铁牛杀入家奴的侧方,双手持斧不断挥砍。被家奴砸了几棍,他也全然不当回事,只是一味的往前冲杀。 这货没有练过武艺,出招毫无章法,就是仗着勇武砍人而已。 根本不用帮忙,只他们两个,在一照面之间,就把四十多个家奴杀得崩溃。 黄顺成、黄顺章兄弟,也不想着给父亲报仇了,扔下棍棒转身就跑。他们不是铅山县衙役,也不是匪寇出身的钞关士卒,平时顶多逞凶欺负佃户,哪遇到过这种烈度的阵仗? “杀呀!” 直到此刻,陈茂生终于捡起腰刀,把刀高高举过头顶,中门大开就那样冲出去。 庞春来远远站立,手按铁剑,捋着胡子,面带微笑。 就这距离,他根本看不清,只见一团团影子动来动去。 “杀黄家,分田地!”江大山举起铁锹做动员。 黄幺和黄顺已经在冲了,各自挥舞扁担,追着逃跑的家奴就打。 “分田地,分田地!” 交了投名状的佃户,此刻终于敢动手。 其余佃户躲得老远,见黄氏兄弟和家奴溃逃,突然有人按捺不住,捡起石块去砸黄老爷的尸体。 “叫你占我田,叫你害我娘,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这佃户抓着石块不停的砸,一边砸一边喊,一边喊一边哭,黄老爷的脑袋很快变得血肉模糊。 此时,又有佃户举着扁担冲出,疯狂大喊:“分田,分田!” 越来越多佃户开始行动,表情狰狞可怕,完全进入狂热状态。 一个人追上家奴,立即几个人帮忙,各种工具胡乱招呼。把家奴活活打死了,依旧不肯停手,田野间到处是各种死相的尸体。 “去黄家祖宅!” 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所有佃户都惊醒过来,随即以更疯狂的状态涌向黄家。 黄幺生了一双大长腿,跑起来比赵瀚还快。这厮很快超过张铁牛,手持扁担冲到最前方,飞起一脚把黄顺章踹倒。 黄顺章挣扎爬起,迎面就挨了一扁担。 黄顺成却是自己踩空,狼狈跌入水田。张铁牛从田埂跃下,凌空一斧劈出,斧头直接嵌入黄顺成的脑袋。 赵瀚追上来,一枪把黄顺章刺死。 无数佃户和石匠,抄近路杀往黄氏祖宅。 大门进不去,那就翻墙而入。 冲入宅中,见人就打,见东西就抢。 “别打,那是我闺女!” “我兄弟是给黄家背柴的,他才十三岁,没造过孽!” “……” 留在宅里的黄家奴仆,要么是丫鬟婆子,要么是未成年小厮。却也被这些佃户泄愤,好些无辜奴仆,都被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是被当场打死。 很快有人冲进内院,黄遵道的正妻五十多岁,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被佃户被打翻,接着被活活围殴致死。 当赵瀚赶到时,黄遵道的四个孙子、两个孙女,全都已被打死了,年龄最大的才十四岁。 “快停手,快停手!” 赵瀚嘶声大喊,却根本压不住。 这些佃户,要么做顺民,要么做暴民,拿捏不准中间值。 此时此刻,赵瀚真的想前往瑞金,向那三位田兵首领取经。他们又是如何约束农民,压制官府和地主,达成一种奇妙和谐的呢? “给老子停手!” 赵瀚调转长枪,将一个佃户砸翻,上前揪住其衣服说:“停下来!” 这个佃户,刚才正在暴打小孩,可能是哪个家奴的儿子。 小孩已经奄奄一息,眼看着活不成了。 每个顺民的心中,都潜伏着一头猛兽,赵瀚一下子释放出上百头猛兽。 这是一柄双刃剑,用不好会割伤自己。 赵瀚拄枪跳上院中石缸,踩稳缸沿大喊:“还有没有清醒的,快快来我身边!” 连续喊了好几遍,黄幺最先奔来,接着是张铁牛、江大山和陈茂生。 张铁牛惊骇道:“都他娘的疯了,连几岁孩童也杀,老子拉都拉不住。” “赵老爷,有人要放火,被我打跑了。”黄顺突然也跑过来。 “不准再杀人,更不准放火,”赵瀚下令道,“你们各自去寻相熟的,让他们不要再动手,否则我就不分田了。赶快去,切记切记,谨防有人放火!” 不知何时,小翠和小红,搀扶着庞春来进了院子。 庞春来一身稀泥,估计是眼神不好,半路摔进水田里了。 虽然稀泥裹身,庞春来依旧保持风度,缓缓说道:“瀚哥儿,暴民成不了事。他们眼下有多凶,遇到官兵就有多怕。” “我晓得。”赵瀚无奈道。 若非想要快速建立根据地,他哪会选择这种低级手段? 第96章 【占领黄家镇】 江大山的行动并不顺利,因为他是外姓,很多人都不听他的。 黄幺和黄顺却迅速破局,他们首先收拢石匠,威胁再杀人就不给分田。又将十多个石匠分出,各自寻找关系要好的佃户,半威胁半劝阻的让众人停下来。 至于张铁牛和陈茂生,两人在村镇里没啥熟人,只能一路暴力解救妇孺。 嗯,陈茂生没再当气氛组了。 张铁牛负责把人救出,陈茂生负责安抚人心,并让妇孺们跟在自己身后。 只一炷香功夫,局面已经稳定。 有个佃户恢复神智,看着满地尸体,“哇”的一声呕吐出来。 赵瀚没有再亲自出手,而是仔细观察情况。 江大山,有胆气,有脑子,因为是外姓,往往被孤立。 黄顺,有胆气,做事稍显暴躁,不听劝的佃户,直接就拳打脚踢。但顾全大局,赵瀚召集人手时,他制止了放火事件才过来。 黄幺,话不多,沉稳细腻,自制力强,执行力强,在黄家镇威望极高。 如果没有赵瀚出现,他们自行起事的话,黄幺肯定是农民军首领。 “赵相公,救命啊!” 黄老爷的心腹家奴黄三水,这货竟然没被人打死,此刻鼻青脸肿爬出来求饶。 黄顺疾步走过来,一脚踏其背心,将黄三水踩趴在地:“赵老爷,谁都可以饶过,独这黄三水饶不得。” 黄幺、江大山也走来,一人拿扁担,一人持铁锹,随时准备把黄三水打死。 黄三水惊恐大呼:“赵老爷救命,我晓得黄遵道的银子藏在哪!” 赵瀚微笑道:“捆起来。” 张铁牛提着斧子,带着陈茂生往这边走,身后还跟着一串老弱妇孺。 他们把幸存者都收拢了,陈茂生边走边做思想工作:“我家公子心善,是专为苦命人做主的。你们不要怕,只要听公子的话,公子就会护着你们……” 赵瀚扫视一眼,问道:“都齐了?” 当然没人肯走,佃户和石匠们,都还等着赵老爷分田呢。 “你们,愿意听我的吗?”赵瀚问道。 江大山突然跪地:“全凭赵老爷做主,都听赵老爷的!” “都听赵老爷的!” 众人反应过来,齐刷刷跪了一地,只求赵瀚能够兑现分田的承诺。 赵瀚呵斥道:“都站起来,老子不喜欢膝盖软的。” 有些人站起,有些人还跪着,都眼巴巴望着赵瀚,脑子里想的全是分田。 赵瀚指着院中空地:“之前没定规矩,你们胡乱杀人,我也不好责罚。现在定第一条规矩,把抢的东西都交出来,全部放在那里等我处置!谁敢私藏,被我搜出来,就不给他分田!” 众人惊骇,纷纷交出财货,害怕赵瀚派人搜身。 赵瀚又说:“大山,你清点佃户人数。茂生,你清点还没死的黄家人。” 两人立即行动,佃户(包含石匠)共有103人,幸存的黄家人(包含丫鬟婆子和小厮)还剩18人。 另有几个重伤者,死活全看天意,镇上只有个蹩脚郎中。 赵瀚宣布说:“黄遵道的田产,我拿出一半来分,优先把你们佃耕的分出,毕竟田里还有你们种的庄稼。” 突然,有个佃户说道:“赵老爷,能不能重新分,我家佃的都是下田。” “对,我家佃的田也不好。”又有佃户附和道。 赵瀚说道:“若分到下田,我会酌情给予补偿,多给你们分一些。” 听到这话,没人再有异议了。 赵瀚继续说道:“今天立功的,陈茂生、张铁牛、黄幺、黄顺、江大山、江良、刘柱。你们每人可以多分二亩地!” “多谢赵老爷!”黄顺大喜,连忙跪下。 其余受赏的,也纷纷跪下。 江良和刘柱,都是跟随江大山,一起过河接石匠的外姓人。 赵瀚随即又宣布,率先站出来交投名状的,包括那个黄老实在内,每人可以多分一亩地。 立马又跪一堆,赵瀚都懒得叫人起来了。 其余佃户,皆懊悔不已,只恨自己太傻。若早些跟着赵老爷办事,家里岂不就能多出一两亩地? 赵瀚说道:“铁牛,黄幺,你们带些人,去接管镇上店铺。黄遵道的店铺,现在全都是我的!分田先不急,明天丈量土地,今天把名册登记出来。” 张铁牛和黄幺领命离去。 赵瀚又让小红、小翠,去安抚那些老弱妇孺,顺便甄别黄遵道的直系血亲和心腹。 取来笔墨纸砚,浑身污泥的庞春来,坐下给分田者登记造册。 小红和小翠,家里自然也是可分田的。 造册完毕,众人欢喜,情绪高涨。 赵瀚笑道:“黄家还有两个大户,一个是黄二爷,一个是黄大爷。要是我哪天进城办事,这两人会饶得了你们?你们分到的田产,若不想被抢回去,就跟着我再杀一通!敢是不敢?” “敢!” “跟着赵老爷干了!” “……” 众人纷纷怒吼。 赵瀚说:“不准杀害老弱妇……嗯,就是不杀老人、不杀小孩、不杀女人。谁再敢乱杀,就把他的田收回来。记住没有?” “赵老爷,地主家的小崽子也不杀?他们长大了报仇咋办?”有佃户质问。 赵瀚回答:“先抓起来,交给我处置!” 黄家祖宅外,已经围了许多佃户,都是闻讯赶来入伙的。 赵瀚带人杀向黄二爷家,那些佃户主动跟随,半路上又陆陆续续增员,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变成两百多人。 黄二爷家,大门紧闭,并悄悄派人去县城报官。 赵瀚还没下令,佃户们就开始翻墙,又是一阵烧杀抢掠。 分了田的佃户没乱来,可后续加入的却不管。即便半路上,赵瀚再三强调,那些家伙还是动手滥杀,生怕留下黄家孽种会有后患。 另外还有个黄大爷,根本不用赵瀚带头,就被自发起事佃户抢杀干净。 镇上三黄,悉数灭门。 而参与抢劫杀戮的佃户,有六成以上也姓黄,几百年前是同一个祖宗。 更诡异的是,赵瀚没有对黄大爷动手。可那些自发起事的佃户,在抢光黄大爷之后,主动搜来田契献给赵瀚。 他们怕事,怕官府追究。 因此,赵老爷必须出面顶着。赵老爷吃肉,佃户们自愿喝汤,今后给赵老爷做奴才便是。 赵瀚对此非常无语,只能给后续起事的佃户分田。 但是这些佃户,分到的田产较少,算是一种变相惩罚,不听话的就要惩罚! “赵老爷,西北边还有个李老爷,咱们一道去抢了分田!”黄顺喜滋滋跑来建言,这货分田已经尝到甜头。 赵瀚笑道:“不急。” 李家也是镇上的大姓,约占两成人口,祖上出过一个进士。 不过,李家的地盘靠山,位置不是很好,许多田产都是山地。他们占据了大片山林,除了耕种之外,还会烧制木炭卖给过往客商。 可以把李家留下,算是一个对比,让自己这边的农民,看看他们有多幸福。 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 然而赵瀚料错了,三黄灭门的消息,当天下午就传到西北边。 傍晚时分,无数李氏佃户,自发灭了李老爷的满门,带着田契过来投献给赵瀚,请求赵老爷主持分产分地。 带头者叫李正,是李家的烧炭工,这场暴动也以烧炭工为主力。 “赵老爷,田契都在这里,一亩田都没动,”李正跪地磕头道,“请赵老爷主持公道,把田产都分给咱们苦命人!” “李兄弟请起,我保证公平。”赵瀚只能接纳。 这些田产,赵瀚都能自己截留一半,等于他变成黄家镇最大的地主。 拿出一半,分给参与起事者。 剩下一半,归赵瀚所有,可佃耕给普通农户。只要他减租减息,就能获得佃户支持,就是仁慈善良的好老爷。 不得不承认,赵瀚也尝到甜头了,甚至有些沉迷其中。 但是,赵瀚很快清醒下来。 这些农民,把抢来的土地主动投献,无非是让赵瀚去扛官府压力。 扛不住,万事皆休。 必须以土地为纽带,将农民们糅合为一个整体。 立规矩,聚民心,编行伍,明赏罚。 自己拿着恁多土地有啥用? 今后论功行赏,立小功者赏钱,立大功者分地,把自己的地全分完也无所谓。 只要外部威胁还存在,这些农民就被绑定了。 分了地的农民,可不会轻易跟官府妥协。 而且,黄家镇的事情,若是传到隔壁村镇,恐怕还有人趁机起事。 农民起义就像病毒,爆发起来很可怕。 就拿闽南那边来举例,史姓大地主盘剥无度,府城郊外的农民只能忍受,卖儿卖女、上吊自杀也不敢反抗。 崇祯初年,突然有农民起事,数百人冲进地主宅院,灭了史老爷的满门而分地。 消息传出,犹如星火燎原。 南安、安溪、永春、德化、长泰、尤溪、大田、永福、闽清、仙游……跨府连州,纷纷起事,旬月之间占领十多个州县。 可惜,都是自发起事,农民军一盘散沙,被官军半年之内剿灭。 清扫刷洗黄家祖宅,赵瀚当夜就住进去,押着黄三水去拿黄老爷的银子。 (感谢echoss、龙翔升腾、皎皎明月剑飞扬、hello付先生的盟主打赏。另外,才发现蛋灵帝是本书的宗师,感谢灵帝陛下翻牌子。) 第96章 【占领黄家镇】 江大山的行动并不顺利,因为他是外姓,很多人都不听他的。 黄幺和黄顺却迅速破局,他们首先收拢石匠,威胁再杀人就不给分田。又将十多个石匠分出,各自寻找关系要好的佃户,半威胁半劝阻的让众人停下来。 至于张铁牛和陈茂生,两人在村镇里没啥熟人,只能一路暴力解救妇孺。 嗯,陈茂生没再当气氛组了。 张铁牛负责把人救出,陈茂生负责安抚人心,并让妇孺们跟在自己身后。 只一炷香功夫,局面已经稳定。 有个佃户恢复神智,看着满地尸体,“哇”的一声呕吐出来。 赵瀚没有再亲自出手,而是仔细观察情况。 江大山,有胆气,有脑子,因为是外姓,往往被孤立。 黄顺,有胆气,做事稍显暴躁,不听劝的佃户,直接就拳打脚踢。但顾全大局,赵瀚召集人手时,他制止了放火事件才过来。 黄幺,话不多,沉稳细腻,自制力强,执行力强,在黄家镇威望极高。 如果没有赵瀚出现,他们自行起事的话,黄幺肯定是农民军首领。 “赵相公,救命啊!” 黄老爷的心腹家奴黄三水,这货竟然没被人打死,此刻鼻青脸肿爬出来求饶。 黄顺疾步走过来,一脚踏其背心,将黄三水踩趴在地:“赵老爷,谁都可以饶过,独这黄三水饶不得。” 黄幺、江大山也走来,一人拿扁担,一人持铁锹,随时准备把黄三水打死。 黄三水惊恐大呼:“赵老爷救命,我晓得黄遵道的银子藏在哪!” 赵瀚微笑道:“捆起来。” 张铁牛提着斧子,带着陈茂生往这边走,身后还跟着一串老弱妇孺。 他们把幸存者都收拢了,陈茂生边走边做思想工作:“我家公子心善,是专为苦命人做主的。你们不要怕,只要听公子的话,公子就会护着你们……” 赵瀚扫视一眼,问道:“都齐了?” 当然没人肯走,佃户和石匠们,都还等着赵老爷分田呢。 “你们,愿意听我的吗?”赵瀚问道。 江大山突然跪地:“全凭赵老爷做主,都听赵老爷的!” “都听赵老爷的!” 众人反应过来,齐刷刷跪了一地,只求赵瀚能够兑现分田的承诺。 赵瀚呵斥道:“都站起来,老子不喜欢膝盖软的。” 有些人站起,有些人还跪着,都眼巴巴望着赵瀚,脑子里想的全是分田。 赵瀚指着院中空地:“之前没定规矩,你们胡乱杀人,我也不好责罚。现在定第一条规矩,把抢的东西都交出来,全部放在那里等我处置!谁敢私藏,被我搜出来,就不给他分田!” 众人惊骇,纷纷交出财货,害怕赵瀚派人搜身。 赵瀚又说:“大山,你清点佃户人数。茂生,你清点还没死的黄家人。” 两人立即行动,佃户(包含石匠)共有103人,幸存的黄家人(包含丫鬟婆子和小厮)还剩18人。 另有几个重伤者,死活全看天意,镇上只有个蹩脚郎中。 赵瀚宣布说:“黄遵道的田产,我拿出一半来分,优先把你们佃耕的分出,毕竟田里还有你们种的庄稼。” 突然,有个佃户说道:“赵老爷,能不能重新分,我家佃的都是下田。” “对,我家佃的田也不好。”又有佃户附和道。 赵瀚说道:“若分到下田,我会酌情给予补偿,多给你们分一些。” 听到这话,没人再有异议了。 赵瀚继续说道:“今天立功的,陈茂生、张铁牛、黄幺、黄顺、江大山、江良、刘柱。你们每人可以多分二亩地!” “多谢赵老爷!”黄顺大喜,连忙跪下。 其余受赏的,也纷纷跪下。 江良和刘柱,都是跟随江大山,一起过河接石匠的外姓人。 赵瀚随即又宣布,率先站出来交投名状的,包括那个黄老实在内,每人可以多分一亩地。 立马又跪一堆,赵瀚都懒得叫人起来了。 其余佃户,皆懊悔不已,只恨自己太傻。若早些跟着赵老爷办事,家里岂不就能多出一两亩地? 赵瀚说道:“铁牛,黄幺,你们带些人,去接管镇上店铺。黄遵道的店铺,现在全都是我的!分田先不急,明天丈量土地,今天把名册登记出来。” 张铁牛和黄幺领命离去。 赵瀚又让小红、小翠,去安抚那些老弱妇孺,顺便甄别黄遵道的直系血亲和心腹。 取来笔墨纸砚,浑身污泥的庞春来,坐下给分田者登记造册。 小红和小翠,家里自然也是可分田的。 造册完毕,众人欢喜,情绪高涨。 赵瀚笑道:“黄家还有两个大户,一个是黄二爷,一个是黄大爷。要是我哪天进城办事,这两人会饶得了你们?你们分到的田产,若不想被抢回去,就跟着我再杀一通!敢是不敢?” “敢!” “跟着赵老爷干了!” “……” 众人纷纷怒吼。 赵瀚说:“不准杀害老弱妇……嗯,就是不杀老人、不杀小孩、不杀女人。谁再敢乱杀,就把他的田收回来。记住没有?” “赵老爷,地主家的小崽子也不杀?他们长大了报仇咋办?”有佃户质问。 赵瀚回答:“先抓起来,交给我处置!” 黄家祖宅外,已经围了许多佃户,都是闻讯赶来入伙的。 赵瀚带人杀向黄二爷家,那些佃户主动跟随,半路上又陆陆续续增员,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变成两百多人。 黄二爷家,大门紧闭,并悄悄派人去县城报官。 赵瀚还没下令,佃户们就开始翻墙,又是一阵烧杀抢掠。 分了田的佃户没乱来,可后续加入的却不管。即便半路上,赵瀚再三强调,那些家伙还是动手滥杀,生怕留下黄家孽种会有后患。 另外还有个黄大爷,根本不用赵瀚带头,就被自发起事佃户抢杀干净。 镇上三黄,悉数灭门。 而参与抢劫杀戮的佃户,有六成以上也姓黄,几百年前是同一个祖宗。 更诡异的是,赵瀚没有对黄大爷动手。可那些自发起事的佃户,在抢光黄大爷之后,主动搜来田契献给赵瀚。 他们怕事,怕官府追究。 因此,赵老爷必须出面顶着。赵老爷吃肉,佃户们自愿喝汤,今后给赵老爷做奴才便是。 赵瀚对此非常无语,只能给后续起事的佃户分田。 但是这些佃户,分到的田产较少,算是一种变相惩罚,不听话的就要惩罚! “赵老爷,西北边还有个李老爷,咱们一道去抢了分田!”黄顺喜滋滋跑来建言,这货分田已经尝到甜头。 赵瀚笑道:“不急。” 李家也是镇上的大姓,约占两成人口,祖上出过一个进士。 不过,李家的地盘靠山,位置不是很好,许多田产都是山地。他们占据了大片山林,除了耕种之外,还会烧制木炭卖给过往客商。 可以把李家留下,算是一个对比,让自己这边的农民,看看他们有多幸福。 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 然而赵瀚料错了,三黄灭门的消息,当天下午就传到西北边。 傍晚时分,无数李氏佃户,自发灭了李老爷的满门,带着田契过来投献给赵瀚,请求赵老爷主持分产分地。 带头者叫李正,是李家的烧炭工,这场暴动也以烧炭工为主力。 “赵老爷,田契都在这里,一亩田都没动,”李正跪地磕头道,“请赵老爷主持公道,把田产都分给咱们苦命人!” “李兄弟请起,我保证公平。”赵瀚只能接纳。 这些田产,赵瀚都能自己截留一半,等于他变成黄家镇最大的地主。 拿出一半,分给参与起事者。 剩下一半,归赵瀚所有,可佃耕给普通农户。只要他减租减息,就能获得佃户支持,就是仁慈善良的好老爷。 不得不承认,赵瀚也尝到甜头了,甚至有些沉迷其中。 但是,赵瀚很快清醒下来。 这些农民,把抢来的土地主动投献,无非是让赵瀚去扛官府压力。 扛不住,万事皆休。 必须以土地为纽带,将农民们糅合为一个整体。 立规矩,聚民心,编行伍,明赏罚。 自己拿着恁多土地有啥用? 今后论功行赏,立小功者赏钱,立大功者分地,把自己的地全分完也无所谓。 只要外部威胁还存在,这些农民就被绑定了。 分了地的农民,可不会轻易跟官府妥协。 而且,黄家镇的事情,若是传到隔壁村镇,恐怕还有人趁机起事。 农民起义就像病毒,爆发起来很可怕。 就拿闽南那边来举例,史姓大地主盘剥无度,府城郊外的农民只能忍受,卖儿卖女、上吊自杀也不敢反抗。 崇祯初年,突然有农民起事,数百人冲进地主宅院,灭了史老爷的满门而分地。 消息传出,犹如星火燎原。 南安、安溪、永春、德化、长泰、尤溪、大田、永福、闽清、仙游……跨府连州,纷纷起事,旬月之间占领十多个州县。 可惜,都是自发起事,农民军一盘散沙,被官军半年之内剿灭。 清扫刷洗黄家祖宅,赵瀚当夜就住进去,押着黄三水去拿黄老爷的银子。 (感谢echoss、龙翔升腾、皎皎明月剑飞扬、hello付先生的盟主打赏。另外,才发现蛋灵帝是本书的宗师,感谢灵帝陛下翻牌子。) 第97章 【费二愣子】 黄遵道的银子,藏得并不隐秘,就在后院挖一地窖而已。 地窖之中,有个大木箱,用黄铜皮包裹着箱身。 明显是为了防止偷窃,几根大铁钉穿过箱底,狠狠打入地面石板中,整个箱子都被固定住了。 另外,箱盖被上了六把锁…… “铁牛,砸开!”赵瀚吩咐道。 张铁牛不敢用斧刃,只拿斧背一顿乱砸。他手臂都砸软了,总算砸坏四把锁,这让赵瀚对箱子里的财宝愈发期待。 “砰!” 最后一把锁砸掉,张铁牛掀开箱盖。 赵瀚的表情非常精彩,愣了几秒钟,突然骂道:“这狗日的,银子没藏几个,箱子倒是挺唬人。” 抬着大秤那么一称,仅有二千七百多两。 其中一千两,还是赵瀚扔出的鱼饵! 难怪黄遵道会如此着急,连春耕都顾不上,就逼着佃户赶紧做工。赵瀚随便扔出的银子,已经是黄家几代积蓄的一半多。 一个偏远乡下的土财主,真的不能有过多指望。 黄遵道虽然在镇上开了客栈,还开了几间店铺,但客流量并不大,一年下来也赚不到几个钱。 靠盘剥农民佃户,又能炸出几两油水? 更何况,黄遵道还有个儿子,已经搬去县城居住,因为付不起嫖资,让妻子回家拿钱赎人。这又是一笔花销! 黄老爷的真正财产,是土地,是祖宅! 仅这黄家祖宅,没有千两银子,根本别想建出来。 唉,也聊胜于无,大同社的现金流,总算增涨到3000多两。 接下来几天,就是登记人口,丈量全镇土地。 无论是制定规矩,还是要杀人立威,都得把地分出去再说。 只有分配完土地,赵瀚才能真正建立权威! …… 丈量土地期间,黄家镇农民暴动的消息,迅速朝着禾水下游传播——上游是大山。 下游的茅田村、银坑村,都还只是村落,连镇子也没形成。 在明代,镇与村不属于行政单位,没有镇长和村长,两者之间没有统属关系。 两村的里甲长官,皆大惊失色,一面防备农民起事,一面派人去县里报官。 报官有用? 最近的卫所在永新县,即永新守御千户所,那边管不了庐陵县的事情。 庐陵县治,附郭吉安府城。 “县尊,黄家镇暴民作乱,为一吉水秀才赵言蛊惑。请县尊为民做主,海捕通缉秀才赵言,派兵镇压那些闹事乱民!” 堂下站着两人,一是庐陵黄氏的族老黄煜,二是黄遵道的幼子黄顺理。 黄家镇的黄氏,仅仅是庐陵黄氏的一个分支! 知县孙扬怀,捋着胡子说:“本县已知,这就去通报府尊,你们回去慢慢等。” 附郭府城的知县,能有什么权力可言? 你当人人都是王阳明啊。 王阳明离开龙场驿,第一个职务就是庐陵知县。任期仅七个月,县内大小势力,就被治得服服贴贴。 同样身为庐陵知县,孙扬怀上任两年,只能管到县衙一条街。 本来公公婆婆就多,突然又空降一个太监…… 第二天,吉安知府徐复生,收到庐陵知县的汇报。 徐复生是徐霞客的族兄弟,徐复生的女婿吴基美,正是徐霞客的亲外甥。 但这货昏庸不做事,徐霞客后来到吉安旅游,情愿住在陌生人家里,也不愿麻烦这位亲戚。并且,还在《徐霞客游记》里吐槽,说徐复生一点都不负责,本该亲自主持生员岁末考试,考试当天却突然放鸽子,整个吉安府的秀才都非常失望。 “就一个小镇?” 此时此刻,徐复生接到民乱消息,笑了笑便扔在一边不理。 在徐知府看来,一个小镇出事,那也配叫民乱? 知府手里是没兵的,必须等事情闹大了,才有理由招募乡勇,从士绅口袋里弄钱。 吉安也有千户所,但指望不上,卫所兵还不如乡勇管用。 赵瀚占领黄家镇的事情,只在徐复生脑子里停留几秒。这位知府,慢悠悠走出府衙大门,坐着轿子听曲看戏去了。 想让知府募兵镇压,麻烦先把整个宣化乡占了再说! …… 吉安知府不着急,吉安税监却急得很。 井冈监税太监被杀,钞关被洗劫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吉安府。 吉安监税太监大怒,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派人前往南昌,报告给江西镇守太监知晓。 江西镇守太监也没法…… 崇祯皇帝,在重用太监的同时,也收回太监许多特权。 江西镇守太监,若无巡抚支持,没有资格调兵。就算有巡抚支持,也还要跟江西三司沟通,等流程走完估计都明年了。 江西巡抚解学龙,正忙着重建滕王阁,别的事情他啥都不管——特别是太监的事情! 无奈之下,只能重新派太监,前往井冈镇收税。 同时,通缉井冈巡检费映珙,传令铅山税监王衡,联合铅山知县去费家搜捕要犯。 铅山官府还没收到消息,费家就已经得知详情。 费元真紧急召开族老会议,将费映珙从家族除名,然后聚集家奴准备对抗官府。 真把费家惹毛了,知县今年别想征收赋税! …… 却说费如鹤带着费纯,千里迢迢来到井冈镇。 他逮着个农民问道:“老表,井冈巡检衙门在哪边?” 农民顺手一指:“那边,都没人住了。” “没人住?” 费如鹤迷糊道:“费巡检不在吗?” 估计是太监招人恨,农民幸灾乐祸道:“费巡检干出好大事,早就带着银子跑了。” “跑了?”费如鹤有些傻眼。 农民说道:“费巡检杀了太监,抢了钞关银子,不晓得跑去哪边。”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继续往前走,费纯说道:“少爷,咱在镇上歇一夜,明天就回铅山。” 费如鹤连连摇头:“好不容易出来,就是要做大事的,哪能找不到四叔就回去?” “那咱们该去哪儿?又该干啥?”费纯问道。 “容我再想想。”费如鹤急得直挠头。 远在异乡,一个人都不认识,这他娘的能干啥啊? 在井冈镇寻客栈住下,费如鹤左思右想,突然有了眉目:“咱们学《水浒传》里的好汉,锄强扶弱,劫富济贫,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 费纯不敢反对,只嘀咕道:“少爷,你那是做土匪。” 费如鹤烦躁不已,郁闷道:“唉,别说了,先去填饱肚子。” 主仆俩来到客栈大堂,点了酒菜,趴在桌上发愣。 “听说了吗?黄家镇的农民造反了!” “真的?那还怎么做生意?” “不耽搁做生意,乱民只杀地主,对来往客商分毫无犯。” “这可说不准。” “嘿,这事我晓得,我前两天就在黄家镇,还跟带头起事的赵相公同桌吃过饭。” “兄台快坐过来,今天的酒我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快说说,到底怎生回事。” “那赵相公,是吉水秀才,姓赵,名言,字子曰。” “赵子曰?这名字有趣,一听就出自书香门第,怎的就带着农民起事了?” “嗨,都是镇上黄员外逼的。这赵相公出了一千两银子……” 赵子曰? 费如鹤与费纯对视一眼,又是欣喜,又是惊骇。 费纯喃喃自语:“瀚哥果然还是造反了。” “你知道他打算造反?”费如鹤问道。 费纯点头说:“不止瀚哥要造反,庞夫子也要造反,他俩去年就在暗中谋划。” “嗙!” 费如鹤猛拍桌子,由于声音太大,店中食客都扭头望着他。 “咳咳!” 费如鹤咳嗽两声,连忙说:“那黄员外欺人太甚了。” 食客们顿时附和:“就是欺人太甚,竟然坑骗赵秀才一千两银子。” 等那些人转移注意力,费如鹤才低声抱怨:“先生和赵瀚,悄悄做恁大事,竟也不告诉我一声!” 费纯问道:“少爷敢造反吗?” “有……有什么不敢?”费如鹤语气变弱,他还真的有些害怕。 费纯劝道:“少爷,咱还是回家。” “我不回!” 费如鹤咬牙道:“咱们改名换姓,跟着他造反试试,痛痛快快干一场!” 费纯一脸苦涩:“少爷,何必呢,你又不缺银子花。” 费如鹤纠结道:“我就想干大事,老实考武举做官,那是干不成大事的。就算能带兵打仗,还得看文官脸色,还得给太监当孙子。这话是四叔说的,他肯定不会骗我。” 费纯无力再劝,只得闭嘴。 突然,客栈外面有人喊:“太监又来了!” 众人纷纷跑出客栈,却见门口贴着告示,大意为:监税太监重建井冈钞关,现招募税吏、税卒若干,有意者明日到巡检司衙门报道。 费如鹤顿时眼睛一亮。 他拉着费纯去打听消息,太监只带了四人赴任,其中一人在河边看守船只,另外三人跟太监一起住进巡检司。 这些监税太监,麾下没有编制,只能自己临时招募,就连带来的四个跟班,也是在庐陵县招的混混。 费如鹤前往河边,花费双倍价钱,从渔民手里买来一艘小船。 他对费纯说:“你守在船上,夜里打着灯笼,等我来了就开船!” “少爷要作甚?”费纯问道。 费如鹤笑着说:“学四叔,杀太监,做大事!” 费纯惊道:“你疯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费如鹤讥笑道。 事实上,费如鹤也不知自己的志向是什么,他只希望能轰轰烈烈做大事。 让费纯守在渔船上,费如鹤提刀背弓前往巡检司衙门。 “嗙嗙嗙嗙!” 费如鹤疯狂拍门。 一个太监的跟班把门打开,没好气道:“税监老爷今天刚到,一路累得很,想入伙明天再来。” “老子就要今天入伙!”费如鹤一脚把此人踹翻。 其他跟班纷纷围过来,费如鹤也不拔刀,只用刀鞘将这些人打倒。 太监寻声而来,正好见到此景,赞叹道:“真壮士也!” 费如鹤抱拳说:“九江张尧年,拜见税监老爷。我在九江杀人了,有命案在身,税监老爷敢不敢收?” 太监大喜道:“怎不敢收?杀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今后跟在咱家身边好好干!” 太监觉得自己招到了猛将,不怕像前任那样被人宰了,当即让跟班去买酒菜回来招待。 说是买酒菜,肯定是不要钱的。 费如鹤大吃大喝一顿,更加感激涕零,自告奋勇要为太监守夜。 当天夜里,费如鹤摸进房间,一刀把太监砍了。 这货提着头颅直奔河边,跳上渔船说:“快开船,黄家镇在上游!” 新上任的太监纯属倒霉,遇到费如鹤这种二愣子。一两银子也不抢,只为见鬼的办大事,稀里糊涂就被取走脑袋。 太监在睡梦中被砍死,估计醒来已是阴曹地府,见了阎王也不知该咋说自己的死因。 第97章 【费二愣子】 黄遵道的银子,藏得并不隐秘,就在后院挖一地窖而已。 地窖之中,有个大木箱,用黄铜皮包裹着箱身。 明显是为了防止偷窃,几根大铁钉穿过箱底,狠狠打入地面石板中,整个箱子都被固定住了。 另外,箱盖被上了六把锁…… “铁牛,砸开!”赵瀚吩咐道。 张铁牛不敢用斧刃,只拿斧背一顿乱砸。他手臂都砸软了,总算砸坏四把锁,这让赵瀚对箱子里的财宝愈发期待。 “砰!” 最后一把锁砸掉,张铁牛掀开箱盖。 赵瀚的表情非常精彩,愣了几秒钟,突然骂道:“这狗日的,银子没藏几个,箱子倒是挺唬人。” 抬着大秤那么一称,仅有二千七百多两。 其中一千两,还是赵瀚扔出的鱼饵! 难怪黄遵道会如此着急,连春耕都顾不上,就逼着佃户赶紧做工。赵瀚随便扔出的银子,已经是黄家几代积蓄的一半多。 一个偏远乡下的土财主,真的不能有过多指望。 黄遵道虽然在镇上开了客栈,还开了几间店铺,但客流量并不大,一年下来也赚不到几个钱。 靠盘剥农民佃户,又能炸出几两油水? 更何况,黄遵道还有个儿子,已经搬去县城居住,因为付不起嫖资,让妻子回家拿钱赎人。这又是一笔花销! 黄老爷的真正财产,是土地,是祖宅! 仅这黄家祖宅,没有千两银子,根本别想建出来。 唉,也聊胜于无,大同社的现金流,总算增涨到3000多两。 接下来几天,就是登记人口,丈量全镇土地。 无论是制定规矩,还是要杀人立威,都得把地分出去再说。 只有分配完土地,赵瀚才能真正建立权威! …… 丈量土地期间,黄家镇农民暴动的消息,迅速朝着禾水下游传播——上游是大山。 下游的茅田村、银坑村,都还只是村落,连镇子也没形成。 在明代,镇与村不属于行政单位,没有镇长和村长,两者之间没有统属关系。 两村的里甲长官,皆大惊失色,一面防备农民起事,一面派人去县里报官。 报官有用? 最近的卫所在永新县,即永新守御千户所,那边管不了庐陵县的事情。 庐陵县治,附郭吉安府城。 “县尊,黄家镇暴民作乱,为一吉水秀才赵言蛊惑。请县尊为民做主,海捕通缉秀才赵言,派兵镇压那些闹事乱民!” 堂下站着两人,一是庐陵黄氏的族老黄煜,二是黄遵道的幼子黄顺理。 黄家镇的黄氏,仅仅是庐陵黄氏的一个分支! 知县孙扬怀,捋着胡子说:“本县已知,这就去通报府尊,你们回去慢慢等。” 附郭府城的知县,能有什么权力可言? 你当人人都是王阳明啊。 王阳明离开龙场驿,第一个职务就是庐陵知县。任期仅七个月,县内大小势力,就被治得服服贴贴。 同样身为庐陵知县,孙扬怀上任两年,只能管到县衙一条街。 本来公公婆婆就多,突然又空降一个太监…… 第二天,吉安知府徐复生,收到庐陵知县的汇报。 徐复生是徐霞客的族兄弟,徐复生的女婿吴基美,正是徐霞客的亲外甥。 但这货昏庸不做事,徐霞客后来到吉安旅游,情愿住在陌生人家里,也不愿麻烦这位亲戚。并且,还在《徐霞客游记》里吐槽,说徐复生一点都不负责,本该亲自主持生员岁末考试,考试当天却突然放鸽子,整个吉安府的秀才都非常失望。 “就一个小镇?” 此时此刻,徐复生接到民乱消息,笑了笑便扔在一边不理。 在徐知府看来,一个小镇出事,那也配叫民乱? 知府手里是没兵的,必须等事情闹大了,才有理由招募乡勇,从士绅口袋里弄钱。 吉安也有千户所,但指望不上,卫所兵还不如乡勇管用。 赵瀚占领黄家镇的事情,只在徐复生脑子里停留几秒。这位知府,慢悠悠走出府衙大门,坐着轿子听曲看戏去了。 想让知府募兵镇压,麻烦先把整个宣化乡占了再说! …… 吉安知府不着急,吉安税监却急得很。 井冈监税太监被杀,钞关被洗劫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吉安府。 吉安监税太监大怒,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派人前往南昌,报告给江西镇守太监知晓。 江西镇守太监也没法…… 崇祯皇帝,在重用太监的同时,也收回太监许多特权。 江西镇守太监,若无巡抚支持,没有资格调兵。就算有巡抚支持,也还要跟江西三司沟通,等流程走完估计都明年了。 江西巡抚解学龙,正忙着重建滕王阁,别的事情他啥都不管——特别是太监的事情! 无奈之下,只能重新派太监,前往井冈镇收税。 同时,通缉井冈巡检费映珙,传令铅山税监王衡,联合铅山知县去费家搜捕要犯。 铅山官府还没收到消息,费家就已经得知详情。 费元真紧急召开族老会议,将费映珙从家族除名,然后聚集家奴准备对抗官府。 真把费家惹毛了,知县今年别想征收赋税! …… 却说费如鹤带着费纯,千里迢迢来到井冈镇。 他逮着个农民问道:“老表,井冈巡检衙门在哪边?” 农民顺手一指:“那边,都没人住了。” “没人住?” 费如鹤迷糊道:“费巡检不在吗?” 估计是太监招人恨,农民幸灾乐祸道:“费巡检干出好大事,早就带着银子跑了。” “跑了?”费如鹤有些傻眼。 农民说道:“费巡检杀了太监,抢了钞关银子,不晓得跑去哪边。”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继续往前走,费纯说道:“少爷,咱在镇上歇一夜,明天就回铅山。” 费如鹤连连摇头:“好不容易出来,就是要做大事的,哪能找不到四叔就回去?” “那咱们该去哪儿?又该干啥?”费纯问道。 “容我再想想。”费如鹤急得直挠头。 远在异乡,一个人都不认识,这他娘的能干啥啊? 在井冈镇寻客栈住下,费如鹤左思右想,突然有了眉目:“咱们学《水浒传》里的好汉,锄强扶弱,劫富济贫,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 费纯不敢反对,只嘀咕道:“少爷,你那是做土匪。” 费如鹤烦躁不已,郁闷道:“唉,别说了,先去填饱肚子。” 主仆俩来到客栈大堂,点了酒菜,趴在桌上发愣。 “听说了吗?黄家镇的农民造反了!” “真的?那还怎么做生意?” “不耽搁做生意,乱民只杀地主,对来往客商分毫无犯。” “这可说不准。” “嘿,这事我晓得,我前两天就在黄家镇,还跟带头起事的赵相公同桌吃过饭。” “兄台快坐过来,今天的酒我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快说说,到底怎生回事。” “那赵相公,是吉水秀才,姓赵,名言,字子曰。” “赵子曰?这名字有趣,一听就出自书香门第,怎的就带着农民起事了?” “嗨,都是镇上黄员外逼的。这赵相公出了一千两银子……” 赵子曰? 费如鹤与费纯对视一眼,又是欣喜,又是惊骇。 费纯喃喃自语:“瀚哥果然还是造反了。” “你知道他打算造反?”费如鹤问道。 费纯点头说:“不止瀚哥要造反,庞夫子也要造反,他俩去年就在暗中谋划。” “嗙!” 费如鹤猛拍桌子,由于声音太大,店中食客都扭头望着他。 “咳咳!” 费如鹤咳嗽两声,连忙说:“那黄员外欺人太甚了。” 食客们顿时附和:“就是欺人太甚,竟然坑骗赵秀才一千两银子。” 等那些人转移注意力,费如鹤才低声抱怨:“先生和赵瀚,悄悄做恁大事,竟也不告诉我一声!” 费纯问道:“少爷敢造反吗?” “有……有什么不敢?”费如鹤语气变弱,他还真的有些害怕。 费纯劝道:“少爷,咱还是回家。” “我不回!” 费如鹤咬牙道:“咱们改名换姓,跟着他造反试试,痛痛快快干一场!” 费纯一脸苦涩:“少爷,何必呢,你又不缺银子花。” 费如鹤纠结道:“我就想干大事,老实考武举做官,那是干不成大事的。就算能带兵打仗,还得看文官脸色,还得给太监当孙子。这话是四叔说的,他肯定不会骗我。” 费纯无力再劝,只得闭嘴。 突然,客栈外面有人喊:“太监又来了!” 众人纷纷跑出客栈,却见门口贴着告示,大意为:监税太监重建井冈钞关,现招募税吏、税卒若干,有意者明日到巡检司衙门报道。 费如鹤顿时眼睛一亮。 他拉着费纯去打听消息,太监只带了四人赴任,其中一人在河边看守船只,另外三人跟太监一起住进巡检司。 这些监税太监,麾下没有编制,只能自己临时招募,就连带来的四个跟班,也是在庐陵县招的混混。 费如鹤前往河边,花费双倍价钱,从渔民手里买来一艘小船。 他对费纯说:“你守在船上,夜里打着灯笼,等我来了就开船!” “少爷要作甚?”费纯问道。 费如鹤笑着说:“学四叔,杀太监,做大事!” 费纯惊道:“你疯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费如鹤讥笑道。 事实上,费如鹤也不知自己的志向是什么,他只希望能轰轰烈烈做大事。 让费纯守在渔船上,费如鹤提刀背弓前往巡检司衙门。 “嗙嗙嗙嗙!” 费如鹤疯狂拍门。 一个太监的跟班把门打开,没好气道:“税监老爷今天刚到,一路累得很,想入伙明天再来。” “老子就要今天入伙!”费如鹤一脚把此人踹翻。 其他跟班纷纷围过来,费如鹤也不拔刀,只用刀鞘将这些人打倒。 太监寻声而来,正好见到此景,赞叹道:“真壮士也!” 费如鹤抱拳说:“九江张尧年,拜见税监老爷。我在九江杀人了,有命案在身,税监老爷敢不敢收?” 太监大喜道:“怎不敢收?杀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今后跟在咱家身边好好干!” 太监觉得自己招到了猛将,不怕像前任那样被人宰了,当即让跟班去买酒菜回来招待。 说是买酒菜,肯定是不要钱的。 费如鹤大吃大喝一顿,更加感激涕零,自告奋勇要为太监守夜。 当天夜里,费如鹤摸进房间,一刀把太监砍了。 这货提着头颅直奔河边,跳上渔船说:“快开船,黄家镇在上游!” 新上任的太监纯属倒霉,遇到费如鹤这种二愣子。一两银子也不抢,只为见鬼的办大事,稀里糊涂就被取走脑袋。 太监在睡梦中被砍死,估计醒来已是阴曹地府,见了阎王也不知该咋说自己的死因。 第98章 【立信立威】(为盟主丁博约加更) 全镇的户口册,已摆在赵瀚面前。 数据做得非常详细,除了个别自耕农、小地主之外,其他佃户都不敢隐匿信息。 是的,黄家镇还有自耕农和小地主! 都是近几十年内,从三黄、李家分出去的族人。他们也恨三黄和李氏,如果遇到天灾,很容易被大地主侵占田产。 全镇有517户,共计丁口3645人,其中男丁2029人、女口1616人。 以上数据,12岁以下孩童未统计,因为古代非常容易夭折。赵瀚下令,专门给12岁以下孩童另立副册。 同时,大族留下家奴,也暂未进行统计,赵瀚另有安排。 若把全部人口算上,应该能超过4000人。 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男女比例非常离谱,黄家镇肯定有杀害女婴的传统,并且有大量光棍儿存在。 另外,老年人口比例很低,全镇平均年龄为3126岁(12岁以下孩童不统计)。 医疗卫生水平差,并不是主要原因。 纯粹是种的粮食不够吃,一旦遇到歉收,就有老人主动自杀。特别是老妇人! “公子,田分好了。”陈茂生捧着鱼鳞册进来。 赵瀚手里,包括山地在内,约掌握亩土地。 江大山、李正等主动立功者,每户分得20亩地; 黄老实等交投名状者,每户分得19亩地; 第一批起事者,每户分得18亩地; 第二批起事者,每户分得16亩地; 第三批起事者,每户分得15亩地; 从头到尾看戏的顺民,每户分得5亩地。 当然,以上只是粗略规定。若有人分到下等田,赵瀚会酌情多给,尽量以公平为前提。 一共分了8000多亩地出去,赵瀚自己还剩亩左右。 “没出乱子?”赵瀚问道。 陈茂生说:“闹了几场,还有人打架,都被铁牛带人制止了。” 黄家镇最大的地主赵子曰先生,收起户籍册和土地册,面带笑容道:“召集全体农户,后天早上来黄家祖宅大门外开会。对了,告诉他们,不管大人小孩,来了就能白领粮食!” …… 此时春耕已经结束,赵瀚在分田的时候,尽量谁佃耕的土地就分给谁,避免出现不必要的利益纠纷。 天光微亮,算上孩童在内,约有四千人左右,陆续来到黄家祖宅外。 大门开启。 赵瀚跨步而出,身后是庞春来、张铁牛、陈茂生、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江良、刘柱、小红、小翠等人。 扫视众人,赵瀚朗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来领粮的,不晓得开会是啥子东西。” “哈哈哈哈。” 一些农户笑起来,更多农户则是满脸期待。 “我也不让你们久等,”赵瀚对陈茂生说,“开始放粮,每个大人(12岁以上)五斗米,小孩减半。按登记的户册来分……” “赵老爷!”突然有人喊。 赵瀚问道:“怎么了?” 那人吞吞吐吐道:“我……我要登记户册。” “立即给他登记户籍,”赵瀚也不责罚此人,而且语气和蔼道,“谁还没造户册的,都可以来登记,按户口领粮食,大人五斗米,小孩子减半。” 此话一出,突然跑来二十一户村民,全是自耕农和小地主。 他们跟被灭门的大户关系较近,不是感情关系,而是血缘关系,被分家出去不超过五十年。 登记完毕,赵瀚开始放粮。 说好的每人五斗,就是五斗,而且没有用小斗。 黄遵道虽然银子不多,屯的粮食却多,这玩意儿才是农村硬通货! 另外几个大户同样如此,黄二爷家甚至只有300多两银子,粮食却屯了好几千石——有些都发霉发黑了,也不愿拿出来分给穷人。 赵瀚这次分发的,就全部属于陈粮,继续储存只能烂掉。 只见一个又一个农户,被点名之后过去领粮。虽然都是些陈粮,却足够他们高兴,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还没领粮的农户,都翘首期盼,生怕赵老爷中途反悔。 一直放粮到接近中午,总算所有人都分到粮食。 “菩萨保佑赵老爷!” 突然有农户下跪,带着哭声高喊。 犹如病毒传播,一个传染一个,转眼间四千余人全部跪倒。 赵瀚也懒得制止他们下跪,他已经想明白了,喊一万句口号,不如做一件实事。 分粮就是实事,无非三个目的: 第一,处理即将烂掉的陈粮。 第二,清查户籍人口,让没有登记的农民,为了分粮自己冒出来。 第三,立信。赵老爷说话算话,说分粮就分粮,说五斗就五斗,而且不用小斗。 只有确立了信用,接下来的开会内容,才会有人真正服从。 “还有谁没分到粮食?”赵瀚问道。 无人说话。 “那好,”赵瀚笑道,“我宣布第二件事,黄家镇今后改名武兴镇。由我担任镇长,陈茂生担任副镇长。武兴镇,下辖四个村,每村设村长一人。” “第三件事,天启年之后,官府增加的田赋,你们分到的土地都不用交,只按万历年间的田赋征收!” “第四件事,不征辽饷!” “第五件事,不征火耗!” “第六件事,不征杂派!” “第七件事,不征徭役!” “第八件事,我剩下的一万亩地,按人头均摊佃租给你们。租子下调一成半,就是说,你们以前交一石租,今后只交八斗半!” 会场瞬间闹腾起来,农民对更改镇名无所谓,剩下的几件事却句句震撼人心。 他们下意识的不敢相信,可想想赵瀚放粮的行为,不由自主的又都相信了。 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四人,他们都是有见识的聪明人,此刻又是兴奋又是恐惧。 赵老爷要造反! 可他们已经杀了大户,上了贼船,再想下船很难。 而且他们分了田地,也不愿再过老日子,只能跟着赵老爷一起拼命。 赵瀚示意众人安静,笑着说:“第九件事,黄家宗祠,改为武兴镇私塾,由庞夫子担任山长。全镇十二岁以下孩童,不管男童女童,每天必须上课半日。不收你们的学费,中午还管一顿饭,饭钱由我来出!十二岁以上,愿意读书的,也可以来旁听。不收学费,但不会管饭!” 农民们都没当回事,读书有个屁用,又没钱考秀才。而且,几岁的娃娃,可以帮家里干活,跑去读书岂不浪费? 突然,赵瀚说道:“七岁以上,十二岁以下,不管男童女童,谁要是不来上课,我就加田赋、涨租子!” 这话都把人听傻了,只有逼着农民做工的,哪有逼着孩子读书的? 可若不送孩子读书,就得加田赋、涨租子。 赵瀚又说:“第十件事,你们之中,但凡是佃户,就算没有跟我做事,至少也分到了五亩地。既然分地了,那就得出力。每家每户,出一个青壮,我要编练勇团!谁敢不来,我把田收回去!” 农户们都不说话,死寂一片。 “押上来!” 赵瀚突然爆喝。 从黄家祖宅,陆续押出七人。 赵瀚指着黄三水说:“此人是谁,你们都清楚,也知道他都干了什么。我就不开公审大会了,铁牛,行刑!” 张铁牛抡起斧头,将嘴里塞布团的黄三水,当场砍得脑袋开花。 赵瀚又指着两人说:“这两个人,带头抢杀地主黄遵明。黄遵明虽然是黄遵道的亲兄弟,但早就分家出来,他只是个小地主,干的坏事也不多。我已经再三申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胡乱杀人,却还有人敢抗命。铁牛,行刑!” 张铁牛抡起斧头,又把这两人砍死。 他们的家人,今天也来领粮食了,顿时哭喊声震天响。 其余农户,也战战兢兢,不敢把赵老爷当成好欺负的大善人。 赵瀚又指着剩下的四人:“我挑选能写会算的,帮着一起清丈土地。这四人偷奸耍滑,把别人家的田往大里量,把自家的田往小里量,想蒙混过关多分一两亩。大夥说说,他们有没有罪!” “有罪!” “该杀!” 这种事情激起众怒,无数农民喊打喊杀。 赵瀚说道:“此事虽然恶劣,但罪不至死。罚他们每人交出一亩地,充做私塾的学田。再让他们四人轮值,给私塾扫一年学堂!” “好!” 农民们开始欢呼。 放粮是立信。 杀人是立威。 赵瀚趁机喊道:“现在,每家出一个青壮,过来登记编练团勇。大家放心,不会占用农忙时间,不会耽误你们种粮食!别糊弄我,四十五岁以上的不要,谁敢作假就等着被收田!” 农民们左顾右看,纠结之余,只得把家中青壮送出去。 因为,赵瀚已经有了威信! 更重要的是,赵瀚手里掌握着土地,那才是一件大杀器。 顷刻间,赵瀚有了五百多杂兵。 五百多分了田地,只能跟着赵瀚走,而且一大半见过血的杂兵。 殴杀地主,也算见血。 赵瀚这种玩法,有点类似隋唐时期的府兵制:土地国有,分给百姓。忙时耕种,闲时训练,战时打仗。 唐代府兵制的崩溃,是由于土地虽然国有,分出去却收不回来,人死了都还占着地。而且豪门大族,暗中吞没国有土地,却又仗着特权不交税。 长此以往,人口渐多,土地渐少。底层百姓,名义上可分土地,国家却无地可分,还要百姓交税和打仗。 土地国有,分配万民,并非什么灵丹妙药,关键还是中间的执行力。 执行力一完蛋,再好的政策也跟着完蛋。 (我去,蛋灵帝打赏盟主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98章 【立信立威】(为盟主丁博约加更) 全镇的户口册,已摆在赵瀚面前。 数据做得非常详细,除了个别自耕农、小地主之外,其他佃户都不敢隐匿信息。 是的,黄家镇还有自耕农和小地主! 都是近几十年内,从三黄、李家分出去的族人。他们也恨三黄和李氏,如果遇到天灾,很容易被大地主侵占田产。 全镇有517户,共计丁口3645人,其中男丁2029人、女口1616人。 以上数据,12岁以下孩童未统计,因为古代非常容易夭折。赵瀚下令,专门给12岁以下孩童另立副册。 同时,大族留下家奴,也暂未进行统计,赵瀚另有安排。 若把全部人口算上,应该能超过4000人。 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男女比例非常离谱,黄家镇肯定有杀害女婴的传统,并且有大量光棍儿存在。 另外,老年人口比例很低,全镇平均年龄为3126岁(12岁以下孩童不统计)。 医疗卫生水平差,并不是主要原因。 纯粹是种的粮食不够吃,一旦遇到歉收,就有老人主动自杀。特别是老妇人! “公子,田分好了。”陈茂生捧着鱼鳞册进来。 赵瀚手里,包括山地在内,约掌握亩土地。 江大山、李正等主动立功者,每户分得20亩地; 黄老实等交投名状者,每户分得19亩地; 第一批起事者,每户分得18亩地; 第二批起事者,每户分得16亩地; 第三批起事者,每户分得15亩地; 从头到尾看戏的顺民,每户分得5亩地。 当然,以上只是粗略规定。若有人分到下等田,赵瀚会酌情多给,尽量以公平为前提。 一共分了8000多亩地出去,赵瀚自己还剩亩左右。 “没出乱子?”赵瀚问道。 陈茂生说:“闹了几场,还有人打架,都被铁牛带人制止了。” 黄家镇最大的地主赵子曰先生,收起户籍册和土地册,面带笑容道:“召集全体农户,后天早上来黄家祖宅大门外开会。对了,告诉他们,不管大人小孩,来了就能白领粮食!” …… 此时春耕已经结束,赵瀚在分田的时候,尽量谁佃耕的土地就分给谁,避免出现不必要的利益纠纷。 天光微亮,算上孩童在内,约有四千人左右,陆续来到黄家祖宅外。 大门开启。 赵瀚跨步而出,身后是庞春来、张铁牛、陈茂生、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江良、刘柱、小红、小翠等人。 扫视众人,赵瀚朗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来领粮的,不晓得开会是啥子东西。” “哈哈哈哈。” 一些农户笑起来,更多农户则是满脸期待。 “我也不让你们久等,”赵瀚对陈茂生说,“开始放粮,每个大人(12岁以上)五斗米,小孩减半。按登记的户册来分……” “赵老爷!”突然有人喊。 赵瀚问道:“怎么了?” 那人吞吞吐吐道:“我……我要登记户册。” “立即给他登记户籍,”赵瀚也不责罚此人,而且语气和蔼道,“谁还没造户册的,都可以来登记,按户口领粮食,大人五斗米,小孩子减半。” 此话一出,突然跑来二十一户村民,全是自耕农和小地主。 他们跟被灭门的大户关系较近,不是感情关系,而是血缘关系,被分家出去不超过五十年。 登记完毕,赵瀚开始放粮。 说好的每人五斗,就是五斗,而且没有用小斗。 黄遵道虽然银子不多,屯的粮食却多,这玩意儿才是农村硬通货! 另外几个大户同样如此,黄二爷家甚至只有300多两银子,粮食却屯了好几千石——有些都发霉发黑了,也不愿拿出来分给穷人。 赵瀚这次分发的,就全部属于陈粮,继续储存只能烂掉。 只见一个又一个农户,被点名之后过去领粮。虽然都是些陈粮,却足够他们高兴,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 还没领粮的农户,都翘首期盼,生怕赵老爷中途反悔。 一直放粮到接近中午,总算所有人都分到粮食。 “菩萨保佑赵老爷!” 突然有农户下跪,带着哭声高喊。 犹如病毒传播,一个传染一个,转眼间四千余人全部跪倒。 赵瀚也懒得制止他们下跪,他已经想明白了,喊一万句口号,不如做一件实事。 分粮就是实事,无非三个目的: 第一,处理即将烂掉的陈粮。 第二,清查户籍人口,让没有登记的农民,为了分粮自己冒出来。 第三,立信。赵老爷说话算话,说分粮就分粮,说五斗就五斗,而且不用小斗。 只有确立了信用,接下来的开会内容,才会有人真正服从。 “还有谁没分到粮食?”赵瀚问道。 无人说话。 “那好,”赵瀚笑道,“我宣布第二件事,黄家镇今后改名武兴镇。由我担任镇长,陈茂生担任副镇长。武兴镇,下辖四个村,每村设村长一人。” “第三件事,天启年之后,官府增加的田赋,你们分到的土地都不用交,只按万历年间的田赋征收!” “第四件事,不征辽饷!” “第五件事,不征火耗!” “第六件事,不征杂派!” “第七件事,不征徭役!” “第八件事,我剩下的一万亩地,按人头均摊佃租给你们。租子下调一成半,就是说,你们以前交一石租,今后只交八斗半!” 会场瞬间闹腾起来,农民对更改镇名无所谓,剩下的几件事却句句震撼人心。 他们下意识的不敢相信,可想想赵瀚放粮的行为,不由自主的又都相信了。 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四人,他们都是有见识的聪明人,此刻又是兴奋又是恐惧。 赵老爷要造反! 可他们已经杀了大户,上了贼船,再想下船很难。 而且他们分了田地,也不愿再过老日子,只能跟着赵老爷一起拼命。 赵瀚示意众人安静,笑着说:“第九件事,黄家宗祠,改为武兴镇私塾,由庞夫子担任山长。全镇十二岁以下孩童,不管男童女童,每天必须上课半日。不收你们的学费,中午还管一顿饭,饭钱由我来出!十二岁以上,愿意读书的,也可以来旁听。不收学费,但不会管饭!” 农民们都没当回事,读书有个屁用,又没钱考秀才。而且,几岁的娃娃,可以帮家里干活,跑去读书岂不浪费? 突然,赵瀚说道:“七岁以上,十二岁以下,不管男童女童,谁要是不来上课,我就加田赋、涨租子!” 这话都把人听傻了,只有逼着农民做工的,哪有逼着孩子读书的? 可若不送孩子读书,就得加田赋、涨租子。 赵瀚又说:“第十件事,你们之中,但凡是佃户,就算没有跟我做事,至少也分到了五亩地。既然分地了,那就得出力。每家每户,出一个青壮,我要编练勇团!谁敢不来,我把田收回去!” 农户们都不说话,死寂一片。 “押上来!” 赵瀚突然爆喝。 从黄家祖宅,陆续押出七人。 赵瀚指着黄三水说:“此人是谁,你们都清楚,也知道他都干了什么。我就不开公审大会了,铁牛,行刑!” 张铁牛抡起斧头,将嘴里塞布团的黄三水,当场砍得脑袋开花。 赵瀚又指着两人说:“这两个人,带头抢杀地主黄遵明。黄遵明虽然是黄遵道的亲兄弟,但早就分家出来,他只是个小地主,干的坏事也不多。我已经再三申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胡乱杀人,却还有人敢抗命。铁牛,行刑!” 张铁牛抡起斧头,又把这两人砍死。 他们的家人,今天也来领粮食了,顿时哭喊声震天响。 其余农户,也战战兢兢,不敢把赵老爷当成好欺负的大善人。 赵瀚又指着剩下的四人:“我挑选能写会算的,帮着一起清丈土地。这四人偷奸耍滑,把别人家的田往大里量,把自家的田往小里量,想蒙混过关多分一两亩。大夥说说,他们有没有罪!” “有罪!” “该杀!” 这种事情激起众怒,无数农民喊打喊杀。 赵瀚说道:“此事虽然恶劣,但罪不至死。罚他们每人交出一亩地,充做私塾的学田。再让他们四人轮值,给私塾扫一年学堂!” “好!” 农民们开始欢呼。 放粮是立信。 杀人是立威。 赵瀚趁机喊道:“现在,每家出一个青壮,过来登记编练团勇。大家放心,不会占用农忙时间,不会耽误你们种粮食!别糊弄我,四十五岁以上的不要,谁敢作假就等着被收田!” 农民们左顾右看,纠结之余,只得把家中青壮送出去。 因为,赵瀚已经有了威信! 更重要的是,赵瀚手里掌握着土地,那才是一件大杀器。 顷刻间,赵瀚有了五百多杂兵。 五百多分了田地,只能跟着赵瀚走,而且一大半见过血的杂兵。 殴杀地主,也算见血。 赵瀚这种玩法,有点类似隋唐时期的府兵制:土地国有,分给百姓。忙时耕种,闲时训练,战时打仗。 唐代府兵制的崩溃,是由于土地虽然国有,分出去却收不回来,人死了都还占着地。而且豪门大族,暗中吞没国有土地,却又仗着特权不交税。 长此以往,人口渐多,土地渐少。底层百姓,名义上可分土地,国家却无地可分,还要百姓交税和打仗。 土地国有,分配万民,并非什么灵丹妙药,关键还是中间的执行力。 执行力一完蛋,再好的政策也跟着完蛋。 (我去,蛋灵帝打赏盟主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99章 【发老婆】 在明眼人看来,赵瀚已经造反了。 杀几个乡绅大族,只能算匪寇;不交田赋和辽饷,只能算抗税。 改镇设村,实属造反! 明代的镇和村,都只是聚落名称,不具备行政意义。 严格算来,只有镇上及周边,那三十余户算黄家镇,满打满算也就两三百人。因此黄家镇,只是一个小镇。 其余地方,按里甲制来算,约有30个里、300多个甲(官府报备没这么多,因为有大量隐藏户口)。按都图制来算,一共有2个都、24个图。 赵瀚直接更改朝廷的行政区划,废除了里甲制、都图制,将手里的地盘设为武兴镇,下设一个中心村、三个自然村。 仅从这个角度来看,赵瀚乃是大明第一反贼! 赣南、闽西农民军连成一片,跟官府对峙好几年。陕西、山西农民军,已经攻入北直隶,马上就要流窜到四川、河南。 以上这些起义军,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见谁更改行政区划。 赵瀚跟各省的造反同行们,已表现出本质区别,算是农民军中的一股泥石流。 普通农户,陆陆续续散去,只留下五百多青壮。 “江大山!”赵瀚喊道。 “在!” 江大山出列。 赵瀚说道:“兹任命你为武兴村村长。” 江大山大喜称谢,武兴村属于中心村,是四村当中最重要的。 “黄幺,任命你为上黄村村长。” “黄顺,任命你为下黄村村长。” “李正,任命你为李家村村长。” 首批追随者,他们分到的土地,只比其他农户多一点点。官职便是给他们的补偿,村长每月可领两斗禄米! (按《中国历代粮食亩产研究》,一石约为1535明斤,两斗米就是30明斤。也有一石120斤的说法,可能是用小斗计算。) 另外,由于人才紧缺,这四人还兼有军职。 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小队,一百人一大队。 张铁牛、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都被任命为大队长。 其中,张铁牛统领百余人,划归为赵瀚直管的标兵。 从嘉靖中期到崇祯初年,大明军队的作战主力,其实是各省标兵,而非武将们的家丁。 标兵制脱胎于营兵制,由名臣翁万达首创。 即总督、巡抚、总兵、副总兵、参将,因为军队不堪使用,于是挑选标兵亲自训练和指挥,跟卫所制、营兵制是并行不悖的。标兵的后勤,也由这些主官亲自负责,标兵兵额少则数百,多的时候能有上万。 翁万达就统领过上万标兵,以文臣的身份,军事实力傲视九边。 就连南方诸多省份,总督(巡抚)也有标兵配额。 很有意思,放眼全国,唯独江西督抚和总兵,没有资格招募标兵,蝎子粑粑独一份……这也算赵瀚的优势。 隔壁的湖广也弱,湖广督抚和总兵,不得招募标兵,但郧阳巡抚有少量标兵配额。 崇祯二年底,各省军队进京勤王,主力便是各地标兵。 它们是大明军队的最后菁华,直接被折腾得垮掉大半,接下来打仗只能靠家丁卖力。 当然,标兵制还没彻底崩掉。 历史上,闯王高迎祥,就是被孙传庭的标兵俘获。 头两批跟着赵瀚起事的,也悉数被任命武职,都有格外的补偿。 赵瀚宣布说:“团勇没有粮饷可拿,但是,训练期间管饭,打仗期间有开拔费和行饷!” 因为害怕官府围剿,赵瀚暂时不搞思想工作,必须集中全力进行军事训练。 “小队长以上,光棍儿都站出来!”赵瀚说道。 立即站出十一个,包括江大山、李正、黄幺和黄顺,果然是没有牵挂才敢闹事啊。 赵瀚问道:“想不想讨媳妇?” “想!” 稀稀拉拉回答。 赵瀚喝问道:“想不想讨媳妇,大声点!” “想!”全体吼道。 赵瀚立即让陈茂生带人过来,都是大户家中的未婚丫鬟和寡妇。 赵瀚当场撕掉卖身契,对这些妇人说:“你们自由了,可以选择回家。也可以留在我府上,我给你们重新签短契。不管是回家的,还是想留下做工的,都可以选个丈夫。当然,你们也可以不选。想要成亲的站出来!” 大姑娘、小寡妇们,都显得拘谨不安,竟无一人主动出列。 赵瀚又说:“想要成亲的,我当场送半石粮食做贺礼!” “我……我……” 终于有个寡妇出声,吞吞吐吐道:“我还有个儿子,今年两岁了。” 这寡妇,是黄老爷心腹家奴的遗孀。 赵瀚问道:“谁愿养便宜儿子?” 单身汉们互相看看,用眼神沟通之后,一个小队长出列:“我愿意。” 便宜儿子也姓黄,都不用改姓。 赵瀚又问寡妇:“你愿意嫁给他吗?” 寡妇看看小队长,虽然这人相貌难看,但也算比较壮实,于是红着脸点头不说话。 士绅大族才讲贞节,底层百姓哪管许多,能顺利讨到老婆,能吃上饱饭就知足了。 “好!” 赵瀚笑道:“你们便是一家人,过去领半石粮食做新婚贺礼。” 那小队长只是傻笑,将寡妇拖到自己身后,生怕被别人抢去一样。又喜滋滋带着老婆领粮食,浑身充满了干劲,官府若派兵来征讨,这厮为了土地、老婆和儿子,能豁出命去跟官兵拼了。 见他们组成新家庭,而且还有粮食可拿,其他男女都蠢蠢欲动。 赵瀚继续问丫鬟和寡妇:“谁还想要成亲?” 立即有二十多人站出,只剩少数还拉不下脸来。 黄幺突然说:“赵老爷,我能先选一个吗?” 赵瀚对黄幺非常器重,说道:“你选。” 黄幺对一个丫鬟说:“妹子,跟我过。” 那丫鬟哭着点头,越哭越大声。 赵瀚把江大山叫来,低声问:“怎么回事?” 江大山回答:“黄幺跟这人的姐姐是相好,都张罗着成亲了,被黄老……被黄遵道的儿子抢去做妾,后来又被正妻打死。黄幺的姐姐,也被黄老爷失手打死了。” “唉,都是苦命人,”赵瀚叹息说,“你们且去领粮食。” 黄幺没急着领粮食,而是跪在地上磕头:“赵老爷,我黄幺这条贱命,以后就是老爷的。什么时候让我去死,尽管支会一声便是!” “好兄弟,快起来!”赵瀚连忙把黄幺扶起。 黄幺眼眶湿润,忍住没有落泪,带着老婆领粮食去了。 赵瀚也不讲什么人人平等,对江大山、黄顺、李正说:“你们也去选媳妇。” 三人大喜,各自挑选一个。 张铁牛看得有些眼热,他都快三十岁了,至今也没有成家,忍不住说:“公子……我……” 赵瀚笑道:“你也去选。” 张铁牛心里早就有目标,也不选年轻好看的,直接挑中二十多岁的寡妇。 屁股大,好生养。 张铁牛不问寡妇是否愿意,而是开门见山道:“有孩子吗?” “两个儿子。”寡妇有些害怕,因为张铁牛长得太凶了。 “我不嫌弃,今后都姓张。”张铁牛立即多了两个便宜儿子。 这寡妇的公公,正是黄三水,尸体还摆在那没收殓呢。她的丈夫也是心腹家奴,前些天被打死,坟头草刚刚长出来。 男女平等? 先放一边再说! 理论和实操,总有一个要妥协,而今的主要问题是应对官府围剿,必须尽快收获这些“军官”的忠心。 小队长以上,都分完老婆了,赵瀚又让什长选老婆。 小翠和小红,没人敢去选。 赵瀚问陈茂生:“你不选一个?” 陈茂生咧嘴道:“我年纪还小,以后再说。” 没分到老婆的“军官”,每人发两斗粮食做补偿,答应今后给他们物色妻子。 其他不是光棍的军官,每人也领到一斗粮食。 普通小兵,每人领半斗粮食,算是他们的入伍费。 老婆和粮食发出去,杂兵们立即就有劲了,不再想着开小差回家。 …… 黄氏宗祠内。 庞春来佩剑盘坐于地,他面前是两个塾师,一个来自黄家私塾,一个来自李家私塾。 “你们也看出来,赵老爷是要造反的,”庞春来威胁道,“你们可以逃走,也可以去报官。但你们若敢离开此地,全家必然横死,家里的地也会被收走。今后,黄家宗祠改为武兴私塾,你们就跟着我教。” 两个塾师面露苦色,都不敢出言拒绝。 “江西不愧文风鼎盛之地,”庞春来感慨道,“宣化乡许多村镇都很偏僻,居然出过一个状元、一个探花,还有十几个进士。难以想象啊。” 两个塾师还是不敢说话。 庞春来口中的状元,出自大山之中,即费映珙如今做土匪的地方。 正因为出了状元、探花和许多进士,才导致这些乡村土地兼并加剧,竟然找不出多少自耕农。要么是大地主,要么是分出来的小地主,普通农民全部沦为佃户! 黄家镇及周边村落,就那三黄和李氏,四家掌控90的耕地,剩下10也是他们的族人在占有。 人口拢共4000多一点,他们四家的青壮男仆,加起来就超过150人,随时可以转换成打手! 这不算什么,根据史料记载,明末的江南豪族,一家占有百万亩土地也不稀奇。在那种地方,你根本找不出异姓的自耕农,全他妈是大小地主和佃户。 犹如一个个肿瘤,切之不尽,将大明活生生拖垮。 第99章 【发老婆】 在明眼人看来,赵瀚已经造反了。 杀几个乡绅大族,只能算匪寇;不交田赋和辽饷,只能算抗税。 改镇设村,实属造反! 明代的镇和村,都只是聚落名称,不具备行政意义。 严格算来,只有镇上及周边,那三十余户算黄家镇,满打满算也就两三百人。因此黄家镇,只是一个小镇。 其余地方,按里甲制来算,约有30个里、300多个甲(官府报备没这么多,因为有大量隐藏户口)。按都图制来算,一共有2个都、24个图。 赵瀚直接更改朝廷的行政区划,废除了里甲制、都图制,将手里的地盘设为武兴镇,下设一个中心村、三个自然村。 仅从这个角度来看,赵瀚乃是大明第一反贼! 赣南、闽西农民军连成一片,跟官府对峙好几年。陕西、山西农民军,已经攻入北直隶,马上就要流窜到四川、河南。 以上这些起义军,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见谁更改行政区划。 赵瀚跟各省的造反同行们,已表现出本质区别,算是农民军中的一股泥石流。 普通农户,陆陆续续散去,只留下五百多青壮。 “江大山!”赵瀚喊道。 “在!” 江大山出列。 赵瀚说道:“兹任命你为武兴村村长。” 江大山大喜称谢,武兴村属于中心村,是四村当中最重要的。 “黄幺,任命你为上黄村村长。” “黄顺,任命你为下黄村村长。” “李正,任命你为李家村村长。” 首批追随者,他们分到的土地,只比其他农户多一点点。官职便是给他们的补偿,村长每月可领两斗禄米! (按《中国历代粮食亩产研究》,一石约为1535明斤,两斗米就是30明斤。也有一石120斤的说法,可能是用小斗计算。) 另外,由于人才紧缺,这四人还兼有军职。 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人一小队,一百人一大队。 张铁牛、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都被任命为大队长。 其中,张铁牛统领百余人,划归为赵瀚直管的标兵。 从嘉靖中期到崇祯初年,大明军队的作战主力,其实是各省标兵,而非武将们的家丁。 标兵制脱胎于营兵制,由名臣翁万达首创。 即总督、巡抚、总兵、副总兵、参将,因为军队不堪使用,于是挑选标兵亲自训练和指挥,跟卫所制、营兵制是并行不悖的。标兵的后勤,也由这些主官亲自负责,标兵兵额少则数百,多的时候能有上万。 翁万达就统领过上万标兵,以文臣的身份,军事实力傲视九边。 就连南方诸多省份,总督(巡抚)也有标兵配额。 很有意思,放眼全国,唯独江西督抚和总兵,没有资格招募标兵,蝎子粑粑独一份……这也算赵瀚的优势。 隔壁的湖广也弱,湖广督抚和总兵,不得招募标兵,但郧阳巡抚有少量标兵配额。 崇祯二年底,各省军队进京勤王,主力便是各地标兵。 它们是大明军队的最后菁华,直接被折腾得垮掉大半,接下来打仗只能靠家丁卖力。 当然,标兵制还没彻底崩掉。 历史上,闯王高迎祥,就是被孙传庭的标兵俘获。 头两批跟着赵瀚起事的,也悉数被任命武职,都有格外的补偿。 赵瀚宣布说:“团勇没有粮饷可拿,但是,训练期间管饭,打仗期间有开拔费和行饷!” 因为害怕官府围剿,赵瀚暂时不搞思想工作,必须集中全力进行军事训练。 “小队长以上,光棍儿都站出来!”赵瀚说道。 立即站出十一个,包括江大山、李正、黄幺和黄顺,果然是没有牵挂才敢闹事啊。 赵瀚问道:“想不想讨媳妇?” “想!” 稀稀拉拉回答。 赵瀚喝问道:“想不想讨媳妇,大声点!” “想!”全体吼道。 赵瀚立即让陈茂生带人过来,都是大户家中的未婚丫鬟和寡妇。 赵瀚当场撕掉卖身契,对这些妇人说:“你们自由了,可以选择回家。也可以留在我府上,我给你们重新签短契。不管是回家的,还是想留下做工的,都可以选个丈夫。当然,你们也可以不选。想要成亲的站出来!” 大姑娘、小寡妇们,都显得拘谨不安,竟无一人主动出列。 赵瀚又说:“想要成亲的,我当场送半石粮食做贺礼!” “我……我……” 终于有个寡妇出声,吞吞吐吐道:“我还有个儿子,今年两岁了。” 这寡妇,是黄老爷心腹家奴的遗孀。 赵瀚问道:“谁愿养便宜儿子?” 单身汉们互相看看,用眼神沟通之后,一个小队长出列:“我愿意。” 便宜儿子也姓黄,都不用改姓。 赵瀚又问寡妇:“你愿意嫁给他吗?” 寡妇看看小队长,虽然这人相貌难看,但也算比较壮实,于是红着脸点头不说话。 士绅大族才讲贞节,底层百姓哪管许多,能顺利讨到老婆,能吃上饱饭就知足了。 “好!” 赵瀚笑道:“你们便是一家人,过去领半石粮食做新婚贺礼。” 那小队长只是傻笑,将寡妇拖到自己身后,生怕被别人抢去一样。又喜滋滋带着老婆领粮食,浑身充满了干劲,官府若派兵来征讨,这厮为了土地、老婆和儿子,能豁出命去跟官兵拼了。 见他们组成新家庭,而且还有粮食可拿,其他男女都蠢蠢欲动。 赵瀚继续问丫鬟和寡妇:“谁还想要成亲?” 立即有二十多人站出,只剩少数还拉不下脸来。 黄幺突然说:“赵老爷,我能先选一个吗?” 赵瀚对黄幺非常器重,说道:“你选。” 黄幺对一个丫鬟说:“妹子,跟我过。” 那丫鬟哭着点头,越哭越大声。 赵瀚把江大山叫来,低声问:“怎么回事?” 江大山回答:“黄幺跟这人的姐姐是相好,都张罗着成亲了,被黄老……被黄遵道的儿子抢去做妾,后来又被正妻打死。黄幺的姐姐,也被黄老爷失手打死了。” “唉,都是苦命人,”赵瀚叹息说,“你们且去领粮食。” 黄幺没急着领粮食,而是跪在地上磕头:“赵老爷,我黄幺这条贱命,以后就是老爷的。什么时候让我去死,尽管支会一声便是!” “好兄弟,快起来!”赵瀚连忙把黄幺扶起。 黄幺眼眶湿润,忍住没有落泪,带着老婆领粮食去了。 赵瀚也不讲什么人人平等,对江大山、黄顺、李正说:“你们也去选媳妇。” 三人大喜,各自挑选一个。 张铁牛看得有些眼热,他都快三十岁了,至今也没有成家,忍不住说:“公子……我……” 赵瀚笑道:“你也去选。” 张铁牛心里早就有目标,也不选年轻好看的,直接挑中二十多岁的寡妇。 屁股大,好生养。 张铁牛不问寡妇是否愿意,而是开门见山道:“有孩子吗?” “两个儿子。”寡妇有些害怕,因为张铁牛长得太凶了。 “我不嫌弃,今后都姓张。”张铁牛立即多了两个便宜儿子。 这寡妇的公公,正是黄三水,尸体还摆在那没收殓呢。她的丈夫也是心腹家奴,前些天被打死,坟头草刚刚长出来。 男女平等? 先放一边再说! 理论和实操,总有一个要妥协,而今的主要问题是应对官府围剿,必须尽快收获这些“军官”的忠心。 小队长以上,都分完老婆了,赵瀚又让什长选老婆。 小翠和小红,没人敢去选。 赵瀚问陈茂生:“你不选一个?” 陈茂生咧嘴道:“我年纪还小,以后再说。” 没分到老婆的“军官”,每人发两斗粮食做补偿,答应今后给他们物色妻子。 其他不是光棍的军官,每人也领到一斗粮食。 普通小兵,每人领半斗粮食,算是他们的入伍费。 老婆和粮食发出去,杂兵们立即就有劲了,不再想着开小差回家。 …… 黄氏宗祠内。 庞春来佩剑盘坐于地,他面前是两个塾师,一个来自黄家私塾,一个来自李家私塾。 “你们也看出来,赵老爷是要造反的,”庞春来威胁道,“你们可以逃走,也可以去报官。但你们若敢离开此地,全家必然横死,家里的地也会被收走。今后,黄家宗祠改为武兴私塾,你们就跟着我教。” 两个塾师面露苦色,都不敢出言拒绝。 “江西不愧文风鼎盛之地,”庞春来感慨道,“宣化乡许多村镇都很偏僻,居然出过一个状元、一个探花,还有十几个进士。难以想象啊。” 两个塾师还是不敢说话。 庞春来口中的状元,出自大山之中,即费映珙如今做土匪的地方。 正因为出了状元、探花和许多进士,才导致这些乡村土地兼并加剧,竟然找不出多少自耕农。要么是大地主,要么是分出来的小地主,普通农民全部沦为佃户! 黄家镇及周边村落,就那三黄和李氏,四家掌控90的耕地,剩下10也是他们的族人在占有。 人口拢共4000多一点,他们四家的青壮男仆,加起来就超过150人,随时可以转换成打手! 这不算什么,根据史料记载,明末的江南豪族,一家占有百万亩土地也不稀奇。在那种地方,你根本找不出异姓的自耕农,全他妈是大小地主和佃户。 犹如一个个肿瘤,切之不尽,将大明活生生拖垮。 第100章 【叫花子兵】 费纯坐在渔船上等待,脚边是个血迹半干的布袋。 费如鹤踩着石阶而上,一顿抓耳挠腮,盯着“武兴镇”的木牌看半天。 又来错地方了? 费如鹤一路坐船,已经走错好几个村镇。 “老表,”费如鹤叫住一个背锅的农民,“黄家镇是不是还在更上游?” 农民刚来镇上把锅补好,笑道:“这就是黄家镇,赵老爷改名字了。” 费如鹤顿时激动起来:“赵老爷是不是赵言,赵子曰?” 农民迷糊道:“赵老爷就是赵老爷。” “多谢指点,”费如鹤抱拳说了句,立即转身大喊,“快上来,到地方了!” 费纯提着染血的麻袋,将小渔船在岸边拴好,便快步来到费如鹤身边。 主仆俩前往客栈,生意不是很好,都快中午了,大堂里也只有几个人吃饭。 客栈门口还贴着告示:本镇重金求购苞谷(玉米)、番薯(红薯),越多越好,按市价两倍收购,有意者可联系客栈掌柜黄大亮。 费如鹤不由叹息道:“瀚哥儿怕是过得不好,都快没粮食吃了。” 费纯说:“这客栈掌柜,该是瀚哥的人。” 原本的客栈掌柜,是黄遵道的亲信,被罚去山里烧木炭,也算一种劳动改造。 黄大亮识字不多,只能写自己的名字,能认识菜名却不会写。他被提拔为掌柜之后,每天还得抽空去私塾旁听,回到客栈一边工作一边练字。 赵老爷说了,一年之内,若学不会加减乘除,学不满两百个字,明年就换别人当掌柜! “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店伙计跑来问。 这店伙计是小翠的弟弟,以前专给黄家打柴,如今被扔到客栈做伙计。 费如鹤说道:“我是赵老爷的族兄弟,我叫赵尧年。” 这货还跟“尧年”较上劲了,只因其崇拜叔祖——费家最后一位名臣,文武双全的费尧年。 店伙计大喜,对黄大亮说:“掌柜的,赵老爷的家兄弟来了!” 黄大亮几乎从柜台瞬移而出,三两句安排好客栈事务,便带着他们前往镇公所。 黄家宗祠,改为武兴镇私塾。 黄家祖宅,改为武兴镇公所。前院都是办公场所,赵瀚自己住在后院,庞春来、陈茂生、张铁牛及其妻儿也住后院。 一些丫鬟婆子,包括嫁给“军官”的,都可以留下来做活,签短约按月领取工资。 边走边聊,说了一些武兴镇的变化。 费如鹤忍不住问:“镇长是什么东西?” 黄大亮解释道:“里甲长都没了,现在只有镇长,镇长下边是四个村长。” 费如鹤朝费纯看去,主仆俩都一脸震惊。 这已经不是普通造反,赵瀚竟然敢直接改制! 黄大亮见他们被惊到了,顿时笑道:“这算什么?赵老爷还让女人当官呢。” “女人当官?”费如鹤没听明白。 黄大亮解释说:“以前黄老爷家的丫鬟小红,现在改名叫黄绯,赵老爷亲自给取的大名。人家现在是武兴镇妇孺科科长,女人和孩童都归她管。赵老爷说了,不准随便打女人孩子,谁不听话就罚去扫镇街。” 费纯疑惑道:“女人做官,男人们愿意?” 黄大亮笑道:“不乐意还能怎样?再说了,女人做官,也只是管女人跟孩子,总不能让男人去管。” 突然,黄大亮低声道:“赵老爷还说了,不准再溺婴。要是被查出来,就加租加赋,这事也归黄科长(小红)管。” 费如鹤点头道:“确实不该溺婴。” 黄大亮叹息说:“要是养得活孩子,谁干那种事啊?其实,赵老爷不用定规矩,大夥现在都分了地,佃田也降了租子,日子好过了就没人乱来。” “全都分了地?”费如鹤问道。 黄大亮说:“还有二十多户没分。” 没分到地的,都是自耕农和小地主,如今属于被村民孤立的对象。 武兴镇公所。 赵瀚对几个当官的说:“一户一户的来,让他们释放家奴。奴仆愿意回家的,主人不准阻拦。想继续干的,就换成短约,每个月多少工钱写清楚。今后不准称‘奴’字,叫佣人、佣工、帮工什么都可以。还有,不准殴打佣人,谁敢再打佣人,就送进山里烧木炭!” 陈茂生得到命令,立即带着小红出发,前往哪个村办事,该村的村长就必须全力协助。 自耕农家里养不起奴仆,此次打击的对象,是仅剩的几户小地主。 家里奴仆多的,蓄养七八个。 家里奴仆少的,也就一两个。 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且,赵瀚不是强制清除佣人,一来避免家奴失去工作,二来也能减轻抵触情绪。 仅两天时间,武兴镇仅剩的家奴,就被陈茂生全部释放,少数愿意继续做佣人。 不要拿家奴的卖身契说事,为了隐藏人口,民间几乎全是白契,根本不去官府报备,撕毁身契便立即成为自由人。 接下来,便是逼迫小地主分家,一户超过十口人的必须分家(12岁以下孩童不算)! 还有,小地主和自耕农,没提供青壮编练团勇。因此不能获得减赋优待,通通课以重税重赋,直到他们提供青壮参军为止。 …… 费如鹤走在乡间小路上,发现秧苗都已插下,男男女女被组织起来开挖水渠。 而且干劲十足,不时传出一阵欢笑。 黄大亮主动解释说:“以前只有两条水渠,一条用水车从河里取水,一条从山上小溪引水下来。如今农闲,赵老爷就组织村民修挖水渠,挖出来的水渠大家都能用。赵老爷说话算数,他说水渠是公产,那肯定就是公产。” “农民就信了?”费如鹤疑惑道。 “当然信啊。赵老爷说的话,哪句没有兑现?村民欠下的利钱和租子,前两天他翻出来全烧了,赵老爷是真对咱们好,”黄大亮笑道,“开挖第一天,赵老爷还挽起袖子,亲自带人一起挖渠。你见过这样的老爷?都不用官府催工,村民们自己就来了,连大姑娘小媳妇都在出力。” 费如鹤忍不住挠头,总觉得这地方古怪,具体怎么古怪却又说不出来。 费纯作为一个家奴,他能有更多理解。 他可以带入村民身份,若真有那么一个人,主持分田减赋减租,还承诺开挖水渠大家使用,他也会自带干粮卖力挖渠。 越走越近,费如鹤猛然惊醒,终于发现哪里古怪。 但凡这种基础工程建设,在铅山县那边,要么由官府组织,要么由大族主持。干活的老百姓,一个个愁眉苦脸,稍有机会就偷懒开小差。 而眼前的施工现场,却能见到无数笑脸,挥汗如雨却越干越起劲。 不用喊口号,不用宣传什么思想。 只要给农民一分希望,他们就会迸发出劳动热情。 若给农民一万分希望,他们可以改天换地! 赵瀚带头杀死地主,分田,降赋,减租,发粮,放奴,烧掉积欠的田租和高利贷。一套流程下来,已经给了农民十分希望。 费纯一路暗中观察,他觉得赵瀚能成事,但不敢当着费如鹤的面说出来。 “杀!” “呵!” 距离武兴镇公所越来越近,主仆俩听到一阵喊杀声。 费如鹤终于兴奋起来:“快去看看,瀚哥儿在练兵!” 一阵狂奔,费如鹤来到公所大门外,高声喊道:“赵子曰,我来了,我来陪你干大事!” 不多时,赵瀚站在门口,见到费如鹤有些惊讶,随即笑着说:“你是来当大将军的?可我手里只有五百兵。” “莫说五百兵,五十个也成!”费如鹤激动难耐。 “哥哥。”费纯跟上来,轻轻喊了一声。 赵瀚点头笑道:“你也来啦?很好。” 黄家祖宅被改为镇公所之后,一段院墙也被推倒,花园被清理为平地,跟院外连在一起作为练兵场所。 费如鹤很快见到队伍,有些失望道:“正经兵器也没有?” “穷啊,凑合着用。”赵瀚也很无奈。 为了赶快训练军阵,应对官兵围剿,赵瀚没搞什么大学生军训。 上手便是简配版鸳鸯阵! 砍毛竹为狼筅,前端枝丫留着,保护友军推进。此为狼筅兵。 又用木制锅盖为盾牌,手持镰刀或菜刀,用以掩护和拒敌。此为藤牌手。 削制硬头黄竹为矛身,捆绑剪刀为矛尖,是杀伤敌人的核心力量。此为长矛手。 毛竹、黄竹、锅盖、镰刀、菜刀、剪刀……这就是武兴镇农民军的装备,乍看如同一群叫花子兵。 费如鹤是要做大将军的,在他想象中,自己麾下的士兵,应该刀剑锐利、甲胄齐备、军容威武。 梦想跟现实,似乎差距得有点远。 见到赵瀚来了,张铁牛立即迎接,低声道:“公子……” “张队长,请你称呼军职!”赵瀚立即打断。 “总长!” 张铁牛连忙站直,扯嗓子喊一声,便低声叫苦:“总长,我还是给你做亲卫,这劳什子鸳鸯阵没意思。” 赵瀚现在有两个职务,一是武兴镇镇长,二是团勇营总队长。 如果说,下面的大队长戴三道杠,那么赵瀚这总队长就能戴五道杠。 面对张铁牛的诉苦,赵瀚斥责道:“其他队长都能操练,你就操练不得?” 张铁牛一脸痛苦道:“这劳什子军阵,要一起进一起退,还要听什么号令,练得我脑子都晕了。费那事作甚?打起仗来往前冲就完了。” 赵瀚已经快要放弃张铁牛,这货操练好几天,表现得连普通佃户都不如。 就不是规规矩矩打仗的人,正确的用途,是让张铁牛率领敢死队,执行夜袭、游击等特种战术。又或者,带着一票先登部队,不要命的跑去攀墙攻城。 “唉!” 赵瀚叹息一声:“行,你今后做我的护卫,第一大队交给费……”说到这里就停住,赵瀚问费如鹤,“你现在叫什么?” 费如鹤笑道:“我叫赵尧年。” “第一大队,就交给赵尧年来操练!”赵瀚立即做出调整。 费如鹤突然想起什么,从费纯手里要来布袋,敞开袋口说:“这是我的投名状,在井冈镇杀了一个太监。” “我要这玩意儿干嘛?”赵瀚瞬间头疼无比,张铁牛脑子不正常,费如鹤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费如鹤却洋洋得意,开始诉说经过:“我这次使了妙计,不费吹灰之力就赚来太监首级。当时我去井冈镇寻四叔……” 这货兴高采烈说了一通,细节处添油加醋,以表现自己的机智和武勇。 然后,费如鹤望着赵瀚,一副“快夸我聪明”的表情。 赵瀚心中叹息,轻拍费如鹤的肩膀:“你真聪明,都知道用计了。” “哈哈,小意思,临机应变而已。”费如鹤得意道。 赵瀚突然问:“那为何不将计就计,留在太监身边做心腹,趁机发展自己的手下。等太监搜刮到银子再杀,带着许多银子和手下,再来投奔我不是更好?” “呃……” 费如鹤愣了愣,猛拍脑袋:“对啊,错失良机了!” 第100章 【叫花子兵】 费纯坐在渔船上等待,脚边是个血迹半干的布袋。 费如鹤踩着石阶而上,一顿抓耳挠腮,盯着“武兴镇”的木牌看半天。 又来错地方了? 费如鹤一路坐船,已经走错好几个村镇。 “老表,”费如鹤叫住一个背锅的农民,“黄家镇是不是还在更上游?” 农民刚来镇上把锅补好,笑道:“这就是黄家镇,赵老爷改名字了。” 费如鹤顿时激动起来:“赵老爷是不是赵言,赵子曰?” 农民迷糊道:“赵老爷就是赵老爷。” “多谢指点,”费如鹤抱拳说了句,立即转身大喊,“快上来,到地方了!” 费纯提着染血的麻袋,将小渔船在岸边拴好,便快步来到费如鹤身边。 主仆俩前往客栈,生意不是很好,都快中午了,大堂里也只有几个人吃饭。 客栈门口还贴着告示:本镇重金求购苞谷(玉米)、番薯(红薯),越多越好,按市价两倍收购,有意者可联系客栈掌柜黄大亮。 费如鹤不由叹息道:“瀚哥儿怕是过得不好,都快没粮食吃了。” 费纯说:“这客栈掌柜,该是瀚哥的人。” 原本的客栈掌柜,是黄遵道的亲信,被罚去山里烧木炭,也算一种劳动改造。 黄大亮识字不多,只能写自己的名字,能认识菜名却不会写。他被提拔为掌柜之后,每天还得抽空去私塾旁听,回到客栈一边工作一边练字。 赵老爷说了,一年之内,若学不会加减乘除,学不满两百个字,明年就换别人当掌柜! “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店伙计跑来问。 这店伙计是小翠的弟弟,以前专给黄家打柴,如今被扔到客栈做伙计。 费如鹤说道:“我是赵老爷的族兄弟,我叫赵尧年。” 这货还跟“尧年”较上劲了,只因其崇拜叔祖——费家最后一位名臣,文武双全的费尧年。 店伙计大喜,对黄大亮说:“掌柜的,赵老爷的家兄弟来了!” 黄大亮几乎从柜台瞬移而出,三两句安排好客栈事务,便带着他们前往镇公所。 黄家宗祠,改为武兴镇私塾。 黄家祖宅,改为武兴镇公所。前院都是办公场所,赵瀚自己住在后院,庞春来、陈茂生、张铁牛及其妻儿也住后院。 一些丫鬟婆子,包括嫁给“军官”的,都可以留下来做活,签短约按月领取工资。 边走边聊,说了一些武兴镇的变化。 费如鹤忍不住问:“镇长是什么东西?” 黄大亮解释道:“里甲长都没了,现在只有镇长,镇长下边是四个村长。” 费如鹤朝费纯看去,主仆俩都一脸震惊。 这已经不是普通造反,赵瀚竟然敢直接改制! 黄大亮见他们被惊到了,顿时笑道:“这算什么?赵老爷还让女人当官呢。” “女人当官?”费如鹤没听明白。 黄大亮解释说:“以前黄老爷家的丫鬟小红,现在改名叫黄绯,赵老爷亲自给取的大名。人家现在是武兴镇妇孺科科长,女人和孩童都归她管。赵老爷说了,不准随便打女人孩子,谁不听话就罚去扫镇街。” 费纯疑惑道:“女人做官,男人们愿意?” 黄大亮笑道:“不乐意还能怎样?再说了,女人做官,也只是管女人跟孩子,总不能让男人去管。” 突然,黄大亮低声道:“赵老爷还说了,不准再溺婴。要是被查出来,就加租加赋,这事也归黄科长(小红)管。” 费如鹤点头道:“确实不该溺婴。” 黄大亮叹息说:“要是养得活孩子,谁干那种事啊?其实,赵老爷不用定规矩,大夥现在都分了地,佃田也降了租子,日子好过了就没人乱来。” “全都分了地?”费如鹤问道。 黄大亮说:“还有二十多户没分。” 没分到地的,都是自耕农和小地主,如今属于被村民孤立的对象。 武兴镇公所。 赵瀚对几个当官的说:“一户一户的来,让他们释放家奴。奴仆愿意回家的,主人不准阻拦。想继续干的,就换成短约,每个月多少工钱写清楚。今后不准称‘奴’字,叫佣人、佣工、帮工什么都可以。还有,不准殴打佣人,谁敢再打佣人,就送进山里烧木炭!” 陈茂生得到命令,立即带着小红出发,前往哪个村办事,该村的村长就必须全力协助。 自耕农家里养不起奴仆,此次打击的对象,是仅剩的几户小地主。 家里奴仆多的,蓄养七八个。 家里奴仆少的,也就一两个。 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且,赵瀚不是强制清除佣人,一来避免家奴失去工作,二来也能减轻抵触情绪。 仅两天时间,武兴镇仅剩的家奴,就被陈茂生全部释放,少数愿意继续做佣人。 不要拿家奴的卖身契说事,为了隐藏人口,民间几乎全是白契,根本不去官府报备,撕毁身契便立即成为自由人。 接下来,便是逼迫小地主分家,一户超过十口人的必须分家(12岁以下孩童不算)! 还有,小地主和自耕农,没提供青壮编练团勇。因此不能获得减赋优待,通通课以重税重赋,直到他们提供青壮参军为止。 …… 费如鹤走在乡间小路上,发现秧苗都已插下,男男女女被组织起来开挖水渠。 而且干劲十足,不时传出一阵欢笑。 黄大亮主动解释说:“以前只有两条水渠,一条用水车从河里取水,一条从山上小溪引水下来。如今农闲,赵老爷就组织村民修挖水渠,挖出来的水渠大家都能用。赵老爷说话算数,他说水渠是公产,那肯定就是公产。” “农民就信了?”费如鹤疑惑道。 “当然信啊。赵老爷说的话,哪句没有兑现?村民欠下的利钱和租子,前两天他翻出来全烧了,赵老爷是真对咱们好,”黄大亮笑道,“开挖第一天,赵老爷还挽起袖子,亲自带人一起挖渠。你见过这样的老爷?都不用官府催工,村民们自己就来了,连大姑娘小媳妇都在出力。” 费如鹤忍不住挠头,总觉得这地方古怪,具体怎么古怪却又说不出来。 费纯作为一个家奴,他能有更多理解。 他可以带入村民身份,若真有那么一个人,主持分田减赋减租,还承诺开挖水渠大家使用,他也会自带干粮卖力挖渠。 越走越近,费如鹤猛然惊醒,终于发现哪里古怪。 但凡这种基础工程建设,在铅山县那边,要么由官府组织,要么由大族主持。干活的老百姓,一个个愁眉苦脸,稍有机会就偷懒开小差。 而眼前的施工现场,却能见到无数笑脸,挥汗如雨却越干越起劲。 不用喊口号,不用宣传什么思想。 只要给农民一分希望,他们就会迸发出劳动热情。 若给农民一万分希望,他们可以改天换地! 赵瀚带头杀死地主,分田,降赋,减租,发粮,放奴,烧掉积欠的田租和高利贷。一套流程下来,已经给了农民十分希望。 费纯一路暗中观察,他觉得赵瀚能成事,但不敢当着费如鹤的面说出来。 “杀!” “呵!” 距离武兴镇公所越来越近,主仆俩听到一阵喊杀声。 费如鹤终于兴奋起来:“快去看看,瀚哥儿在练兵!” 一阵狂奔,费如鹤来到公所大门外,高声喊道:“赵子曰,我来了,我来陪你干大事!” 不多时,赵瀚站在门口,见到费如鹤有些惊讶,随即笑着说:“你是来当大将军的?可我手里只有五百兵。” “莫说五百兵,五十个也成!”费如鹤激动难耐。 “哥哥。”费纯跟上来,轻轻喊了一声。 赵瀚点头笑道:“你也来啦?很好。” 黄家祖宅被改为镇公所之后,一段院墙也被推倒,花园被清理为平地,跟院外连在一起作为练兵场所。 费如鹤很快见到队伍,有些失望道:“正经兵器也没有?” “穷啊,凑合着用。”赵瀚也很无奈。 为了赶快训练军阵,应对官兵围剿,赵瀚没搞什么大学生军训。 上手便是简配版鸳鸯阵! 砍毛竹为狼筅,前端枝丫留着,保护友军推进。此为狼筅兵。 又用木制锅盖为盾牌,手持镰刀或菜刀,用以掩护和拒敌。此为藤牌手。 削制硬头黄竹为矛身,捆绑剪刀为矛尖,是杀伤敌人的核心力量。此为长矛手。 毛竹、黄竹、锅盖、镰刀、菜刀、剪刀……这就是武兴镇农民军的装备,乍看如同一群叫花子兵。 费如鹤是要做大将军的,在他想象中,自己麾下的士兵,应该刀剑锐利、甲胄齐备、军容威武。 梦想跟现实,似乎差距得有点远。 见到赵瀚来了,张铁牛立即迎接,低声道:“公子……” “张队长,请你称呼军职!”赵瀚立即打断。 “总长!” 张铁牛连忙站直,扯嗓子喊一声,便低声叫苦:“总长,我还是给你做亲卫,这劳什子鸳鸯阵没意思。” 赵瀚现在有两个职务,一是武兴镇镇长,二是团勇营总队长。 如果说,下面的大队长戴三道杠,那么赵瀚这总队长就能戴五道杠。 面对张铁牛的诉苦,赵瀚斥责道:“其他队长都能操练,你就操练不得?” 张铁牛一脸痛苦道:“这劳什子军阵,要一起进一起退,还要听什么号令,练得我脑子都晕了。费那事作甚?打起仗来往前冲就完了。” 赵瀚已经快要放弃张铁牛,这货操练好几天,表现得连普通佃户都不如。 就不是规规矩矩打仗的人,正确的用途,是让张铁牛率领敢死队,执行夜袭、游击等特种战术。又或者,带着一票先登部队,不要命的跑去攀墙攻城。 “唉!” 赵瀚叹息一声:“行,你今后做我的护卫,第一大队交给费……”说到这里就停住,赵瀚问费如鹤,“你现在叫什么?” 费如鹤笑道:“我叫赵尧年。” “第一大队,就交给赵尧年来操练!”赵瀚立即做出调整。 费如鹤突然想起什么,从费纯手里要来布袋,敞开袋口说:“这是我的投名状,在井冈镇杀了一个太监。” “我要这玩意儿干嘛?”赵瀚瞬间头疼无比,张铁牛脑子不正常,费如鹤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费如鹤却洋洋得意,开始诉说经过:“我这次使了妙计,不费吹灰之力就赚来太监首级。当时我去井冈镇寻四叔……” 这货兴高采烈说了一通,细节处添油加醋,以表现自己的机智和武勇。 然后,费如鹤望着赵瀚,一副“快夸我聪明”的表情。 赵瀚心中叹息,轻拍费如鹤的肩膀:“你真聪明,都知道用计了。” “哈哈,小意思,临机应变而已。”费如鹤得意道。 赵瀚突然问:“那为何不将计就计,留在太监身边做心腹,趁机发展自己的手下。等太监搜刮到银子再杀,带着许多银子和手下,再来投奔我不是更好?” “呃……” 费如鹤愣了愣,猛拍脑袋:“对啊,错失良机了!” 第101章 【干大事】(为盟主云外飘摇加更) 费纯来到武兴镇,为赵瀚缓解了人才缺口。 陈茂生虽然识文断字,但统计钱粮真的够呛,事务繁忙也没时间学习算术。 本地居民,当然有能写会算的,却无法让赵瀚放心,之前清丈土地就有好几个乱来。 搞得钱粮事务,只能让庞春来兼理。 费纯一来,立即得到重用,任武兴镇户科科长,兼任团勇营后勤官。 他暂时也没有别的事做,就是给镇公所的官吏发工资,顺便负责团勇营训练期间的后勤。 一切草创,缺部门,缺人才,今后慢慢完善。 赵瀚每天忙着训练士卒,并派人划船去下游,探听官兵的军事动向。 左等右等,屁事没有,官兵的影子都没见着。 庐陵县只有不到六十个都,赵瀚一下占了两个都,知县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转眼进入五月,稻子都开始抽穗了,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反而是河对岸的簧坝村,下游的茅田村、银坑村、平阳村,北边的上坊村、乾上村,这些村落的士绅被搞得风声鹤唳。 原因很简单,武兴镇的黄姓太多,同姓之间不能通婚,因此经常娶隔壁村的女人。 如今分了土地不说,赵瀚还发放了粮食。就有媳妇悄悄回娘家,带几斤陈米救济娘家人,顺便把武兴镇的变化散播出去。 方圆好几个村落,佃户们蠢蠢欲动,地主们如履薄冰,纷纷派人去县城告状。 …… “镇长,”陈茂生突然前来汇报,“河对岸的采石场,被簧坝村的左姓地主霸占了。” 赵瀚笑道:“倒是会挑时候。” 陈茂生又说:“那个采石场,应该算本镇的公产,许多百姓都希望出兵夺回来。” “等收了稻子之后再说。”赵瀚没有否定这个提议。 河对岸是陡峭山坡,其实算簧坝村的地盘。只因黄家人多势众,十几年前强行占有,把对岸的一片山林给抢了。 如今,几位黄老爷已经完蛋,采石场一直空置着,簧坝村的左老爷就想着收回。 想法也是挺奇葩的,把赵瀚当成强夺黄氏族产的匪寇,而且认为赵瀚不敢轻易过河动武。 赵瀚还真的暂时没空,官兵迟迟不见踪影,农忙时节又快到来,只能先放杂兵们回家。他正好抽出时间,结合实操经验,编写大同会的会章。 顺便改编《白毛女》,让陈茂生负责排练,等收割水稻之后进行公演。 将陈茂生打发走,赵瀚开始提笔写会章。 开篇的总章,引用《礼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考虑底层出身的会员看不懂,赵瀚又把这段翻译成大白话。 接下来是细目—— 第一,年满十五岁的华夏子民,承认大同会的纲领和章程,愿意执行大同会的决议、接受大同会的领导,就可以申请加入大同会。 第二,大同会之会员,不拿俸禄,需交会费。 第三,大同会之会员,以实现天下大同为己任,不惜牺牲个人的一切。 第四…… “愿意加入吗?”赵瀚把写好的会章递过去。 费如鹤认真看完全部内容,挠头说:“大同会所到之处,都像武兴镇这样分田分产?” 赵瀚笑道:“你是想问,如果我打到铅山县,怎么处理费家?” “对,就是这个。”费如鹤点头道。 赵瀚早就想好了:“便拿你家来举例。第一,必须分户口,你家里的人太多,二叔、三叔得自立门户……” “为何要分门别户?”费如鹤打断道。 赵瀚回答说:“避免地方宗族尾大不掉。” 费如鹤道:“你继续。” 赵瀚又说:“第二,费家的店铺、造纸坊和炒茶坊,可以全部保留下来。但是,不得使用家奴做工,必须撕毁卖身契,改为雇佣契约。你家里的奴仆,也必须改为雇佣契约。可签三年五年,但最多只能签五年。契约期满,可以续约,若佣工不愿续约,不得阻拦其离开。” “契约期没满,佣工就要走呢?”费如鹤问道。 赵瀚解释说:“你们可以报官,让佣工赔偿违约金。违约金有限制,不得超出佣工的承受能力。” 费如鹤点头道:“明白,你继续说。” 赵瀚又说道:“第三,你家里的土地,按户籍人口来算,每人只能保留两百亩。剩下的全部没收……” “你疯了!” 费如鹤猛然站起,指着赵瀚说:“你这样搞,得不了天下,士绅大族会恨死你!” “你听我说完,”赵瀚笑道,“如果愿意主动捐献土地,那么剩下的土地,十年之内免收田赋,二十年内田赋减半。每人保留两百亩地,够你们吃穿用度了,更何况还有店铺、造纸坊和炒茶坊。” 费如鹤怒气稍微消减,连连摇头:“瀚哥儿,你这样真不行。我是无所谓的,我又不贪图享受。可别的士绅子弟呢?就拿费如饴来说,他在苏州花钱如流水,一件奇装异服就价值百金。你若杀到铅山县,他必然招募乡勇跟你打仗!” “唉,大明要亡了,你知道吗?” 赵瀚叹息道:“陕西、山西二省民乱,朝廷清剿几年,农民军越剿越多。福建、广东、江西、湖广,也接连爆发民乱,闽西、赣南现在还没平。北直、山东、河南的白莲教,剿而复生,除之不尽。辽东又被鞑子占了,年年叩关。朝廷没钱,增赋加税,而今只有辽饷,以后怕要征剿饷。你觉得,是不是到王朝末世了?” 费如鹤默然。 赵瀚继续说:“如今的江西,只差一场大灾,到时必定烽烟四起。你知道民乱是甚样子吗?让我来打天下,还给你每人留二百亩地,还给你留店铺和工坊。遇到其他农民起事,怕不直接把你家抢光了!” 费如鹤依旧不说话。 赵瀚继续说道:“南赣那边的田兵,只让地主交出三成土地,剩下的减租减息。他们算是少有的克制,你知道山西、陕西是甚鬼样吗?” 费如鹤扭头望着窗外,似乎不愿多看赵瀚一眼。 赵瀚说道:“山西、陕西二省,农民军所过之处,士绅大族无一幸免。他们倒是不要土地,却要抄家灭族,把钱粮给抢光,把家奴、佃户、平民全部裹挟从军。就像蝗虫一样,越滚越多,吃完一个县,再去下个州,过境之后几成白地!” 费如鹤终于动容,可能是联想到自家遇到这种情况。 赵瀚朝外面一指:“我在武兴镇闹一场,周围几个村,佃户全都蠢蠢欲动。你信不信,只要我放出一点风声,他们自己就杀地主起事了。为何会这样?你敢不敢回答?” 费如鹤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里跟铅山县不一样,铅山县更富裕,这里太穷了!” 赵瀚冷笑:“对于贫苦百姓而言,铅山县的富裕,只是他们能勉强活命。我说过了,铅山县只差一场大灾!为何如此局面?士绅侵占土地太多,对佃户的盘剥已至极限!” 费如鹤辩解道:“我家可没把佃户往死里逼,便是我爷爷,也是要面子的,田租收得非常低了。” “你家收得低?费氏族长呢?那死老头收得可重了!”赵瀚冷笑道,“一旦农民起事,管你家的租子低不低,把你整个费氏都洗劫了再说。我再问你,费家的土地是怎么来的?” 费如鹤回答:“做生意赚钱,买来的。” “你自己信吗?”赵瀚讥讽道,“两百年前,费氏不过偏居横林一隅,便是做生意起家之后,撑死了也只有上千亩地。如今,费氏各宗的土地加起来,至少有几十万亩?都是正经买来的?费氏各宗,哪家没放高利贷?包括你家!” 费如鹤无言以对。 高利贷属于地主的大杀器,自耕农遇到困难,只能借高利贷度过危机。借了又还不起,那就得咬牙卖地,土地渐渐向大地主集中。 费如鹤突然质问道:“你分土地给农民,就能天下大同?就算所有士绅都听话,把土地交给朝廷处置,再由朝廷分配给百姓,还禁止土地买卖流转。可百年之后呢,两百年之后呢,天下人越来越多,哪有土地继续拿出来分?” “能有两百年的天下太平不好吗?”赵瀚说道。 费如鹤冷笑:“那是强夺士绅土地,换来的两百年太平!士绅何辜?” “士绅何辜?”赵瀚猛拍桌子,“天下哪个士绅,敢问心无愧说出这句话!” 费如鹤欲言又止,无力反驳此问。他一向表现得很莽,今天说这么多,已经算超常发挥了。 这家伙并不蠢,只是经常缺根筋而已,也可以说是没心没肺。 跟他爹一个样子,费映环也没心没肺,脑子其实聪明得有些可怕。 赵瀚又说道:“统一天下之后,咱们可以开工厂,把货物卖到海外,赚那些异国番邦的钱。粮食不够,就多多推种番薯、苞谷。若土地不够分了,也可以海外移民,只要朝廷不乱套,总是有办法可想的。” “容我再想想。”费如鹤心烦意乱。 “嗙!” 赵瀚猛拍桌子:“你口口声声,说要做甚大事。可事到临头,却小家子气。我要的是天下,你只顾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你像什么能干大事的样子?老子今后打下安南,赏你几万亩地又有何难?天下都有了,你还怕没地吗?钓鱼都要有鱼饵,你鱼饵也不挂,是想做姜太公?” 费如鹤豁然开朗,是啊,天下都有了,还怕没有土地? 赵瀚又说:“干大事不惜身,死都不怕,却怕自家的地没了?费如鹤,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不是乡下目光短浅的土财主!” “哐!” 费如鹤面红耳赤,一脚把凳子踹翻,拍桌子说:“老子便豁出去了,不要命,不要钱,不要地,就是要干大事!” 扯尼玛半天,还是“干大事”三个字有效果。 第101章 【干大事】(为盟主云外飘摇加更) 费纯来到武兴镇,为赵瀚缓解了人才缺口。 陈茂生虽然识文断字,但统计钱粮真的够呛,事务繁忙也没时间学习算术。 本地居民,当然有能写会算的,却无法让赵瀚放心,之前清丈土地就有好几个乱来。 搞得钱粮事务,只能让庞春来兼理。 费纯一来,立即得到重用,任武兴镇户科科长,兼任团勇营后勤官。 他暂时也没有别的事做,就是给镇公所的官吏发工资,顺便负责团勇营训练期间的后勤。 一切草创,缺部门,缺人才,今后慢慢完善。 赵瀚每天忙着训练士卒,并派人划船去下游,探听官兵的军事动向。 左等右等,屁事没有,官兵的影子都没见着。 庐陵县只有不到六十个都,赵瀚一下占了两个都,知县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转眼进入五月,稻子都开始抽穗了,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反而是河对岸的簧坝村,下游的茅田村、银坑村、平阳村,北边的上坊村、乾上村,这些村落的士绅被搞得风声鹤唳。 原因很简单,武兴镇的黄姓太多,同姓之间不能通婚,因此经常娶隔壁村的女人。 如今分了土地不说,赵瀚还发放了粮食。就有媳妇悄悄回娘家,带几斤陈米救济娘家人,顺便把武兴镇的变化散播出去。 方圆好几个村落,佃户们蠢蠢欲动,地主们如履薄冰,纷纷派人去县城告状。 …… “镇长,”陈茂生突然前来汇报,“河对岸的采石场,被簧坝村的左姓地主霸占了。” 赵瀚笑道:“倒是会挑时候。” 陈茂生又说:“那个采石场,应该算本镇的公产,许多百姓都希望出兵夺回来。” “等收了稻子之后再说。”赵瀚没有否定这个提议。 河对岸是陡峭山坡,其实算簧坝村的地盘。只因黄家人多势众,十几年前强行占有,把对岸的一片山林给抢了。 如今,几位黄老爷已经完蛋,采石场一直空置着,簧坝村的左老爷就想着收回。 想法也是挺奇葩的,把赵瀚当成强夺黄氏族产的匪寇,而且认为赵瀚不敢轻易过河动武。 赵瀚还真的暂时没空,官兵迟迟不见踪影,农忙时节又快到来,只能先放杂兵们回家。他正好抽出时间,结合实操经验,编写大同会的会章。 顺便改编《白毛女》,让陈茂生负责排练,等收割水稻之后进行公演。 将陈茂生打发走,赵瀚开始提笔写会章。 开篇的总章,引用《礼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考虑底层出身的会员看不懂,赵瀚又把这段翻译成大白话。 接下来是细目—— 第一,年满十五岁的华夏子民,承认大同会的纲领和章程,愿意执行大同会的决议、接受大同会的领导,就可以申请加入大同会。 第二,大同会之会员,不拿俸禄,需交会费。 第三,大同会之会员,以实现天下大同为己任,不惜牺牲个人的一切。 第四…… “愿意加入吗?”赵瀚把写好的会章递过去。 费如鹤认真看完全部内容,挠头说:“大同会所到之处,都像武兴镇这样分田分产?” 赵瀚笑道:“你是想问,如果我打到铅山县,怎么处理费家?” “对,就是这个。”费如鹤点头道。 赵瀚早就想好了:“便拿你家来举例。第一,必须分户口,你家里的人太多,二叔、三叔得自立门户……” “为何要分门别户?”费如鹤打断道。 赵瀚回答说:“避免地方宗族尾大不掉。” 费如鹤道:“你继续。” 赵瀚又说:“第二,费家的店铺、造纸坊和炒茶坊,可以全部保留下来。但是,不得使用家奴做工,必须撕毁卖身契,改为雇佣契约。你家里的奴仆,也必须改为雇佣契约。可签三年五年,但最多只能签五年。契约期满,可以续约,若佣工不愿续约,不得阻拦其离开。” “契约期没满,佣工就要走呢?”费如鹤问道。 赵瀚解释说:“你们可以报官,让佣工赔偿违约金。违约金有限制,不得超出佣工的承受能力。” 费如鹤点头道:“明白,你继续说。” 赵瀚又说道:“第三,你家里的土地,按户籍人口来算,每人只能保留两百亩。剩下的全部没收……” “你疯了!” 费如鹤猛然站起,指着赵瀚说:“你这样搞,得不了天下,士绅大族会恨死你!” “你听我说完,”赵瀚笑道,“如果愿意主动捐献土地,那么剩下的土地,十年之内免收田赋,二十年内田赋减半。每人保留两百亩地,够你们吃穿用度了,更何况还有店铺、造纸坊和炒茶坊。” 费如鹤怒气稍微消减,连连摇头:“瀚哥儿,你这样真不行。我是无所谓的,我又不贪图享受。可别的士绅子弟呢?就拿费如饴来说,他在苏州花钱如流水,一件奇装异服就价值百金。你若杀到铅山县,他必然招募乡勇跟你打仗!” “唉,大明要亡了,你知道吗?” 赵瀚叹息道:“陕西、山西二省民乱,朝廷清剿几年,农民军越剿越多。福建、广东、江西、湖广,也接连爆发民乱,闽西、赣南现在还没平。北直、山东、河南的白莲教,剿而复生,除之不尽。辽东又被鞑子占了,年年叩关。朝廷没钱,增赋加税,而今只有辽饷,以后怕要征剿饷。你觉得,是不是到王朝末世了?” 费如鹤默然。 赵瀚继续说:“如今的江西,只差一场大灾,到时必定烽烟四起。你知道民乱是甚样子吗?让我来打天下,还给你每人留二百亩地,还给你留店铺和工坊。遇到其他农民起事,怕不直接把你家抢光了!” 费如鹤依旧不说话。 赵瀚继续说道:“南赣那边的田兵,只让地主交出三成土地,剩下的减租减息。他们算是少有的克制,你知道山西、陕西是甚鬼样吗?” 费如鹤扭头望着窗外,似乎不愿多看赵瀚一眼。 赵瀚说道:“山西、陕西二省,农民军所过之处,士绅大族无一幸免。他们倒是不要土地,却要抄家灭族,把钱粮给抢光,把家奴、佃户、平民全部裹挟从军。就像蝗虫一样,越滚越多,吃完一个县,再去下个州,过境之后几成白地!” 费如鹤终于动容,可能是联想到自家遇到这种情况。 赵瀚朝外面一指:“我在武兴镇闹一场,周围几个村,佃户全都蠢蠢欲动。你信不信,只要我放出一点风声,他们自己就杀地主起事了。为何会这样?你敢不敢回答?” 费如鹤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里跟铅山县不一样,铅山县更富裕,这里太穷了!” 赵瀚冷笑:“对于贫苦百姓而言,铅山县的富裕,只是他们能勉强活命。我说过了,铅山县只差一场大灾!为何如此局面?士绅侵占土地太多,对佃户的盘剥已至极限!” 费如鹤辩解道:“我家可没把佃户往死里逼,便是我爷爷,也是要面子的,田租收得非常低了。” “你家收得低?费氏族长呢?那死老头收得可重了!”赵瀚冷笑道,“一旦农民起事,管你家的租子低不低,把你整个费氏都洗劫了再说。我再问你,费家的土地是怎么来的?” 费如鹤回答:“做生意赚钱,买来的。” “你自己信吗?”赵瀚讥讽道,“两百年前,费氏不过偏居横林一隅,便是做生意起家之后,撑死了也只有上千亩地。如今,费氏各宗的土地加起来,至少有几十万亩?都是正经买来的?费氏各宗,哪家没放高利贷?包括你家!” 费如鹤无言以对。 高利贷属于地主的大杀器,自耕农遇到困难,只能借高利贷度过危机。借了又还不起,那就得咬牙卖地,土地渐渐向大地主集中。 费如鹤突然质问道:“你分土地给农民,就能天下大同?就算所有士绅都听话,把土地交给朝廷处置,再由朝廷分配给百姓,还禁止土地买卖流转。可百年之后呢,两百年之后呢,天下人越来越多,哪有土地继续拿出来分?” “能有两百年的天下太平不好吗?”赵瀚说道。 费如鹤冷笑:“那是强夺士绅土地,换来的两百年太平!士绅何辜?” “士绅何辜?”赵瀚猛拍桌子,“天下哪个士绅,敢问心无愧说出这句话!” 费如鹤欲言又止,无力反驳此问。他一向表现得很莽,今天说这么多,已经算超常发挥了。 这家伙并不蠢,只是经常缺根筋而已,也可以说是没心没肺。 跟他爹一个样子,费映环也没心没肺,脑子其实聪明得有些可怕。 赵瀚又说道:“统一天下之后,咱们可以开工厂,把货物卖到海外,赚那些异国番邦的钱。粮食不够,就多多推种番薯、苞谷。若土地不够分了,也可以海外移民,只要朝廷不乱套,总是有办法可想的。” “容我再想想。”费如鹤心烦意乱。 “嗙!” 赵瀚猛拍桌子:“你口口声声,说要做甚大事。可事到临头,却小家子气。我要的是天下,你只顾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你像什么能干大事的样子?老子今后打下安南,赏你几万亩地又有何难?天下都有了,你还怕没地吗?钓鱼都要有鱼饵,你鱼饵也不挂,是想做姜太公?” 费如鹤豁然开朗,是啊,天下都有了,还怕没有土地? 赵瀚又说:“干大事不惜身,死都不怕,却怕自家的地没了?费如鹤,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不是乡下目光短浅的土财主!” “哐!” 费如鹤面红耳赤,一脚把凳子踹翻,拍桌子说:“老子便豁出去了,不要命,不要钱,不要地,就是要干大事!” 扯尼玛半天,还是“干大事”三个字有效果。 第102章 【赵老爷来了喜纳粮】 黄家祖宅,不知什么时候建的,但大部分扩建于正德朝。 黄氏宗祠,也建于正德朝。 原因很简单,弘治、正德年间,黄氏族人出了个大官! 建筑倒是修得阔气,但从细节而论,远远不如富庶地区。一是黄家财力有限,二是设计师和工匠的水平不足。 如今,花园被赵瀚下令铲平,一段围墙也被扒掉,跟墙外平地连起来,充作操练士卒的演武场。这就彻底毁坏宅子布局,看起来愈发不伦不类,难免失了咱赵老爷的体面。 五百多士卒,已全部回家,准备迎接农忙。 赵瀚坐于廊下台阶,望着空荡荡的操练场,此刻心中比费如鹤还要乱。 旁人看来,赵瀚一帆风顺,其实他处处遭遇挫折。 是理想和现实的妥协,是理论和实操的差异。说得好听一些,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说得难听一些,赵瀚处处退让,很多事情他没法落实。 让小红担任妇孺科科长,只是管理全镇的妇女儿童。 这个职务,仅制止过于极端的家暴,普通家暴根本不可能去管。还有就是宣传“禁止溺婴”的政策,勒令全镇寡妇不得殉夫,给镇中孤寡提供一些有限帮助。 几乎管不到男人,却依旧被说三道四,全靠赵瀚的威信强制推行。 赵瀚想要团结自耕农,同样搞得里外不是人。 首先,自耕农仇视赵瀚。 他们跟黄遵道的血缘关系较近,几乎不受黄老爷的压迫盘剥,反而有时还得到黄老爷的救济。并且他们有土地,面对无数佃农,他们充满了优越感。 现在,黄老爷的救济没了,他们的优越感也没了,他们看不起的佃户居然分到土地! 他们根本不会去想,只要再过一两代,血缘关系变得疏远,子孙一旦遇到天灾,必被大地主夺去田产,到时候也会沦落为佃户。 他们只知道,赵老爷是个大恶人! 其次,在对待自耕农、小地主的态度上,佃户们也对赵瀚腹诽不已。 佃户们觉得,这些有土地的,都该全部杀光了分田。赵老爷太过心善了,还留着那些狗崽子,指不定哪天就要勾结外人报仇。 双方矛盾,很难缓和。 自耕农还稍微好些,佃户们已经对小地主动手了。他们不敢违抗赵瀚的命令,不敢直接杀死小地主分田,却三天两头就去找麻烦,小地主被搞得非常害怕出门。 私塾里面同样如此,佃户家里的小孩,抱团欺负小地主、自耕农家的孩子。 这只是个偏僻小地方,未来在大地方操作,矛盾恐怕还会继续放大。 军队的问题,暂时还不明显。 但如果去外地作战,不说离家多远,只说前往隔壁村镇,他们会不会杀人抢劫,会不会勒索敲诈? 必须要统一思想! 李自成的“闯王来了不纳粮”,不管能否做得到,也算是一种思想,同时也是宣传口号。 元末的农民起义,也有思想依托,弥勒教那一套。 不管是口号,还是所谓思想,无非形成一种共识。就算做不到,就算谁都不当真,它也必须存在! 红色那套没法照搬,赵瀚只能从《礼记》中寻找,把“天下大同”思想给弄过来。 可是,赵瀚自己相信吗? 如果他都不相信,还想让手下相信? 另外,还有今后的政策转换,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发展初期必须暴力,必须肃清地主,这样才能夯实根据地。但发展起来之后,不可能将地主完全推到对立面,否则赵瀚必然举步维艰! 可是,即便赵瀚做出妥协,还是要割地主的肉,地主又怎会愿意? 弄翻所有大地主,那是不可能的,主要是执行力问题。 若把江西全省都占了,哪有那么多忠心的基层官吏,能够完全按照赵瀚的思路做事?他们肯定会欺上瞒下,打着赵瀚的幌子胡来,弄死旧地主,自己变成新地主。 当务之急,团队建设,思想建设。 “公子,该吃饭了。”小翠不知何时走来。 赵瀚笑着站起:“好,吃饭。” 小翠改名黄翡,跟小红的黄绯读音很像。但两人性格迥异,小红敢去镇公所做妇孺科长,小翠却不敢抛头露面,只想留在赵瀚身边当丫鬟。 赵瀚边走边说:“我编了一出戏,茂生说演员……就是戏子不够,你去演个旦角。” “公子,我不会唱戏。”小翠婉言拒绝,她虽出身丫鬟,却觉得戏子低贱。 赵瀚解释道:“这种戏,不怎么唱,都是在说话。还有,现在没有家奴了,一律改叫佣工。今后戏子也不低贱,你莫要看不起戏子。” 小翠害怕惹赵瀚生气,连忙解释:“公子,我没有看不起戏子。” “那你就去演戏。”赵瀚笑着说。 小翠满肚子的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下来,只是听从命令而已。 直到,陈茂生给她念剧本,小翠好几次听得伤心大哭…… …… 六月,川军奉诏剿贼,射杀义军首领紫金梁。但先胜后败,参将中伏而死,义军借其旗帜,诱杀其他官兵,川军连续大败。 整个四川,已经没什么官兵主力,只待农民军缓过劲来,就能大举入川进行裹挟。 七月,鞑子攻取旅顺。 驻守旅顺的总兵官黄龙,派水师援助鸭绿江,被孔有德等汉奸趁虚而入。黄龙因兵力不足,数战皆败,弹矢俱尽,自杀殉国。游击将军李惟鸾,先烧死自己全家,又带着残兵出战,力战而亡。 江西这边,瑞金农民军依旧存在,只要他们不攻打县城,就没有官兵出城去清剿。 江西巡抚解学龙,还在忙着修滕王阁。 滕王阁已经快要竣工了,非但如此,他还在旁边修建亭阁,作为士子名流的聚会场所。 文人们忙着拍马屁,称颂解巡抚振兴文脉,大赞其捐赠俸禄的无私义举——巡抚大人为了重修滕王阁,把自己全年俸禄都捐出来了。 被征来修建滕王阁的役工,由于没有工钱可拿,还要自带粮食工具,又被官吏克扣伙食,差点酿成暴动! 江西督学蔡懋德,引用“格位论”来解释《拔本塞源论》,被诸多士子奉为心学大儒,名声甚至传到江左诸府。 “格位论”因此得到士绅认可,刻意忽略对下平等,只是强调对上平等,商贾们更是自发掏钱进行宣传。 吉安知府、庐陵知县,忙着送秀才去乡试,完全把武兴镇的民乱给忘了…… 武兴镇又是另一番景象,虽然五月份遇到干旱,但旱情并不严重。 而且,赵瀚开放水渠,让农民随便使用。距离水渠较远的田地,还让农民互助帮忙挑水,没有受到太大的旱灾影响。 放眼望去,一片丰收景象! 等新稻晾晒完毕,赵瀚也不派人催赋,只让四个村长带头,主动挑自家粮食到镇公所。 农民们暗中观察,发现真的没有征收火耗,也没有征收杂派和辽饷。而且,是按照万历年间的标准征粮,还不使用特制的大斗坑害百姓。 渐渐的,有农民主动把田赋送来,待遇居然跟四个村长一样。 全镇轰动! 陈茂生、费纯累得腰酸背痛,派人来叫苦:“镇长,送粮的百姓太多,能不能再调拨一些人手?” 没办法,只能招人。 私塾里的两个塾师,自耕农和小地主家的士子,都被临时征召过来干活,承诺每天给他们发工钱。 黄顺德家里是自耕农,若论血缘,属于黄老爷的堂侄。 这货一直考不上秀才,又没钱到县城继续深造,只能窝在家里勤奋读书。 对于赵瀚,黄顺德恨到了骨子里,但他又不敢逃离本镇,害怕自家土地被收走。 可一边恨着赵瀚,又一边主动登记造册,变相承认赵瀚的统治地位——只为领取赵老爷发放的陈粮。 被召去镇公所做临时工,黄顺德同样矛盾得很。 他不愿给反贼做事,又惦记反贼给的工钱,扭扭捏捏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隔得老远,黄顺德就目瞪口呆。 只见镇公所大门外,全是排队等待征粮的百姓。他们挑着新收的稻谷而来,脸上没有缴纳赋税的愁苦,反而一个个兴高采烈,等候期间还有说有笑,甚至有人唱起了黄色小曲。 黄顺德茫然走到征粮点,立即有人喊道:“昭义兄,快快过来帮忙!” 黄顺德认得此人,一个学童而已,连童生都没考上。只因顺从反贼,居然做了武兴镇的刑科科长。 “就来。”黄顺德应道,倨傲迈步过去。 武兴镇仅有两个秀才,一个是黄老爷的幼子,如今躲在县城不敢回来。一个是黄二爷的孙子,已经被暴民给杀了。 黄顺德自动晋级为最高学历者,他是童生,傲视全镇! 这货没有立即开始干活,而是翻阅征粮册子,很快就惊呼道:“我家的应征粮额,怎高出这许多!” 那个学童出身的科长笑道:“镇长说了,不出壮丁编练团勇,全家就按老规矩课税。” 黄顺德心头滴血,问道:“若现在出壮丁,是否还来得及?” “我不晓得,你得去问镇长。”学童科长笑道,言语间有些幸灾乐祸。 黄顺德立即跑进公所,顺利获得召见。他不敢怠慢,规规矩矩作揖:“赵……镇长,我家现在出壮丁练勇,今年的夏粮能否一视同仁?” “可以,只要出了壮丁练兵,那咱们都是自己人。”赵瀚笑着说。 黄顺德告退之后,疯狂往家里跑,让自己的哥哥赶紧去参军。 什么从贼,已经顾不得了。 反正他只是童生,朝廷也没有优待,考功名更看不到半分希望,还不如现在少纳粮得到实惠。 以往年月,官府不断催收,几个月都征不齐的夏粮,如今两天时间就全部搞定。 而且,还是农民主动纳粮,主动把粮食挑到镇公所! 大哥参军,自己做公所临时工,家里比以往少纳了田赋,黄顺德飞快扭转自己的观念。 反正已经从贼,不如从得彻底一些。 “你想当官?”赵瀚笑问。 黄顺德义正辞严道:“晚生并非贪图高官厚禄,只因仰慕镇长德行威严。而今贪官横行,污吏遍地,惟镇长清廉爱民。纳粮一事,令晚生叹为观止,愿为镇长驱驰效力!” “哈哈,那就任命你为武兴镇团勇营主簿。”赵瀚当场收下。 黄顺德脸色一变,连忙作揖掩饰:“得镇长器重,晚生必定鞠躬尽瘁以报大恩!” 黄顺德想做文职,今后方便投降官兵。 可赵瀚却给个军中文职,而且是非常重要的职务,恐怕将被官府列入主要反贼名单。 而且,这货是自耕农出身,不受佃户们认可,他若贪污很容易暴露,反而比佃户出身的更好用。 赵瀚说道:“既然到了军中,那就以军职相称。我是团勇营总队长,你呼我总队长也可,呼我总长也可,莫要再叫镇长和老爷。” “谢过总长!”黄顺德连忙改口。 第102章 【赵老爷来了喜纳粮】 黄家祖宅,不知什么时候建的,但大部分扩建于正德朝。 黄氏宗祠,也建于正德朝。 原因很简单,弘治、正德年间,黄氏族人出了个大官! 建筑倒是修得阔气,但从细节而论,远远不如富庶地区。一是黄家财力有限,二是设计师和工匠的水平不足。 如今,花园被赵瀚下令铲平,一段围墙也被扒掉,跟墙外平地连起来,充作操练士卒的演武场。这就彻底毁坏宅子布局,看起来愈发不伦不类,难免失了咱赵老爷的体面。 五百多士卒,已全部回家,准备迎接农忙。 赵瀚坐于廊下台阶,望着空荡荡的操练场,此刻心中比费如鹤还要乱。 旁人看来,赵瀚一帆风顺,其实他处处遭遇挫折。 是理想和现实的妥协,是理论和实操的差异。说得好听一些,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说得难听一些,赵瀚处处退让,很多事情他没法落实。 让小红担任妇孺科科长,只是管理全镇的妇女儿童。 这个职务,仅制止过于极端的家暴,普通家暴根本不可能去管。还有就是宣传“禁止溺婴”的政策,勒令全镇寡妇不得殉夫,给镇中孤寡提供一些有限帮助。 几乎管不到男人,却依旧被说三道四,全靠赵瀚的威信强制推行。 赵瀚想要团结自耕农,同样搞得里外不是人。 首先,自耕农仇视赵瀚。 他们跟黄遵道的血缘关系较近,几乎不受黄老爷的压迫盘剥,反而有时还得到黄老爷的救济。并且他们有土地,面对无数佃农,他们充满了优越感。 现在,黄老爷的救济没了,他们的优越感也没了,他们看不起的佃户居然分到土地! 他们根本不会去想,只要再过一两代,血缘关系变得疏远,子孙一旦遇到天灾,必被大地主夺去田产,到时候也会沦落为佃户。 他们只知道,赵老爷是个大恶人! 其次,在对待自耕农、小地主的态度上,佃户们也对赵瀚腹诽不已。 佃户们觉得,这些有土地的,都该全部杀光了分田。赵老爷太过心善了,还留着那些狗崽子,指不定哪天就要勾结外人报仇。 双方矛盾,很难缓和。 自耕农还稍微好些,佃户们已经对小地主动手了。他们不敢违抗赵瀚的命令,不敢直接杀死小地主分田,却三天两头就去找麻烦,小地主被搞得非常害怕出门。 私塾里面同样如此,佃户家里的小孩,抱团欺负小地主、自耕农家的孩子。 这只是个偏僻小地方,未来在大地方操作,矛盾恐怕还会继续放大。 军队的问题,暂时还不明显。 但如果去外地作战,不说离家多远,只说前往隔壁村镇,他们会不会杀人抢劫,会不会勒索敲诈? 必须要统一思想! 李自成的“闯王来了不纳粮”,不管能否做得到,也算是一种思想,同时也是宣传口号。 元末的农民起义,也有思想依托,弥勒教那一套。 不管是口号,还是所谓思想,无非形成一种共识。就算做不到,就算谁都不当真,它也必须存在! 红色那套没法照搬,赵瀚只能从《礼记》中寻找,把“天下大同”思想给弄过来。 可是,赵瀚自己相信吗? 如果他都不相信,还想让手下相信? 另外,还有今后的政策转换,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 发展初期必须暴力,必须肃清地主,这样才能夯实根据地。但发展起来之后,不可能将地主完全推到对立面,否则赵瀚必然举步维艰! 可是,即便赵瀚做出妥协,还是要割地主的肉,地主又怎会愿意? 弄翻所有大地主,那是不可能的,主要是执行力问题。 若把江西全省都占了,哪有那么多忠心的基层官吏,能够完全按照赵瀚的思路做事?他们肯定会欺上瞒下,打着赵瀚的幌子胡来,弄死旧地主,自己变成新地主。 当务之急,团队建设,思想建设。 “公子,该吃饭了。”小翠不知何时走来。 赵瀚笑着站起:“好,吃饭。” 小翠改名黄翡,跟小红的黄绯读音很像。但两人性格迥异,小红敢去镇公所做妇孺科长,小翠却不敢抛头露面,只想留在赵瀚身边当丫鬟。 赵瀚边走边说:“我编了一出戏,茂生说演员……就是戏子不够,你去演个旦角。” “公子,我不会唱戏。”小翠婉言拒绝,她虽出身丫鬟,却觉得戏子低贱。 赵瀚解释道:“这种戏,不怎么唱,都是在说话。还有,现在没有家奴了,一律改叫佣工。今后戏子也不低贱,你莫要看不起戏子。” 小翠害怕惹赵瀚生气,连忙解释:“公子,我没有看不起戏子。” “那你就去演戏。”赵瀚笑着说。 小翠满肚子的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下来,只是听从命令而已。 直到,陈茂生给她念剧本,小翠好几次听得伤心大哭…… …… 六月,川军奉诏剿贼,射杀义军首领紫金梁。但先胜后败,参将中伏而死,义军借其旗帜,诱杀其他官兵,川军连续大败。 整个四川,已经没什么官兵主力,只待农民军缓过劲来,就能大举入川进行裹挟。 七月,鞑子攻取旅顺。 驻守旅顺的总兵官黄龙,派水师援助鸭绿江,被孔有德等汉奸趁虚而入。黄龙因兵力不足,数战皆败,弹矢俱尽,自杀殉国。游击将军李惟鸾,先烧死自己全家,又带着残兵出战,力战而亡。 江西这边,瑞金农民军依旧存在,只要他们不攻打县城,就没有官兵出城去清剿。 江西巡抚解学龙,还在忙着修滕王阁。 滕王阁已经快要竣工了,非但如此,他还在旁边修建亭阁,作为士子名流的聚会场所。 文人们忙着拍马屁,称颂解巡抚振兴文脉,大赞其捐赠俸禄的无私义举——巡抚大人为了重修滕王阁,把自己全年俸禄都捐出来了。 被征来修建滕王阁的役工,由于没有工钱可拿,还要自带粮食工具,又被官吏克扣伙食,差点酿成暴动! 江西督学蔡懋德,引用“格位论”来解释《拔本塞源论》,被诸多士子奉为心学大儒,名声甚至传到江左诸府。 “格位论”因此得到士绅认可,刻意忽略对下平等,只是强调对上平等,商贾们更是自发掏钱进行宣传。 吉安知府、庐陵知县,忙着送秀才去乡试,完全把武兴镇的民乱给忘了…… 武兴镇又是另一番景象,虽然五月份遇到干旱,但旱情并不严重。 而且,赵瀚开放水渠,让农民随便使用。距离水渠较远的田地,还让农民互助帮忙挑水,没有受到太大的旱灾影响。 放眼望去,一片丰收景象! 等新稻晾晒完毕,赵瀚也不派人催赋,只让四个村长带头,主动挑自家粮食到镇公所。 农民们暗中观察,发现真的没有征收火耗,也没有征收杂派和辽饷。而且,是按照万历年间的标准征粮,还不使用特制的大斗坑害百姓。 渐渐的,有农民主动把田赋送来,待遇居然跟四个村长一样。 全镇轰动! 陈茂生、费纯累得腰酸背痛,派人来叫苦:“镇长,送粮的百姓太多,能不能再调拨一些人手?” 没办法,只能招人。 私塾里的两个塾师,自耕农和小地主家的士子,都被临时征召过来干活,承诺每天给他们发工钱。 黄顺德家里是自耕农,若论血缘,属于黄老爷的堂侄。 这货一直考不上秀才,又没钱到县城继续深造,只能窝在家里勤奋读书。 对于赵瀚,黄顺德恨到了骨子里,但他又不敢逃离本镇,害怕自家土地被收走。 可一边恨着赵瀚,又一边主动登记造册,变相承认赵瀚的统治地位——只为领取赵老爷发放的陈粮。 被召去镇公所做临时工,黄顺德同样矛盾得很。 他不愿给反贼做事,又惦记反贼给的工钱,扭扭捏捏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隔得老远,黄顺德就目瞪口呆。 只见镇公所大门外,全是排队等待征粮的百姓。他们挑着新收的稻谷而来,脸上没有缴纳赋税的愁苦,反而一个个兴高采烈,等候期间还有说有笑,甚至有人唱起了黄色小曲。 黄顺德茫然走到征粮点,立即有人喊道:“昭义兄,快快过来帮忙!” 黄顺德认得此人,一个学童而已,连童生都没考上。只因顺从反贼,居然做了武兴镇的刑科科长。 “就来。”黄顺德应道,倨傲迈步过去。 武兴镇仅有两个秀才,一个是黄老爷的幼子,如今躲在县城不敢回来。一个是黄二爷的孙子,已经被暴民给杀了。 黄顺德自动晋级为最高学历者,他是童生,傲视全镇! 这货没有立即开始干活,而是翻阅征粮册子,很快就惊呼道:“我家的应征粮额,怎高出这许多!” 那个学童出身的科长笑道:“镇长说了,不出壮丁编练团勇,全家就按老规矩课税。” 黄顺德心头滴血,问道:“若现在出壮丁,是否还来得及?” “我不晓得,你得去问镇长。”学童科长笑道,言语间有些幸灾乐祸。 黄顺德立即跑进公所,顺利获得召见。他不敢怠慢,规规矩矩作揖:“赵……镇长,我家现在出壮丁练勇,今年的夏粮能否一视同仁?” “可以,只要出了壮丁练兵,那咱们都是自己人。”赵瀚笑着说。 黄顺德告退之后,疯狂往家里跑,让自己的哥哥赶紧去参军。 什么从贼,已经顾不得了。 反正他只是童生,朝廷也没有优待,考功名更看不到半分希望,还不如现在少纳粮得到实惠。 以往年月,官府不断催收,几个月都征不齐的夏粮,如今两天时间就全部搞定。 而且,还是农民主动纳粮,主动把粮食挑到镇公所! 大哥参军,自己做公所临时工,家里比以往少纳了田赋,黄顺德飞快扭转自己的观念。 反正已经从贼,不如从得彻底一些。 “你想当官?”赵瀚笑问。 黄顺德义正辞严道:“晚生并非贪图高官厚禄,只因仰慕镇长德行威严。而今贪官横行,污吏遍地,惟镇长清廉爱民。纳粮一事,令晚生叹为观止,愿为镇长驱驰效力!” “哈哈,那就任命你为武兴镇团勇营主簿。”赵瀚当场收下。 黄顺德脸色一变,连忙作揖掩饰:“得镇长器重,晚生必定鞠躬尽瘁以报大恩!” 黄顺德想做文职,今后方便投降官兵。 可赵瀚却给个军中文职,而且是非常重要的职务,恐怕将被官府列入主要反贼名单。 而且,这货是自耕农出身,不受佃户们认可,他若贪污很容易暴露,反而比佃户出身的更好用。 赵瀚说道:“既然到了军中,那就以军职相称。我是团勇营总队长,你呼我总队长也可,呼我总长也可,莫要再叫镇长和老爷。” “谢过总长!”黄顺德连忙改口。 第103章 【话剧公演和诉苦大会】 黄顺德搀扶母亲,带着全家前往打谷场,老父亲怎也不愿从贼,选择独自留在家中看门。 父母,兄长,嫂嫂,弟弟,弟媳,他自己和妻子,再加上年龄超过12岁的侄儿,家里的丁口刚好九个人。若再有一个孩子长成12岁,就达到了赵瀚的强制分家标准。 这也是黄顺德不满的地方,强迫别人分家析产,不符合儒家观念,也不符合道德风俗。 唉,形势比人强,不从贼就得完蛋啊。 便是赵瀚不动手,以前那些佃户,估计都能把他们欺负死! 打谷场已经坐了许多村民,都是奉命来看话剧的。一个村,一个村,慢慢演过去,每次观众几百人,再多就听不见演员说什么。 黄顺德全家来到打谷场,没收到什么好脸色。 换成以前,这些贱皮子佃户,早就冲过来喊“黄相公”,对他这个童生点头哈腰问好。 黄顺德宁愿像以前那样,给官府交更多赋税,至少能活得体面一些。 他的大哥黄顺功,却认为如今更好。 自耕农虽然没有分到土地,却也是获益者。少交田赋,不交火耗,不交杂摊,不交丁役钱,家里能多留好几石的粮食! 若非父亲和弟弟拦着,黄顺功早就投靠赵瀚了,全家种田可是他卖力最多。 现实复杂性就在这里,同样一个家庭,一母同胞兄弟,哥哥愿意支持赵瀚,弟弟却打心底厌恶赵瀚。 打谷场中间,有个临时搭建的戏台,全村老小围着戏台坐下。 黄顺德全家来得稍晚,只能坐比较靠后的地方。他其实没心思看戏,只因村长说了,又有什么好处,这才把全家都带来。 再等待片刻,人越聚越多。 终于,陈茂生走上戏台,拱手说道:“父老乡亲们,我是副镇长陈茂生,今年的收成好不好啊?” “好!” 男女老幼纷纷大喊,脸上带着幸福笑容,从没有现在这么高兴过。 陈茂生又说:“赵先生,赵镇长,还是觉得你们太苦。平摊下来,有每人不到两亩地的,这户人家多分一亩!什么意思呢?打个比方,你家里五口人,还不满十亩地,那赵先生就再给你们一亩!” “好!” “菩萨保佑赵先生!” “赵老爷是大好人啊!” “赵老爷长命百岁!” “……” 一片欢腾当中,许多农民直接跪下,虽然赵瀚此刻并不在场。 以明代的农业生产效率,南方最好的田地,一亩地就能养活一人。再往下细分等级,两三亩、三四亩地能养活一人。北方的旱田就要弱许多,产量只有南方的一半,甚至是更少。 以上数据,有个前提:官府正常征收田赋,不要胡乱摊派,不要乱征火耗,不要乱摊丁役。 算上那些贫瘠山地,武兴镇的耕地总面积,也就两万亩左右,平摊下来人均不到五亩地(未计算12岁以下孩童)。 而且,赵瀚自己还占了一万亩,导致人均耕地面积不到25亩。 陈茂生等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有人就要说了,地分得最少的,当初斗地主没有出力。凭啥这次发田,出力的捞不着,没出力的反而有一亩。” 许多农民暗暗点头,他们就是这样想的,但乡里乡亲不好明说。 陈茂生笑道:“这次额外分一亩地的农户,你们可得好生出力了。咱们五百多子弟兵,操练时鞋磨得快,现在到处是稻草杆子,你们要给子弟兵打草鞋!操练期间,你们每户分一人出来,轮流给子弟兵浆洗缝补!还有,赵先生打算开设济养院,济养村里的孤寡残疾,你们要轮流出人,给济养院挑水、担柴、扫地。这样子好不好?” “好!” 为了换得一亩地,做这些事肯定值。 而没能额外分地的农户,心里也稍微平衡了些。 陈茂生又宣布道:“赵先生还说,今年他初来乍到,真心跟大家做朋友。他念大家辛苦得很,所有佃耕的土地,租子再下调半成!已经交租的,明天可以去把退租领回家。” 全场轰动,手舞足蹈。 因为村民分到的土地,许多都不够家里人吃,他们还得佃耕赵瀚的田。之前就下调一成半,而今再次下调半成,等于田租只有去年的八成。 “奸诈之徒!”黄顺德嘀咕道。 黄顺功问弟弟:“你说什么?” “没什么。”黄顺德立即闭嘴。 不直接减租两成,而是春耕后减一成半,交租之后再减半成,无非持续给全体农户施恩。 其中,还带着立信。 已经收上去的租子,就如吃进嘴里的肉,这样都能退还给佃户,赵瀚的个人信用简直要爆棚! 黄顺德心想:如此奸诈之徒,惯会蛊惑民众,怕是要闹出大乱子。官府怎还不来清剿?都是些昏官、庸官!你们再不来剿贼,过几天重训团勇营,我可就要真正从贼了。 转念又想:若是闹得更大,到时候再受招安,我能不能混个一官半职呢? 管他的,先闹大了再说! 黄顺德心思百转之间,戏台上已开始表演话剧。 为了让底层百姓更有代入感,赵瀚改编的《白毛女》,没有啥文绉绉的唱词。排练期间,还让不识字的演员们修改,把台词对话都变成本地的方言。 故事以黄家镇为背景—— 杨白劳早年丧妻,只有一女喜儿。常受邻居杨大春母子照顾,两家和睦相处,少男少女情投意合,约定明年秋收后就完婚。 恶霸地主黄世仁,意图霸占喜儿,以重租厚利,强迫杨白劳年内还债。除夕之夜,杨白劳无力还债,被逼着把女儿卖掉,痛不欲生之下自杀。大年初一,喜儿被抢到黄家,受尽侮辱折磨。接着,又驱逐杨大春母子。 男主角杨大春,其母亲被驱逐时,风餐露宿害病死了。他被一个赵先生所救,赵先生听闻黄世仁劣迹,同意帮他把喜儿救出来。 喜儿怀有身孕,被好心的黄家侍女放走,途中生下婴儿夭折。躲入大山之中,一头青丝变成白发,又因为偷取庙中贡品,被村民奉为白毛仙姑。 赵先生带着杨大春回来,镇压了黄世仁,又给黄家镇百姓分地。听说白毛仙姑的传闻,杨大春进山寻找多日,有情人终成眷属。 戏台上。 小翠演喜儿,陈茂生演杨大春,费纯乔装扮演黄世仁,费如鹤全程扮演不说话的家奴。其余演员,都是镇公所的公务员,以及赵瀚府上的丫鬟婆子。 村民都觉得很稀奇,第一次见到话剧。 唱词少就不说了,对话还是本地方言,而且穿着也非常普通,不是正经戏台上的戏服。 再加上,故事发生在黄家镇,黄世仁也是黄老爷,代入感简直满格了。 黄顺德的妻子看得起劲,他自己却满脸不屑,认为这种话剧上不得台面,台词和唱词都粗鄙不堪。 渐渐的,黄顺德惊骇起来,因为周围的村民都在躁动。 杨白劳除夕之夜,被黄老爷逼着卖女儿,想不通直接自杀了。大年初一,喜儿又被抢走,还遭到毒打和侮辱。 戏台上,几块门板竖起,算是黄老爷的卧室。 喜儿因为反抗,先在屋外被打一顿,又被拖到屋里强暴。 村民看不见门板后的情况,只听到喜儿一声声痛哭。离戏台近的,甚至能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 “打死黄扒皮!” 终于有村民绷不住,其他村民也跟着怒吼。 接着又冲上去数人,将扮演黄世仁的费纯,逮着一阵拳打脚踢,把可怜的喜儿给营救出来。 “好!” 看到喜儿获救,无数村民欢呼雀跃。 陈茂生连忙带人阻止,不停解释这是演戏,让村民们别当成真的。 倒霉的费纯,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得继续留在台上演戏。 接下来的剧情,同样压抑无比。 杨大春被驱逐,母亲半路惨死。喜儿逃出生天,却又孩子夭折,满头白发犹如疯子,又像是游荡在山中的野鬼。 终于,赵先生带着杨大春回来了! 赵先生智斗黄老爷,领导佃户造反。男女主人公重逢,并在赵先生的主持下,拜堂成亲结为夫妻。 长时间的压抑得到释放,村民们站起来欢呼,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今天虽然没在上黄村演出,但黄幺还是被请来看戏。 他根本没看完,就悄悄躲到打谷场边,一个人捂着嘴巴无声痛哭。虽然他的遭遇,只跟《白毛女》少许类似,但就觉得这是在演他自己,他的青梅竹马也是在黄家惨死。 不知何时,新婚妻子来到他身后,一言不发的陪着黄幺流泪。 戏台上,《白毛女》已经演出结束,接下来的环节是诉苦大会。 江大山第一个上台:“我是外姓人,比你们很多人都苦,黄老……黄遵道专门欺负外姓人。我家祖上也是有地的,都被黄遵道的祖宗占了。外姓人交的租子最重,好处见不着,坏事全沾上。押粮是苦差事,自己带吃的,把粮食押去县城。贪官污吏总是找茬,把粮食故意撒出来,说我押的粮没装满,缺额全得咱们押粮的自己补。” “黄家的宗祠、祖宅、水渠,若是需要修补,次次我都有份。不给工钱,不给口粮,干得不好还要挨打。十多年前大旱,黄遵道派家奴催租,把我家的粮食抢走,我爹、我哥哥嫂嫂,都是被活生生饿死的……” 说着说着,江大山就哭起来,根本无法再继续说话。 陈茂生让他下台,问道:“还有谁要诉苦,上来敞开了说,咱们都是苦命人,不要憋在心里难受。” “我来说!” 这次不是托儿,一个老农冲上戏台,开始诉说自己的凄惨遭遇。 黄顺德听得心惊肉跳,同时也变得沉默起来。他从小刻苦读书,后来家里人口增多,日子渐渐变得拮据。而他自己又科举无望,二十多岁开始学种地,并不十分关心村民的生活。 直到此刻,黄顺德才知道,他的堂伯干了那么多坏事。 这样的大地主,该不该打死了分田地? 黄顺德的思维变得混乱起来,他是读书人,而且吃苦不多,心底还保留着一丝士子的追求。 “娘,大伯真干了这许多坏事?”黄顺德低声问道。 黄母叹息一声:“唉,人都死了,莫要多问。” 那就是真的了。 黄顺德不知该说什么,就愣愣站在那里,听村民一个个上台诉苦。 (感谢往事成烟、摇身一变,还有两个手指图案不晓得咋描述id的朋友的盟主打赏。也感谢其他各位书友的打赏!) 第104章 【天下大同】(为盟主树犹如此12加更) 黄家祖宅的会客厅,被改造为武兴镇公所会议室。 今天,是大同会的成立会议。 参会者共有十二人:赵瀚,庞春来,张铁牛,陈茂生,费如鹤,费纯,黄绯,黄翡,江大山,黄幺,黄顺,黄顺甫。 黄顺甫就是那个学童科长,虽然属于自耕农出身,但跟黄老爷血脉比较疏远。 而且,他家的地虽然不少,但丁口也多啊,已经被赵瀚强制分家了。 在黄顺甫看来,分家什么的无所谓,能少交赋税才是重点,他家今年终于能吃饱了。 作为本镇第一个主动投效的读书人,而且做事非常积极认真,赵瀚当然是要加以重用的,大同会的成立大会也允许其参加。 赵瀚笑问:“都看了《白毛女》?” “看了。”众人点头。 “如何评价此戏?”赵瀚又问。 “没有弋阳戏好看,”费如鹤率先开口,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见村民都义愤填膺,这个戏是演给他们看的,想必已经演到他们心里。” 黄幺感慨道:“演得很真,我每次都不忍看完。” 小翠说:“我排练的时候,演着演着就哭了。” 费纯则哀叹道:“能不能换个人演黄世仁?后面这几场,要不是有团勇营站岗,我怕要演一次被打一次。” “哈哈哈哈!” 众人放声大笑,就连庞春来都笑个不停。 幸好演出的时候,沾了假胡子,还戴着帽子,否则费纯出门就要被打! 庞春来虽然一直想要造反,但他的造反思想很传统。无非结交士绅大族,结交三教九流,静待天下之变,趁机揭竿而起。 直到现在,庞春来渐渐被赵瀚影响,开始接受底层变革路线。 庞春来发言道:“话剧这种戏很好,老百姓一看就懂。先演《白毛女》,再开诉苦大会,老百姓的情绪就调动了。若官府敢派兵,老百姓不会答应的,他们都不想再过以前的苦日子。老夫觉得,今后每到一个地方,就先给农民分田,再演《白毛女》,接着开诉苦会。开完诉苦会,立即招兵买马,百姓必定踊跃投军!” “庞先生说得好!”赵瀚带头鼓掌。 “啪啪啪啪!” 其他人也跟着鼓掌,他们已经知道了,庞春来是赵瀚的老师。 赵瀚突然说:“衍初(黄顺甫),你来读大同会的总章。” 被赵瀚单独点名,黄顺甫非常兴奋,连忙站起来朗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赵瀚询问众人:“都能听明白吗?” 读过书的点头,没读过书的点头又摇头,大概是能听懂一小部分。 赵瀚吩咐道:“衍初,你给大家用俗话讲讲。” 总章里面是有翻译的,且是赵瀚夹带私货的翻译,黄顺甫照着念就是: “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就是要有公心,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朝廷是皇帝的朝廷,是当官的朝廷,是地主的朝廷,也是工匠的朝廷,是农民的朝廷,是千千万万劳苦大众的朝廷……” “既然是大家的朝廷,选官做事的时候,就该选好人做官,就该选有能力的做官。” “朝廷跟官府,应该讲信用,对待老百姓要和气,不能整天只晓得盘剥百姓。” “官府和百姓,百姓和百姓,都该亲如一家人。要爱自己的爹娘、自己的子女,也要爱别人的爹娘、别人的子女。” “老人应该安享晚年,人老了不能干活,也该有吃有穿,有儿女孝顺送终。年轻人就该有田耕、有工做、有活干、有书读,更有能力的,就让他们去做官,把天下治理得更好。小孩子要有人养,让他们顺顺道道的长大。” “没有子女的老人,没有丈夫的寡妇,没有爹娘的孤儿,官府该救济他们,左邻右舍也该帮他们。” “男人长大了,都可以娶媳妇,都可以找到活干。女人长大了,都可以嫁个好人家。” “财货钱粮,自己辛苦赚来,不要嫉妒别人,不要铺张浪费,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别人有才学、有力气,也不要去嫉妒。有才学的人,有力气的人,应该好好做事,不要仗着才学和力气就欺负别人。” “这样一来,老百姓就不会想着造反,也不会舍家去当盗贼。不闩门都没人来偷窃。这就是大同!” 有些翻译,是赵瀚故意曲解的,听得费如鹤等读书人一阵皱眉。 江大山、黄幺等不读书的,却听得无比向往。 黄幺赞叹道:“这是孔夫子的书吗?写得真好!” 赵瀚笑问道:“你们想不想天下变成这个样子?” 费如鹤吐槽道:“谁不想啊?古今没有哪个圣贤能做到。”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要不要去做,又是另一回事,”赵瀚叹息说,“天下大同,不容易做到。但能接近一分是一分,能做到一分是一分!” 江大山突然说:“朝廷就做不到让好人当官,县里都是些贪官,这天下大同,怕是不好来。” “大地主也坏得很,有大地主在,肯定搞不成天下大同。”黄顺也出声道。 “嗙!” 赵瀚猛然拍桌站起:“朝廷做不到,那就咱们来做。天下大同做不到,那就先让武兴镇大同,再让宣化乡大同,再让庐陵县大同,再让吉安府大同!” 武兴镇的变化,众人看在眼里,知道这是在造反。 但赵瀚亲口承认要造反,还加了一套大同说辞,仍旧让在座众人震撼莫名。 赵瀚目视众人,铿锵有力道:“让天下人皆有公心,不是只让别人去做,我就先从自己做起。我把名下的一万亩地,全都捐出来只剩一百亩。” “这些地,今后就是武兴镇的公产,用来给老百姓做好事。今后哪个立功,就从一万亩里奖励土地。哪个农民攒了钱,也可以把地卖给农民,但只卖给地少的农民,卖给辛苦种田还不够吃的农民!” 其他人听到这话,只是震惊和佩服。 费如鹤却静静望着赵瀚,他知道这一番话,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很管用,费如鹤听进去了。 那一万亩地虽是抢来的,但只要赵瀚不继续造反,官府很可能就默认了。赵瀚是真的捐出了一万亩地! 赵瀚都能捐一万亩,自家那些地又有何不可? 为了干大事,值得! 赵瀚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斗志昂扬:“我成立这个大同会,就是要搞天下大同。让昏君退位,让贪官滚蛋,让男女老幼都吃饱饭。谁愿跟跟着我做事?谁愿意加入大同会?” “我!” 陈茂生和黄幺,同时吼出来。 第三个响应的,居然是学童科长黄顺甫,他踌躇满志道:“我治的本经便是《礼记》,今日方悟其真义,此圣贤大道也!” 其他人也跟着响应,只剩费如鹤、费纯、小红、小翠。 “女……女人也能加入吗?”小红有些不敢确定。 赵瀚笑道:“你都当科长了,还怕不能入会?” 小红腼腆道:“我那个官儿,只能管女人和小孩。这个大同会,怕是不一样的,以后要管很多人。” 赵瀚摇头说:“大同会,只是会社,不是官府,当不得官。拿不到俸禄,反而还要每年交会费,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当然,会费不多,老百姓也交得起。” “那我加入。”小红笑道。 小翠犹豫一番:“我也想入会。” 费纯看看费如鹤,等着少爷表态,他不敢擅自加入。 费如鹤站起来说:“我要干大事。你这个大同会,不是一般的大事,是捅破天的大事。老子便豁出去了,陪你赌一把,看能不能把天捅破!” “很好,既然大家都愿意加入,那咱们便是同志了。”赵瀚笑道。 费如鹤嘀咕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同志,古已有之,本带褒义,指志同道合之人。 在明末,特指党争同伙,已经隐约变成了贬义词。 赵瀚解释道:“党争为私利,便不是好词。咱们为公义,便是好词了!” 说完,赵瀚又开始宣布:“现在咱们有三套班子,大同会、武兴镇、团勇营。武兴镇公所的主要官员,必须是大同会的会员。团勇营改名为子弟兵,都是老百姓的子弟,大队长及以上必须是大同会的会员!” 庞春来皱眉道:“今后如果地盘做大了,也让大同会管着官府和军队?怕是要乱套!” 赵瀚解释说:“大同会虽有内部职务,但包括我在内,所有会员,没有高低大小之分,也没有俸禄可拿。大同会的内部职务,无权干涉官职和军职。官府按官府的职务走,军队按军队的职务走。” “不可能的,”庞春来摇头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赵瀚叹息说:“如果发展到那种地步,我肯定要解散大同会。” 不再纠结这个,赵瀚直接说:“咱们盟誓入会!” 宣誓仪式也改了,得按古人乐意接受的方式来。 在桌案上摆一牌位,无主牌位,代表天地,代表圣贤,也代表万民。 赵瀚领着众人,对无主牌位跪拜,行九叩大礼,最后对着牌位宣读誓言。 做大事,必须要有仪式感。 九叩大礼一拜,大同誓言一喊,本来不怎么当回事的费如鹤,都莫名其妙感到热血沸腾。 似乎有天地神明注视,世间神佛都在保佑,天下兴亡就寄托在他们身上。 崇祯六年,七月九日,大同会正式成立。 第103章 【话剧公演和诉苦大会】 黄顺德搀扶母亲,带着全家前往打谷场,老父亲怎也不愿从贼,选择独自留在家中看门。 父母,兄长,嫂嫂,弟弟,弟媳,他自己和妻子,再加上年龄超过12岁的侄儿,家里的丁口刚好九个人。若再有一个孩子长成12岁,就达到了赵瀚的强制分家标准。 这也是黄顺德不满的地方,强迫别人分家析产,不符合儒家观念,也不符合道德风俗。 唉,形势比人强,不从贼就得完蛋啊。 便是赵瀚不动手,以前那些佃户,估计都能把他们欺负死! 打谷场已经坐了许多村民,都是奉命来看话剧的。一个村,一个村,慢慢演过去,每次观众几百人,再多就听不见演员说什么。 黄顺德全家来到打谷场,没收到什么好脸色。 换成以前,这些贱皮子佃户,早就冲过来喊“黄相公”,对他这个童生点头哈腰问好。 黄顺德宁愿像以前那样,给官府交更多赋税,至少能活得体面一些。 他的大哥黄顺功,却认为如今更好。 自耕农虽然没有分到土地,却也是获益者。少交田赋,不交火耗,不交杂摊,不交丁役钱,家里能多留好几石的粮食! 若非父亲和弟弟拦着,黄顺功早就投靠赵瀚了,全家种田可是他卖力最多。 现实复杂性就在这里,同样一个家庭,一母同胞兄弟,哥哥愿意支持赵瀚,弟弟却打心底厌恶赵瀚。 打谷场中间,有个临时搭建的戏台,全村老小围着戏台坐下。 黄顺德全家来得稍晚,只能坐比较靠后的地方。他其实没心思看戏,只因村长说了,又有什么好处,这才把全家都带来。 再等待片刻,人越聚越多。 终于,陈茂生走上戏台,拱手说道:“父老乡亲们,我是副镇长陈茂生,今年的收成好不好啊?” “好!” 男女老幼纷纷大喊,脸上带着幸福笑容,从没有现在这么高兴过。 陈茂生又说:“赵先生,赵镇长,还是觉得你们太苦。平摊下来,有每人不到两亩地的,这户人家多分一亩!什么意思呢?打个比方,你家里五口人,还不满十亩地,那赵先生就再给你们一亩!” “好!” “菩萨保佑赵先生!” “赵老爷是大好人啊!” “赵老爷长命百岁!” “……” 一片欢腾当中,许多农民直接跪下,虽然赵瀚此刻并不在场。 以明代的农业生产效率,南方最好的田地,一亩地就能养活一人。再往下细分等级,两三亩、三四亩地能养活一人。北方的旱田就要弱许多,产量只有南方的一半,甚至是更少。 以上数据,有个前提:官府正常征收田赋,不要胡乱摊派,不要乱征火耗,不要乱摊丁役。 算上那些贫瘠山地,武兴镇的耕地总面积,也就两万亩左右,平摊下来人均不到五亩地(未计算12岁以下孩童)。 而且,赵瀚自己还占了一万亩,导致人均耕地面积不到25亩。 陈茂生等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有人就要说了,地分得最少的,当初斗地主没有出力。凭啥这次发田,出力的捞不着,没出力的反而有一亩。” 许多农民暗暗点头,他们就是这样想的,但乡里乡亲不好明说。 陈茂生笑道:“这次额外分一亩地的农户,你们可得好生出力了。咱们五百多子弟兵,操练时鞋磨得快,现在到处是稻草杆子,你们要给子弟兵打草鞋!操练期间,你们每户分一人出来,轮流给子弟兵浆洗缝补!还有,赵先生打算开设济养院,济养村里的孤寡残疾,你们要轮流出人,给济养院挑水、担柴、扫地。这样子好不好?” “好!” 为了换得一亩地,做这些事肯定值。 而没能额外分地的农户,心里也稍微平衡了些。 陈茂生又宣布道:“赵先生还说,今年他初来乍到,真心跟大家做朋友。他念大家辛苦得很,所有佃耕的土地,租子再下调半成!已经交租的,明天可以去把退租领回家。” 全场轰动,手舞足蹈。 因为村民分到的土地,许多都不够家里人吃,他们还得佃耕赵瀚的田。之前就下调一成半,而今再次下调半成,等于田租只有去年的八成。 “奸诈之徒!”黄顺德嘀咕道。 黄顺功问弟弟:“你说什么?” “没什么。”黄顺德立即闭嘴。 不直接减租两成,而是春耕后减一成半,交租之后再减半成,无非持续给全体农户施恩。 其中,还带着立信。 已经收上去的租子,就如吃进嘴里的肉,这样都能退还给佃户,赵瀚的个人信用简直要爆棚! 黄顺德心想:如此奸诈之徒,惯会蛊惑民众,怕是要闹出大乱子。官府怎还不来清剿?都是些昏官、庸官!你们再不来剿贼,过几天重训团勇营,我可就要真正从贼了。 转念又想:若是闹得更大,到时候再受招安,我能不能混个一官半职呢? 管他的,先闹大了再说! 黄顺德心思百转之间,戏台上已开始表演话剧。 为了让底层百姓更有代入感,赵瀚改编的《白毛女》,没有啥文绉绉的唱词。排练期间,还让不识字的演员们修改,把台词对话都变成本地的方言。 故事以黄家镇为背景—— 杨白劳早年丧妻,只有一女喜儿。常受邻居杨大春母子照顾,两家和睦相处,少男少女情投意合,约定明年秋收后就完婚。 恶霸地主黄世仁,意图霸占喜儿,以重租厚利,强迫杨白劳年内还债。除夕之夜,杨白劳无力还债,被逼着把女儿卖掉,痛不欲生之下自杀。大年初一,喜儿被抢到黄家,受尽侮辱折磨。接着,又驱逐杨大春母子。 男主角杨大春,其母亲被驱逐时,风餐露宿害病死了。他被一个赵先生所救,赵先生听闻黄世仁劣迹,同意帮他把喜儿救出来。 喜儿怀有身孕,被好心的黄家侍女放走,途中生下婴儿夭折。躲入大山之中,一头青丝变成白发,又因为偷取庙中贡品,被村民奉为白毛仙姑。 赵先生带着杨大春回来,镇压了黄世仁,又给黄家镇百姓分地。听说白毛仙姑的传闻,杨大春进山寻找多日,有情人终成眷属。 戏台上。 小翠演喜儿,陈茂生演杨大春,费纯乔装扮演黄世仁,费如鹤全程扮演不说话的家奴。其余演员,都是镇公所的公务员,以及赵瀚府上的丫鬟婆子。 村民都觉得很稀奇,第一次见到话剧。 唱词少就不说了,对话还是本地方言,而且穿着也非常普通,不是正经戏台上的戏服。 再加上,故事发生在黄家镇,黄世仁也是黄老爷,代入感简直满格了。 黄顺德的妻子看得起劲,他自己却满脸不屑,认为这种话剧上不得台面,台词和唱词都粗鄙不堪。 渐渐的,黄顺德惊骇起来,因为周围的村民都在躁动。 杨白劳除夕之夜,被黄老爷逼着卖女儿,想不通直接自杀了。大年初一,喜儿又被抢走,还遭到毒打和侮辱。 戏台上,几块门板竖起,算是黄老爷的卧室。 喜儿因为反抗,先在屋外被打一顿,又被拖到屋里强暴。 村民看不见门板后的情况,只听到喜儿一声声痛哭。离戏台近的,甚至能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 “打死黄扒皮!” 终于有村民绷不住,其他村民也跟着怒吼。 接着又冲上去数人,将扮演黄世仁的费纯,逮着一阵拳打脚踢,把可怜的喜儿给营救出来。 “好!” 看到喜儿获救,无数村民欢呼雀跃。 陈茂生连忙带人阻止,不停解释这是演戏,让村民们别当成真的。 倒霉的费纯,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得继续留在台上演戏。 接下来的剧情,同样压抑无比。 杨大春被驱逐,母亲半路惨死。喜儿逃出生天,却又孩子夭折,满头白发犹如疯子,又像是游荡在山中的野鬼。 终于,赵先生带着杨大春回来了! 赵先生智斗黄老爷,领导佃户造反。男女主人公重逢,并在赵先生的主持下,拜堂成亲结为夫妻。 长时间的压抑得到释放,村民们站起来欢呼,喝彩之声此起彼伏。 今天虽然没在上黄村演出,但黄幺还是被请来看戏。 他根本没看完,就悄悄躲到打谷场边,一个人捂着嘴巴无声痛哭。虽然他的遭遇,只跟《白毛女》少许类似,但就觉得这是在演他自己,他的青梅竹马也是在黄家惨死。 不知何时,新婚妻子来到他身后,一言不发的陪着黄幺流泪。 戏台上,《白毛女》已经演出结束,接下来的环节是诉苦大会。 江大山第一个上台:“我是外姓人,比你们很多人都苦,黄老……黄遵道专门欺负外姓人。我家祖上也是有地的,都被黄遵道的祖宗占了。外姓人交的租子最重,好处见不着,坏事全沾上。押粮是苦差事,自己带吃的,把粮食押去县城。贪官污吏总是找茬,把粮食故意撒出来,说我押的粮没装满,缺额全得咱们押粮的自己补。” “黄家的宗祠、祖宅、水渠,若是需要修补,次次我都有份。不给工钱,不给口粮,干得不好还要挨打。十多年前大旱,黄遵道派家奴催租,把我家的粮食抢走,我爹、我哥哥嫂嫂,都是被活生生饿死的……” 说着说着,江大山就哭起来,根本无法再继续说话。 陈茂生让他下台,问道:“还有谁要诉苦,上来敞开了说,咱们都是苦命人,不要憋在心里难受。” “我来说!” 这次不是托儿,一个老农冲上戏台,开始诉说自己的凄惨遭遇。 黄顺德听得心惊肉跳,同时也变得沉默起来。他从小刻苦读书,后来家里人口增多,日子渐渐变得拮据。而他自己又科举无望,二十多岁开始学种地,并不十分关心村民的生活。 直到此刻,黄顺德才知道,他的堂伯干了那么多坏事。 这样的大地主,该不该打死了分田地? 黄顺德的思维变得混乱起来,他是读书人,而且吃苦不多,心底还保留着一丝士子的追求。 “娘,大伯真干了这许多坏事?”黄顺德低声问道。 黄母叹息一声:“唉,人都死了,莫要多问。” 那就是真的了。 黄顺德不知该说什么,就愣愣站在那里,听村民一个个上台诉苦。 (感谢往事成烟、摇身一变,还有两个手指图案不晓得咋描述id的朋友的盟主打赏。也感谢其他各位书友的打赏!) 第105章 【你以为我只会修滕王阁?】 赵瀚家里的丫鬟婆子,要么是无家可归之人,要么想留下来工作赚钱。 现在只剩下四个,全部换成短期佣工契约。一个负责劈柴煮饭,一个负责浆洗洒扫,另两个给赵瀚和庞春来端茶倒水。 本来更多,被送去济养院了,主要以婆子为主。 朱元璋都在全国搞济养院,赵瀚要实现天下大同,怎能不把济养院弄起来。 现在济养院的鳏寡孤独还很少,因为老人往往选择自杀,今后就会慢慢变得多了。 他们也不是吃闲饭,要力所能及的做些事情,比如给子弟兵缝制棉鞋和军装——即过冬的衣服,赵瀚买了批棉布和棉花,都是向来往客商订购的。 玉米和红薯也有了眉目,一个跑“赣中—湖广”路线的客商,答应下次把玉米、红薯种子运来。 中午,饭桌。 庞春来扔了个小册子,然后端起碗吃饭:“这是茂生改的,你那套说辞,有些在村民面前不顶用。” 赵瀚接过来一看,顿时笑起来:“确实是我的疏忽。” 农忙过后,赵瀚没有选择扩张,而是让会员宣传大同思想,让村民和士兵明白自己要干啥。 一番实践之后,宣传内容被陈茂生改了许多,剔除一些高大上的东西,全部改成口水话和俚语:大同就是让老百姓吃饱饭,大同就是让老百姓不受欺负……诸如此类。 庞春来建议道:“茂生可以调任礼科科长,专门宣传大同思想,不是给他降职,他真不适合做副镇长。黄顺甫办事很扎实,可以升为副镇长。你看如何?” “可以的。”赵瀚点头认同。 突然,一个女佣进来禀报:“先生,黄主簿求见,还带来一个上坊村的。” 小翠没做丫鬟了,被调去镇公所妇孺科,跟小红一起宣传大同思想。也就是每天跑去串门,跟女人们拉家常,专在妇女儿童之中搞宣传。 “请他进来。”赵瀚说道。 不片刻,黄顺德走进饭厅,身边还跟着一个士子。 见赵瀚正在吃饭,黄顺德迟疑道:“总长,要不属下先去会客厅等着?” “不必,”赵瀚笑道,“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快坐下一起吃。小竹,再添两副碗筷来。” 黄顺德连忙引荐:“总长,这位是上坊村的童生,杨桂,字冠举。” 杨桂作揖道:“晚生拜见赵先生。” “好说,快坐下吃饭。”赵瀚拉着两人坐下。 杨桂刚坐下又站起来,拱手道:“求赵先生做主,把上坊村的乱子给平了。” “上坊村又乱了?”赵瀚惊讶道。 上坊村在武兴镇的正北偏西,村中多山地,民众非常穷困。 武兴镇四个村子丰收之后,一些妇人回娘家,带着新米接济娘家人。少不得就要吹嘘一番,说武兴镇家家都能吃饱,把上坊村的村民给羡慕坏了。 于是,自发暴动。 大小地主,要么被杀,要么逃跑,上坊村的农民开始分田。 赵瀚忙着做思想宣传工作,没时间管邻村的事情。当然,主要是害怕擅自行动,会激起上坊村村民的反感,把他们当成来抢占土地的。 杨桂虽然是童生,但属于自耕农,家里也没几亩地,这次算躲过了一劫。 “赵先生,”杨桂哀叹道,“上坊村的农民,在杀死地主之后,分田时又自己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赵瀚询问。 杨桂解释说:“上坊村的好田,本来就不多,一半以上是山地。这分田的时候,谁分好田,谁分差田,根本就谈不拢,分到差田的都心怀不满。带头起事的佃户,又有私心,把好田都分给亲朋好友。他自己也占了许多土地,几乎把上田都占完了。” “原来如此。”赵瀚立即明白。 这是打倒了旧地主,领头者摇身变成新地主,不乱起来才怪! 杨桂继续说:“今天早晨,不服气的村民,上门去讨说法,却被殴打了一顿。消息传开,全村又闹暴乱,死伤二十多个人。现在领头的全死了,群龙无首,谁都不相信谁。” 黄顺德在旁边补充说:“上坊村的村民,公推冠举兄(杨桂)为村长,请总长亲自过去主持分田。” 赵瀚笑道:“上坊村的农民,连本村的不信,就那么相信我?” 杨桂拱手说:“赵先生爱民如子,办事公允,周围村子哪个不知?” “行,那我就去一趟。”赵瀚说道。 吃过午饭,赵瀚带着一票人过去,发现上坊村真的穷啊。 全村拢共不到五百人,连续两次暴乱,死得只剩四百二十几个。若是均分土地,人均耕地面积九亩以上,远远超过武兴镇这边,但一大半都是贫瘠山地。 黄老爷为啥人多势众? 就是因为武兴镇地处河湾地带,土地又平又肥还不缺水,农业生产条件碾压周边村落。 赶到村口,杨桂对一个村民说:“赵先生来了。” “赵先生来了!”村民惊喜高呼,然后朝着村里奔跑。 不多时,上坊村的村民,拖妻带子前来,就连争斗受伤的都来了。他们呼啦啦跪一地,满怀期待的看着赵瀚,这些农民谁都不相信,现在只信赵瀚这个外地陌生人。 接下来半个月,就是主持上坊村的分田工作。 没有再按户数来分,而是按人头均分,拿到差田的酌情多分。同时,派遣礼科、妇孺科干部,进驻上坊村宣传大同思想。 杨桂被任命为上坊村村长,该村划入武兴镇治下。 上坊村都按人头均分土地,其他四个村子难免心里不平衡。 于是,赵瀚再次主持分田,把捐出的一万亩地,按照人口重新调整,一下子又分出六千亩,全镇只剩四千亩地作为公产。 二次分田还没结束,北边偏东的乾上村也炸了。 真的就跟传染一样,乾上村佃户发起暴动。而且,有了上坊村的前车之鉴,他们第一时间派人过来,请求赵瀚亲自去乾上村主持分田工作。 乾上村的情况,比上坊村好不了多少,也是贫瘠的山地无数,再加上地主盘剥,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转眼之间,赵瀚不再动武,却有了六个村的地盘,辖地总人口4936人(不含12岁以下孩童)。 …… 江西巡抚解学龙,终于把滕王阁修好。 他邀请士绅前来聚会,吃喝之间募集一笔银子,突然决定南下剿匪。 这厮本来人畜无害的样子,却猛地露出獠牙。 勒令南昌卫出兵三百,瑞州千户所出兵五十,抚州千户所出兵五十,临江千户所出兵五十……一路坐船南下,得到卫所兵八百余,又招募了五百乡勇。 都是一些叫花子兵,被各大卫所军官,临时从地里抓来充数,论战力还不如瑞金的田兵。 但是,解学龙给这1300多士兵,换上了崭新的官军衣服,又召集民夫多造旗帜,乍看上去真能把农民给唬住。 虽然一路都可以坐船,但解学龙还是征召了1500运粮民夫。 不到三千乌合之众,对外号称三万大军。 行军至赣州府,解学龙立即停下,派人到瑞金县做宣传。 瑞金农民军大惊失色,三大田兵首领立即开会,但意见却产生了分歧。 沈士昌是童生出身,认为可以趁机请求招安;何志源是佃户出身,认为应该暂避锋芒,躲进大山等官兵自己撤退;张胜是坐过牢的私盐贩子,不把官兵放在眼里,认为可以设伏将官军杀退。 三人莫衷一是,闹得非常不愉快。 事实上,刚开始的两年,他们配合得非常默契。但随着时间流逝,外部压力暂时消失,他们的矛盾就与日俱增。 巡抚解学龙,卡时间卡得特别好。 这货靠散播三万大军的消息,震慑住农民军之后,又派人私下跟沈士昌接触,许诺保举沈士昌为瑞金县典史。 都不等沈士昌答应,“三万大军”就杀到瑞金县,许多商船也被强行征召,密密麻麻插满了旗帜。 农民军暗中打探,搞不清楚官兵有多少人。 解学龙又效仿董卓故事,白天派一千人打着旗帜进县城,晚上又偷偷跑出来,第二天继续大张旗鼓进城。 连续数日,把农民军吓坏了,真以为他有三万大军。 沈士昌亲自跑进县城,请求巡抚老爷招安。 隔日,解学龙出兵攻打张胜,双方还没正式交战,沈士昌突然偷袭张胜的老巢。 张胜得知自己老窝被端,瞬间军心崩溃,被杀得屁滚尿流。 何志源见势不妙,带着心腹躲进大山。 解学龙任命沈士昌为瑞金县典史,带着军队进山追击,并让沈士昌做开路先锋。 沈士昌进山转了好几天,被何志源埋伏杀退,身边逃得只剩数十人。 解学龙立即撤兵,并以临阵脱逃为由,把刚招安的沈士昌给砍了。 旬月之间,瑞金县三大田兵首领,一个战死,一个问斩,一个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修了一年滕王阁的解学龙,威名震慑整个南赣地区,便是太监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瑞金地主有苦难言,他们宁愿巡抚别来。 那“三万大军”作战太过勇猛,连解学龙都压不住,把半个瑞金抢成白地,地主家的余粮都被搬走大半。 就在解学龙班师回南昌时,庐陵县突然传来消息。 半个庐陵县,接连发生暴动,纷纷效仿武兴镇杀地主分田! 第104章 【天下大同】(为盟主树犹如此12加更) 黄家祖宅的会客厅,被改造为武兴镇公所会议室。 今天,是大同会的成立会议。 参会者共有十二人:赵瀚,庞春来,张铁牛,陈茂生,费如鹤,费纯,黄绯,黄翡,江大山,黄幺,黄顺,黄顺甫。 黄顺甫就是那个学童科长,虽然属于自耕农出身,但跟黄老爷血脉比较疏远。 而且,他家的地虽然不少,但丁口也多啊,已经被赵瀚强制分家了。 在黄顺甫看来,分家什么的无所谓,能少交赋税才是重点,他家今年终于能吃饱了。 作为本镇第一个主动投效的读书人,而且做事非常积极认真,赵瀚当然是要加以重用的,大同会的成立大会也允许其参加。 赵瀚笑问:“都看了《白毛女》?” “看了。”众人点头。 “如何评价此戏?”赵瀚又问。 “没有弋阳戏好看,”费如鹤率先开口,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见村民都义愤填膺,这个戏是演给他们看的,想必已经演到他们心里。” 黄幺感慨道:“演得很真,我每次都不忍看完。” 小翠说:“我排练的时候,演着演着就哭了。” 费纯则哀叹道:“能不能换个人演黄世仁?后面这几场,要不是有团勇营站岗,我怕要演一次被打一次。” “哈哈哈哈!” 众人放声大笑,就连庞春来都笑个不停。 幸好演出的时候,沾了假胡子,还戴着帽子,否则费纯出门就要被打! 庞春来虽然一直想要造反,但他的造反思想很传统。无非结交士绅大族,结交三教九流,静待天下之变,趁机揭竿而起。 直到现在,庞春来渐渐被赵瀚影响,开始接受底层变革路线。 庞春来发言道:“话剧这种戏很好,老百姓一看就懂。先演《白毛女》,再开诉苦大会,老百姓的情绪就调动了。若官府敢派兵,老百姓不会答应的,他们都不想再过以前的苦日子。老夫觉得,今后每到一个地方,就先给农民分田,再演《白毛女》,接着开诉苦会。开完诉苦会,立即招兵买马,百姓必定踊跃投军!” “庞先生说得好!”赵瀚带头鼓掌。 “啪啪啪啪!” 其他人也跟着鼓掌,他们已经知道了,庞春来是赵瀚的老师。 赵瀚突然说:“衍初(黄顺甫),你来读大同会的总章。” 被赵瀚单独点名,黄顺甫非常兴奋,连忙站起来朗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赵瀚询问众人:“都能听明白吗?” 读过书的点头,没读过书的点头又摇头,大概是能听懂一小部分。 赵瀚吩咐道:“衍初,你给大家用俗话讲讲。” 总章里面是有翻译的,且是赵瀚夹带私货的翻译,黄顺甫照着念就是: “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就是要有公心,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朝廷是皇帝的朝廷,是当官的朝廷,是地主的朝廷,也是工匠的朝廷,是农民的朝廷,是千千万万劳苦大众的朝廷……” “既然是大家的朝廷,选官做事的时候,就该选好人做官,就该选有能力的做官。” “朝廷跟官府,应该讲信用,对待老百姓要和气,不能整天只晓得盘剥百姓。” “官府和百姓,百姓和百姓,都该亲如一家人。要爱自己的爹娘、自己的子女,也要爱别人的爹娘、别人的子女。” “老人应该安享晚年,人老了不能干活,也该有吃有穿,有儿女孝顺送终。年轻人就该有田耕、有工做、有活干、有书读,更有能力的,就让他们去做官,把天下治理得更好。小孩子要有人养,让他们顺顺道道的长大。” “没有子女的老人,没有丈夫的寡妇,没有爹娘的孤儿,官府该救济他们,左邻右舍也该帮他们。” “男人长大了,都可以娶媳妇,都可以找到活干。女人长大了,都可以嫁个好人家。” “财货钱粮,自己辛苦赚来,不要嫉妒别人,不要铺张浪费,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别人有才学、有力气,也不要去嫉妒。有才学的人,有力气的人,应该好好做事,不要仗着才学和力气就欺负别人。” “这样一来,老百姓就不会想着造反,也不会舍家去当盗贼。不闩门都没人来偷窃。这就是大同!” 有些翻译,是赵瀚故意曲解的,听得费如鹤等读书人一阵皱眉。 江大山、黄幺等不读书的,却听得无比向往。 黄幺赞叹道:“这是孔夫子的书吗?写得真好!” 赵瀚笑问道:“你们想不想天下变成这个样子?” 费如鹤吐槽道:“谁不想啊?古今没有哪个圣贤能做到。”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要不要去做,又是另一回事,”赵瀚叹息说,“天下大同,不容易做到。但能接近一分是一分,能做到一分是一分!” 江大山突然说:“朝廷就做不到让好人当官,县里都是些贪官,这天下大同,怕是不好来。” “大地主也坏得很,有大地主在,肯定搞不成天下大同。”黄顺也出声道。 “嗙!” 赵瀚猛然拍桌站起:“朝廷做不到,那就咱们来做。天下大同做不到,那就先让武兴镇大同,再让宣化乡大同,再让庐陵县大同,再让吉安府大同!” 武兴镇的变化,众人看在眼里,知道这是在造反。 但赵瀚亲口承认要造反,还加了一套大同说辞,仍旧让在座众人震撼莫名。 赵瀚目视众人,铿锵有力道:“让天下人皆有公心,不是只让别人去做,我就先从自己做起。我把名下的一万亩地,全都捐出来只剩一百亩。” “这些地,今后就是武兴镇的公产,用来给老百姓做好事。今后哪个立功,就从一万亩里奖励土地。哪个农民攒了钱,也可以把地卖给农民,但只卖给地少的农民,卖给辛苦种田还不够吃的农民!” 其他人听到这话,只是震惊和佩服。 费如鹤却静静望着赵瀚,他知道这一番话,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很管用,费如鹤听进去了。 那一万亩地虽是抢来的,但只要赵瀚不继续造反,官府很可能就默认了。赵瀚是真的捐出了一万亩地! 赵瀚都能捐一万亩,自家那些地又有何不可? 为了干大事,值得! 赵瀚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斗志昂扬:“我成立这个大同会,就是要搞天下大同。让昏君退位,让贪官滚蛋,让男女老幼都吃饱饭。谁愿跟跟着我做事?谁愿意加入大同会?” “我!” 陈茂生和黄幺,同时吼出来。 第三个响应的,居然是学童科长黄顺甫,他踌躇满志道:“我治的本经便是《礼记》,今日方悟其真义,此圣贤大道也!” 其他人也跟着响应,只剩费如鹤、费纯、小红、小翠。 “女……女人也能加入吗?”小红有些不敢确定。 赵瀚笑道:“你都当科长了,还怕不能入会?” 小红腼腆道:“我那个官儿,只能管女人和小孩。这个大同会,怕是不一样的,以后要管很多人。” 赵瀚摇头说:“大同会,只是会社,不是官府,当不得官。拿不到俸禄,反而还要每年交会费,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当然,会费不多,老百姓也交得起。” “那我加入。”小红笑道。 小翠犹豫一番:“我也想入会。” 费纯看看费如鹤,等着少爷表态,他不敢擅自加入。 费如鹤站起来说:“我要干大事。你这个大同会,不是一般的大事,是捅破天的大事。老子便豁出去了,陪你赌一把,看能不能把天捅破!” “很好,既然大家都愿意加入,那咱们便是同志了。”赵瀚笑道。 费如鹤嘀咕道:“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同志,古已有之,本带褒义,指志同道合之人。 在明末,特指党争同伙,已经隐约变成了贬义词。 赵瀚解释道:“党争为私利,便不是好词。咱们为公义,便是好词了!” 说完,赵瀚又开始宣布:“现在咱们有三套班子,大同会、武兴镇、团勇营。武兴镇公所的主要官员,必须是大同会的会员。团勇营改名为子弟兵,都是老百姓的子弟,大队长及以上必须是大同会的会员!” 庞春来皱眉道:“今后如果地盘做大了,也让大同会管着官府和军队?怕是要乱套!” 赵瀚解释说:“大同会虽有内部职务,但包括我在内,所有会员,没有高低大小之分,也没有俸禄可拿。大同会的内部职务,无权干涉官职和军职。官府按官府的职务走,军队按军队的职务走。” “不可能的,”庞春来摇头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赵瀚叹息说:“如果发展到那种地步,我肯定要解散大同会。” 不再纠结这个,赵瀚直接说:“咱们盟誓入会!” 宣誓仪式也改了,得按古人乐意接受的方式来。 在桌案上摆一牌位,无主牌位,代表天地,代表圣贤,也代表万民。 赵瀚领着众人,对无主牌位跪拜,行九叩大礼,最后对着牌位宣读誓言。 做大事,必须要有仪式感。 九叩大礼一拜,大同誓言一喊,本来不怎么当回事的费如鹤,都莫名其妙感到热血沸腾。 似乎有天地神明注视,世间神佛都在保佑,天下兴亡就寄托在他们身上。 崇祯六年,七月九日,大同会正式成立。 第105章 【你以为我只会修滕王阁?】 赵瀚家里的丫鬟婆子,要么是无家可归之人,要么想留下来工作赚钱。 现在只剩下四个,全部换成短期佣工契约。一个负责劈柴煮饭,一个负责浆洗洒扫,另两个给赵瀚和庞春来端茶倒水。 本来更多,被送去济养院了,主要以婆子为主。 朱元璋都在全国搞济养院,赵瀚要实现天下大同,怎能不把济养院弄起来。 现在济养院的鳏寡孤独还很少,因为老人往往选择自杀,今后就会慢慢变得多了。 他们也不是吃闲饭,要力所能及的做些事情,比如给子弟兵缝制棉鞋和军装——即过冬的衣服,赵瀚买了批棉布和棉花,都是向来往客商订购的。 玉米和红薯也有了眉目,一个跑“赣中—湖广”路线的客商,答应下次把玉米、红薯种子运来。 中午,饭桌。 庞春来扔了个小册子,然后端起碗吃饭:“这是茂生改的,你那套说辞,有些在村民面前不顶用。” 赵瀚接过来一看,顿时笑起来:“确实是我的疏忽。” 农忙过后,赵瀚没有选择扩张,而是让会员宣传大同思想,让村民和士兵明白自己要干啥。 一番实践之后,宣传内容被陈茂生改了许多,剔除一些高大上的东西,全部改成口水话和俚语:大同就是让老百姓吃饱饭,大同就是让老百姓不受欺负……诸如此类。 庞春来建议道:“茂生可以调任礼科科长,专门宣传大同思想,不是给他降职,他真不适合做副镇长。黄顺甫办事很扎实,可以升为副镇长。你看如何?” “可以的。”赵瀚点头认同。 突然,一个女佣进来禀报:“先生,黄主簿求见,还带来一个上坊村的。” 小翠没做丫鬟了,被调去镇公所妇孺科,跟小红一起宣传大同思想。也就是每天跑去串门,跟女人们拉家常,专在妇女儿童之中搞宣传。 “请他进来。”赵瀚说道。 不片刻,黄顺德走进饭厅,身边还跟着一个士子。 见赵瀚正在吃饭,黄顺德迟疑道:“总长,要不属下先去会客厅等着?” “不必,”赵瀚笑道,“大中午的,还没吃饭?快坐下一起吃。小竹,再添两副碗筷来。” 黄顺德连忙引荐:“总长,这位是上坊村的童生,杨桂,字冠举。” 杨桂作揖道:“晚生拜见赵先生。” “好说,快坐下吃饭。”赵瀚拉着两人坐下。 杨桂刚坐下又站起来,拱手道:“求赵先生做主,把上坊村的乱子给平了。” “上坊村又乱了?”赵瀚惊讶道。 上坊村在武兴镇的正北偏西,村中多山地,民众非常穷困。 武兴镇四个村子丰收之后,一些妇人回娘家,带着新米接济娘家人。少不得就要吹嘘一番,说武兴镇家家都能吃饱,把上坊村的村民给羡慕坏了。 于是,自发暴动。 大小地主,要么被杀,要么逃跑,上坊村的农民开始分田。 赵瀚忙着做思想宣传工作,没时间管邻村的事情。当然,主要是害怕擅自行动,会激起上坊村村民的反感,把他们当成来抢占土地的。 杨桂虽然是童生,但属于自耕农,家里也没几亩地,这次算躲过了一劫。 “赵先生,”杨桂哀叹道,“上坊村的农民,在杀死地主之后,分田时又自己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赵瀚询问。 杨桂解释说:“上坊村的好田,本来就不多,一半以上是山地。这分田的时候,谁分好田,谁分差田,根本就谈不拢,分到差田的都心怀不满。带头起事的佃户,又有私心,把好田都分给亲朋好友。他自己也占了许多土地,几乎把上田都占完了。” “原来如此。”赵瀚立即明白。 这是打倒了旧地主,领头者摇身变成新地主,不乱起来才怪! 杨桂继续说:“今天早晨,不服气的村民,上门去讨说法,却被殴打了一顿。消息传开,全村又闹暴乱,死伤二十多个人。现在领头的全死了,群龙无首,谁都不相信谁。” 黄顺德在旁边补充说:“上坊村的村民,公推冠举兄(杨桂)为村长,请总长亲自过去主持分田。” 赵瀚笑道:“上坊村的农民,连本村的不信,就那么相信我?” 杨桂拱手说:“赵先生爱民如子,办事公允,周围村子哪个不知?” “行,那我就去一趟。”赵瀚说道。 吃过午饭,赵瀚带着一票人过去,发现上坊村真的穷啊。 全村拢共不到五百人,连续两次暴乱,死得只剩四百二十几个。若是均分土地,人均耕地面积九亩以上,远远超过武兴镇这边,但一大半都是贫瘠山地。 黄老爷为啥人多势众? 就是因为武兴镇地处河湾地带,土地又平又肥还不缺水,农业生产条件碾压周边村落。 赶到村口,杨桂对一个村民说:“赵先生来了。” “赵先生来了!”村民惊喜高呼,然后朝着村里奔跑。 不多时,上坊村的村民,拖妻带子前来,就连争斗受伤的都来了。他们呼啦啦跪一地,满怀期待的看着赵瀚,这些农民谁都不相信,现在只信赵瀚这个外地陌生人。 接下来半个月,就是主持上坊村的分田工作。 没有再按户数来分,而是按人头均分,拿到差田的酌情多分。同时,派遣礼科、妇孺科干部,进驻上坊村宣传大同思想。 杨桂被任命为上坊村村长,该村划入武兴镇治下。 上坊村都按人头均分土地,其他四个村子难免心里不平衡。 于是,赵瀚再次主持分田,把捐出的一万亩地,按照人口重新调整,一下子又分出六千亩,全镇只剩四千亩地作为公产。 二次分田还没结束,北边偏东的乾上村也炸了。 真的就跟传染一样,乾上村佃户发起暴动。而且,有了上坊村的前车之鉴,他们第一时间派人过来,请求赵瀚亲自去乾上村主持分田工作。 乾上村的情况,比上坊村好不了多少,也是贫瘠的山地无数,再加上地主盘剥,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转眼之间,赵瀚不再动武,却有了六个村的地盘,辖地总人口4936人(不含12岁以下孩童)。 …… 江西巡抚解学龙,终于把滕王阁修好。 他邀请士绅前来聚会,吃喝之间募集一笔银子,突然决定南下剿匪。 这厮本来人畜无害的样子,却猛地露出獠牙。 勒令南昌卫出兵三百,瑞州千户所出兵五十,抚州千户所出兵五十,临江千户所出兵五十……一路坐船南下,得到卫所兵八百余,又招募了五百乡勇。 都是一些叫花子兵,被各大卫所军官,临时从地里抓来充数,论战力还不如瑞金的田兵。 但是,解学龙给这1300多士兵,换上了崭新的官军衣服,又召集民夫多造旗帜,乍看上去真能把农民给唬住。 虽然一路都可以坐船,但解学龙还是征召了1500运粮民夫。 不到三千乌合之众,对外号称三万大军。 行军至赣州府,解学龙立即停下,派人到瑞金县做宣传。 瑞金农民军大惊失色,三大田兵首领立即开会,但意见却产生了分歧。 沈士昌是童生出身,认为可以趁机请求招安;何志源是佃户出身,认为应该暂避锋芒,躲进大山等官兵自己撤退;张胜是坐过牢的私盐贩子,不把官兵放在眼里,认为可以设伏将官军杀退。 三人莫衷一是,闹得非常不愉快。 事实上,刚开始的两年,他们配合得非常默契。但随着时间流逝,外部压力暂时消失,他们的矛盾就与日俱增。 巡抚解学龙,卡时间卡得特别好。 这货靠散播三万大军的消息,震慑住农民军之后,又派人私下跟沈士昌接触,许诺保举沈士昌为瑞金县典史。 都不等沈士昌答应,“三万大军”就杀到瑞金县,许多商船也被强行征召,密密麻麻插满了旗帜。 农民军暗中打探,搞不清楚官兵有多少人。 解学龙又效仿董卓故事,白天派一千人打着旗帜进县城,晚上又偷偷跑出来,第二天继续大张旗鼓进城。 连续数日,把农民军吓坏了,真以为他有三万大军。 沈士昌亲自跑进县城,请求巡抚老爷招安。 隔日,解学龙出兵攻打张胜,双方还没正式交战,沈士昌突然偷袭张胜的老巢。 张胜得知自己老窝被端,瞬间军心崩溃,被杀得屁滚尿流。 何志源见势不妙,带着心腹躲进大山。 解学龙任命沈士昌为瑞金县典史,带着军队进山追击,并让沈士昌做开路先锋。 沈士昌进山转了好几天,被何志源埋伏杀退,身边逃得只剩数十人。 解学龙立即撤兵,并以临阵脱逃为由,把刚招安的沈士昌给砍了。 旬月之间,瑞金县三大田兵首领,一个战死,一个问斩,一个躲在山里不敢出来。 修了一年滕王阁的解学龙,威名震慑整个南赣地区,便是太监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瑞金地主有苦难言,他们宁愿巡抚别来。 那“三万大军”作战太过勇猛,连解学龙都压不住,把半个瑞金抢成白地,地主家的余粮都被搬走大半。 就在解学龙班师回南昌时,庐陵县突然传来消息。 半个庐陵县,接连发生暴动,纷纷效仿武兴镇杀地主分田! 第106章 【两个左秀才】 吉安府。 解学龙放下一封密信,努力克制却没忍住,破口大骂道:“阉贼可恶!” 幕僚李宗学忍不住问:“抚台为何动怒?” 解学龙把密信递过去,解释说:“铅山税监盘剥过度,有妖人创立密密教,愚夫愚妇信之者众。密密教已传到抚州,抚州知府写信来报,南丰县恐有教众起事!” 赵瀚还是离开费家太早,不晓得铅山县出大事了。 张普薇、马廖洋两个妖道,在铅山暗中创立密密教,不断有失地农民和佃户加入。 太监在铅山县大肆收税,损失被转嫁给农民和工匠,导致密密教信众突然激增。并且,已经出圈传到其他州县,甚至被几个弟子传播至抚州。 江义、周八在南丰县传教,前不久聚义于军峰山下。 封山附近的农村,已被密密教徒占领。二人正在联络的邱纯,这邱纯也是个妖道,占了云石浒一带的村镇。 他们杀死地主,不给朝廷上交赋税,只差没有公然造反,情况跟赵瀚那边差不多。 “抚台,妖人事大,不可小觑,当立即剿灭!”李宗学建议道。 解学龙头疼无比,叹息道:“萍乡县,也闹出民乱了。” “萍乡也乱了?”李宗学震惊无比。 解学龙说道:“袁州知府田有年,还算一个知兵的,未经朝廷许可,就在黄花桥设立营寨,派遣士卒堵住西出咽喉。田有年写信来,求我赶紧调兵镇压,若被乱民攻破黄花桥,今后想要清剿都困难,乱民随时可以逃去湖广。” 李宗学默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把瑞金的暴民杀败,却有一支逃入大山,估计冬天就会重新出来闹事。 走到半路,庐陵县又是大规模民乱。 解学龙赶紧回驻吉安,正准备谋划平乱呢,铅山、南丰又出现妖道谋反。 萍乡也传来农民起事的消息,那里是真正的咽喉之地,是沟通赣中和湖南的军事、商业要道! 到处都出现民乱,该先剿哪一路? 解学龙其实是个牛人,历史上,他手下没有正规军,却把江西义军全剿了。而且,还不止以上这些,后来鄱阳湖周边也闹民乱,同样是解学龙出面平定的。 可惜呀,遇到南明小朝廷,卷入无休止党争。 罢官闲住,变卖家产,捐助军资。 南京城破,投江殉国。 解学龙耗费一年时间,在南昌慢慢修滕王阁,想要青史留名只是其中之一,更深层次的意图是捋清士绅关系网。 否则他哪来的银子剿匪? “老爷,外面有个左秀才求见。” “带他进来!” 一个穿着贵气的秀才,腰悬剑鞘走入,长剑被收走了。他拱手作揖:“晚生左孝成,拜见石帆先生。” 左氏属于江西大族,解学龙不便怠慢,笑迎道:“一表人才,果为栋梁,不愧是左氏弟子。” 左孝成开门见山道:“晚生去了一趟黄家镇,如今被反贼改名叫武兴镇。” “哦,快坐下说。”解学龙顿时重视起来。 左孝成端正坐下,说道:“暴民遍及半个庐陵县,杀害地主,强分田产。但各乡皆不足惧,跳梁小丑耳。惟那宣化乡的赵言,必须赶紧剿灭,否则定为心腹大患!” 解学龙问道:“那赵言有何奇异之处?” 左孝成解释说:“相传此獠为秀才出身,他在宣化乡创立大同会,取天下大同之意。杀地主,均田地,释奴仆,轻徭赋,练团勇,甚至改‘乡都制’为‘镇村制’。” “此獠虽为贼寇,却不取钱财为己用。抢来的土地,他捐给武兴镇做公产;抢来的银钱,他捐给大同会做会产。” “均田地时,亦公平不徇私,愚夫愚妇皆愿为其效死。周边都图佃户,杀了地主之后,也自愿请他去分田地。而今,半个庐陵县的反贼,皆奉所谓的‘赵先生’为主。” 解学龙听完这番话,立即知道事情大条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反贼! 左孝成又拿出几张纸:“这是大同会的会章和《白毛女》的话本。” 左孝成弄来的会章并不全,都是道听途说抄下来的,无非是陈茂生给农民宣传的那一套。 解学龙连忙接过来查看,越看越是心惊肉跳。他叹息道:“此人实乃乡野遗才,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左孝成又建言道:“出兵须速。而今,虽半个庐陵县的乱民,都奉那‘赵先生’为主,但赵贼实际只有五都之地。其余乱民皆各行其是,并不听从赵贼的调遣。若再给赵贼半年时间,肯定能将周边反贼全部吞并。到时候,恐怕就得调用外省之兵!” 幕僚李宗学,此刻也把会章和话本看完,他拱手附和道:“抚台,此贼惯会蛊惑人心,务必速速将其剿灭!” “吾亦作此想。”解学龙深以为然。 于是,江西巡抚放着萍乡反贼不管,放着铅山和南丰妖道不理,开始谋划着如何剿灭赵瀚。 他没有立即出兵,而是联络庐陵县士绅,让士绅出钱出力招募乡勇。 庐陵县士绅大喜,他们早就想募兵了。 可惜朝廷不允许办团练,乡绅募兵形同造反,必须借用官府的名义。 而今,巡抚恩准他们招募乡勇,这些都属于家乡子弟兵,不怕打仗时被外来官兵洗劫。 解学龙很快得到乡勇三千,之前的“三万大军”实在太烂,直接从正兵变成乡勇们的辅兵。 操练月余,乡勇们能列阵了,解学龙立即带兵出征。 他不敢再继续练兵,因为赵瀚发展太快,暴兵速度估计也吓人得很。 …… 赵瀚其实很头疼,农民暴动一个接一个。 江西山多地少,加之官绅无数,土地兼并的程度,在大明可谓数一数二。 这里早就是个火药桶,他在武兴镇起事成功,官府还迟迟不来镇压,立即引来周边村镇效仿。 一个村起事,就能传染几个村,旬月间传染了半个庐陵县。 离得近的村落,愿意请赵瀚主持分田,愿意服从赵瀚的统治。 可那些离得远的,一边打着赵瀚的招牌,一边对赵瀚不理不睬,派去的政工干部都被赶回来。 忙活一番,赵瀚的地盘扩张到十二个村,治下人口约7800人(不含孩童),其中有四个属于贫穷山村。 编练子弟兵八百人,共计八个大队。 有十七个读书人投效,但全是学童和童生,暂时还没招到秀才。 “会首,商旅全部断绝了,这几天一条商船都没有。除非把乱子平掉,否则咱们订的货,根本就运不过来。”黄顺甫前来汇报。 赵瀚点头说:“不必着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商船不是被官兵拦截的,而是下游那些暴民,在杀地主分田地之后,竟然还划着小船打劫商贾。 赵瀚订购的玉米和红薯,全被这些水匪给吓回去! 处理一番军政事务,突然又有人来报:“镇长,有个姓左的秀才求见。” “秀才?”赵瀚大喜,“快请他……我亲自迎接!” 赵瀚快步跑出去,却见一个贫寒秀才,正袖手站在门口等候。 秋凉时节,此人还穿着单衣,脚踩一双稻草鞋。 “可是左秀才?”赵瀚笑道,“我便是赵言,快快请进!” 倒履相迎的把戏,让这秀才非常受用,他拱手道:“左孝良,字大善,拜见赵先生。” 赵瀚拉着左孝良往里走,说道:“我这地方,童生不少,秀才也有,就是躲着不肯见我。” 左孝良意有所指道:“我家若是地多,也不会来见先生。” “哈哈,让大善笑话了。”赵瀚不正面接话。 左孝良说道:“不瞒先生,吾与族兄,已在武兴镇观察多日,对先生的手段略有了解。” “你那族兄呢?”赵瀚问道。 左孝良回答:“投奔巡抚去了,他家里的地多。” 赵瀚摇头好笑:“情理之中。” 穿过回廊,左孝良并不进屋,而是站在门口说:“吾献一策,若先生能采纳,孝良愿为驱驰。若先生不采纳,孝良立即就走,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说无妨,我就喜欢快言快语。”赵瀚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左孝良评价道:“先生的宗旨,本是极好,吾亦苦求天下大同。可行事未免太过粗暴,不可为长久之计。” “你说不能直接杀地主分田?”赵瀚听明白了。 左孝良解释说:“田肯定要分,但不必直接杀地主。地主里面,也有乐善好施的,并非全都是坏人。” 赵瀚点头道:“确实如此。你觉得该怎么做?” 左孝良突然低声说:“吾观先生之大同会,颇能调动百姓。每到一地,先驻军队,再令百姓抗租抗息。到地主无法承受之时,再由官府出面,低价赎买土地分给百姓。” 赵瀚反问道:“哪有恁多钱买地?” 左孝良拱手说:“不必官府出钱赎买,只需重新给佃户分配田皮,让他们每年交些粮食给地主,算是分期支付购地银子。佃耕十年八年,便把土地给买了。” 这个方法,说得直白一些,就是把真刀子架在地主脖子上,再用软刀子慢慢割肉放血。 赵瀚仔细思索一番,说道:“可以试试看,效果不好再改正。但是,穷凶极恶的地主,必须杀之而后快!每到一个都(约几个村),至少杀一个最坏的地主,否则老百姓不会愿意跟我。” 左孝良就怕一刀切,此刻突然笑起来,拱手作揖道:“愿为主公效劳!” 第107章 【实战练兵】(为盟主起点八百万大雕骑士总教头加更) 左孝良来投奔赵瀚,并非什么两面下注。 黄氏与左氏,皆为吉安大族。 黄家镇的黄氏,簧坝村的左氏,只是大族分出来的偏远小支。 左孝良的老家在簧坝村,位于武兴镇的河对岸,村民自发暴动分田地。此时已经被赵瀚接管,左孝良穷得只剩几亩地,反而因此逃过了一劫。 至于投奔巡抚的左孝成,老家则在永阳镇。 那里属于最前线,西边、北边和南边,都已被暴民占领。永阳镇因为商业繁荣,土地也比较肥沃,农民暂时还过得下去,因此没有出现杀地主的事情。 可士绅们还是害怕,悄悄召集族人和家奴练兵,时刻提防着农民揭竿而起。 左孝成、左孝良本来互不认识,直到两人都考上秀才,看名字就知道是族兄弟,于是关系迅速变得亲近。 宣化乡接连暴乱时,他们两个正在南昌乡试。 考举人双双落榜,结伴回乡时得知情况,又相约前往武兴村探查虚实。 一番探听,左孝成惊骇莫名,连忙前往吉安,跑去求见巡抚解学龙。 左孝良却喜忧参半,继续观察赵瀚的施政,居然渐渐的为之折服。 他家里已经很穷困了,乡试期间都吃不饱,还是左孝成送他几个肉饼。他十六岁中秀才,却次次乡试落第,朝廷还取消优免,这让左孝良失望透顶。 左孝良觉得,赵瀚可能会成事! “嗙!” 费如鹤把刀拍在桌上,一屁股坐下说:“是不是要打仗了?” “不晓得,”赵瀚头疼道,“下游的暴民劫掠船只,已经没有商船敢过来,消息自然也传不到。我已经派船前往府城,希望别被暴民给抢了,否则咱们的探子都回不来。” “应该要打了,”左孝良突然开口,“我的族兄,已经前去投奔巡抚,他知道武兴镇是甚样子。巡抚只要不傻,必定发兵来攻,不过肯定先打下游的暴民。” 费如鹤觑了左孝良一眼:“这又是哪个?” 赵瀚说道:“左孝良,字大善,秀才相公。” “呵,总算有秀才投奔了,”费如鹤笑了笑,问左孝良,“会不会带兵打仗?” 左孝良摇头:“不会。” 费如鹤嘴上毫不客气:“那就是文官,跟咱不是一路的。” 左孝良报以微笑,不与这厮计较。 赵瀚对众人说:“李家拐必须拿下,明日立即出兵,相关人员也跟着,你们各自回去做准备!” 李家拐是一个大村,甚至发展出集镇,地处禾水的几字湾处,土地非常平整肥沃。那里北边是山峦,河对岸还是山峦,是巡抚出兵的必攻之地。 如今被一群暴民占据,杀死地主之后,摇身变成新地主,还拉帮结派镇压佃户。 更可恶的是,这些家伙打着赵瀚的招牌,口口声声遵“赵先生”为主,却又拒绝政工人员进驻宣传。 如果解学龙带兵来攻,那些霸占李家拐的蠢货,很可能直接投靠巡抚,帮着官军跑来打赵瀚。 翌日,出兵。 八百子弟兵顺河步行前进,粮草则用小船运输——赵瀚太穷,买不起运兵的大船,只能自己造一些运粮小船。 左孝良跟在赵瀚身边,看着后面的叫花子军队,内心涌出非常古怪的情绪。 毛竹、黄竹、锅盖、菜刀、镰刀、剪刀……这样的队伍,能跟官兵作战? 偏偏精气神又很足,比左孝良见过的官兵好上百倍! 那个叫陈茂生的,听说以前是戏子。此刻走在队伍前方,带着大家一起唱小曲,士兵们不时发出欢笑声。 行军不是该庄严肃杀吗? 左孝良不知兵,有些搞不懂状况,他还需要慢慢融入集体。 赵瀚的主帅大旗,由一个叫刘柱的扛着。 那面大旗啥图案都没有,就一块靛蓝色的棉布。这是平民服装之色,因为靛蓝染色便宜,贩夫走卒都穿得起,可以用来代表老百姓。 传令官更有意思,腰插几面令旗还算正常,挂着一面铜锣也正常,居然还背着一只唢呐。 这传令官以前是民间乐手,专门给人婚丧嫁娶吹唢呐的。 听说,唢呐一吹,全军冲锋。 这是给自家吹喜呢? 还是要给敌人吹丧? 黄顺德已经走得脚疼,他是军中主簿,不敢叫苦停歇,只能一瘸一拐往前蹦。 “这才走几里路,就把腿都累折了?”赵瀚笑着打趣,忽然变得严肃,“今后跟士卒一起训练!” “遵令!”黄顺德连忙说。 他一个好端端的童生,被迫与泥腿子为伍,也算是逼良为娼了。 不过改造得还算可以,不再抵触赵瀚的政策,只是招安的心思还没彻底抹去。 “大善兄,”黄顺德挪到左孝良身边,“你一个秀才,以前还做过廪生,怎也跑来投靠赵先生了?” 左孝良反问:“你呢?” 黄顺德立即说:“我当然是仰慕赵先生风采,佩服赵先生的德行威严,认定了赵先生能够成事。” 左孝良说道:“我也是。” “呃……”黄顺德没法接,话已经被聊死了。 终于来到李家拐地界,传令官掏出喇叭吹小曲,用来吸引本村百姓的注意。 等来的村民多了,陈茂生立即上前,带着手下男男女女,高喊着大同社的口号,无非人人有田耕、有饭吃、有衣穿那一套。 “赵先生来了,咱们有救了!” 无数村民欢欣鼓舞,主动跟在队伍后面,还有人跑来给赵瀚带路。 左孝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喜迎王师! 霸占李家拐的那群暴民,被八百大军给吓住,多数躲进地主的大宅子里,个别机灵的直接逃进山中。 赵瀚将八百士卒分为四股,把大宅子给团团围住。 正琢磨怎么攻打呢,本村百姓突然抬来梯子,还主动帮他们靠墙搭好。 于是,狼筅兵举着带枝丫的毛竹,干扰墙内敌人的视线和动作。藤牌兵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镰刀或菜刀,飞快的爬梯子翻墙,坐在墙上掩护长枪手上来。 张铁牛可不管那么多,三两下爬到墙头,拎着斧子就跳下去。 费如鹤见不得有人比他强,也提刀往下跳。 这两个杀坯以寡敌众,竟撵得敌人满院子乱窜。我军顿时士气高涨,也不管什么作战计划,纷纷跟着往院子里跳。 一炷香功夫,战斗结束。 张铁牛提着一颗脑袋过来,笑呵呵看向赵瀚,似乎等着被夸奖。 赵瀚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月的军饷没了,记大过处分!” 行军打仗期间,是有军饷可拿的。 张铁牛一头雾水,委屈道:“打赢了啊。” “军法官,你跟他讲!”赵瀚懒得跟这二货瞎扯。 学童出身的李显贵,瞬间跑过来说:“张铁牛队长,你这次犯了两个错误!” 张铁牛愁得直挠头,迷糊道:“我犯错了,还犯了两个?” 李显贵逐条讲述:“第一,此次作战,以练兵为主,训练士卒的实战配合,这是出发之前就下达的军令。你破坏了实战练兵!第二,军规有令,不得砍人头论功,你手里就拎着一颗人头!” 张铁牛目瞪口呆,瞬间无话可说。 赵瀚看着他手臂和肋部的伤口,再次鄙视道:“对付一群村霸恶棍,你居然受伤了,还受了两处伤,真是威猛神勇!” 张铁牛解释说:“都是小伤。” 费如鹤突然现身,笑道:“我全须全脚的,一处伤都没有。” “你也记大过!” 赵瀚非常生气,直接爆粗口道:“你他娘的是一大队队长,指挥着老子的标兵,居然扔下自己的兵,一个人跳进院里乱砍。砍到最后,人都见不着了,你的兵都找不到主官在哪!若是上了战场,你也这样丢下兵不管?就你这样,莫要干大事了,回老家当土匪去!” 费如鹤欲言又止,终究是自己理亏,叹气道:“是我错了,脑子一热,忘了手下的兵。” 乌合之众啊,赵瀚心里着急。 别看平时练得中规中矩,这还没遇到官兵呢,只打一群村霸而已,一个个就原形毕露! 赵瀚不再管这两人,对左孝良说:“你跟着陈茂生、费纯、黄绯、黄翡,学习怎么做事。先开仓放粮,吸引村民登记造册,不登记的就领不到粮食。户册造好,再按户口去清田分地,注意分田时有人偷奸耍滑。等分好了地,再演《白毛女》,公审这些恶霸,召开诉苦大会,宣讲咱们的大同思想。” “先生放心,我一定好生学着做事。”左孝良非常谦虚,虽然他知道这个套路,但还是没表现出半分不耐烦。 赵瀚又说道:“等把李家拐的政务搞完,我亲自做介绍人邀你入大同会。” 左孝良抱拳说:“必竭力而为!” 就在此时,被派往府城的探子,半路划着船回来,疯狂跑来报信:“先生,官兵打来了,足有六万大军。前面好多村镇的头领,都请你去主持大局,说要合兵对付官府的清剿。” “屁的六万大军,”赵瀚忍不住吐槽道,“巡抚、知府、知县,一起把屁股卖了,都凑不齐六万大军的粮草!” “哈哈哈哈哈!” 众人欢声大笑,本来还很紧张,被赵瀚一句话逗乐了。 第106章 【两个左秀才】 吉安府。 解学龙放下一封密信,努力克制却没忍住,破口大骂道:“阉贼可恶!” 幕僚李宗学忍不住问:“抚台为何动怒?” 解学龙把密信递过去,解释说:“铅山税监盘剥过度,有妖人创立密密教,愚夫愚妇信之者众。密密教已传到抚州,抚州知府写信来报,南丰县恐有教众起事!” 赵瀚还是离开费家太早,不晓得铅山县出大事了。 张普薇、马廖洋两个妖道,在铅山暗中创立密密教,不断有失地农民和佃户加入。 太监在铅山县大肆收税,损失被转嫁给农民和工匠,导致密密教信众突然激增。并且,已经出圈传到其他州县,甚至被几个弟子传播至抚州。 江义、周八在南丰县传教,前不久聚义于军峰山下。 封山附近的农村,已被密密教徒占领。二人正在联络的邱纯,这邱纯也是个妖道,占了云石浒一带的村镇。 他们杀死地主,不给朝廷上交赋税,只差没有公然造反,情况跟赵瀚那边差不多。 “抚台,妖人事大,不可小觑,当立即剿灭!”李宗学建议道。 解学龙头疼无比,叹息道:“萍乡县,也闹出民乱了。” “萍乡也乱了?”李宗学震惊无比。 解学龙说道:“袁州知府田有年,还算一个知兵的,未经朝廷许可,就在黄花桥设立营寨,派遣士卒堵住西出咽喉。田有年写信来,求我赶紧调兵镇压,若被乱民攻破黄花桥,今后想要清剿都困难,乱民随时可以逃去湖广。” 李宗学默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把瑞金的暴民杀败,却有一支逃入大山,估计冬天就会重新出来闹事。 走到半路,庐陵县又是大规模民乱。 解学龙赶紧回驻吉安,正准备谋划平乱呢,铅山、南丰又出现妖道谋反。 萍乡也传来农民起事的消息,那里是真正的咽喉之地,是沟通赣中和湖南的军事、商业要道! 到处都出现民乱,该先剿哪一路? 解学龙其实是个牛人,历史上,他手下没有正规军,却把江西义军全剿了。而且,还不止以上这些,后来鄱阳湖周边也闹民乱,同样是解学龙出面平定的。 可惜呀,遇到南明小朝廷,卷入无休止党争。 罢官闲住,变卖家产,捐助军资。 南京城破,投江殉国。 解学龙耗费一年时间,在南昌慢慢修滕王阁,想要青史留名只是其中之一,更深层次的意图是捋清士绅关系网。 否则他哪来的银子剿匪? “老爷,外面有个左秀才求见。” “带他进来!” 一个穿着贵气的秀才,腰悬剑鞘走入,长剑被收走了。他拱手作揖:“晚生左孝成,拜见石帆先生。” 左氏属于江西大族,解学龙不便怠慢,笑迎道:“一表人才,果为栋梁,不愧是左氏弟子。” 左孝成开门见山道:“晚生去了一趟黄家镇,如今被反贼改名叫武兴镇。” “哦,快坐下说。”解学龙顿时重视起来。 左孝成端正坐下,说道:“暴民遍及半个庐陵县,杀害地主,强分田产。但各乡皆不足惧,跳梁小丑耳。惟那宣化乡的赵言,必须赶紧剿灭,否则定为心腹大患!” 解学龙问道:“那赵言有何奇异之处?” 左孝成解释说:“相传此獠为秀才出身,他在宣化乡创立大同会,取天下大同之意。杀地主,均田地,释奴仆,轻徭赋,练团勇,甚至改‘乡都制’为‘镇村制’。” “此獠虽为贼寇,却不取钱财为己用。抢来的土地,他捐给武兴镇做公产;抢来的银钱,他捐给大同会做会产。” “均田地时,亦公平不徇私,愚夫愚妇皆愿为其效死。周边都图佃户,杀了地主之后,也自愿请他去分田地。而今,半个庐陵县的反贼,皆奉所谓的‘赵先生’为主。” 解学龙听完这番话,立即知道事情大条了,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反贼! 左孝成又拿出几张纸:“这是大同会的会章和《白毛女》的话本。” 左孝成弄来的会章并不全,都是道听途说抄下来的,无非是陈茂生给农民宣传的那一套。 解学龙连忙接过来查看,越看越是心惊肉跳。他叹息道:“此人实乃乡野遗才,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左孝成又建言道:“出兵须速。而今,虽半个庐陵县的乱民,都奉那‘赵先生’为主,但赵贼实际只有五都之地。其余乱民皆各行其是,并不听从赵贼的调遣。若再给赵贼半年时间,肯定能将周边反贼全部吞并。到时候,恐怕就得调用外省之兵!” 幕僚李宗学,此刻也把会章和话本看完,他拱手附和道:“抚台,此贼惯会蛊惑人心,务必速速将其剿灭!” “吾亦作此想。”解学龙深以为然。 于是,江西巡抚放着萍乡反贼不管,放着铅山和南丰妖道不理,开始谋划着如何剿灭赵瀚。 他没有立即出兵,而是联络庐陵县士绅,让士绅出钱出力招募乡勇。 庐陵县士绅大喜,他们早就想募兵了。 可惜朝廷不允许办团练,乡绅募兵形同造反,必须借用官府的名义。 而今,巡抚恩准他们招募乡勇,这些都属于家乡子弟兵,不怕打仗时被外来官兵洗劫。 解学龙很快得到乡勇三千,之前的“三万大军”实在太烂,直接从正兵变成乡勇们的辅兵。 操练月余,乡勇们能列阵了,解学龙立即带兵出征。 他不敢再继续练兵,因为赵瀚发展太快,暴兵速度估计也吓人得很。 …… 赵瀚其实很头疼,农民暴动一个接一个。 江西山多地少,加之官绅无数,土地兼并的程度,在大明可谓数一数二。 这里早就是个火药桶,他在武兴镇起事成功,官府还迟迟不来镇压,立即引来周边村镇效仿。 一个村起事,就能传染几个村,旬月间传染了半个庐陵县。 离得近的村落,愿意请赵瀚主持分田,愿意服从赵瀚的统治。 可那些离得远的,一边打着赵瀚的招牌,一边对赵瀚不理不睬,派去的政工干部都被赶回来。 忙活一番,赵瀚的地盘扩张到十二个村,治下人口约7800人(不含孩童),其中有四个属于贫穷山村。 编练子弟兵八百人,共计八个大队。 有十七个读书人投效,但全是学童和童生,暂时还没招到秀才。 “会首,商旅全部断绝了,这几天一条商船都没有。除非把乱子平掉,否则咱们订的货,根本就运不过来。”黄顺甫前来汇报。 赵瀚点头说:“不必着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商船不是被官兵拦截的,而是下游那些暴民,在杀地主分田地之后,竟然还划着小船打劫商贾。 赵瀚订购的玉米和红薯,全被这些水匪给吓回去! 处理一番军政事务,突然又有人来报:“镇长,有个姓左的秀才求见。” “秀才?”赵瀚大喜,“快请他……我亲自迎接!” 赵瀚快步跑出去,却见一个贫寒秀才,正袖手站在门口等候。 秋凉时节,此人还穿着单衣,脚踩一双稻草鞋。 “可是左秀才?”赵瀚笑道,“我便是赵言,快快请进!” 倒履相迎的把戏,让这秀才非常受用,他拱手道:“左孝良,字大善,拜见赵先生。” 赵瀚拉着左孝良往里走,说道:“我这地方,童生不少,秀才也有,就是躲着不肯见我。” 左孝良意有所指道:“我家若是地多,也不会来见先生。” “哈哈,让大善笑话了。”赵瀚不正面接话。 左孝良说道:“不瞒先生,吾与族兄,已在武兴镇观察多日,对先生的手段略有了解。” “你那族兄呢?”赵瀚问道。 左孝良回答:“投奔巡抚去了,他家里的地多。” 赵瀚摇头好笑:“情理之中。” 穿过回廊,左孝良并不进屋,而是站在门口说:“吾献一策,若先生能采纳,孝良愿为驱驰。若先生不采纳,孝良立即就走,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说无妨,我就喜欢快言快语。”赵瀚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左孝良评价道:“先生的宗旨,本是极好,吾亦苦求天下大同。可行事未免太过粗暴,不可为长久之计。” “你说不能直接杀地主分田?”赵瀚听明白了。 左孝良解释说:“田肯定要分,但不必直接杀地主。地主里面,也有乐善好施的,并非全都是坏人。” 赵瀚点头道:“确实如此。你觉得该怎么做?” 左孝良突然低声说:“吾观先生之大同会,颇能调动百姓。每到一地,先驻军队,再令百姓抗租抗息。到地主无法承受之时,再由官府出面,低价赎买土地分给百姓。” 赵瀚反问道:“哪有恁多钱买地?” 左孝良拱手说:“不必官府出钱赎买,只需重新给佃户分配田皮,让他们每年交些粮食给地主,算是分期支付购地银子。佃耕十年八年,便把土地给买了。” 这个方法,说得直白一些,就是把真刀子架在地主脖子上,再用软刀子慢慢割肉放血。 赵瀚仔细思索一番,说道:“可以试试看,效果不好再改正。但是,穷凶极恶的地主,必须杀之而后快!每到一个都(约几个村),至少杀一个最坏的地主,否则老百姓不会愿意跟我。” 左孝良就怕一刀切,此刻突然笑起来,拱手作揖道:“愿为主公效劳!” 第108章 【就是换家】 三江口,泸水、禾水交汇处。 这里是解学龙聚兵、练兵之地,陆续有乡绅带子弟兵投奔。 子弟兵,顾名思义,就是家乡子弟。 佃农不配称“子弟”,多为族人和良家子,实在不行就让奴仆家生子补进来。绝对忠心,不会里通反贼。 如今解学龙的麾下,共有卫所兵800余,自募乡勇500余,士绅子弟兵3200余,另有2000多运输辎重的役丁。 河边军营。 解学龙坐于高台,面无表情道:“押上来!” 十多个军将士卒,被一股脑押到台下,纷纷哭爹喊娘,有人则破口谩骂。 有个军官嘶声怒吼道:“姓解的,爷爷是临江千户,杀我得有朝廷公文,你擅杀武将是要造反吗?” 解学龙冷哼一声:“在瑞金剿匪时,你就纵兵劫掠,我早就警告过你。如今平贼练兵之际,你又无故缺操,带兵侮辱良家妇女。杀了你又如何?来人,把这厮砍了!” 眼见刽子手提刀过来,军官又开始哭喊:“解老爷,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听话,求老爷让我戴罪立功!”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 陆陆续续,问斩十余人,其中军官就砍了四个。 顿时全军肃穆,无人再敢喧哗,听着解学龙再次重申军令。 “抚台,孟暗先生率子弟兵来了。”幕僚李宗学快步登台,来到解学龙身边耳语。 解学龙闻言大喜,命令士卒继续操练,自己则疾奔向军营大门。 “解抚台!”李邦华拱手道,身后站着三十多个乡勇。 解学龙连忙作揖:“晚生拜见孟暗先生!” 李邦华笑道:“罢官赋闲之人,当不得如此大礼。” 解学龙又躬身道:“孟暗先生请入营。” 李邦华,吉水人,就在庐陵县隔壁。 他也是自耕农出身,当年父子二人,结伴进京赴考。穿的只是布衣,甚至没钱坐船,一路徒步走到京城。 之前的政绩就不说了,崇祯元年起复工部,很快改任兵部右侍郎,因治军得体升任兵部尚书。 半年之内,李邦华通过整顿京营,收回占役士兵上万人,清理虚冒兵员千余人,淘汰老弱残兵数万人,选编一万精锐进行操练。又严管京营军马,先将自己的班马减少三分之一,不准官员私自占用军马,着手开始整顿骑兵。 同时考察京营将官,清理京营库银,在得罪无数人之后,京营迅速恢复战斗力。 就在此时,鞑子破关而入。 李邦华选派三千精兵守卫通州,又遣两千精兵增援蓟州,自己亲率各部驻扎京城周边。 这个思路很清晰,不呆板死守北京,而是在京城以外布置防线。 扯淡的事情就来了,崇祯突然让李邦华回来,勒令京营精锐不得出去打仗,必须老老实实的守卫北京城。甚至连哨骑都不派出,完全断绝前线消息,李邦华气得想要吐血。 无奈之下,李邦华这个兵部尚书,只能窝在城里缉捕盗贼、捉拿间谍、禁止谣言、捐款制造火器。 因为李邦华整顿京营期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断了无数人财路。鞑子还没打退,李邦华就被罢官,滚回江西养老至今。 解学龙已经是个猛人了,如今又来前任兵部尚书,赵瀚这小小反贼的面子真大。 还好,王思任十月调任九江兵备佥事,如今尚且还在赴任途中,否则王思任多半也要来凑热闹。 全是能臣干吏! 将李邦华请进帅帐,解学龙指着地图说:“孟暗先生,晚生已派出探子,五日之后正式出兵。逆禾水而上,以永阳镇为中心,南北并进收复村镇,肃清周边反贼,将这些反贼朝上游驱赶。届时,各村镇反贼必定合兵,看似贼兵众多,其实各怀心思,反而更容易击破。” 李邦华看了一眼地图,问道:“阁下可有精兵?经得起长途奔袭那种。” 解学龙说道:“我出兵瑞金之前,在南昌募了五百乡勇,已经操练数月之久。虽勉强可算精兵,但恐经不起长途奔袭。” “那就算了。”李邦华叹息道。 解学龙问道:“先生有何妙计?” 李邦华指着地图:“若有数百精兵,就可坐船逆泸水而上。中途下船,借道步行前往永新县。以巡抚的名义,让永新知县征集船只和粮草。再顺禾水而下,直插黄家镇后背,将那赵贼的老巢一举拿下!咱们再大军逼近,配合绕后精兵,前后夹击贼寇。” 解学龙目瞪口呆,这个大迂回太牛了! 解学龙左思右想,突然决定道:“奇兵贵精不贵多,我立即拣选二百精锐。” 这个大绕后计划,共分为三段路程,其中两段都可以坐船。即便有一些山路弯绕,但也只需步行百里,训练了几个月的乡勇足够胜任。 李邦华说:“我来带兵奇袭,我带来的乡勇,也都可以算上。” “先生何必亲自奔波?”解学龙劝阻道。 李邦华冷笑道:“我虽年愈五十,却还走得动路,当年进京赶考也是走着去的。此行必须借道永新县,若是所托非人,一路烧杀劫掠,怕要激起永新县民变!到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庐陵县的乱子还没压住,永新县也得暴民遍地。” 解学龙肃然起敬,拱手长揖:“如此,就拜托先生了!” 可怜的前任兵部尚书,满腹韬略不能用来杀鞑子,只能带兵二百余镇压反贼。 翌日。 拣选二百精锐乡勇,再加上李邦华带来的三十多人,坐船沿着泸水绕道前往永新县。 算上联络永新知县,令其征船征粮的时间,若是一切都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能绕到武兴镇后方。 到时候,赵瀚的老窝肯定被端,还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赵瀚会老实等着挨打吗? …… “不去跟各路首领汇兵?”费如鹤惊道。 赵瀚白了费如鹤一眼:“你又不是没看过《三国演义》,十八路诸侯讨董是什么下场?咱们不是十八路诸侯,而是十八路村霸恶棍,混在一起必定自乱阵脚。” “那咱们怎么打?”江大山问道。 赵瀚手里连地图都没有,全靠询问本地人,才知道路程和方向,他斩钉截铁道:“直接攻打吉安府城!”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已经听傻了。 官府大军压境,不想着如何退敌,竟然跑去奔袭府城。拢共八百杂兵,能攻下固若金汤的吉安府吗? 左孝良连忙劝阻:“先生,还请从长计议。” 庞春来似乎非常感兴趣,眯着眼问:“说说怎么打?” 赵瀚解释道:“官兵有船,顺着禾水而来,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咱们没有大船,只有一些小渔船,水战肯定拼不过,那就只能处处设防,处处被动挨打。想要扭转局面,必须攻敌之必救!” “理当如此。”庞春来点头道。 赵瀚继续说道:“官府本来就没有正兵,全靠募集乡勇,吉安府城哪会有兵防守?那里既是府城,也是县城,一旦被攻破,巡抚必须回兵,咱们的地盘就保住了!” 黄幺问道:“可咱们把兵都带走,武兴镇就不要了?” 赵瀚说道:“让所有村民百姓,提前收拾好家当。上游下游,前方后方,全部派人盯梢,一旦发现官军,立即划船回来告知,大家夥儿都暂时躲到山里。把粮食、钱财和衣服带走就成,房子任他们烧,庄稼任他们踩。只要人保住了,一切都可以重来!庞先生留在武兴镇,黄顺甫留在李家拐,左先生回簧坝村,获知敌情立即带百姓进山!” 黄顺德突然问道:“即便打下吉安府城,咱们孤军在外,官兵回师救援,又如何能挡得住?怕是去了就回不来。 赵瀚笑道:“打下府城,开仓放粮,在府城募兵。然后出城杀地主,煽动百姓造反。到时候遍地义军,咱们趁机转移,我看巡抚该怎么办!” “妙啊!”黄顺德心服口服。 左孝良傻傻看着赵瀚,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天生的造反头子。 本来全盘死局,一下子就活过来,反而把巡抚给将上一军。 当即安排分工,文官前去组织百姓,政工人员也跟着宣传,劝百姓不要心存侥幸,早做逃进大山的准备。 赵瀚亲率八百子弟兵,打着绑腿奔北坡,走山路直往梅塘镇而去。 他们其实可以走更平坦且更近的路,但沿途人多眼杂,很可能提前暴露行军动向。 李邦华的大迂回也是如此,害怕抄近道迂回泄露消息,于是直接从永新县绕后——李邦华还有个顾虑,怕山路走多了部队逃散,毕竟乡勇不适合奔袭,大迂回反而可以一路坐船。 赵瀚的军队轻装前进,后勤辅兵都没有,每人只带了三天干粮。 前往梅塘镇,直线距离60里,走山路却超过200里。 中途粮食将尽,杀了一个山中地主,略作补给继续行军。靠着绑腿和精气神,四天时间就抵达梅塘镇,立即杀地主开仓放粮。 有趣的是,李邦华的大迂回奇兵,两天前也从这里过去。 将梅塘镇搅乱之后,由于镇上的船只,早就被巡抚给征走,赵瀚只能摘店铺门板,绑起来做成木筏过河。 过河之后,直奔府城而去,只剩四十多里路! 第107章 【实战练兵】(为盟主起点八百万大雕骑士总教头加更) 左孝良来投奔赵瀚,并非什么两面下注。 黄氏与左氏,皆为吉安大族。 黄家镇的黄氏,簧坝村的左氏,只是大族分出来的偏远小支。 左孝良的老家在簧坝村,位于武兴镇的河对岸,村民自发暴动分田地。此时已经被赵瀚接管,左孝良穷得只剩几亩地,反而因此逃过了一劫。 至于投奔巡抚的左孝成,老家则在永阳镇。 那里属于最前线,西边、北边和南边,都已被暴民占领。永阳镇因为商业繁荣,土地也比较肥沃,农民暂时还过得下去,因此没有出现杀地主的事情。 可士绅们还是害怕,悄悄召集族人和家奴练兵,时刻提防着农民揭竿而起。 左孝成、左孝良本来互不认识,直到两人都考上秀才,看名字就知道是族兄弟,于是关系迅速变得亲近。 宣化乡接连暴乱时,他们两个正在南昌乡试。 考举人双双落榜,结伴回乡时得知情况,又相约前往武兴村探查虚实。 一番探听,左孝成惊骇莫名,连忙前往吉安,跑去求见巡抚解学龙。 左孝良却喜忧参半,继续观察赵瀚的施政,居然渐渐的为之折服。 他家里已经很穷困了,乡试期间都吃不饱,还是左孝成送他几个肉饼。他十六岁中秀才,却次次乡试落第,朝廷还取消优免,这让左孝良失望透顶。 左孝良觉得,赵瀚可能会成事! “嗙!” 费如鹤把刀拍在桌上,一屁股坐下说:“是不是要打仗了?” “不晓得,”赵瀚头疼道,“下游的暴民劫掠船只,已经没有商船敢过来,消息自然也传不到。我已经派船前往府城,希望别被暴民给抢了,否则咱们的探子都回不来。” “应该要打了,”左孝良突然开口,“我的族兄,已经前去投奔巡抚,他知道武兴镇是甚样子。巡抚只要不傻,必定发兵来攻,不过肯定先打下游的暴民。” 费如鹤觑了左孝良一眼:“这又是哪个?” 赵瀚说道:“左孝良,字大善,秀才相公。” “呵,总算有秀才投奔了,”费如鹤笑了笑,问左孝良,“会不会带兵打仗?” 左孝良摇头:“不会。” 费如鹤嘴上毫不客气:“那就是文官,跟咱不是一路的。” 左孝良报以微笑,不与这厮计较。 赵瀚对众人说:“李家拐必须拿下,明日立即出兵,相关人员也跟着,你们各自回去做准备!” 李家拐是一个大村,甚至发展出集镇,地处禾水的几字湾处,土地非常平整肥沃。那里北边是山峦,河对岸还是山峦,是巡抚出兵的必攻之地。 如今被一群暴民占据,杀死地主之后,摇身变成新地主,还拉帮结派镇压佃户。 更可恶的是,这些家伙打着赵瀚的招牌,口口声声遵“赵先生”为主,却又拒绝政工人员进驻宣传。 如果解学龙带兵来攻,那些霸占李家拐的蠢货,很可能直接投靠巡抚,帮着官军跑来打赵瀚。 翌日,出兵。 八百子弟兵顺河步行前进,粮草则用小船运输——赵瀚太穷,买不起运兵的大船,只能自己造一些运粮小船。 左孝良跟在赵瀚身边,看着后面的叫花子军队,内心涌出非常古怪的情绪。 毛竹、黄竹、锅盖、菜刀、镰刀、剪刀……这样的队伍,能跟官兵作战? 偏偏精气神又很足,比左孝良见过的官兵好上百倍! 那个叫陈茂生的,听说以前是戏子。此刻走在队伍前方,带着大家一起唱小曲,士兵们不时发出欢笑声。 行军不是该庄严肃杀吗? 左孝良不知兵,有些搞不懂状况,他还需要慢慢融入集体。 赵瀚的主帅大旗,由一个叫刘柱的扛着。 那面大旗啥图案都没有,就一块靛蓝色的棉布。这是平民服装之色,因为靛蓝染色便宜,贩夫走卒都穿得起,可以用来代表老百姓。 传令官更有意思,腰插几面令旗还算正常,挂着一面铜锣也正常,居然还背着一只唢呐。 这传令官以前是民间乐手,专门给人婚丧嫁娶吹唢呐的。 听说,唢呐一吹,全军冲锋。 这是给自家吹喜呢? 还是要给敌人吹丧? 黄顺德已经走得脚疼,他是军中主簿,不敢叫苦停歇,只能一瘸一拐往前蹦。 “这才走几里路,就把腿都累折了?”赵瀚笑着打趣,忽然变得严肃,“今后跟士卒一起训练!” “遵令!”黄顺德连忙说。 他一个好端端的童生,被迫与泥腿子为伍,也算是逼良为娼了。 不过改造得还算可以,不再抵触赵瀚的政策,只是招安的心思还没彻底抹去。 “大善兄,”黄顺德挪到左孝良身边,“你一个秀才,以前还做过廪生,怎也跑来投靠赵先生了?” 左孝良反问:“你呢?” 黄顺德立即说:“我当然是仰慕赵先生风采,佩服赵先生的德行威严,认定了赵先生能够成事。” 左孝良说道:“我也是。” “呃……”黄顺德没法接,话已经被聊死了。 终于来到李家拐地界,传令官掏出喇叭吹小曲,用来吸引本村百姓的注意。 等来的村民多了,陈茂生立即上前,带着手下男男女女,高喊着大同社的口号,无非人人有田耕、有饭吃、有衣穿那一套。 “赵先生来了,咱们有救了!” 无数村民欢欣鼓舞,主动跟在队伍后面,还有人跑来给赵瀚带路。 左孝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喜迎王师! 霸占李家拐的那群暴民,被八百大军给吓住,多数躲进地主的大宅子里,个别机灵的直接逃进山中。 赵瀚将八百士卒分为四股,把大宅子给团团围住。 正琢磨怎么攻打呢,本村百姓突然抬来梯子,还主动帮他们靠墙搭好。 于是,狼筅兵举着带枝丫的毛竹,干扰墙内敌人的视线和动作。藤牌兵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镰刀或菜刀,飞快的爬梯子翻墙,坐在墙上掩护长枪手上来。 张铁牛可不管那么多,三两下爬到墙头,拎着斧子就跳下去。 费如鹤见不得有人比他强,也提刀往下跳。 这两个杀坯以寡敌众,竟撵得敌人满院子乱窜。我军顿时士气高涨,也不管什么作战计划,纷纷跟着往院子里跳。 一炷香功夫,战斗结束。 张铁牛提着一颗脑袋过来,笑呵呵看向赵瀚,似乎等着被夸奖。 赵瀚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月的军饷没了,记大过处分!” 行军打仗期间,是有军饷可拿的。 张铁牛一头雾水,委屈道:“打赢了啊。” “军法官,你跟他讲!”赵瀚懒得跟这二货瞎扯。 学童出身的李显贵,瞬间跑过来说:“张铁牛队长,你这次犯了两个错误!” 张铁牛愁得直挠头,迷糊道:“我犯错了,还犯了两个?” 李显贵逐条讲述:“第一,此次作战,以练兵为主,训练士卒的实战配合,这是出发之前就下达的军令。你破坏了实战练兵!第二,军规有令,不得砍人头论功,你手里就拎着一颗人头!” 张铁牛目瞪口呆,瞬间无话可说。 赵瀚看着他手臂和肋部的伤口,再次鄙视道:“对付一群村霸恶棍,你居然受伤了,还受了两处伤,真是威猛神勇!” 张铁牛解释说:“都是小伤。” 费如鹤突然现身,笑道:“我全须全脚的,一处伤都没有。” “你也记大过!” 赵瀚非常生气,直接爆粗口道:“你他娘的是一大队队长,指挥着老子的标兵,居然扔下自己的兵,一个人跳进院里乱砍。砍到最后,人都见不着了,你的兵都找不到主官在哪!若是上了战场,你也这样丢下兵不管?就你这样,莫要干大事了,回老家当土匪去!” 费如鹤欲言又止,终究是自己理亏,叹气道:“是我错了,脑子一热,忘了手下的兵。” 乌合之众啊,赵瀚心里着急。 别看平时练得中规中矩,这还没遇到官兵呢,只打一群村霸而已,一个个就原形毕露! 赵瀚不再管这两人,对左孝良说:“你跟着陈茂生、费纯、黄绯、黄翡,学习怎么做事。先开仓放粮,吸引村民登记造册,不登记的就领不到粮食。户册造好,再按户口去清田分地,注意分田时有人偷奸耍滑。等分好了地,再演《白毛女》,公审这些恶霸,召开诉苦大会,宣讲咱们的大同思想。” “先生放心,我一定好生学着做事。”左孝良非常谦虚,虽然他知道这个套路,但还是没表现出半分不耐烦。 赵瀚又说道:“等把李家拐的政务搞完,我亲自做介绍人邀你入大同会。” 左孝良抱拳说:“必竭力而为!” 就在此时,被派往府城的探子,半路划着船回来,疯狂跑来报信:“先生,官兵打来了,足有六万大军。前面好多村镇的头领,都请你去主持大局,说要合兵对付官府的清剿。” “屁的六万大军,”赵瀚忍不住吐槽道,“巡抚、知府、知县,一起把屁股卖了,都凑不齐六万大军的粮草!” “哈哈哈哈哈!” 众人欢声大笑,本来还很紧张,被赵瀚一句话逗乐了。 第109章 【遛狗】 中午时分,府城西北数里外。 赵瀚正在快速行军,突然前方出现一骑。见他们来了,立即后撤数十步,却始终堵在那里观察情况。 暴露目标了,肯定有人跑去府城报信。 江西的马儿不多,到处都是水网,骑马远远不如坐船方便。 能派哨骑出来打探,显然官府已经警觉起来! “吃饭!” 赵瀚也不着急走了,命令八百士卒聚拢吃饭。 费如鹤啃着饼子,忧虑道:“咱们漏了行踪,府城肯定大门紧闭。” 黄幺也说:“我以前押粮去县衙,被留下来筑过城。府城很高很大,东边是赣江,南边、北边都有护城河。西北边倒是没有护城河,却有山坡远远挡着,下去就是一片洼地。” 江大山说道:“我也押粮去过县衙,若是没有战船,只能从南北两边攻城。可城外全是街市民房,咱们穿过街市的时候,城里就能赶快关闭城门。” 偷城,不是那么好偷的,特别是吉安这种临水大城。 就算没兵防守,只要城门一闭,你爬墙都要爬老半天,而且还得弄来许多云梯。 填饱肚子,赵瀚拍拍屁股站起,突然说:“往北走!” 八百士卒突然调头,刚吃饱饭,行军速度很慢,就仿佛武装郊游一般。 哨骑远远缀在后面,一路尾随,直至天色将黑,才打马疾奔回府城报信:“府尊老爷,贼寇去了北方偏西,可能是往安福县流窜。” “不来府城就好,不来府城就好!”徐复生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安福县也是归他这知府管。 稍微冷静下来,徐复生又下令:“快坐船禀报解巡抚,就说有一股贼寇,往安福县的方向去了。” 赵瀚行军速度太快,虽然暴露行踪,但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只晓得是宣化乡的一股贼寇。 事实上,现在贼寇正满地乱跑。 …… 永阳镇。 解学龙接到各部汇报,脸色非常难看,他的初步作战意图,已经宣告失败了。 除了赵瀚之外,他没把其他反贼放在眼里,因此分兵南北驱逐。将那些不成气候的贼寇,驱赶着往武兴镇方向跑,目的就是要让大小反贼聚在一起。 到时候,反贼看似兵多,其实来源复杂,内部必然矛盾重重。 而且,聚在武兴镇方向,三面都有大山阻挡,还更方便一网打尽,最坏局面也只是反贼遁入山中。 换成其他农民军领袖,若谁拥有巨大威望,肯定会串联聚兵,合流共同抗击官府。山西、陕西二省反贼,就一向是那么搞的,因为单打独斗玩不过官兵。 可赵瀚却不接招,非但不出面聚贼,反而还玩起了失踪。 四邻八乡的贼头子们,以为赵瀚带人跑了,于是也琢磨着跑路。 禾水以北的农民军,拖家带口,翻越山岭,直往安福县流窜。禾水以南的农民军,则绕过大山,前往泰和县西部。 杀地主,分田地,这是坐寇行为。 官军一来,众贼惊惧,生生变成南北两股流寇。 赵瀚也失算了,他想让那些贼头,帮自己稍微阻挡几天官兵。可是别人也不傻,既然打不过官兵,那就直接玩流窜战术,跑去祸祸邻近的州县。 “你们怎么看?”解学龙问道。 幕僚李宗学说:“抚帅,当立即传令安福、泰和两县,命令知县联合士绅,尽快招募乡勇保卫地方。流寇,流寇,不能让他们流窜起来,否则贼势将越滚越大。” 左孝成则说:“赵贼才是心腹大患,可不管那些流寇,坐船直击黄家镇!” 李宗学也建议道:“先破黄家镇,再回兵追杀流贼。到时候已是冬季,安福县、泰和县应该也有乡勇了,我等派兵追杀堵截,冻也要把流贼给冻死。” 解学龙思虑良久,拍板说道:“便依此策,立即出兵黄家镇!” 其他人都奉命去办事,解学龙独自坐在帅帐,内心有一种深深的忧虑。 根据反贼俘虏的供述,“赵先生”拒绝合兵一处,完全不顾其他反贼的死活,而且似乎带兵进山做土匪去了。 但是,解学龙总感觉不对劲。 因为赵瀚在黄家镇的做派,完全不像要当土匪的样子,那就是冲着改朝换代去的! 数千官兵,从永阳镇坐船出发,很快来到李家拐登陆。 解学龙派出开路探子,自己坐镇战船等待消息。 又是半日过去,探子陆续来报,李家拐附近空无一人,进山的路上留下许多人畜脚印。 解学龙脸色阴沉,干脆派出数股小部队,沿着两岸村落进行探查。 全进山了…… 解学龙移师黄家镇,同样空无一人,镇上连根毛都没有。 怎么办? 解学本不敢进山追击,因为他麾下的士卒,训练度实在太低。一旦山中遇伏,稍有风吹草动,必定全军崩溃。 幕僚李宗学出主意说:“再有月余便是冬天,山中苦寒之地,怎能长久作乱?只需陈兵黄家镇,一边操练士卒,一边耐心等待。让那些反贼,在山中自己冻死饿死。直到明年开春再进山,到时乡勇更加精锐,反贼则士气尽丧,可一举而破之!” 解学龙闭上双眼,苦苦冥思,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艘快船驶来,却是留在永阳镇督粮的水兵。 “抚帅,梅塘镇被贼兵攻陷,贼兵渡河往东去了。离开梅塘镇之前,贼兵杀了几个地主,好多佃户趁机起事,如今梅塘镇附近遍地贼寇!” 解学龙猛然一惊,大吼道:“快回府城!” 梅塘镇就在泸水边上,报信本该很快的。 可解学龙把船只全部征走,导致赵瀚抢不到船,只能用门板扎木筏过河。同样的,报信的士绅也没船,只能一路坐骡子疾奔,消息拖到现在才传过来。 那匹骡子,还是赵瀚抢剩下…… 解学龙迅速坐船回师,半路又接到知府徐复生的报捷。 对,就是报捷! 有上千贼寇,想要攻打吉安府城,被英明神武的徐知府,率领城中青壮轻松击溃,贼寇已经折道朝安福县流窜。 这个消息,令解学龙感到有些疑惑。 李宗学看完信件,思虑道:“赵贼胆大包天,定然想要奇袭府城。可他半路泄了行踪,徐知府把城门一关,赵贼只能无功而返,遁往安福县做流寇去了。禾水以北的众贼,也翻山去了安福县,赵贼定然是去跟众贼合流。” 解学龙认同这个解释,因为吉安府城,真不是轻易能攻下的,单靠吉安府、庐陵县的衙役就可坚守。 为了稳妥起见,解学龙将八百卫所兵分出,让他们坐船回吉安府守城。 这些卫所兵战斗力低下,连乡勇都不如,而且喜欢劫掠,扔回去守城刚刚好,谅他们也不敢在府城抢劫。 至于解学龙,带着主力驶入泸水。 泸水有支流,向西可去永新县,即李邦华大迂回的路线。向北则往安福县,去那里可追击流寇,也可以等着赵瀚过来送死。 解学龙朝安福县行船一日,再次接到快船送来的军情信息:在吉安以北八十里,贼寇洗劫了江边的白沙镇,沿途抢掠地主家的牲畜和粮食,朝着安福县的方向遁去。所过村镇,许多佃户被煽动造反,请巡抚老爷赶紧派兵镇压。 种种迹象表明,赵瀚果然去了安福县,试图与逃往那里的宣化乡流寇汇合。 解学龙顿时坚定决心,不再返回赣江沿线,继续坐船沿泸水而上,加快速度直奔安福县。 他根本不怕赵瀚偷取府城,因为派了八百卫所兵回援,用那些废物守城绰绰有余。 …… 庐陵县、安福县交界地带。 赵瀚那八百多士卒,已经扩充为一千三百多人。 新入伙的,多为家中无牵挂的青壮,也有一些偷偷舍家从军的穷人。 洗劫赣江边上的白沙镇时,陈茂生招了几个戏子入伙,张铁牛招了二十多个苦力入伙。 他们现在,还有许多驴子、骡子和黄牛,用来驮运从地主家借来的粮食。嗯……这些牲口也是向地主借的。 “什么?又回去?” 费如鹤郁闷道:“咱们在这里,兜兜转转好几天,我都快要被转晕了!不是去安福县吗?怎又回头去打府城?” “你都晕了,官兵肯定更晕,”赵瀚笑道,“如今府城周边村镇,到处都是造反的,咱们回去不怕再露行踪。” 随军主簿黄顺德嘀咕道:“确实不怕暴露行踪,可城外遍地乱民,府城还不重兵防守?” “谁说回了吉安府,就一定要去攻打府城?”赵瀚反问。 黄幺问道:“那咱们打什么?” “钞关啊!”赵瀚大笑,“钞关的银子可多了,船也多得很,抢了银子就能坐船溜走。” 江大山挠头道:“可咱们从武兴镇出发时,不是说好了偷袭府城吗?” 赵瀚解释说:“这打仗,要随机应变,哪能说干啥就干啥?咱们露了行踪,知府把城门关了,那就只能去别的地方。把四下村镇都搅乱之后,官府迷糊得很,只知道咱们要去安福县。我已经找人问了,去安福县最近的路,就是从泸水坐船而上。那个巡抚解学龙,肯定被诱往安福。这种时候,咱们再杀个回马枪,吉安府那边怎受得了?” 费如鹤也学过兵法,领悟道:“这叫声东击西,也叫攻敌不备。虚虚实实,又虚又实,下次让我带兵,也可以这么干。” 第108章 【就是换家】 三江口,泸水、禾水交汇处。 这里是解学龙聚兵、练兵之地,陆续有乡绅带子弟兵投奔。 子弟兵,顾名思义,就是家乡子弟。 佃农不配称“子弟”,多为族人和良家子,实在不行就让奴仆家生子补进来。绝对忠心,不会里通反贼。 如今解学龙的麾下,共有卫所兵800余,自募乡勇500余,士绅子弟兵3200余,另有2000多运输辎重的役丁。 河边军营。 解学龙坐于高台,面无表情道:“押上来!” 十多个军将士卒,被一股脑押到台下,纷纷哭爹喊娘,有人则破口谩骂。 有个军官嘶声怒吼道:“姓解的,爷爷是临江千户,杀我得有朝廷公文,你擅杀武将是要造反吗?” 解学龙冷哼一声:“在瑞金剿匪时,你就纵兵劫掠,我早就警告过你。如今平贼练兵之际,你又无故缺操,带兵侮辱良家妇女。杀了你又如何?来人,把这厮砍了!” 眼见刽子手提刀过来,军官又开始哭喊:“解老爷,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听话,求老爷让我戴罪立功!”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 陆陆续续,问斩十余人,其中军官就砍了四个。 顿时全军肃穆,无人再敢喧哗,听着解学龙再次重申军令。 “抚台,孟暗先生率子弟兵来了。”幕僚李宗学快步登台,来到解学龙身边耳语。 解学龙闻言大喜,命令士卒继续操练,自己则疾奔向军营大门。 “解抚台!”李邦华拱手道,身后站着三十多个乡勇。 解学龙连忙作揖:“晚生拜见孟暗先生!” 李邦华笑道:“罢官赋闲之人,当不得如此大礼。” 解学龙又躬身道:“孟暗先生请入营。” 李邦华,吉水人,就在庐陵县隔壁。 他也是自耕农出身,当年父子二人,结伴进京赴考。穿的只是布衣,甚至没钱坐船,一路徒步走到京城。 之前的政绩就不说了,崇祯元年起复工部,很快改任兵部右侍郎,因治军得体升任兵部尚书。 半年之内,李邦华通过整顿京营,收回占役士兵上万人,清理虚冒兵员千余人,淘汰老弱残兵数万人,选编一万精锐进行操练。又严管京营军马,先将自己的班马减少三分之一,不准官员私自占用军马,着手开始整顿骑兵。 同时考察京营将官,清理京营库银,在得罪无数人之后,京营迅速恢复战斗力。 就在此时,鞑子破关而入。 李邦华选派三千精兵守卫通州,又遣两千精兵增援蓟州,自己亲率各部驻扎京城周边。 这个思路很清晰,不呆板死守北京,而是在京城以外布置防线。 扯淡的事情就来了,崇祯突然让李邦华回来,勒令京营精锐不得出去打仗,必须老老实实的守卫北京城。甚至连哨骑都不派出,完全断绝前线消息,李邦华气得想要吐血。 无奈之下,李邦华这个兵部尚书,只能窝在城里缉捕盗贼、捉拿间谍、禁止谣言、捐款制造火器。 因为李邦华整顿京营期间,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断了无数人财路。鞑子还没打退,李邦华就被罢官,滚回江西养老至今。 解学龙已经是个猛人了,如今又来前任兵部尚书,赵瀚这小小反贼的面子真大。 还好,王思任十月调任九江兵备佥事,如今尚且还在赴任途中,否则王思任多半也要来凑热闹。 全是能臣干吏! 将李邦华请进帅帐,解学龙指着地图说:“孟暗先生,晚生已派出探子,五日之后正式出兵。逆禾水而上,以永阳镇为中心,南北并进收复村镇,肃清周边反贼,将这些反贼朝上游驱赶。届时,各村镇反贼必定合兵,看似贼兵众多,其实各怀心思,反而更容易击破。” 李邦华看了一眼地图,问道:“阁下可有精兵?经得起长途奔袭那种。” 解学龙说道:“我出兵瑞金之前,在南昌募了五百乡勇,已经操练数月之久。虽勉强可算精兵,但恐经不起长途奔袭。” “那就算了。”李邦华叹息道。 解学龙问道:“先生有何妙计?” 李邦华指着地图:“若有数百精兵,就可坐船逆泸水而上。中途下船,借道步行前往永新县。以巡抚的名义,让永新知县征集船只和粮草。再顺禾水而下,直插黄家镇后背,将那赵贼的老巢一举拿下!咱们再大军逼近,配合绕后精兵,前后夹击贼寇。” 解学龙目瞪口呆,这个大迂回太牛了! 解学龙左思右想,突然决定道:“奇兵贵精不贵多,我立即拣选二百精锐。” 这个大绕后计划,共分为三段路程,其中两段都可以坐船。即便有一些山路弯绕,但也只需步行百里,训练了几个月的乡勇足够胜任。 李邦华说:“我来带兵奇袭,我带来的乡勇,也都可以算上。” “先生何必亲自奔波?”解学龙劝阻道。 李邦华冷笑道:“我虽年愈五十,却还走得动路,当年进京赶考也是走着去的。此行必须借道永新县,若是所托非人,一路烧杀劫掠,怕要激起永新县民变!到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庐陵县的乱子还没压住,永新县也得暴民遍地。” 解学龙肃然起敬,拱手长揖:“如此,就拜托先生了!” 可怜的前任兵部尚书,满腹韬略不能用来杀鞑子,只能带兵二百余镇压反贼。 翌日。 拣选二百精锐乡勇,再加上李邦华带来的三十多人,坐船沿着泸水绕道前往永新县。 算上联络永新知县,令其征船征粮的时间,若是一切都顺利的话,半个月就能绕到武兴镇后方。 到时候,赵瀚的老窝肯定被端,还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赵瀚会老实等着挨打吗? …… “不去跟各路首领汇兵?”费如鹤惊道。 赵瀚白了费如鹤一眼:“你又不是没看过《三国演义》,十八路诸侯讨董是什么下场?咱们不是十八路诸侯,而是十八路村霸恶棍,混在一起必定自乱阵脚。” “那咱们怎么打?”江大山问道。 赵瀚手里连地图都没有,全靠询问本地人,才知道路程和方向,他斩钉截铁道:“直接攻打吉安府城!”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已经听傻了。 官府大军压境,不想着如何退敌,竟然跑去奔袭府城。拢共八百杂兵,能攻下固若金汤的吉安府吗? 左孝良连忙劝阻:“先生,还请从长计议。” 庞春来似乎非常感兴趣,眯着眼问:“说说怎么打?” 赵瀚解释道:“官兵有船,顺着禾水而来,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咱们没有大船,只有一些小渔船,水战肯定拼不过,那就只能处处设防,处处被动挨打。想要扭转局面,必须攻敌之必救!” “理当如此。”庞春来点头道。 赵瀚继续说道:“官府本来就没有正兵,全靠募集乡勇,吉安府城哪会有兵防守?那里既是府城,也是县城,一旦被攻破,巡抚必须回兵,咱们的地盘就保住了!” 黄幺问道:“可咱们把兵都带走,武兴镇就不要了?” 赵瀚说道:“让所有村民百姓,提前收拾好家当。上游下游,前方后方,全部派人盯梢,一旦发现官军,立即划船回来告知,大家夥儿都暂时躲到山里。把粮食、钱财和衣服带走就成,房子任他们烧,庄稼任他们踩。只要人保住了,一切都可以重来!庞先生留在武兴镇,黄顺甫留在李家拐,左先生回簧坝村,获知敌情立即带百姓进山!” 黄顺德突然问道:“即便打下吉安府城,咱们孤军在外,官兵回师救援,又如何能挡得住?怕是去了就回不来。 赵瀚笑道:“打下府城,开仓放粮,在府城募兵。然后出城杀地主,煽动百姓造反。到时候遍地义军,咱们趁机转移,我看巡抚该怎么办!” “妙啊!”黄顺德心服口服。 左孝良傻傻看着赵瀚,心里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天生的造反头子。 本来全盘死局,一下子就活过来,反而把巡抚给将上一军。 当即安排分工,文官前去组织百姓,政工人员也跟着宣传,劝百姓不要心存侥幸,早做逃进大山的准备。 赵瀚亲率八百子弟兵,打着绑腿奔北坡,走山路直往梅塘镇而去。 他们其实可以走更平坦且更近的路,但沿途人多眼杂,很可能提前暴露行军动向。 李邦华的大迂回也是如此,害怕抄近道迂回泄露消息,于是直接从永新县绕后——李邦华还有个顾虑,怕山路走多了部队逃散,毕竟乡勇不适合奔袭,大迂回反而可以一路坐船。 赵瀚的军队轻装前进,后勤辅兵都没有,每人只带了三天干粮。 前往梅塘镇,直线距离60里,走山路却超过200里。 中途粮食将尽,杀了一个山中地主,略作补给继续行军。靠着绑腿和精气神,四天时间就抵达梅塘镇,立即杀地主开仓放粮。 有趣的是,李邦华的大迂回奇兵,两天前也从这里过去。 将梅塘镇搅乱之后,由于镇上的船只,早就被巡抚给征走,赵瀚只能摘店铺门板,绑起来做成木筏过河。 过河之后,直奔府城而去,只剩四十多里路! 第109章 【遛狗】 中午时分,府城西北数里外。 赵瀚正在快速行军,突然前方出现一骑。见他们来了,立即后撤数十步,却始终堵在那里观察情况。 暴露目标了,肯定有人跑去府城报信。 江西的马儿不多,到处都是水网,骑马远远不如坐船方便。 能派哨骑出来打探,显然官府已经警觉起来! “吃饭!” 赵瀚也不着急走了,命令八百士卒聚拢吃饭。 费如鹤啃着饼子,忧虑道:“咱们漏了行踪,府城肯定大门紧闭。” 黄幺也说:“我以前押粮去县衙,被留下来筑过城。府城很高很大,东边是赣江,南边、北边都有护城河。西北边倒是没有护城河,却有山坡远远挡着,下去就是一片洼地。” 江大山说道:“我也押粮去过县衙,若是没有战船,只能从南北两边攻城。可城外全是街市民房,咱们穿过街市的时候,城里就能赶快关闭城门。” 偷城,不是那么好偷的,特别是吉安这种临水大城。 就算没兵防守,只要城门一闭,你爬墙都要爬老半天,而且还得弄来许多云梯。 填饱肚子,赵瀚拍拍屁股站起,突然说:“往北走!” 八百士卒突然调头,刚吃饱饭,行军速度很慢,就仿佛武装郊游一般。 哨骑远远缀在后面,一路尾随,直至天色将黑,才打马疾奔回府城报信:“府尊老爷,贼寇去了北方偏西,可能是往安福县流窜。” “不来府城就好,不来府城就好!”徐复生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安福县也是归他这知府管。 稍微冷静下来,徐复生又下令:“快坐船禀报解巡抚,就说有一股贼寇,往安福县的方向去了。” 赵瀚行军速度太快,虽然暴露行踪,但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只晓得是宣化乡的一股贼寇。 事实上,现在贼寇正满地乱跑。 …… 永阳镇。 解学龙接到各部汇报,脸色非常难看,他的初步作战意图,已经宣告失败了。 除了赵瀚之外,他没把其他反贼放在眼里,因此分兵南北驱逐。将那些不成气候的贼寇,驱赶着往武兴镇方向跑,目的就是要让大小反贼聚在一起。 到时候,反贼看似兵多,其实来源复杂,内部必然矛盾重重。 而且,聚在武兴镇方向,三面都有大山阻挡,还更方便一网打尽,最坏局面也只是反贼遁入山中。 换成其他农民军领袖,若谁拥有巨大威望,肯定会串联聚兵,合流共同抗击官府。山西、陕西二省反贼,就一向是那么搞的,因为单打独斗玩不过官兵。 可赵瀚却不接招,非但不出面聚贼,反而还玩起了失踪。 四邻八乡的贼头子们,以为赵瀚带人跑了,于是也琢磨着跑路。 禾水以北的农民军,拖家带口,翻越山岭,直往安福县流窜。禾水以南的农民军,则绕过大山,前往泰和县西部。 杀地主,分田地,这是坐寇行为。 官军一来,众贼惊惧,生生变成南北两股流寇。 赵瀚也失算了,他想让那些贼头,帮自己稍微阻挡几天官兵。可是别人也不傻,既然打不过官兵,那就直接玩流窜战术,跑去祸祸邻近的州县。 “你们怎么看?”解学龙问道。 幕僚李宗学说:“抚帅,当立即传令安福、泰和两县,命令知县联合士绅,尽快招募乡勇保卫地方。流寇,流寇,不能让他们流窜起来,否则贼势将越滚越大。” 左孝成则说:“赵贼才是心腹大患,可不管那些流寇,坐船直击黄家镇!” 李宗学也建议道:“先破黄家镇,再回兵追杀流贼。到时候已是冬季,安福县、泰和县应该也有乡勇了,我等派兵追杀堵截,冻也要把流贼给冻死。” 解学龙思虑良久,拍板说道:“便依此策,立即出兵黄家镇!” 其他人都奉命去办事,解学龙独自坐在帅帐,内心有一种深深的忧虑。 根据反贼俘虏的供述,“赵先生”拒绝合兵一处,完全不顾其他反贼的死活,而且似乎带兵进山做土匪去了。 但是,解学龙总感觉不对劲。 因为赵瀚在黄家镇的做派,完全不像要当土匪的样子,那就是冲着改朝换代去的! 数千官兵,从永阳镇坐船出发,很快来到李家拐登陆。 解学龙派出开路探子,自己坐镇战船等待消息。 又是半日过去,探子陆续来报,李家拐附近空无一人,进山的路上留下许多人畜脚印。 解学龙脸色阴沉,干脆派出数股小部队,沿着两岸村落进行探查。 全进山了…… 解学龙移师黄家镇,同样空无一人,镇上连根毛都没有。 怎么办? 解学本不敢进山追击,因为他麾下的士卒,训练度实在太低。一旦山中遇伏,稍有风吹草动,必定全军崩溃。 幕僚李宗学出主意说:“再有月余便是冬天,山中苦寒之地,怎能长久作乱?只需陈兵黄家镇,一边操练士卒,一边耐心等待。让那些反贼,在山中自己冻死饿死。直到明年开春再进山,到时乡勇更加精锐,反贼则士气尽丧,可一举而破之!” 解学龙闭上双眼,苦苦冥思,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艘快船驶来,却是留在永阳镇督粮的水兵。 “抚帅,梅塘镇被贼兵攻陷,贼兵渡河往东去了。离开梅塘镇之前,贼兵杀了几个地主,好多佃户趁机起事,如今梅塘镇附近遍地贼寇!” 解学龙猛然一惊,大吼道:“快回府城!” 梅塘镇就在泸水边上,报信本该很快的。 可解学龙把船只全部征走,导致赵瀚抢不到船,只能用门板扎木筏过河。同样的,报信的士绅也没船,只能一路坐骡子疾奔,消息拖到现在才传过来。 那匹骡子,还是赵瀚抢剩下…… 解学龙迅速坐船回师,半路又接到知府徐复生的报捷。 对,就是报捷! 有上千贼寇,想要攻打吉安府城,被英明神武的徐知府,率领城中青壮轻松击溃,贼寇已经折道朝安福县流窜。 这个消息,令解学龙感到有些疑惑。 李宗学看完信件,思虑道:“赵贼胆大包天,定然想要奇袭府城。可他半路泄了行踪,徐知府把城门一关,赵贼只能无功而返,遁往安福县做流寇去了。禾水以北的众贼,也翻山去了安福县,赵贼定然是去跟众贼合流。” 解学龙认同这个解释,因为吉安府城,真不是轻易能攻下的,单靠吉安府、庐陵县的衙役就可坚守。 为了稳妥起见,解学龙将八百卫所兵分出,让他们坐船回吉安府守城。 这些卫所兵战斗力低下,连乡勇都不如,而且喜欢劫掠,扔回去守城刚刚好,谅他们也不敢在府城抢劫。 至于解学龙,带着主力驶入泸水。 泸水有支流,向西可去永新县,即李邦华大迂回的路线。向北则往安福县,去那里可追击流寇,也可以等着赵瀚过来送死。 解学龙朝安福县行船一日,再次接到快船送来的军情信息:在吉安以北八十里,贼寇洗劫了江边的白沙镇,沿途抢掠地主家的牲畜和粮食,朝着安福县的方向遁去。所过村镇,许多佃户被煽动造反,请巡抚老爷赶紧派兵镇压。 种种迹象表明,赵瀚果然去了安福县,试图与逃往那里的宣化乡流寇汇合。 解学龙顿时坚定决心,不再返回赣江沿线,继续坐船沿泸水而上,加快速度直奔安福县。 他根本不怕赵瀚偷取府城,因为派了八百卫所兵回援,用那些废物守城绰绰有余。 …… 庐陵县、安福县交界地带。 赵瀚那八百多士卒,已经扩充为一千三百多人。 新入伙的,多为家中无牵挂的青壮,也有一些偷偷舍家从军的穷人。 洗劫赣江边上的白沙镇时,陈茂生招了几个戏子入伙,张铁牛招了二十多个苦力入伙。 他们现在,还有许多驴子、骡子和黄牛,用来驮运从地主家借来的粮食。嗯……这些牲口也是向地主借的。 “什么?又回去?” 费如鹤郁闷道:“咱们在这里,兜兜转转好几天,我都快要被转晕了!不是去安福县吗?怎又回头去打府城?” “你都晕了,官兵肯定更晕,”赵瀚笑道,“如今府城周边村镇,到处都是造反的,咱们回去不怕再露行踪。” 随军主簿黄顺德嘀咕道:“确实不怕暴露行踪,可城外遍地乱民,府城还不重兵防守?” “谁说回了吉安府,就一定要去攻打府城?”赵瀚反问。 黄幺问道:“那咱们打什么?” “钞关啊!”赵瀚大笑,“钞关的银子可多了,船也多得很,抢了银子就能坐船溜走。” 江大山挠头道:“可咱们从武兴镇出发时,不是说好了偷袭府城吗?” 赵瀚解释说:“这打仗,要随机应变,哪能说干啥就干啥?咱们露了行踪,知府把城门关了,那就只能去别的地方。把四下村镇都搅乱之后,官府迷糊得很,只知道咱们要去安福县。我已经找人问了,去安福县最近的路,就是从泸水坐船而上。那个巡抚解学龙,肯定被诱往安福。这种时候,咱们再杀个回马枪,吉安府那边怎受得了?” 费如鹤也学过兵法,领悟道:“这叫声东击西,也叫攻敌不备。虚虚实实,又虚又实,下次让我带兵,也可以这么干。” 第110章 【夜袭钞关】(为盟主寒风萧瑟加更) 解学龙此人,是非常难对付的。 他一路来往全是坐船,包括派去守城的八百卫所兵,赵瀚就算得知消息都没法进行伏击。 而且坐船跑得还快,不但运兵速度快,获取情报的速度,也比赵瀚快好几倍。 机动性不足,便处处受制于人。 赵瀚必须演戏,在吉安北边到处绕,每次都做出要去安福县的动作。他甚至把自己人都绕晕了,搞得麾下士卒,真以为要去安福县。 如果解学龙聪明,就会坐船抄近路,快速跑去安福县等着。 如果解学龙是个铁憨憨,又或者胆小怕事,被吓得赶紧回防吉安,那赵瀚只能自认倒霉。 不怕巡抚聪明,就怕巡抚太笨! 二大队队长黄幺,夜里客串了一把侦察兵。因为这货跑得快,而且经常到吉安押粮,所以是最好的探路人选。 小山梁里,全军正在休整。 黄幺半上午跑回来,低声汇报道:“钞关有兵,而且还不少。” 赵瀚问道:“穿得如何,拿什么兵器?” 黄幺说道:“都是真正的官军,衣服跟乡勇不一样。” “看来徐知府胆子很小,又胆子很大啊。”赵瀚忍不住好笑。 在吉安私设钞关的,是分守太监张寅,这职务其实没有收税大权。 但只要收来的银子,给宫中大太监送一笔,再给南昌镇守太监送一笔,也就没人敢举报他胡乱征税了。 举报也没用! 当然,吉安的进士太多,吉安籍的官员无数,本地士绅拥有极大能量,太监在征税时也得收敛一些。 前些天,吉安府周边乱起来,到处都能看到反贼。太监张寅有些害怕,不但临时关闭钞关,自己也跑去府城躲避。 可听说最厉害的贼寇,已经前往安福县,巡抚还调回八百卫所兵,这死太监的胆子立即变大。 张寅跑去找到徐复生,强行要走750个卫所兵,只给吉安府留50个守城。 于是钞关恢复营业,太监也重新住回城外大宅。 夜晚。 赵瀚留下三十多人,在小山梁里看守牲口和粮食,其他士卒携带干粮,趁着夜色轻装前进。 夜盲症? 松针熬水喝,一个星期搞定。 府城的方向很好分辨,特别是城南码头,彻夜灯火通明,隔老远都能看到亮光。 钞关在北边一些,主要是南边太堵,不方便给商船征税。 太监府邸与钞关之间,设有一个临时营寨,750个卫所兵就在里面。 这扎营位置挺奇葩的,完全无险可守,纯靠木栅栏防御,只为快速救援太监和钞关。 …… 吴勇是临江千户所的军户,但直到半年前,他都没摸过兵器。平时一直扛锄头,给千户老爷种地,过得比普通佃户还惨。 几个月前,巡抚让千户提供士兵,吴勇就放下锄头入伍了。 刚开始他还挺害怕,幸好解巡抚用兵如神,在瑞金县轻松杀灭反贼。吴勇只是跟着摇旗呐喊,就取得决定性胜利,又被千户老爷带去四处“征粮”。 吴勇在瑞金县,抢了许多粮食和银子,可惜都是千户老爷的,他自己只悄悄私藏二两。 搜身检查时,把银子夹在腚眼里,险之又险的蒙混过关。 后来,千户被巡抚砍了,抢来的财货都被巡抚拿走。 眼看就快要到冬天,吴勇只想赶紧回临江府,将银子交给亲娘保管,他还指望存钱娶媳妇呢。 唉,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吴勇靠着木栅栏打瞌睡,上眼皮磕着下眼皮,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 放哨? 别扯淡了,睡觉多好,反贼可不敢过来。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吴勇突然被惊醒,或者说被木栅栏砸醒。 无数反贼推倒木栅栏,就那样杀进营寨,周围的哨兵都被砍死了。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哒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哒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尖锐刺耳的唢呐声响起,仿佛阎王爷在招魂,反贼们瞬间化身为牛头马面。 吴勇平躺在地上睡觉,又躲在木栅栏后边,竟然没有被反贼发现。 只是木栅栏被推倒后,把他脑袋砸得很疼,又被反贼踩着木栅栏过去,好几次差点把他踩闭气了。险险从空隙里钻出,却见另一波反贼又杀来,吓得吴勇连忙抄起长枪,装作反贼的样子冲向营寨中心。 跑着跑着,吴勇干脆把官兵的衣服脱了,这样自己看起来就更像反贼。 750个卫所兵彻底崩溃,有些干脆原地投降。 吴勇正琢磨着该怎么逃跑,突然有反贼来到他身边,笑着说:“老表,你也弄了杆官兵的枪?这可比竹子绑剪刀好用多了。” 吴勇吓了一跳,急中生智道:“是啊,好用得很,我抢来的。” “你是半路参军的?我可是武兴镇的老兵。”那反贼颇为得意。 “嗯,我半路参军的。”吴勇边说边往府城跑。 那反贼立即喊道:“老表,你走错了。快去那边帮忙,别让狗太监跑了,赵先生说要抓活的!” 吴勇只能端起长枪,硬着头皮往前冲,又被身边的反贼裹挟,朝着喊杀声最响的方向而去。 闷头不知跑了多远,吴勇听见有人喊:“太监从那边跑了,快追,快追!” “唉哟!” 吴勇假装摔倒,想等反贼走了,再折身过桥进城。 旁边那反贼竟不去追太监,而是扶起吴勇问:“老表,你没摔坏?” “没……没有,崴脚了,”吴勇装出一瘸一拐的样子,“你去杀狗太监,快别管我。” 反贼还是不走,扶着吴勇说:“赵先生说了,咱们都是战士,不能抛弃战友。追太监的人多得很,我先扶你回营寨,那里有人在接收俘虏。” 吴勇哪敢回去自投罗网,蹦蹦跳跳说:“咦,又没事了,快去杀太监!” 两人在夜里闷头瞎冲,只是寻着声音追赶,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突见有人跑来,那反贼立即拦住:“投降不杀!” 吴勇也跟着喊:“投……投降不杀!” “好汉饶命!” 来人噗通跪地,掏出银子说:“我有钱,都给你们,快放我去城里。” 吴勇下意识准备拿银子,身边这反贼却一枪砸下,怒斥道:“爷爷我可是大同子弟兵,有田有屋有粮食,不要你们这些狗官的臭钱。赵先生说了,官府惯会骗人,等咱们信了,就要把咱们的田抢走!”说完便大喊,“这里有个狗官,我抓到一个狗官!” 有银子都不要? 脑子坏了! 吴勇已经把手伸出去了,连忙悄悄收回来,跟着喊道:“这里有个狗官!” 张铁牛不知从哪冲出,一脚将此人踹倒,大骂道:“你个狗日的,还真是会跑,害老子白追了半天。来人,把这太监押回去!” 吴勇顿时张大嘴巴,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自己居然把太监抓了?他可是奉命来保护太监老爷的! 回到卫所兵的营寨中,赵瀚正在重新整队。 这黑灯瞎火的,冲起来编制全乱了,军官和士兵谁也顾不上谁。 “总长,太监抓住了!”张铁牛兴奋道。 赵瀚下令道:“快找十几个人,换上官兵的衣服,试着去诈一下城门。闹这半天,多半诈不开,但总得试一试。” 钞关已经被占领,但没啥银子,全都搬去太监家里了。 目前正在搜查太监的宅子,另外还在河边抢到两条大船,连船工一起堵在船上不准下来。 赵瀚拔刀抵住太监的咽喉:“可是吉安分守太监张寅?” 张寅吓得浑身瘫软:“回大……大大王,我……我我是张寅。” “不想死就老实听话!”赵瀚呵斥道。 “听……听话,”张寅居然很聪明,瞬间明白什么情况,而且越说越利索,“我帮大王诈城,求大王放我一条狗命。” 吴勇稀里糊涂的,又穿上官兵衣服,等着跟太监一起去诈城。 左等右等,越想越怕,吴勇浑身都在发抖。 赵瀚竟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押着俘虏上船,把抢来的财货跟俘虏,逼迫船工开船运往赣江下游。 留下五百士卒,藏进太监的大宅里。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徐复生、孙扬怀彻夜未眠。 二人属于难兄难弟,一个知府,一个知县,闹出这么大乱子,就等着朝廷治罪。 站在城楼上,孙扬怀望着江面自语:“反贼走了?” “该是走了,”徐复生却轻松不起来,满脸愁苦道,“反贼是来抢钞关的,估计太监凶多吉少,咱们闹出祸事了。” 孙扬怀嘀咕说:“死一个太监,总好过丢城失地。” 正说话间,一个浑身湿透的卫所兵,狼狈奔至城下,大喊道:“我是岳千户的兵,快放我进城!” “吊他上来!”徐复生吩咐道。 一群衙役持刀拿棍,此人被竹篮吊上城楼,立即遭到团团围堵。 “别杀我,我不是反贼!”卫所兵惊慌道。 徐复生问:“你怎活下来的?” 卫所兵跪地回答:“回知府老爷,我当时没在营寨,被派去钞关守夜。反贼一来,我就跳进江里,游到钞关的石阶下。我全身泡在水里,只有脑袋露出来,黑漆漆的没被反贼看到。” “摊开手。”孙扬怀突然说。 卫所兵连忙摊开双手,手指都起褶子了,果然在水里泡了大半夜。 徐复生又问:“反贼往哪边走的?” 卫所兵说道:“反贼抢了两条商船,还搬走许多财货,开船往北边去了。” 徐复生和孙扬怀对视一眼,心里都松了口气,他们就怕反贼赖着不走。 陆陆续续,又回来十多个卫所兵,都是半夜逃散了,天亮才敢冒险回城。他们被单独吊上城楼,缴械之后放入城中,由皂吏分开看管起来。 徐复生虽然昏庸,但毕竟进士出身,基本智商还是有的。 他亲自进行审问,又让那些卫所兵对质,很快就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当然没问题,因为都是真的,假的还没出来呢。 直到半上午,从西北小山里,又跑回来一群卫所兵,而且还搀扶着太监张寅。 “狗日的,快放我们进去,镇守老爷受伤了!” 赵瀚一手扶着太监,一手拄着长枪,冲城楼上嚣张大叫。 太监张寅确实受伤了,为了演戏更逼真些,一条腿被赵瀚生生打骨折。 (感谢saybyesayhi的盟主打赏,也感谢各位朋友的打赏和订阅。月底了,求一下月票,听说月底有双倍。) 第111章 【夺城】 昨天半夜被吓醒,又搞了一个早晨,徐复生困得直打哈欠,他对身边众人说:“我先回去补个觉,反贼不会再来了。” 孙扬怀还是有些害怕:“府尊,这赵贼奸诈无比,就怕他杀个回马枪。” 徐复生一边打哈欠,一边指着城南码头:“我现在想明白了,赵贼只是想抢船,连抢钞关都是顺带的。” 孙扬怀朝码头一看,顿时恍然大悟,由衷佩服道:“府尊高见!” “府尊高见!” 旁边十多个官员,纷纷开始拍马屁。 吉安府城很奇特,虽然城高池深,但城墙围起来的面积不大,是在唐朝旧城的基础上建造的。 城墙之内,除了民居以外,几乎全是官府衙门。 城北是参将官邸和县学,城西是守备衙门和仓库,城南是庐陵县衙和府学,城中心到城东归吉安知府管辖。 真正的菁华之地在城外,绕城建了许多民居。 特别是南城墙到码头一带,面积竟然比城内还大,商业繁荣,货物云集,各种店铺鳞次栉比。 如果把城内城外算作整体,城内面积约占五分之二,城外面积反而超过五分之三。 赵瀚若是为了财货,昨晚其实不用抢钞关,直接抢城南码头赚得更多! 因此,徐复生非常笃定,赵瀚的目标是抢船,抢劫钞关只是顺带的。此时此刻,怕是已经坐船远遁,不知流窜到那个州县了。 知府、知县心中有底,各自安排一番,便回家补觉休息。 就在他们路过参将署时,突然听到城上大呼:“张镇守回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太监强行把卫所兵调出城,被搞得几乎全军覆没。徐复生和孙扬怀自然生气,可他们更怕张寅死了,不好向江西镇守太监交代。 “这阉贼倒是跑得快,居然没被反贼砍了。”徐复生讥讽道。 孙扬怀也在打哈欠:“看来还睡不成,得去把这阉贼迎回城里,看能不能让他美言几句。” …… 城楼上放下箩筐,赵瀚扶着太监,低声说:“还想活着,就别玩花样。” 张寅当然在想着耍诈,一旦城破,他就失去利用价值,还不被反贼给一刀砍了? 赵瀚拍拍太监的后背,贴在他耳边说:“破城之后,我会杀死知府和知县,到时候不但把你放了,还会派船送你去南昌。记住,丢城失地,都是知府、知县的责任。巡抚解学龙养寇自重,故意把兵力调去安福县,将府城留给反贼趁虚攻占!而你张镇守,奋勇杀敌,一度击溃贼寇,还因此身负重伤。” 张寅顿时目瞪口呆,随即心头狂喜——我还有用,我还有用,反贼不会杀我! 而且,他不但能够活命,还可以把责任推到文官头上。 想通此理,张寅顿时求生欲无限,开始了自己的炸裂表演,他以最嚣张的语气大喊:“爷爷腿摔断了,快把城门打开,谁不听话就弄死他!” 守城官员和士卒,根本不敢开门,依旧是把箩筐放下。 赵瀚和费如鹤披头散发,脸上和身上都是灰尘。他们扶着太监坐进箩筐,故意抬着太监的断腿,用力往箩筐边缘撞去。 “啊!!!” 太监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疼得额头直冒汗珠子。 这根本不用再演,他脸色苍白的呼喊着:“快开城门,我的腿断了,快去找接骨大夫!” 守城士卒面面相觑,陆续有官员赶到这里。 一些官员想要开门,少数官员不敢冒险,在那儿闹得不可开交。 徐复生和孙扬怀姗姗来迟,见太监不似作伪,否则不可能演得那么真。于是,徐复生说:“开门,迎张镇守进城。还有,把最好的接骨大夫请来。” 城门开启,赵瀚和费如鹤左右搀扶,拖着已经快要痛晕的太监进去。 进门之后,众人都心惊胆战,反而比在城外还紧张。 因为除了临江的城门之外,其他几道城门全都筑有瓮城。赵瀚他们此刻就在瓮城内,一旦被发现有问题,就等于被人瓮中捉鳖,那是想跑都跑不了的。 总算有惊无险,顺利穿过瓮城,来到真正的府城内。 “哎呀,张镇守,你总算回来了!”徐复生笑着走下城楼,快步过来迎接。 孙扬怀则说:“张镇守是有福之人,区区几个反贼算什么?” 吉安府、庐陵县的诸多官吏,也全都前来拍马屁,只希望太监能帮忙说好话。因为本地民乱闹得太大,朝廷多半要治罪,也就太监还能在宫里吹吹风。 张寅已经不想其他事了,他的断腿痛得死去活来,有气无力道:“找大夫,快找大夫。” 活该! 诸多官吏嘴上拍马屁,脸上全是讨好笑容,心里却都在幸灾乐祸。 徐复生推开赵瀚,亲自把张寅扶住,安慰说:“镇守放心,接骨大夫很快就来。” 孙扬怀也把费如鹤推开,搀着另一边说:“镇守昨夜指挥若定,竟将贼寇击溃远遁,真乃朝廷之栋梁也。” 张寅汗如雨下,哀求道:“唉哟……慢点,慢点,腿断了。” 知府和知县也坏得很,故意把太监往前拖,就是要让这厮活受罪。 “啊呀,”徐复生连忙收住脚步,一脸关切道,“张镇守没事?是在下鲁莽了。” “不……不碍事,慢点就……成。”张寅已经快说不出话,一张脸痛得完全扭曲变形。 说话之间,吉安府、庐陵县诸多官员,已经陆续围到太监身边。 “杀!” 赵瀚一枪戳死知府徐复生,又抽刀砍死一个府同知,接下来便是挥刀乱砍。 这里人挤着人,彼此的距离很近,长枪不如短刀好使。 反贼? 徐复生捂着胸口缓缓倒下,他至死都想不明白,反贼怎么可能还没走? 城里又没什么好抢的,为何不去抢城南码头,竟然冒险跑来诈取府城。这实在是说不通啊! 就在赵瀚动手的同时,费如鹤也将知县砍翻,又挥刀砍死县丞,闯进官吏堆里所向披靡。 张铁牛提着斧子,把官员杀穿之后,又去杀守城士卒。 此时此刻,吴勇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贼还是兵。他只能硬着头皮冲杀,一枪戳死试图爬起的通判,接着又戳死正在挣扎的推官。 连杀两名官员,吴勇兴奋莫名,仿佛什么东西觉醒了。 他是军户,实为农奴,比佃户过得还惨。 杀杀杀,当官的都该杀! 吴勇越战越勇,他也不杀兵,专杀当官的。地上躺了一堆,总有人还没死透,但凡还在动弹的,都逃不过吴勇一枪。 真是爽快,吴勇浑身酣畅,顿觉前面二十年白活了。 如今这样子,才算是个人,以前只是牲畜。 “杀呀!” 吴勇双目通红,朝着守城士卒冲去,甚至忘记了恐惧和死亡。 赵瀚一边往城头冲,一边喊道:“如鹤,你带人守住城门。铁牛,不要再冲了,带人过来跟我守城楼!司号手快来!” 司号手飞快跑到赵瀚身边,从布袋里掏出唢呐。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呜~~~~~~~~~~~~”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呜~~~~~~~~~~~~” 尖锐刺耳的唢呐声响起,城外太监的豪华宅邸,大门突然被推开,江大山带着五百士卒朝府城冲来。 司号手还在吹个不停,他以前只吹婚丧嫁娶,如今站在府城的城楼上,欢快的给府县两级官员集体送葬。 “反贼杀来了!” “快跑啊!” 守城士卒惊慌逃窜,官员都被一锅端了,他们哪里还有战心? 太监张寅摔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打斗之时又被踩几脚。其中一脚,正好踩在他断腿上,如愿以偿的痛晕过去。 等江大山带领五百士卒入城,守军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城外街市很快混乱起来,商户和居民纷纷关门,码头的商船也连忙起航。有些逃出城的士卒,以及流氓混混,趁机在城外烧杀抢掠,而且还打着反贼的旗号。 赵瀚立即下令:“如鹤,你带一百人,去码头那边平乱。大山,你带五十人,占领吉安府衙。铁牛,你带五十人,占领庐陵县衙。黄顺,你带五十人,占领府县仓库。李正,你带人前往县学,让那些秀才不要惊慌。记住,除了趁机闹事者,不准随便杀人!” 陈茂生此刻躲在小山梁里,负责管理粮食、牲口和政工人员。 黄幺带着两艘抢来的商船,跑去北边十里外靠岸,约好了中午时分再开船回来。 赵瀚亲自带人前往府学,由于他动手太快,里面的秀才有些还没跑。 眼见反贼杀来,秀才们端起板凳要拼命。 赵瀚笑着跨前一步,突然有秀才扔下板凳就跑,还有秀才吓得直接跪地求饶。 “放心,我不会乱杀人,我也是读过书的。”赵瀚笑道。 秀才们惊魂未定,但总算不那么怕了。 赵瀚问道:“就剩你们几个?” 一个秀才提醒道:“还有些在县学,江中尚有白鹭洲书院。” “我倒是把那里忘了,”赵瀚笑了笑,突然喝令,“来人,把白鹭洲书院围了,一条船都不准进出!” 白鹭洲书院,与白鹿洞书院、鹅湖书院、豫章书院,并称江西四大书院,想必那里还能捞到几个人才。 (本书每天两更,再一章盟主加更,一共三更。另外,求月票。) 第112章 【白衣秀士】 赵瀚正在顺利接收府库,被派去平乱的费如鹤,却遭遇莫名其妙的攻击。 许多混混趁乱抢劫,费如鹤分兵到各街道制止。其中一个十人队竟遭围攻,什长被棍棒砸得头破血流,当场就晕过去不省人事。 费如鹤得知消息,立即聚兵扫荡,并亲自审问俘虏。 “你们是什么人?”费如鹤压着怒火问。 那些家伙垂头丧气,全部跪在地上,其中一个说:“牛马。” 费如鹤勃然大怒,抽刀呵斥:“再不老实,就送你转世去当牛做马!” 突然间,一个士子走过来,作揖道:“这位将军容禀,所谓牛马者,便是打行之流。” 打行遍布南方各省,具体称呼有所不同,比如南直一带称为“骡夫”。 “你又是谁?”费如鹤问道。 士子拱手说:“庐陵秀才,萧焕,字景明。” 费如鹤也拱手道:“赵尧年,字如鹤。” 萧焕说道:“请将军借我五十兵,一个时辰之内,可彻底平息城南之乱。” 费如鹤皱了皱眉头,说道:“若平不了,我把你平了!” “敢立军令状!”萧焕笑道。 一个小队长,带着五十人,跟随萧焕前去平乱。 沿途遇到零散闹事者,萧焕根本就不理会,直奔一条街巷里的宅院,下令道:“破门,抓人!” 藤牌手举着锅盖,轮番前去撞门,很快就将院门撞开。 狼筅兵随即突进开路,长枪手迅速跟上,片刻之间就将宅院占据。 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让萧焕颇为惊讶。他踱步踏进院中,对一个被抓住的老头说:“刘二爷,赶紧把你的牛马喊回来。这个时候还敢作乱,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二爷冷笑道:“你这白衣秀士也投贼了?” 见刘二爷不配合,萧焕对一个藤牌手说:“老表,借你兵器一用。” 啥兵器? 竹篾匠用来砍竹子、削竹条的篾刀! 萧焕穿着一身白色儒衫,手提篾刀挥臂就砍。刘二爷旁边的少年,直接没了半个脑袋,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死掉。 “小五!” 刘二爷惊怒交加,随即咆哮哭喊。 萧焕说道:“我已杀了你一个儿子,还想让我杀你全家吗?” 刘二爷表情阴狠,咬牙切齿道:“让我出去!” “请。”萧焕微笑道。 这老头来到街上,召来几个打行发布命令。 很快,附近三条街的打行,全部来到宅院中报道,几乎每人身上都挂着抢来的财货。 “关门,杀人!” 萧焕一声令下,院门立即关闭。 由狼筅兵、藤牌手、长枪手组成的战阵,冲向手拿各式武器的混混,双方在一瞬间就分出胜负。 可以说,混混们毫无还手之力。 有几个藤牌手,还趁机更换武器,扔掉手中的镰刀、菜刀,换上抢来的铁质腰刀。 “一个不留,”萧焕指着刘二爷,“务必杀他全家!” 小队长却不听话:“赵先生说了,不能乱杀人,全部捆起来押走。” 萧焕无奈,只得押送俘虏,包括刘二爷家中妇孺,交给负责平乱的费如鹤。 紧接着,萧焕又带领这些兵,前去寻找其他打行头目。 不到一个时辰,乱子全部平息,杀死、抓获打行及家人四百余。 费如鹤亲自写了安民告示,让手下到各街道张贴,拍着萧焕的肩膀说:“不错,做事有章法,我带你去见会首。” “可是赵先生?”萧焕问道。 费如鹤笑道:“就是他。” “固所愿耳。”萧焕拱手道。 府衙。 赵瀚指着各种官方文档,对十几个秀才说:“五年之内的,全部找出来,过几天我要带走。” 秀才们不敢拒绝,害怕被一刀砍了。 他们都是些贫寒秀才,真正有钱的读书人,哪会留在府学和县学?学籍虽然挂在这边,日常读书的地方,却在白鹭洲书院。 李正突然跑进来,低声说道:“总长,府库里没啥钱财,府衙内院却找到两箱,怕是有上万两银子!” “这位徐知府,真是有钱人啊,”赵瀚感慨一声,吩咐道,“等黄幺回来了,立即把银子搬上船。” 过不多时,费如鹤带人前来:“总长,有秀才投效。名叫萧焕,字景明,是个会做事的,帮我平了城南的乱子。” 赵瀚转身看去,却见此人一袭白衣,身上还沾着许多血迹。 萧焕拱手作揖:“晚生拜见赵先生。” 赵瀚笑问:“为何愿意从贼?” 萧焕面色如常,回答说:“便是不从贼,晚生在世人眼中,也与那贼寇无疑。” “哦,说来听听。”赵瀚生出几分兴趣。 萧焕说道:“晚生家贫,又因父亲病重,无奈借了印子钱(高利贷)。没钱偿还巨债,只能投身打行,给人做师爷讼棍为生。” 明代晚期打行盛行,发展到崇祯朝已经体系完备。 打行中人,可分三个等级—— 第一等,官宦子弟和秀才。 第二等,士绅、商贾子弟。 第三等,街头流氓混混。 往往是官宦士绅子弟,负责打通上层关系。商贾子弟提供钱财。秀才充当讼棍,事后负责打官司,还兼职出谋划策。流氓混混做打手,冲锋在干坏事的最前线。 江南喜欢打官司,而打官司的时候,必须请打行帮忙。 一来开庭当天,不怕半路被人埋伏;二来诉讼律师,往往是打行的讼棍;三来震慑官员,提醒知州、知县别太贪婪。 如果涉及争夺家产、争夺风水墓地,事主还得请来外地打行,因为本地打行之间互相会留情。 渐渐的,看家护院的业务,也被各地打行垄断,有的镖局干脆就是打行总部。 婚丧嫁娶,拦路讨钱,这种事情更不在话下。 甚至还有专门替人受刑的…… 眼前这位秀才,如果放在《古惑仔》电影里,相当于洪兴帮的专职律师。 赵瀚好笑道:“你做讼棍衣食无忧,怎愿冒着杀头之险做反贼?” 萧焕正色说:“若做讼棍,一辈子也是讼棍。若做反贼,要么千刀万剐,要么登阁拜相!” “我像是能成事的吗?”赵瀚考教道。 萧焕回答说:“城南码头,乃整个吉安府之菁华所在。先生已经占领府城,城外财货唾手可得。可先生并未纵兵劫掠,反而派出士卒惩凶安民。不为财货所动,此大智慧也,古今起事者又有几人能做到?” 赵瀚继续问道:“你可知我在乡下怎做事的?” “听说了,杀地主,均田地,平贵贱!”萧焕回答。 赵瀚询问道:“你可反对这种做法?” 萧焕回答说:“起事之初,必行凶暴,便激烈百倍亦无不可。当务之急,乃是击败巡抚解学龙,其余皆为细枝末节的事情。” “怎么击败解学龙?”赵瀚继续问,其实没抱什么希望。 萧焕却低声说道:“解学龙为了出兵,强征无数商船,已为豪门大族所厌恶。若是明年开春之后,他还不把商船归还,恐怕弹劾奏章都能递到皇帝面前。如今,赵先生攻破府城,那就更好办了。请用府城获取之财货,拿出重金贿赂江西镇守太监!” 赵瀚露出微笑:“说下去。” 萧焕突然问道:“不知那分守太监张寅,现在是否被赵先生砍了?” “还留着,暂时没死。”赵瀚说道。 萧焕出主意道:“此人有大用。可为其募集一批打行混混,充作他的私兵。待解学龙回师救援府城,先生可立即离开,将府城交给太监张寅,就说是张寅收复城池。” “江西镇守太监,吉安分守太监,皆肩负守土之责,吉安府城沦陷,他们难辞其咎。若先生再修书一封,承诺不占州县城池,并暗中馈以重金。这两个太监,为推卸府城失陷的罪责,定然买通中官陷害解学龙。而先生带兵退走,士绅商贾不再惊惧,也会一起弹劾解学龙,他们只为拿回自己的商船。” “到时候,根本不必正面交战,解学龙就得罢官还朝!天底下,又能有几个解学龙?下一任巡抚过来,恐怕连募兵的本事都没有。” 这个秀才,心好脏啊,不愧是混社团的! 赵瀚再次问道:“府城周边的商贾和士绅,对我是什么看法?” 萧焕想了想,回答说:“惊惧,观望。” “细说。”赵瀚没好气道。 萧焕解释道:“惊惧,是他们怕自己被杀了分地。观望,是看先生接下来怎样做法。如果先生只留在宣化乡,他们才懒得管闲事。若先生今后不杀地主分田,而且官府难以剿灭,他们可能会暗通曲款,选择跟先生悄悄合作。” 这个分析很有趣,对地主的心思看得很透彻。 真的,只要不伤及自身利益,就算反贼把隔壁乡闹翻天,这里的地主都不愿掏钱练兵。 一旦赵瀚哪天做大了,只要不再乱杀地主,曾经做过的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计。 李自成杀得多狠啊,与之相比,赵瀚的手段算个屁。可李自成打到北京,满朝文武还不是磕头相迎? 赵瀚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萧焕说道:“有一老母,有一妻一子。” “把他们接到军中,跟我一起回去分地。”赵瀚笑道。 这既是施恩,也是扣留家属做人质。 萧焕拱手说:“多谢先生赏赐土地。” 赵瀚又问:“白鹭洲书院你熟吗?” 萧焕回答:“旁听过半年,缺钱就没再去了。” 赵瀚起身道:“那就跟我走一趟,看看那里是否名副其实。” (求月票。) 第113章 【狂生?】(为盟主提菩树无加更) 白鹭洲书院,位于江心洲上,有渡船可以过去。 萧焕跟随赵瀚前往渡口,边走边说:“先生欲得人才,大可不必去白鹭洲,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为何?”赵瀚问道。 萧焕解释道:“白鹭洲书院之中,真正的俊杰皆为举人。而今这些举人,正在赴京考试的途中,至少明年五月才能回来。” “忙着造反,倒把这茬忘了,”赵瀚不由自嘲而笑,又问,“秀才里就没有什么杰出者吗?” 萧焕反问道:“即便有,难道将他们绑去造反?” “倒也是,世家子怎能从贼?”赵瀚叹息一声,“唉,既然来了,怎也要去看看,那可是文丞相(文天祥)少年读书之地。” 踏上渡船,不到片刻,赵瀚已来到白鹭洲。 白鹭洲书院由于位于江心,多次毁于大水,眼前这书院重建于万历十九年。 这是一个建筑群,屹立于山水之间。 从正门进去,迎面便是三坊,分别供奉大儒(立德)、忠烈(立节)和名臣(立功)。 学房十区的老师和学生,还在洲上的都被“请”来。 一群士子站在那里,对着赵瀚怒目而视。 赵瀚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作揖祭拜三坊先贤,又在供奉节臣的地方,找到了文天祥的神主牌位。 “拿纸笔来!”赵瀚说道。 士卒早有准备,捧着笔墨纸砚上前。 被反贼堵在书院不得离开,士子们本来极为愤慨。见赵瀚拜了三坊先贤,众人稍微有些改观,觉得这个反贼也非一无是处。 此刻赵瀚提笔写字,诸多士子又颇为好奇。 放下毛笔,赵瀚转身问道:“白鹭洲书院的山长呢?” 一个年轻士子笑道:“随巡抚杀贼去了,在三江口督运粮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那倒是不巧,回头我再去找他,”赵瀚也不生气,反问笑问,“此人颇为胆大,是何来历?” 萧焕介绍道:“安福县举人欧阳蒸,祖籍湖广潜江。” 赵瀚有些惊讶:“你连他的祖籍都知道?看来很有名气啊。” 萧焕解释说:“这位是神童,也是个狂生,早就名震吉安了。十三岁取神童试,十八岁中举,至今也没考上进士。他此时本该进京赴考,却不知为何还留在吉安。” “怎么个狂法?”赵瀚问道。 “他写了一篇文章,我还会背诵呢,”萧焕当即朗诵道,“平生作老蠹鱼,不肯干死案头萤。私憾千古少真读书人,从来儒学者皆保阙守残,党枯护朽,以致成古不化,持论多迂。胪传发冢则诗礼为梯,白昼攫金则科第首祸。内寇外贼,皆以我辈为口实,而读书种子似绝矣!” 翻译成白话,大意为:儒生多抱残守缺,结党营私,思想迂腐。诗书只是做官的敲门砖,科举只是为了方便捞钱。外贼内寇起事,都拿此类读书人当借口,说是被贪官庸官给逼反的。真正的读书人,似乎已经没有了。 赵瀚哈哈大笑:“此真读书人也!” 萧焕立即给赵瀚泼冷水:“先生,此人不可能从贼,欧阳氏乃地方大族。” 欧阳蒸的祖父虽只是乡绅,连秀才都没有考上,可前来上任的官员,却各种被忽悠着结亲。长子娶了提学使的女儿,次子娶了巡按御史的女儿,三子娶了知府的女儿。欧阳蒸的父亲是四子,当时娶了知县的女儿,这位知县后来做到山东参政。 一个官绅姻亲网络,就此成型。 赵瀚把自己写的对联,派人递给欧阳蒸,问道:“此字可还看得?” “犹留正气参天地,永剩丹心照古今,”欧阳蒸把对联内容念完,冷笑着直接撕碎,“一个反贼,也配题写文丞相?文丞相若泉下有知,死不瞑目矣!” 见赵瀚所写对联被撕毁,诸生顿时惊骇莫名,害怕惹得赵瀚当场杀人。 赵瀚没有动怒,而是问道:“我只在黄家镇起事,并未四处裹挟。为何仅数月时间,半个庐陵县皆反?我从梅塘镇一路过来,只杀几个臭名昭着的地主,为何这些地方的百姓也跟着造反?” 欧阳蒸不敢回答,因为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哼,实话都不敢说,沽名钓誉之徒!”赵瀚说完就走,他只是来拜祭文天祥的。 感觉自己被一个反贼鄙视,欧阳蒸忍不住说:“皆贪官污吏,盘剥百姓过度。我辈读书人,若能金榜题名,必定勤修德政,令百姓安居乐业。” 赵瀚停下脚步,问道:“佃户算不算百姓?” “当然是百姓。”欧阳蒸说。 赵瀚冷笑道:“佃户没有土地,被地主重租重息压榨,另有移耕、冬牲、豆粿、送仓等诸多苛例。就算没有贪官污吏盘剥,他们能活得下去吗?你勤修德政,能让地主减租减息,能让地主取消苛例?” 移耕,以押租方式夺佃,不提前交租子就收回佃田。 冬牲,每逢冬至节日,佃户必须给地主送礼,多为鸡鸭鹅等家禽。 豆粿,过年的时候,佃户必须给地主送糍粑。 送仓,把田赋运去县衙,本该是地主的责任,却全部转嫁到佃户身上,让佃户承担粮耗、火耗损失。 这些玩法五花八门,在赣南那边,佃户嫁女都得给地主送礼,疑似是初夜权的文明变种。 面对赵瀚的质问,欧阳蒸无言以对,因为他家就是大地主。 赵瀚讽刺道:“你说儒生抱残守缺,多为迂阔之辈,你自己不就是吗?你无非清醒一些,可也只是清醒,你为天下苍生做过什么?” “我……”欧阳蒸双手紧握,想要驳斥这反贼,却又找不到说辞。 因为赵瀚讲的那些话,正是他平时苦闷的原因! 他知道这朝廷没救了,也知道症结所在,可他对此毫无办法。 历史上,此人崇祯十年中进士,被外放为江都知县,顶着朝廷压力不加赋税,也不向百姓征收剿饷。又组织修筑堤坝,开挖河渠。清理县中积案,尽量消除冤狱。后来调任滑县,又以怀柔手段,让数万盗贼(沦为匪寇的流民)归顺,分配土地给这些流民耕种。 崇祯上吊自杀,欧阳蒸跟着自杀,被同事给救起,大病一场。 同年,欧阳蒸投降满清。在主持河南乡试期间,有考生把“皇叔父多尔衮”写成“王叔父多尔衮”,欧阳蒸被牵连下狱,这也是清朝第一场文字狱。 这是个非常典型传统文臣,神童出身,年轻时满腔抱负,做官时保境安民。也曾追随崇祯自杀,死过一次开始惜身,投降外寇毫无心理负担。 赵瀚没有再跟士子们扯淡,离开之际,突然说道:“把那狂生捆走,让他看看我是如何治民的!” 欧阳蒸还想挣扎,直接被士兵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带离白鹭洲。 渡船上。 萧焕笑嘻嘻说:“宪文老弟,你也别害怕,赵先生不会轻易杀人的。” 欧阳蒸的手脚全被捆住,怒视萧焕道:“你枉为士子,竟然投靠一个反贼!” 萧焕感慨道:“我可不像你,家世显赫,能够无忧无虑考科举。为了给父亲治病,我只能硬着头皮借印子钱,又被迫给打行做讼棍。你且说说,我都做了打行的牛马,再投降反贼又有甚奇怪的?” “毫无读书人气节,你真该死!”欧阳蒸鄙夷道。 萧焕又变得嬉皮笑脸:“我若有气节,早就饿死了,今日还能跟你说话?” 欧阳蒸说道:“我若是你,便跳进赣江一死了之!” 萧焕冷笑道:“你死无所谓,家中父母有的是人伺候。可要是我死了,留下老娘你来养?孤儿寡母你来养?你这世家子,说得倒是轻巧!” 欧阳蒸无言以为,这里牵扯到孝道,不可以随便乱说。 萧焕指着城南码头:“你看那里,街市已然恢复,逃走的商船也回来装货了。你可见过这样的反贼?” 欧阳蒸挣扎着坐起,果然看到码头繁华依旧。 他面露惊骇之色,将赵瀚视为朝廷心腹大患。能攻下府城不劫掠,反而迅速恢复秩序,可非什么普通的反贼! 赵瀚此刻立于船头,正在观察码头的情况。 萧焕指着赵瀚,低声说:“宪文老弟,此为雄主,你可相信?” “此为贼寇也!”欧阳蒸还在嘴硬。 “迂腐,”萧焕鄙视道,“如今之朝廷,已然大厦将倾。你们这些蠢货,目光何其短浅,迟早被塌下来的老房子压死。假以时日,吾主必定一扫宇内,重造那朗朗乾坤!” 欧阳蒸讥笑道:“你还想做开国宰相?怕是要被诛灭功臣!” 萧焕乐呵呵说:“你休想使什么离间计,若是能做开国功臣,被诛九族又如何?至少老子风光过,不比做打行的讼棍强上百倍?” “狂悖之徒!疯子!”欧阳蒸唾骂。 萧焕反问:“世上谁人不疯癫?”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南城外突然闹腾起来。 却是陈茂生已经进城,带着政工人员,挨家挨户宣传大同思想,许多没有牵挂的家奴踊跃从军。 顺便,把旧主暴打一顿! 第112章 【白衣秀士】 赵瀚正在顺利接收府库,被派去平乱的费如鹤,却遭遇莫名其妙的攻击。 许多混混趁乱抢劫,费如鹤分兵到各街道制止。其中一个十人队竟遭围攻,什长被棍棒砸得头破血流,当场就晕过去不省人事。 费如鹤得知消息,立即聚兵扫荡,并亲自审问俘虏。 “你们是什么人?”费如鹤压着怒火问。 那些家伙垂头丧气,全部跪在地上,其中一个说:“牛马。” 费如鹤勃然大怒,抽刀呵斥:“再不老实,就送你转世去当牛做马!” 突然间,一个士子走过来,作揖道:“这位将军容禀,所谓牛马者,便是打行之流。” 打行遍布南方各省,具体称呼有所不同,比如南直一带称为“骡夫”。 “你又是谁?”费如鹤问道。 士子拱手说:“庐陵秀才,萧焕,字景明。” 费如鹤也拱手道:“赵尧年,字如鹤。” 萧焕说道:“请将军借我五十兵,一个时辰之内,可彻底平息城南之乱。” 费如鹤皱了皱眉头,说道:“若平不了,我把你平了!” “敢立军令状!”萧焕笑道。 一个小队长,带着五十人,跟随萧焕前去平乱。 沿途遇到零散闹事者,萧焕根本就不理会,直奔一条街巷里的宅院,下令道:“破门,抓人!” 藤牌手举着锅盖,轮番前去撞门,很快就将院门撞开。 狼筅兵随即突进开路,长枪手迅速跟上,片刻之间就将宅院占据。 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让萧焕颇为惊讶。他踱步踏进院中,对一个被抓住的老头说:“刘二爷,赶紧把你的牛马喊回来。这个时候还敢作乱,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二爷冷笑道:“你这白衣秀士也投贼了?” 见刘二爷不配合,萧焕对一个藤牌手说:“老表,借你兵器一用。” 啥兵器? 竹篾匠用来砍竹子、削竹条的篾刀! 萧焕穿着一身白色儒衫,手提篾刀挥臂就砍。刘二爷旁边的少年,直接没了半个脑袋,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死掉。 “小五!” 刘二爷惊怒交加,随即咆哮哭喊。 萧焕说道:“我已杀了你一个儿子,还想让我杀你全家吗?” 刘二爷表情阴狠,咬牙切齿道:“让我出去!” “请。”萧焕微笑道。 这老头来到街上,召来几个打行发布命令。 很快,附近三条街的打行,全部来到宅院中报道,几乎每人身上都挂着抢来的财货。 “关门,杀人!” 萧焕一声令下,院门立即关闭。 由狼筅兵、藤牌手、长枪手组成的战阵,冲向手拿各式武器的混混,双方在一瞬间就分出胜负。 可以说,混混们毫无还手之力。 有几个藤牌手,还趁机更换武器,扔掉手中的镰刀、菜刀,换上抢来的铁质腰刀。 “一个不留,”萧焕指着刘二爷,“务必杀他全家!” 小队长却不听话:“赵先生说了,不能乱杀人,全部捆起来押走。” 萧焕无奈,只得押送俘虏,包括刘二爷家中妇孺,交给负责平乱的费如鹤。 紧接着,萧焕又带领这些兵,前去寻找其他打行头目。 不到一个时辰,乱子全部平息,杀死、抓获打行及家人四百余。 费如鹤亲自写了安民告示,让手下到各街道张贴,拍着萧焕的肩膀说:“不错,做事有章法,我带你去见会首。” “可是赵先生?”萧焕问道。 费如鹤笑道:“就是他。” “固所愿耳。”萧焕拱手道。 府衙。 赵瀚指着各种官方文档,对十几个秀才说:“五年之内的,全部找出来,过几天我要带走。” 秀才们不敢拒绝,害怕被一刀砍了。 他们都是些贫寒秀才,真正有钱的读书人,哪会留在府学和县学?学籍虽然挂在这边,日常读书的地方,却在白鹭洲书院。 李正突然跑进来,低声说道:“总长,府库里没啥钱财,府衙内院却找到两箱,怕是有上万两银子!” “这位徐知府,真是有钱人啊,”赵瀚感慨一声,吩咐道,“等黄幺回来了,立即把银子搬上船。” 过不多时,费如鹤带人前来:“总长,有秀才投效。名叫萧焕,字景明,是个会做事的,帮我平了城南的乱子。” 赵瀚转身看去,却见此人一袭白衣,身上还沾着许多血迹。 萧焕拱手作揖:“晚生拜见赵先生。” 赵瀚笑问:“为何愿意从贼?” 萧焕面色如常,回答说:“便是不从贼,晚生在世人眼中,也与那贼寇无疑。” “哦,说来听听。”赵瀚生出几分兴趣。 萧焕说道:“晚生家贫,又因父亲病重,无奈借了印子钱(高利贷)。没钱偿还巨债,只能投身打行,给人做师爷讼棍为生。” 明代晚期打行盛行,发展到崇祯朝已经体系完备。 打行中人,可分三个等级—— 第一等,官宦子弟和秀才。 第二等,士绅、商贾子弟。 第三等,街头流氓混混。 往往是官宦士绅子弟,负责打通上层关系。商贾子弟提供钱财。秀才充当讼棍,事后负责打官司,还兼职出谋划策。流氓混混做打手,冲锋在干坏事的最前线。 江南喜欢打官司,而打官司的时候,必须请打行帮忙。 一来开庭当天,不怕半路被人埋伏;二来诉讼律师,往往是打行的讼棍;三来震慑官员,提醒知州、知县别太贪婪。 如果涉及争夺家产、争夺风水墓地,事主还得请来外地打行,因为本地打行之间互相会留情。 渐渐的,看家护院的业务,也被各地打行垄断,有的镖局干脆就是打行总部。 婚丧嫁娶,拦路讨钱,这种事情更不在话下。 甚至还有专门替人受刑的…… 眼前这位秀才,如果放在《古惑仔》电影里,相当于洪兴帮的专职律师。 赵瀚好笑道:“你做讼棍衣食无忧,怎愿冒着杀头之险做反贼?” 萧焕正色说:“若做讼棍,一辈子也是讼棍。若做反贼,要么千刀万剐,要么登阁拜相!” “我像是能成事的吗?”赵瀚考教道。 萧焕回答说:“城南码头,乃整个吉安府之菁华所在。先生已经占领府城,城外财货唾手可得。可先生并未纵兵劫掠,反而派出士卒惩凶安民。不为财货所动,此大智慧也,古今起事者又有几人能做到?” 赵瀚继续问道:“你可知我在乡下怎做事的?” “听说了,杀地主,均田地,平贵贱!”萧焕回答。 赵瀚询问道:“你可反对这种做法?” 萧焕回答说:“起事之初,必行凶暴,便激烈百倍亦无不可。当务之急,乃是击败巡抚解学龙,其余皆为细枝末节的事情。” “怎么击败解学龙?”赵瀚继续问,其实没抱什么希望。 萧焕却低声说道:“解学龙为了出兵,强征无数商船,已为豪门大族所厌恶。若是明年开春之后,他还不把商船归还,恐怕弹劾奏章都能递到皇帝面前。如今,赵先生攻破府城,那就更好办了。请用府城获取之财货,拿出重金贿赂江西镇守太监!” 赵瀚露出微笑:“说下去。” 萧焕突然问道:“不知那分守太监张寅,现在是否被赵先生砍了?” “还留着,暂时没死。”赵瀚说道。 萧焕出主意道:“此人有大用。可为其募集一批打行混混,充作他的私兵。待解学龙回师救援府城,先生可立即离开,将府城交给太监张寅,就说是张寅收复城池。” “江西镇守太监,吉安分守太监,皆肩负守土之责,吉安府城沦陷,他们难辞其咎。若先生再修书一封,承诺不占州县城池,并暗中馈以重金。这两个太监,为推卸府城失陷的罪责,定然买通中官陷害解学龙。而先生带兵退走,士绅商贾不再惊惧,也会一起弹劾解学龙,他们只为拿回自己的商船。” “到时候,根本不必正面交战,解学龙就得罢官还朝!天底下,又能有几个解学龙?下一任巡抚过来,恐怕连募兵的本事都没有。” 这个秀才,心好脏啊,不愧是混社团的! 赵瀚再次问道:“府城周边的商贾和士绅,对我是什么看法?” 萧焕想了想,回答说:“惊惧,观望。” “细说。”赵瀚没好气道。 萧焕解释道:“惊惧,是他们怕自己被杀了分地。观望,是看先生接下来怎样做法。如果先生只留在宣化乡,他们才懒得管闲事。若先生今后不杀地主分田,而且官府难以剿灭,他们可能会暗通曲款,选择跟先生悄悄合作。” 这个分析很有趣,对地主的心思看得很透彻。 真的,只要不伤及自身利益,就算反贼把隔壁乡闹翻天,这里的地主都不愿掏钱练兵。 一旦赵瀚哪天做大了,只要不再乱杀地主,曾经做过的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计。 李自成杀得多狠啊,与之相比,赵瀚的手段算个屁。可李自成打到北京,满朝文武还不是磕头相迎? 赵瀚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萧焕说道:“有一老母,有一妻一子。” “把他们接到军中,跟我一起回去分地。”赵瀚笑道。 这既是施恩,也是扣留家属做人质。 萧焕拱手说:“多谢先生赏赐土地。” 赵瀚又问:“白鹭洲书院你熟吗?” 萧焕回答:“旁听过半年,缺钱就没再去了。” 赵瀚起身道:“那就跟我走一趟,看看那里是否名副其实。” (求月票。) 第113章 【狂生?】(为盟主提菩树无加更) 白鹭洲书院,位于江心洲上,有渡船可以过去。 萧焕跟随赵瀚前往渡口,边走边说:“先生欲得人才,大可不必去白鹭洲,便是去了也无济于事。” “为何?”赵瀚问道。 萧焕解释道:“白鹭洲书院之中,真正的俊杰皆为举人。而今这些举人,正在赴京考试的途中,至少明年五月才能回来。” “忙着造反,倒把这茬忘了,”赵瀚不由自嘲而笑,又问,“秀才里就没有什么杰出者吗?” 萧焕反问道:“即便有,难道将他们绑去造反?” “倒也是,世家子怎能从贼?”赵瀚叹息一声,“唉,既然来了,怎也要去看看,那可是文丞相(文天祥)少年读书之地。” 踏上渡船,不到片刻,赵瀚已来到白鹭洲。 白鹭洲书院由于位于江心,多次毁于大水,眼前这书院重建于万历十九年。 这是一个建筑群,屹立于山水之间。 从正门进去,迎面便是三坊,分别供奉大儒(立德)、忠烈(立节)和名臣(立功)。 学房十区的老师和学生,还在洲上的都被“请”来。 一群士子站在那里,对着赵瀚怒目而视。 赵瀚没有理会他们,而是作揖祭拜三坊先贤,又在供奉节臣的地方,找到了文天祥的神主牌位。 “拿纸笔来!”赵瀚说道。 士卒早有准备,捧着笔墨纸砚上前。 被反贼堵在书院不得离开,士子们本来极为愤慨。见赵瀚拜了三坊先贤,众人稍微有些改观,觉得这个反贼也非一无是处。 此刻赵瀚提笔写字,诸多士子又颇为好奇。 放下毛笔,赵瀚转身问道:“白鹭洲书院的山长呢?” 一个年轻士子笑道:“随巡抚杀贼去了,在三江口督运粮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那倒是不巧,回头我再去找他,”赵瀚也不生气,反问笑问,“此人颇为胆大,是何来历?” 萧焕介绍道:“安福县举人欧阳蒸,祖籍湖广潜江。” 赵瀚有些惊讶:“你连他的祖籍都知道?看来很有名气啊。” 萧焕解释说:“这位是神童,也是个狂生,早就名震吉安了。十三岁取神童试,十八岁中举,至今也没考上进士。他此时本该进京赴考,却不知为何还留在吉安。” “怎么个狂法?”赵瀚问道。 “他写了一篇文章,我还会背诵呢,”萧焕当即朗诵道,“平生作老蠹鱼,不肯干死案头萤。私憾千古少真读书人,从来儒学者皆保阙守残,党枯护朽,以致成古不化,持论多迂。胪传发冢则诗礼为梯,白昼攫金则科第首祸。内寇外贼,皆以我辈为口实,而读书种子似绝矣!” 翻译成白话,大意为:儒生多抱残守缺,结党营私,思想迂腐。诗书只是做官的敲门砖,科举只是为了方便捞钱。外贼内寇起事,都拿此类读书人当借口,说是被贪官庸官给逼反的。真正的读书人,似乎已经没有了。 赵瀚哈哈大笑:“此真读书人也!” 萧焕立即给赵瀚泼冷水:“先生,此人不可能从贼,欧阳氏乃地方大族。” 欧阳蒸的祖父虽只是乡绅,连秀才都没有考上,可前来上任的官员,却各种被忽悠着结亲。长子娶了提学使的女儿,次子娶了巡按御史的女儿,三子娶了知府的女儿。欧阳蒸的父亲是四子,当时娶了知县的女儿,这位知县后来做到山东参政。 一个官绅姻亲网络,就此成型。 赵瀚把自己写的对联,派人递给欧阳蒸,问道:“此字可还看得?” “犹留正气参天地,永剩丹心照古今,”欧阳蒸把对联内容念完,冷笑着直接撕碎,“一个反贼,也配题写文丞相?文丞相若泉下有知,死不瞑目矣!” 见赵瀚所写对联被撕毁,诸生顿时惊骇莫名,害怕惹得赵瀚当场杀人。 赵瀚没有动怒,而是问道:“我只在黄家镇起事,并未四处裹挟。为何仅数月时间,半个庐陵县皆反?我从梅塘镇一路过来,只杀几个臭名昭着的地主,为何这些地方的百姓也跟着造反?” 欧阳蒸不敢回答,因为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哼,实话都不敢说,沽名钓誉之徒!”赵瀚说完就走,他只是来拜祭文天祥的。 感觉自己被一个反贼鄙视,欧阳蒸忍不住说:“皆贪官污吏,盘剥百姓过度。我辈读书人,若能金榜题名,必定勤修德政,令百姓安居乐业。” 赵瀚停下脚步,问道:“佃户算不算百姓?” “当然是百姓。”欧阳蒸说。 赵瀚冷笑道:“佃户没有土地,被地主重租重息压榨,另有移耕、冬牲、豆粿、送仓等诸多苛例。就算没有贪官污吏盘剥,他们能活得下去吗?你勤修德政,能让地主减租减息,能让地主取消苛例?” 移耕,以押租方式夺佃,不提前交租子就收回佃田。 冬牲,每逢冬至节日,佃户必须给地主送礼,多为鸡鸭鹅等家禽。 豆粿,过年的时候,佃户必须给地主送糍粑。 送仓,把田赋运去县衙,本该是地主的责任,却全部转嫁到佃户身上,让佃户承担粮耗、火耗损失。 这些玩法五花八门,在赣南那边,佃户嫁女都得给地主送礼,疑似是初夜权的文明变种。 面对赵瀚的质问,欧阳蒸无言以对,因为他家就是大地主。 赵瀚讽刺道:“你说儒生抱残守缺,多为迂阔之辈,你自己不就是吗?你无非清醒一些,可也只是清醒,你为天下苍生做过什么?” “我……”欧阳蒸双手紧握,想要驳斥这反贼,却又找不到说辞。 因为赵瀚讲的那些话,正是他平时苦闷的原因! 他知道这朝廷没救了,也知道症结所在,可他对此毫无办法。 历史上,此人崇祯十年中进士,被外放为江都知县,顶着朝廷压力不加赋税,也不向百姓征收剿饷。又组织修筑堤坝,开挖河渠。清理县中积案,尽量消除冤狱。后来调任滑县,又以怀柔手段,让数万盗贼(沦为匪寇的流民)归顺,分配土地给这些流民耕种。 崇祯上吊自杀,欧阳蒸跟着自杀,被同事给救起,大病一场。 同年,欧阳蒸投降满清。在主持河南乡试期间,有考生把“皇叔父多尔衮”写成“王叔父多尔衮”,欧阳蒸被牵连下狱,这也是清朝第一场文字狱。 这是个非常典型传统文臣,神童出身,年轻时满腔抱负,做官时保境安民。也曾追随崇祯自杀,死过一次开始惜身,投降外寇毫无心理负担。 赵瀚没有再跟士子们扯淡,离开之际,突然说道:“把那狂生捆走,让他看看我是如何治民的!” 欧阳蒸还想挣扎,直接被士兵按在地上,五花大绑带离白鹭洲。 渡船上。 萧焕笑嘻嘻说:“宪文老弟,你也别害怕,赵先生不会轻易杀人的。” 欧阳蒸的手脚全被捆住,怒视萧焕道:“你枉为士子,竟然投靠一个反贼!” 萧焕感慨道:“我可不像你,家世显赫,能够无忧无虑考科举。为了给父亲治病,我只能硬着头皮借印子钱,又被迫给打行做讼棍。你且说说,我都做了打行的牛马,再投降反贼又有甚奇怪的?” “毫无读书人气节,你真该死!”欧阳蒸鄙夷道。 萧焕又变得嬉皮笑脸:“我若有气节,早就饿死了,今日还能跟你说话?” 欧阳蒸说道:“我若是你,便跳进赣江一死了之!” 萧焕冷笑道:“你死无所谓,家中父母有的是人伺候。可要是我死了,留下老娘你来养?孤儿寡母你来养?你这世家子,说得倒是轻巧!” 欧阳蒸无言以为,这里牵扯到孝道,不可以随便乱说。 萧焕指着城南码头:“你看那里,街市已然恢复,逃走的商船也回来装货了。你可见过这样的反贼?” 欧阳蒸挣扎着坐起,果然看到码头繁华依旧。 他面露惊骇之色,将赵瀚视为朝廷心腹大患。能攻下府城不劫掠,反而迅速恢复秩序,可非什么普通的反贼! 赵瀚此刻立于船头,正在观察码头的情况。 萧焕指着赵瀚,低声说:“宪文老弟,此为雄主,你可相信?” “此为贼寇也!”欧阳蒸还在嘴硬。 “迂腐,”萧焕鄙视道,“如今之朝廷,已然大厦将倾。你们这些蠢货,目光何其短浅,迟早被塌下来的老房子压死。假以时日,吾主必定一扫宇内,重造那朗朗乾坤!” 欧阳蒸讥笑道:“你还想做开国宰相?怕是要被诛灭功臣!” 萧焕乐呵呵说:“你休想使什么离间计,若是能做开国功臣,被诛九族又如何?至少老子风光过,不比做打行的讼棍强上百倍?” “狂悖之徒!疯子!”欧阳蒸唾骂。 萧焕反问:“世上谁人不疯癫?”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南城外突然闹腾起来。 却是陈茂生已经进城,带着政工人员,挨家挨户宣传大同思想,许多没有牵挂的家奴踊跃从军。 顺便,把旧主暴打一顿! 第114章 【零伤亡,破万贼】 吉安府有很多望族,但哪个姓氏的人最多? 刘氏。 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其中一子受封安成侯,管辖安福、永新、泰和等县。 一代一代繁衍生息,已然遍布吉安各县,甚至遍布整个江西。 吉安有上千个村落,整村整村全部姓刘! 此时此刻,陈茂生就在一户吉州堂刘氏的家中——大族的主宗和祖宅,肯定不会在城里,因为城里根本容不下。 这户人家以经商为业,因此搬到城里定居,不过在乡村也有田产。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他们以为陈茂生是来洗劫的,呼啦啦跪了一地。甚至主动献上财货和粮食,只求满足反贼胃口,期待反贼不要杀人。 陈茂生却说:“赵先生创立了大同会,大同是什么?大同在乡下,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城里没什么农民,可城里有许多家奴……” “大同没有高低贵贱,士绅商贾是人,奴仆就不是人?在赵先生的治下,已经没有家奴,全部家奴都被释放。我们不要银子,我们不要粮食,大同会是给苦命人做主的,你们快快拿来家奴的卖身契!” 刘定中傻望着这些反贼,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贼不要金银,也不要粮食,居然跑来释放家奴? “快点,把家奴的卖身契拿来,我还要走下一家呢!”陈茂生怒斥道。 刘定中吓得一哆嗦,连忙说:“我……我这就去拿。” 卖身契还没到场,陈茂生继续宣传道:“各位家奴兄弟姊妹,你们都不要怕。不瞒大家,赵先生以前也做过家奴……” “轰!” 满院子哗然,家奴们震惊莫名,这次占领府城的贼头子,居然也是一个家奴! 震惊之余,还有些兴奋。 陈茂生又说:“赵先生是家奴,我以前是戏子,咱们都是贱人。可天下谁不是贱人?佃户是佃奴,农户是农奴,工人是雇奴,士兵是军奴。就连那些读书人,不也给人做奴才?当了官便是官奴,考科举便是士奴。谁能比谁高贵?” “愿意跟咱们走的,以后都是兄弟姊妹。想种地给你们分田,想做活给你们找工作。没人再敢欺负你们,没人再敢打骂你们,你们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你们看我身后的人,陈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戏子。” “刘振宗,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嘿嘿,我是梅塘镇刘老爷的家奴。” “刘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白沙镇刘老爷的家奴。” “萧仲,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黄桥镇萧老爷的家奴。” “你们如今可都吃得饱?” “顿顿吃饱。” “可有人敢打骂你们?” “去他娘的!” “……” 看着威风凛凛的陈茂生及其手下,许多家奴开始心生羡慕。 家奴过得好不好,纯粹看主人的品德,而这往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就拿徐霞客来说,他对家奴还算友善,可除了他之外呢?徐霞客的一个儿子,后来就是被家奴暴动杀死的。 在南明小朝廷抗清时,无数家奴揭竿而起,他们宁愿投靠满清,也要干翻自己的主人! 历史上,陕西流贼只是打到湖广,江南各省家奴就纷纷起事。 大明满地火药桶,稍碰点火星子就要炸。 终于,刘定中把家奴的卖身契找到,战战兢兢献到陈茂生的手中。 陈茂生一个接一个念名字,念完之后问:“还有谁的身契没拿来?” “我!” 一个家奴站起来:“我的身契不在。” 陈茂生微笑道:“刘老爷,你不老实啊。” “找,马上去找,定然是寻漏了!”刘定中连忙说。 不多时,又送来几份身契。 陈茂生当众烧毁所有卖身契,对家奴们说:“谁愿意跟我走?不再受主人的鸟气!” 陆续有三人站出。 陈茂生说道:“可曾被克扣过月钱?” “个个月都被克扣。”一个家奴说。 陈茂生指着地上银子:“拿回你们被克扣的东西,不要胡乱拿太多。” 那三个家奴立即去拿银子,只敢多拿二三两。 见此情形,又有几个家奴出来,拿了银子站在陈茂生身后。 其中竟然有一对兄妹,哥哥十二三岁,妹妹只有七八岁。 “剩下的都不愿走?” 陈茂生扫了一眼:“不走也可以,都是苦命的兄弟姊妹,我帮你们把身契换成雇工契。” 当场重新订立契约,这玩意儿肯定没用,主人回头就要翻脸不认。 但是,只要主人不认账,家奴肯定心怀怨恨。 陈茂生带着八个被解放的家奴,即刻前往下一家,居然真不抢银子和粮食。 刘定中傻坐在地上,看看身边的钱粮,看看身边的家奴,有一种做梦的荒诞之感。 跑遍所有城南大宅,陈茂生共带走五十一个家奴,多数家奴依旧不愿离开主人,即便他们今后还会被虐待打骂。 紧接着,陈茂生又招揽十多个戏子。 甚至他还跑去青楼妓馆,有六个妓女愿意跟他走,主动追随的龟公多达九人——陈茂生和那些龟公,都是戴绿帽子的乐籍! 张铁牛则跑去码头招人,征召到二十多个苦力,并带走苦力的家人七十多个。 萧焕和欧阳蒸两位士子,看着那些家奴、苦力、妓女和龟公,脸上的表情都颇为古怪。 欧阳蒸不屑冷笑:“你的雄主,就靠这些人打天下?” “唉,”萧焕感慨一声,“先生真乃神人,普天之下,又有谁看得起低贱者?先生解救他们,他们定然誓死追随。” 就在此时,无数人奔走相告,成群结队主动跑去投军。 这些人是一个特殊群体,而且几乎在大明形成一个阶层。 游民阶层! 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民,涌进城里打工为生。他们在乡下属于逃农,在城里属于无籍游民,只能做一些非常低贱的工作。也有些投身打行,还有些做了摊贩,多数是去当苦力,还有很多做了乞丐。 你可以理解为明朝版的农民工,而且这些农民工没有身份证。 张铁牛在码头招收苦力,消息迅速传开,无数游民蜂拥而来投军,他们也是真正的无产者,而且很多是没有家人的单身汉。 赵瀚都被惊到了,投军者足有两千多人! …… 安福县。 禾水以北的暴民变成流寇,他们翻山越岭来到安福县,竟一路裹挟壮大至上万人! 人多势大,贼首忘了自己姓什么,居然跑去攻打县城。 好,也不算失智。 正常情况下,别说上万人,上千人就能把县城拿下来。 偏偏巡抚坐船跑得快,带兵后发先至,已然赶到县城外扎营。 探报得知有流贼自投罗网,解学龙立即让船只开往别处。他自领一千人进城藏好,又派一千五百人藏于蒙岗岭,再派一千埋伏于县城西南的树林。 流贼首领“震罗霄”,连探子都不知道派出,便傻乎乎带着上万人前来攻城。 “杀贼!” 突然城楼响起鼓声,解学龙打出自己的帅旗,一千乡勇和衙役竖起无数旗帜。 震罗霄惊骇莫名,恐惧呼喊:“有埋伏,快撤!” 上万流贼立即惊慌撤退,解学龙亲率士卒出城追赶,吓得流贼们连粮食都扔下不要。 西南伏兵突然杀出,流贼彻底崩溃。 蒙岗岭的一千五百伏兵,已有一千人绕向南边,阻截流贼们的退路。 流贼远远望到旗帜,吓得又朝东边跑,紧接着蒙岗岭的五百伏兵杀出。 许多流贼跪地求饶,更多流贼逃往东北边,完全就是慌不择路,因为等待他们的是泸水河。 上万流贼,一战剿灭,官兵伤亡为零。 “抚帅用兵如神,犹若阳明公在世,”左孝成作揖恭维道,“晚生佩服之至!” 解学龙却眉头紧皱:“那赵贼怎还没现身?” 李宗学猜测道:“定是察觉到官兵行踪,吓得躲进哪座大山了。” “此贼不除,吾心难安,”解学龙吩咐说,“多派探子搜寻,一旦发现赵贼踪迹,就算进山也得去速速剿灭!” 俘虏数千流贼,解学龙没有滥杀。 他将贼首甄别出来砍头,拣选三百青壮为乡勇,剩下的等着放回去明年春耕。 又在安福县苦等两日,探子骑着骡马到处跑,却依旧没有赵瀚的任何消息。 解学龙开始变得急躁起来,这种情况实在太难受了。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一艘快船驶来,站在城外焦急呐喊。 此人被带去见巡抚,噗通跪地道:“抚帅,吉安府城没了,吉安府、庐陵县大小官员,已悉数殉国!” “什么?” 解学龙惊得呆立当场,几个幕僚和将领也瞠目结舌。 李宗学起身问道:“府城有八百卫所兵,城高池深,怎会被反贼攻陷?” 信使哭丧着脸:“据逃出的卫所兵说,太监张寅强行带走七百五十人出城,去防守他的钞关和大宅。反贼夜袭钞关军营,又诈城而入,将官老爷们一股脑儿杀了!” “阉竖可恶!该杀,该杀!” 解学龙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拔剑砍下,斩落一个案角。 这仗没法打,一旦回援府城,反贼肯定要跑。如果不沿着河跑,没有骑兵的解学龙,根本就无力予以追击。 他的兵实在太少,而且缺乏训练,想搞大包围也做不成。 即便知道回援府城没用,即便知道会被反贼牵着鼻子跑。可解学龙还是得回去,府城失陷是大罪。一旦造成巨大损失,士绅串联官员弹劾,能把他这巡抚轻松搞到下狱。 “回援府城!” 解学龙感到心好累,很想亲手把太监给掐死。 而远在西边的永新县,负责大迂回的李邦华,则想把知县给活活掐死! 第115章 【狭路相逢】 永新县主簿被砍了,就在上个月。 也不晓得谁干的,反正是一群匪寇,其中貌似还有女人。 亦有黑厮,手持长棍,力大无穷,浑身焦黑如墨。 这群匪寇坐船而来,先是抢劫县衙,又挟持衙役做苦力,大摇大摆将府库钱粮搬走。继而出城夺船数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此扬长而去。 李邦华带二百多乡勇,弃船步行奔袭至此,知县的第一反应是紧闭城门。 好说歹说,总算让李邦华进城,却又勒令乡勇驻扎城外。 这也算是守规矩,客兵一般不得入城。 可是,李邦华以巡抚命令,让永新知县赶紧出粮征船,却被一直拖着不办事儿。 县里没粮,秋粮刚征上来一些,就被匪寇抢得精光。 知县答应李邦华,一定帮忙筹集粮草,士绅们却个个哭穷。就连船只,也只征到两艘小船,大船谁都不愿借出。 “这是欺我军纪太好啊!” 李邦华被晾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要发作。 两百多个乡勇,一路从泸水迂回而来,沿途可谓是秋毫无犯。在李邦华的约束下,甚至庄稼都不去踩,借用百姓的稻草铺床都会归还。 太安分了,太善良了,以至于谁都不怕他们! “锵!” 这位五十岁的前任兵部尚书,突然拔剑而出:“随我去码头抢船,不要滥杀,一条船杀一人立威!” 乡勇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跟随李邦华冲到码头。 李邦华分配了杀人名额,只能由谁出手杀人。其他乡勇不敢违抗,却变着法泄愤,冲上船就一阵拳打脚踢。 抢船之后,留下部分乡勇守着,李邦华又亲自带兵去县郊抢粮。 第一个被抢的,就是永新守御千户所的千户! 接着又抢了一个地主,为了立威,前后接连斩杀十余人。 李邦华带着粮草上船,选了一艘大船为座舰,站在船头喝令:“出发!” 这荒唐世道,守规矩还真办不成事。 知县站在城楼上,被吓得面无人色。他并非一味拖延,而是真的无粮可征,自己掏银子买粮又舍不得。 顺流而下,一日便至天河镇。 这里两岸全是大山,中间有一条禾水穿过,村镇多在山脚沿河地带。 夜色降临,不敢继续行船,因为此段水流湍急,而且河中还有一些暗礁。 李邦华为了不惊扰此地百姓,没有选择在镇上停靠。而是稍微下游一些,将大船抛锚固定,又将小船绑定大船,派二十个乡勇下船放哨,其余乡勇全部留在船上休息。 此君在吉安府威望极高,仅凭自身威望,还有个人魅力,就让两百多乡勇服服贴贴。 这支杂牌部队,军纪并不输给赵瀚太多。 镇外,山中。 一处大宅之内。 “四爷,官兵来了!几条大船,二十多条小船!” 费映珙蹭的站起,拔剑冷笑:“还敢来送死,招呼弟兄们夜袭。” 费映珙没啥大同思想,但他的做法,却跟赵瀚非常相似。 这货先是杀死本镇的地主,抢了地主的宅子住进去,把地主家的女眷,赏赐给手下为妻。甚至连黑哥们儿铁奴,都分到一个寡妇。 接着分田,他自己是大地主,手下全是小地主,又分田给许多穷人成为自耕农。 瞬间在天河镇站稳脚跟! 这里的地形更厉害,两岸全是临河大山,耕地要么在群山之中,要么在河边一线。若有官兵杀来,拔腿就能跑进山里,攻守转换轻轻松松。 半夜时分。 李邦华正在船舱睡觉,突然被喊杀声惊醒,只见岸边亮起无数火把。 在岸边放哨的乡勇,少数被贼寇砍死,少数吓得跳河逃生,也有几个脚快的逃回船上。 乡勇们惊骇无比,纷纷收锚砍索,操船赶快离开此地。 黑暗中,一条大船不幸触礁,几条小船在湍急的河流中倾覆。 李邦华愤恨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划船回去必须用纤夫,而此地一个纤夫都找不到。 为啥? 因为纤夫都是费映珙的人,而且已经分了土地,偶尔还客串盗贼去永新县抢劫。 “四爷,抓到一个活的!” 一个乡勇被带到费映珙面前,已然吓得浑身瘫软。 费映珙亲自审问道:“谁带的兵?” “李尚书。”乡勇老实回答。 “什么东西?尚书?” 费映珙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霸占一个贫穷村镇而已,无非就是把县衙钱粮抢了,用得着尚书亲自带兵镇压? 乡勇解释说:“吉水李老爷,李尚书。” 费映珙面色古怪,他曾游学至白鹭洲书院。当时李邦华罢官在家,被请去书院教学,费映珙还听过几个月。 也就是说,李邦华是费映珙的老师。 费映珙连忙问道:“李尚书怎会带兵至此?” 乡勇回答道:“庐陵县有贼……有义士,杀地主分田地,闹得好大阵仗。巡抚正在带兵清剿,李尚书带咱们抄后路。” 费映珙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那小子究竟干了什么?把李尚书和巡抚都招来了。” 说完,一剑将乡勇劈死。 翌日上午,费映珙安排人手,到上下游全天候放哨,一旦发现官兵立即卷铺盖进山。 至于莫名其妙被攻击的李邦华,天亮时分清点人数,气得想要杀回去弄死天河镇的匪寇! 二百三十多个乡勇,此时只剩一百九十多个! 来到黄家镇登陆,李邦华立即派人探查敌情,自己带兵在河滩略作休整。 探子很快回到汇报,说镇内镇外一个人都没有。 李邦华眉头紧皱,他带兵绕个大圈子,前后耗费二十天,竟然还是扑了个空? 李邦华拾级而上,来到客栈门口,那里还挂着求购玉米、红薯的广告牌。 带兵来到镇外,经过几间民房时,李邦华若有所思。 那些民房都是土墙,用石灰刷着宣传标语:人人有田耕。 又来到一处民房:人人有房住。 接下来,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标语—— 人人有衣穿。 人人有饭吃。 老人有人送终,孩子有人养活。 寡妇快快改嫁。 不让小孩读书要罚粮。 均田地,等贵贱。 李邦华盘腿坐在田埂上,看着“均田地,等贵贱”直发愣。 李家虽是大族,可李邦华却出身贫寒。 他父子都考上举人,读书花了太多钱。家里的十几亩地不够花销,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不够,只能跟父亲结伴,徒步从江西走到北京——他那村里的田亩,都被当地几大家族占了,他即便考上举人,也无人前来投献土地。 底层农民有多苦,李邦华清楚得很,他自己也下田种过地。 突然间,李邦华很想见见赵瀚,跟那个反贼当面聊聊。他想劝说反贼,天下大同不是这么搞的,应当努力科举做官,然后齐家治国平天下。 放眼望去,冬小麦苗郁郁葱葱,李邦华看得一阵喜欢。 看着看着,李邦华猛地站起,大声呵斥道:“不准踩坏麦苗!” 一个乡勇说:“先生,这是反贼的麦苗,全部给他们毁了才好。” “放屁!” 李邦华大怒道:“反贼是反贼,庄稼是庄稼,种下去的庄稼哪能毁弃?谁再毁坏麦苗,军法处置!” 乡勇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李先生太迂腐。 但无人胆敢抗命,各自跑去民房里,试图搜寻没有带走的财货。 就在李邦华准备撤兵时,突然有探子来报:“先生,反贼下山了!” 李邦华怔了征,随即拔剑大呼:“众儿郎,随我杀贼!” …… 庞春来已经带人进山二十多天,村民们都闹着要回去,给进山前种下的冬小麦锄草追肥。 再不回去干活,可是要耽误收成的! 而且天气越来越寒冷,再耽搁可能会下雪,到时肯定有人畜被冻死冻伤。 由于官兵退去多日,对岸稍微下游的簧坝村,左孝良已经带着村民返回。他安置一番,又过河进山,跑去寻找庞春来。 两人一合计,认为官兵不会再来,于是武兴镇的全体村民也开始下山。 李邦华派进山里的探子,正好跟庞春来派下山的探子撞上。 双方探子,只隔十余步,大眼瞪小眼,吓得各自回去禀报敌情。 “不要慌乱!” 庞春来虽然眼神不好,但地形轮廓却知道。 他立即下令说:“咱们拖家带口,还有粮食和牲畜,肯定跑不赢官兵。撤回后面那道山梁,把粮食和物资,堵在一起做屏障。快快搜集石块,青壮在前,女人也上,把老弱和牲畜保护好!” 李邦华带着一百九十多乡勇,紧赶慢赶来到山中,迎接他的是简易工事。 麻袋和箩筐里都装着粮食,还有独轮车和其他物资,都被排成御敌的屏障。无论男女,只要有力气的,都拿起了锄头扁担,还搬来许多石头准备往下砸。 每家被抽调走一个青壮当兵,陈茂生的宣教队也抽走一些,剩下的青壮已经很少,大半属于老弱妇孺。 庞春来瞪大了双眼,想要看清敌情,却只看到一些影子在晃动。 左孝良高举着锄头,呐喊提振士气:“乡亲们,狗官带兵来了,想把咱们的土地和粮食抢走。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 老弱妇孺齐声大呼,他们虽然心里害怕,却更怕失去土地和粮食。 而且,地形也对他们有利,官兵只能正面仰攻。 左孝良又喊:“杀狗官!” “杀狗官,杀狗官!” 村民们越吼越大声,就连几岁的孩童,都跟着一起呐喊,似乎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李邦华的脸色极为复杂,他忠君报国、勤政爱民,到头来却被皇帝罢官回乡,征讨反贼又被骂成是狗官。 “叔父,都是些老弱妇孺,青壮顶多三四百。他们没啥正经兵器,只要咱们士卒用命,当可一战而下。”李邦华的侄子建言道。 李邦华默然不语。 第一,对方占据地利,又士气旺盛,真的可以一战而下? 第二,对方多为老弱妇孺,全部杀了很光彩? 思虑良久,李邦华对侄子说:“你去劝降,就说只要他们归顺官府,以往的罪责都既往不咎。” 侄子立即爬坡而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几块脑袋大的石头就滚下来。 第114章 【零伤亡,破万贼】 吉安府有很多望族,但哪个姓氏的人最多? 刘氏。 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其中一子受封安成侯,管辖安福、永新、泰和等县。 一代一代繁衍生息,已然遍布吉安各县,甚至遍布整个江西。 吉安有上千个村落,整村整村全部姓刘! 此时此刻,陈茂生就在一户吉州堂刘氏的家中——大族的主宗和祖宅,肯定不会在城里,因为城里根本容不下。 这户人家以经商为业,因此搬到城里定居,不过在乡村也有田产。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他们以为陈茂生是来洗劫的,呼啦啦跪了一地。甚至主动献上财货和粮食,只求满足反贼胃口,期待反贼不要杀人。 陈茂生却说:“赵先生创立了大同会,大同是什么?大同在乡下,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城里没什么农民,可城里有许多家奴……” “大同没有高低贵贱,士绅商贾是人,奴仆就不是人?在赵先生的治下,已经没有家奴,全部家奴都被释放。我们不要银子,我们不要粮食,大同会是给苦命人做主的,你们快快拿来家奴的卖身契!” 刘定中傻望着这些反贼,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贼不要金银,也不要粮食,居然跑来释放家奴? “快点,把家奴的卖身契拿来,我还要走下一家呢!”陈茂生怒斥道。 刘定中吓得一哆嗦,连忙说:“我……我这就去拿。” 卖身契还没到场,陈茂生继续宣传道:“各位家奴兄弟姊妹,你们都不要怕。不瞒大家,赵先生以前也做过家奴……” “轰!” 满院子哗然,家奴们震惊莫名,这次占领府城的贼头子,居然也是一个家奴! 震惊之余,还有些兴奋。 陈茂生又说:“赵先生是家奴,我以前是戏子,咱们都是贱人。可天下谁不是贱人?佃户是佃奴,农户是农奴,工人是雇奴,士兵是军奴。就连那些读书人,不也给人做奴才?当了官便是官奴,考科举便是士奴。谁能比谁高贵?” “愿意跟咱们走的,以后都是兄弟姊妹。想种地给你们分田,想做活给你们找工作。没人再敢欺负你们,没人再敢打骂你们,你们自己就是自己的主人。你们看我身后的人,陈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戏子。” “刘振宗,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嘿嘿,我是梅塘镇刘老爷的家奴。” “刘高,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白沙镇刘老爷的家奴。” “萧仲,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黄桥镇萧老爷的家奴。” “你们如今可都吃得饱?” “顿顿吃饱。” “可有人敢打骂你们?” “去他娘的!” “……” 看着威风凛凛的陈茂生及其手下,许多家奴开始心生羡慕。 家奴过得好不好,纯粹看主人的品德,而这往往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就拿徐霞客来说,他对家奴还算友善,可除了他之外呢?徐霞客的一个儿子,后来就是被家奴暴动杀死的。 在南明小朝廷抗清时,无数家奴揭竿而起,他们宁愿投靠满清,也要干翻自己的主人! 历史上,陕西流贼只是打到湖广,江南各省家奴就纷纷起事。 大明满地火药桶,稍碰点火星子就要炸。 终于,刘定中把家奴的卖身契找到,战战兢兢献到陈茂生的手中。 陈茂生一个接一个念名字,念完之后问:“还有谁的身契没拿来?” “我!” 一个家奴站起来:“我的身契不在。” 陈茂生微笑道:“刘老爷,你不老实啊。” “找,马上去找,定然是寻漏了!”刘定中连忙说。 不多时,又送来几份身契。 陈茂生当众烧毁所有卖身契,对家奴们说:“谁愿意跟我走?不再受主人的鸟气!” 陆续有三人站出。 陈茂生说道:“可曾被克扣过月钱?” “个个月都被克扣。”一个家奴说。 陈茂生指着地上银子:“拿回你们被克扣的东西,不要胡乱拿太多。” 那三个家奴立即去拿银子,只敢多拿二三两。 见此情形,又有几个家奴出来,拿了银子站在陈茂生身后。 其中竟然有一对兄妹,哥哥十二三岁,妹妹只有七八岁。 “剩下的都不愿走?” 陈茂生扫了一眼:“不走也可以,都是苦命的兄弟姊妹,我帮你们把身契换成雇工契。” 当场重新订立契约,这玩意儿肯定没用,主人回头就要翻脸不认。 但是,只要主人不认账,家奴肯定心怀怨恨。 陈茂生带着八个被解放的家奴,即刻前往下一家,居然真不抢银子和粮食。 刘定中傻坐在地上,看看身边的钱粮,看看身边的家奴,有一种做梦的荒诞之感。 跑遍所有城南大宅,陈茂生共带走五十一个家奴,多数家奴依旧不愿离开主人,即便他们今后还会被虐待打骂。 紧接着,陈茂生又招揽十多个戏子。 甚至他还跑去青楼妓馆,有六个妓女愿意跟他走,主动追随的龟公多达九人——陈茂生和那些龟公,都是戴绿帽子的乐籍! 张铁牛则跑去码头招人,征召到二十多个苦力,并带走苦力的家人七十多个。 萧焕和欧阳蒸两位士子,看着那些家奴、苦力、妓女和龟公,脸上的表情都颇为古怪。 欧阳蒸不屑冷笑:“你的雄主,就靠这些人打天下?” “唉,”萧焕感慨一声,“先生真乃神人,普天之下,又有谁看得起低贱者?先生解救他们,他们定然誓死追随。” 就在此时,无数人奔走相告,成群结队主动跑去投军。 这些人是一个特殊群体,而且几乎在大明形成一个阶层。 游民阶层! 大量失去土地的农民,涌进城里打工为生。他们在乡下属于逃农,在城里属于无籍游民,只能做一些非常低贱的工作。也有些投身打行,还有些做了摊贩,多数是去当苦力,还有很多做了乞丐。 你可以理解为明朝版的农民工,而且这些农民工没有身份证。 张铁牛在码头招收苦力,消息迅速传开,无数游民蜂拥而来投军,他们也是真正的无产者,而且很多是没有家人的单身汉。 赵瀚都被惊到了,投军者足有两千多人! …… 安福县。 禾水以北的暴民变成流寇,他们翻山越岭来到安福县,竟一路裹挟壮大至上万人! 人多势大,贼首忘了自己姓什么,居然跑去攻打县城。 好,也不算失智。 正常情况下,别说上万人,上千人就能把县城拿下来。 偏偏巡抚坐船跑得快,带兵后发先至,已然赶到县城外扎营。 探报得知有流贼自投罗网,解学龙立即让船只开往别处。他自领一千人进城藏好,又派一千五百人藏于蒙岗岭,再派一千埋伏于县城西南的树林。 流贼首领“震罗霄”,连探子都不知道派出,便傻乎乎带着上万人前来攻城。 “杀贼!” 突然城楼响起鼓声,解学龙打出自己的帅旗,一千乡勇和衙役竖起无数旗帜。 震罗霄惊骇莫名,恐惧呼喊:“有埋伏,快撤!” 上万流贼立即惊慌撤退,解学龙亲率士卒出城追赶,吓得流贼们连粮食都扔下不要。 西南伏兵突然杀出,流贼彻底崩溃。 蒙岗岭的一千五百伏兵,已有一千人绕向南边,阻截流贼们的退路。 流贼远远望到旗帜,吓得又朝东边跑,紧接着蒙岗岭的五百伏兵杀出。 许多流贼跪地求饶,更多流贼逃往东北边,完全就是慌不择路,因为等待他们的是泸水河。 上万流贼,一战剿灭,官兵伤亡为零。 “抚帅用兵如神,犹若阳明公在世,”左孝成作揖恭维道,“晚生佩服之至!” 解学龙却眉头紧皱:“那赵贼怎还没现身?” 李宗学猜测道:“定是察觉到官兵行踪,吓得躲进哪座大山了。” “此贼不除,吾心难安,”解学龙吩咐说,“多派探子搜寻,一旦发现赵贼踪迹,就算进山也得去速速剿灭!” 俘虏数千流贼,解学龙没有滥杀。 他将贼首甄别出来砍头,拣选三百青壮为乡勇,剩下的等着放回去明年春耕。 又在安福县苦等两日,探子骑着骡马到处跑,却依旧没有赵瀚的任何消息。 解学龙开始变得急躁起来,这种情况实在太难受了。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 一艘快船驶来,站在城外焦急呐喊。 此人被带去见巡抚,噗通跪地道:“抚帅,吉安府城没了,吉安府、庐陵县大小官员,已悉数殉国!” “什么?” 解学龙惊得呆立当场,几个幕僚和将领也瞠目结舌。 李宗学起身问道:“府城有八百卫所兵,城高池深,怎会被反贼攻陷?” 信使哭丧着脸:“据逃出的卫所兵说,太监张寅强行带走七百五十人出城,去防守他的钞关和大宅。反贼夜袭钞关军营,又诈城而入,将官老爷们一股脑儿杀了!” “阉竖可恶!该杀,该杀!” 解学龙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拔剑砍下,斩落一个案角。 这仗没法打,一旦回援府城,反贼肯定要跑。如果不沿着河跑,没有骑兵的解学龙,根本就无力予以追击。 他的兵实在太少,而且缺乏训练,想搞大包围也做不成。 即便知道回援府城没用,即便知道会被反贼牵着鼻子跑。可解学龙还是得回去,府城失陷是大罪。一旦造成巨大损失,士绅串联官员弹劾,能把他这巡抚轻松搞到下狱。 “回援府城!” 解学龙感到心好累,很想亲手把太监给掐死。 而远在西边的永新县,负责大迂回的李邦华,则想把知县给活活掐死! 第116章 【得道者胜】(为盟主奈文摩尔加更) 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百步两尚书,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 以上几句,说的正是吉水县,进士人数全国排第一。 谷村李氏,一个村一个姓而已。若算上追赠的,只这几十年里,就有十一个尚书。 当然,目前的尚书数量,还保持在八个。必须等到朝廷无人可用,崇祯不得不起复李邦华,他的父亲、祖父、曾祖才会被加封或追赠尚书。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话用在李邦华身上,再合适不过。他是真的家道中落,祖母过世的时候,薄皮棺材都没有,只能用禾杆裹着偷偷葬了。 眼见侄子被滚石吓回来,李邦华立即思索如何破敌。 为报皇恩,为国除贼,便是老弱妇孺也得杀了! 李邦华不敢强攻,他带兵堵着下山道路,派遣士卒探查其他上山路径。 敌我双方,开始对峙。 一个不敢退,一个不敢攻,就那样互相看着。 对峙一阵,有乡勇回来禀报:“叔爷,右边两里地,可以饶坡爬上去,但坡上也有反贼守着。” 奇袭没有道路,那就只能正面强攻了。 “儿郎们,随我杀贼!”李邦华拔剑出鞘,亲自率众冲锋。 庞春来立即下令:“投滚石!” 大小不一的石头,不断顺着山坡滚落,陆续有十几个乡勇被砸倒。 可惜山势并不陡峭,石头滚落的速度不快。 两个倒霉蛋被撞断胫骨,其余只是被压倒脚面,被撞倒的也很快爬起来。 “姊妹们,杀狗官啊!” 小红组织妇女儿童,抄起拳头大的土块石块,朝着冲锋当中的乡勇扔去。 这玩意儿,竟然比滚石更具杀伤力,砸到身体只是疼痛,砸到脑袋必然头破血流。 就连李邦华本人,堂堂的前任兵部尚书,都不知被哪个村妇砸中头,前额上冒出一个大青包。 山口狭窄,村民太多排不开。 见女人和孩子砸石头见效,后方无法临阵的村民,纷纷捡起石块土块往下面扔。 乡勇的第一次冲锋,竟被村民用石块给砸退。 三千人一起砸石头,无数小石子在空中乱飞,场面壮观得就像枪林弹雨。 “快捡石头,不要大的,只要小石子!” 小红一声令下,跟小翠一起,带着妇女儿童捡石子,附近的石子已经被捡光了,有人干脆是脱鞋往下面砸。 李邦华带兵撤回坡下,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不但额头起了大青包,在撤退时还被砸中后脑,头发间隐隐透出血迹。 有几个乡勇,甚至直接被小石子砸晕,费了一番力气才被同伴拖回去。 “赢了,我们赢了!” 村民们大声欢呼,乡勇们却愁眉苦脸。 李邦华憋了一肚子火,又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他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正常情况下,村民应该一冲即溃,可现在被击退的却是乡勇。 庞春来忍不住笑道:“下面那个官儿,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种道理你都不明白?快快降了,莫要助纣为虐。” 见反贼里有读书人,李邦华上前几步,朗声说道:“在下李邦华,阁下是何方神圣?” 这个名字,让庞春来颇为诧异,他拱手说:“原来是李孟暗,当年有幸在天津一见,可叹今朝已物是人非。” 天津见过? 李邦华仔细思索,如果在天津见过,那就是他当天津巡抚的时候。 他曾大力整顿天津新军,一度使得天津新军,成为北直隶地区最强的部队。 可眼前此人,似乎没什么印象啊。 庞春来笑道:“李兄莫要再想,那年你是天津巡抚,而我只是个小小幕僚。你是不可能记得我的!” “请问阁下是哪位大臣的幕僚?”李邦华好奇道。 “嘿嘿,我可不会说,说了必定拖累旧主。”庞春来笑得很开心。 就在此时,南边突然升起狼烟。 李邦华惊疑不定,搞不清楚是啥状况。 庞春来却笑容古怪,那是他派出的哨兵,狼烟本该在官兵出现时就升起。 哨兵共有六人。 两人在李家拐那边的山上,负责探查来自东边的敌人。 两人在西边的高山上,负责探查绕后的敌人。 两人守在武兴镇客栈,即便狼烟放不出来,也可徒步跑进山里报信。 然而,哨兵全部失效,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李邦华回望狼烟,心里全是担忧,他的粮草都在船上。 因为害怕兵力不足,李邦华不敢分兵进山,每条船仅留一个士兵看守,剩下的全是永新县船工。 眼见攻山无望,身后又起狼烟,李邦华突然下令:“全军撤回河边!” “来了还想走?” 庞春来猛然拔剑,大喝道:“今天便是死上一半人,也要把你李孟暗留下!” “撤!” 李邦华命令撤退,亲率一百乡勇殿后。 庞春来爬出临时搭建的屏障,喝道:“十五岁以上,青壮全部上前,拖住这些王八蛋!” 将近六百青壮,手持农具出阵,都是赵瀚挑剩下的。多为15—18岁、45—50岁的男丁,仅有百余人在18—45岁之间。 一个浑身是伤的汉子,突然从后方翻山而来,气喘吁吁道:“庞先生,昨晚后半夜下雨,把柴草和牛粪淋湿了,狼烟一时半会儿点不燃。黄壮还在继续点火,让我先跑回来报信!” 他回头一望,又勉强笑道:“燃了,燃了。” “回头再治你们两个的罪,”庞春来好笑道,“不过错打错着,此番钓到一条大鱼。” 庞春来率领六百青壮,慢慢朝李邦华走去。但又不敢挨得太近,这些人未经训练,多半一冲就溃了。 越是如此,李邦华心头越慌,干脆全体朝着河边跑去。 庞春来害怕被杀个回马枪,只敢带人远远跟随,他手里头实在无兵可用。 …… 却说留在客栈的两个哨兵,一人睡觉,一人放哨。 但李邦华顺流而下,当时来得实在太快,上游又没狼烟示警,导致客栈的哨兵发现太迟。 把睡觉之人叫醒,两人本想进山传递消息,李邦华已在上游河滩靠岸。并且,迅速派出乡勇四处探查,把最近的进山之路给阻住。 两个哨兵惊慌之下,一个绕路进山通知庞春来,另一个朝下游的李家拐跑。 绕路进山之人,因为不知庞春来要下山,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大部队。 但跑去李家拐那个,却已见到黄顺甫。 “黄(副)镇长,快快带人进山,官兵来了!”报信者说。 黄顺甫问道:“来了多少?” 报信者回答:“没来得及数,可能有几百号,还来了许多船。” “二子,你快去通知村民,收拾家当准备进山,”黄顺甫想了想,又说道,“让刘老四他们几个,划渔船去看看什么情况。” 几条渔船很快抵达武兴镇,朝岸边的大小船只靠拢,跟船上的船工们大眼瞪小眼。 “反贼来了,快跑啊!” 船工们惊慌失措,下意识就想开船跑路。 “不要乱!” 李邦华在每条船留了一个乡勇,都是他从吉水带来的子弟兵。 那些乡勇,足够震慑船工,居然迅速稳定下来。 渔民们赶回李家拐报信,说船上没什么官兵,黄顺甫立即带着青壮跑去抢船。 眼见来了两百多号反贼,船工们终于撑不住了。不顾乡勇的弹压,纷纷开船朝下游逃窜,一直逃过李家拐才停下来。 “官兵来了!” 黄顺甫正在思考如何追敌,李邦华突然带兵从山中出来,吓得他连忙组织村民撤退。 李邦华远远追着黄顺甫,庞春来又远远追着李邦华。 李邦华下令回击,庞春来立即撤退,双方距离足有半里地。 这仗打得很搞笑,一个心虚,一个谨慎,麻杆打狼两头怕。 主要是大家的兵力都不够,李邦华无法分兵看守船只,此刻船丢了心里慌得很。 而庞春来和黄顺甫,他们带领的村民虽然人多,却没有半点训练度可言。距敌半里地还能听话,若是在平地被靠近,肯定瞬间溃散的下场。 要多多感谢费映珙,昨晚莫名其妙夜袭,让李邦华损失了四十人,那是官兵六分之一的兵力。 而且,多数不是被杀死的,是黑夜行船触礁淹死的。 否则的话,李邦华留四十乡勇守船,哪里会惧怕村民偷袭船只? 折腾好半天,李邦华总算在下游,找到了自己船只,也保住了自己的粮草。 “唉,还是没留住。”庞春来只能叹息。 村民只能目送官兵离开,追是不敢追的,短兵相接必然败北。 李邦华同样无比郁闷,他属于绕后突袭,结果贼寇早有准备。更无语的是,解学龙的主力去哪儿了? 当初说好的,就算突袭失败,也可以前后夹击。 如今队友消失无踪,自己不到两百兵力还怎么夹?自己被夹击还差不多! 武兴镇和李家拐,还有对岸的簧坝村,到处都有贼众出现,甚至河面都有渔船远远跟着。 李邦华只能选择攻取一路,还得分兵看守船只粮草,这仗根本就没法打啊。 无奈之下,李邦华选择坐船开溜,一直撤到永阳镇才敢靠岸。 上岸一打听,方知解学龙早撤军了。 李邦华只能仰天长叹,又坐船前往三江口,终于获得更详细的军情:解学龙先是走泸水去安福县,击破上万贼寇之后,又坐船回来援救府城,因为府城已经被贼寇攻占。 吉安府城失陷? 李邦华整个人都懵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府城是咋被反贼得手的。 更扯淡的还在后头。 李邦华乘船前去府城,想要跟解学龙汇合,路过石山镇又获得消息——巡抚解学龙,全军覆没! (求月票。) 第115章 【狭路相逢】 永新县主簿被砍了,就在上个月。 也不晓得谁干的,反正是一群匪寇,其中貌似还有女人。 亦有黑厮,手持长棍,力大无穷,浑身焦黑如墨。 这群匪寇坐船而来,先是抢劫县衙,又挟持衙役做苦力,大摇大摆将府库钱粮搬走。继而出城夺船数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此扬长而去。 李邦华带二百多乡勇,弃船步行奔袭至此,知县的第一反应是紧闭城门。 好说歹说,总算让李邦华进城,却又勒令乡勇驻扎城外。 这也算是守规矩,客兵一般不得入城。 可是,李邦华以巡抚命令,让永新知县赶紧出粮征船,却被一直拖着不办事儿。 县里没粮,秋粮刚征上来一些,就被匪寇抢得精光。 知县答应李邦华,一定帮忙筹集粮草,士绅们却个个哭穷。就连船只,也只征到两艘小船,大船谁都不愿借出。 “这是欺我军纪太好啊!” 李邦华被晾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要发作。 两百多个乡勇,一路从泸水迂回而来,沿途可谓是秋毫无犯。在李邦华的约束下,甚至庄稼都不去踩,借用百姓的稻草铺床都会归还。 太安分了,太善良了,以至于谁都不怕他们! “锵!” 这位五十岁的前任兵部尚书,突然拔剑而出:“随我去码头抢船,不要滥杀,一条船杀一人立威!” 乡勇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跟随李邦华冲到码头。 李邦华分配了杀人名额,只能由谁出手杀人。其他乡勇不敢违抗,却变着法泄愤,冲上船就一阵拳打脚踢。 抢船之后,留下部分乡勇守着,李邦华又亲自带兵去县郊抢粮。 第一个被抢的,就是永新守御千户所的千户! 接着又抢了一个地主,为了立威,前后接连斩杀十余人。 李邦华带着粮草上船,选了一艘大船为座舰,站在船头喝令:“出发!” 这荒唐世道,守规矩还真办不成事。 知县站在城楼上,被吓得面无人色。他并非一味拖延,而是真的无粮可征,自己掏银子买粮又舍不得。 顺流而下,一日便至天河镇。 这里两岸全是大山,中间有一条禾水穿过,村镇多在山脚沿河地带。 夜色降临,不敢继续行船,因为此段水流湍急,而且河中还有一些暗礁。 李邦华为了不惊扰此地百姓,没有选择在镇上停靠。而是稍微下游一些,将大船抛锚固定,又将小船绑定大船,派二十个乡勇下船放哨,其余乡勇全部留在船上休息。 此君在吉安府威望极高,仅凭自身威望,还有个人魅力,就让两百多乡勇服服贴贴。 这支杂牌部队,军纪并不输给赵瀚太多。 镇外,山中。 一处大宅之内。 “四爷,官兵来了!几条大船,二十多条小船!” 费映珙蹭的站起,拔剑冷笑:“还敢来送死,招呼弟兄们夜袭。” 费映珙没啥大同思想,但他的做法,却跟赵瀚非常相似。 这货先是杀死本镇的地主,抢了地主的宅子住进去,把地主家的女眷,赏赐给手下为妻。甚至连黑哥们儿铁奴,都分到一个寡妇。 接着分田,他自己是大地主,手下全是小地主,又分田给许多穷人成为自耕农。 瞬间在天河镇站稳脚跟! 这里的地形更厉害,两岸全是临河大山,耕地要么在群山之中,要么在河边一线。若有官兵杀来,拔腿就能跑进山里,攻守转换轻轻松松。 半夜时分。 李邦华正在船舱睡觉,突然被喊杀声惊醒,只见岸边亮起无数火把。 在岸边放哨的乡勇,少数被贼寇砍死,少数吓得跳河逃生,也有几个脚快的逃回船上。 乡勇们惊骇无比,纷纷收锚砍索,操船赶快离开此地。 黑暗中,一条大船不幸触礁,几条小船在湍急的河流中倾覆。 李邦华愤恨不已,却又无计可施,划船回去必须用纤夫,而此地一个纤夫都找不到。 为啥? 因为纤夫都是费映珙的人,而且已经分了土地,偶尔还客串盗贼去永新县抢劫。 “四爷,抓到一个活的!” 一个乡勇被带到费映珙面前,已然吓得浑身瘫软。 费映珙亲自审问道:“谁带的兵?” “李尚书。”乡勇老实回答。 “什么东西?尚书?” 费映珙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霸占一个贫穷村镇而已,无非就是把县衙钱粮抢了,用得着尚书亲自带兵镇压? 乡勇解释说:“吉水李老爷,李尚书。” 费映珙面色古怪,他曾游学至白鹭洲书院。当时李邦华罢官在家,被请去书院教学,费映珙还听过几个月。 也就是说,李邦华是费映珙的老师。 费映珙连忙问道:“李尚书怎会带兵至此?” 乡勇回答道:“庐陵县有贼……有义士,杀地主分田地,闹得好大阵仗。巡抚正在带兵清剿,李尚书带咱们抄后路。” 费映珙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那小子究竟干了什么?把李尚书和巡抚都招来了。” 说完,一剑将乡勇劈死。 翌日上午,费映珙安排人手,到上下游全天候放哨,一旦发现官兵立即卷铺盖进山。 至于莫名其妙被攻击的李邦华,天亮时分清点人数,气得想要杀回去弄死天河镇的匪寇! 二百三十多个乡勇,此时只剩一百九十多个! 来到黄家镇登陆,李邦华立即派人探查敌情,自己带兵在河滩略作休整。 探子很快回到汇报,说镇内镇外一个人都没有。 李邦华眉头紧皱,他带兵绕个大圈子,前后耗费二十天,竟然还是扑了个空? 李邦华拾级而上,来到客栈门口,那里还挂着求购玉米、红薯的广告牌。 带兵来到镇外,经过几间民房时,李邦华若有所思。 那些民房都是土墙,用石灰刷着宣传标语:人人有田耕。 又来到一处民房:人人有房住。 接下来,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标语—— 人人有衣穿。 人人有饭吃。 老人有人送终,孩子有人养活。 寡妇快快改嫁。 不让小孩读书要罚粮。 均田地,等贵贱。 李邦华盘腿坐在田埂上,看着“均田地,等贵贱”直发愣。 李家虽是大族,可李邦华却出身贫寒。 他父子都考上举人,读书花了太多钱。家里的十几亩地不够花销,连进京赶考的路费都不够,只能跟父亲结伴,徒步从江西走到北京——他那村里的田亩,都被当地几大家族占了,他即便考上举人,也无人前来投献土地。 底层农民有多苦,李邦华清楚得很,他自己也下田种过地。 突然间,李邦华很想见见赵瀚,跟那个反贼当面聊聊。他想劝说反贼,天下大同不是这么搞的,应当努力科举做官,然后齐家治国平天下。 放眼望去,冬小麦苗郁郁葱葱,李邦华看得一阵喜欢。 看着看着,李邦华猛地站起,大声呵斥道:“不准踩坏麦苗!” 一个乡勇说:“先生,这是反贼的麦苗,全部给他们毁了才好。” “放屁!” 李邦华大怒道:“反贼是反贼,庄稼是庄稼,种下去的庄稼哪能毁弃?谁再毁坏麦苗,军法处置!” 乡勇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位李先生太迂腐。 但无人胆敢抗命,各自跑去民房里,试图搜寻没有带走的财货。 就在李邦华准备撤兵时,突然有探子来报:“先生,反贼下山了!” 李邦华怔了征,随即拔剑大呼:“众儿郎,随我杀贼!” …… 庞春来已经带人进山二十多天,村民们都闹着要回去,给进山前种下的冬小麦锄草追肥。 再不回去干活,可是要耽误收成的! 而且天气越来越寒冷,再耽搁可能会下雪,到时肯定有人畜被冻死冻伤。 由于官兵退去多日,对岸稍微下游的簧坝村,左孝良已经带着村民返回。他安置一番,又过河进山,跑去寻找庞春来。 两人一合计,认为官兵不会再来,于是武兴镇的全体村民也开始下山。 李邦华派进山里的探子,正好跟庞春来派下山的探子撞上。 双方探子,只隔十余步,大眼瞪小眼,吓得各自回去禀报敌情。 “不要慌乱!” 庞春来虽然眼神不好,但地形轮廓却知道。 他立即下令说:“咱们拖家带口,还有粮食和牲畜,肯定跑不赢官兵。撤回后面那道山梁,把粮食和物资,堵在一起做屏障。快快搜集石块,青壮在前,女人也上,把老弱和牲畜保护好!” 李邦华带着一百九十多乡勇,紧赶慢赶来到山中,迎接他的是简易工事。 麻袋和箩筐里都装着粮食,还有独轮车和其他物资,都被排成御敌的屏障。无论男女,只要有力气的,都拿起了锄头扁担,还搬来许多石头准备往下砸。 每家被抽调走一个青壮当兵,陈茂生的宣教队也抽走一些,剩下的青壮已经很少,大半属于老弱妇孺。 庞春来瞪大了双眼,想要看清敌情,却只看到一些影子在晃动。 左孝良高举着锄头,呐喊提振士气:“乡亲们,狗官带兵来了,想把咱们的土地和粮食抢走。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 老弱妇孺齐声大呼,他们虽然心里害怕,却更怕失去土地和粮食。 而且,地形也对他们有利,官兵只能正面仰攻。 左孝良又喊:“杀狗官!” “杀狗官,杀狗官!” 村民们越吼越大声,就连几岁的孩童,都跟着一起呐喊,似乎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李邦华的脸色极为复杂,他忠君报国、勤政爱民,到头来却被皇帝罢官回乡,征讨反贼又被骂成是狗官。 “叔父,都是些老弱妇孺,青壮顶多三四百。他们没啥正经兵器,只要咱们士卒用命,当可一战而下。”李邦华的侄子建言道。 李邦华默然不语。 第一,对方占据地利,又士气旺盛,真的可以一战而下? 第二,对方多为老弱妇孺,全部杀了很光彩? 思虑良久,李邦华对侄子说:“你去劝降,就说只要他们归顺官府,以往的罪责都既往不咎。” 侄子立即爬坡而上,还没来得及开口,几块脑袋大的石头就滚下来。 第117章 【扩军整编】 吉安府城,并非什么练兵的好地方。 因为太过繁华,就连质朴的农民子弟兵,都被城里的渐渐腐蚀。 赵瀚一口气杀了五个兵,其中一个是武兴镇老兵,一个是途中招募的士卒,三个是在府城招募的新兵。 本想着让老兵带新兵,派他们去城南维持秩序。 谁知三个游民出身的新兵,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把两个老兵听得义愤填膺。五人擅自离开巡逻街区,闯入一户奸商家中,杀死奸商全家男丁,又在新兵的引诱下,对这家的妇人进行奸辱,随即还洗劫财货私藏。 违反的军令太多,谁都保不住。 “行刑!” 城南码头,五个士兵一字排开,跪在地上等着被砍头。 无数府城居民前来看热闹,溅出的鲜血,滚落的人头,看得胆小者惊叫,看得胆大者兴奋。 赵瀚大声说道:“这五人,不遵军令,擅离职守,淫杀抢劫,现正法示众!” “好!” 一些民众开始喝彩,想来他们被赵瀚的兵欺负过。 “押上来!” 赵瀚一声令下,又是十余人被带到码头。 赵瀚对围观者说道:“这些人,或是吃饭不给钱,或是低价强买货品。当罚军棍!” 本来按赵瀚的意思,打算取消军棍等肉刑,改以关禁闭、罚跑步等内容。可他渐渐发现,不打军棍压不住,只能又恢复一些肉刑。 “啪啪!” 行刑者已经手下留情,否则几十军棍下去,能把人当场打死打残。 即便如此,被打板子的士兵,也有些扛不住。疼痛是一方面,另外还有心理因素,当着几千人脱裤子打屁股,脸面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惩治完毕,赵瀚随即整编军队,同时颁布更详细的军法。 一共将近四千人,按嘉靖年间的营哨制,重新进行拣选编练。 五人一伍,二伍一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五总为营。 赵瀚自领全军,为总兵官。 费如鹤为营副兼千总,协助赵瀚统领全军,并亲领中军500人。 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江良,皆为把总,各领500人。 李显贵,为军法官,领军法队50人。 陈茂生,为宣教官,领宣教团120人,包含妓女、龟公和戏子。 又拣选家奴、军户出身之人,组建赵瀚的亲兵“奴儿军”,暂时只有92人。张铁牛为亲兵队长,刘柱为亲兵副队长,旗帜为白布之上血书“奴”字。 剩下几百人,编为辎重队,由萧焕负责后勤。 另外,费纯实际督管钱粮,黄顺德担任主簿(赵瀚的军中秘书)。 每哨(约100人)必配一个宣教官,负责宣传大同思想,负责给士卒讲解军法纪律,还要关心照顾普通士卒的生活。但是,不得干预军官指挥作战! 除了执勤部队之外,其余全部退回城内操练,参将署和城守营被划为练兵场。 操练数日,新兵勉强能列阵,可惜稍微移动就会生乱。 赵瀚为啥不抢城外大户的钱粮? 因为整个吉安府,各县陆续输送的秋粮,粮食全在西城仓库,银子全在知府内院。这些钱粮,要到明年二月,才起运前往京城,如今全便宜了赵瀚。 军饷给足,饭菜管饱,即便操练很辛苦,即便军法很严厉,士卒们也充满了干劲。 每当休息时间,各哨的宣教官,就开始嘘寒问暖。拉近与士卒的关系之后,宣教官们便宣讲军法,宣讲各种通俗化的大同思想。 其实,这些宣教官也有点迷糊。 士卒训练时,他们就听陈茂生讲课。士卒休息时,他们现学现卖,把刚领会的道理讲给士兵听。 有时,宣教官甚至被士兵给问懵,带着问号跑去请教陈茂生,逗得各哨士兵们哈哈大笑。 就在新兵训练走上正轨时,赵瀚突然接到消息,巡抚解学龙带兵来了。 赵瀚立即停止训练,命令士卒布防,并召集总哨官(把总)以上开会。 费如鹤现在独领500中军,还协助赵瀚统领全军。这货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拍着桌子说:“就该坚守府城,咱们现在3000多人,差一点点就4000。有兵有粮,还怕那什么鸟巡抚?” 萧焕说道:“在下认为,应该弃城而走,把府城留给太监。太监为了推脱罪责,必定弹劾巡抚,朝廷会帮咱们将那巡抚罢官。如今那些官兵,其实都是乡勇,是解学龙募集的。一旦巡抚被罢官,那些乡勇自动就散去了。能够智取,就没必要硬拼。咱们看似有将近4000人,其中一大半都是新兵,连军阵也还没操练好。” 此言一出,大部分军官表示认同。 不管承不承认,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军官,内心都隐藏着对官府的恐惧。 他们害怕巡抚,他们害怕官兵,能不打最好就不打。 见众人都不言语,似乎被萧焕说服了,费如鹤愤怒道:“你们这些鸟人,见了官兵就缩,还他娘的造甚反?都回家种地去!” 包括陈茂生在内,都忍不住低头,他们确实害怕,朝廷来的官越大,他们心里就越怕。 张铁牛附和道:“打,就是打,老子却不怕的。” 陈茂生出声道:“我觉得,萧队长(辎重队)说的在理。既然朝廷会收拾巡抚,那些乡勇自动就散了,那咱们还去拼什么?” 费如鹤冷笑:“那今后也别打仗了,就等着皇帝帮咱,最好自己让位出来。” 众人不语,都望向赵瀚。 赵瀚微笑道:“萧队长之计,确实是上上策。萧队长智谋无双,乃我军之张良、诸葛也。” 萧焕心里颇为受用,但没表现出来,表情平静的接受众人崇拜。 “但是!” 赵瀚猛地站起:“赵千总(费如鹤)话糙理不糙,他看似莽撞失智,却道出我军之致命弱点。你们都在害怕,都不敢直面巡抚!一个巡抚而已,只带几千乡勇,跟咱们兵力相当,咱们还有府城为依托,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除了少数几个,其余军官全部低头,不敢直视赵瀚的怒火。 “本来,我是听了萧队长之计,打算快速撤出府城的,”赵瀚拍桌子道,“但现在嘛,我决定不走了,老子要练练你们的胆气!给我坚守城池!” “好!” 费如鹤大喜。 “总镇(总兵别称),”萧焕连忙说道,“总镇请三思,莫要争一时之气。” 赵瀚摇头道:“萧队长,你不懂。有的时候,上上之策,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咱们是在造反,必须打出军威,否则眼前这些军官,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直面官兵!” 萧焕着急道:“军威可以慢慢打出来,今后还怕没仗打吗?” “此时退缩,今后就不退缩?”赵瀚语气坚决道,“眼下屋内这些军官,眼下城内那些士卒,都是咱们造反的种子。连种子都不饱满,今后长出的庄稼能强壮吗?打,必须打。打得咱们的种子自信起来,打得江西官府闻风丧胆。” “这……”萧焕欲言又止。 赵瀚说道:“萧队长,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喜欢取巧。可有的时候,咱们不能取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萧焕叹息一声,问道:“总镇打算怎么打?” 赵瀚笑道:“咱们占据坚城,咱们粮草充足,吉安府今年征收的秋粮,除了被解学龙带走的,大部分都在咱们手里。那还怕什么?着急的该是解学龙,他丢了府城,他不敢拖下去。一来害怕朝廷问罪,二来征借的船队也要还给绅商,三来他拖下去就得为粮草犯愁。” “确实如此。”萧焕不得不承认,真正着急的该是解学龙。 …… 解学龙已经急坏了。 吉安府城源自唐代,那个时候南方人少,城池以军事为主,城高池深却面积不大。而且,除了靠着赣江的城门,其他城门全都修建有瓮城。每座城楼还有箭塔,甚至还有几座炮塔——赵瀚军中暂无炮手和弓箭手。 三千多反贼,只要粮草充足,占据这种类似城堡的城池,几千官兵打十年都别想打下来。 甚至不用花费力气维持治安,因为80以上的居民,都聚居于城外各街市。 解学龙也就欺负赵瀚没有水军,城外的大型商船都跑光了,赵瀚只抢到几艘大船。这货用船只封锁府城,自己屯兵白鹭洲上,开始征集役工打造攻城器械。 然后他发现,铁匠和木匠奇缺,都被赵瀚弄进城里打造兵器去了。 那就只能去周边乡镇征召! 工匠和百姓苦不堪言,一个个心中充满怨恨,他们没被反贼欺负,反而遭到官府的压迫。 官府征召役工是不给钱的,都属于服役性质,还得自带干粮和工具。而且,解学龙暂时断了后勤,正在派船去其他州府征粮,目前也没有多余钱粮支付给役工。 役工们满腔怒火,干活自然偷懒,攻城器械的制造速度堪忧。 解学龙心中着急,只能不断催促,下面的官吏跟着催工,毒打喝骂如同家常便饭。 被征召商船的士绅商贾,则催着解学龙赶紧归还船只,他们还得跑船去别处做生意,多耽搁一天都在损失白花花的银子。 太监的弹劾奏疏,已经在送去京城的路上。 这些士绅商贾也不可小觑,因为江西的进士太多,在朝中做官的也太多。他们纷纷发动关系,弹劾奏章如雪花般飘往京城。 为了剿灭反贼,解学龙征粮征役,也让老百姓恨得牙痒痒。 这位解巡抚,已经把太监、士绅、商人、百姓全部得罪! 不论能否夺回府城,他的仕途都肯定完蛋了。 (感谢这个是妖怪、烟寒无心、为溪式谷的盟主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和打赏。另外,厚着脸皮求月票。) 第116章 【得道者胜】(为盟主奈文摩尔加更) 一门三进士,隔河两宰相,五里三状元,百步两尚书,十里九布政,九子十知州。 以上几句,说的正是吉水县,进士人数全国排第一。 谷村李氏,一个村一个姓而已。若算上追赠的,只这几十年里,就有十一个尚书。 当然,目前的尚书数量,还保持在八个。必须等到朝廷无人可用,崇祯不得不起复李邦华,他的父亲、祖父、曾祖才会被加封或追赠尚书。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话用在李邦华身上,再合适不过。他是真的家道中落,祖母过世的时候,薄皮棺材都没有,只能用禾杆裹着偷偷葬了。 眼见侄子被滚石吓回来,李邦华立即思索如何破敌。 为报皇恩,为国除贼,便是老弱妇孺也得杀了! 李邦华不敢强攻,他带兵堵着下山道路,派遣士卒探查其他上山路径。 敌我双方,开始对峙。 一个不敢退,一个不敢攻,就那样互相看着。 对峙一阵,有乡勇回来禀报:“叔爷,右边两里地,可以饶坡爬上去,但坡上也有反贼守着。” 奇袭没有道路,那就只能正面强攻了。 “儿郎们,随我杀贼!”李邦华拔剑出鞘,亲自率众冲锋。 庞春来立即下令:“投滚石!” 大小不一的石头,不断顺着山坡滚落,陆续有十几个乡勇被砸倒。 可惜山势并不陡峭,石头滚落的速度不快。 两个倒霉蛋被撞断胫骨,其余只是被压倒脚面,被撞倒的也很快爬起来。 “姊妹们,杀狗官啊!” 小红组织妇女儿童,抄起拳头大的土块石块,朝着冲锋当中的乡勇扔去。 这玩意儿,竟然比滚石更具杀伤力,砸到身体只是疼痛,砸到脑袋必然头破血流。 就连李邦华本人,堂堂的前任兵部尚书,都不知被哪个村妇砸中头,前额上冒出一个大青包。 山口狭窄,村民太多排不开。 见女人和孩子砸石头见效,后方无法临阵的村民,纷纷捡起石块土块往下面扔。 乡勇的第一次冲锋,竟被村民用石块给砸退。 三千人一起砸石头,无数小石子在空中乱飞,场面壮观得就像枪林弹雨。 “快捡石头,不要大的,只要小石子!” 小红一声令下,跟小翠一起,带着妇女儿童捡石子,附近的石子已经被捡光了,有人干脆是脱鞋往下面砸。 李邦华带兵撤回坡下,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不但额头起了大青包,在撤退时还被砸中后脑,头发间隐隐透出血迹。 有几个乡勇,甚至直接被小石子砸晕,费了一番力气才被同伴拖回去。 “赢了,我们赢了!” 村民们大声欢呼,乡勇们却愁眉苦脸。 李邦华憋了一肚子火,又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他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正常情况下,村民应该一冲即溃,可现在被击退的却是乡勇。 庞春来忍不住笑道:“下面那个官儿,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种道理你都不明白?快快降了,莫要助纣为虐。” 见反贼里有读书人,李邦华上前几步,朗声说道:“在下李邦华,阁下是何方神圣?” 这个名字,让庞春来颇为诧异,他拱手说:“原来是李孟暗,当年有幸在天津一见,可叹今朝已物是人非。” 天津见过? 李邦华仔细思索,如果在天津见过,那就是他当天津巡抚的时候。 他曾大力整顿天津新军,一度使得天津新军,成为北直隶地区最强的部队。 可眼前此人,似乎没什么印象啊。 庞春来笑道:“李兄莫要再想,那年你是天津巡抚,而我只是个小小幕僚。你是不可能记得我的!” “请问阁下是哪位大臣的幕僚?”李邦华好奇道。 “嘿嘿,我可不会说,说了必定拖累旧主。”庞春来笑得很开心。 就在此时,南边突然升起狼烟。 李邦华惊疑不定,搞不清楚是啥状况。 庞春来却笑容古怪,那是他派出的哨兵,狼烟本该在官兵出现时就升起。 哨兵共有六人。 两人在李家拐那边的山上,负责探查来自东边的敌人。 两人在西边的高山上,负责探查绕后的敌人。 两人守在武兴镇客栈,即便狼烟放不出来,也可徒步跑进山里报信。 然而,哨兵全部失效,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李邦华回望狼烟,心里全是担忧,他的粮草都在船上。 因为害怕兵力不足,李邦华不敢分兵进山,每条船仅留一个士兵看守,剩下的全是永新县船工。 眼见攻山无望,身后又起狼烟,李邦华突然下令:“全军撤回河边!” “来了还想走?” 庞春来猛然拔剑,大喝道:“今天便是死上一半人,也要把你李孟暗留下!” “撤!” 李邦华命令撤退,亲率一百乡勇殿后。 庞春来爬出临时搭建的屏障,喝道:“十五岁以上,青壮全部上前,拖住这些王八蛋!” 将近六百青壮,手持农具出阵,都是赵瀚挑剩下的。多为15—18岁、45—50岁的男丁,仅有百余人在18—45岁之间。 一个浑身是伤的汉子,突然从后方翻山而来,气喘吁吁道:“庞先生,昨晚后半夜下雨,把柴草和牛粪淋湿了,狼烟一时半会儿点不燃。黄壮还在继续点火,让我先跑回来报信!” 他回头一望,又勉强笑道:“燃了,燃了。” “回头再治你们两个的罪,”庞春来好笑道,“不过错打错着,此番钓到一条大鱼。” 庞春来率领六百青壮,慢慢朝李邦华走去。但又不敢挨得太近,这些人未经训练,多半一冲就溃了。 越是如此,李邦华心头越慌,干脆全体朝着河边跑去。 庞春来害怕被杀个回马枪,只敢带人远远跟随,他手里头实在无兵可用。 …… 却说留在客栈的两个哨兵,一人睡觉,一人放哨。 但李邦华顺流而下,当时来得实在太快,上游又没狼烟示警,导致客栈的哨兵发现太迟。 把睡觉之人叫醒,两人本想进山传递消息,李邦华已在上游河滩靠岸。并且,迅速派出乡勇四处探查,把最近的进山之路给阻住。 两个哨兵惊慌之下,一个绕路进山通知庞春来,另一个朝下游的李家拐跑。 绕路进山之人,因为不知庞春来要下山,直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大部队。 但跑去李家拐那个,却已见到黄顺甫。 “黄(副)镇长,快快带人进山,官兵来了!”报信者说。 黄顺甫问道:“来了多少?” 报信者回答:“没来得及数,可能有几百号,还来了许多船。” “二子,你快去通知村民,收拾家当准备进山,”黄顺甫想了想,又说道,“让刘老四他们几个,划渔船去看看什么情况。” 几条渔船很快抵达武兴镇,朝岸边的大小船只靠拢,跟船上的船工们大眼瞪小眼。 “反贼来了,快跑啊!” 船工们惊慌失措,下意识就想开船跑路。 “不要乱!” 李邦华在每条船留了一个乡勇,都是他从吉水带来的子弟兵。 那些乡勇,足够震慑船工,居然迅速稳定下来。 渔民们赶回李家拐报信,说船上没什么官兵,黄顺甫立即带着青壮跑去抢船。 眼见来了两百多号反贼,船工们终于撑不住了。不顾乡勇的弹压,纷纷开船朝下游逃窜,一直逃过李家拐才停下来。 “官兵来了!” 黄顺甫正在思考如何追敌,李邦华突然带兵从山中出来,吓得他连忙组织村民撤退。 李邦华远远追着黄顺甫,庞春来又远远追着李邦华。 李邦华下令回击,庞春来立即撤退,双方距离足有半里地。 这仗打得很搞笑,一个心虚,一个谨慎,麻杆打狼两头怕。 主要是大家的兵力都不够,李邦华无法分兵看守船只,此刻船丢了心里慌得很。 而庞春来和黄顺甫,他们带领的村民虽然人多,却没有半点训练度可言。距敌半里地还能听话,若是在平地被靠近,肯定瞬间溃散的下场。 要多多感谢费映珙,昨晚莫名其妙夜袭,让李邦华损失了四十人,那是官兵六分之一的兵力。 而且,多数不是被杀死的,是黑夜行船触礁淹死的。 否则的话,李邦华留四十乡勇守船,哪里会惧怕村民偷袭船只? 折腾好半天,李邦华总算在下游,找到了自己船只,也保住了自己的粮草。 “唉,还是没留住。”庞春来只能叹息。 村民只能目送官兵离开,追是不敢追的,短兵相接必然败北。 李邦华同样无比郁闷,他属于绕后突袭,结果贼寇早有准备。更无语的是,解学龙的主力去哪儿了? 当初说好的,就算突袭失败,也可以前后夹击。 如今队友消失无踪,自己不到两百兵力还怎么夹?自己被夹击还差不多! 武兴镇和李家拐,还有对岸的簧坝村,到处都有贼众出现,甚至河面都有渔船远远跟着。 李邦华只能选择攻取一路,还得分兵看守船只粮草,这仗根本就没法打啊。 无奈之下,李邦华选择坐船开溜,一直撤到永阳镇才敢靠岸。 上岸一打听,方知解学龙早撤军了。 李邦华只能仰天长叹,又坐船前往三江口,终于获得更详细的军情:解学龙先是走泸水去安福县,击破上万贼寇之后,又坐船回来援救府城,因为府城已经被贼寇攻占。 吉安府城失陷? 李邦华整个人都懵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府城是咋被反贼得手的。 更扯淡的还在后头。 李邦华乘船前去府城,想要跟解学龙汇合,路过石山镇又获得消息——巡抚解学龙,全军覆没! (求月票。) 第118章 【种田吃饭】 “抚帅,拆屋。”李宗学劝道。 解学龙满脸愁苦:“反贼没有拆屋,巡抚竟然拆屋,我这当的是哪门子官?” 一般而言,守城部队会主动拆掉城外民居,甚至把城墙附近的树林给烧了。这是为了让攻城方,更难获得制造攻城器械的材料,同时也让攻城方更难设置伏兵。 但赵瀚守城,偏偏不拆屋,就是要留给解学龙! 吉安已经多年没有战事,就连城墙根下,都有许多非法搭建的民居。 解学龙如果想要攻城,必须把这些屋子拆掉。否则赵瀚往下面扔火把,一烧就是一大片,攻防战必然变成烧烤大会。 而且拆屋之后,木料可用于打造攻城器械。 但解学龙真敢拆毁民居吗? 李宗学说道:“抚帅,知府、知县已死,他们那是殉城殉国。府城失陷,朝廷问罪,抚帅首当其冲。镇守太监也是大罪,可太监远在南昌,没有参与此间战事。太监为了推罪,必定把过错都甩到抚帅头上。若不赶快收复府城,罢官下狱都是轻的!” 巡抚幕僚有好几个,如今全跑了,只剩一个李宗学。 包括前些日子投奔的左孝成,得知府城失陷,立即消失无踪。 “再等等,再等等。”解学龙进退两难,他真的不敢拆毁民居。 城内城外,就此陷入对峙状态。 赵瀚在守城的时候,还有时间轮训新兵,每天上午下午,各抽调500士卒进行操练。 而解学龙那边,若非屯兵白鹭洲,四面全是赣江水,估计乡勇都已经跑完了。 这次是决战,不是遭遇战。 决战就急不得,双方都在耐心准备。 赵瀚忙着训练新兵,解学龙同样在练兵。这位巡抚,一边派人到隔壁州府征粮,一边请求士绅征募乡勇,因为他手里这点兵是不可能破城的。 转眼又过两日。 刚征募的数百乡勇,还没走到江边就哗变,半夜打晕军官直接跑路了。 紧接着,解学龙的战船也跑了两艘,白鹭洲的乡勇开始跳江逃跑。他们知道攻城无望,不愿跟着巡抚送死,两三天时间就减员八分之一。 面对如此窘境,解学龙居然还沉得住气,派遣心腹严防士兵逃亡。同时,又给士卒加餐,对表现良好的士卒予以奖赏。 逃兵依然存在,但总算遏制住了势头。 解学龙此时还心存幻想,他跟左布政使何应瑞关系不错。之前能顺利募兵去瑞金,就有何应瑞的帮忙,希望这次也能给他增兵增粮。 然而,他刚写信派人送出去,就突然收到何应瑞的密信。 信中只有十个字:阉竖谤谗,望君好自为之。 解学龙放下密信,面若死灰,一切都完了。 这封信明面上是说,太监要告叼状,让解学龙早做准备。潜台词却是,你这次死定了,我没有办法帮你。 崇祯年间,皇帝不停催税,唯独江西一省,敢违抗皇命年年压征。 什么是压征? 就是地方出现各种灾害,今年的赋税,压着明年来收。 陕西、山西闹成那副鬼样子,布政使都不敢年年压征,偏偏富庶的江西却敢! 何应瑞作为江西左布政使,已经被崇祯点评批评好几次。不是他胆子有多大,也不是他贪得太狠,而是江西的赋税根本收不齐。 土地都被士绅霸占了,小地主和自耕农很少,这让官府怎么征收田赋?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明末江西,就没有哪年把赋税征齐过。 直到现在,崇祯都以为江西连年大灾…… 何应瑞没法给解学龙增兵,他得抠出每一分钱粮,乖乖给皇帝送去。能送多少是多少,反正交不齐的,崇祯皇帝也早就习惯了。 “唉,撤兵。”李宗学说道。 解学龙苦着脸说:“反贼就在府城,我怎么可能撤兵?一旦撤兵,怕是要问斩!” 李宗学反问:“就这么看着?” “只能如此,”解学龙叹息道,“就算只剩一兵一卒,也必须留在白鹭洲,若是离开便为弃城逃遁。” 赵瀚啥都不干,只是据城而守,解学龙就已经穷途末路。 谁让他出兵剿贼呢? 解学龙若不做正事,老老实实留在南昌,吉安失陷也用不着背大锅。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谁做事,谁倒霉! 站在白鹭洲岸边,解学龙望着对面的府城,整个人已经心如死灰。 他攻不得,也走不得,只能傻看着。 整个江西,没人愿意帮他,他在独力对抗反贼。 本该赵瀚这反贼被围剿,可世事离奇,却似巡抚被围剿,解学龙已被压得喘不过气。 李宗学来到解学龙身边:“抚帅,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算必败无疑,也得寻机攻城,否则咱们的乡勇,自己就要悄悄跑完。” “慕宗,你说这大明究竟怎的了?”解学龙仰望苍天。 李宗学默然。 解学龙指着城南码头方向:“就因为反贼不再劫掠,城外那些士绅商贾,便如平常无事一般。他们非但不帮我剿贼,反而责怪我挑起战事。究竟老夫是贼,还是那夺了府城的赵言是贼?” 李宗学说道:“他们其实心里清楚,只不过在观望而已。” “观望?”解学龙冷笑。 “是啊,他们在观望,”李宗学说道,“现在赵贼势大,随时可以出城杀人,他们朝不保夕,自然埋怨抚帅多事。若抚帅手里的士卒,不止几千乌合之众,而是一万朝廷精锐。那么就是抚帅势大,抚帅掌握生杀大权,他们自会帮着抚帅杀贼。” 解学龙摇头苦笑,意兴阑珊道:“慕宗啊,还是你看得透彻,人心便是这样。朝廷如此,地方如此。” 李宗学低声说:“也是朝廷失了威严,偌大一个江西,连几百正兵都凑不齐。否则怎容那小小反贼闹腾?” 解学龙突然按住剑柄,正色道:“慕宗,我若死了,你便去投贼。” “抚帅何出此言?”李宗学没听明白。 解学龙说道:“大明没救了。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能以死报君王。可西北的流贼,东北的鞑子,皆无再造乾坤之能。各地反贼,也是目光短浅之辈。只有眼前的赵贼,占据府城之后,却能约束部下,让吉安城外繁荣依旧。大明江山若是倾覆,成事者必为此人!” 李宗学连连摇头:“我一个举人,怎能从贼?” “随你,”解学龙懒得再谈此事,只说道,“明日拆毁城外民房,加紧打造攻城器械,十日之内必须强行攻城。” 解学龙已经心怀死志,他这不是攻城,而是去撞城墙送死! 年年压征,不照额上交赋税,江西在全国是独一份。 巡抚不能公然开府建牙,不能合法征募标兵,江西在全国也是独一份。 换去别的省份做巡抚,解学龙哪会如此憋屈?他至少能编练2000巡抚标兵,是有正式军队编制那种,地方官府必须老老实实给钱给粮! 翌日,解学龙派出乡勇,大规模拆除城外民居。 士绅百姓惊怒交加,反贼来了都有屋住,巡抚居然拆他们的屋? “大胆贪官,竟敢骚扰吾之子民!” 赵瀚站在城楼上,愤怒大喊道:“如鹤,快快带兵出城,保护百姓的房屋财产!” “好嘞!” 费如鹤心里乐开花,当即带着五百士卒,出城杀向那些拆屋的官兵。 官兵吓得转身就跑,费如鹤一阵追杀。 赵瀚又下令:“大山,快出城帮百姓修房子!” 江大山乐呵呵出发,竟然真的带上士兵,带上一些木匠,跑去帮助百姓修缮房屋。 “青天大老爷啊!” 无数底层百姓,齐声跪地高呼,对着城楼上的赵瀚连连磕头。 萧焕见状,哭笑不得。 究竟,谁是官,谁是贼? 欧阳蒸也在城上,而且不再被捆绑,当然他也没从贼。这货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朝着白鹭洲的方向,破口大骂道:“解贼,你枉为朝廷命官,竟然不如一个反贼!” 解学龙也气炸了,感觉自己就像跳梁小丑。 “随我上岸杀贼!” 赵瀚前后派出一千士卒出城,解学龙立即抓住机会,他就怕赵瀚躲在城里不出来。 “吹号!” 赵瀚命令司号手,用唢呐吹响集结号。 他自领千余士卒守城,其余全部放出城去,要跟官兵堂堂正正决战。 解学龙怕赵瀚躲在城里,赵瀚还怕解学龙躲在白鹭洲呢。 双方似乎达成某种默契,集体朝着城北聚兵,不愿在城南繁华之地开战。 解学龙的兵力……呃,不好算。 因为从白鹭洲开船过来,眨眼间的短短距离,竟然又跑了一艘船。 特别是征来的民夫,眼见真要打仗了,不顾江水寒冷,纷纷跳入江中逃遁。 还有许多军中文吏,不愿跟着巡抚上岸,躲进白鹭洲书院不肯露面。 双方列阵。 起义军三千人,由费如鹤统领。 官兵将近三千,由解学龙统领。 双方都没有远程部队,纯以步兵进行交战,而且都采用简化版的鸳鸯阵。 战斗即将开始,混在军中的宣教官,不断做着战前动员:“杀了狗官,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咱们要是败了,咱们的田,就要被官府抢走!新兵弟兄们,打赢这一场,赵先生就带着大家去分田!” 解学龙也喊:“儿郎们,忠君报国,保卫桑梓,随我杀灭这些反贼!” “咚咚咚咚咚!” 战鼓敲响,缓慢进兵。 双方中军皆未动,派出三哨人马对战,左右两哨前进待命。 更扯淡的是,两边都不敢走太快,一旦加速就阵型混乱,全是他娘的乌合之众。 还没接战,就各自有士卒逃跑。 解学龙立即派出督战队,斩杀临阵脱逃的乡勇。 起义军这边,却是执法队拿着棍棒阻拦,宣教团疯狂大喊:“老表,逃了就没田耕,逃了就过苦日子!咱们要种田吃饭啊!” 宣教官们不断呐喊,追在逃兵身边喊。 喊着喊着,逃跑士卒陆续返回,哇哇大叫着重新冲锋:“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起义军集体高呼,犹如神灵附体,完全不顾生死的往前冲。 除了武兴镇的八百老兵,其余新兵阵型全部混乱。不管手里拿着什么兵器,反正往前冲就是,已然忘了训练时掌握的技能。 卫所兵出身的吴勇,已经被查出底细,但赵瀚没有驱逐他。 吴勇因为多番立功,此刻已然升为什长。 家里的老娘,可以让兄弟先照看。他要跟着赵先生,一起去乡下分田,若是遇到寡妇,说不定还能讨老婆。 吴勇做梦都想有自己的田,做梦都想讨个媳妇。 “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吴勇提枪往前冲,他忘了指挥自己的十人队,他的队员也不会听什长指挥。 反正,冲就完事儿! 吴勇甚至冲出军阵,跑到狼筅兵前面,不要命闯入敌方阵中,嘴里只反复大叫:“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战斗迅速分出胜负,起义军不怕死,乡勇却个个惜命。 这些乡勇,绝大部分是良家子,他们家里有田,不愁吃穿用度,哪愿意跟泥腿子拼命? 解学龙的督战队挡不住,这位巡抚只能亲自压阵,带着中军士卒冲锋:“杀贼报国,保卫桑梓!”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起义军喊得更大声,就连老兵都失去理智,渐渐失去应有的阵型。 当然,也不用再保持阵型了。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唢呐声在战场响起,起义军彻底狂热起来,就连费如鹤的中军也一起冲锋。 解学龙的乡勇,已经全线崩溃。 解学龙本来想率领中军压住阵脚,此刻反被溃兵给冲散。他双目通红,突然拔剑横颈,转身望着北方自语:“陛下,臣不负君,君可负臣乎?” 本该在南京跳江殉国的解学龙,提前十多年,自刎于吉安城外。 得知解学龙兵败自杀,远在白鹭洲的幕僚李宗学,也毅然跳进赣江自杀。他不是殉国,而是追随恩主,朝廷对他没有情义可言。 第117章 【扩军整编】 吉安府城,并非什么练兵的好地方。 因为太过繁华,就连质朴的农民子弟兵,都被城里的渐渐腐蚀。 赵瀚一口气杀了五个兵,其中一个是武兴镇老兵,一个是途中招募的士卒,三个是在府城招募的新兵。 本想着让老兵带新兵,派他们去城南维持秩序。 谁知三个游民出身的新兵,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把两个老兵听得义愤填膺。五人擅自离开巡逻街区,闯入一户奸商家中,杀死奸商全家男丁,又在新兵的引诱下,对这家的妇人进行奸辱,随即还洗劫财货私藏。 违反的军令太多,谁都保不住。 “行刑!” 城南码头,五个士兵一字排开,跪在地上等着被砍头。 无数府城居民前来看热闹,溅出的鲜血,滚落的人头,看得胆小者惊叫,看得胆大者兴奋。 赵瀚大声说道:“这五人,不遵军令,擅离职守,淫杀抢劫,现正法示众!” “好!” 一些民众开始喝彩,想来他们被赵瀚的兵欺负过。 “押上来!” 赵瀚一声令下,又是十余人被带到码头。 赵瀚对围观者说道:“这些人,或是吃饭不给钱,或是低价强买货品。当罚军棍!” 本来按赵瀚的意思,打算取消军棍等肉刑,改以关禁闭、罚跑步等内容。可他渐渐发现,不打军棍压不住,只能又恢复一些肉刑。 “啪啪!” 行刑者已经手下留情,否则几十军棍下去,能把人当场打死打残。 即便如此,被打板子的士兵,也有些扛不住。疼痛是一方面,另外还有心理因素,当着几千人脱裤子打屁股,脸面真是丢到姥姥家了。 惩治完毕,赵瀚随即整编军队,同时颁布更详细的军法。 一共将近四千人,按嘉靖年间的营哨制,重新进行拣选编练。 五人一伍,二伍一什,三什为队,三队为哨,五哨为总,五总为营。 赵瀚自领全军,为总兵官。 费如鹤为营副兼千总,协助赵瀚统领全军,并亲领中军500人。 江大山、黄幺、黄顺、李正、江良,皆为把总,各领500人。 李显贵,为军法官,领军法队50人。 陈茂生,为宣教官,领宣教团120人,包含妓女、龟公和戏子。 又拣选家奴、军户出身之人,组建赵瀚的亲兵“奴儿军”,暂时只有92人。张铁牛为亲兵队长,刘柱为亲兵副队长,旗帜为白布之上血书“奴”字。 剩下几百人,编为辎重队,由萧焕负责后勤。 另外,费纯实际督管钱粮,黄顺德担任主簿(赵瀚的军中秘书)。 每哨(约100人)必配一个宣教官,负责宣传大同思想,负责给士卒讲解军法纪律,还要关心照顾普通士卒的生活。但是,不得干预军官指挥作战! 除了执勤部队之外,其余全部退回城内操练,参将署和城守营被划为练兵场。 操练数日,新兵勉强能列阵,可惜稍微移动就会生乱。 赵瀚为啥不抢城外大户的钱粮? 因为整个吉安府,各县陆续输送的秋粮,粮食全在西城仓库,银子全在知府内院。这些钱粮,要到明年二月,才起运前往京城,如今全便宜了赵瀚。 军饷给足,饭菜管饱,即便操练很辛苦,即便军法很严厉,士卒们也充满了干劲。 每当休息时间,各哨的宣教官,就开始嘘寒问暖。拉近与士卒的关系之后,宣教官们便宣讲军法,宣讲各种通俗化的大同思想。 其实,这些宣教官也有点迷糊。 士卒训练时,他们就听陈茂生讲课。士卒休息时,他们现学现卖,把刚领会的道理讲给士兵听。 有时,宣教官甚至被士兵给问懵,带着问号跑去请教陈茂生,逗得各哨士兵们哈哈大笑。 就在新兵训练走上正轨时,赵瀚突然接到消息,巡抚解学龙带兵来了。 赵瀚立即停止训练,命令士卒布防,并召集总哨官(把总)以上开会。 费如鹤现在独领500中军,还协助赵瀚统领全军。这货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拍着桌子说:“就该坚守府城,咱们现在3000多人,差一点点就4000。有兵有粮,还怕那什么鸟巡抚?” 萧焕说道:“在下认为,应该弃城而走,把府城留给太监。太监为了推脱罪责,必定弹劾巡抚,朝廷会帮咱们将那巡抚罢官。如今那些官兵,其实都是乡勇,是解学龙募集的。一旦巡抚被罢官,那些乡勇自动就散去了。能够智取,就没必要硬拼。咱们看似有将近4000人,其中一大半都是新兵,连军阵也还没操练好。” 此言一出,大部分军官表示认同。 不管承不承认,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军官,内心都隐藏着对官府的恐惧。 他们害怕巡抚,他们害怕官兵,能不打最好就不打。 见众人都不言语,似乎被萧焕说服了,费如鹤愤怒道:“你们这些鸟人,见了官兵就缩,还他娘的造甚反?都回家种地去!” 包括陈茂生在内,都忍不住低头,他们确实害怕,朝廷来的官越大,他们心里就越怕。 张铁牛附和道:“打,就是打,老子却不怕的。” 陈茂生出声道:“我觉得,萧队长(辎重队)说的在理。既然朝廷会收拾巡抚,那些乡勇自动就散了,那咱们还去拼什么?” 费如鹤冷笑:“那今后也别打仗了,就等着皇帝帮咱,最好自己让位出来。” 众人不语,都望向赵瀚。 赵瀚微笑道:“萧队长之计,确实是上上策。萧队长智谋无双,乃我军之张良、诸葛也。” 萧焕心里颇为受用,但没表现出来,表情平静的接受众人崇拜。 “但是!” 赵瀚猛地站起:“赵千总(费如鹤)话糙理不糙,他看似莽撞失智,却道出我军之致命弱点。你们都在害怕,都不敢直面巡抚!一个巡抚而已,只带几千乡勇,跟咱们兵力相当,咱们还有府城为依托,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除了少数几个,其余军官全部低头,不敢直视赵瀚的怒火。 “本来,我是听了萧队长之计,打算快速撤出府城的,”赵瀚拍桌子道,“但现在嘛,我决定不走了,老子要练练你们的胆气!给我坚守城池!” “好!” 费如鹤大喜。 “总镇(总兵别称),”萧焕连忙说道,“总镇请三思,莫要争一时之气。” 赵瀚摇头道:“萧队长,你不懂。有的时候,上上之策,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咱们是在造反,必须打出军威,否则眼前这些军官,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直面官兵!” 萧焕着急道:“军威可以慢慢打出来,今后还怕没仗打吗?” “此时退缩,今后就不退缩?”赵瀚语气坚决道,“眼下屋内这些军官,眼下城内那些士卒,都是咱们造反的种子。连种子都不饱满,今后长出的庄稼能强壮吗?打,必须打。打得咱们的种子自信起来,打得江西官府闻风丧胆。” “这……”萧焕欲言又止。 赵瀚说道:“萧队长,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喜欢取巧。可有的时候,咱们不能取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萧焕叹息一声,问道:“总镇打算怎么打?” 赵瀚笑道:“咱们占据坚城,咱们粮草充足,吉安府今年征收的秋粮,除了被解学龙带走的,大部分都在咱们手里。那还怕什么?着急的该是解学龙,他丢了府城,他不敢拖下去。一来害怕朝廷问罪,二来征借的船队也要还给绅商,三来他拖下去就得为粮草犯愁。” “确实如此。”萧焕不得不承认,真正着急的该是解学龙。 …… 解学龙已经急坏了。 吉安府城源自唐代,那个时候南方人少,城池以军事为主,城高池深却面积不大。而且,除了靠着赣江的城门,其他城门全都修建有瓮城。每座城楼还有箭塔,甚至还有几座炮塔——赵瀚军中暂无炮手和弓箭手。 三千多反贼,只要粮草充足,占据这种类似城堡的城池,几千官兵打十年都别想打下来。 甚至不用花费力气维持治安,因为80以上的居民,都聚居于城外各街市。 解学龙也就欺负赵瀚没有水军,城外的大型商船都跑光了,赵瀚只抢到几艘大船。这货用船只封锁府城,自己屯兵白鹭洲上,开始征集役工打造攻城器械。 然后他发现,铁匠和木匠奇缺,都被赵瀚弄进城里打造兵器去了。 那就只能去周边乡镇征召! 工匠和百姓苦不堪言,一个个心中充满怨恨,他们没被反贼欺负,反而遭到官府的压迫。 官府征召役工是不给钱的,都属于服役性质,还得自带干粮和工具。而且,解学龙暂时断了后勤,正在派船去其他州府征粮,目前也没有多余钱粮支付给役工。 役工们满腔怒火,干活自然偷懒,攻城器械的制造速度堪忧。 解学龙心中着急,只能不断催促,下面的官吏跟着催工,毒打喝骂如同家常便饭。 被征召商船的士绅商贾,则催着解学龙赶紧归还船只,他们还得跑船去别处做生意,多耽搁一天都在损失白花花的银子。 太监的弹劾奏疏,已经在送去京城的路上。 这些士绅商贾也不可小觑,因为江西的进士太多,在朝中做官的也太多。他们纷纷发动关系,弹劾奏章如雪花般飘往京城。 为了剿灭反贼,解学龙征粮征役,也让老百姓恨得牙痒痒。 这位解巡抚,已经把太监、士绅、商人、百姓全部得罪! 不论能否夺回府城,他的仕途都肯定完蛋了。 (感谢这个是妖怪、烟寒无心、为溪式谷的盟主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支持和打赏。另外,厚着脸皮求月票。) 第119章 【逮到个野生尚书】(为盟主妖刀万华加更) 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赵瀚叹息道:“葬了。死者为大,入土方安。” “请厚葬!” 欧阳蒸突然拱手,说道:“忠臣义士,不可怠慢,我来为他们写墓志铭。” 赵瀚冷笑:“你以为自己很高尚?” 萧焕也忍不住说:“总镇心怀天下,此等忠臣义士,按理当厚葬之。” “若给他们厚葬,”赵瀚指着解学龙、李宗学的尸身,又指向远处起义军的遗体,“我的兵要不要全都厚葬,泥腿子就比做官的卑贱吗?我说葬了他们,是以死者为大,我干不出曝尸荒野的事儿!” 萧焕欲言又止,他已慢慢摸清赵瀚的路数,知道这个时候劝谏是没用的。 赵瀚吩咐道:“给他们买普通棺材,正正经经立块碑。至于有谁看不惯,就自己出钱寻风水,为这两位迁坟换碑,我也不会横加阻拦。” “我来出钱!”欧阳蒸当即说道。 “随你。” 赵瀚说完就走开,来到自己的士兵遗体前。 几千人规模的大仗,起义军伤亡过百,但阵亡者只有六人,重伤者十余人,剩下的全是轻伤。 赵瀚宣布道:“死者烧成骨灰,带回去好生安葬。明日挥师去打永阳镇,把那里的萧氏宗祠改为英魂殿,今后战死之将士皆入英魂殿供奉。” 火葬在明代虽不是主流,但也不会遭到排斥,官员和商贾在异地死亡,可以烧成骨灰带回家乡安葬。 萧焕的面色有些古怪,虽然他老家不在永阳镇,可那里的萧氏也算跟他同宗。 在这庐陵县,姓刘的最多,姓王的第二,姓李的第三,姓萧的第四。 “你有意见?”赵瀚笑问。 萧焕莞尔道:“总镇说笑了,我能有甚意见?便留着萧氏宗祠,我这辈子也进不去。” 赵瀚又对其他士卒说:“此番重伤残疾者,皆入济养院,做些力所能及的活。阵亡而无子嗣者,今后若遇孤儿,可在济养院抚育成人,改名换姓给他们传香火,土地就分给他们的义子!” 此言一出,将士膺服。 萧焕更是暗暗叫绝,赞叹赵瀚收买人心的手段。 活着可以分地,残疾有人照料,死了配享庙殿,无子还能传香火……这套搞下来,何愁将士不用命? 欧阳蒸则死盯着赵瀚,心中直呼:此乱世之妖孽! “你叫吴勇是?”赵瀚走到一个受伤士兵面前。 吴勇露出憨厚笑容:“回总镇,我是吴勇。” 赵瀚拍打其肩膀,勉励道:“今后好生带兵,不要一味乱冲。这次先授田,继续当什长,下次立功再升官。记住,要学着写字,以后把总以上必须识字三百!” “多谢总镇老爷赏田!”吴勇下意识要跪。 赵瀚呵斥道:“起来,军中不得跪拜!” 吴勇连忙站起行礼,单臂横于胸前,这是赵瀚发明的军礼。 明代的军礼,大概分为四种:直接跪拜,拱手作揖,双膝跪地拱手,单膝跪地拱手。 具体怎么搞,要看彼此的军职,还要看是否身穿甲胄。若是身穿甲胄,不太方便跪下,一般单膝跪地,或者站着拱手。 反正挺混乱的,赵瀚看着别扭,全部改为单臂横于胸前。 赵瀚又走到一个士卒面前:“你叫王扁担?” “诶,我是王扁担。”这货非常高兴,没想到赵先生还记得他。 赵瀚勉励道:“你是在白沙镇投的军,咱们的地盘,暂时到不了白沙镇,但总有一天能杀回去!” 王扁担听得激动,连忙站直了行军礼。 眼见赵瀚缓缓走过,叫出一个又一个士兵的名字,欧阳蒸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 这个反贼头子,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赵瀚突然转身:“萧队长,你负责后勤辎重,这两天可有得忙了。征缴的战船都带回去,正好可以运兵运粮。” “要不要出钱赎买?”萧焕问道。 “向谁赎买?”赵瀚笑着反问,“那些船只,都是咱们缴获的军资。哪个敢来讨要,就让他们找解巡抚,若是自己不敢上路,就送他们去见解巡抚!” 萧焕拱手说:“卑职明白!” 赵瀚纠正道:“不要自称卑职,我军中没有卑下之人。” 萧焕立即站直,大声喊道:“明白!” 萧焕、费纯、黄顺德等人,累得就跟灰孙子一样,统计安排各种后勤物资,连续两天搞得昏天暗地。 离开之前,赵瀚把张寅叫来,这死太监的腿还没好。 “恭喜张镇抚,你要收复吉安府城了。”赵瀚笑着说。 张寅坐在板凳上,点头哈腰道:“一切都仰仗赵先生,今后我就是赵先生的一条狗。” “别扯这些没用的,这话你自己信吗?”赵瀚递过去一封信,“帮我转交给江西镇守太监。” “一定转交,一定转交。”张寅连连说道。 按照萧焕的意思,是要重金贿赂江西镇守太监,他还代笔写了一封文采飞扬的密信。 赵瀚直接把信改了,内容通俗易懂:你做你的太监,我做我的反贼,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派兵来庐陵县,我必带兵至南昌府。我已撤出吉安府城,算是送你大礼,收不收自己掂量。 看完赵瀚改过的密信,萧焕哭笑不得。 但又必须承认,威胁可能比贿赂更管用! 此时此刻,赵瀚开门见山道:“张镇守,咱们划个地盘如何?” 张寅问道:“怎么划地盘?” “宣化乡、永福乡、东都乡、田心乡,这四个乡归我管辖,”赵瀚笑着说,“官府别来这四个乡征收赋税,我也不会闲着没事干攻打府城。” 庐陵县一共八个乡,赵瀚直接划走一半! 张寅眼珠子乱转,推脱道:“这我做不了主,是庐陵知县的事情。” 赵瀚很好说话:“我也不为难张镇守,你可以转告新任知县。新任知县若不愿意,杀了重新换一个便是。” “呵呵,一定转告,一定转告。”张寅听得心惊肉跳。 赵瀚说道:“我明日就走,咱们有缘再会。” “再会,再会!”张寅连忙赔笑应承,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赵瀚。 崇祯六年,十一月中旬。 吉安分守太监张寅,募集乡兵英勇拼杀,终于把反贼赵言赶出府城! 当然,还有江西镇守太监的功劳。 至于其他官员,都算壮烈殉国,包括巡抚解学龙在内。 死者为大嘛,若太监咬着解学龙不放,东林党可不会善罢甘休,那必然是要激起众怒的。 赵瀚带兵离开府城之前,又有上千人拖家带口,愿意跟着反贼一起走。赵瀚照单全收,并承诺都可以分田,反正他现在不缺土地。 宣化乡流贼到处跑,还把永福乡裹挟走一大批,空出大片的无主之地,正好缺人口安置耕种。 分田政策已经调整,年满十二岁者,无论男女,每人可分到三亩地(以中等田为标准)。 如果还想分田,就得立功。不必是立下军功,文职人员也能算功分,普通村民为官方办事也有功分。 这种搞法不能长久,今后肯定无地可分,但现阶段非常适合。 而且,个人分田数量有上限,超过额度就奖励其他东西,比如钱财、粮食、官职等等。 赵瀚的船队刚从赣江进入禾泸水,迎面就撞上李邦华的座船。 “抢船,抓人!”赵瀚立即下令。 萧焕问道:“总镇不是说过,不抢劫商船吗?” 赵瀚笑道:“那是屁的商船,吃水恁浅也不怕亏本?” 却是李邦华听说解学龙全军覆没,便让乡勇原地解散。因为那些乡勇,本就是在附近招募的,李邦华自带的子弟兵只有三十多人。 如今,李邦华的子弟兵尚存二十多人,全都乘坐一条大船回家,而且拔掉旗帜伪装成商船。 李尚书确实有大才,可他忘了商船的吃水线,他应该弄一些石头压舱的。 赵瀚在铅山河口镇混了好几年,来往商船见过无数,吃水这么浅的商船,肯定要亏到姥姥家。 太可疑了! 李邦华被团团围住,他也能屈能伸,卑躬屈膝道:“这位军爷,老朽是从永新县来的客商,准备前往吉安去进货。” 赵瀚带着士卒登船,问道:“你做什么生意的?” “买卖一些纸品。”李邦华对各种纸类非常熟悉,毕竟他是文人嘛。 赵瀚质问道:“你就空船去买货?” 李邦华顿时醒悟,自己这是露馅了。其实也不算空船,船舱里还有几石粮食。 “抓起来!”赵瀚下令。 李邦华身上没带兵器,子弟兵也藏在船舱,身边只有两个子侄辈,一瞬间就被起义军擒获。 赵瀚笑道:“说,你是什么来历?” 李邦华闭口不言。 萧焕颇为兴奋地上船:“总镇,这位是前任兵部尚书李孟暗先生。”说完,萧焕恭敬作揖,“晚生拜见孟暗先生!” 李邦华什么也不说,只是站着等死,他都懒得痛骂反贼。 赵瀚对李邦华不甚了解,问道:“此人如何?” 萧焕回答:“国之干才,社稷之臣。” “那就跟我回去,”赵瀚笑着说,“把船上的其他人放掉,让他们回家报信,就说李先生被我请去做客了。” 这个意外收获,简直莫名其妙。 (现在到下个月初,打赏的双倍月票,只在8点到24点有效,半夜打赏不算双倍月票。) 第118章 【种田吃饭】 “抚帅,拆屋。”李宗学劝道。 解学龙满脸愁苦:“反贼没有拆屋,巡抚竟然拆屋,我这当的是哪门子官?” 一般而言,守城部队会主动拆掉城外民居,甚至把城墙附近的树林给烧了。这是为了让攻城方,更难获得制造攻城器械的材料,同时也让攻城方更难设置伏兵。 但赵瀚守城,偏偏不拆屋,就是要留给解学龙! 吉安已经多年没有战事,就连城墙根下,都有许多非法搭建的民居。 解学龙如果想要攻城,必须把这些屋子拆掉。否则赵瀚往下面扔火把,一烧就是一大片,攻防战必然变成烧烤大会。 而且拆屋之后,木料可用于打造攻城器械。 但解学龙真敢拆毁民居吗? 李宗学说道:“抚帅,知府、知县已死,他们那是殉城殉国。府城失陷,朝廷问罪,抚帅首当其冲。镇守太监也是大罪,可太监远在南昌,没有参与此间战事。太监为了推罪,必定把过错都甩到抚帅头上。若不赶快收复府城,罢官下狱都是轻的!” 巡抚幕僚有好几个,如今全跑了,只剩一个李宗学。 包括前些日子投奔的左孝成,得知府城失陷,立即消失无踪。 “再等等,再等等。”解学龙进退两难,他真的不敢拆毁民居。 城内城外,就此陷入对峙状态。 赵瀚在守城的时候,还有时间轮训新兵,每天上午下午,各抽调500士卒进行操练。 而解学龙那边,若非屯兵白鹭洲,四面全是赣江水,估计乡勇都已经跑完了。 这次是决战,不是遭遇战。 决战就急不得,双方都在耐心准备。 赵瀚忙着训练新兵,解学龙同样在练兵。这位巡抚,一边派人到隔壁州府征粮,一边请求士绅征募乡勇,因为他手里这点兵是不可能破城的。 转眼又过两日。 刚征募的数百乡勇,还没走到江边就哗变,半夜打晕军官直接跑路了。 紧接着,解学龙的战船也跑了两艘,白鹭洲的乡勇开始跳江逃跑。他们知道攻城无望,不愿跟着巡抚送死,两三天时间就减员八分之一。 面对如此窘境,解学龙居然还沉得住气,派遣心腹严防士兵逃亡。同时,又给士卒加餐,对表现良好的士卒予以奖赏。 逃兵依然存在,但总算遏制住了势头。 解学龙此时还心存幻想,他跟左布政使何应瑞关系不错。之前能顺利募兵去瑞金,就有何应瑞的帮忙,希望这次也能给他增兵增粮。 然而,他刚写信派人送出去,就突然收到何应瑞的密信。 信中只有十个字:阉竖谤谗,望君好自为之。 解学龙放下密信,面若死灰,一切都完了。 这封信明面上是说,太监要告叼状,让解学龙早做准备。潜台词却是,你这次死定了,我没有办法帮你。 崇祯年间,皇帝不停催税,唯独江西一省,敢违抗皇命年年压征。 什么是压征? 就是地方出现各种灾害,今年的赋税,压着明年来收。 陕西、山西闹成那副鬼样子,布政使都不敢年年压征,偏偏富庶的江西却敢! 何应瑞作为江西左布政使,已经被崇祯点评批评好几次。不是他胆子有多大,也不是他贪得太狠,而是江西的赋税根本收不齐。 土地都被士绅霸占了,小地主和自耕农很少,这让官府怎么征收田赋?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明末江西,就没有哪年把赋税征齐过。 直到现在,崇祯都以为江西连年大灾…… 何应瑞没法给解学龙增兵,他得抠出每一分钱粮,乖乖给皇帝送去。能送多少是多少,反正交不齐的,崇祯皇帝也早就习惯了。 “唉,撤兵。”李宗学说道。 解学龙苦着脸说:“反贼就在府城,我怎么可能撤兵?一旦撤兵,怕是要问斩!” 李宗学反问:“就这么看着?” “只能如此,”解学龙叹息道,“就算只剩一兵一卒,也必须留在白鹭洲,若是离开便为弃城逃遁。” 赵瀚啥都不干,只是据城而守,解学龙就已经穷途末路。 谁让他出兵剿贼呢? 解学龙若不做正事,老老实实留在南昌,吉安失陷也用不着背大锅。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谁做事,谁倒霉! 站在白鹭洲岸边,解学龙望着对面的府城,整个人已经心如死灰。 他攻不得,也走不得,只能傻看着。 整个江西,没人愿意帮他,他在独力对抗反贼。 本该赵瀚这反贼被围剿,可世事离奇,却似巡抚被围剿,解学龙已被压得喘不过气。 李宗学来到解学龙身边:“抚帅,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算必败无疑,也得寻机攻城,否则咱们的乡勇,自己就要悄悄跑完。” “慕宗,你说这大明究竟怎的了?”解学龙仰望苍天。 李宗学默然。 解学龙指着城南码头方向:“就因为反贼不再劫掠,城外那些士绅商贾,便如平常无事一般。他们非但不帮我剿贼,反而责怪我挑起战事。究竟老夫是贼,还是那夺了府城的赵言是贼?” 李宗学说道:“他们其实心里清楚,只不过在观望而已。” “观望?”解学龙冷笑。 “是啊,他们在观望,”李宗学说道,“现在赵贼势大,随时可以出城杀人,他们朝不保夕,自然埋怨抚帅多事。若抚帅手里的士卒,不止几千乌合之众,而是一万朝廷精锐。那么就是抚帅势大,抚帅掌握生杀大权,他们自会帮着抚帅杀贼。” 解学龙摇头苦笑,意兴阑珊道:“慕宗啊,还是你看得透彻,人心便是这样。朝廷如此,地方如此。” 李宗学低声说:“也是朝廷失了威严,偌大一个江西,连几百正兵都凑不齐。否则怎容那小小反贼闹腾?” 解学龙突然按住剑柄,正色道:“慕宗,我若死了,你便去投贼。” “抚帅何出此言?”李宗学没听明白。 解学龙说道:“大明没救了。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能以死报君王。可西北的流贼,东北的鞑子,皆无再造乾坤之能。各地反贼,也是目光短浅之辈。只有眼前的赵贼,占据府城之后,却能约束部下,让吉安城外繁荣依旧。大明江山若是倾覆,成事者必为此人!” 李宗学连连摇头:“我一个举人,怎能从贼?” “随你,”解学龙懒得再谈此事,只说道,“明日拆毁城外民房,加紧打造攻城器械,十日之内必须强行攻城。” 解学龙已经心怀死志,他这不是攻城,而是去撞城墙送死! 年年压征,不照额上交赋税,江西在全国是独一份。 巡抚不能公然开府建牙,不能合法征募标兵,江西在全国也是独一份。 换去别的省份做巡抚,解学龙哪会如此憋屈?他至少能编练2000巡抚标兵,是有正式军队编制那种,地方官府必须老老实实给钱给粮! 翌日,解学龙派出乡勇,大规模拆除城外民居。 士绅百姓惊怒交加,反贼来了都有屋住,巡抚居然拆他们的屋? “大胆贪官,竟敢骚扰吾之子民!” 赵瀚站在城楼上,愤怒大喊道:“如鹤,快快带兵出城,保护百姓的房屋财产!” “好嘞!” 费如鹤心里乐开花,当即带着五百士卒,出城杀向那些拆屋的官兵。 官兵吓得转身就跑,费如鹤一阵追杀。 赵瀚又下令:“大山,快出城帮百姓修房子!” 江大山乐呵呵出发,竟然真的带上士兵,带上一些木匠,跑去帮助百姓修缮房屋。 “青天大老爷啊!” 无数底层百姓,齐声跪地高呼,对着城楼上的赵瀚连连磕头。 萧焕见状,哭笑不得。 究竟,谁是官,谁是贼? 欧阳蒸也在城上,而且不再被捆绑,当然他也没从贼。这货看得目瞪口呆,随即朝着白鹭洲的方向,破口大骂道:“解贼,你枉为朝廷命官,竟然不如一个反贼!” 解学龙也气炸了,感觉自己就像跳梁小丑。 “随我上岸杀贼!” 赵瀚前后派出一千士卒出城,解学龙立即抓住机会,他就怕赵瀚躲在城里不出来。 “吹号!” 赵瀚命令司号手,用唢呐吹响集结号。 他自领千余士卒守城,其余全部放出城去,要跟官兵堂堂正正决战。 解学龙怕赵瀚躲在城里,赵瀚还怕解学龙躲在白鹭洲呢。 双方似乎达成某种默契,集体朝着城北聚兵,不愿在城南繁华之地开战。 解学龙的兵力……呃,不好算。 因为从白鹭洲开船过来,眨眼间的短短距离,竟然又跑了一艘船。 特别是征来的民夫,眼见真要打仗了,不顾江水寒冷,纷纷跳入江中逃遁。 还有许多军中文吏,不愿跟着巡抚上岸,躲进白鹭洲书院不肯露面。 双方列阵。 起义军三千人,由费如鹤统领。 官兵将近三千,由解学龙统领。 双方都没有远程部队,纯以步兵进行交战,而且都采用简化版的鸳鸯阵。 战斗即将开始,混在军中的宣教官,不断做着战前动员:“杀了狗官,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咱们要是败了,咱们的田,就要被官府抢走!新兵弟兄们,打赢这一场,赵先生就带着大家去分田!” 解学龙也喊:“儿郎们,忠君报国,保卫桑梓,随我杀灭这些反贼!” “咚咚咚咚咚!” 战鼓敲响,缓慢进兵。 双方中军皆未动,派出三哨人马对战,左右两哨前进待命。 更扯淡的是,两边都不敢走太快,一旦加速就阵型混乱,全是他娘的乌合之众。 还没接战,就各自有士卒逃跑。 解学龙立即派出督战队,斩杀临阵脱逃的乡勇。 起义军这边,却是执法队拿着棍棒阻拦,宣教团疯狂大喊:“老表,逃了就没田耕,逃了就过苦日子!咱们要种田吃饭啊!” 宣教官们不断呐喊,追在逃兵身边喊。 喊着喊着,逃跑士卒陆续返回,哇哇大叫着重新冲锋:“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起义军集体高呼,犹如神灵附体,完全不顾生死的往前冲。 除了武兴镇的八百老兵,其余新兵阵型全部混乱。不管手里拿着什么兵器,反正往前冲就是,已然忘了训练时掌握的技能。 卫所兵出身的吴勇,已经被查出底细,但赵瀚没有驱逐他。 吴勇因为多番立功,此刻已然升为什长。 家里的老娘,可以让兄弟先照看。他要跟着赵先生,一起去乡下分田,若是遇到寡妇,说不定还能讨老婆。 吴勇做梦都想有自己的田,做梦都想讨个媳妇。 “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吴勇提枪往前冲,他忘了指挥自己的十人队,他的队员也不会听什长指挥。 反正,冲就完事儿! 吴勇甚至冲出军阵,跑到狼筅兵前面,不要命闯入敌方阵中,嘴里只反复大叫:“种田吃饭,种田吃饭!” 战斗迅速分出胜负,起义军不怕死,乡勇却个个惜命。 这些乡勇,绝大部分是良家子,他们家里有田,不愁吃穿用度,哪愿意跟泥腿子拼命? 解学龙的督战队挡不住,这位巡抚只能亲自压阵,带着中军士卒冲锋:“杀贼报国,保卫桑梓!”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起义军喊得更大声,就连老兵都失去理智,渐渐失去应有的阵型。 当然,也不用再保持阵型了。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唢呐声在战场响起,起义军彻底狂热起来,就连费如鹤的中军也一起冲锋。 解学龙的乡勇,已经全线崩溃。 解学龙本来想率领中军压住阵脚,此刻反被溃兵给冲散。他双目通红,突然拔剑横颈,转身望着北方自语:“陛下,臣不负君,君可负臣乎?” 本该在南京跳江殉国的解学龙,提前十多年,自刎于吉安城外。 得知解学龙兵败自杀,远在白鹭洲的幕僚李宗学,也毅然跳进赣江自杀。他不是殉国,而是追随恩主,朝廷对他没有情义可言。 第120章 【软弱的地主阶级】 永阳镇的地主,真是非常有意思! 周边村镇佃户自发造反时,这里的地主开始编练乡勇。听说解学龙要剿匪,他们立即把乡勇送过去。 而今,解学龙败了,赵瀚必取永阳镇。 因为这里是吉安府的南大门,赵瀚如果以永阳镇为统治中心,则可以西控永新县、北出安福县、南扼泰和县、向东直奔府城! 脑子正常的地主,都知道赵言要来永阳镇,但只有少数人收拾家当逃跑。大部分都坐在家里等着,也不晓得他们在等啥。等着被杀了分田地,还是等着赵瀚心存善良? “老爷,反贼下船了!” “再探!” 萧万全浑身直打哆嗦,在书房里坐立不安,一股深深恐惧笼罩心头。 “老爷,有一股反贼,直奔咱们村来了!” “什么?” 萧万全双腿发软,让家奴扶自己出门,又下令把全家老小召集起来。 当赵瀚亲自带兵来萧家时,眼前已经跪了一地。 赵瀚没有理会这些家伙,而是抬头仰望“状元祠”。 这个祠堂很有意思,正门和侧门,修得像三道牌坊。牌匾一大堆,写的内容够吓人:状元、榜眼、翰林、会元、解元、会魁、经魁、大司马、大司寇、大中丞、学政……全是萧家祖宗考取的荣耀,又或者是祖宗做过的官职。 瞻仰一阵状元祠,赵瀚终于笑着说:“你们这是要从贼啊?” 萧万全跪地叩首,又跪直了拱手道:“赵先生心系万民、广施德政,更闻先生去了府城,却约束部众秋毫无犯。此真乃义师也,怎能呼为贼寇?老朽虽然愚钝,却也知人心向背,今日不过是投效明主而已。” “哈哈哈哈哈!” 赵瀚被这老头儿逗乐了,问道:“你可知我如何施政?” “略有所闻。”萧万全心中狂跳。 这货尚且心存幻想,觉得赵瀚杀地主分田,是前期聚集人心的手段。而今打败巡抚,势力猛然大增,多半会交好本地士绅大族。 赵瀚问道:“萧家的田,可愿献出?” 此言一出,萧万全感到绝望,他的幻想破灭了。 但他又没法离开此地,这里有萧氏宗祠、萧氏祖宅、状元祠,也有萧氏的无数土地。离开之后,萧氏还能称为萧氏吗? 可如果不配合反贼,萧氏恐怕要被杀光! 左思右想,萧万全磕头道:“萧氏愿献出族中田产,世世代代为赵先生效命!” “田产全部献出?”赵瀚问道。 “全部献出!”萧万全硬着头皮说。 我去,这还不好办啊,赵瀚心里有些犯难,他倒希望萧家奋起反抗。 “哈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开怀大笑,亲手将萧万全扶起,安慰道:“老先生深明大义,我又怎会不顾人情。这样,萧氏全族,十二岁以上丁口,不论男女老幼,每人皆可留二十亩地。” 每人只留二十亩? 萧万全已经快哭了,硬生生挤出笑容拍马屁:“赵先生真是仁义,老朽感激涕零。” 赵瀚又说道:“萧氏必须分家析产,不计孩童,一户最多十口人。” 萧万全几欲晕倒,很想把赵瀚给咬死。 一旦分家,人心就散了,他的号召力也没了。 赵瀚问道:“老先生不同意吗?” “愿意,老朽愿意!”萧万全连忙说。 赵瀚继续说道:“萧氏家奴,必须全部释放。愿意分地的,我给他们分地。愿意继续留下的,全部改为佣工契约,今后可不要随意打骂佣工。” 萧万全已经无话可说,若是能够分田,有几个家奴愿意留下? 赵瀚笑道:“我手中缺人才,萧氏可推荐子弟做官。” 萧万全仿佛又活过来,能做官就不怕没地。这反贼闹得很大,今后多半要招安,萧氏子弟跟着招安便是。若反贼真的夺了天下,萧氏岂非从龙之功臣? 萧万全挺着腰板说:“我萧氏有举人一名,秀才七人,童生、学童无数,愿意追随先生左右!” “可有进士在做官?”赵瀚问道。 萧万全回答说:“文风衰落,暂无进士官,举人做官的尚有两个。” 难怪投贼如此干脆,原来是这两代没有进士。 只要是读书人,那就全部收下。 不过这些读书人,不能都留在永阳镇。给他们分地时,必须打散分到其他村镇,否则肯定成为内部隐患。 就算在永阳镇有地的,也得收回土地,大不了在别处多分几亩做补偿! 赵瀚对萧家的投诚非常满意,传令陈茂生:“茂生,萧氏义举可为表率,让宣教团去告之其他地主。也给百姓士卒说清楚,这萧氏虽然曾有劣迹,但已洗心革面……嗯,”赵瀚突然对萧万全说,“老先生,为平民愤,可否弄几个管家、管事出来?他们欺上瞒下,盘剥民众,真真该死!” 萧万全已是怒极,同时又恐惧到极点,因为那些恶奴都是代主受死。 不死几个恶奴,死的就是他萧万全! 可是,把心腹家奴推出去受罪,今后谁还会听他差遣? 完了,一切都完了! 萧万全猛然跪下:“恶奴该死,老朽亦想杀之而后快!” “哈哈哈哈哈哈!” 赵瀚再次把萧万全扶起,指着状元祠说:“萧氏祖宅、宗祠和状元祠,全部都可以留下。至于英魂殿,换一家不听话的地主!” 有萧家做表率,附近三分之二的地主,都主动把土地献出来。 他们心里自然打着算盘,从龙成功自然是极好的,今后招安也能接受。若是被招安,分出去的土地,可以再通过各种手段抢回。反正,现在不能触怒反贼,否则族人都要被杀光。 这些大地主的反应,完全出乎赵瀚的意料。 他在隔壁村镇杀了许多地主,但只要大兵压境,地主阶层没有想象中那么顽固。非但不抵抗,反而主动投献田产,而且还提供大量读书人。 哈哈,太有意思了! 至于剩下三分之一,那些死活不从贼的大地主,都是有族人在朝中做大官的。 赵瀚当然不会手软,正好拿这些家伙开刀。 陈茂生的宣教团,很快扩充到两百人,借永阳镇及周边村落,一边做事一边训练宣教员。 目前赵瀚的地盘,西边挨着永新县(中间夹着费映珙),北边挨着安福县,南边挨着泰和县。东边以泸水为分界线,泸水以东属于官府的辖地。 说实话,官府的地盘更加肥沃,赵瀚的地盘相对贫瘠,许多村镇都有大片山地。 但贫瘠的地盘,更利于巩固基础,更利于培养官员和练兵,否则腐化的速度会非常快! 赵瀚的当务之急,并非盲目扩大地盘,否则他留在府城不走便是。 他得把宣教团体壮大起来,把基层官员培养出来! 一旦巩固势力,根本不用出兵,直接在官府的地盘组建农会。农会带领佃户扛租抗息,带领佃户反对地主,不用占领任何一座城池,就能把触角延伸到周边三个县。 农村包围城市! 这个策略,不是打不赢官兵,而是为了麻痹朝廷。 只要县城、州城、府城不丢,地方官会帮着赵瀚欺瞒中央,说不定实际控制整个吉安府之后,崇祯皇帝都还不晓得赵贼已经做大。 至于官府征不了赋税? 唉,肯定是又有大灾啊,反正江西每年都那样,无非递解中央的税收变得更少。 就在赵瀚巩固地盘时,向南流窜的农民军,已然占据半个泰和县。 北边被解学龙俘虏的上万流寇,本来准备放回家安排耕种,如今也再度闹起来了。一部分在安福县裹挟流窜,一部分自发回到庐陵县,请求赵瀚给他们分配土地。 赵瀚是基层官员和宣教人员不足,否则南北两县可轻松入手。 甚至,泰和县、安福县的官员,会帮着赵瀚巩固地盘——不攻打县城的坐寇赵言,远比那些流贼可爱得多! 世事便是如此荒诞,官府居然心向赵瀚…… 崇祯六年,冬。 诸路官兵围剿西北流贼,农民军趁着黄河结冰,冲出官兵的十路合围。接连攻陷渑池、卢氏、伊阳,农民军进入河南地界。 河南巡抚重兵堵截,农民军转而南下,一路劫掠汝州、淅川、内乡、光化、南阳。 面对官兵追击,已经合流的农民军,突然分散成好几股。他们不但在河南流窜,老回回等五路流贼,甚至转而攻入了湖广。 收不住了! 陕西、山西、四川、河南、湖广,到处都能看到流贼的身影。甚至就连北直隶,也有小股农民军流窜,朝廷哪顾得上江西这边? 被赵瀚“请”来的李邦华、欧阳蒸,粗茶淡饭供养着,赵瀚也不跟他们见面,只让两人随宣教团观察施政。 与此同时,赵瀚攻占吉安府城,巡抚兵败自杀的消息,迅速向整个江西扩散。 “赵言”的威名无人不知,被传为杀人不眨眼的巨寇。 这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本来在农村猥琐发育的密密教,趁机提前聚众起事,铅山县和南丰县同时爆发教民起义。 而在鄱阳湖那边,都昌县起义也提前爆发,并跟鄱阳湖水匪勾结在一起。 如果下一任江西巡抚,也是个知兵能臣的话,根本顾不上来征讨赵瀚。官府必须先剿灭都昌反贼,那里实在太重要了,不管是从政治、军事,还是经济角度出发,都得先把都昌反贼给平下来! 大明天下,已经彻底残了。 (本卷完。) 第119章 【逮到个野生尚书】(为盟主妖刀万华加更) 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赵瀚叹息道:“葬了。死者为大,入土方安。” “请厚葬!” 欧阳蒸突然拱手,说道:“忠臣义士,不可怠慢,我来为他们写墓志铭。” 赵瀚冷笑:“你以为自己很高尚?” 萧焕也忍不住说:“总镇心怀天下,此等忠臣义士,按理当厚葬之。” “若给他们厚葬,”赵瀚指着解学龙、李宗学的尸身,又指向远处起义军的遗体,“我的兵要不要全都厚葬,泥腿子就比做官的卑贱吗?我说葬了他们,是以死者为大,我干不出曝尸荒野的事儿!” 萧焕欲言又止,他已慢慢摸清赵瀚的路数,知道这个时候劝谏是没用的。 赵瀚吩咐道:“给他们买普通棺材,正正经经立块碑。至于有谁看不惯,就自己出钱寻风水,为这两位迁坟换碑,我也不会横加阻拦。” “我来出钱!”欧阳蒸当即说道。 “随你。” 赵瀚说完就走开,来到自己的士兵遗体前。 几千人规模的大仗,起义军伤亡过百,但阵亡者只有六人,重伤者十余人,剩下的全是轻伤。 赵瀚宣布道:“死者烧成骨灰,带回去好生安葬。明日挥师去打永阳镇,把那里的萧氏宗祠改为英魂殿,今后战死之将士皆入英魂殿供奉。” 火葬在明代虽不是主流,但也不会遭到排斥,官员和商贾在异地死亡,可以烧成骨灰带回家乡安葬。 萧焕的面色有些古怪,虽然他老家不在永阳镇,可那里的萧氏也算跟他同宗。 在这庐陵县,姓刘的最多,姓王的第二,姓李的第三,姓萧的第四。 “你有意见?”赵瀚笑问。 萧焕莞尔道:“总镇说笑了,我能有甚意见?便留着萧氏宗祠,我这辈子也进不去。” 赵瀚又对其他士卒说:“此番重伤残疾者,皆入济养院,做些力所能及的活。阵亡而无子嗣者,今后若遇孤儿,可在济养院抚育成人,改名换姓给他们传香火,土地就分给他们的义子!” 此言一出,将士膺服。 萧焕更是暗暗叫绝,赞叹赵瀚收买人心的手段。 活着可以分地,残疾有人照料,死了配享庙殿,无子还能传香火……这套搞下来,何愁将士不用命? 欧阳蒸则死盯着赵瀚,心中直呼:此乱世之妖孽! “你叫吴勇是?”赵瀚走到一个受伤士兵面前。 吴勇露出憨厚笑容:“回总镇,我是吴勇。” 赵瀚拍打其肩膀,勉励道:“今后好生带兵,不要一味乱冲。这次先授田,继续当什长,下次立功再升官。记住,要学着写字,以后把总以上必须识字三百!” “多谢总镇老爷赏田!”吴勇下意识要跪。 赵瀚呵斥道:“起来,军中不得跪拜!” 吴勇连忙站起行礼,单臂横于胸前,这是赵瀚发明的军礼。 明代的军礼,大概分为四种:直接跪拜,拱手作揖,双膝跪地拱手,单膝跪地拱手。 具体怎么搞,要看彼此的军职,还要看是否身穿甲胄。若是身穿甲胄,不太方便跪下,一般单膝跪地,或者站着拱手。 反正挺混乱的,赵瀚看着别扭,全部改为单臂横于胸前。 赵瀚又走到一个士卒面前:“你叫王扁担?” “诶,我是王扁担。”这货非常高兴,没想到赵先生还记得他。 赵瀚勉励道:“你是在白沙镇投的军,咱们的地盘,暂时到不了白沙镇,但总有一天能杀回去!” 王扁担听得激动,连忙站直了行军礼。 眼见赵瀚缓缓走过,叫出一个又一个士兵的名字,欧阳蒸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 这个反贼头子,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赵瀚突然转身:“萧队长,你负责后勤辎重,这两天可有得忙了。征缴的战船都带回去,正好可以运兵运粮。” “要不要出钱赎买?”萧焕问道。 “向谁赎买?”赵瀚笑着反问,“那些船只,都是咱们缴获的军资。哪个敢来讨要,就让他们找解巡抚,若是自己不敢上路,就送他们去见解巡抚!” 萧焕拱手说:“卑职明白!” 赵瀚纠正道:“不要自称卑职,我军中没有卑下之人。” 萧焕立即站直,大声喊道:“明白!” 萧焕、费纯、黄顺德等人,累得就跟灰孙子一样,统计安排各种后勤物资,连续两天搞得昏天暗地。 离开之前,赵瀚把张寅叫来,这死太监的腿还没好。 “恭喜张镇抚,你要收复吉安府城了。”赵瀚笑着说。 张寅坐在板凳上,点头哈腰道:“一切都仰仗赵先生,今后我就是赵先生的一条狗。” “别扯这些没用的,这话你自己信吗?”赵瀚递过去一封信,“帮我转交给江西镇守太监。” “一定转交,一定转交。”张寅连连说道。 按照萧焕的意思,是要重金贿赂江西镇守太监,他还代笔写了一封文采飞扬的密信。 赵瀚直接把信改了,内容通俗易懂:你做你的太监,我做我的反贼,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派兵来庐陵县,我必带兵至南昌府。我已撤出吉安府城,算是送你大礼,收不收自己掂量。 看完赵瀚改过的密信,萧焕哭笑不得。 但又必须承认,威胁可能比贿赂更管用! 此时此刻,赵瀚开门见山道:“张镇守,咱们划个地盘如何?” 张寅问道:“怎么划地盘?” “宣化乡、永福乡、东都乡、田心乡,这四个乡归我管辖,”赵瀚笑着说,“官府别来这四个乡征收赋税,我也不会闲着没事干攻打府城。” 庐陵县一共八个乡,赵瀚直接划走一半! 张寅眼珠子乱转,推脱道:“这我做不了主,是庐陵知县的事情。” 赵瀚很好说话:“我也不为难张镇守,你可以转告新任知县。新任知县若不愿意,杀了重新换一个便是。” “呵呵,一定转告,一定转告。”张寅听得心惊肉跳。 赵瀚说道:“我明日就走,咱们有缘再会。” “再会,再会!”张寅连忙赔笑应承,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赵瀚。 崇祯六年,十一月中旬。 吉安分守太监张寅,募集乡兵英勇拼杀,终于把反贼赵言赶出府城! 当然,还有江西镇守太监的功劳。 至于其他官员,都算壮烈殉国,包括巡抚解学龙在内。 死者为大嘛,若太监咬着解学龙不放,东林党可不会善罢甘休,那必然是要激起众怒的。 赵瀚带兵离开府城之前,又有上千人拖家带口,愿意跟着反贼一起走。赵瀚照单全收,并承诺都可以分田,反正他现在不缺土地。 宣化乡流贼到处跑,还把永福乡裹挟走一大批,空出大片的无主之地,正好缺人口安置耕种。 分田政策已经调整,年满十二岁者,无论男女,每人可分到三亩地(以中等田为标准)。 如果还想分田,就得立功。不必是立下军功,文职人员也能算功分,普通村民为官方办事也有功分。 这种搞法不能长久,今后肯定无地可分,但现阶段非常适合。 而且,个人分田数量有上限,超过额度就奖励其他东西,比如钱财、粮食、官职等等。 赵瀚的船队刚从赣江进入禾泸水,迎面就撞上李邦华的座船。 “抢船,抓人!”赵瀚立即下令。 萧焕问道:“总镇不是说过,不抢劫商船吗?” 赵瀚笑道:“那是屁的商船,吃水恁浅也不怕亏本?” 却是李邦华听说解学龙全军覆没,便让乡勇原地解散。因为那些乡勇,本就是在附近招募的,李邦华自带的子弟兵只有三十多人。 如今,李邦华的子弟兵尚存二十多人,全都乘坐一条大船回家,而且拔掉旗帜伪装成商船。 李尚书确实有大才,可他忘了商船的吃水线,他应该弄一些石头压舱的。 赵瀚在铅山河口镇混了好几年,来往商船见过无数,吃水这么浅的商船,肯定要亏到姥姥家。 太可疑了! 李邦华被团团围住,他也能屈能伸,卑躬屈膝道:“这位军爷,老朽是从永新县来的客商,准备前往吉安去进货。” 赵瀚带着士卒登船,问道:“你做什么生意的?” “买卖一些纸品。”李邦华对各种纸类非常熟悉,毕竟他是文人嘛。 赵瀚质问道:“你就空船去买货?” 李邦华顿时醒悟,自己这是露馅了。其实也不算空船,船舱里还有几石粮食。 “抓起来!”赵瀚下令。 李邦华身上没带兵器,子弟兵也藏在船舱,身边只有两个子侄辈,一瞬间就被起义军擒获。 赵瀚笑道:“说,你是什么来历?” 李邦华闭口不言。 萧焕颇为兴奋地上船:“总镇,这位是前任兵部尚书李孟暗先生。”说完,萧焕恭敬作揖,“晚生拜见孟暗先生!” 李邦华什么也不说,只是站着等死,他都懒得痛骂反贼。 赵瀚对李邦华不甚了解,问道:“此人如何?” 萧焕回答:“国之干才,社稷之臣。” “那就跟我回去,”赵瀚笑着说,“把船上的其他人放掉,让他们回家报信,就说李先生被我请去做客了。” 这个意外收获,简直莫名其妙。 (现在到下个月初,打赏的双倍月票,只在8点到24点有效,半夜打赏不算双倍月票。) 第121章 【朝堂】 紫禁城,文华殿。 崇祯皇帝召集内阁、六部、六科大臣议事。 如今的大明朝廷,已进入温体仁时代,阁臣有一大堆:温体仁,钱士升(东林党),吴宗达(东林党),王应雄,文震孟,何吾驺,张志发(齐党),林钎。 本来还有个徐光启,一个月前不幸病逝。 这些阁臣当中,文震孟的曾祖父,大家想必很熟悉,即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征明。 林钎也挺牛逼,三年前收受贿赂,写过一篇报捷奏章,内容大意为:义士郑芝龙收降郑一官有功。 郑一官当海盗,关我郑芝龙什么事? 郑芝龙瞬间被洗白! 眼前,被招来议事的,还有六部尚书。 吏部尚书李长庚,“被东林党”之人,为了反对首辅温体仁,已经跟东林党走得很近。 户部尚书侯恂,东林党,明末四公子侯方域的父亲。 礼部尚书李康先,正在结交东林党,联合首辅温体仁。 兵部尚书张凤翼,阉党出身,因边臣身份没有被清算。 刑部尚书胡应台,楚党出身,曾运二十四门火炮进京。那是大明最早的红夷大炮,其中十一门运往辽东,宁远之战“似乎”命中努尔哈赤。 工部尚书周士朴,跟东林党走得很近,主要政敌是督理工部的太监。 左都御史张延登,能臣干吏,文武全才。 崇祯皇帝似乎有些疲惫,说道:“流贼已入四川、河南、湖广,该是如何剿法?” 无人应答,无人敢答! 崇祯皇帝已经登基好几年,大臣们也摸清了路数,如今个个都“明哲保身”。 首辅温体仁犹如菩萨,木愣愣的站在那里。 他虽然私下培植党羽,明面上却是孤臣,深得崇祯皇帝信任。 此人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过,无论能力还是手段,都可做力挽狂澜的社稷重臣。而且他还清廉,东林党虽然恨之入骨,却也不敢说温体仁贪污。 一个有能力、有手段的清廉之臣,在明末担任首辅数年……嗯,一件正事都没干过。 在崇祯手下,只要不干正事,就不会有任何纰漏。 如果说,崇祯是个甩锅皇帝,温体仁就是不粘锅首辅。 君明臣贤,相得益彰! 温体仁不粘锅到什么程度? 他只要随便帮着说几句好话,而且对自己并无影响,就能挽救一些真正做事的干臣。可他就是不表态,看着做事之臣下狱,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丝毫没有内阁首辅的担当。 眼见崇祯向自己看过来,温体仁立即看向张凤翼。 兵部尚书张凤翼,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当设五省总督,总揽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剿匪之事。” “可有合适人选?”崇祯又问。 温体仁说道:“李尚书夹袋中人,该有能够胜任者。” 吏部尚书李长庚立即辩驳:“臣不党不私,哪有夹袋之人?” “说说。”崇祯皇帝道。 李长庚说道:“延绥巡抚陈奇瑜,或可担此重任。” 崇祯立即就有了印象,他还曾经嘉奖过此人——陈奇瑜担任延绥巡抚期间,斩杀截山虎、柳盗跖、金翅鹏、薛仁贵、一条龙、金刚钻、翻山鹞等170多个贼首。 其实,都是接受朝廷招抚,返回老家耕田的贼首。 可实际问题没有解决,反贼虽然回乡耕田,却难以承担沉重赋役。这些做过贼的,自然不愿再被欺压,因此多行不法之事,甚至有些还重新揭竿造反。 陈奇瑜或剿或骗,砍了170多个贼首,又斩杀老贼千余人,普通贼众全部放回去种地。 崇祯皇帝对此非常满意,点头道:“给陈奇瑜升官,升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省军务。各路大军,务必听其节制,不可让反贼继续流窜!” 这个任命,差点把西北流贼一锅端,反贼们靠着贿赂和诈降,才险之又险的逃出生天。 包括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在内,全被陈奇瑜堵在车厢峡。只要陈奇瑜再冷血一些,再独断果决一些,明末历史就不一样了。 崇祯皇帝突然又问:“五省剿贼,粮饷可足用?” 户部尚书侯恂回答道:“陛下,恐不甚够用。” “户部该当尽快筹措。”崇祯皇帝说。 侯恂作揖道:“臣竭尽全力。” 崇祯皇帝突然想起来:“南直、浙江的金花银,还欠着几十万两,快快让他们递解到京城!” 侯恂说道:“陛下,请留金花银剿贼。” “不准!”崇祯断然拒绝。 金花银属于官田收入,直接送进皇帝的私库,怎么可以拿来打仗呢? 侯恂退后,不再言语,更不敢再劝谏。 户部和工部,几乎已经破罐子破摔。 特别是户部尚书,本就另有大臣督理仓场,崇祯又弄个太监过来管着。 侯恂执掌户部之后,啥事都懒得做,啥事都懒得管,也管不得那么许多。 而且,侯恂坚决反对加派,毕竟钱粮又不过他的手。加赋加税,侯恂得不到半毛钱好处,反而还要背上残害百姓的骂名,他可不愿意给皇帝背锅。 内阁六部,都不愿管事儿。 有皇帝和首辅做榜样,阁部重臣全变成甩锅侠、不粘锅。 场面突然变冷,因为没人说话了。 在崇祯皇帝的统治下,重臣甚至不敢直接攻击政敌。若有两三个大臣,同时攻击一人,就会被皇帝怀疑结党,政治前途基本可以宣布完蛋。 “咳咳!” 崇祯咳嗽两声,打破文华殿的尴尬气氛。 温体仁立即说道:“江西有一反贼赵言,据传为吉水秀才,前日里窃据吉安府城,吉安、庐陵官员数十人殉国。江西巡抚解学龙,在收复府城时阵亡。吉安分守太监张寅,率部强攻,身负重伤,夺回府城。此间赏罚任命,还需诸位同僚商议。” 崇祯面无表情说:“此事我已知悉,殉国忠臣,皆当旌表褒奖。” 礼部尚书李康先作揖道:“巡抚解学龙,知府徐复生,可追赠三级,各荫一子为国子监生。” “准。”崇祯说道。 张凤翼又说:“江西萍乡、都昌,皆有贼讯。臣建议,可为江西巡抚配两千标兵,着令其快速平息民乱。” “可,”崇祯居然真的答应,给江西巡抚配两千标兵,遂问道,“何人可为江西巡抚?” 首辅温体仁,闭嘴不说话。 左都御史张延登,突然说道:“按察使卢象升,可为江西巡抚。” 温体仁轻轻挪动脚步,似乎是保持姿势太久站累了。 礼科都给事中薛国观,立即反驳:“卢斗瞻在北直剿匪颇利,显然是知兵之人,可调任郧阳巡抚,助剿蹿入湖广之流寇!” 卢象升是东林党,温体仁不想让他接任江西巡抚。 崇祯对卢象升印象甚佳,顿时点头:“流贼之患堪忧,便让卢象升去郧阳剿贼。” 张延登只能重新推荐人选:“太仆寺少卿沈犹龙,可为江西巡抚。” 沈犹龙,也是个会剿匪的,历史上因为抗清而兵败殉国。 薛国观则说:“江西乃文盛之地,乱民亦可教化之。苏松督学李懋芳,德行兼备,洁己守正,可为江西巡抚。” 张延登怒不可遏,说道:“陛下,江西贼寇并未肃清,便是那赵贼也遁逃入山,非得有知兵之人剿抚不可!” 事实上,很多大臣都知道江西实情。 因为江西官员太多了,随便哪个家仆进京报信,都会很快传遍中央朝廷。 但此事牵扯到太监,不方便直接戳穿。 朝中局势,首辅温体仁是大boss,东林党正在结交太监搞事儿。 历史上他们成功了,东林党借刀杀人,让曹化淳和温体仁狗咬狗。一个秉笔太监,一个内阁首辅,居然两败俱伤,全部辞官归乡。 双方就江西巡抚的人选吵起来,吵得崇祯皇帝脑壳痛,只得说道:“莫要再吵,廷推决议!” 择日举行廷推,沈犹龙得票自然最多,李懋芳只有寥寥几票。 那么结果就很明显了,崇祯选择……李懋芳。 左都御史张延登,怒而请辞。 他是个想做事的,但朝中的局势,不允许他做事,还不如辞官回乡养老。 皇帝不允,张延登无奈,继续做官受煎熬。 幸好这年夏天,南京东厂查出一封信件。一个官员请托另一个官员,希望对方帮忙,到张延登那里谋职升官。 信都没寄出去,张延登毫不知情,却因此被牵连其中。 三请三辞,张延登总算滚蛋。 但崇祯知道他有能力,只允许张延登回家调理,病好了再回朝廷效命——阁部大臣当中,敢于任事的官员,终于走得一个不剩。 崇祯七年春天,李懋芳从苏州出发,坐船前往江西担任巡抚。 怎么说呢? 温体仁看走眼了,李懋芳也是个不听话的。 李懋芳虽然弹劾过周延儒(温体仁的政敌),但纯粹是出于个人恩怨。李懋芳虽然不是东林党,但也跟温体仁尿不到一个壶里,而且在苏松督学期间已经靠近东林党。 这位老兄,同样有能力带兵剿匪! 只不过,相比起解学龙,李懋芳打仗稍弱,贪污受贿则更厉害。 (新开一卷,整理思路,今天只有两更。) 第120章 【软弱的地主阶级】 永阳镇的地主,真是非常有意思! 周边村镇佃户自发造反时,这里的地主开始编练乡勇。听说解学龙要剿匪,他们立即把乡勇送过去。 而今,解学龙败了,赵瀚必取永阳镇。 因为这里是吉安府的南大门,赵瀚如果以永阳镇为统治中心,则可以西控永新县、北出安福县、南扼泰和县、向东直奔府城! 脑子正常的地主,都知道赵言要来永阳镇,但只有少数人收拾家当逃跑。大部分都坐在家里等着,也不晓得他们在等啥。等着被杀了分田地,还是等着赵瀚心存善良? “老爷,反贼下船了!” “再探!” 萧万全浑身直打哆嗦,在书房里坐立不安,一股深深恐惧笼罩心头。 “老爷,有一股反贼,直奔咱们村来了!” “什么?” 萧万全双腿发软,让家奴扶自己出门,又下令把全家老小召集起来。 当赵瀚亲自带兵来萧家时,眼前已经跪了一地。 赵瀚没有理会这些家伙,而是抬头仰望“状元祠”。 这个祠堂很有意思,正门和侧门,修得像三道牌坊。牌匾一大堆,写的内容够吓人:状元、榜眼、翰林、会元、解元、会魁、经魁、大司马、大司寇、大中丞、学政……全是萧家祖宗考取的荣耀,又或者是祖宗做过的官职。 瞻仰一阵状元祠,赵瀚终于笑着说:“你们这是要从贼啊?” 萧万全跪地叩首,又跪直了拱手道:“赵先生心系万民、广施德政,更闻先生去了府城,却约束部众秋毫无犯。此真乃义师也,怎能呼为贼寇?老朽虽然愚钝,却也知人心向背,今日不过是投效明主而已。” “哈哈哈哈哈!” 赵瀚被这老头儿逗乐了,问道:“你可知我如何施政?” “略有所闻。”萧万全心中狂跳。 这货尚且心存幻想,觉得赵瀚杀地主分田,是前期聚集人心的手段。而今打败巡抚,势力猛然大增,多半会交好本地士绅大族。 赵瀚问道:“萧家的田,可愿献出?” 此言一出,萧万全感到绝望,他的幻想破灭了。 但他又没法离开此地,这里有萧氏宗祠、萧氏祖宅、状元祠,也有萧氏的无数土地。离开之后,萧氏还能称为萧氏吗? 可如果不配合反贼,萧氏恐怕要被杀光! 左思右想,萧万全磕头道:“萧氏愿献出族中田产,世世代代为赵先生效命!” “田产全部献出?”赵瀚问道。 “全部献出!”萧万全硬着头皮说。 我去,这还不好办啊,赵瀚心里有些犯难,他倒希望萧家奋起反抗。 “哈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开怀大笑,亲手将萧万全扶起,安慰道:“老先生深明大义,我又怎会不顾人情。这样,萧氏全族,十二岁以上丁口,不论男女老幼,每人皆可留二十亩地。” 每人只留二十亩? 萧万全已经快哭了,硬生生挤出笑容拍马屁:“赵先生真是仁义,老朽感激涕零。” 赵瀚又说道:“萧氏必须分家析产,不计孩童,一户最多十口人。” 萧万全几欲晕倒,很想把赵瀚给咬死。 一旦分家,人心就散了,他的号召力也没了。 赵瀚问道:“老先生不同意吗?” “愿意,老朽愿意!”萧万全连忙说。 赵瀚继续说道:“萧氏家奴,必须全部释放。愿意分地的,我给他们分地。愿意继续留下的,全部改为佣工契约,今后可不要随意打骂佣工。” 萧万全已经无话可说,若是能够分田,有几个家奴愿意留下? 赵瀚笑道:“我手中缺人才,萧氏可推荐子弟做官。” 萧万全仿佛又活过来,能做官就不怕没地。这反贼闹得很大,今后多半要招安,萧氏子弟跟着招安便是。若反贼真的夺了天下,萧氏岂非从龙之功臣? 萧万全挺着腰板说:“我萧氏有举人一名,秀才七人,童生、学童无数,愿意追随先生左右!” “可有进士在做官?”赵瀚问道。 萧万全回答说:“文风衰落,暂无进士官,举人做官的尚有两个。” 难怪投贼如此干脆,原来是这两代没有进士。 只要是读书人,那就全部收下。 不过这些读书人,不能都留在永阳镇。给他们分地时,必须打散分到其他村镇,否则肯定成为内部隐患。 就算在永阳镇有地的,也得收回土地,大不了在别处多分几亩做补偿! 赵瀚对萧家的投诚非常满意,传令陈茂生:“茂生,萧氏义举可为表率,让宣教团去告之其他地主。也给百姓士卒说清楚,这萧氏虽然曾有劣迹,但已洗心革面……嗯,”赵瀚突然对萧万全说,“老先生,为平民愤,可否弄几个管家、管事出来?他们欺上瞒下,盘剥民众,真真该死!” 萧万全已是怒极,同时又恐惧到极点,因为那些恶奴都是代主受死。 不死几个恶奴,死的就是他萧万全! 可是,把心腹家奴推出去受罪,今后谁还会听他差遣? 完了,一切都完了! 萧万全猛然跪下:“恶奴该死,老朽亦想杀之而后快!” “哈哈哈哈哈哈!” 赵瀚再次把萧万全扶起,指着状元祠说:“萧氏祖宅、宗祠和状元祠,全部都可以留下。至于英魂殿,换一家不听话的地主!” 有萧家做表率,附近三分之二的地主,都主动把土地献出来。 他们心里自然打着算盘,从龙成功自然是极好的,今后招安也能接受。若是被招安,分出去的土地,可以再通过各种手段抢回。反正,现在不能触怒反贼,否则族人都要被杀光。 这些大地主的反应,完全出乎赵瀚的意料。 他在隔壁村镇杀了许多地主,但只要大兵压境,地主阶层没有想象中那么顽固。非但不抵抗,反而主动投献田产,而且还提供大量读书人。 哈哈,太有意思了! 至于剩下三分之一,那些死活不从贼的大地主,都是有族人在朝中做大官的。 赵瀚当然不会手软,正好拿这些家伙开刀。 陈茂生的宣教团,很快扩充到两百人,借永阳镇及周边村落,一边做事一边训练宣教员。 目前赵瀚的地盘,西边挨着永新县(中间夹着费映珙),北边挨着安福县,南边挨着泰和县。东边以泸水为分界线,泸水以东属于官府的辖地。 说实话,官府的地盘更加肥沃,赵瀚的地盘相对贫瘠,许多村镇都有大片山地。 但贫瘠的地盘,更利于巩固基础,更利于培养官员和练兵,否则腐化的速度会非常快! 赵瀚的当务之急,并非盲目扩大地盘,否则他留在府城不走便是。 他得把宣教团体壮大起来,把基层官员培养出来! 一旦巩固势力,根本不用出兵,直接在官府的地盘组建农会。农会带领佃户扛租抗息,带领佃户反对地主,不用占领任何一座城池,就能把触角延伸到周边三个县。 农村包围城市! 这个策略,不是打不赢官兵,而是为了麻痹朝廷。 只要县城、州城、府城不丢,地方官会帮着赵瀚欺瞒中央,说不定实际控制整个吉安府之后,崇祯皇帝都还不晓得赵贼已经做大。 至于官府征不了赋税? 唉,肯定是又有大灾啊,反正江西每年都那样,无非递解中央的税收变得更少。 就在赵瀚巩固地盘时,向南流窜的农民军,已然占据半个泰和县。 北边被解学龙俘虏的上万流寇,本来准备放回家安排耕种,如今也再度闹起来了。一部分在安福县裹挟流窜,一部分自发回到庐陵县,请求赵瀚给他们分配土地。 赵瀚是基层官员和宣教人员不足,否则南北两县可轻松入手。 甚至,泰和县、安福县的官员,会帮着赵瀚巩固地盘——不攻打县城的坐寇赵言,远比那些流贼可爱得多! 世事便是如此荒诞,官府居然心向赵瀚…… 崇祯六年,冬。 诸路官兵围剿西北流贼,农民军趁着黄河结冰,冲出官兵的十路合围。接连攻陷渑池、卢氏、伊阳,农民军进入河南地界。 河南巡抚重兵堵截,农民军转而南下,一路劫掠汝州、淅川、内乡、光化、南阳。 面对官兵追击,已经合流的农民军,突然分散成好几股。他们不但在河南流窜,老回回等五路流贼,甚至转而攻入了湖广。 收不住了! 陕西、山西、四川、河南、湖广,到处都能看到流贼的身影。甚至就连北直隶,也有小股农民军流窜,朝廷哪顾得上江西这边? 被赵瀚“请”来的李邦华、欧阳蒸,粗茶淡饭供养着,赵瀚也不跟他们见面,只让两人随宣教团观察施政。 与此同时,赵瀚攻占吉安府城,巡抚兵败自杀的消息,迅速向整个江西扩散。 “赵言”的威名无人不知,被传为杀人不眨眼的巨寇。 这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本来在农村猥琐发育的密密教,趁机提前聚众起事,铅山县和南丰县同时爆发教民起义。 而在鄱阳湖那边,都昌县起义也提前爆发,并跟鄱阳湖水匪勾结在一起。 如果下一任江西巡抚,也是个知兵能臣的话,根本顾不上来征讨赵瀚。官府必须先剿灭都昌反贼,那里实在太重要了,不管是从政治、军事,还是经济角度出发,都得先把都昌反贼给平下来! 大明天下,已经彻底残了。 (本卷完。) 第122章 【从贼】 赵瀚占据的四个乡,很快就被废除,反正“乡”只是地理概念。 所有地盘,改为八个镇。 每镇设一个中心村,四个自然村,赵瀚总共统治四十个村。 这些村也被重新划定,面积都有所扩大。一个大姓当中,掺和许多小姓,不让某姓在某村占绝对优势。 尽量打破宗族影响! 虽然大地主要么被杀,要么被强迫分家。但同姓长期主导村落,假以时日必定形成新的宗族势力,赵瀚无法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但可以努力延缓它的出现! 基层官员数量不足,既要忙着清丈分田,又要忙着搞行政区划,整个冬天都混乱得一逼。 萧氏提供的那个举人,本来就不愿意从贼,又苦于高强度工作,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他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堂堂一个举人,整天跟泥腿子打交道,甚至还要跟女人打交道,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李邦华、欧阳蒸两人,每天在各村镇溜达,身边还跟着几个士卒。 “快快住手,有话好说!” 几个宣教员飞快奔跑,从李邦华、欧阳蒸身边掠过,因为前方的田野里正在打架。 在分田期间,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 有时是怀疑分田有问题,村民殴打公务人员。 有时是因为田界纠纷,村民之间互相动手。 欧阳蒸幸灾乐祸,讥笑道:“赵贼就是在乱来,好端端许多村镇,这些日子被搞得一团糟。” 李邦华一直只看不说,此刻终于忍不住:“宪文,你是神童出身,真觉得赵贼是在施行乱政?” 欧阳蒸黯然,埋头无言良久,叹息道:“唉,晚生只能这样想,难道还要拍手喝彩?” 二人继续前行,很快来到闹事的地方。 却是村民怀疑分田有问题,宣教员带着村民重新丈田,果然查出是丈田人员在乱搞。 这两个负责丈田的,一个来自萧氏,一个来自刘氏。两人伙同作弊,给各自族人多分,给其他村民少分,欺负村民们不识数。 “带走!” 宣教员直接抓人回去,移交给刑科官员处理。 “抓得好!” “逮回去砍脑袋!” 村民们拍手称快,也不围观分田了,一起押着人回去审查。 宣教员根本拦不住,只走出几十步,就有村民动手打人。等回到镇公所时,两个分田作弊者,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李邦华走累了,盘腿坐下田埂上:“宪文,你会从贼吗?” “宁死不从。”欧阳蒸说道。 李邦华苦笑:“观政多日,我都想从贼了。” 欧阳蒸惊道:“先生,你可不能做此想,怎能助纣为虐呢?” 李邦华望着无垠田野,语气有些幽怨:“此间事务,公正无私,轰轰烈烈,不由令人想投身其中。你若在朝廷当过官,你若为政处处被掣肘,就知道这种做事的感觉有多美妙。” 欧阳蒸突然眼含热泪:“这大明究竟怎的了,衮衮诸公,连个反贼都不如吗?” “唉!” 李邦华叹息一声:“积重难返,大厦将倾。老房子要倒,住在房子里的人,没一个是无辜的。包括我在内,也一直在拆房子。” “先生正直为国,甚至因此罢官,怎能如此自怨自艾?”欧阳蒸真的害怕李邦华从贼。 李邦华拔出田埂上一根枯草,捏在手里把玩道:“我考中进士之前,家里连年卖地,卖得只剩下六亩田。祖母过世,棺材都没有,用稻草裹着偷偷下葬。而今,我家良田上千亩,这些都是怎么得来的?我罢官归乡,主动上交田赋,吓得知县亲自把粮送回我家。” 欧阳蒸不由莞尔,又收起笑容:“先生就算罢官,也是一品大员,知县哪敢收先生家的粮赋。” “这几日,我打听过了,”李邦华说道,“那赵贼把上万亩田地,都捐给武兴镇公所,偏偏留下一百亩。他是舍不得那一百亩地吗?非也。他要留着一百亩地,给镇公所按时缴纳田赋,别的贼官就不敢避逃赋税。” 欧阳蒸哀叹道:“晚生一直骂那赵贼,可心里却还是佩服的。” 李邦华说道:“京畿皇田,成祖皇帝的时候,每年也要缴纳田赋。成祖以身作则,皇帝也要交粮,天下官员自然也得交粮。可成祖驾崩之后,皇田就再没有纳过粮。上行下效,勋贵文武,又有哪个愿意纳粮?” “所以应当变法,大明需要一个张太岳(张居正)。”欧阳蒸说。 “你不明白,张太岳当年变法,主要是针对江南,而且人亡政息,”李邦华摇头道,“西北百姓,江南小民,如今被一条鞭法害苦了。若没有一条鞭法,可能西北流贼都闹不出那么大乱子。至于江西,士绅太多。我家里不纳粮,别个家里会纳粮?士绅都不纳粮,国库哪能不空虚?” 欧阳蒸说道:“所以还是得变法,彻彻底底的变过来。” “自上而下,已经变不得了,”李邦华指着被清丈出的田亩,“须得自下而上,如此才能扭转颓局。若赵贼能坚持两三年,半个江西都会是他的,到时必成尾大不掉之势!” 欧阳蒸说道:“赵贼滥杀地主,必不能成事。” 李邦华笑着说:“愿意献土的地主,他可没有滥杀。他若真的滥杀,我反而不用担心了。” 李自成一直招不到读书人,就是因为身为流贼,始终没有根据地可言。每到一地,必然拷饷,杀地主抢粮食,裹挟百姓开溜。 这让读书人怎么投靠? 扔下自家的产业不管,跟着李自成一起跑路吗? 赵瀚则不一样,他有根据地,他赖着不走。 地主家的产业,都在赵瀚地盘上,但凡不想死的,只能硬着头皮从贼。 欧阳蒸回望身后的士兵,低声问道:“朝廷为何不派大军征讨赵贼?” 李邦华说:“没钱,没兵。朝廷的士卒粮饷,要么拿来对付流贼,要么拿来对付鞑子。江西贼寇,只能靠地方官征剿,你觉得哪个地方官,能把赵贼给剿了?” 欧阳蒸灵光一闪:“可令士绅操办团练!” “那也是个法子,”李邦华随即摇头,“其一,朝廷不会允许士绅办团练;其二,若是允许地方团练,大明就名存实亡了。” 欧阳蒸默然。 李邦华也不知该说什么,反贼的政策,他看得越多,就越有投贼的冲动。但他不能投贼,他是前任兵部尚书,他的父亲和兄弟,还在大明的统治之下呢。 两人在乡间走了一遭,结伴回到永阳镇。 赵瀚的统治中心,已经从武兴镇迁出,永阳镇现在才是核心基地。 八镇公所之上,是赵瀚的总兵府,军政事务一把抓,有些类似应天时期的朱元璋。 庞春来是首席文臣,费如鹤是首席武将,萧焕负责军事后勤,左孝良主管民政事务,费纯督管钱粮事务,陈茂生负责宣教,黄顺甫调任永阳镇镇长。 以上七人,便是核心团队。 萧氏那些大族贡献的人才,都还处于试用期。唯一的举人,已经扛不住繁重工作,也不愿跟泥腿子打交道,自己辞官回家读书了。 只有扛过这个艰难阶段,又表现优秀的大族子弟,才能真正获得赵瀚的认可。 举人、秀才投贼,就能立即获得重用? 想得美! 路过镇公学时,听到学校里朗朗读书声,李邦华不由驻足多听了一阵。 欧阳蒸说道:“这赵贼,真是一言难尽,竟然知道大办学校。” 何止是大办学校,李邦华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赵瀚抢来的钱粮虽多,却要安置陆续回乡的流贼,还要安置在府城投军的游民,又购买了许多玉米、红薯种子。 那些钱粮,已经渐渐不够用了,顶多撑到明年夏粮收获时节。 即便如此,赵瀚依旧挤出钱粮,在每个镇都兴办官方学校,相当于大明的一个乡有两所公学。 免收学费不说,还给所有适龄学童,提供一顿午餐。 不送孩子读书的家长,被查出来就罚钱! 赵瀚甚至招来一批旧式学童,即连生员都考不上的读书人,亲自教这些人“泰西算术”。估计再过几个月,这些旧式学童,就能熟练掌握四则运算,就能分配去各镇公学当数学老师。 回到住处,已是中午,士卒端来饭菜。 全是粗茶淡饭,李邦华还能接受,毕竟年轻时连饭都吃不饱。 欧阳蒸却吃腻歪了,他可是大族子弟,从小锦衣玉食过来的,这些日子夜里都在返酸水。 有时候,欧阳蒸甚至在想,但凡赵贼待他尊重些,他估计就愿意投贼了。 “吃不下?”李邦华笑道。 “就快习惯了。”欧阳蒸只能说,然后硬着头皮吃饭。 李邦华嚼着杂粮麸饼,就着菜汤艰难咽下,感慨道:“我听人说,就连赵贼自己,每天也是吃的这种东西。早晨连饼都不吃,只吃稀粥就咸菜。如今钱粮紧缺,在夏粮收割之前,所有官员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欧阳蒸笑道:“哄骗小民的把戏而已。” “我倒是相信,”李邦华说道,“此贼志向颇大,并非贪图享受之人。他府上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嗯,他说是女佣,而且还是姿色欠佳的女佣。另外就有一个婆子浆洗煮饭。造反快一年了,至今不近女色,每日粗茶淡饭又有什么稀奇?” 欧阳蒸收起笑容,狠狠咬了一口麸饼:“此贼之志向谋略,若能在朝做官,必为国之干臣。” 李邦华摇头说:“如今那位温首辅,同样清廉得很。不住大宅,不爱女色,家奴很少,吃穿从简。就私德而论,温体仁堪称大贤。” “此为朝廷之福。”欧阳蒸说。 李邦华却说:“温体仁非但私德高尚,而且过目不忘。再繁琐的公务,他都能轻松处理得宜。只见过一面的小官,他都能记住其姓名籍贯。论私德,我不如温体仁;论能力,我也不如温体仁。温体仁若生在国朝初年,必为一代贤相!但是,自新君继位以来,温体仁一件正事都不做。” 欧阳蒸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道:“怎会如此?” “做了正事,就肯定会犯错,”李邦华说道,“我就是因为做事,才被罢官归乡的。” 欧阳蒸以前只是瞧不起地方官,听李邦华这么一说,彻底觉得大明没救了。 认认真真把饼子啃完,下午又去村镇溜达,晚上欧阳蒸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清晨,欧阳蒸跑去找李邦华:“先生,我想从贼。” 李邦华说:“随你。” 欧阳蒸害怕李邦华生气,解释道:“大丈夫在世,总得做些事情。听先生说了朝局,晚生实在看不到前途。就算晚生金榜题名,也不过在朝廷做木头,还不如从了那赵贼呢。” “去,去。”李邦华并不阻拦。 欧阳蒸拱手说:“先生,告辞!” 反贼都得给自己取个假名,赵瀚改名叫赵言,欧阳蒸直接改名叫欧震。 这货从贼之后,也没得到重用,只是被扔去永福镇协助分田。 欧阳蒸并不感到失落,因为他观政多日,知道只要干得好,就肯定被快速提拔。 眼看就要过年了,李邦华也有些忍不住。 他实在闲得慌,这里找不到好书读,整天都无事可做。而四邻八乡,又搞得热火朝天,李邦华很想投身其中。 因为,赵瀚在做正事,都是李邦华一直想做,却又不可能去做的正事。 腊月二十八,李邦华前去拜见赵瀚,想要掏心掏肺辩论一场。 第121章 【朝堂】 紫禁城,文华殿。 崇祯皇帝召集内阁、六部、六科大臣议事。 如今的大明朝廷,已进入温体仁时代,阁臣有一大堆:温体仁,钱士升(东林党),吴宗达(东林党),王应雄,文震孟,何吾驺,张志发(齐党),林钎。 本来还有个徐光启,一个月前不幸病逝。 这些阁臣当中,文震孟的曾祖父,大家想必很熟悉,即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征明。 林钎也挺牛逼,三年前收受贿赂,写过一篇报捷奏章,内容大意为:义士郑芝龙收降郑一官有功。 郑一官当海盗,关我郑芝龙什么事? 郑芝龙瞬间被洗白! 眼前,被招来议事的,还有六部尚书。 吏部尚书李长庚,“被东林党”之人,为了反对首辅温体仁,已经跟东林党走得很近。 户部尚书侯恂,东林党,明末四公子侯方域的父亲。 礼部尚书李康先,正在结交东林党,联合首辅温体仁。 兵部尚书张凤翼,阉党出身,因边臣身份没有被清算。 刑部尚书胡应台,楚党出身,曾运二十四门火炮进京。那是大明最早的红夷大炮,其中十一门运往辽东,宁远之战“似乎”命中努尔哈赤。 工部尚书周士朴,跟东林党走得很近,主要政敌是督理工部的太监。 左都御史张延登,能臣干吏,文武全才。 崇祯皇帝似乎有些疲惫,说道:“流贼已入四川、河南、湖广,该是如何剿法?” 无人应答,无人敢答! 崇祯皇帝已经登基好几年,大臣们也摸清了路数,如今个个都“明哲保身”。 首辅温体仁犹如菩萨,木愣愣的站在那里。 他虽然私下培植党羽,明面上却是孤臣,深得崇祯皇帝信任。 此人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过,无论能力还是手段,都可做力挽狂澜的社稷重臣。而且他还清廉,东林党虽然恨之入骨,却也不敢说温体仁贪污。 一个有能力、有手段的清廉之臣,在明末担任首辅数年……嗯,一件正事都没干过。 在崇祯手下,只要不干正事,就不会有任何纰漏。 如果说,崇祯是个甩锅皇帝,温体仁就是不粘锅首辅。 君明臣贤,相得益彰! 温体仁不粘锅到什么程度? 他只要随便帮着说几句好话,而且对自己并无影响,就能挽救一些真正做事的干臣。可他就是不表态,看着做事之臣下狱,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丝毫没有内阁首辅的担当。 眼见崇祯向自己看过来,温体仁立即看向张凤翼。 兵部尚书张凤翼,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当设五省总督,总揽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剿匪之事。” “可有合适人选?”崇祯又问。 温体仁说道:“李尚书夹袋中人,该有能够胜任者。” 吏部尚书李长庚立即辩驳:“臣不党不私,哪有夹袋之人?” “说说。”崇祯皇帝道。 李长庚说道:“延绥巡抚陈奇瑜,或可担此重任。” 崇祯立即就有了印象,他还曾经嘉奖过此人——陈奇瑜担任延绥巡抚期间,斩杀截山虎、柳盗跖、金翅鹏、薛仁贵、一条龙、金刚钻、翻山鹞等170多个贼首。 其实,都是接受朝廷招抚,返回老家耕田的贼首。 可实际问题没有解决,反贼虽然回乡耕田,却难以承担沉重赋役。这些做过贼的,自然不愿再被欺压,因此多行不法之事,甚至有些还重新揭竿造反。 陈奇瑜或剿或骗,砍了170多个贼首,又斩杀老贼千余人,普通贼众全部放回去种地。 崇祯皇帝对此非常满意,点头道:“给陈奇瑜升官,升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省军务。各路大军,务必听其节制,不可让反贼继续流窜!” 这个任命,差点把西北流贼一锅端,反贼们靠着贿赂和诈降,才险之又险的逃出生天。 包括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李自成在内,全被陈奇瑜堵在车厢峡。只要陈奇瑜再冷血一些,再独断果决一些,明末历史就不一样了。 崇祯皇帝突然又问:“五省剿贼,粮饷可足用?” 户部尚书侯恂回答道:“陛下,恐不甚够用。” “户部该当尽快筹措。”崇祯皇帝说。 侯恂作揖道:“臣竭尽全力。” 崇祯皇帝突然想起来:“南直、浙江的金花银,还欠着几十万两,快快让他们递解到京城!” 侯恂说道:“陛下,请留金花银剿贼。” “不准!”崇祯断然拒绝。 金花银属于官田收入,直接送进皇帝的私库,怎么可以拿来打仗呢? 侯恂退后,不再言语,更不敢再劝谏。 户部和工部,几乎已经破罐子破摔。 特别是户部尚书,本就另有大臣督理仓场,崇祯又弄个太监过来管着。 侯恂执掌户部之后,啥事都懒得做,啥事都懒得管,也管不得那么许多。 而且,侯恂坚决反对加派,毕竟钱粮又不过他的手。加赋加税,侯恂得不到半毛钱好处,反而还要背上残害百姓的骂名,他可不愿意给皇帝背锅。 内阁六部,都不愿管事儿。 有皇帝和首辅做榜样,阁部重臣全变成甩锅侠、不粘锅。 场面突然变冷,因为没人说话了。 在崇祯皇帝的统治下,重臣甚至不敢直接攻击政敌。若有两三个大臣,同时攻击一人,就会被皇帝怀疑结党,政治前途基本可以宣布完蛋。 “咳咳!” 崇祯咳嗽两声,打破文华殿的尴尬气氛。 温体仁立即说道:“江西有一反贼赵言,据传为吉水秀才,前日里窃据吉安府城,吉安、庐陵官员数十人殉国。江西巡抚解学龙,在收复府城时阵亡。吉安分守太监张寅,率部强攻,身负重伤,夺回府城。此间赏罚任命,还需诸位同僚商议。” 崇祯面无表情说:“此事我已知悉,殉国忠臣,皆当旌表褒奖。” 礼部尚书李康先作揖道:“巡抚解学龙,知府徐复生,可追赠三级,各荫一子为国子监生。” “准。”崇祯说道。 张凤翼又说:“江西萍乡、都昌,皆有贼讯。臣建议,可为江西巡抚配两千标兵,着令其快速平息民乱。” “可,”崇祯居然真的答应,给江西巡抚配两千标兵,遂问道,“何人可为江西巡抚?” 首辅温体仁,闭嘴不说话。 左都御史张延登,突然说道:“按察使卢象升,可为江西巡抚。” 温体仁轻轻挪动脚步,似乎是保持姿势太久站累了。 礼科都给事中薛国观,立即反驳:“卢斗瞻在北直剿匪颇利,显然是知兵之人,可调任郧阳巡抚,助剿蹿入湖广之流寇!” 卢象升是东林党,温体仁不想让他接任江西巡抚。 崇祯对卢象升印象甚佳,顿时点头:“流贼之患堪忧,便让卢象升去郧阳剿贼。” 张延登只能重新推荐人选:“太仆寺少卿沈犹龙,可为江西巡抚。” 沈犹龙,也是个会剿匪的,历史上因为抗清而兵败殉国。 薛国观则说:“江西乃文盛之地,乱民亦可教化之。苏松督学李懋芳,德行兼备,洁己守正,可为江西巡抚。” 张延登怒不可遏,说道:“陛下,江西贼寇并未肃清,便是那赵贼也遁逃入山,非得有知兵之人剿抚不可!” 事实上,很多大臣都知道江西实情。 因为江西官员太多了,随便哪个家仆进京报信,都会很快传遍中央朝廷。 但此事牵扯到太监,不方便直接戳穿。 朝中局势,首辅温体仁是大boss,东林党正在结交太监搞事儿。 历史上他们成功了,东林党借刀杀人,让曹化淳和温体仁狗咬狗。一个秉笔太监,一个内阁首辅,居然两败俱伤,全部辞官归乡。 双方就江西巡抚的人选吵起来,吵得崇祯皇帝脑壳痛,只得说道:“莫要再吵,廷推决议!” 择日举行廷推,沈犹龙得票自然最多,李懋芳只有寥寥几票。 那么结果就很明显了,崇祯选择……李懋芳。 左都御史张延登,怒而请辞。 他是个想做事的,但朝中的局势,不允许他做事,还不如辞官回乡养老。 皇帝不允,张延登无奈,继续做官受煎熬。 幸好这年夏天,南京东厂查出一封信件。一个官员请托另一个官员,希望对方帮忙,到张延登那里谋职升官。 信都没寄出去,张延登毫不知情,却因此被牵连其中。 三请三辞,张延登总算滚蛋。 但崇祯知道他有能力,只允许张延登回家调理,病好了再回朝廷效命——阁部大臣当中,敢于任事的官员,终于走得一个不剩。 崇祯七年春天,李懋芳从苏州出发,坐船前往江西担任巡抚。 怎么说呢? 温体仁看走眼了,李懋芳也是个不听话的。 李懋芳虽然弹劾过周延儒(温体仁的政敌),但纯粹是出于个人恩怨。李懋芳虽然不是东林党,但也跟温体仁尿不到一个壶里,而且在苏松督学期间已经靠近东林党。 这位老兄,同样有能力带兵剿匪! 只不过,相比起解学龙,李懋芳打仗稍弱,贪污受贿则更厉害。 (新开一卷,整理思路,今天只有两更。) 第123章 【缺粮】 永阳镇,总兵府。 费纯匆匆走进来,将大帽往桌子一甩:“又回来一批流民,闹着要分地呢。” “这是好事啊,”赵瀚高兴道,“之前打仗闹得太凶,老百姓都被官兵吓跑了。别看咱们有半县之地,丁口还不足五万人,须得多叫回来一些才行。” “粮食,粮食不够啊!” 费纯的职务是督理钱粮,他郁闷道:“萧氏献土之后,许多地主都跟着学。他们的地倒是分出来了,可他们的钱粮却没抄走。从府城跟来的游民,从安福、泰和回来的流民,这些人手里都没粮食,连种子都要向官府借。本地佃户也没什么存粮,马上就是青黄不接的时节!” 费纯越说越焦躁:“你还要办恁多学校,还给学童提供午餐。除了武兴镇之外,各镇的镇长和户科科长,都跑来找我要粮。我到哪儿变粮食出来?” “哈哈,”赵瀚起身给费纯倒茶,笑着安抚道,“稍安勿躁,急也急不来。” 费纯喝了一口热茶,润润嗓子说:“学校得停下来,就算实在要办,也须等夏粮征收之后再说。” “什么都能停,学校不能停。”赵瀚说道。 办学校真不需要太多钱粮,全是7—12岁的孩童,勉强可算四年义务教育。 如今赵瀚治下只有四万多人(12岁以上),7—12岁的适龄学童仅3000多,每天一顿午饭能吃多少?一个月也才消耗200石。 而且,教书内容以识字为主,对老师的要求也很低,无非大面积普及蒙学而已。 四五个老师,就可以教一个镇。 书本笔墨也消耗不多,用白垩土当粉笔,在黑木板上写字教学。学生有钱的自备笔墨,甚至在自家读书,根本看不上公学。没钱的家庭,父母用头发制作毛笔,学生蘸水在木板上练字。 只要有心气儿,办法总比困难多! 真正的粮食消耗,是大量流民、游民和佃户,得靠赵瀚借粮才能存活。 费纯捧着茶杯暖手,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说:“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向地主征粮!” 赵瀚问道:“咱们的存粮,还能坚持多久?” “之前我还很乐观,觉得能坚持到夏粮收割,”费纯说道,“可回乡的流民越来越多,照这个趋势下去,三月份就得粮荒,顶多能坚持到四月。” 赵瀚仔细思考片刻,说道:“那就向地主借粮。” “借粮?直接征粮便是!”费纯负责督理钱粮,他可不想今后有粮了,还要把粮食还给地主。 “你听我说,”赵瀚表情严肃道,“既然这些地主听话,老实把土地交出来,咱们就不能言而无信。一口唾沫一个钉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地主才会安稳,才不会有朝不保夕的担忧。” 费纯问道:“真要借粮?” 赵瀚点头道:“改天把庞先生他们都叫来,咱们建立一个粮行。” “粮行是什么?”费纯疑惑道。 赵瀚解释道:“就是咱们建仓库,把粮食屯起来。谁都可以往里面存粮,按月支付给他们利息,借粮的农民也得支付利息。但必须是低息,不能放高利贷!” 费纯试图理解:“比方我是地主,我把粮食存在粮行,过几个月能取出来,还能得到粮行给的利息?” “对,就是这样。”赵瀚说道。 “唉哟,我的哥哥,”费纯顿时脑壳疼,“存储粮食是有消耗的,老鼠要来啃,米虫也来啃,还可能受潮发霉。存粮进来还拿利息?我不收保管费都算给面子!这是一笔亏本买卖!” 赵瀚笑道:“现在是存粮借粮,今后可以存钱借钱。” “钱庄?”费纯眼前一亮。 赵瀚点头:“也可以叫银行。” 明代钱庄,源自正统年间,主要做白银、官钱、私钱的兑换业务。 嘉靖年间,私钱泛滥,朝廷禁止铜钱兑换业务,全国的钱庄大范围倒闭。 万历初年,重新允许钱庄的存在。甚至,遍布全国的钱庄,实质成为官钱的发行终端——朝廷铸造铜钱,钱庄用银子买钱,帮助朝廷把新钱发行到市场。 发展到崇祯年间,钱庄已经跟后世的银行非常相似。 大型钱庄,已出现异地汇兑业务,汇票甚至具备信用流通功能(类似支票)。 而在广大农村,则出现无数的兑钱铺或钱米铺,银子、铜钱、粮食可以进行有效兑换。 赵瀚说道:“钱米铺,不能掌握在地主手里,咱们得趁机拿过来。” “人手不足啊!”费纯叫苦道。 这是个技术活,银子、铜钱都有成色优劣,非得有资深老师傅把关不可。 赵瀚笑道:“所以先开设粮行,等做大了再经营钱庄。你带人,挨家挨户去借粮,借多少粮都写清楚,给这些地主签发票据,承诺夏粮收获以后,就可以连本带利归还。今后农民借粮,也一律到粮行来借。当务之急有二,一是度过粮荒,二是树立信用。” 费纯顿时头大无比,只想立即返回铅山,老老实实做费家的奴仆。 他手底下就没多少识字的,储存粮食的仓库也奇缺,还他娘的要去找地主借粮? “总镇,李先生求见!” “快请!” 赵瀚猛然大喜,他跟庞春来交流过,知道李邦华是多厉害的人才。 亲自出门把李邦华迎进来,赵瀚又给老先生倒茶,问道:“孟暗先生可是想家了?” 李邦华懒得绕弯子,直接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攻略州府?” “两三年之内。”赵瀚说道。 李邦华又问:“占据江西之后,准备攻打哪个省?” 赵瀚回答说:“福建和广东。” “不去打南京?”李邦华的表情有些玩味。 赵瀚好笑道:“我打南京作甚?就算能打下来,也会变成天下第一号反贼。” 李邦华说道:“你若能独占江西,早就是天下第一号反贼了。” “不一样的,”赵瀚辩解道,“只要我不打南京,不去碰江浙一带,甚至不碰湖广,朝廷的首要征讨目标,就肯定是西北那些流贼。崇祯皇帝若敢调集大军征剿江西,半年之内打不下来,流贼和鞑子就能攻破京师!” 这个说法,李邦华非常认同。 江西距离北京太远,而流寇和鞑子又太近。崇祯只要脑子还清醒,就得先把江西放一边。 李邦华又问:“占据福建和广东之后呢?” 赵瀚回答道:“巩固三省地盘,开海贸,练火器。若是有空,把广西也收了。” 李邦华突然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来回踱步好半天,李邦华问道:“你觉得朝廷能剿灭流寇吗?” 赵瀚回答说:“流寇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山西、陕西连年大灾,朝廷还在继续征收赋税,农民哪里能活得下去?除非把两省农民全部杀光,否则流寇永远都剿不干净。” 事实上,北方的某些情况,比赵瀚想象中更加严重! 崇祯还没登基,北方就已经烂透了。 天启七年,吴应箕曾记录他的见闻,大致内容如下—— 出河南真阳县城,连续走了四十里,沿途田亩全部抛荒,地里长的都是杂草。 吴应箕问车夫:“本县的土地,像这样抛荒的有多少?” 车夫回答;“十有八九。息县那边要好得多,抛荒的土地只有四五成。” 来到驿站,吴应箕又问驿卒:“本县百姓为何不种地?” 驿卒回答:“本县多养马户,马政徭役严苛。服役者不能承担,只能逃往他乡。人不在了,赋役还在,官府施行连坐法。一户连坐十户,邻居连坐完了,又连坐亲戚。富户交钱应役,穷人只能逃跑,全县都逃得差不多了。” 吴应箕感到非常奇怪:“逃跑之前,为何不卖地呢?” 驿卒回答:“马政徭役,会转给田主。本县田亩,无人敢买,只能抛荒。” 然后又说起其他苛政,再论及本地官员。从知县到知府,很多不是进士出身,多为贡举买官而来,上任之后立即盘剥,否则很难收回买官的成本。 一个富裕大县,被搞得八成以上土地抛荒! 非但佃户过不下去,自耕农和小地主都得逃跑。而那些大地主,也不敢侵占土地,粮食收成还不够承担马政徭役。 因此,当西北流寇进入河南,很多河南百姓也自发起义。 不是被裹挟的,而是自发起义! 山西同样如此。 在陕西流寇进入山西之后,短短半年时间内,山西本地的起义军数量,就已经远远超过陕西。 这种情况,李邦华怎会不知道? 朝廷很多官员都知道! 李邦华拿出一封信件,交给赵瀚说:“你派人去吉水谷村,把信交给我的父亲。” 赵瀚高兴道:“一定办妥!” “说,让我做什么。”李邦华直来直去道。 “正好有件棘手的事情,”赵瀚把缺粮状况说明,拱手作揖道,“向富户借粮之事,就拜托先生了。他们暂时不太信任我,想必先生出马应该没有问题。” 李邦华笑道:“聪明人都会信。你若是不想归还粮食,那还借什么?直接抢就可以了。” 除了向地主借粮,赵瀚还想找官府借粮。 泰和、安福两县,都有流寇、流民存在,官员和士绅皆如履薄冰。 那就让他们筹集钱粮,赵瀚负责把流民带走——赵瀚得了粮食和人口,流民可以安居乐业,官府和士绅不再担惊受怕。 不是双赢,而是三赢,多么划算的买卖! 第122章 【从贼】 赵瀚占据的四个乡,很快就被废除,反正“乡”只是地理概念。 所有地盘,改为八个镇。 每镇设一个中心村,四个自然村,赵瀚总共统治四十个村。 这些村也被重新划定,面积都有所扩大。一个大姓当中,掺和许多小姓,不让某姓在某村占绝对优势。 尽量打破宗族影响! 虽然大地主要么被杀,要么被强迫分家。但同姓长期主导村落,假以时日必定形成新的宗族势力,赵瀚无法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但可以努力延缓它的出现! 基层官员数量不足,既要忙着清丈分田,又要忙着搞行政区划,整个冬天都混乱得一逼。 萧氏提供的那个举人,本来就不愿意从贼,又苦于高强度工作,直接撂挑子不干了。他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堂堂一个举人,整天跟泥腿子打交道,甚至还要跟女人打交道,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 李邦华、欧阳蒸两人,每天在各村镇溜达,身边还跟着几个士卒。 “快快住手,有话好说!” 几个宣教员飞快奔跑,从李邦华、欧阳蒸身边掠过,因为前方的田野里正在打架。 在分田期间,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 有时是怀疑分田有问题,村民殴打公务人员。 有时是因为田界纠纷,村民之间互相动手。 欧阳蒸幸灾乐祸,讥笑道:“赵贼就是在乱来,好端端许多村镇,这些日子被搞得一团糟。” 李邦华一直只看不说,此刻终于忍不住:“宪文,你是神童出身,真觉得赵贼是在施行乱政?” 欧阳蒸黯然,埋头无言良久,叹息道:“唉,晚生只能这样想,难道还要拍手喝彩?” 二人继续前行,很快来到闹事的地方。 却是村民怀疑分田有问题,宣教员带着村民重新丈田,果然查出是丈田人员在乱搞。 这两个负责丈田的,一个来自萧氏,一个来自刘氏。两人伙同作弊,给各自族人多分,给其他村民少分,欺负村民们不识数。 “带走!” 宣教员直接抓人回去,移交给刑科官员处理。 “抓得好!” “逮回去砍脑袋!” 村民们拍手称快,也不围观分田了,一起押着人回去审查。 宣教员根本拦不住,只走出几十步,就有村民动手打人。等回到镇公所时,两个分田作弊者,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李邦华走累了,盘腿坐下田埂上:“宪文,你会从贼吗?” “宁死不从。”欧阳蒸说道。 李邦华苦笑:“观政多日,我都想从贼了。” 欧阳蒸惊道:“先生,你可不能做此想,怎能助纣为虐呢?” 李邦华望着无垠田野,语气有些幽怨:“此间事务,公正无私,轰轰烈烈,不由令人想投身其中。你若在朝廷当过官,你若为政处处被掣肘,就知道这种做事的感觉有多美妙。” 欧阳蒸突然眼含热泪:“这大明究竟怎的了,衮衮诸公,连个反贼都不如吗?” “唉!” 李邦华叹息一声:“积重难返,大厦将倾。老房子要倒,住在房子里的人,没一个是无辜的。包括我在内,也一直在拆房子。” “先生正直为国,甚至因此罢官,怎能如此自怨自艾?”欧阳蒸真的害怕李邦华从贼。 李邦华拔出田埂上一根枯草,捏在手里把玩道:“我考中进士之前,家里连年卖地,卖得只剩下六亩田。祖母过世,棺材都没有,用稻草裹着偷偷下葬。而今,我家良田上千亩,这些都是怎么得来的?我罢官归乡,主动上交田赋,吓得知县亲自把粮送回我家。” 欧阳蒸不由莞尔,又收起笑容:“先生就算罢官,也是一品大员,知县哪敢收先生家的粮赋。” “这几日,我打听过了,”李邦华说道,“那赵贼把上万亩田地,都捐给武兴镇公所,偏偏留下一百亩。他是舍不得那一百亩地吗?非也。他要留着一百亩地,给镇公所按时缴纳田赋,别的贼官就不敢避逃赋税。” 欧阳蒸哀叹道:“晚生一直骂那赵贼,可心里却还是佩服的。” 李邦华说道:“京畿皇田,成祖皇帝的时候,每年也要缴纳田赋。成祖以身作则,皇帝也要交粮,天下官员自然也得交粮。可成祖驾崩之后,皇田就再没有纳过粮。上行下效,勋贵文武,又有哪个愿意纳粮?” “所以应当变法,大明需要一个张太岳(张居正)。”欧阳蒸说。 “你不明白,张太岳当年变法,主要是针对江南,而且人亡政息,”李邦华摇头道,“西北百姓,江南小民,如今被一条鞭法害苦了。若没有一条鞭法,可能西北流贼都闹不出那么大乱子。至于江西,士绅太多。我家里不纳粮,别个家里会纳粮?士绅都不纳粮,国库哪能不空虚?” 欧阳蒸说道:“所以还是得变法,彻彻底底的变过来。” “自上而下,已经变不得了,”李邦华指着被清丈出的田亩,“须得自下而上,如此才能扭转颓局。若赵贼能坚持两三年,半个江西都会是他的,到时必成尾大不掉之势!” 欧阳蒸说道:“赵贼滥杀地主,必不能成事。” 李邦华笑着说:“愿意献土的地主,他可没有滥杀。他若真的滥杀,我反而不用担心了。” 李自成一直招不到读书人,就是因为身为流贼,始终没有根据地可言。每到一地,必然拷饷,杀地主抢粮食,裹挟百姓开溜。 这让读书人怎么投靠? 扔下自家的产业不管,跟着李自成一起跑路吗? 赵瀚则不一样,他有根据地,他赖着不走。 地主家的产业,都在赵瀚地盘上,但凡不想死的,只能硬着头皮从贼。 欧阳蒸回望身后的士兵,低声问道:“朝廷为何不派大军征讨赵贼?” 李邦华说:“没钱,没兵。朝廷的士卒粮饷,要么拿来对付流贼,要么拿来对付鞑子。江西贼寇,只能靠地方官征剿,你觉得哪个地方官,能把赵贼给剿了?” 欧阳蒸灵光一闪:“可令士绅操办团练!” “那也是个法子,”李邦华随即摇头,“其一,朝廷不会允许士绅办团练;其二,若是允许地方团练,大明就名存实亡了。” 欧阳蒸默然。 李邦华也不知该说什么,反贼的政策,他看得越多,就越有投贼的冲动。但他不能投贼,他是前任兵部尚书,他的父亲和兄弟,还在大明的统治之下呢。 两人在乡间走了一遭,结伴回到永阳镇。 赵瀚的统治中心,已经从武兴镇迁出,永阳镇现在才是核心基地。 八镇公所之上,是赵瀚的总兵府,军政事务一把抓,有些类似应天时期的朱元璋。 庞春来是首席文臣,费如鹤是首席武将,萧焕负责军事后勤,左孝良主管民政事务,费纯督管钱粮事务,陈茂生负责宣教,黄顺甫调任永阳镇镇长。 以上七人,便是核心团队。 萧氏那些大族贡献的人才,都还处于试用期。唯一的举人,已经扛不住繁重工作,也不愿跟泥腿子打交道,自己辞官回家读书了。 只有扛过这个艰难阶段,又表现优秀的大族子弟,才能真正获得赵瀚的认可。 举人、秀才投贼,就能立即获得重用? 想得美! 路过镇公学时,听到学校里朗朗读书声,李邦华不由驻足多听了一阵。 欧阳蒸说道:“这赵贼,真是一言难尽,竟然知道大办学校。” 何止是大办学校,李邦华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赵瀚抢来的钱粮虽多,却要安置陆续回乡的流贼,还要安置在府城投军的游民,又购买了许多玉米、红薯种子。 那些钱粮,已经渐渐不够用了,顶多撑到明年夏粮收获时节。 即便如此,赵瀚依旧挤出钱粮,在每个镇都兴办官方学校,相当于大明的一个乡有两所公学。 免收学费不说,还给所有适龄学童,提供一顿午餐。 不送孩子读书的家长,被查出来就罚钱! 赵瀚甚至招来一批旧式学童,即连生员都考不上的读书人,亲自教这些人“泰西算术”。估计再过几个月,这些旧式学童,就能熟练掌握四则运算,就能分配去各镇公学当数学老师。 回到住处,已是中午,士卒端来饭菜。 全是粗茶淡饭,李邦华还能接受,毕竟年轻时连饭都吃不饱。 欧阳蒸却吃腻歪了,他可是大族子弟,从小锦衣玉食过来的,这些日子夜里都在返酸水。 有时候,欧阳蒸甚至在想,但凡赵贼待他尊重些,他估计就愿意投贼了。 “吃不下?”李邦华笑道。 “就快习惯了。”欧阳蒸只能说,然后硬着头皮吃饭。 李邦华嚼着杂粮麸饼,就着菜汤艰难咽下,感慨道:“我听人说,就连赵贼自己,每天也是吃的这种东西。早晨连饼都不吃,只吃稀粥就咸菜。如今钱粮紧缺,在夏粮收割之前,所有官员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欧阳蒸笑道:“哄骗小民的把戏而已。” “我倒是相信,”李邦华说道,“此贼志向颇大,并非贪图享受之人。他府上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嗯,他说是女佣,而且还是姿色欠佳的女佣。另外就有一个婆子浆洗煮饭。造反快一年了,至今不近女色,每日粗茶淡饭又有什么稀奇?” 欧阳蒸收起笑容,狠狠咬了一口麸饼:“此贼之志向谋略,若能在朝做官,必为国之干臣。” 李邦华摇头说:“如今那位温首辅,同样清廉得很。不住大宅,不爱女色,家奴很少,吃穿从简。就私德而论,温体仁堪称大贤。” “此为朝廷之福。”欧阳蒸说。 李邦华却说:“温体仁非但私德高尚,而且过目不忘。再繁琐的公务,他都能轻松处理得宜。只见过一面的小官,他都能记住其姓名籍贯。论私德,我不如温体仁;论能力,我也不如温体仁。温体仁若生在国朝初年,必为一代贤相!但是,自新君继位以来,温体仁一件正事都不做。” 欧阳蒸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道:“怎会如此?” “做了正事,就肯定会犯错,”李邦华说道,“我就是因为做事,才被罢官归乡的。” 欧阳蒸以前只是瞧不起地方官,听李邦华这么一说,彻底觉得大明没救了。 认认真真把饼子啃完,下午又去村镇溜达,晚上欧阳蒸怎么也睡不着。 翌日清晨,欧阳蒸跑去找李邦华:“先生,我想从贼。” 李邦华说:“随你。” 欧阳蒸害怕李邦华生气,解释道:“大丈夫在世,总得做些事情。听先生说了朝局,晚生实在看不到前途。就算晚生金榜题名,也不过在朝廷做木头,还不如从了那赵贼呢。” “去,去。”李邦华并不阻拦。 欧阳蒸拱手说:“先生,告辞!” 反贼都得给自己取个假名,赵瀚改名叫赵言,欧阳蒸直接改名叫欧震。 这货从贼之后,也没得到重用,只是被扔去永福镇协助分田。 欧阳蒸并不感到失落,因为他观政多日,知道只要干得好,就肯定被快速提拔。 眼看就要过年了,李邦华也有些忍不住。 他实在闲得慌,这里找不到好书读,整天都无事可做。而四邻八乡,又搞得热火朝天,李邦华很想投身其中。 因为,赵瀚在做正事,都是李邦华一直想做,却又不可能去做的正事。 腊月二十八,李邦华前去拜见赵瀚,想要掏心掏肺辩论一场。 第124章 【借粮】(为盟主衣柜客卿光头宋加更) 李邦华的影响力,在本地士子中非常惊人。 他一旦表明自身立场,许多不愿从贼的秀才、童生,也都纷纷挺身站出来追随。 反正李邦华名气大,天塌了有他顶着! 几天时间,粮行团队就组建完毕,以李邦华和本地士子为主。费纯当然也全程参与,主要是跟着学习,同时负责监督账目。 这么重要的事务,交给一群本地士子,实属人才短缺的无奈之举。 等赵瀚把自己人培养出来,到时候就可以大开杀戒了。具体杀多少,全看李邦华的约束力,看有多少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胡来。 “唉哟,孟暗先生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萧万全大笑着迎接。 李邦华抱拳道:“萧朋友过誉了,鄙人不过一老朽耳。” “哪里,哪里,孟暗先生快请进。”萧万全笑呵呵道。 相比起从前,萧万全家中非常冷清,只剩下几个丫鬟婆子。全部改签雇佣合同不说,还得涨工资才行,因为以前给得实在太低。 两人寒暄几句,李邦华就说明来意。 萧万全说道:“敢问,在这粮行里存粮,年利是几分?” “一分利。”李邦华说。 “才一分啊?”萧万全颇为失望,他以前借粮给佃户,那都是利滚利各种翻的。 李邦华说道:“有利息已经不错了,粮行为你们储存粮食,各种损耗还没收保管费呢。” “那是,那是,”萧万全又问,“粮行如果借粮给佃户,又是几分利息?” 李邦华笑道:“一分二厘。” 萧万全惊讶无比,说道:“粮行岂非要亏本?” 李邦华说:“赵总镇开设粮行,本就不是为了赚钱,只为给升斗小民留条活路。” “赵先生仁义,就是……”萧万全面色迟疑。 李邦华起身拱手:“既然萧朋友为难,那鄙人就不叨扰了。告辞!” 萧万全猛地站起,连忙说:“不为难,不为难。” “萧朋友果然是聪明人。”李邦华面露微笑。 萧万全想得太多了,他知道赵瀚缺粮,害怕把赵瀚逼急了,直接就来个杀人抢粮。 再守规矩的反贼,归根结底还是反贼! 李邦华表现得越无所谓,萧万全心里就越害怕,生怕是引蛇出洞拿他开刀。 萧万全愿意借粮,纯粹是赵瀚握着刀把子。 而让李邦华亲自出面,无非是令地主们安心,这粮食不会有借无还,老李同志还是很有信用价值的。 李邦华连续拜访好几个村落,大部分都愿意借粮。 然后,老李的骚操作来了…… 由于粮行的仓库不够用,那就暂时留在地主家不动。 哪个镇的百姓缺粮,就由该镇的户科出面,联系粮行人员一起去地主家。需要借多少,就从地主家拿多少,以借粮日为起始日期,给地主开具存粮票,同时给农民开具借粮票。 粮行等于空手套白狼,仓库都没有,只出工作人员,就左手倒右手,平白赚到两厘利息的差价。 但是,这个中间商非常重要。 如果直接由地主借粮,年息怎么可能才一分二厘?月息三分那是仁义价,月息五分、七分都有可能! 为啥明末的各村镇,都有钱粮铺存在? 一是为了放高利贷。 二是给农民兑换银子,一条鞭法只收银子,从中可以赚取巨额利润。 当然,一条鞭法没有严格施行,许多地方的杂派税项,依旧在向农民直接收粮。这也是吏员牟利的重要手段之一。 被李邦华这么一搞,地主们恨得牙痒痒,今后别想放高利贷了。 “哥哥,这李先生可真是绝了,”费纯兴高采烈道,“我还在头疼,上哪儿找仓库存放粮食。嘿,李先生一出马,直接把粮食存在地主家。一来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二来没有粮食存储损耗,三来还省了许多存粮的利息。” 李邦华整顿天津新军,接着又整顿京营部队,虽然得罪了无数权贵,却把各路人马收拾得服服帖帖。 几个乡下地主又算什么? 简直杀鸡用牛刀。 “李先生确实有手段,”赵瀚赞许了一句,立即又说,“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等今后腾出手来,还是要自建粮仓钱库。否则,地主怨恨日深,咱们也手中无钱粮。” 费纯感慨道:“能有权宜之计就不错了,前几天差点把我给愁死!” 赵瀚拿出几封信,说道:“正是用人之际,本来不想让你去,但派别人做事我又不放心。这封信交给吉水李先生的家人,另外几封信你带回铅山那边,帮我跟如鹤回去看望一趟。” “那可好。”费纯也有些想念父母。 费纯带上几个随从,坐船直奔吉水而去。 费如鹤、黄幺也带兵坐船出发,一南一北去找官府借粮。 为了方便跟知县打交道,左孝良跟着前往泰和县,萧焕跟着前往安福县。 …… 泰和知县叫刘太垣,崇祯四年的三榜进士。 这官并非买来的,是朝廷正经任命的,因此不用急着偿还买官贷款。 总得来说,刘太垣官声还不错,只顺手贪污几个而已,没有疯狂盘剥治下百姓。 谁知,庐陵县出了反贼,巡抚还跑去清剿,把禾水以南的反贼逼成流寇,一股脑儿的涌进泰和县劫掠。 这些家伙杀害地主,霸占地主的大宅,抢劫钱粮还不走了,似乎有变成坐寇的趋势。 “县尊,士绅乡老们,联名请求征募乡勇剿贼。”县丞张淮南说道。 作为一个新手知县,刘太垣连师爷都没请。他叫苦不迭道:“解巡抚剿贼,都已兵败身亡,我又如何能剿得贼寇?且等新任巡抚到了再说。” 张淮南提醒说:“县尊,只要有钱粮,反贼便可以剿。” 刘太垣惊问:“难道,张兄竟是知兵之人?” 张淮南感觉心里好累,新手知县经验不够,必须把事情给说清楚:“县尊,钱粮可以先收着,乡勇也可以先练着。至于剿贼,可伺机而动。万一新任巡抚,也是个有能力剿贼的,县尊早早做了准备,还能得到巡抚的赏识。” 刘太垣怔了征,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张兄提醒!”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做了县令,又初逢反贼闹事,确实需要积累经验。 捞钱的经验! “县尊,不好了,反贼杀来了!”老吏慌张跑来禀报。 刘太垣吓得浑身哆嗦,忙问道:“反贼到城外了?” 老吏回答:“坐船来的,还在赣江里泡着,派了个贼官来叫城。” 刘太垣连忙跑去城楼,果然城外只有个书生,而且江上只有反贼的一条船。 “吊他上来!”刘太垣下令。 左孝良坐着箩筐登城,拱手作揖道:“晚生左孝良,拜见县尊。” 刘太垣拱手道:“阁下也是读书人?” 左孝良家里没几口人,干脆使用本名做贼,他说:“惭愧,晚生只是个秀才。” 刘太垣痛心疾首道:“既是秀才,何以从贼?” 左孝良说:“吃不饱饭。” “呃……”刘太垣不知该怎说下去,这个从贼理由太扯淡了,同时也太理直气壮了。 县丞张淮南突然问:“既是反贼,贼首是谁?又派你来泰和县作甚?” “吾主赵言。”左孝良说道。 “赵贼?” 县官们大惊失色。 那可是攻占府城,杀了几十个官,还让巡抚兵败身亡的巨寇! 刘太垣只觉喉咙发干,吞咽口水问:“赵贼……赵言派你来作甚?” 左孝良拱手说:“吾主听闻泰和县有流民,如今天寒地冻,不忍他们冻死饿死,因此想将这些流民接走安置。” 刘太垣和张淮南对视一眼,都搞不清楚状况。 还有这么懂事的反贼? 刘太垣忍不住问:“此言当真?” “当真,”左孝良说道,“只不过,吾主缺粮,为了安抚流民,请县尊借粮二十万石。” “我哪有二十万石借给你?”刘太垣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 左孝良笑道:“做买卖嘛,问天要价,落地还钱。” 不仅刘太垣给气到了,就连张淮南都觉匪夷所思。 张淮南秀才出身,给人做了多年的师爷,靠恩主的关系打折买官,才总算弄到一个县丞职务。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是头次遇到这等稀罕事,反贼缺粮居然来找县令借,而且借多少还能讨价还价。 但似乎,这笔买卖可以做! 张淮南低声说:“县尊,此地人多眼杂,且去县衙慢慢分说。” “也好。”刘太垣还在迷糊当中。 于是,反贼左孝良,成了知县的座上宾。 双方讨价还价一番,刘太垣只愿借出3万石粮食,而且需要左孝良把流贼带走之后再支付。 最终,5万石成交,预付款5千石! 知县当然不可能给粮,一切都得士绅地主提供。 先派人散播消息,说县内流贼缺粮了,随时可能再抢其他大族。 紧接着,费如鹤昼伏夜行,率五百士卒杀地主抢粮。这个目标,还是县丞提供的,属于那种杀了也没什么后患的土财主。 连续抢了两个地主,其他地主都吓尿了。 刘太垣随即召集乡绅开会,说他可用粮食劝返那些流贼。士绅们只要凑齐五千石,就能把流贼送往泰和县边界。到时再凑足五万石,就能让流贼们回乡种地。 这些乡绅只能试试,反正五千石也不多,各家凑一点很容易。 费如鹤拿了预付款,立即去流贼的地盘招人。 听说“赵先生”要主持分田,普通流贼纷纷脱营逃跑,几个流寇头子拦都拦不住。 短短几天时间,费如鹤招到八千多人,还剩三百多流寇冥顽不灵。 费如鹤立即发动进攻,将不听话的家伙杀死,顺手抢来两万石贼粮。八千多流民帮忙运粮,慢悠悠向北而去,停在泰和县、庐陵县交界,等待知县把尾款给送来。 等待期间,又有两千多百姓,拖家带口前来投奔。 而且,都是泰和县本地的佃户,听说隔壁“赵先生”要分田,呼朋唤友收拾家当就来了。 继续等待数日,依旧不见尾款。 费如鹤大怒,又杀了两个地主抢粮,并扬言不给粮就把泰和县地主全杀光。随即,又带兵在县城外散步,绕着县城转了好几圈。 知县惊怒,士绅恐惧。 又过半月,尾款送至,交易完成。 此次出门一趟,士绅们虽然只凑5万石粮食,费如鹤却整整带回去11万石,多余的全靠抢地主和流寇。 顺便,还带回去一万一千多人口。 粮食问题,其实很好解决嘛。 (求保底月票。) 第123章 【缺粮】 永阳镇,总兵府。 费纯匆匆走进来,将大帽往桌子一甩:“又回来一批流民,闹着要分地呢。” “这是好事啊,”赵瀚高兴道,“之前打仗闹得太凶,老百姓都被官兵吓跑了。别看咱们有半县之地,丁口还不足五万人,须得多叫回来一些才行。” “粮食,粮食不够啊!” 费纯的职务是督理钱粮,他郁闷道:“萧氏献土之后,许多地主都跟着学。他们的地倒是分出来了,可他们的钱粮却没抄走。从府城跟来的游民,从安福、泰和回来的流民,这些人手里都没粮食,连种子都要向官府借。本地佃户也没什么存粮,马上就是青黄不接的时节!” 费纯越说越焦躁:“你还要办恁多学校,还给学童提供午餐。除了武兴镇之外,各镇的镇长和户科科长,都跑来找我要粮。我到哪儿变粮食出来?” “哈哈,”赵瀚起身给费纯倒茶,笑着安抚道,“稍安勿躁,急也急不来。” 费纯喝了一口热茶,润润嗓子说:“学校得停下来,就算实在要办,也须等夏粮征收之后再说。” “什么都能停,学校不能停。”赵瀚说道。 办学校真不需要太多钱粮,全是7—12岁的孩童,勉强可算四年义务教育。 如今赵瀚治下只有四万多人(12岁以上),7—12岁的适龄学童仅3000多,每天一顿午饭能吃多少?一个月也才消耗200石。 而且,教书内容以识字为主,对老师的要求也很低,无非大面积普及蒙学而已。 四五个老师,就可以教一个镇。 书本笔墨也消耗不多,用白垩土当粉笔,在黑木板上写字教学。学生有钱的自备笔墨,甚至在自家读书,根本看不上公学。没钱的家庭,父母用头发制作毛笔,学生蘸水在木板上练字。 只要有心气儿,办法总比困难多! 真正的粮食消耗,是大量流民、游民和佃户,得靠赵瀚借粮才能存活。 费纯捧着茶杯暖手,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说:“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向地主征粮!” 赵瀚问道:“咱们的存粮,还能坚持多久?” “之前我还很乐观,觉得能坚持到夏粮收割,”费纯说道,“可回乡的流民越来越多,照这个趋势下去,三月份就得粮荒,顶多能坚持到四月。” 赵瀚仔细思考片刻,说道:“那就向地主借粮。” “借粮?直接征粮便是!”费纯负责督理钱粮,他可不想今后有粮了,还要把粮食还给地主。 “你听我说,”赵瀚表情严肃道,“既然这些地主听话,老实把土地交出来,咱们就不能言而无信。一口唾沫一个钉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地主才会安稳,才不会有朝不保夕的担忧。” 费纯问道:“真要借粮?” 赵瀚点头道:“改天把庞先生他们都叫来,咱们建立一个粮行。” “粮行是什么?”费纯疑惑道。 赵瀚解释道:“就是咱们建仓库,把粮食屯起来。谁都可以往里面存粮,按月支付给他们利息,借粮的农民也得支付利息。但必须是低息,不能放高利贷!” 费纯试图理解:“比方我是地主,我把粮食存在粮行,过几个月能取出来,还能得到粮行给的利息?” “对,就是这样。”赵瀚说道。 “唉哟,我的哥哥,”费纯顿时脑壳疼,“存储粮食是有消耗的,老鼠要来啃,米虫也来啃,还可能受潮发霉。存粮进来还拿利息?我不收保管费都算给面子!这是一笔亏本买卖!” 赵瀚笑道:“现在是存粮借粮,今后可以存钱借钱。” “钱庄?”费纯眼前一亮。 赵瀚点头:“也可以叫银行。” 明代钱庄,源自正统年间,主要做白银、官钱、私钱的兑换业务。 嘉靖年间,私钱泛滥,朝廷禁止铜钱兑换业务,全国的钱庄大范围倒闭。 万历初年,重新允许钱庄的存在。甚至,遍布全国的钱庄,实质成为官钱的发行终端——朝廷铸造铜钱,钱庄用银子买钱,帮助朝廷把新钱发行到市场。 发展到崇祯年间,钱庄已经跟后世的银行非常相似。 大型钱庄,已出现异地汇兑业务,汇票甚至具备信用流通功能(类似支票)。 而在广大农村,则出现无数的兑钱铺或钱米铺,银子、铜钱、粮食可以进行有效兑换。 赵瀚说道:“钱米铺,不能掌握在地主手里,咱们得趁机拿过来。” “人手不足啊!”费纯叫苦道。 这是个技术活,银子、铜钱都有成色优劣,非得有资深老师傅把关不可。 赵瀚笑道:“所以先开设粮行,等做大了再经营钱庄。你带人,挨家挨户去借粮,借多少粮都写清楚,给这些地主签发票据,承诺夏粮收获以后,就可以连本带利归还。今后农民借粮,也一律到粮行来借。当务之急有二,一是度过粮荒,二是树立信用。” 费纯顿时头大无比,只想立即返回铅山,老老实实做费家的奴仆。 他手底下就没多少识字的,储存粮食的仓库也奇缺,还他娘的要去找地主借粮? “总镇,李先生求见!” “快请!” 赵瀚猛然大喜,他跟庞春来交流过,知道李邦华是多厉害的人才。 亲自出门把李邦华迎进来,赵瀚又给老先生倒茶,问道:“孟暗先生可是想家了?” 李邦华懒得绕弯子,直接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攻略州府?” “两三年之内。”赵瀚说道。 李邦华又问:“占据江西之后,准备攻打哪个省?” 赵瀚回答说:“福建和广东。” “不去打南京?”李邦华的表情有些玩味。 赵瀚好笑道:“我打南京作甚?就算能打下来,也会变成天下第一号反贼。” 李邦华说道:“你若能独占江西,早就是天下第一号反贼了。” “不一样的,”赵瀚辩解道,“只要我不打南京,不去碰江浙一带,甚至不碰湖广,朝廷的首要征讨目标,就肯定是西北那些流贼。崇祯皇帝若敢调集大军征剿江西,半年之内打不下来,流贼和鞑子就能攻破京师!” 这个说法,李邦华非常认同。 江西距离北京太远,而流寇和鞑子又太近。崇祯只要脑子还清醒,就得先把江西放一边。 李邦华又问:“占据福建和广东之后呢?” 赵瀚回答道:“巩固三省地盘,开海贸,练火器。若是有空,把广西也收了。” 李邦华突然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来回踱步好半天,李邦华问道:“你觉得朝廷能剿灭流寇吗?” 赵瀚回答说:“流寇就像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山西、陕西连年大灾,朝廷还在继续征收赋税,农民哪里能活得下去?除非把两省农民全部杀光,否则流寇永远都剿不干净。” 事实上,北方的某些情况,比赵瀚想象中更加严重! 崇祯还没登基,北方就已经烂透了。 天启七年,吴应箕曾记录他的见闻,大致内容如下—— 出河南真阳县城,连续走了四十里,沿途田亩全部抛荒,地里长的都是杂草。 吴应箕问车夫:“本县的土地,像这样抛荒的有多少?” 车夫回答;“十有八九。息县那边要好得多,抛荒的土地只有四五成。” 来到驿站,吴应箕又问驿卒:“本县百姓为何不种地?” 驿卒回答:“本县多养马户,马政徭役严苛。服役者不能承担,只能逃往他乡。人不在了,赋役还在,官府施行连坐法。一户连坐十户,邻居连坐完了,又连坐亲戚。富户交钱应役,穷人只能逃跑,全县都逃得差不多了。” 吴应箕感到非常奇怪:“逃跑之前,为何不卖地呢?” 驿卒回答:“马政徭役,会转给田主。本县田亩,无人敢买,只能抛荒。” 然后又说起其他苛政,再论及本地官员。从知县到知府,很多不是进士出身,多为贡举买官而来,上任之后立即盘剥,否则很难收回买官的成本。 一个富裕大县,被搞得八成以上土地抛荒! 非但佃户过不下去,自耕农和小地主都得逃跑。而那些大地主,也不敢侵占土地,粮食收成还不够承担马政徭役。 因此,当西北流寇进入河南,很多河南百姓也自发起义。 不是被裹挟的,而是自发起义! 山西同样如此。 在陕西流寇进入山西之后,短短半年时间内,山西本地的起义军数量,就已经远远超过陕西。 这种情况,李邦华怎会不知道? 朝廷很多官员都知道! 李邦华拿出一封信件,交给赵瀚说:“你派人去吉水谷村,把信交给我的父亲。” 赵瀚高兴道:“一定办妥!” “说,让我做什么。”李邦华直来直去道。 “正好有件棘手的事情,”赵瀚把缺粮状况说明,拱手作揖道,“向富户借粮之事,就拜托先生了。他们暂时不太信任我,想必先生出马应该没有问题。” 李邦华笑道:“聪明人都会信。你若是不想归还粮食,那还借什么?直接抢就可以了。” 除了向地主借粮,赵瀚还想找官府借粮。 泰和、安福两县,都有流寇、流民存在,官员和士绅皆如履薄冰。 那就让他们筹集钱粮,赵瀚负责把流民带走——赵瀚得了粮食和人口,流民可以安居乐业,官府和士绅不再担惊受怕。 不是双赢,而是三赢,多么划算的买卖! 第125章 【为了孽种】 李邦华负手站在水渠边,看着四下里的农忙景象,不由笑吟道:“溪水堪垂钓,江田耐插秧。人生只为此,亦足傲羲皇。” 庞春来捋着胡子说:“孟暗先生,此处春耕,跟吉水的春耕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吗?” “为自己种田,为地主种田,自是不同的。”李邦华感慨道。 赵瀚却在旁边望着天空:“开春以来,至今未雨,今年怕又有春旱。农会须组建起来,待春旱严重时,令农民互相帮忙挑水灌溉。学生亦可放回家中,无论用碗用瓢,能帮一分是一分。” 庞春来说:“其他村镇都还好,北边靠山的几个村,水源只有几条小溪流。一旦春旱严重,溪水是要干涸的。” “还得继续把水渠修得更长,”赵瀚说道,“用水车提河水到渠中,北边村镇挑水就能近得多。” 欧阳蒸突然冒出来:“我在北边丈田分地时,发现那里的田亩相对贫瘠。或可组织村民,将几块收成不佳的下田,在农闲时节挖为蓄水塘。多雨时蓄水,少雨时取用,平时还能用来养鱼。” “此法甚好,便交给你了。”赵瀚笑道。 “固所愿也。”欧阳蒸拱手说。 这两个月来,欧阳蒸的表现,让赵瀚刮目相看。 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一个神童出身的读书人,竟然可以跟泥腿子打成一片。 而且兢兢业业,不喊苦不喊累,做事公正,深得民心。 这货每天累得半死,居然还有精力读书,每天晚上必然秉烛夜读,隔三差五写一首诗赞美分田。 非常优秀的内政人才! 欧阳蒸又说:“附近山岭多石灰石,但只永阳镇的山上有石灰窑,可再辟一石灰窑烧制石灰。本地又多白云土,我去过景德镇,那里烧瓷器也用白云土。咱们何不建一瓷窑?” “没有烧瓷工匠啊。”赵瀚叹息道。 欧阳蒸说道:“本地是有陶工的,但只能烧陶罐、陶碗。或可携重金去景德镇,召几个瓷工至此,令本地陶工慢慢学习改进。” 李邦华说道:“宪文想当然了,烧制瓷器,可不是招几个瓷工就能干成的。” 赵瀚则表扬道:“宪文的想法很好,不过要一步步来。当务之急是春耕,等忙完春耕就建农会,由农会组织村民携手抗旱,同时组织村民修缮开挖水渠。江西连年旱灾,一年比一年严重,水利工程才是重中之重!” “对,水利才是根本!”李邦华深以为然。 崇祯朝的全国旱情,既是天灾,更是人祸。 自万历中期以来,中央就没怎么组织水利工程,全靠地方官员凭责任道德办事。 地方官越来越烂,各地水利就相继荒废,一遇小旱便成灾祸,一遇大旱便饥民遍地。只要赵瀚认真兴修水利,不说没有灾情影响,但肯定比其他地方要好得多。 永阳镇镇长黄顺甫说:“本镇现有两条水渠,都短得很,且年久失修。待春耕结束,可令村民加深拓宽增长。不说惠及全镇,至少要惠及小半个镇。” 一个来自禾水南岸的童生刘芳,他此刻担任总兵府照磨,协管各级官员的绩效考察。此人突然说:“晚生来自银坑村,那里是产银的,银子早就挖完了,山林和坡地被挖得千疮百孔。农闲时节,可组织村民平整荒坡荒地,如此便可得田数百上千亩。” 又有一个叫李弘文的文职人员说:“每年夏秋时节,簧坝村、李家拐都有汛情。以前不断圩田夺河,导致河道越来越窄,洪灾也越来越大。可在河边多多栽植树木,禁止村民继续圩田,再清理该河段的淤泥,或可减缓每年的汛情。” “都记下来,”赵瀚非常高兴,“众人拾柴火焰高,各位有什么想法,都可写成公文送至总兵府。而今大业初创,百废待兴,还望诸君多多努力!” “我等必竭尽全力!”众人应道。 李邦华只能暗自感慨,这种氛围太让人舒服了。 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只要愿意做事,就能获得提拔。若是做事又快又好,那就提拔得飞快,真正做到了任人唯贤、论功行赏。 就说那个叫刘芳的照磨,年前还是普通的分田人员,如今已提拔为总兵府红人。所有官员的政绩审查文件,都要经过此人之手,然后再转交到更上层部门。 在李邦华眼中,大明已是落日余晖,此地却如朝阳初升。 “总镇,”一个士卒疾步奔至,“李先生的家人来了。” 李邦华闻言欣喜,拱手说:“总镇,我先告退了。” 赵瀚笑道:“一起去。” 众人前往码头,见到所来家人,李邦华又有些黯然。 只有一个老妻、一个老妾,各自带来一个丫鬟。李邦华的父母和儿孙辈,都留在吉水没来,显然是不愿意从贼的。 既然不从贼,就必须跟李邦华撇清关系,多半已将李邦华从家族除名,甚至儿子估计还过继到叔父名下——这肯定不保险,若是闹得大了,同样要诛族。 “你们来了就好,别的不用多说。”李邦华换上笑脸,安慰自己的老妻老妾。 妻妾皆无言,她们是懵逼的,自己的丈夫莫名其妙就从贼了。 特别是正妻,好端端的二品诰命,居然摇身变成贼婆子。 …… 却说,费纯坐船直奔铅山,半路就听说铅山发生教乱。 妖道马廖洋、张普薇率教民起事,迅速占据上泸镇及周边村落。不但把太监的钞关抢了一个,还卡死通往福建的商业水道,太监、士绅和商贾正在联络剿匪。 “夫人,我回来了。”费纯跪在娄氏面前,总觉得有些别扭,他已经一年没给人跪过。 娄氏无法保持平静,焦急问道:“如鹤呢?” “少爷跟瀚哥,正在外地做生意。”费纯递出两封信,一封是费如鹤的,一封是赵瀚写的。 娄氏连忙拆开信件,两封信的内容大同小异,都说在吉安府做生意,而且生意兴隆大有可为,让娄氏不要牵挂担忧。 既然儿子没有危险,娄氏稍微放心下来。她问:“四爷劫掠钞关,被朝廷海捕通缉,你们可知道此事?” “不晓得,我们没有见到四爷。”费纯说了一半实话。 娄氏又问:“你们在吉安做什么生意?” “贩运商货。”费纯回答。 “贩的什么货?”娄氏追问。 费纯说道:“贩卖漆器。” 娄氏冷笑:“从哪里进货,贩运到哪里?进价几何?售价几何?” 费纯被问得有些懵,想要继续编造谎言,却又觉得无法骗过娄氏。 见费纯说不出来,娄氏叹息道:“说,你们究竟在做甚大事,就算是造反我也撑得住。” 费纯只能说:“回禀夫人,我们就是在造反。” 娄氏浑身一软,迎春连忙扶住。 缓了好久,娄氏声音颤抖道:“果然做得好大事,你们真是在……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费纯嘀咕道:“夫人,大明没救了,咱们造反能成的。” “你说能成便能成?就是你跟赵瀚,把少爷带坏了!”娄氏紧握双拳,已经愤怒到极点。 费纯索性豁出去,跪直了腰杆说:“夫人,如今咱们已有半县之地,连巡抚都兵败自杀了,知府、知县被杀个干净。就连……就连吉水李先生,现在都是咱们的人。李先生做过兵部尚书,他都愿意从贼,咱们可不是小打小闹。” “那庐陵巨寇赵言,居然是赵瀚?”娄氏惊问道,显然赵言的威名已传至铅山。 费纯说道:“海捕文书排第二的赵尧年,便是少爷。” “夫人!” 迎春焦急大喊,却是娄氏晕倒了。 内院里鸡飞狗跳,折腾好一阵,娄氏终于幽幽醒来。 她勒令迎春不得多嘴,又屏退其他家奴,只留下费纯和费如兰。 费纯说道:“夫人,事情既已做下,是怎也不可能收手的。” 娄氏叹息:“你们这是要连累费家,让整个费氏抄家灭族啊!” “夫人,李尚书都愿从贼,难道他也糊涂吗?”费纯忍不住反驳。 娄氏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你们还想改朝换代不成?” 费纯说道:“只求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瀚哥儿果真好志向。”娄氏苦笑连连,脸上全是悲凉之色。 费纯突然豪气干云道:“好教夫人知晓,若是瀚哥愿意,此时可尽收吉安府。咱们已有精兵数千,官府如果敢翻脸,半个江西也可拿下!” “你倒是长本事了!”娄氏咬牙切齿道。 费纯猛地站起:“夫人,我如今掌管钱粮,也算一号人物。” “好,很好,”娄氏怒极而笑,“你们都很好,我真是看走眼了!” 费纯拱手道:“夫人且稍待,两三年内,瀚哥必定拿下整个江西,到时候费家也可以跟着沾光。此非妄言,夫人也知瀚哥性情,他可不是什么傻子。” 这话让娄氏稍微冷静,开始思考得失利弊。 她只有一个独子,既然儿子做了反贼,娄氏也得豁出去了。 什么忠君爱国,那都是扯淡,都不如自己的儿子重要! 苦思良久,娄氏问道:“瀚哥儿是贼首?” 费纯知道说不清楚,只捡娄氏能懂的说:“瀚哥儿便如太祖皇帝,少爷便如徐达,庞先生是刘伯温,李尚书是李善长。” 娄氏又问:“官府真拿你们没办法?” 费纯笑道:“吉安府、庐陵县,当官的都被杀绝了,江西巡抚也兵败死了,除非朝廷调集数省大军围剿,否则江西没有谁敢出兵!” 这话娄氏相信,江西以前也闹过乱子,都是调集数省大军征剿。 其中,广西狼兵威震江西,至今还留下无数传说,比如广西兵爱吃人之类的。 都不是什么好名声,广西狼兵进入江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个县一个县的沦为白地。 以至于,之后江西出现反贼,能不让朝廷知道,就尽量不让朝廷知道,生怕又有外省官兵跑来征剿。 娄氏踌躇不定,又问:“李尚书也投靠你们了?” “千真万确。”费纯说道。 李邦华在江西名气很大,含珠书院曾多次聘请,都没法把李邦华请来铅山教书。 娄氏觉得赵瀚、费如鹤不靠谱,却觉得李邦华比较靠谱。 突然,娄氏对女儿说:“你的瀚哥儿,带着你弟弟做反贼了。你是什么想法?” 费如兰的脑子有些乱,甚至不知如何开口,只一直站在旁边聆听。 “你可愿嫁去庐陵?”娄氏干脆敞开了问。 费如兰欲言又止,她心里纠结得很。 娄氏说道:“你跟着费纯去庐陵,等瀚哥儿杀回铅山,我再给你补上嫁妆。” 娄氏做出这种选择,纯粹是为了儿子。 既然儿子做反贼,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但凡多一个儿子,娄氏都不会如此,权当生了一个孽种出来。 可惜,她只有一个孽种…… 第126章 【骗上贼船】 四月底,鹅湖镇码头。 鹅湖镇东边的钞关,如今已变成兵站,太监王衡正在组织剿匪。 真的很扯淡,去年还人人憎恨的太监,居然成了官员、士绅、商贾的希望。 知县是个没的,士绅们又不齐心,只能请这位太监带头。此时已招募1500乡勇,另有太监的私人武装600余,日夜操练,还配有商船改造的战船! 上泸镇就在鹅湖镇隔壁不远,一条信江的支流发源自武夷山脉。 因此,上泸镇也是商业大镇,可沿河直通大山之中,再走小道便能抵达福建。 密密教的造反教众,进可攻击鹅湖镇和信州,退可蹿入群山之间躲藏——此镇四面皆山,非常难以清剿。 “纯哥,”赵贞芳拿出一个荷包,“这是我亲手绣的,烦请转交给二哥。” 费纯接过荷包收好,笑道:“我会的,妹子放心。” 赵贞芳已经十二岁,日子过得还不错。平时就陪二小姐玩耍,一起读书认字,一起学习女红,她绣花绣得比费如梅更好。 娄氏把大女儿送去庐陵县,却把赵贞芳留下,继续做二女儿的玩伴。 赵贞芳低声提醒:“荷包里有东西。” “我省得,妹子放心。”费纯已经摸出荷包里有银子,应该是赵贞芳攒下的私房钱。 赵贞芳又叮嘱道:“你让二哥好生做事,手头要是紧了,就用我的银子,叫他不要一直存着。” 费纯笑着说:“瀚哥可有钱了。” 一番话别,费纯率队出发。 上游钞关,太监王衡,也率部出征。 这货带着2100士卒,坐船快速杀到上泸镇。 两个妖道在沿河布有探子,甚至当地农民主动通风报信。太监赶到上泸镇时,教众已经聚兵三千严阵以待。 上泸镇的情况非常畸形,出产纸张、茶叶等多种商品,又位于水路要道,商业比较繁荣。但严重缺少耕地,除了河滩地比较肥沃,其余大部分是贫瘠的山地。 因此,农民过得苦不堪言,纷纷加入密密教造反。 双方在河边大战一场,乡勇虽然兵力更少,但武器相对精良,并且还编练军阵。这种货色,打赵瀚肯定够呛,打密密教徒却非常轻松。 只一盏茶功夫,密密教徒就开始崩溃,妖道带着教众逃向大山。 王衡提剑大呼:“杀贼,杀贼!” 乡勇们跟着太监疯狂追赶,王衡居然冲在最前面,挥剑连续砍翻数人,甚至一剑砍死密密教主马廖洋。 眼见贼首被斩,乡勇士气大振,一股脑儿的追进山中。 山坡上,副教主张普薇手持桃木剑,念念有词开始跳大神,突然喝道:“尊请祖师降落石,急急如律令!” 无数石块从高空坠落,砸得乡勇一片混乱。 张普薇还在舞剑,撒出一把豆子,大喊道:“撒豆成兵!” 埋伏在山中的上百教众,突然手持竹枪杀出,二千乡勇瞬间崩溃,簇拥着王衡狼狈逃出大山。 之前溃逃的教众,也开始调头反杀,一直把乡勇追回岸边。 大部分乡勇,甚至来不及逃回船上,只能沿着河岸一路狂奔。 这场战斗,密密教教主马廖洋,被太监王衡亲手阵斩。但先胜后败,回到钞关清点人数,2100士卒只剩800多,下午和傍晚,又陆续逃回数百,兵力折损约500人。 王衡虽然心中愤恨,却立即报捷,说自己把密密教主给砍了。 可惜,还不如不砍。 马廖洋和张普薇两个妖道,起事之后暗生矛盾。 死一个刚好,张普薇扶正做教主。不但盘踞在上泸镇,还派人去铅山河沿岸传教,县城周边都开始出现密密教徒。 而远在南丰县,密密教徒已然攻占县城! 萍乡县反贼,攻占县城! 都昌县反贼,攻占县城! 瑞金县田兵,被解学龙追进山里,冬天冻死一大批,初春时节也杀回来。并且变得更加暴力,开始杀地主抢粮,吃饱穿暖之后攻占县城! 以上这些反贼,如果解学龙还活着,那是根本蹦跶不起来的。 要么被杀到山里不敢出来,要么直接被巡抚剿灭。解学龙一死,无人再能镇压反贼,江西陆续丢了四个县城。 跟攻略县城的反贼比起来,主动退出府城的赵瀚,显得是那么温和友善。 四川方向。 流寇一举攻占夔州府(重庆东北方),然后就踢到铁板,被秦良玉带兵撵回陕西,真真是毫无招架之力。 汉南方向。 流寇抢掠河南、湖广多地,裹挟无数,粮食充足。面对官兵围剿,重新往汉南聚集,落入官兵正在收缩的包围网。 但是,陕西、山西再度爆发旱灾,连续十个月不下雨,新兴反贼一茬一茬往外冒。 崇祯皇帝,终于拨款赈灾,而且用的还是私房钱。 这是崇祯第一次用内帑办公事,也算非常难得了,之前的明朝皇帝坚决不干。 值此艰难时局,鞑子又将破关而入。 …… “濯尘真愿分地?”刘子仁半信半疑。 费纯笑道:“可不是?少爷跟瀚哥儿,在九江合伙做生意,去年可是发了大财。他俩缺人手帮忙,只要你们过去,家人都能分到土地。” 徐颖为难道:“可我刚考上秀才。” 费纯说道:“考上秀才更好,九江多名师大儒。可一边读书,一边帮忙做事,又能赚钱又能考科举。” 刘子仁说道:“要不,我跟徐颖先去,把家人留在铅山?” “把家人留下,你们放心吗?”费纯忽悠道,“少爷跟瀚哥儿,在九江置了好多地,一家给你们分几十亩也无所谓!” 刘子仁踌躇道:“可地里已经种下粮食,如何离得了人?” 费纯笑着说:“你们种的那些地,交了租子和杂摊,还能剩下几斗?放心,去了九江之后,会给你们发粮食的。” 两人回家一说,都忍不住土地诱惑,决定举家搬去九江那边。 他们不相信费如鹤,却相信赵瀚能履行承诺。 稀里糊涂,两家人就上了贼船。 此次出行,娄氏还派了一条船,对外宣称费如兰回外婆家探亲。又说费如鹤跟着表兄,在九江做生意赚了大钱,以此来掩盖费如鹤的去向。 把徐、刘两家接上,船刚过河口镇时,费元鉴突然在岸边招手。 这厮上船之后,直接问道:“我听说,如鹤在九江做了大生意?” “你都知道了?”费纯惊讶道。 费元鉴笑道:“整个费氏都传遍了,娄夫人逢人便说此事。” 好嘛,娄氏也是煞费苦心,生怕儿子被怀疑是反贼。 不等费纯再开口,费元鉴便说:“我今年又没考上秀才,估计也考不上了,索性投奔如鹤他们。我娘(陈氏)也说,去九江见见世面更好,闯荡一年再回来娶亲立业。” “那正好,少爷缺人手呢。”费纯心中暗笑:你若去了,估计一年半载可回不来。 于是乎,费元鉴、费瑜主仆二人,也主动踏上了贼船。 众人顺着信江而下,很快走支流去南昌。 徐颖和刘子仁,都辨不清方向。 只有费元鉴提出疑惑:“这似乎走错了啊。” 费纯解释说:“都昌县有反贼作乱,鄱阳湖里的水匪也造反了,只能从南昌那边绕赣江而上。” “原来如此。”费元鉴立即信了,因为都是实情。 来到南昌之后,费纯把众人叫进舱里吃饭,趁机让船工往南边航行。 连续赶路数日,众人都开始迷糊,怎还没有到九江?但他们没出过远门,也不知道九江有多远,只能把疑惑藏在肚子里。 直至驶入禾泸水,费元鉴终于忍不住:“不是进鄱阳湖吗?怎进了一条小河!” “请里面说话。”费纯微微一笑,把刘子仁、徐颖也请进去。 费如兰就坐在舱内,起身行礼:“三位相公万福,我是瀚哥儿的发妻费如兰。” 赵瀚结婚了? 听这名字,还是费家小姐。 面对女眷,三人不敢怠慢,纷纷称呼弟妹。 费元鉴忍不住问:“弟妹是费家哪房的?” 古代闺名秘不示人,就连费元鉴,都没听说过费如兰的名字。而且,闺阁女子出门,多半戴着面纱,也没人见过费如兰的真面目。 费如兰回答说:“如鹤是我弟弟。” “原来是鹅湖大小姐,”费元鉴笑道,“听娄夫人说,遣了长女去九江探亲,原来一直都在这条船上。” 费如兰微笑道:“费纯言语,两日之内,便能到永阳镇。” 徐颖迷惑道:“哪个永阳镇?” “庐陵县永阳镇,”费如兰说完便问,“三位相公,可曾知道庐陵巨寇赵言?” 刘子仁点头道:“听说了,传闻赵言此人,身长八尺,力可扛鼎,且文武全才。只因屡试不第,厌恶贪官污吏,便率众做了反贼。可惜,可叹啊!” 费元鉴也道听途说开始瞎扯:“我听说这赵言,麾下有一百单八将,皆为江西绿林豪侠。有个叫赵尧年的,会武当梯云纵功夫,左脚踩着右脚,嗖的便跳上吉安府城,将城中官吏杀个干干净净。” 好嘛,《射雕英雄传》看来已经传开,梯云纵功夫也广为人知了。 就是不晓得,赵瀚手下有哪个会降龙十八掌。 突然,徐颖开口问道:“巨寇赵言,该不会字子曰?” 刘子仁、费元鉴惊骇莫名,面面相觑。 费如兰有些无奈,随即挤出笑容:“巨寇赵言,正是字子曰。” “那赵尧年,便是如鹤少爷?”徐颖又问。 “徐相公又猜对了。”费如兰道。 “唉!” 徐颖缓缓坐下,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听说巨寇赵言,就觉得该是濯尘。他跟先生(庞春来),早就想着要造反了,迟早是有这么一天的。”说着说着,徐颖苦笑起来,“我刚考上秀才呢,说不定还能中举。” 刘子仁疯狂挠头,在舱内走来走去:“何必呢,这可是杀头的买卖。” 居然是费元鉴拍桌子说:“反了就反了。正好我考不上秀才,家里只剩千余亩地,买官还得先捐贡(国子监捐生),不如造反大干一场!” 费如兰再次欠身行礼:“外子做得糊涂事,又骗了三位从贼,我这厢给大家赔不是。” “罢了罢了,”刘子仁沉默片刻,叹息道,“今年铅山闹教乱,地主们都加租子,又碰上了春旱,横竖是过不下去的。便是不从贼,我怕也得去做土匪。” 徐颖沉默,没有表态。 事实上,早在登船之前,他就已经有所猜测。但庞春来和赵瀚,都对他有大恩,这一趟无非是去报恩的。 三人拜别费如兰,结伴离开卧舱。 等他们走了,费如兰却在叹气。她不想做贼婆子,只愿家里有几百亩地,养一些丫鬟小厮,跟丈夫平平静静过日子。 可到了这个地步,她又有什么选择? 不但要屈身做贼婆,还得为丈夫安抚人心。 第124章 【借粮】(为盟主衣柜客卿光头宋加更) 李邦华的影响力,在本地士子中非常惊人。 他一旦表明自身立场,许多不愿从贼的秀才、童生,也都纷纷挺身站出来追随。 反正李邦华名气大,天塌了有他顶着! 几天时间,粮行团队就组建完毕,以李邦华和本地士子为主。费纯当然也全程参与,主要是跟着学习,同时负责监督账目。 这么重要的事务,交给一群本地士子,实属人才短缺的无奈之举。 等赵瀚把自己人培养出来,到时候就可以大开杀戒了。具体杀多少,全看李邦华的约束力,看有多少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胡来。 “唉哟,孟暗先生大驾光临,真令寒舍蓬荜生辉。”萧万全大笑着迎接。 李邦华抱拳道:“萧朋友过誉了,鄙人不过一老朽耳。” “哪里,哪里,孟暗先生快请进。”萧万全笑呵呵道。 相比起从前,萧万全家中非常冷清,只剩下几个丫鬟婆子。全部改签雇佣合同不说,还得涨工资才行,因为以前给得实在太低。 两人寒暄几句,李邦华就说明来意。 萧万全说道:“敢问,在这粮行里存粮,年利是几分?” “一分利。”李邦华说。 “才一分啊?”萧万全颇为失望,他以前借粮给佃户,那都是利滚利各种翻的。 李邦华说道:“有利息已经不错了,粮行为你们储存粮食,各种损耗还没收保管费呢。” “那是,那是,”萧万全又问,“粮行如果借粮给佃户,又是几分利息?” 李邦华笑道:“一分二厘。” 萧万全惊讶无比,说道:“粮行岂非要亏本?” 李邦华说:“赵总镇开设粮行,本就不是为了赚钱,只为给升斗小民留条活路。” “赵先生仁义,就是……”萧万全面色迟疑。 李邦华起身拱手:“既然萧朋友为难,那鄙人就不叨扰了。告辞!” 萧万全猛地站起,连忙说:“不为难,不为难。” “萧朋友果然是聪明人。”李邦华面露微笑。 萧万全想得太多了,他知道赵瀚缺粮,害怕把赵瀚逼急了,直接就来个杀人抢粮。 再守规矩的反贼,归根结底还是反贼! 李邦华表现得越无所谓,萧万全心里就越害怕,生怕是引蛇出洞拿他开刀。 萧万全愿意借粮,纯粹是赵瀚握着刀把子。 而让李邦华亲自出面,无非是令地主们安心,这粮食不会有借无还,老李同志还是很有信用价值的。 李邦华连续拜访好几个村落,大部分都愿意借粮。 然后,老李的骚操作来了…… 由于粮行的仓库不够用,那就暂时留在地主家不动。 哪个镇的百姓缺粮,就由该镇的户科出面,联系粮行人员一起去地主家。需要借多少,就从地主家拿多少,以借粮日为起始日期,给地主开具存粮票,同时给农民开具借粮票。 粮行等于空手套白狼,仓库都没有,只出工作人员,就左手倒右手,平白赚到两厘利息的差价。 但是,这个中间商非常重要。 如果直接由地主借粮,年息怎么可能才一分二厘?月息三分那是仁义价,月息五分、七分都有可能! 为啥明末的各村镇,都有钱粮铺存在? 一是为了放高利贷。 二是给农民兑换银子,一条鞭法只收银子,从中可以赚取巨额利润。 当然,一条鞭法没有严格施行,许多地方的杂派税项,依旧在向农民直接收粮。这也是吏员牟利的重要手段之一。 被李邦华这么一搞,地主们恨得牙痒痒,今后别想放高利贷了。 “哥哥,这李先生可真是绝了,”费纯兴高采烈道,“我还在头疼,上哪儿找仓库存放粮食。嘿,李先生一出马,直接把粮食存在地主家。一来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二来没有粮食存储损耗,三来还省了许多存粮的利息。” 李邦华整顿天津新军,接着又整顿京营部队,虽然得罪了无数权贵,却把各路人马收拾得服服帖帖。 几个乡下地主又算什么? 简直杀鸡用牛刀。 “李先生确实有手段,”赵瀚赞许了一句,立即又说,“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等今后腾出手来,还是要自建粮仓钱库。否则,地主怨恨日深,咱们也手中无钱粮。” 费纯感慨道:“能有权宜之计就不错了,前几天差点把我给愁死!” 赵瀚拿出几封信,说道:“正是用人之际,本来不想让你去,但派别人做事我又不放心。这封信交给吉水李先生的家人,另外几封信你带回铅山那边,帮我跟如鹤回去看望一趟。” “那可好。”费纯也有些想念父母。 费纯带上几个随从,坐船直奔吉水而去。 费如鹤、黄幺也带兵坐船出发,一南一北去找官府借粮。 为了方便跟知县打交道,左孝良跟着前往泰和县,萧焕跟着前往安福县。 …… 泰和知县叫刘太垣,崇祯四年的三榜进士。 这官并非买来的,是朝廷正经任命的,因此不用急着偿还买官贷款。 总得来说,刘太垣官声还不错,只顺手贪污几个而已,没有疯狂盘剥治下百姓。 谁知,庐陵县出了反贼,巡抚还跑去清剿,把禾水以南的反贼逼成流寇,一股脑儿的涌进泰和县劫掠。 这些家伙杀害地主,霸占地主的大宅,抢劫钱粮还不走了,似乎有变成坐寇的趋势。 “县尊,士绅乡老们,联名请求征募乡勇剿贼。”县丞张淮南说道。 作为一个新手知县,刘太垣连师爷都没请。他叫苦不迭道:“解巡抚剿贼,都已兵败身亡,我又如何能剿得贼寇?且等新任巡抚到了再说。” 张淮南提醒说:“县尊,只要有钱粮,反贼便可以剿。” 刘太垣惊问:“难道,张兄竟是知兵之人?” 张淮南感觉心里好累,新手知县经验不够,必须把事情给说清楚:“县尊,钱粮可以先收着,乡勇也可以先练着。至于剿贼,可伺机而动。万一新任巡抚,也是个有能力剿贼的,县尊早早做了准备,还能得到巡抚的赏识。” 刘太垣怔了征,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多谢张兄提醒!”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做了县令,又初逢反贼闹事,确实需要积累经验。 捞钱的经验! “县尊,不好了,反贼杀来了!”老吏慌张跑来禀报。 刘太垣吓得浑身哆嗦,忙问道:“反贼到城外了?” 老吏回答:“坐船来的,还在赣江里泡着,派了个贼官来叫城。” 刘太垣连忙跑去城楼,果然城外只有个书生,而且江上只有反贼的一条船。 “吊他上来!”刘太垣下令。 左孝良坐着箩筐登城,拱手作揖道:“晚生左孝良,拜见县尊。” 刘太垣拱手道:“阁下也是读书人?” 左孝良家里没几口人,干脆使用本名做贼,他说:“惭愧,晚生只是个秀才。” 刘太垣痛心疾首道:“既是秀才,何以从贼?” 左孝良说:“吃不饱饭。” “呃……”刘太垣不知该怎说下去,这个从贼理由太扯淡了,同时也太理直气壮了。 县丞张淮南突然问:“既是反贼,贼首是谁?又派你来泰和县作甚?” “吾主赵言。”左孝良说道。 “赵贼?” 县官们大惊失色。 那可是攻占府城,杀了几十个官,还让巡抚兵败身亡的巨寇! 刘太垣只觉喉咙发干,吞咽口水问:“赵贼……赵言派你来作甚?” 左孝良拱手说:“吾主听闻泰和县有流民,如今天寒地冻,不忍他们冻死饿死,因此想将这些流民接走安置。” 刘太垣和张淮南对视一眼,都搞不清楚状况。 还有这么懂事的反贼? 刘太垣忍不住问:“此言当真?” “当真,”左孝良说道,“只不过,吾主缺粮,为了安抚流民,请县尊借粮二十万石。” “我哪有二十万石借给你?”刘太垣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 左孝良笑道:“做买卖嘛,问天要价,落地还钱。” 不仅刘太垣给气到了,就连张淮南都觉匪夷所思。 张淮南秀才出身,给人做了多年的师爷,靠恩主的关系打折买官,才总算弄到一个县丞职务。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是头次遇到这等稀罕事,反贼缺粮居然来找县令借,而且借多少还能讨价还价。 但似乎,这笔买卖可以做! 张淮南低声说:“县尊,此地人多眼杂,且去县衙慢慢分说。” “也好。”刘太垣还在迷糊当中。 于是,反贼左孝良,成了知县的座上宾。 双方讨价还价一番,刘太垣只愿借出3万石粮食,而且需要左孝良把流贼带走之后再支付。 最终,5万石成交,预付款5千石! 知县当然不可能给粮,一切都得士绅地主提供。 先派人散播消息,说县内流贼缺粮了,随时可能再抢其他大族。 紧接着,费如鹤昼伏夜行,率五百士卒杀地主抢粮。这个目标,还是县丞提供的,属于那种杀了也没什么后患的土财主。 连续抢了两个地主,其他地主都吓尿了。 刘太垣随即召集乡绅开会,说他可用粮食劝返那些流贼。士绅们只要凑齐五千石,就能把流贼送往泰和县边界。到时再凑足五万石,就能让流贼们回乡种地。 这些乡绅只能试试,反正五千石也不多,各家凑一点很容易。 费如鹤拿了预付款,立即去流贼的地盘招人。 听说“赵先生”要主持分田,普通流贼纷纷脱营逃跑,几个流寇头子拦都拦不住。 短短几天时间,费如鹤招到八千多人,还剩三百多流寇冥顽不灵。 费如鹤立即发动进攻,将不听话的家伙杀死,顺手抢来两万石贼粮。八千多流民帮忙运粮,慢悠悠向北而去,停在泰和县、庐陵县交界,等待知县把尾款给送来。 等待期间,又有两千多百姓,拖家带口前来投奔。 而且,都是泰和县本地的佃户,听说隔壁“赵先生”要分田,呼朋唤友收拾家当就来了。 继续等待数日,依旧不见尾款。 费如鹤大怒,又杀了两个地主抢粮,并扬言不给粮就把泰和县地主全杀光。随即,又带兵在县城外散步,绕着县城转了好几圈。 知县惊怒,士绅恐惧。 又过半月,尾款送至,交易完成。 此次出门一趟,士绅们虽然只凑5万石粮食,费如鹤却整整带回去11万石,多余的全靠抢地主和流寇。 顺便,还带回去一万一千多人口。 粮食问题,其实很好解决嘛。 (求保底月票。) 第127章 【宣教大同】(为盟主道缘浮图and诡秘之主加更) 船儿快要抵达永阳镇,众人都收拾东西,陆陆续续走到船头。 过了禾水与泸水的交汇处,费纯便指着前方说:“禾水两岸,都是咱们的地盘!” 刘子仁看着两岸郁郁葱葱的秧苗,惊叹道:“一路坐船过来,这里的秧苗长势最好。” 费元鉴有些迷糊:“我怎没看出来?” 刘子仁解释道:“你不要只看挨着河道的,要往更远的地方看。你看远处那些水田,秧苗颜色都青翠得很,沿途其他州县,只要离水源较远的,已经旱得有些偏黄了。” “这里没有春旱吗?”费元鉴疑惑道。 “也旱了,你看两边河道。”徐颖往岸边指去。 水位明显降了许多,退水之后的河岸,还能看到干掉的污泥。 很快,他们就目睹了热闹场面。 由于河中水位下降许多,水车已经无法正常提水。于是十多人站在河边,用木桶打水一路传到岸上,再将水倒进引水渠中,以方便水渠附近的水田灌溉。 一直流到水渠尽头,还临时挖了蓄水坑。更远地方的村民,可以在水坑里挑水,不必走远路跑到河边来。 刘子仁咧嘴笑道:“我喜欢这里。” “官民一心。”徐颖评价道。 这种搞法看似简单,却必须要有威望的人来组织。否则的话,水渠沿线不知要起多少纠纷,甚至有可能因为抢水而集体斗殴。 从铅山一路坐船而来,居然只有永阳镇能够做到。 “换班了,换班了!” 又一批人来到河边,之前提水的那些,则笑嘻嘻上岸,互相之间有说有笑。 有半吊子宣教官在河边说:“看到没有,这就是农会的用处,不比你们挑水浇田便利百倍?这农会,是大同会帮咱们农民组建的……嗯,”宣教官突然卡壳了,低头翻阅小本本,继续说道,“农会,就是咱们农民的会社。农民的会社,就是要帮农民做事……” “萧相公,你就别再念了,跟和尚念经一样。”有村民吐槽道。 “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大笑,把宣教官当成说书的。 这位萧相公,是出自永阳萧氏的童生,业务显然还不是很熟练。他继续翻阅小本本说:“什么是天下大同……” “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一个村民已经学会抢答,“天天念,天天念,我都会背了。” 又是一阵哄笑。 姓萧的宣教官终于生气:“你们不要打岔,我还没说完呢!” “萧相公你说。”村民们笑道。 宣教官昂首挺胸,在河边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什么是人人有田耕?天下田亩,被皇亲国戚占了,被文武官员占了,被勋贵士绅占了。你占几万亩,他占几千亩,咱老百姓就没田耕,只能做佃户给地主耕田。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村民们齐呼,没有再说笑捣乱。 宣教官也没再看小本本,负手踱步道:“地主手里有地,他就能欺负佃户。田租说定多少就定多少,灾荒歉收,他大斗进小斗出。他还放印子钱,月息五分算少的,月息七八分都有。佃户一年忙到头,收成全是地主的,自己吃都吃不饱。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村民们一边提水,一边抽出功夫大喊。 宣教官继续说道:“佃户这么惨,自己有地的就过得好?只要不是大地主,都没有好日子过。” “这朝廷年年加赋,知县也变着法摊派。还有那一条鞭法,只收银子,不收粮食。佃户不必交田赋,小地主却要交的。只有几十亩地的小地主,有时没银子交鞭税咋办?只能用粮去钱粮铺换银子,又要被大地主趁机坑一遭。” “这一条鞭法,本意是好的,把田赋和杂税都算进去了。交了一条鞭税,就不该再交别的杂税。可到现在,鞭税交完又有杂税,等于杂税收了两次。许多杂税,它还不收银子,让农民把粮食自己送去县衙。嘿,皂吏用脚一踢,能给你踢撒好几斤。又污你粮食没装满,硬要你把粮补上。坏得很!” 这位宣教官,估计就是小地主出身,说起自身的遭遇,咬牙切齿、满腔愤怒。 宣教官继续说道:“你们是佃户,我是小地主,咱们都是苦命人。就拿我家来说,一共三十多亩地,不算家里的孩童,也要养活八口人,平摊下来一人只有四亩地。四亩地,交税纳粮之后,还能剩下多少?我还要读书,有时候买纸都没钱。两年前,我去府里考道试,只能住那种大通铺。一间房几十个人,里面都是下力的,汗味、脚臭味把我给熏晕了,走进考场脑子都是迷糊的!” “哈哈哈哈!” 村民们又是一阵哄笑。 宣教官又说道:“我身上就几个饼,写文章的时候没注意,把饼子都打翻了。我一个一个捡起来,拍掉灰尘就那样吃。考道试要请廪生作保,廪保银子又是一笔花销,等回来的路上,我连坐船的钱都不够,只能硬走回家。中间还要过河,过河的钱也不够。我就傻坐在渡口,坐了一个下午。艄公见我可怜,说半价送我过去……我是读书人不假,可我容易吗?撑船的艄公都觉我可怜,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宣教官愈发觉得委屈,竟然蹲在河边哭起来。 村民们终于不笑了,闭上嘴巴认真提水。 哭了一场,宣教官又站起来,擦干眼泪说:“这人人有田耕,不是说佃户给地主耕田就行,也不是说小地主给自家耕田就行。咱们不仅要耕自己的田,还得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要有田种,种了田还要能吃饱,还有钱买布缝衣裳穿。这才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说得好!” 村民们开始欢呼。 宣教官又说道:“赵先生来了,给佃户们分田,也给小地主减轻赋税。官府肯定不乐意,因为贪不了咱们的血汗。所以呀,咱们就该每家出壮丁,跟着赵先生一起打仗。所以呀,赵先生组建农会,让农民种更多粮食,大家都能过得好。大家给赵先生纳粮,赵先生才能养兵,才能保住咱们的田。只有那样,才能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做到这样了,就是天下大同!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村民们跟着呐喊,然后干得更加卖力。 宣教官说得嗓子冒烟,就地坐下来喝水,然后继续翻阅小本本。 费纯带着众人登岸,一些村民正在镇上赶集。 集市之中,也有宣教官在演讲。许多农民也不急着买东西,就围在那里聆听,人群里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徐颖和刘子仁两家人,都是半佃户半自耕农,只路过时听了一阵,便流露出无限的向往。 费纯说道:“永阳镇公所在镇上,总兵府却在附近村中,以前是一个大地主的宅子。前院是总兵府的办公衙门,后院只住着瀚哥和庞先生,后院许多房间还空着。今天咱们都住进去,明天再给大家安排别的住处。” 赵瀚正在总兵府衙门办公,费纯没有去打扰,直接把人带到后院。 费如兰和丫鬟惜月,则来到赵瀚住的院子。 “这里怎冷冷清清的?”费如兰责怪道,觉得赵瀚没有被伺候好。 费纯解释说:“瀚哥不要人伺候,院里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丫鬟也不叫丫鬟,叫女佣,瀚哥不许任何人养家奴。惜月姐姐……” 费如兰愕然,随即说道:“你且详细讲讲。” 费纯就把大同思想简略说了一通,又讲述赵瀚的各种政策。 费如兰沉默许久,把惜月叫回房里,说道:“你的身契,在我娘那里,也不便拿回来。既然瀚哥儿有规矩,那就当身契不存在,我给你重新定个工契。以后你不是丫鬟,也做那甚么女佣……” “小姐,”惜月噗通跪下,连连磕头道,“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也是小姐的鬼!” 费如兰不禁笑道:“我要一个女鬼作甚?莫要这样,瀚哥儿还不准跪,你快快起来说话。” 惜月小心翼翼站起。 “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反贼便是贼婆子,”费如兰自己说着就笑起来,“活了快二十年,一直想着自己的夫君,会是个满腹经纶的书生,还真没想过是胆大包天的反贼。这反贼规矩古怪得很,细细想来却有道理。他定下来的规矩,我总不能带头坏了?” 惜月扭捏不安,却又有些向往,今后可以不给人下跪了,而且还是没有卖身契的自由人。 一老一小两个女佣,得知女主人来了,也放下活计过来拜见。 “夫人!” 两人道了一个福礼,忍不住偷偷打量夫人,果然生得俊俏端庄,配得上咱们赵先生。 费如兰微笑问:“你们叫什么名字?跟了赵先生多久?” 年轻女佣说:“我叫黄招弟,从武兴镇来的,跟着先生大半年了。” 老婆子说:“我叫黄李氏,也大半年了。” “都姓黄啊,”费如兰让惜月取来些铜钱,“初次见面,且拿去喝茶。” “谢夫人。” 两个女佣颇为高兴,觉得眼前这位夫人,比赵先生出手更大方。 惜月则有些生气,差点出口斥责,因为她们领赏钱时,居然没有跪下来谢恩。混熟了或许可以,但第一次见面,收主人的礼物必须跪谢! 费如兰脸上笑容依旧,又询问几句情况,便带着她们收拾院子。 甚至屋里的摆设,都很有些讲究。 两个女佣佩服不已,觉得夫人太厉害了。同样的东西,只挪一下位置,看起来似乎就顺眼得多。 当赵瀚下班回来,家里已经焕然一新,就连犄角旯旮都擦得干干净净。 虽然赵瀚对此没啥要求,但感觉是还是非常舒心,劳累一天的疲惫瞬间消失。 (感谢小喵喵向前冲、ni945的盟主打仗,也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支持。顺便求一下月票。) 第125章 【为了孽种】 李邦华负手站在水渠边,看着四下里的农忙景象,不由笑吟道:“溪水堪垂钓,江田耐插秧。人生只为此,亦足傲羲皇。” 庞春来捋着胡子说:“孟暗先生,此处春耕,跟吉水的春耕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吗?” “为自己种田,为地主种田,自是不同的。”李邦华感慨道。 赵瀚却在旁边望着天空:“开春以来,至今未雨,今年怕又有春旱。农会须组建起来,待春旱严重时,令农民互相帮忙挑水灌溉。学生亦可放回家中,无论用碗用瓢,能帮一分是一分。” 庞春来说:“其他村镇都还好,北边靠山的几个村,水源只有几条小溪流。一旦春旱严重,溪水是要干涸的。” “还得继续把水渠修得更长,”赵瀚说道,“用水车提河水到渠中,北边村镇挑水就能近得多。” 欧阳蒸突然冒出来:“我在北边丈田分地时,发现那里的田亩相对贫瘠。或可组织村民,将几块收成不佳的下田,在农闲时节挖为蓄水塘。多雨时蓄水,少雨时取用,平时还能用来养鱼。” “此法甚好,便交给你了。”赵瀚笑道。 “固所愿也。”欧阳蒸拱手说。 这两个月来,欧阳蒸的表现,让赵瀚刮目相看。 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一个神童出身的读书人,竟然可以跟泥腿子打成一片。 而且兢兢业业,不喊苦不喊累,做事公正,深得民心。 这货每天累得半死,居然还有精力读书,每天晚上必然秉烛夜读,隔三差五写一首诗赞美分田。 非常优秀的内政人才! 欧阳蒸又说:“附近山岭多石灰石,但只永阳镇的山上有石灰窑,可再辟一石灰窑烧制石灰。本地又多白云土,我去过景德镇,那里烧瓷器也用白云土。咱们何不建一瓷窑?” “没有烧瓷工匠啊。”赵瀚叹息道。 欧阳蒸说道:“本地是有陶工的,但只能烧陶罐、陶碗。或可携重金去景德镇,召几个瓷工至此,令本地陶工慢慢学习改进。” 李邦华说道:“宪文想当然了,烧制瓷器,可不是招几个瓷工就能干成的。” 赵瀚则表扬道:“宪文的想法很好,不过要一步步来。当务之急是春耕,等忙完春耕就建农会,由农会组织村民携手抗旱,同时组织村民修缮开挖水渠。江西连年旱灾,一年比一年严重,水利工程才是重中之重!” “对,水利才是根本!”李邦华深以为然。 崇祯朝的全国旱情,既是天灾,更是人祸。 自万历中期以来,中央就没怎么组织水利工程,全靠地方官员凭责任道德办事。 地方官越来越烂,各地水利就相继荒废,一遇小旱便成灾祸,一遇大旱便饥民遍地。只要赵瀚认真兴修水利,不说没有灾情影响,但肯定比其他地方要好得多。 永阳镇镇长黄顺甫说:“本镇现有两条水渠,都短得很,且年久失修。待春耕结束,可令村民加深拓宽增长。不说惠及全镇,至少要惠及小半个镇。” 一个来自禾水南岸的童生刘芳,他此刻担任总兵府照磨,协管各级官员的绩效考察。此人突然说:“晚生来自银坑村,那里是产银的,银子早就挖完了,山林和坡地被挖得千疮百孔。农闲时节,可组织村民平整荒坡荒地,如此便可得田数百上千亩。” 又有一个叫李弘文的文职人员说:“每年夏秋时节,簧坝村、李家拐都有汛情。以前不断圩田夺河,导致河道越来越窄,洪灾也越来越大。可在河边多多栽植树木,禁止村民继续圩田,再清理该河段的淤泥,或可减缓每年的汛情。” “都记下来,”赵瀚非常高兴,“众人拾柴火焰高,各位有什么想法,都可写成公文送至总兵府。而今大业初创,百废待兴,还望诸君多多努力!” “我等必竭尽全力!”众人应道。 李邦华只能暗自感慨,这种氛围太让人舒服了。 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只要愿意做事,就能获得提拔。若是做事又快又好,那就提拔得飞快,真正做到了任人唯贤、论功行赏。 就说那个叫刘芳的照磨,年前还是普通的分田人员,如今已提拔为总兵府红人。所有官员的政绩审查文件,都要经过此人之手,然后再转交到更上层部门。 在李邦华眼中,大明已是落日余晖,此地却如朝阳初升。 “总镇,”一个士卒疾步奔至,“李先生的家人来了。” 李邦华闻言欣喜,拱手说:“总镇,我先告退了。” 赵瀚笑道:“一起去。” 众人前往码头,见到所来家人,李邦华又有些黯然。 只有一个老妻、一个老妾,各自带来一个丫鬟。李邦华的父母和儿孙辈,都留在吉水没来,显然是不愿意从贼的。 既然不从贼,就必须跟李邦华撇清关系,多半已将李邦华从家族除名,甚至儿子估计还过继到叔父名下——这肯定不保险,若是闹得大了,同样要诛族。 “你们来了就好,别的不用多说。”李邦华换上笑脸,安慰自己的老妻老妾。 妻妾皆无言,她们是懵逼的,自己的丈夫莫名其妙就从贼了。 特别是正妻,好端端的二品诰命,居然摇身变成贼婆子。 …… 却说,费纯坐船直奔铅山,半路就听说铅山发生教乱。 妖道马廖洋、张普薇率教民起事,迅速占据上泸镇及周边村落。不但把太监的钞关抢了一个,还卡死通往福建的商业水道,太监、士绅和商贾正在联络剿匪。 “夫人,我回来了。”费纯跪在娄氏面前,总觉得有些别扭,他已经一年没给人跪过。 娄氏无法保持平静,焦急问道:“如鹤呢?” “少爷跟瀚哥,正在外地做生意。”费纯递出两封信,一封是费如鹤的,一封是赵瀚写的。 娄氏连忙拆开信件,两封信的内容大同小异,都说在吉安府做生意,而且生意兴隆大有可为,让娄氏不要牵挂担忧。 既然儿子没有危险,娄氏稍微放心下来。她问:“四爷劫掠钞关,被朝廷海捕通缉,你们可知道此事?” “不晓得,我们没有见到四爷。”费纯说了一半实话。 娄氏又问:“你们在吉安做什么生意?” “贩运商货。”费纯回答。 “贩的什么货?”娄氏追问。 费纯说道:“贩卖漆器。” 娄氏冷笑:“从哪里进货,贩运到哪里?进价几何?售价几何?” 费纯被问得有些懵,想要继续编造谎言,却又觉得无法骗过娄氏。 见费纯说不出来,娄氏叹息道:“说,你们究竟在做甚大事,就算是造反我也撑得住。” 费纯只能说:“回禀夫人,我们就是在造反。” 娄氏浑身一软,迎春连忙扶住。 缓了好久,娄氏声音颤抖道:“果然做得好大事,你们真是在……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费纯嘀咕道:“夫人,大明没救了,咱们造反能成的。” “你说能成便能成?就是你跟赵瀚,把少爷带坏了!”娄氏紧握双拳,已经愤怒到极点。 费纯索性豁出去,跪直了腰杆说:“夫人,如今咱们已有半县之地,连巡抚都兵败自杀了,知府、知县被杀个干净。就连……就连吉水李先生,现在都是咱们的人。李先生做过兵部尚书,他都愿意从贼,咱们可不是小打小闹。” “那庐陵巨寇赵言,居然是赵瀚?”娄氏惊问道,显然赵言的威名已传至铅山。 费纯说道:“海捕文书排第二的赵尧年,便是少爷。” “夫人!” 迎春焦急大喊,却是娄氏晕倒了。 内院里鸡飞狗跳,折腾好一阵,娄氏终于幽幽醒来。 她勒令迎春不得多嘴,又屏退其他家奴,只留下费纯和费如兰。 费纯说道:“夫人,事情既已做下,是怎也不可能收手的。” 娄氏叹息:“你们这是要连累费家,让整个费氏抄家灭族啊!” “夫人,李尚书都愿从贼,难道他也糊涂吗?”费纯忍不住反驳。 娄氏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你们还想改朝换代不成?” 费纯说道:“只求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瀚哥儿果真好志向。”娄氏苦笑连连,脸上全是悲凉之色。 费纯突然豪气干云道:“好教夫人知晓,若是瀚哥愿意,此时可尽收吉安府。咱们已有精兵数千,官府如果敢翻脸,半个江西也可拿下!” “你倒是长本事了!”娄氏咬牙切齿道。 费纯猛地站起:“夫人,我如今掌管钱粮,也算一号人物。” “好,很好,”娄氏怒极而笑,“你们都很好,我真是看走眼了!” 费纯拱手道:“夫人且稍待,两三年内,瀚哥必定拿下整个江西,到时候费家也可以跟着沾光。此非妄言,夫人也知瀚哥性情,他可不是什么傻子。” 这话让娄氏稍微冷静,开始思考得失利弊。 她只有一个独子,既然儿子做了反贼,娄氏也得豁出去了。 什么忠君爱国,那都是扯淡,都不如自己的儿子重要! 苦思良久,娄氏问道:“瀚哥儿是贼首?” 费纯知道说不清楚,只捡娄氏能懂的说:“瀚哥儿便如太祖皇帝,少爷便如徐达,庞先生是刘伯温,李尚书是李善长。” 娄氏又问:“官府真拿你们没办法?” 费纯笑道:“吉安府、庐陵县,当官的都被杀绝了,江西巡抚也兵败死了,除非朝廷调集数省大军围剿,否则江西没有谁敢出兵!” 这话娄氏相信,江西以前也闹过乱子,都是调集数省大军征剿。 其中,广西狼兵威震江西,至今还留下无数传说,比如广西兵爱吃人之类的。 都不是什么好名声,广西狼兵进入江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个县一个县的沦为白地。 以至于,之后江西出现反贼,能不让朝廷知道,就尽量不让朝廷知道,生怕又有外省官兵跑来征剿。 娄氏踌躇不定,又问:“李尚书也投靠你们了?” “千真万确。”费纯说道。 李邦华在江西名气很大,含珠书院曾多次聘请,都没法把李邦华请来铅山教书。 娄氏觉得赵瀚、费如鹤不靠谱,却觉得李邦华比较靠谱。 突然,娄氏对女儿说:“你的瀚哥儿,带着你弟弟做反贼了。你是什么想法?” 费如兰的脑子有些乱,甚至不知如何开口,只一直站在旁边聆听。 “你可愿嫁去庐陵?”娄氏干脆敞开了问。 费如兰欲言又止,她心里纠结得很。 娄氏说道:“你跟着费纯去庐陵,等瀚哥儿杀回铅山,我再给你补上嫁妆。” 娄氏做出这种选择,纯粹是为了儿子。 既然儿子做反贼,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但凡多一个儿子,娄氏都不会如此,权当生了一个孽种出来。 可惜,她只有一个孽种…… 第128章 【就抱一会儿】 见了赵瀚,费如兰有些害羞,又颇为高兴,带着惜月行万福礼。 赵瀚拱手还礼之后,便拉着费如兰坐下:“白天就知姐姐来了,公务繁忙实在走不开。此时春耕已毕,要做的事情反而更多,各村镇的农会事务就让人头疼。还有抽调青壮练兵,如今地盘更大了,偏远村落的青壮,不方便聚到永阳镇。便让他们在村中组织训练,又得派去许多练兵军官,那些军官得先集中操练……” 气氛本来显得尴尬,赵瀚非常自然的举动,让费如兰也变得轻松起来。 她被赵瀚拉着坐下,又听赵瀚说起许多公务,一直微笑聆听着,并不插嘴去打断。 良久,费如兰望着赵瀚,说道:“你变黑了,也变瘦了,累得脸颊都凹进去了。” “太阳晒的,”赵瀚笑着说,“许多时候,不能枯坐总兵府,还要亲自去各村镇巡视。一些大族出身的官员,总是不让人省心,虽有宣教官进行监督,可宣教官也不是专职御史。对了,听说铅山有教匪作乱?” 费如兰说:“就在鹅湖镇隔壁的上泸镇,妖道起兵的消息传来,可把祖父吓得不轻。幸好还有钞关在前,教匪真要出来劫掠,也是先抢太监的钞关。” “哈哈,看来太监也有用处。”赵瀚忍俊不禁。 费如兰说:“家中一切都好,娘让你安心……造反。弟弟既然做了反贼,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复叮嘱莫要暴露家世,毕竟爹爹还在朝廷做官。” “咱爹还在宿迁当知县?”赵瀚问道。 “咱爹”这个称呼,让费如兰耳根子一红,羞道:“爹爹升官了,还升了两级,在湖州府做通判。” 升官这么快,肯定又使了银子。当然跟东林党也有关系,费映环正在跟钱谦益一起,搞那什么“正本清源”的古文运动。 赵瀚和费如兰都不知道,费映环正在着手剿匪,清剿湖州水匪…… 费如兰让人把饭菜端来,惜月帮忙盛饭之后,便一直站在旁边伺候。 赵瀚有些别扭,说道:“惜月姐姐也坐下吃。” “瀚……公子,这可不能。”惜月吓得退缩,而且还不知该怎么称呼赵瀚。 赵瀚朝费如兰望去,费如兰笑道:“自己加一副碗筷,难道还要让我亲手给你盛饭?” 惜月只得听从,盛饭过来,战战兢兢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 吃过晚饭,赵瀚起身说:“我去跟他们三个聊聊。” “瀚哥儿只管去,我在家里等着。”费如兰把赵瀚送到门口。 赵瀚借着月色,前去隔壁院落,半路掏出荷包把玩,这是小妹托费纯带来的。 来到院中,见到徐颖的家人,才知徐颖被庞春来叫去。 徐颖、刘子仁、费元鉴,三人都在庞春来那边,正有说有笑的月下乘凉,就连费如鹤和费纯也在。 “哈哈,你总算来了!”费如鹤大笑。 费元鉴也揶揄道:“都在猜你何时能来,还以为你今晚要陪夫人。” 庞春来说:“坐。” 这些家伙,早就给赵瀚留了位置,一张空着的竹椅,面前还摆了个茶杯。 赵瀚一屁股坐下,自己倒茶说:“夏粮收割之前,钱粮都比较紧张,我也懒得去买酒喝。今日故友重聚,我以茶代酒,先敬诸君一杯!” “好说!” 费如鹤和费元鉴同时举杯。 费元鉴似乎已经走出阴影,如今变得开朗许多。刘子仁则比较矜持,倒是徐颖依旧内向。 费元鉴率先开口道:“庞先生讲了一番道理,咱们初来乍到,也不能坏了此处规矩。打仗我不会,农事我也不会,那什么宣教我更不会。瀚哥儿,你帮我安排个职务。对了,我现在可是有表字的,鄙人字大器。” 赵瀚想了想,笑道:“大器兄,你先跟着庞先生,处理一些文牍事务如何?” “有事干就成,我已闲得发慌了,”费元鉴叹息说,“你不知道,自你跟如鹤走后,我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只能窝在书院里读书。我都那么用功的,嘿,还是没考上秀才,倒是徐颖先中了秀才。” 徐颖拱手道:“侥幸。” 赵瀚不由问道:“蔡督学可曾离任?” 徐颖回答说:“去年就调职了,新任督学姓候,讳峒曾。” 江西提学佥事候峒曾,历史上也是抗清义士,带着老百姓坚守嘉定城。 城破之后,他的两个儿子被砍数十刀而死。侯峒曾带着另外两个儿子,朝着宗祠方向拜祭,然后投水自尽。父子三人被捞起,侯峒曾已经气绝,两个儿子还有气,被清军乱刀砍死。 由于侯峒曾率领百姓激烈抵抗,清军破城之后,立即下令屠城。 便是嘉定三屠中的第一屠! “这位官声如何?”赵瀚问道。 “不好说。”徐颖既然考上秀才,侯峒曾就是他的座师,必须为尊者讳。 费元鉴却无所谓,直来直去道:“这位侯督学,没蔡督学那么清廉,但总体也还算过得去。” 如此评价,可以理解为认真做事的小贪,在明末官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费纯突然说道:“总镇,我在路上打听了一遭。新巡抚李懋芳已经到任,跟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一起清剿鄱阳湖的水匪。听说,他们有大小战船三十多艘,把鄱阳湖水匪打得东逃西窜。” “这两人厉害啊!”赵瀚忍不住赞叹。 解学龙兵败自杀的时候,王思任刚赶到九江做官。李懋芳来到江西,更是只有三个月。 不到半年时间,两人竟然已经组建水军,而且还能吊打鄱阳湖水匪。 不过嘛,咱还能苟,官府再厉害,也必须先打都昌反贼。 那里距离南昌实在太近,而且威胁到景德镇,反贼还可能进攻湖口。如果说,赵瀚的威胁度是100,都昌反贼的威胁度就是1000。 只希望,都昌反贼能多撑几个月! 昔日故友一阵闲聊,刘子仁突然说:“濯尘,我想加入宣教团。” “为何做此想?”赵瀚笑问。 刘子仁说:“我觉得宣教团很好,天下大同也很好。能让百姓吃饱饭的朝廷,才是一个好朝廷。现在别说普通百姓,就连我这秀才,都早已吃不饱饭了。” 赵瀚说道:“那你先跟着陈茂生做事,多看多学。等你学会了,就去村镇做宣教官,只要做得好,保证提拔得快。” 对费元鉴和刘子仁的安排,都是从基层做起。 但有一层老朋友关系,两人的升职速度,肯定比其他人快好几倍。 赵瀚没有安排徐颖做事,徐颖也没有多问,只是陪大家聊天喝茶赏月。 直至散场之后,赵瀚才单独对徐颖说:“永阳镇有家客栈,东家投降得太快,我也不好夺人产业。你去那里做二掌柜,熟悉酒楼和客栈的运作。” “好!”徐颖拱手。 赵瀚又递给徐颖一套《唐诗选集》,说道:“我这有套‘字验’之法,你且拿回去慢慢熟悉。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就连家人也不行。” “我晓得了。”徐颖把书收好。 中国的军事保密通信,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了,那个时候叫“阴符”和“阴书”。阴符以符节长短,来对应各种信息;阴书则把书信内容,横截为数段,派不同信使送出,必须合起来才能得到完整信息。 后来又出现反切法、析字法、隐语法,对使用者的要求比较高。 直至宋代,终于有了军事密码——字验! 赵瀚交给徐颖的,是升级版字验法,民国谍战剧里常用的那种。 回去已是三更天(零点左右),费如兰还在点灯看书,惜月趴在桌上打瞌睡。 “还没睡呢?”赵瀚笑道。 费如兰笑着说:“这本书有趣,多看了一阵。” 惜月惊醒,猛地站起,揉着惺忪睡眼,去给赵瀚打洗澡水。 费如兰突然问:“本地可有合适的人家,如鹤也该成亲了。” 赵瀚说道:“我改天让人问问。” 费如兰叹息道:“本来,我有个表妹不错,娘去年就想派人提亲。如鹤却离家出走了,事情一直耽搁下来,你们做大事的也该有家业。” 赵瀚不说话,看着费如兰直笑。 “你看着我作甚?”费如兰有些窘迫。 赵瀚说道:“这阵子很忙,忙完这阵又是农忙时节,等夏粮收割以后就能清闲些。到时候咱们就拜堂成亲。” 费如兰羞得不敢与赵瀚直视,两人的关系似乎很明朗,却又有些不清不楚。于是,费如兰就提弟弟的婚事,想要旁敲侧击,却被赵瀚一口拆穿,而且还定下拜堂时间。 灯下少女,霞飞双颊,美艳娇羞。 赵瀚正是热血少年,浑身上下哪都热,如今更是热得不行。 泡澡回来,直接摸进费如兰房里,把费大小姐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你怎进来了?还没拜堂呢。”费如兰吓得不敢动弹。 黑暗中,赵瀚钻到床上:“我就抱一会儿,着实想你了。” “你哄我,你才不会想我呢。”费如兰浑身轻微颤抖,害怕的同时,又无比期待。 按照古代结婚年龄,费如兰这个岁数,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平时也有各种旖旎幻想。 “别摸我!” “我没摸啊,就抱一会儿。你是不是有点热?我帮你脱衣服。” “我不热……啊呀,我自己脱,你笨手笨脚的。” “……” 第126章 【骗上贼船】 四月底,鹅湖镇码头。 鹅湖镇东边的钞关,如今已变成兵站,太监王衡正在组织剿匪。 真的很扯淡,去年还人人憎恨的太监,居然成了官员、士绅、商贾的希望。 知县是个没的,士绅们又不齐心,只能请这位太监带头。此时已招募1500乡勇,另有太监的私人武装600余,日夜操练,还配有商船改造的战船! 上泸镇就在鹅湖镇隔壁不远,一条信江的支流发源自武夷山脉。 因此,上泸镇也是商业大镇,可沿河直通大山之中,再走小道便能抵达福建。 密密教的造反教众,进可攻击鹅湖镇和信州,退可蹿入群山之间躲藏——此镇四面皆山,非常难以清剿。 “纯哥,”赵贞芳拿出一个荷包,“这是我亲手绣的,烦请转交给二哥。” 费纯接过荷包收好,笑道:“我会的,妹子放心。” 赵贞芳已经十二岁,日子过得还不错。平时就陪二小姐玩耍,一起读书认字,一起学习女红,她绣花绣得比费如梅更好。 娄氏把大女儿送去庐陵县,却把赵贞芳留下,继续做二女儿的玩伴。 赵贞芳低声提醒:“荷包里有东西。” “我省得,妹子放心。”费纯已经摸出荷包里有银子,应该是赵贞芳攒下的私房钱。 赵贞芳又叮嘱道:“你让二哥好生做事,手头要是紧了,就用我的银子,叫他不要一直存着。” 费纯笑着说:“瀚哥可有钱了。” 一番话别,费纯率队出发。 上游钞关,太监王衡,也率部出征。 这货带着2100士卒,坐船快速杀到上泸镇。 两个妖道在沿河布有探子,甚至当地农民主动通风报信。太监赶到上泸镇时,教众已经聚兵三千严阵以待。 上泸镇的情况非常畸形,出产纸张、茶叶等多种商品,又位于水路要道,商业比较繁荣。但严重缺少耕地,除了河滩地比较肥沃,其余大部分是贫瘠的山地。 因此,农民过得苦不堪言,纷纷加入密密教造反。 双方在河边大战一场,乡勇虽然兵力更少,但武器相对精良,并且还编练军阵。这种货色,打赵瀚肯定够呛,打密密教徒却非常轻松。 只一盏茶功夫,密密教徒就开始崩溃,妖道带着教众逃向大山。 王衡提剑大呼:“杀贼,杀贼!” 乡勇们跟着太监疯狂追赶,王衡居然冲在最前面,挥剑连续砍翻数人,甚至一剑砍死密密教主马廖洋。 眼见贼首被斩,乡勇士气大振,一股脑儿的追进山中。 山坡上,副教主张普薇手持桃木剑,念念有词开始跳大神,突然喝道:“尊请祖师降落石,急急如律令!” 无数石块从高空坠落,砸得乡勇一片混乱。 张普薇还在舞剑,撒出一把豆子,大喊道:“撒豆成兵!” 埋伏在山中的上百教众,突然手持竹枪杀出,二千乡勇瞬间崩溃,簇拥着王衡狼狈逃出大山。 之前溃逃的教众,也开始调头反杀,一直把乡勇追回岸边。 大部分乡勇,甚至来不及逃回船上,只能沿着河岸一路狂奔。 这场战斗,密密教教主马廖洋,被太监王衡亲手阵斩。但先胜后败,回到钞关清点人数,2100士卒只剩800多,下午和傍晚,又陆续逃回数百,兵力折损约500人。 王衡虽然心中愤恨,却立即报捷,说自己把密密教主给砍了。 可惜,还不如不砍。 马廖洋和张普薇两个妖道,起事之后暗生矛盾。 死一个刚好,张普薇扶正做教主。不但盘踞在上泸镇,还派人去铅山河沿岸传教,县城周边都开始出现密密教徒。 而远在南丰县,密密教徒已然攻占县城! 萍乡县反贼,攻占县城! 都昌县反贼,攻占县城! 瑞金县田兵,被解学龙追进山里,冬天冻死一大批,初春时节也杀回来。并且变得更加暴力,开始杀地主抢粮,吃饱穿暖之后攻占县城! 以上这些反贼,如果解学龙还活着,那是根本蹦跶不起来的。 要么被杀到山里不敢出来,要么直接被巡抚剿灭。解学龙一死,无人再能镇压反贼,江西陆续丢了四个县城。 跟攻略县城的反贼比起来,主动退出府城的赵瀚,显得是那么温和友善。 四川方向。 流寇一举攻占夔州府(重庆东北方),然后就踢到铁板,被秦良玉带兵撵回陕西,真真是毫无招架之力。 汉南方向。 流寇抢掠河南、湖广多地,裹挟无数,粮食充足。面对官兵围剿,重新往汉南聚集,落入官兵正在收缩的包围网。 但是,陕西、山西再度爆发旱灾,连续十个月不下雨,新兴反贼一茬一茬往外冒。 崇祯皇帝,终于拨款赈灾,而且用的还是私房钱。 这是崇祯第一次用内帑办公事,也算非常难得了,之前的明朝皇帝坚决不干。 值此艰难时局,鞑子又将破关而入。 …… “濯尘真愿分地?”刘子仁半信半疑。 费纯笑道:“可不是?少爷跟瀚哥儿,在九江合伙做生意,去年可是发了大财。他俩缺人手帮忙,只要你们过去,家人都能分到土地。” 徐颖为难道:“可我刚考上秀才。” 费纯说道:“考上秀才更好,九江多名师大儒。可一边读书,一边帮忙做事,又能赚钱又能考科举。” 刘子仁说道:“要不,我跟徐颖先去,把家人留在铅山?” “把家人留下,你们放心吗?”费纯忽悠道,“少爷跟瀚哥儿,在九江置了好多地,一家给你们分几十亩也无所谓!” 刘子仁踌躇道:“可地里已经种下粮食,如何离得了人?” 费纯笑着说:“你们种的那些地,交了租子和杂摊,还能剩下几斗?放心,去了九江之后,会给你们发粮食的。” 两人回家一说,都忍不住土地诱惑,决定举家搬去九江那边。 他们不相信费如鹤,却相信赵瀚能履行承诺。 稀里糊涂,两家人就上了贼船。 此次出行,娄氏还派了一条船,对外宣称费如兰回外婆家探亲。又说费如鹤跟着表兄,在九江做生意赚了大钱,以此来掩盖费如鹤的去向。 把徐、刘两家接上,船刚过河口镇时,费元鉴突然在岸边招手。 这厮上船之后,直接问道:“我听说,如鹤在九江做了大生意?” “你都知道了?”费纯惊讶道。 费元鉴笑道:“整个费氏都传遍了,娄夫人逢人便说此事。” 好嘛,娄氏也是煞费苦心,生怕儿子被怀疑是反贼。 不等费纯再开口,费元鉴便说:“我今年又没考上秀才,估计也考不上了,索性投奔如鹤他们。我娘(陈氏)也说,去九江见见世面更好,闯荡一年再回来娶亲立业。” “那正好,少爷缺人手呢。”费纯心中暗笑:你若去了,估计一年半载可回不来。 于是乎,费元鉴、费瑜主仆二人,也主动踏上了贼船。 众人顺着信江而下,很快走支流去南昌。 徐颖和刘子仁,都辨不清方向。 只有费元鉴提出疑惑:“这似乎走错了啊。” 费纯解释说:“都昌县有反贼作乱,鄱阳湖里的水匪也造反了,只能从南昌那边绕赣江而上。” “原来如此。”费元鉴立即信了,因为都是实情。 来到南昌之后,费纯把众人叫进舱里吃饭,趁机让船工往南边航行。 连续赶路数日,众人都开始迷糊,怎还没有到九江?但他们没出过远门,也不知道九江有多远,只能把疑惑藏在肚子里。 直至驶入禾泸水,费元鉴终于忍不住:“不是进鄱阳湖吗?怎进了一条小河!” “请里面说话。”费纯微微一笑,把刘子仁、徐颖也请进去。 费如兰就坐在舱内,起身行礼:“三位相公万福,我是瀚哥儿的发妻费如兰。” 赵瀚结婚了? 听这名字,还是费家小姐。 面对女眷,三人不敢怠慢,纷纷称呼弟妹。 费元鉴忍不住问:“弟妹是费家哪房的?” 古代闺名秘不示人,就连费元鉴,都没听说过费如兰的名字。而且,闺阁女子出门,多半戴着面纱,也没人见过费如兰的真面目。 费如兰回答说:“如鹤是我弟弟。” “原来是鹅湖大小姐,”费元鉴笑道,“听娄夫人说,遣了长女去九江探亲,原来一直都在这条船上。” 费如兰微笑道:“费纯言语,两日之内,便能到永阳镇。” 徐颖迷惑道:“哪个永阳镇?” “庐陵县永阳镇,”费如兰说完便问,“三位相公,可曾知道庐陵巨寇赵言?” 刘子仁点头道:“听说了,传闻赵言此人,身长八尺,力可扛鼎,且文武全才。只因屡试不第,厌恶贪官污吏,便率众做了反贼。可惜,可叹啊!” 费元鉴也道听途说开始瞎扯:“我听说这赵言,麾下有一百单八将,皆为江西绿林豪侠。有个叫赵尧年的,会武当梯云纵功夫,左脚踩着右脚,嗖的便跳上吉安府城,将城中官吏杀个干干净净。” 好嘛,《射雕英雄传》看来已经传开,梯云纵功夫也广为人知了。 就是不晓得,赵瀚手下有哪个会降龙十八掌。 突然,徐颖开口问道:“巨寇赵言,该不会字子曰?” 刘子仁、费元鉴惊骇莫名,面面相觑。 费如兰有些无奈,随即挤出笑容:“巨寇赵言,正是字子曰。” “那赵尧年,便是如鹤少爷?”徐颖又问。 “徐相公又猜对了。”费如兰道。 “唉!” 徐颖缓缓坐下,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听说巨寇赵言,就觉得该是濯尘。他跟先生(庞春来),早就想着要造反了,迟早是有这么一天的。”说着说着,徐颖苦笑起来,“我刚考上秀才呢,说不定还能中举。” 刘子仁疯狂挠头,在舱内走来走去:“何必呢,这可是杀头的买卖。” 居然是费元鉴拍桌子说:“反了就反了。正好我考不上秀才,家里只剩千余亩地,买官还得先捐贡(国子监捐生),不如造反大干一场!” 费如兰再次欠身行礼:“外子做得糊涂事,又骗了三位从贼,我这厢给大家赔不是。” “罢了罢了,”刘子仁沉默片刻,叹息道,“今年铅山闹教乱,地主们都加租子,又碰上了春旱,横竖是过不下去的。便是不从贼,我怕也得去做土匪。” 徐颖沉默,没有表态。 事实上,早在登船之前,他就已经有所猜测。但庞春来和赵瀚,都对他有大恩,这一趟无非是去报恩的。 三人拜别费如兰,结伴离开卧舱。 等他们走了,费如兰却在叹气。她不想做贼婆子,只愿家里有几百亩地,养一些丫鬟小厮,跟丈夫平平静静过日子。 可到了这个地步,她又有什么选择? 不但要屈身做贼婆,还得为丈夫安抚人心。 第129章 【贼窝乎?此桃源也!】 “轰隆隆!” 如今已是初夏,终于痛痛快快来一场雨。 费如兰趴在赵瀚胸口,痴痴望着窗外的大雨。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如胶似漆,总想跟枕边人腻在一起,惜月都已经喊了两次,还是不情愿起床吃饭。 “夫君,想什么呢?”费如兰挪了挪身体,脑袋枕着赵瀚的手臂。 赵瀚叹息道:“这场雨下得,真他娘……一言难尽。” 费如兰好奇问:“不是一直春旱吗?难道下雨还不好?” 赵瀚解释说:“去年遭了一场兵灾,许多冬小麦都是补种的,如今正值开花授粉,碰到下雨肯定要减产。而及时播种的小麦,再过些天又该收割了,这大风大雨,容易让成熟的麦子倒伏。希望别一连下雨好几天,否则今年的夏粮至少歉收三四成。” “你这反贼做得可真累,旱也担忧,雨也担忧。”费如兰叹息道。 赵瀚无奈道:“以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手下好几万人,我得为他们的肚子着想。” 南方也是要种小麦的,特别是赵瀚的地盘,有许多旱田存在,小麦属于主要的夏粮作物。 见赵瀚躺在床上不安生,费如兰坐起来说:“快起床吃饭。” “亲一个就起来。”赵瀚突然嬉皮笑脸。 “不亲。”费如兰又躺下去,翻身背对着赵瀚,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赵瀚扑过去啃了半天,终于腻腻歪歪起床,手拉着手出去吃饭。 一连下雨三天,河里落下的水位,全部都涨回来了,而且还漫到岸上。 接下来几日,都是阴雨天气。 雨也不大,却总要撒几颗,把赵瀚愁得掉头发。 将高层人员都叫来,一番开会讨论,赵瀚颁布命令:“村民回乡补种的小麦,今年肯定大面积歉收。李先生,费纯,粮行那边要做好准备,困难村民的借粮,可以暂时不用偿还。从六月到秋粮收获,这几个月间,借粮全部免息!地主那里,存粮利息照给,宁愿咱们亏一些。” “明白!”李邦华和费纯立即应道。 赵瀚又说道:“茂生的宣教团,大善(左孝良)的农会,天晴之后立即开始宣传组织。先抢收因风雨倒伏的麦子,能抢回多少是多少!” 古代小麦,没有抗倒伏的良种,成熟之后遇到大风大雨,很可能成片倒地导致歉收。 左孝良说道:“总镇放心,农会早就行动起来了。这些天,已经动员各村镇百姓,互相帮助把倒下的麦子扶起。大家插下竹竿,用篾条编简易篱笆,发现倒伏就立即扶起来绑住。” “做得很好,记你们农会一功!”赵瀚非常高兴。 欧阳蒸举手说:“春耕之后,我组织村民挖了四口蓄水塘。那边的路不好走,特别是山路,我想再组织村民修路。” 赵瀚说道:“等农忙过后,让农会协助你做事。” 把农业和基建方面的事情讲完,萧焕突然说:“据留在府城的探子来报,吉安知府、庐陵知县,前几天已经陆续到任。” “吉安知府是谁?”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道:“杨兆升,天启二年的三榜进士,此人具体如何尚不知晓。” 赵瀚问李邦华:“李先生可知此人?” 李邦华摇头:“没听说过。” 既然没听说过,那就肯定是小角色,众人都没放在心上。 萧焕又说:“新任知县叫王调鼎,好像是崇祯四年进士,具体为人如何也不清楚。” 新任知府,是个混日子的。 新任知县,却是个真正的好官。 王调鼎之前担任献县知县,非但不贪污,居然捐钱修筑城墙。不但捐了俸禄,还捐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银子。 当时献县民不聊生、遍地匪寇,王调鼎只用三年时间,就让盗贼绝迹,百姓得以生息。 此时此刻,王调鼎正在探访民情。 由于赵瀚把县衙官员杀个干净,王调鼎不用再整顿官吏,也不怕被手下官吏给架空。 他带着几个随从,把各乡都巡视一遍,终于来到泸水岸边。 “对面便是反贼窃据的地盘?”王调鼎问道。 一个皂吏回答:“正是。” 王调鼎踱步朝渡口走去,边走边说:“且过河看看。” “县尊,万万不可!” “县尊,那赵贼杀人不眨眼,咱们恐有去无回啊!” “县尊难道忘了,赵贼去年屠尽了府县官员!” “……” 随从们连忙追上,抱胳膊扯大腿,生生将王调鼎拉住。 王调鼎笑道:“赵贼据府城而不掠街市,又主动归还城池而走,他定不愿再跟官府冲突。只要我不募兵剿贼,赵贼肯定不会擅杀知县。诸君且放手,随我去一探敌情。” 随从们无法阻拦,只能硬着头皮跟随知县过河。 他们属于微服私访,并没有穿官差服装,更似来乡间踏青旅游的。 王调鼎踩在田埂上,走着走着,突然蹲下查看稻穗,赞叹说:“这稻子长得真好,反贼的地盘没有春旱?” “不晓得。”随从们纷纷摇头。 继续行走一阵,总算看到个背柴的农民。 王调鼎拱手说:“兄台,我是外来客商,你们这里稻子长势喜人,就没有遇到春旱吗?” 农民非常得意:“旱了,有农会带头,你帮我,我帮你。赵先生说了,只要河里还有水,田里就不怕旱着。” “农会又是什么?”王调鼎问道。 农民说道:“农会就是乡里乡亲,你帮我,我帮你,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王调鼎心中震惊,江西果然文风鼎盛,一个农民都知道天下大同。 农民笑呵呵说:“天下大同,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赵先生说了,想要天下大同,就要办农会,你帮我,我帮你。”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又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王调鼎追问道:“农会怎么个帮法?” “就是你帮我,我帮你,你这后生怎听不懂?”农民的语气里充满鄙视。 王调鼎确实是后生,已做了三年知县,如今还年轻得很。 他神童试出身,不但考取秀才,而且还是廪生。 十一岁的廪生! 正因为科举道路畅通无阻,家里也有钱不愁吃穿,一直保持着赤子之心。他年纪轻轻做官,怀着满腔热血,居然不贪银子,还把家里带来的银子捐出去筑城。 这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青年官员。 反复追问,农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王调鼎只能继续往前走。 沿途所见,百姓安乐,稻麦丰硕。 王调鼎瞠目结舌道:“这里竟是贼窝?” 一个随从说:“县尊,这里就是贼窝。庐陵县有八个乡,西边的四个乡都是贼窝。” 王调鼎自嘲苦笑:“若这里是贼窝,之前巡视的村镇,本官治下的乡里,却是连贼窝都远远不如。此间赵贼,真奇人也!” 众人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丘陵地带。 这里的水田很少,八成都是旱地,多数种着麦子,也有少数其他杂粮。 只见一块麦地里,居然有二十多人在收割,甚至有几个小孩在捡拾麦穗。 山坡上插着一面旗帜,很常见的靛蓝色棉布,跟大同子弟兵的军旗一样,不过此旗上绣了个“农”字。 又有人挑着茶水过来,分与收麦者解渴,趁机说道:“乡亲们再加把劲,先收倒伏的麦子,再收没倒的麦子。争取下一场雨来以前,把麦子都晒干了进仓!” “刘相公放心,保证收得完。” “一块地二十几个人,三两下就完事了。” “这里收完了,明天该去哪家?” “……” 那些农民一边说话,一边喝茶解渴。 喝茶之后,也不用谁催促,就立即回去割麦子。 又有农民把麦秆捆扎好,挑着下坡前往打谷场,王调鼎立即跟上去。 却见打谷场更热闹,而且乱中有序。 这里被分成好几个区域,男人们正在用连枷脱粒,女人们则在用木耙翻晒麦子。 劳动一阵,有宣教官喊休息,大家就聚在树荫下喝茶聊天。 都是廉价茶沫子泡的茶,早就泡白了,跟喝开水没有两样。但大家就是喝得起劲,还有个颇具姿色的女人,趁着休息给众人唱小曲。 “好!” “再来一个!” 一曲唱罢,齐声喝彩欢呼。 那个唱小曲的,本是府城妓女,自愿从贼来此。 她也分到了三亩地,但没有能力耕种,只得佃给有余力的农户。平时跟随宣教官,拿着一份工资,专门唱曲活跃气氛。 王调鼎默然不语,朝着下一个村镇走去,结果发现到处都差不多。 他望着欢腾收麦的百姓,突然眼眶湿润道:“这哪里是贼窝,这分明是桃源。” 王调鼎转身问随从们:“这里是贼窝吗?” 众皆不语,不敢乱说。 突然,有个皂吏大着胆子说:“他们都分田了,听说赋税也不重,给自己收粮食怎不欢喜?” “你们不懂,你们不懂!”王调鼎连连摇头。 这岂是分田就说得通的,那么多农民亲如一家,互相帮着收麦晾晒。非但没有看到纠纷,而且一片和谐景象,这种组织力太恐怖了。 甚至,可直接编民为军! 一路打听前行,王调鼎居然直奔总兵府,拱手对门卫说:“烦请通报赵先生,庐陵知县王调鼎求见。” (求月票。) 第127章 【宣教大同】(为盟主道缘浮图and诡秘之主加更) 船儿快要抵达永阳镇,众人都收拾东西,陆陆续续走到船头。 过了禾水与泸水的交汇处,费纯便指着前方说:“禾水两岸,都是咱们的地盘!” 刘子仁看着两岸郁郁葱葱的秧苗,惊叹道:“一路坐船过来,这里的秧苗长势最好。” 费元鉴有些迷糊:“我怎没看出来?” 刘子仁解释道:“你不要只看挨着河道的,要往更远的地方看。你看远处那些水田,秧苗颜色都青翠得很,沿途其他州县,只要离水源较远的,已经旱得有些偏黄了。” “这里没有春旱吗?”费元鉴疑惑道。 “也旱了,你看两边河道。”徐颖往岸边指去。 水位明显降了许多,退水之后的河岸,还能看到干掉的污泥。 很快,他们就目睹了热闹场面。 由于河中水位下降许多,水车已经无法正常提水。于是十多人站在河边,用木桶打水一路传到岸上,再将水倒进引水渠中,以方便水渠附近的水田灌溉。 一直流到水渠尽头,还临时挖了蓄水坑。更远地方的村民,可以在水坑里挑水,不必走远路跑到河边来。 刘子仁咧嘴笑道:“我喜欢这里。” “官民一心。”徐颖评价道。 这种搞法看似简单,却必须要有威望的人来组织。否则的话,水渠沿线不知要起多少纠纷,甚至有可能因为抢水而集体斗殴。 从铅山一路坐船而来,居然只有永阳镇能够做到。 “换班了,换班了!” 又一批人来到河边,之前提水的那些,则笑嘻嘻上岸,互相之间有说有笑。 有半吊子宣教官在河边说:“看到没有,这就是农会的用处,不比你们挑水浇田便利百倍?这农会,是大同会帮咱们农民组建的……嗯,”宣教官突然卡壳了,低头翻阅小本本,继续说道,“农会,就是咱们农民的会社。农民的会社,就是要帮农民做事……” “萧相公,你就别再念了,跟和尚念经一样。”有村民吐槽道。 “哈哈哈哈!” 众人顿时大笑,把宣教官当成说书的。 这位萧相公,是出自永阳萧氏的童生,业务显然还不是很熟练。他继续翻阅小本本说:“什么是天下大同……” “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一个村民已经学会抢答,“天天念,天天念,我都会背了。” 又是一阵哄笑。 姓萧的宣教官终于生气:“你们不要打岔,我还没说完呢!” “萧相公你说。”村民们笑道。 宣教官昂首挺胸,在河边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什么是人人有田耕?天下田亩,被皇亲国戚占了,被文武官员占了,被勋贵士绅占了。你占几万亩,他占几千亩,咱老百姓就没田耕,只能做佃户给地主耕田。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村民们齐呼,没有再说笑捣乱。 宣教官也没再看小本本,负手踱步道:“地主手里有地,他就能欺负佃户。田租说定多少就定多少,灾荒歉收,他大斗进小斗出。他还放印子钱,月息五分算少的,月息七八分都有。佃户一年忙到头,收成全是地主的,自己吃都吃不饱。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 村民们一边提水,一边抽出功夫大喊。 宣教官继续说道:“佃户这么惨,自己有地的就过得好?只要不是大地主,都没有好日子过。” “这朝廷年年加赋,知县也变着法摊派。还有那一条鞭法,只收银子,不收粮食。佃户不必交田赋,小地主却要交的。只有几十亩地的小地主,有时没银子交鞭税咋办?只能用粮去钱粮铺换银子,又要被大地主趁机坑一遭。” “这一条鞭法,本意是好的,把田赋和杂税都算进去了。交了一条鞭税,就不该再交别的杂税。可到现在,鞭税交完又有杂税,等于杂税收了两次。许多杂税,它还不收银子,让农民把粮食自己送去县衙。嘿,皂吏用脚一踢,能给你踢撒好几斤。又污你粮食没装满,硬要你把粮补上。坏得很!” 这位宣教官,估计就是小地主出身,说起自身的遭遇,咬牙切齿、满腔愤怒。 宣教官继续说道:“你们是佃户,我是小地主,咱们都是苦命人。就拿我家来说,一共三十多亩地,不算家里的孩童,也要养活八口人,平摊下来一人只有四亩地。四亩地,交税纳粮之后,还能剩下多少?我还要读书,有时候买纸都没钱。两年前,我去府里考道试,只能住那种大通铺。一间房几十个人,里面都是下力的,汗味、脚臭味把我给熏晕了,走进考场脑子都是迷糊的!” “哈哈哈哈!” 村民们又是一阵哄笑。 宣教官又说道:“我身上就几个饼,写文章的时候没注意,把饼子都打翻了。我一个一个捡起来,拍掉灰尘就那样吃。考道试要请廪生作保,廪保银子又是一笔花销,等回来的路上,我连坐船的钱都不够,只能硬走回家。中间还要过河,过河的钱也不够。我就傻坐在渡口,坐了一个下午。艄公见我可怜,说半价送我过去……我是读书人不假,可我容易吗?撑船的艄公都觉我可怜,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宣教官愈发觉得委屈,竟然蹲在河边哭起来。 村民们终于不笑了,闭上嘴巴认真提水。 哭了一场,宣教官又站起来,擦干眼泪说:“这人人有田耕,不是说佃户给地主耕田就行,也不是说小地主给自家耕田就行。咱们不仅要耕自己的田,还得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要有田种,种了田还要能吃饱,还有钱买布缝衣裳穿。这才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说得好!” 村民们开始欢呼。 宣教官又说道:“赵先生来了,给佃户们分田,也给小地主减轻赋税。官府肯定不乐意,因为贪不了咱们的血汗。所以呀,咱们就该每家出壮丁,跟着赵先生一起打仗。所以呀,赵先生组建农会,让农民种更多粮食,大家都能过得好。大家给赵先生纳粮,赵先生才能养兵,才能保住咱们的田。只有那样,才能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做到这样了,就是天下大同!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天下大同万岁!” 村民们跟着呐喊,然后干得更加卖力。 宣教官说得嗓子冒烟,就地坐下来喝水,然后继续翻阅小本本。 费纯带着众人登岸,一些村民正在镇上赶集。 集市之中,也有宣教官在演讲。许多农民也不急着买东西,就围在那里聆听,人群里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徐颖和刘子仁两家人,都是半佃户半自耕农,只路过时听了一阵,便流露出无限的向往。 费纯说道:“永阳镇公所在镇上,总兵府却在附近村中,以前是一个大地主的宅子。前院是总兵府的办公衙门,后院只住着瀚哥和庞先生,后院许多房间还空着。今天咱们都住进去,明天再给大家安排别的住处。” 赵瀚正在总兵府衙门办公,费纯没有去打扰,直接把人带到后院。 费如兰和丫鬟惜月,则来到赵瀚住的院子。 “这里怎冷冷清清的?”费如兰责怪道,觉得赵瀚没有被伺候好。 费纯解释说:“瀚哥不要人伺候,院里只有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丫鬟也不叫丫鬟,叫女佣,瀚哥不许任何人养家奴。惜月姐姐……” 费如兰愕然,随即说道:“你且详细讲讲。” 费纯就把大同思想简略说了一通,又讲述赵瀚的各种政策。 费如兰沉默许久,把惜月叫回房里,说道:“你的身契,在我娘那里,也不便拿回来。既然瀚哥儿有规矩,那就当身契不存在,我给你重新定个工契。以后你不是丫鬟,也做那甚么女佣……” “小姐,”惜月噗通跪下,连连磕头道,“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也是小姐的鬼!” 费如兰不禁笑道:“我要一个女鬼作甚?莫要这样,瀚哥儿还不准跪,你快快起来说话。” 惜月小心翼翼站起。 “我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反贼便是贼婆子,”费如兰自己说着就笑起来,“活了快二十年,一直想着自己的夫君,会是个满腹经纶的书生,还真没想过是胆大包天的反贼。这反贼规矩古怪得很,细细想来却有道理。他定下来的规矩,我总不能带头坏了?” 惜月扭捏不安,却又有些向往,今后可以不给人下跪了,而且还是没有卖身契的自由人。 一老一小两个女佣,得知女主人来了,也放下活计过来拜见。 “夫人!” 两人道了一个福礼,忍不住偷偷打量夫人,果然生得俊俏端庄,配得上咱们赵先生。 费如兰微笑问:“你们叫什么名字?跟了赵先生多久?” 年轻女佣说:“我叫黄招弟,从武兴镇来的,跟着先生大半年了。” 老婆子说:“我叫黄李氏,也大半年了。” “都姓黄啊,”费如兰让惜月取来些铜钱,“初次见面,且拿去喝茶。” “谢夫人。” 两个女佣颇为高兴,觉得眼前这位夫人,比赵先生出手更大方。 惜月则有些生气,差点出口斥责,因为她们领赏钱时,居然没有跪下来谢恩。混熟了或许可以,但第一次见面,收主人的礼物必须跪谢! 费如兰脸上笑容依旧,又询问几句情况,便带着她们收拾院子。 甚至屋里的摆设,都很有些讲究。 两个女佣佩服不已,觉得夫人太厉害了。同样的东西,只挪一下位置,看起来似乎就顺眼得多。 当赵瀚下班回来,家里已经焕然一新,就连犄角旯旮都擦得干干净净。 虽然赵瀚对此没啥要求,但感觉是还是非常舒心,劳累一天的疲惫瞬间消失。 (感谢小喵喵向前冲、ni945的盟主打仗,也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支持。顺便求一下月票。) 第130章 【要不,你从贼算了】(为盟主echoss加更) 古代江西,真是要种麦子的。 如《建昌府志》记载:“麦,十月种,四月收。” 清朝中后期,江西的南部、东北部,双季稻和三季稻推广成功。 但江西其他地方,由于水热条件不足,只能搞多熟制种植——冬小麦和晚稻连种,或者荞麦、油菜、豆子和晚稻连种。 赵瀚此刻就在接待一个儒商,本来做生意路过永阳镇,见此地反贼非常重视农业,于是主动跑来献计献策。 此人名叫李凤来,虽是秀才出身,说起种地却头头是道:“这稻子可以迟种,等麦子收获之后,再把晚稻种下去。同一块田,一年可收两次主粮。” “早稻和晚稻,除了栽种时间,还有哪些不同?”赵瀚问道。 李凤来解释说:“早稻三四个月就能成熟,晚稻的成熟时间更长。越晚播种,就越长得慢,短则四五个月,长则需要半年时间。” “总镇!” 突然有秘书敲门。 赵瀚皱眉头道:“说。” 秘书回答:“庐陵知县求见。” 嗯? 赵瀚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差点笑出声来,说道:“请他进来。” 王调鼎被请进办公室,拱手道:“鄙人庐陵知县王调鼎,见过赵先生。” 赵瀚拱手见礼,说道:“请坐,稍等。” 李凤来也起身见礼道:“南昌府秀才李凤来,见过王知县。” 然后,王调鼎就被晾在那儿。 李凤来继续说道:“若要种植晚稻,普通的稻种不行,必须是以‘番粳’为种。农民伺候晚稻,与早稻大致相同,但也有一些细微差异。个中区别,我可写下来,赵先生令人试种便成。” “庐陵县适合种晚稻吗?”赵瀚疑惑道。 李凤来说:“我也不知,但赣南多地遍种晚稻,南康、饶州二府也多晚稻。可麦稻连种,可荞稻连种,可豆稻连种,可油稻连种,一年二熟,收粮倍矣。” 赵瀚拱手道:“如此便请李先生,送来一些番粳种子,我让人在自家田亩进行试种。” “包在我身上。”李凤来笑道。 作为一个商人,自然不可能无事献殷勤。 李凤来献计献策,无非是想购买赵瀚的粮食。也不说压价,市场价购买即可,主要运到江浙一带售卖。 这是长期的大宗生意,只要跟赵瀚搞好关系,今后每年都能在此收粮。 李凤来又说:“那些山地、坡地,收获麦子之后,刚好能种上苞谷(玉米)。苞谷还能跟番薯套种,如此又能增产无数。” 赵瀚说道:“苞谷种子,我已经买回来了,只待收了麦子就种下去。” 李凤来笑道:“此时就该育种了,直接播种产量更低。可以先用粪土球育种,以垄载之法种番薯,再于垄沟种植苞谷。如此,便能各取其利,苞谷、番薯皆能增产。” 赵瀚连忙起身,拱手作揖道:“先生真乃大才也!” 李凤来还礼说:“不敢当,鄙人既是粮商,自然熟悉农事。” 赵瀚说道:“只要先生传授种粮之术,今后在我的地盘上,卖粮肯定优先卖给先生。” “好说,好说,”李凤来非常高兴,又瞟了一眼王调鼎,“既然赵先生还有贵客,那鄙人就不叨扰了!” “我送先生。”赵瀚一直把李凤来送出门。 “对了,”李凤来在门口停下,掏出一件物事,“此为烟梗,可舂碎成末,插秧时撒在根旁,便能驱灭害虫也。” 无污染农药? 赵瀚喜道:“请先生收购烟梗,明年插秧时节,我要大量购买。” “好说,好说。”李凤来笑道。 赵瀚的心情更加愉快,不但把李凤来送出前院,甚至将此人送出总兵府。 玉米和红薯,今年就能大规模种植了。 不要觉得没有良种改进,这两样作物就产量不高,人家美洲土着种植上千年,难道就一直不知道育种? 明末清初,红薯已干翻所有杂粮,成为赣南地区的农民主粮。至清中期,红薯传遍整个江西,成为各山区农民的主粮——农民是用肚子投票的,产量高不高他们很清楚。 此刻,王调鼎坐在房中,脑子还有些迷糊。 他一时冲动跑来见反贼,没想到被晾在那里半天。更有趣的是,他居然没有感到愤怒,反而认真聆听赵瀚和粮商的对话。 赵瀚回到办公室,笑道:“王知县,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被我一刀砍了?” 王调鼎反问:“把我砍了,对赵先生有何好处?” “哈哈,你这县官有趣,”赵瀚笑着说,“寻我何事?就直说。” 王调鼎居然站起来,整理衣襟,端正作揖:“请赵先生不吝赐教,如何能做到万民一心?” 赵瀚说道:“无非四个字,教化、德政。” 王调鼎又问:“如何教化万民?” 赵瀚解释说:“我欲求天下大同,便寻来志同道合之辈,令他们宣讲天下大同的道理。这种道理,不能太艰涩,要老百姓也能听懂。光说还不行,得给百姓分田,摒除苛捐杂税。如此,便能万众一心。你是官儿,我能做的,你不能做。” “是啊,我不能做。”王调鼎黯然,他确实没法给百姓分田。 当然,王调鼎也分过。献县匪寇众多,好些地主被杀,他剿灭贼寇之后,也给流民分了土地。 但头一年分给农民,由于苛捐杂税太重,第二年就被大地主兼并无数。 王调鼎又问道:“如何能官民一心?” 赵瀚笑道:“百姓不傻,若是好官,他们自然拥戴。怎样把官都变成好官呢?一要给官员立志,让他们明白,做官不是为了人前显贵,也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济世救民。二要选贤任能,要赏罚分明。有能力的上,没能力的下,功绩卓着便该升官。” “这么简单?”王调鼎疑惑道。 赵瀚说道:“天下间,许多道理都很简单,真正困难的是能不能做到。朝廷能做到选贤任能吗?朝廷能做到赏罚分明吗?” 王调鼎默然。 就拿王调鼎自己来说,他在献县剿匪、修筑城墙、安置流民,随便哪样政绩都该升官。结果呢?干满了三年,只因没给文选司送礼,就被平调到庐陵县来——这个职位,无人敢受,都知道府县两级官员,已经被反贼给杀光了。 暗自叹了口气,王调鼎拱手问道:“赵先生如此大才,不知师从哪位名儒?” 这个问题不能回答,赵瀚调皮得很,低声说道:“我冒充是秀才,其实就一个童生。这可丢人得很,你莫要出去到处说啊。” 王调鼎被逗笑了,说道:“赵先生主动退出府城,是想今后接受招安吗?” “我为什么要招安?”赵瀚反问道。 王调鼎说:“半县之地,还能抵挡朝廷大军?而今,李巡抚正在征讨都昌反贼,待到讨贼成功,便能练出强兵,届时赵先生如何自处?” “嗙!” 赵瀚猛拍桌子:“我八百士卒,就敢攻占府城。而今数千精兵,若是把我惹毛了,便去把南昌打下来。那位李巡抚,能练多少兵出来?如今,我治下之民,十二岁以上丁口,已有六万多人!若是强行征兵,能征出一万五千之数!” “我又不是没打过仗,”王调鼎表示不信,“六万多丁口,15岁以上男丁,顶多能有三万,你抽一半去打仗?你粮草够吗?” 赵瀚咧嘴笑道:“你信不信,我要是一声令下,农民会自带粮食跟着我打仗。” 王调鼎联想到今日见闻,心里居然信了,没来由一阵恐惧。 “我就算打不过,还能跑进山里,”赵瀚质问道,“你猜朝廷要派多少兵马,才能将我彻底剿灭。” 王调鼎估算道:“得五万大军。” 赵瀚伸出两个指头:“非二十万不可!把我逼急了,我不但能进山,还能行那裹挟事。到时候,就算我被灭了,整个江西都得跟着完蛋。” 王调鼎的心情有些沉重,他能想象那个场面。 以赵瀚恐怖的组织力,若是一路裹挟,还有无数大山为依托,恐怕二十万大军都难以清剿。 不说二十万,便是十万大军,也得几个省同时出兵。一来朝廷无兵可用,二来就算能出兵,也得把江西打成白地。 “你想改朝换代?”王调鼎问道。 赵瀚并不正面回答:“我只愿天下大同。” 王调鼎又不说话了,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赵瀚突然说:“要不,你从贼算了。” 王调鼎说道:“我考虑一下。” 这二人对话,一个比一个离谱,不晓得谁是官谁是匪。 赵瀚也不强求,只问道:“我若把农会,发展到整个庐陵县,你会招募乡勇征讨吗?” 王调鼎避开问题,反问道:“都那样对待地主?” 赵瀚解释说:“不是我的地盘,手段可以柔和些。只是在各乡建立农会,团结佃户抗租抗息,团结小地主和自耕农抗税。” 王调鼎仔细思考那种情况,摇头苦笑:“那我这知县没法当了。” 赵瀚再问道:“我若把农会,发展到整个吉安府呢?” 王调鼎叹气说:“真到那个时候,赵先生振臂一呼,整个吉安都是你的。” 赵瀚继续问道:“我若把农会,发展到整个江西,发展到两京十三省呢?” “告辞!” 王调鼎突然起身,他不敢再聊下去。 赵瀚也不亲自送客,只对着王调鼎的背影喊:“哪天若是想明白了,王县尊随时可以来从贼!” 王调鼎走出总兵府,抬头看着天空,总觉得乾坤已经颠倒。 (感谢一人独钓一江秋的盟主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订阅。例行求月票。) 第131章 【又是农民暴动】 在赵瀚面前表现恭敬,甚至说要考虑从贼问题。可王调鼎一回到城里,立即前去拜见知府,试图商量着如何把赵瀚弄死! 王调鼎见面就说:“府尊,昨日我去见了赵贼。” 杨兆升稍微有些惊讶,居然能保持平静,只说:“哦,晓得了。” “此贼不能以力剿之,”王调鼎说着自己的观点,“怀柔招抚更不可能,只得设计诱杀!” 杨兆升问道:“你在贼巢见到了什么?” “贼众一心,志向高远。百姓安乐,宛若世外桃源,”王调鼎说完就感慨道,“贼首赵言,欲求三代之治。” 杨兆升摇头笑道:“看来,也是个好贼。” 王调鼎皱眉道:“府尊就没想过剿贼?一两年内,赵贼恐将窃据整个吉安府!” 杨兆升叹息道:“赵贼把府库都搬空了,闹出恁大兵灾,陛下也不减免田赋,只默许吉安府压征。庐陵县被占去一半,安福县、泰和县也遭了流贼,今年的夏秋二粮恐难征收。我哪有什么心思剿贼啊?今年若再压征,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升官了。” “阁下只想着升官,不想着为国剿贼吗?”王调鼎愤怒道。 “粮食呢?没有粮食怎募兵剿贼?”杨兆升反问。 王调鼎说道:“此贼不能力敌,须想个法子诱杀之!” 杨兆升笑道:“那你就想法子诱杀。当务之急,是要征收夏粮,你庐陵县恐怕征不起来几个。”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不欢而散。 待王调鼎离开府衙,杨兆升叹气道:“年轻真好,我也年轻过啊。” 杨兆升其实很有能力,但经历了太多黑暗,早就被现实磨平棱角。如今,只求安安稳稳做官,顺便捞些银子养家。 他倒是羡慕同窗好友吴柔思,在河南痛快剿灭白莲教,还杀死两个白莲教巨寇。但江西跟河南不一样,士绅没那么听话,这赵贼也不似白莲教好对付! 杨兆升身上充满了暮气,没啥干正事的魄力,只剩一死报君王的底线。 历史上,他被清军抓住,选择宁死不屈,除此之外毫无作为。 王调鼎从知府衙门出来,又召集庐陵县的乡绅。 他把农会的事情详细诉说,对那些乡绅讲:“赵贼之农会,恐将扩散到全县。诸位若是力压佃户,恐激起佃户暴乱。不如主动减租减息,对佃户示之以恩,如此便可冲淡赵贼的影响。” “县尊,去年资助解巡抚剿贼,咱们的粮食已经不多。哪还能减租减息?” “就是啊,佃户不好过,地主就好过吗?朝廷年年加赋,地方又有摊派。若再给佃户减租减息,今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那赵贼既然划河而治,想必短期之内,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 反贼都在眼皮底下了,这些士绅竟然唯唯诺诺,奢望赵瀚满足于半县之地。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王调鼎把士绅们送走,便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的心好累。 他没有聘请师爷,招来一个文吏议事。 文吏说道:“县尊容禀,那些地主是在害怕啊。若真能剿灭赵贼,全县士绅定然踊跃捐献钱粮,可县尊真能将那赵贼剿灭吗?” “不能,至少暂时不能。”王调鼎摇头道。 文吏又说:“既然赵贼无人能剿,那些士绅就不敢妄动,他们害怕惹恼赵贼而身家不保!县尊不行,府尊也不行,至少得巡抚带大军而来,本县士绅看到希望才会出手。” 王调鼎问道:“可我也没让他们捐粮剿贼啊,只让他们减租减息,对佃户示之以恩。” 文吏笑道:“他们可以被赵贼刀架着脖子分地,却绝不可能主动减租减息。就像一条狗嘴里有肉,怎会自己把肉吐出来?非得有人用棍棒殴打,打得痛了才会吐出肉食。” “皆目光短浅之辈!”王调鼎鄙视道。 文吏摇头:“县尊能想明白的,乡绅又怎会不知?他们不傻。但不能开这个口子,今年减租减息,明年该不该减?以后都减租减息吗?佃户就不得寸进尺?若把佃户养刁了,今后怕是租子都收不起来!” 就像资本家,若给工人涨一次工资,就能彻底解决问题,他们其实是非常愿意的。 资本家害怕什么? 害怕涨了一次,就有两次、三次,工人永远也喂不饱。那就一次都不涨,宁愿花更多钱来镇压,坚决不开涨工资的口子! 死局,无解。 王调鼎想想赵贼那边的世外桃源,又想想自己这边的知府和士绅,再想想文选司那些官员的嘴脸,他突然就生出一股投贼的冲动。 冷静,冷静,坚决不能从贼! …… 士绅们没动,农会也没动,佃户们却动了。 泸水东岸的佃户,见到西岸夏粮丰收,一个个羡慕得要死。 佃户们私下串联,推举出一个代表,以携妻回娘家的借口来到永阳镇。 “你叫什么名字?”赵瀚问道。 “草民罗宪,也读过几年书,早年间有六亩地,如今已沦为佃户,”罗宪跪在地上磕头,“今年春旱严重,收麦子又遇到雨水,乡邻都歉收了,还被地主催租。赵先生,东岸的佃户都盼您过去,都想跟西岸一样过好日子。” 赵瀚笑问:“大家都这样想?” 罗宪说道:“只要赵先生去东岸分地,草民这条命都是先生的。便是官兵来了,草民也拿起扁担跟官府拼命!” 民心可用啊。 赵瀚说道:“我与官府有约定,已经划泸水而治。人不可言而无信,暂时还不能给你们分地。但是,我可以派出宣教团和农会,帮助你们自行组建农会。不能什么都指望我,你们自己也要站起来,遇到灾年必须让地主降租。还有印子钱、高利贷,利息太高了不合理,你们借的钱粮都可以不认账!” 数日之后,陈茂生亲自带着宣教官过河,身边还跟着几个士卒和农会骨干。 泸水东岸的村镇,迅速组建起农会,佃户踊跃加入不说,许多自耕农也参与进来。 也不是不给地主交租子,只是今年夏粮歉收,佃户先要留够自己的口粮,剩下的才给地主送去。而且,以前借的高利贷,全部都不认账了! 同时,农会带领自耕农抗税,按正常的一条鞭税缴纳,坚决不承认地方征收的苛捐杂税。 这下子,连小地主都愿意加入农会! 很多小地主,是不愿投献土地的,一旦投献就得给人做佃户,因此成为给官府纳税的主力。他们加入农会,纯粹是为了抗税,因为地方苛捐杂税,已经超过了朝廷正税。 从这个角度来看,小地主也具有斗争性,也是赵瀚造反的主力军。前提是,他们家里没有举人,举人可以逃掉大量杂派和丁役。 “反了,都反了!” 一位胡老爷按捺不住,他不敢攻击宣教团,却敢朝着自己的佃户开刀。 这货让儿子带着家奴,直接上门武力收租,竟将一个佃户打成重伤。 在陈茂生的指挥下,六百多农会成员,攻占胡家大院,将胡老爷和几个儿子抓住。然后,开诉苦大会,接着又是公审。 赵瀚本想一步步来,先发展农会,再锻炼基层官员,逐渐蚕食整个庐陵县。 可是,收不住! 老房子着火,又猛又烈。 在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之后,宣教团突然失去对农会的控制。 农民因为农会而找到组织,迅速团结起来,连续杀了好几个大地主。接着,没有加入农会的佃户,也自发起事杀灭地主。 杀了地主之后,再去请陈茂生主持分田。 减租减息? 呵呵,只隔着一条河,西岸的日子那么好,东岸为啥不直接分地? 陈茂生火速赶回永阳镇:“总镇,我办事不利,控制不住农会,你就处分我!” “也不是你的错,是我考虑不周,小看了农民的积极性,”赵瀚说道,“你再抽调一些宣教官,把农民的情绪控制好。我让左孝良亲自过河,多多派遣农会骨干,立即组织分田工作。再让江大山和黄幺,各领五百士卒帮你们镇场子。记住,利用分田的机会,把各村镇农会巩固起来。新建的农会必须听话,不能再违令行事!” 连锁反应再度出现,陈茂生和左孝良还在分田,农民运动已经自发蔓延。向北传播到庐陵县的边界,向东传播到府城之外,向南传播到大山边缘。 五分之四个庐陵县,都已实质成为赵瀚的地盘。 大地主们被吓坏了,之前不愿减租减息,如今自动前来投靠赵瀚。只希望保住性命,保住钱粮和少量土地。 这一年多来,赵瀚训练提拔的基层官员,许多都被派往新兴地盘,各级官员再次出现短缺现象。 升职快得很,官员们干劲十足。 贪污的心思都被淡化,只想着继续扩大地盘,继续往上面升官。他们大部分是童生和学童,少部分是秀才,以前不可能做官的,现在却看到做大官的可能。 无数底层读书人,开始死心塌地跟着赵瀚造反,甚至造反的心情比赵瀚还急切。 知县王调鼎彻底放弃了,转眼之间,他的辖地就只剩五分之一。 或者说,五分之一都没有,因为天河镇附近区域,被费映珙那帮土匪给占了。幸存的大地主,慌忙请求知县剿匪,王调鼎都懒得见这些混蛋。 照这速度下去,赵瀚今年就能占领全县,只剩一个府城留给当官的。 事业一片大好,赵瀚也要结婚了。 第128章 【就抱一会儿】 见了赵瀚,费如兰有些害羞,又颇为高兴,带着惜月行万福礼。 赵瀚拱手还礼之后,便拉着费如兰坐下:“白天就知姐姐来了,公务繁忙实在走不开。此时春耕已毕,要做的事情反而更多,各村镇的农会事务就让人头疼。还有抽调青壮练兵,如今地盘更大了,偏远村落的青壮,不方便聚到永阳镇。便让他们在村中组织训练,又得派去许多练兵军官,那些军官得先集中操练……” 气氛本来显得尴尬,赵瀚非常自然的举动,让费如兰也变得轻松起来。 她被赵瀚拉着坐下,又听赵瀚说起许多公务,一直微笑聆听着,并不插嘴去打断。 良久,费如兰望着赵瀚,说道:“你变黑了,也变瘦了,累得脸颊都凹进去了。” “太阳晒的,”赵瀚笑着说,“许多时候,不能枯坐总兵府,还要亲自去各村镇巡视。一些大族出身的官员,总是不让人省心,虽有宣教官进行监督,可宣教官也不是专职御史。对了,听说铅山有教匪作乱?” 费如兰说:“就在鹅湖镇隔壁的上泸镇,妖道起兵的消息传来,可把祖父吓得不轻。幸好还有钞关在前,教匪真要出来劫掠,也是先抢太监的钞关。” “哈哈,看来太监也有用处。”赵瀚忍俊不禁。 费如兰说:“家中一切都好,娘让你安心……造反。弟弟既然做了反贼,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复叮嘱莫要暴露家世,毕竟爹爹还在朝廷做官。” “咱爹还在宿迁当知县?”赵瀚问道。 “咱爹”这个称呼,让费如兰耳根子一红,羞道:“爹爹升官了,还升了两级,在湖州府做通判。” 升官这么快,肯定又使了银子。当然跟东林党也有关系,费映环正在跟钱谦益一起,搞那什么“正本清源”的古文运动。 赵瀚和费如兰都不知道,费映环正在着手剿匪,清剿湖州水匪…… 费如兰让人把饭菜端来,惜月帮忙盛饭之后,便一直站在旁边伺候。 赵瀚有些别扭,说道:“惜月姐姐也坐下吃。” “瀚……公子,这可不能。”惜月吓得退缩,而且还不知该怎么称呼赵瀚。 赵瀚朝费如兰望去,费如兰笑道:“自己加一副碗筷,难道还要让我亲手给你盛饭?” 惜月只得听从,盛饭过来,战战兢兢坐下,只敢坐半个屁股。 吃过晚饭,赵瀚起身说:“我去跟他们三个聊聊。” “瀚哥儿只管去,我在家里等着。”费如兰把赵瀚送到门口。 赵瀚借着月色,前去隔壁院落,半路掏出荷包把玩,这是小妹托费纯带来的。 来到院中,见到徐颖的家人,才知徐颖被庞春来叫去。 徐颖、刘子仁、费元鉴,三人都在庞春来那边,正有说有笑的月下乘凉,就连费如鹤和费纯也在。 “哈哈,你总算来了!”费如鹤大笑。 费元鉴也揶揄道:“都在猜你何时能来,还以为你今晚要陪夫人。” 庞春来说:“坐。” 这些家伙,早就给赵瀚留了位置,一张空着的竹椅,面前还摆了个茶杯。 赵瀚一屁股坐下,自己倒茶说:“夏粮收割之前,钱粮都比较紧张,我也懒得去买酒喝。今日故友重聚,我以茶代酒,先敬诸君一杯!” “好说!” 费如鹤和费元鉴同时举杯。 费元鉴似乎已经走出阴影,如今变得开朗许多。刘子仁则比较矜持,倒是徐颖依旧内向。 费元鉴率先开口道:“庞先生讲了一番道理,咱们初来乍到,也不能坏了此处规矩。打仗我不会,农事我也不会,那什么宣教我更不会。瀚哥儿,你帮我安排个职务。对了,我现在可是有表字的,鄙人字大器。” 赵瀚想了想,笑道:“大器兄,你先跟着庞先生,处理一些文牍事务如何?” “有事干就成,我已闲得发慌了,”费元鉴叹息说,“你不知道,自你跟如鹤走后,我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只能窝在书院里读书。我都那么用功的,嘿,还是没考上秀才,倒是徐颖先中了秀才。” 徐颖拱手道:“侥幸。” 赵瀚不由问道:“蔡督学可曾离任?” 徐颖回答说:“去年就调职了,新任督学姓候,讳峒曾。” 江西提学佥事候峒曾,历史上也是抗清义士,带着老百姓坚守嘉定城。 城破之后,他的两个儿子被砍数十刀而死。侯峒曾带着另外两个儿子,朝着宗祠方向拜祭,然后投水自尽。父子三人被捞起,侯峒曾已经气绝,两个儿子还有气,被清军乱刀砍死。 由于侯峒曾率领百姓激烈抵抗,清军破城之后,立即下令屠城。 便是嘉定三屠中的第一屠! “这位官声如何?”赵瀚问道。 “不好说。”徐颖既然考上秀才,侯峒曾就是他的座师,必须为尊者讳。 费元鉴却无所谓,直来直去道:“这位侯督学,没蔡督学那么清廉,但总体也还算过得去。” 如此评价,可以理解为认真做事的小贪,在明末官场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费纯突然说道:“总镇,我在路上打听了一遭。新巡抚李懋芳已经到任,跟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一起清剿鄱阳湖的水匪。听说,他们有大小战船三十多艘,把鄱阳湖水匪打得东逃西窜。” “这两人厉害啊!”赵瀚忍不住赞叹。 解学龙兵败自杀的时候,王思任刚赶到九江做官。李懋芳来到江西,更是只有三个月。 不到半年时间,两人竟然已经组建水军,而且还能吊打鄱阳湖水匪。 不过嘛,咱还能苟,官府再厉害,也必须先打都昌反贼。 那里距离南昌实在太近,而且威胁到景德镇,反贼还可能进攻湖口。如果说,赵瀚的威胁度是100,都昌反贼的威胁度就是1000。 只希望,都昌反贼能多撑几个月! 昔日故友一阵闲聊,刘子仁突然说:“濯尘,我想加入宣教团。” “为何做此想?”赵瀚笑问。 刘子仁说:“我觉得宣教团很好,天下大同也很好。能让百姓吃饱饭的朝廷,才是一个好朝廷。现在别说普通百姓,就连我这秀才,都早已吃不饱饭了。” 赵瀚说道:“那你先跟着陈茂生做事,多看多学。等你学会了,就去村镇做宣教官,只要做得好,保证提拔得快。” 对费元鉴和刘子仁的安排,都是从基层做起。 但有一层老朋友关系,两人的升职速度,肯定比其他人快好几倍。 赵瀚没有安排徐颖做事,徐颖也没有多问,只是陪大家聊天喝茶赏月。 直至散场之后,赵瀚才单独对徐颖说:“永阳镇有家客栈,东家投降得太快,我也不好夺人产业。你去那里做二掌柜,熟悉酒楼和客栈的运作。” “好!”徐颖拱手。 赵瀚又递给徐颖一套《唐诗选集》,说道:“我这有套‘字验’之法,你且拿回去慢慢熟悉。不得向任何人泄露,就连家人也不行。” “我晓得了。”徐颖把书收好。 中国的军事保密通信,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了,那个时候叫“阴符”和“阴书”。阴符以符节长短,来对应各种信息;阴书则把书信内容,横截为数段,派不同信使送出,必须合起来才能得到完整信息。 后来又出现反切法、析字法、隐语法,对使用者的要求比较高。 直至宋代,终于有了军事密码——字验! 赵瀚交给徐颖的,是升级版字验法,民国谍战剧里常用的那种。 回去已是三更天(零点左右),费如兰还在点灯看书,惜月趴在桌上打瞌睡。 “还没睡呢?”赵瀚笑道。 费如兰笑着说:“这本书有趣,多看了一阵。” 惜月惊醒,猛地站起,揉着惺忪睡眼,去给赵瀚打洗澡水。 费如兰突然问:“本地可有合适的人家,如鹤也该成亲了。” 赵瀚说道:“我改天让人问问。” 费如兰叹息道:“本来,我有个表妹不错,娘去年就想派人提亲。如鹤却离家出走了,事情一直耽搁下来,你们做大事的也该有家业。” 赵瀚不说话,看着费如兰直笑。 “你看着我作甚?”费如兰有些窘迫。 赵瀚说道:“这阵子很忙,忙完这阵又是农忙时节,等夏粮收割以后就能清闲些。到时候咱们就拜堂成亲。” 费如兰羞得不敢与赵瀚直视,两人的关系似乎很明朗,却又有些不清不楚。于是,费如兰就提弟弟的婚事,想要旁敲侧击,却被赵瀚一口拆穿,而且还定下拜堂时间。 灯下少女,霞飞双颊,美艳娇羞。 赵瀚正是热血少年,浑身上下哪都热,如今更是热得不行。 泡澡回来,直接摸进费如兰房里,把费大小姐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你怎进来了?还没拜堂呢。”费如兰吓得不敢动弹。 黑暗中,赵瀚钻到床上:“我就抱一会儿,着实想你了。” “你哄我,你才不会想我呢。”费如兰浑身轻微颤抖,害怕的同时,又无比期待。 按照古代结婚年龄,费如兰这个岁数,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平时也有各种旖旎幻想。 “别摸我!” “我没摸啊,就抱一会儿。你是不是有点热?我帮你脱衣服。” “我不热……啊呀,我自己脱,你笨手笨脚的。” “……” 第132章 【刺客也要随礼】 明代的参将权力很大,往往独领一路,佼佼者类似副总兵。 守备就要弱得多,可能守备一路,可能守备一城,经常归于参将统辖。 而吉安府特别有意思,有个职位叫“吉安守备参将”。 这是源自明中期,参将、守备还没严格区分的遗留产物。说明吉安已经很久没打仗了,朝廷都懒得进行改动,一个过时官职还残留至今。 吉安守备参将,属于流职武官,办公地点在参将署。 这货甚至连家丁都没有,手下只有几个大头兵,战斗力可以参考衙役,主要收入来源于吃空饷。 去年冬天,赵瀚夺取府城,把守备参将一刀给砍了。 文官陆陆续续赴任,守备参将却没补上,参将署已被太监张寅霸占。 张寅不敢再住城外,生怕又被反贼抓住。而且,钞关最近也散伙了,因为农民暴动已出现在钞关附近。 王调鼎在参将署等候一阵,张寅终于现身。 “见过张镇守。”王调鼎没给啥好脸色,他非常讨厌太监。 张寅笑道:“咱家知道,你们这些当文官的,都看不惯没的。放心,很快就不用看了。” 王调鼎有些惊讶:“张镇守何出此言?” 张寅叹息道:“咱家已经接到皇命,择日就要返回京城。各地太监,都得撤回,你们戴大头巾的赢了。” 王调鼎听得一怔,随即大喜,想要直呼“陛下圣明”。 崇祯皇帝,无论干啥事,都一阵一阵的。 文官武将不给力,他就大肆任用太监,甚至让太监掌握军队和工部、户部。 而今三年过去,太监搞得乌烟瘴气,官怨民愤已经积攒到顶点。 于是乎,崇祯皇帝又一刀切,召回外放到全国的太监。前线军队的太监监军,工部、户部的太监监部,还有各省的太监监税,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儿撤销! 当然,撤回太监也是暂时的,等发现文官武将不给力,明年就会重新将太监派出来。 并且变本加厉,把太监监军的权利,提升到大明开国以来的最高峰! 简直神经病。 治大国如烹小鲜,崇祯治国全是猛火,发现炒糊了立即关掉,等锅冷了又使用猛火。 张寅愤恨道:“赵贼打断我一条腿,将养两个月才恢复,如今下雨天还隐隐生疼。我既然要被调回京城,走之前怎也得出口恶气!” “张镇守要剿匪?”王调鼎问道。 “我哪有能力剿匪?行荆轲之事而已,”张寅露出阴狠笑容,“从去年底,我就在物色刺客。李巡抚已剿灭鄱阳水匪,我托关系捞出来一个。来人!” 有随从捧出一个盒子,小心放在桌子上。 张寅指着木盒说:“里头是三百两银子,等刺客得手,你便将银子给他。” 王调鼎疑惑道:“为何把银子交给我?” 张寅解释道:“整个府城,只有你王知县在串联剿匪,咱家相信你不会贪掉银子。刺客为鄱阳湖巨寇,只要他杀死赵贼,就能将功折罪,而且还有赏金可拿。你把银子,还有刺客,全都带回去,我明日便坐船回京了。” 赵瀚留着太监有用呢,可惜猜不透崇祯的心思,竟然把太监给一股儿召回。 最郁闷的,当属铅山税监王衡。 这位太监重振旗鼓,已将妖道张普薇赶进山里。正待最后一击,却突然得到调令,让他立即回京复命……王衡一走,张普薇肯定又要杀回来,铅山士绅无比希望太监能留下。 当然从全国来看,士绅商贾非常高兴,该死的太监终于滚蛋了! 王调鼎带着银子回县衙,傍晚时分,刺客终于来见。 “你叫什么名字?”王调鼎问道。 刺客回答:“古剑山。” 一听就知道是假名,王调鼎懒得再问,只说:“赵贼求贤若渴,你可谎称投奔于他,再伺机下手行刺。得手之后,不但有银子可拿,我还能保举你做本县武职。” “定不负所托!”古剑山抱拳道。 翌日,古剑山坐船前往永阳镇,背上斜插着一把双手战剑。 他原名古山,四川人,军户子弟。 不但读过书,而且考取秀才,游历全川遍访名山。一次在青城山学道半年,回家发现人没了,因为卷入闹饷兵变,父兄皆下狱论死,女眷全部打入教坊司。 古山遂改名为古剑山,在川东做了几年游侠。为躲避官府抓捕,一路流浪到鄱阳湖,非常愉快的当水匪。 前阵子,李懋芳、王思任扫荡鄱阳湖,古剑山遭手下出卖而被俘。 本来是要砍头的,太监又花钱捞他出去,让他去刺杀庐陵巨寇赵言。一旦刺杀成功,就能洗白做良民,结束多年的匪寇生涯。 靠岸下船,古剑山来到客栈打听:“请问赵先生在哪里?在下慕名前来投奔。” 大掌柜正要回答,徐颖突然过来问道:“阁下何方人士?” 古剑山说道:“在下古剑山,原为鄱阳湖水匪,前些日子兵败逃亡。久闻庐陵赵先生大名,因此特来投其麾下。” “你先在客栈住下,明日再去总兵府,今天赵先生没空。”徐颖说道。 古剑山问道:“赵先生不在吗?” 徐颖笑道:“今天赵先生成亲,怎有时间见你?” 古剑山只能住进客栈,左思右想坐不住,便背着长剑出门踩盘子。 徐颖已经不在客栈了,他要去吃赵瀚的喜酒。 走着走着,古剑山发现许多百姓,都带着东西朝总兵府涌去。 古剑山来到一个汉子身边:“老表,你们这许多人,都去吃赵先生的喜酒?” 那汉子说道:“赵先生要结婚,咱们都是去送礼的。” “你打算送什么?”古剑山问道。 那汉子笑道:“我是陶匠,送赵先生一口陶缸,先生可以泡咸菜吃。” 古剑山瞟了一眼,汉子背着的竹筐里,应该就是那口陶缸。他不禁心头冷笑,觉得这赵贼真是可恶,借着娶亲来盘剥百姓,连陶缸这种小玩意儿都不放过。 只不过,古剑山渐渐发现异样。因为沿途所见百姓,一个个都很高兴,并无被盘剥的愁苦。 很快来到总兵府外,这里重兵把守四门,无数百姓被堵在外面不得进入。 费纯拿着纸质大喇叭,耐心解释说:“各位乡亲父老,赵先生说了,不要大家送什么礼,都好好回家干活种地。赵先生也没想着惊动百姓,不晓得是谁传出的消息。特别是身有公务的,按照纪律,不准给长官送礼!乡亲们都回去!” 一个农妇提着竹篮,走上前说:“这位老爷,赵先生结婚是大喜事。我家也没别的,就几个鸡蛋,留着给夫人做月子吃。” “拿回去,都拿回去,”费纯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你们这样送礼,我若自作主张收了,是要犯错误的!” 前来送礼的农民越聚越多,有些偏远地方的百姓,甚至是昨天收到消息,半夜就带着礼物赶来。 快到中午时,总兵府周围,已经聚集数千人,而且还在继续增加,就连远处田埂都站着人。 古剑山看得有些晕,他又寻了个农民,问道:“老乡,不给赵先生送礼,是不是要遭记恨啊?” “可不是?” 那农民笑道:“赵先生娶亲都不随礼,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不被人戳脊梁骨?你看这摇篮,我刚给孙子做的,听说赵先生要成亲,正好拿出来随礼。夫人要是生个大胖小子,睡我老李做的摇篮长大,我李家的祖坟都要冒青烟。” 古剑山总算彻底明白,这些送礼的农民,并不是被逼迫的,而是发自真心汇聚于此。 突然,有一个农民喊道:“赵先生不收,咱们不能不给,我的就放在这里!” 此言提醒了其他农民,纷纷将礼物放在门前空地。而且,他们还很有秩序,放好了就退到老远,并不阻碍其他人上前。 转眼间,各种乱七八糟的礼物,已在门口堆积成山。 有村民纳的布鞋,有鸡鸭等禽类,有刚捕捞的鲜鱼,有装在竹篮里的鸡蛋,有板凳椅子等家具,有新麦蒸出的点心,还有许多日常用品……都不值钱,却又代表天底下最宝贵的东西。 古剑山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是来行刺赵瀚的,此刻却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这样的人哪能杀? 若他真个动手,死后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赵先生长命百岁!” “菩萨保佑赵先生没病没灾!” “夫人早生贵子!” “……” 许多农民放下礼物,远远对着总兵府跪拜,嘴里喊着五花八门的祝福语。 古剑山已忘了自己的任务,他摸遍浑身上下,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礼物。突然,他解下自己的兵器,一把精钢打造的双手战剑,捧过去跟村民的礼物放在一起。 古剑山退到远处,整理衣襟,对着大门端正作揖:“叙州秀才古山,恭贺赵先生新婚!” “咿呀!” 蓦地,总兵府大门被推开,赵瀚带着新婚妻子,携手走到大门之外。 “菩萨保佑,赵先生多子多福!” “赵先生长命百岁!” 瞬间跪倒一大片,许多刚站起来的农民,见到赵瀚又重新跪下。 第129章 【贼窝乎?此桃源也!】 “轰隆隆!” 如今已是初夏,终于痛痛快快来一场雨。 费如兰趴在赵瀚胸口,痴痴望着窗外的大雨。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如胶似漆,总想跟枕边人腻在一起,惜月都已经喊了两次,还是不情愿起床吃饭。 “夫君,想什么呢?”费如兰挪了挪身体,脑袋枕着赵瀚的手臂。 赵瀚叹息道:“这场雨下得,真他娘……一言难尽。” 费如兰好奇问:“不是一直春旱吗?难道下雨还不好?” 赵瀚解释说:“去年遭了一场兵灾,许多冬小麦都是补种的,如今正值开花授粉,碰到下雨肯定要减产。而及时播种的小麦,再过些天又该收割了,这大风大雨,容易让成熟的麦子倒伏。希望别一连下雨好几天,否则今年的夏粮至少歉收三四成。” “你这反贼做得可真累,旱也担忧,雨也担忧。”费如兰叹息道。 赵瀚无奈道:“以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手下好几万人,我得为他们的肚子着想。” 南方也是要种小麦的,特别是赵瀚的地盘,有许多旱田存在,小麦属于主要的夏粮作物。 见赵瀚躺在床上不安生,费如兰坐起来说:“快起床吃饭。” “亲一个就起来。”赵瀚突然嬉皮笑脸。 “不亲。”费如兰又躺下去,翻身背对着赵瀚,眼睛都笑成了月牙。 赵瀚扑过去啃了半天,终于腻腻歪歪起床,手拉着手出去吃饭。 一连下雨三天,河里落下的水位,全部都涨回来了,而且还漫到岸上。 接下来几日,都是阴雨天气。 雨也不大,却总要撒几颗,把赵瀚愁得掉头发。 将高层人员都叫来,一番开会讨论,赵瀚颁布命令:“村民回乡补种的小麦,今年肯定大面积歉收。李先生,费纯,粮行那边要做好准备,困难村民的借粮,可以暂时不用偿还。从六月到秋粮收获,这几个月间,借粮全部免息!地主那里,存粮利息照给,宁愿咱们亏一些。” “明白!”李邦华和费纯立即应道。 赵瀚又说道:“茂生的宣教团,大善(左孝良)的农会,天晴之后立即开始宣传组织。先抢收因风雨倒伏的麦子,能抢回多少是多少!” 古代小麦,没有抗倒伏的良种,成熟之后遇到大风大雨,很可能成片倒地导致歉收。 左孝良说道:“总镇放心,农会早就行动起来了。这些天,已经动员各村镇百姓,互相帮助把倒下的麦子扶起。大家插下竹竿,用篾条编简易篱笆,发现倒伏就立即扶起来绑住。” “做得很好,记你们农会一功!”赵瀚非常高兴。 欧阳蒸举手说:“春耕之后,我组织村民挖了四口蓄水塘。那边的路不好走,特别是山路,我想再组织村民修路。” 赵瀚说道:“等农忙过后,让农会协助你做事。” 把农业和基建方面的事情讲完,萧焕突然说:“据留在府城的探子来报,吉安知府、庐陵知县,前几天已经陆续到任。” “吉安知府是谁?”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道:“杨兆升,天启二年的三榜进士,此人具体如何尚不知晓。” 赵瀚问李邦华:“李先生可知此人?” 李邦华摇头:“没听说过。” 既然没听说过,那就肯定是小角色,众人都没放在心上。 萧焕又说:“新任知县叫王调鼎,好像是崇祯四年进士,具体为人如何也不清楚。” 新任知府,是个混日子的。 新任知县,却是个真正的好官。 王调鼎之前担任献县知县,非但不贪污,居然捐钱修筑城墙。不但捐了俸禄,还捐出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银子。 当时献县民不聊生、遍地匪寇,王调鼎只用三年时间,就让盗贼绝迹,百姓得以生息。 此时此刻,王调鼎正在探访民情。 由于赵瀚把县衙官员杀个干净,王调鼎不用再整顿官吏,也不怕被手下官吏给架空。 他带着几个随从,把各乡都巡视一遍,终于来到泸水岸边。 “对面便是反贼窃据的地盘?”王调鼎问道。 一个皂吏回答:“正是。” 王调鼎踱步朝渡口走去,边走边说:“且过河看看。” “县尊,万万不可!” “县尊,那赵贼杀人不眨眼,咱们恐有去无回啊!” “县尊难道忘了,赵贼去年屠尽了府县官员!” “……” 随从们连忙追上,抱胳膊扯大腿,生生将王调鼎拉住。 王调鼎笑道:“赵贼据府城而不掠街市,又主动归还城池而走,他定不愿再跟官府冲突。只要我不募兵剿贼,赵贼肯定不会擅杀知县。诸君且放手,随我去一探敌情。” 随从们无法阻拦,只能硬着头皮跟随知县过河。 他们属于微服私访,并没有穿官差服装,更似来乡间踏青旅游的。 王调鼎踩在田埂上,走着走着,突然蹲下查看稻穗,赞叹说:“这稻子长得真好,反贼的地盘没有春旱?” “不晓得。”随从们纷纷摇头。 继续行走一阵,总算看到个背柴的农民。 王调鼎拱手说:“兄台,我是外来客商,你们这里稻子长势喜人,就没有遇到春旱吗?” 农民非常得意:“旱了,有农会带头,你帮我,我帮你。赵先生说了,只要河里还有水,田里就不怕旱着。” “农会又是什么?”王调鼎问道。 农民说道:“农会就是乡里乡亲,你帮我,我帮你,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王调鼎心中震惊,江西果然文风鼎盛,一个农民都知道天下大同。 农民笑呵呵说:“天下大同,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赵先生说了,想要天下大同,就要办农会,你帮我,我帮你。”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又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王调鼎追问道:“农会怎么个帮法?” “就是你帮我,我帮你,你这后生怎听不懂?”农民的语气里充满鄙视。 王调鼎确实是后生,已做了三年知县,如今还年轻得很。 他神童试出身,不但考取秀才,而且还是廪生。 十一岁的廪生! 正因为科举道路畅通无阻,家里也有钱不愁吃穿,一直保持着赤子之心。他年纪轻轻做官,怀着满腔热血,居然不贪银子,还把家里带来的银子捐出去筑城。 这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青年官员。 反复追问,农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王调鼎只能继续往前走。 沿途所见,百姓安乐,稻麦丰硕。 王调鼎瞠目结舌道:“这里竟是贼窝?” 一个随从说:“县尊,这里就是贼窝。庐陵县有八个乡,西边的四个乡都是贼窝。” 王调鼎自嘲苦笑:“若这里是贼窝,之前巡视的村镇,本官治下的乡里,却是连贼窝都远远不如。此间赵贼,真奇人也!” 众人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丘陵地带。 这里的水田很少,八成都是旱地,多数种着麦子,也有少数其他杂粮。 只见一块麦地里,居然有二十多人在收割,甚至有几个小孩在捡拾麦穗。 山坡上插着一面旗帜,很常见的靛蓝色棉布,跟大同子弟兵的军旗一样,不过此旗上绣了个“农”字。 又有人挑着茶水过来,分与收麦者解渴,趁机说道:“乡亲们再加把劲,先收倒伏的麦子,再收没倒的麦子。争取下一场雨来以前,把麦子都晒干了进仓!” “刘相公放心,保证收得完。” “一块地二十几个人,三两下就完事了。” “这里收完了,明天该去哪家?” “……” 那些农民一边说话,一边喝茶解渴。 喝茶之后,也不用谁催促,就立即回去割麦子。 又有农民把麦秆捆扎好,挑着下坡前往打谷场,王调鼎立即跟上去。 却见打谷场更热闹,而且乱中有序。 这里被分成好几个区域,男人们正在用连枷脱粒,女人们则在用木耙翻晒麦子。 劳动一阵,有宣教官喊休息,大家就聚在树荫下喝茶聊天。 都是廉价茶沫子泡的茶,早就泡白了,跟喝开水没有两样。但大家就是喝得起劲,还有个颇具姿色的女人,趁着休息给众人唱小曲。 “好!” “再来一个!” 一曲唱罢,齐声喝彩欢呼。 那个唱小曲的,本是府城妓女,自愿从贼来此。 她也分到了三亩地,但没有能力耕种,只得佃给有余力的农户。平时跟随宣教官,拿着一份工资,专门唱曲活跃气氛。 王调鼎默然不语,朝着下一个村镇走去,结果发现到处都差不多。 他望着欢腾收麦的百姓,突然眼眶湿润道:“这哪里是贼窝,这分明是桃源。” 王调鼎转身问随从们:“这里是贼窝吗?” 众皆不语,不敢乱说。 突然,有个皂吏大着胆子说:“他们都分田了,听说赋税也不重,给自己收粮食怎不欢喜?” “你们不懂,你们不懂!”王调鼎连连摇头。 这岂是分田就说得通的,那么多农民亲如一家,互相帮着收麦晾晒。非但没有看到纠纷,而且一片和谐景象,这种组织力太恐怖了。 甚至,可直接编民为军! 一路打听前行,王调鼎居然直奔总兵府,拱手对门卫说:“烦请通报赵先生,庐陵知县王调鼎求见。” (求月票。) 第130章 【要不,你从贼算了】(为盟主echoss加更) 古代江西,真是要种麦子的。 如《建昌府志》记载:“麦,十月种,四月收。” 清朝中后期,江西的南部、东北部,双季稻和三季稻推广成功。 但江西其他地方,由于水热条件不足,只能搞多熟制种植——冬小麦和晚稻连种,或者荞麦、油菜、豆子和晚稻连种。 赵瀚此刻就在接待一个儒商,本来做生意路过永阳镇,见此地反贼非常重视农业,于是主动跑来献计献策。 此人名叫李凤来,虽是秀才出身,说起种地却头头是道:“这稻子可以迟种,等麦子收获之后,再把晚稻种下去。同一块田,一年可收两次主粮。” “早稻和晚稻,除了栽种时间,还有哪些不同?”赵瀚问道。 李凤来解释说:“早稻三四个月就能成熟,晚稻的成熟时间更长。越晚播种,就越长得慢,短则四五个月,长则需要半年时间。” “总镇!” 突然有秘书敲门。 赵瀚皱眉头道:“说。” 秘书回答:“庐陵知县求见。” 嗯? 赵瀚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差点笑出声来,说道:“请他进来。” 王调鼎被请进办公室,拱手道:“鄙人庐陵知县王调鼎,见过赵先生。” 赵瀚拱手见礼,说道:“请坐,稍等。” 李凤来也起身见礼道:“南昌府秀才李凤来,见过王知县。” 然后,王调鼎就被晾在那儿。 李凤来继续说道:“若要种植晚稻,普通的稻种不行,必须是以‘番粳’为种。农民伺候晚稻,与早稻大致相同,但也有一些细微差异。个中区别,我可写下来,赵先生令人试种便成。” “庐陵县适合种晚稻吗?”赵瀚疑惑道。 李凤来说:“我也不知,但赣南多地遍种晚稻,南康、饶州二府也多晚稻。可麦稻连种,可荞稻连种,可豆稻连种,可油稻连种,一年二熟,收粮倍矣。” 赵瀚拱手道:“如此便请李先生,送来一些番粳种子,我让人在自家田亩进行试种。” “包在我身上。”李凤来笑道。 作为一个商人,自然不可能无事献殷勤。 李凤来献计献策,无非是想购买赵瀚的粮食。也不说压价,市场价购买即可,主要运到江浙一带售卖。 这是长期的大宗生意,只要跟赵瀚搞好关系,今后每年都能在此收粮。 李凤来又说:“那些山地、坡地,收获麦子之后,刚好能种上苞谷(玉米)。苞谷还能跟番薯套种,如此又能增产无数。” 赵瀚说道:“苞谷种子,我已经买回来了,只待收了麦子就种下去。” 李凤来笑道:“此时就该育种了,直接播种产量更低。可以先用粪土球育种,以垄载之法种番薯,再于垄沟种植苞谷。如此,便能各取其利,苞谷、番薯皆能增产。” 赵瀚连忙起身,拱手作揖道:“先生真乃大才也!” 李凤来还礼说:“不敢当,鄙人既是粮商,自然熟悉农事。” 赵瀚说道:“只要先生传授种粮之术,今后在我的地盘上,卖粮肯定优先卖给先生。” “好说,好说,”李凤来非常高兴,又瞟了一眼王调鼎,“既然赵先生还有贵客,那鄙人就不叨扰了!” “我送先生。”赵瀚一直把李凤来送出门。 “对了,”李凤来在门口停下,掏出一件物事,“此为烟梗,可舂碎成末,插秧时撒在根旁,便能驱灭害虫也。” 无污染农药? 赵瀚喜道:“请先生收购烟梗,明年插秧时节,我要大量购买。” “好说,好说。”李凤来笑道。 赵瀚的心情更加愉快,不但把李凤来送出前院,甚至将此人送出总兵府。 玉米和红薯,今年就能大规模种植了。 不要觉得没有良种改进,这两样作物就产量不高,人家美洲土着种植上千年,难道就一直不知道育种? 明末清初,红薯已干翻所有杂粮,成为赣南地区的农民主粮。至清中期,红薯传遍整个江西,成为各山区农民的主粮——农民是用肚子投票的,产量高不高他们很清楚。 此刻,王调鼎坐在房中,脑子还有些迷糊。 他一时冲动跑来见反贼,没想到被晾在那里半天。更有趣的是,他居然没有感到愤怒,反而认真聆听赵瀚和粮商的对话。 赵瀚回到办公室,笑道:“王知县,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被我一刀砍了?” 王调鼎反问:“把我砍了,对赵先生有何好处?” “哈哈,你这县官有趣,”赵瀚笑着说,“寻我何事?就直说。” 王调鼎居然站起来,整理衣襟,端正作揖:“请赵先生不吝赐教,如何能做到万民一心?” 赵瀚说道:“无非四个字,教化、德政。” 王调鼎又问:“如何教化万民?” 赵瀚解释说:“我欲求天下大同,便寻来志同道合之辈,令他们宣讲天下大同的道理。这种道理,不能太艰涩,要老百姓也能听懂。光说还不行,得给百姓分田,摒除苛捐杂税。如此,便能万众一心。你是官儿,我能做的,你不能做。” “是啊,我不能做。”王调鼎黯然,他确实没法给百姓分田。 当然,王调鼎也分过。献县匪寇众多,好些地主被杀,他剿灭贼寇之后,也给流民分了土地。 但头一年分给农民,由于苛捐杂税太重,第二年就被大地主兼并无数。 王调鼎又问道:“如何能官民一心?” 赵瀚笑道:“百姓不傻,若是好官,他们自然拥戴。怎样把官都变成好官呢?一要给官员立志,让他们明白,做官不是为了人前显贵,也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济世救民。二要选贤任能,要赏罚分明。有能力的上,没能力的下,功绩卓着便该升官。” “这么简单?”王调鼎疑惑道。 赵瀚说道:“天下间,许多道理都很简单,真正困难的是能不能做到。朝廷能做到选贤任能吗?朝廷能做到赏罚分明吗?” 王调鼎默然。 就拿王调鼎自己来说,他在献县剿匪、修筑城墙、安置流民,随便哪样政绩都该升官。结果呢?干满了三年,只因没给文选司送礼,就被平调到庐陵县来——这个职位,无人敢受,都知道府县两级官员,已经被反贼给杀光了。 暗自叹了口气,王调鼎拱手问道:“赵先生如此大才,不知师从哪位名儒?” 这个问题不能回答,赵瀚调皮得很,低声说道:“我冒充是秀才,其实就一个童生。这可丢人得很,你莫要出去到处说啊。” 王调鼎被逗笑了,说道:“赵先生主动退出府城,是想今后接受招安吗?” “我为什么要招安?”赵瀚反问道。 王调鼎说:“半县之地,还能抵挡朝廷大军?而今,李巡抚正在征讨都昌反贼,待到讨贼成功,便能练出强兵,届时赵先生如何自处?” “嗙!” 赵瀚猛拍桌子:“我八百士卒,就敢攻占府城。而今数千精兵,若是把我惹毛了,便去把南昌打下来。那位李巡抚,能练多少兵出来?如今,我治下之民,十二岁以上丁口,已有六万多人!若是强行征兵,能征出一万五千之数!” “我又不是没打过仗,”王调鼎表示不信,“六万多丁口,15岁以上男丁,顶多能有三万,你抽一半去打仗?你粮草够吗?” 赵瀚咧嘴笑道:“你信不信,我要是一声令下,农民会自带粮食跟着我打仗。” 王调鼎联想到今日见闻,心里居然信了,没来由一阵恐惧。 “我就算打不过,还能跑进山里,”赵瀚质问道,“你猜朝廷要派多少兵马,才能将我彻底剿灭。” 王调鼎估算道:“得五万大军。” 赵瀚伸出两个指头:“非二十万不可!把我逼急了,我不但能进山,还能行那裹挟事。到时候,就算我被灭了,整个江西都得跟着完蛋。” 王调鼎的心情有些沉重,他能想象那个场面。 以赵瀚恐怖的组织力,若是一路裹挟,还有无数大山为依托,恐怕二十万大军都难以清剿。 不说二十万,便是十万大军,也得几个省同时出兵。一来朝廷无兵可用,二来就算能出兵,也得把江西打成白地。 “你想改朝换代?”王调鼎问道。 赵瀚并不正面回答:“我只愿天下大同。” 王调鼎又不说话了,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赵瀚突然说:“要不,你从贼算了。” 王调鼎说道:“我考虑一下。” 这二人对话,一个比一个离谱,不晓得谁是官谁是匪。 赵瀚也不强求,只问道:“我若把农会,发展到整个庐陵县,你会招募乡勇征讨吗?” 王调鼎避开问题,反问道:“都那样对待地主?” 赵瀚解释说:“不是我的地盘,手段可以柔和些。只是在各乡建立农会,团结佃户抗租抗息,团结小地主和自耕农抗税。” 王调鼎仔细思考那种情况,摇头苦笑:“那我这知县没法当了。” 赵瀚再问道:“我若把农会,发展到整个吉安府呢?” 王调鼎叹气说:“真到那个时候,赵先生振臂一呼,整个吉安都是你的。” 赵瀚继续问道:“我若把农会,发展到整个江西,发展到两京十三省呢?” “告辞!” 王调鼎突然起身,他不敢再聊下去。 赵瀚也不亲自送客,只对着王调鼎的背影喊:“哪天若是想明白了,王县尊随时可以来从贼!” 王调鼎走出总兵府,抬头看着天空,总觉得乾坤已经颠倒。 (感谢一人独钓一江秋的盟主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订阅。例行求月票。) 第133章 【闲趣】(为盟主龙翔升腾加更) 赵瀚四下扫了一眼,说道:“铁牛,带人把东西搬进去。” 张铁牛是亲兵队长,刘柱为亲兵副队长,每天轮值守卫总兵府。 “好嘞!” 张铁牛挥手招呼:“都过来搬东西!” 赵瀚的亲卫已扩充到120人,完全脱产进行操练,分到的土地都佃给农户耕种。 亲卫的主要来源是家奴,少部分来自倒戈的卫所兵。比如那个吴勇,现在就是亲兵什长,整天除了军事训练,就是托人给自己物色老婆。 既然都是家奴和军奴,于是就整出中二名字——奴儿军! 亲卫们喜滋滋搬着礼物,农民们高兴得欢呼喝彩,竟然有人高呼“赵先生万岁”。 赵瀚接过费纯手中的纸皮喇叭,大声说道:“多谢各位乡亲的贺礼,今天没想着要大肆操办,只请了一些亲朋好友。这饭菜不够,就不请大家吃流水席了,且都过来喝一杯喜酒!” 其实,酒也不够。 只能临时打来井水,将酒倒入其中,勉强是个意思。 数千农民排队喝酒,场面热闹非凡。 费如兰看着满脸欢笑的农民,看着被搬进去的一件件礼物,突然明白丈夫在做什么大事,也明白了前日阅读的天下大同小册子。 “这个婚礼,你可喜欢?”赵瀚问道。 费如兰笑道:“欢喜得很。” 赵瀚拉着妻子的手说:“莫要嫌太寒酸了。” 费如兰摇头,正色道:“便是嫁给新科状元,也没得恁多人真心贺喜。虽然礼轻,情义却重,天下恐怕再无这般喜庆的婚宴。” 突然间,又有一行人赶来,却是二十多个妇人。 “你们怎回来了?”赵瀚问道。 小红和小翠,如今都进了宣教团,各镇也随之取消妇孺科。她们麾下全是妇女,辅助宣教官们做事,已渐渐被农民们接受。 小红说道:“先生,我们是代表宣教团,专程回来给先生贺喜的。请先生放心,分田和宣教事务不会耽搁!” 小翠领着妇女们喊道:“恭贺先生、夫人新婚大喜!” “好!” 农民们拍手喝彩,他们越热闹越喜欢。 “多谢诸位姐妹,”赵瀚拱手道,“你们都晒黑了,想来这些日子煞是辛苦。” “不辛苦,快活得很呢!”一个妇人笑道,却是从府城跟来的妓女。 又有个妇人说:“以前活得糊涂,如今活得明白,做啥事都高兴。” 赵瀚也笑道:“高兴就好,姐妹们请吃喜酒。” 费如兰也听说过这些人,知道宣教团里有妇女。她走上前去,端起一碗酒水:“我敬诸位姐妹一杯!”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妇女们恭敬道贺,接着便叽叽喳喳笑闹起来。 “夫人生得真好看,难怪赵先生一直等着。” “夫人会唱曲吗?我给夫人唱一段。” “等夫人诞下小公子,我给公子纳一双童鞋,我的女红活可厉害了。” “……” 或许是工作原因,这些女人变得个个开朗活泼,围着费如兰说起来没完没了。 只小翠有些失落,她还想着给赵瀚做妾呢。 不过也仅是稍许失落而已,她们现在整天忙得很。既然有事情做,那就过得很充实,儿女情长反而放在一边。 如今地盘再次扩大,赵瀚治下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十万。 可惜,十多万人里面,也只有这二十多个妇女,敢整天抛头露面跟着宣教团做事。 也算一个良好开局,今后肯定越来越多,赵瀚还想组建战地护士团呢。 一桶一桶的井水打起来,一缸一缸的好酒倒下去,喝完喜酒的农民们陆续散去。 古剑山也上前喝了一碗,然后默默退到旁边。 张铁牛拿着那把双手剑,来到赵瀚身边低声说:“总镇,有人送这种贺礼。” 赵瀚拔剑出鞘,屈指一弹,不禁赞道:“好剑!” 古剑山见状,立即上前拱手:“拜见赵先生。” “拿去,”赵瀚把剑抛回,说道,“有甚事情,明天早晨再讲。” “在下告辞。” 古剑山也不啰嗦,提着剑回客栈吃饭去了。 庞春来、李邦华、费如鹤、徐颖,此刻都站在门后看着。萧焕、左孝良、欧阳蒸、黄幺、费元鉴、刘子仁等人,此刻却在新地盘努力工作。 “如何?”庞春来捋胡子微笑。 李邦华感慨道:“如此盛景,闻所未闻,今日方知民心为何物。” 历朝历代的民心,那都是士绅之心。 所谓万民箪食壶浆,也是士绅站出来组织的,黔首百姓能懂得些什么? 而今,李邦华看到另一种民心,他看到了庶民之心! 徐颖依旧沉默,但嘴角微微翘起,此刻心里欢喜得很。 一向没心没肺的费如鹤,则生出莫名的责任感。自赵瀚以下,他是最高军事长官,他觉得自己必须保护好这片世外桃源。 其实,这种责任感早就有了,只是没有今天这样强烈。 费如鹤每次出门,都有村民向他问好。他在铅山之时,虽然也是如此,但明显不一样的。 鹅湖镇周边的村民,在向他问好的时候,都表现得非常谦卑,也带着无端的讨好奉承,点头哈腰像路边摇尾巴的狗。而此地村民的问候,显得那样自然真诚,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费如鹤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出来,因此他喜欢这里。 晚间,喧嚣散去。 费如鹤睡在躺椅上,望着夜空中的弦月,叹息道:“搁两年前,哪想到会在此地,人生际遇真是离奇得很。” 徐颖说道:“两年前,我只想着考秀才。” “后悔吗?”费如鹤笑问。 “考上秀才又能怎样?”徐颖摇头,“没有中举,一切虚妄,只是说起来好听。对了,就此话别,我过几日要离开永阳镇。” 费如鹤吃着果脯,躺着翘起二郎腿:“我晓得你去作甚,无非是瀚哥儿派出去的探子,今后你怕要做锦衣卫大统领。” “就是出去开店,”徐颖头疼道,“店面可不好盘,有银子都不好使。” “哈哈,你就慢慢开店,我在这边好生练兵。”费如鹤笑道。 突然,费如鹤站起来,指着赵瀚的院子,贼兮兮说:“要不,去闹一闹?” 徐颖惊讶道:“那可是你姐。” “闹洞房还管是谁?快走,快走!” 费如鹤带着徐颖,还把正在恶补数学的费纯叫上。这些家伙被院外亲卫拦着,一番嘀咕之后,张铁牛干脆也加入其中。 他们悄咪咪进去,聚在窗下偷听,全都贼兮兮傻笑。 “今日那些姐妹真精神,个个好似女将军,我想起平阳公主的娘子军。” “娘子军里可没几个女人。” “娘子军里没女人吗?” “肯定没什么女人的,只因带兵的是公主,所以才叫娘子军。大明也有位女将军呢。” “谁啊?” “四川土司秦良玉将军,杀过鞑子,也杀过流寇。” “……” 窗外的混蛋们不乐意了,听来听去也没啥劲爆内容。 “洞房花烛夜,他们就聊这个?”张铁牛迷惑道。 费如鹤挤眉弄眼,怂恿说:“要不你进去,让他们聊点别的?” 张铁牛连连摇头:“我可不敢,你莫要害我。” 徐颖这厮,竟也不老实,起身趴在窗外,想透过缝隙看里面啥情况。 又过一阵,屋里终于暧昧起来。 “夫人今天真好看。” “哪有,你就会哄我开心。” “这红烛照起来,夫人就像是胭脂做的。” “你要是喜欢,我便多抹点胭脂。” “……” 屋里窸窸窣窣,似乎是在脱衣服。 费如鹤低声说:“莫要做声,等他们脱完衣服……嘿嘿,到时候一起吼,吼完了就开溜,把他们吓得半死。” “你吼什么?” 不知何时,赵瀚已站在檐下,手里还拎着一把长枪。 “吼……”费如鹤扭头一看,猛然惊叫,“快跑啊,风紧扯呼!” 众人四散而逃。 徐颖惊慌失措,猛地撞上院中水缸,整个上半身都扑进去,迷迷糊糊灌了好几口。 费纯连滚带爬,蹿到大树后面躲避。见赵瀚正在追打费如鹤,他总算放下心来,悄悄往树上爬。 张铁牛直接翻墙溜走,这货出去以后,又带着亲卫进来,装腔作势道:“总镇,可是有刺客?” 费如鹤被赵瀚踩在脚下,已经暴打一顿。赵瀚说:“刺客在此,扒光了拖出去示众!” “遵命!” 张铁牛摩拳擦掌,也是一脸贱笑。 刚走到面前,赵瀚一脚踢出,将这货踹翻在地,抡起拳头就开打。 “唉哟,哥哥停手,铁牛不敢了。”张铁牛哀嚎道。 费如鹤幸灾乐祸:“哈哈,打死他,这厮玩忽职守……啊,疼,姐姐打我作甚?” 费如兰提着撑窗的棍子,抡起来一阵暴打:“叫你偷听,叫你偷听!” 费如鹤不敢还手,只是抱头躲避,把树上的费纯乐得偷笑。 上半身湿透的徐颖,还想趁机开溜,赵瀚猛然喝道:“徐颖,去把树上那混蛋抓下来!” 徐颖只得折身回来,站在树下大喊:“你下来。” 费纯继续往上面爬:“有种你上来。” “你下来,我不会爬树。”徐颖喊道。 “你上来!”费纯哈哈大笑。 赵瀚指挥说:“爬上去抓他!” 徐颖问道:“用竹竿捅可不可以?” “可以。”赵瀚点头。 徐颖立即跑出去,抱来一根晾衣服的竹竿,照着费纯就是一顿乱戳,戳得费纯哇哇直叫唤。 好端端的洞房花烛夜,被这些家伙搞得像闹剧。 赵瀚其实特别高兴,好久没这样玩了,今后这样的场面就更少。 (感谢寒秋子、半斤八两的盟主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订阅。顺便,例行求月票。) 第134章 【战略发展】 家里又雇了一个女佣、一个男工,女佣帮着浆洗洒扫,男工专门背柴劈柴。 如今的青壮劳力,要么聚兵训练,要么修路开荒。赵瀚家里请来的男工,都快五十岁了,已经白发苍苍。 昨日小姐拜堂成亲,今天惜月就精神振奋。 她是陪嫁丫鬟,院里又没管家,惜月自动升级为女管事。 因为赵瀚有规矩,惜月本身也有教养,倒没有胡乱抖威风。 她把四个佣工召集起来,训话道:“若是按从前的老规矩,你们连内院都进不了,只能做外院的杂仆。既然进了内院,那就该有内院的章程。夫人来时,买了些牙刷和牙粉,你们各自领去刷牙。你们看看自己的牙齿,一说话嘴巴就臭得很……” 赵瀚踱步前去上班,隐约听到惜月训话,又觉有趣,又是好笑,这丫头正在做管事过瘾呢。 来到总兵府衙门,古剑山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赵瀚,古剑山立即起身抱拳:“见过赵先生。” “坐。”赵瀚回礼道。 古剑山没有入座,而是解下自己的兵器,捧过去说:“赵先生,我是刺客。” 赵瀚并不接剑,挥手让他拿回去,问道:“谁派来的?” 古剑山说道:“吉安分守太监张寅,这太监奉命回京,让我听从知县王调鼎的指示。” “张寅回京了?”赵瀚有些惊讶。 古剑山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太监都要回京。” 太监都要回京? 赵瀚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崇祯皇帝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赵瀚说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古剑山说:“在下姓古名山,原为川南军户,侥幸考了秀才。后来家中变故,便流浪至鄱阳湖为匪,前些日子被官兵抓了。” “巡抚李懋芳?”赵瀚问道。 古剑山说道:“巡抚李懋芳不足为惧,先生更须警惕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 赵瀚连忙问:“这二人有何不同?” 古剑山解释道:“巡抚李懋芳,虽也极有才干,可此人贪婪得很。他上任之后,立即征募两千标兵,由于缺乏钱粮,便伙同南康知府横征暴敛。又以剿匪为由,截留各卫所的粮饷,九江卫被他激得兵变,还是王思任帮忙平的乱子。” “王思任呢?”赵瀚又问道。 古剑山说道:“王思任此人深得民心,他麾下的士卒,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若非跟李懋芳搅在一起,我当初都差点主动投奔于他。” 王思任不仅会做事,而且会做官。 别看只是小小的兵备佥事,如今的六部尚书,有三个都跟他关系好。而且,这三个尚书,还属于不同的派系。 王思任文韬武略皆精,而且相对比较清廉,简直称得上完美。 硬要找什么缺点,怕就只剩下好色了,正式纳妾就好几个,还有许多没名分的通房丫鬟。 赵瀚继续打听:“这二人兵力如何?” 古剑山说道:“王思任募兵三千余,其中一千为水兵。李懋芳有标兵两千,还征召了许多民夫。这两人惯会使银子,鄱阳湖的水匪头目,被他们买通招降好几个,否则我也不至于败得那么快。” “都昌县的起义兄弟呢?”赵瀚又问道。 “顶多再有两三个月,官兵就能平定都昌县。”古剑山猜测道。 赵瀚开始静静思考,如果按照正常流程,李懋芳、王思任平定都昌民乱之后,应该先去征讨南丰、萍乡和瑞金,毕竟那些起义军把县城都打下来了。 可谁又能笃定,这两位老兄不会抽风呢? 若是觉得赵瀚威胁更大,带着水军直杀过来,难不成咱又去奇袭府城? 古剑山建议道:“赵先生,江西河湖纵横,欲在此地建立基业,非得有强悍水师不可。” “你会练水师吗?”赵瀚问道。 “会!”古剑山连忙说。 赵瀚问道:“练水师是否需要火器和弓弩?” 古剑山说道:“火器和弓弩,若有自然最好,没有也能打仗。遇到水战,径直冲锋接舷。先掷石灰,再投标枪,以长枪刺击来掩护登舷。若有投石机,可近距离投出瓦罐,瓦罐里装石灰、石块,能更好的帮助接舷。” 赵瀚问道:“王思任的水军,火器和弓弩多吗?” 古剑山说道:“没有火器,只有少许弓弩。” 明代的兵器制造部门,主要是工部的军器局,还有内府管辖的兵仗局。 这两个部门,早在嘉靖朝就完犊子了,兵器制造权下放到地方卫所。 赵瀚仔细询问过李邦华,江西还能产兵器的地方,只剩南昌卫下辖的兵器所——大概每年能生产两三副甲胄、十多把弓弩、几百把长枪。 只要出得起高价,他们甚至愿意卖给反贼! 赵瀚又问道:“一艘战船,当配多少军士?” 古剑山回答道:“内河水师,四百料战船已是极限,超过四百料就不利行动。四百料战船,除了船工之外,配50到70个士卒便可。更小的战船,视其大小,或配士卒二三十,或配士卒十。” 赵瀚说道:“我击败解学龙之后,顺手俘获了一批船,今后都交给你来统御。” “吾必鞠躬尽瘁!” 古剑山异常激动,他只是来建言献策的,真没想过能当水师统领。毕竟,他跟赵瀚只是第二次见面,不被信任才属于正常反应。 而今,赵瀚却让他做水师统领,这份信重让古剑山感激涕零。 其实没有那么玄乎,赵瀚自身威望极高,就算古剑山想要乱来,舰船将士也不会完全听话。 赵瀚叮嘱道:“我给你一些木匠、铁匠,你指挥他们继续改造战船,毕竟以前都是些商船。投石机也可试着做做,实在不行就去南昌聘请工匠。训练水师之余,也要帮着运送货物,我手里就那么点船。” “遵命!” 古剑山就此被任命为水师统领,其实更类似水上运输队,现阶段主要工作是运送物资,距离真正形成战斗力还早得很。 渔民出身的左篼,此前负责运输,今后改为水师副统领。 陈茂生的左膀右臂李怀,担任水师宣教长,每条战船必配一个宣教官。 待古剑山离开,萧焕又立即进来。 萧焕这厮阴毒狠辣,其实更适合做情报头子,但这个职位实在太重要,交给徐颖更能让赵瀚放心。 目前,萧焕掌握着两套系统,一是府城那边的探子,二是地盘内部的监督。 说起来似乎很牛逼,其实他手下只有十多个人。 进屋之后,萧焕低声说:“府城传来消息,萍乡的起义军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赵瀚惊讶道。 萧焕说道:“已经快两个月了,袁州知府田有年,自行募兵平定萍乡民乱。” 赵瀚叹息:“唉,大明之官,有能力的还是多啊。” 这江西的造反同行们,实在是太不给力了。 萍乡反贼已灭,都昌反贼也快完蛋,下一个目标多半就是赵瀚。 而且,在巡抚的调配之下,赵瀚很可能被左右夹击,袁州知府多半要跨境来捅赵瀚的菊花。 不等被派去东岸的官员回来,赵瀚立即召开高层会议。 说明情况之后,李邦华捋胡子道:“形势变化太快,不必再等了,可立即拿下吉安府城!” “我也赞成夺取府城,”庞春来说道,“之前是想稳健壮大,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而今却来了几个能打仗的官。不管咱们占不占府城,他们早则今年冬,迟则明年春天,肯定会发兵围剿庐陵。既然如此,就该主动出击,先把府城要地拿下!” 李邦华突然来一句:“把谷村占了。” 谷村是李邦华的老家,那里已经属于吉水县。但是,这个建议公私两便,并非只是出于私心。 此时赵瀚已经有简易地图,是从府衙带回来的。李邦华指着地图说:“赣江以西的吉水县辖地,必须全部拿下,再挥师西进拿下安福县。” 庞春来皱眉道:“这未免扩张太快了?咱们的官员够用吗?” “够用了,而且绰绰有余,”李邦华说道,“如今村镇两级,有太多官员,分田时刚好,分田之后就显得冗余。一直这么搞下去,等咱们地盘大了,官员俸禄支出就吓人得很。” 赵瀚问道:“李先生觉得该怎么做?” 李邦华说道:“两镇并为一镇,类似以前的一个乡。这就腾出一半官员,完全可以安排去吉水、安福两县。”说着说着,李邦华就站起来,指着地图画一个圈,“拿下安福县,再取永新县。派几百个士卒,把出山要道一堵,袁州知府就无法绕后,只能老实远走赣江。” 这是在做战略发展计划,拿下吉水、安福、永新三县,那么赵瀚的地盘周围全是山,东边则是一条赣江——南边暂时不考虑,因为没有官兵。西边也可以不考虑,那是湖广地界,跨省用兵很复杂的,走流程就得一两年。 李邦华越说越兴奋:“此战若胜,再南取泰和、万安、龙泉,那时便山河形胜、固若金汤。” 按照李邦华的扩张思路,等于占领整个赣中盆地,到时候四面八方全是山,只需着重防守来自赣江的敌人。 赵瀚笑道:“然后呢。” 李邦华往地图下方一指:“巩固地盘之后,立即南取赣州,把整个赣南都拿下来。夺取赣南之后,便可北上攻打南昌,同时派遣偏师拿下抚州。待水师练成,就能占据江西全省!” 第131章 【又是农民暴动】 在赵瀚面前表现恭敬,甚至说要考虑从贼问题。可王调鼎一回到城里,立即前去拜见知府,试图商量着如何把赵瀚弄死! 王调鼎见面就说:“府尊,昨日我去见了赵贼。” 杨兆升稍微有些惊讶,居然能保持平静,只说:“哦,晓得了。” “此贼不能以力剿之,”王调鼎说着自己的观点,“怀柔招抚更不可能,只得设计诱杀!” 杨兆升问道:“你在贼巢见到了什么?” “贼众一心,志向高远。百姓安乐,宛若世外桃源,”王调鼎说完就感慨道,“贼首赵言,欲求三代之治。” 杨兆升摇头笑道:“看来,也是个好贼。” 王调鼎皱眉道:“府尊就没想过剿贼?一两年内,赵贼恐将窃据整个吉安府!” 杨兆升叹息道:“赵贼把府库都搬空了,闹出恁大兵灾,陛下也不减免田赋,只默许吉安府压征。庐陵县被占去一半,安福县、泰和县也遭了流贼,今年的夏秋二粮恐难征收。我哪有什么心思剿贼啊?今年若再压征,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升官了。” “阁下只想着升官,不想着为国剿贼吗?”王调鼎愤怒道。 “粮食呢?没有粮食怎募兵剿贼?”杨兆升反问。 王调鼎说道:“此贼不能力敌,须想个法子诱杀之!” 杨兆升笑道:“那你就想法子诱杀。当务之急,是要征收夏粮,你庐陵县恐怕征不起来几个。”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不欢而散。 待王调鼎离开府衙,杨兆升叹气道:“年轻真好,我也年轻过啊。” 杨兆升其实很有能力,但经历了太多黑暗,早就被现实磨平棱角。如今,只求安安稳稳做官,顺便捞些银子养家。 他倒是羡慕同窗好友吴柔思,在河南痛快剿灭白莲教,还杀死两个白莲教巨寇。但江西跟河南不一样,士绅没那么听话,这赵贼也不似白莲教好对付! 杨兆升身上充满了暮气,没啥干正事的魄力,只剩一死报君王的底线。 历史上,他被清军抓住,选择宁死不屈,除此之外毫无作为。 王调鼎从知府衙门出来,又召集庐陵县的乡绅。 他把农会的事情详细诉说,对那些乡绅讲:“赵贼之农会,恐将扩散到全县。诸位若是力压佃户,恐激起佃户暴乱。不如主动减租减息,对佃户示之以恩,如此便可冲淡赵贼的影响。” “县尊,去年资助解巡抚剿贼,咱们的粮食已经不多。哪还能减租减息?” “就是啊,佃户不好过,地主就好过吗?朝廷年年加赋,地方又有摊派。若再给佃户减租减息,今后的日子没法过了。” “那赵贼既然划河而治,想必短期之内,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 反贼都在眼皮底下了,这些士绅竟然唯唯诺诺,奢望赵瀚满足于半县之地。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王调鼎把士绅们送走,便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的心好累。 他没有聘请师爷,招来一个文吏议事。 文吏说道:“县尊容禀,那些地主是在害怕啊。若真能剿灭赵贼,全县士绅定然踊跃捐献钱粮,可县尊真能将那赵贼剿灭吗?” “不能,至少暂时不能。”王调鼎摇头道。 文吏又说:“既然赵贼无人能剿,那些士绅就不敢妄动,他们害怕惹恼赵贼而身家不保!县尊不行,府尊也不行,至少得巡抚带大军而来,本县士绅看到希望才会出手。” 王调鼎问道:“可我也没让他们捐粮剿贼啊,只让他们减租减息,对佃户示之以恩。” 文吏笑道:“他们可以被赵贼刀架着脖子分地,却绝不可能主动减租减息。就像一条狗嘴里有肉,怎会自己把肉吐出来?非得有人用棍棒殴打,打得痛了才会吐出肉食。” “皆目光短浅之辈!”王调鼎鄙视道。 文吏摇头:“县尊能想明白的,乡绅又怎会不知?他们不傻。但不能开这个口子,今年减租减息,明年该不该减?以后都减租减息吗?佃户就不得寸进尺?若把佃户养刁了,今后怕是租子都收不起来!” 就像资本家,若给工人涨一次工资,就能彻底解决问题,他们其实是非常愿意的。 资本家害怕什么? 害怕涨了一次,就有两次、三次,工人永远也喂不饱。那就一次都不涨,宁愿花更多钱来镇压,坚决不开涨工资的口子! 死局,无解。 王调鼎想想赵贼那边的世外桃源,又想想自己这边的知府和士绅,再想想文选司那些官员的嘴脸,他突然就生出一股投贼的冲动。 冷静,冷静,坚决不能从贼! …… 士绅们没动,农会也没动,佃户们却动了。 泸水东岸的佃户,见到西岸夏粮丰收,一个个羡慕得要死。 佃户们私下串联,推举出一个代表,以携妻回娘家的借口来到永阳镇。 “你叫什么名字?”赵瀚问道。 “草民罗宪,也读过几年书,早年间有六亩地,如今已沦为佃户,”罗宪跪在地上磕头,“今年春旱严重,收麦子又遇到雨水,乡邻都歉收了,还被地主催租。赵先生,东岸的佃户都盼您过去,都想跟西岸一样过好日子。” 赵瀚笑问:“大家都这样想?” 罗宪说道:“只要赵先生去东岸分地,草民这条命都是先生的。便是官兵来了,草民也拿起扁担跟官府拼命!” 民心可用啊。 赵瀚说道:“我与官府有约定,已经划泸水而治。人不可言而无信,暂时还不能给你们分地。但是,我可以派出宣教团和农会,帮助你们自行组建农会。不能什么都指望我,你们自己也要站起来,遇到灾年必须让地主降租。还有印子钱、高利贷,利息太高了不合理,你们借的钱粮都可以不认账!” 数日之后,陈茂生亲自带着宣教官过河,身边还跟着几个士卒和农会骨干。 泸水东岸的村镇,迅速组建起农会,佃户踊跃加入不说,许多自耕农也参与进来。 也不是不给地主交租子,只是今年夏粮歉收,佃户先要留够自己的口粮,剩下的才给地主送去。而且,以前借的高利贷,全部都不认账了! 同时,农会带领自耕农抗税,按正常的一条鞭税缴纳,坚决不承认地方征收的苛捐杂税。 这下子,连小地主都愿意加入农会! 很多小地主,是不愿投献土地的,一旦投献就得给人做佃户,因此成为给官府纳税的主力。他们加入农会,纯粹是为了抗税,因为地方苛捐杂税,已经超过了朝廷正税。 从这个角度来看,小地主也具有斗争性,也是赵瀚造反的主力军。前提是,他们家里没有举人,举人可以逃掉大量杂派和丁役。 “反了,都反了!” 一位胡老爷按捺不住,他不敢攻击宣教团,却敢朝着自己的佃户开刀。 这货让儿子带着家奴,直接上门武力收租,竟将一个佃户打成重伤。 在陈茂生的指挥下,六百多农会成员,攻占胡家大院,将胡老爷和几个儿子抓住。然后,开诉苦大会,接着又是公审。 赵瀚本想一步步来,先发展农会,再锻炼基层官员,逐渐蚕食整个庐陵县。 可是,收不住! 老房子着火,又猛又烈。 在诉苦大会和公审大会之后,宣教团突然失去对农会的控制。 农民因为农会而找到组织,迅速团结起来,连续杀了好几个大地主。接着,没有加入农会的佃户,也自发起事杀灭地主。 杀了地主之后,再去请陈茂生主持分田。 减租减息? 呵呵,只隔着一条河,西岸的日子那么好,东岸为啥不直接分地? 陈茂生火速赶回永阳镇:“总镇,我办事不利,控制不住农会,你就处分我!” “也不是你的错,是我考虑不周,小看了农民的积极性,”赵瀚说道,“你再抽调一些宣教官,把农民的情绪控制好。我让左孝良亲自过河,多多派遣农会骨干,立即组织分田工作。再让江大山和黄幺,各领五百士卒帮你们镇场子。记住,利用分田的机会,把各村镇农会巩固起来。新建的农会必须听话,不能再违令行事!” 连锁反应再度出现,陈茂生和左孝良还在分田,农民运动已经自发蔓延。向北传播到庐陵县的边界,向东传播到府城之外,向南传播到大山边缘。 五分之四个庐陵县,都已实质成为赵瀚的地盘。 大地主们被吓坏了,之前不愿减租减息,如今自动前来投靠赵瀚。只希望保住性命,保住钱粮和少量土地。 这一年多来,赵瀚训练提拔的基层官员,许多都被派往新兴地盘,各级官员再次出现短缺现象。 升职快得很,官员们干劲十足。 贪污的心思都被淡化,只想着继续扩大地盘,继续往上面升官。他们大部分是童生和学童,少部分是秀才,以前不可能做官的,现在却看到做大官的可能。 无数底层读书人,开始死心塌地跟着赵瀚造反,甚至造反的心情比赵瀚还急切。 知县王调鼎彻底放弃了,转眼之间,他的辖地就只剩五分之一。 或者说,五分之一都没有,因为天河镇附近区域,被费映珙那帮土匪给占了。幸存的大地主,慌忙请求知县剿匪,王调鼎都懒得见这些混蛋。 照这速度下去,赵瀚今年就能占领全县,只剩一个府城留给当官的。 事业一片大好,赵瀚也要结婚了。 第135章 【兵不血刃】 虽然做出了扩张决策,但赵瀚没有立即动兵。 因为即将秋收,不能误了农时。 由于小冰河气候的影响,庐陵县水稻收割时间,大概在农历六月底到七月中下旬。 期间,重新调整行政区划,之前的两镇并为一镇。 赵瀚仔细算过一笔账,基层官员确实太多了,农业社会根本养不起。 前期凭借分田减税,以及大量的提拔机会,让基层官员充满积极性,很低的俸禄就能让他们满足。但这种发展模式是畸形的,必须提高官员俸禄,让他们不依靠土地收入,也能维持相对较好的生活。 而且即便两镇合一,官员数量也远超大明,毕竟大明的基层在县城,而赵瀚的基层深入村镇。 七月底,行政区划调整结束,一半官员被抽调出来,暂时没有任何职务。 非但无人抱怨,反而个个兴奋,许多人都猜测是要扩张地盘了。 得益于江西的文风鼎盛,这里秀才、童生、学童数量奇多。他们科举无望,郁郁不得志,很多人还陷入贫困,每个月都有读书人“出山”,想要辅佐赵先生创立惊天伟业。 赵瀚这个反贼,完全不缺人才,只是时间尚短,来不及批量改造这些人才。 所有打算派往新地盘的官员,都被赵瀚叫来短期培训,主要是让他们加深理解大同思想。 信与不信,其实已无所谓,重要的是守规矩! 赵瀚在短期培训结业时,对这些官员说:“规矩你们都背熟了,坏了规矩怎么处罚,你们心里也很清楚。从下个月起,各级俸禄增加五成,我不苛待你们,你们也别苛待百姓!” 抓到贪污怎么处理? 降职是肯定,而且还要罚田。若第二次被逮到,没收全部田产,送去山里烧石灰、烧木炭! 其实还真没啥贪污空间,贪得少了不值当,贪得多了容易被发现,现在就敢贪的全是傻子。即便要贪污,也是地盘大了再贪……更何况,还有宣教官和农会盯着呢。 八月中旬,秋收完毕,兵分两路出发。 赵瀚亲自带兵,沿禾水入赣江,直取吉安府城。 费如鹤独领一路,沿泸水前往安福县。左孝良被任命为安福知县,带着诸多基层官员同行,随军的还有许多宣教人员。 庞春来留在永阳镇,黄顺甫辅以文事,江大山辅以武事。 …… “县尊,赵贼杀来了!” 王调鼎正在县衙内院读书,他现在也只能读书了,除此之外根本无事可做。 一听反贼杀来,王调鼎立即起身,提剑来到城楼上。 知府、同知、通判等官员陆续登上城楼,望着城外贼兵面面相觑。他们全都属于倒霉蛋,春天前来赴任,秋天贼兵攻城,身边还没有可用之兵防守。 “府尊,打开府库,在城内募兵守城。”王调鼎说道。 杨兆升丝毫看不出紧张,只阴阳怪气说:“府库?府库都能跑耗子了。整个吉安府,到处都是刁民,夏粮就没征上来几个,八月以前必须递解到南昌。我这刚把夏粮送出去,秋粮还没开始征缴,反贼便跑来攻城,可真选得个好时候!” “就这样等死?”王调鼎问道。 “人生艰难,惟一死而已,”杨兆升无比淡定道,“赵贼何时破城,老夫便何时殉国。” 这知府当得真牛逼,没有本事剿贼,早就等着自杀了。 王调鼎懒得再跟知府扯淡,他跟府同知、府通判一起,开始调集衙役守城。又去劝说城中富户,让富户出钱出力,怎么也要把城池守住。 那些富户更有意思,全都闭门不见客。 咱们之前说了,大部分居民在城外,城内的居民很少。去年冬天,城内富户就见识过反贼,知道赵贼不会抢粮抢钱,只是逼他们释放家奴而已。 既然钱粮无忧,那为何要反抗? 王调鼎满腔愤懑和无奈,重新回到城楼,却见反贼的舰船已然北上。 那是李邦华带兵去吉水,回到自己的老家分田,也算赵瀚给老李同志卖个面子。 在李邦华的主持下,吉水县那些地主,能不杀肯定不会杀,前提是老老实实配合分田。同时,有李邦华的名声感召,有黄幺带兵镇压地主,想必许多读书人会主动投效。 当然,害怕李邦华心软,陈茂生、萧焕也跟去了。 老李若是不愿杀人,他们两个可以帮忙。 至于赵瀚,则亲自坐镇白鹭洲,把书院围得严严实实。 又派兵到城外维持秩序,接着出钱募集游民,到城西去填平洼地。 城西原是大校场,供吉安千户所练兵,渐渐的一个兵都没有了。普通军户,全部变成农奴,校场附近兴起许多民居,能种田的地方用来种田,不能种田的则淤涝变成洼地。 “反贼在作甚?”王调鼎问道。 心腹文吏说:“维持城南治安,拆除城西民居,填平洼地重新做校场。还有许多人去了更西边,看来是要给军户分田。白鹭洲书院也被围了,反贼没打算即刻攻城,不过肯定不会再走就是。” 其实,王调鼎也看出来了,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 王调鼎快步奔向南城楼,发现城外码头井然有序。别说普通百姓,就连商贾都不怕反贼,他们知道赵瀚不会胡乱抢劫。 突然之间,城外传来欢呼声。 王调鼎悬筐派人下去打探,探子回来报告说:“县尊,赵贼贴了安民告示。而且……而且今年商税全免,门摊税从明年元旦起征,按崇祯元年的税额征收,废除崇祯以来的历年增税,商户应征的杂税也全部废除。” “好个赵贼,真会收买人心!”王调鼎浑身无力,傻傻看着正在欢呼的城外商户。 之前还是分田讨好农民,现在又降低门摊税讨好商户,除了大地主谁还会抵抗赵贼? 其实无所谓讨好,门摊税已经够重了,废除崇祯朝的增派非常合理。 数日之后,城西洼地已经平整出来。 附近民居也被拆除,赵瀚不但照价赔偿,还帮拆迁居民在更西边重建房屋。 继而,吉安千户、副千户,全家被发配去劳动改造,扔进大山里烧木炭和石灰。他们侵占的军田,悉数分给普通军户,全体军户都转为民户。 就这样,赵瀚还不急着攻城,而是在城西校场练兵。 每天喊杀声从城外传来,惊得城中官吏睡不着觉。 当官的不敢投降,他们妻儿老小全在外地。本地吏员,却毫无心理负担,开始暗中串联着献城之事。 终于,一天夜里。 心腹文吏带着衙役,半夜闯进县衙内院:“县尊,对不住了,咱们全家老小得求活命。” 王调鼎似乎早有所料,说道:“不必绑我,我不会逃的。知府那边也有人?” “知府,同知,通判,推官,他们府上都有人去。”文吏说道。 “等我把衣服穿好。”王调鼎从容起床。 而在府衙那边,听到外面有人闯进来,知府杨兆升同样不慌不忙。这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手脚麻利的上吊自杀,临危一死报君王而已。 很扯淡,死都不怕,却不愿做事,更没想过募兵剿贼。 翌日清晨。 吉安府同知丁德昌、推官杨禄,带着府县两级官吏开门献城。知府自杀,通判自杀,还有个推官不知所踪,其余经历、照磨、检校、司狱等官员全部投降。 赵瀚领兵来到西城门外,那里已经跪了一堆,只有知县王调鼎还站着。 “拜见赵总镇,恭迎赵总镇入城!” 这些家伙不但投降,而且还知道赵瀚自封的官职。 赵瀚扫了一眼跪着的官吏,最后看向王调鼎,笑问:“不逃,不降,也不自杀,你心里是怎想的?” “不晓得。”王调鼎茫然道。 赵瀚说道:“李先生正在吉水县分田,要不你过去看看,等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王调鼎说:“好。” 不怕王调鼎逃跑,知县丢城失地,就算成功逃走,最轻的处罚也是罢官。如果不花银子打点,还有一定几率被砍头。 赵瀚又指着其他官员:“至于你们,全都去协助分田,干得好可以升官。至于府城的官职,你们暂时就别想了,今后靠立功升迁。” 这一堆倒霉官儿,全是今年赴任的,想残害百姓都没什么机会。 黄顺德跟在赵瀚身边,神气十足的跨入府城。他是第一个从贼的童生,虽然当时不情不愿,虽然最初只为工资,现在却已经死心塌地。 大明朝廷,肯定干不过赵瀚,黄顺德对此非常笃定。 现如今,赵瀚身边有三大秘书,具体职务叫做“掌书”。一个负责政事,一个负责军事,一个负责大同会(含宣教和农会事务),黄顺德就是赵瀚的军事秘书。 从跪着的官员群体中间走过,黄顺德扫了一眼府同知,心中那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一个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正五品的同知却跪在面前,那种踩踏权力的滋味实在太爽了! 假以时日,他还想踏进南昌府,让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给自己下跪。 天下大同? 黄顺德不信那玩意儿,但嘴上可以相信。他聪明得很,工作也很努力,一文钱都不贪,只梦想着今后做大官。 第132章 【刺客也要随礼】 明代的参将权力很大,往往独领一路,佼佼者类似副总兵。 守备就要弱得多,可能守备一路,可能守备一城,经常归于参将统辖。 而吉安府特别有意思,有个职位叫“吉安守备参将”。 这是源自明中期,参将、守备还没严格区分的遗留产物。说明吉安已经很久没打仗了,朝廷都懒得进行改动,一个过时官职还残留至今。 吉安守备参将,属于流职武官,办公地点在参将署。 这货甚至连家丁都没有,手下只有几个大头兵,战斗力可以参考衙役,主要收入来源于吃空饷。 去年冬天,赵瀚夺取府城,把守备参将一刀给砍了。 文官陆陆续续赴任,守备参将却没补上,参将署已被太监张寅霸占。 张寅不敢再住城外,生怕又被反贼抓住。而且,钞关最近也散伙了,因为农民暴动已出现在钞关附近。 王调鼎在参将署等候一阵,张寅终于现身。 “见过张镇守。”王调鼎没给啥好脸色,他非常讨厌太监。 张寅笑道:“咱家知道,你们这些当文官的,都看不惯没的。放心,很快就不用看了。” 王调鼎有些惊讶:“张镇守何出此言?” 张寅叹息道:“咱家已经接到皇命,择日就要返回京城。各地太监,都得撤回,你们戴大头巾的赢了。” 王调鼎听得一怔,随即大喜,想要直呼“陛下圣明”。 崇祯皇帝,无论干啥事,都一阵一阵的。 文官武将不给力,他就大肆任用太监,甚至让太监掌握军队和工部、户部。 而今三年过去,太监搞得乌烟瘴气,官怨民愤已经积攒到顶点。 于是乎,崇祯皇帝又一刀切,召回外放到全国的太监。前线军队的太监监军,工部、户部的太监监部,还有各省的太监监税,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儿撤销! 当然,撤回太监也是暂时的,等发现文官武将不给力,明年就会重新将太监派出来。 并且变本加厉,把太监监军的权利,提升到大明开国以来的最高峰! 简直神经病。 治大国如烹小鲜,崇祯治国全是猛火,发现炒糊了立即关掉,等锅冷了又使用猛火。 张寅愤恨道:“赵贼打断我一条腿,将养两个月才恢复,如今下雨天还隐隐生疼。我既然要被调回京城,走之前怎也得出口恶气!” “张镇守要剿匪?”王调鼎问道。 “我哪有能力剿匪?行荆轲之事而已,”张寅露出阴狠笑容,“从去年底,我就在物色刺客。李巡抚已剿灭鄱阳水匪,我托关系捞出来一个。来人!” 有随从捧出一个盒子,小心放在桌子上。 张寅指着木盒说:“里头是三百两银子,等刺客得手,你便将银子给他。” 王调鼎疑惑道:“为何把银子交给我?” 张寅解释道:“整个府城,只有你王知县在串联剿匪,咱家相信你不会贪掉银子。刺客为鄱阳湖巨寇,只要他杀死赵贼,就能将功折罪,而且还有赏金可拿。你把银子,还有刺客,全都带回去,我明日便坐船回京了。” 赵瀚留着太监有用呢,可惜猜不透崇祯的心思,竟然把太监给一股儿召回。 最郁闷的,当属铅山税监王衡。 这位太监重振旗鼓,已将妖道张普薇赶进山里。正待最后一击,却突然得到调令,让他立即回京复命……王衡一走,张普薇肯定又要杀回来,铅山士绅无比希望太监能留下。 当然从全国来看,士绅商贾非常高兴,该死的太监终于滚蛋了! 王调鼎带着银子回县衙,傍晚时分,刺客终于来见。 “你叫什么名字?”王调鼎问道。 刺客回答:“古剑山。” 一听就知道是假名,王调鼎懒得再问,只说:“赵贼求贤若渴,你可谎称投奔于他,再伺机下手行刺。得手之后,不但有银子可拿,我还能保举你做本县武职。” “定不负所托!”古剑山抱拳道。 翌日,古剑山坐船前往永阳镇,背上斜插着一把双手战剑。 他原名古山,四川人,军户子弟。 不但读过书,而且考取秀才,游历全川遍访名山。一次在青城山学道半年,回家发现人没了,因为卷入闹饷兵变,父兄皆下狱论死,女眷全部打入教坊司。 古山遂改名为古剑山,在川东做了几年游侠。为躲避官府抓捕,一路流浪到鄱阳湖,非常愉快的当水匪。 前阵子,李懋芳、王思任扫荡鄱阳湖,古剑山遭手下出卖而被俘。 本来是要砍头的,太监又花钱捞他出去,让他去刺杀庐陵巨寇赵言。一旦刺杀成功,就能洗白做良民,结束多年的匪寇生涯。 靠岸下船,古剑山来到客栈打听:“请问赵先生在哪里?在下慕名前来投奔。” 大掌柜正要回答,徐颖突然过来问道:“阁下何方人士?” 古剑山说道:“在下古剑山,原为鄱阳湖水匪,前些日子兵败逃亡。久闻庐陵赵先生大名,因此特来投其麾下。” “你先在客栈住下,明日再去总兵府,今天赵先生没空。”徐颖说道。 古剑山问道:“赵先生不在吗?” 徐颖笑道:“今天赵先生成亲,怎有时间见你?” 古剑山只能住进客栈,左思右想坐不住,便背着长剑出门踩盘子。 徐颖已经不在客栈了,他要去吃赵瀚的喜酒。 走着走着,古剑山发现许多百姓,都带着东西朝总兵府涌去。 古剑山来到一个汉子身边:“老表,你们这许多人,都去吃赵先生的喜酒?” 那汉子说道:“赵先生要结婚,咱们都是去送礼的。” “你打算送什么?”古剑山问道。 那汉子笑道:“我是陶匠,送赵先生一口陶缸,先生可以泡咸菜吃。” 古剑山瞟了一眼,汉子背着的竹筐里,应该就是那口陶缸。他不禁心头冷笑,觉得这赵贼真是可恶,借着娶亲来盘剥百姓,连陶缸这种小玩意儿都不放过。 只不过,古剑山渐渐发现异样。因为沿途所见百姓,一个个都很高兴,并无被盘剥的愁苦。 很快来到总兵府外,这里重兵把守四门,无数百姓被堵在外面不得进入。 费纯拿着纸质大喇叭,耐心解释说:“各位乡亲父老,赵先生说了,不要大家送什么礼,都好好回家干活种地。赵先生也没想着惊动百姓,不晓得是谁传出的消息。特别是身有公务的,按照纪律,不准给长官送礼!乡亲们都回去!” 一个农妇提着竹篮,走上前说:“这位老爷,赵先生结婚是大喜事。我家也没别的,就几个鸡蛋,留着给夫人做月子吃。” “拿回去,都拿回去,”费纯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你们这样送礼,我若自作主张收了,是要犯错误的!” 前来送礼的农民越聚越多,有些偏远地方的百姓,甚至是昨天收到消息,半夜就带着礼物赶来。 快到中午时,总兵府周围,已经聚集数千人,而且还在继续增加,就连远处田埂都站着人。 古剑山看得有些晕,他又寻了个农民,问道:“老乡,不给赵先生送礼,是不是要遭记恨啊?” “可不是?” 那农民笑道:“赵先生娶亲都不随礼,这要是传出去了,还不被人戳脊梁骨?你看这摇篮,我刚给孙子做的,听说赵先生要成亲,正好拿出来随礼。夫人要是生个大胖小子,睡我老李做的摇篮长大,我李家的祖坟都要冒青烟。” 古剑山总算彻底明白,这些送礼的农民,并不是被逼迫的,而是发自真心汇聚于此。 突然,有一个农民喊道:“赵先生不收,咱们不能不给,我的就放在这里!” 此言提醒了其他农民,纷纷将礼物放在门前空地。而且,他们还很有秩序,放好了就退到老远,并不阻碍其他人上前。 转眼间,各种乱七八糟的礼物,已在门口堆积成山。 有村民纳的布鞋,有鸡鸭等禽类,有刚捕捞的鲜鱼,有装在竹篮里的鸡蛋,有板凳椅子等家具,有新麦蒸出的点心,还有许多日常用品……都不值钱,却又代表天底下最宝贵的东西。 古剑山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是来行刺赵瀚的,此刻却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这样的人哪能杀? 若他真个动手,死后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赵先生长命百岁!” “菩萨保佑赵先生没病没灾!” “夫人早生贵子!” “……” 许多农民放下礼物,远远对着总兵府跪拜,嘴里喊着五花八门的祝福语。 古剑山已忘了自己的任务,他摸遍浑身上下,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礼物。突然,他解下自己的兵器,一把精钢打造的双手战剑,捧过去跟村民的礼物放在一起。 古剑山退到远处,整理衣襟,对着大门端正作揖:“叙州秀才古山,恭贺赵先生新婚!” “咿呀!” 蓦地,总兵府大门被推开,赵瀚带着新婚妻子,携手走到大门之外。 “菩萨保佑,赵先生多子多福!” “赵先生长命百岁!” 瞬间跪倒一大片,许多刚站起来的农民,见到赵瀚又重新跪下。 第136章 【士绅组团】(为盟主皎皎明月剑飞扬加更) 吉水县城,在赣江东岸,但其菁华之地却在西岸。 李邦华坐船从县城外驶过,看到城楼上已有许多士卒,显然吉水知县募集了乡勇守城。 “还好,还好,反贼没有攻城。”知县冯章满脸惊惧,目送贼船离去,浑身瘫软着坐下。 一个儒士说:“吉水完了。” “须得杀回来才行。”另一个儒士握拳道。 这两人是族兄弟,一个叫周瑞豹,一个叫周瑞旭。 周瑞豹去年还在四川做知县,由于当地连年大旱,他带领百姓修筑塘堰,又挖井取水以缓解旱情。粮食都拿去赈灾了,自然无法上交赋税,因此被罢官滚回老家。 周瑞旭以前是在浙江做知县,由于政绩卓着,受到崇祯褒奖,连升四级为文选司郎中。当然,他的业师和同窗帮助很大,否则这个升迁也太离谱了。可惜屁股还没坐热,突然接到噩耗,连忙赶回老家奔丧。 兄弟俩得知庐陵贼情,结伴前来拜见吉水知县,串联本县士绅募集乡勇。 刚开始,吉水县的士绅还在观望。可到了夏收时节,大半个庐陵县暴动,把隔壁吉水县的士绅都吓坏了。 如今,他们已募集乡勇一千余人。 参与募兵的乡绅,皆带着银子和粮食,举家搬到县城居住,村里只留少数族人和家奴。 “长度兄,得赶紧联络巡抚剿贼!”说话之人,名叫李淳安,大理寺丞李日宣之子,同时也是李邦华的族侄孙。 周瑞旭忧虑道:“李巡抚正在都昌剿贼,恐怕要等到开春才能南下。” 旁边还有个士子叫李穆生,吏部文选司主事李元鼎之子,同样也是李邦华的族侄孙。 这里的士子有一大堆,给事中罗万爵的儿子,知府施逢元的哥哥,诸如此类。还有从庐陵县逃来的,比如给事中胡一龙的兄弟等等,有家人在朝做官的可不会轻易妥协。 他们带着一千多乡勇,用自家的粮食养着,凭借赣江之险死守吉水县城。 直至傍晚,反贼还没来攻城,众人终于散去,留下部分士卒轮值警戒。 第二天传来消息,反贼正在扫荡村镇,而领头之人正是——李邦华! 众人尽皆默然无语,李邦华居然从贼,实在太难以想象了,他们之前都以为是假消息。 当着李家兄弟的面,诸多士绅不好明言,私底下聚到一起,却把李邦华的祖宗十八代骂个干净。 李穆生悄悄找到李淳安:“兄长,叔祖做了反贼大官,要不咱们也去从贼。” “混账!” 李淳安破口大骂:“你的父亲,我的父亲,皆为朝廷命官。咱们若从贼,父亲都要下狱,你这是要做不忠不孝之辈!” 李穆生苦着脸说:“咱们若不回乡,田产就全被反贼给分了。” “分田又如何?”李淳安冷笑,“钱粮都已带出来,只要朝中有人,还怕今后没有土地?” 李穆生叹息说:“反贼凶悍,我怕巡抚也不能剿灭,到时候又如何是好?” 李淳安呵斥道:“莫要再胡言,赵贼还能夺了江山不成?” 李穆生默然不语,他家的田产最多,那可是上万亩地,是几代人攒下来的! …… 谷村,李家。 “跪下!” 李廷谏气得浑身发抖,用拐杖指着儿子大吼。 李邦华老老实实跪地,对属下说道:“你们去做事,先分我家的田,若有人阻拦就捆起来。” 李廷谏都听傻了,一脸震惊道:“你这逆贼,是不是被灌迷魂汤了?从贼也就罢了,竟然还带着反贼来分自家的地!” 李邦华叹息说:“父亲可还记得,祖母是如何下葬的?” “那时家贫,一切从简,”李廷谏叹息道,“儿孙无能,只能让长辈裹着稻草,躲避村邻偷偷下葬。但你富贵之后,又选了风水宝地,为长辈风风光光移葬一回,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李邦华又问道:“父亲可还记得,当年家里只剩几亩地?而今却有千余亩。” 李廷谏说道:“你做恁大官,家中只有千亩地,已经是极为清廉了。” 李邦华跪直了质问:“父亲可知,天下有多少士子,天下有多少百姓,长辈过世只能潦草下葬,整日辛劳却食不果腹?父亲可知,北方数省,又有多少百姓,死了非但不能下葬,还要被人分了吃肉!” “关我何事!”李廷谏怒吼。 李邦华语气放缓:“父亲,孩儿肚子里的文章,都是当年你教的。何为仁?何为义?” 李廷谏怒斥道:“何为忠,何为孝!” 李邦华苦笑道:“孩儿何曾不忠?可这忠得有甚用!孩儿巡抚天津,当时天津新军,才组建几年而已,却已烂得一塌糊涂。孩儿得罪权贵无数,整顿天津新军,使其为北直诸镇之模范。可孩儿崇祯元年起复,回京途中路过天津,短短几年时间,天津新军又是战力全无,士卒逃亡得只剩三四成。” “孩儿整顿京营,殚精竭虑,布置层层防线。不说击溃鞑子,至少能让鞑子难以大掠。可鞑子刚刚破关,离京师尚有数百里,朝廷就把京营全部撤回,数道防线漏得跟筛子一般。孩儿堂堂兵部尚书,竟只能在城里捉拿奸细!守城士卒,孩儿一个都指挥不动,城上放炮误伤友军,竟也是孩儿的罪责,就此罢官归乡!” “这朝廷,这皇帝,让人如何效忠!” 李廷谏气得拐杖疯狂杵地:“那你也不能从贼!” 李邦华突然笑了:“父亲觉得,孩儿是轻易从贼之人?若遇到寻常反贼,便是被俘,大不了一死而已。” 李廷谏终于稍微冷静,疑惑道:“那赵贼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把你迷得颠三倒四?” “济世救民而已。”李邦华也不信天下大同,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李廷谏被气得发笑:“一个反贼,你说他济世救民?” 李邦华感慨道:“朝堂诸公,尸位素餐,置天下黎民而不顾。竟让一反贼来济世救民,此乾坤颠倒也。颠倒便颠倒,早一日再造乾坤也好。父亲久居江西,不明白北方是甚样子。陕西、山西、河南、山东,连年灾祸,民生日艰。朝廷只知剿抚,却没能力休养生息,北方反贼只会越剿越多。这大明,已经是王朝末路了。” 突然,李邦华恭敬磕头:“父亲,李家的田产,是肯定要分的,否则难以服众,请父亲谅解!” 李廷谏坐回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李邦华再次磕头,起身走出堂屋,亲自去主持分田,先分他自家的田。 …… 夜晚。 周瑞豹、周瑞旭等士绅子弟,带着数百乡勇划小船渡江。 抵达西岸时,由于黑灯瞎火,这些乡勇已经分散成好几股。但带头的读书人也多,足有二三十人,各自率部摸黑进入沿江乡村。 “杀!” “杀死那些暴民!” 陆陆续续杀声响起,士绅带着乡勇,见到民居就冲进去砍杀。 周瑞豹这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为了赈济百姓而丢掉乌纱帽。可此时却化身刽子手,亲手将两户佃农灭门,只是为了报复佃农瓜分地主田产。 黄幺、黄顺等武官,这次随李邦华来到吉水县,每五十个士卒驻扎一村,负责保护分田官员和宣教人员。 听到喊杀声,黄幺立即惊起,大声呼喊道:“罗春,你的人在此守护,其他人跟我去杀贼!” 宣教官萧禾迅速奔来:“黄把总,我们不用保护,跟你们一起去杀贼。” 事态紧急,黄幺懒得再说,只叮嘱道:“跟紧了,千万别跑散。” 众人举着火把,士卒们带着兵器,文职人员的手里五花八门。 分散在各村的士卒,都朝着附近的敌人杀去。乡勇不仅杀人,而且还放火烧屋,火光冲天很好辨认方向。 “杀贼!” “贼兵来了,快跑!” 两边都呼对方为贼,也不晓得谁才是贼。 但有一点很清楚,士绅募集的乡勇,临战都非常胆怯。见到农民军杀来,立即转身就跑,奔回岸边坐船逃之夭夭。 也有许多乡勇,黑暗之中慌不择路,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船在哪儿。 黄幺就碰见一队敌人,顺着岸边疯狂逃窜。他顾不得手下士卒,一双大长腿加速疾奔,独自冲到敌人的身后。 “杀!” 黄幺大喊着给自己壮胆,一枪捅进敌人的后腰。 乡勇们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身后有多少追兵,全都摸黑向前蒙头狂奔。 “船在那边!” 借着月色,有乡勇大呼。 “杀!” 黄幺追上去又捅翻一个。 乡勇们惊慌爬上小船,这才看清只有黄幺一人。但他们也不敢反杀,因为远处还有更多追兵。 “杀!” 黄幺捅翻第三个。 “快拉我上去!” “我还没上呢,你们别开船。” “别挤,别挤,要翻了。” “……” 此处有六条小船,慌乱之下,只有两艘成功逃回对岸。 许多乡勇干脆跳水逃跑,黄幺站在岸边又戳死两个。 第二天清晨,李邦华匆匆赶来,看到烧毁的房屋和佃户尸体,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死者可清点出来?”李邦华问道。 黄幺回答说:“贼寇夜袭了六个村,并不抢劫钱粮,只是杀人放火。咱们带来的人,无一伤亡。但吉水县的农民,算上孩童在内,一共有358人被杀。贼寇跑得快,我们只杀了21个,活捉了6个。” 李邦华叹息:“唉,迟早会出这种事的。” 第133章 【闲趣】(为盟主龙翔升腾加更) 赵瀚四下扫了一眼,说道:“铁牛,带人把东西搬进去。” 张铁牛是亲兵队长,刘柱为亲兵副队长,每天轮值守卫总兵府。 “好嘞!” 张铁牛挥手招呼:“都过来搬东西!” 赵瀚的亲卫已扩充到120人,完全脱产进行操练,分到的土地都佃给农户耕种。 亲卫的主要来源是家奴,少部分来自倒戈的卫所兵。比如那个吴勇,现在就是亲兵什长,整天除了军事训练,就是托人给自己物色老婆。 既然都是家奴和军奴,于是就整出中二名字——奴儿军! 亲卫们喜滋滋搬着礼物,农民们高兴得欢呼喝彩,竟然有人高呼“赵先生万岁”。 赵瀚接过费纯手中的纸皮喇叭,大声说道:“多谢各位乡亲的贺礼,今天没想着要大肆操办,只请了一些亲朋好友。这饭菜不够,就不请大家吃流水席了,且都过来喝一杯喜酒!” 其实,酒也不够。 只能临时打来井水,将酒倒入其中,勉强是个意思。 数千农民排队喝酒,场面热闹非凡。 费如兰看着满脸欢笑的农民,看着被搬进去的一件件礼物,突然明白丈夫在做什么大事,也明白了前日阅读的天下大同小册子。 “这个婚礼,你可喜欢?”赵瀚问道。 费如兰笑道:“欢喜得很。” 赵瀚拉着妻子的手说:“莫要嫌太寒酸了。” 费如兰摇头,正色道:“便是嫁给新科状元,也没得恁多人真心贺喜。虽然礼轻,情义却重,天下恐怕再无这般喜庆的婚宴。” 突然间,又有一行人赶来,却是二十多个妇人。 “你们怎回来了?”赵瀚问道。 小红和小翠,如今都进了宣教团,各镇也随之取消妇孺科。她们麾下全是妇女,辅助宣教官们做事,已渐渐被农民们接受。 小红说道:“先生,我们是代表宣教团,专程回来给先生贺喜的。请先生放心,分田和宣教事务不会耽搁!” 小翠领着妇女们喊道:“恭贺先生、夫人新婚大喜!” “好!” 农民们拍手喝彩,他们越热闹越喜欢。 “多谢诸位姐妹,”赵瀚拱手道,“你们都晒黑了,想来这些日子煞是辛苦。” “不辛苦,快活得很呢!”一个妇人笑道,却是从府城跟来的妓女。 又有个妇人说:“以前活得糊涂,如今活得明白,做啥事都高兴。” 赵瀚也笑道:“高兴就好,姐妹们请吃喜酒。” 费如兰也听说过这些人,知道宣教团里有妇女。她走上前去,端起一碗酒水:“我敬诸位姐妹一杯!”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妇女们恭敬道贺,接着便叽叽喳喳笑闹起来。 “夫人生得真好看,难怪赵先生一直等着。” “夫人会唱曲吗?我给夫人唱一段。” “等夫人诞下小公子,我给公子纳一双童鞋,我的女红活可厉害了。” “……” 或许是工作原因,这些女人变得个个开朗活泼,围着费如兰说起来没完没了。 只小翠有些失落,她还想着给赵瀚做妾呢。 不过也仅是稍许失落而已,她们现在整天忙得很。既然有事情做,那就过得很充实,儿女情长反而放在一边。 如今地盘再次扩大,赵瀚治下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十万。 可惜,十多万人里面,也只有这二十多个妇女,敢整天抛头露面跟着宣教团做事。 也算一个良好开局,今后肯定越来越多,赵瀚还想组建战地护士团呢。 一桶一桶的井水打起来,一缸一缸的好酒倒下去,喝完喜酒的农民们陆续散去。 古剑山也上前喝了一碗,然后默默退到旁边。 张铁牛拿着那把双手剑,来到赵瀚身边低声说:“总镇,有人送这种贺礼。” 赵瀚拔剑出鞘,屈指一弹,不禁赞道:“好剑!” 古剑山见状,立即上前拱手:“拜见赵先生。” “拿去,”赵瀚把剑抛回,说道,“有甚事情,明天早晨再讲。” “在下告辞。” 古剑山也不啰嗦,提着剑回客栈吃饭去了。 庞春来、李邦华、费如鹤、徐颖,此刻都站在门后看着。萧焕、左孝良、欧阳蒸、黄幺、费元鉴、刘子仁等人,此刻却在新地盘努力工作。 “如何?”庞春来捋胡子微笑。 李邦华感慨道:“如此盛景,闻所未闻,今日方知民心为何物。” 历朝历代的民心,那都是士绅之心。 所谓万民箪食壶浆,也是士绅站出来组织的,黔首百姓能懂得些什么? 而今,李邦华看到另一种民心,他看到了庶民之心! 徐颖依旧沉默,但嘴角微微翘起,此刻心里欢喜得很。 一向没心没肺的费如鹤,则生出莫名的责任感。自赵瀚以下,他是最高军事长官,他觉得自己必须保护好这片世外桃源。 其实,这种责任感早就有了,只是没有今天这样强烈。 费如鹤每次出门,都有村民向他问好。他在铅山之时,虽然也是如此,但明显不一样的。 鹅湖镇周边的村民,在向他问好的时候,都表现得非常谦卑,也带着无端的讨好奉承,点头哈腰像路边摇尾巴的狗。而此地村民的问候,显得那样自然真诚,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 费如鹤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出来,因此他喜欢这里。 晚间,喧嚣散去。 费如鹤睡在躺椅上,望着夜空中的弦月,叹息道:“搁两年前,哪想到会在此地,人生际遇真是离奇得很。” 徐颖说道:“两年前,我只想着考秀才。” “后悔吗?”费如鹤笑问。 “考上秀才又能怎样?”徐颖摇头,“没有中举,一切虚妄,只是说起来好听。对了,就此话别,我过几日要离开永阳镇。” 费如鹤吃着果脯,躺着翘起二郎腿:“我晓得你去作甚,无非是瀚哥儿派出去的探子,今后你怕要做锦衣卫大统领。” “就是出去开店,”徐颖头疼道,“店面可不好盘,有银子都不好使。” “哈哈,你就慢慢开店,我在这边好生练兵。”费如鹤笑道。 突然,费如鹤站起来,指着赵瀚的院子,贼兮兮说:“要不,去闹一闹?” 徐颖惊讶道:“那可是你姐。” “闹洞房还管是谁?快走,快走!” 费如鹤带着徐颖,还把正在恶补数学的费纯叫上。这些家伙被院外亲卫拦着,一番嘀咕之后,张铁牛干脆也加入其中。 他们悄咪咪进去,聚在窗下偷听,全都贼兮兮傻笑。 “今日那些姐妹真精神,个个好似女将军,我想起平阳公主的娘子军。” “娘子军里可没几个女人。” “娘子军里没女人吗?” “肯定没什么女人的,只因带兵的是公主,所以才叫娘子军。大明也有位女将军呢。” “谁啊?” “四川土司秦良玉将军,杀过鞑子,也杀过流寇。” “……” 窗外的混蛋们不乐意了,听来听去也没啥劲爆内容。 “洞房花烛夜,他们就聊这个?”张铁牛迷惑道。 费如鹤挤眉弄眼,怂恿说:“要不你进去,让他们聊点别的?” 张铁牛连连摇头:“我可不敢,你莫要害我。” 徐颖这厮,竟也不老实,起身趴在窗外,想透过缝隙看里面啥情况。 又过一阵,屋里终于暧昧起来。 “夫人今天真好看。” “哪有,你就会哄我开心。” “这红烛照起来,夫人就像是胭脂做的。” “你要是喜欢,我便多抹点胭脂。” “……” 屋里窸窸窣窣,似乎是在脱衣服。 费如鹤低声说:“莫要做声,等他们脱完衣服……嘿嘿,到时候一起吼,吼完了就开溜,把他们吓得半死。” “你吼什么?” 不知何时,赵瀚已站在檐下,手里还拎着一把长枪。 “吼……”费如鹤扭头一看,猛然惊叫,“快跑啊,风紧扯呼!” 众人四散而逃。 徐颖惊慌失措,猛地撞上院中水缸,整个上半身都扑进去,迷迷糊糊灌了好几口。 费纯连滚带爬,蹿到大树后面躲避。见赵瀚正在追打费如鹤,他总算放下心来,悄悄往树上爬。 张铁牛直接翻墙溜走,这货出去以后,又带着亲卫进来,装腔作势道:“总镇,可是有刺客?” 费如鹤被赵瀚踩在脚下,已经暴打一顿。赵瀚说:“刺客在此,扒光了拖出去示众!” “遵命!” 张铁牛摩拳擦掌,也是一脸贱笑。 刚走到面前,赵瀚一脚踢出,将这货踹翻在地,抡起拳头就开打。 “唉哟,哥哥停手,铁牛不敢了。”张铁牛哀嚎道。 费如鹤幸灾乐祸:“哈哈,打死他,这厮玩忽职守……啊,疼,姐姐打我作甚?” 费如兰提着撑窗的棍子,抡起来一阵暴打:“叫你偷听,叫你偷听!” 费如鹤不敢还手,只是抱头躲避,把树上的费纯乐得偷笑。 上半身湿透的徐颖,还想趁机开溜,赵瀚猛然喝道:“徐颖,去把树上那混蛋抓下来!” 徐颖只得折身回来,站在树下大喊:“你下来。” 费纯继续往上面爬:“有种你上来。” “你下来,我不会爬树。”徐颖喊道。 “你上来!”费纯哈哈大笑。 赵瀚指挥说:“爬上去抓他!” 徐颖问道:“用竹竿捅可不可以?” “可以。”赵瀚点头。 徐颖立即跑出去,抱来一根晾衣服的竹竿,照着费纯就是一顿乱戳,戳得费纯哇哇直叫唤。 好端端的洞房花烛夜,被这些家伙搞得像闹剧。 赵瀚其实特别高兴,好久没这样玩了,今后这样的场面就更少。 (感谢寒秋子、半斤八两的盟主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订阅。顺便,例行求月票。) 第137章 【哄堂大孝】 眼前五花大绑,跪着六个俘虏。 赵瀚直接无视乡勇,朝那个士绅看去,冷笑道:“不错啊,还穿着丝衣夜袭。”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钟性朴吓得连连磕头。 历史上,这货崇祯十六年进士,崇祯十七年先降李闯、再降满清,最后做到清朝的山东巡抚。 骨头不是很硬的样子。 赵瀚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钟性朴说话:“你们杀农民有甚用?就算要夜袭,也该杀我派去的兵啊。” 根本就没有严刑拷打,甚至没有进行审问,钟性朴就自己开始供述:“大王的义师军纪严明,一看就不好惹。而且都派了哨兵,我们怕夜袭不成,反被聚兵包围……” “所以,你们就攻击沿江村落,杀几个农民就跑?”赵瀚已经愤怒到极点。 钟性朴说:“是胡正松出的主意,他说多杀一些农户,杀得农民害怕,活着的就不敢分田了。” 赵瀚问道:“胡正松是谁?” 钟性朴出卖队友毫无心理负担:“胡正松的老家在庐陵县白水村,他家也被分田了。他还想带兵夜袭庐陵县的村镇,但距离太远,其他人害怕回不来,就干脆过江随便杀几个。” “胡正松还有家人在庐陵县吗?”赵瀚问道。 “有,”钟性朴回答道,“他爹,他娘,他两个侄子,全留在庐陵县没跑,每人还留了二十亩地。” “这是主动献田的地主啊,”赵瀚对身边人说,“立即传令,去白水村一趟,把胡家十二岁以上的男丁,全都送去山里烧石灰。女眷就在镇上劳动改造,孩童由济养院来抚养成人!” 钟性朴听得愈发恐惧,浑身战战发抖,又疯狂磕头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赵瀚问道:“吉水县城,有多少士卒?” 钟性朴说:“乡勇千余人,都是家奴和良家子。” “操练过多久?”赵瀚又问。 “这千余乡勇,是陆陆续续征召的,”钟性朴回答说,“有的操练了两个月,有的只操练了几天。” 赵瀚再问道:“为首者是谁?” 钟性朴说:“周瑞旭,他去年是吏部文选司郎中,今年春天丁忧回家守丧。” “周梦阳是他什么人?”赵瀚问道。 钟性朴回答:“是他的族叔祖,去年病逝了。” 李邦华给赵瀚推荐了几个贤才,其中就有周梦阳。此人是水利专家,鉴于全国水利一塌糊涂,还专门编了本《水部备考》,成为大明水利官员的必备书籍。 可惜,周梦阳居然病逝了,侄孙还带头对抗赵瀚。 赵瀚挥挥手:“把这些人,带回吉水公审。”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钟性朴被拖着往外走,已吓得肝胆欲裂,眼泪和鼻涕都往外迸。 赵瀚笑道:“将此人留下。” 钟性朴浑身瘫软在地,裤裆已经湿了,犹如一条狗,趴在那里望着赵瀚。 赵瀚闻到尿骚味,皱眉说:“带出去看好!” 屋内只剩下自己人。 黄幺跪下说:“总镇,是我失职,请求责罚。” 赵瀚问道:“你哪里失职了?” 黄幺回答道:“应多派人在江边放哨。” “这不是你的错,”赵瀚摇头说,“整个吉水,江岸线长得很,你那点人哪里防得过来。回去告诉陈茂生和萧焕,让他们尽快组建吉水农会。发动吉水本地的农民,每家每户抽人在江边盯梢。不论白天还是晚上,便是孩童都可以在江边放哨。咱们要依靠百姓,百姓才是根本。” “属下记住了。”黄幺说。 赵瀚皱眉道:“站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犯了错就犯了错,你下跪作甚?对了,留五百人在吉水,剩下的全都跟我去攻城。” “攻城?”黄幺疑惑道。 赵瀚猛然站起:“杀了几百个农民,难道此事就这么揭过?” 两天之后,赵瀚亲领士卒2000余,坐船来到对岸的吉水县城外。古剑山的水师,也将码头完全封锁。 知县冯章惊恐万分,吓得差点直接投降。 但这货做不得主,现在主持事务的,是那些带着乡勇的士绅。 赵瀚刚刚登岸,就有一大群百姓涌来。 “赵先生,你可要为咱们做主!”无数百姓跪在赵瀚面前,而且过来下跪的越聚越多。 赵瀚扭头问钟性朴:“怎么回事?” 钟性朴弯着腰回答:“好几十个士绅,带着全家逃到吉水县城,还带着钱粮和贵重物品。城外不安全,必须住进城里,城里的房子肯定不够……” 城里的房子不够,那就把普通百姓撵出城,暂借百姓的房子住几个月! 眼前这些,都是城内的普通居民,本来好端端过日子,突然之间就无家可归了。 赵瀚对黄幺说:“离城较远的民居,挨家挨户去敲门,让难民跟他们合住一屋。房租钱给足,我们来出钱租房,任何闹事的都抓起来。” 黄幺立即带兵行动,其实真正做事的,是随军的宣教官们。 城楼之上,士绅和乡勇正在观察敌情。 周瑞旭疑惑道:“贼寇在作甚?” 李淳安看了一阵,叹气说:“在安置百姓。” 众皆无语,还有点良心的,都感觉脸上臊得慌。 这些反贼正在安置的百姓,正是被他们赶出城的。可不如此又不行,几十个士绅,全是大地主,家人就是一大堆,还有无数钱粮财货。 不把百姓赶出城,他们又该住哪儿? 很多士绅还觉委屈呢,以前都住华屋大宅,如今只能住普通民居。而且为了储存带来的粮食,许多屋子都堆满了,必须两三个人住一屋,多么遭罪糟心的日子啊。 周瑞豹此刻茫然迷惑,他真是一个好官,为了赈济四川灾民,他把乌纱帽都丢了。 夜袭屠杀佃户,也不是他出的主意。群情激奋之下,周瑞豹只能从众,但真的杀人见血,他又完全丧失理智,亲手杀了不少农民。 杀完回城,周瑞豹又冷静下来,连续好几夜睡不安生。 他内心煎熬到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下贼寇竟然安置百姓,周瑞豹瞬间三观炸裂,不晓得这个世道怎么了。 胡正松面色狰狞,握着剑柄说:“周兄,贼寇竟然敢分兵,还散入大街小巷,何不趁机出城突袭?” 周瑞旭摇头道:“守城为上,咱们钱粮充足,可以撑到巡抚带兵救援。” 城外虽然有些混乱,但很快被士卒弹压下来。 有宣教官劝导,又给足了房租,城外居民也愿意腾出屋子,让城里的难民跟他们合住。 一切竟然变得井然有序,那些有屋可住的难民,许多自发投靠赵瀚,拿着简易武器打算协助攻城。他们不为别的,只为杀进城里,夺回自己的房屋,杀死那些混账王八蛋! 见到百姓主动投军,周瑞豹彻底心灰意冷,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这些日子究竟在干啥。 失魂落魄回到家里,那是一栋普通小院,如今已被周瑞豹霸占。 东厢几间屋子,全都堆放着钱粮财货,那是周家几代人的积蓄。还有几个心腹家奴,没有出去守城,此刻全都在看家护院。 “豹儿,贼寇真要攻城了?”周母在丫鬟的搀扶下,满脸惊恐的来到院中。 周瑞豹安慰道:“母亲莫慌,贼寇打不进来。” 说了一阵,周瑞豹回到卧房,屏退丫鬟小厮,独自枯坐发呆。 周瑞豹喃喃自语:“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这是文天祥的《绝命词》。 周瑞豹凄苦一笑:“庶几无愧乎?庶几无愧乎?” 周瑞豹觉得暴民是不对的,不该抢夺地主的田产。同时,也觉得士绅们不对,不该霸占居民房屋。更后悔夜袭屠杀农民,而且自己还杀红眼,此后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度过。 什么都不对,但哪里又是对的? 周瑞豹突然研墨提笔,写下了一封遗书,主要叮嘱亲弟弟照顾家人。 然后,他解下腰带,就此悬梁自尽。 自三观崩溃之后,周瑞豹早已心死,之前活着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翌日,城外。 赵瀚使用半强迫手段,劝离城墙较近的居民,赔偿他们钱粮之后,让居民搬走再拆屋。 眼见反贼在拆房子,显然是准备攻城了,城上的士绅和乡勇更加惊惧。 但是,他们还是不敢出城袭杀,只投落滚石和滚木,延缓反贼的拆屋举动。 士绅们吵成一团,有的说要坚守,有的说要夜袭,有的说直接杀出去。他们领头的人太多,没谁镇得住场面,甚至为防守哪段城墙而争执不休——赵瀚围三缺一,都想防守缺出的那段城墙。 夜晚。 李穆生苦苦劝道:“兄长,这县城守不下去了,等反贼拆完城下民居,就会打造攻城器械。李巡抚的援兵,怕是明年才能来,咱们的乡勇又顶什么事?开门献城,叔祖是反贼的大官,这反贼像是能成事的。咱们都去从贼,今后少不得荣华富贵。” “你爹是吏部文选司主事,”李淳安冷笑道,“如此要职,你敢从贼?” 李穆生低声说:“这里可是全族的性命,只能……只能对不起爹了。”突然,李穆生又激动起来,“我去年就派家奴去京城,也写信请求江西巡按御史,可朝廷都没把赵贼当回事啊。朝廷要是早早重视起来,赵贼哪能做大到这般?” 李淳安讽刺道:“你不要爹,我还要爹呢,我爹是大理寺丞!” 李穆生反讽道:“你眼里只有爹,就没有母亲和祖母?一旦反贼破城,必然阖家身死,举族灭亡!这些乡勇能守城吗?贼兵还没攻打,一个个就吓得半死。再说了,那天夜袭各村,咱们的船跑散了,被江水冲到下游,一个农民都没杀。咱们手里没沾血,又有献城大功,还有叔祖是反贼大官,今后肯定被赵贼重用的!” “我再想想。”李淳安也很纠结,到底是该要亲爹,还是要母亲和祖母。当然,还有自己的性命。 “还想些什么?”李穆生急道,“再拖下去,反贼就要攻城了,到时候举族尽灭!” 李淳安被说得脑壳疼,犹豫良久跺脚道:“罢了,罢了!” 为了族人,爹你去死。 第134章 【战略发展】 家里又雇了一个女佣、一个男工,女佣帮着浆洗洒扫,男工专门背柴劈柴。 如今的青壮劳力,要么聚兵训练,要么修路开荒。赵瀚家里请来的男工,都快五十岁了,已经白发苍苍。 昨日小姐拜堂成亲,今天惜月就精神振奋。 她是陪嫁丫鬟,院里又没管家,惜月自动升级为女管事。 因为赵瀚有规矩,惜月本身也有教养,倒没有胡乱抖威风。 她把四个佣工召集起来,训话道:“若是按从前的老规矩,你们连内院都进不了,只能做外院的杂仆。既然进了内院,那就该有内院的章程。夫人来时,买了些牙刷和牙粉,你们各自领去刷牙。你们看看自己的牙齿,一说话嘴巴就臭得很……” 赵瀚踱步前去上班,隐约听到惜月训话,又觉有趣,又是好笑,这丫头正在做管事过瘾呢。 来到总兵府衙门,古剑山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赵瀚,古剑山立即起身抱拳:“见过赵先生。” “坐。”赵瀚回礼道。 古剑山没有入座,而是解下自己的兵器,捧过去说:“赵先生,我是刺客。” 赵瀚并不接剑,挥手让他拿回去,问道:“谁派来的?” 古剑山说道:“吉安分守太监张寅,这太监奉命回京,让我听从知县王调鼎的指示。” “张寅回京了?”赵瀚有些惊讶。 古剑山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太监都要回京。” 太监都要回京? 赵瀚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崇祯皇帝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赵瀚说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古剑山说:“在下姓古名山,原为川南军户,侥幸考了秀才。后来家中变故,便流浪至鄱阳湖为匪,前些日子被官兵抓了。” “巡抚李懋芳?”赵瀚问道。 古剑山说道:“巡抚李懋芳不足为惧,先生更须警惕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 赵瀚连忙问:“这二人有何不同?” 古剑山解释道:“巡抚李懋芳,虽也极有才干,可此人贪婪得很。他上任之后,立即征募两千标兵,由于缺乏钱粮,便伙同南康知府横征暴敛。又以剿匪为由,截留各卫所的粮饷,九江卫被他激得兵变,还是王思任帮忙平的乱子。” “王思任呢?”赵瀚又问道。 古剑山说道:“王思任此人深得民心,他麾下的士卒,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若非跟李懋芳搅在一起,我当初都差点主动投奔于他。” 王思任不仅会做事,而且会做官。 别看只是小小的兵备佥事,如今的六部尚书,有三个都跟他关系好。而且,这三个尚书,还属于不同的派系。 王思任文韬武略皆精,而且相对比较清廉,简直称得上完美。 硬要找什么缺点,怕就只剩下好色了,正式纳妾就好几个,还有许多没名分的通房丫鬟。 赵瀚继续打听:“这二人兵力如何?” 古剑山说道:“王思任募兵三千余,其中一千为水兵。李懋芳有标兵两千,还征召了许多民夫。这两人惯会使银子,鄱阳湖的水匪头目,被他们买通招降好几个,否则我也不至于败得那么快。” “都昌县的起义兄弟呢?”赵瀚又问道。 “顶多再有两三个月,官兵就能平定都昌县。”古剑山猜测道。 赵瀚开始静静思考,如果按照正常流程,李懋芳、王思任平定都昌民乱之后,应该先去征讨南丰、萍乡和瑞金,毕竟那些起义军把县城都打下来了。 可谁又能笃定,这两位老兄不会抽风呢? 若是觉得赵瀚威胁更大,带着水军直杀过来,难不成咱又去奇袭府城? 古剑山建议道:“赵先生,江西河湖纵横,欲在此地建立基业,非得有强悍水师不可。” “你会练水师吗?”赵瀚问道。 “会!”古剑山连忙说。 赵瀚问道:“练水师是否需要火器和弓弩?” 古剑山说道:“火器和弓弩,若有自然最好,没有也能打仗。遇到水战,径直冲锋接舷。先掷石灰,再投标枪,以长枪刺击来掩护登舷。若有投石机,可近距离投出瓦罐,瓦罐里装石灰、石块,能更好的帮助接舷。” 赵瀚问道:“王思任的水军,火器和弓弩多吗?” 古剑山说道:“没有火器,只有少许弓弩。” 明代的兵器制造部门,主要是工部的军器局,还有内府管辖的兵仗局。 这两个部门,早在嘉靖朝就完犊子了,兵器制造权下放到地方卫所。 赵瀚仔细询问过李邦华,江西还能产兵器的地方,只剩南昌卫下辖的兵器所——大概每年能生产两三副甲胄、十多把弓弩、几百把长枪。 只要出得起高价,他们甚至愿意卖给反贼! 赵瀚又问道:“一艘战船,当配多少军士?” 古剑山回答道:“内河水师,四百料战船已是极限,超过四百料就不利行动。四百料战船,除了船工之外,配50到70个士卒便可。更小的战船,视其大小,或配士卒二三十,或配士卒十。” 赵瀚说道:“我击败解学龙之后,顺手俘获了一批船,今后都交给你来统御。” “吾必鞠躬尽瘁!” 古剑山异常激动,他只是来建言献策的,真没想过能当水师统领。毕竟,他跟赵瀚只是第二次见面,不被信任才属于正常反应。 而今,赵瀚却让他做水师统领,这份信重让古剑山感激涕零。 其实没有那么玄乎,赵瀚自身威望极高,就算古剑山想要乱来,舰船将士也不会完全听话。 赵瀚叮嘱道:“我给你一些木匠、铁匠,你指挥他们继续改造战船,毕竟以前都是些商船。投石机也可试着做做,实在不行就去南昌聘请工匠。训练水师之余,也要帮着运送货物,我手里就那么点船。” “遵命!” 古剑山就此被任命为水师统领,其实更类似水上运输队,现阶段主要工作是运送物资,距离真正形成战斗力还早得很。 渔民出身的左篼,此前负责运输,今后改为水师副统领。 陈茂生的左膀右臂李怀,担任水师宣教长,每条战船必配一个宣教官。 待古剑山离开,萧焕又立即进来。 萧焕这厮阴毒狠辣,其实更适合做情报头子,但这个职位实在太重要,交给徐颖更能让赵瀚放心。 目前,萧焕掌握着两套系统,一是府城那边的探子,二是地盘内部的监督。 说起来似乎很牛逼,其实他手下只有十多个人。 进屋之后,萧焕低声说:“府城传来消息,萍乡的起义军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赵瀚惊讶道。 萧焕说道:“已经快两个月了,袁州知府田有年,自行募兵平定萍乡民乱。” 赵瀚叹息:“唉,大明之官,有能力的还是多啊。” 这江西的造反同行们,实在是太不给力了。 萍乡反贼已灭,都昌反贼也快完蛋,下一个目标多半就是赵瀚。 而且,在巡抚的调配之下,赵瀚很可能被左右夹击,袁州知府多半要跨境来捅赵瀚的菊花。 不等被派去东岸的官员回来,赵瀚立即召开高层会议。 说明情况之后,李邦华捋胡子道:“形势变化太快,不必再等了,可立即拿下吉安府城!” “我也赞成夺取府城,”庞春来说道,“之前是想稳健壮大,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而今却来了几个能打仗的官。不管咱们占不占府城,他们早则今年冬,迟则明年春天,肯定会发兵围剿庐陵。既然如此,就该主动出击,先把府城要地拿下!” 李邦华突然来一句:“把谷村占了。” 谷村是李邦华的老家,那里已经属于吉水县。但是,这个建议公私两便,并非只是出于私心。 此时赵瀚已经有简易地图,是从府衙带回来的。李邦华指着地图说:“赣江以西的吉水县辖地,必须全部拿下,再挥师西进拿下安福县。” 庞春来皱眉道:“这未免扩张太快了?咱们的官员够用吗?” “够用了,而且绰绰有余,”李邦华说道,“如今村镇两级,有太多官员,分田时刚好,分田之后就显得冗余。一直这么搞下去,等咱们地盘大了,官员俸禄支出就吓人得很。” 赵瀚问道:“李先生觉得该怎么做?” 李邦华说道:“两镇并为一镇,类似以前的一个乡。这就腾出一半官员,完全可以安排去吉水、安福两县。”说着说着,李邦华就站起来,指着地图画一个圈,“拿下安福县,再取永新县。派几百个士卒,把出山要道一堵,袁州知府就无法绕后,只能老实远走赣江。” 这是在做战略发展计划,拿下吉水、安福、永新三县,那么赵瀚的地盘周围全是山,东边则是一条赣江——南边暂时不考虑,因为没有官兵。西边也可以不考虑,那是湖广地界,跨省用兵很复杂的,走流程就得一两年。 李邦华越说越兴奋:“此战若胜,再南取泰和、万安、龙泉,那时便山河形胜、固若金汤。” 按照李邦华的扩张思路,等于占领整个赣中盆地,到时候四面八方全是山,只需着重防守来自赣江的敌人。 赵瀚笑道:“然后呢。” 李邦华往地图下方一指:“巩固地盘之后,立即南取赣州,把整个赣南都拿下来。夺取赣南之后,便可北上攻打南昌,同时派遣偏师拿下抚州。待水师练成,就能占据江西全省!” 第138章 【饱和式献城】 城外,军营。 政务秘书刘芳走进帅帐,将一封信交给赵瀚:“总镇,府城急报。” 赵瀚打开书信,看完又放下,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众人皆不敢出声,以为府城那边发生了大事。 赵瀚自己思索一阵,见账中气氛严峻,顿时笑道:“你们这是作甚?” 萧焕忍不住问:“可是府城有人生乱?” “不是有人生乱,”赵瀚叹息说,“而是那许多游民,本就是失地进城的农民。他们听说可以分田,现在都闹着要回乡下。一旦这些人离开,府城就要陷入瘫痪,码头恐怕连个苦力都找不到。” 萧焕顿时笑道:“恭喜总镇,贺喜总镇!”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他娘的少给我绕弯子。”赵瀚忍不住笑骂。 萧焕连忙说道:“城中游民踊跃回乡,岂非都是心向总镇,认为总镇能够打下江山?此民心所向也!” “恭喜总镇,贺喜总镇!”文武官员纷纷大呼。 赵瀚没心情接受他们的奉承,为难道:“各地城市,皆依赖游民而运转。甚至许多游民,已在城市繁衍数代。他们虽然没有户籍,却有的做小贩,有的做苦力,有的做帮工,城里离不得他们。这些人闹着要回乡分田,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这是个大难题啊。” 萧焕也变得严肃起来,仔细思索道:“不如发两种户籍,一种为城镇户籍,一种为乡村户籍,只有乡村户籍才能分田。” 赵瀚摇头说:“一人智短,众人计长,此事需得集思广益,等今后开会详细商议。今天,且先讨论如何攻城。” 黄幺说道:“吉水县城那么大,一千多乡勇哪守得过来?先假装强攻几处,再派人猛攻别处就打下来了!” “那样肯定伤亡不小。”赵瀚说。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黄幺嘀咕道。 赵瀚笑了笑,他不怕死人,但死于攻城,却觉得不值。 吉水县城,甚至比吉安府城更难攻打。 西边是赣江,南边是恩江,这两处的城外地形都非常狭窄。幸好守军没有弓箭,否则根本无法陈兵,那种情况必须从船上登陆进攻。 东边还紧挨着太平山,若城内有三千正规军,两千用于守城,一千在山麓结寨,便成可攻可守的掎角之势,赵瀚非得有数万大军强攻不可。 正德年间,这里增筑城池,土墙变成了砖石墙。 天启二年,又在各城门外修建瓮城,导致从城门攻入变得不可能。 真的,但凡城中有五百正规军,赵瀚也不敢跑来耀武扬威。这里的城墙高55米、厚46米,比府城的城墙还恐怖,难怪士绅们都逃到此地! 一个县城而已,有必要修得如此豪华? “我……小人可说话吗?”被吓得尿裤子的钟性朴,按捺不住戴罪立功之心。 “说,”赵瀚笑道,“把你带来议事,就是让你说出更多城内情况。” 钟性朴缩着脑袋说:“其实不必强攻,每天打造攻城器械便可。再宣传义军之田政,顶多十天半个月,就会有人开门献城。” “为何如此?”萧焕问道。 钟性朴详细解释:“逃进城里的士绅,一共有二十八家。每家少说有七八人,多则二三十人,还带着丫鬟奴仆,还带着几辈人积攒的钱粮财货。又有一千多乡勇,这些乡勇大部分是良家子,也是全家都逃进城里的,他们都不晓得义军田政如何。” “人心不齐?”萧焕问道。 “何止人心不齐,”钟性朴介绍说,“拖家带口的,一下子涌进来近万人,这些日子每天都纠纷不断。咱们只需把城围住,士绅大族倒是粮食足够,可城中小民却有苦难言,粮商必定趁机涨价。还有蔬菜、肉食,也运不进去。” 赵瀚已经听明白了。 城中之敌,是以二十八家士绅为首,以一千多良家子为辅的反动势力。他们不但自己来,还拖家带口,甚至有奴仆跟随,各种人口加起来近万。 士绅们过不得苦日子,良家子也跟着学,近万人实在无法安置,干脆鸠占鹊巢把许多居民赶出城。 为啥逃来近万人,却只一千多乡勇守城? 因为他们带了太多财货,不但要防备城外敌人,还得看家护院防着城中抢劫。 没有贼军围城还好,一旦城池被围,里面什么矛盾都会爆发。特别是城中原有居民,城里的那些流氓混混,心里早就怨恨外来者,指不定哪天就要放火抢劫。 而且士绅之间,也互相有矛盾,以前因为抢水抢田搞出了世仇。 “那就继续围城,攻城器械也得加紧打造,”赵瀚笑道,“不能全指望城内自己生乱。” 又过两日,城内开始物资紧缺。 到底缺啥? 柴禾! 你可以想象,全城被赵瀚断了天然气供应。 一些柴禾储备不够的居民,开始拆门板烧火煮饭,一扇门也够他们烧几天。 陆续有混混闹事,周瑞旭干脆撒银子募兵,把全城的无业游民,都编练为守城军队,城防部队一下子接近三千。 眼见城墙之上,守城士卒越来越多,赵瀚非但不担忧,反而变得更加开心。 二十八家士绅统率乡勇,本就已经够混乱了,如今又在城内临时募兵——嫌死得不够快吗? “喊话!”赵瀚下令道。 十多个宣教官,提着纸皮喇叭,轮流上前喊话。 “城上的老表,莫要给地主卖命。你们当兵能拿几个粮饷?赵先生来了,人人都能分田!” “家奴兄弟都听着,赵先生以前也是家奴,赵先生的亲兵叫奴儿军。赵先生说了,今后不准再养家奴,只要你们开城投降,家奴都可以回乡分田。愿意投军的,赵先生的亲兵也在招人,一个月半石粮食,给的都是好米!” “赵先生说了,前些天夜袭杀害农民,只诛灭首恶,不清算士卒!” “城上的良家子听着,你们有些是小地主,有些是自耕农。有些虽然出自大族,每月却只能拿月钱,根本就没自己的土地。帮着大地主打仗,你们能换来什么?赵先生不会夺你们的田,还要给你们减赋减税,今后不再收任何苛捐杂税!” “……” 作为守城主力,那一千多乡勇,瞬间军心动摇。 什么是良家子? 其实就是自耕农和小地主,只有少数来自还没分家的大地主家庭。 他们被大地主洗脑,宣传说赵贼来了,要没收所有人的土地,而且还会被杀了分田,于是才跟着士绅举家逃到县城。 既然赵瀚不分他们的田,而且还要减赋减税,屠杀农民也只诛首恶,那他们还守个屁城啊? 或许,身有功名的良家子,为了科举不愿从贼。但没有功名的,却毫无心理负担,他们更怕破城之后被反贼杀了。 至于新招募的城内青壮,那就更是蠢蠢欲动。 他们属于县城本地居民,纯粹为了银子来参军。若是可以下乡分田,士绅给的军饷算个屁! “莫要听信谣言,”周瑞旭连忙大呼,“反贼狡诈,出尔反尔,一旦城破,贼军会把城内杀光!” 其他士绅,也纷纷约束部下,来来回回就那几句,污说反贼之言不可信。 但是,城楼上的守军,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反贼还要说啥。 反正没啥损失,听一听也不要钱。 “各位老表听好了,赵先生来府城两次,城南码头繁华依旧。赵先生信守承诺,从来说话算话,没有抢掠烧杀,府城的游民都等着分田呢!” “咱们是仁义之师,被赶出县城的居民,都被赵先生安置好了。靠城而建的民居,赵先生拆了攻城,那也是有补偿的,你们眼睛不瞎也都看到了。” “……” 守城士卒互相看看,想要探知其他人的想法,都不敢率先投敌倒戈。 被安置和拆屋的百姓,也由宣教官组织起来,朝着城上诉说自己的情况,更加增强了喊话的可信度。 萧焕赞叹道:“总镇此计绝妙,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城内士卒哪还有抵抗之心?”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本来就是被骗来的,”赵瀚笑道,“除了那些大地主,我又何尝亏待过良家子?” 城东。 李穆生低声说:“兄长,动手。再不动手,这些乡勇都要造反了。” “再等等,”李淳安说,“等反贼开始攻城,咱们再临阵倒戈,必然轻松夺门献城。” 李穆生说道:“看这样子,反贼还没打算攻城,估计要在城下喊好几天。我怕喊着喊着,乡勇就自发献城了,到时候咱们就没了献城之功。” “再等等,再等等。”李淳安觉得太危险,生怕献城一半被士绅杀了。 “杀呀!” 突然城北传来喊杀声。 李穆生大惊:“兄长,怕是刘家献城了,咱们已经晚了一步!” “这些姓刘的混账,昨天还对反贼咬牙切齿。”李淳安怒不可遏。 “莫说那么多,献城抢功要紧。”李穆生焦急道。 就在说话间,他们附近的一段城墙,邹家士绅突然大喊:“儿郎们,朝廷不仁不义,且都随我反了!” 邹家也是大族,有个先祖叫邹守益,王阳明的得意弟子,吉水邹氏是从安福县迁来的。 李穆生更加焦急,突然提剑喊道:“我叔祖是反……是赵先生的大官,快跟我一起杀官造反,今后定能封妻荫子!” 转眼间,二十八家士绅,就有三家临阵倒戈,都是当晚没有沾染农民鲜血的。 这些家伙并非真心从贼,而是出于延续家族的考虑。此刻军心浮动,哪里还能守城?那就干脆提前动手,把自己的族人保住再说。 区区三家士绅,若论数量,自然打不过剩下的二十五家。 但临时招募的城内新兵,足有一千多人,也在几个混混和坊长的带领下倒戈。 倒戈之兵,已经超过守城之兵! 钟性朴急忙冲到城外,抢过宣教官手里的纸皮喇叭,嘶声大喊道:“爹,大哥,我是性朴。我已经投诚了,你们快快反正,莫要让钟家有灭族之祸!” 赵瀚看着乱做一团的城墙,微笑道:“攻城。” 第135章 【兵不血刃】 虽然做出了扩张决策,但赵瀚没有立即动兵。 因为即将秋收,不能误了农时。 由于小冰河气候的影响,庐陵县水稻收割时间,大概在农历六月底到七月中下旬。 期间,重新调整行政区划,之前的两镇并为一镇。 赵瀚仔细算过一笔账,基层官员确实太多了,农业社会根本养不起。 前期凭借分田减税,以及大量的提拔机会,让基层官员充满积极性,很低的俸禄就能让他们满足。但这种发展模式是畸形的,必须提高官员俸禄,让他们不依靠土地收入,也能维持相对较好的生活。 而且即便两镇合一,官员数量也远超大明,毕竟大明的基层在县城,而赵瀚的基层深入村镇。 七月底,行政区划调整结束,一半官员被抽调出来,暂时没有任何职务。 非但无人抱怨,反而个个兴奋,许多人都猜测是要扩张地盘了。 得益于江西的文风鼎盛,这里秀才、童生、学童数量奇多。他们科举无望,郁郁不得志,很多人还陷入贫困,每个月都有读书人“出山”,想要辅佐赵先生创立惊天伟业。 赵瀚这个反贼,完全不缺人才,只是时间尚短,来不及批量改造这些人才。 所有打算派往新地盘的官员,都被赵瀚叫来短期培训,主要是让他们加深理解大同思想。 信与不信,其实已无所谓,重要的是守规矩! 赵瀚在短期培训结业时,对这些官员说:“规矩你们都背熟了,坏了规矩怎么处罚,你们心里也很清楚。从下个月起,各级俸禄增加五成,我不苛待你们,你们也别苛待百姓!” 抓到贪污怎么处理? 降职是肯定,而且还要罚田。若第二次被逮到,没收全部田产,送去山里烧石灰、烧木炭! 其实还真没啥贪污空间,贪得少了不值当,贪得多了容易被发现,现在就敢贪的全是傻子。即便要贪污,也是地盘大了再贪……更何况,还有宣教官和农会盯着呢。 八月中旬,秋收完毕,兵分两路出发。 赵瀚亲自带兵,沿禾水入赣江,直取吉安府城。 费如鹤独领一路,沿泸水前往安福县。左孝良被任命为安福知县,带着诸多基层官员同行,随军的还有许多宣教人员。 庞春来留在永阳镇,黄顺甫辅以文事,江大山辅以武事。 …… “县尊,赵贼杀来了!” 王调鼎正在县衙内院读书,他现在也只能读书了,除此之外根本无事可做。 一听反贼杀来,王调鼎立即起身,提剑来到城楼上。 知府、同知、通判等官员陆续登上城楼,望着城外贼兵面面相觑。他们全都属于倒霉蛋,春天前来赴任,秋天贼兵攻城,身边还没有可用之兵防守。 “府尊,打开府库,在城内募兵守城。”王调鼎说道。 杨兆升丝毫看不出紧张,只阴阳怪气说:“府库?府库都能跑耗子了。整个吉安府,到处都是刁民,夏粮就没征上来几个,八月以前必须递解到南昌。我这刚把夏粮送出去,秋粮还没开始征缴,反贼便跑来攻城,可真选得个好时候!” “就这样等死?”王调鼎问道。 “人生艰难,惟一死而已,”杨兆升无比淡定道,“赵贼何时破城,老夫便何时殉国。” 这知府当得真牛逼,没有本事剿贼,早就等着自杀了。 王调鼎懒得再跟知府扯淡,他跟府同知、府通判一起,开始调集衙役守城。又去劝说城中富户,让富户出钱出力,怎么也要把城池守住。 那些富户更有意思,全都闭门不见客。 咱们之前说了,大部分居民在城外,城内的居民很少。去年冬天,城内富户就见识过反贼,知道赵贼不会抢粮抢钱,只是逼他们释放家奴而已。 既然钱粮无忧,那为何要反抗? 王调鼎满腔愤懑和无奈,重新回到城楼,却见反贼的舰船已然北上。 那是李邦华带兵去吉水,回到自己的老家分田,也算赵瀚给老李同志卖个面子。 在李邦华的主持下,吉水县那些地主,能不杀肯定不会杀,前提是老老实实配合分田。同时,有李邦华的名声感召,有黄幺带兵镇压地主,想必许多读书人会主动投效。 当然,害怕李邦华心软,陈茂生、萧焕也跟去了。 老李若是不愿杀人,他们两个可以帮忙。 至于赵瀚,则亲自坐镇白鹭洲,把书院围得严严实实。 又派兵到城外维持秩序,接着出钱募集游民,到城西去填平洼地。 城西原是大校场,供吉安千户所练兵,渐渐的一个兵都没有了。普通军户,全部变成农奴,校场附近兴起许多民居,能种田的地方用来种田,不能种田的则淤涝变成洼地。 “反贼在作甚?”王调鼎问道。 心腹文吏说:“维持城南治安,拆除城西民居,填平洼地重新做校场。还有许多人去了更西边,看来是要给军户分田。白鹭洲书院也被围了,反贼没打算即刻攻城,不过肯定不会再走就是。” 其实,王调鼎也看出来了,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 王调鼎快步奔向南城楼,发现城外码头井然有序。别说普通百姓,就连商贾都不怕反贼,他们知道赵瀚不会胡乱抢劫。 突然之间,城外传来欢呼声。 王调鼎悬筐派人下去打探,探子回来报告说:“县尊,赵贼贴了安民告示。而且……而且今年商税全免,门摊税从明年元旦起征,按崇祯元年的税额征收,废除崇祯以来的历年增税,商户应征的杂税也全部废除。” “好个赵贼,真会收买人心!”王调鼎浑身无力,傻傻看着正在欢呼的城外商户。 之前还是分田讨好农民,现在又降低门摊税讨好商户,除了大地主谁还会抵抗赵贼? 其实无所谓讨好,门摊税已经够重了,废除崇祯朝的增派非常合理。 数日之后,城西洼地已经平整出来。 附近民居也被拆除,赵瀚不但照价赔偿,还帮拆迁居民在更西边重建房屋。 继而,吉安千户、副千户,全家被发配去劳动改造,扔进大山里烧木炭和石灰。他们侵占的军田,悉数分给普通军户,全体军户都转为民户。 就这样,赵瀚还不急着攻城,而是在城西校场练兵。 每天喊杀声从城外传来,惊得城中官吏睡不着觉。 当官的不敢投降,他们妻儿老小全在外地。本地吏员,却毫无心理负担,开始暗中串联着献城之事。 终于,一天夜里。 心腹文吏带着衙役,半夜闯进县衙内院:“县尊,对不住了,咱们全家老小得求活命。” 王调鼎似乎早有所料,说道:“不必绑我,我不会逃的。知府那边也有人?” “知府,同知,通判,推官,他们府上都有人去。”文吏说道。 “等我把衣服穿好。”王调鼎从容起床。 而在府衙那边,听到外面有人闯进来,知府杨兆升同样不慌不忙。这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手脚麻利的上吊自杀,临危一死报君王而已。 很扯淡,死都不怕,却不愿做事,更没想过募兵剿贼。 翌日清晨。 吉安府同知丁德昌、推官杨禄,带着府县两级官吏开门献城。知府自杀,通判自杀,还有个推官不知所踪,其余经历、照磨、检校、司狱等官员全部投降。 赵瀚领兵来到西城门外,那里已经跪了一堆,只有知县王调鼎还站着。 “拜见赵总镇,恭迎赵总镇入城!” 这些家伙不但投降,而且还知道赵瀚自封的官职。 赵瀚扫了一眼跪着的官吏,最后看向王调鼎,笑问:“不逃,不降,也不自杀,你心里是怎想的?” “不晓得。”王调鼎茫然道。 赵瀚说道:“李先生正在吉水县分田,要不你过去看看,等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王调鼎说:“好。” 不怕王调鼎逃跑,知县丢城失地,就算成功逃走,最轻的处罚也是罢官。如果不花银子打点,还有一定几率被砍头。 赵瀚又指着其他官员:“至于你们,全都去协助分田,干得好可以升官。至于府城的官职,你们暂时就别想了,今后靠立功升迁。” 这一堆倒霉官儿,全是今年赴任的,想残害百姓都没什么机会。 黄顺德跟在赵瀚身边,神气十足的跨入府城。他是第一个从贼的童生,虽然当时不情不愿,虽然最初只为工资,现在却已经死心塌地。 大明朝廷,肯定干不过赵瀚,黄顺德对此非常笃定。 现如今,赵瀚身边有三大秘书,具体职务叫做“掌书”。一个负责政事,一个负责军事,一个负责大同会(含宣教和农会事务),黄顺德就是赵瀚的军事秘书。 从跪着的官员群体中间走过,黄顺德扫了一眼府同知,心中那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一个秀才都考不上的童生,正五品的同知却跪在面前,那种踩踏权力的滋味实在太爽了! 假以时日,他还想踏进南昌府,让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给自己下跪。 天下大同? 黄顺德不信那玩意儿,但嘴上可以相信。他聪明得很,工作也很努力,一文钱都不贪,只梦想着今后做大官。 第139章 【大师】(为盟主hello付先生加更) 邹孟谙提剑往前冲杀,大喊道:“晋卿,你也反了!” 刘同升茫然看着周遭,反贼都还没攻到城下,却有越来越多的士绅倒戈。就连他自己招募的乡勇,也都纷纷大喊着“开城”,甚至有几个乡勇还围过来。 “族兄(老爷),反了!” 族人和家奴围着刘同升,若是他敢说一个不字,估计立马就要被捆起来。 这些族人,多是小地主和自耕农,只有一个是大地主。这些家奴,也都等着投贼分田。他们只是念及旧情,没有直接动手,想要胁迫刘同升率众倒戈。 “罢了,罢了!” 本该三年之后考状元的刘同升,此刻被逼得弃剑掷地,他现在只能先保住家人再说。 邹家、刘家、李家全部倒戈,迅速占领一整段城墙,北边也有个刘家倒戈。只要不遭受攻击,他们也不继续进攻,都乡里乡亲的,谁愿意拼个你死我活啊。 因此,别看到处打得热闹,其实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邹孟谙的祖父叫邹元标,生前为吏部左侍郎,死后追赠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赠谥“忠介”。 而刘同升,则是邹元标的学生,同时也是汤显祖的女婿。 这一堆士绅虽然互有矛盾,却又组成了巨大的关系网。 他们即便从贼,心思也很不单纯,无非存着三种想法:第一,赵贼若能成事,这些士绅便拉帮结派,成为新朝的元勋阶层;第二,赵贼若是兵败,这些士绅就会寻机跳反,通过朝廷关系再次反正;第三,暂时苟住全家性命,不能断送了家族的未来。 就连正在都昌剿匪的王思任,都是刘同升父亲(已死)的门生。 刘同升朝着四面看去,发现几个士绅正在自杀。都是亲手屠杀过农民的,他们想用自己一条命,来保全整个家族延续。 家族,大于自身,大于土地,大于钱财,大于朝廷! 赵瀚不是鞑子,只是一个反贼,他们用不着断送整个家族。只有满清这种异族来了,许多士绅才会举族反抗,捐出全部产业来募兵抗清。 当然,也有贪生怕死的,凭借投靠清廷来保住富贵。 比如历史上,李穆生他爹李元鼎,在李邦华殉国之后,第二年就投靠满清,叔父(李邦华)还尸骨未寒啊——李家在清朝出了好几个尚书! “恭迎赵先生!” 城门大开,不要脸的直接跪下迎接,要脸的就站着鞠躬作揖。 还有些家伙手染农民鲜血,想自杀又下不去手,此刻纷纷跪在赵瀚面前,希望能侥幸保住一条狗命。 赵瀚站在城门口,扫视一眼说:“举人站出来,到我左手边去!” 一共九人,陆续起身,站在赵瀚的左方。 刘同升很想暴起行刺,又怕连累家人,只能带着满腔怨恨站队。 “听说还有进士?”赵瀚笑道。 周瑞旭昂首上前,拱手说:“周瑞旭,字长度。” 赵瀚问道:“你回乡之前,所任何职?” 周瑞旭说:“文选司郎中。” “这是个肥缺啊。”赵瀚感慨道。 吏部文选司郎中,可不经吏部尚书批准,任命四品以下的地方官,包括任命全国各地的知府! 周瑞旭回答说:“刚刚履任,还未办公,便丁忧回乡。” 这人的仕途堪称离奇,在当文选司郎中以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突然入了皇帝的法眼,亲手提拔为文选司郎中,却又屁股没坐热就回家奔丧了。 赵瀚问道:“这次是你带头的?” “是。” 周瑞旭硬着头皮承认,其实只是因为他官大,被公推为名义上的首领。包括那天夜袭杀害农民,也是许多乡绅商量好了,然后逼着周瑞旭带头出兵。 赵瀚质问:“那天晚上,你手头沾血了吗?” “沾了,也没沾。”周瑞旭回答。 赵瀚呵斥:“说清楚!” 周瑞旭说:“无辜百姓,我不忍杀之。但我手下的兵,杀了十多个百姓,也可算我本人杀的。” 这他娘的怎么算? 赵瀚说了只诛首恶,这个首恶却又没杀人。 赵瀚又问那些举人:“谁手上沾了血?” 其中一个举人走出,瞪着赵瀚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放过我的族人!” “锵!” 赵瀚拔刀出鞘,一道刀光闪过,举人轰然倒下。 众士绅惊骇不已,这可是举人啊,居然说杀就杀了。若是别的反贼,有一个举人投靠,杀再多百姓都无所谓。 赵瀚冷笑道:“别看我暴起杀人,我这是在帮他,否则直接拉去公审,全家都没有好下场!谁还手上沾血的,全部站出来,别逼我一个个审问。若是被审出来的,全家拉回去万民公审,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你们!” 又有两个士绅站出来,还有一些躲在人群里瑟瑟发抖。 “留你们全尸,不再追及家人,我赵某人说到做到。”赵瀚对这两人说。 四个士兵很快上前,用绳索勒住二人脖子,当着无数人的面活活勒死。 这下子,是真把士绅们吓坏了,甚至有人吓得当场失禁。 “恶贼,你残暴无度,擅杀士绅,这辈子也别想得天下!”剩下那八个举人当中,有一个突然破口大骂。 赵瀚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举人昂首挺胸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杨钟是也!” 赵瀚问道:“你也杀人了?” 杨钟回答:“没有,那晚我都没出城。” “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大笑起来,居然朝着杨钟作揖:“我就佩服有骨气的读书人,你随便骂我便是,只要不坏规矩就行。”说着,又对其他士绅宣布,“在我这里,不因言获罪,大家尽可畅所欲言。只有一点须记住,莫要造谣生事。” 士绅们还没缓过神来,刚才连杀三人,实在是太刺激了。 赵瀚只得走向杨钟,拉着此人的手说:“你是好样的,这么多士子,敢第一个站出来骂我。如此耿介,在朝也必为栋梁,可惜那崇祯皇帝不能用人。杨先生,可愿来我麾下做事?” 杨钟整个人都傻住了,他激于义愤痛骂反贼,早就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 谁知这反贼不怒反笑,还夸他是栋梁之才,甚至当场进行招揽。即便知道赵瀚在收买人心,可杨钟心里还是很爽,甚至生出了知遇之感,觉得赵瀚是个礼贤下士的豪杰。 “好汉子,一句话,愿不愿跟我做事?”赵瀚问道。 “我……我……”杨钟左右看看,想要当场答应,又实在抹不开面子,犹豫半天终于说,“晚生愿意。” 刘同升一声叹息,不是因为杨钟从贼,而是感慨赵贼的可怕。 先是当众赞叹,给足杨钟面子,让杨钟放下抵触之心。 接着又当众招揽,把杨钟架在火上烤。 杨钟能考上举人,自然聪明得很。他知道自己如果拒绝,就等于坏了赵瀚的好事,今后肯定被打击报复,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杨钟第一个投诚,必须跟着赵瀚走到黑。别人可以被招安,杨钟绝无招安的可能,会被朝廷当做典型来问斩! 这他娘是怎样的反贼啊,拿捏人心的手段也太可怕了。 换成其他反贼,杨钟估计都被一刀砍了,必然激起士子的集体仇恨。可赵瀚却轻松化解,还将杨钟给招到麾下,士绅之心也因此被分化,不但削弱了刚才杀人的影响,一些读书人甚至觉得赵瀚有英主之资。 刘同升心想,难怪李尚书会从贼,这个反贼果然不一般。 赵瀚拉着杨钟的手,笑着说:“得君之助,胜过十万精兵矣。” “赵……主公谬赞了。”杨钟此刻头皮发麻。 赵瀚这句话杀人诛心,若传到朝廷那边,杨钟肯定被列入核心反贼名单。 唉,老子就是个普通举人,能不能考上进士都不知道,你说我胜过十万精兵? 杨钟委屈得想哭,后悔刚才站出来骂人,他情愿被赵瀚一刀砍了,至少还不会牵连家人。 只不过,委屈的同时,怎么又觉得很爽呢? 得君之助,胜过十万精兵,这话说得杨钟有些飘飘然。 赵瀚又对杨钟说道:“不过嘛,恐怕得委屈你了。在我手下做事,必须从小官小职做起,一切都得靠政绩来升迁。愿做事者,能做事者,必定升迁迅速,你可愿为总兵府一经历(文书)?” “吾必鞠躬尽瘁!”杨钟也进入状态,反正已经从贼,那就好好干呗。 “哈哈哈哈!” 赵瀚大笑,转身看着众人。 这一场“君臣得宜”的好戏,居然看得某些士子心痒痒,特别是那些举人都考不上的秀才。 一个秀才突然蹿出来,拱手作揖道:“赵总镇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真乃英明之主也。晚生不才,愿毛遂自荐,襄助总镇分田,请自我郭家之田分起!” “大善,郭先生快快请起。”赵瀚亲手上前搀扶。 众士绅咬牙切齿,这个姓郭的太狡猾了。他家祖上就出了一个进士,而且四邻全是大族,拢共只占到几千亩地,反而是做生意风生水起。 这货只要搭上赵瀚,根本就不怕分田,反而更利于做生意! “走,二位随我进城。”赵瀚一手牵着一个,仿佛在牵刚勾搭上的小情人。 李穆生突然跪地,李淳安也跟着跪下:“谷村李氏,愿为总镇效犬马之劳!” 邹孟谙也带着族兄弟跪下:“东门邹氏,愿为总镇效犬马之劳!” 李家自不用说,李邦华早从贼了,就算李家兄弟不从贼,他们两个的爹估计也要被牵连。 邹孟谙更无心理负担,他爷爷邹元标,被张居正打断腿流放,却在张居正死后为其正名。可自从爷爷死后,邹家就再没出过进士,说不定投了反贼还能发达。 “愿为总镇效犬马之劳!” 城门口突然跪倒一大片,都想混进反贼队伍做事,今后根据形势随机应变。 刘同升也只能跟着跪下,能不能招安很难说,但他肯定不能考状元了。 第136章 【士绅组团】(为盟主皎皎明月剑飞扬加更) 吉水县城,在赣江东岸,但其菁华之地却在西岸。 李邦华坐船从县城外驶过,看到城楼上已有许多士卒,显然吉水知县募集了乡勇守城。 “还好,还好,反贼没有攻城。”知县冯章满脸惊惧,目送贼船离去,浑身瘫软着坐下。 一个儒士说:“吉水完了。” “须得杀回来才行。”另一个儒士握拳道。 这两人是族兄弟,一个叫周瑞豹,一个叫周瑞旭。 周瑞豹去年还在四川做知县,由于当地连年大旱,他带领百姓修筑塘堰,又挖井取水以缓解旱情。粮食都拿去赈灾了,自然无法上交赋税,因此被罢官滚回老家。 周瑞旭以前是在浙江做知县,由于政绩卓着,受到崇祯褒奖,连升四级为文选司郎中。当然,他的业师和同窗帮助很大,否则这个升迁也太离谱了。可惜屁股还没坐热,突然接到噩耗,连忙赶回老家奔丧。 兄弟俩得知庐陵贼情,结伴前来拜见吉水知县,串联本县士绅募集乡勇。 刚开始,吉水县的士绅还在观望。可到了夏收时节,大半个庐陵县暴动,把隔壁吉水县的士绅都吓坏了。 如今,他们已募集乡勇一千余人。 参与募兵的乡绅,皆带着银子和粮食,举家搬到县城居住,村里只留少数族人和家奴。 “长度兄,得赶紧联络巡抚剿贼!”说话之人,名叫李淳安,大理寺丞李日宣之子,同时也是李邦华的族侄孙。 周瑞旭忧虑道:“李巡抚正在都昌剿贼,恐怕要等到开春才能南下。” 旁边还有个士子叫李穆生,吏部文选司主事李元鼎之子,同样也是李邦华的族侄孙。 这里的士子有一大堆,给事中罗万爵的儿子,知府施逢元的哥哥,诸如此类。还有从庐陵县逃来的,比如给事中胡一龙的兄弟等等,有家人在朝做官的可不会轻易妥协。 他们带着一千多乡勇,用自家的粮食养着,凭借赣江之险死守吉水县城。 直至傍晚,反贼还没来攻城,众人终于散去,留下部分士卒轮值警戒。 第二天传来消息,反贼正在扫荡村镇,而领头之人正是——李邦华! 众人尽皆默然无语,李邦华居然从贼,实在太难以想象了,他们之前都以为是假消息。 当着李家兄弟的面,诸多士绅不好明言,私底下聚到一起,却把李邦华的祖宗十八代骂个干净。 李穆生悄悄找到李淳安:“兄长,叔祖做了反贼大官,要不咱们也去从贼。” “混账!” 李淳安破口大骂:“你的父亲,我的父亲,皆为朝廷命官。咱们若从贼,父亲都要下狱,你这是要做不忠不孝之辈!” 李穆生苦着脸说:“咱们若不回乡,田产就全被反贼给分了。” “分田又如何?”李淳安冷笑,“钱粮都已带出来,只要朝中有人,还怕今后没有土地?” 李穆生叹息说:“反贼凶悍,我怕巡抚也不能剿灭,到时候又如何是好?” 李淳安呵斥道:“莫要再胡言,赵贼还能夺了江山不成?” 李穆生默然不语,他家的田产最多,那可是上万亩地,是几代人攒下来的! …… 谷村,李家。 “跪下!” 李廷谏气得浑身发抖,用拐杖指着儿子大吼。 李邦华老老实实跪地,对属下说道:“你们去做事,先分我家的田,若有人阻拦就捆起来。” 李廷谏都听傻了,一脸震惊道:“你这逆贼,是不是被灌迷魂汤了?从贼也就罢了,竟然还带着反贼来分自家的地!” 李邦华叹息说:“父亲可还记得,祖母是如何下葬的?” “那时家贫,一切从简,”李廷谏叹息道,“儿孙无能,只能让长辈裹着稻草,躲避村邻偷偷下葬。但你富贵之后,又选了风水宝地,为长辈风风光光移葬一回,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李邦华又问道:“父亲可还记得,当年家里只剩几亩地?而今却有千余亩。” 李廷谏说道:“你做恁大官,家中只有千亩地,已经是极为清廉了。” 李邦华跪直了质问:“父亲可知,天下有多少士子,天下有多少百姓,长辈过世只能潦草下葬,整日辛劳却食不果腹?父亲可知,北方数省,又有多少百姓,死了非但不能下葬,还要被人分了吃肉!” “关我何事!”李廷谏怒吼。 李邦华语气放缓:“父亲,孩儿肚子里的文章,都是当年你教的。何为仁?何为义?” 李廷谏怒斥道:“何为忠,何为孝!” 李邦华苦笑道:“孩儿何曾不忠?可这忠得有甚用!孩儿巡抚天津,当时天津新军,才组建几年而已,却已烂得一塌糊涂。孩儿得罪权贵无数,整顿天津新军,使其为北直诸镇之模范。可孩儿崇祯元年起复,回京途中路过天津,短短几年时间,天津新军又是战力全无,士卒逃亡得只剩三四成。” “孩儿整顿京营,殚精竭虑,布置层层防线。不说击溃鞑子,至少能让鞑子难以大掠。可鞑子刚刚破关,离京师尚有数百里,朝廷就把京营全部撤回,数道防线漏得跟筛子一般。孩儿堂堂兵部尚书,竟只能在城里捉拿奸细!守城士卒,孩儿一个都指挥不动,城上放炮误伤友军,竟也是孩儿的罪责,就此罢官归乡!” “这朝廷,这皇帝,让人如何效忠!” 李廷谏气得拐杖疯狂杵地:“那你也不能从贼!” 李邦华突然笑了:“父亲觉得,孩儿是轻易从贼之人?若遇到寻常反贼,便是被俘,大不了一死而已。” 李廷谏终于稍微冷静,疑惑道:“那赵贼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把你迷得颠三倒四?” “济世救民而已。”李邦华也不信天下大同,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李廷谏被气得发笑:“一个反贼,你说他济世救民?” 李邦华感慨道:“朝堂诸公,尸位素餐,置天下黎民而不顾。竟让一反贼来济世救民,此乾坤颠倒也。颠倒便颠倒,早一日再造乾坤也好。父亲久居江西,不明白北方是甚样子。陕西、山西、河南、山东,连年灾祸,民生日艰。朝廷只知剿抚,却没能力休养生息,北方反贼只会越剿越多。这大明,已经是王朝末路了。” 突然,李邦华恭敬磕头:“父亲,李家的田产,是肯定要分的,否则难以服众,请父亲谅解!” 李廷谏坐回椅子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李邦华再次磕头,起身走出堂屋,亲自去主持分田,先分他自家的田。 …… 夜晚。 周瑞豹、周瑞旭等士绅子弟,带着数百乡勇划小船渡江。 抵达西岸时,由于黑灯瞎火,这些乡勇已经分散成好几股。但带头的读书人也多,足有二三十人,各自率部摸黑进入沿江乡村。 “杀!” “杀死那些暴民!” 陆陆续续杀声响起,士绅带着乡勇,见到民居就冲进去砍杀。 周瑞豹这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为了赈济百姓而丢掉乌纱帽。可此时却化身刽子手,亲手将两户佃农灭门,只是为了报复佃农瓜分地主田产。 黄幺、黄顺等武官,这次随李邦华来到吉水县,每五十个士卒驻扎一村,负责保护分田官员和宣教人员。 听到喊杀声,黄幺立即惊起,大声呼喊道:“罗春,你的人在此守护,其他人跟我去杀贼!” 宣教官萧禾迅速奔来:“黄把总,我们不用保护,跟你们一起去杀贼。” 事态紧急,黄幺懒得再说,只叮嘱道:“跟紧了,千万别跑散。” 众人举着火把,士卒们带着兵器,文职人员的手里五花八门。 分散在各村的士卒,都朝着附近的敌人杀去。乡勇不仅杀人,而且还放火烧屋,火光冲天很好辨认方向。 “杀贼!” “贼兵来了,快跑!” 两边都呼对方为贼,也不晓得谁才是贼。 但有一点很清楚,士绅募集的乡勇,临战都非常胆怯。见到农民军杀来,立即转身就跑,奔回岸边坐船逃之夭夭。 也有许多乡勇,黑暗之中慌不择路,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船在哪儿。 黄幺就碰见一队敌人,顺着岸边疯狂逃窜。他顾不得手下士卒,一双大长腿加速疾奔,独自冲到敌人的身后。 “杀!” 黄幺大喊着给自己壮胆,一枪捅进敌人的后腰。 乡勇们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身后有多少追兵,全都摸黑向前蒙头狂奔。 “船在那边!” 借着月色,有乡勇大呼。 “杀!” 黄幺追上去又捅翻一个。 乡勇们惊慌爬上小船,这才看清只有黄幺一人。但他们也不敢反杀,因为远处还有更多追兵。 “杀!” 黄幺捅翻第三个。 “快拉我上去!” “我还没上呢,你们别开船。” “别挤,别挤,要翻了。” “……” 此处有六条小船,慌乱之下,只有两艘成功逃回对岸。 许多乡勇干脆跳水逃跑,黄幺站在岸边又戳死两个。 第二天清晨,李邦华匆匆赶来,看到烧毁的房屋和佃户尸体,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死者可清点出来?”李邦华问道。 黄幺回答说:“贼寇夜袭了六个村,并不抢劫钱粮,只是杀人放火。咱们带来的人,无一伤亡。但吉水县的农民,算上孩童在内,一共有358人被杀。贼寇跑得快,我们只杀了21个,活捉了6个。” 李邦华叹息:“唉,迟早会出这种事的。” 第140章 【占领三县】 “赵贼,你不得好死!” “赵先生饶命啊!” 赵瀚进城的第二天,又有几个士绅被拖出去。 他们都被赵瀚给麻痹了,礼贤下士的好戏,并不意味着放过杀人凶手。 在接收士卒的时候,就顺便问询了一番。 族人一般不会揭发,且基本都读过书,普通乡勇也有许多学童,从某个角度而言是一体的。 家奴们却毫无心理负担,稍微念旧的揭发别家老爷,不念旧的直接供出自家主子。他们听说赵瀚也是家奴出身,又要给他们分发田地,瞬间觉得赵瀚才是自己人。 “总镇……”杨钟欲言又止,他暂时留在赵瀚身边。 赵瀚笑道:“说。” 杨钟硬着头皮劝谏:“长度(周瑞旭)兄也没亲手杀人,他可是进士出身,何不留其一条性命为总镇效力?” 赵瀚看向萧焕:“你给他解释。” 萧焕拢着袖子微笑:“大吕兄,总镇一向言出必践。说要诛灭首恶,就定会诛灭首恶。周瑞旭虽未亲手杀人,但他却带兵过江夜袭,他乃首恶之中的首恶!难道,你想让总镇食言不成?” “唉……” 杨钟无话可说,他只是兔死狐悲,毕竟都是读书人。 一下子收服那么多士绅,其中的举人就有八个,这固然令赵瀚欣喜。但是,这些士绅心思叵测,赵瀚更喜欢那些乡勇。 乡勇多为良家子,识字率超过50! 江西的小地主和自耕农,不说家家读书,一半以上读书是肯定的。虽然有人因为家贫,只开蒙过两三年,但至少也认得几百个字。 去年击败解学龙,赵瀚俘虏数百乡勇,就已经吃到过一拨红利。 那些乡勇,在获得实打实利益之后,很多都转化为基层干部,已经成为赵瀚的重要统治基础。 “总镇,李先生送来的。”秘书刘芳送来一封报告。 赵瀚仔细阅读之后,顺手递给萧焕。 萧焕看罢,笑道:“可依此策行事,总镇必定尽得人心!” 赵瀚最初的地盘,由于土地相对贫瘠,并且位置相对偏僻。因此,良家子的识字率和占田率,都远远不如庐陵县东部和吉水县。 李邦华没有参与庐陵县分田,但拿到鱼鳞册之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如今,李邦华又在吉水主持分田,很快就交给赵瀚一份大数据报告。 自耕农和小地主,但凡能送子弟读书的,人均占地多在三亩以上。 若按以前的分田标准,虽然减赋减税,可以让良家子得到好处,但远没有多分田那么直观。李邦华建议,人均分田可以提升为四亩,这样良家子就会彻底倒向赵瀚,因为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也能白捡田地。 当然,现阶段没有那么多耕地可分,但可以给佃户、自耕农、小地主画大饼,等今后扩张地盘再给他们补上。 还有就是,庐陵、吉水两县,皆山多地少,可号召百姓开垦山地,用于种植红薯等作物。如此,既能锻炼巩固农会组织,又能增加治下的耕地面积,分到山地的百姓多给田就是,新开荒的山地可免税五年。 赵瀚非常赞赏李邦华的建议,如果人均分配四亩地,必定能收获自耕农和小地主的忠诚,让赵瀚手下多出无数的识字者。可惜啊,江西的耕地面积实在太少了。就拿吉水县来说,只有十分之一的土地能够耕种,剩下的要么是山、要么是水!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做出两个决定: 第一,辖地内的所有百姓,人均分田增加至三亩。小地主和大地主的固有土地,以人均20亩为上限,没超过20亩的不许没收。这等于把土地基本分完,官方占有的土地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让农会组织百姓开垦荒地,一来锻炼农会,二来增加耕地。至于山地的水土流失,暂时就别扯那玩意儿了。 赵瀚的决策很快传递出去,辖地之内万民欢腾。 不说以前的佃户和自耕农,便是一些小地主,都死心塌地的效忠赵瀚。别看那些小地主,家里有几十上百亩地,但他们的人也多啊,有的人均占地还不足三亩,一旦分家其实是自耕农——江西耕地太少,家里有几十亩已经算小地主了。 李邦华以前也算小地主,分家之后只剩十多亩地,还要供父子两人读书,于是不断变卖田产,搞得祖母下葬都买不起棺材。 赵瀚又写了一封信,让秘书誊抄多份,带去交给李邦华、庞春来、黄顺甫、欧阳蒸、费纯等人。 内容是关于城市游民的,让他们都思考一下,该不该让游民回乡分田,若是不分又该如何对待游民。 其实,已经无田可分了。 …… 安福县。 费如鹤带兵伪装成商船,直奔县城而去。 去年庐陵县流寇来过一次,接着反贼又来借粮一次,如今已是安福县第三次遇到贼情。 安福知县郭乔,也募集了上百兵勇,假模假样的想要守卫城池。 没办法征兵更多,各村镇的乡绅们,都在加高围墙以自保。得不到民间捐款来募兵,郭知县只能自己掏钱,招募一百多兵勇,所花费的钱粮已经够他心疼了。 于是,骚操作就来了。 郭乔命令士卒看守各城门,以防止奸细为名,仔细检查入城者。就连进城卖柴的樵夫,都得缴纳几文钱的入城税,反正得把募兵的银子赚回来! 夜间,费如鹤就带着二十多士卒,提前下船步行前往县城。 有的推着小车,有的挑着柴禾,有的挑着货担,绕路从各个方向入城。 “干什么的?”守卡门卒问道。 费如鹤一身士子打扮,身后带着几个小厮,手摇折扇说:“吉水儒士,来此拜访同窗。怎的,你还敢搜我的身?” 门卒立即讨好道:“相公容禀,县尊有令,必须严查奸细。” “不就是要银子吗?”费如鹤冷笑,“给他几个,就当打发叫花子。” 黄顺扔去一粒碎银子,故意扔歪,门卒没有接住,连忙弯腰去捡。 费如鹤哈哈大笑:“跟条狗一样。走了,入城!” 这厮就此大摇大摆进城,守门士卒不敢阻拦,反而闹着在分银子。 来到城中,费如鹤暗中聚兵,也就二三十个,全部等候在北城门附近。 一直等到傍晚,即将关闭城门。 城北码头的商船上,李正突然带着五百士卒登岸。 “反贼来了!” 守城门卒大惊,吓得纷纷退回城中。 “杀!” 费如鹤这次没有用刀,而是一把随身佩戴的文士剑。身边士卒多用棍棒,因为要躲避搜查,无法带进来兵器。 费如鹤身先士卒,不待官兵集结,就连续砍杀两人,吓得门内官兵纷纷逃散。 安福县城没有瓮城,夺门轻轻松松。 当本县典史带兵援救时,费如鹤已经结阵完毕。他自己提着一把文士剑,身边之人全是棍棒,但那严密的阵型,吓得官兵根本不敢强攻。 转眼间,李正带着五百士卒杀来,后面还跟着左孝良、文职人员和宣教人员。 典史怔了怔,突然跪地大呼:“恭迎将军入城!” “恭迎将军入城!” 官兵们纷纷跪拜呼喊,只要反贼不滥杀,他们才不愿拼命呢。 左孝良呵问道:“你现在身为何职?” 典史回答说:“安福县典史彭正秋,出自枫田彭氏。” 那就是正统朝状元彭时的后代,也算名门之后了,说不定还是个秀才。 左孝良说道:“你带人维持城内秩序,但凡有哪处起火,但凡哪里出现骚乱,皆唯你是问!干得好有赏。” 彭正秋有些犯糊涂,刚刚从贼的官兵,不该收缴兵器看押吗?怎还放心让他带兵? “卑职遵命!” 彭正秋突然精神抖擞,责令部下说:“都不准趁机抢掠,随我去维持城中治安!” 至于费如鹤带来的士卒,分成几队去占据城门,剩下的全都杀向县衙。 冲到县衙时,吏员纷纷归降,甚至有皂吏为了邀功,主动把知县郭乔给捆来。 城南县学,一群秀才拿着武器,高喊着杀贼报国涌向县衙。 跑了两条街,继续冲锋的秀才,只剩下寥寥十多个。 奔至县衙时,仅剩几人而已。 面对的反贼,几个秀才面面相觑,突然有人跪地高呼:“我等特来恭贺将军夺城!” 费如鹤哭笑不得,讥讽道:“汝等颇有急智,且来帮我办事。” “愿为将军效劳。”秀才们满脸讨好。 距离费如鹤尚有两三步,一个秀才突然拔剑:“恶贼受死!” 都不用费如鹤出手,身边士卒就已出枪,三杆长枪刺进这人的身体。 费如鹤冷笑:“还有谁?一并来。” “不敢,不敢!”秀才们惊恐跪地。 就此,赵瀚拿下安福县,完全占据庐陵、吉水、安福三县之地。 黄顺甫被任命为庐陵知县,欧阳蒸被任命为吉水知县,左孝良被任命为安福知县。 暂无知府,三县皆由总兵府统管,庞春来、李邦华、费纯等人,都是总兵府的文职大员。 北边,巡抚李懋芳、兵备佥事王思任,还在辛苦剿贼之中,已将都昌县城包围半月之久。 第137章 【哄堂大孝】 眼前五花大绑,跪着六个俘虏。 赵瀚直接无视乡勇,朝那个士绅看去,冷笑道:“不错啊,还穿着丝衣夜袭。”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钟性朴吓得连连磕头。 历史上,这货崇祯十六年进士,崇祯十七年先降李闯、再降满清,最后做到清朝的山东巡抚。 骨头不是很硬的样子。 赵瀚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跟钟性朴说话:“你们杀农民有甚用?就算要夜袭,也该杀我派去的兵啊。” 根本就没有严刑拷打,甚至没有进行审问,钟性朴就自己开始供述:“大王的义师军纪严明,一看就不好惹。而且都派了哨兵,我们怕夜袭不成,反被聚兵包围……” “所以,你们就攻击沿江村落,杀几个农民就跑?”赵瀚已经愤怒到极点。 钟性朴说:“是胡正松出的主意,他说多杀一些农户,杀得农民害怕,活着的就不敢分田了。” 赵瀚问道:“胡正松是谁?” 钟性朴出卖队友毫无心理负担:“胡正松的老家在庐陵县白水村,他家也被分田了。他还想带兵夜袭庐陵县的村镇,但距离太远,其他人害怕回不来,就干脆过江随便杀几个。” “胡正松还有家人在庐陵县吗?”赵瀚问道。 “有,”钟性朴回答道,“他爹,他娘,他两个侄子,全留在庐陵县没跑,每人还留了二十亩地。” “这是主动献田的地主啊,”赵瀚对身边人说,“立即传令,去白水村一趟,把胡家十二岁以上的男丁,全都送去山里烧石灰。女眷就在镇上劳动改造,孩童由济养院来抚养成人!” 钟性朴听得愈发恐惧,浑身战战发抖,又疯狂磕头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赵瀚问道:“吉水县城,有多少士卒?” 钟性朴说:“乡勇千余人,都是家奴和良家子。” “操练过多久?”赵瀚又问。 “这千余乡勇,是陆陆续续征召的,”钟性朴回答说,“有的操练了两个月,有的只操练了几天。” 赵瀚再问道:“为首者是谁?” 钟性朴说:“周瑞旭,他去年是吏部文选司郎中,今年春天丁忧回家守丧。” “周梦阳是他什么人?”赵瀚问道。 钟性朴回答:“是他的族叔祖,去年病逝了。” 李邦华给赵瀚推荐了几个贤才,其中就有周梦阳。此人是水利专家,鉴于全国水利一塌糊涂,还专门编了本《水部备考》,成为大明水利官员的必备书籍。 可惜,周梦阳居然病逝了,侄孙还带头对抗赵瀚。 赵瀚挥挥手:“把这些人,带回吉水公审。”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钟性朴被拖着往外走,已吓得肝胆欲裂,眼泪和鼻涕都往外迸。 赵瀚笑道:“将此人留下。” 钟性朴浑身瘫软在地,裤裆已经湿了,犹如一条狗,趴在那里望着赵瀚。 赵瀚闻到尿骚味,皱眉说:“带出去看好!” 屋内只剩下自己人。 黄幺跪下说:“总镇,是我失职,请求责罚。” 赵瀚问道:“你哪里失职了?” 黄幺回答道:“应多派人在江边放哨。” “这不是你的错,”赵瀚摇头说,“整个吉水,江岸线长得很,你那点人哪里防得过来。回去告诉陈茂生和萧焕,让他们尽快组建吉水农会。发动吉水本地的农民,每家每户抽人在江边盯梢。不论白天还是晚上,便是孩童都可以在江边放哨。咱们要依靠百姓,百姓才是根本。” “属下记住了。”黄幺说。 赵瀚皱眉道:“站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犯了错就犯了错,你下跪作甚?对了,留五百人在吉水,剩下的全都跟我去攻城。” “攻城?”黄幺疑惑道。 赵瀚猛然站起:“杀了几百个农民,难道此事就这么揭过?” 两天之后,赵瀚亲领士卒2000余,坐船来到对岸的吉水县城外。古剑山的水师,也将码头完全封锁。 知县冯章惊恐万分,吓得差点直接投降。 但这货做不得主,现在主持事务的,是那些带着乡勇的士绅。 赵瀚刚刚登岸,就有一大群百姓涌来。 “赵先生,你可要为咱们做主!”无数百姓跪在赵瀚面前,而且过来下跪的越聚越多。 赵瀚扭头问钟性朴:“怎么回事?” 钟性朴弯着腰回答:“好几十个士绅,带着全家逃到吉水县城,还带着钱粮和贵重物品。城外不安全,必须住进城里,城里的房子肯定不够……” 城里的房子不够,那就把普通百姓撵出城,暂借百姓的房子住几个月! 眼前这些,都是城内的普通居民,本来好端端过日子,突然之间就无家可归了。 赵瀚对黄幺说:“离城较远的民居,挨家挨户去敲门,让难民跟他们合住一屋。房租钱给足,我们来出钱租房,任何闹事的都抓起来。” 黄幺立即带兵行动,其实真正做事的,是随军的宣教官们。 城楼之上,士绅和乡勇正在观察敌情。 周瑞旭疑惑道:“贼寇在作甚?” 李淳安看了一阵,叹气说:“在安置百姓。” 众皆无语,还有点良心的,都感觉脸上臊得慌。 这些反贼正在安置的百姓,正是被他们赶出城的。可不如此又不行,几十个士绅,全是大地主,家人就是一大堆,还有无数钱粮财货。 不把百姓赶出城,他们又该住哪儿? 很多士绅还觉委屈呢,以前都住华屋大宅,如今只能住普通民居。而且为了储存带来的粮食,许多屋子都堆满了,必须两三个人住一屋,多么遭罪糟心的日子啊。 周瑞豹此刻茫然迷惑,他真是一个好官,为了赈济四川灾民,他把乌纱帽都丢了。 夜袭屠杀佃户,也不是他出的主意。群情激奋之下,周瑞豹只能从众,但真的杀人见血,他又完全丧失理智,亲手杀了不少农民。 杀完回城,周瑞豹又冷静下来,连续好几夜睡不安生。 他内心煎熬到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下贼寇竟然安置百姓,周瑞豹瞬间三观炸裂,不晓得这个世道怎么了。 胡正松面色狰狞,握着剑柄说:“周兄,贼寇竟然敢分兵,还散入大街小巷,何不趁机出城突袭?” 周瑞旭摇头道:“守城为上,咱们钱粮充足,可以撑到巡抚带兵救援。” 城外虽然有些混乱,但很快被士卒弹压下来。 有宣教官劝导,又给足了房租,城外居民也愿意腾出屋子,让城里的难民跟他们合住。 一切竟然变得井然有序,那些有屋可住的难民,许多自发投靠赵瀚,拿着简易武器打算协助攻城。他们不为别的,只为杀进城里,夺回自己的房屋,杀死那些混账王八蛋! 见到百姓主动投军,周瑞豹彻底心灰意冷,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这些日子究竟在干啥。 失魂落魄回到家里,那是一栋普通小院,如今已被周瑞豹霸占。 东厢几间屋子,全都堆放着钱粮财货,那是周家几代人的积蓄。还有几个心腹家奴,没有出去守城,此刻全都在看家护院。 “豹儿,贼寇真要攻城了?”周母在丫鬟的搀扶下,满脸惊恐的来到院中。 周瑞豹安慰道:“母亲莫慌,贼寇打不进来。” 说了一阵,周瑞豹回到卧房,屏退丫鬟小厮,独自枯坐发呆。 周瑞豹喃喃自语:“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这是文天祥的《绝命词》。 周瑞豹凄苦一笑:“庶几无愧乎?庶几无愧乎?” 周瑞豹觉得暴民是不对的,不该抢夺地主的田产。同时,也觉得士绅们不对,不该霸占居民房屋。更后悔夜袭屠杀农民,而且自己还杀红眼,此后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度过。 什么都不对,但哪里又是对的? 周瑞豹突然研墨提笔,写下了一封遗书,主要叮嘱亲弟弟照顾家人。 然后,他解下腰带,就此悬梁自尽。 自三观崩溃之后,周瑞豹早已心死,之前活着的不过是行尸走肉。 翌日,城外。 赵瀚使用半强迫手段,劝离城墙较近的居民,赔偿他们钱粮之后,让居民搬走再拆屋。 眼见反贼在拆房子,显然是准备攻城了,城上的士绅和乡勇更加惊惧。 但是,他们还是不敢出城袭杀,只投落滚石和滚木,延缓反贼的拆屋举动。 士绅们吵成一团,有的说要坚守,有的说要夜袭,有的说直接杀出去。他们领头的人太多,没谁镇得住场面,甚至为防守哪段城墙而争执不休——赵瀚围三缺一,都想防守缺出的那段城墙。 夜晚。 李穆生苦苦劝道:“兄长,这县城守不下去了,等反贼拆完城下民居,就会打造攻城器械。李巡抚的援兵,怕是明年才能来,咱们的乡勇又顶什么事?开门献城,叔祖是反贼的大官,这反贼像是能成事的。咱们都去从贼,今后少不得荣华富贵。” “你爹是吏部文选司主事,”李淳安冷笑道,“如此要职,你敢从贼?” 李穆生低声说:“这里可是全族的性命,只能……只能对不起爹了。”突然,李穆生又激动起来,“我去年就派家奴去京城,也写信请求江西巡按御史,可朝廷都没把赵贼当回事啊。朝廷要是早早重视起来,赵贼哪能做大到这般?” 李淳安讽刺道:“你不要爹,我还要爹呢,我爹是大理寺丞!” 李穆生反讽道:“你眼里只有爹,就没有母亲和祖母?一旦反贼破城,必然阖家身死,举族灭亡!这些乡勇能守城吗?贼兵还没攻打,一个个就吓得半死。再说了,那天夜袭各村,咱们的船跑散了,被江水冲到下游,一个农民都没杀。咱们手里没沾血,又有献城大功,还有叔祖是反贼大官,今后肯定被赵贼重用的!” “我再想想。”李淳安也很纠结,到底是该要亲爹,还是要母亲和祖母。当然,还有自己的性命。 “还想些什么?”李穆生急道,“再拖下去,反贼就要攻城了,到时候举族尽灭!” 李淳安被说得脑壳疼,犹豫良久跺脚道:“罢了,罢了!” 为了族人,爹你去死。 第141章 【琐事】 赵瀚的住所又换了,变成吉安府衙。 门楣牌匾都来不及刻制,便将府衙的牌子翻过来,背面用红笔写下“总兵署”三个大字。 乍看有些滑稽可笑,但谁也不会因为这块招牌,质疑里面那位爷的权威! “先生请喝茶!” 惜月提来茶水,费如兰亲手给庞春来沏上。 “好。”庞春来乐呵道。 整个总兵署后院,除了赵瀚夫妻之外,只有庞春来跟着搬进来。 这位老先生无儿无女,不仅是赵瀚的老师,更如同赵瀚的义父,起事以来一直住在同个屋檐下。 赵瀚吹着茶沫子,惬意靠在椅子上,喝茶享受深秋的夕阳。 费如兰突然说:“先生年不过五旬,身边只一女佣,何不再娶妻有个照应?” 庞春来摇头道:“老迈之躯,就不迁累旁人了。” 赵瀚突然放下茶杯说:“有那冥顽不灵的地主,非得举兵对抗分田。抄家之后,也留着一些孩童。不如择一幼童,两三岁那种,先生可收养来延续香火。” “这个嘛……”庞春来有些意动。 他以前一心想着造反,并无别的杂念。如今造反事业走上正轨,虽没有娶妻成家的心思,却也希望有一个子嗣——庞春来全家都被鞑子杀了。 赵瀚笑道:“那便如此决定了,选一聪明伶俐之幼童,再请一位奶妈来喂养。” “如此……也好。”庞春来心中高兴,甚至琢磨着给孩子取名。 待庞春来高兴过后,赵瀚突然问道:“关于城市游民,诸多智囊都有来信商议。各说各的,莫衷一是,先生究竟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根本就无田可分,”庞春来说道,“还有许多游民,已在县城繁衍数代,早就不知该如何种田了。我同意萧焕的提议,可做两种户籍,一为乡村户籍,一为城镇户籍。” 赵瀚被这事搞得脑壳疼,他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麾下的智囊们同样如此。 好在暂时不用着急,因为吉安府城的游民,去年冬就大量投军,跟着赵瀚下乡分田了。于是导致城市劳工紧缺,不但更好找活干,而且报酬也有所提高。就连卖东西的小贩,也因竞争者减少,生意比以前更好做。 吉水县城的游民,许多被乡绅募兵守城,赵瀚攻城时已有承诺,给倒戈的士兵都分田地。剩下的游民,在缺乏竞争者后,同样也能提高收入。 至于安福县那边,县城没那么繁荣,征召二百游民入伍,同样可以缓解游民矛盾。 都是暂时政策,只能尽量保证就业。 明代南方的诸多城市,之所以遍布打行组织,归根结底是失业人员太多,导致大量闲散青年跑去混帮会。 国内争霸时,可以招募游民为兵,甚至招收混混为兵。一次不能招太多,须得分散到各部队,两三百人里掺杂几个,慢慢就把混混兵给同化了。 至于统一全国之后,城市混混直接拿去移民。 你们不是很能打吗? 先去琼州(海南)、东番(台湾),跟岛上的土着打架去,这两个岛就能安置几百万人。 更不用说,还有那无限广阔的海外土地! 闲扯一阵,庞春来突然问:“仲聪有消息吗?” 仲聪就是徐颖,庞春来取的表字,那才是他心中的亲儿子。 “还没有,南昌不好混,我只给了他几百两银子。店面倒是能盘下来,但得看有没有空缺。”赵瀚笑道。 庞春来有点不高兴:“其实,可将仲聪调回,不说做知县,在总兵署做文职也是可以的。” 赵瀚摇头:“对于徐兄,我有大用。” 见鬼的大用,无非就是情报头子。 庞春来特别心疼徐颖,更害怕今后建国,情报头子容易被皇帝灭掉。 同时,庞春来也想培养徐颖,成为手下的一大助力。 别看如今只有三县之地,内部已经有产生派系的苗头。 一为元老派,即赵瀚从铅山带来的人,还有黄家镇及周边出身的官员。 二为投诚派,即永阳镇及以东,主动献土的地主,还有被赵瀚俘虏的乡勇(解学龙所部)。第二次大规模分地时,这些人有很多成为基层官员。 三为吉水派,即以李邦华为首,大量近期从贼的读书人。 当然,现在还没产生矛盾,更没有什么派系斗争,只是各自走得比较近而已。 这是必然的发展趋势,若想要根除派系,除非赵瀚手下全是机器人。 古今中外,没有哪个政权能例外。 把庞春来送回去休息,赵瀚慢悠悠散步而归。 惜月正在教训新来的佣工,似乎是什么地方坏了规矩。如今赵瀚的院中,佣工增加到六人,也算为官员定了个标准。 来自乡下的官员,进城之后难免讲派头。 就拿赵瀚的军务秘书黄顺德来说,如今家里有五个佣工,不敢比赵瀚招得更多。 “总镇,查清楚了。”萧焕进来汇报工作。 赵瀚问道:“如何?” “简直要笑死人。”萧焕说着自己就笑起来。 萧焕如今不但是智囊,同时主管总兵署廉政司,专门盯着进城之后的腐败问题。 黄顺德只是把妻儿接来,家里便聘请五个佣工,很快就遭到举报。萧焕不敢立即调查,毕竟是赵瀚的秘书,还特地跑来请示一番。 “直说。”赵瀚招呼萧焕坐下喝茶。 萧焕灌了一口茶水:“黄顺德这厮,要面子得很。可他的俸禄不多,又不敢贪腐,请不起恁多佣工。于是就请些短工回家,每天只做一两个时辰杂活,对外炫耀说自己家里有五个佣人。” 尼玛,钟点工也算佣人? 赵瀚摇头叹息,烂泥扶不上墙啊。须得敲打一番,否则今后地盘大了,黄顺德肯定是个大贪污犯。 若敲打之后还不收敛,那就只能换个秘书了。 赵瀚问道:“这一个月来,查处了多少人?” 萧焕说道:“七个。府城这边五个,吉水县城两个。乡下贪不了几多钱,城里的银子却多得是。贪污最多者六十多两,贪污最少者也有八两。” “通报三县,让所有人都知道,”赵瀚吩咐道,“贪污受贿二十两以上者,没收夫妻二人的土地。贪污者罚去山里烧石灰、烧木炭,勒令其妻尽快改嫁!” 非常不人道,不仅惩治其本人,还让他的妻子改嫁。 但又极为仁慈,没有追查父母、兄弟和儿女。要知道,古代动辄连坐,别说家人要被罚,就连邻居也得遭殃。 赵瀚又说:“贪污十两以下者,没收一亩地,降级处理。贪污十两到二十两者,没收两亩地,降级处理。” 赵瀚现在不缺人才,满地都是识字的读书人,只缺真正愿意听话的人才。 萧焕说道:“通报三县之后,肯定能吓退贪腐之风。” 费如兰端着果脯出来:“萧先生吃些零嘴。” “多谢夫人!”萧焕连忙站起。 “快坐。”费如兰笑道。 文武高层,对这位夫人非常敬重,不但赵瀚毫无官架子,就连夫人也大方得体。 费如兰还在联络小红、小翠,给没有成亲的高层人员,张罗着物色合适对象。 费如兰笑道:“我听说,黄知县(黄顺甫)接到个离婚案子?” “也不算什么和离,”萧焕解释说,“有一个大户的妾室,经常被正妻虐待。前两日逃出来,跑去县衙喊冤,还说想加入宣教团。” 费如兰问道:“黄知县怎判的?” 萧焕说道:“以违令蓄养家奴,判罚大户五两银子。不但许这小妾自立门户,还让大户赔偿小妾十两白银。” 《大明律》早有规定,平民不准纳妾,只有年满四十且无子,为了延续香火,才能合法纳妾一名。 就连宗室都有规定,郡王(及世子)级别的,年满二十五岁且无子,才可以合法纳妾两名。三十岁还没有儿子,郡王(及世子)可以纳妾四名。作为郡王,四个妾就顶天了。 赵瀚其实不用制定太多规矩,严格按照《大明律》治理即可。 他的地盘里没有宗室,也不承认大明官职,因此小妾只要愿意,到官府一告一个准。肯定全是非法纳妾的! 告赢一个,肯定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现在全城的大户,都不准小妾独自出门。 萧焕离开之后,费如兰坐进赵瀚怀里,笑问道:“你也不纳妾吗?” “我还能带头坏规矩?”赵瀚反问。 “做了皇帝呢?”费如兰问。 赵瀚无法回答:“到时候再说。” 抛开皇帝的个人喜好,三宫六院之类,更似是政治任务。无非属于广撒种,确保拥有继承人,能够极大的提升国家稳定度。 甚至皇帝在无子的情况下,专宠某个后妃,都会被官员劝谏。 费如兰摸摸小腹,嘀咕道:“同房快半年了,我怎还没怀上?” “夫人莫急,”赵瀚贼兮兮笑道,“今晚肯定努力……” “总镇!” 院外突然有人禀报。 费如兰连忙站起来,赵瀚也只能叹气。 他规定官员五日一休,可自己却无法休息,一个下午已经见了好些属下。 “进来。” “总镇,有商贾从南方传来消息。瑞金的义军,攻破会昌县城,将会昌知县、南赣参将枭首示众!” 赵瀚噌的站起来,拍手喝彩:“干得好!” 瑞金农民军很给力啊,去年被解学龙撵到山里,今年竟然把瑞金、会昌两县给占了。还杀死南赣参将,那可是江西最高职务的带兵武将——崇祯初年,没有设立江西总兵。 (看完刷新一下,章节末尾会附带江西地图。) 第138章 【饱和式献城】 城外,军营。 政务秘书刘芳走进帅帐,将一封信交给赵瀚:“总镇,府城急报。” 赵瀚打开书信,看完又放下,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众人皆不敢出声,以为府城那边发生了大事。 赵瀚自己思索一阵,见账中气氛严峻,顿时笑道:“你们这是作甚?” 萧焕忍不住问:“可是府城有人生乱?” “不是有人生乱,”赵瀚叹息说,“而是那许多游民,本就是失地进城的农民。他们听说可以分田,现在都闹着要回乡下。一旦这些人离开,府城就要陷入瘫痪,码头恐怕连个苦力都找不到。” 萧焕顿时笑道:“恭喜总镇,贺喜总镇!”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他娘的少给我绕弯子。”赵瀚忍不住笑骂。 萧焕连忙说道:“城中游民踊跃回乡,岂非都是心向总镇,认为总镇能够打下江山?此民心所向也!” “恭喜总镇,贺喜总镇!”文武官员纷纷大呼。 赵瀚没心情接受他们的奉承,为难道:“各地城市,皆依赖游民而运转。甚至许多游民,已在城市繁衍数代。他们虽然没有户籍,却有的做小贩,有的做苦力,有的做帮工,城里离不得他们。这些人闹着要回乡分田,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这是个大难题啊。” 萧焕也变得严肃起来,仔细思索道:“不如发两种户籍,一种为城镇户籍,一种为乡村户籍,只有乡村户籍才能分田。” 赵瀚摇头说:“一人智短,众人计长,此事需得集思广益,等今后开会详细商议。今天,且先讨论如何攻城。” 黄幺说道:“吉水县城那么大,一千多乡勇哪守得过来?先假装强攻几处,再派人猛攻别处就打下来了!” “那样肯定伤亡不小。”赵瀚说。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黄幺嘀咕道。 赵瀚笑了笑,他不怕死人,但死于攻城,却觉得不值。 吉水县城,甚至比吉安府城更难攻打。 西边是赣江,南边是恩江,这两处的城外地形都非常狭窄。幸好守军没有弓箭,否则根本无法陈兵,那种情况必须从船上登陆进攻。 东边还紧挨着太平山,若城内有三千正规军,两千用于守城,一千在山麓结寨,便成可攻可守的掎角之势,赵瀚非得有数万大军强攻不可。 正德年间,这里增筑城池,土墙变成了砖石墙。 天启二年,又在各城门外修建瓮城,导致从城门攻入变得不可能。 真的,但凡城中有五百正规军,赵瀚也不敢跑来耀武扬威。这里的城墙高55米、厚46米,比府城的城墙还恐怖,难怪士绅们都逃到此地! 一个县城而已,有必要修得如此豪华? “我……小人可说话吗?”被吓得尿裤子的钟性朴,按捺不住戴罪立功之心。 “说,”赵瀚笑道,“把你带来议事,就是让你说出更多城内情况。” 钟性朴缩着脑袋说:“其实不必强攻,每天打造攻城器械便可。再宣传义军之田政,顶多十天半个月,就会有人开门献城。” “为何如此?”萧焕问道。 钟性朴详细解释:“逃进城里的士绅,一共有二十八家。每家少说有七八人,多则二三十人,还带着丫鬟奴仆,还带着几辈人积攒的钱粮财货。又有一千多乡勇,这些乡勇大部分是良家子,也是全家都逃进城里的,他们都不晓得义军田政如何。” “人心不齐?”萧焕问道。 “何止人心不齐,”钟性朴介绍说,“拖家带口的,一下子涌进来近万人,这些日子每天都纠纷不断。咱们只需把城围住,士绅大族倒是粮食足够,可城中小民却有苦难言,粮商必定趁机涨价。还有蔬菜、肉食,也运不进去。” 赵瀚已经听明白了。 城中之敌,是以二十八家士绅为首,以一千多良家子为辅的反动势力。他们不但自己来,还拖家带口,甚至有奴仆跟随,各种人口加起来近万。 士绅们过不得苦日子,良家子也跟着学,近万人实在无法安置,干脆鸠占鹊巢把许多居民赶出城。 为啥逃来近万人,却只一千多乡勇守城? 因为他们带了太多财货,不但要防备城外敌人,还得看家护院防着城中抢劫。 没有贼军围城还好,一旦城池被围,里面什么矛盾都会爆发。特别是城中原有居民,城里的那些流氓混混,心里早就怨恨外来者,指不定哪天就要放火抢劫。 而且士绅之间,也互相有矛盾,以前因为抢水抢田搞出了世仇。 “那就继续围城,攻城器械也得加紧打造,”赵瀚笑道,“不能全指望城内自己生乱。” 又过两日,城内开始物资紧缺。 到底缺啥? 柴禾! 你可以想象,全城被赵瀚断了天然气供应。 一些柴禾储备不够的居民,开始拆门板烧火煮饭,一扇门也够他们烧几天。 陆续有混混闹事,周瑞旭干脆撒银子募兵,把全城的无业游民,都编练为守城军队,城防部队一下子接近三千。 眼见城墙之上,守城士卒越来越多,赵瀚非但不担忧,反而变得更加开心。 二十八家士绅统率乡勇,本就已经够混乱了,如今又在城内临时募兵——嫌死得不够快吗? “喊话!”赵瀚下令道。 十多个宣教官,提着纸皮喇叭,轮流上前喊话。 “城上的老表,莫要给地主卖命。你们当兵能拿几个粮饷?赵先生来了,人人都能分田!” “家奴兄弟都听着,赵先生以前也是家奴,赵先生的亲兵叫奴儿军。赵先生说了,今后不准再养家奴,只要你们开城投降,家奴都可以回乡分田。愿意投军的,赵先生的亲兵也在招人,一个月半石粮食,给的都是好米!” “赵先生说了,前些天夜袭杀害农民,只诛灭首恶,不清算士卒!” “城上的良家子听着,你们有些是小地主,有些是自耕农。有些虽然出自大族,每月却只能拿月钱,根本就没自己的土地。帮着大地主打仗,你们能换来什么?赵先生不会夺你们的田,还要给你们减赋减税,今后不再收任何苛捐杂税!” “……” 作为守城主力,那一千多乡勇,瞬间军心动摇。 什么是良家子? 其实就是自耕农和小地主,只有少数来自还没分家的大地主家庭。 他们被大地主洗脑,宣传说赵贼来了,要没收所有人的土地,而且还会被杀了分田,于是才跟着士绅举家逃到县城。 既然赵瀚不分他们的田,而且还要减赋减税,屠杀农民也只诛首恶,那他们还守个屁城啊? 或许,身有功名的良家子,为了科举不愿从贼。但没有功名的,却毫无心理负担,他们更怕破城之后被反贼杀了。 至于新招募的城内青壮,那就更是蠢蠢欲动。 他们属于县城本地居民,纯粹为了银子来参军。若是可以下乡分田,士绅给的军饷算个屁! “莫要听信谣言,”周瑞旭连忙大呼,“反贼狡诈,出尔反尔,一旦城破,贼军会把城内杀光!” 其他士绅,也纷纷约束部下,来来回回就那几句,污说反贼之言不可信。 但是,城楼上的守军,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反贼还要说啥。 反正没啥损失,听一听也不要钱。 “各位老表听好了,赵先生来府城两次,城南码头繁华依旧。赵先生信守承诺,从来说话算话,没有抢掠烧杀,府城的游民都等着分田呢!” “咱们是仁义之师,被赶出县城的居民,都被赵先生安置好了。靠城而建的民居,赵先生拆了攻城,那也是有补偿的,你们眼睛不瞎也都看到了。” “……” 守城士卒互相看看,想要探知其他人的想法,都不敢率先投敌倒戈。 被安置和拆屋的百姓,也由宣教官组织起来,朝着城上诉说自己的情况,更加增强了喊话的可信度。 萧焕赞叹道:“总镇此计绝妙,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城内士卒哪还有抵抗之心?” “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本来就是被骗来的,”赵瀚笑道,“除了那些大地主,我又何尝亏待过良家子?” 城东。 李穆生低声说:“兄长,动手。再不动手,这些乡勇都要造反了。” “再等等,”李淳安说,“等反贼开始攻城,咱们再临阵倒戈,必然轻松夺门献城。” 李穆生说道:“看这样子,反贼还没打算攻城,估计要在城下喊好几天。我怕喊着喊着,乡勇就自发献城了,到时候咱们就没了献城之功。” “再等等,再等等。”李淳安觉得太危险,生怕献城一半被士绅杀了。 “杀呀!” 突然城北传来喊杀声。 李穆生大惊:“兄长,怕是刘家献城了,咱们已经晚了一步!” “这些姓刘的混账,昨天还对反贼咬牙切齿。”李淳安怒不可遏。 “莫说那么多,献城抢功要紧。”李穆生焦急道。 就在说话间,他们附近的一段城墙,邹家士绅突然大喊:“儿郎们,朝廷不仁不义,且都随我反了!” 邹家也是大族,有个先祖叫邹守益,王阳明的得意弟子,吉水邹氏是从安福县迁来的。 李穆生更加焦急,突然提剑喊道:“我叔祖是反……是赵先生的大官,快跟我一起杀官造反,今后定能封妻荫子!” 转眼间,二十八家士绅,就有三家临阵倒戈,都是当晚没有沾染农民鲜血的。 这些家伙并非真心从贼,而是出于延续家族的考虑。此刻军心浮动,哪里还能守城?那就干脆提前动手,把自己的族人保住再说。 区区三家士绅,若论数量,自然打不过剩下的二十五家。 但临时招募的城内新兵,足有一千多人,也在几个混混和坊长的带领下倒戈。 倒戈之兵,已经超过守城之兵! 钟性朴急忙冲到城外,抢过宣教官手里的纸皮喇叭,嘶声大喊道:“爹,大哥,我是性朴。我已经投诚了,你们快快反正,莫要让钟家有灭族之祸!” 赵瀚看着乱做一团的城墙,微笑道:“攻城。” 第142章 【四省围剿赵瀚】(为盟主六子怕水加更) 今年秋收之后,不仅瑞金县农民军壮大,龙泉县也爆发了农民起义。 龙泉县即为后世的遂川县,山多地少,非常穷困。 这里有个龙泉百户所,虽只是小小百户,但已发展两百年,而且还出过军籍进士。 本就不多的耕地,被武官和士绅瓜分殆尽。 当赵瀚占据赣中三县的消息传来,中间只隔着两县距离的龙泉县,也跟着爆发了军户起义。军户联合佃户,杀死武官和地主,又冲进县城杀死知县,还在城楼挂出“替天行道”的大旗。 巡按御史陈于鼎,满心欢喜来到江西,刚一到任,顿觉头皮发麻! 这货十月中旬来到南昌,先是听说赵贼夺取三县,接着又是南赣参将被杀,然后龙泉县也被反贼占据。 仔细一打听,好家伙,南丰县早就没了,铅山县也有教匪造反。 “大瀛公,你怎一点动作都没有?”陈于鼎质问道。 左布政使何应瑞说:“哪会毫无作为?江西三司,正全力协助巡抚剿匪,否则李巡抚的兵粮从哪来?” 陈于鼎急道:“剿了大半年,都昌贼依旧窃据县城,这剿的是哪门子匪?” “鄱阳湖水匪,已被彻底肃清。都昌反贼,也被围城多日,今年之内必定拿下!”何应瑞不想跟陈于鼎瞎扯,他正在花钱活动关系,很快就能调回中枢了。 这见鬼的江西,谁愿做官谁来,何应瑞只想早点离开。 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回到临时宅邸,家奴禀报说,有个叫萧谱允的举人求见,陈于鼎连忙将此人请进来。 萧谱允见面就哭诉:“巡按容禀,那赵贼滥杀地主,将良民之田分与佃户,惯会蛊惑人心。就连……就连李孟暗都投贼了!” “可是前些年的兵部尚书李孟暗?”陈于鼎惊道。 萧谱允说:“正是他!” 陈于鼎愈发感觉事态严重,忙问道:“还有何人从贼?” “从贼者多矣,”萧谱允愤恨官府不赶紧出兵吉安府,导致他的父兄皆被杀死,当即诬陷道,“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其座师便是吉水刘应秋,刘应秋之子刘同升也已从贼。那王思任,定然与赵贼有勾结,留在都昌迟迟不肯南下剿贼!” 陈于鼎疑惑道:“北方流寇作乱,士绅多阖家殉国,为何江西士绅从贼者多?” 萧谱允说道:“北方流贼,杀人抢粮,便逃往别地,士绅如何会从贼。便是想要从贼,都会被流寇一刀砍了。这庐陵赵贼却不一样,其本身就是吉水秀才。只要士绅交出土地,他就不抢劫钱粮,也不胡乱杀人。士绅为了保住族人性命,往往被迫屈从。这厮又将地主之田,悉数分给黔首,小民皆被其蛊惑!巡按可知,赵贼造反喊的什么?” “喊的什么?”陈于鼎问道。 萧谱允咬牙切齿道:“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陈于鼎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是,”萧谱允说道,“庐陵、吉水、安福三县,诸多贫寒士子,只因分得几亩田,就被那赵贼蛊惑,竟纷纷自发投靠之,毫无读书人的气节可言!而今赣中三县,百姓只知有赵贼,不知有大明皇帝!” 陈于鼎又仔细打听情况,萧谱允一股脑儿诉说。 夜里,陈于鼎掌灯写奏章。 不但弹劾江西官员,还要弹劾前任巡按御史,他可不愿给自己的前任背锅。 并且,陈于鼎还在奏章中,请求设立江西总兵,请求两广总督出兵。 把奏章写完,陈于鼎感觉浑身疲惫,他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那庐陵赵贼可非寻常反贼! 顺便一提,历史上的陈于鼎,先是投靠满清,后来遭到革职,跑去做了郑成功的老师。 郑成功抗清失败,陈于鼎被清军抓了砍头,临死之前的遗言大意是:“明末只有李定国、郑成功还能打,其他都是些傻逼。我能跟着郑成功抗清而死,纵死无悔。” 又是一个复杂的官员,投清毫无心理负担,抗清也是宁死不悔。 陈于鼎害怕奏章延误,干脆自己掏银子,让家仆雇船直奔京城,委托恩师将奏章递上去。 只一个半月,崇祯就看到了奏章,气得直接把书案给踢歪。 他紧急召见阁部大臣,拍着桌子大吼:“江西糜烂至斯,朕今日才知道,江西三司、江西巡抚都是干什么吃的!” 大臣们吓得不敢说话,今年的倒霉事儿太多。 夏天,黄台吉统一漠,在西征察哈尔回来的路上,顺便跑去宣大劫掠。这意味着,鞑子不用再走东边,可以直接从山西进攻! 就在前些天,五省大军合围流寇,结果上演一出洛南兵败,湖广副总兵都被反贼砍了。 这些大臣被紧急招来,还以为讨论流寇的事,没想到居然是江西反贼。 “你们自己看看!”崇祯把奏章砸出去。 首辅温体仁连忙捡起,快速阅读之后,又将奏章递给次辅。 别看温体仁正事儿不干,他今年堪称战果累累。吏部尚书李长庚,刑部尚书胡应台,工部尚书周士朴,全都被温体仁给干翻,这三部尚书皆换成东林党的死敌。 阉党和齐楚浙党的幸存者,跟东林党互相撕咬恶斗,温体仁站在旁边当孤臣看戏! 陈于鼎的奏章,在阁部重臣手中转了一圈,还是没人愿意率先发言。 崇祯怒火中烧,甚至气得发笑:“一个反贼,竟喊着天下大同来造反。荒谬之极,可笑之极!还有那李邦华,做过兵部尚书的重臣,竟然带头从了贼寇!” 鲁党出身的吏部尚书谢升,此刻终于说话:“江西谷村李氏,但有在朝为官者,皆当下狱审问。” 崇祯怒道:“下狱,都抓起来!” 工部尚书刘遵宪说:“江西三司,江西巡抚,皆当召回中枢问罪。” 这是政敌在进攻啊,户部尚书侯恂连忙说:“陛下,陈御史的奏章中说,江西三司和巡抚,正在征讨都昌之贼。都昌县极为重要,何不等他们灭了都昌贼,再南下征讨庐陵贼?当务之急,是令两广总督沈犹龙,集广东、广西、福建、江西四省之兵,先剿灭南赣贼寇。再南北并进,合力围剿庐陵赵贼。” 礼部尚书李康先附和道:“侯尚书所言极是,可让江西压征秋粮,征募更多军士以剿贼寇。” “压征,压征,又是压征,”崇祯愤怒道,“江西的钱粮,哪年不压征?自朕登基以来,江西赋税就没哪年足额过!” 谁都不敢说话,皇帝正在气头上。 良久,崇祯终于开口:“令福建巡抚,协助两广总督,先剿灭那南赣匪寇,再北上征讨庐陵赵贼!” 两广总督沈犹龙,虽然不懂军略,却善于用人,懂得把打仗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福建巡抚邹维琏,两年前联合郑芝龙,捣毁了海盗刘香的老巢。去年又血战八天,将荷兰人赶出厦门,并擒获荷兰殖民头子。 他们两个联手,够赵瀚喝一壶的。 还好有首辅温体仁在,历史上的邹维琏,就是温体仁陷害罢官的。 邹维琏也是倒霉,打了胜仗还被罢官,第二年就病死在老家。 此时此刻,温体仁沉默不语,只等着沈犹龙、邹维琏犯错误。二人若是长时间不能剿灭赵瀚,又或者吃了败仗,那就等着承受皇帝怒火,温体仁可不会放过好机会。 给事中薛国观突然说:“陛下,据陈御史奏章所言,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或有暗通反贼之嫌。” “胡说八道,”李康先大怒,“陈御史的奏章,自己就已经写明了。王思任暗通反贼,只是他风闻奏事,并不敢笃定,也不敢隐瞒!” 兵部尚书张凤翼也说:“王思任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绝对做不出勾结反贼之事。” 温体仁突然皱起了眉头,张凤翼虽不是他的党羽,却也算是他的助力,怎么反而帮着东林党说话? 只能证明,王思任的人缘太好了。 今年被温体仁搞下去的吏部尚书李长庚,同样对王思任器重有加。 张凤翼感觉温体仁不高兴,立即转移话题:“陛下,要不要设置江西总兵?” 崇祯仔细思索,突然说道:“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若琏,可为江西总兵。” 这个任命,让大臣们很想吐槽,但都忍住了没开口。 崇祯虽然糊涂事做了一堆,却有一件事情做对了,那就是增设武科殿试。 以前的武科,只有武进士,由文官来监考。自崇祯朝起,才有了武状元,这些武人也能做天子门生。 武进士对此感激涕零,涌现出许多血战殉国者。 比如这个李若琏,面对李自成的进攻,在北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就此,朝廷终于对赵瀚正视起来,两广总督、福建巡抚、江西巡抚、江西总兵,全都以赵瀚为最终征讨目标。 扯完江西的事情,君臣又开始商议流寇之事。 五省总督陈奇瑜,这个倒霉蛋肯定完了。吃那么大的败仗,不死也要脱层皮,最好的下场都是发配边疆。 崇祯跟大臣们,连续扯皮好几天,终于确定新任五省总督人选——洪承畴! (感谢99玖玖久久的盟主打赏,感谢所有打赏订阅的书友!) 第139章 【大师】(为盟主hello付先生加更) 邹孟谙提剑往前冲杀,大喊道:“晋卿,你也反了!” 刘同升茫然看着周遭,反贼都还没攻到城下,却有越来越多的士绅倒戈。就连他自己招募的乡勇,也都纷纷大喊着“开城”,甚至有几个乡勇还围过来。 “族兄(老爷),反了!” 族人和家奴围着刘同升,若是他敢说一个不字,估计立马就要被捆起来。 这些族人,多是小地主和自耕农,只有一个是大地主。这些家奴,也都等着投贼分田。他们只是念及旧情,没有直接动手,想要胁迫刘同升率众倒戈。 “罢了,罢了!” 本该三年之后考状元的刘同升,此刻被逼得弃剑掷地,他现在只能先保住家人再说。 邹家、刘家、李家全部倒戈,迅速占领一整段城墙,北边也有个刘家倒戈。只要不遭受攻击,他们也不继续进攻,都乡里乡亲的,谁愿意拼个你死我活啊。 因此,别看到处打得热闹,其实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邹孟谙的祖父叫邹元标,生前为吏部左侍郎,死后追赠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赠谥“忠介”。 而刘同升,则是邹元标的学生,同时也是汤显祖的女婿。 这一堆士绅虽然互有矛盾,却又组成了巨大的关系网。 他们即便从贼,心思也很不单纯,无非存着三种想法:第一,赵贼若能成事,这些士绅便拉帮结派,成为新朝的元勋阶层;第二,赵贼若是兵败,这些士绅就会寻机跳反,通过朝廷关系再次反正;第三,暂时苟住全家性命,不能断送了家族的未来。 就连正在都昌剿匪的王思任,都是刘同升父亲(已死)的门生。 刘同升朝着四面看去,发现几个士绅正在自杀。都是亲手屠杀过农民的,他们想用自己一条命,来保全整个家族延续。 家族,大于自身,大于土地,大于钱财,大于朝廷! 赵瀚不是鞑子,只是一个反贼,他们用不着断送整个家族。只有满清这种异族来了,许多士绅才会举族反抗,捐出全部产业来募兵抗清。 当然,也有贪生怕死的,凭借投靠清廷来保住富贵。 比如历史上,李穆生他爹李元鼎,在李邦华殉国之后,第二年就投靠满清,叔父(李邦华)还尸骨未寒啊——李家在清朝出了好几个尚书! “恭迎赵先生!” 城门大开,不要脸的直接跪下迎接,要脸的就站着鞠躬作揖。 还有些家伙手染农民鲜血,想自杀又下不去手,此刻纷纷跪在赵瀚面前,希望能侥幸保住一条狗命。 赵瀚站在城门口,扫视一眼说:“举人站出来,到我左手边去!” 一共九人,陆续起身,站在赵瀚的左方。 刘同升很想暴起行刺,又怕连累家人,只能带着满腔怨恨站队。 “听说还有进士?”赵瀚笑道。 周瑞旭昂首上前,拱手说:“周瑞旭,字长度。” 赵瀚问道:“你回乡之前,所任何职?” 周瑞旭说:“文选司郎中。” “这是个肥缺啊。”赵瀚感慨道。 吏部文选司郎中,可不经吏部尚书批准,任命四品以下的地方官,包括任命全国各地的知府! 周瑞旭回答说:“刚刚履任,还未办公,便丁忧回乡。” 这人的仕途堪称离奇,在当文选司郎中以前,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突然入了皇帝的法眼,亲手提拔为文选司郎中,却又屁股没坐热就回家奔丧了。 赵瀚问道:“这次是你带头的?” “是。” 周瑞旭硬着头皮承认,其实只是因为他官大,被公推为名义上的首领。包括那天夜袭杀害农民,也是许多乡绅商量好了,然后逼着周瑞旭带头出兵。 赵瀚质问:“那天晚上,你手头沾血了吗?” “沾了,也没沾。”周瑞旭回答。 赵瀚呵斥:“说清楚!” 周瑞旭说:“无辜百姓,我不忍杀之。但我手下的兵,杀了十多个百姓,也可算我本人杀的。” 这他娘的怎么算? 赵瀚说了只诛首恶,这个首恶却又没杀人。 赵瀚又问那些举人:“谁手上沾了血?” 其中一个举人走出,瞪着赵瀚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放过我的族人!” “锵!” 赵瀚拔刀出鞘,一道刀光闪过,举人轰然倒下。 众士绅惊骇不已,这可是举人啊,居然说杀就杀了。若是别的反贼,有一个举人投靠,杀再多百姓都无所谓。 赵瀚冷笑道:“别看我暴起杀人,我这是在帮他,否则直接拉去公审,全家都没有好下场!谁还手上沾血的,全部站出来,别逼我一个个审问。若是被审出来的,全家拉回去万民公审,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你们!” 又有两个士绅站出来,还有一些躲在人群里瑟瑟发抖。 “留你们全尸,不再追及家人,我赵某人说到做到。”赵瀚对这两人说。 四个士兵很快上前,用绳索勒住二人脖子,当着无数人的面活活勒死。 这下子,是真把士绅们吓坏了,甚至有人吓得当场失禁。 “恶贼,你残暴无度,擅杀士绅,这辈子也别想得天下!”剩下那八个举人当中,有一个突然破口大骂。 赵瀚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举人昂首挺胸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杨钟是也!” 赵瀚问道:“你也杀人了?” 杨钟回答:“没有,那晚我都没出城。” “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大笑起来,居然朝着杨钟作揖:“我就佩服有骨气的读书人,你随便骂我便是,只要不坏规矩就行。”说着,又对其他士绅宣布,“在我这里,不因言获罪,大家尽可畅所欲言。只有一点须记住,莫要造谣生事。” 士绅们还没缓过神来,刚才连杀三人,实在是太刺激了。 赵瀚只得走向杨钟,拉着此人的手说:“你是好样的,这么多士子,敢第一个站出来骂我。如此耿介,在朝也必为栋梁,可惜那崇祯皇帝不能用人。杨先生,可愿来我麾下做事?” 杨钟整个人都傻住了,他激于义愤痛骂反贼,早就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 谁知这反贼不怒反笑,还夸他是栋梁之才,甚至当场进行招揽。即便知道赵瀚在收买人心,可杨钟心里还是很爽,甚至生出了知遇之感,觉得赵瀚是个礼贤下士的豪杰。 “好汉子,一句话,愿不愿跟我做事?”赵瀚问道。 “我……我……”杨钟左右看看,想要当场答应,又实在抹不开面子,犹豫半天终于说,“晚生愿意。” 刘同升一声叹息,不是因为杨钟从贼,而是感慨赵贼的可怕。 先是当众赞叹,给足杨钟面子,让杨钟放下抵触之心。 接着又当众招揽,把杨钟架在火上烤。 杨钟能考上举人,自然聪明得很。他知道自己如果拒绝,就等于坏了赵瀚的好事,今后肯定被打击报复,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杨钟第一个投诚,必须跟着赵瀚走到黑。别人可以被招安,杨钟绝无招安的可能,会被朝廷当做典型来问斩! 这他娘是怎样的反贼啊,拿捏人心的手段也太可怕了。 换成其他反贼,杨钟估计都被一刀砍了,必然激起士子的集体仇恨。可赵瀚却轻松化解,还将杨钟给招到麾下,士绅之心也因此被分化,不但削弱了刚才杀人的影响,一些读书人甚至觉得赵瀚有英主之资。 刘同升心想,难怪李尚书会从贼,这个反贼果然不一般。 赵瀚拉着杨钟的手,笑着说:“得君之助,胜过十万精兵矣。” “赵……主公谬赞了。”杨钟此刻头皮发麻。 赵瀚这句话杀人诛心,若传到朝廷那边,杨钟肯定被列入核心反贼名单。 唉,老子就是个普通举人,能不能考上进士都不知道,你说我胜过十万精兵? 杨钟委屈得想哭,后悔刚才站出来骂人,他情愿被赵瀚一刀砍了,至少还不会牵连家人。 只不过,委屈的同时,怎么又觉得很爽呢? 得君之助,胜过十万精兵,这话说得杨钟有些飘飘然。 赵瀚又对杨钟说道:“不过嘛,恐怕得委屈你了。在我手下做事,必须从小官小职做起,一切都得靠政绩来升迁。愿做事者,能做事者,必定升迁迅速,你可愿为总兵府一经历(文书)?” “吾必鞠躬尽瘁!”杨钟也进入状态,反正已经从贼,那就好好干呗。 “哈哈哈哈!” 赵瀚大笑,转身看着众人。 这一场“君臣得宜”的好戏,居然看得某些士子心痒痒,特别是那些举人都考不上的秀才。 一个秀才突然蹿出来,拱手作揖道:“赵总镇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真乃英明之主也。晚生不才,愿毛遂自荐,襄助总镇分田,请自我郭家之田分起!” “大善,郭先生快快请起。”赵瀚亲手上前搀扶。 众士绅咬牙切齿,这个姓郭的太狡猾了。他家祖上就出了一个进士,而且四邻全是大族,拢共只占到几千亩地,反而是做生意风生水起。 这货只要搭上赵瀚,根本就不怕分田,反而更利于做生意! “走,二位随我进城。”赵瀚一手牵着一个,仿佛在牵刚勾搭上的小情人。 李穆生突然跪地,李淳安也跟着跪下:“谷村李氏,愿为总镇效犬马之劳!” 邹孟谙也带着族兄弟跪下:“东门邹氏,愿为总镇效犬马之劳!” 李家自不用说,李邦华早从贼了,就算李家兄弟不从贼,他们两个的爹估计也要被牵连。 邹孟谙更无心理负担,他爷爷邹元标,被张居正打断腿流放,却在张居正死后为其正名。可自从爷爷死后,邹家就再没出过进士,说不定投了反贼还能发达。 “愿为总镇效犬马之劳!” 城门口突然跪倒一大片,都想混进反贼队伍做事,今后根据形势随机应变。 刘同升也只能跟着跪下,能不能招安很难说,但他肯定不能考状元了。 第143章 【密探徐颖】 徐颖带了七个人来南昌,分别是:宣教官李蔚生,奴儿军什长刘惠,奴儿军伍长萧志忠,总兵署文书邓演,武兴镇客栈掌柜黄大亮,武兴镇客栈大厨黄贵,武兴镇客栈帮厨黄富。 南昌城里,寻找住处倒是还有,只不过房租特别贵。 找店面就难了,好的地段根本没有空缺。 徐颖折腾了半个月,把南昌城内外都跑遍,终于在进贤门外租了一栋民居。 进贤门又称抚州门,位于南昌城的正南面,城外遍布菜地和坟地。卖菜的从这里进城,发丧的从这里出城,因此有“挑桶卖菜抚州门”、“哭哭啼啼进贤门”之说。 在进贤门外租房子住,一是房租很便宜,二是买菜很方便,三是事情败露容易逃跑。 再往西走是惠民门,即南昌城的西南边,那里有普贤寺和粮仓。烧香拜佛的特别多,运粮的也特别多,还有许多菜贩子也过来卖菜。 再往西则是广润门,即南昌城的正西偏南,已经靠近江边码头。商铺云集,热闹非凡,此地才是开店的首选! 徐颖带人打听好几天,繁华地段的店面奇贵,而且没人愿意转租或转让。 没办法,只能在惠民门和广润门之间,不太热闹的街巷租了个店面。店面也不大,除了后厨之外,只能摆几张桌子。 还得给这里的坊长送礼,然后去官府报备,门摊税肯定要交的。 开张第一天,正经客人没有,倒是来了几个打行混混。 “客官快请进,要吃些什么?”什长刘惠扮演店伙计,他以前本就是客栈伙计。 几个混混进店,先把棍棒拍桌上:“你们在这里开食铺,去拜会过萧四爷没有?” 徐颖连忙过来,拱手说:“还没来得及拜见。” “不用去了,我们来也一样,”混混头子拍桌子道,“你这店面也不大,一个月交半钱银子,保证没人敢来这里闹事。” 徐颖立即奉上铜钱:“自是要守规矩的。半钱银子给足,剩下的几文钱,请各位哥哥吃茶。” 混混们非常高兴,虽然除了保护费之外,他们每人也就能分十多文钱,但徐颖如此有眼力劲还是很难得。 混混头子又问:“你这里卖些什么?” “今日开张,准备不足,”徐颖喊道,“黄贵,来六碗油辣子面!” 这两个厨子,都是赵瀚亲自培训过的,传授了十多道招牌菜。 “嘶,好辣!” “辣得好痛快。” “这面真是绝了。” “……” 六个混混一边喊辣,一边又叫爽,江西人果然有吃辣的基因。 徐颖趁机套话:“小弟初来乍到,不知本地规矩。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哪些需要小心伺候?” 混混头子笑道:“这头号人物,自是咱们萧四爷,城西到城南的牛马(混混)都归他管。普贤寺外的周老爷,也算一号人物,他女儿是都司老爷的第六房小妾。还有广源门的刘老爷……” 一番打听之下,套出不少消息,但都是城外的市井情况。 吃完一碗面,混混们闹着没吃饱,徐颖连忙让伙计续面。这些家伙饱腹之后,也不愿给钱,只笑道:“掌柜的,你这里的面好吃,兄弟下回还来,今天就先挂账。” 挂个鬼账,明摆着不给钱。 徐颖笑道:“好说,好说,各位哥哥慢走。” 转眼开店半个月,食客渐渐多起来,而且好些回头客,六张桌子能坐满四张。 与此同时,徐颖自己经常进城,在府学和县学各种溜达。对外宣称自己叫黄颖,是庐陵县的秀才,父母兄弟都被反贼杀了,他只带着几个家奴逃出,辗转来到南昌讨生活。 徐颖本来就颇有才华,一来二去,竟交到几个朋友。 然后…… “仲聪贤弟,这位是你的同乡萧举人。”一个府学朋友帮忙介绍。 萧谱允抱拳说:“鄙人萧谱允,字信之。” 徐颖连忙回礼:“黄颖,字仲聪。” 萧谱允问道:“在下天启七年中举,不知贤弟哪年进学?” 徐颖回答说:“崇祯四年进学。” 一个举人,一个秀才,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而且庐陵县的进士数量,仅次于吉水县,举人、秀才更是数不过来,互相之间不认识很正常。 萧谱允说:“贤弟,我在南昌办了个‘还乡会’,会员皆为庐陵、吉水、安福三县的读书人。明日便在普贤寺聚会,你也一起来,咱们应该齐心协力剪除赵贼!” 徐颖愈发心虚,硬着头皮答应。 第二天,徐颖来到普贤寺,发现到场者竟有三十多人。其中举人一个,秀才十三个,剩下的都是童生。 徐颖只敢说自己家在天河镇,那里属于费映珙的地盘,位置偏远应该碰不到“同村”。 “天河镇也被赵贼占了?” 一个秀才突然开口,却是黄老爷的儿子黄顺理。这货拱手说:“在下黄顺理,赵贼起事之后,第一个杀的便是我父亲。” 徐颖惊出一身冷汗,叹息应对:“唉,天河镇就在黄家镇旁边,虽地处大山之中,又怎有幸免之理?” “这赵贼实在可恨,只叹钱粮没有带出,否则我定要募兵杀回去!”另一个秀才捶胸顿足。 萧谱允说道:“介吾兄,因之兄,如今已投奔李巡抚麾下。前几日,我去了一趟都昌县,都昌反贼已时日无多。只待都昌贼灭,李巡抚、王兵备定然南下征讨赵贼!” “陈御史那边如何反应?”有个秀才问。 萧谱允说道:“巡按老爷已送出奏章,他说要如实禀报贼情。陛下若是知道此间事,知道江西已陷落数县之地,定然让广东、福建之兵来围剿!” 这是肯定的,如果只有赵瀚,或许不会惊动外省。 但南赣、南丰、铅山、龙泉皆反,起义军可谓遍地开花,那就必须借助外省的客兵。 “太好了!”众人欣喜不已。 外省客兵,来到江西肯定烧杀抢掠,但关这些读书人屁事? 他们都属于顽固派,家里的田产和钱粮被抢光了,客兵屠杀百姓再狠也不关他们屁事。 这个“还乡会”太有意思了,半个月聚会一次,各自交流最新消息,简直就是天然的情报站。 众人在普贤寺里吃斋饭,下午吟诗作对,临近傍晚才散去。 徐颖正待离开,黄顺理突然追上来:“仲聪贤弟,我在黄家镇,你在天河镇,咱们的老家挨得很近。如今又都受难来到南昌,如此缘分,今后可要亲近亲近。” “正该如此。”徐颖顺着对方说。 两人结伴离开寺庙,黄顺理问道:“贤弟也姓黄,咱们该不会同宗?” 徐颖回答说:“我家先祖,是从府城迁去的,族谱也没带出来,这个还真说不好。” “贤弟住哪?”黄顺理又问。 徐颖回答说:“进贤门外,离城门半里路呢。” 黄顺理说道:“那边可偏得很,往南二三里,到处都是坟地的。” “也没带几个钱,只能住穷地方。”徐颖说道。 “唉,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黄顺理叹息道,“为兄逃离府城时,本还带了家奴。刚走到码头,小厮就串通妾室私奔了,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我这些年,只有一个子嗣,还没到南昌也病死了,如今只有夫人不离不弃。” 徐颖安慰道:“兄长节哀。” 黄顺理抹着眼泪说:“实不相瞒,近日都快无米下锅了,手头着实紧得很,不知……不知贤弟……” 徐颖顿时笑道:“这个好说,随我回家取银子便是。” 黄顺理本来就穷,在吉安因为逛窑子钱不够,还曾被老鸨扣下来逼债赎人。如今没了家里接济,身边的小妾、丫鬟、小厮都跑光了,只剩一个正妻还跟着受苦。 这货来到南昌之后,只能到处找人借钱,“还乡会”成员都被借过,现在一个个都躲着他。 眼见黄顺理追着徐颖离开,其他士子都会心一笑,幸灾乐祸又有人要当冤大头。 回到租住的小院,天色已然黑透。 黄顺理满心欢喜的跟进去,迎面撞上已经从店里回来的黄大亮。 “三……三少爷!”黄大亮惊道。 黄顺理却对黄大亮没啥印象,迷糊道:“你是……” 徐颖感觉要露馅,立即打手势,萧志忠从背后一刀劈下,又补两刀将黄顺理砍死。 徐颖吩咐说:“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扒下来,尸体半夜扔去街巷。” 回到房中,徐颖心头怦怦直跳。换了好一阵情绪,才翻出密码本写信,内容为:“巡按上奏,皇帝知情,或联省围剿。都昌义军,时日无多。” 第二日早晨,徐颖出门不远,就看到许多人围着黄顺理的尸体。 甚至有官差来了,正在询问情况。 徐颖猛地扑上去,嚎啕大哭道:“兄长你死得好惨啊,我就不该借银子给你,让你被歹人给盯上了!” “你跟他认识?”官差问道。 徐颖擦着眼泪说:“好叫差爷知晓,我与兄长,皆为庐陵县秀才,昨日还对了族谱,实乃同宗兄弟。可恶的庐陵赵贼,杀了我与兄长的家人,咱们只能逃到这南昌避难。没成想……没成想,兄长手头拮据,我便借了他五两银子,他出门时还欢喜得很,谁料竟然惨遭不测……呜呜呜呜呜……兄长啊,你死得冤枉啊!” 还乡会的成员,也陆续得到消息,对黄顺理毫无同情。 实在是这货到处借钱,已经搞得人嫌狗弃,死了倒还能清净一些。 徐颖为了彰显自己的仁义,还把黄顺理的妻子接来照顾。 这妇人姓刘,年仅二十一岁,生得美貌端庄。是从邻乡嫁来的,在黄家镇也没住几天,就随丈夫搬去府城过日子。 就连黄大亮等人,也只远远见过两次,倒不怕露馅被认出来。 得知徐颖把黄顺理的遗孀接去照料,一些士子觉得徐颖重情重义,也有些士子暗地里讥讽兼羡慕——那小寡妇可美得很呢。 不论如何,徐颖在“还乡会”出名了,各种聚会必然邀请他。 第140章 【占领三县】 “赵贼,你不得好死!” “赵先生饶命啊!” 赵瀚进城的第二天,又有几个士绅被拖出去。 他们都被赵瀚给麻痹了,礼贤下士的好戏,并不意味着放过杀人凶手。 在接收士卒的时候,就顺便问询了一番。 族人一般不会揭发,且基本都读过书,普通乡勇也有许多学童,从某个角度而言是一体的。 家奴们却毫无心理负担,稍微念旧的揭发别家老爷,不念旧的直接供出自家主子。他们听说赵瀚也是家奴出身,又要给他们分发田地,瞬间觉得赵瀚才是自己人。 “总镇……”杨钟欲言又止,他暂时留在赵瀚身边。 赵瀚笑道:“说。” 杨钟硬着头皮劝谏:“长度(周瑞旭)兄也没亲手杀人,他可是进士出身,何不留其一条性命为总镇效力?” 赵瀚看向萧焕:“你给他解释。” 萧焕拢着袖子微笑:“大吕兄,总镇一向言出必践。说要诛灭首恶,就定会诛灭首恶。周瑞旭虽未亲手杀人,但他却带兵过江夜袭,他乃首恶之中的首恶!难道,你想让总镇食言不成?” “唉……” 杨钟无话可说,他只是兔死狐悲,毕竟都是读书人。 一下子收服那么多士绅,其中的举人就有八个,这固然令赵瀚欣喜。但是,这些士绅心思叵测,赵瀚更喜欢那些乡勇。 乡勇多为良家子,识字率超过50! 江西的小地主和自耕农,不说家家读书,一半以上读书是肯定的。虽然有人因为家贫,只开蒙过两三年,但至少也认得几百个字。 去年击败解学龙,赵瀚俘虏数百乡勇,就已经吃到过一拨红利。 那些乡勇,在获得实打实利益之后,很多都转化为基层干部,已经成为赵瀚的重要统治基础。 “总镇,李先生送来的。”秘书刘芳送来一封报告。 赵瀚仔细阅读之后,顺手递给萧焕。 萧焕看罢,笑道:“可依此策行事,总镇必定尽得人心!” 赵瀚最初的地盘,由于土地相对贫瘠,并且位置相对偏僻。因此,良家子的识字率和占田率,都远远不如庐陵县东部和吉水县。 李邦华没有参与庐陵县分田,但拿到鱼鳞册之后,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如今,李邦华又在吉水主持分田,很快就交给赵瀚一份大数据报告。 自耕农和小地主,但凡能送子弟读书的,人均占地多在三亩以上。 若按以前的分田标准,虽然减赋减税,可以让良家子得到好处,但远没有多分田那么直观。李邦华建议,人均分田可以提升为四亩,这样良家子就会彻底倒向赵瀚,因为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也能白捡田地。 当然,现阶段没有那么多耕地可分,但可以给佃户、自耕农、小地主画大饼,等今后扩张地盘再给他们补上。 还有就是,庐陵、吉水两县,皆山多地少,可号召百姓开垦山地,用于种植红薯等作物。如此,既能锻炼巩固农会组织,又能增加治下的耕地面积,分到山地的百姓多给田就是,新开荒的山地可免税五年。 赵瀚非常赞赏李邦华的建议,如果人均分配四亩地,必定能收获自耕农和小地主的忠诚,让赵瀚手下多出无数的识字者。可惜啊,江西的耕地面积实在太少了。就拿吉水县来说,只有十分之一的土地能够耕种,剩下的要么是山、要么是水!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做出两个决定: 第一,辖地内的所有百姓,人均分田增加至三亩。小地主和大地主的固有土地,以人均20亩为上限,没超过20亩的不许没收。这等于把土地基本分完,官方占有的土地可以忽略不计。 第二,让农会组织百姓开垦荒地,一来锻炼农会,二来增加耕地。至于山地的水土流失,暂时就别扯那玩意儿了。 赵瀚的决策很快传递出去,辖地之内万民欢腾。 不说以前的佃户和自耕农,便是一些小地主,都死心塌地的效忠赵瀚。别看那些小地主,家里有几十上百亩地,但他们的人也多啊,有的人均占地还不足三亩,一旦分家其实是自耕农——江西耕地太少,家里有几十亩已经算小地主了。 李邦华以前也算小地主,分家之后只剩十多亩地,还要供父子两人读书,于是不断变卖田产,搞得祖母下葬都买不起棺材。 赵瀚又写了一封信,让秘书誊抄多份,带去交给李邦华、庞春来、黄顺甫、欧阳蒸、费纯等人。 内容是关于城市游民的,让他们都思考一下,该不该让游民回乡分田,若是不分又该如何对待游民。 其实,已经无田可分了。 …… 安福县。 费如鹤带兵伪装成商船,直奔县城而去。 去年庐陵县流寇来过一次,接着反贼又来借粮一次,如今已是安福县第三次遇到贼情。 安福知县郭乔,也募集了上百兵勇,假模假样的想要守卫城池。 没办法征兵更多,各村镇的乡绅们,都在加高围墙以自保。得不到民间捐款来募兵,郭知县只能自己掏钱,招募一百多兵勇,所花费的钱粮已经够他心疼了。 于是,骚操作就来了。 郭乔命令士卒看守各城门,以防止奸细为名,仔细检查入城者。就连进城卖柴的樵夫,都得缴纳几文钱的入城税,反正得把募兵的银子赚回来! 夜间,费如鹤就带着二十多士卒,提前下船步行前往县城。 有的推着小车,有的挑着柴禾,有的挑着货担,绕路从各个方向入城。 “干什么的?”守卡门卒问道。 费如鹤一身士子打扮,身后带着几个小厮,手摇折扇说:“吉水儒士,来此拜访同窗。怎的,你还敢搜我的身?” 门卒立即讨好道:“相公容禀,县尊有令,必须严查奸细。” “不就是要银子吗?”费如鹤冷笑,“给他几个,就当打发叫花子。” 黄顺扔去一粒碎银子,故意扔歪,门卒没有接住,连忙弯腰去捡。 费如鹤哈哈大笑:“跟条狗一样。走了,入城!” 这厮就此大摇大摆进城,守门士卒不敢阻拦,反而闹着在分银子。 来到城中,费如鹤暗中聚兵,也就二三十个,全部等候在北城门附近。 一直等到傍晚,即将关闭城门。 城北码头的商船上,李正突然带着五百士卒登岸。 “反贼来了!” 守城门卒大惊,吓得纷纷退回城中。 “杀!” 费如鹤这次没有用刀,而是一把随身佩戴的文士剑。身边士卒多用棍棒,因为要躲避搜查,无法带进来兵器。 费如鹤身先士卒,不待官兵集结,就连续砍杀两人,吓得门内官兵纷纷逃散。 安福县城没有瓮城,夺门轻轻松松。 当本县典史带兵援救时,费如鹤已经结阵完毕。他自己提着一把文士剑,身边之人全是棍棒,但那严密的阵型,吓得官兵根本不敢强攻。 转眼间,李正带着五百士卒杀来,后面还跟着左孝良、文职人员和宣教人员。 典史怔了怔,突然跪地大呼:“恭迎将军入城!” “恭迎将军入城!” 官兵们纷纷跪拜呼喊,只要反贼不滥杀,他们才不愿拼命呢。 左孝良呵问道:“你现在身为何职?” 典史回答说:“安福县典史彭正秋,出自枫田彭氏。” 那就是正统朝状元彭时的后代,也算名门之后了,说不定还是个秀才。 左孝良说道:“你带人维持城内秩序,但凡有哪处起火,但凡哪里出现骚乱,皆唯你是问!干得好有赏。” 彭正秋有些犯糊涂,刚刚从贼的官兵,不该收缴兵器看押吗?怎还放心让他带兵? “卑职遵命!” 彭正秋突然精神抖擞,责令部下说:“都不准趁机抢掠,随我去维持城中治安!” 至于费如鹤带来的士卒,分成几队去占据城门,剩下的全都杀向县衙。 冲到县衙时,吏员纷纷归降,甚至有皂吏为了邀功,主动把知县郭乔给捆来。 城南县学,一群秀才拿着武器,高喊着杀贼报国涌向县衙。 跑了两条街,继续冲锋的秀才,只剩下寥寥十多个。 奔至县衙时,仅剩几人而已。 面对的反贼,几个秀才面面相觑,突然有人跪地高呼:“我等特来恭贺将军夺城!” 费如鹤哭笑不得,讥讽道:“汝等颇有急智,且来帮我办事。” “愿为将军效劳。”秀才们满脸讨好。 距离费如鹤尚有两三步,一个秀才突然拔剑:“恶贼受死!” 都不用费如鹤出手,身边士卒就已出枪,三杆长枪刺进这人的身体。 费如鹤冷笑:“还有谁?一并来。” “不敢,不敢!”秀才们惊恐跪地。 就此,赵瀚拿下安福县,完全占据庐陵、吉水、安福三县之地。 黄顺甫被任命为庐陵知县,欧阳蒸被任命为吉水知县,左孝良被任命为安福知县。 暂无知府,三县皆由总兵府统管,庞春来、李邦华、费纯等人,都是总兵府的文职大员。 北边,巡抚李懋芳、兵备佥事王思任,还在辛苦剿贼之中,已将都昌县城包围半月之久。 第144章 【大同分田论】 清晨。 几个佣工正在清扫积雪,亲卫副队长刘柱匆匆跑来。 “总镇,有百姓来送冬牲,都说了不要的,他们还赖着不走。”刘柱说话时愁眉苦脸,语气中却带着自豪得意。 冬牲是地主盘剥佃户的手段,趁着冬至节日,强迫佃户送礼,而且必须是家禽家畜。 而今,府城附近的军户,在分田之后彻底翻身,主动带着礼物,跑来给赵瀚庆贺冬至。 赵瀚说道:“去跟百姓说明白,不准给当官的送礼。硬要给的,就让他们送去济养院,放下冬牲就走的,也一并送到济养院去。” “遵命!”刘柱小跑着离开。 每个镇都有济养院,规模也不大,运转得还可以。他们一年四季都有活干,比如给士卒制作布鞋,缝制一些军用棉衣等等,许多城市游民也做鞋卖给总兵府。 费如兰手拿一件大氅,追出来喊道:“把这个披上,今天冷得很,可别着凉了!” 赵瀚笑着转身,费如兰已走到跟前,麻利的帮赵瀚套上大氅。 这是一种对襟罩衣,费如兰亲手缝了件鹅毛大氅。赵瀚穿上之后,感觉又暖和又轻便,颇有羽绒服的味道。 踱步走到前院衙门,李邦华已从吉水回来,正在等着开会。 咱们之前说过,明代县试的人数之最,是江西临川县一次考试就有上万人参加,还全是没考上秀才的学童和童生。 吉水县的士子质量更高,不过碍于耕地面积,读书人没有临川县那么多。但是,总数十二万人的吉水(不含县城),读过四书五经的士子也有四五千,把识字几百的算上能直接破万,就连一些佃户子弟都认得几个字。 顺便一提,明末土地兼并严重,导致江西读书人减少,进士数量也比以前少了很多。 明代中前期,大量江西贫寒子弟考取进士。到了明末,江西的寒门进士已经非常稀少。 李邦华出面号召之后,无数底层士子投靠,“人才”已经多到爆炸。 为了防止分田作弊,吉水县的士子,被调去安福县协助分田。而安福县的士子,则被调来吉水这边协助分田。 往往是一个宣教官,带着几个新投靠的士子,分担到各村落组织分田。如此情况,迅速就将两县的分田工作完成,接着便是组建两县的农会。 “总镇!” 众人起立。 赵瀚抬手道:“都坐,各自说说情况。” 陈茂生率先发言道:“现在咱们不缺读书人,特别是童生和学童,学过四书五经那种,多到完全没有职务来安排。但是他们当中,很多人不信天下大同,做事也经常不守规矩。我认为,应该把白鹭洲书院,改名为大同书院,专门给守规矩的读书人上课,结业之后再分派职务!” 李邦华立即说道:“我同意办学传授大同思想,但白鹭洲书院不能改名,否则定会激起士子的抵触。” “书院名字就不用改了。”庞春来也说。 “那便不改。”赵瀚笑道。 但凡是正经读书人,都对白鹭洲书院有感情,那可是出了文天祥等诸多先贤的地方。 陈茂生只能坐回去,他戏子出身,思想特别激进。 赵瀚想了想:“我来做书院山长,但只偶尔过去讲课。李先生为书院副山长,也是有空过去看看。陈茂生为司业(教务主任),主管书院的具体事务。对了,那位王知县,在乡下转了一圈,回到府城有些别扭,也让他去书院做教授。” “哈哈哈哈!”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原庐陵知县王调鼎,愿意从贼,又不愿从贼,扭扭捏捏很不爽利。 但是,王调鼎和欧阳蒸共同执笔,写出一篇理论性文章——《大同分田论》。 切入论述的角度非常刁钻,源自《老子》那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 啥意思? 地主不断兼并土地,属于人之道,是人性的必然。赵瀚主持分田,属于天之道,是在替天行道。能以有余而奉天下,可以称为“有道者”,赵瀚及麾下官员便是有道者。 这篇文章写得很玄乎,普通小民根本看不懂,但对读书人却非常有说服力。 那些得到了好处的底层士子,更是对《大同分田论》推崇备至。有了这篇文章,他们就彻底放下心理负担,高高兴兴跑去分田,因为分田是奉天道而行事。 陈茂生喊出的粗俗口号,专门针对普通百姓。 王调鼎、欧阳蒸的文章,专门针对天下士子。 可惜,两人把文章写出来,都不敢署自己的真名。一个化名王范,一个化名欧震,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王调鼎、欧阳蒸都是神童出身,前者十一岁为廪生,后者十三岁为廪生。果然肚子里是有学问的,赵瀚看了文章非常满意,亲自给他们做推荐人,把两人都吸纳进大同会。 而那篇《大同分田论》,所有大同会成员必读,最好是能够全篇背诵下来。 搞出这么大动作,欧阳蒸高高兴兴去做知县,王调鼎却不愿担任实际职务。那就扔去书院做教授呗,让他给学生传授大同思想,今后可以专门从事理论研究。 讲完书院的事情,李邦华说道:“等着做官做事的士子太多,我认为,可以把整个吉安府全部拿下!至少,要拿下泰和县跟半个万安县,如此既能安排投诚士子做官,又能让咱们的地盘以山水为城池!” 赵瀚不想扩张太迅速,但他已经接到徐颖的密报,泰和县和万安县必须纳入版图。 只有拿下南边的两县,才能彻底占据赣中盆地,使得自家地盘的周边全是大山。 有些时候,不能只看内政,还得考虑军事问题,李邦华就是从全盘战局来思考的。 “龙泉县的义军联系到了吗?”赵瀚问道。 萧焕不仅管着廉政事务,还暂时兼管地盘内的情报工作。他立即起身道:“我正要禀报此事,已经跟龙泉义军取得联系。龙泉义军首领叫方胜昌,曾祖以前是龙泉副百户,到他这代已经家道中落。此人读过几年书,因家贫而中途辍学。他虽然攻占龙泉县城,但害怕官府围剿,因此愿意投靠咱们。” 赵瀚微笑道:“很好,等拿下泰和、万安两县,立即派人接管龙泉县,把南方辖地连成一片。” 陈茂生忍不住说:“总镇,咱们是不是扩张太快了?很多读书人根本不听话,把他们分去各县做官,肯定又是一大堆贪官污吏。” 赵瀚叹息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也想慢慢发展,可朝廷不给机会啊。皇帝老儿,已经知道江西之事,广东、福建两省官兵,很可能明年就要跨境出兵!”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包括刚从安福县回来的费如鹤,也忍不住有些心虚。 三省围剿,出兵可能数万,甚至是十万,咱们真能扛得住? 唯独李邦华和庞春来,两人依旧轻松,坐在那里直笑。 李邦华说道:“闽西、赣南,大山之中多有义军,福建、广东两省官兵,得肃清那里的义军之后,才敢北上来打咱们。” 庞春来则说:“以大明官军的性子,想要联合两省出兵,最少也得半年时间。若是遇到掣肘之人,调兵就得一年以上,那许多粮草够他们头疼。此乃取死之道,怕是南赣义军还没剿灭,福建、广东就要烽烟四起。” “庞先生此言有理。”李邦华附和道。 福建、广东两省,首先正规军非常少,也就水师还勉强像样。想要跑来江西剿匪,那得重新募兵训练,而且粮草都要本省自己筹措。 如今北方还在打仗,朝廷催粮催税得紧。 广东、福建的三司官员,既要应付朝廷的赋税差事,还要提供钱粮募兵出征,他们哪来那么多银子和粮食?到时候,肯定又是加紧盘剥百姓,必然激得无数农民造反。 听庞春来、李邦华一解释,大家又都放心下来,不再那么害怕官兵围剿。 费如鹤突然说:“我在安福县时,有从萍乡逃来的义兵投军,还带来了一些重要军情。袁州知府在征讨萍乡义军时,麾下有上千人的弓箭手。” “真的?”赵瀚非常惊讶。 费如鹤说道:“我又派人去袁州打探消息,却是那袁州知府田有年,听闻鞑子围困北京,就着手招募工匠造弓。他从南昌卫的兵器所,招来十多个工匠,又命袁州本地工匠学习。崇祯四年秋,就已造出五百副弓箭,全都递解到京城献给皇帝,听说还得到了皇帝的褒奖,拨银子给他继续造弓。” “这是个人才啊。”赵瀚叹息道。 费如鹤继续说道:“袁州卫本身就有兵器所,他又从南昌招来些工匠,如今袁州的制弓匠人,已有上百人之多。每年能造几百把弓,数万支箭,一些运到京城,一些留为己用。此人麾下有三千多兵,其中一千人是弓箭手。” 庞春来突然叹息:“看来咱们的劲敌,并非在都昌剿贼的李懋芳、王思任,而是这个袁州知府田有年。此人练兵,至少已有一年,并非临时拼凑的乞丐兵,难怪萍乡的义军被他轻松剿灭。” “若是都昌的义军被剿灭,”李邦华说道,“田有年很可能带麾下精锐,跟着巡抚一起南下来打咱们。” 袁州就在安福县以北,乍看是距离很近的邻居,但中间有群山阻隔,只需防守几条要道即可。 田有年若是聪明,就不会翻越大山而来,那样很可能中伏兵败,多半要跟巡抚李懋芳一起走水路。 庞春来说道:“不能等着别人来打,咱们一副甲胄也没有,碰到上千弓箭兵很吃亏的。” “那就主动出击!” 赵瀚起身说道:“先打袁州,不占城池,也不分田,纯粹是去灭掉田有年的精锐。若能把制弓匠人‘请’回来,那就更好了!” 第141章 【琐事】 赵瀚的住所又换了,变成吉安府衙。 门楣牌匾都来不及刻制,便将府衙的牌子翻过来,背面用红笔写下“总兵署”三个大字。 乍看有些滑稽可笑,但谁也不会因为这块招牌,质疑里面那位爷的权威! “先生请喝茶!” 惜月提来茶水,费如兰亲手给庞春来沏上。 “好。”庞春来乐呵道。 整个总兵署后院,除了赵瀚夫妻之外,只有庞春来跟着搬进来。 这位老先生无儿无女,不仅是赵瀚的老师,更如同赵瀚的义父,起事以来一直住在同个屋檐下。 赵瀚吹着茶沫子,惬意靠在椅子上,喝茶享受深秋的夕阳。 费如兰突然说:“先生年不过五旬,身边只一女佣,何不再娶妻有个照应?” 庞春来摇头道:“老迈之躯,就不迁累旁人了。” 赵瀚突然放下茶杯说:“有那冥顽不灵的地主,非得举兵对抗分田。抄家之后,也留着一些孩童。不如择一幼童,两三岁那种,先生可收养来延续香火。” “这个嘛……”庞春来有些意动。 他以前一心想着造反,并无别的杂念。如今造反事业走上正轨,虽没有娶妻成家的心思,却也希望有一个子嗣——庞春来全家都被鞑子杀了。 赵瀚笑道:“那便如此决定了,选一聪明伶俐之幼童,再请一位奶妈来喂养。” “如此……也好。”庞春来心中高兴,甚至琢磨着给孩子取名。 待庞春来高兴过后,赵瀚突然问道:“关于城市游民,诸多智囊都有来信商议。各说各的,莫衷一是,先生究竟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根本就无田可分,”庞春来说道,“还有许多游民,已在县城繁衍数代,早就不知该如何种田了。我同意萧焕的提议,可做两种户籍,一为乡村户籍,一为城镇户籍。” 赵瀚被这事搞得脑壳疼,他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麾下的智囊们同样如此。 好在暂时不用着急,因为吉安府城的游民,去年冬就大量投军,跟着赵瀚下乡分田了。于是导致城市劳工紧缺,不但更好找活干,而且报酬也有所提高。就连卖东西的小贩,也因竞争者减少,生意比以前更好做。 吉水县城的游民,许多被乡绅募兵守城,赵瀚攻城时已有承诺,给倒戈的士兵都分田地。剩下的游民,在缺乏竞争者后,同样也能提高收入。 至于安福县那边,县城没那么繁荣,征召二百游民入伍,同样可以缓解游民矛盾。 都是暂时政策,只能尽量保证就业。 明代南方的诸多城市,之所以遍布打行组织,归根结底是失业人员太多,导致大量闲散青年跑去混帮会。 国内争霸时,可以招募游民为兵,甚至招收混混为兵。一次不能招太多,须得分散到各部队,两三百人里掺杂几个,慢慢就把混混兵给同化了。 至于统一全国之后,城市混混直接拿去移民。 你们不是很能打吗? 先去琼州(海南)、东番(台湾),跟岛上的土着打架去,这两个岛就能安置几百万人。 更不用说,还有那无限广阔的海外土地! 闲扯一阵,庞春来突然问:“仲聪有消息吗?” 仲聪就是徐颖,庞春来取的表字,那才是他心中的亲儿子。 “还没有,南昌不好混,我只给了他几百两银子。店面倒是能盘下来,但得看有没有空缺。”赵瀚笑道。 庞春来有点不高兴:“其实,可将仲聪调回,不说做知县,在总兵署做文职也是可以的。” 赵瀚摇头:“对于徐兄,我有大用。” 见鬼的大用,无非就是情报头子。 庞春来特别心疼徐颖,更害怕今后建国,情报头子容易被皇帝灭掉。 同时,庞春来也想培养徐颖,成为手下的一大助力。 别看如今只有三县之地,内部已经有产生派系的苗头。 一为元老派,即赵瀚从铅山带来的人,还有黄家镇及周边出身的官员。 二为投诚派,即永阳镇及以东,主动献土的地主,还有被赵瀚俘虏的乡勇(解学龙所部)。第二次大规模分地时,这些人有很多成为基层官员。 三为吉水派,即以李邦华为首,大量近期从贼的读书人。 当然,现在还没产生矛盾,更没有什么派系斗争,只是各自走得比较近而已。 这是必然的发展趋势,若想要根除派系,除非赵瀚手下全是机器人。 古今中外,没有哪个政权能例外。 把庞春来送回去休息,赵瀚慢悠悠散步而归。 惜月正在教训新来的佣工,似乎是什么地方坏了规矩。如今赵瀚的院中,佣工增加到六人,也算为官员定了个标准。 来自乡下的官员,进城之后难免讲派头。 就拿赵瀚的军务秘书黄顺德来说,如今家里有五个佣工,不敢比赵瀚招得更多。 “总镇,查清楚了。”萧焕进来汇报工作。 赵瀚问道:“如何?” “简直要笑死人。”萧焕说着自己就笑起来。 萧焕如今不但是智囊,同时主管总兵署廉政司,专门盯着进城之后的腐败问题。 黄顺德只是把妻儿接来,家里便聘请五个佣工,很快就遭到举报。萧焕不敢立即调查,毕竟是赵瀚的秘书,还特地跑来请示一番。 “直说。”赵瀚招呼萧焕坐下喝茶。 萧焕灌了一口茶水:“黄顺德这厮,要面子得很。可他的俸禄不多,又不敢贪腐,请不起恁多佣工。于是就请些短工回家,每天只做一两个时辰杂活,对外炫耀说自己家里有五个佣人。” 尼玛,钟点工也算佣人? 赵瀚摇头叹息,烂泥扶不上墙啊。须得敲打一番,否则今后地盘大了,黄顺德肯定是个大贪污犯。 若敲打之后还不收敛,那就只能换个秘书了。 赵瀚问道:“这一个月来,查处了多少人?” 萧焕说道:“七个。府城这边五个,吉水县城两个。乡下贪不了几多钱,城里的银子却多得是。贪污最多者六十多两,贪污最少者也有八两。” “通报三县,让所有人都知道,”赵瀚吩咐道,“贪污受贿二十两以上者,没收夫妻二人的土地。贪污者罚去山里烧石灰、烧木炭,勒令其妻尽快改嫁!” 非常不人道,不仅惩治其本人,还让他的妻子改嫁。 但又极为仁慈,没有追查父母、兄弟和儿女。要知道,古代动辄连坐,别说家人要被罚,就连邻居也得遭殃。 赵瀚又说:“贪污十两以下者,没收一亩地,降级处理。贪污十两到二十两者,没收两亩地,降级处理。” 赵瀚现在不缺人才,满地都是识字的读书人,只缺真正愿意听话的人才。 萧焕说道:“通报三县之后,肯定能吓退贪腐之风。” 费如兰端着果脯出来:“萧先生吃些零嘴。” “多谢夫人!”萧焕连忙站起。 “快坐。”费如兰笑道。 文武高层,对这位夫人非常敬重,不但赵瀚毫无官架子,就连夫人也大方得体。 费如兰还在联络小红、小翠,给没有成亲的高层人员,张罗着物色合适对象。 费如兰笑道:“我听说,黄知县(黄顺甫)接到个离婚案子?” “也不算什么和离,”萧焕解释说,“有一个大户的妾室,经常被正妻虐待。前两日逃出来,跑去县衙喊冤,还说想加入宣教团。” 费如兰问道:“黄知县怎判的?” 萧焕说道:“以违令蓄养家奴,判罚大户五两银子。不但许这小妾自立门户,还让大户赔偿小妾十两白银。” 《大明律》早有规定,平民不准纳妾,只有年满四十且无子,为了延续香火,才能合法纳妾一名。 就连宗室都有规定,郡王(及世子)级别的,年满二十五岁且无子,才可以合法纳妾两名。三十岁还没有儿子,郡王(及世子)可以纳妾四名。作为郡王,四个妾就顶天了。 赵瀚其实不用制定太多规矩,严格按照《大明律》治理即可。 他的地盘里没有宗室,也不承认大明官职,因此小妾只要愿意,到官府一告一个准。肯定全是非法纳妾的! 告赢一个,肯定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现在全城的大户,都不准小妾独自出门。 萧焕离开之后,费如兰坐进赵瀚怀里,笑问道:“你也不纳妾吗?” “我还能带头坏规矩?”赵瀚反问。 “做了皇帝呢?”费如兰问。 赵瀚无法回答:“到时候再说。” 抛开皇帝的个人喜好,三宫六院之类,更似是政治任务。无非属于广撒种,确保拥有继承人,能够极大的提升国家稳定度。 甚至皇帝在无子的情况下,专宠某个后妃,都会被官员劝谏。 费如兰摸摸小腹,嘀咕道:“同房快半年了,我怎还没怀上?” “夫人莫急,”赵瀚贼兮兮笑道,“今晚肯定努力……” “总镇!” 院外突然有人禀报。 费如兰连忙站起来,赵瀚也只能叹气。 他规定官员五日一休,可自己却无法休息,一个下午已经见了好些属下。 “进来。” “总镇,有商贾从南方传来消息。瑞金的义军,攻破会昌县城,将会昌知县、南赣参将枭首示众!” 赵瀚噌的站起来,拍手喝彩:“干得好!” 瑞金农民军很给力啊,去年被解学龙撵到山里,今年竟然把瑞金、会昌两县给占了。还杀死南赣参将,那可是江西最高职务的带兵武将——崇祯初年,没有设立江西总兵。 (看完刷新一下,章节末尾会附带江西地图。) 第145章 【雪中行军】(为盟主往事成烟加更) 挡在安福县与袁州府之间的大山,名叫武功山。 若是春季发兵,在大山里七弯八绕,或许还能侥幸翻过去。但冬天绝无可能,进山之后要么冻死,要么找不到吃的活活饿死。 那就只能走更东边的路线,依旧需要穿山越岭,从安福县直奔分宜县,相当于翻越武功山的余脉。 十二月初,赵瀚亲率四千大军,没带什么辎重粮草,就踏雪出发钻进大山。 这次的山地路程,有一半属于安福县,已经完成分田工作。而且是秋收之后分田,租子还没交给地主,可谓家家都有余粮。 每到一个村落,赵瀚就会向村民借粮,以保持随身携带的粮草充足。 一路走到桃源村,这里属于相对富裕的村落,主要是村中有一条小河流过,冲积出肥沃平坦的山间谷地。 “全军休息,莫要在雪地里坐下!” 包括赵瀚在内,四千士卒全部站在村口,原地跺脚暖和身子。 宣教官独自进村,联络村长和农会:“李村长,我是宣教官左钊,随赵先生远征至此。请安排村民借粮煮饭,所借粮食都会留下票据。村民开春之后,可到县里领取粮食,按一分利息偿还。也可用来抵夏粮赋税,同样是按一分利息算。” “不要利息,不要利息。”李村长叫李怀仁,本是此地童生,穷得放弃科举,而今全家都分到土地。 李怀仁先是给农会成员分派工作,然后立即出村去见赵瀚。 “拜见赵先生!”李怀仁猛地跪在雪地里。 “快快起来。”赵瀚笑道。 李怀仁起身之后,连忙说:“赵先生,快到村里歇息。” “请。”赵瀚笑着说。 费如鹤下令:“全军前进!” 传令官举起令旗,四千士卒踏雪而行。虽然走得东倒西歪,但尽量不踩到田地,实在摔进田里也没办法。 当他们进村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烧水,主要是给士兵们泡脚。 军中文书和传令官忙坏了,到处给村民开具借粮收据,军法官也再三告诫士卒不要扰民。 看到几千士卒秋毫无犯,非常有礼貌的住进村民家中,李怀仁不禁感慨:“真仁义之师也,若论军纪,岳武穆之兵也不过如此。” 赵瀚笑道:“我可比不过岳武穆。李村长,翻过北边的桃源岭,是否就到分宜县地界了?” “翻过去就是,不过雪地不好走,开春雪化了更便利。”李怀仁说道。 赵瀚说道:“再难走也得翻过去。” 必须在冬天出兵,一旦开春,袁州精锐肯定与巡抚李懋芳合流,坐船沿赣江直奔吉水县杀来。 而且冬季出兵,定让袁州知府毫无防备。 来到李怀仁家里,见村长媳妇已经杀鸡,正在烧开水烫毛。赵瀚立即说:“村民所杀家禽,照价赔偿!全村所有肉食,优先分给伤病员。” “赵先生,不用这样,”李怀仁连忙说,“赵先生给咱们分田,是咱们的大恩人,杀只鸡算得了什么?” 费如鹤冷脸道:“这是军令,莫要坏我军心。” “不敢,不敢。”李怀仁不好再说。 村长家的鸡烹饪完毕,果然被宣教官端出去,送给那些伤病员吃。一路行来,有人生病,有人冻伤,已经“减员”十几个。 好在没有严重冻伤,放在村民家休养即可。 赵瀚、费如鹤、黄幺、黄顺等军中高层,都在李怀仁家吃普通食物,拿出来的酒也一口没喝。 军队构成更加单纯,远比文官更好调教。 别看赵瀚手里的脱产士兵,只有区区几百人,剩下的全是半耕半战的农兵,但军纪远超当下任何一支军队。不听话的,犯错误的,早就被剔除出去了。 就连少数混混出身的士卒,在严厉惩治之后,也都变得令行禁止。 主要功劳,得归于军中的宣教官,还有就是不亏待士兵! 这次参与冬季行军的士卒,不但超额领取行饷,每人还发一身棉衣,再发放两双棉鞋。 棉花和棉布,赵瀚向商贾订购了许多。 济养院的孤寡老人和残疾人,以及城里的游民妇人,让他们做成衣服和鞋子,由总兵府出钱进行收购。 晚上睡觉,赵瀚也没占李怀仁的床,跟其他人一起睡地上。用稻草铺成,上面再铺草席,棉被和草席是士兵自带的。 李怀仁看到堂屋里躺了一地,就连赵瀚也躺在其中,突然间震撼到无以复加。 他没见过这样的军队,也没见过这样的军官。 李怀仁心想:赵先生该做皇帝,天下百姓就有福了。 “子曰,”黑暗之中,费如鹤突然说,“我有些担心家里,前段时间传来消息,县城被教匪给攻破了。” 赵瀚说道:“广信知府已经募兵剿贼,或许县城暂时打不回来,但你家肯定没事的,毕竟距离府城那么近。” 费如鹤叹息道:“上泸镇是贼窝,离我家太近了,坐船用不到半天就能到。” “士绅只要不傻,肯定不会坐视,你就安心。”赵瀚安慰道。 铅山县实在太富裕了,士绅随便凑点钱,就能招募不少乡勇。 而那密密教,也不是能成事的,教主打下县城之后,已经开始带头享受。底层信众除了杀地主分粮,生活其实没啥改善,土地都被密密教高层霸占。 广信知府也换了一个,还算有些担当,上任之后立即募兵。 铅山县的反贼,估计半年之内,就要被知府给灭掉。 别看费如鹤的家离贼巢很近,反而是最安全的。知府为了堵死贼窝,在两河交汇处设置兵营,正好给鹅湖费家做保镖。 费如鹤也懒得再想家里的事,突然说道:“谷村李氏,想要跟我结亲。” “李孟暗家里的?”赵瀚问道。 费如鹤说:“是李先生的侄孙女,我没敢答应,吉水那些士子闹得太厉害。” 赵瀚叹息道:“这些读书人,真是贼心不死啊。不要答应他们,我让你姐出面,给你物色一个更好的。” 有些士绅还想着招安,有些士绅则觉得赵瀚能成事。 即便赵瀚已经有正妻,这些家伙也旁敲侧击,想要送女儿、妹妹过来,给赵瀚做小妾都可以。 赵瀚一直拖着不答应,他们又盯上其他人。 身为总兵府第一武职的费如鹤,还没有正式娶妻,瞬间成为香馍馍,不知有多少士绅想要攀亲。 非但如此,总兵府的高层文职,包括赵瀚的三大秘书,全都有士绅在秘密接触。 正经结婚的,赵瀚管不了。 谁要是敢纳士绅之女为妾,或者休妻之后再娶妻,赵瀚肯定不会轻饶! 翌日,士卒们泡脚之后,留下伤病员在村中,立即开拔赶路,没有时间帮村民收拾屋子。 越往山中进发,这路就越难走,特别是翻越桃源岭。 这座山岭其实并不陡峭,后世还建了省际公路,是安福县到分宜县,最短最好走的路线。 就是雪太厚了! 二十多个擅长爬山的士卒,被派出去当开路先锋。他们踩着积雪往上爬,不时有人滑倒滚下来,一路积雪倒是摔不死。 折腾好半天,终于有士卒爬上去,寻找大树把绳子拴好,再弄下来供主力部队攀爬。 赵瀚冻得双脚已经麻木,双手也冻得发青。他的体力还算好,抓住绳索使劲爬,就是那深及膝盖的积雪很恶心人。 先爬上山顶的士卒,正在费劲生火。 火没见着,烟雾倒是冒出许多,冒着冒着就熄灭了。 “呼!” 赵瀚攀爬到山顶,被一个士卒拉上去,累得想要直接躺下睡觉。 费如鹤也上来了,不停的跺脚搓手,还有心情开玩笑:“以前读书,读到古代名将,雪中行军,翻山越岭,都没觉得多厉害。现在想来,不愧是名将啊,咱们才走多少路程?” “算上绕来绕去的山路,大概有二百里。”赵瀚笑道。 他们从安福县城出发,一直走到此地,直线距离其实只有六十里。 “燃了,燃了!” 点火士卒,顿时兴奋大呼,立即被费如鹤喝令噤声。 许多枯枝被捡来烘干,然后移去旁边生火,越来越多的火堆烧起来。 爬到山顶的士卒,也脱鞋换双干燥的,就连绑腿都解下来烤火,因为绑腿已经被积雪浸湿了。 互相之间,一边烤火,一边帮忙搓腿搓脚,否则肯定又要被冻伤。 休息一个半时辰,衣物都已经烤干,也填饱肚子恢复体力,赵瀚立即下令继续行军。 下山之路,几乎是滚下去的,到得山脚已是半下午。 这里属于分宜县管辖,村民见到军队都吓坏了,一个个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赵瀚强行敲开一户民居,问清附近最大的地主在哪,便迅速带兵前往地主家。 “围起来!” 山村也没啥真正的大地主可言,撑死了能有几百亩地。赵瀚派兵围住宅子,将地主家的男丁捆起来,让女人帮忙铺床叠被,再让女人取粮来煮饭。 这宅子不够大,塞不下四千士兵,于是又分出许多,去借百姓家的房子住。 休息一夜,第二天再次出发。 这里的地主和农民都是懵逼的,搞不清是哪里来的军队,而且未免也太仁义了。 是的,仁义! 地主全家虽被捆起来,却没有对女人动手。只是抢了地主家一些粮食,真的只抢了一点点,因为抢太多不方便行军——小偷小摸的士卒,肯定存在,这里又不是己方地盘,偷些小物件难以避免,宣教官和执法官也没法查。 至于百姓,士兵除了进屋睡觉,其他啥事儿都没干。 跟官兵比起来,这是真正的仁义之师,那地主甚至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第142章 【四省围剿赵瀚】(为盟主六子怕水加更) 今年秋收之后,不仅瑞金县农民军壮大,龙泉县也爆发了农民起义。 龙泉县即为后世的遂川县,山多地少,非常穷困。 这里有个龙泉百户所,虽只是小小百户,但已发展两百年,而且还出过军籍进士。 本就不多的耕地,被武官和士绅瓜分殆尽。 当赵瀚占据赣中三县的消息传来,中间只隔着两县距离的龙泉县,也跟着爆发了军户起义。军户联合佃户,杀死武官和地主,又冲进县城杀死知县,还在城楼挂出“替天行道”的大旗。 巡按御史陈于鼎,满心欢喜来到江西,刚一到任,顿觉头皮发麻! 这货十月中旬来到南昌,先是听说赵贼夺取三县,接着又是南赣参将被杀,然后龙泉县也被反贼占据。 仔细一打听,好家伙,南丰县早就没了,铅山县也有教匪造反。 “大瀛公,你怎一点动作都没有?”陈于鼎质问道。 左布政使何应瑞说:“哪会毫无作为?江西三司,正全力协助巡抚剿匪,否则李巡抚的兵粮从哪来?” 陈于鼎急道:“剿了大半年,都昌贼依旧窃据县城,这剿的是哪门子匪?” “鄱阳湖水匪,已被彻底肃清。都昌反贼,也被围城多日,今年之内必定拿下!”何应瑞不想跟陈于鼎瞎扯,他正在花钱活动关系,很快就能调回中枢了。 这见鬼的江西,谁愿做官谁来,何应瑞只想早点离开。 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回到临时宅邸,家奴禀报说,有个叫萧谱允的举人求见,陈于鼎连忙将此人请进来。 萧谱允见面就哭诉:“巡按容禀,那赵贼滥杀地主,将良民之田分与佃户,惯会蛊惑人心。就连……就连李孟暗都投贼了!” “可是前些年的兵部尚书李孟暗?”陈于鼎惊道。 萧谱允说:“正是他!” 陈于鼎愈发感觉事态严重,忙问道:“还有何人从贼?” “从贼者多矣,”萧谱允愤恨官府不赶紧出兵吉安府,导致他的父兄皆被杀死,当即诬陷道,“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其座师便是吉水刘应秋,刘应秋之子刘同升也已从贼。那王思任,定然与赵贼有勾结,留在都昌迟迟不肯南下剿贼!” 陈于鼎疑惑道:“北方流寇作乱,士绅多阖家殉国,为何江西士绅从贼者多?” 萧谱允说道:“北方流贼,杀人抢粮,便逃往别地,士绅如何会从贼。便是想要从贼,都会被流寇一刀砍了。这庐陵赵贼却不一样,其本身就是吉水秀才。只要士绅交出土地,他就不抢劫钱粮,也不胡乱杀人。士绅为了保住族人性命,往往被迫屈从。这厮又将地主之田,悉数分给黔首,小民皆被其蛊惑!巡按可知,赵贼造反喊的什么?” “喊的什么?”陈于鼎问道。 萧谱允咬牙切齿道:“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陈于鼎以为自己听错了。 “正是,”萧谱允说道,“庐陵、吉水、安福三县,诸多贫寒士子,只因分得几亩田,就被那赵贼蛊惑,竟纷纷自发投靠之,毫无读书人的气节可言!而今赣中三县,百姓只知有赵贼,不知有大明皇帝!” 陈于鼎又仔细打听情况,萧谱允一股脑儿诉说。 夜里,陈于鼎掌灯写奏章。 不但弹劾江西官员,还要弹劾前任巡按御史,他可不愿给自己的前任背锅。 并且,陈于鼎还在奏章中,请求设立江西总兵,请求两广总督出兵。 把奏章写完,陈于鼎感觉浑身疲惫,他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那庐陵赵贼可非寻常反贼! 顺便一提,历史上的陈于鼎,先是投靠满清,后来遭到革职,跑去做了郑成功的老师。 郑成功抗清失败,陈于鼎被清军抓了砍头,临死之前的遗言大意是:“明末只有李定国、郑成功还能打,其他都是些傻逼。我能跟着郑成功抗清而死,纵死无悔。” 又是一个复杂的官员,投清毫无心理负担,抗清也是宁死不悔。 陈于鼎害怕奏章延误,干脆自己掏银子,让家仆雇船直奔京城,委托恩师将奏章递上去。 只一个半月,崇祯就看到了奏章,气得直接把书案给踢歪。 他紧急召见阁部大臣,拍着桌子大吼:“江西糜烂至斯,朕今日才知道,江西三司、江西巡抚都是干什么吃的!” 大臣们吓得不敢说话,今年的倒霉事儿太多。 夏天,黄台吉统一漠,在西征察哈尔回来的路上,顺便跑去宣大劫掠。这意味着,鞑子不用再走东边,可以直接从山西进攻! 就在前些天,五省大军合围流寇,结果上演一出洛南兵败,湖广副总兵都被反贼砍了。 这些大臣被紧急招来,还以为讨论流寇的事,没想到居然是江西反贼。 “你们自己看看!”崇祯把奏章砸出去。 首辅温体仁连忙捡起,快速阅读之后,又将奏章递给次辅。 别看温体仁正事儿不干,他今年堪称战果累累。吏部尚书李长庚,刑部尚书胡应台,工部尚书周士朴,全都被温体仁给干翻,这三部尚书皆换成东林党的死敌。 阉党和齐楚浙党的幸存者,跟东林党互相撕咬恶斗,温体仁站在旁边当孤臣看戏! 陈于鼎的奏章,在阁部重臣手中转了一圈,还是没人愿意率先发言。 崇祯怒火中烧,甚至气得发笑:“一个反贼,竟喊着天下大同来造反。荒谬之极,可笑之极!还有那李邦华,做过兵部尚书的重臣,竟然带头从了贼寇!” 鲁党出身的吏部尚书谢升,此刻终于说话:“江西谷村李氏,但有在朝为官者,皆当下狱审问。” 崇祯怒道:“下狱,都抓起来!” 工部尚书刘遵宪说:“江西三司,江西巡抚,皆当召回中枢问罪。” 这是政敌在进攻啊,户部尚书侯恂连忙说:“陛下,陈御史的奏章中说,江西三司和巡抚,正在征讨都昌之贼。都昌县极为重要,何不等他们灭了都昌贼,再南下征讨庐陵贼?当务之急,是令两广总督沈犹龙,集广东、广西、福建、江西四省之兵,先剿灭南赣贼寇。再南北并进,合力围剿庐陵赵贼。” 礼部尚书李康先附和道:“侯尚书所言极是,可让江西压征秋粮,征募更多军士以剿贼寇。” “压征,压征,又是压征,”崇祯愤怒道,“江西的钱粮,哪年不压征?自朕登基以来,江西赋税就没哪年足额过!” 谁都不敢说话,皇帝正在气头上。 良久,崇祯终于开口:“令福建巡抚,协助两广总督,先剿灭那南赣匪寇,再北上征讨庐陵赵贼!” 两广总督沈犹龙,虽然不懂军略,却善于用人,懂得把打仗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福建巡抚邹维琏,两年前联合郑芝龙,捣毁了海盗刘香的老巢。去年又血战八天,将荷兰人赶出厦门,并擒获荷兰殖民头子。 他们两个联手,够赵瀚喝一壶的。 还好有首辅温体仁在,历史上的邹维琏,就是温体仁陷害罢官的。 邹维琏也是倒霉,打了胜仗还被罢官,第二年就病死在老家。 此时此刻,温体仁沉默不语,只等着沈犹龙、邹维琏犯错误。二人若是长时间不能剿灭赵瀚,又或者吃了败仗,那就等着承受皇帝怒火,温体仁可不会放过好机会。 给事中薛国观突然说:“陛下,据陈御史奏章所言,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或有暗通反贼之嫌。” “胡说八道,”李康先大怒,“陈御史的奏章,自己就已经写明了。王思任暗通反贼,只是他风闻奏事,并不敢笃定,也不敢隐瞒!” 兵部尚书张凤翼也说:“王思任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绝对做不出勾结反贼之事。” 温体仁突然皱起了眉头,张凤翼虽不是他的党羽,却也算是他的助力,怎么反而帮着东林党说话? 只能证明,王思任的人缘太好了。 今年被温体仁搞下去的吏部尚书李长庚,同样对王思任器重有加。 张凤翼感觉温体仁不高兴,立即转移话题:“陛下,要不要设置江西总兵?” 崇祯仔细思索,突然说道:“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若琏,可为江西总兵。” 这个任命,让大臣们很想吐槽,但都忍住了没开口。 崇祯虽然糊涂事做了一堆,却有一件事情做对了,那就是增设武科殿试。 以前的武科,只有武进士,由文官来监考。自崇祯朝起,才有了武状元,这些武人也能做天子门生。 武进士对此感激涕零,涌现出许多血战殉国者。 比如这个李若琏,面对李自成的进攻,在北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就此,朝廷终于对赵瀚正视起来,两广总督、福建巡抚、江西巡抚、江西总兵,全都以赵瀚为最终征讨目标。 扯完江西的事情,君臣又开始商议流寇之事。 五省总督陈奇瑜,这个倒霉蛋肯定完了。吃那么大的败仗,不死也要脱层皮,最好的下场都是发配边疆。 崇祯跟大臣们,连续扯皮好几天,终于确定新任五省总督人选——洪承畴! (感谢99玖玖久久的盟主打赏,感谢所有打赏订阅的书友!) 第146章 【抓到个科学家】 赵瀚的行军路线,仅是武功山余脉。 翻过刚开始那道岭后,剩下皆为相对平坦的丘陵或谷地。只在出山的时候,还要翻过一道岭,此时积雪已经没那么厚了。 “将军,前面是万年桥,当年严阁老建的,过了万年桥便是县城……能否,能否放晚生回家……” 说话之人,是赵瀚出山之前,强行请来带路的贫寒士子。 江西真的很神奇,大山里都有读书人。永乐九年的状元萧时中,就来自大山里面,此时属于费映珙的地盘,且是他地盘中非常偏僻的所在。 赵瀚站在山脚眺望,隐约可见大桥和县城,不由问道:“你说的严阁老,可是严嵩?” 贫寒士子说:“严阁老虽是奸臣,在家乡的名声却极好,做了许多惠及乡里的大事。” 趁着士卒休息,赵瀚又问道:“袁州知府田有年,此人为政如何?” 贫寒士子抱怨:“田知府自是能做事的,做事难免就要扰民。他募兵剿……剿义军,全府百姓都得摊派,我家去年多摊了三斗米。他还喜欢制作弓箭,听说是送去京城献给皇帝,这弓箭的材料也得摊派。五个里摊派一根牛筋,山里人哪舍得杀牛,还不是凑钱了事?听说袁江的渔民,还得额外摊派鱼鳔,被皂吏趁机盘剥,许多渔民都逃了。我听人说,萍乡县的义军,就是被知府逼反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 田有年听闻鞑子围困京师,立即招募工匠制作弓箭,然后千里迢迢送去京城。 看似忠君爱国,却把百姓逼得造反。他又趁机练兵,把反贼给剿了,还真给他练出一支精兵,老百姓的日子却更加困难。 赵瀚让军需官拿来一粒碎银子,亲手交给这士子说:“眼看就要除夕了,你拿着银子回去好生过年,莫要跑去袁州府报官。” 贫寒士子拿了银子发愣,他以为自己会被反贼灭口,没想到居然还有赏钱可领。 这厮千恩万谢,揣着银子翻山回家。 上山之后,他远眺反贼们过桥,突然开始纠结起来,要不要去府城通风报信? 反复权衡好半天,贫寒士子转身回家。 这大冷天的,跑那么远去府城干嘛?知府对他毫无恩情,反而每年摊派不少,若是让反贼攻陷城池,换个知府说不定能过得更好。 其实,赵瀚不怕他通风报信。 已经快过年了,田有年手里的军队,肯定都遣散回家。赵瀚就是要让田有年聚兵,否则怎么消灭那些官兵精锐? 因为地形原因,赵瀚无法奇袭府城,只能先把分宜县城拿下,他的行踪想瞒都瞒不住。 此时此刻,赵瀚正在过桥,严嵩、严世蕃父子修建的万年桥。 这座桥跨越袁江,全长将近400米,宽将近8米,一共有十一个桥孔。大工程啊,当年耗费超过二万两银子。 几百年之后,大桥连同县城,全部淹没于水底,因为要修建江口水库。 如今的分宜县城,却是在袁江边上,过了万年桥便是县城东门。 “全速行军!” 几千士卒朝着大桥奔跑,不时有人在雪中跌倒。 直至奔到桥边,城内城外都没反应过来,大部分人在家里张罗着过年呢——已经腊月二十八了。 便是守城士卒,因为天气寒冷,也躲进城楼烤火取暖,没人愿意站在城墙上吹风。 反而是城外码头的百姓,有人发现不对劲,翘首张望片刻,无比迷惑道:“这是官兵还是反贼?” “官兵来了!” 兵器齐备,似乎不是反贼,但官兵也可怕啊,跟反贼没啥两样。 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外地商贾,码头上已乱做一团,高喊着“官兵来了”惊慌逃窜。 守城士卒被搞懵了,马上就要过年,哪里来的官兵? 这些家伙出来张望,迷迷糊糊之间,有士卒惊呼:“是反贼,反贼从山里出来了!” “关城门,快关城门!” 三百多米长的大桥,赵瀚已经带兵跑了大半。 士兵们齐声高呼:“为李天王报仇!” 被田有年剿灭的萍乡县贼首,匪号叫做“托塔天王”,也被呼为“李天王”。 少数商贾听到喊声,立即坐船就跑,多半要去府城报信。 而袁州知府田有年,接到的军情肯定是:萍乡贼首李天王虽死,但他逃进大山的部众又杀回来了! 黄幺这厮冲得好快,迈动一双大长腿,仿佛是在雪上飞。其次是张铁牛,拎着板斧紧随其后,转眼已经到了东门外。 两人一前一后,把其他士卒甩出上百米远。 “不准进城,快快退后!” “不要挤,不要挤!” “退后,退后!” “……” 却是城外的商贾和百姓,害怕被反贼屠杀,觉得县城更安全,纷纷朝着城内涌去。 守城官兵正在关闭城门,被商贾百姓这么一冲,根本就没法正常操作。焦急之下,官兵提刀就砍,接连砍死好几人,可后面的百姓还在继续往里挤。 “跑!” 官兵眼见无法闭城,干脆转身逃之夭夭,百姓没了官兵阻拦,也一股脑儿的涌进城去。 当黄幺奔至,已是城门大开,本来关了一半,又被百姓给推开了。 “夺门,莫要再冲!” 黄幺进城之后,立即守在门内。 张铁牛还想继续冲杀,被黄幺生生拉住,两人就此占据东门。 赵瀚、费如鹤带兵杀至,立即分配任务。 费如鹤带领两千士卒,抢占其他几处城门;黄幺、黄顺带兵一千,负责维持城内治安;赵瀚亲率一千士卒,前去攻占县衙。 知县和师爷正在县衙后院喝酒,烤着红泥小炉,在那儿温酒作诗作对。 大冷天的,又是腊月二十八,转眼就要过年了,正是应该好好享受的时候。 “县……县县县县尊,反贼杀进城了!” “什么?” 知县和师爷的第一反应,不是召集官兵和衙役,而是各自逃去住处,抱着银子想从后门开溜。 可惜,后门也有反贼围堵,知县和师爷只能翻墙。 “当官儿的在这边!” 吴勇带着十人小队,正好看到知县、师爷以及家奴,正在围墙下搭凳子准备翻出。 知县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带着将近二千两银子,足足有上百斤重。从住处抬去后门想跑,逃跑失败之后,又从后门抬到花园围墙。此刻正坐在墙头,让家奴们把银子托举上来。 “反贼来了!” 几个家奴大惊失色,放弃装银子的木箱,银子落下去撒了一地。 知县惨叫道:“我的银子……唉哟!” 竟是家奴们慌乱之下,直接抓住知县的腿,拼命往围墙上爬。他们倒是爬上去了,却把坐在墙上的知县拖下来。 师爷见势不妙,不敢再保全银子,只带着几十两跳墙开溜。 吴勇带兵冲到围墙下,用枪指着知县,兴奋呼喊:“我又抓到大官了!” …… 再说城南县学,学校里一个学生都没有,早就已经各自回家过年。 县学教谕听说反贼进城,立即拿出一把长剑,又取出弩弓和一壶箭矢。他边走边给弩弓上弦,召集学校的经师和杂役,拢共十多人紧张守在学校里。 一个经师瑟瑟发抖:“反贼不会来县学?” “肯定去县衙了。”另一个经师说。 教谕让杂役把梯子抬来,他爬到围墙上观察情况。等了好一阵,却见一队反贼,正在追杀百姓,朝着县学这边奔来。 教谕义愤填膺,用弩弓瞄准反贼,非常冷静的扣动扳机。 “唉哟……有弓手,快快躲避!” 黄顺此刻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正带人追捕趁乱抢掠者,突然之间,肩膀就莫名其妙中了一箭。 忍痛躲到书铺的檐下立柱后,黄顺仔细回忆刚才的情况。他看向街对面的县学,顿时大呼:“学校里有人射箭,快冲进去抓人!” 眼见反贼冲向县学大门,教谕立即跑回去,对经师和杂役说:“快逃!” 经师、杂役们心中怨恨,反贼都是被教谕引来的,老实躲在学校里不好吗? 这些家伙飞快跑向后门,只听轰的一声响,却是学校正门被撞开了。 “全抓起来,我要活的!” 黄顺愤怒之中,又带着些许兴奋,他知道赵瀚想要组建远程部队。 从县学正门闯进去,里面的人都跑了,于是奋起直追,一直从后门追出半条街。 由于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教谕、经师和杂役们,都没法躲进民居,只能顺着街道溜进小巷。 杂役倒是跑得快,老师们却缺乏锻炼,被一群反贼越追越近。 “唉哟!” 一个经师摔倒在地,其他经师不管不顾,使出吃奶的力气逃命。 教谕本来已跑到前面,听到情况之后,突然转身又射出一箭。 “啊!” 这次射得好准,正中一个追兵的胸口。幸好穿着厚厚的棉衣,抵消了大部分的力道,否则非得当场丧命不可。 “举盾追击!” 黄顺连忙大喊。 赵瀚麾下的藤牌手,早就不再使用锅盖了,如今都是正儿八经的木盾。 除了教谕之外,其他经师都被抓住。 黄顺忍痛拔出箭矢,他也穿着棉衣,箭头入肉不深,但还是在扎到了骨头。这货带兵加速追击,转眼间跟着教谕进入小巷,然后就追丢了。 “把总,地上有脚印!”一个伍长提醒。 临近过年,这种小巷里行人稀少。雪地里虽有许多脚印,但新踩上去的,却只有那么一串。 黄顺冷笑道:“藤牌手在前,举盾护住队友。” 教谕藏在巷尾的杂物堆里,眼见反贼围过来,自知无法幸免,干脆又是抽冷子一箭。 “啊!” 这次是大腿中箭,因为上半身都有盾牌护着。 “冲上去,别让他上弦,记住抓活的!”黄顺大呼。 赵瀚已经占据县衙,师爷跑了,正在追捕,知县正瑟瑟发抖跪在他面前。 黄顺小跑过来,欣喜道:“总镇,你看这是什么?” 赵瀚接过弓弩,扫了一眼黄顺的肩膀:“去找大夫包扎,莫要耽搁了伤势。” 教谕和几个经师,被带到赵瀚面前,经师们吓得跪地求饶。教谕却死活不跪,被士兵按着都没用,最后已按得趴到地上。 “算了,让他站起来。”赵瀚挥手说。 教谕长身而立,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赵瀚,似乎一句话也懒得多说。 “你叫什么名字?这弩弓哪来的?”赵瀚问道。 教谕还是不语。 旁边的经师说道:“将军容禀,此人叫宋应星,字长庚,是分宜县学的教谕(校长)。” “宋应星?”赵瀚笑得很古怪。 第143章 【密探徐颖】 徐颖带了七个人来南昌,分别是:宣教官李蔚生,奴儿军什长刘惠,奴儿军伍长萧志忠,总兵署文书邓演,武兴镇客栈掌柜黄大亮,武兴镇客栈大厨黄贵,武兴镇客栈帮厨黄富。 南昌城里,寻找住处倒是还有,只不过房租特别贵。 找店面就难了,好的地段根本没有空缺。 徐颖折腾了半个月,把南昌城内外都跑遍,终于在进贤门外租了一栋民居。 进贤门又称抚州门,位于南昌城的正南面,城外遍布菜地和坟地。卖菜的从这里进城,发丧的从这里出城,因此有“挑桶卖菜抚州门”、“哭哭啼啼进贤门”之说。 在进贤门外租房子住,一是房租很便宜,二是买菜很方便,三是事情败露容易逃跑。 再往西走是惠民门,即南昌城的西南边,那里有普贤寺和粮仓。烧香拜佛的特别多,运粮的也特别多,还有许多菜贩子也过来卖菜。 再往西则是广润门,即南昌城的正西偏南,已经靠近江边码头。商铺云集,热闹非凡,此地才是开店的首选! 徐颖带人打听好几天,繁华地段的店面奇贵,而且没人愿意转租或转让。 没办法,只能在惠民门和广润门之间,不太热闹的街巷租了个店面。店面也不大,除了后厨之外,只能摆几张桌子。 还得给这里的坊长送礼,然后去官府报备,门摊税肯定要交的。 开张第一天,正经客人没有,倒是来了几个打行混混。 “客官快请进,要吃些什么?”什长刘惠扮演店伙计,他以前本就是客栈伙计。 几个混混进店,先把棍棒拍桌上:“你们在这里开食铺,去拜会过萧四爷没有?” 徐颖连忙过来,拱手说:“还没来得及拜见。” “不用去了,我们来也一样,”混混头子拍桌子道,“你这店面也不大,一个月交半钱银子,保证没人敢来这里闹事。” 徐颖立即奉上铜钱:“自是要守规矩的。半钱银子给足,剩下的几文钱,请各位哥哥吃茶。” 混混们非常高兴,虽然除了保护费之外,他们每人也就能分十多文钱,但徐颖如此有眼力劲还是很难得。 混混头子又问:“你这里卖些什么?” “今日开张,准备不足,”徐颖喊道,“黄贵,来六碗油辣子面!” 这两个厨子,都是赵瀚亲自培训过的,传授了十多道招牌菜。 “嘶,好辣!” “辣得好痛快。” “这面真是绝了。” “……” 六个混混一边喊辣,一边又叫爽,江西人果然有吃辣的基因。 徐颖趁机套话:“小弟初来乍到,不知本地规矩。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哪些需要小心伺候?” 混混头子笑道:“这头号人物,自是咱们萧四爷,城西到城南的牛马(混混)都归他管。普贤寺外的周老爷,也算一号人物,他女儿是都司老爷的第六房小妾。还有广源门的刘老爷……” 一番打听之下,套出不少消息,但都是城外的市井情况。 吃完一碗面,混混们闹着没吃饱,徐颖连忙让伙计续面。这些家伙饱腹之后,也不愿给钱,只笑道:“掌柜的,你这里的面好吃,兄弟下回还来,今天就先挂账。” 挂个鬼账,明摆着不给钱。 徐颖笑道:“好说,好说,各位哥哥慢走。” 转眼开店半个月,食客渐渐多起来,而且好些回头客,六张桌子能坐满四张。 与此同时,徐颖自己经常进城,在府学和县学各种溜达。对外宣称自己叫黄颖,是庐陵县的秀才,父母兄弟都被反贼杀了,他只带着几个家奴逃出,辗转来到南昌讨生活。 徐颖本来就颇有才华,一来二去,竟交到几个朋友。 然后…… “仲聪贤弟,这位是你的同乡萧举人。”一个府学朋友帮忙介绍。 萧谱允抱拳说:“鄙人萧谱允,字信之。” 徐颖连忙回礼:“黄颖,字仲聪。” 萧谱允问道:“在下天启七年中举,不知贤弟哪年进学?” 徐颖回答说:“崇祯四年进学。” 一个举人,一个秀才,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而且庐陵县的进士数量,仅次于吉水县,举人、秀才更是数不过来,互相之间不认识很正常。 萧谱允说:“贤弟,我在南昌办了个‘还乡会’,会员皆为庐陵、吉水、安福三县的读书人。明日便在普贤寺聚会,你也一起来,咱们应该齐心协力剪除赵贼!” 徐颖愈发心虚,硬着头皮答应。 第二天,徐颖来到普贤寺,发现到场者竟有三十多人。其中举人一个,秀才十三个,剩下的都是童生。 徐颖只敢说自己家在天河镇,那里属于费映珙的地盘,位置偏远应该碰不到“同村”。 “天河镇也被赵贼占了?” 一个秀才突然开口,却是黄老爷的儿子黄顺理。这货拱手说:“在下黄顺理,赵贼起事之后,第一个杀的便是我父亲。” 徐颖惊出一身冷汗,叹息应对:“唉,天河镇就在黄家镇旁边,虽地处大山之中,又怎有幸免之理?” “这赵贼实在可恨,只叹钱粮没有带出,否则我定要募兵杀回去!”另一个秀才捶胸顿足。 萧谱允说道:“介吾兄,因之兄,如今已投奔李巡抚麾下。前几日,我去了一趟都昌县,都昌反贼已时日无多。只待都昌贼灭,李巡抚、王兵备定然南下征讨赵贼!” “陈御史那边如何反应?”有个秀才问。 萧谱允说道:“巡按老爷已送出奏章,他说要如实禀报贼情。陛下若是知道此间事,知道江西已陷落数县之地,定然让广东、福建之兵来围剿!” 这是肯定的,如果只有赵瀚,或许不会惊动外省。 但南赣、南丰、铅山、龙泉皆反,起义军可谓遍地开花,那就必须借助外省的客兵。 “太好了!”众人欣喜不已。 外省客兵,来到江西肯定烧杀抢掠,但关这些读书人屁事? 他们都属于顽固派,家里的田产和钱粮被抢光了,客兵屠杀百姓再狠也不关他们屁事。 这个“还乡会”太有意思了,半个月聚会一次,各自交流最新消息,简直就是天然的情报站。 众人在普贤寺里吃斋饭,下午吟诗作对,临近傍晚才散去。 徐颖正待离开,黄顺理突然追上来:“仲聪贤弟,我在黄家镇,你在天河镇,咱们的老家挨得很近。如今又都受难来到南昌,如此缘分,今后可要亲近亲近。” “正该如此。”徐颖顺着对方说。 两人结伴离开寺庙,黄顺理问道:“贤弟也姓黄,咱们该不会同宗?” 徐颖回答说:“我家先祖,是从府城迁去的,族谱也没带出来,这个还真说不好。” “贤弟住哪?”黄顺理又问。 徐颖回答说:“进贤门外,离城门半里路呢。” 黄顺理说道:“那边可偏得很,往南二三里,到处都是坟地的。” “也没带几个钱,只能住穷地方。”徐颖说道。 “唉,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黄顺理叹息道,“为兄逃离府城时,本还带了家奴。刚走到码头,小厮就串通妾室私奔了,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我这些年,只有一个子嗣,还没到南昌也病死了,如今只有夫人不离不弃。” 徐颖安慰道:“兄长节哀。” 黄顺理抹着眼泪说:“实不相瞒,近日都快无米下锅了,手头着实紧得很,不知……不知贤弟……” 徐颖顿时笑道:“这个好说,随我回家取银子便是。” 黄顺理本来就穷,在吉安因为逛窑子钱不够,还曾被老鸨扣下来逼债赎人。如今没了家里接济,身边的小妾、丫鬟、小厮都跑光了,只剩一个正妻还跟着受苦。 这货来到南昌之后,只能到处找人借钱,“还乡会”成员都被借过,现在一个个都躲着他。 眼见黄顺理追着徐颖离开,其他士子都会心一笑,幸灾乐祸又有人要当冤大头。 回到租住的小院,天色已然黑透。 黄顺理满心欢喜的跟进去,迎面撞上已经从店里回来的黄大亮。 “三……三少爷!”黄大亮惊道。 黄顺理却对黄大亮没啥印象,迷糊道:“你是……” 徐颖感觉要露馅,立即打手势,萧志忠从背后一刀劈下,又补两刀将黄顺理砍死。 徐颖吩咐说:“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扒下来,尸体半夜扔去街巷。” 回到房中,徐颖心头怦怦直跳。换了好一阵情绪,才翻出密码本写信,内容为:“巡按上奏,皇帝知情,或联省围剿。都昌义军,时日无多。” 第二日早晨,徐颖出门不远,就看到许多人围着黄顺理的尸体。 甚至有官差来了,正在询问情况。 徐颖猛地扑上去,嚎啕大哭道:“兄长你死得好惨啊,我就不该借银子给你,让你被歹人给盯上了!” “你跟他认识?”官差问道。 徐颖擦着眼泪说:“好叫差爷知晓,我与兄长,皆为庐陵县秀才,昨日还对了族谱,实乃同宗兄弟。可恶的庐陵赵贼,杀了我与兄长的家人,咱们只能逃到这南昌避难。没成想……没成想,兄长手头拮据,我便借了他五两银子,他出门时还欢喜得很,谁料竟然惨遭不测……呜呜呜呜呜……兄长啊,你死得冤枉啊!” 还乡会的成员,也陆续得到消息,对黄顺理毫无同情。 实在是这货到处借钱,已经搞得人嫌狗弃,死了倒还能清净一些。 徐颖为了彰显自己的仁义,还把黄顺理的妻子接来照顾。 这妇人姓刘,年仅二十一岁,生得美貌端庄。是从邻乡嫁来的,在黄家镇也没住几天,就随丈夫搬去府城过日子。 就连黄大亮等人,也只远远见过两次,倒不怕露馅被认出来。 得知徐颖把黄顺理的遗孀接去照料,一些士子觉得徐颖重情重义,也有些士子暗地里讥讽兼羡慕——那小寡妇可美得很呢。 不论如何,徐颖在“还乡会”出名了,各种聚会必然邀请他。 第147章 【大明白宋应星】 二十年前,宋应星与哥哥宋应升参加乡试,一个全省第三名,一个全省第六名。 江西乡试的第三和第六! 可惜直到现在,兄弟俩都没考中进士。 三年前,宋应升铨选为桐乡知县。说白了,就是走吏部的关系,以举人身份补选官缺。肯定花了银子,否则轮不上号,费映环当知县也是这个操作。 家里花费大笔银子给哥哥买官,实在没钱给宋应星买知县,于是缓了两年帮宋应星买教谕。 教谕也勉强是官嘛,县公立学校的校长。 如今宋应星已四十多岁,来到分宜县做教谕,本该是他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所有着作都是在这几年完成。 谁知遇到赵瀚,刚开始写《天工开物》,就被一群反贼给抓了。 “搜查县学,将此人的物品全部找来,”赵瀚瞟了宋应星一眼,“特别是书稿之类!” 半个时辰之后,士卒抬着箱子到县衙。 赵瀚蹲下去慢慢翻看,有宋应星的旅行笔记,还有无数技术资料笔记,包括农业机械、陶瓷、砖瓦、冶金、火药、纺织、采矿、气象等等等等。 《天工开物》已经开始动笔,但还只有种植农作物的内容。 赵瀚拿起那几页稿件,却是关于种植稻谷的,而且图文并茂画了诸多农具。 粗略看完,赵瀚评价道:“谬矣,种稻有早稻、晚稻之分,你这只记载了早稻。晚稻者,可用番粳播种,你资料搜集得不齐啊。” “嗯?” 宋应星本来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直至把他的稿件和资料找来,此君才变得有些害怕,生怕反贼把自己的书稿烧了。 却没成想,反贼居然跟他探讨种稻技术,宋应星皱眉道:“真有晚稻种植之法?” “你是哪里人?”赵瀚问道。 宋应星回答说:“南昌府奉新县。” “据我所知,赣东北已经有农户种植晚稻,南赣地区也已开始种植晚稻。”赵瀚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信息都来自那位粮商。 宋应星也不顾对方的反贼身份,好奇问:“只需番粳稻种,就能种植晚稻?” “非也,”赵瀚纠正道,“我让人在庐陵县试种晚稻,结果收成不是很好。仔细推算,应该是热照不足。庄稼想要长得好,无非水与热。越是往南边,全年热度就越足,我听说广东有些地方,一年可以种两到三季稻谷。” “两到三季?”宋应星大为震惊。 赵瀚笑着说:“许多事情,不仅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便如这种稻,想要多收几季,就必须在南方,可知是光照热度的原因。” 宋应星说道:“若有机会,我会去广东看看。” 赵瀚又蹲下继续翻找,竟真找到制作兵器的资料。有弓弩、箭矢、火药、枪炮等等,可惜没有找到投石机。 “怎没有投石车?”赵瀚问道。 宋应星回答说:“没见过。便是大明水师战船,要么用火炮,要么用弩机,谁还会用投石车?” 好嘛,投石车已经被淘汰了。 快到饭点,赵瀚拉着宋应星去吃饭,让人好生看守箱子里的资料。 宋应星迷迷糊糊跟去,心里想的全是那只木箱。就算赵瀚把他放了,这货也不会离开,箱子里有他搜集了二十年的心血。 有酒有肉。 今天全军都有肉吃,毕竟辛苦行军多日,必须好生补一补身体。 也不用去抢,拿着知县的银子,跑去找全城屠户购买,屠户们是不敢不卖的。 “拿酒来,我要招待宋先生。”赵瀚喊道。 宋先生不说话,只坐下看着赵瀚,想要拿回自己的书稿和资料。 赵瀚笑着说:“宋先生吃饭。” 宋应星说道:“我有一个长随,逃命时跑散了。” 赵瀚立即吩咐手下:“全城张贴告示,就说宋先生是我的座上客,让宋先生的随从赶紧来县衙。” “这……这使不得。”宋应星惊得站起,告示一旦贴出去,岂非宣布他已经从贼? “使得,使得。”赵瀚大笑。 宋应星对此毫无办法,只得气呼呼坐下。 很快,知县藏的好酒,被端上了饭桌。 赵瀚亲自为宋应星斟酒,问道:“先生可知杠杆原理?” 宋应星不接赵瀚递来的酒杯,而是拿起筷子吃饭,他肚子确实饿了,嚼着饭菜说:“没听过。” 赵瀚将一个酒杯倒置,用手指放在桌面做支点,拿筷子将酒杯撬起:“此便为杠杆原理,从我手指到酒杯,那段筷子的距离是阻力臂,从我的手指到发力处为动力臂。” 宋应星顿时鄙视道:“甚乱七八糟的,此乃标本之理也!” “标本?”赵瀚没听明白。 宋应星随手一指:“前段是本,后段是标。” 好,从墨子那时开始,杠杆的阻力臂称“本”,杠杆的动力臂称“标”。 赵瀚笑着说:“宋先生,我有一个发现。我手上所用力气乘以标之长度,等于所撬重物乘以本之长短,我将其命名为杠杆原理。” 宋应星顿时被这话吸引,想要立即回家验证。 验证试验的内容,他都已经想好了,直接用一杆大秤即可。 事实上,《墨子》已经揭示杠杆原理,也阐述了比例问题,只不过描述很粗糙,没有形成明确的公式。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埋头吃饭。 填饱肚子,赵瀚没有走动,而是让人把箱子抬来。 赵瀚仔细翻阅稿件,突然就笑了,朗读一篇文章道:“治极思乱,乱极思治,此天地乘除之数也……西北寇患,延燎中原,其仅存城郭,而乡村镇市尽付炬烬者,不知其几。生民今日死于寇,明日死于兵……此政乱极思治之时,天下事犹可为,毋以乘除之数自沮惑也。” 宋应星坐在板凳上,转身望着屋外景色,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赵瀚笑得很开心:“宋先生,你这篇文章,看似自我振奋,想要挽救社稷。可除了最后一句,通篇都在说改朝换代之事啊。” “胡说八道,”宋应星矢口否认,“值此乱世,正是我辈士子奋起之时。” 赵瀚点头道:“读书人是该奋起,我也是读书人,因此奋起而发力,意图再造朗朗乾坤!” “你这是造反!” 宋应星突然回过神来,问道:“你到底是谁?” “庐陵赵言,听说过没?”赵瀚笑问。 宋应星惊道:“你竟是那赵贼,怎到分宜来了?” 赵瀚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看宋应星的书稿,看到《民财议》顿时笑得更开心。 宋应星的《民财议》,内容大意为—— 大明沦落到这个地步,不过是“民穷财尽”四个字。 财不仅是指银子,天下百货皆为财。大明之财多得很,只是聚于少数人之手。百姓被盘剥得无以度日,因此朝廷征不到赋税。财政越是窘迫,就越要催征,导致恶性循环。不但如此,天下贼寇,也是活不下去,才纷纷起来造反。 宋应星在文章里,直接用了“剥削”二字。 另有《屯田议》、《催科议》、《军饷议》、《练兵议》等文章,都直指朝廷的核心问题所在,只不过没有给出正确的应对措施。 或者说,无法给出应对措施,因为大明的根子已经烂透了。 赵瀚点评道:“都是好文章,先生乃大才也,可惜崇祯皇帝不能用。” “是我没考上进士,否则必有作为。”宋应星其实心里明白,但当着反贼的面必须嘴硬。 赵瀚问道:“君与李孟暗先生相比如何?” 宋应星想了想说:“孟暗先生,经世济国之才,吾自不如也。” 赵瀚笑道:“这位经世济国之才,被皇帝贬官回乡,如今在为我效力。” “汝定以身家性命而迫之!”宋应星冷笑。 赵瀚摇头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强迫过孟暗先生。他投靠我之时,族人皆不在我治下。他是在观吾施政之后,主动投效于我。说多了,你也不会相信,过几天随我回去看看。” 看了宋应星的文章之后,赵瀚不想再讲什么道理,因为这些道理对方都明白。 字里行间,赵瀚读到的只是绝望,甚至有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宋应星被安排在县衙住下,他的家奴很快跑来相见。 “城内如何?”宋应星问道。 家奴回答说:“这些反贼很好,没有杀人放火,反而在维持治安。县城内外,比以前还好,作奸犯科之人,都吓得躲起来了。” 宋应星愕然,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对大明现状非常清楚,那篇《世运议》写得很诡异。通篇都在隐晦表达王朝末世的看法,结尾时突然来一句,说虽然处于乱世,但读书人不能沮丧,应该振奋起来挽救时局。 自欺欺人而已。 宋应星能有什么办法? 他虽然出身大族,但连哥哥买官的钱,都是东拼西凑弄来的。而他的哥哥,只做了两年知县,就给家里捎回不少银子。 宋应星能到分宜县做教谕,为此支付的买官钱,也包含有哥哥贪污的银子! 他身处局中,看得清楚,无法作为。 唉,不谈政事,还是沉迷于旁门小道。 第二天早晨,宋应星主动拜访赵瀚,想弄一杆秤来验证杠杆原理。 看守县衙的侍卫说:“宋先生稍待几日,总镇目前不在县衙。” 宋应星惊道:“他出兵袁州府了?” 第144章 【大同分田论】 清晨。 几个佣工正在清扫积雪,亲卫副队长刘柱匆匆跑来。 “总镇,有百姓来送冬牲,都说了不要的,他们还赖着不走。”刘柱说话时愁眉苦脸,语气中却带着自豪得意。 冬牲是地主盘剥佃户的手段,趁着冬至节日,强迫佃户送礼,而且必须是家禽家畜。 而今,府城附近的军户,在分田之后彻底翻身,主动带着礼物,跑来给赵瀚庆贺冬至。 赵瀚说道:“去跟百姓说明白,不准给当官的送礼。硬要给的,就让他们送去济养院,放下冬牲就走的,也一并送到济养院去。” “遵命!”刘柱小跑着离开。 每个镇都有济养院,规模也不大,运转得还可以。他们一年四季都有活干,比如给士卒制作布鞋,缝制一些军用棉衣等等,许多城市游民也做鞋卖给总兵府。 费如兰手拿一件大氅,追出来喊道:“把这个披上,今天冷得很,可别着凉了!” 赵瀚笑着转身,费如兰已走到跟前,麻利的帮赵瀚套上大氅。 这是一种对襟罩衣,费如兰亲手缝了件鹅毛大氅。赵瀚穿上之后,感觉又暖和又轻便,颇有羽绒服的味道。 踱步走到前院衙门,李邦华已从吉水回来,正在等着开会。 咱们之前说过,明代县试的人数之最,是江西临川县一次考试就有上万人参加,还全是没考上秀才的学童和童生。 吉水县的士子质量更高,不过碍于耕地面积,读书人没有临川县那么多。但是,总数十二万人的吉水(不含县城),读过四书五经的士子也有四五千,把识字几百的算上能直接破万,就连一些佃户子弟都认得几个字。 顺便一提,明末土地兼并严重,导致江西读书人减少,进士数量也比以前少了很多。 明代中前期,大量江西贫寒子弟考取进士。到了明末,江西的寒门进士已经非常稀少。 李邦华出面号召之后,无数底层士子投靠,“人才”已经多到爆炸。 为了防止分田作弊,吉水县的士子,被调去安福县协助分田。而安福县的士子,则被调来吉水这边协助分田。 往往是一个宣教官,带着几个新投靠的士子,分担到各村落组织分田。如此情况,迅速就将两县的分田工作完成,接着便是组建两县的农会。 “总镇!” 众人起立。 赵瀚抬手道:“都坐,各自说说情况。” 陈茂生率先发言道:“现在咱们不缺读书人,特别是童生和学童,学过四书五经那种,多到完全没有职务来安排。但是他们当中,很多人不信天下大同,做事也经常不守规矩。我认为,应该把白鹭洲书院,改名为大同书院,专门给守规矩的读书人上课,结业之后再分派职务!” 李邦华立即说道:“我同意办学传授大同思想,但白鹭洲书院不能改名,否则定会激起士子的抵触。” “书院名字就不用改了。”庞春来也说。 “那便不改。”赵瀚笑道。 但凡是正经读书人,都对白鹭洲书院有感情,那可是出了文天祥等诸多先贤的地方。 陈茂生只能坐回去,他戏子出身,思想特别激进。 赵瀚想了想:“我来做书院山长,但只偶尔过去讲课。李先生为书院副山长,也是有空过去看看。陈茂生为司业(教务主任),主管书院的具体事务。对了,那位王知县,在乡下转了一圈,回到府城有些别扭,也让他去书院做教授。” “哈哈哈哈!”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原庐陵知县王调鼎,愿意从贼,又不愿从贼,扭扭捏捏很不爽利。 但是,王调鼎和欧阳蒸共同执笔,写出一篇理论性文章——《大同分田论》。 切入论述的角度非常刁钻,源自《老子》那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其唯有道者。 啥意思? 地主不断兼并土地,属于人之道,是人性的必然。赵瀚主持分田,属于天之道,是在替天行道。能以有余而奉天下,可以称为“有道者”,赵瀚及麾下官员便是有道者。 这篇文章写得很玄乎,普通小民根本看不懂,但对读书人却非常有说服力。 那些得到了好处的底层士子,更是对《大同分田论》推崇备至。有了这篇文章,他们就彻底放下心理负担,高高兴兴跑去分田,因为分田是奉天道而行事。 陈茂生喊出的粗俗口号,专门针对普通百姓。 王调鼎、欧阳蒸的文章,专门针对天下士子。 可惜,两人把文章写出来,都不敢署自己的真名。一个化名王范,一个化名欧震,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 王调鼎、欧阳蒸都是神童出身,前者十一岁为廪生,后者十三岁为廪生。果然肚子里是有学问的,赵瀚看了文章非常满意,亲自给他们做推荐人,把两人都吸纳进大同会。 而那篇《大同分田论》,所有大同会成员必读,最好是能够全篇背诵下来。 搞出这么大动作,欧阳蒸高高兴兴去做知县,王调鼎却不愿担任实际职务。那就扔去书院做教授呗,让他给学生传授大同思想,今后可以专门从事理论研究。 讲完书院的事情,李邦华说道:“等着做官做事的士子太多,我认为,可以把整个吉安府全部拿下!至少,要拿下泰和县跟半个万安县,如此既能安排投诚士子做官,又能让咱们的地盘以山水为城池!” 赵瀚不想扩张太迅速,但他已经接到徐颖的密报,泰和县和万安县必须纳入版图。 只有拿下南边的两县,才能彻底占据赣中盆地,使得自家地盘的周边全是大山。 有些时候,不能只看内政,还得考虑军事问题,李邦华就是从全盘战局来思考的。 “龙泉县的义军联系到了吗?”赵瀚问道。 萧焕不仅管着廉政事务,还暂时兼管地盘内的情报工作。他立即起身道:“我正要禀报此事,已经跟龙泉义军取得联系。龙泉义军首领叫方胜昌,曾祖以前是龙泉副百户,到他这代已经家道中落。此人读过几年书,因家贫而中途辍学。他虽然攻占龙泉县城,但害怕官府围剿,因此愿意投靠咱们。” 赵瀚微笑道:“很好,等拿下泰和、万安两县,立即派人接管龙泉县,把南方辖地连成一片。” 陈茂生忍不住说:“总镇,咱们是不是扩张太快了?很多读书人根本不听话,把他们分去各县做官,肯定又是一大堆贪官污吏。” 赵瀚叹息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也想慢慢发展,可朝廷不给机会啊。皇帝老儿,已经知道江西之事,广东、福建两省官兵,很可能明年就要跨境出兵!”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包括刚从安福县回来的费如鹤,也忍不住有些心虚。 三省围剿,出兵可能数万,甚至是十万,咱们真能扛得住? 唯独李邦华和庞春来,两人依旧轻松,坐在那里直笑。 李邦华说道:“闽西、赣南,大山之中多有义军,福建、广东两省官兵,得肃清那里的义军之后,才敢北上来打咱们。” 庞春来则说:“以大明官军的性子,想要联合两省出兵,最少也得半年时间。若是遇到掣肘之人,调兵就得一年以上,那许多粮草够他们头疼。此乃取死之道,怕是南赣义军还没剿灭,福建、广东就要烽烟四起。” “庞先生此言有理。”李邦华附和道。 福建、广东两省,首先正规军非常少,也就水师还勉强像样。想要跑来江西剿匪,那得重新募兵训练,而且粮草都要本省自己筹措。 如今北方还在打仗,朝廷催粮催税得紧。 广东、福建的三司官员,既要应付朝廷的赋税差事,还要提供钱粮募兵出征,他们哪来那么多银子和粮食?到时候,肯定又是加紧盘剥百姓,必然激得无数农民造反。 听庞春来、李邦华一解释,大家又都放心下来,不再那么害怕官兵围剿。 费如鹤突然说:“我在安福县时,有从萍乡逃来的义兵投军,还带来了一些重要军情。袁州知府在征讨萍乡义军时,麾下有上千人的弓箭手。” “真的?”赵瀚非常惊讶。 费如鹤说道:“我又派人去袁州打探消息,却是那袁州知府田有年,听闻鞑子围困北京,就着手招募工匠造弓。他从南昌卫的兵器所,招来十多个工匠,又命袁州本地工匠学习。崇祯四年秋,就已造出五百副弓箭,全都递解到京城献给皇帝,听说还得到了皇帝的褒奖,拨银子给他继续造弓。” “这是个人才啊。”赵瀚叹息道。 费如鹤继续说道:“袁州卫本身就有兵器所,他又从南昌招来些工匠,如今袁州的制弓匠人,已有上百人之多。每年能造几百把弓,数万支箭,一些运到京城,一些留为己用。此人麾下有三千多兵,其中一千人是弓箭手。” 庞春来突然叹息:“看来咱们的劲敌,并非在都昌剿贼的李懋芳、王思任,而是这个袁州知府田有年。此人练兵,至少已有一年,并非临时拼凑的乞丐兵,难怪萍乡的义军被他轻松剿灭。” “若是都昌的义军被剿灭,”李邦华说道,“田有年很可能带麾下精锐,跟着巡抚一起南下来打咱们。” 袁州就在安福县以北,乍看是距离很近的邻居,但中间有群山阻隔,只需防守几条要道即可。 田有年若是聪明,就不会翻越大山而来,那样很可能中伏兵败,多半要跟巡抚李懋芳一起走水路。 庞春来说道:“不能等着别人来打,咱们一副甲胄也没有,碰到上千弓箭兵很吃亏的。” “那就主动出击!” 赵瀚起身说道:“先打袁州,不占城池,也不分田,纯粹是去灭掉田有年的精锐。若能把制弓匠人‘请’回来,那就更好了!” 第148章 【夜间迂回】(为盟主摇身一变加更) 没有什么军事计划,是一成不变的! 来到分宜县之后,赵瀚获得了更详细的信息。 知府田有年的核心精锐,来源于彬江镇的官窑工匠。如今即将过年,当兵的肯定回家,直扑那里就能事半功倍。 朱元璋当年筑造南京城,内里一层城砖是白色的,全部出产于彬江镇。 这种白色城砖,皆为高岭土烧制,又称“白泥砖”、“白瓷砖”,比寻常的青色城砖更加坚固。督造此砖的袁州通判隋赟,获得朱元璋的大加赞赏,从正六品直升为正三品按察使。 彬江镇设有官窑,被官吏搞得一塌糊涂,几年前烧窑工闹事,知府田有年亲自招抚摆平。 他招募五百烧窑工为兵,消灭了武功山里的土匪,又去消灭萍乡县的反贼。听说南边的庐陵县出现巨寇,立即扩充乡勇部队,如今已有军队三千。 那五百烧窑工,乃是训练了两年的精兵! 见到宋应星的当天晚上,赵瀚就亲率部队出发,把守城任务交给费如鹤。 由于征调船只动静太大,赵瀚带兵跨过万年桥,顺着袁河南岸夜间行军。一夜急行四十里,清晨抵达彬江镇,不作休息便发起进攻。 镇上居民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三千士卒穿镇而过,奔向镇外偏西的窑工聚居地。 “投降不杀!” 每十人一个小队,分散冲进各个民居,然后押着窑工全家出来。 …… 熊耀祖祖辈辈皆为窑工,户籍属于匠籍。官窑早就不行了,都是给私窑打工为生,日子虽苦还过得下去。 就在五年前,当时的知府突然抽风,说是要把府城增筑一圈。 熊耀这些烧窑匠户,就被征召去服役,自带干粮给官府烧制城砖。 按照规矩,役丁虽然不领工资,但官府必须发放口粮。可口粮也被官吏克扣,窑工实在活不下去,干脆杀了司吏(督窑官员)造反。 如此闹了半年,知府带着银子高升,新任知府田有年上任。 对于田知府,熊耀是非常钦佩的,竟敢孤身前来招降,最后也只杀了两个带头造反者。 熊耀被知府招募为乡勇,每月二斗粮食军饷。而且五日一操,他这离府城很近,刨去来回时间,其中三天可以自己干活赚钱。 田知府练兵很厉害,说月饷二斗就二斗,从来没有克扣过。跑去萍乡县剿贼,还有行饷可拿,熊耀甚至希望能天天打仗。 今年的日子好过得多,家里还置办了年货。 腊月二十九,熊耀劳累了一年,想今年睡个懒觉。 突然,他听到外头传来响动,还没把衣服穿好,就有一群士兵冲进来。 “投降不杀!” 妻儿老小全被抓了,熊耀刚穿好裤子,顾及全家性命,他完全不敢反抗。 被带去外面的空地集合,熊耀发现已经抓了好多人,女人、孩子和老人站在一起,青壮则被要求站在另一边。 什么情况? 没人知道啥情况,都在等着过年呢,稀里糊涂就这样了。 “当兵的都站出来,别逼我动手审问!” 熊耀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犹豫,又看向妻儿那边,正被人用长枪指着。 无奈之下,有人站出,熊耀也跟着站出。 赵瀚说道:“清点人数。” 旗令官迅速清点,很快汇报道:“总镇,一共436人!” 肯定不止这么多,田有年征召窑工为兵,初期只招了500人,后来又陆续招了300多。 一番审问之下,很快就搞清楚,有些人扔下妻儿跑了,有些则住在更远的地方。 赵瀚连忙下令抓人,在另一处窑工聚居地,又陆续抓来百余户,其中许多只是普通窑工。 终于,赵瀚问道:“谁练过弓?把手举起来。” “我练过。”熊耀举手。 就在此时,一艘小船在彬江镇停靠。 官差下船之后,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府尊聚兵,府尊聚兵。务必大年初四,正午之前赶到府城外军营!府尊聚兵,府尊聚兵……” 这官差跑得实在太快,镇上居民愣是没拦住,哨兵也没反应过来,转眼间已经跑出镇子。 “府尊聚……娘咧,反贼!” 官差吓得转身就跑,一溜烟回到镇上,被几个哨兵给逮住。 这货被拖到赵瀚面前,顿时跪地大呼:“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赵瀚笑问:“田知府要聚兵?” 官差忙不迭回答:“分宜县城没了,府尊大年初四聚兵。” “田知府倒是体恤士卒,居然还要等到年后,”赵瀚吐槽了一句,又问道,“府城有多少人守城?” 官差竹筒倒豆子说:“府尊听说分宜县被……占了,昨晚就聚兵数百守城。” 情况已经很明了,田有年非常紧张,并没把赵瀚当成普通反贼。 那几百守城士卒,多半就是府城周围的,过年守城肯定搞得怨声载道。 赵瀚走到熊耀面前:“你是弓兵什长?” “是。”熊耀说道。 赵瀚问道:“窑工有多少练弓的?” “只有百来个。”熊耀说。 “其他弓兵呢?”赵瀚又问。 熊耀说道:“分散在各乡。” 有的乡比较远,大年初四聚兵,也是考虑到来回路途,五天时间完成集结已经很牛逼了。 这个知府田有年,打仗是否厉害不好说,练兵是肯定有一套的。 赵瀚没有再询问军事,而是带着亲卫,前去查看窑场。 麾下军官,则组织那些俘虏,收拾家当准备一起带走。不管有没有当过兵,全都要带回吉安府,赵瀚的地盘也有高岭土,正好缺许多窑工用来烧制瓷器。 来到一处私窑,老板和管事都跑了,赵瀚捡起瓷器查看,发现产品质量不怎么好。 一眼就能看出优劣,完全不能跟景德镇的瓷器相比。 “这东西卖到哪里?”赵瀚问道。 一个没来得及跑掉的私窑管事说:“有商贾来收购,装船运去闽广一带,听说是要卖去海外。” 原来是出口产品,想必这些劣等瓷器,运到欧洲也能卖出好价钱。 赵瀚继续前行几十步,指着一个已经长草的窑洞说:“这怎么废弃了?” 管事连忙跑进窑洞,拿出一块白色城砖:“太祖皇帝修筑南京城剩下的,堆在那里两百多年,也没哪个官府敢用。” “这种城砖还剩很多?”赵瀚问道。 管事回答:“这附近有五六十座砖窑,窑洞里都堆着城砖。不敢扔了,也不敢用,就一直堆在那里。” 这种白色城砖已经烧到瓷化,用于筑城异常坚固,赵瀚决定哪年筑城就来取。 三千军士轮流睡觉,中午找本镇大户开仓取粮,一直休息到第二天(大年三十),赵瀚终于带着窑工及家属近四千人,大摇大摆的离开彬江镇。 “回县城过年了!” 赵瀚让士兵们大喊,众人欢笑高歌,那些窑工则愁眉苦脸。 走出几里地,赵瀚突然分兵进山。 他让五百士卒,押着窑工和家属去分宜县城,自己带领二千五百兵迂回。 家属最多且当过兵的三个窑工,被赵瀚留下来做向导。 大年三十,赵瀚在山中度过。 中午吃的是麦饼就咸菜,赵瀚一路抱拳,走到士兵面前,不停地说:“过年好,过年好!” “总镇过年好!”士兵们纷纷回应。 大过年跑山里来,难免有士兵心中怨怼。可赵瀚挨个问候新年,足足喊了上千声过年好,立即让士兵们情绪热烈起来。 白天不敢行军,找枯枝枯草垫着,上面再铺棉被睡觉。 夜晚吹着冷风赶路,感冒发烧的也得跟上。沿途都是武功山的边缘带,属于丘陵地形,雪化到脚脖子之后,行军已经非常方便了。 熊耀是三个向导之一,他们都不敢乱来。 赵瀚说了,此次一旦兵败,就把他们在县城的家人杀光! “将军,前面就是月公岭,知府的练兵场设在山下。”熊耀指着前方说。 一路昼伏夜行,而且走走停停,赵瀚抵达藏兵地点时,才特么大年初二的下午,田知府还没聚兵完毕呢。 派出哨探扮做樵夫下山,去城外卖柴一圈又回来。 赵瀚初步得到军情,袁州府城的守军已经上千,但月公岭下的校场和军营是空的,田有年的兵全部吃住在城里。 赵瀚只能继续留在山中歇息,顺便制作用于夜袭的火把。 士兵们拆下绑腿,放在怀里捂干。等行动之前,再绑在木棍上做火把,离开彬江镇时,还弄来许多菜油,也是用于制作点火物。 大年初三,探子回来禀报。 府城外有许多船只,正在装粮食上去,那是田知府出兵的军粮。 从船只数量来看,肯定不够三千士兵坐船。多半是物资走水路,士兵沿河跟着前进,就算遭遇埋伏,运粮船也能立即逃走。 而且,月公岭下的军营,已经开始住进去士兵。 大年初四,探子再次回报。 军营里的士卒,远远不止三千,可能有五六千人,也不知道知府上哪儿招募那么多乡勇。 赵瀚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在河边半路设伏,二是直接夜袭其军营。 第145章 【雪中行军】(为盟主往事成烟加更) 挡在安福县与袁州府之间的大山,名叫武功山。 若是春季发兵,在大山里七弯八绕,或许还能侥幸翻过去。但冬天绝无可能,进山之后要么冻死,要么找不到吃的活活饿死。 那就只能走更东边的路线,依旧需要穿山越岭,从安福县直奔分宜县,相当于翻越武功山的余脉。 十二月初,赵瀚亲率四千大军,没带什么辎重粮草,就踏雪出发钻进大山。 这次的山地路程,有一半属于安福县,已经完成分田工作。而且是秋收之后分田,租子还没交给地主,可谓家家都有余粮。 每到一个村落,赵瀚就会向村民借粮,以保持随身携带的粮草充足。 一路走到桃源村,这里属于相对富裕的村落,主要是村中有一条小河流过,冲积出肥沃平坦的山间谷地。 “全军休息,莫要在雪地里坐下!” 包括赵瀚在内,四千士卒全部站在村口,原地跺脚暖和身子。 宣教官独自进村,联络村长和农会:“李村长,我是宣教官左钊,随赵先生远征至此。请安排村民借粮煮饭,所借粮食都会留下票据。村民开春之后,可到县里领取粮食,按一分利息偿还。也可用来抵夏粮赋税,同样是按一分利息算。” “不要利息,不要利息。”李村长叫李怀仁,本是此地童生,穷得放弃科举,而今全家都分到土地。 李怀仁先是给农会成员分派工作,然后立即出村去见赵瀚。 “拜见赵先生!”李怀仁猛地跪在雪地里。 “快快起来。”赵瀚笑道。 李怀仁起身之后,连忙说:“赵先生,快到村里歇息。” “请。”赵瀚笑着说。 费如鹤下令:“全军前进!” 传令官举起令旗,四千士卒踏雪而行。虽然走得东倒西歪,但尽量不踩到田地,实在摔进田里也没办法。 当他们进村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烧水,主要是给士兵们泡脚。 军中文书和传令官忙坏了,到处给村民开具借粮收据,军法官也再三告诫士卒不要扰民。 看到几千士卒秋毫无犯,非常有礼貌的住进村民家中,李怀仁不禁感慨:“真仁义之师也,若论军纪,岳武穆之兵也不过如此。” 赵瀚笑道:“我可比不过岳武穆。李村长,翻过北边的桃源岭,是否就到分宜县地界了?” “翻过去就是,不过雪地不好走,开春雪化了更便利。”李怀仁说道。 赵瀚说道:“再难走也得翻过去。” 必须在冬天出兵,一旦开春,袁州精锐肯定与巡抚李懋芳合流,坐船沿赣江直奔吉水县杀来。 而且冬季出兵,定让袁州知府毫无防备。 来到李怀仁家里,见村长媳妇已经杀鸡,正在烧开水烫毛。赵瀚立即说:“村民所杀家禽,照价赔偿!全村所有肉食,优先分给伤病员。” “赵先生,不用这样,”李怀仁连忙说,“赵先生给咱们分田,是咱们的大恩人,杀只鸡算得了什么?” 费如鹤冷脸道:“这是军令,莫要坏我军心。” “不敢,不敢。”李怀仁不好再说。 村长家的鸡烹饪完毕,果然被宣教官端出去,送给那些伤病员吃。一路行来,有人生病,有人冻伤,已经“减员”十几个。 好在没有严重冻伤,放在村民家休养即可。 赵瀚、费如鹤、黄幺、黄顺等军中高层,都在李怀仁家吃普通食物,拿出来的酒也一口没喝。 军队构成更加单纯,远比文官更好调教。 别看赵瀚手里的脱产士兵,只有区区几百人,剩下的全是半耕半战的农兵,但军纪远超当下任何一支军队。不听话的,犯错误的,早就被剔除出去了。 就连少数混混出身的士卒,在严厉惩治之后,也都变得令行禁止。 主要功劳,得归于军中的宣教官,还有就是不亏待士兵! 这次参与冬季行军的士卒,不但超额领取行饷,每人还发一身棉衣,再发放两双棉鞋。 棉花和棉布,赵瀚向商贾订购了许多。 济养院的孤寡老人和残疾人,以及城里的游民妇人,让他们做成衣服和鞋子,由总兵府出钱进行收购。 晚上睡觉,赵瀚也没占李怀仁的床,跟其他人一起睡地上。用稻草铺成,上面再铺草席,棉被和草席是士兵自带的。 李怀仁看到堂屋里躺了一地,就连赵瀚也躺在其中,突然间震撼到无以复加。 他没见过这样的军队,也没见过这样的军官。 李怀仁心想:赵先生该做皇帝,天下百姓就有福了。 “子曰,”黑暗之中,费如鹤突然说,“我有些担心家里,前段时间传来消息,县城被教匪给攻破了。” 赵瀚说道:“广信知府已经募兵剿贼,或许县城暂时打不回来,但你家肯定没事的,毕竟距离府城那么近。” 费如鹤叹息道:“上泸镇是贼窝,离我家太近了,坐船用不到半天就能到。” “士绅只要不傻,肯定不会坐视,你就安心。”赵瀚安慰道。 铅山县实在太富裕了,士绅随便凑点钱,就能招募不少乡勇。 而那密密教,也不是能成事的,教主打下县城之后,已经开始带头享受。底层信众除了杀地主分粮,生活其实没啥改善,土地都被密密教高层霸占。 广信知府也换了一个,还算有些担当,上任之后立即募兵。 铅山县的反贼,估计半年之内,就要被知府给灭掉。 别看费如鹤的家离贼巢很近,反而是最安全的。知府为了堵死贼窝,在两河交汇处设置兵营,正好给鹅湖费家做保镖。 费如鹤也懒得再想家里的事,突然说道:“谷村李氏,想要跟我结亲。” “李孟暗家里的?”赵瀚问道。 费如鹤说:“是李先生的侄孙女,我没敢答应,吉水那些士子闹得太厉害。” 赵瀚叹息道:“这些读书人,真是贼心不死啊。不要答应他们,我让你姐出面,给你物色一个更好的。” 有些士绅还想着招安,有些士绅则觉得赵瀚能成事。 即便赵瀚已经有正妻,这些家伙也旁敲侧击,想要送女儿、妹妹过来,给赵瀚做小妾都可以。 赵瀚一直拖着不答应,他们又盯上其他人。 身为总兵府第一武职的费如鹤,还没有正式娶妻,瞬间成为香馍馍,不知有多少士绅想要攀亲。 非但如此,总兵府的高层文职,包括赵瀚的三大秘书,全都有士绅在秘密接触。 正经结婚的,赵瀚管不了。 谁要是敢纳士绅之女为妾,或者休妻之后再娶妻,赵瀚肯定不会轻饶! 翌日,士卒们泡脚之后,留下伤病员在村中,立即开拔赶路,没有时间帮村民收拾屋子。 越往山中进发,这路就越难走,特别是翻越桃源岭。 这座山岭其实并不陡峭,后世还建了省际公路,是安福县到分宜县,最短最好走的路线。 就是雪太厚了! 二十多个擅长爬山的士卒,被派出去当开路先锋。他们踩着积雪往上爬,不时有人滑倒滚下来,一路积雪倒是摔不死。 折腾好半天,终于有士卒爬上去,寻找大树把绳子拴好,再弄下来供主力部队攀爬。 赵瀚冻得双脚已经麻木,双手也冻得发青。他的体力还算好,抓住绳索使劲爬,就是那深及膝盖的积雪很恶心人。 先爬上山顶的士卒,正在费劲生火。 火没见着,烟雾倒是冒出许多,冒着冒着就熄灭了。 “呼!” 赵瀚攀爬到山顶,被一个士卒拉上去,累得想要直接躺下睡觉。 费如鹤也上来了,不停的跺脚搓手,还有心情开玩笑:“以前读书,读到古代名将,雪中行军,翻山越岭,都没觉得多厉害。现在想来,不愧是名将啊,咱们才走多少路程?” “算上绕来绕去的山路,大概有二百里。”赵瀚笑道。 他们从安福县城出发,一直走到此地,直线距离其实只有六十里。 “燃了,燃了!” 点火士卒,顿时兴奋大呼,立即被费如鹤喝令噤声。 许多枯枝被捡来烘干,然后移去旁边生火,越来越多的火堆烧起来。 爬到山顶的士卒,也脱鞋换双干燥的,就连绑腿都解下来烤火,因为绑腿已经被积雪浸湿了。 互相之间,一边烤火,一边帮忙搓腿搓脚,否则肯定又要被冻伤。 休息一个半时辰,衣物都已经烤干,也填饱肚子恢复体力,赵瀚立即下令继续行军。 下山之路,几乎是滚下去的,到得山脚已是半下午。 这里属于分宜县管辖,村民见到军队都吓坏了,一个个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赵瀚强行敲开一户民居,问清附近最大的地主在哪,便迅速带兵前往地主家。 “围起来!” 山村也没啥真正的大地主可言,撑死了能有几百亩地。赵瀚派兵围住宅子,将地主家的男丁捆起来,让女人帮忙铺床叠被,再让女人取粮来煮饭。 这宅子不够大,塞不下四千士兵,于是又分出许多,去借百姓家的房子住。 休息一夜,第二天再次出发。 这里的地主和农民都是懵逼的,搞不清是哪里来的军队,而且未免也太仁义了。 是的,仁义! 地主全家虽被捆起来,却没有对女人动手。只是抢了地主家一些粮食,真的只抢了一点点,因为抢太多不方便行军——小偷小摸的士卒,肯定存在,这里又不是己方地盘,偷些小物件难以避免,宣教官和执法官也没法查。 至于百姓,士兵除了进屋睡觉,其他啥事儿都没干。 跟官兵比起来,这是真正的仁义之师,那地主甚至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第149章 【练兵之才】 很容易做出抉择,因为……赵瀚快没粮了。 大年三十,带着口粮进山,如今已是大年初四。中途昼伏夜出,生怕被人发现,自然不可能去抢粮。 那就直接夜袭军营! 而此时此刻,袁州知府田有年,正被宜春知县一路从城里纠缠到军营。 知县方禄叫苦不迭:“府尊,你征恁多兵作甚?城内大户都把县衙门槛踏破了。” 袁州府衙,宜春县衙,在同一座城里。 “打仗之事你莫管,好生回去守城,莫要被反贼把城偷了。”田有年不想跟一个草包解释什么。 都昌贼寇,已被官兵剿灭,整个江西北部都安宁了。 田有年早就跟巡抚约好,等元宵节后一起出兵。既然反贼主动杀来,那就更好了,直接将赵贼围死在分宜县。 来到军营,幕僚洪雁上前道:“府尊,军粮已经备齐,士卒已集结2300余人。” 2300人属于“老兵”,临时招募之兵不算人,都是让城内大户出的家奴,还有就是城内的游民混混。 总的加起来,已超过五千之数! 又有一个秀才上前,正是以前投效解学龙的左孝成。他如今住在宜春县的外祖父家,到处宣扬赵贼的可恶行径,说赵贼要杀光全天下地主,把宜春县大户吓得浑身发软。 也正因如此,宜春大族踊跃捐钱捐粮,资助知府田有年募兵剿贼。 左孝成提醒道:“府尊,分宜县的反贼,定是那赵贼无疑。此贼狡猾异常,且进兵神速,须得谨防此贼偷取府城。” “放心,我在府城留了300精兵,还留了800乡勇。”田有年早就胸有成竹。 左孝成又说:“今夜军营聚兵数千,城外码头的船上,又堆积了无数粮草,须得谨防赵贼夜袭。” 幕僚洪雁笑道:“左贤弟,我看你是被赵贼吓破胆了。袁河沿岸,我军早已派出许多哨探,赵贼还能飞过来夜袭不成?” 左孝成欲言又止,也觉得自己多想了。 田有年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今晚多设哨岗,军粮更要多派士卒看守,明天一早便誓师开拔!” 崇祯朝有两个田有年,另一个还没考中进士,但已是公认的毛诗大家。 而眼前这位田有年,却只是举人出身,能迅速做到知府,全靠战功获得升迁! 这厮属于陕西军户子弟,父兄皆为武将,他从小学习弓马和兵法,考举人那只是顺带的。花钱买了个知县,每到一地,必然募兵,要么剿灭土匪,要么征讨反贼。 吃过午饭,田有年亲自巡视军营,不断慰问士卒,又指出军营布置的不妥之处。 夺回分宜县城? 田有年从没有过这种想法,他只想把赵贼堵死在分宜县,然后联合巡抚李懋芳、佥事王思任,一起把反贼的几千兵力弄死! 在接到贼情的第一时间,田有年就已经派出信使,前往南昌和九江联络友军。 至于突然征召家奴和混混,纯粹是以优势兵力吓唬赵瀚,吓得赵瀚龟缩在分宜县城不敢出来。时间拖得越久,官兵胜算越大,他只需拖到友军增援便可。 田有年不敢小觑赵贼,能够冬季出兵的都是狠人。 更何况,赵贼还偷袭彬江镇,卷走他训练了两年的几百精锐! 巡营完毕,田有年回到屋里休息,拿出一本《纪效新书》阅读,这本书他已经翻了二十年。 这货看似是一个文臣,其实没有多少学问,放在江西考秀才都够呛。但他熟知兵法,而且弓马娴熟,打仗时可以身先士卒、率众冲锋。 读着读着,田有年突然放下兵书,出门观察背后的大山。 已经下午时分,田有年下令道:“砍掉月公岭下的树林,派几个人进山搜寻敌情!” 月公岭大得很,是府城东南方,突兀而起的大山,月公岭只是其最高峰。 派几个人搜山肯定没用,砍掉临近军营的树林还可行。 事实上,军营距离山脚有上千步,也并非紧紧挨着大山。 这处军营是固定的,还修筑了许多营房,皆为夯土而建的土屋,想夜袭搞火烧连营纯属扯淡。 军营各角落,还建起了几座哨塔,既能用于放哨,也能当做箭塔使用。 入夜之后,田有年又亲自巡视军营,勒令哨塔的放哨士兵和弓箭兵打起精神。 做完这一切,田有年终于回去睡觉,浑身疲惫很快就鼾声如雷。 …… 赵瀚是三更天出发的,抵达山脚已接近五更,相当于从零点走到四点多。 缓步行军,节省体力。 大年初四,没有月色,黎明之前更是乌漆嘛黑。 夜袭士卒都经常不慎摔倒,营寨里的哨兵哪看得清楚?倒是他们为了御寒,在哨塔里放置火盆,成了反贼的指路灯塔。 黄幺带八百人绕北,黄顺带八百人绕南,赵瀚自领九百人在正东。 可惜没有手表,掐不准一起进攻的时间。 两人绕到进攻地点之后,都稍微等待了一会儿。黄幺那边率先点燃火把,一人两支火把,一千六百支火把冲向军营。 听闻喊杀声,赵瀚和黄顺也点燃火把,三路总共五千多只火把亮起。 由于田有年的布置太严密,无法悄无声息摸到营寨。都是距离营寨两三百步,就点火开始进攻,离得更近会被哨兵发现。 “贼……贼袭!” 哨兵大惊失色,先后吹响号角,哨塔里的弓箭手连忙上弦。 营房里的官兵惊慌失措,临时征募的家奴和混混,没穿好衣服就往外跑。见四面亮起无数火把,吓得直接炸营逃命,冲向没有敌军的西边,他们甚至把营寨大门都推倒了。 训练半年左右的士卒,同样好不了多少,他们是穿上了衣服逃命。 只有一千多真正的老兵,根本不用上级下达指令,就自发的带着武器,朝田有年的住处靠拢。 这个知府,练兵真的有一套! 便是解学龙的部下,当初若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吓得全军失去组织度。 每个哨塔,都有六个弓兵。 黄幺最先冲到营寨外围,寨墙足有一人多高。这厮扔掉火把,以长枪杵地,借力轻松冲过寨墙,然后杀死两个守门士兵,把南边的寨门给打开。 “咻咻咻!” 附近的两座哨塔,十二个弓兵放箭,慌乱之下只射中四个目标。 “夺塔!” 率先冲进去的两个什长,立即带着附近的士卒,按照预定计划夺取哨塔,剩下的人跟着黄幺继续往里杀。 “娘啊!” “饶命!” 一些逃窜的官兵,被黄幺带兵杀回去,黑暗之中只顾蒙头奔跑。 东边的赵瀚中了一箭,还好没有受伤。一箭射到肋下棉衣,斜向下扎破衣服,几乎是贴着肉进去的。 他带兵直冲军营更深处,张铁牛和刘柱分别带兵夺塔。 张铁牛也已扔掉火把,盾牌都不带,疯狂顺着梯子往上爬。敌方的弓兵比他还慌,手抖着在挂弦挽弓,一箭射到张铁牛的肩膀,另一箭射倒他身后的士卒,其他箭矢则全部射空。 “杀!” 张铁牛已经爬上去,迎面是哨兵捅来的长枪。 这货实在莽得很,伸出右臂去格挡,袖子都被枪头捅穿,手臂也被划出个大口子。另一长枪捅来,张铁牛矮身一躲,躲闪之间取出斧头扑出,一斧砍落敌人半个手掌。 两个持枪哨兵,外加六个弓箭手,张铁牛提着斧头就冲进去。他先是砍伤一人,接着砍死一人,再侧身冲锋,把一个弓箭手撞下哨塔。 终于,队友也冲上来,将剩下的敌人全部杀死。 “杀敌!” 张铁牛高举着斧头,吼叫着从哨塔下去,冲向军营里的主战场。 田有年根本没脱衣服,他甚至穿着铠甲。惊醒之后,立即取下弓箭和战刀,走出营房让号手吹号聚兵。 一千三百多精锐老兵,迅速围绕在田有年周围,而且还结成了军阵。 幸好赵瀚奇袭彬江镇,带走数百老兵,其中包括一百多弓箭手。否则的话,田有年身边的精锐,此时肯定超过一千八百人。 这货治军极为严厉,军饷从不克扣。 能养这么多士兵,除了大户捐钱捐粮之外,肯定还行了非常之法。比如在萍乡县剿贼,顺手就杀了两个大地主,对外宣称是反贼干的好事,抢来大量钱粮作为军饷。 面对严密阵型,黄幺根本不敢靠近,远远结阵等待友军到来。 田有年也不敢主动出击,虽然双方都打起了火把,但黑夜冲杀容易阵型凌乱,而他的北边和东边都有贼军杀来。 反贼三面包围,有二千四百多人。 田有年被围困营中,只有一千三百多士兵,但弓箭手就有八百多。 赵瀚忍不住赞叹:“田知府真是厉害,只论练兵之才,已堪比历代名将!” “你是庐陵赵言?”田有年问道。 “正是。”赵瀚回答。 田有年笑道:“你也不错,竟能带兵踏雪翻山。” “降了。”赵瀚不愿强攻,对方的弓箭手让人头疼。 “好。”田有年立即答应。 “嗯?” 赵瀚反而有些惊讶,实在是田有年投降得太爽快。 田有年说道:“我老家在陕西,全家皆死于流寇之手。前段时间传来消息,父兄也战死了。田家已报答君恩,剩下的该为自己考虑。我在袁州府城有一小妾,诞下子嗣快两岁,这是田家仅剩的香火。” 好嘛,感谢陕西流寇,断了田有年的后顾之忧。 第146章 【抓到个科学家】 赵瀚的行军路线,仅是武功山余脉。 翻过刚开始那道岭后,剩下皆为相对平坦的丘陵或谷地。只在出山的时候,还要翻过一道岭,此时积雪已经没那么厚了。 “将军,前面是万年桥,当年严阁老建的,过了万年桥便是县城……能否,能否放晚生回家……” 说话之人,是赵瀚出山之前,强行请来带路的贫寒士子。 江西真的很神奇,大山里都有读书人。永乐九年的状元萧时中,就来自大山里面,此时属于费映珙的地盘,且是他地盘中非常偏僻的所在。 赵瀚站在山脚眺望,隐约可见大桥和县城,不由问道:“你说的严阁老,可是严嵩?” 贫寒士子说:“严阁老虽是奸臣,在家乡的名声却极好,做了许多惠及乡里的大事。” 趁着士卒休息,赵瀚又问道:“袁州知府田有年,此人为政如何?” 贫寒士子抱怨:“田知府自是能做事的,做事难免就要扰民。他募兵剿……剿义军,全府百姓都得摊派,我家去年多摊了三斗米。他还喜欢制作弓箭,听说是送去京城献给皇帝,这弓箭的材料也得摊派。五个里摊派一根牛筋,山里人哪舍得杀牛,还不是凑钱了事?听说袁江的渔民,还得额外摊派鱼鳔,被皂吏趁机盘剥,许多渔民都逃了。我听人说,萍乡县的义军,就是被知府逼反的。” 这就很有意思了。 田有年听闻鞑子围困京师,立即招募工匠制作弓箭,然后千里迢迢送去京城。 看似忠君爱国,却把百姓逼得造反。他又趁机练兵,把反贼给剿了,还真给他练出一支精兵,老百姓的日子却更加困难。 赵瀚让军需官拿来一粒碎银子,亲手交给这士子说:“眼看就要除夕了,你拿着银子回去好生过年,莫要跑去袁州府报官。” 贫寒士子拿了银子发愣,他以为自己会被反贼灭口,没想到居然还有赏钱可领。 这厮千恩万谢,揣着银子翻山回家。 上山之后,他远眺反贼们过桥,突然开始纠结起来,要不要去府城通风报信? 反复权衡好半天,贫寒士子转身回家。 这大冷天的,跑那么远去府城干嘛?知府对他毫无恩情,反而每年摊派不少,若是让反贼攻陷城池,换个知府说不定能过得更好。 其实,赵瀚不怕他通风报信。 已经快过年了,田有年手里的军队,肯定都遣散回家。赵瀚就是要让田有年聚兵,否则怎么消灭那些官兵精锐? 因为地形原因,赵瀚无法奇袭府城,只能先把分宜县城拿下,他的行踪想瞒都瞒不住。 此时此刻,赵瀚正在过桥,严嵩、严世蕃父子修建的万年桥。 这座桥跨越袁江,全长将近400米,宽将近8米,一共有十一个桥孔。大工程啊,当年耗费超过二万两银子。 几百年之后,大桥连同县城,全部淹没于水底,因为要修建江口水库。 如今的分宜县城,却是在袁江边上,过了万年桥便是县城东门。 “全速行军!” 几千士卒朝着大桥奔跑,不时有人在雪中跌倒。 直至奔到桥边,城内城外都没反应过来,大部分人在家里张罗着过年呢——已经腊月二十八了。 便是守城士卒,因为天气寒冷,也躲进城楼烤火取暖,没人愿意站在城墙上吹风。 反而是城外码头的百姓,有人发现不对劲,翘首张望片刻,无比迷惑道:“这是官兵还是反贼?” “官兵来了!” 兵器齐备,似乎不是反贼,但官兵也可怕啊,跟反贼没啥两样。 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外地商贾,码头上已乱做一团,高喊着“官兵来了”惊慌逃窜。 守城士卒被搞懵了,马上就要过年,哪里来的官兵? 这些家伙出来张望,迷迷糊糊之间,有士卒惊呼:“是反贼,反贼从山里出来了!” “关城门,快关城门!” 三百多米长的大桥,赵瀚已经带兵跑了大半。 士兵们齐声高呼:“为李天王报仇!” 被田有年剿灭的萍乡县贼首,匪号叫做“托塔天王”,也被呼为“李天王”。 少数商贾听到喊声,立即坐船就跑,多半要去府城报信。 而袁州知府田有年,接到的军情肯定是:萍乡贼首李天王虽死,但他逃进大山的部众又杀回来了! 黄幺这厮冲得好快,迈动一双大长腿,仿佛是在雪上飞。其次是张铁牛,拎着板斧紧随其后,转眼已经到了东门外。 两人一前一后,把其他士卒甩出上百米远。 “不准进城,快快退后!” “不要挤,不要挤!” “退后,退后!” “……” 却是城外的商贾和百姓,害怕被反贼屠杀,觉得县城更安全,纷纷朝着城内涌去。 守城官兵正在关闭城门,被商贾百姓这么一冲,根本就没法正常操作。焦急之下,官兵提刀就砍,接连砍死好几人,可后面的百姓还在继续往里挤。 “跑!” 官兵眼见无法闭城,干脆转身逃之夭夭,百姓没了官兵阻拦,也一股脑儿的涌进城去。 当黄幺奔至,已是城门大开,本来关了一半,又被百姓给推开了。 “夺门,莫要再冲!” 黄幺进城之后,立即守在门内。 张铁牛还想继续冲杀,被黄幺生生拉住,两人就此占据东门。 赵瀚、费如鹤带兵杀至,立即分配任务。 费如鹤带领两千士卒,抢占其他几处城门;黄幺、黄顺带兵一千,负责维持城内治安;赵瀚亲率一千士卒,前去攻占县衙。 知县和师爷正在县衙后院喝酒,烤着红泥小炉,在那儿温酒作诗作对。 大冷天的,又是腊月二十八,转眼就要过年了,正是应该好好享受的时候。 “县……县县县县尊,反贼杀进城了!” “什么?” 知县和师爷的第一反应,不是召集官兵和衙役,而是各自逃去住处,抱着银子想从后门开溜。 可惜,后门也有反贼围堵,知县和师爷只能翻墙。 “当官儿的在这边!” 吴勇带着十人小队,正好看到知县、师爷以及家奴,正在围墙下搭凳子准备翻出。 知县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带着将近二千两银子,足足有上百斤重。从住处抬去后门想跑,逃跑失败之后,又从后门抬到花园围墙。此刻正坐在墙头,让家奴们把银子托举上来。 “反贼来了!” 几个家奴大惊失色,放弃装银子的木箱,银子落下去撒了一地。 知县惨叫道:“我的银子……唉哟!” 竟是家奴们慌乱之下,直接抓住知县的腿,拼命往围墙上爬。他们倒是爬上去了,却把坐在墙上的知县拖下来。 师爷见势不妙,不敢再保全银子,只带着几十两跳墙开溜。 吴勇带兵冲到围墙下,用枪指着知县,兴奋呼喊:“我又抓到大官了!” …… 再说城南县学,学校里一个学生都没有,早就已经各自回家过年。 县学教谕听说反贼进城,立即拿出一把长剑,又取出弩弓和一壶箭矢。他边走边给弩弓上弦,召集学校的经师和杂役,拢共十多人紧张守在学校里。 一个经师瑟瑟发抖:“反贼不会来县学?” “肯定去县衙了。”另一个经师说。 教谕让杂役把梯子抬来,他爬到围墙上观察情况。等了好一阵,却见一队反贼,正在追杀百姓,朝着县学这边奔来。 教谕义愤填膺,用弩弓瞄准反贼,非常冷静的扣动扳机。 “唉哟……有弓手,快快躲避!” 黄顺此刻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正带人追捕趁乱抢掠者,突然之间,肩膀就莫名其妙中了一箭。 忍痛躲到书铺的檐下立柱后,黄顺仔细回忆刚才的情况。他看向街对面的县学,顿时大呼:“学校里有人射箭,快冲进去抓人!” 眼见反贼冲向县学大门,教谕立即跑回去,对经师和杂役说:“快逃!” 经师、杂役们心中怨恨,反贼都是被教谕引来的,老实躲在学校里不好吗? 这些家伙飞快跑向后门,只听轰的一声响,却是学校正门被撞开了。 “全抓起来,我要活的!” 黄顺愤怒之中,又带着些许兴奋,他知道赵瀚想要组建远程部队。 从县学正门闯进去,里面的人都跑了,于是奋起直追,一直从后门追出半条街。 由于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教谕、经师和杂役们,都没法躲进民居,只能顺着街道溜进小巷。 杂役倒是跑得快,老师们却缺乏锻炼,被一群反贼越追越近。 “唉哟!” 一个经师摔倒在地,其他经师不管不顾,使出吃奶的力气逃命。 教谕本来已跑到前面,听到情况之后,突然转身又射出一箭。 “啊!” 这次射得好准,正中一个追兵的胸口。幸好穿着厚厚的棉衣,抵消了大部分的力道,否则非得当场丧命不可。 “举盾追击!” 黄顺连忙大喊。 赵瀚麾下的藤牌手,早就不再使用锅盖了,如今都是正儿八经的木盾。 除了教谕之外,其他经师都被抓住。 黄顺忍痛拔出箭矢,他也穿着棉衣,箭头入肉不深,但还是在扎到了骨头。这货带兵加速追击,转眼间跟着教谕进入小巷,然后就追丢了。 “把总,地上有脚印!”一个伍长提醒。 临近过年,这种小巷里行人稀少。雪地里虽有许多脚印,但新踩上去的,却只有那么一串。 黄顺冷笑道:“藤牌手在前,举盾护住队友。” 教谕藏在巷尾的杂物堆里,眼见反贼围过来,自知无法幸免,干脆又是抽冷子一箭。 “啊!” 这次是大腿中箭,因为上半身都有盾牌护着。 “冲上去,别让他上弦,记住抓活的!”黄顺大呼。 赵瀚已经占据县衙,师爷跑了,正在追捕,知县正瑟瑟发抖跪在他面前。 黄顺小跑过来,欣喜道:“总镇,你看这是什么?” 赵瀚接过弓弩,扫了一眼黄顺的肩膀:“去找大夫包扎,莫要耽搁了伤势。” 教谕和几个经师,被带到赵瀚面前,经师们吓得跪地求饶。教谕却死活不跪,被士兵按着都没用,最后已按得趴到地上。 “算了,让他站起来。”赵瀚挥手说。 教谕长身而立,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赵瀚,似乎一句话也懒得多说。 “你叫什么名字?这弩弓哪来的?”赵瀚问道。 教谕还是不语。 旁边的经师说道:“将军容禀,此人叫宋应星,字长庚,是分宜县学的教谕(校长)。” “宋应星?”赵瀚笑得很古怪。 第150章 【居然不是诈降】 双方对峙。 赵瀚命令司号手准备,再次对田有年说:“田知府,如此局面,难道你还打算诈降?” 确实没得打了,田有年的优势是弓手多,劣势同样也是弓手多。 其兵力,此刻只有赵瀚的一半,而且还被三面包围。若是赵瀚不顾死伤进攻,弓箭手只能射出一轮,手快的能射第二箭,接下来就得面对近战绞杀。 “唉!” 田有年解下弓箭,连同佩刀一起扔掉,独自走出军阵说:“来两个人,把我捆起来便是。” 赵瀚真的派人,把这厮捆起来了,五花大绑押到面前。 “对不住,”赵瀚笑着解释,“田知府练得好兵,我须得防着一些。而且,你投降太过突兀,让本人实在难以相信。” 田有年手脚皆被绑住,扭头喊道:“都放下武器,此人不会滥杀!” 就在黄幺、黄顺接收降兵时,赵瀚好奇道:“田知府似乎对我很了解?” “我手下有庐陵来的秀才,”田有年解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打仗先得探知敌情。去年秋收之后,我便已经派出探子,你的所作所为,我早就探知清楚了。” “好手段!” 赵瀚对此并不惊讶,恐怕不止田有年的探子,李懋芳和王思任也应该派了探子。 田有年继续说:“对你这种反贼,要么速速剿灭,要么趁早投奔。刚开始,我跟李巡抚、王佥事约好,元宵之后便一起出兵。而且不能分兵,避免被你各个击破。后来你下了分宜县,我便点齐兵马,想把你围困在分宜县城,让他们速速带兵过来合力围攻。” “你觉得我能成事?”赵瀚问道。 田有年苦笑道:“你是否能成事,暂时还不好说,这大明天下肯定是要完了。” 田有年的老家在陕西,本身又出自武官家庭,没人比他更熟悉大明烂到什么程度。他全家都被流寇杀了,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三个儿子、两个侄子。前段时间父兄也战死,还能有什么盼头? 唯一的盼头,就是靠着战功,搏一个封妻荫子。 可田有年来袁州四年多,先是肃清土匪,接着剿灭反贼,还每年给皇帝进献弓箭。 如此种种功劳,只在崇祯四年,皇帝褒奖了一次,给他送来二两银子赏钱,又给他每月涨了六石的工资。接下来就没反应了,不给升官,不给奖励。甚至皇帝特批的制弓补贴,都不知被哪个混蛋克扣,反正那银子没出京城。 田有年的晋升途径,已经被朝廷堵死,想继续升官必须给吏部送银子。 又或者,在围剿赵瀚时立下大功! 所以田有年练兵很积极,他只能靠征讨赵瀚立功,因为他盘剥的银子都拿去练兵了,根本没钱给吏部那些蠢货送礼。 此时此刻,他被赵瀚奇袭围困,最后的希望破灭。又想保住城内的小妾和儿子,保住他田家最后的香火,除了投降之外还能有啥法子? 不仅投降,还要卖队友。 田有年突然说道:“巡抚李懋芳,佥事王思任,应该已经接到我的密报,可能正在聚兵往分宜县赶去。” “都昌义军已经没了?”赵瀚问道。 田有年回答说:“一个月前就没了,官兵围城多日,反贼开始内讧,互相厮杀之后献城投降。” 赵瀚、田有年都不知道,北边突然发生大事,李懋芳和王思任不会来分宜县。 去年冬天,流寇纵横河南,朝廷急调六省大军围剿。 官兵还没完成合围,流寇就冲出包围圈,直奔老朱家的祖坟而去——凤阳。 此时此刻,李懋芳、王思任已经发兵,率领水陆大军数千,支援中都凤阳去了。跟老朱家的祖坟相比,庐陵赵贼不算什么,可以放着慢慢围剿。 就算赵瀚不绕后夜袭,被田有年围困在分宜县城,最终的结局也差不多,因为田有年等不到援兵。 至于崇祯皇帝,以前捂着私房钱不给。 可既然拿了一次来赈灾,那肯定就有第二次。自家的祖坟都危险了,数万大军又军饷不足,崇祯终于第二次动用内帑,这次是拿来给前线的士兵发饷。 嗯,皇帝祖坟遇险,士卒趁机闹饷。 也不能怪士卒,他们过年期间,都还在冒雪追击流寇,可行饷银子却迟迟拿不到。 过年不给加班工资怎行? …… 见赵瀚已经接收完降兵,田有年突然说:“给我一千士卒,我带人去诈开府城。” “好!” 赵瀚立即让士兵换装,穿上官兵的衣服,拿上官兵的武器,簇拥着田有年去诈城。 今晚的战斗非常离奇,赵瀚以为有一场血战,谁知田有年投降得那么干脆利落。 接下来便是演戏,军营内喊杀声四起,一边奔跑一边喊,一直喊道月公岭下。 田有年披头撒发,还在脸上涂抹血迹,在赵瀚的亲自陪同下去诈城。他甚至比赵瀚还急切,因为小妾和儿子在城里,这是他活在世上仅有的亲人。 府城那边已经闹翻天,从军营逃回去的士卒,还有河边负责看守粮草的士卒,全都逃到几处城门之外。他们想要进城躲避,城内守军却不开门,害怕其中有诈把府城给丢了。 “让开!” 田有年大喝一声。 “府尊来了!” “府尊把反贼杀退了!” “……” 众逃兵欣喜若狂,纷纷给田有年让开一条路。 田有年怒斥道:“汝等临阵脱逃,明日再治你们的罪!”说着来到城下,朝城楼怒吼道,“我是田有年,贼寇已被杀退,快开城放我进去。还有,派人去寻大夫,军中医士尽皆逃散,我有伤卒需要立即医治!” 这厮在府城好有威望,只一番喝令,守军便不敢多言,连忙跑来开启城门。 左孝成也混在逃兵当中,他努力想要往前挤,被赵瀚的士卒拦着,根本挤不过去。只得呼喊:“府尊,我是庐陵秀才左孝成!” 无人搭理他。 突然,城门大开,赵瀚带兵簇拥着田有年进去。 “杀!” 进城之后,赵瀚一枪戳死门卒,上千士兵朝着城楼冲去。 田有年大喊道:“我已降了,你们也快快投降!” 可惜喊杀声震天,无数官兵措手不及,被杀得纷纷逃散,根本没人听他说话。 田知府也从贼了? 听到城门内的喊杀声,左孝成吓得脸色惨白,立即夺路往河边逃跑。 他脑子一片空白,搞不清楚咋回事。 自己投靠解学龙,结果解学龙兵败身死。又来投靠田有年,结果这位更厉害,居然直接降了反贼。 城内彻底乱起来,甚至有人开始放火,想要趁机抢劫钱财。 田有年见火光冲天,顿时焦急道:“快分出一队兵,随我去攻占府衙,我儿子还在里面!” 前途什么的,已经顾不得了。 那个只有一岁多的儿子,才是田有年的心头肉,田家仅剩的血脉香火啊。 赵瀚占据南边城楼之后,立即对黄幺说道:“你带兵跟着田先生去占府衙!” 田有年被簇拥着奔跑,很快来到府衙外,他立即喊道:“开门,我是田有年。” 府衙大门很快打开,黄幺带人占领此地。田有年却啥都不管,小跑着直奔后院,妾室正抱着儿子瑟瑟发抖。 “曦儿莫怕,我回来了。”田有年柔声安慰。 他已经年近五十,三个儿子全部死光,这个幼子来之不易。 便是这小妾,不过丫鬟而已,母凭子贵也受尽宠爱。产子之后,立即纳为小妾,还打算今后扶正做续弦。 直至天明,田有年巡城收拢残兵,小妾和儿子作为人质,由黄幺派人负责看守。 大家都已劳累一夜,又搞到半上午,也没啥心情说话,派兵轮流守城兼维持治安而已。 一直酣睡到傍晚,赵瀚终于起床吃饭,把田有年也叫来共饮。 “立烝先生(田有年),”赵瀚举杯道,“多谢先生襄助!” 田有年其实心头郁闷,干了一口酒说:“我知你的路数,过两日便释放家奴,给他们换雇工契约。若是信我,我帮你拿下整个袁州府。若不信我,我跟你回吉安便是。” 赵瀚笑道:“并非不信任先生,而是我没有夺取袁州之意,再休整一日便立即回军。对了,袁州兵器所的工匠,我要全部带走!” “好,我帮你召集工匠。”田有年说道。 赵瀚不禁好笑:“先生降得如此快速,又如此百般配合,我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 “我这个官儿是买来的,”田有年问道,“你可知我当初买的什么官?” “先生请讲。”赵瀚说道。 田有年面带冷笑:“江宁知县,花了上万两银子!” 牛逼,江宁虽然附郭南京,但油水绝对丰厚得很,能买到这个官可真厉害。 田有年继续说:“我在江宁捞来的银子,多数都喂了东林党。当时魏忠贤弄权,东林党落魄得很,我雪中送炭何其难得。魏忠贤倒台之后,你猜怎么着?” “东林党翻脸不认人了?”赵瀚问道。 田有年叹息说:“我在江宁继续干了一年,又肃清了江宁土匪,居然还得送银子,才能捞到个户部主事。那肥缺只干了一年,就外放到袁州来做知府,根本不念及以前的旧情!” 从江宁知县到户部主事,连升两级,肯定算高升。 从户部主事到袁州知府,连升四级,这个却不好说。一个肥缺京官,外放为穷地方的知府,需要看今后发展的情况。 “到了袁州,”田有年嘿嘿笑道,“我就被东林党给忘了,以前的交情也没啦。我终归是陕西人,而且举人出身,跟他们不是一路的。这些混账,惯会过河拆桥!” 知府算是一个坎,再想升迁非常困难。 有些倒霉蛋,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能一直做知府十二年以上,然后参议、参政慢慢蹉跎,一辈子都在地方不停的打转。 田有年就是升不动那种,他的仕途生涯,顶多混一个从三品参政,不给银子连参政都混不上。 升迁无望,没有家人拖累,又得保住香火,从贼还有什么心里负担? 但凡按照政绩正常升迁,田有年都不会选择从贼。 第147章 【大明白宋应星】 二十年前,宋应星与哥哥宋应升参加乡试,一个全省第三名,一个全省第六名。 江西乡试的第三和第六! 可惜直到现在,兄弟俩都没考中进士。 三年前,宋应升铨选为桐乡知县。说白了,就是走吏部的关系,以举人身份补选官缺。肯定花了银子,否则轮不上号,费映环当知县也是这个操作。 家里花费大笔银子给哥哥买官,实在没钱给宋应星买知县,于是缓了两年帮宋应星买教谕。 教谕也勉强是官嘛,县公立学校的校长。 如今宋应星已四十多岁,来到分宜县做教谕,本该是他人生最重要的阶段,所有着作都是在这几年完成。 谁知遇到赵瀚,刚开始写《天工开物》,就被一群反贼给抓了。 “搜查县学,将此人的物品全部找来,”赵瀚瞟了宋应星一眼,“特别是书稿之类!” 半个时辰之后,士卒抬着箱子到县衙。 赵瀚蹲下去慢慢翻看,有宋应星的旅行笔记,还有无数技术资料笔记,包括农业机械、陶瓷、砖瓦、冶金、火药、纺织、采矿、气象等等等等。 《天工开物》已经开始动笔,但还只有种植农作物的内容。 赵瀚拿起那几页稿件,却是关于种植稻谷的,而且图文并茂画了诸多农具。 粗略看完,赵瀚评价道:“谬矣,种稻有早稻、晚稻之分,你这只记载了早稻。晚稻者,可用番粳播种,你资料搜集得不齐啊。” “嗯?” 宋应星本来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直至把他的稿件和资料找来,此君才变得有些害怕,生怕反贼把自己的书稿烧了。 却没成想,反贼居然跟他探讨种稻技术,宋应星皱眉道:“真有晚稻种植之法?” “你是哪里人?”赵瀚问道。 宋应星回答说:“南昌府奉新县。” “据我所知,赣东北已经有农户种植晚稻,南赣地区也已开始种植晚稻。”赵瀚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信息都来自那位粮商。 宋应星也不顾对方的反贼身份,好奇问:“只需番粳稻种,就能种植晚稻?” “非也,”赵瀚纠正道,“我让人在庐陵县试种晚稻,结果收成不是很好。仔细推算,应该是热照不足。庄稼想要长得好,无非水与热。越是往南边,全年热度就越足,我听说广东有些地方,一年可以种两到三季稻谷。” “两到三季?”宋应星大为震惊。 赵瀚笑着说:“许多事情,不仅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便如这种稻,想要多收几季,就必须在南方,可知是光照热度的原因。” 宋应星说道:“若有机会,我会去广东看看。” 赵瀚又蹲下继续翻找,竟真找到制作兵器的资料。有弓弩、箭矢、火药、枪炮等等,可惜没有找到投石机。 “怎没有投石车?”赵瀚问道。 宋应星回答说:“没见过。便是大明水师战船,要么用火炮,要么用弩机,谁还会用投石车?” 好嘛,投石车已经被淘汰了。 快到饭点,赵瀚拉着宋应星去吃饭,让人好生看守箱子里的资料。 宋应星迷迷糊糊跟去,心里想的全是那只木箱。就算赵瀚把他放了,这货也不会离开,箱子里有他搜集了二十年的心血。 有酒有肉。 今天全军都有肉吃,毕竟辛苦行军多日,必须好生补一补身体。 也不用去抢,拿着知县的银子,跑去找全城屠户购买,屠户们是不敢不卖的。 “拿酒来,我要招待宋先生。”赵瀚喊道。 宋先生不说话,只坐下看着赵瀚,想要拿回自己的书稿和资料。 赵瀚笑着说:“宋先生吃饭。” 宋应星说道:“我有一个长随,逃命时跑散了。” 赵瀚立即吩咐手下:“全城张贴告示,就说宋先生是我的座上客,让宋先生的随从赶紧来县衙。” “这……这使不得。”宋应星惊得站起,告示一旦贴出去,岂非宣布他已经从贼? “使得,使得。”赵瀚大笑。 宋应星对此毫无办法,只得气呼呼坐下。 很快,知县藏的好酒,被端上了饭桌。 赵瀚亲自为宋应星斟酒,问道:“先生可知杠杆原理?” 宋应星不接赵瀚递来的酒杯,而是拿起筷子吃饭,他肚子确实饿了,嚼着饭菜说:“没听过。” 赵瀚将一个酒杯倒置,用手指放在桌面做支点,拿筷子将酒杯撬起:“此便为杠杆原理,从我手指到酒杯,那段筷子的距离是阻力臂,从我的手指到发力处为动力臂。” 宋应星顿时鄙视道:“甚乱七八糟的,此乃标本之理也!” “标本?”赵瀚没听明白。 宋应星随手一指:“前段是本,后段是标。” 好,从墨子那时开始,杠杆的阻力臂称“本”,杠杆的动力臂称“标”。 赵瀚笑着说:“宋先生,我有一个发现。我手上所用力气乘以标之长度,等于所撬重物乘以本之长短,我将其命名为杠杆原理。” 宋应星顿时被这话吸引,想要立即回家验证。 验证试验的内容,他都已经想好了,直接用一杆大秤即可。 事实上,《墨子》已经揭示杠杆原理,也阐述了比例问题,只不过描述很粗糙,没有形成明确的公式。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埋头吃饭。 填饱肚子,赵瀚没有走动,而是让人把箱子抬来。 赵瀚仔细翻阅稿件,突然就笑了,朗读一篇文章道:“治极思乱,乱极思治,此天地乘除之数也……西北寇患,延燎中原,其仅存城郭,而乡村镇市尽付炬烬者,不知其几。生民今日死于寇,明日死于兵……此政乱极思治之时,天下事犹可为,毋以乘除之数自沮惑也。” 宋应星坐在板凳上,转身望着屋外景色,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赵瀚笑得很开心:“宋先生,你这篇文章,看似自我振奋,想要挽救社稷。可除了最后一句,通篇都在说改朝换代之事啊。” “胡说八道,”宋应星矢口否认,“值此乱世,正是我辈士子奋起之时。” 赵瀚点头道:“读书人是该奋起,我也是读书人,因此奋起而发力,意图再造朗朗乾坤!” “你这是造反!” 宋应星突然回过神来,问道:“你到底是谁?” “庐陵赵言,听说过没?”赵瀚笑问。 宋应星惊道:“你竟是那赵贼,怎到分宜来了?” 赵瀚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看宋应星的书稿,看到《民财议》顿时笑得更开心。 宋应星的《民财议》,内容大意为—— 大明沦落到这个地步,不过是“民穷财尽”四个字。 财不仅是指银子,天下百货皆为财。大明之财多得很,只是聚于少数人之手。百姓被盘剥得无以度日,因此朝廷征不到赋税。财政越是窘迫,就越要催征,导致恶性循环。不但如此,天下贼寇,也是活不下去,才纷纷起来造反。 宋应星在文章里,直接用了“剥削”二字。 另有《屯田议》、《催科议》、《军饷议》、《练兵议》等文章,都直指朝廷的核心问题所在,只不过没有给出正确的应对措施。 或者说,无法给出应对措施,因为大明的根子已经烂透了。 赵瀚点评道:“都是好文章,先生乃大才也,可惜崇祯皇帝不能用。” “是我没考上进士,否则必有作为。”宋应星其实心里明白,但当着反贼的面必须嘴硬。 赵瀚问道:“君与李孟暗先生相比如何?” 宋应星想了想说:“孟暗先生,经世济国之才,吾自不如也。” 赵瀚笑道:“这位经世济国之才,被皇帝贬官回乡,如今在为我效力。” “汝定以身家性命而迫之!”宋应星冷笑。 赵瀚摇头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强迫过孟暗先生。他投靠我之时,族人皆不在我治下。他是在观吾施政之后,主动投效于我。说多了,你也不会相信,过几天随我回去看看。” 看了宋应星的文章之后,赵瀚不想再讲什么道理,因为这些道理对方都明白。 字里行间,赵瀚读到的只是绝望,甚至有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宋应星被安排在县衙住下,他的家奴很快跑来相见。 “城内如何?”宋应星问道。 家奴回答说:“这些反贼很好,没有杀人放火,反而在维持治安。县城内外,比以前还好,作奸犯科之人,都吓得躲起来了。” 宋应星愕然,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对大明现状非常清楚,那篇《世运议》写得很诡异。通篇都在隐晦表达王朝末世的看法,结尾时突然来一句,说虽然处于乱世,但读书人不能沮丧,应该振奋起来挽救时局。 自欺欺人而已。 宋应星能有什么办法? 他虽然出身大族,但连哥哥买官的钱,都是东拼西凑弄来的。而他的哥哥,只做了两年知县,就给家里捎回不少银子。 宋应星能到分宜县做教谕,为此支付的买官钱,也包含有哥哥贪污的银子! 他身处局中,看得清楚,无法作为。 唉,不谈政事,还是沉迷于旁门小道。 第二天早晨,宋应星主动拜访赵瀚,想弄一杆秤来验证杠杆原理。 看守县衙的侍卫说:“宋先生稍待几日,总镇目前不在县衙。” 宋应星惊道:“他出兵袁州府了?” 第151章 【派系矛盾】(为盟主打不出来id的那个两只手图案的朋友加更) 制弓匠人、烧窑工人,拖家带口被赵瀚掳走,妇孺加在一起超过四千。 精锐降兵却很难处理,主要是舍不得家人。 硬要把降兵带走也行,但军心就很难说了,指不定哪天就要阵前倒戈。 于是,赵瀚特地多停留几天,散兵前往各乡里,把他们的家人“接”来。足足又耽搁十六天,转眼之间元宵节都过了。 船只用来运送物资,除了田有年征召的,赵瀚自己也抢十多艘。 年迈老人,稚龄幼童,也都坐到船上,其余全部顺着河岸前进。跟分宜县的费如鹤汇合之后,整个队伍已经有上万人,浩浩荡荡朝着赣江而行。 来到新喻(新余)县城外,田有年亲自登岸,至城下大喊:“我乃袁州知府田有年,此去吉安剿匪,快快疏纳粮草!” 见鬼的剿匪,他们在府城耽搁半月,消息早就传到新喻县,大家都知道袁州知府从贼了。 新喻知县惹不起,见贼寇拖家带口,似乎只是路过此地,立即让城中大户筹备粮草。等于是花钱买平安,半天时间弄来一千石,还附赠一条商船,小心翼翼的将反贼礼送出境。 又走两个时辰,已经到了傍晚,便在河边扎营休息。 一条小船驶回,探子汇报道:“总镇,从这里到樟树镇以北,并未发现官兵踪影。” “好,你去休息。”赵瀚说道。 田有年皱眉说:“不应该啊,李懋芳、王思任的大军,接到我的密信之后,应该早就到樟树镇了。” “不管了,先回去再说。”赵瀚懒得去想巡抚出了什么幺蛾子。 四天之后。 赵瀚率领大部队来到樟树镇,这里属于天下药都,是整个南方的中药集散中心。 樟树镇、景德镇、河口镇、吴城镇,并称为江西四大名镇。当年,王阳明平定宁王叛乱,便是在樟树镇聚兵北上。 此地异常繁荣,一个镇的商贾数量,比赵瀚的吉安府城还多。 商贾们早就得知贼情,店铺纷纷关门,商船也逃往北方,就连码头都看不到几个人。 物资船队就此进入赣江,沿江南下返回吉安。 不断有探子划着小船,去北边探查官兵信息,终于在第九天传回来消息,巡抚带兵跑长江航道去了。 “定是西北流寇,已经涌进南直隶辖地。”田有年猜测道。 赵瀚知道老朱家祖坟被掘过,只是忘了是哪年,他笑着说:“反贼可能去了中都(凤阳)。” 田有年一怔,点头道:“极有可能!” 又过数日,已经过了峡江县地界,探子终于回来报告:“西北义军,已经从河南入南直!” 这个信息非常滞后,赵瀚还在袁州府时,流寇就已攻陷凤阳。 几千人驻守的中都凤阳城,流寇趁着元宵灯会,派三百士卒伪装进城,里应外合一举拿下! 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全都有份,皇陵被毁,殿宇被烧,烧掉朱元璋出家的龙兴寺(皇觉寺)。凤阳几千官兵,即便投降也被杀死,还杀了六十多个太监。流寇们竖起“古元真龙皇帝”大旗,在老朱家的祖坟前开怀畅饮。 称帝的是张献忠,打下凤阳城的,同样也是张献忠,高迎祥和李自成跑得有点慢。 至于古元真龙皇帝,那是白莲教的一个传说。张献忠为了拉拢白莲教,于是僭越了这个帝号,也因此跟高迎祥、李自成闹翻。 都是一起造反的弟兄,你这突然称帝,那我该算什么? 此后又分赃不均,争抢小太监和皇室乐器,李自成跟张献忠彻底闹翻。 李自成朝西北走,沿着黄河而上。 张献忠往南边走,此时此刻,正在围攻全椒,他想渡江占领南京定都。 …… 二月中旬。 李懋芳、王思任的江西军队,眼巴巴的坐船出发,想要去保护皇帝的祖坟。 走到半路上,听说凤阳已经失陷,流寇正在攻打全椒。于是,二人在长江边下船,步行前去救援全椒,他们也算忠君为国了。 只行军三十余里,就听说全椒县城没了。 李懋芳直接傻眼,私下跟王思任商议:“季重,还是撤军,或者等待友军增援。贼军势众,咱们恐怕难以抵挡!” 王思任说:“不能撤军,可前往和州(和县)休整,静待六省大军前来相助。” 两人此时都有些心虚,但中途撤兵太难看了,那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论胜败都能给朝廷一个交代。 翌日,江西军队开始撤兵,想坐船退往和州城。 但他们已被盯上,不断有流贼骑兵追来,刚开始只有十余骑,半天之后就增至数百骑。 “贼寇怎恁多骑兵?”李懋芳惊呼。 王思任说道:“不能往江边退了,去西北边的山里!” 五千江西大军,在贼骑的注视下,扔掉辎重加快行军。数百贼骑不停骚扰,却又始终不进攻——都是骑马步兵,主要用来赶路的。 眼见距离斗篷山越来越近,身后突然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 张献忠亲自来了,还带着贺一龙(革里眼)和马守应(老回回)。 三路贼寇,加起来足有三千骑兵,带着惊人的声势席卷而来。 “快跑啊,流贼来啦!” 双方距离还远得很,江西兵直接崩溃,李懋芳、王思任根本收束不住,只能跟着溃兵一起奔跑。 这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屠杀,贼骑追上来乱砍便是。 赵瀚在江西面对的敌人,就是如此货色,遇见流寇毫无抵抗力。 逃进斗篷山中,李懋芳、王思任清点人数,全都面若死灰。五千多兵登岸剿贼,稀里糊涂一仗,如今只剩千余人。 “两三千骑兵,这还是流贼?”李懋芳震惊不已。 王思任也说:“难怪朝廷难以剿灭,这流贼比官兵还厉害!” 去年流寇遭到官军围困,在脱身之后,张献忠痛定思痛。此后每当攻克城镇,首先抢的不是钱粮,而是派兵搜集骡马。 骡子、驴子用来驮运物资,马儿用来长途奔袭。 若是遇到官兵精锐,直接把物资扔掉,全军都骑着骡马逃跑。 马七步三,这是张献忠的军队比例。 根本不能称之为骑兵,严格而论只是骑马步兵。 并且,张献忠变得更加警觉,每次扎营之后,四面派出的哨骑,能远及十里之外! 如此凶残的贼寇,江西乡勇怎打得过? 便是北方六省的官兵,都拿张献忠束手无策。李自成和高迎祥,也在有样学样,沿途抢掠骡马牲畜,财货反而没那么要紧。 李懋芳、王思任两人,再无任何剿贼的想法。 他们顺着山势而走,带千余步卒半夜下山,登船率领水军回江西去了。 西北流贼,谁爱剿谁剿,反正他们不愿再来。 却说张献忠攻克全椒,募兵整编之后,又三天攻陷舒城。同时还派遣偏师,把六安城打下来。 接着再去攻打庐州,刚开始打不下来,洗劫城外居民假装离开。暗中派遣数百人,伪装成提学官、士子、家奴和杂役,许多人穿着儒衫,背着书卷,被知府郑履祥恭恭敬敬请进城里。 是的,你没有看错,知府亲自把贼寇迎接进城! 然后,庐州(合肥)就没了。 占领庐州城之后,张献忠立即在巢湖训练水师,他始终想要渡江攻打南京建立朝廷。期间,还甄选民间自宫者为太监,先过一把当皇帝的瘾再说。 就在此时,真正的官军来了,吓得张献忠顺着长江遁逃,一路吃了好几个败仗,从黄梅县蹿入湖广地界。 这是赵瀚离张献忠最近的一次,黄梅县距离九江不足百里。 …… 赵瀚当然不知道,张献忠远在庐州那边,居然帮自己灭了江西巡抚的主力。 这么大的人情,怎么好意思啊。 他二月中旬回到吉安,文武官员皆至城南码头迎接。 “孟暗公,好久不见。”田有年拱手道。 李邦华对他毫无印象,冥思苦想道:“阁下是……” 田有年回答说:“袁州知府田有年,孟暗公做兵部尚书时,在下忝为户部主事。” “原来是田君。”李邦华大为惊讶,不料赵瀚竟把袁州知府给收服了。 陈茂生站在旁边,一脸阴沉之色。 庞春来眺望赣江对面,完全不理眼前的场面。 赵瀚感觉气氛很诡异,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导致李邦华、庞春来和陈茂生出现矛盾。 等回到总兵府之后,萧焕递上来一封信。 赵瀚拆开一看,却是封绝命书。 宣教团一个女队员写的,她以前是吉安府的妓女,后来加入了宣教团。就在过年期间,宣教团组织下乡演出,慰问各镇的基层官员和农会人员。 中途借住在镇长家中,这个镇长是从贼的举人,因为分田工作表现突出,而且学历也非常高,于是被快速提拔为镇长。 这厮不晓得抽哪门子风,竟然贪慕女宣教员美色。又或者,觉得对方以前做过妓女,对床笫之事无所谓,竟然半夜将女宣教员侮辱。 第二天早晨,宣教队长得知此事,立即扭送镇长去报官。 知县欧阳蒸顿时头大如斗,只能把案件移交给总兵府,因为牵涉到镇长和宣教团。 李邦华和庞春来为此吵起来,女宣教员越想越钻牛角尖,竟然留下遗书自杀,幸亏被好姐妹及时发现。 陈茂生愤怒不已,不但要将镇长撤职,还要以奸污妇女来论罪。 吉水派官员也联合起来,觉得一个妓女装什么烈妇,留书自杀也只是演戏而已。 元老派和吉水派的矛盾,一下子就爆发出来。 赵瀚叹息道:“还是扩张太快啊,那些读书人,还是以前的思想。该杀几个了!” 第148章 【夜间迂回】(为盟主摇身一变加更) 没有什么军事计划,是一成不变的! 来到分宜县之后,赵瀚获得了更详细的信息。 知府田有年的核心精锐,来源于彬江镇的官窑工匠。如今即将过年,当兵的肯定回家,直扑那里就能事半功倍。 朱元璋当年筑造南京城,内里一层城砖是白色的,全部出产于彬江镇。 这种白色城砖,皆为高岭土烧制,又称“白泥砖”、“白瓷砖”,比寻常的青色城砖更加坚固。督造此砖的袁州通判隋赟,获得朱元璋的大加赞赏,从正六品直升为正三品按察使。 彬江镇设有官窑,被官吏搞得一塌糊涂,几年前烧窑工闹事,知府田有年亲自招抚摆平。 他招募五百烧窑工为兵,消灭了武功山里的土匪,又去消灭萍乡县的反贼。听说南边的庐陵县出现巨寇,立即扩充乡勇部队,如今已有军队三千。 那五百烧窑工,乃是训练了两年的精兵! 见到宋应星的当天晚上,赵瀚就亲率部队出发,把守城任务交给费如鹤。 由于征调船只动静太大,赵瀚带兵跨过万年桥,顺着袁河南岸夜间行军。一夜急行四十里,清晨抵达彬江镇,不作休息便发起进攻。 镇上居民都没反应过来,就见三千士卒穿镇而过,奔向镇外偏西的窑工聚居地。 “投降不杀!” 每十人一个小队,分散冲进各个民居,然后押着窑工全家出来。 …… 熊耀祖祖辈辈皆为窑工,户籍属于匠籍。官窑早就不行了,都是给私窑打工为生,日子虽苦还过得下去。 就在五年前,当时的知府突然抽风,说是要把府城增筑一圈。 熊耀这些烧窑匠户,就被征召去服役,自带干粮给官府烧制城砖。 按照规矩,役丁虽然不领工资,但官府必须发放口粮。可口粮也被官吏克扣,窑工实在活不下去,干脆杀了司吏(督窑官员)造反。 如此闹了半年,知府带着银子高升,新任知府田有年上任。 对于田知府,熊耀是非常钦佩的,竟敢孤身前来招降,最后也只杀了两个带头造反者。 熊耀被知府招募为乡勇,每月二斗粮食军饷。而且五日一操,他这离府城很近,刨去来回时间,其中三天可以自己干活赚钱。 田知府练兵很厉害,说月饷二斗就二斗,从来没有克扣过。跑去萍乡县剿贼,还有行饷可拿,熊耀甚至希望能天天打仗。 今年的日子好过得多,家里还置办了年货。 腊月二十九,熊耀劳累了一年,想今年睡个懒觉。 突然,他听到外头传来响动,还没把衣服穿好,就有一群士兵冲进来。 “投降不杀!” 妻儿老小全被抓了,熊耀刚穿好裤子,顾及全家性命,他完全不敢反抗。 被带去外面的空地集合,熊耀发现已经抓了好多人,女人、孩子和老人站在一起,青壮则被要求站在另一边。 什么情况? 没人知道啥情况,都在等着过年呢,稀里糊涂就这样了。 “当兵的都站出来,别逼我动手审问!” 熊耀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犹豫,又看向妻儿那边,正被人用长枪指着。 无奈之下,有人站出,熊耀也跟着站出。 赵瀚说道:“清点人数。” 旗令官迅速清点,很快汇报道:“总镇,一共436人!” 肯定不止这么多,田有年征召窑工为兵,初期只招了500人,后来又陆续招了300多。 一番审问之下,很快就搞清楚,有些人扔下妻儿跑了,有些则住在更远的地方。 赵瀚连忙下令抓人,在另一处窑工聚居地,又陆续抓来百余户,其中许多只是普通窑工。 终于,赵瀚问道:“谁练过弓?把手举起来。” “我练过。”熊耀举手。 就在此时,一艘小船在彬江镇停靠。 官差下船之后,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府尊聚兵,府尊聚兵。务必大年初四,正午之前赶到府城外军营!府尊聚兵,府尊聚兵……” 这官差跑得实在太快,镇上居民愣是没拦住,哨兵也没反应过来,转眼间已经跑出镇子。 “府尊聚……娘咧,反贼!” 官差吓得转身就跑,一溜烟回到镇上,被几个哨兵给逮住。 这货被拖到赵瀚面前,顿时跪地大呼:“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赵瀚笑问:“田知府要聚兵?” 官差忙不迭回答:“分宜县城没了,府尊大年初四聚兵。” “田知府倒是体恤士卒,居然还要等到年后,”赵瀚吐槽了一句,又问道,“府城有多少人守城?” 官差竹筒倒豆子说:“府尊听说分宜县被……占了,昨晚就聚兵数百守城。” 情况已经很明了,田有年非常紧张,并没把赵瀚当成普通反贼。 那几百守城士卒,多半就是府城周围的,过年守城肯定搞得怨声载道。 赵瀚走到熊耀面前:“你是弓兵什长?” “是。”熊耀说道。 赵瀚问道:“窑工有多少练弓的?” “只有百来个。”熊耀说。 “其他弓兵呢?”赵瀚又问。 熊耀说道:“分散在各乡。” 有的乡比较远,大年初四聚兵,也是考虑到来回路途,五天时间完成集结已经很牛逼了。 这个知府田有年,打仗是否厉害不好说,练兵是肯定有一套的。 赵瀚没有再询问军事,而是带着亲卫,前去查看窑场。 麾下军官,则组织那些俘虏,收拾家当准备一起带走。不管有没有当过兵,全都要带回吉安府,赵瀚的地盘也有高岭土,正好缺许多窑工用来烧制瓷器。 来到一处私窑,老板和管事都跑了,赵瀚捡起瓷器查看,发现产品质量不怎么好。 一眼就能看出优劣,完全不能跟景德镇的瓷器相比。 “这东西卖到哪里?”赵瀚问道。 一个没来得及跑掉的私窑管事说:“有商贾来收购,装船运去闽广一带,听说是要卖去海外。” 原来是出口产品,想必这些劣等瓷器,运到欧洲也能卖出好价钱。 赵瀚继续前行几十步,指着一个已经长草的窑洞说:“这怎么废弃了?” 管事连忙跑进窑洞,拿出一块白色城砖:“太祖皇帝修筑南京城剩下的,堆在那里两百多年,也没哪个官府敢用。” “这种城砖还剩很多?”赵瀚问道。 管事回答:“这附近有五六十座砖窑,窑洞里都堆着城砖。不敢扔了,也不敢用,就一直堆在那里。” 这种白色城砖已经烧到瓷化,用于筑城异常坚固,赵瀚决定哪年筑城就来取。 三千军士轮流睡觉,中午找本镇大户开仓取粮,一直休息到第二天(大年三十),赵瀚终于带着窑工及家属近四千人,大摇大摆的离开彬江镇。 “回县城过年了!” 赵瀚让士兵们大喊,众人欢笑高歌,那些窑工则愁眉苦脸。 走出几里地,赵瀚突然分兵进山。 他让五百士卒,押着窑工和家属去分宜县城,自己带领二千五百兵迂回。 家属最多且当过兵的三个窑工,被赵瀚留下来做向导。 大年三十,赵瀚在山中度过。 中午吃的是麦饼就咸菜,赵瀚一路抱拳,走到士兵面前,不停地说:“过年好,过年好!” “总镇过年好!”士兵们纷纷回应。 大过年跑山里来,难免有士兵心中怨怼。可赵瀚挨个问候新年,足足喊了上千声过年好,立即让士兵们情绪热烈起来。 白天不敢行军,找枯枝枯草垫着,上面再铺棉被睡觉。 夜晚吹着冷风赶路,感冒发烧的也得跟上。沿途都是武功山的边缘带,属于丘陵地形,雪化到脚脖子之后,行军已经非常方便了。 熊耀是三个向导之一,他们都不敢乱来。 赵瀚说了,此次一旦兵败,就把他们在县城的家人杀光! “将军,前面就是月公岭,知府的练兵场设在山下。”熊耀指着前方说。 一路昼伏夜行,而且走走停停,赵瀚抵达藏兵地点时,才特么大年初二的下午,田知府还没聚兵完毕呢。 派出哨探扮做樵夫下山,去城外卖柴一圈又回来。 赵瀚初步得到军情,袁州府城的守军已经上千,但月公岭下的校场和军营是空的,田有年的兵全部吃住在城里。 赵瀚只能继续留在山中歇息,顺便制作用于夜袭的火把。 士兵们拆下绑腿,放在怀里捂干。等行动之前,再绑在木棍上做火把,离开彬江镇时,还弄来许多菜油,也是用于制作点火物。 大年初三,探子回来禀报。 府城外有许多船只,正在装粮食上去,那是田知府出兵的军粮。 从船只数量来看,肯定不够三千士兵坐船。多半是物资走水路,士兵沿河跟着前进,就算遭遇埋伏,运粮船也能立即逃走。 而且,月公岭下的军营,已经开始住进去士兵。 大年初四,探子再次回报。 军营里的士卒,远远不止三千,可能有五六千人,也不知道知府上哪儿招募那么多乡勇。 赵瀚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在河边半路设伏,二是直接夜袭其军营。 第152章 【整顿内部】 花园中,春日回暖,花儿已经次第开放。 庞春来拄着拐杖过来,他那拐杖更似探路的,免得看不清楚绊到石头摔跤。 “先生请坐。”赵瀚帮他沏茶。 庞春来坐下,并未拿起茶杯,开门见山道:“那些士子得治治了,不惟吉水士子,还有庐陵和安福县的读书人。三县士绅正在合流,自从流寇肆虐南直,他们是真的相信你能成事。” 这个说法似乎很矛盾,西北流寇纵横南直隶,扯掉朝廷另一块遮羞布。吉安读书人觉得赵瀚能成事,于是真心想要投靠,但怎么还需整治这些人? 不矛盾! 士绅们试图窃取造反果实,倒不是说推翻赵瀚,他们也需要赵瀚领头,但他们想掌控更多权力。 赵瀚问道:“这个案子,先生怎么看?” 庞春来说:“必须严惩,否则总兵府威信扫地。宣教官是总兵府派出去的,是大同会派出去的,他们这样搞是想作甚?” “还有呢?”赵瀚再问。 “没了,这就是我的主张,必须进行严惩!”庞春来说。 赵瀚让惜月把庞春来送走,又重新拿来一个茶杯,很快李邦华进来了。 李邦华显得有些疲惫,叹息道:“庞兄那里,我其实没想跟他争执。” 赵瀚问道:“李先生是怎想的?” 李邦华说:“侮辱妇女,自不应该,更何况还是女宣教员,但万万不能处以极刑。而今,三县士子已经归心,只剩个别还心怀叵测。如此局面,不能因一件案子,就让三县士子离心离德,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认为,应撤销其镇长职务,令其赔偿银子,再罚田十亩以做警示。” “我明白了。”赵瀚说道。 把李邦华送走,赵瀚忍不住叹息。 不管是庞春来,还是李邦华,都让赵瀚感到非常失望。 庞春来是站在总兵府和底层士子的角度,对士绅阶层怀有深深的忌惮。他坚持严惩犯罪者,纯粹是要维护总兵府的威信,也是要打击那些试图掌控权力的士绅。 李邦华则着眼于“安定团结”,还是觉得上层士子更值得依靠,今后治理天下也需要这些人。既然士子们已经归心,那就趁机加快发展速度,赶紧把整个吉安府都占下来。 这里面,还有李邦华的心血,正是他苦口婆心亲自劝说,才让三县士子渐渐认可赵瀚。 但是,庞春来和李邦华,都没把受害者当回事儿! 一个从良的妓女,便是做了宣教员又如何?又不是没被人睡过,再被睡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对方可是一个举人。 陈茂生随即被请进来,见面就激动道:“必须按《大明律》施以绞刑!妓女从良便不是良?良家妇女若被侮辱,你看这些读书人怎说!还有,那可是宣教员,这些混蛋就没把宣教员放在眼里!此人不绞死,宣教团今后怎么做事?” “很好。”赵瀚表示满意。 陈茂生终于站在受害者角度看问题,而不是像庞春来和李邦华那样,纯粹从权谋和大局着眼。 或者说,陈茂生能够感同身受,他就被士绅睡过无数次。若是哪个士绅,现在还敢来睡他,这厮肯定是要拼命的。 在陈茂生看来,从良的妓女也有尊严,从良的妓女也不愿被强暴。 送走陈茂生,费纯又被请进来。 赵瀚问道:“你是怎想的?” 费纯说道:“咱们的粮行已经建起来了,粮仓也修了好几处。但主动投降的地主,粮食没有被没收,这留下了隐患。如今已是二月,青黄不接,去年秋收之后分地的农民,虽不至于挨饿,但粮食也还有些吃紧。庐陵、吉水、安福,三县粮商正在串联,屯着粮食不放货,想要刻意抬高城中粮价,这也是他们历年惯用的伎俩。” 赵瀚有些意外,费纯居然说这些。 费纯说道:“粮行之事,李先生主持的时候,那些粮商和地主还算给面子。李先生卸任之后,粮行由我全权主持,这些混账就开始乱来了。为了平抑粮价,我把仓里的储粮放出去了一半!三县士绅,被收走土地,又不能再放高利贷,只能操纵粮市来赚钱,就算得罪总兵府他们也要干。三县士子合流,就是以家里粮食最多的为主力,必须借这个案子好生整治!” 屁股决定脑袋,费纯掌管钱粮,看到的也是钱粮危机。 送走费纯,再把费如鹤请进来。 “事情你都知道了?”赵瀚问道。 费如鹤点头说:“晓得了。” 赵瀚问道:“你怎看的?” 费如鹤冷笑道:“宣教团大部分成员,都是庐陵县的人,是很早就投靠咱们的班底。欺负他们,就是欺负咱们外地人,就是欺负咱们最早起事的兄弟姊妹!” 好嘛,这位老兄更直接,上来就摆明元老派和吉水派的矛盾。 接着,又把萧焕请进来。 “大亮怎看的?”赵瀚问道。 萧焕直接拿出一份材料:“总镇请过目。” 赵瀚翻开一瞧,顿时满脸冷笑。 赵瀚的政务秘书刘芳,弟弟娶了吉水邹家的女儿。 赵瀚的军务秘书黄顺德,侄子与吉安城郊的刘家定亲。 总兵府经历左善,儿子与庐陵萧家定亲。 总兵府照磨黄恩,娶吉水周家的外甥女为续弦。 这份名单很长,足足罗列三十多个。其中,赵瀚的总兵府,就有八个人上榜,那些士绅简直无孔不入! 一旦赵瀚真的做了皇帝,无数高层都将与三县士绅是姻亲关系。 这些士绅,本身就有许多子弟,也在赵瀚手底下做官,今后整个朝堂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赵瀚问道:“名单上的这些人,有没有贪腐迹象?” 萧焕摇头道:“没有,贪腐查得紧,无人再敢伸手。但是,他们与士绅结亲,收了许多女方的礼物。士绅虽没了土地,家中钱粮却多得很。” “你觉得该怎么处置?”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名单上之人,全部撤职!” 赵瀚摇头说:“太过粗暴。” 这些人真的没有违法,正常结亲而已,哪能一刀切全部处理? 而且,得给士绅留几分希望,好歹让他们有个盼头,否则就破罐子破摔了。 …… 翌日。 黄顺德被叫去庞春来的办公室,恭敬行礼道:“庞主事安好。” 庞春来的真正职务,是总兵府吏科主事,相当于赵瀚的吏部尚书。 庞春来微笑道:“黄掌书辛苦了。” “为总镇办事,不辛苦。”黄顺德连忙说。 庞春来说道:“这是调任文书,你以后去安福县衙办事。” 黄顺德看到自己的新任职务,顿时万念俱灰,结结巴巴说:“我……我,庞主事,我这是哪里做错了?” 庞春来叹息道:“作为总镇的军务掌书,你不嫌自己话太多了吗?而且你还喜欢炫耀。这些事情,总镇都忍了,觉得你是老臣。你啊,你侄子跟刘家定什么亲?” “跟刘家定亲也犯错了?”黄顺德完全无法理解,他觉得跟大族定亲是很光彩的事情。 “这点头脑都没有,你还做总兵府的军务掌书?”庞春来冷笑道,“去了安福县,好生做事情,做得好也能升官,总镇心里还是记着你的。” 黄顺德茫然离开办公室,却见刘芳正候在外面,似乎也要被叫进去训话。 黄顺德猛然想起,刘芳的弟弟,同样跟大族结亲了! 无尽的恐惧袭来,黄顺德此刻终于醒悟,他稀里糊涂卷进了政治斗争。 心中怨怼瞬间消散,黄顺德啥想法都没有,只求早点去安福县上任,免得被牵扯进祸事之中。对了,自家侄儿年龄不够,只是跟刘家定亲而已,得马上回去解除婚约,希望还能有所补救! 刘芳则补救不了,他弟弟已经跟邹家女结婚,就在赵瀚亲自带兵奇袭袁州的时候。 刘芳真的哭都哭不出来,他属于底层士子,考秀才都考不上那种。他家里穷得很,靠着做事精明,而且不惧辛劳,一路升迁成为总兵府政务秘书。 若赵瀚能得天下,刘芳至少可以做六部尚书,入阁为相也不是没有机会。 就因为弟弟与大族结亲,前途直接毁了? 一天之内,总兵府八个官员,悉数被调职降任,此事引来所有人的关注。 脑子活络的,迅速总结出共同点,那些都是与大族结亲之人! 至于总兵府之外的官员,赵瀚暂时没动,也懒得去动,小本本上记着便可。 他不动,不代表当事者不怕,这信号释放得太明显。 接下来便是大规模休妻,订婚的赶紧退婚。涉事士绅被气得够呛,纷纷跑去县衙打官司,说自家女儿被休妻毫无道理。 二月二十八日。 萧焕带着官吏,身边跟着李正和五百士卒,坐船直奔吉水东门外的邹家。 “后门,侧门,全部围起来,不准放走任何一个!”萧焕喝令。 邹家人心惶惶,一个老头子被搀扶着出来:“萧主事,这……这是怎生回事?” 萧焕拿出一份文书:“总兵署令,吉水东门邹氏,破坏分田之政。去年十月初,将族中六千余亩土地,捐给青原寺做寺田,此事从没来官府报备过!你邹家想做什么?” 老头子连忙解释:“好叫萧主事知道,老夫信佛……” “莫要多言,青原寺也正在查抄,”萧焕冷笑道,“你若是信佛,可与青原寺住持同住一个牢房,你们就在狱中慢慢探讨佛法!” 吉水县城外的青原寺,是佛门禅宗青原派的祖庭。 非但如此,王阳明当初在江西做官,第一个讲学地点就是青原寺,以佛堂为讲堂。因此,青原寺不但在佛门影响力大,而且禅儒合一深得士子敬重。 东门邹氏,已经死去的邹元标,门生弟子遍布吉安,就连李邦华都是邹元标的学生。 这些家伙搅在一起想做什么? 就算没有乱来,也得当典型来弹压! 眼见邹氏被抄家,李邦华吓得连忙来见赵瀚:“总镇,你用力过猛了,哪里能如此施政!” 第149章 【练兵之才】 很容易做出抉择,因为……赵瀚快没粮了。 大年三十,带着口粮进山,如今已是大年初四。中途昼伏夜出,生怕被人发现,自然不可能去抢粮。 那就直接夜袭军营! 而此时此刻,袁州知府田有年,正被宜春知县一路从城里纠缠到军营。 知县方禄叫苦不迭:“府尊,你征恁多兵作甚?城内大户都把县衙门槛踏破了。” 袁州府衙,宜春县衙,在同一座城里。 “打仗之事你莫管,好生回去守城,莫要被反贼把城偷了。”田有年不想跟一个草包解释什么。 都昌贼寇,已被官兵剿灭,整个江西北部都安宁了。 田有年早就跟巡抚约好,等元宵节后一起出兵。既然反贼主动杀来,那就更好了,直接将赵贼围死在分宜县。 来到军营,幕僚洪雁上前道:“府尊,军粮已经备齐,士卒已集结2300余人。” 2300人属于“老兵”,临时招募之兵不算人,都是让城内大户出的家奴,还有就是城内的游民混混。 总的加起来,已超过五千之数! 又有一个秀才上前,正是以前投效解学龙的左孝成。他如今住在宜春县的外祖父家,到处宣扬赵贼的可恶行径,说赵贼要杀光全天下地主,把宜春县大户吓得浑身发软。 也正因如此,宜春大族踊跃捐钱捐粮,资助知府田有年募兵剿贼。 左孝成提醒道:“府尊,分宜县的反贼,定是那赵贼无疑。此贼狡猾异常,且进兵神速,须得谨防此贼偷取府城。” “放心,我在府城留了300精兵,还留了800乡勇。”田有年早就胸有成竹。 左孝成又说:“今夜军营聚兵数千,城外码头的船上,又堆积了无数粮草,须得谨防赵贼夜袭。” 幕僚洪雁笑道:“左贤弟,我看你是被赵贼吓破胆了。袁河沿岸,我军早已派出许多哨探,赵贼还能飞过来夜袭不成?” 左孝成欲言又止,也觉得自己多想了。 田有年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今晚多设哨岗,军粮更要多派士卒看守,明天一早便誓师开拔!” 崇祯朝有两个田有年,另一个还没考中进士,但已是公认的毛诗大家。 而眼前这位田有年,却只是举人出身,能迅速做到知府,全靠战功获得升迁! 这厮属于陕西军户子弟,父兄皆为武将,他从小学习弓马和兵法,考举人那只是顺带的。花钱买了个知县,每到一地,必然募兵,要么剿灭土匪,要么征讨反贼。 吃过午饭,田有年亲自巡视军营,不断慰问士卒,又指出军营布置的不妥之处。 夺回分宜县城? 田有年从没有过这种想法,他只想把赵贼堵死在分宜县,然后联合巡抚李懋芳、佥事王思任,一起把反贼的几千兵力弄死! 在接到贼情的第一时间,田有年就已经派出信使,前往南昌和九江联络友军。 至于突然征召家奴和混混,纯粹是以优势兵力吓唬赵瀚,吓得赵瀚龟缩在分宜县城不敢出来。时间拖得越久,官兵胜算越大,他只需拖到友军增援便可。 田有年不敢小觑赵贼,能够冬季出兵的都是狠人。 更何况,赵贼还偷袭彬江镇,卷走他训练了两年的几百精锐! 巡营完毕,田有年回到屋里休息,拿出一本《纪效新书》阅读,这本书他已经翻了二十年。 这货看似是一个文臣,其实没有多少学问,放在江西考秀才都够呛。但他熟知兵法,而且弓马娴熟,打仗时可以身先士卒、率众冲锋。 读着读着,田有年突然放下兵书,出门观察背后的大山。 已经下午时分,田有年下令道:“砍掉月公岭下的树林,派几个人进山搜寻敌情!” 月公岭大得很,是府城东南方,突兀而起的大山,月公岭只是其最高峰。 派几个人搜山肯定没用,砍掉临近军营的树林还可行。 事实上,军营距离山脚有上千步,也并非紧紧挨着大山。 这处军营是固定的,还修筑了许多营房,皆为夯土而建的土屋,想夜袭搞火烧连营纯属扯淡。 军营各角落,还建起了几座哨塔,既能用于放哨,也能当做箭塔使用。 入夜之后,田有年又亲自巡视军营,勒令哨塔的放哨士兵和弓箭兵打起精神。 做完这一切,田有年终于回去睡觉,浑身疲惫很快就鼾声如雷。 …… 赵瀚是三更天出发的,抵达山脚已接近五更,相当于从零点走到四点多。 缓步行军,节省体力。 大年初四,没有月色,黎明之前更是乌漆嘛黑。 夜袭士卒都经常不慎摔倒,营寨里的哨兵哪看得清楚?倒是他们为了御寒,在哨塔里放置火盆,成了反贼的指路灯塔。 黄幺带八百人绕北,黄顺带八百人绕南,赵瀚自领九百人在正东。 可惜没有手表,掐不准一起进攻的时间。 两人绕到进攻地点之后,都稍微等待了一会儿。黄幺那边率先点燃火把,一人两支火把,一千六百支火把冲向军营。 听闻喊杀声,赵瀚和黄顺也点燃火把,三路总共五千多只火把亮起。 由于田有年的布置太严密,无法悄无声息摸到营寨。都是距离营寨两三百步,就点火开始进攻,离得更近会被哨兵发现。 “贼……贼袭!” 哨兵大惊失色,先后吹响号角,哨塔里的弓箭手连忙上弦。 营房里的官兵惊慌失措,临时征募的家奴和混混,没穿好衣服就往外跑。见四面亮起无数火把,吓得直接炸营逃命,冲向没有敌军的西边,他们甚至把营寨大门都推倒了。 训练半年左右的士卒,同样好不了多少,他们是穿上了衣服逃命。 只有一千多真正的老兵,根本不用上级下达指令,就自发的带着武器,朝田有年的住处靠拢。 这个知府,练兵真的有一套! 便是解学龙的部下,当初若遇到这种情况,肯定吓得全军失去组织度。 每个哨塔,都有六个弓兵。 黄幺最先冲到营寨外围,寨墙足有一人多高。这厮扔掉火把,以长枪杵地,借力轻松冲过寨墙,然后杀死两个守门士兵,把南边的寨门给打开。 “咻咻咻!” 附近的两座哨塔,十二个弓兵放箭,慌乱之下只射中四个目标。 “夺塔!” 率先冲进去的两个什长,立即带着附近的士卒,按照预定计划夺取哨塔,剩下的人跟着黄幺继续往里杀。 “娘啊!” “饶命!” 一些逃窜的官兵,被黄幺带兵杀回去,黑暗之中只顾蒙头奔跑。 东边的赵瀚中了一箭,还好没有受伤。一箭射到肋下棉衣,斜向下扎破衣服,几乎是贴着肉进去的。 他带兵直冲军营更深处,张铁牛和刘柱分别带兵夺塔。 张铁牛也已扔掉火把,盾牌都不带,疯狂顺着梯子往上爬。敌方的弓兵比他还慌,手抖着在挂弦挽弓,一箭射到张铁牛的肩膀,另一箭射倒他身后的士卒,其他箭矢则全部射空。 “杀!” 张铁牛已经爬上去,迎面是哨兵捅来的长枪。 这货实在莽得很,伸出右臂去格挡,袖子都被枪头捅穿,手臂也被划出个大口子。另一长枪捅来,张铁牛矮身一躲,躲闪之间取出斧头扑出,一斧砍落敌人半个手掌。 两个持枪哨兵,外加六个弓箭手,张铁牛提着斧头就冲进去。他先是砍伤一人,接着砍死一人,再侧身冲锋,把一个弓箭手撞下哨塔。 终于,队友也冲上来,将剩下的敌人全部杀死。 “杀敌!” 张铁牛高举着斧头,吼叫着从哨塔下去,冲向军营里的主战场。 田有年根本没脱衣服,他甚至穿着铠甲。惊醒之后,立即取下弓箭和战刀,走出营房让号手吹号聚兵。 一千三百多精锐老兵,迅速围绕在田有年周围,而且还结成了军阵。 幸好赵瀚奇袭彬江镇,带走数百老兵,其中包括一百多弓箭手。否则的话,田有年身边的精锐,此时肯定超过一千八百人。 这货治军极为严厉,军饷从不克扣。 能养这么多士兵,除了大户捐钱捐粮之外,肯定还行了非常之法。比如在萍乡县剿贼,顺手就杀了两个大地主,对外宣称是反贼干的好事,抢来大量钱粮作为军饷。 面对严密阵型,黄幺根本不敢靠近,远远结阵等待友军到来。 田有年也不敢主动出击,虽然双方都打起了火把,但黑夜冲杀容易阵型凌乱,而他的北边和东边都有贼军杀来。 反贼三面包围,有二千四百多人。 田有年被围困营中,只有一千三百多士兵,但弓箭手就有八百多。 赵瀚忍不住赞叹:“田知府真是厉害,只论练兵之才,已堪比历代名将!” “你是庐陵赵言?”田有年问道。 “正是。”赵瀚回答。 田有年笑道:“你也不错,竟能带兵踏雪翻山。” “降了。”赵瀚不愿强攻,对方的弓箭手让人头疼。 “好。”田有年立即答应。 “嗯?” 赵瀚反而有些惊讶,实在是田有年投降得太爽快。 田有年说道:“我老家在陕西,全家皆死于流寇之手。前段时间传来消息,父兄也战死了。田家已报答君恩,剩下的该为自己考虑。我在袁州府城有一小妾,诞下子嗣快两岁,这是田家仅剩的香火。” 好嘛,感谢陕西流寇,断了田有年的后顾之忧。 第153章 【诛心】 “李先生请坐。”赵瀚微笑道。 李邦华焦急说:“我怎坐得住?邹家抄不得,一旦抄家,三县士子皆离心离德。” 既然李邦华不坐,赵瀚就自己坐下:“我知道,南皋先生(邹元标)的弟子遍天下。包括李先生在内,也是南皋先生的亲传弟子。” “我非为恩师的家人求情,”李邦华只得耐心解释,“邹家真动不得啊!” 查抄邹家,等于捅了马蜂窝,赵瀚当然非常清楚。 邹元标本人,与赵南星、顾宪成并称“东林三君”。邹元标的独子邹燧,是在边疆工作病死的。邹燧的两个儿子、一个侄子,是进京勤王杀鞑子而牺牲的。 不管怎么说,邹家是真的忠君爱国。 三个邹家小辈,散财募集乡勇,当时走得比巡抚还快。他们从江西出发来到北京,鞑子都还没有离开,真刀真枪跟鞑子拼命至殉国。 邹元标这一脉,其实已经断绝了,投靠赵瀚的只是其过继子孙。 名满天下,弟子众多,忠烈无双,这就是东门邹氏,现在被赵瀚给抄家了。 辖地之内,估计很多看热闹的士子,包括忠于赵瀚的底层士子,都会站出来为邹家打抱不平。 如果是在玩电脑游戏,查抄邹家的负面效果,很可能出现“稳定度减一”。 赵瀚突然冷笑道:“李先生,你觉得我能占据三县之地,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士绅吗?” “靠的是分田。”李邦华心里非常清楚。 赵瀚又问道:“邹家破坏田政,在分田之前,阴送数千亩土地,给青原寺做寺田。这是要掘我的统治根基啊,如何能轻易饶恕?” 李邦华叹息说:“若真只为田政,怎会现在才查抄邹家。总镇的心思,我其实明白,无非是弹压士绅而已。可弹压也要有个限度,士绅已经献出田产,他们步步退后,我们不能一直紧逼,否则必然离心离德。” “他们在退后?他们在逼我动手!”赵瀚大怒,“都把手伸到我总兵府来了!” 李邦华劝道:“阴结私亲,确实容易拉帮结派,但只要控制在一定限度,反而有利于士绅的效忠。” 这就是思想观念的问题了,历朝历代起兵者,为了拉拢士绅和实力派,非但不会阻止这种姻亲关系,主君甚至会主动跟大族结亲。 比如位面之子刘秀,先是娶了豪门千金阴丽华,仅过一年时间,又娶真定王的外甥女郭圣通。 李邦华确实在为赵瀚着想,士绅这样联姻之后,肯定会更加忠于赵瀚。 赵瀚却不领情,说道:“他们是效忠于我吗?不,他们效忠于家族前程。我不想自己开创的局面,才区区三县之地,治下官吏就已经盘根错节!他们想要权力,就老老实实办事,我自会给他们升官,而不是来腐蚀我的属下!李先生,你难道想在吉安搞个吉水党出来?你在北京吃过的党争苦头,还要让我治下能臣干吏重新吃一遍?” 这属于诛心之言,李邦华生气道:“我绝无拉帮结派之心,也绝不想做什么吉水党魁!” “你不做,他们会逼着你做!”赵瀚双眼死盯着李邦华。 李邦华心思百转,突然一声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镇!” 刘柱急匆匆跑来禀报:“总兵府外,聚了几百士子,闹着要进来给邹家求情。” 赵瀚冷笑道:“邹家真有面子啊,我昨天抓人,今天就能聚这么多。” 李邦华枯坐原地,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他夹在赵瀚和士绅中间,帮哪边说话似乎都是错的。 赵瀚出门来到总兵府外,数百士子见他来了,集体作揖高呼:“请总镇网开一面!” “哈哈哈哈哈!” 赵瀚变脸变得无比快速,哪还有半分愤怒?他一脸喜悦道:“诸君今日能来,我心里喜欢得很啊。” 一个士子欣喜道:“总镇可是愿意释放邹家人?” 赵瀚走到这些读书人中间,笑着说:“诸君今日能来请愿,可见已经打心底认可我赵某人。否则就不是结伴请愿,而是在暗中密谋了。能得诸君之心,足以底定天下,我又如何会不高兴呢?只是……” 突然话锋一转,赵瀚叹息道:“邹家带头破坏田政,我作为三县之主,总不能徇私枉法?诸君放心,一切依法行事,肯定不会冤枉邹家,当然也不会纵容犯罪。” 举人刘同升突然站出来:“敢问总镇,事先可有立下约法,分田之前不得转赠田产?若没有事先约法,那就是不教而诛。” “邹家那是转赠吗?”赵瀚冷笑一声,下令道,“把青原寺的和尚带来!” 不多时,士兵押来十多个和尚,都是青原寺的高层。 赵瀚对青原寺住持本寂禅师说:“牢房饭菜,是否还合禅师心意?” 本寂禅师已经七十多岁,合十道:“世间五谷,无非饱腹之物,精劣与否并无区别。” “很好,禅师果然佛法高深,”赵瀚吩咐道,“传令狱卒,青原寺众僧,今后只吃米糠麦麸就可以了。” 本寂禅师看着赵瀚,一脸无奈,其他和尚也毫无脾气,一个个蔫得如同经霜茄子。 终于,本寂禅师忍不住说:“总镇,只吃米糠麦麸,人是会饿死的。” 本寂禅师留名后世,只因做了两件事。 一是王阳明在青原寺讲学,青原寺从此禅儒合一,寺内书院存在了百余年。邹元标、郭子章两位心学传人,把本寂禅师迎来做住持,本意是将寺庙和书院并存。本寂禅师站稳脚跟之后,却把书院给搬迁出去。 二是徐霞客来吉水旅游,本寂禅师招待了徐霞客,因此被写入《徐霞客游记》。 赵瀚惊讶道:“人吃米糠麦麸会饿死吗?我见天下百姓,许多都以糠麸为食,难道他们不是人,个个佛祖转世不成?” 另一个和尚说道:“总镇,百姓只吃糠麸,也是会饿死的。” “你也知道百姓会饿死?” 赵瀚突然怒道:“青原寺占田近万亩,而今又得邹家捐田数千亩,你们这些和尚吃得完吗?怎不见分与山下穷苦百姓?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又救得几人性命?寺院放高利贷给农民,逼得农民卖儿卖女,你们修的哪门子佛法!” 本寂禅师连忙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对此并不知情,今后一定严加约束。” “不必了,”赵瀚说道,“青原寺众僧,没有朝廷度牒的,一律还俗为民。有度牒的和尚,每人给你们留三亩地,今后要吃饭就自己耕种!” 众僧如遭雷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明朝中晚期的寺庙道观,十个和尚道士之中,顶多有一个是合法出家的,其余全都是没有度牒的非法僧道。 赵瀚勒令那些假和尚还俗,并无毁佛谤佛之嫌,反而遵纪守法维护佛门清净,官司打到崇祯面前都挑不出错来。 赵瀚又对那数百士子说:“这位本寂禅师,是南皋先生(邹元标)、青螺先生(郭子章)迎来做住持的。此僧两面三刀,站稳脚跟之后,立即过河拆桥,公然违背南皋、青螺两位先生的嘱托,把书院从青原寺赶走。还强占无数学田为寺田,那些学田是百余年来,从阳明公讲学那时起,由吉水士绅捐给书院的!” 赵瀚开始挑拨离间:“占学田为寺田,夺学粮为僧粮,你们这些读书人竟然视而不见!” 大部分读书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本寂和尚选的时机很妙,他趁白鹭洲书院重建,把青原寺内的书院,拿去跟白鹭洲书院合并。当时,师生们都很高兴,和尚还假模假样捐钱,赢得无数读书人赞许。 可现在,被赵瀚当场拆穿——昨晚有和尚招供,否则赵瀚也不清楚。 数百读书人,已经被转移注意力,纷纷对和尚怒目而视。 那可是积累了一百多年的学田,用膝盖思考都知道面积很大,竟然被这些和尚给霸占了! 赵瀚盯着本寂禅师:“邹家的田产,不愿全部拿出来分给农民。却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偷偷捐了几千亩给青原寺,他们是傻子吗?还是真的笃信佛祖?” “贫僧不知此事。”本寂禅师还在装傻。 赵瀚笑问:“谁愿说的?” 昨天晚上连夜审讯,将一堆中层和尚刑讯逼供,让这些高层和尚全程聆听惨叫。 心里不害怕是假的,当即就有个和尚跪下说:“总镇,邹家所献田亩,今后所得田租,邹家与青原寺对半分。” 这个消息,昨晚就拷打出来了。 赵瀚笑着问刘同升:“刘举人,田租对半分,这是给寺院捐田,还是恶意隐瞒田亩啊?” “这……”刘同升无言以对。 赵瀚又对其余士子说:“你们家里的田产,都拿出来分了。邹家却留着几千亩地,放在和尚那里对半分租子。你们这些没几亩田的,反而跑来给私藏几千亩的邹家求情。这都是为了什么?恕我愚钝,着实想不通。” 几百士子面面相觑,都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分田了,凭啥你邹家藏着几千亩? 当即就有士子转身离去,邹元标确实留下福泽,值得本地读书人钦佩,可还没到让士子们给邹家当冤大头的地步。 李邦华站在门口,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知道邹家是彻底毁了。 赵瀚不仅把邹氏抄家,还要毁掉邹氏的名声。 诛心! 第150章 【居然不是诈降】 双方对峙。 赵瀚命令司号手准备,再次对田有年说:“田知府,如此局面,难道你还打算诈降?” 确实没得打了,田有年的优势是弓手多,劣势同样也是弓手多。 其兵力,此刻只有赵瀚的一半,而且还被三面包围。若是赵瀚不顾死伤进攻,弓箭手只能射出一轮,手快的能射第二箭,接下来就得面对近战绞杀。 “唉!” 田有年解下弓箭,连同佩刀一起扔掉,独自走出军阵说:“来两个人,把我捆起来便是。” 赵瀚真的派人,把这厮捆起来了,五花大绑押到面前。 “对不住,”赵瀚笑着解释,“田知府练得好兵,我须得防着一些。而且,你投降太过突兀,让本人实在难以相信。” 田有年手脚皆被绑住,扭头喊道:“都放下武器,此人不会滥杀!” 就在黄幺、黄顺接收降兵时,赵瀚好奇道:“田知府似乎对我很了解?” “我手下有庐陵来的秀才,”田有年解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打仗先得探知敌情。去年秋收之后,我便已经派出探子,你的所作所为,我早就探知清楚了。” “好手段!” 赵瀚对此并不惊讶,恐怕不止田有年的探子,李懋芳和王思任也应该派了探子。 田有年继续说:“对你这种反贼,要么速速剿灭,要么趁早投奔。刚开始,我跟李巡抚、王佥事约好,元宵之后便一起出兵。而且不能分兵,避免被你各个击破。后来你下了分宜县,我便点齐兵马,想把你围困在分宜县城,让他们速速带兵过来合力围攻。” “你觉得我能成事?”赵瀚问道。 田有年苦笑道:“你是否能成事,暂时还不好说,这大明天下肯定是要完了。” 田有年的老家在陕西,本身又出自武官家庭,没人比他更熟悉大明烂到什么程度。他全家都被流寇杀了,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三个儿子、两个侄子。前段时间父兄也战死,还能有什么盼头? 唯一的盼头,就是靠着战功,搏一个封妻荫子。 可田有年来袁州四年多,先是肃清土匪,接着剿灭反贼,还每年给皇帝进献弓箭。 如此种种功劳,只在崇祯四年,皇帝褒奖了一次,给他送来二两银子赏钱,又给他每月涨了六石的工资。接下来就没反应了,不给升官,不给奖励。甚至皇帝特批的制弓补贴,都不知被哪个混蛋克扣,反正那银子没出京城。 田有年的晋升途径,已经被朝廷堵死,想继续升官必须给吏部送银子。 又或者,在围剿赵瀚时立下大功! 所以田有年练兵很积极,他只能靠征讨赵瀚立功,因为他盘剥的银子都拿去练兵了,根本没钱给吏部那些蠢货送礼。 此时此刻,他被赵瀚奇袭围困,最后的希望破灭。又想保住城内的小妾和儿子,保住他田家最后的香火,除了投降之外还能有啥法子? 不仅投降,还要卖队友。 田有年突然说道:“巡抚李懋芳,佥事王思任,应该已经接到我的密报,可能正在聚兵往分宜县赶去。” “都昌义军已经没了?”赵瀚问道。 田有年回答说:“一个月前就没了,官兵围城多日,反贼开始内讧,互相厮杀之后献城投降。” 赵瀚、田有年都不知道,北边突然发生大事,李懋芳和王思任不会来分宜县。 去年冬天,流寇纵横河南,朝廷急调六省大军围剿。 官兵还没完成合围,流寇就冲出包围圈,直奔老朱家的祖坟而去——凤阳。 此时此刻,李懋芳、王思任已经发兵,率领水陆大军数千,支援中都凤阳去了。跟老朱家的祖坟相比,庐陵赵贼不算什么,可以放着慢慢围剿。 就算赵瀚不绕后夜袭,被田有年围困在分宜县城,最终的结局也差不多,因为田有年等不到援兵。 至于崇祯皇帝,以前捂着私房钱不给。 可既然拿了一次来赈灾,那肯定就有第二次。自家的祖坟都危险了,数万大军又军饷不足,崇祯终于第二次动用内帑,这次是拿来给前线的士兵发饷。 嗯,皇帝祖坟遇险,士卒趁机闹饷。 也不能怪士卒,他们过年期间,都还在冒雪追击流寇,可行饷银子却迟迟拿不到。 过年不给加班工资怎行? …… 见赵瀚已经接收完降兵,田有年突然说:“给我一千士卒,我带人去诈开府城。” “好!” 赵瀚立即让士兵换装,穿上官兵的衣服,拿上官兵的武器,簇拥着田有年去诈城。 今晚的战斗非常离奇,赵瀚以为有一场血战,谁知田有年投降得那么干脆利落。 接下来便是演戏,军营内喊杀声四起,一边奔跑一边喊,一直喊道月公岭下。 田有年披头撒发,还在脸上涂抹血迹,在赵瀚的亲自陪同下去诈城。他甚至比赵瀚还急切,因为小妾和儿子在城里,这是他活在世上仅有的亲人。 府城那边已经闹翻天,从军营逃回去的士卒,还有河边负责看守粮草的士卒,全都逃到几处城门之外。他们想要进城躲避,城内守军却不开门,害怕其中有诈把府城给丢了。 “让开!” 田有年大喝一声。 “府尊来了!” “府尊把反贼杀退了!” “……” 众逃兵欣喜若狂,纷纷给田有年让开一条路。 田有年怒斥道:“汝等临阵脱逃,明日再治你们的罪!”说着来到城下,朝城楼怒吼道,“我是田有年,贼寇已被杀退,快开城放我进去。还有,派人去寻大夫,军中医士尽皆逃散,我有伤卒需要立即医治!” 这厮在府城好有威望,只一番喝令,守军便不敢多言,连忙跑来开启城门。 左孝成也混在逃兵当中,他努力想要往前挤,被赵瀚的士卒拦着,根本挤不过去。只得呼喊:“府尊,我是庐陵秀才左孝成!” 无人搭理他。 突然,城门大开,赵瀚带兵簇拥着田有年进去。 “杀!” 进城之后,赵瀚一枪戳死门卒,上千士兵朝着城楼冲去。 田有年大喊道:“我已降了,你们也快快投降!” 可惜喊杀声震天,无数官兵措手不及,被杀得纷纷逃散,根本没人听他说话。 田知府也从贼了? 听到城门内的喊杀声,左孝成吓得脸色惨白,立即夺路往河边逃跑。 他脑子一片空白,搞不清楚咋回事。 自己投靠解学龙,结果解学龙兵败身死。又来投靠田有年,结果这位更厉害,居然直接降了反贼。 城内彻底乱起来,甚至有人开始放火,想要趁机抢劫钱财。 田有年见火光冲天,顿时焦急道:“快分出一队兵,随我去攻占府衙,我儿子还在里面!” 前途什么的,已经顾不得了。 那个只有一岁多的儿子,才是田有年的心头肉,田家仅剩的血脉香火啊。 赵瀚占据南边城楼之后,立即对黄幺说道:“你带兵跟着田先生去占府衙!” 田有年被簇拥着奔跑,很快来到府衙外,他立即喊道:“开门,我是田有年。” 府衙大门很快打开,黄幺带人占领此地。田有年却啥都不管,小跑着直奔后院,妾室正抱着儿子瑟瑟发抖。 “曦儿莫怕,我回来了。”田有年柔声安慰。 他已经年近五十,三个儿子全部死光,这个幼子来之不易。 便是这小妾,不过丫鬟而已,母凭子贵也受尽宠爱。产子之后,立即纳为小妾,还打算今后扶正做续弦。 直至天明,田有年巡城收拢残兵,小妾和儿子作为人质,由黄幺派人负责看守。 大家都已劳累一夜,又搞到半上午,也没啥心情说话,派兵轮流守城兼维持治安而已。 一直酣睡到傍晚,赵瀚终于起床吃饭,把田有年也叫来共饮。 “立烝先生(田有年),”赵瀚举杯道,“多谢先生襄助!” 田有年其实心头郁闷,干了一口酒说:“我知你的路数,过两日便释放家奴,给他们换雇工契约。若是信我,我帮你拿下整个袁州府。若不信我,我跟你回吉安便是。” 赵瀚笑道:“并非不信任先生,而是我没有夺取袁州之意,再休整一日便立即回军。对了,袁州兵器所的工匠,我要全部带走!” “好,我帮你召集工匠。”田有年说道。 赵瀚不禁好笑:“先生降得如此快速,又如此百般配合,我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 “我这个官儿是买来的,”田有年问道,“你可知我当初买的什么官?” “先生请讲。”赵瀚说道。 田有年面带冷笑:“江宁知县,花了上万两银子!” 牛逼,江宁虽然附郭南京,但油水绝对丰厚得很,能买到这个官可真厉害。 田有年继续说:“我在江宁捞来的银子,多数都喂了东林党。当时魏忠贤弄权,东林党落魄得很,我雪中送炭何其难得。魏忠贤倒台之后,你猜怎么着?” “东林党翻脸不认人了?”赵瀚问道。 田有年叹息说:“我在江宁继续干了一年,又肃清了江宁土匪,居然还得送银子,才能捞到个户部主事。那肥缺只干了一年,就外放到袁州来做知府,根本不念及以前的旧情!” 从江宁知县到户部主事,连升两级,肯定算高升。 从户部主事到袁州知府,连升四级,这个却不好说。一个肥缺京官,外放为穷地方的知府,需要看今后发展的情况。 “到了袁州,”田有年嘿嘿笑道,“我就被东林党给忘了,以前的交情也没啦。我终归是陕西人,而且举人出身,跟他们不是一路的。这些混账,惯会过河拆桥!” 知府算是一个坎,再想升迁非常困难。 有些倒霉蛋,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能一直做知府十二年以上,然后参议、参政慢慢蹉跎,一辈子都在地方不停的打转。 田有年就是升不动那种,他的仕途生涯,顶多混一个从三品参政,不给银子连参政都混不上。 升迁无望,没有家人拖累,又得保住香火,从贼还有什么心里负担? 但凡按照政绩正常升迁,田有年都不会选择从贼。 第154章 【士绅逃跑】(为盟主saybyesayhi加更) 吉水,伍嘉塘。 刘家虽已分成两户,但只体现在户口本上,依旧合住在祖传的大宅里。 家里的许多佣工,都在白天打发回家了。 待得三更时分,刘同升摸黑出门,包括小孩在内,他身后跟着二十六人! 不论男女,皆带着细软离开。 刘同升已经四十九岁,但身体还比较强壮。 历史上,他考中状元,崇祯问其年龄,回答说五十一。崇祯赞叹道:“你长得像个少年人!” 刘同升自己背着三十多斤银子,他的兄弟和子侄辈,同样背着银子。 一家二十多口,摸黑来到小河边,中途刘同升还摔了一跤。 河边早就备好船只,由于害怕掉进水里,登船时只能点亮灯笼。从小河驶入同江,又从同江驶入赣江,天明时分,已经出了吉水县地界。 分田之后,他们家还剩400多亩地,现在不要了! 他们家还有2000多石粮食,也不要了! 甚至,家里还有些银子,实在是拿不动,也都不要了! 放弃一切,举家逃离吉水,只因他们看不到希望,觉得在赵瀚的地盘过得憋屈。 历史上的刘同升,满清刚攻入江西,离吉水县还远着呢。他就抛下土地,举家搬去福建,然后捐出财产募兵抗清。 也算是抗清志士。 赵瀚强行分田,刘同升为保家族,暂时可以选择忍耐,但有些事情他不能忍。 其一,不准蓄奴。即便可以有佣人,但哪像以前方便使唤?而且不准雇童工,十二岁以下的仆僮也没了。 其二,不准纳妾。这个法令没有强制执行,只在小妾报官的时候,官府才会出面制止。 虽然严格遵照了《大明律》,但刘同升心里很不爽。要是啥都按《大明律》来搞,那士绅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大明律》非但禁止平民蓄奴,还不准地主役使佃户抬轿呢。 如果说,前面两项都能容忍,那刘同升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赵瀚极其不尊重人才! 刘同升不但八股做得好,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甚至研究过兵书和术数。 可投奔赵瀚之后,只给刘同升两个选择。 一是在总兵府做普通文职,二是下乡去协助农会分田。 刘同升先是选择做文职,干了几天就不耐烦,因为那是文吏的工作。他堂堂举人,居然被扔去做刀笔吏,而且还是最普通的刀笔吏。 接着,刘同升申请下乡分田,这次只坚持了一天。 他以为自己是去指挥分田的,结果到了田间地头,居然要亲自下田丈量。这已经不是文吏,而是皂吏的工作。 皂吏是什么? 是贱役,形同贱籍,儿孙不能参加科举! 前后两份工作,刘同升感受到莫大的侮辱。 他的一位举人朋友,为了攀附反贼,倒是积极参与分田,还因此破格提拔为镇长。 可镇长算什么鬼东西? 庐陵县有八个镇,吉水县有七个镇。那吉水县的镇长,相当于七分之一个县令? 这种乡野官职,给刘同升他都不当! 更可气的是,那位举人朋友,就因为睡了一个妓女,现在居然被抓起来等待审判。 刘同升的弟弟,把庶出女嫁给总兵府的官员,想要借此获得总兵府的照顾。 可跟大族联姻的总兵府官员,竟被赵瀚全部降职调用,完全不给士绅留一点空间。 如此种种,倒行逆施,让刘同升深恶痛绝。 他宁愿不要土地,不要粮食,只带着银子跑路,也坚决不在赵瀚的治下过日子。 刘同升站在船头,眺望两岸的春日美景,感觉是那样的畅快,仿佛脱离牢笼的自由鸟儿。 至于田野之间,衣衫褴褛、辛勤劳作的农民,已自动成为美景之中的一个点缀。 …… 总兵府。 萧焕进来报告说:“总镇,已经举家逃走十几户士绅,咱们不可能整天派人监视。” “为何要监视?” 赵瀚笑道:“让他们走,留下的土地、房屋和钱粮充公,我还缺他们那几家士绅?” 李邦华默然无语,士绅果然离心离德了,他做的许多努力都付之东流。 赵瀚却轻松无比,笑着说:“李先生,他们应该不是因为邹家而逃走的?” “不是,”李邦华说道,“是总兵府的联姻官员被降职,还让读书人从低级官员做起,这才绝望而走的。” 赵瀚叹息道:“真正愿意做事的,我又哪里亏待过?就说那举人王元禄,分田时稍微卖力,就升他去做镇长,比普通士子晋升快无数倍。我甚至都想好了,一旦拿下泰和县,便提拔此人为泰和知县,算是为士绅子弟树立楷模。谁知此人烂泥扶不上墙,竟然醉酒强暴女宣教员!” 李邦华摇头说:“你觉得镇长是官,他们却觉得镇长是吏。” “连一个镇都不愿管,我敢让他们去管一个县?”赵瀚笑着说,“反正底层士子无数,我也不缺读书人,士绅子弟想跑就跑。” 李邦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就像赵瀚所说的那样,江西底层士子无数,还真的不缺读书人! 跑了一个士绅子弟,就有十个贫寒士子站出,多少穷困读书人等着做官呢。 大户出身的举人、秀才,看不上镇长职务? 但让贫寒士子做镇长,别提有多高兴,工作积极性就不一样。 突然之间,李邦华彻底想通了。 底层农民是根基,贫寒士子是骨干,似乎还真没士绅什么事儿。 “何时出兵安福县?”李邦华问道。 “不着急,”赵瀚说道,“至少得等春耕结束,不能耽误了农时。” 李邦华说道:“总镇从袁州带回好几千人,一直等着安置呢。” 赵瀚摇头道:“那些人不分田,都是工匠,根本就不懂耕种。你选一户最老实的士绅,再加上你的侄子家,我给你们每家一座高岭土矿山。当然,矿山是要花钱买的,那些烧窑工就在矿山附近定居,今后靠烧窑做工来养活家人。记住,莫要苛待工匠,我会派人组建工会。” “我侄子家,就不用给矿山了,我另选两户士绅即可。”李邦华不愿惹来非议。 这也算拉拢少数听话的士绅,让他们能够开设工厂赚钱。 至于制弓匠人,田有年已在筹建兵器所,那玩意儿必须官方来管理。 李邦华突然说:“让我去练兵,我实在不想搞政务了。” 这位也很心累。 赵瀚笑道:“也行,不过不是练兵,而是搭建军政框架。正兵(脱产士兵)多少,农兵多少,如何招募,如何训练,如何发饷,如何调运粮草,如何制造、订购军械装备……这些,都交给李先生了,我把田有年调来做李先生的副手。” 一直以来,赵瀚的军队都不成系统,或者说军事系统不完备,李邦华绝对能胜任此职。 至于李邦华本人,他是在避嫌,主动脱离政务系统,跑去军务那边打转,免得被人当做吉水派的党魁。 送走李邦华,费纯高高兴兴跑来:“粮商们总算放粮了,多亏那些逃走的士绅。” “干得好!”赵瀚赞许道。 那些混蛋粮商,串联士绅囤积居奇,想在春季抬升粮价赚一笔。 结果,费纯主管的粮行,不断放出粮食来平价,把储备粮都放了一半出来。就在此时,突然跑了十几户士绅,留下许多粮食充公。还有将邹氏抄家,又抄了青原寺,同样弄来许多粮食。 官府粮储充足,粮商就只能认输,老老实实平价卖米。 费纯突然说:“对了,我在外边看到费瑜。” 费瑜就是费元鉴的书童,《射雕英雄传》那几十两稿费,还是费瑜带来的书商。 赵瀚说道:“他已历练一年,被调来做政务掌书(秘书)。” “那感情好,”费纯笑道,“当初卖旬刊,就我跟费瑜跑得最勤快,他着实是个会做事的。” 拉帮结派是肯定的,赵瀚也不能避免。 费元鉴如今是庐陵县主簿,刘子仁是吉水县主簿,负责管理整个县衙的事务。 费纯问道:“那个案子……什么时候审?” “半月之后,我亲自来审,你想旁听可以来。”赵瀚说道。 …… 崇祯八年,四月。 大明军饷预算786万石,各省解部680万石,尚缺100万石的军费开支。 五省总督洪承畴,令四川总兵邓玘守樊城。部将闹饷,杀死邓玘的两个家丁。堂堂四川总兵,吓得翻墙而逃,城中多处起火,邓玘钻进火巷出不来,被活生生烧死。 两广总督沈犹龙,福建巡抚邹维琏,相继出兵北上。 他们都没有立即来江西,而是先清剿福建、广东、江西交界的匪寇,反贼和土匪已经闹腾好几年了。 特别是闽西反贼,纵横多县劫掠,一遇官兵就马上进山。 面对广闽两省围剿,三省边界反贼联合起来,公推瑞金的何志源为首领。三万多农民军,开始在大山之中,跟两广总督、福建巡抚打游击。 想要北上征讨赵瀚? 麻烦先把三省边界的反贼摆平了再说! 审案日期还没到来,萧焕就匆匆跑来汇报:“总镇,萍乡县、宜春县、分宜县、永新县全反了!” “什么时候的事?”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说:“总镇前脚带兵离开袁州府,宜春县佃户后脚就造反,分宜县、萍乡县也跟着造反。又向南传播到永新县,一直传播至泰和县。咱们的地盘周边,一共六个县起事造反。” “让他们慢慢杀地主,杀完了我再去收尾。”赵瀚现在越来越冷血腹黑。 赣中诸县造反,并不怎么稀奇。 赵瀚带来的影响,只是把这场起义给提前,并且规模搞得更大了。 历史上,在解学龙离开江西之后,安福、永新、庐陵、萍乡诸县百姓,纷纷揭竿而起,义军的主要来源是佃户、佣工和家奴。 起义原因,是百姓活不下去,朝廷突然增派练饷,而恰好又逢大灾之年。 从某个意义上讲,主动献田的大地主,被赵瀚保住了一条狗命。 若没有赵瀚,这些地主非但丧失家业,还会被起义百姓杀得血流成河。 强行分走地主的田产,是不讲理的强盗行为? 呵呵,赵瀚已经很讲理了。失去理智的农民军,那才是真的不讲道理,他们只会用镰刀和锄头说话! 这年四月,赵瀚地盘里的士绅,被周边传来的消息吓得瑟瑟发抖。 连带着,赵瀚似乎都变得善良起来,毕竟这位爷只要土地,不要钱粮和性命。 (才发现有新盟主,感谢第二次看世界的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第151章 【派系矛盾】(为盟主打不出来id的那个两只手图案的朋友加更) 制弓匠人、烧窑工人,拖家带口被赵瀚掳走,妇孺加在一起超过四千。 精锐降兵却很难处理,主要是舍不得家人。 硬要把降兵带走也行,但军心就很难说了,指不定哪天就要阵前倒戈。 于是,赵瀚特地多停留几天,散兵前往各乡里,把他们的家人“接”来。足足又耽搁十六天,转眼之间元宵节都过了。 船只用来运送物资,除了田有年征召的,赵瀚自己也抢十多艘。 年迈老人,稚龄幼童,也都坐到船上,其余全部顺着河岸前进。跟分宜县的费如鹤汇合之后,整个队伍已经有上万人,浩浩荡荡朝着赣江而行。 来到新喻(新余)县城外,田有年亲自登岸,至城下大喊:“我乃袁州知府田有年,此去吉安剿匪,快快疏纳粮草!” 见鬼的剿匪,他们在府城耽搁半月,消息早就传到新喻县,大家都知道袁州知府从贼了。 新喻知县惹不起,见贼寇拖家带口,似乎只是路过此地,立即让城中大户筹备粮草。等于是花钱买平安,半天时间弄来一千石,还附赠一条商船,小心翼翼的将反贼礼送出境。 又走两个时辰,已经到了傍晚,便在河边扎营休息。 一条小船驶回,探子汇报道:“总镇,从这里到樟树镇以北,并未发现官兵踪影。” “好,你去休息。”赵瀚说道。 田有年皱眉说:“不应该啊,李懋芳、王思任的大军,接到我的密信之后,应该早就到樟树镇了。” “不管了,先回去再说。”赵瀚懒得去想巡抚出了什么幺蛾子。 四天之后。 赵瀚率领大部队来到樟树镇,这里属于天下药都,是整个南方的中药集散中心。 樟树镇、景德镇、河口镇、吴城镇,并称为江西四大名镇。当年,王阳明平定宁王叛乱,便是在樟树镇聚兵北上。 此地异常繁荣,一个镇的商贾数量,比赵瀚的吉安府城还多。 商贾们早就得知贼情,店铺纷纷关门,商船也逃往北方,就连码头都看不到几个人。 物资船队就此进入赣江,沿江南下返回吉安。 不断有探子划着小船,去北边探查官兵信息,终于在第九天传回来消息,巡抚带兵跑长江航道去了。 “定是西北流寇,已经涌进南直隶辖地。”田有年猜测道。 赵瀚知道老朱家祖坟被掘过,只是忘了是哪年,他笑着说:“反贼可能去了中都(凤阳)。” 田有年一怔,点头道:“极有可能!” 又过数日,已经过了峡江县地界,探子终于回来报告:“西北义军,已经从河南入南直!” 这个信息非常滞后,赵瀚还在袁州府时,流寇就已攻陷凤阳。 几千人驻守的中都凤阳城,流寇趁着元宵灯会,派三百士卒伪装进城,里应外合一举拿下! 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全都有份,皇陵被毁,殿宇被烧,烧掉朱元璋出家的龙兴寺(皇觉寺)。凤阳几千官兵,即便投降也被杀死,还杀了六十多个太监。流寇们竖起“古元真龙皇帝”大旗,在老朱家的祖坟前开怀畅饮。 称帝的是张献忠,打下凤阳城的,同样也是张献忠,高迎祥和李自成跑得有点慢。 至于古元真龙皇帝,那是白莲教的一个传说。张献忠为了拉拢白莲教,于是僭越了这个帝号,也因此跟高迎祥、李自成闹翻。 都是一起造反的弟兄,你这突然称帝,那我该算什么? 此后又分赃不均,争抢小太监和皇室乐器,李自成跟张献忠彻底闹翻。 李自成朝西北走,沿着黄河而上。 张献忠往南边走,此时此刻,正在围攻全椒,他想渡江占领南京定都。 …… 二月中旬。 李懋芳、王思任的江西军队,眼巴巴的坐船出发,想要去保护皇帝的祖坟。 走到半路上,听说凤阳已经失陷,流寇正在攻打全椒。于是,二人在长江边下船,步行前去救援全椒,他们也算忠君为国了。 只行军三十余里,就听说全椒县城没了。 李懋芳直接傻眼,私下跟王思任商议:“季重,还是撤军,或者等待友军增援。贼军势众,咱们恐怕难以抵挡!” 王思任说:“不能撤军,可前往和州(和县)休整,静待六省大军前来相助。” 两人此时都有些心虚,但中途撤兵太难看了,那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论胜败都能给朝廷一个交代。 翌日,江西军队开始撤兵,想坐船退往和州城。 但他们已被盯上,不断有流贼骑兵追来,刚开始只有十余骑,半天之后就增至数百骑。 “贼寇怎恁多骑兵?”李懋芳惊呼。 王思任说道:“不能往江边退了,去西北边的山里!” 五千江西大军,在贼骑的注视下,扔掉辎重加快行军。数百贼骑不停骚扰,却又始终不进攻——都是骑马步兵,主要用来赶路的。 眼见距离斗篷山越来越近,身后突然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 张献忠亲自来了,还带着贺一龙(革里眼)和马守应(老回回)。 三路贼寇,加起来足有三千骑兵,带着惊人的声势席卷而来。 “快跑啊,流贼来啦!” 双方距离还远得很,江西兵直接崩溃,李懋芳、王思任根本收束不住,只能跟着溃兵一起奔跑。 这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屠杀,贼骑追上来乱砍便是。 赵瀚在江西面对的敌人,就是如此货色,遇见流寇毫无抵抗力。 逃进斗篷山中,李懋芳、王思任清点人数,全都面若死灰。五千多兵登岸剿贼,稀里糊涂一仗,如今只剩千余人。 “两三千骑兵,这还是流贼?”李懋芳震惊不已。 王思任也说:“难怪朝廷难以剿灭,这流贼比官兵还厉害!” 去年流寇遭到官军围困,在脱身之后,张献忠痛定思痛。此后每当攻克城镇,首先抢的不是钱粮,而是派兵搜集骡马。 骡子、驴子用来驮运物资,马儿用来长途奔袭。 若是遇到官兵精锐,直接把物资扔掉,全军都骑着骡马逃跑。 马七步三,这是张献忠的军队比例。 根本不能称之为骑兵,严格而论只是骑马步兵。 并且,张献忠变得更加警觉,每次扎营之后,四面派出的哨骑,能远及十里之外! 如此凶残的贼寇,江西乡勇怎打得过? 便是北方六省的官兵,都拿张献忠束手无策。李自成和高迎祥,也在有样学样,沿途抢掠骡马牲畜,财货反而没那么要紧。 李懋芳、王思任两人,再无任何剿贼的想法。 他们顺着山势而走,带千余步卒半夜下山,登船率领水军回江西去了。 西北流贼,谁爱剿谁剿,反正他们不愿再来。 却说张献忠攻克全椒,募兵整编之后,又三天攻陷舒城。同时还派遣偏师,把六安城打下来。 接着再去攻打庐州,刚开始打不下来,洗劫城外居民假装离开。暗中派遣数百人,伪装成提学官、士子、家奴和杂役,许多人穿着儒衫,背着书卷,被知府郑履祥恭恭敬敬请进城里。 是的,你没有看错,知府亲自把贼寇迎接进城! 然后,庐州(合肥)就没了。 占领庐州城之后,张献忠立即在巢湖训练水师,他始终想要渡江攻打南京建立朝廷。期间,还甄选民间自宫者为太监,先过一把当皇帝的瘾再说。 就在此时,真正的官军来了,吓得张献忠顺着长江遁逃,一路吃了好几个败仗,从黄梅县蹿入湖广地界。 这是赵瀚离张献忠最近的一次,黄梅县距离九江不足百里。 …… 赵瀚当然不知道,张献忠远在庐州那边,居然帮自己灭了江西巡抚的主力。 这么大的人情,怎么好意思啊。 他二月中旬回到吉安,文武官员皆至城南码头迎接。 “孟暗公,好久不见。”田有年拱手道。 李邦华对他毫无印象,冥思苦想道:“阁下是……” 田有年回答说:“袁州知府田有年,孟暗公做兵部尚书时,在下忝为户部主事。” “原来是田君。”李邦华大为惊讶,不料赵瀚竟把袁州知府给收服了。 陈茂生站在旁边,一脸阴沉之色。 庞春来眺望赣江对面,完全不理眼前的场面。 赵瀚感觉气氛很诡异,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导致李邦华、庞春来和陈茂生出现矛盾。 等回到总兵府之后,萧焕递上来一封信。 赵瀚拆开一看,却是封绝命书。 宣教团一个女队员写的,她以前是吉安府的妓女,后来加入了宣教团。就在过年期间,宣教团组织下乡演出,慰问各镇的基层官员和农会人员。 中途借住在镇长家中,这个镇长是从贼的举人,因为分田工作表现突出,而且学历也非常高,于是被快速提拔为镇长。 这厮不晓得抽哪门子风,竟然贪慕女宣教员美色。又或者,觉得对方以前做过妓女,对床笫之事无所谓,竟然半夜将女宣教员侮辱。 第二天早晨,宣教队长得知此事,立即扭送镇长去报官。 知县欧阳蒸顿时头大如斗,只能把案件移交给总兵府,因为牵涉到镇长和宣教团。 李邦华和庞春来为此吵起来,女宣教员越想越钻牛角尖,竟然留下遗书自杀,幸亏被好姐妹及时发现。 陈茂生愤怒不已,不但要将镇长撤职,还要以奸污妇女来论罪。 吉水派官员也联合起来,觉得一个妓女装什么烈妇,留书自杀也只是演戏而已。 元老派和吉水派的矛盾,一下子就爆发出来。 赵瀚叹息道:“还是扩张太快啊,那些读书人,还是以前的思想。该杀几个了!” 第155章 【大明律】 费映珙带着女儿费如惠,还有那黑厮铁奴,一路坐船来到吉安府。 他是有追求的文化匪寇,在仕途无望被通缉之后,本来想搞个世外桃源。就是把恶名在外的大地主弄死,自己和属下来做地主,再分少数田亩给农民,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 这跟赵瀚有本质区别! 费映珙属于换汤不换药,除了不给官府交税之外,其他哪有什么改变?他现在养了十多个家奴。 但是,他所占据的天河镇及周边村落,已算得上世外桃源了,至少底层百姓不会饿死。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这块世外桃源要保不住了。 北边是安福县、东边是庐陵县,都属于赵瀚的地盘。西边是永新县,也有佃甲起事,已经攻破县城杀了官吏。 费映珙夹在一堆反贼中间,必须得思考今后该咋办。 在城南码头登岸,费如惠惊讶道:“爹爹,这里可真繁华,一点也不像反贼的地盘。” “何止繁华,”费映珙叹息道,“比我上次至此,还更加兴旺许多。” 费映珙上次路过吉安府,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当时有太监乱征税,钞关让途经此地的商船减少,重额门摊税让一些商户关门,吉安府的商业因此日趋萧条。 而赵瀚统治府城之后,钞关没了,路过的商船就多了。 商船变多,在本地的消费就变多,刺激商铺和摊贩的增长。同时赵瀚还免了去年的门摊税,今年的门摊税按崇祯元年征收,继续刺激商贩的兴盛。 不但如此,府城周围的百姓,都获得了土地,收入显着提高,消费能力自然提升,也在刺激商业的兴旺。 费映珙见许多百姓,朝着城东渡口而去,他忍不住拦下一个,问道:“老表,白鹭洲有甚事情,你们怎都去那边?” “赵先生今天亲自审案,我要去看热闹。”那人回答。 费映珙闻言,也带着女儿和黑厮,前往城东渡口等着去江心洲。 从城东去白鹭洲,只有一条渡船,平时也没多少人来往。今天却把艄公乐坏了,上千人排队坐船,甚至引来几条客船抢生意。 费映珙不想排队,于是选择高价坐客船,一直走到书舍和先贤祠之间。 那里有一块空地,周围都是花园,甚至修建有假山亭台。 陆陆续续,大概有一千多人,涌进来想要旁听审案,花园各个角落都挤满了人。来得慢的,只能站在外围,根本听不见里面说什么。 空地两面,摆了许多凳子,应该是官方设置的旁听席,需要总兵府颁发的号牌才能入座。 费映珙看到了费如鹤,跟费纯一起坐在旁听席。 他带着女儿往那边挤,很快就被官差拦住:“出示号牌!” “我是你们赵将军的四叔。”费映珙指向费如鹤,他早打听清楚了侄子的化名。 官差不敢怠慢,让他们原地等着,然后跑去向费如鹤报告。 费如鹤欣喜无比,跟费纯一起过来,笑着说:“四叔怎来了?” 费映珙说道:“我找你们赵先生商量事情。” “快里面坐。”费如鹤立即把费映珙拉进去。 却是费如鹤、费纯让出座位,让费映珙父女坐下,他们自己则盘腿坐在地上。 费映珙惊讶道:“你这个将军,多弄两张凳子都不行?” 费如鹤解释说:“四叔,这是旁听席,总兵府有号牌的。我倒是能多弄来几张凳子,可得跑去跟总镇商量,费那么多功夫干嘛?” 费映珙不再多言,心里却非常震撼,这里的规矩真是严格。 旁听席陆陆续续坐满,都是被邀请的官员、士绅和书院学生。 费映珙父女的后排,正是田有年、宋应星和王调鼎,宋、王二人正在低声聊天。 “皂班入值!” 一个官差扯开嗓子大喊。 衙役提着水火棍出来,分列两排站好。 “判官、主簿入座!” 黄顺甫和欧阳蒸坐在主审位左右,一个是庐陵知县,是案件审判地的主官;一个是吉水知县,是案件发生地的主官。 另外还有书记官,记录审判过程。 “总镇升座!” “威~~~武~~~” 赵瀚从书舍那边出来,坐在审判席的主位。 “拜见赵先生!” “拜见总镇!” 许多官吏和百姓,下意识的就要跪拜。 “嗙!” 赵瀚一拍惊堂木,呵斥道:“都站起来!” 于是众人陆续站起,朝着赵瀚行礼,有的拱手作揖,有的弯腰鞠躬。 赵瀚说道:“带原告杨春娥!” “带原告杨春娥!” 原告不再使用妓院的花名,恢复了本名杨春娥。为了保护原告,杨春娥戴着顶小斗笠,笠檐还垂下了一层纱巾,遮住脸部不让旁人看见。 赵瀚又说:“带被告王元禄!” “带被告王元禄!” 宋应星低声对王调鼎说:“这般审案有趣,以前都是喊带犯人某某。” 王调鼎笑道:“万一是被诬告呢?我觉得称为被告、嫌犯更合理。” “确实如此。”宋应星点头说。 原告和被告,都没有下跪,只站在那里听审,赵瀚要借此案立规矩。 王元禄垂头丧气出来,甚至用手遮住脸面。他一个举人,因为这种事过堂,哪还有颜面见人? 赵瀚对黄顺甫说:“副判官陈述案情经过。” 黄顺甫照着文件朗读,这是赵瀚修改过的稿子:“原告杨春娥,祖籍江西南昌,现籍吉安府庐陵县,为总兵府宣教员。被告王元禄,吉安府吉水县人氏,原为吉水县白沙镇镇长……” “崇祯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原告随宣教团下乡慰问演出,当晚借住在被告家中。被告醉酒之后,摸进原告所居卧房,对原告实施强暴,还伴有殴打行为。事后,被告倒头酣睡。原告穿好衣服求救,宣教团其他宣教员赶来,将未着衣物的被告制服。翌日,扭送吉水县衙。” 幸好,自发跑来旁听审案的,除了官吏、士子和学生之外,其余大部分是府城居民。 若换成几百上千的农民,此刻听到案情复述,估计会群情激奋冲上来打人。 宣教员极受农民爱戴! 赵瀚说道:“带证人!” 十多个宣教员被带上来,开始阐述自己当天的见闻,然后当场在证词上签字。 赵瀚又说:“带证物!” 那是被告的衣服,有两处已被撕烂,是被告挣扎时撕烂的。 赵瀚问道:“被告,这可是你的衣服?” “是。”王元禄低头说。 赵瀚问道:“你可对案情叙述有异议?” “没有,”王元禄难以推脱,却又狡辩道,“我当时喝醉了,稀里糊涂之间,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什么。” “你胡说!” 杨春娥怒吼道:“我当时不从,你还骂我是贱人,还用布堵着我的嘴!你还打我,我脸上的巴掌印子,过了好几天才散!” 赵瀚冷笑:“被告不要狡辩,喝醉了便无罪?你怎不喝醉了去杀人!” 确实,喝没喝醉,跟怎么判决无关。 王元禄只能说:“我愿纳杨春娥为妾,请总镇从轻发落。” “我便做尼姑,也不给你做妾!”杨春娥怒道。 “嗙!” 赵瀚猛拍惊堂木,呵斥道:“被告不得胡言,《大明律》有规定,民年过四十而无子,方可纳妾延嗣香火!” 王元禄呼喊道:“总镇,在下是举人,又做过镇长,是官而非民啊。” 赵瀚突然站起来,对在场众人说:“在我治下,只认太祖、成祖二帝,只认两位圣君的法律。《大明律》中的‘民’,包括官员、吏员和士子!至于之后历代皇帝,颁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绝对不可能遵照的,因为有悖于太祖皇帝的《大明律》!” 《大明律》当中的“民”,确实包含官员在内。而且嘉靖年间,还有按察使以此为依据,对官员进行过审判。 但是,随着纳妾者越来越多,又不断出台违背《大明律》的条款。比如规定官员,不得纳良家女和妓女为妾,不得在奉命出使地方时纳妾,诸如此类以约束官员的纳妾行为。 赵瀚对于纳妾的态度,是民官不究,你悄悄纳妾也没法管。 但若是有人来报官,报一个处理一个! 士绅哗然的同时,又感觉特别扯淡。赵瀚这个反贼,居然张口闭口《大明律》,搞得就像是朝廷命官一样。 赵瀚随即又大声说道:“太祖皇帝是好皇帝,他的《大明律》应该遵守。别看我起兵造反,若是崇祯皇帝愿意严格执行《大明律》,我立即自缚去京城领死,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太祖是好皇帝,成祖是好皇帝,宪宗是好皇帝,可其余皇帝皆为昏君!大明开国近三百年,就出了这三个好皇帝,老百姓怎有好日子过?我又怎能不站出来造反!” “好!” 陈茂生、费纯等人,率先欢呼喝彩。 离得较近的官员和百姓,也都纷纷跟着喝彩。 赵瀚问欧阳蒸:“按照《大明律》,此案该如何判决?” “绞刑。”欧阳蒸回答。 强奸者,绞刑。强奸未遂,仗一百,流放三千里。受害者若未满十二岁,不管是否同意,不管是否和解,以强奸罪论处! 这就是《大明律》,中国第一部“刑上大夫”的法律,把官员也划归为“民”来判案。 而且非常具体完善,影响了之后数百年的中国法律制定。 《大明律》还重视契约,经济纠纷以契约为准。 当然,这被有权有势者,当做空子来钻,引诱百姓签订不合理的契约。 《大明律》甚至具体到街道管理:盖房子、修园子,若侵占街巷和道路,杖责六十,勒令复原。在自家墙壁打洞,把污水流到街上,鞭笞四十。 可惜,再好的法律也得去执行,《大明律》早已成为一纸空文。 别说什么刑事案件,就连污染街道都管不了。 根据欧洲传教士的记载,万历以前的中国城市,干净得让欧洲人瞠目结舌。万历以后的中国城市,臭气熏天,垃圾遍地! 连城市卫生都搞不好,还能把国家治理得安定繁荣? “嗙!” 赵瀚喝道:“判处绞刑,不用等到秋后,即刻押赴刑场!” 第152章 【整顿内部】 花园中,春日回暖,花儿已经次第开放。 庞春来拄着拐杖过来,他那拐杖更似探路的,免得看不清楚绊到石头摔跤。 “先生请坐。”赵瀚帮他沏茶。 庞春来坐下,并未拿起茶杯,开门见山道:“那些士子得治治了,不惟吉水士子,还有庐陵和安福县的读书人。三县士绅正在合流,自从流寇肆虐南直,他们是真的相信你能成事。” 这个说法似乎很矛盾,西北流寇纵横南直隶,扯掉朝廷另一块遮羞布。吉安读书人觉得赵瀚能成事,于是真心想要投靠,但怎么还需整治这些人? 不矛盾! 士绅们试图窃取造反果实,倒不是说推翻赵瀚,他们也需要赵瀚领头,但他们想掌控更多权力。 赵瀚问道:“这个案子,先生怎么看?” 庞春来说:“必须严惩,否则总兵府威信扫地。宣教官是总兵府派出去的,是大同会派出去的,他们这样搞是想作甚?” “还有呢?”赵瀚再问。 “没了,这就是我的主张,必须进行严惩!”庞春来说。 赵瀚让惜月把庞春来送走,又重新拿来一个茶杯,很快李邦华进来了。 李邦华显得有些疲惫,叹息道:“庞兄那里,我其实没想跟他争执。” 赵瀚问道:“李先生是怎想的?” 李邦华说:“侮辱妇女,自不应该,更何况还是女宣教员,但万万不能处以极刑。而今,三县士子已经归心,只剩个别还心怀叵测。如此局面,不能因一件案子,就让三县士子离心离德,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认为,应撤销其镇长职务,令其赔偿银子,再罚田十亩以做警示。” “我明白了。”赵瀚说道。 把李邦华送走,赵瀚忍不住叹息。 不管是庞春来,还是李邦华,都让赵瀚感到非常失望。 庞春来是站在总兵府和底层士子的角度,对士绅阶层怀有深深的忌惮。他坚持严惩犯罪者,纯粹是要维护总兵府的威信,也是要打击那些试图掌控权力的士绅。 李邦华则着眼于“安定团结”,还是觉得上层士子更值得依靠,今后治理天下也需要这些人。既然士子们已经归心,那就趁机加快发展速度,赶紧把整个吉安府都占下来。 这里面,还有李邦华的心血,正是他苦口婆心亲自劝说,才让三县士子渐渐认可赵瀚。 但是,庞春来和李邦华,都没把受害者当回事儿! 一个从良的妓女,便是做了宣教员又如何?又不是没被人睡过,再被睡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对方可是一个举人。 陈茂生随即被请进来,见面就激动道:“必须按《大明律》施以绞刑!妓女从良便不是良?良家妇女若被侮辱,你看这些读书人怎说!还有,那可是宣教员,这些混蛋就没把宣教员放在眼里!此人不绞死,宣教团今后怎么做事?” “很好。”赵瀚表示满意。 陈茂生终于站在受害者角度看问题,而不是像庞春来和李邦华那样,纯粹从权谋和大局着眼。 或者说,陈茂生能够感同身受,他就被士绅睡过无数次。若是哪个士绅,现在还敢来睡他,这厮肯定是要拼命的。 在陈茂生看来,从良的妓女也有尊严,从良的妓女也不愿被强暴。 送走陈茂生,费纯又被请进来。 赵瀚问道:“你是怎想的?” 费纯说道:“咱们的粮行已经建起来了,粮仓也修了好几处。但主动投降的地主,粮食没有被没收,这留下了隐患。如今已是二月,青黄不接,去年秋收之后分地的农民,虽不至于挨饿,但粮食也还有些吃紧。庐陵、吉水、安福,三县粮商正在串联,屯着粮食不放货,想要刻意抬高城中粮价,这也是他们历年惯用的伎俩。” 赵瀚有些意外,费纯居然说这些。 费纯说道:“粮行之事,李先生主持的时候,那些粮商和地主还算给面子。李先生卸任之后,粮行由我全权主持,这些混账就开始乱来了。为了平抑粮价,我把仓里的储粮放出去了一半!三县士绅,被收走土地,又不能再放高利贷,只能操纵粮市来赚钱,就算得罪总兵府他们也要干。三县士子合流,就是以家里粮食最多的为主力,必须借这个案子好生整治!” 屁股决定脑袋,费纯掌管钱粮,看到的也是钱粮危机。 送走费纯,再把费如鹤请进来。 “事情你都知道了?”赵瀚问道。 费如鹤点头说:“晓得了。” 赵瀚问道:“你怎看的?” 费如鹤冷笑道:“宣教团大部分成员,都是庐陵县的人,是很早就投靠咱们的班底。欺负他们,就是欺负咱们外地人,就是欺负咱们最早起事的兄弟姊妹!” 好嘛,这位老兄更直接,上来就摆明元老派和吉水派的矛盾。 接着,又把萧焕请进来。 “大亮怎看的?”赵瀚问道。 萧焕直接拿出一份材料:“总镇请过目。” 赵瀚翻开一瞧,顿时满脸冷笑。 赵瀚的政务秘书刘芳,弟弟娶了吉水邹家的女儿。 赵瀚的军务秘书黄顺德,侄子与吉安城郊的刘家定亲。 总兵府经历左善,儿子与庐陵萧家定亲。 总兵府照磨黄恩,娶吉水周家的外甥女为续弦。 这份名单很长,足足罗列三十多个。其中,赵瀚的总兵府,就有八个人上榜,那些士绅简直无孔不入! 一旦赵瀚真的做了皇帝,无数高层都将与三县士绅是姻亲关系。 这些士绅,本身就有许多子弟,也在赵瀚手底下做官,今后整个朝堂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赵瀚问道:“名单上的这些人,有没有贪腐迹象?” 萧焕摇头道:“没有,贪腐查得紧,无人再敢伸手。但是,他们与士绅结亲,收了许多女方的礼物。士绅虽没了土地,家中钱粮却多得很。” “你觉得该怎么处置?”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名单上之人,全部撤职!” 赵瀚摇头说:“太过粗暴。” 这些人真的没有违法,正常结亲而已,哪能一刀切全部处理? 而且,得给士绅留几分希望,好歹让他们有个盼头,否则就破罐子破摔了。 …… 翌日。 黄顺德被叫去庞春来的办公室,恭敬行礼道:“庞主事安好。” 庞春来的真正职务,是总兵府吏科主事,相当于赵瀚的吏部尚书。 庞春来微笑道:“黄掌书辛苦了。” “为总镇办事,不辛苦。”黄顺德连忙说。 庞春来说道:“这是调任文书,你以后去安福县衙办事。” 黄顺德看到自己的新任职务,顿时万念俱灰,结结巴巴说:“我……我,庞主事,我这是哪里做错了?” 庞春来叹息道:“作为总镇的军务掌书,你不嫌自己话太多了吗?而且你还喜欢炫耀。这些事情,总镇都忍了,觉得你是老臣。你啊,你侄子跟刘家定什么亲?” “跟刘家定亲也犯错了?”黄顺德完全无法理解,他觉得跟大族定亲是很光彩的事情。 “这点头脑都没有,你还做总兵府的军务掌书?”庞春来冷笑道,“去了安福县,好生做事情,做得好也能升官,总镇心里还是记着你的。” 黄顺德茫然离开办公室,却见刘芳正候在外面,似乎也要被叫进去训话。 黄顺德猛然想起,刘芳的弟弟,同样跟大族结亲了! 无尽的恐惧袭来,黄顺德此刻终于醒悟,他稀里糊涂卷进了政治斗争。 心中怨怼瞬间消散,黄顺德啥想法都没有,只求早点去安福县上任,免得被牵扯进祸事之中。对了,自家侄儿年龄不够,只是跟刘家定亲而已,得马上回去解除婚约,希望还能有所补救! 刘芳则补救不了,他弟弟已经跟邹家女结婚,就在赵瀚亲自带兵奇袭袁州的时候。 刘芳真的哭都哭不出来,他属于底层士子,考秀才都考不上那种。他家里穷得很,靠着做事精明,而且不惧辛劳,一路升迁成为总兵府政务秘书。 若赵瀚能得天下,刘芳至少可以做六部尚书,入阁为相也不是没有机会。 就因为弟弟与大族结亲,前途直接毁了? 一天之内,总兵府八个官员,悉数被调职降任,此事引来所有人的关注。 脑子活络的,迅速总结出共同点,那些都是与大族结亲之人! 至于总兵府之外的官员,赵瀚暂时没动,也懒得去动,小本本上记着便可。 他不动,不代表当事者不怕,这信号释放得太明显。 接下来便是大规模休妻,订婚的赶紧退婚。涉事士绅被气得够呛,纷纷跑去县衙打官司,说自家女儿被休妻毫无道理。 二月二十八日。 萧焕带着官吏,身边跟着李正和五百士卒,坐船直奔吉水东门外的邹家。 “后门,侧门,全部围起来,不准放走任何一个!”萧焕喝令。 邹家人心惶惶,一个老头子被搀扶着出来:“萧主事,这……这是怎生回事?” 萧焕拿出一份文书:“总兵署令,吉水东门邹氏,破坏分田之政。去年十月初,将族中六千余亩土地,捐给青原寺做寺田,此事从没来官府报备过!你邹家想做什么?” 老头子连忙解释:“好叫萧主事知道,老夫信佛……” “莫要多言,青原寺也正在查抄,”萧焕冷笑道,“你若是信佛,可与青原寺住持同住一个牢房,你们就在狱中慢慢探讨佛法!” 吉水县城外的青原寺,是佛门禅宗青原派的祖庭。 非但如此,王阳明当初在江西做官,第一个讲学地点就是青原寺,以佛堂为讲堂。因此,青原寺不但在佛门影响力大,而且禅儒合一深得士子敬重。 东门邹氏,已经死去的邹元标,门生弟子遍布吉安,就连李邦华都是邹元标的学生。 这些家伙搅在一起想做什么? 就算没有乱来,也得当典型来弹压! 眼见邹氏被抄家,李邦华吓得连忙来见赵瀚:“总镇,你用力过猛了,哪里能如此施政!” 第156章 【不讲道理】 “我不服!” 王元禄突然惊恐大喊。 黄顺甫呵斥道:“大胆,主官已经判决,莫要咆哮公堂!” 赵瀚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笑道:“好,我今天让你心服口服,有甚不服的就说出来。” 王元禄毕竟是举人,脑子转得非常快:“总镇,你以《大明律》来判我,自己可又遵守过《大明律》。若自己都不遵守,又有何理由引用《大明律》?” 此言一出,众皆惊骇,这是在说赵瀚造反,显然王元禄破罐子破摔了。 “嗙!” 赵瀚喝道:“上《明大诰》。” 四个差役捧着《明大诰》出来,分别是:《御制大诰》、《御制大诰续编》、《御制大诰三编》、《大诰武臣》。 这玩意儿由于太过酷烈,朱棣那时就已经不用。 但存世量太大了,当年家家户户都有一本,靠教授《明大诰》为生的老师,在北京一次性就汇聚了十九万人。 因此,许多人家里现在还保存着,只要手持《明大诰》,所犯流放罪以下,皆可减轻一等处罚。 四部老古董法律书被抬出来,大部分听审者都云里雾里,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赵瀚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王元禄同样很疑惑,摇头道:“不知。” 赵瀚说道:“这是太祖皇帝的《大诰》,太祖皇帝说‘此上下之本,臣民之至宝,发布天下,务必户户有之。敢有不敬而不守者,非我治化之民,迁居化外,永不令归。’又说,手中持有《大诰》,笞杖徒流罪名,可减一等。手中若无《大诰》,罪加一等!” 还有这种玩意儿? 还有这种好事情? 许多人都想去弄一本《明大诰》,犯罪了可以减刑啊! “你不相信?”赵瀚对差役说,“抱过去给他看看,让他翻几篇体会一下。” 王元禄在接触《明大诰》的瞬间,就知道这玩意儿并非伪造,版印两百多年的东西一看就知。 他随手翻看几页,顿时吓得头皮发麻。 官员因公出差,需要乘坐公车,携带物品必须在十斤以内。每超额五斤,处罚十鞭。超额十斤以上,罚鞭翻倍,即每五斤罚二十鞭。 贪官污吏,最轻也是发配边疆。贪污六十两以上,就将面临枭首、剥皮、冲草等酷刑。 里面还附带案例详解,洪武十八年,户部侍郎与官绅勾结,起获赃粮七百万石,因此判处死刑的官吏、士绅有数万人。 一起贪污案,杀了几万人! 王元禄哆嗦着再翻开一页,余姚县令私刻公章,骗百姓立假契。事发之后,又贿赂官员脱罪。判处:墨面文身,挑筋去指! 王元禄终于知道,《明大诰》为何被废除了,这玩意儿让贪官污吏没法活啊。 “嗙!” 赵瀚说道:“太祖皇帝的《明大诰》定了规矩,若有贪官污吏、劣绅豪强害民,百姓可将其扭送至京城。甚至,百姓有权闯入官府,捉拿贪官污吏,胆敢阻拦者,诛灭全家!” 包括坐在赵瀚身边的欧阳蒸、黄顺甫,都当场给听傻了,百姓冲进官府捉拿贪官污吏? 费如鹤扭头看着费映珙:“四叔,你听过吗?” “没有。”费映珙摇头。 朱元璋颁布《明大诰》时,铅山费氏还是小门小户。 赵瀚痛心疾首道:“如今之天下,贪官污吏盈朝,劣绅豪强遍地。若全都扭送去北京,如何抓得过来?本人不才,欲复洪武之治,肃清天下罪恶。贪官污吏,劣绅豪强,抓不胜抓,杀不胜杀,某只能代行官府之责。便是太祖皇帝复生,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异议。莫要说我强词夺理,是那皇帝和朝廷,自己不遵祖宗之法!” 造反的合理性找到了,咱是按朱元璋的法子做事。 赵瀚欺负大家没看过《明大诰》,朱元璋对贪官污吏严厉,对造反之徒就更是无情。 赵瀚问王元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王元禄吓得浑身颤抖,突然灵光一闪:“总镇,贱籍便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总镇既然废除贱籍,就不该按《大明律》来判我!若依太祖皇帝,那杨春娥本属贱籍,如何又能从良为民?” 赵瀚冷笑道:“你倒是机灵。” 朱元璋做事,很多时候想当然,《明大诰》也扯淡得很,是被朱棣给亲自废除的。 赵瀚说道:“其一,杨春娥乃犯官之后,并非世代贱籍。其二,太祖皇帝虽然制定贱籍,却也给贱籍留了活下去的法子。而今的大明,别说贱籍过不下去,便是良民又如何得活?还有家奴,太祖皇帝治下,官民何人敢蓄奴,何人敢收良民为奴?在我看来,朝堂诸公,是要把天下万民皆变为奴仆,是要把天下良民皆堕为贱户。且说军户,而今与贱籍有何区别?不是我要违抗太祖皇帝,是他的不孝子孙数典忘祖!” “既如此,废除贱籍又如何?废除军户又如何?” 这就偷换概念了,反正赵瀚手里有兵,他说啥都是对的。 “你强词夺理,我不服!”王元禄嘶声大吼,自知今天难以逃脱,赵瀚是铁了心要弄死他。 “嗙!” 赵瀚猛拍惊堂木:“说我强词夺理?你们又有谁讲过道理!” “而今,北方七省皆有贼患,那些流寇是哪里来的?上有朝廷苛征,下有士绅盘剥,又连年大灾,百姓活不下去自会造反。去过北方之人,该当知道流寇如何讲道理。他们也不分地主的田,只是杀了地主全家,把钱粮和人口都带走,所过之处必为白地!” “不说远的,就说北边的宜春、分宜,西边的萍乡、永新,南边的泰和。诸县农民皆已造反,为何如此?不过求生而已!”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于是贫者愈贫,富者愈富。我并不仇视富人,若是遵纪守法而得财产,那是人家应得的!可普天之下,富者有几人不犯法?在场士绅,谁敢说自家土地,是规规矩矩买来的,并无盘剥之事,并未放过高利贷。你们没有收过冬牲,没有大斗进、小斗出,我立即归还你们的田产!谁敢说?” 士绅们纷纷低头,真的不敢保证。 便是李邦华都不敢保证,因为他和父亲,或许不盘剥佃户,但家奴是肯定背主乱来的。 全天下的地主,没有一个是无辜者! 所谓地主中的良善者,不过是祖辈作恶积累田产,到他这一辈却来修桥铺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既然你们倒行逆施,那自有天道来收拾。何谓天道,农民难以活命,被逼得造反杀官杀地主,那便是天道!历朝历代,哪个王朝末年不是如此?此天道循环也。你们占尽好处,不给穷人留一分生路,穷人自会揭竿而起!” “我知道,你们这些士绅,都觉得我是强盗。你们几代人积累的田产,我说分就分了,还不给任何补偿。我告诉你们,我若不来收你们的田,农民造反就会收你们的命!” 赵瀚一脚踢开主审桌子,把旁边的黄顺甫和欧阳蒸都吓到了。 赵瀚走入场中,环顾众人,说道:“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我就是来带头造反的。均贫富,除贵贱,开万世太平!只收你们的土地,不抢你们的钱粮,我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了。莫要逼我抄家灭族,把你们的钱粮,把你们的家人性命也收去!” 赵瀚踏前一步说:“在我治下,没有贱籍,人人生而平等。这是铅山赵濯尘的格位论,格乃人格,生来没有高低之别,谁的人格更高,全看他做了好事还是坏事!地位虽有高低,却与人格无关。”赵瀚指着王元禄,“便是杨春娥没有从良,只是一个妓女,你也不能行强奸之事!” 赵瀚又指着士绅说:“这个王元禄,举人出身,又愿做事,我本来是要特意栽培的。他分田之时,论绩只算中等,我依旧提拔他为镇长。我甚至已经决定,一旦拿下泰和县,便将此人提拔为泰和知县。不是他的才德有多出众,只因他是举人,是大族子弟,我不想跟你们这些大族彻底决裂!” 王元禄听到这番话,顿时肠子都悔青了,要是他不强奸妇女,今后肯定前途无量。 赵瀚突然加重语气:“只要你们沉下心做事,我定不会亏待。可是若敢阳奉阴违,若敢结党营私,那我就得用《大明律》说话!若《大明律》都没用,那就用《明大诰》,贪污六十两银子剥皮实草!” 赵瀚喝令道:“莫要挑选刑场了,就在此地绞死,让先贤祠的历代圣贤看着!” “总镇饶命!” 王元禄也不狡辩脱罪了,双腿一软跪下去,对着赵瀚疯狂磕头。 两个官差拿着绳索上来,绕着王元禄的脖子缠一圈,然后同时朝左右用力拉拽。 这便是中国的绞刑,比斩首体面多了,至少能留下全尸。 只见王元禄抓挠绳索,双脚开始乱蹬,两只眼睛越鼓越大…… 在场士绅,皆不忍卒睹,许多人扭头望向别处。 赵瀚怒喝道:“我知道,包括许多当官的在内,都觉得强奸一个妓女出身的妇人,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若事后纳其为妾,还算抬举了对方。今日我就说清楚,在我这里,举人是人,妓女也是人,在人格上是一样的,在法律上也是一样的!” 第153章 【诛心】 “李先生请坐。”赵瀚微笑道。 李邦华焦急说:“我怎坐得住?邹家抄不得,一旦抄家,三县士子皆离心离德。” 既然李邦华不坐,赵瀚就自己坐下:“我知道,南皋先生(邹元标)的弟子遍天下。包括李先生在内,也是南皋先生的亲传弟子。” “我非为恩师的家人求情,”李邦华只得耐心解释,“邹家真动不得啊!” 查抄邹家,等于捅了马蜂窝,赵瀚当然非常清楚。 邹元标本人,与赵南星、顾宪成并称“东林三君”。邹元标的独子邹燧,是在边疆工作病死的。邹燧的两个儿子、一个侄子,是进京勤王杀鞑子而牺牲的。 不管怎么说,邹家是真的忠君爱国。 三个邹家小辈,散财募集乡勇,当时走得比巡抚还快。他们从江西出发来到北京,鞑子都还没有离开,真刀真枪跟鞑子拼命至殉国。 邹元标这一脉,其实已经断绝了,投靠赵瀚的只是其过继子孙。 名满天下,弟子众多,忠烈无双,这就是东门邹氏,现在被赵瀚给抄家了。 辖地之内,估计很多看热闹的士子,包括忠于赵瀚的底层士子,都会站出来为邹家打抱不平。 如果是在玩电脑游戏,查抄邹家的负面效果,很可能出现“稳定度减一”。 赵瀚突然冷笑道:“李先生,你觉得我能占据三县之地,靠的是什么?靠的是士绅吗?” “靠的是分田。”李邦华心里非常清楚。 赵瀚又问道:“邹家破坏田政,在分田之前,阴送数千亩土地,给青原寺做寺田。这是要掘我的统治根基啊,如何能轻易饶恕?” 李邦华叹息说:“若真只为田政,怎会现在才查抄邹家。总镇的心思,我其实明白,无非是弹压士绅而已。可弹压也要有个限度,士绅已经献出田产,他们步步退后,我们不能一直紧逼,否则必然离心离德。” “他们在退后?他们在逼我动手!”赵瀚大怒,“都把手伸到我总兵府来了!” 李邦华劝道:“阴结私亲,确实容易拉帮结派,但只要控制在一定限度,反而有利于士绅的效忠。” 这就是思想观念的问题了,历朝历代起兵者,为了拉拢士绅和实力派,非但不会阻止这种姻亲关系,主君甚至会主动跟大族结亲。 比如位面之子刘秀,先是娶了豪门千金阴丽华,仅过一年时间,又娶真定王的外甥女郭圣通。 李邦华确实在为赵瀚着想,士绅这样联姻之后,肯定会更加忠于赵瀚。 赵瀚却不领情,说道:“他们是效忠于我吗?不,他们效忠于家族前程。我不想自己开创的局面,才区区三县之地,治下官吏就已经盘根错节!他们想要权力,就老老实实办事,我自会给他们升官,而不是来腐蚀我的属下!李先生,你难道想在吉安搞个吉水党出来?你在北京吃过的党争苦头,还要让我治下能臣干吏重新吃一遍?” 这属于诛心之言,李邦华生气道:“我绝无拉帮结派之心,也绝不想做什么吉水党魁!” “你不做,他们会逼着你做!”赵瀚双眼死盯着李邦华。 李邦华心思百转,突然一声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镇!” 刘柱急匆匆跑来禀报:“总兵府外,聚了几百士子,闹着要进来给邹家求情。” 赵瀚冷笑道:“邹家真有面子啊,我昨天抓人,今天就能聚这么多。” 李邦华枯坐原地,感觉自己里外不是人,他夹在赵瀚和士绅中间,帮哪边说话似乎都是错的。 赵瀚出门来到总兵府外,数百士子见他来了,集体作揖高呼:“请总镇网开一面!” “哈哈哈哈哈!” 赵瀚变脸变得无比快速,哪还有半分愤怒?他一脸喜悦道:“诸君今日能来,我心里喜欢得很啊。” 一个士子欣喜道:“总镇可是愿意释放邹家人?” 赵瀚走到这些读书人中间,笑着说:“诸君今日能来请愿,可见已经打心底认可我赵某人。否则就不是结伴请愿,而是在暗中密谋了。能得诸君之心,足以底定天下,我又如何会不高兴呢?只是……” 突然话锋一转,赵瀚叹息道:“邹家带头破坏田政,我作为三县之主,总不能徇私枉法?诸君放心,一切依法行事,肯定不会冤枉邹家,当然也不会纵容犯罪。” 举人刘同升突然站出来:“敢问总镇,事先可有立下约法,分田之前不得转赠田产?若没有事先约法,那就是不教而诛。” “邹家那是转赠吗?”赵瀚冷笑一声,下令道,“把青原寺的和尚带来!” 不多时,士兵押来十多个和尚,都是青原寺的高层。 赵瀚对青原寺住持本寂禅师说:“牢房饭菜,是否还合禅师心意?” 本寂禅师已经七十多岁,合十道:“世间五谷,无非饱腹之物,精劣与否并无区别。” “很好,禅师果然佛法高深,”赵瀚吩咐道,“传令狱卒,青原寺众僧,今后只吃米糠麦麸就可以了。” 本寂禅师看着赵瀚,一脸无奈,其他和尚也毫无脾气,一个个蔫得如同经霜茄子。 终于,本寂禅师忍不住说:“总镇,只吃米糠麦麸,人是会饿死的。” 本寂禅师留名后世,只因做了两件事。 一是王阳明在青原寺讲学,青原寺从此禅儒合一,寺内书院存在了百余年。邹元标、郭子章两位心学传人,把本寂禅师迎来做住持,本意是将寺庙和书院并存。本寂禅师站稳脚跟之后,却把书院给搬迁出去。 二是徐霞客来吉水旅游,本寂禅师招待了徐霞客,因此被写入《徐霞客游记》。 赵瀚惊讶道:“人吃米糠麦麸会饿死吗?我见天下百姓,许多都以糠麸为食,难道他们不是人,个个佛祖转世不成?” 另一个和尚说道:“总镇,百姓只吃糠麸,也是会饿死的。” “你也知道百姓会饿死?” 赵瀚突然怒道:“青原寺占田近万亩,而今又得邹家捐田数千亩,你们这些和尚吃得完吗?怎不见分与山下穷苦百姓?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又救得几人性命?寺院放高利贷给农民,逼得农民卖儿卖女,你们修的哪门子佛法!” 本寂禅师连忙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对此并不知情,今后一定严加约束。” “不必了,”赵瀚说道,“青原寺众僧,没有朝廷度牒的,一律还俗为民。有度牒的和尚,每人给你们留三亩地,今后要吃饭就自己耕种!” 众僧如遭雷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明朝中晚期的寺庙道观,十个和尚道士之中,顶多有一个是合法出家的,其余全都是没有度牒的非法僧道。 赵瀚勒令那些假和尚还俗,并无毁佛谤佛之嫌,反而遵纪守法维护佛门清净,官司打到崇祯面前都挑不出错来。 赵瀚又对那数百士子说:“这位本寂禅师,是南皋先生(邹元标)、青螺先生(郭子章)迎来做住持的。此僧两面三刀,站稳脚跟之后,立即过河拆桥,公然违背南皋、青螺两位先生的嘱托,把书院从青原寺赶走。还强占无数学田为寺田,那些学田是百余年来,从阳明公讲学那时起,由吉水士绅捐给书院的!” 赵瀚开始挑拨离间:“占学田为寺田,夺学粮为僧粮,你们这些读书人竟然视而不见!” 大部分读书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本寂和尚选的时机很妙,他趁白鹭洲书院重建,把青原寺内的书院,拿去跟白鹭洲书院合并。当时,师生们都很高兴,和尚还假模假样捐钱,赢得无数读书人赞许。 可现在,被赵瀚当场拆穿——昨晚有和尚招供,否则赵瀚也不清楚。 数百读书人,已经被转移注意力,纷纷对和尚怒目而视。 那可是积累了一百多年的学田,用膝盖思考都知道面积很大,竟然被这些和尚给霸占了! 赵瀚盯着本寂禅师:“邹家的田产,不愿全部拿出来分给农民。却冒着得罪我的风险,偷偷捐了几千亩给青原寺,他们是傻子吗?还是真的笃信佛祖?” “贫僧不知此事。”本寂禅师还在装傻。 赵瀚笑问:“谁愿说的?” 昨天晚上连夜审讯,将一堆中层和尚刑讯逼供,让这些高层和尚全程聆听惨叫。 心里不害怕是假的,当即就有个和尚跪下说:“总镇,邹家所献田亩,今后所得田租,邹家与青原寺对半分。” 这个消息,昨晚就拷打出来了。 赵瀚笑着问刘同升:“刘举人,田租对半分,这是给寺院捐田,还是恶意隐瞒田亩啊?” “这……”刘同升无言以对。 赵瀚又对其余士子说:“你们家里的田产,都拿出来分了。邹家却留着几千亩地,放在和尚那里对半分租子。你们这些没几亩田的,反而跑来给私藏几千亩的邹家求情。这都是为了什么?恕我愚钝,着实想不通。” 几百士子面面相觑,都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分田了,凭啥你邹家藏着几千亩? 当即就有士子转身离去,邹元标确实留下福泽,值得本地读书人钦佩,可还没到让士子们给邹家当冤大头的地步。 李邦华站在门口,默默看着这一切,他知道邹家是彻底毁了。 赵瀚不仅把邹氏抄家,还要毁掉邹氏的名声。 诛心! 第157章 【北扩?】(为盟主为溪式谷加更) 李邦华没来旁听审判,他早就猜到了结果。 什么《大明律》,什么《明大诰》,那都是扯淡的,真正目的是要向士绅摊牌。 王元禄,本来是要被树立为士绅楷模,现在却变成了被镇压的典型! 制定法律,是一件很严谨的事情,《大明律》删改调整三十年才定型。赵瀚暂时无法自定法律,临时整出来一部,乱编纯属自找麻烦,照抄又会惹人笑柄。 满清就干过这种事情,起兵造反之后,硬要自创满文。 于是就让两个所谓的饱学之士,仿照蒙古文来创制满文。清军都还未入关,满文就名存实亡。入关之后那就更搞笑,城里的许多事物,还有朝廷的许多官职,根本无法用满文来表达。 便是清朝的某些圣旨,用汉、满、蒙三种文字书写,汉文和蒙文都没啥问题,唯独满文经常出现歧义。 至少在赵瀚占据半壁江山之前,都得用《大明律》来治民,顶多在此基础上进行增删。 士绅们纷纷散去,心中各怀鬼胎。 有人觉得赵瀚能成事,虽对其做法非常不满,却似有雄主之姿。于是,让族中士子全部出山,忍辱负重去做小官小吏,甚至试图加入宣教团。 这类士绅,你手腕越硬,他们就越服气,越认为你能夺天下。 也有人觉得赵瀚倒行逆施,开始琢磨逃跑计划,慢慢运走家中钱粮,然后举家逃去南昌那边。对外就说没有从贼,只是暂时蛰伏,现在终于逃出了贼窝。 赵瀚之前一直含糊不清,今天敞开了说,士绅们反而下定决心站队。 因为北方已传来消息,老朱家的祖坟被挖了,大明龙脉被流贼给毁了! 如今别说朝廷大员,便是地方士绅,都知道大明时日无多。当然,他们不认为鞑子能成事,都觉得该是哪路反贼能重整江山。 凤阳皇陵被毁,对大明威望的打击,甚至超过了北京遭受围攻。 赵瀚让文吏把今天的审判过程,抄写分发给三县官员,让当官的照着这种做法审案。 费映珙正要去跟赵瀚见面,宋应星已经上前,拱手说:“总镇做事,颇有章法,某愿从之。” “得先生之助,大事可成矣。”赵瀚非常高兴。 宋应星这种明白人,真的不用多劝,让他自己观察施政便可。他那几篇文章,指出大明各种关键问题,而赵瀚的施政则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 可谓,一拍即合。 历史上的宋应星,做了几年教谕之后,家里出钱给他买正八品推官。只干了两年,自己辞官归乡。后来又被举荐为知府,不但不贪,反而捐钱恢复府衙、修复书院,干了半年同样辞官。南明小朝廷征召他,宋应星干脆推辞不就。 宋应星对大明已经绝望,因为他看得太透彻了,完全提不起做官的心思。 赵瀚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看来是倒行逆施,在宋应星看来却能够匡扶天下。他那篇论财的文章,反复使用“剥削”、“割削”等词汇,对大户盘剥小民深恶痛绝。 赵瀚干了他不敢干,甚至不敢去想的事情! 赵瀚把宋应星拉到旁边私语:“君知火铳铸造之法,亦知火药制造之法,可否为我铸造鸟铳?” 宋应星拱手道:“请出兵北上,速速占领分宜、新喻二县。” “春耕之后就出兵。”赵瀚爽快答应。 这听起来很扯淡,赵瀚过年的时候,刚从那边撤兵回来,现在又要杀回去? 但是,想要打造火器,就必须出兵! 朱元璋在全国设置十三个冶铁所,其中,一个在新喻,一个在分宜,全都是赵瀚的邻居。 两县的冶铁量相加,占据朱元璋时期,全国总产量的五分之一!(洪武六年数据) 田有年之所以有钱练兵,除了找地主之外,还有就是分宜县的冶铁收入。 明代允许铁矿私营,分宜、新喻二县的官营冶铁所,早就已经名存实亡,现在全是私人铁厂,知府有很多办法可以搞钱,无非得罪占据铁矿的士绅而已。 “赵先生,好久不见!”费映珙抱拳问候,在那儿挤眉弄眼直笑。 赵瀚也笑起来:“原来是四叔,咱们先过河,有事晚上再说。” 回到总兵府,费映珙父女被安排到内院住下,由费如兰出面招待他们。 赵瀚立即派人,把庞春来、李邦华、费如鹤、田有年叫来议事。 赵瀚介绍说:“这位是木庚,擅长打造火器。” 木庚,即宋应星的化名,他宋家可是江西大族,不敢轻易暴露真实身份。 李邦华顿时喜道:“可会打造佛郎机炮?” “略懂。”宋应星回答。 赵瀚说道:“我欲出兵占领分宜、新喻二县,夺取那里的铁矿山和铁厂。” “此必然之事,”李邦华说道,“火器犀利,当尽早打造。” 田有年说道:“若占分宜、新喻,必取樟树镇!” 李邦华点头说:“樟树镇必须拿下,否则难御官兵征讨。” 樟树镇不但是南方的药材集散中心,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战略要地。 官兵从北方而来,抵达樟树镇之后,向西可顺袁河而至新喻、分宜、宜春,向南可顺赣江直取吉水、庐陵。 只要占据了樟树镇,就把南下水道卡死。 官兵要么选择攻打樟树镇,要么选择改走陆路。而在江西陆地行军,辎重后勤可就麻烦了,赵瀚几次奔袭都不顾粮草。 庞春来说道:“我们原定的计划,是先取南方的泰和县、万安县,你们这又要去攻略北方,就不怕扩张过快过猛吗?” 李邦华说道:“我知庞兄之意,但不管南下还是北上,都能占据军略要地。咱们是造反起事,先要军事稳固,才能好生整顿内政。” “我支持先拿下分宜、新喻二县,”田有年说道,“不但可以夺取矿山,用于打造兵器,还能增加赋税。特别是夺取樟树镇,可谓日进斗金,数省药材都从那里散出!” 庞春来闭目不语,他是造反最急切的,可现在反而变得沉稳。 赵瀚又把陈茂生、费纯、萧焕叫来,听取他们的意见。 陈茂生说道:“若要扩张,可调宣教官和农会骨干,前往新扩地盘主持政务,他们当中也有许多识字的。一些贫寒士子,可调为佐政官和文书,他们做事的积极性也很高。或者说,许多贫寒士子想要做事,现在却找不到合适的职位给他们,扩张地盘之后正好能安置。” “大亮呢?”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可在樟树镇、新余县、分宜县,设立廉政分司,我抽调一些人手过去。” 费纯突然说:“拿下樟树镇也好,咱们快要盐荒了。” “盐荒?”赵瀚眉头紧皱。 “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禀报,”费纯说道,“两广总督,禁止广盐北上,卡死了北上河道。广盐想要运来江西,必须走陆路,翻山越岭的,盐价可能是以前的三倍以上,而且还买不到那么多。” 李邦华叹息说:“沈犹龙这招好狠,他的两广总督做不长了。” 为啥做不长?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广东盐商怕是想咬死沈犹龙。 明代盐政,实行的是区域专销,江西和湖广都只能买淮盐。但是,两省的南部地区,距离两淮产盐区太远了,于是明中期又做出调整。 就拿江西来说,吉安、南安、赣州三府,全都转而购买广盐。 可现在,这三府遍地反贼,两广总督直接断掉盐路,想让反贼们吃不起盐。 赵瀚摇头苦笑:“他这么一搞,南赣百姓生活更苦,恐怕起来造反的更多。” “沈犹龙主要是针对我们,”庞春来说道,“赣州和南安二府,距离广东较近,肯定有一些私盐,从水路偷运过去,总督是无法禁绝的。但售盐量大大减少,卖到咱们吉安的时候,盐价翻倍都有可能。” 费纯说道:“所以,我也建议向北出兵,用樟树镇的商税,还有新喻、分宜两县的冶铁收入,赚到更多的银子。再用这些银子,补贴给吉安府的盐商,勒令他们购买淮盐平价出售。” 赵瀚仔细思考一番,说道:“招募更多贫寒士子,到白鹭洲去听大同课,我亲自去给他们讲几天。” 如今的大同思想教程,有《大同会会章》节选,有欧阳蒸、王调鼎的《大同分田论》。其余都是陈茂生带领宣教团,总结出来的《田政辑要》,以及面向农民的各种宣传口号。 赵瀚最近也在写文章,删删改改,已经写了两个月。 “李先生的军政做得如何?”赵瀚突然问。 李邦华拿出一份章程,说道:“正兵三千,全部脱产,精选青壮编练,每月给饷八斗。粮饷支派,军械、被服供应,应当单设一司。咱们目前船只不够,可让水军协助运输。练兵之将,带兵之将,职务须得区分。可让练兵之人带兵,但总兵府有权随时调换,莫要让军队成了将领的私兵。” 赵瀚拿出纸笔,自己换算了一下。 三千正兵,每月八斗军饷,一年下来就是2000多吨军粮。 这还没把农兵算进去,农兵集中训练时,也是要负责管饭的,若是打仗也得拿饷。 另外还有水军,还有兵器军服,还有士兵的日常伙食,种种开支也是不小。 在不影响百姓生计的情况下,三县之地,很难养三千正兵,必须扩张才行。而且,南方的泰和、万安太穷,必须拿下樟树镇、新喻县和分宜县。 赵瀚也想慢慢来,但还得求生存啊,必须训练正兵,只靠农兵是没有前途的。 若是训练火器部队,那开销就更恐怖了。 说实话,作为一个反贼,赵瀚扩张得够慢了。 赣南的何志源,已经拥有瑞金、会昌两县之地,自号“南天王”。 西边的反贼不知真名,只知道是一个佃甲起兵,两个半月就占据萍乡、永新、宜春三县,匪号“扫地王”。 真的叫“扫地王”,扫灭地主之意。 这位扫地王占据三县,赵瀚也占据三县,他觉得可以平起平坐,正在派信使来吉安府,想要跟赵瀚拜把子共抗官兵。 数日之后,赵瀚就接到一封书信,是扫地王亲自写来的。 无视其中的错别字,书信内容为:“给赵家哥哥问好,我乃萍乡扫地王,早听说哥哥大名,想要结拜做弟兄。官府无道,我弟兄两个,合起来打官兵。今后得了天下,一个在北京做皇帝,一个在南京做皇帝。岂不美得很?” (感谢cry疯子的盟主打赏,感谢书友们的订阅和打赏。) 第154章 【士绅逃跑】(为盟主saybyesayhi加更) 吉水,伍嘉塘。 刘家虽已分成两户,但只体现在户口本上,依旧合住在祖传的大宅里。 家里的许多佣工,都在白天打发回家了。 待得三更时分,刘同升摸黑出门,包括小孩在内,他身后跟着二十六人! 不论男女,皆带着细软离开。 刘同升已经四十九岁,但身体还比较强壮。 历史上,他考中状元,崇祯问其年龄,回答说五十一。崇祯赞叹道:“你长得像个少年人!” 刘同升自己背着三十多斤银子,他的兄弟和子侄辈,同样背着银子。 一家二十多口,摸黑来到小河边,中途刘同升还摔了一跤。 河边早就备好船只,由于害怕掉进水里,登船时只能点亮灯笼。从小河驶入同江,又从同江驶入赣江,天明时分,已经出了吉水县地界。 分田之后,他们家还剩400多亩地,现在不要了! 他们家还有2000多石粮食,也不要了! 甚至,家里还有些银子,实在是拿不动,也都不要了! 放弃一切,举家逃离吉水,只因他们看不到希望,觉得在赵瀚的地盘过得憋屈。 历史上的刘同升,满清刚攻入江西,离吉水县还远着呢。他就抛下土地,举家搬去福建,然后捐出财产募兵抗清。 也算是抗清志士。 赵瀚强行分田,刘同升为保家族,暂时可以选择忍耐,但有些事情他不能忍。 其一,不准蓄奴。即便可以有佣人,但哪像以前方便使唤?而且不准雇童工,十二岁以下的仆僮也没了。 其二,不准纳妾。这个法令没有强制执行,只在小妾报官的时候,官府才会出面制止。 虽然严格遵照了《大明律》,但刘同升心里很不爽。要是啥都按《大明律》来搞,那士绅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大明律》非但禁止平民蓄奴,还不准地主役使佃户抬轿呢。 如果说,前面两项都能容忍,那刘同升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赵瀚极其不尊重人才! 刘同升不但八股做得好,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甚至研究过兵书和术数。 可投奔赵瀚之后,只给刘同升两个选择。 一是在总兵府做普通文职,二是下乡去协助农会分田。 刘同升先是选择做文职,干了几天就不耐烦,因为那是文吏的工作。他堂堂举人,居然被扔去做刀笔吏,而且还是最普通的刀笔吏。 接着,刘同升申请下乡分田,这次只坚持了一天。 他以为自己是去指挥分田的,结果到了田间地头,居然要亲自下田丈量。这已经不是文吏,而是皂吏的工作。 皂吏是什么? 是贱役,形同贱籍,儿孙不能参加科举! 前后两份工作,刘同升感受到莫大的侮辱。 他的一位举人朋友,为了攀附反贼,倒是积极参与分田,还因此破格提拔为镇长。 可镇长算什么鬼东西? 庐陵县有八个镇,吉水县有七个镇。那吉水县的镇长,相当于七分之一个县令? 这种乡野官职,给刘同升他都不当! 更可气的是,那位举人朋友,就因为睡了一个妓女,现在居然被抓起来等待审判。 刘同升的弟弟,把庶出女嫁给总兵府的官员,想要借此获得总兵府的照顾。 可跟大族联姻的总兵府官员,竟被赵瀚全部降职调用,完全不给士绅留一点空间。 如此种种,倒行逆施,让刘同升深恶痛绝。 他宁愿不要土地,不要粮食,只带着银子跑路,也坚决不在赵瀚的治下过日子。 刘同升站在船头,眺望两岸的春日美景,感觉是那样的畅快,仿佛脱离牢笼的自由鸟儿。 至于田野之间,衣衫褴褛、辛勤劳作的农民,已自动成为美景之中的一个点缀。 …… 总兵府。 萧焕进来报告说:“总镇,已经举家逃走十几户士绅,咱们不可能整天派人监视。” “为何要监视?” 赵瀚笑道:“让他们走,留下的土地、房屋和钱粮充公,我还缺他们那几家士绅?” 李邦华默然无语,士绅果然离心离德了,他做的许多努力都付之东流。 赵瀚却轻松无比,笑着说:“李先生,他们应该不是因为邹家而逃走的?” “不是,”李邦华说道,“是总兵府的联姻官员被降职,还让读书人从低级官员做起,这才绝望而走的。” 赵瀚叹息道:“真正愿意做事的,我又哪里亏待过?就说那举人王元禄,分田时稍微卖力,就升他去做镇长,比普通士子晋升快无数倍。我甚至都想好了,一旦拿下泰和县,便提拔此人为泰和知县,算是为士绅子弟树立楷模。谁知此人烂泥扶不上墙,竟然醉酒强暴女宣教员!” 李邦华摇头说:“你觉得镇长是官,他们却觉得镇长是吏。” “连一个镇都不愿管,我敢让他们去管一个县?”赵瀚笑着说,“反正底层士子无数,我也不缺读书人,士绅子弟想跑就跑。” 李邦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就像赵瀚所说的那样,江西底层士子无数,还真的不缺读书人! 跑了一个士绅子弟,就有十个贫寒士子站出,多少穷困读书人等着做官呢。 大户出身的举人、秀才,看不上镇长职务? 但让贫寒士子做镇长,别提有多高兴,工作积极性就不一样。 突然之间,李邦华彻底想通了。 底层农民是根基,贫寒士子是骨干,似乎还真没士绅什么事儿。 “何时出兵安福县?”李邦华问道。 “不着急,”赵瀚说道,“至少得等春耕结束,不能耽误了农时。” 李邦华说道:“总镇从袁州带回好几千人,一直等着安置呢。” 赵瀚摇头道:“那些人不分田,都是工匠,根本就不懂耕种。你选一户最老实的士绅,再加上你的侄子家,我给你们每家一座高岭土矿山。当然,矿山是要花钱买的,那些烧窑工就在矿山附近定居,今后靠烧窑做工来养活家人。记住,莫要苛待工匠,我会派人组建工会。” “我侄子家,就不用给矿山了,我另选两户士绅即可。”李邦华不愿惹来非议。 这也算拉拢少数听话的士绅,让他们能够开设工厂赚钱。 至于制弓匠人,田有年已在筹建兵器所,那玩意儿必须官方来管理。 李邦华突然说:“让我去练兵,我实在不想搞政务了。” 这位也很心累。 赵瀚笑道:“也行,不过不是练兵,而是搭建军政框架。正兵(脱产士兵)多少,农兵多少,如何招募,如何训练,如何发饷,如何调运粮草,如何制造、订购军械装备……这些,都交给李先生了,我把田有年调来做李先生的副手。” 一直以来,赵瀚的军队都不成系统,或者说军事系统不完备,李邦华绝对能胜任此职。 至于李邦华本人,他是在避嫌,主动脱离政务系统,跑去军务那边打转,免得被人当做吉水派的党魁。 送走李邦华,费纯高高兴兴跑来:“粮商们总算放粮了,多亏那些逃走的士绅。” “干得好!”赵瀚赞许道。 那些混蛋粮商,串联士绅囤积居奇,想在春季抬升粮价赚一笔。 结果,费纯主管的粮行,不断放出粮食来平价,把储备粮都放了一半出来。就在此时,突然跑了十几户士绅,留下许多粮食充公。还有将邹氏抄家,又抄了青原寺,同样弄来许多粮食。 官府粮储充足,粮商就只能认输,老老实实平价卖米。 费纯突然说:“对了,我在外边看到费瑜。” 费瑜就是费元鉴的书童,《射雕英雄传》那几十两稿费,还是费瑜带来的书商。 赵瀚说道:“他已历练一年,被调来做政务掌书(秘书)。” “那感情好,”费纯笑道,“当初卖旬刊,就我跟费瑜跑得最勤快,他着实是个会做事的。” 拉帮结派是肯定的,赵瀚也不能避免。 费元鉴如今是庐陵县主簿,刘子仁是吉水县主簿,负责管理整个县衙的事务。 费纯问道:“那个案子……什么时候审?” “半月之后,我亲自来审,你想旁听可以来。”赵瀚说道。 …… 崇祯八年,四月。 大明军饷预算786万石,各省解部680万石,尚缺100万石的军费开支。 五省总督洪承畴,令四川总兵邓玘守樊城。部将闹饷,杀死邓玘的两个家丁。堂堂四川总兵,吓得翻墙而逃,城中多处起火,邓玘钻进火巷出不来,被活生生烧死。 两广总督沈犹龙,福建巡抚邹维琏,相继出兵北上。 他们都没有立即来江西,而是先清剿福建、广东、江西交界的匪寇,反贼和土匪已经闹腾好几年了。 特别是闽西反贼,纵横多县劫掠,一遇官兵就马上进山。 面对广闽两省围剿,三省边界反贼联合起来,公推瑞金的何志源为首领。三万多农民军,开始在大山之中,跟两广总督、福建巡抚打游击。 想要北上征讨赵瀚? 麻烦先把三省边界的反贼摆平了再说! 审案日期还没到来,萧焕就匆匆跑来汇报:“总镇,萍乡县、宜春县、分宜县、永新县全反了!” “什么时候的事?”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说:“总镇前脚带兵离开袁州府,宜春县佃户后脚就造反,分宜县、萍乡县也跟着造反。又向南传播到永新县,一直传播至泰和县。咱们的地盘周边,一共六个县起事造反。” “让他们慢慢杀地主,杀完了我再去收尾。”赵瀚现在越来越冷血腹黑。 赣中诸县造反,并不怎么稀奇。 赵瀚带来的影响,只是把这场起义给提前,并且规模搞得更大了。 历史上,在解学龙离开江西之后,安福、永新、庐陵、萍乡诸县百姓,纷纷揭竿而起,义军的主要来源是佃户、佣工和家奴。 起义原因,是百姓活不下去,朝廷突然增派练饷,而恰好又逢大灾之年。 从某个意义上讲,主动献田的大地主,被赵瀚保住了一条狗命。 若没有赵瀚,这些地主非但丧失家业,还会被起义百姓杀得血流成河。 强行分走地主的田产,是不讲理的强盗行为? 呵呵,赵瀚已经很讲理了。失去理智的农民军,那才是真的不讲道理,他们只会用镰刀和锄头说话! 这年四月,赵瀚地盘里的士绅,被周边传来的消息吓得瑟瑟发抖。 连带着,赵瀚似乎都变得善良起来,毕竟这位爷只要土地,不要钱粮和性命。 (才发现有新盟主,感谢第二次看世界的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第158章 【内政调整】 总兵府,后宅。 费如兰喜滋滋出来迎接:“拜见四叔,见过妹妹。” “哈哈,不必多礼,”费映珙笑道,“几年不见,兰儿都做总兵夫人了。” 费如兰说道:“外子那个总兵做不得数。” “见过兰姐姐。”费如惠抱拳说。 虽是堂姐妹,其实只见过一次,费老爷子不接受费如惠。 费如兰见她妇人打扮,于是问道:“妹夫没来吗?” 费如惠回答:“他在家里忙事情。” 忙啥事情? 当然是管理土匪窝。 费映珙见院里只有惜月一个丫鬟,费如兰还要帮着端茶倒水,不由说道:“你这里怪冷清的,怎不多养一些奴仆?” 费如兰笑答:“外子已经废奴,自家怎好违背?院里雇了六个佣工呢,也不少了。” “原来如此,”费映珙纯属打探消息,转开话题问,“可有大哥的消息?” 费如兰说道:“父亲现为湖州府同知。” 费映珙笑道:“升官倒是快。” 一家人饮茶闲聊,直至傍晚,赵瀚终于回来,费如鹤和费纯也来了。 摆上饭菜,赵瀚举杯道:“我敬四叔一杯!” “好说。”费映珙畅快大笑。 费如鹤也举杯敬酒道:“我与费纯离家,本欲寻四叔,没想到却把瀚哥儿找见了,还闯出恁大一番局面。” “你要是寻见我,怕是如今还在做土匪。”费映珙感慨道。 赵瀚只是微笑,并不主动提起,他已经猜到费映珙是来干啥的。 推杯换盏好一阵,费映珙终于忍不住:“唉,我一直没想着造反,隔壁突然就冒出个扫地王。东边是你,西边是扫地王,我夹在中间难受得很。” 赵瀚笑着说:“只要不打仗,没谁会盯着四叔的地盘。” 费映珙的地盘,位于连绵群山之中,又偏又穷确实没啥意思。 但在军事上却非常重要,一旦占据天河镇,赵瀚就能轻松防备西边之敌。若非费映珙盘踞在那里,赵瀚早就出兵拿下了,因为那本就是庐陵县的辖地。 那个扫地王也很有意思,赵瀚若是向北扩张,扫地王的地盘就彻底被赵瀚保护起来。官兵只有消灭了赵瀚,才能去征讨扫地王,又或者是湖广派兵来打扫地王。 见赵瀚始终不敞开了说,费映珙只好自己提出:“我来你这里做事怎样?” “好啊,欢迎之至。”赵瀚笑道。 “有什么要求?”费映珙问道。 赵瀚明确说道:“第一,必须分田,包括四叔在内,每人最多保留二十亩。当然,四叔那边山地多,可酌情多留几亩。第二,四叔若想从军,必须解散自己的部队,打散了编入大同子弟兵。第三,四叔只能做哨官,暂领九十多人,而且不得驻扎于天河镇。” 费映珙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愤懑。 他是带着地盘和部队,前来投靠赵瀚的,赵瀚却要将他吞并消化。 这也就罢了,给个高级军职也可,谁知竟然只让他做哨官,麾下士卒连一百个都不到。 赵瀚解释说:“在我手下做事,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从中低层做起;二是自己开创局面。比如古剑山,一来就是水军统领,因为我手下没有水军,全靠他自己组建训练。还有田有年,一来就是兵器所主事,兵器所也得他来建成。便是李邦华,也是先出面组建粮行,做出了政绩才高升的。” “行,我做哨官。”费映珙无奈答应,他相信以自己的才干,再加上费家的关系,打几仗就能升上去。 赵瀚大笑道:“欢迎四叔入伙,来,大家满饮此杯!” 众人举杯痛饮。 赵瀚又对费如惠说:“姐姐若愿做事,可加入宣教团,在我这里女人也能做官。” “那敢情好。”费如惠高兴道。 又扯了一通,费如兰突然说:“如鹤年纪也不小了,我物色了一年,算是找到个合适的人家。” “哪里人?”赵瀚问道。 费如兰说道:“安福县举人袁允龙的侄女。” 赵瀚没有表态,只继续问:“袁家什么情况?” 费如兰显然做足了功课:“安福袁氏,是宜春袁氏的分支,始祖为汉司徒袁安(袁绍的爷爷的爷爷)。安福袁氏虽出自大族,但这一支早已衰落,大明开国以来,都还没出过进士。举人袁允龙一家,总共三百多亩地,但族人也多得很,每人留二十亩都不够。” 这种属于小地主,除了被强行分家之外,其实没有任何损失。 赵瀚准许地主家里,每人保留二十亩地。但袁家的田产分下来,根本分不够二十亩,每人只分了十八亩地。 费如兰又说:“这位袁举人,已经会试落榜五次,他对考进士心灰意冷,家里又没钱给他买官。因此,袁举人做事非常积极,已在安福县升为镇长,他还写了篇赞美分田的文章。” “此人可以重点栽培啊。”赵瀚决定将袁允龙树立为士绅楷模。 费如兰说道:“袁举人的侄女,我也托人打听过了。今年十五岁,端庄秀丽,通情达理,还能诗善画。” 赵瀚立即同意:“此为良配!” 费如鹤坐在旁边傻笑,他对女人不咋挑剔,只要长得不丑就行,这厮一门心思要干大事。 翌日,赵瀚派遣宣教团和基层官员,陪同费映珙回去接收天河镇。 若是加上两岸大山,那里的面积非常大,但耕地却少得可怜。 费映珙的女婿杨丰粟,若能积极配合分田工作,而且事情还办得好,赵瀚可以任命其为天河镇镇长。如此,庐陵县就有了九个镇,而天河镇属于最穷的那一个,90的耕地属于贫瘠山地,今后怕得以红薯为主食。 开会讨论之后,大家都觉得,一个县辖管九个镇太多,基层官吏的俸禄开支给不起。 于是微调庐陵县的行政区划,将其中的一个镇,肢解为四部分,各自并入相邻的镇。该镇的官吏,全部送来白鹭洲书院进修,等着分配到新扩张的地盘做事。 如此,赵瀚终于拥有庐陵县全境,同时保持庐陵县八个镇的行政区。 随即总兵府也作出调整,框架如下—— 总兵署。 秘书院,吏选司,政务司,宣教司,财务司,军务司,刑名司,廉政司,工务司,兵事院。 秘书院当然是赵瀚的秘书机构,有三大秘书头子,下面还有一些文职人员。他们只对赵瀚负责,但不能插手各司事务,跟大明内阁有本质区别。 古代已经有秘书这个词汇,赵瀚也懒得用掌书之称,直接改为秘书。 吏选司,相当于吏部,由庞春来执掌。 政务司,以前是李邦华执掌,现在提拔庐陵知县黄顺甫,担任政务司司长。 宣教司,相当于礼部,由陈茂生执掌。 财务司,相当于大明的督仓,由费纯执掌。 军务司,相当于兵部,由李邦华执掌。 刑名司,相当于刑部,提拔安福知县左孝良,担任刑名司司长。 廉政司,相当于都察院,由萧焕执掌。 工务司,相当于工部,由宋应星执掌。 兵事院,相当于五军都督府,由费如鹤执掌。 至于田有年,担任军务司下辖军备局主事。 这框架搞得挺大,好在地盘不多,官吏也不算冗杂。 但三县之地,肯定无法支撑,毕竟还有那么多镇级官吏,必须扩大地盘才养得起。 你当大明朝廷,不想统治基层吗? 官多了,俸禄开支也多啊! 赵瀚至少还得把地盘扩大一倍,财政状况才能稍微宽裕。 甚至,有人觉得镇级机构还是太多,应该把庐陵县缩减为六个镇,把吉水县缩减为五个镇。 这个建议并非搞笑,包括赵瀚本人在内,都曾认真的思考过。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农业社会养不起太过庞大的官僚阶层。之前正兵数量少,还勉强能够承担,三千正兵按月拿饷,瞬间就让赵瀚的钱袋子紧起来。 总兵府刚刚作出调整,一个老头就带着全族士子来拜见。 “老朽刘应魁,拜见总镇!” “老先生快快请起。” 刘应魁指着身后族人说:“我刘氏族人,皆愿为总镇效力。虽无举人,却有秀才五人,童生十二人,其余皆为学童。” 赵瀚笑道:“让他们都来白鹭洲书院,等春耕过后,我自有安排。” 刘应魁又说:“刘同升是老朽的侄子,他举家逃走,与我这房无关,请总镇不要介怀。” “老先生请放心,我不搞株连之事。”赵瀚说道。 刘应魁继续说:“这些刘家士子,总镇可随意使唤,便是做皂吏都可以。我已经告诫他们,总镇用人自有章法,只要认真办事,总镇必不会亏待。” 赵瀚笑道:“老先生有大智慧也……本人才疏学浅,字也写得不好,就班门弄斧写一幅字。” “多谢总镇赐字。”刘应魁大喜。 赵瀚随便写了四个字“有德之家”,写什么内容并不重要,他写“今晚吃肉”都可以。 刘同升举家带着银子逃跑,刘应魁却把全族士子送来投效,这些大族也不能一刀切啊。 主要还是前几天那件案子,赵瀚摊牌表明态度。 刘应魁愿意站队,认可赵瀚的手段。赵瀚表现越强硬,他就越是信服,认为刘家能够沾上从龙之功。 当然,深恶痛绝的也不少,昨天又有士绅举家逃跑了。 第155章 【大明律】 费映珙带着女儿费如惠,还有那黑厮铁奴,一路坐船来到吉安府。 他是有追求的文化匪寇,在仕途无望被通缉之后,本来想搞个世外桃源。就是把恶名在外的大地主弄死,自己和属下来做地主,再分少数田亩给农民,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 这跟赵瀚有本质区别! 费映珙属于换汤不换药,除了不给官府交税之外,其他哪有什么改变?他现在养了十多个家奴。 但是,他所占据的天河镇及周边村落,已算得上世外桃源了,至少底层百姓不会饿死。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这块世外桃源要保不住了。 北边是安福县、东边是庐陵县,都属于赵瀚的地盘。西边是永新县,也有佃甲起事,已经攻破县城杀了官吏。 费映珙夹在一堆反贼中间,必须得思考今后该咋办。 在城南码头登岸,费如惠惊讶道:“爹爹,这里可真繁华,一点也不像反贼的地盘。” “何止繁华,”费映珙叹息道,“比我上次至此,还更加兴旺许多。” 费映珙上次路过吉安府,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当时有太监乱征税,钞关让途经此地的商船减少,重额门摊税让一些商户关门,吉安府的商业因此日趋萧条。 而赵瀚统治府城之后,钞关没了,路过的商船就多了。 商船变多,在本地的消费就变多,刺激商铺和摊贩的增长。同时赵瀚还免了去年的门摊税,今年的门摊税按崇祯元年征收,继续刺激商贩的兴盛。 不但如此,府城周围的百姓,都获得了土地,收入显着提高,消费能力自然提升,也在刺激商业的兴旺。 费映珙见许多百姓,朝着城东渡口而去,他忍不住拦下一个,问道:“老表,白鹭洲有甚事情,你们怎都去那边?” “赵先生今天亲自审案,我要去看热闹。”那人回答。 费映珙闻言,也带着女儿和黑厮,前往城东渡口等着去江心洲。 从城东去白鹭洲,只有一条渡船,平时也没多少人来往。今天却把艄公乐坏了,上千人排队坐船,甚至引来几条客船抢生意。 费映珙不想排队,于是选择高价坐客船,一直走到书舍和先贤祠之间。 那里有一块空地,周围都是花园,甚至修建有假山亭台。 陆陆续续,大概有一千多人,涌进来想要旁听审案,花园各个角落都挤满了人。来得慢的,只能站在外围,根本听不见里面说什么。 空地两面,摆了许多凳子,应该是官方设置的旁听席,需要总兵府颁发的号牌才能入座。 费映珙看到了费如鹤,跟费纯一起坐在旁听席。 他带着女儿往那边挤,很快就被官差拦住:“出示号牌!” “我是你们赵将军的四叔。”费映珙指向费如鹤,他早打听清楚了侄子的化名。 官差不敢怠慢,让他们原地等着,然后跑去向费如鹤报告。 费如鹤欣喜无比,跟费纯一起过来,笑着说:“四叔怎来了?” 费映珙说道:“我找你们赵先生商量事情。” “快里面坐。”费如鹤立即把费映珙拉进去。 却是费如鹤、费纯让出座位,让费映珙父女坐下,他们自己则盘腿坐在地上。 费映珙惊讶道:“你这个将军,多弄两张凳子都不行?” 费如鹤解释说:“四叔,这是旁听席,总兵府有号牌的。我倒是能多弄来几张凳子,可得跑去跟总镇商量,费那么多功夫干嘛?” 费映珙不再多言,心里却非常震撼,这里的规矩真是严格。 旁听席陆陆续续坐满,都是被邀请的官员、士绅和书院学生。 费映珙父女的后排,正是田有年、宋应星和王调鼎,宋、王二人正在低声聊天。 “皂班入值!” 一个官差扯开嗓子大喊。 衙役提着水火棍出来,分列两排站好。 “判官、主簿入座!” 黄顺甫和欧阳蒸坐在主审位左右,一个是庐陵知县,是案件审判地的主官;一个是吉水知县,是案件发生地的主官。 另外还有书记官,记录审判过程。 “总镇升座!” “威~~~武~~~” 赵瀚从书舍那边出来,坐在审判席的主位。 “拜见赵先生!” “拜见总镇!” 许多官吏和百姓,下意识的就要跪拜。 “嗙!” 赵瀚一拍惊堂木,呵斥道:“都站起来!” 于是众人陆续站起,朝着赵瀚行礼,有的拱手作揖,有的弯腰鞠躬。 赵瀚说道:“带原告杨春娥!” “带原告杨春娥!” 原告不再使用妓院的花名,恢复了本名杨春娥。为了保护原告,杨春娥戴着顶小斗笠,笠檐还垂下了一层纱巾,遮住脸部不让旁人看见。 赵瀚又说:“带被告王元禄!” “带被告王元禄!” 宋应星低声对王调鼎说:“这般审案有趣,以前都是喊带犯人某某。” 王调鼎笑道:“万一是被诬告呢?我觉得称为被告、嫌犯更合理。” “确实如此。”宋应星点头说。 原告和被告,都没有下跪,只站在那里听审,赵瀚要借此案立规矩。 王元禄垂头丧气出来,甚至用手遮住脸面。他一个举人,因为这种事过堂,哪还有颜面见人? 赵瀚对黄顺甫说:“副判官陈述案情经过。” 黄顺甫照着文件朗读,这是赵瀚修改过的稿子:“原告杨春娥,祖籍江西南昌,现籍吉安府庐陵县,为总兵府宣教员。被告王元禄,吉安府吉水县人氏,原为吉水县白沙镇镇长……” “崇祯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原告随宣教团下乡慰问演出,当晚借住在被告家中。被告醉酒之后,摸进原告所居卧房,对原告实施强暴,还伴有殴打行为。事后,被告倒头酣睡。原告穿好衣服求救,宣教团其他宣教员赶来,将未着衣物的被告制服。翌日,扭送吉水县衙。” 幸好,自发跑来旁听审案的,除了官吏、士子和学生之外,其余大部分是府城居民。 若换成几百上千的农民,此刻听到案情复述,估计会群情激奋冲上来打人。 宣教员极受农民爱戴! 赵瀚说道:“带证人!” 十多个宣教员被带上来,开始阐述自己当天的见闻,然后当场在证词上签字。 赵瀚又说:“带证物!” 那是被告的衣服,有两处已被撕烂,是被告挣扎时撕烂的。 赵瀚问道:“被告,这可是你的衣服?” “是。”王元禄低头说。 赵瀚问道:“你可对案情叙述有异议?” “没有,”王元禄难以推脱,却又狡辩道,“我当时喝醉了,稀里糊涂之间,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什么。” “你胡说!” 杨春娥怒吼道:“我当时不从,你还骂我是贱人,还用布堵着我的嘴!你还打我,我脸上的巴掌印子,过了好几天才散!” 赵瀚冷笑:“被告不要狡辩,喝醉了便无罪?你怎不喝醉了去杀人!” 确实,喝没喝醉,跟怎么判决无关。 王元禄只能说:“我愿纳杨春娥为妾,请总镇从轻发落。” “我便做尼姑,也不给你做妾!”杨春娥怒道。 “嗙!” 赵瀚猛拍惊堂木,呵斥道:“被告不得胡言,《大明律》有规定,民年过四十而无子,方可纳妾延嗣香火!” 王元禄呼喊道:“总镇,在下是举人,又做过镇长,是官而非民啊。” 赵瀚突然站起来,对在场众人说:“在我治下,只认太祖、成祖二帝,只认两位圣君的法律。《大明律》中的‘民’,包括官员、吏员和士子!至于之后历代皇帝,颁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绝对不可能遵照的,因为有悖于太祖皇帝的《大明律》!” 《大明律》当中的“民”,确实包含官员在内。而且嘉靖年间,还有按察使以此为依据,对官员进行过审判。 但是,随着纳妾者越来越多,又不断出台违背《大明律》的条款。比如规定官员,不得纳良家女和妓女为妾,不得在奉命出使地方时纳妾,诸如此类以约束官员的纳妾行为。 赵瀚对于纳妾的态度,是民官不究,你悄悄纳妾也没法管。 但若是有人来报官,报一个处理一个! 士绅哗然的同时,又感觉特别扯淡。赵瀚这个反贼,居然张口闭口《大明律》,搞得就像是朝廷命官一样。 赵瀚随即又大声说道:“太祖皇帝是好皇帝,他的《大明律》应该遵守。别看我起兵造反,若是崇祯皇帝愿意严格执行《大明律》,我立即自缚去京城领死,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太祖是好皇帝,成祖是好皇帝,宪宗是好皇帝,可其余皇帝皆为昏君!大明开国近三百年,就出了这三个好皇帝,老百姓怎有好日子过?我又怎能不站出来造反!” “好!” 陈茂生、费纯等人,率先欢呼喝彩。 离得较近的官员和百姓,也都纷纷跟着喝彩。 赵瀚问欧阳蒸:“按照《大明律》,此案该如何判决?” “绞刑。”欧阳蒸回答。 强奸者,绞刑。强奸未遂,仗一百,流放三千里。受害者若未满十二岁,不管是否同意,不管是否和解,以强奸罪论处! 这就是《大明律》,中国第一部“刑上大夫”的法律,把官员也划归为“民”来判案。 而且非常具体完善,影响了之后数百年的中国法律制定。 《大明律》还重视契约,经济纠纷以契约为准。 当然,这被有权有势者,当做空子来钻,引诱百姓签订不合理的契约。 《大明律》甚至具体到街道管理:盖房子、修园子,若侵占街巷和道路,杖责六十,勒令复原。在自家墙壁打洞,把污水流到街上,鞭笞四十。 可惜,再好的法律也得去执行,《大明律》早已成为一纸空文。 别说什么刑事案件,就连污染街道都管不了。 根据欧洲传教士的记载,万历以前的中国城市,干净得让欧洲人瞠目结舌。万历以后的中国城市,臭气熏天,垃圾遍地! 连城市卫生都搞不好,还能把国家治理得安定繁荣? “嗙!” 赵瀚喝道:“判处绞刑,不用等到秋后,即刻押赴刑场!” 第159章 【家国天下论】 黄顺甫调入总兵府之后,新任庐陵知县叫李珂。 此人学历并不高,只是童生出身。 但追随赵瀚很早,是李家拐的自耕农。早期协助分田,之后加入宣教团,再后来改任镇长,接着又调入县衙,继任知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拜见总镇!”李珂拱手道。 赵瀚笑着说:“请坐。” “谢总镇。”李珂挺直腰板坐下。 “你递上来的册子我看了,”赵瀚问道,“关于农民婚嫁,以前是怎解决的?” 三县分田,出现了很大纰漏。 只要年满十二岁,男女皆有田可分。可是,女子嫁出去了怎办?她名下的土地,该归娘家还是夫家所有? 按照男女平等,那自然归女子本人所有,嫁到哪里就能带到哪里。 但女方的家人怎么可能同意! 李珂回答说:“换田成婚,两家之人,既嫁女,又娶媳。” 赵瀚皱眉道:“家中只有女儿,或者只有儿子,岂不是无法成亲?” 李珂说道:“很难。” 赵瀚立即把陈茂生叫来,说明情况之后,问道:“田政出现这么大纰漏,你怎不告与我听?” 陈茂生也很惊讶,解释说:“分田之初,大家都很高兴,也没说不利于嫁娶。此后我调入总兵府,对下面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也没人上报这种情况。” 赵瀚一时间也没对策,吩咐道:“立即告之宣教团和农会,让他们多多收集农民意见,看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个很大的漏洞,养女儿的人家会吃亏,可能导致不愿女儿出嫁,因为女儿会把田给带走。 新中国的田政,是以村组为单位,将总额平分给村民。死者收回土地,新生儿立即分田。 但赵瀚没法这么干! 隋唐的均田制,已经留下前车之鉴,以古代对基层的掌控力,收回死者的土地是不可能的,那几乎等于每年都要重新分田。隋唐时期的公田,也是每年重新分配给农民,基层官员为了省事儿,干脆每年都维持原样。导致死者的田收不回,新成年的丁田也分不到,最后把唐朝财政给玩崩了。 农会只是过渡性产物,没有任何官职可言。一旦给官职必然带来腐败,而且与村镇机构效能重叠,官府拿不出那么多俸禄。可若不给官职,随着时间推移,农会干部的积极性也消退了。 因此,农会迟早是要取消的,或者说是自然消亡,村中事务最后全都归于村长。 赵瀚当时考虑的是,与其今后分田腐败丛生,不如趁着现在掌控力十足,直接把田分给农民做私产。 如此,保证每个农民有几亩地,就算多生几个孩子出来,也能把日子过下去。等到地盘扩大之后,再把多余的人口,往北方战乱之地迁徙。 这样可以获得数十年的农村安定,到时候,再一步步的往海外转移土地矛盾。 真的,一个田政能顺利实行,并保证数十年的农村安定,就已经算非常厉害的政策了。 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政权,能纯靠农业来维持田政。 新中国发展到21世纪,也是用工业来消除土地矛盾。由于人口不断增加,许多农村的新生儿,已经无法分田了。 十七世纪的工业却不行,早期工业革命,不但不能缓解土地矛盾,反而还会加速土地兼并! 北美当初那么多土地,工业革命兴起之后,竟导致大量农民无田可耕,因为资本兼并土地速度太快。只能靠不断扩张,夺取印第安人的地盘来转移矛盾。 英国同样如此,光荣革命以前,国王是反对圈地运动的,因为不利于国王征收农业税。 正是英国工业大发展,导致资本家疯狂兼并土地,国王碍眼那就干翻国王,于是圈地运动愈演愈烈——若在中国这么干,农民早就揭竿造反了。英国农民当然也造反,但人口规模太小,被贵族轻松镇压。 圈地运动,使得大量失地农民,涌进城市打工谋生。英国的工业规模也扛不住,因此只能制定严厉法律,偷一块面包都能流放澳大利亚。如此就将多余的城市人口,扔到海外自生自灭,既能减轻本土治安压力,又能增加海外殖民地人口。 至于圈地运动、流放政策,导致多少无辜平民死亡,那不是资本家需要考虑的问题。 只能说,那是一部血泪史。 赵瀚也是要发展工业的,他可以想象,资本家在赚钱之后,肯定拿出大量银子置地。因此他要提前分田,并且禁止土地买卖,就算因功奖励的土地,也得设一个上限,超过上限的私有土地无效。 逼着资本家去开拓海外! 可现在遇到的问题,简直让人啼笑皆非,居然是女子嫁人,导致土地归属权出现纠纷。 赵瀚动用全部力量,收集各种意见,发现这个问题……无解。 只能进行换田婚姻,若是哪户家中无女,儿子很难讨到老婆。想讨老婆也行,承诺不要老婆的土地即可,否则女方家庭为了保田,绝对不会允许女儿嫁出。 赵瀚召开好几次会议,最终决定很荒唐:不做任何干预。 你家里没有女儿,还想给儿子娶媳妇,就得同意女方的田产,留在娘家不带过来。 没有什么政策是完美的,只要不出大问题,那就凑合着过呗。 …… 白鹭洲书院。 四百多个官员、吏员和士子,挤在一起听赵瀚讲课,每人面前都摆着赵瀚刚写的小册子。 《家国天下论》! 赵瀚站在讲坛上,害怕后排学生听不清,干脆举着纸皮喇叭讲课。 “先秦之时,周天子统治的土地便是天下。分与诸侯的土地,便是国。分与士大夫的土地,便是家。” “而今之世,祖宗传下的土地是天下,我们打下的土地也是天下。什么是国呢?皇帝统治的土地,便是国,例如我大明国!至于家,你家,我家,大大小小无数个家!” 虽然大明皇帝,依旧有天子头衔,但官方早就在使用“大明国”这个说法。 这些概念很容易被接受。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亡国不可怕,若是大明覆灭,那叫亡国,你我再造一国便是。亡天下才可怕,不管小民还是士绅,没一个能逃得掉!” “大明之国,由千千万万个家构成。” “千千万万个家,为朝廷纳税,维持这个国家的存续。” “作为一国,作为一个朝廷,大明应当做什么?应当用小民所纳之赋税,供养文武两套班子。” “文臣和吏员,维持国家的运转。传播教化,劝农劝桑,兴修水利,修桥铺路,除暴安良。武官和士兵,维持国家的安定。对内要肃清匪贼,对外要抵御异族。” “而今是如何状况?” “文臣和吏员,多为贪官污吏。水利也不修了,大灾之年也不赈济百姓。非但不能除暴安良,反而大肆盘剥百姓。” “武官和士兵,将无胆略,兵无战心。对内不能清剿贼寇,对外更是败绩连连,致使天下生灵涂炭。” “我之所以起兵造反,就是这个大明国,已经没有一个国家朝廷该有的样子。” “……” 庞春来、李邦华、宋应星、田有年、王调鼎等人,被说得豁然开朗,特别是亡国和亡天下。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这句话出自顾炎武,如今还没有问世,足以让读书人明白道理。 也可以为赵瀚造反,提供非常有力的理论依据。 赵瀚继续说道: “大明朝廷,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 “吏治,教化,道德,这些都不是关键。太祖之时,吏治同样败坏,因为源自蒙元之官。可当时为何能兴盛呢?皆因朝廷财政有度。” “一国之赋税,我且分为两种,直接赋税和间接赋税。” “直接赋税,就是按人头或土地缴纳的赋税。间接赋税,例如门摊税、钞关税等等,税收得重,货物就卖得贵,反正商人不亏,可以转嫁给百姓。” “一个国家,想要财政有度,直接赋税就必须稳定。” “当今之世,直接赋税已经被破坏。首先是土地,一小撮人,占据绝大多数土地。他们可以避税,可以逃税,即便不能逃避,也可以转嫁给佃户,把直接赋税变成间接赋税。” “其次是人头税,自一条鞭法败坏之后,人头税完全是乱收的。大量百姓,托庇于士绅,隐匿人口逃脱人头税。如此导致少数百姓,承担整个国家的人头税!” “朝廷财政不稳,百姓苦不堪言,财货都被那些大族占去了。” “朝廷税收不够,那就没法养兵,当兵的吃不饱,还怎么去打鞑子?越是打不过鞑子,就越要横征暴敛来养兵。” “朝廷横征暴敛,百姓活不下去,就要起来造反。最先造反的西北流寇,都是被迫揭竿而起的。这使得朝廷,还得出兵镇压造反,用兵越多越是财政枯竭,就更无限制的横征暴敛,就激起更多的百姓揭竿造反。” “饮鸩止渴耳!” “于是乎,便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乱国者,不惟皇帝,不惟宗室,不惟贪官污吏。天下士绅大族,皆难辞其咎!” “我为何分田?因为不分田,不仅要亡国,还要亡天下,还要亡千千万万个家!你们去看,西北流寇所过之地,哪个大户能保住性命?便是宜春、永新诸县,也在杀地主造反,不信的自己去永新县看看!” “在场的士绅,你们是愿我来分田。还是愿天下皆反,把你们的身家性命全部拿走?” “家国天下,实乃一体。人人只为门户计,只顾自己一家,则国恒亡,而至亡天下。若亡天下,小家俱灭,门户不存!” “……” 庞春来、李邦华、宋应星三人,自认为对大明局势看得透彻。 可赵瀚直接赋税、间接赋税的观点,却让他们耳目一新,以前模糊的看法,从理论上被总结出来。 李邦华叹息:“家国天下,还能做此说法,直令人醍醐灌顶!” 庞春来扭头对王调鼎说:“伯和文采出众,可润色此文章,拿去九江、南昌诸城散布。” 第156章 【不讲道理】 “我不服!” 王元禄突然惊恐大喊。 黄顺甫呵斥道:“大胆,主官已经判决,莫要咆哮公堂!” 赵瀚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笑道:“好,我今天让你心服口服,有甚不服的就说出来。” 王元禄毕竟是举人,脑子转得非常快:“总镇,你以《大明律》来判我,自己可又遵守过《大明律》。若自己都不遵守,又有何理由引用《大明律》?” 此言一出,众皆惊骇,这是在说赵瀚造反,显然王元禄破罐子破摔了。 “嗙!” 赵瀚喝道:“上《明大诰》。” 四个差役捧着《明大诰》出来,分别是:《御制大诰》、《御制大诰续编》、《御制大诰三编》、《大诰武臣》。 这玩意儿由于太过酷烈,朱棣那时就已经不用。 但存世量太大了,当年家家户户都有一本,靠教授《明大诰》为生的老师,在北京一次性就汇聚了十九万人。 因此,许多人家里现在还保存着,只要手持《明大诰》,所犯流放罪以下,皆可减轻一等处罚。 四部老古董法律书被抬出来,大部分听审者都云里雾里,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赵瀚问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王元禄同样很疑惑,摇头道:“不知。” 赵瀚说道:“这是太祖皇帝的《大诰》,太祖皇帝说‘此上下之本,臣民之至宝,发布天下,务必户户有之。敢有不敬而不守者,非我治化之民,迁居化外,永不令归。’又说,手中持有《大诰》,笞杖徒流罪名,可减一等。手中若无《大诰》,罪加一等!” 还有这种玩意儿? 还有这种好事情? 许多人都想去弄一本《明大诰》,犯罪了可以减刑啊! “你不相信?”赵瀚对差役说,“抱过去给他看看,让他翻几篇体会一下。” 王元禄在接触《明大诰》的瞬间,就知道这玩意儿并非伪造,版印两百多年的东西一看就知。 他随手翻看几页,顿时吓得头皮发麻。 官员因公出差,需要乘坐公车,携带物品必须在十斤以内。每超额五斤,处罚十鞭。超额十斤以上,罚鞭翻倍,即每五斤罚二十鞭。 贪官污吏,最轻也是发配边疆。贪污六十两以上,就将面临枭首、剥皮、冲草等酷刑。 里面还附带案例详解,洪武十八年,户部侍郎与官绅勾结,起获赃粮七百万石,因此判处死刑的官吏、士绅有数万人。 一起贪污案,杀了几万人! 王元禄哆嗦着再翻开一页,余姚县令私刻公章,骗百姓立假契。事发之后,又贿赂官员脱罪。判处:墨面文身,挑筋去指! 王元禄终于知道,《明大诰》为何被废除了,这玩意儿让贪官污吏没法活啊。 “嗙!” 赵瀚说道:“太祖皇帝的《明大诰》定了规矩,若有贪官污吏、劣绅豪强害民,百姓可将其扭送至京城。甚至,百姓有权闯入官府,捉拿贪官污吏,胆敢阻拦者,诛灭全家!” 包括坐在赵瀚身边的欧阳蒸、黄顺甫,都当场给听傻了,百姓冲进官府捉拿贪官污吏? 费如鹤扭头看着费映珙:“四叔,你听过吗?” “没有。”费映珙摇头。 朱元璋颁布《明大诰》时,铅山费氏还是小门小户。 赵瀚痛心疾首道:“如今之天下,贪官污吏盈朝,劣绅豪强遍地。若全都扭送去北京,如何抓得过来?本人不才,欲复洪武之治,肃清天下罪恶。贪官污吏,劣绅豪强,抓不胜抓,杀不胜杀,某只能代行官府之责。便是太祖皇帝复生,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异议。莫要说我强词夺理,是那皇帝和朝廷,自己不遵祖宗之法!” 造反的合理性找到了,咱是按朱元璋的法子做事。 赵瀚欺负大家没看过《明大诰》,朱元璋对贪官污吏严厉,对造反之徒就更是无情。 赵瀚问王元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王元禄吓得浑身颤抖,突然灵光一闪:“总镇,贱籍便是太祖皇帝定下的,总镇既然废除贱籍,就不该按《大明律》来判我!若依太祖皇帝,那杨春娥本属贱籍,如何又能从良为民?” 赵瀚冷笑道:“你倒是机灵。” 朱元璋做事,很多时候想当然,《明大诰》也扯淡得很,是被朱棣给亲自废除的。 赵瀚说道:“其一,杨春娥乃犯官之后,并非世代贱籍。其二,太祖皇帝虽然制定贱籍,却也给贱籍留了活下去的法子。而今的大明,别说贱籍过不下去,便是良民又如何得活?还有家奴,太祖皇帝治下,官民何人敢蓄奴,何人敢收良民为奴?在我看来,朝堂诸公,是要把天下万民皆变为奴仆,是要把天下良民皆堕为贱户。且说军户,而今与贱籍有何区别?不是我要违抗太祖皇帝,是他的不孝子孙数典忘祖!” “既如此,废除贱籍又如何?废除军户又如何?” 这就偷换概念了,反正赵瀚手里有兵,他说啥都是对的。 “你强词夺理,我不服!”王元禄嘶声大吼,自知今天难以逃脱,赵瀚是铁了心要弄死他。 “嗙!” 赵瀚猛拍惊堂木:“说我强词夺理?你们又有谁讲过道理!” “而今,北方七省皆有贼患,那些流寇是哪里来的?上有朝廷苛征,下有士绅盘剥,又连年大灾,百姓活不下去自会造反。去过北方之人,该当知道流寇如何讲道理。他们也不分地主的田,只是杀了地主全家,把钱粮和人口都带走,所过之处必为白地!” “不说远的,就说北边的宜春、分宜,西边的萍乡、永新,南边的泰和。诸县农民皆已造反,为何如此?不过求生而已!”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于是贫者愈贫,富者愈富。我并不仇视富人,若是遵纪守法而得财产,那是人家应得的!可普天之下,富者有几人不犯法?在场士绅,谁敢说自家土地,是规规矩矩买来的,并无盘剥之事,并未放过高利贷。你们没有收过冬牲,没有大斗进、小斗出,我立即归还你们的田产!谁敢说?” 士绅们纷纷低头,真的不敢保证。 便是李邦华都不敢保证,因为他和父亲,或许不盘剥佃户,但家奴是肯定背主乱来的。 全天下的地主,没有一个是无辜者! 所谓地主中的良善者,不过是祖辈作恶积累田产,到他这一辈却来修桥铺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既然你们倒行逆施,那自有天道来收拾。何谓天道,农民难以活命,被逼得造反杀官杀地主,那便是天道!历朝历代,哪个王朝末年不是如此?此天道循环也。你们占尽好处,不给穷人留一分生路,穷人自会揭竿而起!” “我知道,你们这些士绅,都觉得我是强盗。你们几代人积累的田产,我说分就分了,还不给任何补偿。我告诉你们,我若不来收你们的田,农民造反就会收你们的命!” 赵瀚一脚踢开主审桌子,把旁边的黄顺甫和欧阳蒸都吓到了。 赵瀚走入场中,环顾众人,说道:“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我就是来带头造反的。均贫富,除贵贱,开万世太平!只收你们的土地,不抢你们的钱粮,我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了。莫要逼我抄家灭族,把你们的钱粮,把你们的家人性命也收去!” 赵瀚踏前一步说:“在我治下,没有贱籍,人人生而平等。这是铅山赵濯尘的格位论,格乃人格,生来没有高低之别,谁的人格更高,全看他做了好事还是坏事!地位虽有高低,却与人格无关。”赵瀚指着王元禄,“便是杨春娥没有从良,只是一个妓女,你也不能行强奸之事!” 赵瀚又指着士绅说:“这个王元禄,举人出身,又愿做事,我本来是要特意栽培的。他分田之时,论绩只算中等,我依旧提拔他为镇长。我甚至已经决定,一旦拿下泰和县,便将此人提拔为泰和知县。不是他的才德有多出众,只因他是举人,是大族子弟,我不想跟你们这些大族彻底决裂!” 王元禄听到这番话,顿时肠子都悔青了,要是他不强奸妇女,今后肯定前途无量。 赵瀚突然加重语气:“只要你们沉下心做事,我定不会亏待。可是若敢阳奉阴违,若敢结党营私,那我就得用《大明律》说话!若《大明律》都没用,那就用《明大诰》,贪污六十两银子剥皮实草!” 赵瀚喝令道:“莫要挑选刑场了,就在此地绞死,让先贤祠的历代圣贤看着!” “总镇饶命!” 王元禄也不狡辩脱罪了,双腿一软跪下去,对着赵瀚疯狂磕头。 两个官差拿着绳索上来,绕着王元禄的脖子缠一圈,然后同时朝左右用力拉拽。 这便是中国的绞刑,比斩首体面多了,至少能留下全尸。 只见王元禄抓挠绳索,双脚开始乱蹬,两只眼睛越鼓越大…… 在场士绅,皆不忍卒睹,许多人扭头望向别处。 赵瀚怒喝道:“我知道,包括许多当官的在内,都觉得强奸一个妓女出身的妇人,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若事后纳其为妾,还算抬举了对方。今日我就说清楚,在我这里,举人是人,妓女也是人,在人格上是一样的,在法律上也是一样的!” 第160章 【兵事再起】(为盟主烟寒无心加更) 春耕过后,吉安城外校场。 一万三千多农兵,以镇为单位,排队上场进行操练。 只选四千人! 李邦华说挑选正兵三千,但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决定还是设置四千正兵。 费映珙跟他麾下的匪寇,此时此刻也站在旁边,看着那些农兵一队一队上场。 “这他娘的是农兵?各省巡抚标兵也不过如此!”严九瞠目结舌。 费映珙也是无比震撼,眼前这些农兵,不仅队列齐整,变阵时有条不紊,而且充满了纪律性和蓬勃朝气。 费映珙手下的匪寇,个个都有武艺在身。如果与农兵一对一,肯定是匪寇取得胜利。如果与农兵十对十,匪寇怕要被杀得屁滚尿流。 “这样的士卒,竟有一万三千多人?”田有年惊骇莫名。 费如鹤解释说:“眼前这几队,都是庐陵县的老兵,自然精悍得很。吉水县、安福县的新兵,操练时日尚短,表现肯定要差得多。” 田有年问道:“庐陵老兵有多少?” “六千左右。”费如鹤回答。 “几日一操?”田有年又问。 费如鹤解释说:“农忙之时不操练,农闲之时天天操练,就在各自村中练习,每村都有一个军官。” 大明官兵的操练习惯,基本是新兵征募之后,花一两个月时间,严加操练熟悉号令和军阵。此后就拉胯了,五日一操算精兵,十日一操属正常,一月一操也还行,半年一操的都有! 田有年惋惜道:“唉,如此精兵,竟有六千,可惜只能选一千出来。” “等扩军之后就好了。”费如鹤也很心疼。 这次征召全职正兵,不能只看士兵素质,还要分地域来征募:庐陵一千,吉水一千,安福一千,袁州降兵一千(全弓兵)。 安福县的农兵最后编练,加起来只训练了两三个月,跟普通乡勇没啥两样,但也必须征召一千出来。 若只征召庐陵县的精锐农兵,一是容易形成军中山头,二是严重减少庐陵县农村的壮劳力。 接下来,轮到吉水县农兵出场,果然拉胯了许多,但依旧能碾压官府的乡勇。 直至安福县农兵出操,场面可谓惨不忍睹,列队时还比较齐整,一旦变阵顿时状况频发。 李邦华叹息道:“只能矬子里面拔将军了,此次出兵以庐陵老兵为主,以吉水士卒为辅,安福兵还是拿去守城。” 最后选兵,以村为单位挑选,只挑部分表现最好的。 在农兵转正兵的时候,农兵军官转为正式军职,军饷按军职进行提升。若有未选中的农兵军官,依旧保留其军职,但这种军职不是正式的。 没被选上的庐陵老兵很不爽,自认为比安福渣渣兵厉害百倍,赵瀚只能让宣教官去安抚军心。 足足选了三天,四千正兵终于被选出来。 军旗略微有所改动,依旧是靛蓝色的棉布,但旗面绣了“天下大同”四个字。 费映珙和麾下匪寇,被打乱编入各部。 若再加上赵瀚的亲兵“奴儿军”,以及军法官、宣教官、水师官兵等等,正兵其实已经超过5000人。 三县之地,养五千多正兵,军费开支简直爆炸! 总是能抓大官的吴勇,因为前段立功了,此次升为“奴儿军”队长,手下管着三个十人队。 被迫作为向导,带着赵瀚奇袭袁州军营的熊耀。因为他属于弓兵这种技术兵种,而且本身也是军官,此次被提升为哨官,手下管着九个十人队。 费映珙也是弓兵哨官,这货练过射箭的,说是管着九个十人队,算上底层军官,其实是统兵一百。 统兵一百,也算百人将了,费映珙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整编正兵完毕,没选上的农兵,留两千精锐待命,其余全部回家。这些农兵也要坚持操练,一旦遇到大规模官兵围剿,赵瀚随时可能暴兵上万人! 接下来半个月,全部正兵和两千农兵在校场操练,主要练习与弓兵的配合。 四月底,誓师出征。 先遣水师假扮商船,运送赵瀚的亲兵前往新淦县。 前些日子举族投效的刘氏,有个秀才叫刘同予,现在任职军中文书。刘同予穿戴华贵假装富商,张铁牛、刘柱等人扮做家奴,竟只花了五钱银子,就买通守城门卒进去。 “杀!” 张铁牛从箱子里拿出斧头,刘柱拿出钢刀,在城门口一阵乱砍。 就连秀才刘同予,都拔出文士剑厮杀。 一共十多人而已,竟然就此占据城门,“商船”上埋伏的奴儿军立即赶来增援。 由于赵瀚闹得太大,周边诸县的知县,都似模似样的募兵守城。 全是样子货! 否则的话,西边那个扫地王,就不会只用两个半月,迅速攻占三座县城。 这新淦县的官兵同样如此,刚开始还比较认真。可左等右等,等了赵瀚一年都不来,于是就慢慢放松警惕。只要给了银子,他们连进城货物都懒得检查,导致张铁牛等人携带兵器入城。 濒临赣江的西门,被几百奴儿军占据之后,剩下的守城官兵,竟然选择弃城而逃。 知县也在逃跑,还不忘带上银子,这货倒是跑得快,从此消失无踪。 赵瀚带着大军坐船而来,没有在新淦县停顿,而是继续北上前往樟树镇。 当然,不免唏嘘一番,因为新淦县有历史人物啊,岳飞、韩世忠都曾在此练兵! 从吉水县到樟树镇,中间要经过新淦、峡江两县。 新淦县城在赣江边上,必须占领下来。峡江县城不在江边,赵瀚连管都懒得管,直接无视此县的官兵。 留下五百农兵,驻守新淦县城,主要维持治安,暂时不下乡分田。 眼见大批船只运载士卒而来,樟树镇的商贾纷纷逃窜,赵瀚立即带人下船,在樟树镇对岸安营扎寨。 卸下士兵和部分粮草,水师统领古剑山,又率船队返回吉安,把后续的粮草给运过来。没办法,船只太少了,得分几趟运输。 此次作战计划如下,分为三个步骤: 第一,拿下新淦县城,以五百农兵驻守,保证水道畅通。 第二,占领樟树镇,赵瀚亲率两千五百士兵坐镇,以应对北边可能出现的大量官兵。 第三,费如鹤率领剩余部队,坐船沿袁河西进,拿下新喻、分宜两县。 …… 临江府城)。 临江知府叫何天衢,正经的进士出身,他最近心情很烦躁。 一是南边有庐陵巨寇赵言,何天衢必须募兵防御,等着巡抚大军一起南下征讨。 二是何天衢的老家在庐州,而且是府城之外的小镇。前几天传来消息,庐州被张献忠反复肆虐,他的族人也不知有没有逃出。就算族人能逃出,他家的钱粮也肯定被抢光! 简直倒霉透顶,何天衢欲哭无泪啊。 “府尊,府尊,不好了,樟树镇被赵贼占了!” “什么?” 何天衢顿时如遭雷劈,樟树镇距离临江府城,也就十里路而已。 师爷见知府有些懵逼,连忙建言道:“府尊,请速速下令。第一,让士卒立即守城警戒,多多搜集滚木、落石、菜油、金汁等物;第二,立即派人前往南昌,向三司和巡抚报告贼情;第三,立即派探子南下,打探那赵贼的虚实动向。” “对对对,就依师爷所言。”何天衢稍微回过神来。 很快,何天衢再次收到敌情,赵贼在樟树镇修建营寨,暂时没有北上攻打府城的意思。 这让何天衢稍微松了口气,召集府衙和县衙官员继续开会。 商议来,商议去,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快快聚兵守城,然后等着巡抚带兵过来增援。 清江县的士绅很有意思,知道赵瀚来了也不跑,反正赵贼不会抢劫钱粮。他们一边留在家中,一边出钱出人,帮着知府、知县募集乡勇。 官兵打赢了,自然皆大欢喜。 官兵打输了,等着被分田而已,到时候再跑也不迟。 数日之后,何天衢就募集乡勇上千,加上他之前招募的士卒,兵力已经增长到1800多人。 …… 南昌。 王思任本来在鄱阳湖训练水师,被巡抚李懋芳紧急召见。 “抚帅,可是南边的赵贼有异动?”王思任问道。 李懋芳解释说:“临江知府送来急报,赵贼屯兵樟树镇,意图攻打临江城。” 王思任摊开地图,很快摇头说:“赵贼的目标,恐怕并非临江府,而是西边的新喻、分宜两县,赵贼看上了那里的铁矿和冶铁厂。否则的话,就不会屯兵樟树镇,而是火速奇袭临江府城。” “咱们要不要出兵?”李懋芳问道。 王思任叹息道:“反贼都打到临江府城百里外了,官兵哪还能坐视不管?樟树镇必须夺回来!” 大明全国有三十三个课税重镇,临江府城外加樟树镇,合起来占其中一个。 樟树镇若被反贼一直霸占,哪天抽冷子把临江府也打下来,庐陵赵贼岂不是要上天? “唉,过年期间就不该北上。”李懋芳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带着大量水军,率领五千步卒,眼巴巴跑去救凤阳。结果稀里糊涂一战,苦心训练的步战精锐,被张献忠打得只剩一千多人。 虽然已经重新募兵,又有了五千步卒,但这种新兵有毛用啊! 王思任仔细思索道:“先出征前往临江府,待探知更多贼军虚实,再决定怎么打仗。我们有水师,可进可退,莫要轻易与反贼步战。” “只能如此了。”李懋芳说道。 (回复一下,有书友说圈地运动、农业革命之类的。英国的农业革命,在运用大机器生产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把农民赶走,地主圈地,再雇佣农民耕种,就是明代晚期的大地主和佃户制度。第二,精耕细作,经过上百年的农业革命,英国亩产终于达到明代南方的亩产水平。讨论起来有意思吗?请不要忽略英国和大明的人口差别,大明像英国那样玩,农民起义早就炸了。) 第157章 【北扩?】(为盟主为溪式谷加更) 李邦华没来旁听审判,他早就猜到了结果。 什么《大明律》,什么《明大诰》,那都是扯淡的,真正目的是要向士绅摊牌。 王元禄,本来是要被树立为士绅楷模,现在却变成了被镇压的典型! 制定法律,是一件很严谨的事情,《大明律》删改调整三十年才定型。赵瀚暂时无法自定法律,临时整出来一部,乱编纯属自找麻烦,照抄又会惹人笑柄。 满清就干过这种事情,起兵造反之后,硬要自创满文。 于是就让两个所谓的饱学之士,仿照蒙古文来创制满文。清军都还未入关,满文就名存实亡。入关之后那就更搞笑,城里的许多事物,还有朝廷的许多官职,根本无法用满文来表达。 便是清朝的某些圣旨,用汉、满、蒙三种文字书写,汉文和蒙文都没啥问题,唯独满文经常出现歧义。 至少在赵瀚占据半壁江山之前,都得用《大明律》来治民,顶多在此基础上进行增删。 士绅们纷纷散去,心中各怀鬼胎。 有人觉得赵瀚能成事,虽对其做法非常不满,却似有雄主之姿。于是,让族中士子全部出山,忍辱负重去做小官小吏,甚至试图加入宣教团。 这类士绅,你手腕越硬,他们就越服气,越认为你能夺天下。 也有人觉得赵瀚倒行逆施,开始琢磨逃跑计划,慢慢运走家中钱粮,然后举家逃去南昌那边。对外就说没有从贼,只是暂时蛰伏,现在终于逃出了贼窝。 赵瀚之前一直含糊不清,今天敞开了说,士绅们反而下定决心站队。 因为北方已传来消息,老朱家的祖坟被挖了,大明龙脉被流贼给毁了! 如今别说朝廷大员,便是地方士绅,都知道大明时日无多。当然,他们不认为鞑子能成事,都觉得该是哪路反贼能重整江山。 凤阳皇陵被毁,对大明威望的打击,甚至超过了北京遭受围攻。 赵瀚让文吏把今天的审判过程,抄写分发给三县官员,让当官的照着这种做法审案。 费映珙正要去跟赵瀚见面,宋应星已经上前,拱手说:“总镇做事,颇有章法,某愿从之。” “得先生之助,大事可成矣。”赵瀚非常高兴。 宋应星这种明白人,真的不用多劝,让他自己观察施政便可。他那几篇文章,指出大明各种关键问题,而赵瀚的施政则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 可谓,一拍即合。 历史上的宋应星,做了几年教谕之后,家里出钱给他买正八品推官。只干了两年,自己辞官归乡。后来又被举荐为知府,不但不贪,反而捐钱恢复府衙、修复书院,干了半年同样辞官。南明小朝廷征召他,宋应星干脆推辞不就。 宋应星对大明已经绝望,因为他看得太透彻了,完全提不起做官的心思。 赵瀚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看来是倒行逆施,在宋应星看来却能够匡扶天下。他那篇论财的文章,反复使用“剥削”、“割削”等词汇,对大户盘剥小民深恶痛绝。 赵瀚干了他不敢干,甚至不敢去想的事情! 赵瀚把宋应星拉到旁边私语:“君知火铳铸造之法,亦知火药制造之法,可否为我铸造鸟铳?” 宋应星拱手道:“请出兵北上,速速占领分宜、新喻二县。” “春耕之后就出兵。”赵瀚爽快答应。 这听起来很扯淡,赵瀚过年的时候,刚从那边撤兵回来,现在又要杀回去? 但是,想要打造火器,就必须出兵! 朱元璋在全国设置十三个冶铁所,其中,一个在新喻,一个在分宜,全都是赵瀚的邻居。 两县的冶铁量相加,占据朱元璋时期,全国总产量的五分之一!(洪武六年数据) 田有年之所以有钱练兵,除了找地主之外,还有就是分宜县的冶铁收入。 明代允许铁矿私营,分宜、新喻二县的官营冶铁所,早就已经名存实亡,现在全是私人铁厂,知府有很多办法可以搞钱,无非得罪占据铁矿的士绅而已。 “赵先生,好久不见!”费映珙抱拳问候,在那儿挤眉弄眼直笑。 赵瀚也笑起来:“原来是四叔,咱们先过河,有事晚上再说。” 回到总兵府,费映珙父女被安排到内院住下,由费如兰出面招待他们。 赵瀚立即派人,把庞春来、李邦华、费如鹤、田有年叫来议事。 赵瀚介绍说:“这位是木庚,擅长打造火器。” 木庚,即宋应星的化名,他宋家可是江西大族,不敢轻易暴露真实身份。 李邦华顿时喜道:“可会打造佛郎机炮?” “略懂。”宋应星回答。 赵瀚说道:“我欲出兵占领分宜、新喻二县,夺取那里的铁矿山和铁厂。” “此必然之事,”李邦华说道,“火器犀利,当尽早打造。” 田有年说道:“若占分宜、新喻,必取樟树镇!” 李邦华点头说:“樟树镇必须拿下,否则难御官兵征讨。” 樟树镇不但是南方的药材集散中心,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战略要地。 官兵从北方而来,抵达樟树镇之后,向西可顺袁河而至新喻、分宜、宜春,向南可顺赣江直取吉水、庐陵。 只要占据了樟树镇,就把南下水道卡死。 官兵要么选择攻打樟树镇,要么选择改走陆路。而在江西陆地行军,辎重后勤可就麻烦了,赵瀚几次奔袭都不顾粮草。 庞春来说道:“我们原定的计划,是先取南方的泰和县、万安县,你们这又要去攻略北方,就不怕扩张过快过猛吗?” 李邦华说道:“我知庞兄之意,但不管南下还是北上,都能占据军略要地。咱们是造反起事,先要军事稳固,才能好生整顿内政。” “我支持先拿下分宜、新喻二县,”田有年说道,“不但可以夺取矿山,用于打造兵器,还能增加赋税。特别是夺取樟树镇,可谓日进斗金,数省药材都从那里散出!” 庞春来闭目不语,他是造反最急切的,可现在反而变得沉稳。 赵瀚又把陈茂生、费纯、萧焕叫来,听取他们的意见。 陈茂生说道:“若要扩张,可调宣教官和农会骨干,前往新扩地盘主持政务,他们当中也有许多识字的。一些贫寒士子,可调为佐政官和文书,他们做事的积极性也很高。或者说,许多贫寒士子想要做事,现在却找不到合适的职位给他们,扩张地盘之后正好能安置。” “大亮呢?”赵瀚问道。 萧焕回答:“可在樟树镇、新余县、分宜县,设立廉政分司,我抽调一些人手过去。” 费纯突然说:“拿下樟树镇也好,咱们快要盐荒了。” “盐荒?”赵瀚眉头紧皱。 “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禀报,”费纯说道,“两广总督,禁止广盐北上,卡死了北上河道。广盐想要运来江西,必须走陆路,翻山越岭的,盐价可能是以前的三倍以上,而且还买不到那么多。” 李邦华叹息说:“沈犹龙这招好狠,他的两广总督做不长了。” 为啥做不长?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广东盐商怕是想咬死沈犹龙。 明代盐政,实行的是区域专销,江西和湖广都只能买淮盐。但是,两省的南部地区,距离两淮产盐区太远了,于是明中期又做出调整。 就拿江西来说,吉安、南安、赣州三府,全都转而购买广盐。 可现在,这三府遍地反贼,两广总督直接断掉盐路,想让反贼们吃不起盐。 赵瀚摇头苦笑:“他这么一搞,南赣百姓生活更苦,恐怕起来造反的更多。” “沈犹龙主要是针对我们,”庞春来说道,“赣州和南安二府,距离广东较近,肯定有一些私盐,从水路偷运过去,总督是无法禁绝的。但售盐量大大减少,卖到咱们吉安的时候,盐价翻倍都有可能。” 费纯说道:“所以,我也建议向北出兵,用樟树镇的商税,还有新喻、分宜两县的冶铁收入,赚到更多的银子。再用这些银子,补贴给吉安府的盐商,勒令他们购买淮盐平价出售。” 赵瀚仔细思考一番,说道:“招募更多贫寒士子,到白鹭洲去听大同课,我亲自去给他们讲几天。” 如今的大同思想教程,有《大同会会章》节选,有欧阳蒸、王调鼎的《大同分田论》。其余都是陈茂生带领宣教团,总结出来的《田政辑要》,以及面向农民的各种宣传口号。 赵瀚最近也在写文章,删删改改,已经写了两个月。 “李先生的军政做得如何?”赵瀚突然问。 李邦华拿出一份章程,说道:“正兵三千,全部脱产,精选青壮编练,每月给饷八斗。粮饷支派,军械、被服供应,应当单设一司。咱们目前船只不够,可让水军协助运输。练兵之将,带兵之将,职务须得区分。可让练兵之人带兵,但总兵府有权随时调换,莫要让军队成了将领的私兵。” 赵瀚拿出纸笔,自己换算了一下。 三千正兵,每月八斗军饷,一年下来就是2000多吨军粮。 这还没把农兵算进去,农兵集中训练时,也是要负责管饭的,若是打仗也得拿饷。 另外还有水军,还有兵器军服,还有士兵的日常伙食,种种开支也是不小。 在不影响百姓生计的情况下,三县之地,很难养三千正兵,必须扩张才行。而且,南方的泰和、万安太穷,必须拿下樟树镇、新喻县和分宜县。 赵瀚也想慢慢来,但还得求生存啊,必须训练正兵,只靠农兵是没有前途的。 若是训练火器部队,那开销就更恐怖了。 说实话,作为一个反贼,赵瀚扩张得够慢了。 赣南的何志源,已经拥有瑞金、会昌两县之地,自号“南天王”。 西边的反贼不知真名,只知道是一个佃甲起兵,两个半月就占据萍乡、永新、宜春三县,匪号“扫地王”。 真的叫“扫地王”,扫灭地主之意。 这位扫地王占据三县,赵瀚也占据三县,他觉得可以平起平坐,正在派信使来吉安府,想要跟赵瀚拜把子共抗官兵。 数日之后,赵瀚就接到一封书信,是扫地王亲自写来的。 无视其中的错别字,书信内容为:“给赵家哥哥问好,我乃萍乡扫地王,早听说哥哥大名,想要结拜做弟兄。官府无道,我弟兄两个,合起来打官兵。今后得了天下,一个在北京做皇帝,一个在南京做皇帝。岂不美得很?” (感谢cry疯子的盟主打赏,感谢书友们的订阅和打赏。) 第161章 【庐陵赵天王】 新喻县城。 知县陈燕翼站在城楼上,看着外面那些反贼,心里把首辅温体仁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他是去年的新科进士,虽然排名三甲垫底,但馆选考中庶吉士,散馆之后立即做了工科给事中。 陈燕翼年纪轻轻,一腔热血未冷,而且身为给事中,自然想着弹劾权贵搏名声。一不小心,弹劾到温体仁的党羽,然后就被外放为地方官。 恰好,前任新喻知县花钱升迁成功,陈燕翼就被扔来做新喻知县。 天可怜见,陈燕翼到任不足五日,刚把县衙官吏认全,屁股都还没坐热,反贼已经攻到城下。 陈燕翼还没来得及聘请师爷,只能问主簿:“守城官兵就这几十个?” 主簿回答:“前任知县,募集了五百多乡勇守城。” “那些乡勇呢?”陈燕翼质问。 主簿说道:“知县离任,乡勇也走了,只因县衙无钱发饷。” “钱呢?”陈燕翼问道。 “县尊何必明知故问。”主簿没好气道。 县衙库房都能跑耗子了,钱已被前任知县卷走。勉强还剩了些,也被主簿、典史等人瓜分,追查起来可以推到前任知县头上。 元宵过后,赵贼才从此地路过,还敲诈了一笔粮草。 大家都觉得,赵贼既然选择撤兵,短期内就不会再攻城,毕竟走水路的话,中间还隔着三个县。谁又能想到,赵贼只是回去春耕,春耕结束突然又派兵杀来。 费如鹤也很郁闷,他本来想诈城的,但赵瀚在樟树镇闹出的动静太大,自己带兵来到此地,新喻县已经城门紧闭。 新喻县城,位于袁河、孔目江交汇处,费如鹤只能在北边和西边登陆,县城东边和南边都是江水。 他一边让人负土填护城河,一边让人打造攻城器械。 数日之后,眼见护城河被填出几条道,主簿和典史找到陈燕翼:“县尊,降了。” “吾身为县令,自有守土之责,安能降于反贼?”陈燕翼怒斥道,“尔等不可再提这种背君弃主之言!” 主簿说道:“县尊有所不知,这赵贼言而有信,不同于寻常贼寇,他是不会乱杀人的。” 陈燕翼冷笑:“反贼还有信用可言?” 典史说道:“庐陵赵贼,说话算话,方圆数县谁人不知?” “锵!” 陈燕翼拔剑出鞘:“谁再言降,吾定斩之!” 主簿和典史,冷笑着退开,一群衙役围上来。 陈燕翼瞬间绝望,他上任才几天,在新喻县属于孤家寡人。 反贼围城之后,陈燕翼游说士绅大户,希望他们捐钱捐粮,募集城中青壮来守城。可那些大户都装聋作哑,似乎不怕反贼破城,到现在他手里都无钱、无兵、无粮! 正常情况下,陈燕翼这种新上任的知县,必须等到征收夏粮之后才有钱粮办事。 赵瀚的信誉起作用了,从官吏到大户,都不愿意抵抗。 抵抗了不一定守得住,还会因此被反贼清算。 直接投降的话,反贼不会烧杀抢掠,他们没有任何损失可言。 “你们还想造反不成?”陈燕翼持剑退后,怒斥那些围过来的衙役。 典史劝道:“县尊,降了。” “休想!” 陈燕翼怒道。 典史立即挥手,衙役们开始包抄,将陈燕翼团团围住。 陈燕翼彻底绝望,只能说道:“我死之后,放我那长随回福建,好歹给家里带回音讯。” “何苦啊。”主簿叹息。 陈燕翼突然朝着北方跪下:“陛下,臣有负皇恩,只能以死殉国。” 磕头几下,陈燕翼又朝东南边跪下:“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不能报答二老养育之恩!” 又磕了几个头,陈燕翼起身说:“不忠不孝之人,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遂提剑横颈,自刎于当场。 主簿与典史对视一眼,皆唏嘘不已。然后,抬着陈燕翼的尸体,下令开城迎接反贼。 费如鹤还准备强攻呢,突然就城门大开,一众官吏抬着知县的尸体出来。 “少爷,少爷!” 突然,一个家奴跑过来,扑在陈燕翼身上嚎啕大哭。 这也是个忠仆,放他走也不离开,反而跑来保护主人的尸体。 费如鹤在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叹息说:“唉,忠臣义仆,这世道可少见得很。把这知县烧成骨灰,让仆人带回福建安葬。”费如鹤又对那家奴说,“知县的物品,你也可取走。我再写封信,你到樟树镇之后,若被我军扣押,可出示信件放行。”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家奴连连磕头,他不懂什么忠君报国,只知道效忠自己的主家。 在新喻县耽搁两日,费如鹤留下五百安福兵守城,便带着其余部队直奔分宜县而去。 扫地王也在打分宜县! 分宜县更有意思,知县在过年期间,被赵瀚给一刀砍了,如今县衙连个主官都没有。 但是,全城的官吏和大户,自发出钱出人守城,因为攻城的是扫地王。就连城中百姓,也踊跃参军,实在是扫地王的名声不好,袁州府城被这货纵兵劫掠数日。 “再去叫城,”扫地王怒道,“就说再不投降,等我进城之后,就把城里的有钱人通通杀光!” 一个农民军冲到城下,刚开口说两句,突然就一箭射来,落在其脚下两尺远。 赵瀚虽然带走了袁州精锐,却难免逃掉一些,如今有十多个弓兵在守城。 扫地王感觉烦躁不已,他占据三县之地,但袁州府城(宜春县城)、萍乡县城、永新县城,都是靠偷城而轻松占据。他这个大反贼,还是第一次正经攻城,围攻半个月完全啃不动。 “大王,有官兵来了!” “什么?快把人撤回来,撤回营寨坚守!” 扫地王读过两年蒙学,待费如鹤的大军逼近,他顿时就笑起来:“看到那杆旗没有?天下大同。那是庐陵赵哥哥的兵,不要怕,自己人。” 这货亲自乘船去见,在江上隔得老远大喊:“我是萍乡扫地王,庐陵赵哥哥可来了?” 费如鹤得到消息,也出舱站在船头喊:“我是赵尧年。” “原来是赵二哥哥当面,”扫地王奉承道,“赵二哥哥的威名,我在萍乡早就听说了,不如我俩结拜怎样?” 在扫地王想来,赵瀚是赵大哥哥,费如鹤就是赵二哥哥。 费如鹤没好气道:“结拜之事,今后再说。我家总镇看上了分宜县,你速速退兵,让我来攻城。” 扫地王当然不乐意,说道:“分宜县是袁州府的地盘,我既然占了袁州府城,分宜县城自也该我来占。赵家哥哥若想要地盘,可去把临江府几县都占了。咱们都是造反的,要守规矩,莫自家人伤了和气。” 费如鹤冷笑:“照你这个说法,永新县是吉安府辖地,那你把永新县的地盘交出来!” “呃……”扫地王顿时语塞。 突然,城上悬筐下来一个衙役,奔至江边大喊:“赵将军,我是分宜县衙的李二,过年时候咱们见过面的。请赵将军快快入城,莫要让那萍乡贼把城夺了!” 扫地王闻言大怒:“他娘的,老子攻城,你们就守得紧。这赵二哥哥来了,还没开打你们就投降。是不是看不起我刘……扫地王!” 衙役怒怼道:“你这厮滥杀无辜,两个月前攻破袁州府,把城中大户杀得精光不说,就连普通百姓也抢,还祸害了好多良家妇女。便是豁出老命,我李二也要跟你拼到底!” “气煞我也,快开船过去!”扫地王感受到深深的侮辱。 衙役吓得扭头就跑,坐着箩筐重新回到城楼上。 费如鹤不由笑道:“哈哈,这就是民心所向,兀那扫地王,快快撤军把县城让出来。” 扫地王吼道:“这里是我先来的,做事要讲个先来后到。” “登岸。”费如鹤懒得多言。 三千五百士卒,就在城外码头登陆,然后从城下大摇大摆过去。 这已经进入城上弓兵射程,但守城官兵一箭不发,他们把费如鹤当成自己人,扫地王麾下的反贼才是真正死敌。 扫地王带了六千多兵而来,兵力将近是费如鹤的两倍。 双方在城外列阵而战,还没开打,似乎就已经分出胜负。 费如鹤这边,军容威严,队形齐整。面对两倍之敌,毫无怯懦之心,根本不把敌军放在眼里。 扫地王那边,由大小好几股反贼组成,扫地王只是名义上的首领。他独据三座县城,让手下的反贼头子很不爽,这次攻打分宜县,也是为了扩张地盘分给部众。 明明兵力是费如鹤的两倍,可还没列阵完毕,就已经军心浮动。 一来庐陵赵言名声太响,给反贼们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二来费如鹤的军队强悍,就连武器都远超对方。 别说正兵了,就连赵瀚的农兵,竹枪都换装了铁枪头,而扫地王的士兵有些还拿着锄头。 费如鹤下令之后,传令兵立即挥舞令旗。 除了五百中军缓步前进,剩下三千士卒,皆大踏步往前进逼。 狼筅兵开道,藤牌手掩护,长枪兵蓄势待发。 只推进到一半,双方距离还有数十步,突然就有一股反贼崩溃。却是一个反贼头领,带着麾下千余士兵,直接撒丫子开溜,连军营里的粮草辎重都不要。 “快跑啊,赵天王的兵杀来了!” 庐陵赵天王,是周边反贼给赵瀚起的匪号。 只见反贼们接连崩溃,就连扫地王的本部,都不断有士卒逃跑。 扫地王嘶声大吼:“回来,还没打呢,打过了再跑也不迟!” 还有一些反贼,向北跑出老远之后,陆续跪在地上投降。他们是分宜县本地的农民,被扫地王裹挟着过来攻城的,虽然杀死了地主,可普通反贼却不能分地,必须是老营(反贼老兵)才能分地。 “娘的,老子也跑!” 扫地王气得跺脚,带着本部飞快逃窜。 “好!” “赵将军万岁!” 分宜县城的守军,见状竟然齐声欢呼,把费如鹤当成他们的保护神。 费如鹤带兵追击一阵,也懒得再追了,等他返回城外时,分宜县城已经城门大开。 不管是官吏还是大户,都想请费如鹤留下,否则扫地王肯定要杀回来。 费如鹤带着士卒进城,嘀咕吐槽道:“你们这样搞,老子都忘记自己是反贼了。” 第158章 【内政调整】 总兵府,后宅。 费如兰喜滋滋出来迎接:“拜见四叔,见过妹妹。” “哈哈,不必多礼,”费映珙笑道,“几年不见,兰儿都做总兵夫人了。” 费如兰说道:“外子那个总兵做不得数。” “见过兰姐姐。”费如惠抱拳说。 虽是堂姐妹,其实只见过一次,费老爷子不接受费如惠。 费如兰见她妇人打扮,于是问道:“妹夫没来吗?” 费如惠回答:“他在家里忙事情。” 忙啥事情? 当然是管理土匪窝。 费映珙见院里只有惜月一个丫鬟,费如兰还要帮着端茶倒水,不由说道:“你这里怪冷清的,怎不多养一些奴仆?” 费如兰笑答:“外子已经废奴,自家怎好违背?院里雇了六个佣工呢,也不少了。” “原来如此,”费映珙纯属打探消息,转开话题问,“可有大哥的消息?” 费如兰说道:“父亲现为湖州府同知。” 费映珙笑道:“升官倒是快。” 一家人饮茶闲聊,直至傍晚,赵瀚终于回来,费如鹤和费纯也来了。 摆上饭菜,赵瀚举杯道:“我敬四叔一杯!” “好说。”费映珙畅快大笑。 费如鹤也举杯敬酒道:“我与费纯离家,本欲寻四叔,没想到却把瀚哥儿找见了,还闯出恁大一番局面。” “你要是寻见我,怕是如今还在做土匪。”费映珙感慨道。 赵瀚只是微笑,并不主动提起,他已经猜到费映珙是来干啥的。 推杯换盏好一阵,费映珙终于忍不住:“唉,我一直没想着造反,隔壁突然就冒出个扫地王。东边是你,西边是扫地王,我夹在中间难受得很。” 赵瀚笑着说:“只要不打仗,没谁会盯着四叔的地盘。” 费映珙的地盘,位于连绵群山之中,又偏又穷确实没啥意思。 但在军事上却非常重要,一旦占据天河镇,赵瀚就能轻松防备西边之敌。若非费映珙盘踞在那里,赵瀚早就出兵拿下了,因为那本就是庐陵县的辖地。 那个扫地王也很有意思,赵瀚若是向北扩张,扫地王的地盘就彻底被赵瀚保护起来。官兵只有消灭了赵瀚,才能去征讨扫地王,又或者是湖广派兵来打扫地王。 见赵瀚始终不敞开了说,费映珙只好自己提出:“我来你这里做事怎样?” “好啊,欢迎之至。”赵瀚笑道。 “有什么要求?”费映珙问道。 赵瀚明确说道:“第一,必须分田,包括四叔在内,每人最多保留二十亩。当然,四叔那边山地多,可酌情多留几亩。第二,四叔若想从军,必须解散自己的部队,打散了编入大同子弟兵。第三,四叔只能做哨官,暂领九十多人,而且不得驻扎于天河镇。” 费映珙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愤懑。 他是带着地盘和部队,前来投靠赵瀚的,赵瀚却要将他吞并消化。 这也就罢了,给个高级军职也可,谁知竟然只让他做哨官,麾下士卒连一百个都不到。 赵瀚解释说:“在我手下做事,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从中低层做起;二是自己开创局面。比如古剑山,一来就是水军统领,因为我手下没有水军,全靠他自己组建训练。还有田有年,一来就是兵器所主事,兵器所也得他来建成。便是李邦华,也是先出面组建粮行,做出了政绩才高升的。” “行,我做哨官。”费映珙无奈答应,他相信以自己的才干,再加上费家的关系,打几仗就能升上去。 赵瀚大笑道:“欢迎四叔入伙,来,大家满饮此杯!” 众人举杯痛饮。 赵瀚又对费如惠说:“姐姐若愿做事,可加入宣教团,在我这里女人也能做官。” “那敢情好。”费如惠高兴道。 又扯了一通,费如兰突然说:“如鹤年纪也不小了,我物色了一年,算是找到个合适的人家。” “哪里人?”赵瀚问道。 费如兰说道:“安福县举人袁允龙的侄女。” 赵瀚没有表态,只继续问:“袁家什么情况?” 费如兰显然做足了功课:“安福袁氏,是宜春袁氏的分支,始祖为汉司徒袁安(袁绍的爷爷的爷爷)。安福袁氏虽出自大族,但这一支早已衰落,大明开国以来,都还没出过进士。举人袁允龙一家,总共三百多亩地,但族人也多得很,每人留二十亩都不够。” 这种属于小地主,除了被强行分家之外,其实没有任何损失。 赵瀚准许地主家里,每人保留二十亩地。但袁家的田产分下来,根本分不够二十亩,每人只分了十八亩地。 费如兰又说:“这位袁举人,已经会试落榜五次,他对考进士心灰意冷,家里又没钱给他买官。因此,袁举人做事非常积极,已在安福县升为镇长,他还写了篇赞美分田的文章。” “此人可以重点栽培啊。”赵瀚决定将袁允龙树立为士绅楷模。 费如兰说道:“袁举人的侄女,我也托人打听过了。今年十五岁,端庄秀丽,通情达理,还能诗善画。” 赵瀚立即同意:“此为良配!” 费如鹤坐在旁边傻笑,他对女人不咋挑剔,只要长得不丑就行,这厮一门心思要干大事。 翌日,赵瀚派遣宣教团和基层官员,陪同费映珙回去接收天河镇。 若是加上两岸大山,那里的面积非常大,但耕地却少得可怜。 费映珙的女婿杨丰粟,若能积极配合分田工作,而且事情还办得好,赵瀚可以任命其为天河镇镇长。如此,庐陵县就有了九个镇,而天河镇属于最穷的那一个,90的耕地属于贫瘠山地,今后怕得以红薯为主食。 开会讨论之后,大家都觉得,一个县辖管九个镇太多,基层官吏的俸禄开支给不起。 于是微调庐陵县的行政区划,将其中的一个镇,肢解为四部分,各自并入相邻的镇。该镇的官吏,全部送来白鹭洲书院进修,等着分配到新扩张的地盘做事。 如此,赵瀚终于拥有庐陵县全境,同时保持庐陵县八个镇的行政区。 随即总兵府也作出调整,框架如下—— 总兵署。 秘书院,吏选司,政务司,宣教司,财务司,军务司,刑名司,廉政司,工务司,兵事院。 秘书院当然是赵瀚的秘书机构,有三大秘书头子,下面还有一些文职人员。他们只对赵瀚负责,但不能插手各司事务,跟大明内阁有本质区别。 古代已经有秘书这个词汇,赵瀚也懒得用掌书之称,直接改为秘书。 吏选司,相当于吏部,由庞春来执掌。 政务司,以前是李邦华执掌,现在提拔庐陵知县黄顺甫,担任政务司司长。 宣教司,相当于礼部,由陈茂生执掌。 财务司,相当于大明的督仓,由费纯执掌。 军务司,相当于兵部,由李邦华执掌。 刑名司,相当于刑部,提拔安福知县左孝良,担任刑名司司长。 廉政司,相当于都察院,由萧焕执掌。 工务司,相当于工部,由宋应星执掌。 兵事院,相当于五军都督府,由费如鹤执掌。 至于田有年,担任军务司下辖军备局主事。 这框架搞得挺大,好在地盘不多,官吏也不算冗杂。 但三县之地,肯定无法支撑,毕竟还有那么多镇级官吏,必须扩大地盘才养得起。 你当大明朝廷,不想统治基层吗? 官多了,俸禄开支也多啊! 赵瀚至少还得把地盘扩大一倍,财政状况才能稍微宽裕。 甚至,有人觉得镇级机构还是太多,应该把庐陵县缩减为六个镇,把吉水县缩减为五个镇。 这个建议并非搞笑,包括赵瀚本人在内,都曾认真的思考过。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农业社会养不起太过庞大的官僚阶层。之前正兵数量少,还勉强能够承担,三千正兵按月拿饷,瞬间就让赵瀚的钱袋子紧起来。 总兵府刚刚作出调整,一个老头就带着全族士子来拜见。 “老朽刘应魁,拜见总镇!” “老先生快快请起。” 刘应魁指着身后族人说:“我刘氏族人,皆愿为总镇效力。虽无举人,却有秀才五人,童生十二人,其余皆为学童。” 赵瀚笑道:“让他们都来白鹭洲书院,等春耕过后,我自有安排。” 刘应魁又说:“刘同升是老朽的侄子,他举家逃走,与我这房无关,请总镇不要介怀。” “老先生请放心,我不搞株连之事。”赵瀚说道。 刘应魁继续说:“这些刘家士子,总镇可随意使唤,便是做皂吏都可以。我已经告诫他们,总镇用人自有章法,只要认真办事,总镇必不会亏待。” 赵瀚笑道:“老先生有大智慧也……本人才疏学浅,字也写得不好,就班门弄斧写一幅字。” “多谢总镇赐字。”刘应魁大喜。 赵瀚随便写了四个字“有德之家”,写什么内容并不重要,他写“今晚吃肉”都可以。 刘同升举家带着银子逃跑,刘应魁却把全族士子送来投效,这些大族也不能一刀切啊。 主要还是前几天那件案子,赵瀚摊牌表明态度。 刘应魁愿意站队,认可赵瀚的手段。赵瀚表现越强硬,他就越是信服,认为刘家能够沾上从龙之功。 当然,深恶痛绝的也不少,昨天又有士绅举家逃跑了。 第162章 【剿匪捞钱】 南昌卫,校场。 江西总兵李若琏检阅部队,突然拔剑高呼:“庐陵赵贼,窃据州府,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今奉皇命而讨之,有诸君协力襄助,定一战奏捷于京师也!开拔,出征!” 李若琏今年已六十九岁,历史上他带领锦衣卫,死守北京城门殉国时七十八岁。 若非身为军户长子,按制必须继承军职,他肯定会去考文进士,而非这扯淡的武进士。他的弟弟李若珪便是文进士,天启年间担任刑部侍郎,因不容于魏忠贤而辞职。 对了,他的弟弟李若珪,传闻抱过幼年天启帝,朱由校登基后赐号“金胳膊老李”。 袁崇焕谋反一案,李若琏便是主审官。 李若琏没有审出任何毛病,崇祯皇帝不高兴,便让其上司刘侨去审,刘侨果然查出袁崇焕谋反的证据。 李若琏因此被贬官两级,折腾几年才慢慢升回来,现在终于被崇祯丢来做江西总兵。 五月中旬,冬小麦已开始收割。 “莫要踩坏庄稼!”这是李若琏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李若琏、李若珪兄弟俩,都是知名的清官。不过嘛,做清官的资本是家境殷实,祖上不知占了多少军田。他弟弟考取进士之前,由于银子不够用,一次性就卖了上百亩地。 “载心公!” 来到码头登船,巡抚李懋芳,带着佥事王思任,主动过来拜见。 李若琏拱手回礼,他们虽然诸事倒霉,但有一件事比较顺心。那就是去年崇祯撤回太监,到现在还没把太监派回来,不用听监军太监在旁边瞎逼逼。 三人合兵,步卒上万,另外还征召了数千民夫。 这么多人,王思任的水师装不下,只能用船载着粮草前进,士兵们则在岸边随船而行。 本来正在收麦子的农民,看到官兵到来,都吓得躲到老远,然后用怨恨的眼神看着这些人。 三人加起来练兵上万,年初还折了三千多,连忙紧急征召补足差额。这得耗费多少银子?江西三司不但要供应军饷,还要给朝廷递解赋税,只能加紧盘剥老百姓,苛捐杂税加派了十几种。 一路行军南下,由于要赶时间,这些官兵倒没工夫劫掠百姓。 十日之后,即抵达临江府城。 (前文有误,临江府城不在丰城市,而在后世的樟树市临江镇,夹在袁河与赣江之间。赵瀚必须先攻临江府城,才能占据樟树镇。但错了那么多章节,无法修改主要情节,只能假定樟树镇在临江府城以南十里地。真实情况,刚好相反,大家不要较真。) “见过李抚帅,见过李总镇,见过王佥事。” 知府何天衢,带着府县两级官员,出城来迎接官军到来。为了保住性命,也顾不上文武之别,他对总兵李若琏也尊敬有加。 李懋芳问道:“赵贼动向如何?” 何天衢回答说:“赵贼在十里外的河对岸扎营,阻塞任何过往船只,暂时无法探知消息。” “抚帅,先扎营,再派探子。”王思任说道。 李懋芳点头说:“好,先扎营。” 何天衢说道:“几位远道而来,在下设了宴席,为诸君接风洗尘。” 王思任皱眉说:“先扎营要紧。” 于是乎,王思任负责扎营,李懋芳、李若琏被请进城里吃喝。 这种吃喝也是有必要的,互相之间拉近关系,否则接下来打仗很难合作。 双方就此隔河十里扎营,加上民夫、水兵和本地乡勇,官兵共有一万八千多人。 赵瀚这边,水师加上辎重队,人数只有不到四千。 翌日。 王思任亲率水师南下,大小战船四十多艘。 而赵瀚的水师,大小船只仅三十多艘。其中十余艘,还跟随费如鹤去了西边,面对官兵水师只能暂避锋芒。 王思任抵达河口之前,就勒令水师停下。他不敢再前进,害怕中了埋伏。若是反贼的水军,从赣江和袁河两面杀出,他的水师就要遭到包围。 站在船头,王思任亲自观察敌情,可敌营连绵二三里,到处插满了旗帜,根本就搞不清里面有多少人。 赵瀚不敢派水兵去打探敌情,于是派出仅有的哨骑,隔河遥望官兵的营寨。 很可怜,赵瀚造反这么久,麾下只有六匹马。 反观那些西北流寇,今年设伏弄死曹文诏时,直接出动了上万骑兵(史书记载贼骑数万)。 赵瀚的六匹马很宝贵,平时细心照料着,有一匹母马怀孕,留在府城没带出来。 五个哨骑奔至江边,隔河遥望官兵营寨,同样看不清什么情况。 两边都抓瞎,但官兵占据主动,因为王思任的水军更厉害。 可是,赵瀚占据了有利地形,王思任的水军不敢越过河口,暂时也只能静待时机。 双方就这么开始对峙,互相派出小股精锐,试探对方的虚实强弱。 两日之后,费如鹤带兵回来增援,在分宜县、新喻县各留五百安福兵守城。 赵瀚的步兵一下子超过5000,其中1500人虽是庐陵农兵,但战斗力绝对比官兵更强大。 就这样对峙半个月,夏收进入最忙碌的时节。 宣教团、农会和基层官员,由于无法保证安全,干脆在新占的新淦县分田。隔壁的峡江县佃户趁机起义,不但把县城给夺了,还跑来请求宣教团主持分田工作。 新淦、峡江二县多山,只有挨着赣江的土地比较肥沃,大部分地方都属于穷乡僻壤。 赵瀚也不着急,干脆把这两县拿下,趁着夏收进行分田。 至于拥有铁矿的新喻、分宜二县,暂时只占县城,因为分田人员过不去,北上的时候容易被官兵水师攻击。 …… 对峙一月,夏收结束。 李懋芳以军粮不足为由,勒令临江知府何天衢,立即下乡征粮。 征个屁粮,临江府只有清江、新淦、峡江三县,赵瀚此时占据了两个半,何天衢的实控地盘只剩半个县。 临江府就不是什么产粮大户,纯粹靠商税升格为府的,放在其他地方只能算一个州! 李懋芳又让北边的丰城县送粮来,若是没有粮食,那就直接给银子。 剿匪要剿,捞钱也要捞。 历史上,李懋芳此时应该在山东做巡抚。内有白莲教徒,外有鞑子窥伺,如此情况之下,这货都敢借剿匪捞钱,等他把山东白莲教匪肃清,手里已经捞了好几万两银子。 临江知府、丰城知县,被李懋芳搞得头大无比。 可是反贼压境,只能盘剥士绅、商贾和农民,乖乖把钱粮给李懋芳送来。 清江县北部,两千官兵分为数股,亲自下乡跑去征粮。 “开门,开门!” 一个大户被敲开宅门,带队军官呵斥道:“抚帅剿匪,事关重大,立即上交二百石粮食、一百两银子做军费!” 该户的乡绅辩解道:“为了剿匪,今年已经摊派两次,怎又要摊这么多?” “这家暗通匪寇,快进屋搜查反贼!”军官大喝。 “军爷息怒,军爷息怒,老朽这就去筹措粮草。”乡绅吓得连忙求饶。 不仅要给钱给银子,还得自己组织人手,把钱粮送到临江府城外的军营。 对待士绅,官兵还算客气,对待百姓那就毫无底线了。 晚间住进农民家里,看到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直接闯入闺房为所欲为。几天时间,就有十多个良家妇女自杀,把四邻八乡搞得怨声载道。 总兵李若琏、佥事王思任,结伴前去见李懋芳。 “李巡抚,你是来剿匪的,还是来扰民害民的?”李若琏怒斥道。 一个武将,怒斥文官太过残暴…… 李懋芳笑着解释:“贼寇还不知何时才能剿灭,官兵的军粮不够,必须早早筹措。” 王思任大怒道:“军粮哪里不够?足以再吃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不够啊,至少要筹措半年的粮饷,”李懋芳笑着说,“二位莫急,来人啦,把箱子抬出来!” 两个木箱抬出,各装有千两白银。 “无耻之尤!” 王思任痛骂一声,直接转身离去。 李若琏气得双手颤抖,很想一刀把这巡抚给砍了。 两人都不收银子,待他们离开之后,李懋芳冷笑自语:“装什么清廉,你们练兵粮饷哪来的,还不是从民间捞来的?不经自己的手就清廉了?” 李懋芳开始给文武官员送钱,从临江知府到清江知县,再到李若琏、王思任手下的武将,全都被他的银子给喂饱了。 于是乎,众人都一心拥戴李懋芳,并且把主要精力用于捞钱。 反正对峙了一个月,反贼若敢进攻,早就已经攻来了。既然反贼不敢过来,自己这边也不敢过去,那为何不趁机多捞点银子? 倒是李若琏、王思任两位清官,被所有官员孤立,好像他们才不正常一样。 王思任暗中找到李若琏:“总镇,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军心、民心尽失!” 李若琏问道:“你跟他共同剿匪一年,以前就没这种事?” “唉,之前他也捞,”王思任叹息道,“在都昌县剿匪时,他就纵兵四处劫掠,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反贼大军就在十里外的对岸,他这么搞是会出大事的!” “你打算怎么做?”李若琏问道。 王思任说道:“庐陵赵贼奸诈,对峙一个月还不动兵,必在赣江和袁河设有埋伏。我军水师若敢越过河口,肯定要遭到两面夹击,多半会用大量小船进行火攻。水师动不得,地形对我军不利。我本意是想派遣精兵,走陆路南下,偷袭反贼占据的新淦县城。可好几次派出哨探,江边和山口都有反贼的哨卡,根本就无法绕道偷袭。” “偷袭不成,还能怎么打?”李若琏并无战场经验。 王思任说道:“渡河,与反贼堂堂正正打一场。咱们有万余大军,我还练出了五百人的弓兵,或许有打胜仗的可能。总不能在此耗下去,我的部将已经败坏军纪,这两日竟带兵跑去劫掠百姓。” 李若琏的部将更是如此,本就是临时征召的指挥使、千户、百户。这些家伙没打过什么仗,盘剥军户倒是有一手,现在完全被李懋芳给带得暴露本性。 “可否夜袭敌营?”李若琏问道。 王思任摇头说:“没用的,敌军哨卡太多。上次我带兵夜袭,距离敌营还有三里地,贼寇的哨兵就吹响了唢呐。” “那就打!”李若琏握紧双拳。 事实上,赵瀚的军粮已经快撑不住了,最多还能坚持一个月,继续拖下去就只能重新运粮。 可巡抚李懋芳,却给出神助攻,军纪败坏到李若琏、王思任不能容忍的地步,逼着两人提前进行正面决战。 这破地方很扯淡,要么是山,要么是水,双方兵力都捉襟见肘,只要多派哨探防备偷袭,再牛逼的统帅也玩不出花活。 只能正面硬刚! 而且就算硬刚,也必须是官兵主动渡江。 因为赵瀚的水师不强,不敢渡江与官兵决战,害怕被官兵水师在江上击败。只能依据两河交汇的地形,多准备战船和火船,包围胆敢越过河口的官军水师。 李若琏、王思任找到李懋芳,提出渡江决战的计划,顿时就跟李懋芳吵起来。 李懋芳的银子还没捞够呢…… 第159章 【家国天下论】 黄顺甫调入总兵府之后,新任庐陵知县叫李珂。 此人学历并不高,只是童生出身。 但追随赵瀚很早,是李家拐的自耕农。早期协助分田,之后加入宣教团,再后来改任镇长,接着又调入县衙,继任知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拜见总镇!”李珂拱手道。 赵瀚笑着说:“请坐。” “谢总镇。”李珂挺直腰板坐下。 “你递上来的册子我看了,”赵瀚问道,“关于农民婚嫁,以前是怎解决的?” 三县分田,出现了很大纰漏。 只要年满十二岁,男女皆有田可分。可是,女子嫁出去了怎办?她名下的土地,该归娘家还是夫家所有? 按照男女平等,那自然归女子本人所有,嫁到哪里就能带到哪里。 但女方的家人怎么可能同意! 李珂回答说:“换田成婚,两家之人,既嫁女,又娶媳。” 赵瀚皱眉道:“家中只有女儿,或者只有儿子,岂不是无法成亲?” 李珂说道:“很难。” 赵瀚立即把陈茂生叫来,说明情况之后,问道:“田政出现这么大纰漏,你怎不告与我听?” 陈茂生也很惊讶,解释说:“分田之初,大家都很高兴,也没说不利于嫁娶。此后我调入总兵府,对下面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也没人上报这种情况。” 赵瀚一时间也没对策,吩咐道:“立即告之宣教团和农会,让他们多多收集农民意见,看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个很大的漏洞,养女儿的人家会吃亏,可能导致不愿女儿出嫁,因为女儿会把田给带走。 新中国的田政,是以村组为单位,将总额平分给村民。死者收回土地,新生儿立即分田。 但赵瀚没法这么干! 隋唐的均田制,已经留下前车之鉴,以古代对基层的掌控力,收回死者的土地是不可能的,那几乎等于每年都要重新分田。隋唐时期的公田,也是每年重新分配给农民,基层官员为了省事儿,干脆每年都维持原样。导致死者的田收不回,新成年的丁田也分不到,最后把唐朝财政给玩崩了。 农会只是过渡性产物,没有任何官职可言。一旦给官职必然带来腐败,而且与村镇机构效能重叠,官府拿不出那么多俸禄。可若不给官职,随着时间推移,农会干部的积极性也消退了。 因此,农会迟早是要取消的,或者说是自然消亡,村中事务最后全都归于村长。 赵瀚当时考虑的是,与其今后分田腐败丛生,不如趁着现在掌控力十足,直接把田分给农民做私产。 如此,保证每个农民有几亩地,就算多生几个孩子出来,也能把日子过下去。等到地盘扩大之后,再把多余的人口,往北方战乱之地迁徙。 这样可以获得数十年的农村安定,到时候,再一步步的往海外转移土地矛盾。 真的,一个田政能顺利实行,并保证数十年的农村安定,就已经算非常厉害的政策了。 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政权,能纯靠农业来维持田政。 新中国发展到21世纪,也是用工业来消除土地矛盾。由于人口不断增加,许多农村的新生儿,已经无法分田了。 十七世纪的工业却不行,早期工业革命,不但不能缓解土地矛盾,反而还会加速土地兼并! 北美当初那么多土地,工业革命兴起之后,竟导致大量农民无田可耕,因为资本兼并土地速度太快。只能靠不断扩张,夺取印第安人的地盘来转移矛盾。 英国同样如此,光荣革命以前,国王是反对圈地运动的,因为不利于国王征收农业税。 正是英国工业大发展,导致资本家疯狂兼并土地,国王碍眼那就干翻国王,于是圈地运动愈演愈烈——若在中国这么干,农民早就揭竿造反了。英国农民当然也造反,但人口规模太小,被贵族轻松镇压。 圈地运动,使得大量失地农民,涌进城市打工谋生。英国的工业规模也扛不住,因此只能制定严厉法律,偷一块面包都能流放澳大利亚。如此就将多余的城市人口,扔到海外自生自灭,既能减轻本土治安压力,又能增加海外殖民地人口。 至于圈地运动、流放政策,导致多少无辜平民死亡,那不是资本家需要考虑的问题。 只能说,那是一部血泪史。 赵瀚也是要发展工业的,他可以想象,资本家在赚钱之后,肯定拿出大量银子置地。因此他要提前分田,并且禁止土地买卖,就算因功奖励的土地,也得设一个上限,超过上限的私有土地无效。 逼着资本家去开拓海外! 可现在遇到的问题,简直让人啼笑皆非,居然是女子嫁人,导致土地归属权出现纠纷。 赵瀚动用全部力量,收集各种意见,发现这个问题……无解。 只能进行换田婚姻,若是哪户家中无女,儿子很难讨到老婆。想讨老婆也行,承诺不要老婆的土地即可,否则女方家庭为了保田,绝对不会允许女儿嫁出。 赵瀚召开好几次会议,最终决定很荒唐:不做任何干预。 你家里没有女儿,还想给儿子娶媳妇,就得同意女方的田产,留在娘家不带过来。 没有什么政策是完美的,只要不出大问题,那就凑合着过呗。 …… 白鹭洲书院。 四百多个官员、吏员和士子,挤在一起听赵瀚讲课,每人面前都摆着赵瀚刚写的小册子。 《家国天下论》! 赵瀚站在讲坛上,害怕后排学生听不清,干脆举着纸皮喇叭讲课。 “先秦之时,周天子统治的土地便是天下。分与诸侯的土地,便是国。分与士大夫的土地,便是家。” “而今之世,祖宗传下的土地是天下,我们打下的土地也是天下。什么是国呢?皇帝统治的土地,便是国,例如我大明国!至于家,你家,我家,大大小小无数个家!” 虽然大明皇帝,依旧有天子头衔,但官方早就在使用“大明国”这个说法。 这些概念很容易被接受。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亡国不可怕,若是大明覆灭,那叫亡国,你我再造一国便是。亡天下才可怕,不管小民还是士绅,没一个能逃得掉!” “大明之国,由千千万万个家构成。” “千千万万个家,为朝廷纳税,维持这个国家的存续。” “作为一国,作为一个朝廷,大明应当做什么?应当用小民所纳之赋税,供养文武两套班子。” “文臣和吏员,维持国家的运转。传播教化,劝农劝桑,兴修水利,修桥铺路,除暴安良。武官和士兵,维持国家的安定。对内要肃清匪贼,对外要抵御异族。” “而今是如何状况?” “文臣和吏员,多为贪官污吏。水利也不修了,大灾之年也不赈济百姓。非但不能除暴安良,反而大肆盘剥百姓。” “武官和士兵,将无胆略,兵无战心。对内不能清剿贼寇,对外更是败绩连连,致使天下生灵涂炭。” “我之所以起兵造反,就是这个大明国,已经没有一个国家朝廷该有的样子。” “……” 庞春来、李邦华、宋应星、田有年、王调鼎等人,被说得豁然开朗,特别是亡国和亡天下。 “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这句话出自顾炎武,如今还没有问世,足以让读书人明白道理。 也可以为赵瀚造反,提供非常有力的理论依据。 赵瀚继续说道: “大明朝廷,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 “吏治,教化,道德,这些都不是关键。太祖之时,吏治同样败坏,因为源自蒙元之官。可当时为何能兴盛呢?皆因朝廷财政有度。” “一国之赋税,我且分为两种,直接赋税和间接赋税。” “直接赋税,就是按人头或土地缴纳的赋税。间接赋税,例如门摊税、钞关税等等,税收得重,货物就卖得贵,反正商人不亏,可以转嫁给百姓。” “一个国家,想要财政有度,直接赋税就必须稳定。” “当今之世,直接赋税已经被破坏。首先是土地,一小撮人,占据绝大多数土地。他们可以避税,可以逃税,即便不能逃避,也可以转嫁给佃户,把直接赋税变成间接赋税。” “其次是人头税,自一条鞭法败坏之后,人头税完全是乱收的。大量百姓,托庇于士绅,隐匿人口逃脱人头税。如此导致少数百姓,承担整个国家的人头税!” “朝廷财政不稳,百姓苦不堪言,财货都被那些大族占去了。” “朝廷税收不够,那就没法养兵,当兵的吃不饱,还怎么去打鞑子?越是打不过鞑子,就越要横征暴敛来养兵。” “朝廷横征暴敛,百姓活不下去,就要起来造反。最先造反的西北流寇,都是被迫揭竿而起的。这使得朝廷,还得出兵镇压造反,用兵越多越是财政枯竭,就更无限制的横征暴敛,就激起更多的百姓揭竿造反。” “饮鸩止渴耳!” “于是乎,便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乱国者,不惟皇帝,不惟宗室,不惟贪官污吏。天下士绅大族,皆难辞其咎!” “我为何分田?因为不分田,不仅要亡国,还要亡天下,还要亡千千万万个家!你们去看,西北流寇所过之地,哪个大户能保住性命?便是宜春、永新诸县,也在杀地主造反,不信的自己去永新县看看!” “在场的士绅,你们是愿我来分田。还是愿天下皆反,把你们的身家性命全部拿走?” “家国天下,实乃一体。人人只为门户计,只顾自己一家,则国恒亡,而至亡天下。若亡天下,小家俱灭,门户不存!” “……” 庞春来、李邦华、宋应星三人,自认为对大明局势看得透彻。 可赵瀚直接赋税、间接赋税的观点,却让他们耳目一新,以前模糊的看法,从理论上被总结出来。 李邦华叹息:“家国天下,还能做此说法,直令人醍醐灌顶!” 庞春来扭头对王调鼎说:“伯和文采出众,可润色此文章,拿去九江、南昌诸城散布。” 第163章 【谁是反贼?】(为盟主这个是妖怪加更) 黑夜。 黄幺率领五百士卒,足足绕了半个月,终于绕到白罗洲的西北方。 一路没有什么大山,都是些小丘陵和平地。 之所以绕这一大圈,是害怕被官兵发现踪迹。同样的,官兵也不敢过河到此抢掠,害怕被反贼知道了设伏攻击。 临江府城对岸的大片乡村,竟然出奇的和平起来。 摸黑来到江边,五百士兵皆脱下衣服,游去对岸的江心洲。藤牌手和狼筅兵都很轻松,因为木盾和狼筅都有浮力,一百米的距离轻轻松松。 上岸之后,徒步走到江心洲的另一边,此处河道却有两百米,依旧难不倒熟悉水性的汉子。 就这样,黄幺率领五百士卒,神不知鬼不觉的过河去了。 此乃整个战场附近,赣江河道最窄的地方。 王思任本来早有防备,派了三百官兵看守。但最近流行抢劫,军官直接带着士兵,跑去各村劫掠去了,仅留十几个人在河边放哨。 十几个官兵,能看住七八里长的河道? 离开江边数里地,黄幺寻了一块已经收割的麦田,传令说:“留几人放哨,其余全部睡觉!” 在麦田里酣睡一个时辰,天光大亮,黄幺立即带人进村。 他带的粮食不够,只能向地主家借粮。 “砰砰砰!” 敲开大门,一个老者走出,苦求道:“各位军爷,你们这些日子,已经来了好几回,老朽家里真的没粮了。” “老丈,”随军宣教官抱拳道,“我们乃是大同军,并非横征暴敛的官兵。大同军借粮是要归还的,我们可以立下字据。至于欺负你们的官兵,等我们吃饱了,便去收拾那些狗崽子!” “反……你们是义军?”老者吓得浑身发抖。 宣教官问道:“可有纸笔?我们借粮不多,留下字据今后一定归还。” 在“敌占区”向地主借粮,赵瀚一向是不认账的,但这个时候却可以表现得更仁义些。 老者害怕被反贼杀全家,只得又去开仓给粮。 反贼还真的不多要,一人仅取半斗,并坚持立字据,扔下字据带上粮食就走。 从头到尾,五百士卒军容严整,没有踏进过地主家的宅子半步。 目送这些反贼离开,老者哀叹道:“这叫什么世道?过不下去了!” 又行半日,中午正在生火做饭,哨兵突然报告说有官兵出现。 黄幺登上小山丘一看,果然见到两三百官军,人人手里皆有斩获。有的士兵,甚至推着小车,载满了从乡下劫来的财货。 官兵那边的军纪,已经控制不住了。 你能去抢,为啥我就不能? 于是大小将领们,轮番出去征粮,有些倒霉地主,被反复征了好几次。 这是江西本地招募的士兵,相对来说还比较文明,若换成外省的客兵就更惨。在那种情况之下,官兵不仅抢劫钱粮,而且还会杀人屠村,砍下良民脑袋说是斩杀反贼。 一旦此次官兵战败,李懋芳必定暗示部将杀人,砍些脑袋回去可以抵消败绩。 “吹号!”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哒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哒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杀!” 待官兵从山丘下路过,五百士卒蜂拥而出,两三百抢粮官兵,吓得惊慌逃窜,完全搞不清什么状况。 黄幺一人跑得最快,连续捅死好几个,直将这些官兵追入村中。 刚被劫掠过的村民,纷纷关闭门窗,透过缝隙观察情况。见官兵被黄幺带人追杀,他们虽然不敢出声,却一个个都为黄幺暗中叫好。 两百多官兵,黄幺带人杀死近半,便不再继续追赶。 而是回到刚才的设伏点,将官兵抢来的粮食,送到村里让农民来自取。 五百士卒,五个宣教官。 这些宣教官沿村大喊:“老表们不要害怕,我们是赵先生的大同兵。大同兵不害百姓,是给老百姓做主的。官兵抢来的粮食,就堆在村里的打谷场,谁家被抢粮了就去拿。” 初到贵宝地,还没得到农民信任,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等黄幺带着士卒走远,村民们终于敢出来,跑去打谷场拿回粮食。有人拿得多,有人拿得少,自然又是一番争执。 有个少年没去抢粮,而是朝黄幺的部队追去,中途还捡起官兵扔掉的一杆长枪。 追了一路,黄幺停下来休息,把这少年叫来:“你跟着我们作甚?” 少年吞吞吐吐道:“我……我想跟你们打仗。” “你家里人呢?”黄幺问道。 少年回答说:“爹死了五年,娘死了三年,两个姐姐都嫁了。我跟着大伯家过日子,婶婶不待见我,干活再多她都骂我。” “也是可怜,”黄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道:“胡定贵,我爹起的名字,我爹还念过几年书呢。我也识字,是爹教的,我会背《三字经》。” 黄幺笑道:“那好,你今后就跟着我打仗。” 在敌后游弋好几天,黄幺的兵力增加到536人。有一户甚至举家投靠,老人全死了,家贫不能娶妻,一家三兄弟都跑来加入大同军。 另外还有战绩,前后杀死官兵400多人,杀得官兵不敢来这一带抢劫。 更为可贵的是,附近村民都已经知晓,大同军是帮老百姓打仗的军队,跟那些凶残的官兵不一样。就连许多地主,都半主动把粮借出,因为官兵来了抢得更多。 “混账!” 李懋芳勃然大怒,亲率两千巡抚标兵,朝着黄幺的部队直扑而去。 此时此刻,黄幺正在龙光书院附近,“龙光射牛斗之墟”那个龙光,书院匾额乃长腿皇帝赵构所书,朱熹曾经在此讲学一个多月。 “将军,将军!” 一个农民飞快跑来,气喘吁吁道:“将军你快进山,好多官兵来了!” “多谢老表!” 黄幺立即起身:“别吃饭了,收拾东西进山。” 李懋芳一路追至此地,只能扑个空,黄幺已经进了两里外的狮子山。 李懋芳追得也累了,把士兵安排在外边,自己跑去龙光书院休息。 可惜,龙光书院大门紧闭,根本不理他这个巡抚。 江西四大书院有五个,龙光书院便是那第五大书院。这里已经不是清江县地界,而是丰城县的边缘地带,李懋芳敢纵兵劫掠百姓,却不敢带兵强闯书院。 吃了闭门羹,李懋芳越想越气,望着狮子山毫无办法。 两日之后,官兵大营。 李懋芳、李若琏、王思任三人还在争吵,前者坚决不肯渡江决战,他认为官兵的训练度还不够。 一万八千官兵当中,有三千多人是新募之兵,训练时间只有两三个月。李若琏的五千士卒,更是各地卫所带来的,全他娘是放下锄头的孱弱军户。另有2000人左右,是临江巡抚征募的乡勇。还有2000多人,是王思任的水兵,不可能上岸打仗。另外还有3000民夫。 真正能打仗的官兵,仅有不到2000人而已! 这还打个毛啊? 李懋芳虽然贪婪,却也不是傻子。他原本的打算,就不是跟反贼打仗,而是凭借王思任的水军,压得反贼无法进行决战。 等反贼粮草没了,自然会选择撤兵。 而李懋芳自己,非但一兵无损,反而能趁机捞银子。这些银子,一部分用于练兵,练出真正的精兵。一部分用于贿赂上官,要么将他调任,要么允许他继续练兵剿贼。 横竖左右,都对李懋芳有利。 也就王思任傻得很,闹着跟反贼决战,抢着去送死吗? 竖子不足与谋! 这句话,是李懋芳和王思任对彼此的态度,他们都觉得对方是一个智障。 “抚帅,丰城县没了!” “什么?” 李懋芳惊得跳起来,忙问道:“丰城知县,不是招募了一千乡勇守城吗?” 探子回答说:“那些乡勇,下乡征粮去了。回城的时候,被反贼杀个正着,一路追进县城就没了。” 李懋芳、李若琏和王思任,三人面面相觑。 丰城县就在他们身后,而且就在赣江边上。反贼要是在丰城县裹挟百姓,直接就将他们的后路断了。 李若琏冷笑道:“你干的好事!” 李懋芳无言以对,因为征粮命令,确实是他下达的。 可他娘的谁能想到,丰城知县那么牛逼,竟然让乡勇下乡征粮,被几百贼寇趁虚而入夺取县城。 那根本就不是去征粮的,而是丰城知县自己想捞银子,借着剿贼的名义派兵抢劫! 王思任叹息道:“现在只有三个办法,一是立即渡江决战,二是立即撤兵回南昌,三是夺回丰城县,并将大营驻扎在那里。” “撤兵是不可能的,放着眼前的贼寇不剿,你我全都要丢乌纱帽。”李若琏摇头说。 李懋芳问道:“就不能派兵夺回县城,然后留人驻守吗?” 王思任说道:“有几百贼寇,一直藏在咱们身后。这些反贼惯会蛊惑人心,若是任其发展下去,怕是下个月能有两三千人。背后有两三千敌人藏着,你敢打这样的仗?” 李懋芳思索道:“不能从临江府撤走,只撤到丰城县都不行。临江府是课税重镇,一旦丢失,朝廷震怒,咱们丢官都是轻的!” “那就打。”李若琏叹息道。 王思任叹息:“这个赵贼,何其奸猾也。” 王思任想过赵瀚可能派兵绕后,可万万没想到,反贼在绕后之后,没有跑来夜袭官兵大营,而是帮农民赶走劫掠的官兵! 只几百个反贼而已,官兵想要清剿,却连鬼样子都摸不着。 别说农民通风报信,就连本地士绅,也暗中为反贼提供粮食,只因官兵实在抢得太狠。 王思任有一种错觉,自己才是反贼…… 第160章 【兵事再起】(为盟主烟寒无心加更) 春耕过后,吉安城外校场。 一万三千多农兵,以镇为单位,排队上场进行操练。 只选四千人! 李邦华说挑选正兵三千,但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决定还是设置四千正兵。 费映珙跟他麾下的匪寇,此时此刻也站在旁边,看着那些农兵一队一队上场。 “这他娘的是农兵?各省巡抚标兵也不过如此!”严九瞠目结舌。 费映珙也是无比震撼,眼前这些农兵,不仅队列齐整,变阵时有条不紊,而且充满了纪律性和蓬勃朝气。 费映珙手下的匪寇,个个都有武艺在身。如果与农兵一对一,肯定是匪寇取得胜利。如果与农兵十对十,匪寇怕要被杀得屁滚尿流。 “这样的士卒,竟有一万三千多人?”田有年惊骇莫名。 费如鹤解释说:“眼前这几队,都是庐陵县的老兵,自然精悍得很。吉水县、安福县的新兵,操练时日尚短,表现肯定要差得多。” 田有年问道:“庐陵老兵有多少?” “六千左右。”费如鹤回答。 “几日一操?”田有年又问。 费如鹤解释说:“农忙之时不操练,农闲之时天天操练,就在各自村中练习,每村都有一个军官。” 大明官兵的操练习惯,基本是新兵征募之后,花一两个月时间,严加操练熟悉号令和军阵。此后就拉胯了,五日一操算精兵,十日一操属正常,一月一操也还行,半年一操的都有! 田有年惋惜道:“唉,如此精兵,竟有六千,可惜只能选一千出来。” “等扩军之后就好了。”费如鹤也很心疼。 这次征召全职正兵,不能只看士兵素质,还要分地域来征募:庐陵一千,吉水一千,安福一千,袁州降兵一千(全弓兵)。 安福县的农兵最后编练,加起来只训练了两三个月,跟普通乡勇没啥两样,但也必须征召一千出来。 若只征召庐陵县的精锐农兵,一是容易形成军中山头,二是严重减少庐陵县农村的壮劳力。 接下来,轮到吉水县农兵出场,果然拉胯了许多,但依旧能碾压官府的乡勇。 直至安福县农兵出操,场面可谓惨不忍睹,列队时还比较齐整,一旦变阵顿时状况频发。 李邦华叹息道:“只能矬子里面拔将军了,此次出兵以庐陵老兵为主,以吉水士卒为辅,安福兵还是拿去守城。” 最后选兵,以村为单位挑选,只挑部分表现最好的。 在农兵转正兵的时候,农兵军官转为正式军职,军饷按军职进行提升。若有未选中的农兵军官,依旧保留其军职,但这种军职不是正式的。 没被选上的庐陵老兵很不爽,自认为比安福渣渣兵厉害百倍,赵瀚只能让宣教官去安抚军心。 足足选了三天,四千正兵终于被选出来。 军旗略微有所改动,依旧是靛蓝色的棉布,但旗面绣了“天下大同”四个字。 费映珙和麾下匪寇,被打乱编入各部。 若再加上赵瀚的亲兵“奴儿军”,以及军法官、宣教官、水师官兵等等,正兵其实已经超过5000人。 三县之地,养五千多正兵,军费开支简直爆炸! 总是能抓大官的吴勇,因为前段立功了,此次升为“奴儿军”队长,手下管着三个十人队。 被迫作为向导,带着赵瀚奇袭袁州军营的熊耀。因为他属于弓兵这种技术兵种,而且本身也是军官,此次被提升为哨官,手下管着九个十人队。 费映珙也是弓兵哨官,这货练过射箭的,说是管着九个十人队,算上底层军官,其实是统兵一百。 统兵一百,也算百人将了,费映珙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整编正兵完毕,没选上的农兵,留两千精锐待命,其余全部回家。这些农兵也要坚持操练,一旦遇到大规模官兵围剿,赵瀚随时可能暴兵上万人! 接下来半个月,全部正兵和两千农兵在校场操练,主要练习与弓兵的配合。 四月底,誓师出征。 先遣水师假扮商船,运送赵瀚的亲兵前往新淦县。 前些日子举族投效的刘氏,有个秀才叫刘同予,现在任职军中文书。刘同予穿戴华贵假装富商,张铁牛、刘柱等人扮做家奴,竟只花了五钱银子,就买通守城门卒进去。 “杀!” 张铁牛从箱子里拿出斧头,刘柱拿出钢刀,在城门口一阵乱砍。 就连秀才刘同予,都拔出文士剑厮杀。 一共十多人而已,竟然就此占据城门,“商船”上埋伏的奴儿军立即赶来增援。 由于赵瀚闹得太大,周边诸县的知县,都似模似样的募兵守城。 全是样子货! 否则的话,西边那个扫地王,就不会只用两个半月,迅速攻占三座县城。 这新淦县的官兵同样如此,刚开始还比较认真。可左等右等,等了赵瀚一年都不来,于是就慢慢放松警惕。只要给了银子,他们连进城货物都懒得检查,导致张铁牛等人携带兵器入城。 濒临赣江的西门,被几百奴儿军占据之后,剩下的守城官兵,竟然选择弃城而逃。 知县也在逃跑,还不忘带上银子,这货倒是跑得快,从此消失无踪。 赵瀚带着大军坐船而来,没有在新淦县停顿,而是继续北上前往樟树镇。 当然,不免唏嘘一番,因为新淦县有历史人物啊,岳飞、韩世忠都曾在此练兵! 从吉水县到樟树镇,中间要经过新淦、峡江两县。 新淦县城在赣江边上,必须占领下来。峡江县城不在江边,赵瀚连管都懒得管,直接无视此县的官兵。 留下五百农兵,驻守新淦县城,主要维持治安,暂时不下乡分田。 眼见大批船只运载士卒而来,樟树镇的商贾纷纷逃窜,赵瀚立即带人下船,在樟树镇对岸安营扎寨。 卸下士兵和部分粮草,水师统领古剑山,又率船队返回吉安,把后续的粮草给运过来。没办法,船只太少了,得分几趟运输。 此次作战计划如下,分为三个步骤: 第一,拿下新淦县城,以五百农兵驻守,保证水道畅通。 第二,占领樟树镇,赵瀚亲率两千五百士兵坐镇,以应对北边可能出现的大量官兵。 第三,费如鹤率领剩余部队,坐船沿袁河西进,拿下新喻、分宜两县。 …… 临江府城)。 临江知府叫何天衢,正经的进士出身,他最近心情很烦躁。 一是南边有庐陵巨寇赵言,何天衢必须募兵防御,等着巡抚大军一起南下征讨。 二是何天衢的老家在庐州,而且是府城之外的小镇。前几天传来消息,庐州被张献忠反复肆虐,他的族人也不知有没有逃出。就算族人能逃出,他家的钱粮也肯定被抢光! 简直倒霉透顶,何天衢欲哭无泪啊。 “府尊,府尊,不好了,樟树镇被赵贼占了!” “什么?” 何天衢顿时如遭雷劈,樟树镇距离临江府城,也就十里路而已。 师爷见知府有些懵逼,连忙建言道:“府尊,请速速下令。第一,让士卒立即守城警戒,多多搜集滚木、落石、菜油、金汁等物;第二,立即派人前往南昌,向三司和巡抚报告贼情;第三,立即派探子南下,打探那赵贼的虚实动向。” “对对对,就依师爷所言。”何天衢稍微回过神来。 很快,何天衢再次收到敌情,赵贼在樟树镇修建营寨,暂时没有北上攻打府城的意思。 这让何天衢稍微松了口气,召集府衙和县衙官员继续开会。 商议来,商议去,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快快聚兵守城,然后等着巡抚带兵过来增援。 清江县的士绅很有意思,知道赵瀚来了也不跑,反正赵贼不会抢劫钱粮。他们一边留在家中,一边出钱出人,帮着知府、知县募集乡勇。 官兵打赢了,自然皆大欢喜。 官兵打输了,等着被分田而已,到时候再跑也不迟。 数日之后,何天衢就募集乡勇上千,加上他之前招募的士卒,兵力已经增长到1800多人。 …… 南昌。 王思任本来在鄱阳湖训练水师,被巡抚李懋芳紧急召见。 “抚帅,可是南边的赵贼有异动?”王思任问道。 李懋芳解释说:“临江知府送来急报,赵贼屯兵樟树镇,意图攻打临江城。” 王思任摊开地图,很快摇头说:“赵贼的目标,恐怕并非临江府,而是西边的新喻、分宜两县,赵贼看上了那里的铁矿和冶铁厂。否则的话,就不会屯兵樟树镇,而是火速奇袭临江府城。” “咱们要不要出兵?”李懋芳问道。 王思任叹息道:“反贼都打到临江府城百里外了,官兵哪还能坐视不管?樟树镇必须夺回来!” 大明全国有三十三个课税重镇,临江府城外加樟树镇,合起来占其中一个。 樟树镇若被反贼一直霸占,哪天抽冷子把临江府也打下来,庐陵赵贼岂不是要上天? “唉,过年期间就不该北上。”李懋芳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带着大量水军,率领五千步卒,眼巴巴跑去救凤阳。结果稀里糊涂一战,苦心训练的步战精锐,被张献忠打得只剩一千多人。 虽然已经重新募兵,又有了五千步卒,但这种新兵有毛用啊! 王思任仔细思索道:“先出征前往临江府,待探知更多贼军虚实,再决定怎么打仗。我们有水师,可进可退,莫要轻易与反贼步战。” “只能如此了。”李懋芳说道。 (回复一下,有书友说圈地运动、农业革命之类的。英国的农业革命,在运用大机器生产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把农民赶走,地主圈地,再雇佣农民耕种,就是明代晚期的大地主和佃户制度。第二,精耕细作,经过上百年的农业革命,英国亩产终于达到明代南方的亩产水平。讨论起来有意思吗?请不要忽略英国和大明的人口差别,大明像英国那样玩,农民起义早就炸了。) 第164章 【白罗洲水战】 “轰隆隆!” 电闪雷鸣,雨幕笼罩四野,天地间都变得昏暗起来。 作战双方的一切活动,都因这场大雨而暂停。 包括黄幺带去敌后的士卒,也纷纷住进老乡家里,瓢泼大雨没人扛得住。 “终于下雨了。” 赵瀚立于帅帐,看着雨水落在地面,喃喃自语:“这位李巡抚,我在等下雨,你又在等什么?” 在江西打仗,但凡双方兵力具备规模,真正决定胜负的都是水战。 朱元璋跟陈友谅的决战如此,王阳明平定宁王叛乱也是如此。 哪边的水师能够获胜,就能占据粮道和进兵路线。如果水师没有覆灭,只要还能守城,步兵输多少仗都可以重来。 这源于江西的特殊地形,全省到处都是大山,主要城市分布于山间盆地,且被四通八达的江河湖连接。 赵瀚的水师部队,虽然战船只比官军少十多艘,但大船数量远远不及官兵。但他地形优势,抢先占了两河交汇处,同时还处于赣江上游。 原本,他想引诱官军水师通过河口,然后根据地形进行包围绞杀,让对方船大船多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谁知王思任不上当,始终不让水师越过河口一步,导致双方就此对峙一个多月。 那就只能等待下雨,等待赣江进入涨水期! 可明末的天气越来越怪,今年不但春旱严重,到了初夏竟也不下雨,夏粮收割完毕还是不下雨。 终于,今年的第一场大雨来了,而且连续下了两天两夜。 赵瀚心里想的竟然不是打仗,而是县镇两级官员和宣教团,有没有积极组织农会抗洪抢险。 …… 官军在下雨之前,已经成功渡江,正待第二日发动进攻,当晚就被老天爷给了个下马威。 李懋芳看着眼前的几门大炮,问道:“还能开炮吗?” 炮手回答:“能响,火药储存得好,没怎么受潮。” “好,重重有赏。”李懋芳嘉许道。 官军有火炮,而且足足九门。 其中六门火炮,是从南昌城拆下来的,属于朱元璋时期的老古董。非常原始的铜制臼炮,口径粗,炮管短,威力大,射程近。 另外三门是佛郎机炮,宁王造反时代的产物。两门由宁王聘请工匠打造。一门是王阳明的忘年交林俊,致仕在家自己铸造,并让家奴从福建运过来的。 这九门火炮都一言难尽,六门臼炮属于城防炮,又粗又重射程还近,只能等反贼自己进攻,才能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三门佛朗机炮虽然轻便,而且射程还远,但威力其实很小,子炮铳也数量不足。 “官兵动了!” “让他们慢慢攻。” 一万多官兵出动,赵瀚却守在营中。 营外挖了三道壕沟,每道壕沟留下的通道,仅容三个步兵并行通过。 而营内,同样有两道壕沟。 坚守不出,就是拖时间,拖到古剑山率领水师出动。 “总镇快看!” 赵瀚立即爬上高台,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敌军抬出什么物事。直至第一道壕沟之外十余步,官兵开始组装佛朗机炮,他终于明白那玩意儿是啥。 “全军撤进战壕,藤牌手举盾护住头顶,没有盾牌的随便找东西。”赵瀚立即下令。 三门佛朗机炮,很快进入预定地点。 但那六门臼炮,却行动极为缓慢。由于下雨之后,地面泥泞坑洼,用骡马拖拽前进,没走多远就陷进泥地中。最后,只能用人力来抬,折腾好半天终于抬过来。 “开炮!” 九门大炮齐射,铁弹、铅弹、石弹齐飞。 两颗落入赵瀚的营寨,砸到泥水地面,蹦跶几下就停止。泥泞地面,吸走了炮弹的动能。 四颗落到营寨之外,屁效果都没有。 但还有三颗炮弹,准确命中寨墙,把木制寨墙轰出大洞。 趁此时机,李若琏派遣民夫,负土填平营寨外的壕沟,又让火炮继续瞄准营寨大门。 官兵用了小半天时间,终于把第一道壕沟填平。 九门大炮也射了好几轮,期间还各种哑火,火药终归是有些受潮了。 营寨正北方,寨墙被轰塌好几处。 特别是那些老古董臼炮,一旦命中目标,直接就能轰塌一片,这玩意儿本身是朱元璋用于攻城的。 “啊!” 半天之后,一发炮弹恰巧落入营内壕沟,赵瀚军中的第一个倒霉蛋出现。 那是臼炮发射的石弹,直接砸碎木盾,然后把脑袋砸没了,旁边士卒吓得浑身发软。 整整一天,官兵的战果如下:填平反贼营外两道壕沟,轰死一个反贼。 当晚,赵瀚没有带兵出去夜袭,因为官军肯定严加防备。 第二天继续。 “轰!” 一门臼炮终于炸膛,那是明初留下的玩意儿,能用两百多年已算质量过硬。 而且很有可能,是炮手操作不当导致,估计火药不小心装多了。 李懋芳连忙怒斥:“莫要填多了药子!” “嘟嘟哒哒嘟哒……” 突然唢呐声响起,不是赵瀚这边的,而是明军水师正在用唢呐示警。 戚继光《纪效新书》有载:“凡掌号笛,即是吹唢呐。” 王思任此刻在自己的坐舰上,他的任务是防备反贼水师,同时如果官军战败,他立即开船到江边接应。 古剑山率领大小战船三十余艘,顺着涨水之后的湍急水流而来。由于大型战船不足,跟官兵硬拼肯定败绩,可现在却不一样,每艘战船旁边都有十几艘小渔船。 那是只能乘坐两三人的小舢板,此刻却只坐着一人操控,船上堆满了淋满油脂的干柴。 “全军撤退!” 王思任双目圆瞪,他知道反贼要干啥。可他处于下游,即便使用火船攻击,那也是上游反贼的独享权力。 当年王阳明大败宁王水师,其中一个关键因素,就是王阳明占据上游! 就这样,战船、兵力都占绝对优势的官军水师,被古剑山率领反贼水师一路猛追。双方都随着湍急水流而下,一直追到黄幺渡河的白罗洲,那里是附近赣江河道的最窄处。 此处河道,被江心洲一分为二。 在涨水之后,西边河道宽百余米,东边河道宽两百多米。但是,能通行大型战船的地方,只有那么四五十米,其他区域很容易搁浅。 王思任坐舰附近的战船,接到军令之后,减缓速度集中朝深水区通过。 可离得太远的官军战船,却只顾着快速行驶。小型战船倒是轻松过去了,大型战船却连续搁浅四艘,瞬间把后面的友军也挡住。 “点火!” 小舢板上的反贼水兵,先是点燃火把,然后拽着绳索,将火把扔到柴火堆里。 火把触碰油脂,迅速燃烧出熊熊烈火。 水兵抽刀砍断绑住舢板的绳索,然后自己顺着绳子爬上大船。两百多条燃烧的小舢板,顺着湍急的江水,朝着官军水师冲去。 这也是赵瀚等待下雨的原因,只有下了大暴雨之后,水流速度才能达到火船进攻的要求。否则的话,官军水师只需用长竿,就能把慢悠悠前进的火船轻松推开。 在河道狭窄处,官军的大型战船,正在减速聚集到深水区通过。 这个速度差,足够让火船追上来,很快就有几条官军战船被引燃,官军的水兵迅速跳船而走。可是水速太过湍急,便是水性极好的汉子,也不容易游上岸,多半是要被江水淹死的。 官军水师彻底乱了,王思任根本压不住。 已经驶过狭窄河道的战船,根本不顾队友安危,自顾自的朝丰城县逃去。小型战船同样如此,一窝蜂的逃窜,早就忘了主帅的坐舰在哪里。 “杀!” 古剑山让己方大型战船抛锚停止,亲自率领不怕搁浅的小型战船,跟在火船之后杀向敌军。 两百多条火船,许多都撞到岸边而倾覆,大部分飘过浅水区,只有几十条引燃官兵六艘大船。 说实话,只要官兵不乱,才引燃六艘而已,依旧占据绝对优势。 可哪里能够不乱? 这些官兵水师,有一半都是被招安的鄱阳湖水匪! 古剑山背着那把双手战剑,踏在小型战船的船头,很快追上一条速度缓慢的敌军大舰。 “飞钩!” 几十个带着绳索的飞爪,抛向大船的船舷。 古剑山正待攀爬夺船,突然敌舰有人大呼:“可是老古?” “樊二吗?”古剑山问道。 “我是樊二,”对方呼喊道,“你去别处夺船,我杀了船上主将投降!” 说着,这货提刀大呼:“鄱阳湖的兄弟,随我杀官军啊!” 一时间,招安的水匪们,调头去砍杀正牌官兵,很快就砍了一位水师把总的脑袋。 古剑山迅速寻找下一个目标,他乘坐的小型战舰非常灵活,官兵的400料大舰完全成为猎物。 “撒石灰!” 就在古剑山率兵攀爬时,敌方大舰从上面抛下石灰。 幸好古剑山早有防备,全部水兵都蒙着纱布,就连眼睛都蒙着纱布。虽然视线不是很好,但能尽可能减少石灰的影响。 “落石!” 脑袋大小的石块,被官兵从大舰砸下来,瞬间砸落好几个反贼。 “砍绳!” 飞爪的绳索,被接连砍断三十多根,反贼水兵纷纷跌落。 但是,六艘小型战船,围攻这艘大型战舰,船上官兵顾此失彼。 古剑山仅凭双臂的力量,就飞快爬上去,迎面刺来一根长枪。古剑山在空中闪躲,抓住枪杆,直接把官兵拉下来。 这厮飞快翻进船舷,还没脚踩甲板,就已经拔剑而出,凌空劈死一个官兵。 由于古剑山的冲杀,越来越多反贼水兵爬上来,官兵陆续跪地投降。 “全速航行!” 夺船之后,古剑山驾驶这艘大船,朝着前方的官军水师猛冲。 营寨那边。 在古剑山突袭的时候,赵瀚就笑起来,若非老天爷一直不下雨,这场水战早就已经爆发了。 官兵那边恰好相反,见自己的水师败退,李懋芳和李若琏连忙下令撤军。 “杀!” 赵瀚爬出壕沟,直接下令吹响冲锋号。 要不是想击败官兵水师,赵瀚早就出去打仗了! 第161章 【庐陵赵天王】 新喻县城。 知县陈燕翼站在城楼上,看着外面那些反贼,心里把首辅温体仁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他是去年的新科进士,虽然排名三甲垫底,但馆选考中庶吉士,散馆之后立即做了工科给事中。 陈燕翼年纪轻轻,一腔热血未冷,而且身为给事中,自然想着弹劾权贵搏名声。一不小心,弹劾到温体仁的党羽,然后就被外放为地方官。 恰好,前任新喻知县花钱升迁成功,陈燕翼就被扔来做新喻知县。 天可怜见,陈燕翼到任不足五日,刚把县衙官吏认全,屁股都还没坐热,反贼已经攻到城下。 陈燕翼还没来得及聘请师爷,只能问主簿:“守城官兵就这几十个?” 主簿回答:“前任知县,募集了五百多乡勇守城。” “那些乡勇呢?”陈燕翼质问。 主簿说道:“知县离任,乡勇也走了,只因县衙无钱发饷。” “钱呢?”陈燕翼问道。 “县尊何必明知故问。”主簿没好气道。 县衙库房都能跑耗子了,钱已被前任知县卷走。勉强还剩了些,也被主簿、典史等人瓜分,追查起来可以推到前任知县头上。 元宵过后,赵贼才从此地路过,还敲诈了一笔粮草。 大家都觉得,赵贼既然选择撤兵,短期内就不会再攻城,毕竟走水路的话,中间还隔着三个县。谁又能想到,赵贼只是回去春耕,春耕结束突然又派兵杀来。 费如鹤也很郁闷,他本来想诈城的,但赵瀚在樟树镇闹出的动静太大,自己带兵来到此地,新喻县已经城门紧闭。 新喻县城,位于袁河、孔目江交汇处,费如鹤只能在北边和西边登陆,县城东边和南边都是江水。 他一边让人负土填护城河,一边让人打造攻城器械。 数日之后,眼见护城河被填出几条道,主簿和典史找到陈燕翼:“县尊,降了。” “吾身为县令,自有守土之责,安能降于反贼?”陈燕翼怒斥道,“尔等不可再提这种背君弃主之言!” 主簿说道:“县尊有所不知,这赵贼言而有信,不同于寻常贼寇,他是不会乱杀人的。” 陈燕翼冷笑:“反贼还有信用可言?” 典史说道:“庐陵赵贼,说话算话,方圆数县谁人不知?” “锵!” 陈燕翼拔剑出鞘:“谁再言降,吾定斩之!” 主簿和典史,冷笑着退开,一群衙役围上来。 陈燕翼瞬间绝望,他上任才几天,在新喻县属于孤家寡人。 反贼围城之后,陈燕翼游说士绅大户,希望他们捐钱捐粮,募集城中青壮来守城。可那些大户都装聋作哑,似乎不怕反贼破城,到现在他手里都无钱、无兵、无粮! 正常情况下,陈燕翼这种新上任的知县,必须等到征收夏粮之后才有钱粮办事。 赵瀚的信誉起作用了,从官吏到大户,都不愿意抵抗。 抵抗了不一定守得住,还会因此被反贼清算。 直接投降的话,反贼不会烧杀抢掠,他们没有任何损失可言。 “你们还想造反不成?”陈燕翼持剑退后,怒斥那些围过来的衙役。 典史劝道:“县尊,降了。” “休想!” 陈燕翼怒道。 典史立即挥手,衙役们开始包抄,将陈燕翼团团围住。 陈燕翼彻底绝望,只能说道:“我死之后,放我那长随回福建,好歹给家里带回音讯。” “何苦啊。”主簿叹息。 陈燕翼突然朝着北方跪下:“陛下,臣有负皇恩,只能以死殉国。” 磕头几下,陈燕翼又朝东南边跪下:“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不能报答二老养育之恩!” 又磕了几个头,陈燕翼起身说:“不忠不孝之人,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遂提剑横颈,自刎于当场。 主簿与典史对视一眼,皆唏嘘不已。然后,抬着陈燕翼的尸体,下令开城迎接反贼。 费如鹤还准备强攻呢,突然就城门大开,一众官吏抬着知县的尸体出来。 “少爷,少爷!” 突然,一个家奴跑过来,扑在陈燕翼身上嚎啕大哭。 这也是个忠仆,放他走也不离开,反而跑来保护主人的尸体。 费如鹤在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叹息说:“唉,忠臣义仆,这世道可少见得很。把这知县烧成骨灰,让仆人带回福建安葬。”费如鹤又对那家奴说,“知县的物品,你也可取走。我再写封信,你到樟树镇之后,若被我军扣押,可出示信件放行。”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家奴连连磕头,他不懂什么忠君报国,只知道效忠自己的主家。 在新喻县耽搁两日,费如鹤留下五百安福兵守城,便带着其余部队直奔分宜县而去。 扫地王也在打分宜县! 分宜县更有意思,知县在过年期间,被赵瀚给一刀砍了,如今县衙连个主官都没有。 但是,全城的官吏和大户,自发出钱出人守城,因为攻城的是扫地王。就连城中百姓,也踊跃参军,实在是扫地王的名声不好,袁州府城被这货纵兵劫掠数日。 “再去叫城,”扫地王怒道,“就说再不投降,等我进城之后,就把城里的有钱人通通杀光!” 一个农民军冲到城下,刚开口说两句,突然就一箭射来,落在其脚下两尺远。 赵瀚虽然带走了袁州精锐,却难免逃掉一些,如今有十多个弓兵在守城。 扫地王感觉烦躁不已,他占据三县之地,但袁州府城(宜春县城)、萍乡县城、永新县城,都是靠偷城而轻松占据。他这个大反贼,还是第一次正经攻城,围攻半个月完全啃不动。 “大王,有官兵来了!” “什么?快把人撤回来,撤回营寨坚守!” 扫地王读过两年蒙学,待费如鹤的大军逼近,他顿时就笑起来:“看到那杆旗没有?天下大同。那是庐陵赵哥哥的兵,不要怕,自己人。” 这货亲自乘船去见,在江上隔得老远大喊:“我是萍乡扫地王,庐陵赵哥哥可来了?” 费如鹤得到消息,也出舱站在船头喊:“我是赵尧年。” “原来是赵二哥哥当面,”扫地王奉承道,“赵二哥哥的威名,我在萍乡早就听说了,不如我俩结拜怎样?” 在扫地王想来,赵瀚是赵大哥哥,费如鹤就是赵二哥哥。 费如鹤没好气道:“结拜之事,今后再说。我家总镇看上了分宜县,你速速退兵,让我来攻城。” 扫地王当然不乐意,说道:“分宜县是袁州府的地盘,我既然占了袁州府城,分宜县城自也该我来占。赵家哥哥若想要地盘,可去把临江府几县都占了。咱们都是造反的,要守规矩,莫自家人伤了和气。” 费如鹤冷笑:“照你这个说法,永新县是吉安府辖地,那你把永新县的地盘交出来!” “呃……”扫地王顿时语塞。 突然,城上悬筐下来一个衙役,奔至江边大喊:“赵将军,我是分宜县衙的李二,过年时候咱们见过面的。请赵将军快快入城,莫要让那萍乡贼把城夺了!” 扫地王闻言大怒:“他娘的,老子攻城,你们就守得紧。这赵二哥哥来了,还没开打你们就投降。是不是看不起我刘……扫地王!” 衙役怒怼道:“你这厮滥杀无辜,两个月前攻破袁州府,把城中大户杀得精光不说,就连普通百姓也抢,还祸害了好多良家妇女。便是豁出老命,我李二也要跟你拼到底!” “气煞我也,快开船过去!”扫地王感受到深深的侮辱。 衙役吓得扭头就跑,坐着箩筐重新回到城楼上。 费如鹤不由笑道:“哈哈,这就是民心所向,兀那扫地王,快快撤军把县城让出来。” 扫地王吼道:“这里是我先来的,做事要讲个先来后到。” “登岸。”费如鹤懒得多言。 三千五百士卒,就在城外码头登陆,然后从城下大摇大摆过去。 这已经进入城上弓兵射程,但守城官兵一箭不发,他们把费如鹤当成自己人,扫地王麾下的反贼才是真正死敌。 扫地王带了六千多兵而来,兵力将近是费如鹤的两倍。 双方在城外列阵而战,还没开打,似乎就已经分出胜负。 费如鹤这边,军容威严,队形齐整。面对两倍之敌,毫无怯懦之心,根本不把敌军放在眼里。 扫地王那边,由大小好几股反贼组成,扫地王只是名义上的首领。他独据三座县城,让手下的反贼头子很不爽,这次攻打分宜县,也是为了扩张地盘分给部众。 明明兵力是费如鹤的两倍,可还没列阵完毕,就已经军心浮动。 一来庐陵赵言名声太响,给反贼们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二来费如鹤的军队强悍,就连武器都远超对方。 别说正兵了,就连赵瀚的农兵,竹枪都换装了铁枪头,而扫地王的士兵有些还拿着锄头。 费如鹤下令之后,传令兵立即挥舞令旗。 除了五百中军缓步前进,剩下三千士卒,皆大踏步往前进逼。 狼筅兵开道,藤牌手掩护,长枪兵蓄势待发。 只推进到一半,双方距离还有数十步,突然就有一股反贼崩溃。却是一个反贼头领,带着麾下千余士兵,直接撒丫子开溜,连军营里的粮草辎重都不要。 “快跑啊,赵天王的兵杀来了!” 庐陵赵天王,是周边反贼给赵瀚起的匪号。 只见反贼们接连崩溃,就连扫地王的本部,都不断有士卒逃跑。 扫地王嘶声大吼:“回来,还没打呢,打过了再跑也不迟!” 还有一些反贼,向北跑出老远之后,陆续跪在地上投降。他们是分宜县本地的农民,被扫地王裹挟着过来攻城的,虽然杀死了地主,可普通反贼却不能分地,必须是老营(反贼老兵)才能分地。 “娘的,老子也跑!” 扫地王气得跺脚,带着本部飞快逃窜。 “好!” “赵将军万岁!” 分宜县城的守军,见状竟然齐声欢呼,把费如鹤当成他们的保护神。 费如鹤带兵追击一阵,也懒得再追了,等他返回城外时,分宜县城已经城门大开。 不管是官吏还是大户,都想请费如鹤留下,否则扫地王肯定要杀回来。 费如鹤带着士卒进城,嘀咕吐槽道:“你们这样搞,老子都忘记自己是反贼了。” 第165章 【酣战】 一万多官兵是带着辎重撤离的,几门老古董臼炮肯定放弃,但两门佛朗机炮却有工夫扛走。 这玩意儿轻巧可拆卸,五六个人就能带着一门炮行军。 听到反贼营中的冲锋号,李懋芳立即下令:“放弃辎重,去前面那座山丘列阵,沿途倾撒钱粮。记住,多撒铜钱和碎银子!” 虽然官兵将领们舍不得,但战场已到关键时刻,只得把抢来的银子撒出去。 见对方居然跑去山丘列阵,赵瀚也停止了冲锋号,吹响聚兵列阵的号声,朝着山坡上的敌人缓慢推进。 坡顶,李若琏惊骇莫名:“这些贼寇,竟然银子都不要!” 李懋芳同样心惊不已,他本来想撒出银钱,破坏反贼的阵型和军心,然后靠着兵力优势杀过去。 这招对付反贼非常好使,李懋芳以前成功过好几次。 可没成想,赵瀚麾下的士卒,排着整齐的军阵,踏过遍地银钱的区域,竟然无一人弯腰去捡! 人都有私心,赵瀚的士兵也有。 但一切缴获要归公,这是宣教官反复强调的。若是在私底下,或许有士兵藏起来不交,但战场捡钱谁还看不到啊?捡来银子也不是自己的,反而还要受到军法处置,脑子正常的士兵都知道作何选择。 虽然丢了几门臼炮,可是此时此刻,情况更有利于官兵作战。 之前赵瀚坚守营寨,官兵得慢慢填平壕沟,然后朝反贼寨中进攻,而且营寨里还有壕沟,弓手射箭就够官兵喝一壶。 现在却是官兵占据高地,赵瀚带兵仰攻山丘! 李懋芳虽然贪婪无度,却也懂得打仗。他排兵布阵之后,突然提剑大呼:“传我军令,斩杀一个反贼,赏银五两。斩杀反贼军官,赏银十两。斩杀反贼将官,赏银百两。谁能擒斩赵言、赵尧年二贼,赏银千两!” 银子在李懋芳手里,有着无尽的用途。 可以撒出去,骚扰反贼的军阵。可以搞悬赏,激励己方士气。可以喂饱上司和同僚,让大家都帮着他说话,官司打到皇帝面前都不怕。 李懋芳非常聪明,他不是贪了银子就独吞的傻瓜。 在他看来,银子若不能用出去,那跟石头没有什么区别。 悬赏一开出,官兵顿时士气大振。外加他们兵多,是赵瀚的三倍以上,一时间竟淡化了己方水师被击退的负面情绪。 “快快组装佛郎机炮!弓手上前射杀贼寇!”李懋芳喊道。 官兵只有五百多弓箭手,本来是布置在战船上的,现在被调来陆地射杀反贼。 赵瀚这边的一千弓箭手,也分散成稀疏阵型上前。 黄顺和李正,各带五百士卒,绕向对方两翼,等待时机发起攻击。 “咻咻咻!” 双方弓手对射,一边占据高位,一边人数更多。 费映珙现在就是弓兵百人队长,这货用的弓箭都不一样,是考武举的制式一石弓。 一箭射出,准确命中一个军官,费映珙专找当官的下手。 熊耀使用的却是七斗弓,跟着士兵一起齐射。他瞄准的是敌军脑袋,却一箭射进目标的小腿。 “郑把总,你去冲击贼寇的弓手!”李懋芳喊道。 那位郑把总,带着五百士卒,趁着弓手上弦的间隙,硬着头皮就冲下来。 令旗挥动,江大山和江良,各领五百人上前接应。 双方弓手各自后撤,一千五百近战兵绞杀在一起,赵瀚的中军只剩一千多人,两翼各有五百人绕出。 “前六哨,齐出杀贼!” 李懋芳见机立即发动攻击,他觉得自己兵力占优,靠人堆也能把反贼给堆死。 李若琏也喊道:“围杀贼寇中军!” 两人的想法一致,认为赵瀚太过智障,本来兵力就不足,居然还分兵绕向两翼。 赵瀚所在的中军,很快就要被数倍于己的官兵包围。 赵瀚笑着对费如鹤说:“我左你右,一起结阵当诱饵。” “没问题。”费如鹤说道。 一千弓手撤回之后,朝着冲来的官军主力吊射。 一轮弓箭下去,只射死射伤数十个官兵,却直接让官兵的一个千人哨队崩溃。 “临阵脱逃者,斩!” 李若琏亲领执法队,站在后面砍杀溃逃的士卒。 接连砍死十多人,这些溃兵哇哇大叫,又转身朝着反贼冲去。 两侧的黄顺和李正,接到军令立即冲锋,李懋芳连忙分出四哨接战。这等于是说,黄顺和李正二人,他们各领五百人侧击,都要面对四倍于己的官兵。 赵瀚仔细观察敌情,对张铁牛说:“官兵的王字旗那一哨,冲出几步就乱了,你杀穿了直取敌方中军。” “奴儿军,随我杀!” 张铁牛带着数百奴儿军,提着两把斧头就冲出去。 赵瀚和费如鹤,带着剩下的士卒,各自结阵冲进正面战场,援助江大山和江良二人。他们加起来只有两千人,几乎是被官兵半包围,结成圆阵抵挡六千多官兵。 已经没有预备队了,赵瀚本人都亲自投入战斗。 别看打得热闹,其实战况并不激烈。 狼筅兵在前,举着带桠的毛竹,毛竹枝桠上还绑着铁枝。就那么用狼筅一阵乱捅,便让三米开外的敌人难以接近,少数能冲进来的,还有藤牌手举盾挡住,后面的长枪手趁机戳出。 就跟面对乌龟一样,找不到该往何处下嘴。 六千多官兵,围杀两千反贼。交战半刻钟,反贼只死了三个,官兵却被捅死数十人。 主要原因,还是那些乌合之众的官兵,面对狼筅畏缩不前,根本不敢舍命往里冲。大部分的官兵,就像在战场梦游,完全不知自己该干啥。 费映珙等一千弓手,退到后面一直射箭,直往官兵的人堆里吊射,射得官兵后方不断有人溃逃。 李懋芳挥舞令旗,派出一支预备队,想要绕过去攻击弓手。却见张铁牛、刘柱两人,带着赵瀚的亲兵奴儿军,一路将“王”字旗杀穿,姓王的把总吓得转身就逃。 张铁牛的左臂被砍伤,右腿被长枪擦伤,这货却奋勇直冲,一斧子将那把总劈倒。 这个把总,是李若琏招来的千户,从来没有打过仗,麾下全是放下锄头的孱弱军户。他们连列阵都歪歪倒倒,哪里经得起张铁牛死命冲击? 倒是张铁牛很诡异,无论大战小战,必然多处受伤,哪次不受伤反而让人意外。 再看旁边的刘柱,同样冲在最前面,身上连衣服都没破。 “杀!” 眼见张铁牛冲向中军,李懋芳把派去杀弓手的预备队,紧急调来填补战场缺口。另外再补上一哨,想要将张铁牛给围死。 双方完全搅在一起,弓手根本无法射击。 “随我杀!” 费映珙抛下弓箭,拔出自己的佩剑,带着百人队开始近战。 以赵瀚为中心的近两千士卒,已被六千多官兵完全包围。 但中间有一圈明显的界限,那就是长达三米多的狼筅区域,绝大多数官兵都被挡在狼筅之外不敢冲。 这在战场形成三个同心圆,里面的圆圈,是赵瀚、费如鹤率领的两千义军。中间一个圆环,由狼筅和长枪构成。最外面的圆环,是六千多处于梦游状态的官兵。 六千多官兵围杀至现在,义军的伤亡竟然还是个位数。 费映珙带着百人队冲来,这些弓手在弃弓之后,都是用匕首来作战。可里应外合一冲击,直接让上千官兵崩溃。 除了少量预备队之外,李懋芳、李若琏二人,已经彻底失去对官军的控制力。 他们不断让号手和旗令兵,传达分兵攻击反贼弓手的军令。可前方那六千官兵,只知傻乎乎围攻敌方中军,攻不进去就愣在外边,十个官兵里面,只有一两个能真正接敌。 “乌合之众,乌合之众!” 李懋芳气得直跺脚,但凡再给他一年时间,练出几千真正的精兵,也不至于打成现在这幅模样。 眼见费映珙突袭奏效,其他弓手也扔掉弓箭,拔出匕首跑去厮杀。 左翼方向,李正率领五百士卒,突然杀溃四倍于己的官兵。而且这些官兵,崩溃得毫无征兆,李懋芳都来不及派预备队去救援。 只因这两千官兵,大部分是临江知府募集的乡勇,少部分是从民夫里挑出的青壮,战斗力也就能欺负一下农民。 他们先是以绝对优势,围攻李正的五百士卒,打了半天毫无效果,反而被李正戳死数十人。伤亡近百之后,两千杂鱼瞬间溃散,而且害怕被军法官伺候,不敢逃回主帅方向,直接朝着赣江那边溃散。 李正立即带兵冲向敌方主帅,张铁牛也杀穿了冲过去,不足一千人的反贼,直奔兵力占优的官兵中军大阵。 李懋芳见状,骑上马儿就跑,哪还顾得上自己的大军? 李若琏愣了愣,这位六十九岁的江西总兵,也连忙骑着马儿开溜。 官兵的战马虽然稀少,但两位主将是肯定有马的。 他们一逃,官兵的中军大阵立即崩溃,因为不断派出预备队,中军本来就没剩什么官兵了。 “杀!” 张铁牛此时已受伤五处,带着奴儿军狂追不舍。 李正却没有继续追,而是带兵杀回来,前去接应右翼的黄顺。黄顺面对的是硬骨头,还在那里胶着战斗。 至于被围的赵瀚和费如鹤,根本不需要李正来救。 六千官兵攻不进去,又遭一千弓手背后攻击,等于是被反包围了。在李懋芳、李若琏逃跑之前,这六千官兵就开始溃散,此时更是全线崩溃。 整场战斗,如果从弓兵互射开始算,大概持续了二十五分钟。 接下来就是追敌和接收俘虏。 战后统计,赵瀚这边战死41人,重伤18人,轻伤百余人。 而且,死伤最多者,并非被六千官兵围杀的中军,也非弓兵互射的伤亡,而是张铁牛带头冲锋的奴儿军。 这货完全放弃防御,就是一直往前杀,杀得李懋芳派出的预备队都不敢上前接战。 至于官兵那边,加上民夫在内,一共一万六千多人上战场。但是,被射死、被正面杀死的官兵,其实还不足七百人。 非常离谱的数据,双方总计两万多人战斗,真正交战而死的,加起来竟然不到一千,然后就迅速分出胜负了。 甚至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李懋芳、李若琏两位主将先逃,还是正面战场的官兵主力先溃。 反而是追击过程当中,官兵被捅死好几百,跳江逃生被淹死者上千,伤亡是正面交战的两倍有余。 赵瀚和费如鹤,都没有施展武力的机会,他们全程都在指挥防御战斗。 过了许久,张铁牛牵着一匹战马回来,手里还拎着个脑袋。这货浑身是血,笑着说:“砍了个千总,算他倒霉,骑马摔断腿了。” 赵瀚无语道:“这次又伤了几处?” “不晓得,”张铁牛还在乐呵,“哥哥放心,我又不傻,还能让人伤了要害?” 赵瀚望着被陆续押回的俘虏,足足好几千人,心中早已做出决定。 这些俘虏,挑选部分作恶不多的从军,剩下的全部扔去挖矿,新占的铁矿山正急需矿工呢。 江西巡抚李懋芳、江西总兵李若琏,他们身边只跟着两三个亲兵。由于江西河流太多,骑马也跑不起来,经常是跑一阵、走一阵,还得绕着河流兜圈子。 两百多里的路程,二人骑马将近十天,终于回到南昌城的河对岸。 过江一问,才知王思任的水师大败! 第162章 【剿匪捞钱】 南昌卫,校场。 江西总兵李若琏检阅部队,突然拔剑高呼:“庐陵赵贼,窃据州府,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今奉皇命而讨之,有诸君协力襄助,定一战奏捷于京师也!开拔,出征!” 李若琏今年已六十九岁,历史上他带领锦衣卫,死守北京城门殉国时七十八岁。 若非身为军户长子,按制必须继承军职,他肯定会去考文进士,而非这扯淡的武进士。他的弟弟李若珪便是文进士,天启年间担任刑部侍郎,因不容于魏忠贤而辞职。 对了,他的弟弟李若珪,传闻抱过幼年天启帝,朱由校登基后赐号“金胳膊老李”。 袁崇焕谋反一案,李若琏便是主审官。 李若琏没有审出任何毛病,崇祯皇帝不高兴,便让其上司刘侨去审,刘侨果然查出袁崇焕谋反的证据。 李若琏因此被贬官两级,折腾几年才慢慢升回来,现在终于被崇祯丢来做江西总兵。 五月中旬,冬小麦已开始收割。 “莫要踩坏庄稼!”这是李若琏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李若琏、李若珪兄弟俩,都是知名的清官。不过嘛,做清官的资本是家境殷实,祖上不知占了多少军田。他弟弟考取进士之前,由于银子不够用,一次性就卖了上百亩地。 “载心公!” 来到码头登船,巡抚李懋芳,带着佥事王思任,主动过来拜见。 李若琏拱手回礼,他们虽然诸事倒霉,但有一件事比较顺心。那就是去年崇祯撤回太监,到现在还没把太监派回来,不用听监军太监在旁边瞎逼逼。 三人合兵,步卒上万,另外还征召了数千民夫。 这么多人,王思任的水师装不下,只能用船载着粮草前进,士兵们则在岸边随船而行。 本来正在收麦子的农民,看到官兵到来,都吓得躲到老远,然后用怨恨的眼神看着这些人。 三人加起来练兵上万,年初还折了三千多,连忙紧急征召补足差额。这得耗费多少银子?江西三司不但要供应军饷,还要给朝廷递解赋税,只能加紧盘剥老百姓,苛捐杂税加派了十几种。 一路行军南下,由于要赶时间,这些官兵倒没工夫劫掠百姓。 十日之后,即抵达临江府城。 (前文有误,临江府城不在丰城市,而在后世的樟树市临江镇,夹在袁河与赣江之间。赵瀚必须先攻临江府城,才能占据樟树镇。但错了那么多章节,无法修改主要情节,只能假定樟树镇在临江府城以南十里地。真实情况,刚好相反,大家不要较真。) “见过李抚帅,见过李总镇,见过王佥事。” 知府何天衢,带着府县两级官员,出城来迎接官军到来。为了保住性命,也顾不上文武之别,他对总兵李若琏也尊敬有加。 李懋芳问道:“赵贼动向如何?” 何天衢回答说:“赵贼在十里外的河对岸扎营,阻塞任何过往船只,暂时无法探知消息。” “抚帅,先扎营,再派探子。”王思任说道。 李懋芳点头说:“好,先扎营。” 何天衢说道:“几位远道而来,在下设了宴席,为诸君接风洗尘。” 王思任皱眉说:“先扎营要紧。” 于是乎,王思任负责扎营,李懋芳、李若琏被请进城里吃喝。 这种吃喝也是有必要的,互相之间拉近关系,否则接下来打仗很难合作。 双方就此隔河十里扎营,加上民夫、水兵和本地乡勇,官兵共有一万八千多人。 赵瀚这边,水师加上辎重队,人数只有不到四千。 翌日。 王思任亲率水师南下,大小战船四十多艘。 而赵瀚的水师,大小船只仅三十多艘。其中十余艘,还跟随费如鹤去了西边,面对官兵水师只能暂避锋芒。 王思任抵达河口之前,就勒令水师停下。他不敢再前进,害怕中了埋伏。若是反贼的水军,从赣江和袁河两面杀出,他的水师就要遭到包围。 站在船头,王思任亲自观察敌情,可敌营连绵二三里,到处插满了旗帜,根本就搞不清里面有多少人。 赵瀚不敢派水兵去打探敌情,于是派出仅有的哨骑,隔河遥望官兵的营寨。 很可怜,赵瀚造反这么久,麾下只有六匹马。 反观那些西北流寇,今年设伏弄死曹文诏时,直接出动了上万骑兵(史书记载贼骑数万)。 赵瀚的六匹马很宝贵,平时细心照料着,有一匹母马怀孕,留在府城没带出来。 五个哨骑奔至江边,隔河遥望官兵营寨,同样看不清什么情况。 两边都抓瞎,但官兵占据主动,因为王思任的水军更厉害。 可是,赵瀚占据了有利地形,王思任的水军不敢越过河口,暂时也只能静待时机。 双方就这么开始对峙,互相派出小股精锐,试探对方的虚实强弱。 两日之后,费如鹤带兵回来增援,在分宜县、新喻县各留五百安福兵守城。 赵瀚的步兵一下子超过5000,其中1500人虽是庐陵农兵,但战斗力绝对比官兵更强大。 就这样对峙半个月,夏收进入最忙碌的时节。 宣教团、农会和基层官员,由于无法保证安全,干脆在新占的新淦县分田。隔壁的峡江县佃户趁机起义,不但把县城给夺了,还跑来请求宣教团主持分田工作。 新淦、峡江二县多山,只有挨着赣江的土地比较肥沃,大部分地方都属于穷乡僻壤。 赵瀚也不着急,干脆把这两县拿下,趁着夏收进行分田。 至于拥有铁矿的新喻、分宜二县,暂时只占县城,因为分田人员过不去,北上的时候容易被官兵水师攻击。 …… 对峙一月,夏收结束。 李懋芳以军粮不足为由,勒令临江知府何天衢,立即下乡征粮。 征个屁粮,临江府只有清江、新淦、峡江三县,赵瀚此时占据了两个半,何天衢的实控地盘只剩半个县。 临江府就不是什么产粮大户,纯粹靠商税升格为府的,放在其他地方只能算一个州! 李懋芳又让北边的丰城县送粮来,若是没有粮食,那就直接给银子。 剿匪要剿,捞钱也要捞。 历史上,李懋芳此时应该在山东做巡抚。内有白莲教徒,外有鞑子窥伺,如此情况之下,这货都敢借剿匪捞钱,等他把山东白莲教匪肃清,手里已经捞了好几万两银子。 临江知府、丰城知县,被李懋芳搞得头大无比。 可是反贼压境,只能盘剥士绅、商贾和农民,乖乖把钱粮给李懋芳送来。 清江县北部,两千官兵分为数股,亲自下乡跑去征粮。 “开门,开门!” 一个大户被敲开宅门,带队军官呵斥道:“抚帅剿匪,事关重大,立即上交二百石粮食、一百两银子做军费!” 该户的乡绅辩解道:“为了剿匪,今年已经摊派两次,怎又要摊这么多?” “这家暗通匪寇,快进屋搜查反贼!”军官大喝。 “军爷息怒,军爷息怒,老朽这就去筹措粮草。”乡绅吓得连忙求饶。 不仅要给钱给银子,还得自己组织人手,把钱粮送到临江府城外的军营。 对待士绅,官兵还算客气,对待百姓那就毫无底线了。 晚间住进农民家里,看到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直接闯入闺房为所欲为。几天时间,就有十多个良家妇女自杀,把四邻八乡搞得怨声载道。 总兵李若琏、佥事王思任,结伴前去见李懋芳。 “李巡抚,你是来剿匪的,还是来扰民害民的?”李若琏怒斥道。 一个武将,怒斥文官太过残暴…… 李懋芳笑着解释:“贼寇还不知何时才能剿灭,官兵的军粮不够,必须早早筹措。” 王思任大怒道:“军粮哪里不够?足以再吃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不够啊,至少要筹措半年的粮饷,”李懋芳笑着说,“二位莫急,来人啦,把箱子抬出来!” 两个木箱抬出,各装有千两白银。 “无耻之尤!” 王思任痛骂一声,直接转身离去。 李若琏气得双手颤抖,很想一刀把这巡抚给砍了。 两人都不收银子,待他们离开之后,李懋芳冷笑自语:“装什么清廉,你们练兵粮饷哪来的,还不是从民间捞来的?不经自己的手就清廉了?” 李懋芳开始给文武官员送钱,从临江知府到清江知县,再到李若琏、王思任手下的武将,全都被他的银子给喂饱了。 于是乎,众人都一心拥戴李懋芳,并且把主要精力用于捞钱。 反正对峙了一个月,反贼若敢进攻,早就已经攻来了。既然反贼不敢过来,自己这边也不敢过去,那为何不趁机多捞点银子? 倒是李若琏、王思任两位清官,被所有官员孤立,好像他们才不正常一样。 王思任暗中找到李若琏:“总镇,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军心、民心尽失!” 李若琏问道:“你跟他共同剿匪一年,以前就没这种事?” “唉,之前他也捞,”王思任叹息道,“在都昌县剿匪时,他就纵兵四处劫掠,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反贼大军就在十里外的对岸,他这么搞是会出大事的!” “你打算怎么做?”李若琏问道。 王思任说道:“庐陵赵贼奸诈,对峙一个月还不动兵,必在赣江和袁河设有埋伏。我军水师若敢越过河口,肯定要遭到两面夹击,多半会用大量小船进行火攻。水师动不得,地形对我军不利。我本意是想派遣精兵,走陆路南下,偷袭反贼占据的新淦县城。可好几次派出哨探,江边和山口都有反贼的哨卡,根本就无法绕道偷袭。” “偷袭不成,还能怎么打?”李若琏并无战场经验。 王思任说道:“渡河,与反贼堂堂正正打一场。咱们有万余大军,我还练出了五百人的弓兵,或许有打胜仗的可能。总不能在此耗下去,我的部将已经败坏军纪,这两日竟带兵跑去劫掠百姓。” 李若琏的部将更是如此,本就是临时征召的指挥使、千户、百户。这些家伙没打过什么仗,盘剥军户倒是有一手,现在完全被李懋芳给带得暴露本性。 “可否夜袭敌营?”李若琏问道。 王思任摇头说:“没用的,敌军哨卡太多。上次我带兵夜袭,距离敌营还有三里地,贼寇的哨兵就吹响了唢呐。” “那就打!”李若琏握紧双拳。 事实上,赵瀚的军粮已经快撑不住了,最多还能坚持一个月,继续拖下去就只能重新运粮。 可巡抚李懋芳,却给出神助攻,军纪败坏到李若琏、王思任不能容忍的地步,逼着两人提前进行正面决战。 这破地方很扯淡,要么是山,要么是水,双方兵力都捉襟见肘,只要多派哨探防备偷袭,再牛逼的统帅也玩不出花活。 只能正面硬刚! 而且就算硬刚,也必须是官兵主动渡江。 因为赵瀚的水师不强,不敢渡江与官兵决战,害怕被官兵水师在江上击败。只能依据两河交汇的地形,多准备战船和火船,包围胆敢越过河口的官军水师。 李若琏、王思任找到李懋芳,提出渡江决战的计划,顿时就跟李懋芳吵起来。 李懋芳的银子还没捞够呢…… 第166章 【可以甩锅】(为盟主小猫猫向前冲加更) 那个千总的尸体,很快被士兵抬回来。 赵瀚扫了一眼,对张铁牛说:“回去之后,论功行赏,这人身上的铁甲奖励给你。” “那挺好。”张铁牛看得两眼冒光,恨不得立即就将铠甲扒下来。 赵瀚还是太穷,造反直至现在,连一副铁甲都没有,麾下将领都只能穿皮甲。 明代对于武器管理得不严,只要不是火器,强弓劲弩都允许平民持有。但是,谁敢私自制作、收藏铠甲,那是形同造反的! 眼前这个死者,应该是世袭武将出身,铠甲也属于祖传古董,说不定都一两百年了。 凭借新喻、分宜两县的铁厂,兵器所很快就能敞开了运转。 首先打造的并非火器,而是上千把腰刀。至少要把弓兵身上的匕首,全部换成战刀,那根本就不是匕首,而是装了短柄的铁枪头。 士卒们正在打扫战场,赵瀚踱步过去慰问伤员,见到吴勇正在裹伤口,不由笑问:“你这回没有抓到大官?” 吴勇沮丧道:“这回真正的大官,都骑着马呢,实在是追不上。官兵的马儿真多,肯定……多半有二十匹。” 吴勇隶属于奴儿军,之前跟随张铁牛冲锋,肩膀被砍了一道大口子。 这种冲阵之战,才是烈度最大的。 反而是赵瀚亲自指挥的防御战,别看两军几千上万人对戳,其实戳半天的伤亡都不会很大。就算对面不是乌合之众,换成真正的朝廷精兵,打起来的过程同样差不多。 两军对捅,打得各自死伤过半,那绝对属于传说级别。 让岳家军跟四川白杆兵厮杀,或许能达到如此烈度。至于其他军队,伤亡率达到5而崩溃很正常,伤亡率10才崩溃可称精兵。 能够承受20伤亡的军队,只给赵瀚五千人足矣,他就可以横扫江南数省。 便是此时的后金军队,若遭到20伤亡,也是肯定会溃退的,鞑子比你想象中更加惜命。 后金能够不断壮大,靠的并非悍勇不惧死,而是快速进步的战略战术。 努尔哈赤起兵之初,打起仗来毫无章法,建立八旗制度才真正成军。 便是到了萨尔浒之战,鞑子战力也不如大明边军。每次都钻明军各部无法协同的漏洞,突然奔袭其中一只明军,以两到三倍的优势兵力获胜,然后造成明军其他部队望风而逃。 真正恐怖的,是鞑子的战术进步速度! 由于在萨尔浒之战吃过暗亏,努尔哈赤随即采用盾车。以重步兵推动盾车,两辆盾车合起来,可掩护二三十个步兵前进,让大明边军的车营火器完全抓瞎。 反观明军这边,战术一成不变,还是采用对付蒙古骑兵的车营火器战法。 于是就出现这种战争场面—— 明军垒好战车,士兵躲在战车后面,弓兵射箭、鸟铳兵放枪,近战步兵予以保护,骑兵躲在阵中做预备队,或者骑兵游弋到侧翼伺机出战。这种战法,压制了蒙古骑兵上百年。 鞑子则以重步兵在前,推动盾车掩护大部队前进。明军的弓箭、子弹,大都被盾车挡住。躲在盾车之后的鞑子弓箭手,拉近距离对明军进行抛射。当步兵推开沿途障碍物后,鞑子骑兵突然冲出,对着明军进行移动骑射,射溃之后就立即追杀。 大凌河之战便是如此,鞑子骑兵连射两轮,配合弓箭手的齐射,明军就直接崩溃了(明军士气其实也不错,硬扛鞑子骑兵的第一轮射击,第二轮实在扛不住才溃退)。 那个时期的鞑子,主力部队兵员配备为:20盾车重甲步兵,30锁甲弓手,40轻甲骑兵,10铁甲骑兵。 而到现在,鞑子又配置了火器部队,比大凌河之战时更难对付! 完全就是战术碾压,鞑子不断改良战术,明军却一成不变,大明边军怎么打得过? 对了,重炮可破鞑子的盾车阵,但普通的佛朗机炮、虎尊炮不行。 以赵瀚目前这种渣渣军队,就算士卒能承受50的伤亡,一大半士卒都死战不退,遇到鞑子主力同样会败得很惨。 换成白杆兵也一样,因为如今的鞑子,已不是当年的鞑子。 这些家伙学得好快,科技树全点在军事上了! …… 赵瀚在战场等候好半天,古剑山终于率领水师回来。 水兵的伤亡,竟比陆军还高,而且还失踪了三十多人。因为下雨涨水之后,水流太过湍急,水兵落入江中,迅速被江水给卷走,也不知有多少人能够安全上岸。 但是,战舰变多了! 古剑山喜滋滋过来行军礼,汇报说:“总镇,我军在白罗洲大捷。烧毁敌方大舰六艘,缴获敌军大舰两艘、小舰七艘,另有两艘敌军大舰、一艘小舰投降。还有三艘敌军大舰搁浅,需要组织人手清淤拖拽出来。” “干得好,”赵瀚高兴道,“敌方坐舰跑了吗?” 古剑山回答道:“王思任坐船跑了,追之不及,请总镇责罚。” 赵瀚哈哈大笑:“打了一场胜仗,我责罚你作甚?” 一百多个投降的官军水军,被古剑山带过来拜见,以前都是鄱阳湖水匪。 古剑山介绍说:“这是樊超,匪号樊二,我以前在鄱阳湖的好兄弟。” “拜见大帅!”樊超连忙磕头。 “快快请起,”赵瀚将这人扶起来,端详一阵说,“果然是好汉子,且留在我的水师里做军官。” 当然是低级军官,宣教员会做思想工作,做不通那就只能撤职,一来就想高升是不可能的。 倒是费映珙,这次表现非常出色,可以让他统率五百人了。 翌日,赵瀚带兵过江,包围临江府城。 这是赵瀚目前所遇到的,防御力最强的城市,根本没法强行攻打。 但是,城门洞开。 临江知府率领诸多官吏,出城跪迎道:“罪人何天衢,拜见赵天王!” 赵瀚扫了一眼:“就这几个当官的?” 何天衢回答说:“同知、推官、知县等官员,昨天下午已经遁逃。” “你怎么不跑?”赵瀚问道。 何天衢硬着头皮说:“在下仰慕赵天王威名,愿意献城赎罪。” 这当然是鬼扯,何天衢投降的原因,是他乃本城主官。就算逃跑又如何,朝廷问罪起来,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且,张献忠肆虐庐州府,何天衢的族人多半没了,这货也不害怕牵连家族。 不过嘛,何天衢有些想当然,以为献城可以获得重用。但这段时间,官兵到处抢劫征粮,其他大官都跑了,正好把何天衢拿去公审,让那些遭殃的百姓发泄怒火。 “抓起来!”赵瀚冷笑。 何天衢有些懵逼,剧本不对啊。他惊呼道:“赵天王,我有献城之功,为何如此对待降官?” “官兵全军溃败,我需要你来献城?关起来,择日公审!”赵瀚说完便带兵进城。 临江府城不能舍弃,这个地方太重要了。 虽然樟树镇紧挨着临江府城,但樟树镇没有城墙可以防御,只有占据此城才能卡住赣江水道。 唉,还是扩张太快啊,赵瀚目前的地盘如下: 吉安府:庐陵县,吉水县,安福县。(此府暂缺:泰和县(反贼),永丰县,龙泉县(反贼),万安县,永新县(扫地王),永宁县(反贼)。) 临江府:清江县,新淦县,峡江县,新喻县。 另有分宜县,属袁州府辖地。(除了分宜县,袁州府的其余地盘,皆被扫地王占据。) 也即是说,赵瀚从三县之地,一下子扩张为八个县。 有得宣教团和基层官员忙活了! 萧焕肯定也得忙活,地盘突然翻倍,廉政工作估计够呛。 不过,财政突然宽裕了,李懋芳搜刮那么多钱粮,全部给赵瀚做嫁衣,顺便还缴获几门火炮。 却说南昌府那边,已经慌作一团。 便是江西三司官员,都集体出动,撒银子重新招募士兵守城。 因为江西的省城南昌,距离赵瀚的临江府城,直线距离不到二百里,中间只隔着一个丰城县。 别打我,别打我,别打我……这就是江西三司官员的想法,生怕赵瀚趁着大胜出击,顺势把南昌府给团团包围。 赵瀚才懒得过去,八县之地他都消化不良。 就连黄幺夺取的丰城县,赵瀚都主动让出来,作为他跟官府的缓冲地带。 李懋芳、李若琏、王思任,三人在南昌面面相觑。 “怎么办?”李若琏问道。 王思任叹息道:“我的水师还剩一半,一年之内,必可重振旗鼓。” 李懋芳却无法言语,这场仗败得太彻底了。 或许,王思任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因为他只是江州兵备佥事。 或许,李若琏可以降职回京,因为他是锦衣卫出身的武官。 但李懋芳作为江西巡抚,革职丢官都是轻的,极有可能下狱查办! 文官确实地位崇高,可一旦丢城失地,主要责任也会算在文官头上,崇祯朝已经栽了好几个督抚。 接下来两个月,李若琏和王思任,积极募兵防守南昌城。 而李懋芳对兵事毫无兴趣,他在南昌也屯有银子。派出心腹坐船直奔京城,撒银子贿赂朝廷要员,好歹得保住自己一条狗命。 对了,可以甩锅给王思任。 决战之际,王思任的水师大败,这才引起官兵主力崩溃! 对对对,这锅得王思任来背。 (感谢v尼玛``比、上仙齐天的盟主打赏,本章末会配上地图,若是没有可以刷新一下。) 第163章 【谁是反贼?】(为盟主这个是妖怪加更) 黑夜。 黄幺率领五百士卒,足足绕了半个月,终于绕到白罗洲的西北方。 一路没有什么大山,都是些小丘陵和平地。 之所以绕这一大圈,是害怕被官兵发现踪迹。同样的,官兵也不敢过河到此抢掠,害怕被反贼知道了设伏攻击。 临江府城对岸的大片乡村,竟然出奇的和平起来。 摸黑来到江边,五百士兵皆脱下衣服,游去对岸的江心洲。藤牌手和狼筅兵都很轻松,因为木盾和狼筅都有浮力,一百米的距离轻轻松松。 上岸之后,徒步走到江心洲的另一边,此处河道却有两百米,依旧难不倒熟悉水性的汉子。 就这样,黄幺率领五百士卒,神不知鬼不觉的过河去了。 此乃整个战场附近,赣江河道最窄的地方。 王思任本来早有防备,派了三百官兵看守。但最近流行抢劫,军官直接带着士兵,跑去各村劫掠去了,仅留十几个人在河边放哨。 十几个官兵,能看住七八里长的河道? 离开江边数里地,黄幺寻了一块已经收割的麦田,传令说:“留几人放哨,其余全部睡觉!” 在麦田里酣睡一个时辰,天光大亮,黄幺立即带人进村。 他带的粮食不够,只能向地主家借粮。 “砰砰砰!” 敲开大门,一个老者走出,苦求道:“各位军爷,你们这些日子,已经来了好几回,老朽家里真的没粮了。” “老丈,”随军宣教官抱拳道,“我们乃是大同军,并非横征暴敛的官兵。大同军借粮是要归还的,我们可以立下字据。至于欺负你们的官兵,等我们吃饱了,便去收拾那些狗崽子!” “反……你们是义军?”老者吓得浑身发抖。 宣教官问道:“可有纸笔?我们借粮不多,留下字据今后一定归还。” 在“敌占区”向地主借粮,赵瀚一向是不认账的,但这个时候却可以表现得更仁义些。 老者害怕被反贼杀全家,只得又去开仓给粮。 反贼还真的不多要,一人仅取半斗,并坚持立字据,扔下字据带上粮食就走。 从头到尾,五百士卒军容严整,没有踏进过地主家的宅子半步。 目送这些反贼离开,老者哀叹道:“这叫什么世道?过不下去了!” 又行半日,中午正在生火做饭,哨兵突然报告说有官兵出现。 黄幺登上小山丘一看,果然见到两三百官军,人人手里皆有斩获。有的士兵,甚至推着小车,载满了从乡下劫来的财货。 官兵那边的军纪,已经控制不住了。 你能去抢,为啥我就不能? 于是大小将领们,轮番出去征粮,有些倒霉地主,被反复征了好几次。 这是江西本地招募的士兵,相对来说还比较文明,若换成外省的客兵就更惨。在那种情况之下,官兵不仅抢劫钱粮,而且还会杀人屠村,砍下良民脑袋说是斩杀反贼。 一旦此次官兵战败,李懋芳必定暗示部将杀人,砍些脑袋回去可以抵消败绩。 “吹号!”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哒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嘟嘟哒,嘟嘟哒嘟哒嘟哒哒哒,嘟嘟嘟嘟嘟嘟呜~~~~~~” “杀!” 待官兵从山丘下路过,五百士卒蜂拥而出,两三百抢粮官兵,吓得惊慌逃窜,完全搞不清什么状况。 黄幺一人跑得最快,连续捅死好几个,直将这些官兵追入村中。 刚被劫掠过的村民,纷纷关闭门窗,透过缝隙观察情况。见官兵被黄幺带人追杀,他们虽然不敢出声,却一个个都为黄幺暗中叫好。 两百多官兵,黄幺带人杀死近半,便不再继续追赶。 而是回到刚才的设伏点,将官兵抢来的粮食,送到村里让农民来自取。 五百士卒,五个宣教官。 这些宣教官沿村大喊:“老表们不要害怕,我们是赵先生的大同兵。大同兵不害百姓,是给老百姓做主的。官兵抢来的粮食,就堆在村里的打谷场,谁家被抢粮了就去拿。” 初到贵宝地,还没得到农民信任,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等黄幺带着士卒走远,村民们终于敢出来,跑去打谷场拿回粮食。有人拿得多,有人拿得少,自然又是一番争执。 有个少年没去抢粮,而是朝黄幺的部队追去,中途还捡起官兵扔掉的一杆长枪。 追了一路,黄幺停下来休息,把这少年叫来:“你跟着我们作甚?” 少年吞吞吐吐道:“我……我想跟你们打仗。” “你家里人呢?”黄幺问道。 少年回答说:“爹死了五年,娘死了三年,两个姐姐都嫁了。我跟着大伯家过日子,婶婶不待见我,干活再多她都骂我。” “也是可怜,”黄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道:“胡定贵,我爹起的名字,我爹还念过几年书呢。我也识字,是爹教的,我会背《三字经》。” 黄幺笑道:“那好,你今后就跟着我打仗。” 在敌后游弋好几天,黄幺的兵力增加到536人。有一户甚至举家投靠,老人全死了,家贫不能娶妻,一家三兄弟都跑来加入大同军。 另外还有战绩,前后杀死官兵400多人,杀得官兵不敢来这一带抢劫。 更为可贵的是,附近村民都已经知晓,大同军是帮老百姓打仗的军队,跟那些凶残的官兵不一样。就连许多地主,都半主动把粮借出,因为官兵来了抢得更多。 “混账!” 李懋芳勃然大怒,亲率两千巡抚标兵,朝着黄幺的部队直扑而去。 此时此刻,黄幺正在龙光书院附近,“龙光射牛斗之墟”那个龙光,书院匾额乃长腿皇帝赵构所书,朱熹曾经在此讲学一个多月。 “将军,将军!” 一个农民飞快跑来,气喘吁吁道:“将军你快进山,好多官兵来了!” “多谢老表!” 黄幺立即起身:“别吃饭了,收拾东西进山。” 李懋芳一路追至此地,只能扑个空,黄幺已经进了两里外的狮子山。 李懋芳追得也累了,把士兵安排在外边,自己跑去龙光书院休息。 可惜,龙光书院大门紧闭,根本不理他这个巡抚。 江西四大书院有五个,龙光书院便是那第五大书院。这里已经不是清江县地界,而是丰城县的边缘地带,李懋芳敢纵兵劫掠百姓,却不敢带兵强闯书院。 吃了闭门羹,李懋芳越想越气,望着狮子山毫无办法。 两日之后,官兵大营。 李懋芳、李若琏、王思任三人还在争吵,前者坚决不肯渡江决战,他认为官兵的训练度还不够。 一万八千官兵当中,有三千多人是新募之兵,训练时间只有两三个月。李若琏的五千士卒,更是各地卫所带来的,全他娘是放下锄头的孱弱军户。另有2000人左右,是临江巡抚征募的乡勇。还有2000多人,是王思任的水兵,不可能上岸打仗。另外还有3000民夫。 真正能打仗的官兵,仅有不到2000人而已! 这还打个毛啊? 李懋芳虽然贪婪,却也不是傻子。他原本的打算,就不是跟反贼打仗,而是凭借王思任的水军,压得反贼无法进行决战。 等反贼粮草没了,自然会选择撤兵。 而李懋芳自己,非但一兵无损,反而能趁机捞银子。这些银子,一部分用于练兵,练出真正的精兵。一部分用于贿赂上官,要么将他调任,要么允许他继续练兵剿贼。 横竖左右,都对李懋芳有利。 也就王思任傻得很,闹着跟反贼决战,抢着去送死吗? 竖子不足与谋! 这句话,是李懋芳和王思任对彼此的态度,他们都觉得对方是一个智障。 “抚帅,丰城县没了!” “什么?” 李懋芳惊得跳起来,忙问道:“丰城知县,不是招募了一千乡勇守城吗?” 探子回答说:“那些乡勇,下乡征粮去了。回城的时候,被反贼杀个正着,一路追进县城就没了。” 李懋芳、李若琏和王思任,三人面面相觑。 丰城县就在他们身后,而且就在赣江边上。反贼要是在丰城县裹挟百姓,直接就将他们的后路断了。 李若琏冷笑道:“你干的好事!” 李懋芳无言以对,因为征粮命令,确实是他下达的。 可他娘的谁能想到,丰城知县那么牛逼,竟然让乡勇下乡征粮,被几百贼寇趁虚而入夺取县城。 那根本就不是去征粮的,而是丰城知县自己想捞银子,借着剿贼的名义派兵抢劫! 王思任叹息道:“现在只有三个办法,一是立即渡江决战,二是立即撤兵回南昌,三是夺回丰城县,并将大营驻扎在那里。” “撤兵是不可能的,放着眼前的贼寇不剿,你我全都要丢乌纱帽。”李若琏摇头说。 李懋芳问道:“就不能派兵夺回县城,然后留人驻守吗?” 王思任说道:“有几百贼寇,一直藏在咱们身后。这些反贼惯会蛊惑人心,若是任其发展下去,怕是下个月能有两三千人。背后有两三千敌人藏着,你敢打这样的仗?” 李懋芳思索道:“不能从临江府撤走,只撤到丰城县都不行。临江府是课税重镇,一旦丢失,朝廷震怒,咱们丢官都是轻的!” “那就打。”李若琏叹息道。 王思任叹息:“这个赵贼,何其奸猾也。” 王思任想过赵瀚可能派兵绕后,可万万没想到,反贼在绕后之后,没有跑来夜袭官兵大营,而是帮农民赶走劫掠的官兵! 只几百个反贼而已,官兵想要清剿,却连鬼样子都摸不着。 别说农民通风报信,就连本地士绅,也暗中为反贼提供粮食,只因官兵实在抢得太狠。 王思任有一种错觉,自己才是反贼…… 第167章 【喜上加喜】 赵瀚进驻临江府的第三天,李正带着个老吏过来:“总镇,抓到一个想火烧县衙户房的!” “总镇饶命,总镇饶命!” 老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胯下甚至传出尿骚味。 赵瀚一脸嫌弃道:“就你这胆子,还敢火烧县衙?是想烧掉什么?” 李正愤怒道:“总镇,刚打两板子,此人便招供了,他想烧掉清江县的田赋册子。” 赵瀚瞬间就明白过来:“你是哪家的?飞洒了多少?” 老吏不敢回答,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赵瀚冷笑道:“查出是谁家的,公审之后,族老全杀了。孩童送去济养院,男丁发配去挖铁矿,年轻妇人配给未婚士卒为妻!” 老吏突然瘫倒,吓得直接晕过去。 大地主逃脱赋税的手段,投献诡寄还不是最恶心的,飞洒才真真让人深恶痛绝! 所谓飞洒,就是地契还捏在地主手里,依旧由地主招募佃户耕种。但是,官府的赋税册子,却写着其他农民的姓名。许多小地主和自耕农,甚至有可能是佃户,莫名其妙就多出无数土地,莫名其妙就要交无数田赋,而且还不知道是谁在害的自己。 近代那位蒋校长,便被大地主飞洒过,他上门把人打一顿,反而被抓起来赔钱。因为这件事,他下定决心去日本留学,想要出人头地不受欺负。 眼前这个老吏,就是想烧掉官方文件,免得自己的家族在分田时被追查。 顺便一提,肃清飞洒现象,也是小地主和自耕农,愿意效忠赵瀚的原因之一。 特别是小地主阶层,他们可能在分田之后,手里持有的田产变少了。但需要缴纳的田赋,也在迅速下降,因为以前稀里糊涂不知道被谁飞洒坑害。 官吏、宣教团和农会骨干,正在陆陆续续赶来,临江府城暂时由赵瀚军管。 处理了这个老吏,赵瀚继续亲自巡城,他每天都要出去巡视几条街。 今天转悠的是城西,走着走着,赵瀚就皱起眉头:“怎这里也恁多庙观?立即清查全城,到底有多少庙观!” 半日之后,赵瀚得到详情,城内共有庙观十一座。 这简直离谱,临江府城虽然城高池深,但面积并不是很大,城内竟有十一座庙观,而且城外也还有一些! 只能说,临江府的商业太过繁荣,无数商贾吃饱了撑的,又或者坏事做绝想找安慰,撒钱养活了无数僧道。这种城内的庙观,许多是没有庙田的,全靠信徒的香火过日子。 再继续清查城外,城内城外加起来,寺庙、道观总共十八座! 赵瀚仔细了解这些庙观的信息,立即下令:“没有度牒的僧道,全部勒令还俗。城内城外,只得保留一寺一观。寺庙保留广寒寺,道观保留城隍庙,把有度牒的和尚道士,都集中在这两座庙观修行。其余庙观,也别拆了,拆毁神佛塑像即可,腾出房子作为大杂院,分给城市的游民居住!” 一道令下,顿时鸡飞狗跳。 足足上千个非法和尚、道士,被揪出来勒令还俗,而有度牒的合法出家人,竟然只有区区三十多个。 这些庙观里的财货,也全部被赵瀚抄走,加起来有八千多两银子! “总镇,外面有位法师求见。” “直接抓起来,彻查他的罪状。就算他自己没犯法,若手下僧众放了高利贷之类,也直接抓去铁矿山里挖矿!” 府衙之外,德高望重的素真法师,本来想仪仗自己的名声,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赵瀚礼敬神佛,不要干这种谤佛毁神的龌龊事。 然后…… “放开我,放开我,成何体统!”素真法师惊慌失措,被一群大头兵拖去牢房。 又过数日,审讯结果放在赵瀚面前。 素真法师果然德行兼备,不但佛法高深,而且还捐钱修桥铺路,在整个临江府都极有名望。 但是,他做住持的元妙观,主要收入是放高利贷和收取田租,其次才是信徒捐赠的香火钱。这座寺庙,在城郊竟有数千亩田产,也不知如何积攒下来的! “不用送去挖矿了,让他在佛祖面前思过,”赵瀚说道,“既然是大德高僧,一定佛法高深,十天半个月不吃饭也没问题。若他不吃饭能活过十天,就让他做广寒寺的住持。” 这位素真法师还不死心,嚷着要见赵瀚一面,反复申请终于得偿所愿。 赵瀚一边办公,一边冷笑:“你还有甚要说的?” 素真法师整理被士卒弄歪的衣襟,突然合十行礼,宝相庄严道:“阿弥陀佛,贫僧昨日入定,得到菩萨托言,赵天王乃降龙罗汉转世……” “滚!” 赵瀚勃然大怒:“此僧妖言惑众,也别饿肚子了,直接拖出去斩首示众!” “天王,天王……” 素真法师的脑子有些懵逼,被拖出去的路上大喊:“天王真是罗汉转世,小僧可以作证的,天王听小僧说完……” 城中信佛信道者多,但面对赵瀚的暴行,却无人敢站出来帮忙说话。 将这和尚砍头之后,官员们终于也来了。 三县变成八县,行政系统也得做出调整。 左孝良升任吉安知府,辖管庐陵、吉水、峡江、安福四县。 欧阳蒸升任临江知府,辖管清江、新淦、新喻、分宜四县。 这个行政区划,跟大明有点不一样,纯粹是因为赵瀚的地盘不齐,今后可根据实际情况再做调整。 铅山来的刘子仁,升任峡江知县,费元鉴升任新淦知县。两人都是赵瀚的旧友,虽然一路升迁很快,但也是从文吏做上来的。而且他们治下的两县,都是那种穷县,也不算升得太离谱。 当初攻打吉水县城,最先投靠的两个士子,大骂赵瀚的杨钟做了新喻知县,主动献田的郭舜虞做了转运使。 郭舜虞不但主动献田,还献了两艘商船。 如今地盘大了,许多物资需要调运,郭舜虞这个转运使油水丰厚,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 杨钟、郭舜虞的快速升迁,让士绅们颇为眼红,这可不是什么镇长,而是他们眼中真正的官员。当初都是一起从贼的,我若认真做事也能升,哎呀真是好后悔啊! “拜见总镇!” 欧阳蒸带着一众官员拜见,他旁边还有清江知县袁允龙,就是那个把侄女嫁给费如鹤的举人。 这次回去,费如鹤也要成亲了。 赵瀚问道:“吉安三县如何?” 欧阳蒸回答说:“其余二县我不清楚,但在吉水县,总镇与官兵对峙期间,一些士绅蠢蠢欲动,还在暗中串联密谋。一旦总镇战败,这些人很可能立即叛变!不过,官兵大败的消息传回,这些士绅又纷纷效忠,把家里的读书人全送出来,希望能在新占之地谋些差事。” “哈哈,他们倒是会看风向。”赵瀚气得发笑。 欧阳蒸又说:“庞先生的意思是,如今占有八县之地,又增设了两个府衙和转运局,需要大量文吏填充进来。那些士绅家的读书人,可以作为文吏之选,干得好再慢慢升,干得不好立即撤职。” “这样也可,”赵瀚说道,“临江府非常重要,我会在此留两千正兵驻守,水师也会留下一些。临江府的赋税,一部分充作军费,不必转运到总兵府,只做文移交接便可。” 手续流程还是得齐全的,不能让地方财政养兵。但钱粮不需要运来运去,相关文件走一遍即可。 聊了一阵,赵瀚又对袁允龙说:“袁知县,久慕君之贤明,今日总算亲眼一见。” “在下只做了分内之事,全靠总镇栽培。”袁允龙对此很清楚,他虽然认认真真做事,但政绩和资历都不如许多老人。能迅速提拔为清江知县,靠的就是举人名头,赵瀚在把他树立为榜样模范。 赵瀚笑着说:“只做分内之事,做好分内之事,这可不容易得很。宋代包拯,流芳千古,他便只做分内之事。包拯当地方主官,那就老老实实做父母官。包拯当转运官员,那就老老实实转运钱粮赋税。包拯做监察官员,便铁面无私,不怕得罪权贵。包拯最为难得的,就是能做好分内之事,绝对不插手其他事务!” 袁允龙连忙说:“在下谨记教诲。” 宋代那位包青天,真的就只做分内之事,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办好便可。绝对不可能身为知县,上疏建言皇帝搞改革,因为那不是他该管的。 因此,包拯虽然得罪权贵无数,但那是他做监察官时干的事,那是他的职责所在,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而在做监察官之前,包拯一个权贵都不得罪。 赵瀚说出这番话,也是在告诫袁允龙,不要做自己分外之事。因为袁允龙的侄女,即将嫁给费如鹤! 当天晚上,欧阳蒸送来一封信:“总镇,这是夫人送来的,让我亲手转交。” 赵瀚拆信一看,顿时喜笑颜开。 费如兰怀孕了,赵瀚刚刚出征不久,大夫就已经确认喜脉。害怕影响赵瀚打仗,费如兰一直瞒着不说,就连庞春来、李邦华等人都不知道。 我要当爸爸了? 赵瀚感觉好神奇,他穿越之前都没结婚,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要做爸爸。 第168章 【天命】 “总镇,南昌来密信!” 接到喜讯,赵瀚安排一番事务,正欲火速班师返回吉安,突然收到徐颖传来的密信。 对照密码翻译之后,只有十一个字:我军大胜,饶州民反,陷府城。 赵瀚顿时就笑起来,江西真是个火药桶,官兵大败的消息传出,饶州府农民立即就造反了。 若论赋役之重,整个江西,当属饶州府和建昌府。 饶州府百姓,得供养淮王。 建昌府百姓,得供养益王。 这两个藩王虽然占田无数,但其宗室子弟(包括藩王自己)的俸禄,却要本地官府来供应,中央朝廷是不会出钱的。 宗室子弟无数,百姓哪养得起? 甚至张居正变法时,一条鞭法都在此无法推行,直到崇祯上吊死了,两府农民依旧是上缴粮食。 除了粮赋,还有丁役。 藩王们若想修园子,方圆数十里百姓都得遭殃,乖乖的自带干粮去服徭役。 现在爽了,农民造反,攻占府城,也不知那位淮王有没有跑掉。 只能说赵瀚的节节胜利,给试图造反者以莫大信心。 等赵瀚返回吉安府城时,那里已经云集十多个信使,就连南丰县的密密教都派人来了。 “恭迎总镇凯旋!” 城南码头,大小官员齐声高呼,许多百姓也跟着大喊。 或许几个月前,老百姓还怕朝廷,现在一场巨大胜利,立即就安抚了人心。 就连士绅商贾,都变得更加老实。 十几个外地来的反贼信使,下意识就要跪拜。可跪到一半又愣住了,本地官员居然只是作揖,他们跪在人群中反而属于另类。 赵瀚朝庞春来、李邦华等人拱手说:“我在外征战两月有余,全赖诸君操持后方。” “不敢当。” “分内之事耳。” “竭力为总镇效命!” “……” 被官员们簇拥着进城,庞春来边走边说:“陆续来了十多个义军使者,说要推举总镇为江西共主。特别是赣南义军,被两广总督、福建巡抚打得节节败退,他们请求总镇派兵救援。” “这事以后再说。” 赵瀚当然不可能派兵,刚刚打了一场大仗,粮草消耗严重,士卒也有些疲惫,至少得休整半年。 而且,兵器所已经开张,等全体换装之后,又能极大提升战力。 宋应星甚至怂恿赵瀚攻占宁都县,因为宁都拥有硫磺矿,那是制造火药的必需品。 宁都就在吉水县东边,赵瀚写信直接否定,他宁愿派人去购买,也不想短期内继续扩张。 “让他们等着,我先回家看望夫人,”赵瀚挤眉弄眼,笑着说,“夫人怀孕了。” 庞春来、李邦华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惊喜表情。 这个消息带来的好处,完全不亚于大败官军。造反头子有了后代,可以让内部更加稳固,能够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进入总兵府,他们立即去办公,不再耽误赵瀚回家看望妻子。 费如兰正站在内院门口张望,她没有去码头凑热闹,一来害怕动了胎气,二来也是不想过多露面。 见到赵瀚走来,费如兰露出微笑说:“祝贺夫君大胜归来。” 费如兰还要行礼,赵瀚连忙搀扶,扶着妻子进去坐下:“怀孕了须多注意,可有请个经验丰富的老妈子?” “请了,”惜月端着茶水过来,“老爷喝茶。” 赵瀚牛饮一口,又去抚摸妻子的小腹,已经微微有些凸起。 五月初确认怀孕,现在是七月初,算上确诊之前的时间,孩子至少四五个月了。 “还经常犯吐吗?”赵瀚问道。 费如兰笑着说:“偶尔还想吐,没上个月吐得厉害。” “平时走路要小心,也不要随便弯腰,小心动了胎气。”赵瀚叮嘱道。 费如兰心头甜丝丝的,同时又好笑道:“行啦,你也没怀过孕。” 赵瀚又把老妈子叫来,问了一些养胎的问题,免得费如兰胡乱吃什么东西。 他非常不相信古代的孕产水平! 赵瀚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倒是知道一种助产钳,可惜不晓得长啥模样。而且就算他能发明出来,也不敢在老婆生孩子时用,因为一旦操作不当,很可能对婴儿造成脑损伤,甚至导致婴儿痴呆,一些国家已经禁用了。 当天,赵瀚在家简直坐立不安,生怕费如兰磕着碰着。 最后他干脆躲进书房,开始写一些医学常识。太专业的他不知道,只晓得接生时要保持清洁,什么东西都要用开水煮过,坐月子的时候必须保证室内通风。 回家第二天,赵瀚还是没去上班,只让人把必须处理的公务,文件都抱到内院的书房来。 很多东西需要他签字盖章,其实总兵府各司官员已经处理好了。小事他可以不用管,某些大事必须补上印章,赵瀚给自己刻了一枚“江西总兵”大印。 七夕,赏月,观星。 费如兰坐在旁边,手里轻摇团扇,看着牛郎织女星说:“他们一年见一次,不知何时能长相厮守。” 赵瀚躺在竹椅上,笑着说:“夫人可知,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是有这种说法。”费如兰点头道。 赵瀚指着星空:“那牛郎织女,岂不是天天都能相会?” 不止费如兰,就连旁边的惜月,都被逗得捂嘴偷笑,觉得赵瀚这说法太有趣了。 可牛郎织女天天见面,似乎也就没那么浪漫。 “啪!” 费如兰一巴掌拍死蚊子。 赵瀚连忙说:“院子里蚊虫多,先回房睡觉。” 费如兰刚想站起,赵瀚和惜月已经左右扶住,费如兰好笑道:“真没那么要紧,你们这样,我都不知该怎么走路了。” 回到卧室,惜月用扇子扑打一阵,确定蚊帐里没有蚊子,才扶着费如兰上床休息。 夫妻俩靠在一起,待惜月走后,费如兰突然说:“夫君,你去惜月房里。” “睡觉了。”赵瀚只当没听明白。 费如兰又说:“我身子不方便,夫君若是想了,晚上可去惜月那边。” 赵瀚只得把这件事说清楚:“我已经想过了,要是做皇帝,肯定要有妃子,那是必须的,否则容易朝堂不稳。但是,我得立个规矩,皇帝不能三宫六院。最多有一个皇后,两个妃子,保证皇室血脉延续即可。在我做皇帝之前,我绝对不能纳妾,不然岂非带头坏了规矩?” 费如兰也开始正经讨论此事:“若一个皇后,两个妃子,生的都是女儿呢?就算是儿子,夭折了怎办?” 赵瀚顿时无言以对,他忘了古代的孕产水平,也忘了奇高的儿童夭折率。 一后二妃,还真的无法保证皇子健康成年。 赵瀚是肯定要做皇帝的,一方面是出于私心,一方面则是出于公心。 若他搞什么过于离谱的政治制度,别说真正施行,消息传出去就会大乱。中国的情况太复杂了,欧美任何政体,都无法照搬套用过来。 更何况,欧美政体真那么完美? 赵瀚仔细想了想:“一个皇后,五个妃子,应该没问题。” “谁知道呢?”费如兰说。 “那就这么决定了,一个皇后,五个妃子,不准再有更多,也不准再有什么嫔之类!”赵瀚当即做出决定。 至于太监,这玩意该不该有? 恐怕赵瀚说要取消太监,下面的文臣武将会炸锅。文官痛恨太监,只是痛恨太监掌权,哪天真的要取消,他们会千方百计保住太监。 表面原因,是确保皇室血脉的纯净,避免后宫出现什么老王老李老张。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同样是维持朝堂稳定。 万一哪天蹦出心怀叵测之徒,指责太子不是皇帝亲生的,或者干脆质疑皇帝有问题,以此为借口发动政变或叛乱怎办? 皇帝的家事,已经不是家事,而是一国之大事。 稍微出现差错,就有可能生灵涂炭,打仗杀得血流成河! 赵瀚继续思考,决定减少太监数量,只在内宫之中使用。便在皇城之内,只要不是身处内宫,都可以使用正常男子干活。 宫女的数量也得消减,宫女干活到一定年限,可以放归民间允其结婚,也可保留少数不愿出宫的老嬷嬷。 左思右想,赵瀚越想越烦躁,干脆蒙头大睡等以后处理。 足足在家休息三天,赵瀚终于正式去上班。 他见的第一个人,不是那些反贼使者,而是专门搞理论研究的王调鼎。 “听说,你又写出了什么文章?”赵瀚问道。 王调鼎奉上几页稿纸:“并未宣之于众,也不知是否该宣之于众。” 赵瀚接过来一看,皱眉道:“传国易姓说?” “出自儒家公羊派的传国易姓说,但又有所改动。天命靡常,惟德是辅,”王调鼎害怕赵瀚听不明白,详细解释说,“这两句,出自《诗经》和《尚书》,并非离经叛道,而是正经的儒家言论。天命无常,不能永固。天子应天命而生,其德在推行仁政、抚育万民。而今之大明天子,上不能行仁政,下不能抚万民。此谓失德,既失天命。若有德者登高疾呼,行仁政,抚万民,则得其德,则天命所归矣!” 第164章 【白罗洲水战】 “轰隆隆!” 电闪雷鸣,雨幕笼罩四野,天地间都变得昏暗起来。 作战双方的一切活动,都因这场大雨而暂停。 包括黄幺带去敌后的士卒,也纷纷住进老乡家里,瓢泼大雨没人扛得住。 “终于下雨了。” 赵瀚立于帅帐,看着雨水落在地面,喃喃自语:“这位李巡抚,我在等下雨,你又在等什么?” 在江西打仗,但凡双方兵力具备规模,真正决定胜负的都是水战。 朱元璋跟陈友谅的决战如此,王阳明平定宁王叛乱也是如此。 哪边的水师能够获胜,就能占据粮道和进兵路线。如果水师没有覆灭,只要还能守城,步兵输多少仗都可以重来。 这源于江西的特殊地形,全省到处都是大山,主要城市分布于山间盆地,且被四通八达的江河湖连接。 赵瀚的水师部队,虽然战船只比官军少十多艘,但大船数量远远不及官兵。但他地形优势,抢先占了两河交汇处,同时还处于赣江上游。 原本,他想引诱官军水师通过河口,然后根据地形进行包围绞杀,让对方船大船多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谁知王思任不上当,始终不让水师越过河口一步,导致双方就此对峙一个多月。 那就只能等待下雨,等待赣江进入涨水期! 可明末的天气越来越怪,今年不但春旱严重,到了初夏竟也不下雨,夏粮收割完毕还是不下雨。 终于,今年的第一场大雨来了,而且连续下了两天两夜。 赵瀚心里想的竟然不是打仗,而是县镇两级官员和宣教团,有没有积极组织农会抗洪抢险。 …… 官军在下雨之前,已经成功渡江,正待第二日发动进攻,当晚就被老天爷给了个下马威。 李懋芳看着眼前的几门大炮,问道:“还能开炮吗?” 炮手回答:“能响,火药储存得好,没怎么受潮。” “好,重重有赏。”李懋芳嘉许道。 官军有火炮,而且足足九门。 其中六门火炮,是从南昌城拆下来的,属于朱元璋时期的老古董。非常原始的铜制臼炮,口径粗,炮管短,威力大,射程近。 另外三门是佛郎机炮,宁王造反时代的产物。两门由宁王聘请工匠打造。一门是王阳明的忘年交林俊,致仕在家自己铸造,并让家奴从福建运过来的。 这九门火炮都一言难尽,六门臼炮属于城防炮,又粗又重射程还近,只能等反贼自己进攻,才能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三门佛朗机炮虽然轻便,而且射程还远,但威力其实很小,子炮铳也数量不足。 “官兵动了!” “让他们慢慢攻。” 一万多官兵出动,赵瀚却守在营中。 营外挖了三道壕沟,每道壕沟留下的通道,仅容三个步兵并行通过。 而营内,同样有两道壕沟。 坚守不出,就是拖时间,拖到古剑山率领水师出动。 “总镇快看!” 赵瀚立即爬上高台,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敌军抬出什么物事。直至第一道壕沟之外十余步,官兵开始组装佛朗机炮,他终于明白那玩意儿是啥。 “全军撤进战壕,藤牌手举盾护住头顶,没有盾牌的随便找东西。”赵瀚立即下令。 三门佛朗机炮,很快进入预定地点。 但那六门臼炮,却行动极为缓慢。由于下雨之后,地面泥泞坑洼,用骡马拖拽前进,没走多远就陷进泥地中。最后,只能用人力来抬,折腾好半天终于抬过来。 “开炮!” 九门大炮齐射,铁弹、铅弹、石弹齐飞。 两颗落入赵瀚的营寨,砸到泥水地面,蹦跶几下就停止。泥泞地面,吸走了炮弹的动能。 四颗落到营寨之外,屁效果都没有。 但还有三颗炮弹,准确命中寨墙,把木制寨墙轰出大洞。 趁此时机,李若琏派遣民夫,负土填平营寨外的壕沟,又让火炮继续瞄准营寨大门。 官兵用了小半天时间,终于把第一道壕沟填平。 九门大炮也射了好几轮,期间还各种哑火,火药终归是有些受潮了。 营寨正北方,寨墙被轰塌好几处。 特别是那些老古董臼炮,一旦命中目标,直接就能轰塌一片,这玩意儿本身是朱元璋用于攻城的。 “啊!” 半天之后,一发炮弹恰巧落入营内壕沟,赵瀚军中的第一个倒霉蛋出现。 那是臼炮发射的石弹,直接砸碎木盾,然后把脑袋砸没了,旁边士卒吓得浑身发软。 整整一天,官兵的战果如下:填平反贼营外两道壕沟,轰死一个反贼。 当晚,赵瀚没有带兵出去夜袭,因为官军肯定严加防备。 第二天继续。 “轰!” 一门臼炮终于炸膛,那是明初留下的玩意儿,能用两百多年已算质量过硬。 而且很有可能,是炮手操作不当导致,估计火药不小心装多了。 李懋芳连忙怒斥:“莫要填多了药子!” “嘟嘟哒哒嘟哒……” 突然唢呐声响起,不是赵瀚这边的,而是明军水师正在用唢呐示警。 戚继光《纪效新书》有载:“凡掌号笛,即是吹唢呐。” 王思任此刻在自己的坐舰上,他的任务是防备反贼水师,同时如果官军战败,他立即开船到江边接应。 古剑山率领大小战船三十余艘,顺着涨水之后的湍急水流而来。由于大型战船不足,跟官兵硬拼肯定败绩,可现在却不一样,每艘战船旁边都有十几艘小渔船。 那是只能乘坐两三人的小舢板,此刻却只坐着一人操控,船上堆满了淋满油脂的干柴。 “全军撤退!” 王思任双目圆瞪,他知道反贼要干啥。可他处于下游,即便使用火船攻击,那也是上游反贼的独享权力。 当年王阳明大败宁王水师,其中一个关键因素,就是王阳明占据上游! 就这样,战船、兵力都占绝对优势的官军水师,被古剑山率领反贼水师一路猛追。双方都随着湍急水流而下,一直追到黄幺渡河的白罗洲,那里是附近赣江河道的最窄处。 此处河道,被江心洲一分为二。 在涨水之后,西边河道宽百余米,东边河道宽两百多米。但是,能通行大型战船的地方,只有那么四五十米,其他区域很容易搁浅。 王思任坐舰附近的战船,接到军令之后,减缓速度集中朝深水区通过。 可离得太远的官军战船,却只顾着快速行驶。小型战船倒是轻松过去了,大型战船却连续搁浅四艘,瞬间把后面的友军也挡住。 “点火!” 小舢板上的反贼水兵,先是点燃火把,然后拽着绳索,将火把扔到柴火堆里。 火把触碰油脂,迅速燃烧出熊熊烈火。 水兵抽刀砍断绑住舢板的绳索,然后自己顺着绳子爬上大船。两百多条燃烧的小舢板,顺着湍急的江水,朝着官军水师冲去。 这也是赵瀚等待下雨的原因,只有下了大暴雨之后,水流速度才能达到火船进攻的要求。否则的话,官军水师只需用长竿,就能把慢悠悠前进的火船轻松推开。 在河道狭窄处,官军的大型战船,正在减速聚集到深水区通过。 这个速度差,足够让火船追上来,很快就有几条官军战船被引燃,官军的水兵迅速跳船而走。可是水速太过湍急,便是水性极好的汉子,也不容易游上岸,多半是要被江水淹死的。 官军水师彻底乱了,王思任根本压不住。 已经驶过狭窄河道的战船,根本不顾队友安危,自顾自的朝丰城县逃去。小型战船同样如此,一窝蜂的逃窜,早就忘了主帅的坐舰在哪里。 “杀!” 古剑山让己方大型战船抛锚停止,亲自率领不怕搁浅的小型战船,跟在火船之后杀向敌军。 两百多条火船,许多都撞到岸边而倾覆,大部分飘过浅水区,只有几十条引燃官兵六艘大船。 说实话,只要官兵不乱,才引燃六艘而已,依旧占据绝对优势。 可哪里能够不乱? 这些官兵水师,有一半都是被招安的鄱阳湖水匪! 古剑山背着那把双手战剑,踏在小型战船的船头,很快追上一条速度缓慢的敌军大舰。 “飞钩!” 几十个带着绳索的飞爪,抛向大船的船舷。 古剑山正待攀爬夺船,突然敌舰有人大呼:“可是老古?” “樊二吗?”古剑山问道。 “我是樊二,”对方呼喊道,“你去别处夺船,我杀了船上主将投降!” 说着,这货提刀大呼:“鄱阳湖的兄弟,随我杀官军啊!” 一时间,招安的水匪们,调头去砍杀正牌官兵,很快就砍了一位水师把总的脑袋。 古剑山迅速寻找下一个目标,他乘坐的小型战舰非常灵活,官兵的400料大舰完全成为猎物。 “撒石灰!” 就在古剑山率兵攀爬时,敌方大舰从上面抛下石灰。 幸好古剑山早有防备,全部水兵都蒙着纱布,就连眼睛都蒙着纱布。虽然视线不是很好,但能尽可能减少石灰的影响。 “落石!” 脑袋大小的石块,被官兵从大舰砸下来,瞬间砸落好几个反贼。 “砍绳!” 飞爪的绳索,被接连砍断三十多根,反贼水兵纷纷跌落。 但是,六艘小型战船,围攻这艘大型战舰,船上官兵顾此失彼。 古剑山仅凭双臂的力量,就飞快爬上去,迎面刺来一根长枪。古剑山在空中闪躲,抓住枪杆,直接把官兵拉下来。 这厮飞快翻进船舷,还没脚踩甲板,就已经拔剑而出,凌空劈死一个官兵。 由于古剑山的冲杀,越来越多反贼水兵爬上来,官兵陆续跪地投降。 “全速航行!” 夺船之后,古剑山驾驶这艘大船,朝着前方的官军水师猛冲。 营寨那边。 在古剑山突袭的时候,赵瀚就笑起来,若非老天爷一直不下雨,这场水战早就已经爆发了。 官兵那边恰好相反,见自己的水师败退,李懋芳和李若琏连忙下令撤军。 “杀!” 赵瀚爬出壕沟,直接下令吹响冲锋号。 要不是想击败官兵水师,赵瀚早就出去打仗了! 第169章 【众贼】(为盟主genius945加更) 赵瀚又仔细把文章看了一遍,笑道:“你倒是会从故纸堆里找东西。” 王调鼎此时的身份很奇特,既为赵瀚造反搞理论研究,又不肯彻底的投靠赵瀚。他说道:“刚开始,我从《御制大诰》里面,翻到了太祖皇帝的殿兴有福论。可对照总镇之所作所为,这套理论完全不能用。” 朱元璋的殿兴有福论,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又当又立! 而且逻辑混乱,他先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来阐述全国土地都是皇帝的。只要你在这个国家吃过饭,那么皇帝就对你有恩,你就不能反对皇帝。 包括朱元璋自己的家人,虽然饿死好几个,却也受恩于元朝皇帝。 然后他又说,元朝皇帝无道,于是有愚民起来造反。 并且,造反是不对的,即便你快饿死了,造反也是忘恩负义,这种行为必定遭到天谴。 至于朱元璋自己,属于被迫造反,属于误入红巾军,并直接把红巾军称为“暴兵”。那个时候,盗贼并起,天下已不属于元朝,因此朱元璋不是在造反,而是在尽早平定天下,让老百姓都过上安定日子。 通过这套理论,朱元璋不承认自己造反,他乃是匡扶天下的殿兴者! 而赵瀚的家国天下论,摆明了就是要造反,跟朱元璋的殿兴有福论完全挨不着。 赵瀚继续翻阅琢磨,问道:“儒家公羊派,不是主张大一统吗?” “那是汉武帝时期的公羊派,”王调鼎详细解释说,“汉昭帝、汉宣帝时期,公羊派便提出了传国易姓说。当时吏治日趋崩坏,天下民不聊生,因此公羊派认为是天子无道,必须换一个贤人做皇帝。而且,他们当面请求皇帝禅让退位。” “下场如何?”赵瀚又问。 王调鼎回答说:“请求汉昭帝禅让的被杀了,请求汉宣帝禅让的自杀了。” 赵瀚忍不住笑道:“哈哈,他们还真敢。” 王调鼎说道:“此二人虽死,传国易姓说却流传甚广,甚至成为天下儒士的共识。因此王莽篡位,无人反对,全天下都在等着他传国易姓。” “国家积弊已深,哪是换一个皇帝就能变好的。”赵瀚摇头叹息。 王调鼎辩解道:“大秦一统,二世而亡,很多事情,汉代的儒士弄不清楚。” 这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了,西汉首次面临大一统王朝的诸多问题,无法从历史当中获得借鉴,只能探索各种后世看来很天真的解决方法。 王调鼎继续说道:“在下这篇传国易姓说,与汉时又有所不同,而是结合了总镇的家国天下论。” 王调鼎的文章是如此阐述的—— 天命无常,有德者居之。 失德,既失天命。 怎样算失德? 引用孟子的话:“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所恶勿施,尔也。” 既有德者,能让百姓幸福,可万民归心,可统御天下。 民心,便是天命。 获得天命的过程,就是获得民心的过程。 民心,并非士绅之心,而是庶民黔首之心。 如何获得民心呢? 就要观察大明朝廷的过失,将这些过错都改过来。分田亩与小民,任命贤才为官,镇压劣绅豪强,惩治贪官污吏,这些都是在改正朝廷的过错。 只要将这套政策推行天下,就能获得万民之心,就能获得天命眷顾。 就能,传国易姓,登基为帝! 所传之国,非大明国,而是华夏神州。 赵瀚笑问:“你怎不敢把文章传出去,只偷偷的来找我?” 王调鼎说道:“大明无道,总镇有德可居之。总镇创立之国,若至哪天无道,岂不也是有德者居之?” “子孙无德,自当毁灭。”赵瀚不为儿孙担忧,因为担忧也没用。 哪有万世不灭的王朝? “如此,”王调鼎拱手道,“此文便献与总镇。” 顺便一提,王调鼎引用的那段孟子言论,明代科举是不会拿来考试的。 因为被朱元璋删掉了! 民贵君轻的思想,也被朱元璋删掉了。 赵瀚说道:“别叫什么《传国易姓说》,文章改叫《天命论》。你再回去润色一番,尽量写得花团锦簇,这玩意儿毕竟是写给读书人看的。” 《天命论》,不仅要给治下士子看,还要让徐颖在南昌传播。 还可以把《家国天下论》、《大同分田论》、《天命论》,合起来印成一本小册子。所有从赵瀚地盘经过的商船,全部强制购买一本,看不看随他们,但是必须掏钱购买。 今后赵瀚若是做了皇帝,这些书也会定为皇室教材,每个皇子都必须倒背如流。 王调鼎拿着书稿退下,回到家里继续润色完善。 那一堆义军使者被请进来,各自报上家门,顿让赵瀚头大如斗。 仅扫地王的麾下,就有一丈冰、镇山虎、九头鸟、飞上天等等贼首。扫地王只是带头大哥,其他贼首有很强的自主性,相当于一个反贼联盟。 而且,扫地王那边已经开始内讧,因为分赃不均和地盘问题,上个月出现好几次军事摩擦。 为了解决内部矛盾,扫地王决定越界打湖广,打下更多地盘分给这些贼头子。 扫地王派遣使者过来,其目的非常简单。 这货无法在江西扩张,发展空间被赵瀚堵住了。于是想跟赵瀚约定,互相之间不要攻击,赵瀚安心往北、东、南扩张,扫地王则去西边攻打湖广。 对此,赵瀚欣然同意,当场手书一封,让几个使者带回去。 “你又是哪家的使者?”赵瀚问道。 这人回答说:“我家大王叫赛吕布,地盘就在泰和县,跟赵天王的地盘紧挨着。我家大王说,愿尊赵天王为主,请赵天王封一个泰和知县。” 另一个使者插话道:“我家大王也愿尊赵天王为主,请封永宁知县。” 永宁县,就是几百年后的井冈山市。 赵瀚顿时呵斥道:“你们杀掉劣绅豪强,这我并不反对。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还干了什么腌臜事。回去跟你们的大王说,不准打着我的旗号做恶,否则我秋收之后便去征讨!滚!” 两个使者,吓得立即跑路,生怕赵天王把他们宰了。 “你又是哪家的?”赵瀚指着另一个使者。 那使者穿着儒衫,拱手道:“在下方胜弘,家兄方胜昌,暂据龙泉、万安二县。” 赵瀚惊讶道:“你们把万安也占了?” 方胜弘笑道:“半个月前的事,攻陷万安县城之后,家兄便立即派我北上。家兄并无称王称霸之心,也尽量约束部众,没有造下太多杀孽。” “你此行是何目的?”赵瀚直接问。 方胜弘说道:“归附赵总镇而已,家兄与我,都曾在白鹭洲书院求学,也聆听过孟暗先生(李邦华)教诲。孟暗先生既然投奔总镇,那总镇肯定有过人之处。请总镇尽快占领泰和县,好与我们的万安、龙泉连成一片。” 赵瀚问道:“你们可知我的田政?” “以前略有所闻,”方胜弘笑着说,“这几日,我都在庐陵乡下走访,对总镇之田政大为叹服。” 赵瀚笑道:“你们起事造反,就不想荣华富贵?在我手下,可是只能保留二十亩地。” 方胜弘说道:“我兄弟二人,早就已是破落户,每人能分二十亩地都算捡来的。至于荣华富贵,谁人不想?可广东、福建二省之官兵,顶多明年就能进入江西。到时候,我兄弟二人首当其冲,只有投靠赵先生方可幸免。” 突然,又有使者插话:“赵天王,咱们赣南义军撑不住了。那两广总督厉害得很,福建巡抚也厉害,他们还有很多火铳,还有能在山里跑的火炮。” 赵瀚抬手说:“抱歉,今年之内,我不可能再出兵。前阵子跟官兵大战一场,我麾下士卒虽然伤亡不大,但粮草却耗费奇多,须等粮草储备充实之后,才能南下救援你们。” 这位赣南来的使者,不知如何是好,只垂头丧气坐在那里。 赵瀚又对方胜弘说:“方兄弟,实不相瞒,我新扩五县之地,正在处理内政。你们愿意归附,我是非常高兴的,但今年之内我都不会再动兵。” 方胜弘笑着说:“那我们就自己打上来,把泰和县也占了,一起献给赵总镇。泰和县那群贼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简直比贪官污吏更可恨百倍!” 若方胜弘真能做到,赵瀚就白捡三县之地,而且地盘能连成一片,直接跟赣州府接壤。 “如此,静候佳音。”赵瀚抱拳道。 最后还剩一个使者,赵瀚问道:“你们是密密教的?” 那使者说:“我是密密教南丰分坛的,密密教愿举教归附赵天王。” “有什么要求?”赵瀚问道。 那使者说:“事成之后,请赵天王封我们张教主为天师,封江、周两位护法为护国大法师。” “滚!” 赵瀚没好气道:“老子不与妖道为伍。”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密密教总坛已经没了,教主张普薇率残部逃进大山。 五十多岁的广信知府张应诰,上任之后没有立即募兵剿贼。而是整顿吏治,打击贪官污吏,裁除广信府的贡纸政策,获得造纸行业的一致推崇。 包括铅山费氏在内,诸多大族皆拥戴张应诰。 接着,张应诰又废除苛捐杂税,减轻农民负担,就此收服小民之心。 在士绅和百姓支持下,张应诰募兵4000余,仅操练两月就夺回上泸镇,如今又夺回铅山县城。 铅山县的反贼,就此消失。 而且,张应诰正在联络巡抚李懋芳,说下次打仗他可以来帮忙,到时候带五千精兵弄死庐陵赵贼! 唉,江西的反贼蜂起,能臣也不断冒出。 第165章 【酣战】 一万多官兵是带着辎重撤离的,几门老古董臼炮肯定放弃,但两门佛朗机炮却有工夫扛走。 这玩意儿轻巧可拆卸,五六个人就能带着一门炮行军。 听到反贼营中的冲锋号,李懋芳立即下令:“放弃辎重,去前面那座山丘列阵,沿途倾撒钱粮。记住,多撒铜钱和碎银子!” 虽然官兵将领们舍不得,但战场已到关键时刻,只得把抢来的银子撒出去。 见对方居然跑去山丘列阵,赵瀚也停止了冲锋号,吹响聚兵列阵的号声,朝着山坡上的敌人缓慢推进。 坡顶,李若琏惊骇莫名:“这些贼寇,竟然银子都不要!” 李懋芳同样心惊不已,他本来想撒出银钱,破坏反贼的阵型和军心,然后靠着兵力优势杀过去。 这招对付反贼非常好使,李懋芳以前成功过好几次。 可没成想,赵瀚麾下的士卒,排着整齐的军阵,踏过遍地银钱的区域,竟然无一人弯腰去捡! 人都有私心,赵瀚的士兵也有。 但一切缴获要归公,这是宣教官反复强调的。若是在私底下,或许有士兵藏起来不交,但战场捡钱谁还看不到啊?捡来银子也不是自己的,反而还要受到军法处置,脑子正常的士兵都知道作何选择。 虽然丢了几门臼炮,可是此时此刻,情况更有利于官兵作战。 之前赵瀚坚守营寨,官兵得慢慢填平壕沟,然后朝反贼寨中进攻,而且营寨里还有壕沟,弓手射箭就够官兵喝一壶。 现在却是官兵占据高地,赵瀚带兵仰攻山丘! 李懋芳虽然贪婪无度,却也懂得打仗。他排兵布阵之后,突然提剑大呼:“传我军令,斩杀一个反贼,赏银五两。斩杀反贼军官,赏银十两。斩杀反贼将官,赏银百两。谁能擒斩赵言、赵尧年二贼,赏银千两!” 银子在李懋芳手里,有着无尽的用途。 可以撒出去,骚扰反贼的军阵。可以搞悬赏,激励己方士气。可以喂饱上司和同僚,让大家都帮着他说话,官司打到皇帝面前都不怕。 李懋芳非常聪明,他不是贪了银子就独吞的傻瓜。 在他看来,银子若不能用出去,那跟石头没有什么区别。 悬赏一开出,官兵顿时士气大振。外加他们兵多,是赵瀚的三倍以上,一时间竟淡化了己方水师被击退的负面情绪。 “快快组装佛郎机炮!弓手上前射杀贼寇!”李懋芳喊道。 官兵只有五百多弓箭手,本来是布置在战船上的,现在被调来陆地射杀反贼。 赵瀚这边的一千弓箭手,也分散成稀疏阵型上前。 黄顺和李正,各带五百士卒,绕向对方两翼,等待时机发起攻击。 “咻咻咻!” 双方弓手对射,一边占据高位,一边人数更多。 费映珙现在就是弓兵百人队长,这货用的弓箭都不一样,是考武举的制式一石弓。 一箭射出,准确命中一个军官,费映珙专找当官的下手。 熊耀使用的却是七斗弓,跟着士兵一起齐射。他瞄准的是敌军脑袋,却一箭射进目标的小腿。 “郑把总,你去冲击贼寇的弓手!”李懋芳喊道。 那位郑把总,带着五百士卒,趁着弓手上弦的间隙,硬着头皮就冲下来。 令旗挥动,江大山和江良,各领五百人上前接应。 双方弓手各自后撤,一千五百近战兵绞杀在一起,赵瀚的中军只剩一千多人,两翼各有五百人绕出。 “前六哨,齐出杀贼!” 李懋芳见机立即发动攻击,他觉得自己兵力占优,靠人堆也能把反贼给堆死。 李若琏也喊道:“围杀贼寇中军!” 两人的想法一致,认为赵瀚太过智障,本来兵力就不足,居然还分兵绕向两翼。 赵瀚所在的中军,很快就要被数倍于己的官兵包围。 赵瀚笑着对费如鹤说:“我左你右,一起结阵当诱饵。” “没问题。”费如鹤说道。 一千弓手撤回之后,朝着冲来的官军主力吊射。 一轮弓箭下去,只射死射伤数十个官兵,却直接让官兵的一个千人哨队崩溃。 “临阵脱逃者,斩!” 李若琏亲领执法队,站在后面砍杀溃逃的士卒。 接连砍死十多人,这些溃兵哇哇大叫,又转身朝着反贼冲去。 两侧的黄顺和李正,接到军令立即冲锋,李懋芳连忙分出四哨接战。这等于是说,黄顺和李正二人,他们各领五百人侧击,都要面对四倍于己的官兵。 赵瀚仔细观察敌情,对张铁牛说:“官兵的王字旗那一哨,冲出几步就乱了,你杀穿了直取敌方中军。” “奴儿军,随我杀!” 张铁牛带着数百奴儿军,提着两把斧头就冲出去。 赵瀚和费如鹤,带着剩下的士卒,各自结阵冲进正面战场,援助江大山和江良二人。他们加起来只有两千人,几乎是被官兵半包围,结成圆阵抵挡六千多官兵。 已经没有预备队了,赵瀚本人都亲自投入战斗。 别看打得热闹,其实战况并不激烈。 狼筅兵在前,举着带桠的毛竹,毛竹枝桠上还绑着铁枝。就那么用狼筅一阵乱捅,便让三米开外的敌人难以接近,少数能冲进来的,还有藤牌手举盾挡住,后面的长枪手趁机戳出。 就跟面对乌龟一样,找不到该往何处下嘴。 六千多官兵,围杀两千反贼。交战半刻钟,反贼只死了三个,官兵却被捅死数十人。 主要原因,还是那些乌合之众的官兵,面对狼筅畏缩不前,根本不敢舍命往里冲。大部分的官兵,就像在战场梦游,完全不知自己该干啥。 费映珙等一千弓手,退到后面一直射箭,直往官兵的人堆里吊射,射得官兵后方不断有人溃逃。 李懋芳挥舞令旗,派出一支预备队,想要绕过去攻击弓手。却见张铁牛、刘柱两人,带着赵瀚的亲兵奴儿军,一路将“王”字旗杀穿,姓王的把总吓得转身就逃。 张铁牛的左臂被砍伤,右腿被长枪擦伤,这货却奋勇直冲,一斧子将那把总劈倒。 这个把总,是李若琏招来的千户,从来没有打过仗,麾下全是放下锄头的孱弱军户。他们连列阵都歪歪倒倒,哪里经得起张铁牛死命冲击? 倒是张铁牛很诡异,无论大战小战,必然多处受伤,哪次不受伤反而让人意外。 再看旁边的刘柱,同样冲在最前面,身上连衣服都没破。 “杀!” 眼见张铁牛冲向中军,李懋芳把派去杀弓手的预备队,紧急调来填补战场缺口。另外再补上一哨,想要将张铁牛给围死。 双方完全搅在一起,弓手根本无法射击。 “随我杀!” 费映珙抛下弓箭,拔出自己的佩剑,带着百人队开始近战。 以赵瀚为中心的近两千士卒,已被六千多官兵完全包围。 但中间有一圈明显的界限,那就是长达三米多的狼筅区域,绝大多数官兵都被挡在狼筅之外不敢冲。 这在战场形成三个同心圆,里面的圆圈,是赵瀚、费如鹤率领的两千义军。中间一个圆环,由狼筅和长枪构成。最外面的圆环,是六千多处于梦游状态的官兵。 六千多官兵围杀至现在,义军的伤亡竟然还是个位数。 费映珙带着百人队冲来,这些弓手在弃弓之后,都是用匕首来作战。可里应外合一冲击,直接让上千官兵崩溃。 除了少量预备队之外,李懋芳、李若琏二人,已经彻底失去对官军的控制力。 他们不断让号手和旗令兵,传达分兵攻击反贼弓手的军令。可前方那六千官兵,只知傻乎乎围攻敌方中军,攻不进去就愣在外边,十个官兵里面,只有一两个能真正接敌。 “乌合之众,乌合之众!” 李懋芳气得直跺脚,但凡再给他一年时间,练出几千真正的精兵,也不至于打成现在这幅模样。 眼见费映珙突袭奏效,其他弓手也扔掉弓箭,拔出匕首跑去厮杀。 左翼方向,李正率领五百士卒,突然杀溃四倍于己的官兵。而且这些官兵,崩溃得毫无征兆,李懋芳都来不及派预备队去救援。 只因这两千官兵,大部分是临江知府募集的乡勇,少部分是从民夫里挑出的青壮,战斗力也就能欺负一下农民。 他们先是以绝对优势,围攻李正的五百士卒,打了半天毫无效果,反而被李正戳死数十人。伤亡近百之后,两千杂鱼瞬间溃散,而且害怕被军法官伺候,不敢逃回主帅方向,直接朝着赣江那边溃散。 李正立即带兵冲向敌方主帅,张铁牛也杀穿了冲过去,不足一千人的反贼,直奔兵力占优的官兵中军大阵。 李懋芳见状,骑上马儿就跑,哪还顾得上自己的大军? 李若琏愣了愣,这位六十九岁的江西总兵,也连忙骑着马儿开溜。 官兵的战马虽然稀少,但两位主将是肯定有马的。 他们一逃,官兵的中军大阵立即崩溃,因为不断派出预备队,中军本来就没剩什么官兵了。 “杀!” 张铁牛此时已受伤五处,带着奴儿军狂追不舍。 李正却没有继续追,而是带兵杀回来,前去接应右翼的黄顺。黄顺面对的是硬骨头,还在那里胶着战斗。 至于被围的赵瀚和费如鹤,根本不需要李正来救。 六千官兵攻不进去,又遭一千弓手背后攻击,等于是被反包围了。在李懋芳、李若琏逃跑之前,这六千官兵就开始溃散,此时更是全线崩溃。 整场战斗,如果从弓兵互射开始算,大概持续了二十五分钟。 接下来就是追敌和接收俘虏。 战后统计,赵瀚这边战死41人,重伤18人,轻伤百余人。 而且,死伤最多者,并非被六千官兵围杀的中军,也非弓兵互射的伤亡,而是张铁牛带头冲锋的奴儿军。 这货完全放弃防御,就是一直往前杀,杀得李懋芳派出的预备队都不敢上前接战。 至于官兵那边,加上民夫在内,一共一万六千多人上战场。但是,被射死、被正面杀死的官兵,其实还不足七百人。 非常离谱的数据,双方总计两万多人战斗,真正交战而死的,加起来竟然不到一千,然后就迅速分出胜负了。 甚至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李懋芳、李若琏两位主将先逃,还是正面战场的官兵主力先溃。 反而是追击过程当中,官兵被捅死好几百,跳江逃生被淹死者上千,伤亡是正面交战的两倍有余。 赵瀚和费如鹤,都没有施展武力的机会,他们全程都在指挥防御战斗。 过了许久,张铁牛牵着一匹战马回来,手里还拎着个脑袋。这货浑身是血,笑着说:“砍了个千总,算他倒霉,骑马摔断腿了。” 赵瀚无语道:“这次又伤了几处?” “不晓得,”张铁牛还在乐呵,“哥哥放心,我又不傻,还能让人伤了要害?” 赵瀚望着被陆续押回的俘虏,足足好几千人,心中早已做出决定。 这些俘虏,挑选部分作恶不多的从军,剩下的全部扔去挖矿,新占的铁矿山正急需矿工呢。 江西巡抚李懋芳、江西总兵李若琏,他们身边只跟着两三个亲兵。由于江西河流太多,骑马也跑不起来,经常是跑一阵、走一阵,还得绕着河流兜圈子。 两百多里的路程,二人骑马将近十天,终于回到南昌城的河对岸。 过江一问,才知王思任的水师大败! 第170章 【集体婚礼】 总兵府。 陈茂生递上一张帖子,赵瀚还以为是公文,拿来一看却是结婚请柬。 这倒让赵瀚挺意外的,笑问道:“新娘是谁?” “总镇也认识,她叫杨春娥。”陈茂生回答道。 赵瀚有些惊讶:“就是宣教会那位杨同志?” “是的。”陈茂生点头道。 杨春娥,即是那件强奸案的受害者,赵瀚真没想到陈茂生会跟她结婚。 陈茂生解释说:“总镇知道我的过往,在我看来,贞洁须论心。一个人,不分男女,只要真心从良了,那就是真正的良。大同会里一些人,甚至宣教团里一些人,他们虽然口头不说,心里却是鄙夷春娥的。我认为这样不对,我希望跟春娥成亲之后,能够彻底改变他们的想法。” 赵瀚欲言又止,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陈茂生继续说道:“不止我一个,宣教团里许多同志,都愿意与曾经做过妓女的女同志成婚。我们就是要做给世人看,让世人知晓何为良贱之分。” “我不如你们。”赵瀚叹息道。 大同会的那些主张,是赵瀚提出来的,他虽然心里认同,但也是一种做事的手段和工具。 特别是这一年多以来,赵瀚忙于军政事务,有些脱离真正底层了,他已经变得不那么纯粹。 反而是陈茂生这些人,这些贱籍出身的大同会成员,还一直恪守大同会的入会誓言。他们是戏子,是家奴,是苦力,是龟公,是妓女,是军户,他们真的在努力践行人格平等。 对此,赵瀚心中羞愧,感觉自己像个背叛者。 赵瀚突然问:“小红和小翠呢?” 陈茂生表情古怪道:“她们……并无成家之念。” 赵瀚也不晓得该咋解决,立即转开话题说:“我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只是你们想过没有,一些女同志可能无法生育了。” 许多妓女,会服用避孕药和堕胎药,因此留下不能生育的后遗症。 陈茂生点头道:“想过了,若是无法生育,就从济养院领养孩子。” 这群人,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啊。 可惜赵瀚无法领导真正的革命,他能做的只是废除良贱制度,打击各种不平等现象,尽量让天下人都日子过得好些。这个国家太过庞大,文化传统也根深蒂固,全盘推翻必然引起更大的混乱。 赵瀚叹息道:“我亲自给你们主婚。” 半月之后,集体婚礼。 这是个新鲜事物,引来许多人的好奇,同时私底下议论纷纷,认为他们是败坏德行。 那么多宣教团的大官,娶从良的妓女为妻,不是败坏德行是什么?非但败坏德行,而且还给祖宗丢脸! 甚至谣言纷起,说宣教团内部,平时便有不齿之事,否则招那么多从良妓女作甚? 其实这次结婚的不多,一共也就九对新人。 有一个新郎比较特殊,名叫萧元魁,不但是大族子弟,而且还有秀才功名。他以前娶过妻,妻子却因难产而死。此后便不近女色,别说续弦,就连小妾都不纳,只说自己要一心科举。 萧元魁先是在赵瀚军中做文吏,又调去庐陵县衙做文吏,然后前往安福县做镇长,并跟宣教团一起搞分田工作。 有一位女宣教员,不但长得像他亡妻,而且还会吟诗唱曲。 两人在工作之余,互相探讨诗词曲艺。便是女宣教员被调走,他们也一直保持通信,从刚开始的曲艺为主,渐渐转变为聊些生活琐事。 这天,九个新郎官,穿着漂亮的状元袍(婚礼仿制款),骑着马儿去客栈迎接新娘。 赵瀚手里的马儿,已经增加到十一匹,前段时间打仗缴获的。 如今,非常大方的让新郎官们骑去迎亲。 迎亲队伍当中,负责吹打的,全是军中的号令兵。一路吹着唢呐,敲着铜锣,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沿途到处都有百姓围观,有些看得直乐呵,有些却指指点点。 突然,十多个人冲出,男女老少皆有,拦住迎亲队伍大喊:“魁儿,你不能这样啊,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陈茂生转身看着萧元魁,萧元魁不太会骑马,干脆弃马而走,直接朝旁边的小巷跑。 他知道说不清楚,因为早就尝试过无数次。 这货一路奔跑到客栈,那里集体住着九个新娘子。他不顾旁人的眼色,冲到楼上敲门,喊道:“怜怜,快跟我走!” 一个新娘走出来,掀起盖头说:“怎么了?” 萧元魁笑道:“我等不及了,这就背你下楼。” 新娘瞬间明白出了什么事情,感动流泪道:“好,你背我走。” 其他新娘纷纷出门,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可惜萧元魁体力不怎么好,他一路奔跑到客栈,又把新娘背到楼下,已经累得双腿发软。两人只能手拉着手,又从小巷里奔跑,一直跑去举办婚礼的总兵府。 赵瀚也听说了此事,笑着调侃道:“如此急切,你们早就想拜堂了。” 萧元魁也笑起来:“知我者,总镇也。” 等了好半天,真正的迎亲队伍终于回来,新娘踩着用麻袋铺成的地毯进入总兵府大门。有代代相传之意,也有新娘进门之前,不能踩着地面的意思。 交拜礼在总兵府花园举行,中间桌案供着大同会的会章,两边坐着新郎们的长辈。 有长辈者,拜高堂时拜长辈。 无长辈者,拜高堂时拜会章。 只不过嘛,有些长辈不大乐意,因为新娘的出身,要么是妓女,要么是丫鬟。 虽然这些长辈也是苦出身,但儿子如今进了宣教团,在他们看来也算当官了,怎能娶那下贱女子为妻? 赵瀚则是满脸笑容,不但客串主婚人,而且还干了司仪的活,扯开嗓子大喊: “拜天地!” “叩首!” 小红站在旁边喜滋滋观礼,小翠却有些幽怨,目光一直锁定在赵瀚身上。 她们都有些晒黑了,长期在外面跑的缘故。 “再拜高堂!” “叩首。” 只有三对新人跪拜长辈,其余全都朝着会章叩首。 总兵府外,已经闹腾起来,萧元魁的家人哭天抢地,仿佛是被人刨了祖坟。 有士绅摇头叹息:“唉,世风日下,道德何在?” 也有士子笑道:“萧兄真个洒脱人,此当写成传奇小说,本人今日回家便动笔。” 还有百姓对萧家人说:“宣教团的女官都是大好人,萧秀才能娶一个回家,算是积了八辈子福气,你们还在这里哭什么?” 萧元魁的父亲也是秀才出身,此时哭得更厉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我死之后,如何有脸见列祖列宗啊!” “你们这些狗东西,早就该去死,”一个路人看不下去,对着众人大喊,“我家以前穷得很,只能卖儿卖女。我儿子给人做家奴,我女儿不晓得卖到哪处。赵先生来了,儿子也回家了,我儿子现在是赵先生的亲兵。家奴就贱了?妓女就贱了?回头我就给儿子说,让他娶个宣教团的女官爷!” 立即有人嘲笑:“刘三,宣教团的女官爷,是你儿子想娶就能娶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哈哈哈哈!” 许多路人开始哄笑。 刘三有些窘迫,胀红了脖子说:“宣教团的女官爷尊贵,我那儿子也不差。我儿子是赵先生的亲兵,前阵子跟官府打仗,我儿子立功了,现在可是什长!什长你们晓得不?管得了整整十个人!” 又有人喊道:“什长也是兵,配不上宣教团的女官爷!” 刘三怒吼道:“我儿子以后能做将军!” “快快回家睡觉,做白日梦来得快些。”另有好事者调侃。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完全把萧家人的哭声掩盖。 在某些人看来,女宣教官都出身卑贱,娶进门是件丢脸的事情。可在许多底层百姓看来,能娶女宣教官是涨面子的大好事,他们对女宣教官非常敬重。 赵瀚的治下,方方面面都在改变,包括传统的意识观念。 此非一朝一夕之功,必须慢慢来,逐渐的潜移默化。 这个夏天喜事很多,集体婚礼之后不久,费如鹤也结婚成家了。 而远在海上,郑芝龙与刘香大战,刘香团伙彻底覆灭。 在赣南地区,两广总督、福建巡抚联手,大破闽粤赣三省义军联盟。阵斩两千余人,俘虏四千余人,顺势夺回会昌县城,南赣义军只剩瑞金一县之地。 战局变化,比赵瀚想象中更快,闽粤联军可能秋收之后就会北上。 接到南方战报,赵瀚立即让兵器所,优先给水师打造装备。同时,把那一千弓箭手,也调去船上进行训练。 不过就在此时,广东突然爆发起义。 纯粹是两广总督为了练兵,增加了太多苛捐杂税。而且,总督把官兵带去赣南打仗,广东省内兵力空虚,连续有六县农民起事,其中四县的县城被攻破。 这种情况,很快蔓延到广西,少数民族兄弟也炸开了。 那些少数民族兄弟,很多都在土司、土官的统治之下。土官就是改土归流之后,任命以前的土司当佐官,而且可以变相世袭,他们对本族百姓盘剥得最狠。 两广烽烟四起,总督沈犹龙只得回去灭火,让福建巡抚继续攻打瑞金。 第166章 【可以甩锅】(为盟主小猫猫向前冲加更) 那个千总的尸体,很快被士兵抬回来。 赵瀚扫了一眼,对张铁牛说:“回去之后,论功行赏,这人身上的铁甲奖励给你。” “那挺好。”张铁牛看得两眼冒光,恨不得立即就将铠甲扒下来。 赵瀚还是太穷,造反直至现在,连一副铁甲都没有,麾下将领都只能穿皮甲。 明代对于武器管理得不严,只要不是火器,强弓劲弩都允许平民持有。但是,谁敢私自制作、收藏铠甲,那是形同造反的! 眼前这个死者,应该是世袭武将出身,铠甲也属于祖传古董,说不定都一两百年了。 凭借新喻、分宜两县的铁厂,兵器所很快就能敞开了运转。 首先打造的并非火器,而是上千把腰刀。至少要把弓兵身上的匕首,全部换成战刀,那根本就不是匕首,而是装了短柄的铁枪头。 士卒们正在打扫战场,赵瀚踱步过去慰问伤员,见到吴勇正在裹伤口,不由笑问:“你这回没有抓到大官?” 吴勇沮丧道:“这回真正的大官,都骑着马呢,实在是追不上。官兵的马儿真多,肯定……多半有二十匹。” 吴勇隶属于奴儿军,之前跟随张铁牛冲锋,肩膀被砍了一道大口子。 这种冲阵之战,才是烈度最大的。 反而是赵瀚亲自指挥的防御战,别看两军几千上万人对戳,其实戳半天的伤亡都不会很大。就算对面不是乌合之众,换成真正的朝廷精兵,打起来的过程同样差不多。 两军对捅,打得各自死伤过半,那绝对属于传说级别。 让岳家军跟四川白杆兵厮杀,或许能达到如此烈度。至于其他军队,伤亡率达到5而崩溃很正常,伤亡率10才崩溃可称精兵。 能够承受20伤亡的军队,只给赵瀚五千人足矣,他就可以横扫江南数省。 便是此时的后金军队,若遭到20伤亡,也是肯定会溃退的,鞑子比你想象中更加惜命。 后金能够不断壮大,靠的并非悍勇不惧死,而是快速进步的战略战术。 努尔哈赤起兵之初,打起仗来毫无章法,建立八旗制度才真正成军。 便是到了萨尔浒之战,鞑子战力也不如大明边军。每次都钻明军各部无法协同的漏洞,突然奔袭其中一只明军,以两到三倍的优势兵力获胜,然后造成明军其他部队望风而逃。 真正恐怖的,是鞑子的战术进步速度! 由于在萨尔浒之战吃过暗亏,努尔哈赤随即采用盾车。以重步兵推动盾车,两辆盾车合起来,可掩护二三十个步兵前进,让大明边军的车营火器完全抓瞎。 反观明军这边,战术一成不变,还是采用对付蒙古骑兵的车营火器战法。 于是就出现这种战争场面—— 明军垒好战车,士兵躲在战车后面,弓兵射箭、鸟铳兵放枪,近战步兵予以保护,骑兵躲在阵中做预备队,或者骑兵游弋到侧翼伺机出战。这种战法,压制了蒙古骑兵上百年。 鞑子则以重步兵在前,推动盾车掩护大部队前进。明军的弓箭、子弹,大都被盾车挡住。躲在盾车之后的鞑子弓箭手,拉近距离对明军进行抛射。当步兵推开沿途障碍物后,鞑子骑兵突然冲出,对着明军进行移动骑射,射溃之后就立即追杀。 大凌河之战便是如此,鞑子骑兵连射两轮,配合弓箭手的齐射,明军就直接崩溃了(明军士气其实也不错,硬扛鞑子骑兵的第一轮射击,第二轮实在扛不住才溃退)。 那个时期的鞑子,主力部队兵员配备为:20盾车重甲步兵,30锁甲弓手,40轻甲骑兵,10铁甲骑兵。 而到现在,鞑子又配置了火器部队,比大凌河之战时更难对付! 完全就是战术碾压,鞑子不断改良战术,明军却一成不变,大明边军怎么打得过? 对了,重炮可破鞑子的盾车阵,但普通的佛朗机炮、虎尊炮不行。 以赵瀚目前这种渣渣军队,就算士卒能承受50的伤亡,一大半士卒都死战不退,遇到鞑子主力同样会败得很惨。 换成白杆兵也一样,因为如今的鞑子,已不是当年的鞑子。 这些家伙学得好快,科技树全点在军事上了! …… 赵瀚在战场等候好半天,古剑山终于率领水师回来。 水兵的伤亡,竟比陆军还高,而且还失踪了三十多人。因为下雨涨水之后,水流太过湍急,水兵落入江中,迅速被江水给卷走,也不知有多少人能够安全上岸。 但是,战舰变多了! 古剑山喜滋滋过来行军礼,汇报说:“总镇,我军在白罗洲大捷。烧毁敌方大舰六艘,缴获敌军大舰两艘、小舰七艘,另有两艘敌军大舰、一艘小舰投降。还有三艘敌军大舰搁浅,需要组织人手清淤拖拽出来。” “干得好,”赵瀚高兴道,“敌方坐舰跑了吗?” 古剑山回答道:“王思任坐船跑了,追之不及,请总镇责罚。” 赵瀚哈哈大笑:“打了一场胜仗,我责罚你作甚?” 一百多个投降的官军水军,被古剑山带过来拜见,以前都是鄱阳湖水匪。 古剑山介绍说:“这是樊超,匪号樊二,我以前在鄱阳湖的好兄弟。” “拜见大帅!”樊超连忙磕头。 “快快请起,”赵瀚将这人扶起来,端详一阵说,“果然是好汉子,且留在我的水师里做军官。” 当然是低级军官,宣教员会做思想工作,做不通那就只能撤职,一来就想高升是不可能的。 倒是费映珙,这次表现非常出色,可以让他统率五百人了。 翌日,赵瀚带兵过江,包围临江府城。 这是赵瀚目前所遇到的,防御力最强的城市,根本没法强行攻打。 但是,城门洞开。 临江知府率领诸多官吏,出城跪迎道:“罪人何天衢,拜见赵天王!” 赵瀚扫了一眼:“就这几个当官的?” 何天衢回答说:“同知、推官、知县等官员,昨天下午已经遁逃。” “你怎么不跑?”赵瀚问道。 何天衢硬着头皮说:“在下仰慕赵天王威名,愿意献城赎罪。” 这当然是鬼扯,何天衢投降的原因,是他乃本城主官。就算逃跑又如何,朝廷问罪起来,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而且,张献忠肆虐庐州府,何天衢的族人多半没了,这货也不害怕牵连家族。 不过嘛,何天衢有些想当然,以为献城可以获得重用。但这段时间,官兵到处抢劫征粮,其他大官都跑了,正好把何天衢拿去公审,让那些遭殃的百姓发泄怒火。 “抓起来!”赵瀚冷笑。 何天衢有些懵逼,剧本不对啊。他惊呼道:“赵天王,我有献城之功,为何如此对待降官?” “官兵全军溃败,我需要你来献城?关起来,择日公审!”赵瀚说完便带兵进城。 临江府城不能舍弃,这个地方太重要了。 虽然樟树镇紧挨着临江府城,但樟树镇没有城墙可以防御,只有占据此城才能卡住赣江水道。 唉,还是扩张太快啊,赵瀚目前的地盘如下: 吉安府:庐陵县,吉水县,安福县。(此府暂缺:泰和县(反贼),永丰县,龙泉县(反贼),万安县,永新县(扫地王),永宁县(反贼)。) 临江府:清江县,新淦县,峡江县,新喻县。 另有分宜县,属袁州府辖地。(除了分宜县,袁州府的其余地盘,皆被扫地王占据。) 也即是说,赵瀚从三县之地,一下子扩张为八个县。 有得宣教团和基层官员忙活了! 萧焕肯定也得忙活,地盘突然翻倍,廉政工作估计够呛。 不过,财政突然宽裕了,李懋芳搜刮那么多钱粮,全部给赵瀚做嫁衣,顺便还缴获几门火炮。 却说南昌府那边,已经慌作一团。 便是江西三司官员,都集体出动,撒银子重新招募士兵守城。 因为江西的省城南昌,距离赵瀚的临江府城,直线距离不到二百里,中间只隔着一个丰城县。 别打我,别打我,别打我……这就是江西三司官员的想法,生怕赵瀚趁着大胜出击,顺势把南昌府给团团包围。 赵瀚才懒得过去,八县之地他都消化不良。 就连黄幺夺取的丰城县,赵瀚都主动让出来,作为他跟官府的缓冲地带。 李懋芳、李若琏、王思任,三人在南昌面面相觑。 “怎么办?”李若琏问道。 王思任叹息道:“我的水师还剩一半,一年之内,必可重振旗鼓。” 李懋芳却无法言语,这场仗败得太彻底了。 或许,王思任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因为他只是江州兵备佥事。 或许,李若琏可以降职回京,因为他是锦衣卫出身的武官。 但李懋芳作为江西巡抚,革职丢官都是轻的,极有可能下狱查办! 文官确实地位崇高,可一旦丢城失地,主要责任也会算在文官头上,崇祯朝已经栽了好几个督抚。 接下来两个月,李若琏和王思任,积极募兵防守南昌城。 而李懋芳对兵事毫无兴趣,他在南昌也屯有银子。派出心腹坐船直奔京城,撒银子贿赂朝廷要员,好歹得保住自己一条狗命。 对了,可以甩锅给王思任。 决战之际,王思任的水师大败,这才引起官兵主力崩溃! 对对对,这锅得王思任来背。 (感谢v尼玛``比、上仙齐天的盟主打赏,本章末会配上地图,若是没有可以刷新一下。) 第171章 【商贾逐大利】 陈茂生作为总兵府宣教司主官,娶一个从良的妓女为妻,这女子半年前还被人强暴过。 并且,赵瀚亲自主婚! 这个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不但在八县之地造成轰动,甚至还传到了更远的州县。 虽然非议者甚多,但正面效果也很显着,人们的观念正在逐渐改变。 当月,就有三十多个妓女,申请加入宣教团…… 赵瀚对于勾栏妓院的政策,跟对待妾室身份非常类似。 民,官不究;民若举,官必究! 原则上,禁止妓院存在,而且还要收税。 但不主动去查抄,若有妓女自愿离开,妓院不得横加阻拦,否则就直接将这个妓院取缔。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关闭了七家妓院,都涉嫌非法禁锢妇女自由,对外宣布的罪名是“逼良为娼”。 粮商李凤来,此刻就在妓院里消遣。 他这次来吉安,生意不是很好做,因为赵瀚打仗扩军,粮食消耗颇大,剩下的粮食还得储备起来。 也就一些被分田的大户,依旧过着奢靡日子,银子不够只得卖粮食。还有一些小民,卖粮食给本村的钱粮铺,钱粮铺再卖给外地粮商,李凤来陆陆续续收粮上千石。 农村钱粮铺,并未彻底取缔,只是禁止放高利贷。 因为地主开的钱粮铺,在农村非常重要,农民必须依靠这种店铺,将粮食换成铜钱或银子。 费纯手下的粮行,无法遍布每个村镇,大概两到三个镇设一粮行。 如果地主的钱粮铺太坑人,农民就会选择走远路,把粮食卖给官方粮行换钱。 听着小曲,喝完花酒,李凤来被名妓潘赛赛扶上床。 他感觉后脑勺硌着什么东西,伸手往枕下一掏,却是本《大同集》,顿时笑道:“潘姑娘也看这种书?” 潘赛赛解释说:“做完这个月,我便去考宣教官,自要提前读些文章。” “老鸨愿意放你走?”李凤来惊讶道。 “她怎敢不放?”潘赛赛讥讽道,“若不是她苦苦哀求,我月初便已走了。我也不跟李老爷说假话,能够真正从良,谁还甘心作践自己?” 李凤来起身靠坐在床头,说道:“赵总镇占了吉安府那么久,潘姑娘为何现在才想着从良?” 潘赛赛答道:“自古妓女从良,都没什么好下场,无非最后被薄情郎抛弃。之前我是害怕,对宣教团有误解,以为是从军做那种事情。现在不一样,陈老爷何等尊贵,执掌总兵府宣教司,却不嫌弃我等出身,娶一从良妓女为妻,还是赵先生亲自主婚。既有奔头,为何不去?” 潘赛赛开始幻想今后的日子,笑着说:“我也不好高骛远,只须跟着宣教团认真做事,找个品行端正,又能识得几个字的嫁了便成。若真对我好,不识字也可以。” 见这名妓身在青楼,心已经飞到宣教团,李凤来叹息:“唉,这吉安府的青楼,今后怕是越来越少了。” 潘赛赛冷笑道:“藏污纳垢之地,一家都没有才最好。” 潘赛赛既然决心从良,就懒得再故意讨好客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或许有妓院禁锢妇女之事,但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名妓身上。现在又有官府撑腰,潘赛赛想走就走,甚至连赎身钱都不用支付。 李凤来随手翻开那本《大同集》,他的商船刚靠岸,就被强迫买了一本。 当时懒得翻看,现在却有了兴趣,渐渐读得心惊肉跳。 《大同集》一共只有五篇文章:《大同会章节选》,《大同分田论》,《天命论》,《格位论》,《良贱论》。 《格位论》作者署名赵濯尘,其实早就传播到南昌,甚至传播到其他省份,蔡懋德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良贱论》却是陈茂生写的,通篇大白话,用于底层传播。再请王调鼎进行润色,写得文采飞扬,拿给读过书的人看。 李凤来出身南昌大族,不过他属于庶出子,否则哪会辛苦奔波,直接躺在家里享福即可。 把这些文章看完,李凤来觉得自家肯定完蛋,数万亩良田今后绝对保不住。 先是惊惧,继而欣喜。 李凤来已经跟赵瀚搭上关系,分田就分田呗,反正他是庶出子,累死累活好些年,赚来的钱财都归家族,自己只攒下三千多两银子。 而且,这三千多两银子,还不敢完全暴露,因为一大半属于中饱私囊。 他现在恨不得赵瀚早日打下南昌,强行让李氏分家析产,自己怎么也能分到几千两。然后凭借跟赵瀚的关系,靠着做生意赚钱,到时候赚来的银子都是自己的! 豪门大户就是铁板一块吗? 非也。 好多庶出子,甚至是嫡子,都巴不得赶快分家,宁愿不要田产也赞成分家! 李凤来兴奋得整晚都睡不着,第二天就跑去拜见赵瀚。他属于总兵府的长期合作商,特许直接给赵瀚递拜帖,很快就获得召见。 赵瀚一番寒暄,抱歉道:“今年用粮之处很多,没有多余粮食卖给李员外。” 李凤来笑道:“无妨,总镇明年肯定粮食充足。我找人打听过了,总镇今年在八县之地,大力推广番薯等作物,明年愿意卖粮的农民必然更多。” 赵瀚治下八县,拥有大量贫瘠山地,在某些穷县,甚至山地占到80以上。 这种土地,种传统粮食收成很低,就算种玉米也不尽如人意,但种植红薯绝对能让农民吃饱。 赵瀚提醒道:“李员外明年来收粮,可别压价太狠,谷贱伤农。” “在下谨记。”李凤来立即懂得意思,就是压价可以,明年粮价肯定下降,但千万不能搞得太过分。 赵瀚也想过在各镇建粮站,规定农民只能往粮站卖余粮。但从长远考虑,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允许农民自由交易。因为粮食官营之后,可以钻空子的地方太多,今后肯定成为基层贪污的重灾区。 许多政策,初衷是好的,推广开来就要变味。 比如说门摊税,赵瀚只能按照门店、摊位的面积,再综合门摊所处地段,定额收取税费。 若按营业额来收取,信不信几十年之后,有关系的门店全说自己在赔本,全说自己没有几个营业额? 又聊一阵,李凤来突然跪下:“总镇,南昌李凤来,愿誓死投效!” 赵瀚被搞得一头雾水,连忙搀扶道:“李员外为何如此?” 李凤来解释说:“在下观总镇之仁德,必在数年之内,夺取江西全省。若总镇哪天攻占南昌,在下愿配合分田分家。今后有甚消息,在下也会立即派人报信。” 李凤来想做皇商,而且搭上赵瀚之后,迫不及待想脱离家族。 脱离家族,只是第一步。 等今后发达了,族人肯定来找他,到时候他就是家族话事人。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一个庶出子,老老实实给家族打工即可。 但是赵瀚的崛起,让李凤来看到机会,他愿意赌上一把。 整个江西,吉安府数一数二。 若论进士人数,南昌府第一,吉安府第二。 若论人口数量,吉安府第一,南昌府第二。 完整的吉安府,足足有九个县。 虽然赵瀚只占了三个县,却都是吉安府最菁华的县。别看安福县不起眼,若论明代进士总数,比吉水县还多(吉水县密度更大),大败官兵之后,有无数贫寒士子跑出来求官。 而被反贼肆虐的泰和县,进士人数同样比吉水县更多。 近段时间,泰和县逃来大量士绅、贫寒士子,他们也愿意投靠赵瀚。反正土地已经被抢走,赵瀚又像是能成事的,那就拼着赌一把前程。 这么说,赵瀚手底下的读书人,如果把童生也算上,已经多到爆炸状态。 好多士子,连做文吏都没机会,纷纷跑去白鹭洲书院听课,想学习了大同理论再去谋官。 拥有如此多的资源,又拿下课税重镇临江府,李凤来觉得赵瀚成事是肯定的。 至少,占领整个江西没问题,闽粤客兵来征讨也没用。 李凤来害怕赵瀚不信任自己,主动说道:“总镇,在下有三子。长子十四岁,次子十一岁,幼子仅七岁。长子和次子,皆愿送来白鹭洲书院求学。” 这是人质。 赵瀚哈哈大笑:“得君之助,何愁天下不平?” 李凤来是做粮食生意的,从江西、湖广购粮,然后再卖去江南诸府。 在湖广、江西和江南多地,李家都有商号,塞两个伙计进去肯定没问题,这情报网络不就建立起来了吗? 跟李凤来商议半天,赵瀚开始挑选情报人员,要那种最忠心会做事的。 这些人,都扔给徐颖管理。 半月之后,李凤来带着买来的粮食,带着二十多个情报人员,率领船队前往南昌府。 他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长子和次子,派遣心腹送至白鹭洲书院。 至于那些情报人员,则背着李凤来,悄悄跑去跟徐颖接触。 对李凤来这个家伙,暂时还不能完全信任,徐颖的真实身份也不便暴露。 却说徐颖,这段时间混得风生水起啊! 第167章 【喜上加喜】 赵瀚进驻临江府的第三天,李正带着个老吏过来:“总镇,抓到一个想火烧县衙户房的!” “总镇饶命,总镇饶命!” 老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胯下甚至传出尿骚味。 赵瀚一脸嫌弃道:“就你这胆子,还敢火烧县衙?是想烧掉什么?” 李正愤怒道:“总镇,刚打两板子,此人便招供了,他想烧掉清江县的田赋册子。” 赵瀚瞬间就明白过来:“你是哪家的?飞洒了多少?” 老吏不敢回答,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赵瀚冷笑道:“查出是谁家的,公审之后,族老全杀了。孩童送去济养院,男丁发配去挖铁矿,年轻妇人配给未婚士卒为妻!” 老吏突然瘫倒,吓得直接晕过去。 大地主逃脱赋税的手段,投献诡寄还不是最恶心的,飞洒才真真让人深恶痛绝! 所谓飞洒,就是地契还捏在地主手里,依旧由地主招募佃户耕种。但是,官府的赋税册子,却写着其他农民的姓名。许多小地主和自耕农,甚至有可能是佃户,莫名其妙就多出无数土地,莫名其妙就要交无数田赋,而且还不知道是谁在害的自己。 近代那位蒋校长,便被大地主飞洒过,他上门把人打一顿,反而被抓起来赔钱。因为这件事,他下定决心去日本留学,想要出人头地不受欺负。 眼前这个老吏,就是想烧掉官方文件,免得自己的家族在分田时被追查。 顺便一提,肃清飞洒现象,也是小地主和自耕农,愿意效忠赵瀚的原因之一。 特别是小地主阶层,他们可能在分田之后,手里持有的田产变少了。但需要缴纳的田赋,也在迅速下降,因为以前稀里糊涂不知道被谁飞洒坑害。 官吏、宣教团和农会骨干,正在陆陆续续赶来,临江府城暂时由赵瀚军管。 处理了这个老吏,赵瀚继续亲自巡城,他每天都要出去巡视几条街。 今天转悠的是城西,走着走着,赵瀚就皱起眉头:“怎这里也恁多庙观?立即清查全城,到底有多少庙观!” 半日之后,赵瀚得到详情,城内共有庙观十一座。 这简直离谱,临江府城虽然城高池深,但面积并不是很大,城内竟有十一座庙观,而且城外也还有一些! 只能说,临江府的商业太过繁荣,无数商贾吃饱了撑的,又或者坏事做绝想找安慰,撒钱养活了无数僧道。这种城内的庙观,许多是没有庙田的,全靠信徒的香火过日子。 再继续清查城外,城内城外加起来,寺庙、道观总共十八座! 赵瀚仔细了解这些庙观的信息,立即下令:“没有度牒的僧道,全部勒令还俗。城内城外,只得保留一寺一观。寺庙保留广寒寺,道观保留城隍庙,把有度牒的和尚道士,都集中在这两座庙观修行。其余庙观,也别拆了,拆毁神佛塑像即可,腾出房子作为大杂院,分给城市的游民居住!” 一道令下,顿时鸡飞狗跳。 足足上千个非法和尚、道士,被揪出来勒令还俗,而有度牒的合法出家人,竟然只有区区三十多个。 这些庙观里的财货,也全部被赵瀚抄走,加起来有八千多两银子! “总镇,外面有位法师求见。” “直接抓起来,彻查他的罪状。就算他自己没犯法,若手下僧众放了高利贷之类,也直接抓去铁矿山里挖矿!” 府衙之外,德高望重的素真法师,本来想仪仗自己的名声,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赵瀚礼敬神佛,不要干这种谤佛毁神的龌龊事。 然后…… “放开我,放开我,成何体统!”素真法师惊慌失措,被一群大头兵拖去牢房。 又过数日,审讯结果放在赵瀚面前。 素真法师果然德行兼备,不但佛法高深,而且还捐钱修桥铺路,在整个临江府都极有名望。 但是,他做住持的元妙观,主要收入是放高利贷和收取田租,其次才是信徒捐赠的香火钱。这座寺庙,在城郊竟有数千亩田产,也不知如何积攒下来的! “不用送去挖矿了,让他在佛祖面前思过,”赵瀚说道,“既然是大德高僧,一定佛法高深,十天半个月不吃饭也没问题。若他不吃饭能活过十天,就让他做广寒寺的住持。” 这位素真法师还不死心,嚷着要见赵瀚一面,反复申请终于得偿所愿。 赵瀚一边办公,一边冷笑:“你还有甚要说的?” 素真法师整理被士卒弄歪的衣襟,突然合十行礼,宝相庄严道:“阿弥陀佛,贫僧昨日入定,得到菩萨托言,赵天王乃降龙罗汉转世……” “滚!” 赵瀚勃然大怒:“此僧妖言惑众,也别饿肚子了,直接拖出去斩首示众!” “天王,天王……” 素真法师的脑子有些懵逼,被拖出去的路上大喊:“天王真是罗汉转世,小僧可以作证的,天王听小僧说完……” 城中信佛信道者多,但面对赵瀚的暴行,却无人敢站出来帮忙说话。 将这和尚砍头之后,官员们终于也来了。 三县变成八县,行政系统也得做出调整。 左孝良升任吉安知府,辖管庐陵、吉水、峡江、安福四县。 欧阳蒸升任临江知府,辖管清江、新淦、新喻、分宜四县。 这个行政区划,跟大明有点不一样,纯粹是因为赵瀚的地盘不齐,今后可根据实际情况再做调整。 铅山来的刘子仁,升任峡江知县,费元鉴升任新淦知县。两人都是赵瀚的旧友,虽然一路升迁很快,但也是从文吏做上来的。而且他们治下的两县,都是那种穷县,也不算升得太离谱。 当初攻打吉水县城,最先投靠的两个士子,大骂赵瀚的杨钟做了新喻知县,主动献田的郭舜虞做了转运使。 郭舜虞不但主动献田,还献了两艘商船。 如今地盘大了,许多物资需要调运,郭舜虞这个转运使油水丰厚,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 杨钟、郭舜虞的快速升迁,让士绅们颇为眼红,这可不是什么镇长,而是他们眼中真正的官员。当初都是一起从贼的,我若认真做事也能升,哎呀真是好后悔啊! “拜见总镇!” 欧阳蒸带着一众官员拜见,他旁边还有清江知县袁允龙,就是那个把侄女嫁给费如鹤的举人。 这次回去,费如鹤也要成亲了。 赵瀚问道:“吉安三县如何?” 欧阳蒸回答说:“其余二县我不清楚,但在吉水县,总镇与官兵对峙期间,一些士绅蠢蠢欲动,还在暗中串联密谋。一旦总镇战败,这些人很可能立即叛变!不过,官兵大败的消息传回,这些士绅又纷纷效忠,把家里的读书人全送出来,希望能在新占之地谋些差事。” “哈哈,他们倒是会看风向。”赵瀚气得发笑。 欧阳蒸又说:“庞先生的意思是,如今占有八县之地,又增设了两个府衙和转运局,需要大量文吏填充进来。那些士绅家的读书人,可以作为文吏之选,干得好再慢慢升,干得不好立即撤职。” “这样也可,”赵瀚说道,“临江府非常重要,我会在此留两千正兵驻守,水师也会留下一些。临江府的赋税,一部分充作军费,不必转运到总兵府,只做文移交接便可。” 手续流程还是得齐全的,不能让地方财政养兵。但钱粮不需要运来运去,相关文件走一遍即可。 聊了一阵,赵瀚又对袁允龙说:“袁知县,久慕君之贤明,今日总算亲眼一见。” “在下只做了分内之事,全靠总镇栽培。”袁允龙对此很清楚,他虽然认认真真做事,但政绩和资历都不如许多老人。能迅速提拔为清江知县,靠的就是举人名头,赵瀚在把他树立为榜样模范。 赵瀚笑着说:“只做分内之事,做好分内之事,这可不容易得很。宋代包拯,流芳千古,他便只做分内之事。包拯当地方主官,那就老老实实做父母官。包拯当转运官员,那就老老实实转运钱粮赋税。包拯做监察官员,便铁面无私,不怕得罪权贵。包拯最为难得的,就是能做好分内之事,绝对不插手其他事务!” 袁允龙连忙说:“在下谨记教诲。” 宋代那位包青天,真的就只做分内之事,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办好便可。绝对不可能身为知县,上疏建言皇帝搞改革,因为那不是他该管的。 因此,包拯虽然得罪权贵无数,但那是他做监察官时干的事,那是他的职责所在,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而在做监察官之前,包拯一个权贵都不得罪。 赵瀚说出这番话,也是在告诫袁允龙,不要做自己分外之事。因为袁允龙的侄女,即将嫁给费如鹤! 当天晚上,欧阳蒸送来一封信:“总镇,这是夫人送来的,让我亲手转交。” 赵瀚拆信一看,顿时喜笑颜开。 费如兰怀孕了,赵瀚刚刚出征不久,大夫就已经确认喜脉。害怕影响赵瀚打仗,费如兰一直瞒着不说,就连庞春来、李邦华等人都不知道。 我要当爸爸了? 赵瀚感觉好神奇,他穿越之前都没结婚,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要做爸爸。 第172章 【钞能力发威】(为盟主一人独钓一江秋加更) 徐颖的饭馆换地方了,虽然还是地段不好,但变成了两层小楼。 取名顺德楼。 名声已渐渐传开,甚至进贤门外的菜农,都开始大量种植辣椒。只因顺德楼的生意好,其他饭馆也跟着用辣椒,南昌城对辣椒的需求量猛增。 楼上雅间,一群读书人正在聚会。 徐颖开设的酒楼,已成为“还乡会”大本营。 还乡会成员越来越多,包括新占的临江府士子,也有许多逃到南昌过日子。 菜还没有上齐,会首萧谱允就低声说道:“李巡抚怕是要离开江西了。” “吃了恁大败仗,不走都不行,怕是要回京问罪!”一个叫陈鹤鸣的士子说。 徐颖好奇道:“李巡抚走了,饶州反贼谁去剿?” 饶州府反贼虽然地盘小,而且闹得不凶,但那可是淮王的地盘。 淮王叫做朱翊钜,跟百余年前的荆王重名,只能说取名时太不用心,这种生僻名字也能撞车。 朱翊钜今年三十多岁,他自己倒是跑得快。但上一代淮王的王妃、妾室,还有他自己的王妃、妾室,包括他年仅四岁的嫡长子,全部被农民起义军给抓住。 至于下场,可想而知。 这事儿跟庐陵赵贼同样棘手,李懋芳为了将功赎罪,使出全身力气去饶州剿贼。 萧谱允笑道:“饶州贼已经没了。” “从出兵剿贼到现在,也就一个多月,饶州贼就被剿灭了?也太不经打了。”一个叫卢虞的士子,忍不住出言讥讽。 “你当反贼都是那庐陵赵言?”说话之人,正是左孝成,这货逃到了南昌。 哪壶不开提哪壶,此言一出,众皆默然。 庐陵赵贼太可恶了,已经击败两任巡抚,也不知何时才能剿灭。 一顿冷场,徐颖连忙缓和气氛:“吃菜,吃菜,快尝尝本店的水煮牛肉。这牛肉可不好买,昨天就买到两斤。” “对对对,吃菜!”萧谱允也说道。 之前那个陈鹤鸣问:“既然李巡抚已剿灭饶州贼,正有将功赎罪之举,为何还说李巡抚要走?” 萧谱允笑道:“陈御史的弹劾奏章,年初就已经送达京城,那时还没跟赵贼打仗呢。陈御史弹劾李巡抚,说他搜刮民脂民膏,以练兵为名中饱私囊。李巡抚战败之后,陈御史问明缘由,又弹劾李巡抚纵兵劫掠临江府,致使百姓嫉恨官兵而从贼。昨天下午,就有行人和缇骑,坐船抵达南昌,多半是冲着巡抚来的。” “砰砰砰砰!” 突然有人敲门,徐颖亲自去打开。 一个士子气喘吁吁进来,舀了勺汤润喉:“出大事了,江西总兵李若琏,被降职回京。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被贬为黔江知县。”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明明此战大败,江西巡抚该担主责,怎么反而是总兵和佥事被问罪? 很简单,李懋芳发动了钞能力。 江西三司官员,全部帮着李懋芳说话。朝廷许多大臣,也帮着李懋芳说话。 首辅温体仁,自己分文不贪,也不接受贿赂。但他的党羽和盟友,却一个个贪婪成性,温体仁对江西之事一言不发。 王思任虽是东林党,可朝中的东林党,也有许多收了银子,不愿帮着王思任说话。 东林党鱼龙混杂,互相之间也有矛盾,是可以用银子来分化的。 此次战败,王思任背了大锅,朝廷认定他畏敌遁逃,水军战败引发主力崩溃。李若琏则是治军无能,麾下士卒对百姓烧杀抢掠,李懋芳把自己干的事情,一股脑儿全扣在李若琏身上。 当然,李懋芳作为主官,肯定也难逃责罚。 官降一级,减俸六石,继续巡抚江西,责其戴罪立功,这就是朝廷对李懋芳的处置。 “嗙!” 萧谱允拍桌子大怒:“李懋芳无能透顶,若他继续做巡抚,赵贼何时才能剿灭?” “陛下……陛下定被奸臣欺瞒。”卢虞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还乡会的士子们,此刻都无比茫然,不晓得这世道怎么了。 他们最信任的是王思任,认为李懋芳是个蠢货,可朝廷完全就反着来。 最后奔来报信的士子又说:“朝廷还有旨,吉安、临江诸府举人,但凡家乡被贼寇占据的,江西布政司须资助路费进京赴考。” 萧谱允感动落泪:“陛下还是念着咱们江西士子啊,都是朝中奸臣败坏了时局。两年之后,吾定能金榜题名,在那传胪宴上,亲自向陛下诉说实情!” “一切仰仗萧兄!”众人纷纷起身作揖。 这些还乡会成员当中,就萧谱允一个举人。 刘同升虽然也逃到南昌,但窝在家里发奋读书,一心一意期待着科举翻身。这也是诸多举人的想法,田产已经没啦,赵贼又不好剿灭,那就全力考取进士,或许能在其他地方购置田地。 徐颖突然拿出一本《大同集》:“我一经商故友,路过吉安府时,被赵贼强卖《大同集》。此书所载,皆大逆不道之言,诸君且在此传阅一番。” 众人立即围拢,好半天终于看完,然后就是破口大骂。 其中,《天命论》和《家国天下论》,公然提出造反理论,这玩意儿简直要吓死人。 徐颖说道:“此书字数不多,我等可逐一批驳,将批驳之后的内容,集资印刷几百本出来,分发与府学诸生。让南昌府的士子都看看,那赵贼究竟是何歹毒用心!” 萧谱允狐疑道:“不会有人看了此书从贼?” “府学诸生,读的都是圣贤书,哪会被赵贼蛊惑,”徐颖说道,“更何况,咱们不是印刷原文。而是博采众长,将这些祸国之言,逐字逐句进行批驳。有了咱们的批语,读书人怎会还不明白道理?” 萧谱允犹豫良久,终于拍板道:“好,就这么办!” 傍晚,徐颖回到住处。 小寡妇刘氏,已经张罗好饭菜,而且还请了个丫鬟。 她听到开门声,立即快步出迎,满脸笑容道:“叔叔回来啦,饭菜已经做好。叔叔是现在吃,还是歇息一阵?” “歇会儿,有劳嫂嫂。”徐颖有些不敢直面刘氏。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又是郎才女貌,难免日久生情。 特别是刘氏最近太热情,让徐颖感到有些恐惧,他害怕自己把持不住,小寡妇的风韵真可怕。 徐颖在书房稍待片刻,黄大亮终于回来了,进来汇报说:“少爷,舅老爷跟南昌李氏做生意,派了些伙计过来帮忙。这些伙计,都在李氏的商号做工。舅老爷说了,先在南京、镇江、扬州落脚,各派四人,共十二人过去。剩下的伙计,派四个去九江,其余都留在南昌。” “我晓得了,你去安排一下,我要见见这些伙计。”徐颖点头道。 “咚咚咚!” 敲门声响,刘氏在门外喊道:“叔叔,饭菜要凉了。” “就来。”徐颖笑着开门。 当天晚上,徐颖开始逐句批驳《大同集》,故意逻辑混乱,又看似有些道理,反正一通乱扯就是。 徐颖不但要在南昌传播《大同集》,还要让那些还乡会的士子掏钱印刷。 又过数日,批驳内容还没搞完,徐颖就已得到确切消息,并给赵瀚发去密信:“巡抚李懋芳留任江西,甘肃总兵杨嘉谟调任江西总兵,吏部员外郎董象恒调任江州兵备佥事。” 这些任命表明,朝堂诸公虽然收了李懋芳的银子,但同时也对赵瀚极度重视起来。 杨嘉谟是甘肃总兵、后军都督府佥事、骠骑将军,长期跟曹文诏一起打流寇。如今,北方战事吃紧,能把这种“猛将”调来江西,算是给足了赵瀚面子。 不过嘛,能跟曹文诏混在一起,想必也能跟李懋芳混在一起,江西百姓必将体会到什么叫“兵过如篦”。 曹文诏打仗确实猛,但杀害百姓也够猛,有童谣记述:“宁被流贼抢,不教曹兵挡。流贼抢有限,曹兵害无穷。流贼抢民财,曹兵杀民命。” 至于替换王思任的董象恒,东林党出身,同样是个猛人。 董象恒巡按山东的时候,敢单骑驰入反贼大营,勒令那些反贼赶紧投降。后来在福建做兵备道,参与平定闽南民乱,也表现得非常出色。 对了,董象恒是董其昌的族人。 赵瀚那边接到密信,立即去请教李邦华。 李邦华皱眉道:“杨嘉谟此人,军纪败坏,惯会杀良冒功。他手下的兵,作战确实勇猛,但遇到挫折就易遁逃。他此次调任江西总兵,定会把家丁也带来,作战之时须防备骑兵冲阵。可令兵器所,招募木匠打造抵御骑兵的战车。” 杨嘉谟的家丁,一水儿的甘肃骑兵。虽然江西水网纵横,骑兵无法长途奔袭,但关键时刻也有大用。 因为江西人没见过骑兵冲阵,突然遭受那种恐怖场面,很可能因为恐惧而崩溃。 李懋芳、王思任去援救凤阳,就是被张献忠的骑兵给吓到,江西兵还未接敌就开始遁逃。 李邦华又说:“至于董象恒,我虽知其人,却不知其本事如何。” 意思是,小辈一个,共事时间很短,也没啥深入接触。 赵瀚立即命人打造战车,其实就是可以移动的拒马。不过功能非常多样,行军时可运载粮草和军械,作战时放在阵前抵挡骑兵。 与此同时,临江府那场大战,终于传遍整个江西,赵天王的大名可止小儿夜哭。 铅山县在江西最东边,如今也收到消息,而且费映环回家了! 第168章 【天命】 “总镇,南昌来密信!” 接到喜讯,赵瀚安排一番事务,正欲火速班师返回吉安,突然收到徐颖传来的密信。 对照密码翻译之后,只有十一个字:我军大胜,饶州民反,陷府城。 赵瀚顿时就笑起来,江西真是个火药桶,官兵大败的消息传出,饶州府农民立即就造反了。 若论赋役之重,整个江西,当属饶州府和建昌府。 饶州府百姓,得供养淮王。 建昌府百姓,得供养益王。 这两个藩王虽然占田无数,但其宗室子弟(包括藩王自己)的俸禄,却要本地官府来供应,中央朝廷是不会出钱的。 宗室子弟无数,百姓哪养得起? 甚至张居正变法时,一条鞭法都在此无法推行,直到崇祯上吊死了,两府农民依旧是上缴粮食。 除了粮赋,还有丁役。 藩王们若想修园子,方圆数十里百姓都得遭殃,乖乖的自带干粮去服徭役。 现在爽了,农民造反,攻占府城,也不知那位淮王有没有跑掉。 只能说赵瀚的节节胜利,给试图造反者以莫大信心。 等赵瀚返回吉安府城时,那里已经云集十多个信使,就连南丰县的密密教都派人来了。 “恭迎总镇凯旋!” 城南码头,大小官员齐声高呼,许多百姓也跟着大喊。 或许几个月前,老百姓还怕朝廷,现在一场巨大胜利,立即就安抚了人心。 就连士绅商贾,都变得更加老实。 十几个外地来的反贼信使,下意识就要跪拜。可跪到一半又愣住了,本地官员居然只是作揖,他们跪在人群中反而属于另类。 赵瀚朝庞春来、李邦华等人拱手说:“我在外征战两月有余,全赖诸君操持后方。” “不敢当。” “分内之事耳。” “竭力为总镇效命!” “……” 被官员们簇拥着进城,庞春来边走边说:“陆续来了十多个义军使者,说要推举总镇为江西共主。特别是赣南义军,被两广总督、福建巡抚打得节节败退,他们请求总镇派兵救援。” “这事以后再说。” 赵瀚当然不可能派兵,刚刚打了一场大仗,粮草消耗严重,士卒也有些疲惫,至少得休整半年。 而且,兵器所已经开张,等全体换装之后,又能极大提升战力。 宋应星甚至怂恿赵瀚攻占宁都县,因为宁都拥有硫磺矿,那是制造火药的必需品。 宁都就在吉水县东边,赵瀚写信直接否定,他宁愿派人去购买,也不想短期内继续扩张。 “让他们等着,我先回家看望夫人,”赵瀚挤眉弄眼,笑着说,“夫人怀孕了。” 庞春来、李邦华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惊喜表情。 这个消息带来的好处,完全不亚于大败官军。造反头子有了后代,可以让内部更加稳固,能够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进入总兵府,他们立即去办公,不再耽误赵瀚回家看望妻子。 费如兰正站在内院门口张望,她没有去码头凑热闹,一来害怕动了胎气,二来也是不想过多露面。 见到赵瀚走来,费如兰露出微笑说:“祝贺夫君大胜归来。” 费如兰还要行礼,赵瀚连忙搀扶,扶着妻子进去坐下:“怀孕了须多注意,可有请个经验丰富的老妈子?” “请了,”惜月端着茶水过来,“老爷喝茶。” 赵瀚牛饮一口,又去抚摸妻子的小腹,已经微微有些凸起。 五月初确认怀孕,现在是七月初,算上确诊之前的时间,孩子至少四五个月了。 “还经常犯吐吗?”赵瀚问道。 费如兰笑着说:“偶尔还想吐,没上个月吐得厉害。” “平时走路要小心,也不要随便弯腰,小心动了胎气。”赵瀚叮嘱道。 费如兰心头甜丝丝的,同时又好笑道:“行啦,你也没怀过孕。” 赵瀚又把老妈子叫来,问了一些养胎的问题,免得费如兰胡乱吃什么东西。 他非常不相信古代的孕产水平! 赵瀚以前看小说的时候,倒是知道一种助产钳,可惜不晓得长啥模样。而且就算他能发明出来,也不敢在老婆生孩子时用,因为一旦操作不当,很可能对婴儿造成脑损伤,甚至导致婴儿痴呆,一些国家已经禁用了。 当天,赵瀚在家简直坐立不安,生怕费如兰磕着碰着。 最后他干脆躲进书房,开始写一些医学常识。太专业的他不知道,只晓得接生时要保持清洁,什么东西都要用开水煮过,坐月子的时候必须保证室内通风。 回家第二天,赵瀚还是没去上班,只让人把必须处理的公务,文件都抱到内院的书房来。 很多东西需要他签字盖章,其实总兵府各司官员已经处理好了。小事他可以不用管,某些大事必须补上印章,赵瀚给自己刻了一枚“江西总兵”大印。 七夕,赏月,观星。 费如兰坐在旁边,手里轻摇团扇,看着牛郎织女星说:“他们一年见一次,不知何时能长相厮守。” 赵瀚躺在竹椅上,笑着说:“夫人可知,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是有这种说法。”费如兰点头道。 赵瀚指着星空:“那牛郎织女,岂不是天天都能相会?” 不止费如兰,就连旁边的惜月,都被逗得捂嘴偷笑,觉得赵瀚这说法太有趣了。 可牛郎织女天天见面,似乎也就没那么浪漫。 “啪!” 费如兰一巴掌拍死蚊子。 赵瀚连忙说:“院子里蚊虫多,先回房睡觉。” 费如兰刚想站起,赵瀚和惜月已经左右扶住,费如兰好笑道:“真没那么要紧,你们这样,我都不知该怎么走路了。” 回到卧室,惜月用扇子扑打一阵,确定蚊帐里没有蚊子,才扶着费如兰上床休息。 夫妻俩靠在一起,待惜月走后,费如兰突然说:“夫君,你去惜月房里。” “睡觉了。”赵瀚只当没听明白。 费如兰又说:“我身子不方便,夫君若是想了,晚上可去惜月那边。” 赵瀚只得把这件事说清楚:“我已经想过了,要是做皇帝,肯定要有妃子,那是必须的,否则容易朝堂不稳。但是,我得立个规矩,皇帝不能三宫六院。最多有一个皇后,两个妃子,保证皇室血脉延续即可。在我做皇帝之前,我绝对不能纳妾,不然岂非带头坏了规矩?” 费如兰也开始正经讨论此事:“若一个皇后,两个妃子,生的都是女儿呢?就算是儿子,夭折了怎办?” 赵瀚顿时无言以对,他忘了古代的孕产水平,也忘了奇高的儿童夭折率。 一后二妃,还真的无法保证皇子健康成年。 赵瀚是肯定要做皇帝的,一方面是出于私心,一方面则是出于公心。 若他搞什么过于离谱的政治制度,别说真正施行,消息传出去就会大乱。中国的情况太复杂了,欧美任何政体,都无法照搬套用过来。 更何况,欧美政体真那么完美? 赵瀚仔细想了想:“一个皇后,五个妃子,应该没问题。” “谁知道呢?”费如兰说。 “那就这么决定了,一个皇后,五个妃子,不准再有更多,也不准再有什么嫔之类!”赵瀚当即做出决定。 至于太监,这玩意该不该有? 恐怕赵瀚说要取消太监,下面的文臣武将会炸锅。文官痛恨太监,只是痛恨太监掌权,哪天真的要取消,他们会千方百计保住太监。 表面原因,是确保皇室血脉的纯净,避免后宫出现什么老王老李老张。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同样是维持朝堂稳定。 万一哪天蹦出心怀叵测之徒,指责太子不是皇帝亲生的,或者干脆质疑皇帝有问题,以此为借口发动政变或叛乱怎办? 皇帝的家事,已经不是家事,而是一国之大事。 稍微出现差错,就有可能生灵涂炭,打仗杀得血流成河! 赵瀚继续思考,决定减少太监数量,只在内宫之中使用。便在皇城之内,只要不是身处内宫,都可以使用正常男子干活。 宫女的数量也得消减,宫女干活到一定年限,可以放归民间允其结婚,也可保留少数不愿出宫的老嬷嬷。 左思右想,赵瀚越想越烦躁,干脆蒙头大睡等以后处理。 足足在家休息三天,赵瀚终于正式去上班。 他见的第一个人,不是那些反贼使者,而是专门搞理论研究的王调鼎。 “听说,你又写出了什么文章?”赵瀚问道。 王调鼎奉上几页稿纸:“并未宣之于众,也不知是否该宣之于众。” 赵瀚接过来一看,皱眉道:“传国易姓说?” “出自儒家公羊派的传国易姓说,但又有所改动。天命靡常,惟德是辅,”王调鼎害怕赵瀚听不明白,详细解释说,“这两句,出自《诗经》和《尚书》,并非离经叛道,而是正经的儒家言论。天命无常,不能永固。天子应天命而生,其德在推行仁政、抚育万民。而今之大明天子,上不能行仁政,下不能抚万民。此谓失德,既失天命。若有德者登高疾呼,行仁政,抚万民,则得其德,则天命所归矣!” 第173章 【全家反贼?】 广信府城(上饶)。 费映环在府衙递上拜帖,便回到客栈等着。 他追随兵备道出战,剿灭了太湖水匪,立功之际又送银子,终于再次获得升迁。如今是福宁知州,辖福安、宁德两县,是一个又穷又富的州。 穷是因为产粮不足,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富是因为海上走私猖獗,只要老实配合士绅海盗,那么就肯定有银子可捞。 费映环前往福建赴任,正好路过自己的老家。其实他早就想回家看看,听说江西反贼四起,就连老家都在闹教匪,他一直提心吊胆害怕出问题。 经过广信府城时,费映环特地来拜见知府,想请知府多多照应费家。 此时此刻,广信知府张应诰,正在凭吊辛弃疾的稼轩庄园遗迹。 听说福宁知州拜见,而且还是费氏子弟,张应诰立即回到府衙,派人请费映环隔日来做客。 张应诰是北直隶人,跟东林党没啥关系。刚被降职调走的江西总兵李若琏,其胞弟便是张应诰的好友,二人同时拜在朱正色门下求学。 朱正色此人也非常有趣,受到张居正的提携,却在做地方官时,严查张居正的胞弟贪赃枉法。吏部官员吓尿了,想把朱正色调走,张居正却说查得好,让朱正色继续留在那里做官。 其实,是张居正知道族人在乱搞,特地派朱正色去治理自己的老家! 广信知府张应诰,为啥能快速剿灭铅山教匪?他的一身本事,就是学自朱正色。朱正色治理过黄河,还做过边臣,甚至还曾革新兵器和战法。 如今,广信府已有五千乡勇,战斗力远超江西巡抚的标兵。 “晚生费映环,拜见澹如公!”费映环态度十分恭敬,毕竟对方是家乡的父母官。 张应诰笑道:“大昭不必拘礼。” 费映环说道:“铅山教匪能迅速扑灭,全赖澹如公用兵如神。” 张应诰说道:“也多亏费氏相助,否则我哪有钱粮养兵打仗?” 双方互相恭维,顿时宾主和谐,气氛一下子就到位了。 扯了好半天,张应诰突然说:“而今,铅山教匪虽已剿灭,但那南丰教匪仍在。庐陵赵贼,更是窃据三府十五县,广信府的乡勇不能散啊,此事还需大昭多多劝说费氏族老。” 什么扫地王,什么赛吕布,这些反贼,都被朝廷视为赵瀚的部众。 因此在朝廷眼中,庐陵赵贼的地盘,已经有三府十五县。 至于广信知府张应诰,目前的处境也很尴尬,他想继续练兵跨府打仗。但本地士绅却不同意,因为铅山教匪已经灭了,广信府已经安定了,为啥要他们捐钱捐粮养兵,跑去别的州府征讨反贼? 士绅短视,只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张应诰又说:“反贼作乱,非一府一县之事。若任由那赵贼做大,广信府又如何能幸免?” 费映环抱拳道:“澹如公放心,吾必转告族中长辈,劝他们多多支持府尊练兵。” “如此就多谢了。”张应诰笑着说。 费映环问道:“那庐陵赵贼,不是只有三县吗?如何又有三府十五县?” “唉,”张应诰叹息说,“今年五月,巡抚率水陆大军近两万,与那赵贼在临江府大战。双方对峙月余,到六月中旬,官军大败。一万五千陆师,几乎全军覆没。两千多人的水师,只有一半逃回南昌。” 费映环惊骇道:“那庐陵赵贼,竟然如此了得?” “若非如此,朝廷怎会让两广和福建一起围剿?”张应诰说道,“两广与福建客兵,如今正在赣南剿匪。若不能迅速平定赵贼,等外省客兵大举进入,江西百姓又要生灵涂炭了。” 费映环终于重视起来,拱手道:“晚辈定会游说费氏族老,让他们出钱出力助饷。赵贼不灭,江西哪得安定?” 二人聊得愈发融洽,张应诰又请费映环宴饮。 虽然有酒有肉,但并不奢侈铺张,费映环更加佩服其清廉。 相比而言,费映环真是个贪官,在任上捞了不少银子,平时也喜欢奢靡享受。 翌日,费映环坐船回家,在身边跟随的墨香,怀里还抱着两岁幼童。 嗯,费映环又有儿子了,取名叫费如皋。 他这趟顺道回家,还要给墨香母子名分,正式纳墨香为妾,在族谱上给幼子落名。 娄氏不会反对,早给过墨香纳妾承诺。 费映环此次回家,阵仗变得更大,毕竟他现在是知州。费老爷子命令全家出动,让次子、三子直接去码头迎接,队伍多达两百人以上,除了劈柴烧火的家仆,以及主人身边的大丫鬟,其余奴仆全都去了码头。 跟父母兄弟扯了半天,直至傍晚,费映环才有空跟妻子说正事。 墨香将儿子交给奶妈,她似乎又变成了丫鬟,恭恭敬敬服侍在娄氏身边。 娄氏也不苛待,只笑着让墨香坐下,甚至亲切的称呼妹妹。妻妾和谐,场面很美,但都是娄氏调教出来的。 费映环进来之后,立即屏退丫鬟,还把墨香也支走。 房中只剩夫妻二人,费映环突然表情严肃,问道:“我在信中多番催促,让你送如兰至湖州成婚,你一直推脱是何原因?” 娄氏微笑道:“夫君,如兰已经完婚,而且来信说怀孕了。” “丈夫是谁?”费映环非常不高兴,他作为父亲,连女儿嫁给谁都不知道。 “你带回家里那位。”娄氏答道。 “赵瀚?”费映环迷糊道,“他不是被取消功名了吗?” 关于赵瀚的事情,也让费映环很不爽,但毕竟是他亲爹做的,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就直接闹得父子反目。 “唉!” 娄氏叹息道:“夫君可知道庐陵赵贼?” 费映环点头道:“自是听说了,此贼已据三府十五县。” 娄氏纠正道:“没有三府十五县,只有两府八县。其余反贼,仅是尊其名号,并不跟他是一伙的。” “你怎知那么清楚?”费映环疑惑道。 娄氏笑着说:“庐陵赵贼,便是赵瀚。” “什么?” 费映环惊得跳起:“怎么可能,他才十八岁(虚岁)!” 娄氏收起笑容,一脸正色道:“真是他。” 费映环整个人都是懵的,缓了好一阵,气急败坏道:“这厮做了反贼,你怎将女儿嫁给他?” 娄氏叹息道:“还不是你养了个好儿子。” “如鹤?” 费映环突然生出大恐惧,双目圆瞪道:“如鹤不会也做贼了?” 娄氏说道:“庐陵赵贼手下头号大将赵尧年,便是你的好儿子如鹤。” “轰!” 费映环突然瘫坐于交椅,似被抽空了灵魂,浑浑噩噩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夫君,夫君!” 良久,费映环被妻子唤醒,他口干舌燥,咬牙切齿道:“他们干得好大事,这是要让费氏灭族啊!” 娄氏说道:“自你儿子造反之后,我月月都看塘报。我倒是觉得,这大明肯定要完了,赵瀚和如鹤指不定能成事。便是吉水李孟暗,都已早早从贼。还有那袁州知府,今年也已从贼。江西官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容我静思。” 费映环渐渐恢复神智,开始认真思考,他的儿子已经造反,他得好生想想利弊得失。 自己是反贼头子的义父,就算不是真的义父,今后也肯定被坐实身份。他的儿子,是江西的第二号反贼。他的女儿,已经嫁给反贼头子,而且似乎还怀孕了。 这跟他亲自造反有何区别? 突然,费映环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在恐惧的同时,他又有些兴奋。 若是赵瀚真能成事,自己岂非国丈? 他的儿子,至少也是开国公相! 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费映环告诫自己要忠君。 可越想越停不下来,因为现实已经如此,他没法再忠君了,他只有从贼造反一条路! 娄氏突然又说:“你那四弟,也在瀚哥儿军中。费纯主管钱粮大事。横林那边的费元鉴,现在是反贼知县。就连费元鉴的书童,都已是瀚哥儿的秘书,相当于朝廷的中书舍人。” 费映环已经听得麻木,苦笑道:“费家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夫君须做决断。”娄氏提醒道。 费映环认真思索之后,说道:“我先去吉安府看看,具体情况哪能在信里说清楚?” 夫妻二人团聚,腻歪了几天,又把墨香母子的名分办妥,费映环就带着魏剑雄出发。 幼子留在家中,墨香和一个丫鬟跟着伺候。 趁此时间,魏剑雄还去跟老情人幽会,倒是过得十分惬意。 船上,舱内。 费映环问道:“剑雄,你说这朝廷还有救吗?” “不晓得,”魏剑雄说,“西北流贼灭不了,这朝廷就好不了。” 百姓负担最重的,并非山西、陕西、江西,而是江南诸府!张居正改革时的统计数据,南直隶和浙江的田赋,加起来占了全国田赋三分之一。 当然,只论每亩需要上交的赋税,贵州第一,四川第二,云南第三,南直隶第四。 南直隶能一直稳定,纯靠发达的工商业。 而云贵川,一直起义不断。 山西、陕西之所以出现流贼,纯粹是连续几年大旱,同时农业亩产又非常低。 反正在江南待了几年,魏剑雄看到的百姓很惨。 费映环踱步走出船舱,看着两岸的景色发呆,他做梦都没想过跟造反沾边。 第169章 【众贼】(为盟主genius945加更) 赵瀚又仔细把文章看了一遍,笑道:“你倒是会从故纸堆里找东西。” 王调鼎此时的身份很奇特,既为赵瀚造反搞理论研究,又不肯彻底的投靠赵瀚。他说道:“刚开始,我从《御制大诰》里面,翻到了太祖皇帝的殿兴有福论。可对照总镇之所作所为,这套理论完全不能用。” 朱元璋的殿兴有福论,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又当又立! 而且逻辑混乱,他先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来阐述全国土地都是皇帝的。只要你在这个国家吃过饭,那么皇帝就对你有恩,你就不能反对皇帝。 包括朱元璋自己的家人,虽然饿死好几个,却也受恩于元朝皇帝。 然后他又说,元朝皇帝无道,于是有愚民起来造反。 并且,造反是不对的,即便你快饿死了,造反也是忘恩负义,这种行为必定遭到天谴。 至于朱元璋自己,属于被迫造反,属于误入红巾军,并直接把红巾军称为“暴兵”。那个时候,盗贼并起,天下已不属于元朝,因此朱元璋不是在造反,而是在尽早平定天下,让老百姓都过上安定日子。 通过这套理论,朱元璋不承认自己造反,他乃是匡扶天下的殿兴者! 而赵瀚的家国天下论,摆明了就是要造反,跟朱元璋的殿兴有福论完全挨不着。 赵瀚继续翻阅琢磨,问道:“儒家公羊派,不是主张大一统吗?” “那是汉武帝时期的公羊派,”王调鼎详细解释说,“汉昭帝、汉宣帝时期,公羊派便提出了传国易姓说。当时吏治日趋崩坏,天下民不聊生,因此公羊派认为是天子无道,必须换一个贤人做皇帝。而且,他们当面请求皇帝禅让退位。” “下场如何?”赵瀚又问。 王调鼎回答说:“请求汉昭帝禅让的被杀了,请求汉宣帝禅让的自杀了。” 赵瀚忍不住笑道:“哈哈,他们还真敢。” 王调鼎说道:“此二人虽死,传国易姓说却流传甚广,甚至成为天下儒士的共识。因此王莽篡位,无人反对,全天下都在等着他传国易姓。” “国家积弊已深,哪是换一个皇帝就能变好的。”赵瀚摇头叹息。 王调鼎辩解道:“大秦一统,二世而亡,很多事情,汉代的儒士弄不清楚。” 这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了,西汉首次面临大一统王朝的诸多问题,无法从历史当中获得借鉴,只能探索各种后世看来很天真的解决方法。 王调鼎继续说道:“在下这篇传国易姓说,与汉时又有所不同,而是结合了总镇的家国天下论。” 王调鼎的文章是如此阐述的—— 天命无常,有德者居之。 失德,既失天命。 怎样算失德? 引用孟子的话:“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所恶勿施,尔也。” 既有德者,能让百姓幸福,可万民归心,可统御天下。 民心,便是天命。 获得天命的过程,就是获得民心的过程。 民心,并非士绅之心,而是庶民黔首之心。 如何获得民心呢? 就要观察大明朝廷的过失,将这些过错都改过来。分田亩与小民,任命贤才为官,镇压劣绅豪强,惩治贪官污吏,这些都是在改正朝廷的过错。 只要将这套政策推行天下,就能获得万民之心,就能获得天命眷顾。 就能,传国易姓,登基为帝! 所传之国,非大明国,而是华夏神州。 赵瀚笑问:“你怎不敢把文章传出去,只偷偷的来找我?” 王调鼎说道:“大明无道,总镇有德可居之。总镇创立之国,若至哪天无道,岂不也是有德者居之?” “子孙无德,自当毁灭。”赵瀚不为儿孙担忧,因为担忧也没用。 哪有万世不灭的王朝? “如此,”王调鼎拱手道,“此文便献与总镇。” 顺便一提,王调鼎引用的那段孟子言论,明代科举是不会拿来考试的。 因为被朱元璋删掉了! 民贵君轻的思想,也被朱元璋删掉了。 赵瀚说道:“别叫什么《传国易姓说》,文章改叫《天命论》。你再回去润色一番,尽量写得花团锦簇,这玩意儿毕竟是写给读书人看的。” 《天命论》,不仅要给治下士子看,还要让徐颖在南昌传播。 还可以把《家国天下论》、《大同分田论》、《天命论》,合起来印成一本小册子。所有从赵瀚地盘经过的商船,全部强制购买一本,看不看随他们,但是必须掏钱购买。 今后赵瀚若是做了皇帝,这些书也会定为皇室教材,每个皇子都必须倒背如流。 王调鼎拿着书稿退下,回到家里继续润色完善。 那一堆义军使者被请进来,各自报上家门,顿让赵瀚头大如斗。 仅扫地王的麾下,就有一丈冰、镇山虎、九头鸟、飞上天等等贼首。扫地王只是带头大哥,其他贼首有很强的自主性,相当于一个反贼联盟。 而且,扫地王那边已经开始内讧,因为分赃不均和地盘问题,上个月出现好几次军事摩擦。 为了解决内部矛盾,扫地王决定越界打湖广,打下更多地盘分给这些贼头子。 扫地王派遣使者过来,其目的非常简单。 这货无法在江西扩张,发展空间被赵瀚堵住了。于是想跟赵瀚约定,互相之间不要攻击,赵瀚安心往北、东、南扩张,扫地王则去西边攻打湖广。 对此,赵瀚欣然同意,当场手书一封,让几个使者带回去。 “你又是哪家的使者?”赵瀚问道。 这人回答说:“我家大王叫赛吕布,地盘就在泰和县,跟赵天王的地盘紧挨着。我家大王说,愿尊赵天王为主,请赵天王封一个泰和知县。” 另一个使者插话道:“我家大王也愿尊赵天王为主,请封永宁知县。” 永宁县,就是几百年后的井冈山市。 赵瀚顿时呵斥道:“你们杀掉劣绅豪强,这我并不反对。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还干了什么腌臜事。回去跟你们的大王说,不准打着我的旗号做恶,否则我秋收之后便去征讨!滚!” 两个使者,吓得立即跑路,生怕赵天王把他们宰了。 “你又是哪家的?”赵瀚指着另一个使者。 那使者穿着儒衫,拱手道:“在下方胜弘,家兄方胜昌,暂据龙泉、万安二县。” 赵瀚惊讶道:“你们把万安也占了?” 方胜弘笑道:“半个月前的事,攻陷万安县城之后,家兄便立即派我北上。家兄并无称王称霸之心,也尽量约束部众,没有造下太多杀孽。” “你此行是何目的?”赵瀚直接问。 方胜弘说道:“归附赵总镇而已,家兄与我,都曾在白鹭洲书院求学,也聆听过孟暗先生(李邦华)教诲。孟暗先生既然投奔总镇,那总镇肯定有过人之处。请总镇尽快占领泰和县,好与我们的万安、龙泉连成一片。” 赵瀚问道:“你们可知我的田政?” “以前略有所闻,”方胜弘笑着说,“这几日,我都在庐陵乡下走访,对总镇之田政大为叹服。” 赵瀚笑道:“你们起事造反,就不想荣华富贵?在我手下,可是只能保留二十亩地。” 方胜弘说道:“我兄弟二人,早就已是破落户,每人能分二十亩地都算捡来的。至于荣华富贵,谁人不想?可广东、福建二省之官兵,顶多明年就能进入江西。到时候,我兄弟二人首当其冲,只有投靠赵先生方可幸免。” 突然,又有使者插话:“赵天王,咱们赣南义军撑不住了。那两广总督厉害得很,福建巡抚也厉害,他们还有很多火铳,还有能在山里跑的火炮。” 赵瀚抬手说:“抱歉,今年之内,我不可能再出兵。前阵子跟官兵大战一场,我麾下士卒虽然伤亡不大,但粮草却耗费奇多,须等粮草储备充实之后,才能南下救援你们。” 这位赣南来的使者,不知如何是好,只垂头丧气坐在那里。 赵瀚又对方胜弘说:“方兄弟,实不相瞒,我新扩五县之地,正在处理内政。你们愿意归附,我是非常高兴的,但今年之内我都不会再动兵。” 方胜弘笑着说:“那我们就自己打上来,把泰和县也占了,一起献给赵总镇。泰和县那群贼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简直比贪官污吏更可恨百倍!” 若方胜弘真能做到,赵瀚就白捡三县之地,而且地盘能连成一片,直接跟赣州府接壤。 “如此,静候佳音。”赵瀚抱拳道。 最后还剩一个使者,赵瀚问道:“你们是密密教的?” 那使者说:“我是密密教南丰分坛的,密密教愿举教归附赵天王。” “有什么要求?”赵瀚问道。 那使者说:“事成之后,请赵天王封我们张教主为天师,封江、周两位护法为护国大法师。” “滚!” 赵瀚没好气道:“老子不与妖道为伍。”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密密教总坛已经没了,教主张普薇率残部逃进大山。 五十多岁的广信知府张应诰,上任之后没有立即募兵剿贼。而是整顿吏治,打击贪官污吏,裁除广信府的贡纸政策,获得造纸行业的一致推崇。 包括铅山费氏在内,诸多大族皆拥戴张应诰。 接着,张应诰又废除苛捐杂税,减轻农民负担,就此收服小民之心。 在士绅和百姓支持下,张应诰募兵4000余,仅操练两月就夺回上泸镇,如今又夺回铅山县城。 铅山县的反贼,就此消失。 而且,张应诰正在联络巡抚李懋芳,说下次打仗他可以来帮忙,到时候带五千精兵弄死庐陵赵贼! 唉,江西的反贼蜂起,能臣也不断冒出。 第174章 【所见所闻】 南昌增设了钞关,未经朝廷允许,江西巡抚和布政司私自设立。 名义当然是筹钱剿匪,至于钱筹到哪里就不知道了。 丁魁楚站在南昌城楼上,假模假样巡视城防,其实心里凄苦无比。他是新任的江西左布政使,看似官升一级,其实是被人断了财路。 这货本来在做兵部右侍郎,蓟辽总督傅宗龙罢官之后,他还负责代理总督蓟辽事务。 代理蓟辽总督啊,被扔来江西做布政使是什么鬼? 虽然这个职务属于高风险,一不小心就追随袁崇焕而去。但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银子滚滚而来,十辈子都花不完。 历史上,丁魁楚捞了多少钱? 清兵南下之后,这厮动用南明朝廷的军舰,运走黄金二十多万两、白银两百多万两。还派出十七个侍女,日夜伺候负责运银的军官们。而海口大败之后,瞿式耜自捐五千两助饷募兵,请求丁魁楚也捐一些,丁魁楚却一文钱都不拿出来。 最后被清军将领李成栋抓住,丁魁楚想要投降。但他手里那么多钱,李成栋怎舍得他投降?当即全家杀光,财货不知去向。 丁魁楚总督蓟辽都敢贪,那可是直面鞑子,江西的反贼算个屁! 来到南昌第八天,丁魁楚就设立钞关,向来往的船只征收关税。李懋芳当然愿意配合,两人放下派系之争,迅速勾搭在一起。 至于总兵杨嘉谟,完全被他们无视,一个武将算什么,要银子就自己抢去。 费映环乘坐的客船,被卡在南昌城以南二里,慢慢的排队等着交税过关。 “关税怎要收恁多?这生意没法做了!” “九江就要征一次,南昌还要征一次。这回跑完,我是不跑赣州了,今后改走河口那边。” “见过太监设卡,见过藩王设卡,我从商二十年,第一次遇到巡抚跟布政使设卡!” “我家二老爷,也在朝为官,定要弹劾这两个混账!” “这两个昏官,连反贼都不如。临江府、吉安府,反贼都不设卡,只收码头的泊位税。” “……” 费映环站在甲板上,耳边不时传来议论声,那些商人一个个都气炸了。 文官私设钞关,属实离谱得很,费映环自认没那么大胆子。 这关税银子赚起来很快,有的三十抽一,有的二十抽一,有的十抽一。九江那边就有官方钞关,现在又来个南昌钞关,从长江进来的商船,两道钞关一过,基本上就没啥利润可言。 甚至是亏本! 费映环感觉江西完蛋了,若是不能迅速剿灭赵瀚,这种搞法简直民不聊生。 真的民不聊生,赵瀚也非常头疼。 江西本身不产盐,广盐被两广总督断了,淮盐又要过两道钞关。如今临江府和吉安府的盐价,已经相较于去年翻番,这还是总兵府出面补贴,并勒令盐商不得乱涨价,否则盐价翻倍都有可能。 赵瀚的财政都快撑不住了,正在寻求从湖广购买私盐,途经扫地王的地盘运过来。 等待小半日,费映环终于过关。 行不多时,却见数百骑兵,正排成一字长龙,傻乎乎站在河滩上。 江西总兵杨嘉谟,望着漫无边际的水田直想哭。他带着数百家丁赴任,清一色的铁甲骑兵,今天带兵出来熟悉地形,只能全程下马牵着走。 要么是水田,要么是山地,别说骑兵冲锋,连列阵都不可能。 当初李懋芳、李若琏骑马逃走,二百里不到的路程,可是骑了整整十天。当时骑马而逃的官军将领,被赵瀚抓到好几个,原因很简单,有的马蹄踩进水田拔不出来,有的在田埂上奔驰不小心摔倒了。 “唉!” 杨嘉谟一枪杵进泥地里,觉得自己是猛虎入笼,浑身力气都施展不开。他宁愿在北边打流寇,也不愿跑这儿来打反贼,他的几百家丁算是废了大半。 费映环遥望那些骑兵,忍不住笑出声来。 魏剑雄说道:“骑兵还是有用的,决战之时,用船运到战场附近。若是水田不多,便可趁机冲阵,没见识过骑兵的江西兵肯定崩溃。” “在江西用骑兵,地形太苛刻了。”费映环连连摇头。 客船转眼就到了临江府,费映环感觉非常惊讶,此城竟然繁华依旧,完全不像被反贼占领的样子。 来到一家饭馆,伙计连忙招呼:“几位吃点什么?” “随便来几个拿手菜,不喝酒。”费映环此行是来考察的,不想暴露自己,也怕喝酒误事。 饭菜端上来,刚吃没两口,饭馆门前就有乞丐出现。 说是乞丐,却又不像,因为穿着并不破烂。说是化缘的和尚,可又不穿僧衣,只是顶着个大光头。 突然,一个差役现身,逮着光头乞丐就走。 费映环看得稀奇,叫来店伙计问:“那些是和尚?怎被官差抓走了?” 店伙计笑道:“那是没有度牒的假和尚。赵总镇拿下临江府之后,见城内城外的庙观太多,就派人清理度牒。你猜怎么着?抓了一千多个假和尚、假道士,只有三十多个是真正的出家人。那些庙观,如今都分给穷人住了,最大的一座庙改成济养院。” 费映环好奇道:“被驱逐的假道士、假和尚,连化缘讨饭都不行?” 店伙计回答:“化缘可以,得有度牒,否则就视为乞丐,赵先生不准治下有乞丐。” “这可稀奇了,”费映环猛然想起来,他从码头过来,确实没见过乞丐,不由问道,“乞丐都去哪了?” 店伙计说道:“全手全脚的,可报名做工。年轻人送去磁窑、兵器所做学徒,年纪大的就送去给各工地做帮工。实在老得不行,或者身体残疾的,就送去济养院,给官兵缝衣服、做鞋子。赵先生说了,劳作得食,不劳作不得食。” 费映环挥手让店伙计退下,叹息道:“瀚哥儿做事,总是出人意料。” 魏剑雄调侃道:“他们兄妹做乞丐,听说被恶丐欺负过,想来因此容不得治下有乞丐。”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费映环忍不住笑道。 顺便一提,被赵瀚清理的假道士,许多转行给人算命。 也有少部分,不但识字,而且会炼丹,被抓去兵器所制作火药。配方流程,由宋应星提供指导,这些道士学得很快。 吃饱喝足,费映环继续出去闲逛,走到偏向西门的地方,街道上突然吵闹喧哗起来。 却见行人纷纷闪到旁边,一群士卒手持军械而来。 待这些士卒跑过去,百姓好奇发生了啥事,于是一窝蜂的跟着追赶看热闹。 费映环也连忙跟上,足足跑了半条街,前面那些士卒终于停下。 李正大吼一声:“围起来,莫要放走一人!” 这栋两层楼房,迅速被士兵包围,突然有人从侧方二楼窗户跳出,一瘸一拐想逃进人群当中。 “抓起来!” 可惜跑得慢,只跑出十多步就被抓到。 士兵们撞开门冲进去,里面哭喊嘶吼求饶声,混杂在一起传到街头。 李正站在门口,对围观百姓说:“从今往后,禁止开设赌场。若是发现五人以上聚赌,你们都可以到官府检举,缴获的赌资分给检举者一半!” 此言一出,瞬间轰动。 当场就有百姓大喊:“我检举,东源街有一家赌场!” 李正笑道:“那边已经派兵去了。” 又有个衣着华贵的路人问:“军爷,在自家博戏也不行吗?” 李正解释说:“若是宴请宾客,也可在家小赌怡情。你们别想着钻空子,究竟是宴请宾客,还是聚众赌博,到时候一查就清楚了!” 一个个赌徒被抓出来,当街开始打屁股。 赵瀚定下规矩,打板子不能打腰背,也不能对着骨头打,避免把人给打残。但打屁股肉是可以,而且必须脱裤子,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啊!” 跑来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扭头转身,因为赌场门口,亮出一排白花花的屁股。 “打得好!” “那不是陈老四吗?这回可涨脸了。” “邓九也在。喂,邓九,你上个月当的钗子,还没赎回来呢。这回又当了甚首饰?再赌下去,婆娘都要跟人跑了!” “……” 赌徒们全部捂着脸,都顾不得疼痛了,只求早点打完屁股回家。 不但没收赌资,就连赌徒身上的钱,都被士兵们搜出拿走。 然后,这些赌徒就可以滚蛋了。接着被押出来的,全是赌场员工,一个个五花大绑,悉数送去山里挖矿。 一个家伙还敢攀关系,低声讨好道:“李把总,我舅爷在县衙当差,他前阵子配合分田,府尊都亲口嘉奖过。你看,咱们都是自己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只要李把总将我放了,小的定有回报。” “你舅爷叫什么?”李正微笑道。 那人回答:“我舅爷叫黄智,秀才功名,在县衙做文书。” 李正笑问:“这赌场,他有没有份?” “有,城里好几家大户都有,”那人说道,“老爷们前几天还在商量,说每月给府尊、县尊,还有李把总,都奉上一份孝敬银子。” 李正笑得更开心:“很好。来人啦,去跟袁知县接洽,请他把黄智抓起来审问!” 此人瞬间语塞,傻傻的看着李正。 第170章 【集体婚礼】 总兵府。 陈茂生递上一张帖子,赵瀚还以为是公文,拿来一看却是结婚请柬。 这倒让赵瀚挺意外的,笑问道:“新娘是谁?” “总镇也认识,她叫杨春娥。”陈茂生回答道。 赵瀚有些惊讶:“就是宣教会那位杨同志?” “是的。”陈茂生点头道。 杨春娥,即是那件强奸案的受害者,赵瀚真没想到陈茂生会跟她结婚。 陈茂生解释说:“总镇知道我的过往,在我看来,贞洁须论心。一个人,不分男女,只要真心从良了,那就是真正的良。大同会里一些人,甚至宣教团里一些人,他们虽然口头不说,心里却是鄙夷春娥的。我认为这样不对,我希望跟春娥成亲之后,能够彻底改变他们的想法。” 赵瀚欲言又止,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陈茂生继续说道:“不止我一个,宣教团里许多同志,都愿意与曾经做过妓女的女同志成婚。我们就是要做给世人看,让世人知晓何为良贱之分。” “我不如你们。”赵瀚叹息道。 大同会的那些主张,是赵瀚提出来的,他虽然心里认同,但也是一种做事的手段和工具。 特别是这一年多以来,赵瀚忙于军政事务,有些脱离真正底层了,他已经变得不那么纯粹。 反而是陈茂生这些人,这些贱籍出身的大同会成员,还一直恪守大同会的入会誓言。他们是戏子,是家奴,是苦力,是龟公,是妓女,是军户,他们真的在努力践行人格平等。 对此,赵瀚心中羞愧,感觉自己像个背叛者。 赵瀚突然问:“小红和小翠呢?” 陈茂生表情古怪道:“她们……并无成家之念。” 赵瀚也不晓得该咋解决,立即转开话题说:“我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只是你们想过没有,一些女同志可能无法生育了。” 许多妓女,会服用避孕药和堕胎药,因此留下不能生育的后遗症。 陈茂生点头道:“想过了,若是无法生育,就从济养院领养孩子。” 这群人,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啊。 可惜赵瀚无法领导真正的革命,他能做的只是废除良贱制度,打击各种不平等现象,尽量让天下人都日子过得好些。这个国家太过庞大,文化传统也根深蒂固,全盘推翻必然引起更大的混乱。 赵瀚叹息道:“我亲自给你们主婚。” 半月之后,集体婚礼。 这是个新鲜事物,引来许多人的好奇,同时私底下议论纷纷,认为他们是败坏德行。 那么多宣教团的大官,娶从良的妓女为妻,不是败坏德行是什么?非但败坏德行,而且还给祖宗丢脸! 甚至谣言纷起,说宣教团内部,平时便有不齿之事,否则招那么多从良妓女作甚? 其实这次结婚的不多,一共也就九对新人。 有一个新郎比较特殊,名叫萧元魁,不但是大族子弟,而且还有秀才功名。他以前娶过妻,妻子却因难产而死。此后便不近女色,别说续弦,就连小妾都不纳,只说自己要一心科举。 萧元魁先是在赵瀚军中做文吏,又调去庐陵县衙做文吏,然后前往安福县做镇长,并跟宣教团一起搞分田工作。 有一位女宣教员,不但长得像他亡妻,而且还会吟诗唱曲。 两人在工作之余,互相探讨诗词曲艺。便是女宣教员被调走,他们也一直保持通信,从刚开始的曲艺为主,渐渐转变为聊些生活琐事。 这天,九个新郎官,穿着漂亮的状元袍(婚礼仿制款),骑着马儿去客栈迎接新娘。 赵瀚手里的马儿,已经增加到十一匹,前段时间打仗缴获的。 如今,非常大方的让新郎官们骑去迎亲。 迎亲队伍当中,负责吹打的,全是军中的号令兵。一路吹着唢呐,敲着铜锣,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沿途到处都有百姓围观,有些看得直乐呵,有些却指指点点。 突然,十多个人冲出,男女老少皆有,拦住迎亲队伍大喊:“魁儿,你不能这样啊,列祖列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陈茂生转身看着萧元魁,萧元魁不太会骑马,干脆弃马而走,直接朝旁边的小巷跑。 他知道说不清楚,因为早就尝试过无数次。 这货一路奔跑到客栈,那里集体住着九个新娘子。他不顾旁人的眼色,冲到楼上敲门,喊道:“怜怜,快跟我走!” 一个新娘走出来,掀起盖头说:“怎么了?” 萧元魁笑道:“我等不及了,这就背你下楼。” 新娘瞬间明白出了什么事情,感动流泪道:“好,你背我走。” 其他新娘纷纷出门,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可惜萧元魁体力不怎么好,他一路奔跑到客栈,又把新娘背到楼下,已经累得双腿发软。两人只能手拉着手,又从小巷里奔跑,一直跑去举办婚礼的总兵府。 赵瀚也听说了此事,笑着调侃道:“如此急切,你们早就想拜堂了。” 萧元魁也笑起来:“知我者,总镇也。” 等了好半天,真正的迎亲队伍终于回来,新娘踩着用麻袋铺成的地毯进入总兵府大门。有代代相传之意,也有新娘进门之前,不能踩着地面的意思。 交拜礼在总兵府花园举行,中间桌案供着大同会的会章,两边坐着新郎们的长辈。 有长辈者,拜高堂时拜长辈。 无长辈者,拜高堂时拜会章。 只不过嘛,有些长辈不大乐意,因为新娘的出身,要么是妓女,要么是丫鬟。 虽然这些长辈也是苦出身,但儿子如今进了宣教团,在他们看来也算当官了,怎能娶那下贱女子为妻? 赵瀚则是满脸笑容,不但客串主婚人,而且还干了司仪的活,扯开嗓子大喊: “拜天地!” “叩首!” 小红站在旁边喜滋滋观礼,小翠却有些幽怨,目光一直锁定在赵瀚身上。 她们都有些晒黑了,长期在外面跑的缘故。 “再拜高堂!” “叩首。” 只有三对新人跪拜长辈,其余全都朝着会章叩首。 总兵府外,已经闹腾起来,萧元魁的家人哭天抢地,仿佛是被人刨了祖坟。 有士绅摇头叹息:“唉,世风日下,道德何在?” 也有士子笑道:“萧兄真个洒脱人,此当写成传奇小说,本人今日回家便动笔。” 还有百姓对萧家人说:“宣教团的女官都是大好人,萧秀才能娶一个回家,算是积了八辈子福气,你们还在这里哭什么?” 萧元魁的父亲也是秀才出身,此时哭得更厉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我死之后,如何有脸见列祖列宗啊!” “你们这些狗东西,早就该去死,”一个路人看不下去,对着众人大喊,“我家以前穷得很,只能卖儿卖女。我儿子给人做家奴,我女儿不晓得卖到哪处。赵先生来了,儿子也回家了,我儿子现在是赵先生的亲兵。家奴就贱了?妓女就贱了?回头我就给儿子说,让他娶个宣教团的女官爷!” 立即有人嘲笑:“刘三,宣教团的女官爷,是你儿子想娶就能娶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哈哈哈哈!” 许多路人开始哄笑。 刘三有些窘迫,胀红了脖子说:“宣教团的女官爷尊贵,我那儿子也不差。我儿子是赵先生的亲兵,前阵子跟官府打仗,我儿子立功了,现在可是什长!什长你们晓得不?管得了整整十个人!” 又有人喊道:“什长也是兵,配不上宣教团的女官爷!” 刘三怒吼道:“我儿子以后能做将军!” “快快回家睡觉,做白日梦来得快些。”另有好事者调侃。 “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哄笑,完全把萧家人的哭声掩盖。 在某些人看来,女宣教官都出身卑贱,娶进门是件丢脸的事情。可在许多底层百姓看来,能娶女宣教官是涨面子的大好事,他们对女宣教官非常敬重。 赵瀚的治下,方方面面都在改变,包括传统的意识观念。 此非一朝一夕之功,必须慢慢来,逐渐的潜移默化。 这个夏天喜事很多,集体婚礼之后不久,费如鹤也结婚成家了。 而远在海上,郑芝龙与刘香大战,刘香团伙彻底覆灭。 在赣南地区,两广总督、福建巡抚联手,大破闽粤赣三省义军联盟。阵斩两千余人,俘虏四千余人,顺势夺回会昌县城,南赣义军只剩瑞金一县之地。 战局变化,比赵瀚想象中更快,闽粤联军可能秋收之后就会北上。 接到南方战报,赵瀚立即让兵器所,优先给水师打造装备。同时,把那一千弓箭手,也调去船上进行训练。 不过就在此时,广东突然爆发起义。 纯粹是两广总督为了练兵,增加了太多苛捐杂税。而且,总督把官兵带去赣南打仗,广东省内兵力空虚,连续有六县农民起事,其中四县的县城被攻破。 这种情况,很快蔓延到广西,少数民族兄弟也炸开了。 那些少数民族兄弟,很多都在土司、土官的统治之下。土官就是改土归流之后,任命以前的土司当佐官,而且可以变相世袭,他们对本族百姓盘剥得最狠。 两广烽烟四起,总督沈犹龙只得回去灭火,让福建巡抚继续攻打瑞金。 第175章 【巡抚来投?】(为盟主寒秋子加更) 吉安,总兵府。 原登莱巡抚王廷试,手里握着一本《大同集》,对守门侍卫说:“烦请通报孟暗先生,就说南昌故友造访。” 侍卫见王廷试年纪不小,又是李邦华的老朋友,顿时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王廷试被请进去。 李邦华没有喊出对方身份,只惊讶道:“竟真是贤弟来了?” 王廷试举起手中的《大同集》,微笑着说:“愚弟在南昌获得此书,拜读之后,夙夜难寐,方知世间果有真龙之主,因此特来投奔之。” “贤弟请稍待,愚兄立即向总镇引荐。”李邦华说道。 王廷试拱手道:“多谢孟暗兄。” 李邦华踱步走向赵瀚的办公室,获得许可之后,进去就说:“总镇,原登莱巡抚王廷试来了,手里还拿着本《大同集》,说是前来投效。” 赵瀚没有什么惊喜,而是笑道:“巡抚可是朝廷大员,他竟然主动从贼?” 李邦华说道:“这厮被罢官好几年,又家住南昌,族人并无大官。他估计想豪赌一把,赌这大明朝廷没救了,赌总镇能够夺取天下。即便总镇不能夺取天下,只要能占据江西,南昌王氏也算赌对了。” “此人如何?”赵瀚问道。 李邦华说道:“肯定是有才干的,而且通军略。不过嘛,有些贪婪,卑下而媚上。” 赵瀚笑着说:“橘生淮南,不必苛责。既是媚上之人,自懂得察言观色,自晓得揣摩我的心思。我不容贪污,他若真个聪明,就知该如何做事。便说那首辅温体仁,分文不贪,能力卓绝,此人若在我手下,必为当世之贤相良臣。有怎样的君,就有怎样的臣。” “总镇用人,有大气度。”李邦华非常高兴,他觉得赵瀚更合格了,已有海纳百川之心胸。 不多时,王廷试被请进来。 初次见到赵瀚,王廷试颇为诧异,没想到赵瀚如此年轻,他还以为庐陵赵贼有三四十岁呢。 事实上,除了铅山来的小伙伴,没人知道赵瀚的真实年龄。 包括李邦华在内,都以为赵瀚至少二十五六岁,只是长得有些脸嫩而已。 “南昌王廷试,拜见总镇!”王廷试略微错愕,便立即恢复正常表情。 赵瀚笑着说:“先生快请坐。” 王廷试手捧《大同集》,赞美道:“吾在南昌,偶然觅得此书,仿佛夏日饮冰,只觉神清气爽。救天下者,非总镇莫属!” 好嘛,一个马屁精。 赵瀚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先生与我乃是知己也。” 王廷试又开始痛骂皇帝:“崇祯小儿,刚愎自用,不似人君。便说那辽东之事,文臣有错,武将有错。错最大者,便是崇祯本人!” 李邦华眉头紧皱,非常厌恶王廷试的人品,你就算投奔新主,也用不着诋毁旧主。 “敢问先生,崇祯如何错了?”赵瀚说道。 王廷试问道:“总镇可知袁崇焕与毛文龙?” “知道。”赵瀚点头说。 王廷试叹息道:“当时,在下身为登莱巡抚,正好就夹在他们中间。毛文龙之死,我是全程参与啊,到最后我也被罢官了。” 对于袁崇焕和毛文龙的纠葛,赵瀚完全搞不清楚。李邦华当时在督理河道,也没有亲身经历。 赵瀚说道:“还要请教先生原委。” 王廷试说道:“事件起因,是崇祯元年二月,当时皇帝正在清查阉党。御史潘士闻,为了讨好新皇立功,便弹劾毛文龙攀附阉党,并与四个太监结拜为兄弟。还弹劾与毛文龙结拜的太监,暗中挂魏忠贤穿龙袍、戴冠冕的画像,日夜焚香参拜。” “崇祯就信了?”赵瀚好奇道。 王廷试说道:“此非信与不信之论,即便属实,亦当放过。毛文龙镇守要地,如何能轻易动得?” 赵瀚又问道:“后来呢?” 王廷试说道:“朝中稳重之臣,皆劝此事不可追查,崇祯当时倒还听得进劝谏。可仅过了三月,登莱巡抚孙国桢,又弹劾毛文龙勾结阉党谋反,弹劾太监王国兴假传圣旨召毛文龙出兵。” 这种弹劾纯粹就是扯淡,或许魏忠贤当权时,毛文龙攀附过阉党。 可魏忠贤都死透了,毛文龙还勾结太监谋反? 肯定是登莱巡抚孙国桢,跟毛文龙有私怨! “先生请继续讲。”赵瀚说道。 王廷试叹息道:“崇祯也知毛文龙重要,因此将孙国桢、王国兴全部下狱论死。可崇祯多疑,一面重用毛文龙,一面又怀疑毛文龙,于是派我去清查东江镇的兵额!无非是害怕毛文龙谋反,朝廷以军饷来进行控制。” “坏事了。”李邦华在旁边来一句。 “可不就坏事了?”王廷试叹息道,“东江镇只有两万多兵,却有辽东难民无数,岛上又没法种粮食。毛文龙的军饷,不但要养兵,还得养难民。更何况军饷出京,哪能足额发到东江镇?崇祯此举,非但不能控制毛文龙,反而是把毛文龙往死里逼。” 王廷试继续说道:“恰巧此时,抓到一个鞑子奸细。这奸细说,毛文龙与鞑酋密议,鞑子攻山,毛文龙攻山东。” “崇祯信了?”赵瀚惊讶道。 “不信都不行,”王廷试叹息,“就在抓到鞑子奸细的第二个月,毛文龙纵兵劫掠登州,鞑子也恰好出兵辽东,把奸细招供的内容给应验了。” 好嘛,这可真够巧的。 若是换成赵瀚,估计也容不得毛文龙,不管是否巧合都得进行处理。 当然,崇祯的处理方法,简直一言难尽。 崇祯只按两万多兵额给军饷,除去文官截留的银子,简直就是想把东江镇官兵饿死。 袁崇焕其实非常照顾毛文龙,在劝阻无果之后,请求给毛文龙发双倍军饷。 这个提议,被崇祯一票否决。 而且,还下旨让毛文龙,把天启年间冒领的军饷吐出来! 不但不发军饷,还让毛文龙倒给朝廷银子…… 毛文龙顿时炸了,再次纵兵劫掠登州,想给皇帝一点颜色看看。 崇祯也怒了,直接停饷。用东江镇现在该发的军饷,来偿还天启年间冒领的军饷。 停饷半年,东江镇军民饿死无数,毛文龙只剩下造反一个选择。 军国大事,变成君臣之间的斗气! 当然,满朝文臣也得背锅,他们在怂恿崇祯那样做,其中还掺杂着利益和私怨。 袁崇焕夹在这两人之间,还能怎么做?劝不动皇帝,只能把毛文龙杀了,再不杀毛文龙,东江镇也必然投敌。 袁崇焕对毛文龙的态度,那得分阶段,他初期是想帮毛文龙搞来军饷的。 眼前这个王廷试也倒霉,他就是被崇祯派去清查兵额的。一切都奉皇命行事,结果朝廷把东江镇逼反,崇祯不敢对袁崇焕下手,居然把怒火发在他身上,罢官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起复。 这些年,王廷试越想越憋屈。 既然皇帝过河拆桥,老子为什么不能从贼? 在赵瀚面前说这么多,王廷试的用意,并非诋毁旧主那么简单,还是在表明自己真心从贼,表明自己对朝廷彻底失望。 赵瀚突然笑道:“先生想做什么官?” 王廷试拱手说:“做官非我意,惟愿追随总镇匡扶天下!” “那好!” 赵瀚一拍桌子,笑着说:“先生可回南昌募兵,做那巡抚的幕僚。先生自己招募的子弟兵,当然可以自己发饷,自己训练,到时候再反戈一击!” 王廷试和李邦华都惊到了,赵瀚的思维天马行空,竟然能想出这么阴损的毒计。 赵瀚说道:“临江府一战,官兵钱粮损失无数。下次打仗,要么是明年夏收之后,要么是明年秋收之后,先生可以明年春季再募兵。也不用招募太多,一两千士兵足矣,关键时候能够起到奇效。” 王廷试思来想去,觉得这个计谋可行,他说道:“在下倒戈之后,请总镇顺势攻占南昌,否则我的家族不保。” “那是肯定的。”赵瀚满口答应。 又谈到许多细节,还有今后南昌王氏的待遇。 赵瀚说道:“田政不能改,每人只能保留二十亩地。但是,先生练兵之消耗,我定会多多赔偿。一旦事成,先生可直接来总兵府做官,不必从下面开始做起。而且,如果王氏愿意经商,我会给予一定的优待。” “愿为总镇效力。”王廷试拱手道。 在来见赵瀚之前,王廷试就考察过临江府,再对比南昌府那边的施政,他觉得赵瀚肯定能拿下江西。 到时候,王氏肯定逃不过分田,那还不如尽早来投靠。 为了不惹人注意,王廷试独自离开总兵府,赵瀚和李邦华都没有相送。 王廷试踏出大门,顿觉心胸开阔,他总算又有机会做官了,上次被罢官实在太让人郁闷。 既然做过朝廷大员,谁又愿只做个富家翁? 王廷试从一个“富商”身边走过,只听那“富商”说:“烦请通报赵总镇,就说铅山赵瀚来访。” 都姓赵,难道是赵言的族人? 王廷试忍不住转身多看了两眼,费映环微笑着拱手,王廷试连忙还礼。 一个被罢官的巡抚,一个即将赴任的知州,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互相作揖。 第171章 【商贾逐大利】 陈茂生作为总兵府宣教司主官,娶一个从良的妓女为妻,这女子半年前还被人强暴过。 并且,赵瀚亲自主婚! 这个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不但在八县之地造成轰动,甚至还传到了更远的州县。 虽然非议者甚多,但正面效果也很显着,人们的观念正在逐渐改变。 当月,就有三十多个妓女,申请加入宣教团…… 赵瀚对于勾栏妓院的政策,跟对待妾室身份非常类似。 民,官不究;民若举,官必究! 原则上,禁止妓院存在,而且还要收税。 但不主动去查抄,若有妓女自愿离开,妓院不得横加阻拦,否则就直接将这个妓院取缔。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关闭了七家妓院,都涉嫌非法禁锢妇女自由,对外宣布的罪名是“逼良为娼”。 粮商李凤来,此刻就在妓院里消遣。 他这次来吉安,生意不是很好做,因为赵瀚打仗扩军,粮食消耗颇大,剩下的粮食还得储备起来。 也就一些被分田的大户,依旧过着奢靡日子,银子不够只得卖粮食。还有一些小民,卖粮食给本村的钱粮铺,钱粮铺再卖给外地粮商,李凤来陆陆续续收粮上千石。 农村钱粮铺,并未彻底取缔,只是禁止放高利贷。 因为地主开的钱粮铺,在农村非常重要,农民必须依靠这种店铺,将粮食换成铜钱或银子。 费纯手下的粮行,无法遍布每个村镇,大概两到三个镇设一粮行。 如果地主的钱粮铺太坑人,农民就会选择走远路,把粮食卖给官方粮行换钱。 听着小曲,喝完花酒,李凤来被名妓潘赛赛扶上床。 他感觉后脑勺硌着什么东西,伸手往枕下一掏,却是本《大同集》,顿时笑道:“潘姑娘也看这种书?” 潘赛赛解释说:“做完这个月,我便去考宣教官,自要提前读些文章。” “老鸨愿意放你走?”李凤来惊讶道。 “她怎敢不放?”潘赛赛讥讽道,“若不是她苦苦哀求,我月初便已走了。我也不跟李老爷说假话,能够真正从良,谁还甘心作践自己?” 李凤来起身靠坐在床头,说道:“赵总镇占了吉安府那么久,潘姑娘为何现在才想着从良?” 潘赛赛答道:“自古妓女从良,都没什么好下场,无非最后被薄情郎抛弃。之前我是害怕,对宣教团有误解,以为是从军做那种事情。现在不一样,陈老爷何等尊贵,执掌总兵府宣教司,却不嫌弃我等出身,娶一从良妓女为妻,还是赵先生亲自主婚。既有奔头,为何不去?” 潘赛赛开始幻想今后的日子,笑着说:“我也不好高骛远,只须跟着宣教团认真做事,找个品行端正,又能识得几个字的嫁了便成。若真对我好,不识字也可以。” 见这名妓身在青楼,心已经飞到宣教团,李凤来叹息:“唉,这吉安府的青楼,今后怕是越来越少了。” 潘赛赛冷笑道:“藏污纳垢之地,一家都没有才最好。” 潘赛赛既然决心从良,就懒得再故意讨好客人,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 或许有妓院禁锢妇女之事,但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名妓身上。现在又有官府撑腰,潘赛赛想走就走,甚至连赎身钱都不用支付。 李凤来随手翻开那本《大同集》,他的商船刚靠岸,就被强迫买了一本。 当时懒得翻看,现在却有了兴趣,渐渐读得心惊肉跳。 《大同集》一共只有五篇文章:《大同会章节选》,《大同分田论》,《天命论》,《格位论》,《良贱论》。 《格位论》作者署名赵濯尘,其实早就传播到南昌,甚至传播到其他省份,蔡懋德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良贱论》却是陈茂生写的,通篇大白话,用于底层传播。再请王调鼎进行润色,写得文采飞扬,拿给读过书的人看。 李凤来出身南昌大族,不过他属于庶出子,否则哪会辛苦奔波,直接躺在家里享福即可。 把这些文章看完,李凤来觉得自家肯定完蛋,数万亩良田今后绝对保不住。 先是惊惧,继而欣喜。 李凤来已经跟赵瀚搭上关系,分田就分田呗,反正他是庶出子,累死累活好些年,赚来的钱财都归家族,自己只攒下三千多两银子。 而且,这三千多两银子,还不敢完全暴露,因为一大半属于中饱私囊。 他现在恨不得赵瀚早日打下南昌,强行让李氏分家析产,自己怎么也能分到几千两。然后凭借跟赵瀚的关系,靠着做生意赚钱,到时候赚来的银子都是自己的! 豪门大户就是铁板一块吗? 非也。 好多庶出子,甚至是嫡子,都巴不得赶快分家,宁愿不要田产也赞成分家! 李凤来兴奋得整晚都睡不着,第二天就跑去拜见赵瀚。他属于总兵府的长期合作商,特许直接给赵瀚递拜帖,很快就获得召见。 赵瀚一番寒暄,抱歉道:“今年用粮之处很多,没有多余粮食卖给李员外。” 李凤来笑道:“无妨,总镇明年肯定粮食充足。我找人打听过了,总镇今年在八县之地,大力推广番薯等作物,明年愿意卖粮的农民必然更多。” 赵瀚治下八县,拥有大量贫瘠山地,在某些穷县,甚至山地占到80以上。 这种土地,种传统粮食收成很低,就算种玉米也不尽如人意,但种植红薯绝对能让农民吃饱。 赵瀚提醒道:“李员外明年来收粮,可别压价太狠,谷贱伤农。” “在下谨记。”李凤来立即懂得意思,就是压价可以,明年粮价肯定下降,但千万不能搞得太过分。 赵瀚也想过在各镇建粮站,规定农民只能往粮站卖余粮。但从长远考虑,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允许农民自由交易。因为粮食官营之后,可以钻空子的地方太多,今后肯定成为基层贪污的重灾区。 许多政策,初衷是好的,推广开来就要变味。 比如说门摊税,赵瀚只能按照门店、摊位的面积,再综合门摊所处地段,定额收取税费。 若按营业额来收取,信不信几十年之后,有关系的门店全说自己在赔本,全说自己没有几个营业额? 又聊一阵,李凤来突然跪下:“总镇,南昌李凤来,愿誓死投效!” 赵瀚被搞得一头雾水,连忙搀扶道:“李员外为何如此?” 李凤来解释说:“在下观总镇之仁德,必在数年之内,夺取江西全省。若总镇哪天攻占南昌,在下愿配合分田分家。今后有甚消息,在下也会立即派人报信。” 李凤来想做皇商,而且搭上赵瀚之后,迫不及待想脱离家族。 脱离家族,只是第一步。 等今后发达了,族人肯定来找他,到时候他就是家族话事人。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一个庶出子,老老实实给家族打工即可。 但是赵瀚的崛起,让李凤来看到机会,他愿意赌上一把。 整个江西,吉安府数一数二。 若论进士人数,南昌府第一,吉安府第二。 若论人口数量,吉安府第一,南昌府第二。 完整的吉安府,足足有九个县。 虽然赵瀚只占了三个县,却都是吉安府最菁华的县。别看安福县不起眼,若论明代进士总数,比吉水县还多(吉水县密度更大),大败官兵之后,有无数贫寒士子跑出来求官。 而被反贼肆虐的泰和县,进士人数同样比吉水县更多。 近段时间,泰和县逃来大量士绅、贫寒士子,他们也愿意投靠赵瀚。反正土地已经被抢走,赵瀚又像是能成事的,那就拼着赌一把前程。 这么说,赵瀚手底下的读书人,如果把童生也算上,已经多到爆炸状态。 好多士子,连做文吏都没机会,纷纷跑去白鹭洲书院听课,想学习了大同理论再去谋官。 拥有如此多的资源,又拿下课税重镇临江府,李凤来觉得赵瀚成事是肯定的。 至少,占领整个江西没问题,闽粤客兵来征讨也没用。 李凤来害怕赵瀚不信任自己,主动说道:“总镇,在下有三子。长子十四岁,次子十一岁,幼子仅七岁。长子和次子,皆愿送来白鹭洲书院求学。” 这是人质。 赵瀚哈哈大笑:“得君之助,何愁天下不平?” 李凤来是做粮食生意的,从江西、湖广购粮,然后再卖去江南诸府。 在湖广、江西和江南多地,李家都有商号,塞两个伙计进去肯定没问题,这情报网络不就建立起来了吗? 跟李凤来商议半天,赵瀚开始挑选情报人员,要那种最忠心会做事的。 这些人,都扔给徐颖管理。 半月之后,李凤来带着买来的粮食,带着二十多个情报人员,率领船队前往南昌府。 他回去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长子和次子,派遣心腹送至白鹭洲书院。 至于那些情报人员,则背着李凤来,悄悄跑去跟徐颖接触。 对李凤来这个家伙,暂时还不能完全信任,徐颖的真实身份也不便暴露。 却说徐颖,这段时间混得风生水起啊! 第176章 【老丈人】 “总镇,有自称铅山赵瀚者求见。” “嗯?” 赵瀚表情古怪的抬头,随即又笑道:“请他进来。” 费瑜就在外面办公,他是三大秘书之一。过不多时,见费映环、魏剑雄被引进来,差点惊讶得叫出声,但立即埋头继续处理公文。 费映环目不斜视,被人带进屋内,拱手说道:“铅山赵瀚,拜见赵总镇!” 竟然老丈人来了,赵瀚稍微有些惊讶,连忙起身说:“叔父请坐。” 魏剑雄退到屋外,顺手把门关上,防止有人偷听。 “瀚哥儿做得好大事。”费映环笑着调侃,似是在讥讽,又似在埋怨,还带着几分感叹。 赵瀚的脸皮很厚,说道:“泰山大人谬赞了。” “你的施政,我也看过一些,就不再问了,”费映环直奔主题,“我只问你,何时能取江西?” 赵瀚说道:“明年必取南昌府。” “我听说,南方有闽粤大军,我还以为你会先下赣州,”费映环有些失望,“若先取南昌,恐怕朝廷会派来更多客兵围剿。” 赵瀚解释道:“我与几位先生商议,本意也是想先取赣州,可南昌那边欺人太甚。其私设的南昌钞关,关税收得比太监还重,极大影响我治下的商业和民生。他们自己取死,那就成全他们!” 费映环又问:“有几分把握拿下南昌?” “十分把握。”赵瀚回答。 “这么自信?”费映环问道。 赵瀚笑着说:“若非为了巩固地盘,我今年就能占据半个江西。” 费映环不再问七问八,他说:“我要南下去福宁做知州,可有什么能帮你的?” “福宁在福建?”赵瀚不太确定。 费映环说:“福建海边上。” 赵瀚笑道:“泰山大人若愿帮忙,可替我结交郑芝龙。” “好,我明白了。”费映环点头道。 “唉!” 费映环突然感慨:“当初我带你兄妹二人回江西,又何曾料到有今日局面?” 赵瀚说道:“即便不来江西,小婿也会寻个地方造反。” “你就那么喜欢造反?”费映环问道。 赵瀚摇头说:“非我喜欢造反,而是这大明已经没救了。” 费映环笑了笑,问道:“你知道朝臣们,许多都有偏安南方的想法吗?” “这倒不知。”赵瀚说道。 费映环解释说:“这种想法,先由民间士子提出,渐渐蔓延到朝堂。认为江南诸府,是天下财富之地,北方数省非但不能收获钱粮,反而还要朝廷持续出钱打仗。干脆北方都不要了,迁都南京整顿朝政,革除积弊之后再挥师北上。” “想得倒挺美,偏安之后,哪还有人愿意北伐?这是南方士子的想法?”赵瀚讥讽笑道。 “确实,”费映环点头说,“虽然流传甚广,但都是私下议论,没有谁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而今,你在江西这边起事,怕是意图偏安者也越来越少了。” 突然,赵瀚问道:“泰山大人,不如去内宅稍歇,叫来如兰、如鹤说话。” “不必了,”费映环抬手道,“人多眼杂,我不见他们为好,在你这里说完就走。广信知府张应诰,是个会治民打仗的,他已练出五千乡勇,你当小心为妙。” “多谢泰山大人提醒,”赵瀚笑道,“再精锐的乡勇,出了老家之后,战斗力都会成倍下降,因为他们不知为何打仗。” “好,言尽于此,我先走了。”费映环起身说。 真是说走就走,都不见儿子和女儿一面,他还要赶去福建那边赴任。 费映环坐船很快来到赣州,沿贡水往东南而去,那里的会昌县已被官兵收复。 行至半路,忽见对面来了大量船只。正是福建巡抚邹维琏的军队,船只用于运送辎重,约有万余士兵(含民夫)沿河岸而走。 费映环没有被拦下来搜检,顺顺利利抵达会昌县。 在码头一打听,却是瑞金反贼已灭,只剩数百残余逃入大山之中。 费映环心里有些担心女婿,立即坐船返回,去赣州府城拜见邹维琏。 城外军营中。 邹维琏正在大开杀戒,十六个中层军官,一字排开等着砍头。 他带来的福建兵,在进入江西之后,总是跑去烧杀淫掠。甚至有部将,屠村之后杀良冒功,把邹维琏气得当场将此人砍头。 邹维琏可是江西人! 让他带兵去浙江剿匪,或许会睁只眼闭只眼。可带兵回江西剿匪,怎容许部众乱来?那是要被家乡父老戳脊梁骨的! 两广总督、江西巡抚、福建巡抚,这三个督抚当中,邹维琏剿贼之心最急切。 因为他的老家新昌(宜丰县),就在分宜、新喻二县的北边。最多再过一年半载,庐陵赵贼就要把他老家占了,邹维琏能不着急吗? 两广总督后院起火,撤兵回广东平乱去了。 邹维琏独自留在赣南,反而加大剿贼力度,只用一个月就夺回瑞金县城。 他各留下五百兵,驻守瑞金和会昌,便率领大部队来赣州。 “杀!”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士兵肃然,军将怨恨。 为了不让客兵劫掠家乡,邹维琏只能足额发饷。而且还得绕开武将,否则将官必定克扣。 因此普通士兵和基层军官,都非常拥戴邹维琏。 但中高层军将,却把邹维琏恨到骨子里。又不给他们喝兵血,又不让他们去劫掠,那他们从福建来江西搞毛啊?老老实实在家享福不好吗? “抚帅,有故友拜访。”幕僚递过来一封拜帖。 邹维琏拿起拜帖一看,顿时喜道:“竟是大昭来了,快请,快请!” 费映环阔步走来,拱手道:“德辉兄,好久不见。” “大昭兄,”邹维琏作揖还礼,笑道,“快请帐内坐饮。” 这两人,是同乡同年举人,还一起赴京会考落榜。 邹维琏只比费映环大四岁,他幼年丧父,只能被迫辍学,不到十岁年龄,就跟母亲一起进山砍柴,母子俩全靠做樵夫为生。 他也没钱去买书,都是跟邻居孩童借阅。在家里看书,砍柴路上看书,随时随地都在看书。害怕把书弄脏,就在劳动的时候,用布片把书本包好。 邹维琏只有蒙师,没有经师,四书五经全靠自学,十九岁考取秀才。 进县学之后,他才终于拜了经师,正儿八经的学习儒家经典。然后,二十一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中进士。 “大昭兄怎在此处?”邹维琏问道。 费映环回答说:“愚弟调任福宁知州,听闻江西有一赵贼作乱,便亲自前往吉安府探查。” “哦,可有何收获?”邹维琏重视起来,他手下也有吉安士子投奔,但都是从泰和县、万安县跑来的。吉水、庐陵、安福三县士绅,更喜欢往南昌和九江跑。 费映环说道:“此贼有三事,颇不得人心。” 邹维琏问道:“敢问哪三事?” 费映环笑道:“一曰分田,将大族之田,分与小民,何其残暴?二曰释奴,将家奴、军户、乐籍,全部释放出去。三曰轻慢士人,不管是举人还是秀才,但凡在赵贼手下为官,都得从小官小吏做起。” 邹维琏愣了愣,惊骇道:“这哪是不得人心?此乃煽动蛊惑人心之举也!” 费映环口中的“人心”,是士绅之心。 邹维琏口中的“人心”,是黔首之心。 邹维琏问道:“赵贼是否滥杀地主士绅?” “倒也不滥杀,”费映环说道,“每至一村镇,必杀当地罪大恶极者,以泄民愤。其余地主,都被强行分田,但保留钱粮屋宅。” “可有盘剥商贾?”邹维琏又问。 费映环说道:“商贾皆喜赵贼之政。反倒是江西巡抚和布政使,因为私设钞关课以重税,南北商贾已经怨声载道。” 邹维琏叹息:“此贼果然非同凡响。” 费映环掏出一本《大同集》:“从临江府、吉安府经过的船只,必被强卖一本反贼之书,德辉兄请过目。” 邹维琏翻开仔细阅读,刚开始愤怒,继而心惊肉跳。 这些反贼写的文章,竟有许多内容,跟邹维琏自己的想法一样。 除了其中的造反言论,邹维琏非常喜欢这本书,甚至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费映环突然问道:“德辉兄有多少士卒,可有信心击败那庐陵赵贼?” “哪有什么信心?”邹维琏叹息道,“听闻那赵贼,前后击败两任巡抚,如今必然更为强悍。我手下虽有一万多兵,但能战之士,不过三四千而已。我所倚仗者,仅千余鸟铳兵,还有那十多门佛郎机炮。” 费映环又问:“德辉兄为何不迅速进兵,杀那赵贼个措手不及?” 邹维琏连连摇头:“在赣南剿匪,连番取得大胜,我手下已全是骄兵。我又拦着他们,不许在江西境内劫掠,麾下将领已经日渐不听话了。此次移驻赣州,一来筹集钱粮,二来休养队伍,三来严肃军纪!若是军纪不严,我断然不敢北上剿匪。” “兄乃知兵之人也。”费映环叹服道。 接下来一段日子,费映环也不急着走,就在赣州帮邹维琏做事,顺便探查其军中虚实。 魏剑雄悄悄北上,给赵瀚送去一封信。 就连邹维琏军中将领的名字,信里都写得清清楚楚,更别提有多少火铳和火炮。 (关于袁崇焕,讨论得比较激烈。我只能说,上一章的内容,除了王廷试的罢官时间,被我搞错了两个月之外,其他全部是有史书记载的。袁崇焕肯定干了很多屁事,但在对待毛文龙的态度上,先是帮助,继而无奈,最后愤怒。内容太多,我接下来写在作者的话里。) 第172章 【钞能力发威】(为盟主一人独钓一江秋加更) 徐颖的饭馆换地方了,虽然还是地段不好,但变成了两层小楼。 取名顺德楼。 名声已渐渐传开,甚至进贤门外的菜农,都开始大量种植辣椒。只因顺德楼的生意好,其他饭馆也跟着用辣椒,南昌城对辣椒的需求量猛增。 楼上雅间,一群读书人正在聚会。 徐颖开设的酒楼,已成为“还乡会”大本营。 还乡会成员越来越多,包括新占的临江府士子,也有许多逃到南昌过日子。 菜还没有上齐,会首萧谱允就低声说道:“李巡抚怕是要离开江西了。” “吃了恁大败仗,不走都不行,怕是要回京问罪!”一个叫陈鹤鸣的士子说。 徐颖好奇道:“李巡抚走了,饶州反贼谁去剿?” 饶州府反贼虽然地盘小,而且闹得不凶,但那可是淮王的地盘。 淮王叫做朱翊钜,跟百余年前的荆王重名,只能说取名时太不用心,这种生僻名字也能撞车。 朱翊钜今年三十多岁,他自己倒是跑得快。但上一代淮王的王妃、妾室,还有他自己的王妃、妾室,包括他年仅四岁的嫡长子,全部被农民起义军给抓住。 至于下场,可想而知。 这事儿跟庐陵赵贼同样棘手,李懋芳为了将功赎罪,使出全身力气去饶州剿贼。 萧谱允笑道:“饶州贼已经没了。” “从出兵剿贼到现在,也就一个多月,饶州贼就被剿灭了?也太不经打了。”一个叫卢虞的士子,忍不住出言讥讽。 “你当反贼都是那庐陵赵言?”说话之人,正是左孝成,这货逃到了南昌。 哪壶不开提哪壶,此言一出,众皆默然。 庐陵赵贼太可恶了,已经击败两任巡抚,也不知何时才能剿灭。 一顿冷场,徐颖连忙缓和气氛:“吃菜,吃菜,快尝尝本店的水煮牛肉。这牛肉可不好买,昨天就买到两斤。” “对对对,吃菜!”萧谱允也说道。 之前那个陈鹤鸣问:“既然李巡抚已剿灭饶州贼,正有将功赎罪之举,为何还说李巡抚要走?” 萧谱允笑道:“陈御史的弹劾奏章,年初就已经送达京城,那时还没跟赵贼打仗呢。陈御史弹劾李巡抚,说他搜刮民脂民膏,以练兵为名中饱私囊。李巡抚战败之后,陈御史问明缘由,又弹劾李巡抚纵兵劫掠临江府,致使百姓嫉恨官兵而从贼。昨天下午,就有行人和缇骑,坐船抵达南昌,多半是冲着巡抚来的。” “砰砰砰砰!” 突然有人敲门,徐颖亲自去打开。 一个士子气喘吁吁进来,舀了勺汤润喉:“出大事了,江西总兵李若琏,被降职回京。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被贬为黔江知县。”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明明此战大败,江西巡抚该担主责,怎么反而是总兵和佥事被问罪? 很简单,李懋芳发动了钞能力。 江西三司官员,全部帮着李懋芳说话。朝廷许多大臣,也帮着李懋芳说话。 首辅温体仁,自己分文不贪,也不接受贿赂。但他的党羽和盟友,却一个个贪婪成性,温体仁对江西之事一言不发。 王思任虽是东林党,可朝中的东林党,也有许多收了银子,不愿帮着王思任说话。 东林党鱼龙混杂,互相之间也有矛盾,是可以用银子来分化的。 此次战败,王思任背了大锅,朝廷认定他畏敌遁逃,水军战败引发主力崩溃。李若琏则是治军无能,麾下士卒对百姓烧杀抢掠,李懋芳把自己干的事情,一股脑儿全扣在李若琏身上。 当然,李懋芳作为主官,肯定也难逃责罚。 官降一级,减俸六石,继续巡抚江西,责其戴罪立功,这就是朝廷对李懋芳的处置。 “嗙!” 萧谱允拍桌子大怒:“李懋芳无能透顶,若他继续做巡抚,赵贼何时才能剿灭?” “陛下……陛下定被奸臣欺瞒。”卢虞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还乡会的士子们,此刻都无比茫然,不晓得这世道怎么了。 他们最信任的是王思任,认为李懋芳是个蠢货,可朝廷完全就反着来。 最后奔来报信的士子又说:“朝廷还有旨,吉安、临江诸府举人,但凡家乡被贼寇占据的,江西布政司须资助路费进京赴考。” 萧谱允感动落泪:“陛下还是念着咱们江西士子啊,都是朝中奸臣败坏了时局。两年之后,吾定能金榜题名,在那传胪宴上,亲自向陛下诉说实情!” “一切仰仗萧兄!”众人纷纷起身作揖。 这些还乡会成员当中,就萧谱允一个举人。 刘同升虽然也逃到南昌,但窝在家里发奋读书,一心一意期待着科举翻身。这也是诸多举人的想法,田产已经没啦,赵贼又不好剿灭,那就全力考取进士,或许能在其他地方购置田地。 徐颖突然拿出一本《大同集》:“我一经商故友,路过吉安府时,被赵贼强卖《大同集》。此书所载,皆大逆不道之言,诸君且在此传阅一番。” 众人立即围拢,好半天终于看完,然后就是破口大骂。 其中,《天命论》和《家国天下论》,公然提出造反理论,这玩意儿简直要吓死人。 徐颖说道:“此书字数不多,我等可逐一批驳,将批驳之后的内容,集资印刷几百本出来,分发与府学诸生。让南昌府的士子都看看,那赵贼究竟是何歹毒用心!” 萧谱允狐疑道:“不会有人看了此书从贼?” “府学诸生,读的都是圣贤书,哪会被赵贼蛊惑,”徐颖说道,“更何况,咱们不是印刷原文。而是博采众长,将这些祸国之言,逐字逐句进行批驳。有了咱们的批语,读书人怎会还不明白道理?” 萧谱允犹豫良久,终于拍板道:“好,就这么办!” 傍晚,徐颖回到住处。 小寡妇刘氏,已经张罗好饭菜,而且还请了个丫鬟。 她听到开门声,立即快步出迎,满脸笑容道:“叔叔回来啦,饭菜已经做好。叔叔是现在吃,还是歇息一阵?” “歇会儿,有劳嫂嫂。”徐颖有些不敢直面刘氏。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又是郎才女貌,难免日久生情。 特别是刘氏最近太热情,让徐颖感到有些恐惧,他害怕自己把持不住,小寡妇的风韵真可怕。 徐颖在书房稍待片刻,黄大亮终于回来了,进来汇报说:“少爷,舅老爷跟南昌李氏做生意,派了些伙计过来帮忙。这些伙计,都在李氏的商号做工。舅老爷说了,先在南京、镇江、扬州落脚,各派四人,共十二人过去。剩下的伙计,派四个去九江,其余都留在南昌。” “我晓得了,你去安排一下,我要见见这些伙计。”徐颖点头道。 “咚咚咚!” 敲门声响,刘氏在门外喊道:“叔叔,饭菜要凉了。” “就来。”徐颖笑着开门。 当天晚上,徐颖开始逐句批驳《大同集》,故意逻辑混乱,又看似有些道理,反正一通乱扯就是。 徐颖不但要在南昌传播《大同集》,还要让那些还乡会的士子掏钱印刷。 又过数日,批驳内容还没搞完,徐颖就已得到确切消息,并给赵瀚发去密信:“巡抚李懋芳留任江西,甘肃总兵杨嘉谟调任江西总兵,吏部员外郎董象恒调任江州兵备佥事。” 这些任命表明,朝堂诸公虽然收了李懋芳的银子,但同时也对赵瀚极度重视起来。 杨嘉谟是甘肃总兵、后军都督府佥事、骠骑将军,长期跟曹文诏一起打流寇。如今,北方战事吃紧,能把这种“猛将”调来江西,算是给足了赵瀚面子。 不过嘛,能跟曹文诏混在一起,想必也能跟李懋芳混在一起,江西百姓必将体会到什么叫“兵过如篦”。 曹文诏打仗确实猛,但杀害百姓也够猛,有童谣记述:“宁被流贼抢,不教曹兵挡。流贼抢有限,曹兵害无穷。流贼抢民财,曹兵杀民命。” 至于替换王思任的董象恒,东林党出身,同样是个猛人。 董象恒巡按山东的时候,敢单骑驰入反贼大营,勒令那些反贼赶紧投降。后来在福建做兵备道,参与平定闽南民乱,也表现得非常出色。 对了,董象恒是董其昌的族人。 赵瀚那边接到密信,立即去请教李邦华。 李邦华皱眉道:“杨嘉谟此人,军纪败坏,惯会杀良冒功。他手下的兵,作战确实勇猛,但遇到挫折就易遁逃。他此次调任江西总兵,定会把家丁也带来,作战之时须防备骑兵冲阵。可令兵器所,招募木匠打造抵御骑兵的战车。” 杨嘉谟的家丁,一水儿的甘肃骑兵。虽然江西水网纵横,骑兵无法长途奔袭,但关键时刻也有大用。 因为江西人没见过骑兵冲阵,突然遭受那种恐怖场面,很可能因为恐惧而崩溃。 李懋芳、王思任去援救凤阳,就是被张献忠的骑兵给吓到,江西兵还未接敌就开始遁逃。 李邦华又说:“至于董象恒,我虽知其人,却不知其本事如何。” 意思是,小辈一个,共事时间很短,也没啥深入接触。 赵瀚立即命人打造战车,其实就是可以移动的拒马。不过功能非常多样,行军时可运载粮草和军械,作战时放在阵前抵挡骑兵。 与此同时,临江府那场大战,终于传遍整个江西,赵天王的大名可止小儿夜哭。 铅山县在江西最东边,如今也收到消息,而且费映环回家了! 第177章 【抢掠】 总兵府。 赵瀚、庞春来、李邦华,举行三人会议。 赵瀚把费映环送来的密信,递给李邦华说:“瑞金义军没了,只剩数百人,逃入闽赣交界的大山之中。福建巡抚沈犹龙,率一万六千余众,已移驻赣州。” 庞春来的眼神不好,李邦华直接把密信内容念出来。 念着念着,李邦华就心惊不已,因为这封信写得太详细了。不但有官兵的火器数量,还有某些将官心怀怨恨,自己或者亲信被巡抚处罚过。 信中又言,邹维琏正在筹措粮草,明年开春之后,必定攻打万安、龙泉、泰和三县。攻下这三县之后,再来与赵瀚对峙,并联合江西巡抚南北夹击。 信中还说,广东、广西四处烽烟,两广总督暂时无力入赣,当趁机先击败一路官兵。否则的话,三省官兵合起来,兵力将达到五万人。 李邦华惊讶道:“总镇,这是何人手笔?” 赵瀚神秘微笑:“敌军之中,有一大官是吾内应。此时不可外传,避免泄露内应的消息。” “这是自然。”李邦华不再细问。 庞春来开口道:“该做出决策了,是等明年出兵,还是现在就出兵。是该先北上,还是先南下。不论如何选择,我军都必须先手,否则就有被南北夹击之危。” 赵瀚说道:“不止南北夹击,广信知府张应诰,已经练出五千乡勇。李懋芳只要不傻,就会让广信兵跨府征讨抚州贼,灭掉那里的南丰县密密教匪。这个时间,应该也是在明年春。一旦把抚州教匪剿灭,张应诰就能从抚州过来,从东边直插吉水县城。” “唉,到那个时候,就是南、北、东三面夹击,官军的总兵力在四万左右。”李邦华叹息。 庞春来建议道:“我认为,应该水陆并进,先攻打赣州的福建客兵。” 李邦华同意道:“对,先打福建客兵。这内应送来的密信,说福建军将皆无战心。可先散步谣言,说邹维琏为了保护江西百姓,又怕军心不稳,打算撤换所有福建籍武官。还有……”李邦华突然有点黑化的表情,“把邹维琏的老母和族人‘请’来吉安,假造书信送去赣州,就说邹氏一族皆反。福建总兵陈廷对,必然与邹维琏将帅离心!” 福建总兵陈廷对,是武状元出身,被崇祯实授广东副总兵,接着又升任为福建总兵。 这人是崇祯的死忠,若是听说邹氏族人从贼,再加上邹维琏打压福建武将,恐怕会干出什么离谱的事儿来。 “好,先把邹维琏的族人请来!”赵瀚对这个计策表示满意。 崇祯八年,十一月。 江良率领五百士卒,大摇大摆的从新喻县出发,三天时间便抵达上高县。 上高知县大惊失色,他早已募兵千余,此时不敢出城杀敌,只敢带兵坚守城池,并派人到南昌报信。 江良却在县城码头抢船,坐船渡河而去,直奔新昌县(宜丰)去了。 上高知县被搞得一头雾水,以为反贼假装离开,其实是想杀个回马枪,干脆将几道城门全部堵死。 江良过河之后弃船,一路向地主“借粮”,又大摇大摆的来到新昌县城。 新昌县只有几百个乡勇驻守,知县同样吓得尿裤子,还以为隔壁的上高县已经被反贼占据。却见江良带兵进入大山,这个举动更令人摸不着头脑,新昌知县彻底给整迷糊了。 唉,那位福建巡抚邹维琏,是真正的苦出身啊,老家居然在大山当中。 虽然有相对平坦的出山道路,但距离县城足足四十里路。邹维琏幼年时候,孤儿寡母以砍柴为生,进城卖一次柴禾得往返八十里。 估计亡父留下了骡子之类,否则单靠人力运送柴禾,他们母子俩早饿死了。 来到龙岗村,问清邹维琏的住处,江良立即带兵扑去。 其实目标很好寻找,邹家有高大的进士牌坊,宅子修得也相对阔气。曾经穷苦的孤儿寡母,如今已修建大宅,邹母有丫鬟伺候着,还有好几个孙辈在膝下承欢。 “老夫人,跟我们走一趟。”江良微笑道。 邹母临危不惧,问道:“你们是反贼?” “对,”江良非常有礼貌的威胁道,“在下奉命行事,接老夫人全家去吉安府。老夫人若是自尽,那只好将邹氏灭族了。离开之时,可以带些银子,但东西不能带得太多,毕竟还要长途行军呢。” 邹母叹息一声:“唉,容我安排一下。” 邹母拿出田契、身契,将田产赠予佃户和家奴,也送了一些给邻居和族亲。前后耗费三天时间,江良都耐心十足的等着,然后便将邹维琏全家带走。 包括邹维琏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年龄最大的才十六岁。 返回途中,邹母见反贼并不胡乱抢劫,就算找地主“借粮”,也只每人拿走几斤。她忍不住对江良说:“这位将军,老身看你也是良善之人,与那寻常恶贼并不是一类的。为何不投靠官府,报效君王与朝廷?” 江良笑道:“老夫人看来是好日子过久了,不晓得穷人怎生困苦。皇帝昏庸,官府无道,咱们穷人活不下去,这才起事造反求活。” 邹氏还在劝人从善,她说:“三十多年前,我丈夫过世,只留下孤儿寡母。家里的十几亩薄田,也被族亲霸占,就剩下两头一头骡子。我带着犬子进山砍柴,砍得累了,就教犬子读书,教他用树枝练字。一骡子柴禾,从山里运到县城往返,要走一天一夜,走在路上也让犬子背书。再苦再累,只要肯干,总是能出头的。” 江良忍不住冷笑:“你儿子当初,若是没考上举人进士怎办?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官?” 邹氏说道:“便不做官,也可做其他营生。只要与人为善,品行端正,又踏实肯干,总有出头的一天。” 江良终于忍不住了,止步怒吼:“我爹勤奋种地,却是被活活饿死的!我娘生病了,买药钱都没有,就躺在床上等死!我若不造反,早晚也是爹娘那般下场!” “唉,都是苦命人。”邹氏只能叹息。 …… 赵瀚派人去抢邹维琏的家人,江西总兵杨嘉谟也开始动手了。 这货带着几百家丁,还有几百李若琏留下的卫所兵,坐船一路来到清江县地界。 战马没有带来,那玩意儿就是累赘。 江边,一个只有六岁的放牛娃,突然牵着耕牛转身就跑,半路上遇到村民大喊:“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不多时,负责训练农兵的驻村军官,敲打着铁锅奔走大喊:“聚兵,聚兵!” 村长和农会干部,也慌忙组织村民转移:“不要耽搁,带几斤粮食就走,莫被官兵害了性命。” 农民们哪里舍得? 别说挑抬粮食离开,就连锅碗瓢盆都想带走,大大延缓了转移速度。 不多时,杨嘉谟带兵进村,大吼道:“此皆从贼之人,鸡犬不留!” 几个带着全幅家当转移的农民,被官兵追上来当场砍死。而且割下脑袋,都算是反贼首级,可以报赏论功。 紧接着,杨嘉谟没有去追其他村民,而是直奔附近地主家的大宅。 “轰!” 宅院大门被撞开,一个老年士绅讨好迎接,拱手道:“各位官爷,你们总算来了。我家实乃良民,并未从贼,反被那赵贼分田。数千亩良田啊,全都被分干净了,剩下几亩可让人怎么活……啊!” 杨嘉谟一刀将这士绅砍死,下令道:“此县被赵贼窃据,人人都是反贼。男的杀了,老的杀了,年轻妇人和女童带回去!” 抢小民有甚意思?抢大户才来得快! 更何况,这里是反贼治下,就算杀光抢光大户,也能把恶行推到反贼头上。 那混蛋巡抚和布政使,完全把杨嘉谟当叫花子打发。江西都司也是个垃圾,要啥啥没有,杨嘉谟为了养兵只得劫掠百姓。 不但可以抢粮抢钱,还能杀良冒功! 杨嘉谟的家丁负责杀人,那几百卫所兵,负责把抢来的东西运回船上。半天时间,斩获首级上百,还抢来钱粮无数。 “快跑,反贼来了!”正在搬运财货的卫所兵,吓得扔下东西转身就跑。 负责指挥卫所兵的,是一个本地千总,他跑到杨嘉谟面前:“杨总镇,这些贼寇厉害,还是尽快回南昌为好。” 杨嘉谟指着远处,不屑笑道:“那也算兵?一群农民而已。把你的人叫回来,财货全都得搬到船上,且看我是如何破贼的!” 杨嘉谟的几百家丁,皆为百战精锐,已经跟流寇打了好几年。 虽然战马没有带来,但一个个穿着铁甲。 里面锁子甲,外面是嵌着铁丝和铁片的棉甲,不怕刀砍剑劈,甚至能抵御弓箭。 而他们此刻面对的,却是附近村镇的农兵。 这里是赵瀚新占的地盘,农兵只训练了两个月,许多人武器都不齐,还在用菜刀和竹枪作战。 方圆几个村,农兵全都聚起来了。 只有十五岁的胡定贵,如今属于农兵什长,他手里持着捡来的官兵制式长枪。 “停!” 这些农兵的临时统帅,是一个正兵什长,被分配到村里练兵的。他传令道:“莫要急进,拖住敌人,古千总、李把总很快就坐船来了!” 第173章 【全家反贼?】 广信府城(上饶)。 费映环在府衙递上拜帖,便回到客栈等着。 他追随兵备道出战,剿灭了太湖水匪,立功之际又送银子,终于再次获得升迁。如今是福宁知州,辖福安、宁德两县,是一个又穷又富的州。 穷是因为产粮不足,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富是因为海上走私猖獗,只要老实配合士绅海盗,那么就肯定有银子可捞。 费映环前往福建赴任,正好路过自己的老家。其实他早就想回家看看,听说江西反贼四起,就连老家都在闹教匪,他一直提心吊胆害怕出问题。 经过广信府城时,费映环特地来拜见知府,想请知府多多照应费家。 此时此刻,广信知府张应诰,正在凭吊辛弃疾的稼轩庄园遗迹。 听说福宁知州拜见,而且还是费氏子弟,张应诰立即回到府衙,派人请费映环隔日来做客。 张应诰是北直隶人,跟东林党没啥关系。刚被降职调走的江西总兵李若琏,其胞弟便是张应诰的好友,二人同时拜在朱正色门下求学。 朱正色此人也非常有趣,受到张居正的提携,却在做地方官时,严查张居正的胞弟贪赃枉法。吏部官员吓尿了,想把朱正色调走,张居正却说查得好,让朱正色继续留在那里做官。 其实,是张居正知道族人在乱搞,特地派朱正色去治理自己的老家! 广信知府张应诰,为啥能快速剿灭铅山教匪?他的一身本事,就是学自朱正色。朱正色治理过黄河,还做过边臣,甚至还曾革新兵器和战法。 如今,广信府已有五千乡勇,战斗力远超江西巡抚的标兵。 “晚生费映环,拜见澹如公!”费映环态度十分恭敬,毕竟对方是家乡的父母官。 张应诰笑道:“大昭不必拘礼。” 费映环说道:“铅山教匪能迅速扑灭,全赖澹如公用兵如神。” 张应诰说道:“也多亏费氏相助,否则我哪有钱粮养兵打仗?” 双方互相恭维,顿时宾主和谐,气氛一下子就到位了。 扯了好半天,张应诰突然说:“而今,铅山教匪虽已剿灭,但那南丰教匪仍在。庐陵赵贼,更是窃据三府十五县,广信府的乡勇不能散啊,此事还需大昭多多劝说费氏族老。” 什么扫地王,什么赛吕布,这些反贼,都被朝廷视为赵瀚的部众。 因此在朝廷眼中,庐陵赵贼的地盘,已经有三府十五县。 至于广信知府张应诰,目前的处境也很尴尬,他想继续练兵跨府打仗。但本地士绅却不同意,因为铅山教匪已经灭了,广信府已经安定了,为啥要他们捐钱捐粮养兵,跑去别的州府征讨反贼? 士绅短视,只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张应诰又说:“反贼作乱,非一府一县之事。若任由那赵贼做大,广信府又如何能幸免?” 费映环抱拳道:“澹如公放心,吾必转告族中长辈,劝他们多多支持府尊练兵。” “如此就多谢了。”张应诰笑着说。 费映环问道:“那庐陵赵贼,不是只有三县吗?如何又有三府十五县?” “唉,”张应诰叹息说,“今年五月,巡抚率水陆大军近两万,与那赵贼在临江府大战。双方对峙月余,到六月中旬,官军大败。一万五千陆师,几乎全军覆没。两千多人的水师,只有一半逃回南昌。” 费映环惊骇道:“那庐陵赵贼,竟然如此了得?” “若非如此,朝廷怎会让两广和福建一起围剿?”张应诰说道,“两广与福建客兵,如今正在赣南剿匪。若不能迅速平定赵贼,等外省客兵大举进入,江西百姓又要生灵涂炭了。” 费映环终于重视起来,拱手道:“晚辈定会游说费氏族老,让他们出钱出力助饷。赵贼不灭,江西哪得安定?” 二人聊得愈发融洽,张应诰又请费映环宴饮。 虽然有酒有肉,但并不奢侈铺张,费映环更加佩服其清廉。 相比而言,费映环真是个贪官,在任上捞了不少银子,平时也喜欢奢靡享受。 翌日,费映环坐船回家,在身边跟随的墨香,怀里还抱着两岁幼童。 嗯,费映环又有儿子了,取名叫费如皋。 他这趟顺道回家,还要给墨香母子名分,正式纳墨香为妾,在族谱上给幼子落名。 娄氏不会反对,早给过墨香纳妾承诺。 费映环此次回家,阵仗变得更大,毕竟他现在是知州。费老爷子命令全家出动,让次子、三子直接去码头迎接,队伍多达两百人以上,除了劈柴烧火的家仆,以及主人身边的大丫鬟,其余奴仆全都去了码头。 跟父母兄弟扯了半天,直至傍晚,费映环才有空跟妻子说正事。 墨香将儿子交给奶妈,她似乎又变成了丫鬟,恭恭敬敬服侍在娄氏身边。 娄氏也不苛待,只笑着让墨香坐下,甚至亲切的称呼妹妹。妻妾和谐,场面很美,但都是娄氏调教出来的。 费映环进来之后,立即屏退丫鬟,还把墨香也支走。 房中只剩夫妻二人,费映环突然表情严肃,问道:“我在信中多番催促,让你送如兰至湖州成婚,你一直推脱是何原因?” 娄氏微笑道:“夫君,如兰已经完婚,而且来信说怀孕了。” “丈夫是谁?”费映环非常不高兴,他作为父亲,连女儿嫁给谁都不知道。 “你带回家里那位。”娄氏答道。 “赵瀚?”费映环迷糊道,“他不是被取消功名了吗?” 关于赵瀚的事情,也让费映环很不爽,但毕竟是他亲爹做的,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就直接闹得父子反目。 “唉!” 娄氏叹息道:“夫君可知道庐陵赵贼?” 费映环点头道:“自是听说了,此贼已据三府十五县。” 娄氏纠正道:“没有三府十五县,只有两府八县。其余反贼,仅是尊其名号,并不跟他是一伙的。” “你怎知那么清楚?”费映环疑惑道。 娄氏笑着说:“庐陵赵贼,便是赵瀚。” “什么?” 费映环惊得跳起:“怎么可能,他才十八岁(虚岁)!” 娄氏收起笑容,一脸正色道:“真是他。” 费映环整个人都是懵的,缓了好一阵,气急败坏道:“这厮做了反贼,你怎将女儿嫁给他?” 娄氏叹息道:“还不是你养了个好儿子。” “如鹤?” 费映环突然生出大恐惧,双目圆瞪道:“如鹤不会也做贼了?” 娄氏说道:“庐陵赵贼手下头号大将赵尧年,便是你的好儿子如鹤。” “轰!” 费映环突然瘫坐于交椅,似被抽空了灵魂,浑浑噩噩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夫君,夫君!” 良久,费映环被妻子唤醒,他口干舌燥,咬牙切齿道:“他们干得好大事,这是要让费氏灭族啊!” 娄氏说道:“自你儿子造反之后,我月月都看塘报。我倒是觉得,这大明肯定要完了,赵瀚和如鹤指不定能成事。便是吉水李孟暗,都已早早从贼。还有那袁州知府,今年也已从贼。江西官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容我静思。” 费映环渐渐恢复神智,开始认真思考,他的儿子已经造反,他得好生想想利弊得失。 自己是反贼头子的义父,就算不是真的义父,今后也肯定被坐实身份。他的儿子,是江西的第二号反贼。他的女儿,已经嫁给反贼头子,而且似乎还怀孕了。 这跟他亲自造反有何区别? 突然,费映环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在恐惧的同时,他又有些兴奋。 若是赵瀚真能成事,自己岂非国丈? 他的儿子,至少也是开国公相! 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费映环告诫自己要忠君。 可越想越停不下来,因为现实已经如此,他没法再忠君了,他只有从贼造反一条路! 娄氏突然又说:“你那四弟,也在瀚哥儿军中。费纯主管钱粮大事。横林那边的费元鉴,现在是反贼知县。就连费元鉴的书童,都已是瀚哥儿的秘书,相当于朝廷的中书舍人。” 费映环已经听得麻木,苦笑道:“费家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夫君须做决断。”娄氏提醒道。 费映环认真思索之后,说道:“我先去吉安府看看,具体情况哪能在信里说清楚?” 夫妻二人团聚,腻歪了几天,又把墨香母子的名分办妥,费映环就带着魏剑雄出发。 幼子留在家中,墨香和一个丫鬟跟着伺候。 趁此时间,魏剑雄还去跟老情人幽会,倒是过得十分惬意。 船上,舱内。 费映环问道:“剑雄,你说这朝廷还有救吗?” “不晓得,”魏剑雄说,“西北流贼灭不了,这朝廷就好不了。” 百姓负担最重的,并非山西、陕西、江西,而是江南诸府!张居正改革时的统计数据,南直隶和浙江的田赋,加起来占了全国田赋三分之一。 当然,只论每亩需要上交的赋税,贵州第一,四川第二,云南第三,南直隶第四。 南直隶能一直稳定,纯靠发达的工商业。 而云贵川,一直起义不断。 山西、陕西之所以出现流贼,纯粹是连续几年大旱,同时农业亩产又非常低。 反正在江南待了几年,魏剑雄看到的百姓很惨。 费映环踱步走出船舱,看着两岸的景色发呆,他做梦都没想过跟造反沾边。 第178章 【舍命冲锋】(为盟主半斤`八两加更) 见反贼远远停下,杨嘉谟面露冷笑,突然取下弓箭瞄准。 咻的一箭射出,便见有反贼倒下。 “好!” “将军神射!” 官兵们纷纷喝彩,却是那反贼头子,站在最前方被射中肩膀。 杨嘉谟这超远距离一箭,吓得几个农兵转身就跑,毕竟他们才训练两个月而已。 被射中的正兵什长叫萧宗显,出自庐陵大族,但已经落魄好几代。他是在吉安府城,以游民身份投军的,跟张铁牛一样属于码头苦力。 “退后,不许逃!” 萧宗显大呼,忍痛爬起,被宣教官扶住后撤。 “追杀反贼!” 杨嘉谟对此非常有经验,这种垃圾反贼,追着追着就溃败了。 几百个着甲官兵,手持武器杀出,卫所兵则继续回来搬运财货。 只不过,不论是追击方,还是逃跑方,都无法进行列阵,全踩着水田之间的狭窄田埂。 那场面非常神奇,一共三条田埂,双方排成六条长龙奔跑。 农兵真的崩溃了,溃得莫名其妙。 他们刚开始还是遵命后撤,然后看到旁边之人在逃,于是大家都只知道逃跑。有人嫌田埂被堵住,直接脱掉鞋子,光脚踩着水田里,斜向奔往另一处田埂。 萧宗显一边忍痛撤退,一边嘶声呼喊:“不要乱跑,不要跑散了!” 这是附近好几个村的农兵,加起来足有六百多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聚起来,平时都以村为单位训练。 萧宗显的军令无人理会,别说脱鞋跑路,有人连武器都扔了。 特别是狼筅,那玩意儿碍手碍脚,非常不利于逃跑。 “当当当当!” 追击一阵,杨嘉谟下令鸣金收兵。因为没法追,他的家丁都穿着铁甲,哪追得到轻装上阵的农民? 唉,这要是在北方就好了,骑着战马可以将反贼全歼。 胡定贵虽然也在奔逃,但他不时扭头观察敌情。眼见官兵停止追击,他立即大喊:“官兵没追了,快停下来!” “吁,吁!” 宣教官吹响竹哨,由于唢呐不够用,村中练兵都是用竹哨。 两个月的训练,农兵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听到竹哨声纷纷停住,许多人又开始跑回来聚集。 萧宗显下令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三十多个,鬼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杀回去,听我号令,不准再乱跑!” 萧宗显忍痛拔出箭矢,由于距离非常远,这一箭入肉不深,但倒钩还是带出一撮血肉。 “总镇,那些反贼又回来了。” 杨嘉谟回头望了一眼,冷笑道:“不必理会,快把剩下的财货都搬上船,反贼的援军可能快要到了。” “吁,吁,吁!” 南边又传来一阵竹哨,却是邻镇的农兵赶来支援,不过由于时间仓促,这支农兵只聚集了百余人。 萧宗显身边的宣教官,突然举起农兵旗帜,比正兵的军旗多绣了一把锄头。 “天下大同!”宣教官挥旗呐喊。 “天下大同!” 农兵们跟着高呼。 宣教官又喊:“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邻镇赶来救援的农兵,也跟着打出旗帜。 “天下大同!” “种田吃饭!” 农兵们开始列阵,许多人踩进水田里,一脚浅一脚深的缓慢前进。 那些南方支援的农兵,则绕路小跑过来汇合。 不多时,两股农兵聚拢,兵力增加到700多人。 杨嘉谟不管不顾,带兵渐渐撤往江边,掩护搬运财货的卫所兵登船。 或者说,不能叫掩护,而是帮他们压阵。 这些卫所兵太弱了,而且被打出阴影,一看到反贼就害怕,听到反贼的口号就想逃跑。 “加速追击,不能让狗官跑了,那是咱们的粮食!” 杨嘉谟面无表情站在田埂上,待兵农进入弓箭射程,又朝着萧宗显射出一箭。 这箭射得有点歪,射中旁边一个普通农兵。 “蒲二死了!” 那农兵中箭倒下,吓得旁边的农兵惊恐后退。 阵型完全乱了,又有崩溃的征兆。 “举盾,举盾!挥舞狼筅挡箭!” 萧宗显大喊。 一些藤牌手,举起手中的木制锅盖,还有些则愣在原地发傻。 “吁,吁!” 宣教官呼喊道:“乡亲们,今天不把狗官留下,他以后还要带兵来抢。抢走咱们的粮食,抢走咱们的田地。不要怕,跟我喊,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崩溃边缘的农兵们,奇迹般士气大振,重新列阵向前行军。 杨嘉谟终于重视起来,把几百个家丁招到身边,排在一条横向田埂上,全部举起弓箭准备射击。 大明边军骑兵,多数都装备有开元弓。 这是一种软弓,威力不大,但便于骑射。弓梢两端有钩子,若是两军骑兵对射,箭矢消耗完毕,可用钩子拾取地上插着的箭矢。 箭矢属于特制长箭,避免骑射时拉弓过满。 “止步!” “吁!” 只训练了两个月的农兵,齐刷刷停止前进,就那样远远看着官兵。 他们的目标,不是打硬仗,而是将官兵给拖住! “咻咻咻!” 几百家丁齐刷刷放箭,只有十多支射中,其余全部落空。 距离太远,射程不足,还有木盾和狼筅挡着。 而且,即便被射中了,只要不伤及要害,也基本没有性命之忧。这种软弓加长箭的组合,虽然精度非常高,但箭矢存速很差,远距离杀伤力严重不足。 它的优点,是骑马奔跑时,骑手能够迅速拉弓,并且准确的命中目标。 至于杀伤力,不是骑射需要考虑的。 “扶起伤员,退后五步!” 从开战到现在,农兵被射死三人,受伤十多人。 萧宗显背心惊出冷汗,他刚才要是停慢点,伤亡很可能会翻好几倍。 即便如此,农兵也有崩溃征兆,毕竟遭受远程攻击很伤士气。 杨嘉谟同样很吃惊,他已经看出来了,眼前都是些新兵,是入伙没多久的反贼。可刚才那一轮射击,许多官兵挨了都得溃逃,这些反贼居然只是阵型混乱。 “嘟嘟嘟嘟嘟!” 南方的江面上,突然吹起了唢呐,那是杨嘉谟派出的哨船。 一共派出好几条,撒出去十里地,都是只能坐两三人的小舢板。 “撤退,没搬完的财货舍弃,反贼援兵要来了。” 杨嘉谟非常有决断,他统兵十多年,可以用来去如风来形容。 有便宜占,来去如风;遇到危险,同样来去如风。 在他眼里,步兵和友军都是消耗品,随时可以扔出去送死,只有自己的家丁骑兵最重要。 萧宗显振奋大呼:“援兵来了,前进!” 卫所兵扔下财货,瞬时间跑得飞快。 杨嘉谟的家丁却跑得慢,谁让他们甲胄在身,而且还带着弓箭。每人身上,长箭三十支,这是标准配备。 还有这破地形,只能顺着田埂跑,跑快了还容易摔进水田。 距离江边只剩两里地,身后的反贼越追越近,这让杨嘉谟皱起了眉头。 “停下,挽弓!” 官兵无法列阵,一条龙站在田埂,就那么听从号令齐射出去。 “停步!举盾,举盾!把狼筅也挥舞起来!” “咻咻咻!” 木制锅盖举起,狼筅兵挥舞着带枝丫的长竹竿,可距离实在太近,一下子被射中四十多人。 农兵阵型瞬间崩溃,一个接一个逃跑。 “杀啊!” 胡定贵突然大吼冲出,踩着田里的泥水前进。他的十人队,已经跑了六个,剩下的都跟着冲锋。 宣教官表情痛苦,捂着胸口大喊:“天下大同,种田吃饭啊!咱们的田,莫叫狗官抢了!快快杀贼!杀……咳咳咳……” 连声咳嗽,吐血倒地。 “杨先生死了,杨先生死了!” 农兵们呼喊起来,许多人正在逃跑,听到这话也转身回望。 “杨先生死了!哇呜呜呜呜呜~~~~” 有几个农兵,竟然当场痛哭起来。 萧宗显看得怒火攻心,大吼道:“为杨先生报仇,随我杀啊!” 一共七百多农兵,只剩三百多人,其余全部溃逃了。 但凡没有溃逃的,此刻都舍生忘死往前冲。他们拿着简易的武器,朝着兵力比他们多,武器比他们精良,还浑身穿着甲胄的官兵杀去。 “都疯了!” 杨嘉谟面色惊骇,下令继续齐射。 “咻咻咻咻!” 这次直接近百人中箭,有些直接倒地,有些身上插着箭矢往前冲。 “快撤!” 杨嘉谟已经能看到反贼的战舰,这里距离临江府太近,反贼的水师主力就驻扎在那里。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眼前的这股反贼,浪费了他太多时间! 杨嘉谟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随机劫掠村落,都会遇到大股的反贼士兵。难道每个村镇都有贼兵驻防,那也太可怕了,反贼究竟有多少兵力? 被拖延到现在,完全不在杨嘉谟的计划当中。 接到撤退命令,数百家丁转身奔跑,他们只能顺着田埂跑。因为身上行头太重,踩进水田里,根本就跑不动。 跑着跑着,一些官兵还回头射箭,他们这种弓射得非常快。 陆续又有十多个农兵中箭,胡定贵冲在最前方,他的十人队只剩两人,加上他自己才三个。可是,跑得最慢的官兵,距离他只剩十多步远。 猛地,胡定贵跳上田埂,速度顿时加快,打着赤脚持枪冲上去。 田埂太过狭窄,只容一人通行。 胡定贵一枪捅中官兵后腰,可硬是捅不进去,因为棉甲里面还有锁子甲。 这些边将,搜刮到钱财之后,第一要务便是武装家丁,每个家丁都砸了海量银子。 那官兵拔刀转身砍来,胡定贵舍弃长枪,矮身往前撞出,跟官兵一起滚进田里。他拔出官兵箭筒里的长箭,朝着对方眼眶刺下,又迅速拔出再刺下,最后一箭刺入喉咙。 当胡定贵站起来,发现他手下的兵,已经被砍死一个,另一个正在跟官兵扭打在田里。 胡定贵捡起自己的长枪,冲过去一枪戳向敌人咽喉。 萧宗显也冲杀过来,农兵可以跳进田里围杀,官兵却只能在田埂单独作战。 有几个官兵,也跳进水田里,靴子陷入泥水,每次移动都非常吃力,几乎变成农兵围杀的活靶子。 陆陆续续,这些只训练两月的农兵,一共杀死40多个家丁。他们付出的代价是,死伤160多人,其中20多人当场阵亡,还有些受到致命伤暂时没咽气。 胡定贵双眼通红,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悲痛。 他带着仅剩的一个手下,疯狂朝江边追去,却见官兵已经全部上船。 “快开船,快开船!” 杨嘉谟惊慌大呼,反贼的战舰,已经越来越近。 杨嘉谟似乎忘了,他乘坐的几条船,装着搬运了两个时辰的财货! 那可不止卫所兵在搬运,还抢了些骡子和耕牛,耕牛跑一趟能运两三石粮食。 船只载货太多,根本跑不快啊。 第174章 【所见所闻】 南昌增设了钞关,未经朝廷允许,江西巡抚和布政司私自设立。 名义当然是筹钱剿匪,至于钱筹到哪里就不知道了。 丁魁楚站在南昌城楼上,假模假样巡视城防,其实心里凄苦无比。他是新任的江西左布政使,看似官升一级,其实是被人断了财路。 这货本来在做兵部右侍郎,蓟辽总督傅宗龙罢官之后,他还负责代理总督蓟辽事务。 代理蓟辽总督啊,被扔来江西做布政使是什么鬼? 虽然这个职务属于高风险,一不小心就追随袁崇焕而去。但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银子滚滚而来,十辈子都花不完。 历史上,丁魁楚捞了多少钱? 清兵南下之后,这厮动用南明朝廷的军舰,运走黄金二十多万两、白银两百多万两。还派出十七个侍女,日夜伺候负责运银的军官们。而海口大败之后,瞿式耜自捐五千两助饷募兵,请求丁魁楚也捐一些,丁魁楚却一文钱都不拿出来。 最后被清军将领李成栋抓住,丁魁楚想要投降。但他手里那么多钱,李成栋怎舍得他投降?当即全家杀光,财货不知去向。 丁魁楚总督蓟辽都敢贪,那可是直面鞑子,江西的反贼算个屁! 来到南昌第八天,丁魁楚就设立钞关,向来往的船只征收关税。李懋芳当然愿意配合,两人放下派系之争,迅速勾搭在一起。 至于总兵杨嘉谟,完全被他们无视,一个武将算什么,要银子就自己抢去。 费映环乘坐的客船,被卡在南昌城以南二里,慢慢的排队等着交税过关。 “关税怎要收恁多?这生意没法做了!” “九江就要征一次,南昌还要征一次。这回跑完,我是不跑赣州了,今后改走河口那边。” “见过太监设卡,见过藩王设卡,我从商二十年,第一次遇到巡抚跟布政使设卡!” “我家二老爷,也在朝为官,定要弹劾这两个混账!” “这两个昏官,连反贼都不如。临江府、吉安府,反贼都不设卡,只收码头的泊位税。” “……” 费映环站在甲板上,耳边不时传来议论声,那些商人一个个都气炸了。 文官私设钞关,属实离谱得很,费映环自认没那么大胆子。 这关税银子赚起来很快,有的三十抽一,有的二十抽一,有的十抽一。九江那边就有官方钞关,现在又来个南昌钞关,从长江进来的商船,两道钞关一过,基本上就没啥利润可言。 甚至是亏本! 费映环感觉江西完蛋了,若是不能迅速剿灭赵瀚,这种搞法简直民不聊生。 真的民不聊生,赵瀚也非常头疼。 江西本身不产盐,广盐被两广总督断了,淮盐又要过两道钞关。如今临江府和吉安府的盐价,已经相较于去年翻番,这还是总兵府出面补贴,并勒令盐商不得乱涨价,否则盐价翻倍都有可能。 赵瀚的财政都快撑不住了,正在寻求从湖广购买私盐,途经扫地王的地盘运过来。 等待小半日,费映环终于过关。 行不多时,却见数百骑兵,正排成一字长龙,傻乎乎站在河滩上。 江西总兵杨嘉谟,望着漫无边际的水田直想哭。他带着数百家丁赴任,清一色的铁甲骑兵,今天带兵出来熟悉地形,只能全程下马牵着走。 要么是水田,要么是山地,别说骑兵冲锋,连列阵都不可能。 当初李懋芳、李若琏骑马逃走,二百里不到的路程,可是骑了整整十天。当时骑马而逃的官军将领,被赵瀚抓到好几个,原因很简单,有的马蹄踩进水田拔不出来,有的在田埂上奔驰不小心摔倒了。 “唉!” 杨嘉谟一枪杵进泥地里,觉得自己是猛虎入笼,浑身力气都施展不开。他宁愿在北边打流寇,也不愿跑这儿来打反贼,他的几百家丁算是废了大半。 费映环遥望那些骑兵,忍不住笑出声来。 魏剑雄说道:“骑兵还是有用的,决战之时,用船运到战场附近。若是水田不多,便可趁机冲阵,没见识过骑兵的江西兵肯定崩溃。” “在江西用骑兵,地形太苛刻了。”费映环连连摇头。 客船转眼就到了临江府,费映环感觉非常惊讶,此城竟然繁华依旧,完全不像被反贼占领的样子。 来到一家饭馆,伙计连忙招呼:“几位吃点什么?” “随便来几个拿手菜,不喝酒。”费映环此行是来考察的,不想暴露自己,也怕喝酒误事。 饭菜端上来,刚吃没两口,饭馆门前就有乞丐出现。 说是乞丐,却又不像,因为穿着并不破烂。说是化缘的和尚,可又不穿僧衣,只是顶着个大光头。 突然,一个差役现身,逮着光头乞丐就走。 费映环看得稀奇,叫来店伙计问:“那些是和尚?怎被官差抓走了?” 店伙计笑道:“那是没有度牒的假和尚。赵总镇拿下临江府之后,见城内城外的庙观太多,就派人清理度牒。你猜怎么着?抓了一千多个假和尚、假道士,只有三十多个是真正的出家人。那些庙观,如今都分给穷人住了,最大的一座庙改成济养院。” 费映环好奇道:“被驱逐的假道士、假和尚,连化缘讨饭都不行?” 店伙计回答:“化缘可以,得有度牒,否则就视为乞丐,赵先生不准治下有乞丐。” “这可稀奇了,”费映环猛然想起来,他从码头过来,确实没见过乞丐,不由问道,“乞丐都去哪了?” 店伙计说道:“全手全脚的,可报名做工。年轻人送去磁窑、兵器所做学徒,年纪大的就送去给各工地做帮工。实在老得不行,或者身体残疾的,就送去济养院,给官兵缝衣服、做鞋子。赵先生说了,劳作得食,不劳作不得食。” 费映环挥手让店伙计退下,叹息道:“瀚哥儿做事,总是出人意料。” 魏剑雄调侃道:“他们兄妹做乞丐,听说被恶丐欺负过,想来因此容不得治下有乞丐。”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费映环忍不住笑道。 顺便一提,被赵瀚清理的假道士,许多转行给人算命。 也有少部分,不但识字,而且会炼丹,被抓去兵器所制作火药。配方流程,由宋应星提供指导,这些道士学得很快。 吃饱喝足,费映环继续出去闲逛,走到偏向西门的地方,街道上突然吵闹喧哗起来。 却见行人纷纷闪到旁边,一群士卒手持军械而来。 待这些士卒跑过去,百姓好奇发生了啥事,于是一窝蜂的跟着追赶看热闹。 费映环也连忙跟上,足足跑了半条街,前面那些士卒终于停下。 李正大吼一声:“围起来,莫要放走一人!” 这栋两层楼房,迅速被士兵包围,突然有人从侧方二楼窗户跳出,一瘸一拐想逃进人群当中。 “抓起来!” 可惜跑得慢,只跑出十多步就被抓到。 士兵们撞开门冲进去,里面哭喊嘶吼求饶声,混杂在一起传到街头。 李正站在门口,对围观百姓说:“从今往后,禁止开设赌场。若是发现五人以上聚赌,你们都可以到官府检举,缴获的赌资分给检举者一半!” 此言一出,瞬间轰动。 当场就有百姓大喊:“我检举,东源街有一家赌场!” 李正笑道:“那边已经派兵去了。” 又有个衣着华贵的路人问:“军爷,在自家博戏也不行吗?” 李正解释说:“若是宴请宾客,也可在家小赌怡情。你们别想着钻空子,究竟是宴请宾客,还是聚众赌博,到时候一查就清楚了!” 一个个赌徒被抓出来,当街开始打屁股。 赵瀚定下规矩,打板子不能打腰背,也不能对着骨头打,避免把人给打残。但打屁股肉是可以,而且必须脱裤子,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啊!” 跑来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扭头转身,因为赌场门口,亮出一排白花花的屁股。 “打得好!” “那不是陈老四吗?这回可涨脸了。” “邓九也在。喂,邓九,你上个月当的钗子,还没赎回来呢。这回又当了甚首饰?再赌下去,婆娘都要跟人跑了!” “……” 赌徒们全部捂着脸,都顾不得疼痛了,只求早点打完屁股回家。 不但没收赌资,就连赌徒身上的钱,都被士兵们搜出拿走。 然后,这些赌徒就可以滚蛋了。接着被押出来的,全是赌场员工,一个个五花大绑,悉数送去山里挖矿。 一个家伙还敢攀关系,低声讨好道:“李把总,我舅爷在县衙当差,他前阵子配合分田,府尊都亲口嘉奖过。你看,咱们都是自己人,大水冲了龙王庙。只要李把总将我放了,小的定有回报。” “你舅爷叫什么?”李正微笑道。 那人回答:“我舅爷叫黄智,秀才功名,在县衙做文书。” 李正笑问:“这赌场,他有没有份?” “有,城里好几家大户都有,”那人说道,“老爷们前几天还在商量,说每月给府尊、县尊,还有李把总,都奉上一份孝敬银子。” 李正笑得更开心:“很好。来人啦,去跟袁知县接洽,请他把黄智抓起来审问!” 此人瞬间语塞,傻傻的看着李正。 第175章 【巡抚来投?】(为盟主寒秋子加更) 吉安,总兵府。 原登莱巡抚王廷试,手里握着一本《大同集》,对守门侍卫说:“烦请通报孟暗先生,就说南昌故友造访。” 侍卫见王廷试年纪不小,又是李邦华的老朋友,顿时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不多时,王廷试被请进去。 李邦华没有喊出对方身份,只惊讶道:“竟真是贤弟来了?” 王廷试举起手中的《大同集》,微笑着说:“愚弟在南昌获得此书,拜读之后,夙夜难寐,方知世间果有真龙之主,因此特来投奔之。” “贤弟请稍待,愚兄立即向总镇引荐。”李邦华说道。 王廷试拱手道:“多谢孟暗兄。” 李邦华踱步走向赵瀚的办公室,获得许可之后,进去就说:“总镇,原登莱巡抚王廷试来了,手里还拿着本《大同集》,说是前来投效。” 赵瀚没有什么惊喜,而是笑道:“巡抚可是朝廷大员,他竟然主动从贼?” 李邦华说道:“这厮被罢官好几年,又家住南昌,族人并无大官。他估计想豪赌一把,赌这大明朝廷没救了,赌总镇能够夺取天下。即便总镇不能夺取天下,只要能占据江西,南昌王氏也算赌对了。” “此人如何?”赵瀚问道。 李邦华说道:“肯定是有才干的,而且通军略。不过嘛,有些贪婪,卑下而媚上。” 赵瀚笑着说:“橘生淮南,不必苛责。既是媚上之人,自懂得察言观色,自晓得揣摩我的心思。我不容贪污,他若真个聪明,就知该如何做事。便说那首辅温体仁,分文不贪,能力卓绝,此人若在我手下,必为当世之贤相良臣。有怎样的君,就有怎样的臣。” “总镇用人,有大气度。”李邦华非常高兴,他觉得赵瀚更合格了,已有海纳百川之心胸。 不多时,王廷试被请进来。 初次见到赵瀚,王廷试颇为诧异,没想到赵瀚如此年轻,他还以为庐陵赵贼有三四十岁呢。 事实上,除了铅山来的小伙伴,没人知道赵瀚的真实年龄。 包括李邦华在内,都以为赵瀚至少二十五六岁,只是长得有些脸嫩而已。 “南昌王廷试,拜见总镇!”王廷试略微错愕,便立即恢复正常表情。 赵瀚笑着说:“先生快请坐。” 王廷试手捧《大同集》,赞美道:“吾在南昌,偶然觅得此书,仿佛夏日饮冰,只觉神清气爽。救天下者,非总镇莫属!” 好嘛,一个马屁精。 赵瀚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先生与我乃是知己也。” 王廷试又开始痛骂皇帝:“崇祯小儿,刚愎自用,不似人君。便说那辽东之事,文臣有错,武将有错。错最大者,便是崇祯本人!” 李邦华眉头紧皱,非常厌恶王廷试的人品,你就算投奔新主,也用不着诋毁旧主。 “敢问先生,崇祯如何错了?”赵瀚说道。 王廷试问道:“总镇可知袁崇焕与毛文龙?” “知道。”赵瀚点头说。 王廷试叹息道:“当时,在下身为登莱巡抚,正好就夹在他们中间。毛文龙之死,我是全程参与啊,到最后我也被罢官了。” 对于袁崇焕和毛文龙的纠葛,赵瀚完全搞不清楚。李邦华当时在督理河道,也没有亲身经历。 赵瀚说道:“还要请教先生原委。” 王廷试说道:“事件起因,是崇祯元年二月,当时皇帝正在清查阉党。御史潘士闻,为了讨好新皇立功,便弹劾毛文龙攀附阉党,并与四个太监结拜为兄弟。还弹劾与毛文龙结拜的太监,暗中挂魏忠贤穿龙袍、戴冠冕的画像,日夜焚香参拜。” “崇祯就信了?”赵瀚好奇道。 王廷试说道:“此非信与不信之论,即便属实,亦当放过。毛文龙镇守要地,如何能轻易动得?” 赵瀚又问道:“后来呢?” 王廷试说道:“朝中稳重之臣,皆劝此事不可追查,崇祯当时倒还听得进劝谏。可仅过了三月,登莱巡抚孙国桢,又弹劾毛文龙勾结阉党谋反,弹劾太监王国兴假传圣旨召毛文龙出兵。” 这种弹劾纯粹就是扯淡,或许魏忠贤当权时,毛文龙攀附过阉党。 可魏忠贤都死透了,毛文龙还勾结太监谋反? 肯定是登莱巡抚孙国桢,跟毛文龙有私怨! “先生请继续讲。”赵瀚说道。 王廷试叹息道:“崇祯也知毛文龙重要,因此将孙国桢、王国兴全部下狱论死。可崇祯多疑,一面重用毛文龙,一面又怀疑毛文龙,于是派我去清查东江镇的兵额!无非是害怕毛文龙谋反,朝廷以军饷来进行控制。” “坏事了。”李邦华在旁边来一句。 “可不就坏事了?”王廷试叹息道,“东江镇只有两万多兵,却有辽东难民无数,岛上又没法种粮食。毛文龙的军饷,不但要养兵,还得养难民。更何况军饷出京,哪能足额发到东江镇?崇祯此举,非但不能控制毛文龙,反而是把毛文龙往死里逼。” 王廷试继续说道:“恰巧此时,抓到一个鞑子奸细。这奸细说,毛文龙与鞑酋密议,鞑子攻山,毛文龙攻山东。” “崇祯信了?”赵瀚惊讶道。 “不信都不行,”王廷试叹息,“就在抓到鞑子奸细的第二个月,毛文龙纵兵劫掠登州,鞑子也恰好出兵辽东,把奸细招供的内容给应验了。” 好嘛,这可真够巧的。 若是换成赵瀚,估计也容不得毛文龙,不管是否巧合都得进行处理。 当然,崇祯的处理方法,简直一言难尽。 崇祯只按两万多兵额给军饷,除去文官截留的银子,简直就是想把东江镇官兵饿死。 袁崇焕其实非常照顾毛文龙,在劝阻无果之后,请求给毛文龙发双倍军饷。 这个提议,被崇祯一票否决。 而且,还下旨让毛文龙,把天启年间冒领的军饷吐出来! 不但不发军饷,还让毛文龙倒给朝廷银子…… 毛文龙顿时炸了,再次纵兵劫掠登州,想给皇帝一点颜色看看。 崇祯也怒了,直接停饷。用东江镇现在该发的军饷,来偿还天启年间冒领的军饷。 停饷半年,东江镇军民饿死无数,毛文龙只剩下造反一个选择。 军国大事,变成君臣之间的斗气! 当然,满朝文臣也得背锅,他们在怂恿崇祯那样做,其中还掺杂着利益和私怨。 袁崇焕夹在这两人之间,还能怎么做?劝不动皇帝,只能把毛文龙杀了,再不杀毛文龙,东江镇也必然投敌。 袁崇焕对毛文龙的态度,那得分阶段,他初期是想帮毛文龙搞来军饷的。 眼前这个王廷试也倒霉,他就是被崇祯派去清查兵额的。一切都奉皇命行事,结果朝廷把东江镇逼反,崇祯不敢对袁崇焕下手,居然把怒火发在他身上,罢官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起复。 这些年,王廷试越想越憋屈。 既然皇帝过河拆桥,老子为什么不能从贼? 在赵瀚面前说这么多,王廷试的用意,并非诋毁旧主那么简单,还是在表明自己真心从贼,表明自己对朝廷彻底失望。 赵瀚突然笑道:“先生想做什么官?” 王廷试拱手说:“做官非我意,惟愿追随总镇匡扶天下!” “那好!” 赵瀚一拍桌子,笑着说:“先生可回南昌募兵,做那巡抚的幕僚。先生自己招募的子弟兵,当然可以自己发饷,自己训练,到时候再反戈一击!” 王廷试和李邦华都惊到了,赵瀚的思维天马行空,竟然能想出这么阴损的毒计。 赵瀚说道:“临江府一战,官兵钱粮损失无数。下次打仗,要么是明年夏收之后,要么是明年秋收之后,先生可以明年春季再募兵。也不用招募太多,一两千士兵足矣,关键时候能够起到奇效。” 王廷试思来想去,觉得这个计谋可行,他说道:“在下倒戈之后,请总镇顺势攻占南昌,否则我的家族不保。” “那是肯定的。”赵瀚满口答应。 又谈到许多细节,还有今后南昌王氏的待遇。 赵瀚说道:“田政不能改,每人只能保留二十亩地。但是,先生练兵之消耗,我定会多多赔偿。一旦事成,先生可直接来总兵府做官,不必从下面开始做起。而且,如果王氏愿意经商,我会给予一定的优待。” “愿为总镇效力。”王廷试拱手道。 在来见赵瀚之前,王廷试就考察过临江府,再对比南昌府那边的施政,他觉得赵瀚肯定能拿下江西。 到时候,王氏肯定逃不过分田,那还不如尽早来投靠。 为了不惹人注意,王廷试独自离开总兵府,赵瀚和李邦华都没有相送。 王廷试踏出大门,顿觉心胸开阔,他总算又有机会做官了,上次被罢官实在太让人郁闷。 既然做过朝廷大员,谁又愿只做个富家翁? 王廷试从一个“富商”身边走过,只听那“富商”说:“烦请通报赵总镇,就说铅山赵瀚来访。” 都姓赵,难道是赵言的族人? 王廷试忍不住转身多看了两眼,费映环微笑着拱手,王廷试连忙还礼。 一个被罢官的巡抚,一个即将赴任的知州,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互相作揖。 第179章 【俘获】 费映珙也来了,他现在统兵五百,麾下全是弓兵,暂时编入水师并共同训练。 此次古剑山赶来增援,没有动用四百料的大船,都是五十料、一百料、两百料的中小型战舰。 跑得更快! 舰队没有张开风帆,逆风顺水而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 “前方靠岸,前方靠岸!” 杨嘉谟惊惧大呼,他知道肯定被追上,绝对不能在水上被围住。 距离丰城县城还有半里地,官兵的船只就提前靠岸,试图斜向逃往南城门,而不是码头边的西城门。 “滚开!” 卫所兵还想抢先下船,被家丁们全部推开。推着推着,家丁们突然举起屠刀,开始劈砍挡路的卫所兵,瞬间把卫所兵给杀到崩溃。 数百家丁迅速登岸,抢来的财货都不要了,簇拥着杨嘉谟朝县城奔去。 古剑山没有理会这些官船和卫所兵,率领水师直奔丰城县码头。 李正、黄顺、黄幺、江大山、费映珙,各带五百人迅速下船,摆出要攻占县城的阵势。 杨嘉谟已经带着家丁,奔至南城门外,亲自怒斥道:“快开城门,我是总兵杨嘉谟,快快打开城门!” 事发突然,丰城知县还在赶来的路上,负责守城的官兵却把城门给关了。 杨嘉谟气得七窍生烟,只能带兵绕城跑,迅速转移至城东方向。 同时,杨嘉谟派出四十个家丁断后。 人数虽少,但都是甲士,足以阻塞街道,为主力进城争取宝贵时间。 可是,断个屁的后! 眼见两三千反贼杀来,负责断后的家丁立即逃跑。 知县谢龙文终于登上城楼,并沿着城墙跟杨嘉谟一起跑,边跑边喊:“箩筐,箩筐,快把杨总镇吊上来!” 历史上的谢龙文,也算青史留名,不过只有一行字。大意为:丰城闹饥荒,知县赈济不力,被愤怒百姓打成重伤,辞官归乡后不治身亡。 杨嘉谟也边跑边吼:“快开城门,我的家丁守得住!” 几百铁甲精锐,进城之后,肯定不会溃逃,多半是能将城门守住的。 可谢龙文不敢赌,他喊道:“杨总镇快进箩筐,把你拉上来再说。” 杨嘉谟肺都快气炸了:“你他娘的赶紧开城,反贼就要追上来了!” 谢龙文喊道:“反贼已经追上来了,我若打开城门,反贼必然趁机杀入,上一任丰城知县就是这么殉国的!” “能一样吗?老子的家丁是精锐!”杨嘉谟急得直跺脚。 谢龙文没有再说话,心里想的是:你的兵要是精锐,能被反贼一路追杀回来? 面对放下来的箩筐,杨嘉谟没有选择逃命,而是转身带领家丁应战。 这几百家丁,才是杨嘉谟的! 若要在儿子和家丁之间选择,他会毫不犹豫的砍死儿子,选择保住这几百家丁。一旦家丁没了,他的前途也就没了,今后只能任人鱼肉宰割。 这里是城外街巷,李正率领五百士卒,追来之后迅速列阵前进。 黄幺、江大山带人,从另一条街巷绕过,想要包围这些边军家丁。 费映珙、黄顺各领五百弓箭手,列阵之后准备射击。 他们手持步兵硬弓和普通箭矢,相较于家丁的软弓长箭,虽然射速更慢、精度更低,但是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黄顺还想继续前进,直接被费映珙拦住,这货正在卡弓箭射程。 我能射到你,你不能射到我。 “挽弓,放!” 一千弓箭手,分为两拨轮射。 家丁们横臂挡住脸部和颈部,就那样硬扛远程攻击。看似被射成刺猬,却只有两个倒霉蛋倒下,其余全部屁事儿没有。 嵌着铁片和铁丝的棉甲,根本就不怕弓箭,更何况里面还穿着锁子甲。 “射回去!” 杨嘉谟一声令下,数百家丁竟然顶着箭雨,挽弓搭箭开始予以还击。 但他们此刻面对的,却是训练了两年的正兵。 全员穿着皮甲和棉衣,长枪手和狼筅兵,都躲在刀盾手之后。不但有木盾遮掩,而且狼筅挥舞,也能抵挡部分弓箭。 终于,黄幺已经绕路到另一侧,也开始列队前进。 至于江大山,还在绕路当中,一旦他抵达位置,就能三面合围官兵。 “杀!” 杨嘉谟当机立断,趁反贼合围之前,全部朝着李正冲去,想要先破掉一路反贼再说。 这些家丁没有阵型可言,他们本来就是骑兵,没怎么训练过步战列阵。 就是仗着全身着甲,提着腰刀往前冲。 他们的腰刀也不一样,比步兵的佩刀更,这种刀是用来骑马追杀溃兵的。 “狼筅!” 三米多长的狼筅,构成第一道屏障。 家丁们左臂护着脖子和脸,就那样冲进狼筅阵中。这种对阵轻步兵的神器,遇到铁甲士兵,威力大打折扣,竟迅速被家丁杀进来。 “抬枪!” 长枪手开始疯狂乱捅,藤牌手也躲在盾牌后,抽出腰刀砍杀冲进来的敌人。 跑得最快的一个家丁,胸腹各顶着一杆长枪,枪尖刺穿棉甲之后,被锁子甲成功挡住,这货还在挥刀往前冲。赵瀚麾下都是普通长枪,面对这种铁甲兵,得用专门破甲的线枪,但对铸造工艺的要求更高。 “戳小腿!” 李正大吼一声。 内衬锁子甲,只遮到裆部。外面的棉甲战裙,也基本在膝盖以上,这既能减轻重量,也更方便上下战马。 长枪手纷纷改戳小腿,迎面骨的皮甲挡不住,家丁接连被戳倒二十多个。 但越来越多的家丁涌上来,身体已经几乎撞到盾牌。他们同样无从下手,不知道该挥刀砍哪里,只能借冲撞之力,试图把盾牌阵给撞散。 家丁们的武器,就不是用来攻坚的,那种佩刀又薄又轻。 杨嘉谟的脑子一片空白,在乡村劫掠时,由于地形太差,家丁无法发挥优势。可这里是街巷啊,几百铁甲精锐,竟然冲不垮同等数量的反贼? 在杨嘉谟的既定印象当中,应该一冲就垮才对! 眼见身后的黄幺带兵杀来,自己即将被两面夹击。杨嘉谟也顾不得家丁了,转身冲到城下,带着怨恨望了知县一眼,便手脚麻利的坐进箩筐。 这个混蛋知县,这些守城士卒,若是第一时间开启城门,杨嘉谟和家丁全都能进去。 就算后来绕到东城门,也是可以进城的,铁甲精锐堵在门口,反贼怎么可能攻得进来? 眼见杨嘉谟悬筐跑了,费映珙生怕官兵听不懂,立即用官话大喊:“贼将已逃,贼将已逃!” 由于双方交战在一起,一千弓兵不敢再放箭,此刻跟着费映珙大喊:“贼将已逃,贼将已逃!” 就是官话喊得不够标准,带着太重的江西口音。 但这就足够了,己方将领逃跑,又要面临前后夹击,这些家丁瞬间战意全无,纷纷放下武器请求投降。 只有两个跑得快的军官,也跟着坐箩筐被吊上去。 自己攒了十多年的家丁,莫名其妙只剩下两个,杨嘉谟的心都在滴血。他恶狠狠看着知县:“你很好,很好,很好!” 谢龙文硬着头皮辩解说:“反贼追得太近,若是打开城门,反贼必然趁机杀入。” “杀你娘!” 杨嘉谟一把揪住谢龙文的衣襟:“老子几百甲士堵在城门,怎么可能被反贼杀入!” 谢龙文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此刻也生出怒火:“本官守土有责,不容任何闪失。” 若非对方是文官,杨嘉谟很想将这厮扔下去。 七品文官,也是文官。 既然无法拿知县泄愤,杨嘉谟只能拿出弓箭,居高临下瞄准,朝着正在接收降兵的李正射去。 咻! 李正应声而倒,身边士卒慌成一团,拖着他们的把总撤出老远。 那支箭从李正的左脸颊透入,后槽牙都给他射落两颗,就那么摇摇晃晃插在脸上。 杨嘉谟又转身瞄准另一边的黄幺,他在街巷里不好射箭,在城上却非常容易瞄准目标。黄幺下意识抬臂挡箭,被一箭射中左臂,连忙躲到木盾后方。 这货真的是神射! 费映珙上前几步,混在长枪手之中,迅速还以一箭。 射是射中了,可惜卡在棉甲上,难以对杨嘉谟造成伤害。 谢龙文觉得有效果,问道:“将军为何不继续射击?” 杨嘉谟懒得回答,只是退后一些,说道:“你想想该怎么守城!” 谢龙文默然,心中怨恨不已,若非杨嘉谟劫掠反贼地盘,这些反贼怎么可能跑来围城? 城外的家丁,被勒令脱下甲胄,武器也被交出来,然后押到护城河外捆绑。 几百套铁甲、棉甲啊! 这种锁子甲,准确来说是链甲,《武备志》里称为“钢丝连环甲”,朝鲜和满清称之为“锁子甲”,由铜钱大小的铁丝圈来串成。 早在明中期,就已经有熟铁拉丝技术。 费映珙看着满地甲胄,瞬间就眼红了,心想回去跟赵瀚求来一副。 赣江边上,古剑山的水师,根本就没正经打仗。 他在码头卸下士兵之后,便调头回去包围官兵船只。围过之后发现,不但船上的卫所兵跑光了,就连船工都脚底抹油,只剩下江边的三条空船。 也不算空船,装满了钱粮,多数都在士绅家里抢来的! 很快,古剑山接到消息,他立即派遣水兵,去城外搬运缴获来的甲胄和武器。 包围丰城县。 第180章 【围魏救赵】 那些被杨嘉谟带来劫掠的卫所兵,本来有数百人之多,趁乱逃回家乡大半。 仅有数十人,本身隶属于南昌卫,陆陆续续跑回去报信。 第一批回去的有七个,从当天半下午,一路狂奔逃命至深夜。中途,他们又累又饿,还摸黑杀死驱逐百姓,吃了些东西躺在床上休息。 至翌日傍晚,南昌都快关闭城门了,这七人终于奔回南昌卫。 事实上,当天就有丰城码头的商船,把消息传到南昌这边。只是没有提供细节,这些卫所兵逃归,立即被南昌卫指挥使,带去见巡抚李懋芳。 李懋芳问道:“杨总镇为何被追至丰城?” 一个卫所兵回答:“杨总镇带咱们下乡剿匪,将几个从贼的地主抄家。那些地主,家里好多钱粮,搬了两个时辰都没搬完……” “闭嘴!” 李懋芳大怒,催促道:“快说打仗的事,没问你怎么抢劫士绅。” 那卫所兵连忙说:“我们正在搬东西,就有两三千反贼杀来。杨总镇先是打赢了,追杀反贼几块田,那些反贼跑得快,追不上只能收兵。杨总镇一撤,那些反贼又杀回来,拖拖拉拉反贼的水师就到了。杨总镇在丰城县外下船,带兵进城去了。” “逃进城了?”李懋芳问道。 “没看清。”卫所兵摇摇头,他们只顾着逃命,而且不敢接近县城,哪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李懋芳又问:“你们怎没与杨总镇一起进城?” 卫所兵哭丧着脸:“当时都抢着下船,杨总镇害怕跑不快,还让家丁杀咱们江西本地兵,说是挡住了他下船的道。咱们不是被反贼打跑的,是被杨总镇的家丁杀散的。” 李懋芳瞬间无语,他能够想象,当时杨嘉谟有多狼狈。 杨嘉谟在北方打仗,都是扔下步兵断后。说穿了,就是让步兵阻拦敌人,自己带着家丁骑马跑路。可到了江西没法骑马,家丁又穿着铁甲,想跑都跑不起来。 江州兵备佥事董象恒,正在鄱阳湖训练水军。 李懋芳派人召见董象恒,同时又邀请江西三司官员议事。 左布政使丁魁楚,就是要钱不要命那位,最后投降被人杀全家。 右布政使张秉文,这位老兄在历史上死得壮烈。 他当时担任山东左布政使,鞑子入关攻打济南。太监高起潜手握重兵,缩在临清不敢动弹。祖宽带着援军而来,却观望彷徨,畏敌不敢接战。 张秉文动员城中百姓,守城半月之久,大年初二被攻破城门。他又带领百姓,与鞑子进行巷战,寡不敌众,中箭身亡。其妻妾、婢女,共有十余人投湖自尽。 江西按察使叫吴时亮,今年已经85岁高龄,这位老先生69岁才中进士。历史上,他还捐了十万两银子,给南明小朝廷募兵打仗,辞官回乡病逝时已经97岁。 江西都司暂缺,前段时间病死了,朝廷还没有新的任命。 “反贼攻打丰城,杨总镇被围在城中,”李懋芳叹息道,“各位且说说,该不该派出援兵?” 丁魁楚连忙说:“不可中了反贼调虎离山之计,万一我们救援,反贼偷袭南昌怎办?” 张秉文则问:“江西现有多少可用之兵?” 李懋芳回答道:“可战之士,不过一两千,其余皆新练士卒。水师那边,夏季遭到重创,恐怕也不是反贼水兵的对手。杨总镇手里,倒是有数百精锐,都是北方的百战甲士。” “只有一两千可战之兵?”丁魁楚惊得背心发凉。 李懋芳叹息道:“新兵有一万多,只操练了两三个月。庐陵赵贼恶名昭着,这些新兵恐怕不敢与之战。” 张秉文突然说:“广信知府张应诰,手中有五千劲卒,如今正在南丰县剿匪。可令其出兵攻打吉水,直取那赵贼的后方,如此便有围魏救赵之奇效。” “此计可行,”李懋芳又问吴时亮,“老先生是何想法?” 八十五岁的吴时亮,坐在那里似乎快睡着了,半眯着眼睛说:“当探知实情,杨总镇手里那数百甲士,到底还在不在?若在,丰城县必救。若不在,救下来也没用。那数百甲士才是关键,乃江西仅有的精锐之兵!若无那些甲士,南昌就是反贼的囊中之物,什么时候拿走,只看赵贼的心情而已。” 这大实话,说得众人瞬间无语。 “嗙!” 张秉文突然拍桌子:“杨嘉谟这贼厮,好端端的,跑去反贼地盘劫掠,把局面搞成这幅模样!” 就在这时,有巡抚侍从站在门口。 “抚帅,紧急军情。” “进来说。” 那侍从躬身进屋,朝着众人拱手,说道:“丰城县有信使来报,还有个叫王廷试的士绅求见。” “都带进来。”李懋芳说道。 不多时,王廷试和信使一起进屋,众官纷纷起身作揖。 王廷试作揖还礼,激动道:“诸公,听说反贼已围丰城,我王氏家业皆在南昌。请巡抚和诸公准许,本人出钱招募两千子弟兵守御南昌城。” 众人大喜。 李懋芳拉着王廷试的手说:“得公之助,南昌无忧矣。” 王廷试大义凛然道:“保卫桑梓,本分而已。” 王廷试虽然罢官闲居,但他是本地士绅,又愿意募兵两千帮忙打仗,立即就被诸多官员视为自己人。 这种重要会议,王廷试直接留下来旁听。 李懋芳质问那信使:“你怎出城的?” 信使回答:“知县赏银二十两,派了十多个送信的,夜里坐着箩筐出城。别的信使,小人并不晓得,小人悄悄游过护城河,日夜不停去到江边,半路花了五钱银子坐船来南昌。” “杨总镇的家丁可还在?”吴时亮突然问。 信使回答:“损了些,还剩三四百。” 信使交出信件,众官仔细查验,确实是丰城知县的大印。 信使跪地磕头:“请诸位老爷,赶紧派兵救援丰城!” …… 丰城县,城楼。 总兵杨嘉谟,知县谢龙文,正对坐于城楼吃饭。 不管有何仇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已经暂时达成合作。 怎么合作? 写信骗巡抚带兵来救! 如果告之巡抚,杨嘉谟的家丁已经覆灭,巡抚是肯定不会出兵的。只有说家丁还在,巡抚才有救援的动机,因为今后还得依靠那些家丁打仗。 “唉,我这仕途已经到头了。”谢龙文叹息道。 写求救信欺骗巡抚,就算能够赢得此战,也肯定被李懋芳嫉恨,随便找罪名弹劾就能让他丢官。 杨嘉谟冷笑道:“保住性命再说。” 突然,北边一段城墙闹起来,两人以为出现叛乱,连忙放下筷子跑去查看。 竟是谢龙文撒银子募兵,守城士卒的入伍费被克扣。与此同时,之前招募的乡勇,也趁机跟着闹饷,因为他们的月粮也被克扣了。 杨嘉谟直奔县衙,一刀将师爷砍死,提着脑袋回来大喊:“克扣军饷之人,已经被我杀了,明日必定足额发饷!” 县丞、典史和主簿,看到师爷的首级,顿时吓得浑身发抖。 因为克扣军饷之事,他们三个也有份。 当夜,三人聚拢密议。 “要不降了?” “咱们三个作恶……名声不好,恐怕被反贼公审问罪。” “献城有功,多少可以将功折罪。若是被反贼破城,必然难逃一死。” “上次那个黄幺杀进城里,也只砍了知县的脑袋,还让咱们帮忙维持治安呢。反贼是讲理的,肯定能将功折罪。” “对对对,黄幺将军讲理得很,他这回也在城外。” “这城没法守了,迟早要被反贼攻破。” “老刘能调动多少心腹?” “四十多个。” “那杨嘉谟武艺高强,须得设计杀之。” “谁能弄到毒药?” “我试试看。” “……” 杨嘉谟和谢龙文,并没有等来巡抚的援兵,反而是广信知府张应诰、抚州知府蔡邦俊,收到李懋芳的围魏救赵书信。 蔡邦俊升官非常快速,崇祯元年进士,崇祯五年就做知府。 这位老兄也不干别的,一心一意搞文教工作,还招募士子编撰《抚州府志》。 直至南丰教匪闹得不像话,竟然把县城都占了,他终于招募乡勇剿贼,并邀请张应诰跨府助剿。 就在前几天,张应诰带兵4000余人,蔡邦俊带兵2000余人,终于将南丰教匪给剿灭,只有几十个密密教徒逃进山中。 “澹如公,可要出兵?”蔡邦俊颇为心虚,实在是庐陵赵贼名气太响。 张应诰叹息说:“总兵被围困,自不可坐视。更何况,我们不是去打反贼主力,而是带兵突袭的吉水县城。此次出兵,目的并非攻城,只需进入吉水县辖地,逼迫反贼的主力从丰城撤兵便可。” “一切请澹如公做主。”蔡邦俊完全不懂打仗,若非张应诰相助,他都不敢自己去剿灭教匪。 张应诰其实非常头疼,被李懋芳陷害降职的李若琏,是他同窗好友的亲哥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张应诰跟李若琏情同手足。若以私人感情而论,张应诰恨不得掐死李懋芳。就算以公心而论,张应诰也想弹劾李懋芳,实在是这个巡抚太混蛋了。 但是,他现在只能帮忙,否则南昌危矣! 广信、抚州两府官兵,水路齐发,沿着崇仁河而下,中途又转入乌江,从背后直插吉水县城。 围魏救赵。 (今天下午有事,只有两更。) 第176章 【老丈人】 “总镇,有自称铅山赵瀚者求见。” “嗯?” 赵瀚表情古怪的抬头,随即又笑道:“请他进来。” 费瑜就在外面办公,他是三大秘书之一。过不多时,见费映环、魏剑雄被引进来,差点惊讶得叫出声,但立即埋头继续处理公文。 费映环目不斜视,被人带进屋内,拱手说道:“铅山赵瀚,拜见赵总镇!” 竟然老丈人来了,赵瀚稍微有些惊讶,连忙起身说:“叔父请坐。” 魏剑雄退到屋外,顺手把门关上,防止有人偷听。 “瀚哥儿做得好大事。”费映环笑着调侃,似是在讥讽,又似在埋怨,还带着几分感叹。 赵瀚的脸皮很厚,说道:“泰山大人谬赞了。” “你的施政,我也看过一些,就不再问了,”费映环直奔主题,“我只问你,何时能取江西?” 赵瀚说道:“明年必取南昌府。” “我听说,南方有闽粤大军,我还以为你会先下赣州,”费映环有些失望,“若先取南昌,恐怕朝廷会派来更多客兵围剿。” 赵瀚解释道:“我与几位先生商议,本意也是想先取赣州,可南昌那边欺人太甚。其私设的南昌钞关,关税收得比太监还重,极大影响我治下的商业和民生。他们自己取死,那就成全他们!” 费映环又问:“有几分把握拿下南昌?” “十分把握。”赵瀚回答。 “这么自信?”费映环问道。 赵瀚笑着说:“若非为了巩固地盘,我今年就能占据半个江西。” 费映环不再问七问八,他说:“我要南下去福宁做知州,可有什么能帮你的?” “福宁在福建?”赵瀚不太确定。 费映环说:“福建海边上。” 赵瀚笑道:“泰山大人若愿帮忙,可替我结交郑芝龙。” “好,我明白了。”费映环点头道。 “唉!” 费映环突然感慨:“当初我带你兄妹二人回江西,又何曾料到有今日局面?” 赵瀚说道:“即便不来江西,小婿也会寻个地方造反。” “你就那么喜欢造反?”费映环问道。 赵瀚摇头说:“非我喜欢造反,而是这大明已经没救了。” 费映环笑了笑,问道:“你知道朝臣们,许多都有偏安南方的想法吗?” “这倒不知。”赵瀚说道。 费映环解释说:“这种想法,先由民间士子提出,渐渐蔓延到朝堂。认为江南诸府,是天下财富之地,北方数省非但不能收获钱粮,反而还要朝廷持续出钱打仗。干脆北方都不要了,迁都南京整顿朝政,革除积弊之后再挥师北上。” “想得倒挺美,偏安之后,哪还有人愿意北伐?这是南方士子的想法?”赵瀚讥讽笑道。 “确实,”费映环点头说,“虽然流传甚广,但都是私下议论,没有谁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而今,你在江西这边起事,怕是意图偏安者也越来越少了。” 突然,赵瀚问道:“泰山大人,不如去内宅稍歇,叫来如兰、如鹤说话。” “不必了,”费映环抬手道,“人多眼杂,我不见他们为好,在你这里说完就走。广信知府张应诰,是个会治民打仗的,他已练出五千乡勇,你当小心为妙。” “多谢泰山大人提醒,”赵瀚笑道,“再精锐的乡勇,出了老家之后,战斗力都会成倍下降,因为他们不知为何打仗。” “好,言尽于此,我先走了。”费映环起身说。 真是说走就走,都不见儿子和女儿一面,他还要赶去福建那边赴任。 费映环坐船很快来到赣州,沿贡水往东南而去,那里的会昌县已被官兵收复。 行至半路,忽见对面来了大量船只。正是福建巡抚邹维琏的军队,船只用于运送辎重,约有万余士兵(含民夫)沿河岸而走。 费映环没有被拦下来搜检,顺顺利利抵达会昌县。 在码头一打听,却是瑞金反贼已灭,只剩数百残余逃入大山之中。 费映环心里有些担心女婿,立即坐船返回,去赣州府城拜见邹维琏。 城外军营中。 邹维琏正在大开杀戒,十六个中层军官,一字排开等着砍头。 他带来的福建兵,在进入江西之后,总是跑去烧杀淫掠。甚至有部将,屠村之后杀良冒功,把邹维琏气得当场将此人砍头。 邹维琏可是江西人! 让他带兵去浙江剿匪,或许会睁只眼闭只眼。可带兵回江西剿匪,怎容许部众乱来?那是要被家乡父老戳脊梁骨的! 两广总督、江西巡抚、福建巡抚,这三个督抚当中,邹维琏剿贼之心最急切。 因为他的老家新昌(宜丰县),就在分宜、新喻二县的北边。最多再过一年半载,庐陵赵贼就要把他老家占了,邹维琏能不着急吗? 两广总督后院起火,撤兵回广东平乱去了。 邹维琏独自留在赣南,反而加大剿贼力度,只用一个月就夺回瑞金县城。 他各留下五百兵,驻守瑞金和会昌,便率领大部队来赣州。 “杀!”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士兵肃然,军将怨恨。 为了不让客兵劫掠家乡,邹维琏只能足额发饷。而且还得绕开武将,否则将官必定克扣。 因此普通士兵和基层军官,都非常拥戴邹维琏。 但中高层军将,却把邹维琏恨到骨子里。又不给他们喝兵血,又不让他们去劫掠,那他们从福建来江西搞毛啊?老老实实在家享福不好吗? “抚帅,有故友拜访。”幕僚递过来一封拜帖。 邹维琏拿起拜帖一看,顿时喜道:“竟是大昭来了,快请,快请!” 费映环阔步走来,拱手道:“德辉兄,好久不见。” “大昭兄,”邹维琏作揖还礼,笑道,“快请帐内坐饮。” 这两人,是同乡同年举人,还一起赴京会考落榜。 邹维琏只比费映环大四岁,他幼年丧父,只能被迫辍学,不到十岁年龄,就跟母亲一起进山砍柴,母子俩全靠做樵夫为生。 他也没钱去买书,都是跟邻居孩童借阅。在家里看书,砍柴路上看书,随时随地都在看书。害怕把书弄脏,就在劳动的时候,用布片把书本包好。 邹维琏只有蒙师,没有经师,四书五经全靠自学,十九岁考取秀才。 进县学之后,他才终于拜了经师,正儿八经的学习儒家经典。然后,二十一岁中举人,二十五岁中进士。 “大昭兄怎在此处?”邹维琏问道。 费映环回答说:“愚弟调任福宁知州,听闻江西有一赵贼作乱,便亲自前往吉安府探查。” “哦,可有何收获?”邹维琏重视起来,他手下也有吉安士子投奔,但都是从泰和县、万安县跑来的。吉水、庐陵、安福三县士绅,更喜欢往南昌和九江跑。 费映环说道:“此贼有三事,颇不得人心。” 邹维琏问道:“敢问哪三事?” 费映环笑道:“一曰分田,将大族之田,分与小民,何其残暴?二曰释奴,将家奴、军户、乐籍,全部释放出去。三曰轻慢士人,不管是举人还是秀才,但凡在赵贼手下为官,都得从小官小吏做起。” 邹维琏愣了愣,惊骇道:“这哪是不得人心?此乃煽动蛊惑人心之举也!” 费映环口中的“人心”,是士绅之心。 邹维琏口中的“人心”,是黔首之心。 邹维琏问道:“赵贼是否滥杀地主士绅?” “倒也不滥杀,”费映环说道,“每至一村镇,必杀当地罪大恶极者,以泄民愤。其余地主,都被强行分田,但保留钱粮屋宅。” “可有盘剥商贾?”邹维琏又问。 费映环说道:“商贾皆喜赵贼之政。反倒是江西巡抚和布政使,因为私设钞关课以重税,南北商贾已经怨声载道。” 邹维琏叹息:“此贼果然非同凡响。” 费映环掏出一本《大同集》:“从临江府、吉安府经过的船只,必被强卖一本反贼之书,德辉兄请过目。” 邹维琏翻开仔细阅读,刚开始愤怒,继而心惊肉跳。 这些反贼写的文章,竟有许多内容,跟邹维琏自己的想法一样。 除了其中的造反言论,邹维琏非常喜欢这本书,甚至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费映环突然问道:“德辉兄有多少士卒,可有信心击败那庐陵赵贼?” “哪有什么信心?”邹维琏叹息道,“听闻那赵贼,前后击败两任巡抚,如今必然更为强悍。我手下虽有一万多兵,但能战之士,不过三四千而已。我所倚仗者,仅千余鸟铳兵,还有那十多门佛郎机炮。” 费映环又问:“德辉兄为何不迅速进兵,杀那赵贼个措手不及?” 邹维琏连连摇头:“在赣南剿匪,连番取得大胜,我手下已全是骄兵。我又拦着他们,不许在江西境内劫掠,麾下将领已经日渐不听话了。此次移驻赣州,一来筹集钱粮,二来休养队伍,三来严肃军纪!若是军纪不严,我断然不敢北上剿匪。” “兄乃知兵之人也。”费映环叹服道。 接下来一段日子,费映环也不急着走,就在赣州帮邹维琏做事,顺便探查其军中虚实。 魏剑雄悄悄北上,给赵瀚送去一封信。 就连邹维琏军中将领的名字,信里都写得清清楚楚,更别提有多少火铳和火炮。 (关于袁崇焕,讨论得比较激烈。我只能说,上一章的内容,除了王廷试的罢官时间,被我搞错了两个月之外,其他全部是有史书记载的。袁崇焕肯定干了很多屁事,但在对待毛文龙的态度上,先是帮助,继而无奈,最后愤怒。内容太多,我接下来写在作者的话里。) 第177章 【抢掠】 总兵府。 赵瀚、庞春来、李邦华,举行三人会议。 赵瀚把费映环送来的密信,递给李邦华说:“瑞金义军没了,只剩数百人,逃入闽赣交界的大山之中。福建巡抚沈犹龙,率一万六千余众,已移驻赣州。” 庞春来的眼神不好,李邦华直接把密信内容念出来。 念着念着,李邦华就心惊不已,因为这封信写得太详细了。不但有官兵的火器数量,还有某些将官心怀怨恨,自己或者亲信被巡抚处罚过。 信中又言,邹维琏正在筹措粮草,明年开春之后,必定攻打万安、龙泉、泰和三县。攻下这三县之后,再来与赵瀚对峙,并联合江西巡抚南北夹击。 信中还说,广东、广西四处烽烟,两广总督暂时无力入赣,当趁机先击败一路官兵。否则的话,三省官兵合起来,兵力将达到五万人。 李邦华惊讶道:“总镇,这是何人手笔?” 赵瀚神秘微笑:“敌军之中,有一大官是吾内应。此时不可外传,避免泄露内应的消息。” “这是自然。”李邦华不再细问。 庞春来开口道:“该做出决策了,是等明年出兵,还是现在就出兵。是该先北上,还是先南下。不论如何选择,我军都必须先手,否则就有被南北夹击之危。” 赵瀚说道:“不止南北夹击,广信知府张应诰,已经练出五千乡勇。李懋芳只要不傻,就会让广信兵跨府征讨抚州贼,灭掉那里的南丰县密密教匪。这个时间,应该也是在明年春。一旦把抚州教匪剿灭,张应诰就能从抚州过来,从东边直插吉水县城。” “唉,到那个时候,就是南、北、东三面夹击,官军的总兵力在四万左右。”李邦华叹息。 庞春来建议道:“我认为,应该水陆并进,先攻打赣州的福建客兵。” 李邦华同意道:“对,先打福建客兵。这内应送来的密信,说福建军将皆无战心。可先散步谣言,说邹维琏为了保护江西百姓,又怕军心不稳,打算撤换所有福建籍武官。还有……”李邦华突然有点黑化的表情,“把邹维琏的老母和族人‘请’来吉安,假造书信送去赣州,就说邹氏一族皆反。福建总兵陈廷对,必然与邹维琏将帅离心!” 福建总兵陈廷对,是武状元出身,被崇祯实授广东副总兵,接着又升任为福建总兵。 这人是崇祯的死忠,若是听说邹氏族人从贼,再加上邹维琏打压福建武将,恐怕会干出什么离谱的事儿来。 “好,先把邹维琏的族人请来!”赵瀚对这个计策表示满意。 崇祯八年,十一月。 江良率领五百士卒,大摇大摆的从新喻县出发,三天时间便抵达上高县。 上高知县大惊失色,他早已募兵千余,此时不敢出城杀敌,只敢带兵坚守城池,并派人到南昌报信。 江良却在县城码头抢船,坐船渡河而去,直奔新昌县(宜丰)去了。 上高知县被搞得一头雾水,以为反贼假装离开,其实是想杀个回马枪,干脆将几道城门全部堵死。 江良过河之后弃船,一路向地主“借粮”,又大摇大摆的来到新昌县城。 新昌县只有几百个乡勇驻守,知县同样吓得尿裤子,还以为隔壁的上高县已经被反贼占据。却见江良带兵进入大山,这个举动更令人摸不着头脑,新昌知县彻底给整迷糊了。 唉,那位福建巡抚邹维琏,是真正的苦出身啊,老家居然在大山当中。 虽然有相对平坦的出山道路,但距离县城足足四十里路。邹维琏幼年时候,孤儿寡母以砍柴为生,进城卖一次柴禾得往返八十里。 估计亡父留下了骡子之类,否则单靠人力运送柴禾,他们母子俩早饿死了。 来到龙岗村,问清邹维琏的住处,江良立即带兵扑去。 其实目标很好寻找,邹家有高大的进士牌坊,宅子修得也相对阔气。曾经穷苦的孤儿寡母,如今已修建大宅,邹母有丫鬟伺候着,还有好几个孙辈在膝下承欢。 “老夫人,跟我们走一趟。”江良微笑道。 邹母临危不惧,问道:“你们是反贼?” “对,”江良非常有礼貌的威胁道,“在下奉命行事,接老夫人全家去吉安府。老夫人若是自尽,那只好将邹氏灭族了。离开之时,可以带些银子,但东西不能带得太多,毕竟还要长途行军呢。” 邹母叹息一声:“唉,容我安排一下。” 邹母拿出田契、身契,将田产赠予佃户和家奴,也送了一些给邻居和族亲。前后耗费三天时间,江良都耐心十足的等着,然后便将邹维琏全家带走。 包括邹维琏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年龄最大的才十六岁。 返回途中,邹母见反贼并不胡乱抢劫,就算找地主“借粮”,也只每人拿走几斤。她忍不住对江良说:“这位将军,老身看你也是良善之人,与那寻常恶贼并不是一类的。为何不投靠官府,报效君王与朝廷?” 江良笑道:“老夫人看来是好日子过久了,不晓得穷人怎生困苦。皇帝昏庸,官府无道,咱们穷人活不下去,这才起事造反求活。” 邹氏还在劝人从善,她说:“三十多年前,我丈夫过世,只留下孤儿寡母。家里的十几亩薄田,也被族亲霸占,就剩下两头一头骡子。我带着犬子进山砍柴,砍得累了,就教犬子读书,教他用树枝练字。一骡子柴禾,从山里运到县城往返,要走一天一夜,走在路上也让犬子背书。再苦再累,只要肯干,总是能出头的。” 江良忍不住冷笑:“你儿子当初,若是没考上举人进士怎办?天底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官?” 邹氏说道:“便不做官,也可做其他营生。只要与人为善,品行端正,又踏实肯干,总有出头的一天。” 江良终于忍不住了,止步怒吼:“我爹勤奋种地,却是被活活饿死的!我娘生病了,买药钱都没有,就躺在床上等死!我若不造反,早晚也是爹娘那般下场!” “唉,都是苦命人。”邹氏只能叹息。 …… 赵瀚派人去抢邹维琏的家人,江西总兵杨嘉谟也开始动手了。 这货带着几百家丁,还有几百李若琏留下的卫所兵,坐船一路来到清江县地界。 战马没有带来,那玩意儿就是累赘。 江边,一个只有六岁的放牛娃,突然牵着耕牛转身就跑,半路上遇到村民大喊:“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不多时,负责训练农兵的驻村军官,敲打着铁锅奔走大喊:“聚兵,聚兵!” 村长和农会干部,也慌忙组织村民转移:“不要耽搁,带几斤粮食就走,莫被官兵害了性命。” 农民们哪里舍得? 别说挑抬粮食离开,就连锅碗瓢盆都想带走,大大延缓了转移速度。 不多时,杨嘉谟带兵进村,大吼道:“此皆从贼之人,鸡犬不留!” 几个带着全幅家当转移的农民,被官兵追上来当场砍死。而且割下脑袋,都算是反贼首级,可以报赏论功。 紧接着,杨嘉谟没有去追其他村民,而是直奔附近地主家的大宅。 “轰!” 宅院大门被撞开,一个老年士绅讨好迎接,拱手道:“各位官爷,你们总算来了。我家实乃良民,并未从贼,反被那赵贼分田。数千亩良田啊,全都被分干净了,剩下几亩可让人怎么活……啊!” 杨嘉谟一刀将这士绅砍死,下令道:“此县被赵贼窃据,人人都是反贼。男的杀了,老的杀了,年轻妇人和女童带回去!” 抢小民有甚意思?抢大户才来得快! 更何况,这里是反贼治下,就算杀光抢光大户,也能把恶行推到反贼头上。 那混蛋巡抚和布政使,完全把杨嘉谟当叫花子打发。江西都司也是个垃圾,要啥啥没有,杨嘉谟为了养兵只得劫掠百姓。 不但可以抢粮抢钱,还能杀良冒功! 杨嘉谟的家丁负责杀人,那几百卫所兵,负责把抢来的东西运回船上。半天时间,斩获首级上百,还抢来钱粮无数。 “快跑,反贼来了!”正在搬运财货的卫所兵,吓得扔下东西转身就跑。 负责指挥卫所兵的,是一个本地千总,他跑到杨嘉谟面前:“杨总镇,这些贼寇厉害,还是尽快回南昌为好。” 杨嘉谟指着远处,不屑笑道:“那也算兵?一群农民而已。把你的人叫回来,财货全都得搬到船上,且看我是如何破贼的!” 杨嘉谟的几百家丁,皆为百战精锐,已经跟流寇打了好几年。 虽然战马没有带来,但一个个穿着铁甲。 里面锁子甲,外面是嵌着铁丝和铁片的棉甲,不怕刀砍剑劈,甚至能抵御弓箭。 而他们此刻面对的,却是附近村镇的农兵。 这里是赵瀚新占的地盘,农兵只训练了两个月,许多人武器都不齐,还在用菜刀和竹枪作战。 方圆几个村,农兵全都聚起来了。 只有十五岁的胡定贵,如今属于农兵什长,他手里持着捡来的官兵制式长枪。 “停!” 这些农兵的临时统帅,是一个正兵什长,被分配到村里练兵的。他传令道:“莫要急进,拖住敌人,古千总、李把总很快就坐船来了!” 第181章 【宗室投奔】 杨嘉谟和谢龙文也算是拼命了,就连吃住都在城楼上。 谢龙文更是拿出全部财货,亲自带人发到士卒手中,免得又被哪个鬼东西给克扣。 可惜,他做知县仅仅两个半月,若非征收秋粮搞了一波钱,他现在连募兵的银子都没有。但还是钱粮不够,银子这个月不用再发,但粮食每天都在消耗啊。 “快没粮了,”谢龙文低声说道,“最多还能撑个两三天,城中大户都不愿捐粮。” 杨嘉谟皱眉道:“这些大户就不知道,城破之后他们也得完蛋?” 谢龙文叹息说:“夏天的时候,反贼就攻进来一次。一个大户都没抢,反而还维持治安,杀了些趁火打劫的。城中大户都不怕反贼,只怕捐粮助饷之后,今后被反贼清算报复。” 上次黄幺突袭丰城县,由于兵力太少,又是战争期间,甚至都没有逼迫大户释放家奴。 杨嘉谟问道:“城中粮商,哪家的粮食最多?” 谢龙文答道:“周氏与万氏。” “这两家必然跟反贼有勾结,”杨嘉谟说道,“我带兵查抄周家,你带兵查抄万家,今晚三更天就动手。” 谢龙文说道:“莫要走漏消息,县衙官吏当中,有这两家的子弟。我到任不足三月,许多关系还未理清,也不晓得士卒当中,有哪些跟这两家有牵扯。” 而在另一边,县丞、主簿、典史也在商议。 “这个杨嘉谟太谨慎了,根本就没法下毒。送去的酒也不喝,只跟士卒一起吃饭。” “何止,我的兵权也被夺了!” “知县还是不下城楼?” “一直都不回县衙,只在城楼跟士卒同吃同睡。” “要不干脆今夜放火,只要把火烧起来,城中肯定大乱,城外的义军就能进来。” “放火不好,都是街坊,一烧一大片。” “不然还能怎样,我等三人,皆被调离城门,总不可能带着几十个心腹去夺城?” “再想想,万一巡抚带兵来救,把丰城县给守下来了呢?” “巡抚要来,早就来了,这已经过去五天,官军的影子都没有。” “再等一天,若巡抚还不来救,那咱们就在城内放火。” “……” 城外。 李正、黄幺受伤,费映珙暂时被推为统帅。 虽然黄顺和江大山资历更深,但大家都知道,费映珙是赵瀚和费如鹤的四叔。而且,费映珙自己也有本事,其他武将都是心服口服的。 “赵把总,有义军来投!” 费映珙立即走出营帐,亲自去迎接义军,这已经是第二拨了。 丰城县的百姓很惨,夏天被官兵轮番劫掠。眼见秋粮收获,新任知县又开始盘剥,别说佃户,许多小地主都过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一个士子带领上千农民,还用牲口驮着许多粮食,站在营寨外面静静等候。 见义军的将官们出来,士子立即拱手道:“丰城罗恭钦,见过诸位将军。朝廷无道,贪官盘剥,地主虐民。闻义师围困县城,在下斗胆杀地主起事,愿意舍身追随庐陵赵先生!” “诸位快快请进!”费映珙高兴道。 不到三千人的义军,围城五天之后,兵力猛增至五千人,都是本县百姓自发起义来投! 刚把罗恭钦安置好,费映珙还没来得及休息,突然又有农民军投奔。 这次只有百余人,但身份非常奇特,竟有八个宗室子弟,而且还拖家带口过来。 朱家子孙! 一听说有宗室投效,包括费映珙在内,都感到非常吃惊,纷纷跑来围观看稀奇。 为首者叫做朱翊荣,名字都给起错了,最后一个字该“金”旁。至于其他七个宗室,甚至都没排字辈,朱贵、朱富这种名字都有。 黄顺好奇问道:“朱兄弟,你们可是宗室,怎……怎也来造反?” 不可否认,这些反贼头子们,别说遇到藩王,就算遇到落魄宗室都心虚,不由自主的产生敬畏之心。 朱翊荣叹息道:“好教诸位知道,我祖上是淮王谱系,德兴郡王这一宗。太祖皇帝有规矩,宗室不能种地,不能考科举,也不能经商,不能做工匠。我好歹还读过书,改名换姓,偷偷到乡下做塾师谋生。可这位朱贵兄弟,”朱翊荣指着一个宗室说,“他在码头给人扛包做苦力。” 另一个宗室叹息道:“我还做过两年乞丐。”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黄幺问道:“宗室不该官府养着吗?” 朱翊荣回答说:“饶州知府,把钱粮都拨给淮王府。郡王肯定能领到食禄,可下面的将军、中尉(宗室封号),都不一定能领到米粮。我大伯是奉国中尉,食禄两百石,全家就没哪天吃饱过。底层宗室,过得连佃户都不如啊。咱们的禄米,都被淮王给贪了!” 这番话,完全颠覆众人的三观,都对这些宗室产生同情心。 事实上,这种情况在正德、嘉靖年间,就已经非常普遍。正德末期,有些宗室断粮好几年,无数龙子龙孙乞讨为生,嘉靖登基之后,他们才合伙跑去告御状。 朱翊荣又说:“前段时间,饶州百姓起事,攻破府城,占领王府。咱们这些宗室,也有许多入伙造反,可惜终归打不过官兵。听闻庐陵赵先生仁义,我们便一路逃来,沿着抚河而下。半路得知丰城县有义军,便过来投奔几位将军。” 费映珙叹息道:“唉,朝廷无道,竟连宗室也造反,这大明江山怎能不亡?” 这些宗室都跟叫花子似的,费映珙好生招待一番,总算让他们吃了顿饱饭。 下午时分,有人送来密信,又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 密信只有两句话:“巡抚并无出兵打算,谨防官兵沿乌江偷袭吉水。” 费映珙召集众将议事,古剑山也上岸了。 “这信会不会是假的?”黄幺问道。 费映珙说:“应该不假,巡抚被吓破胆了,总兵被围也不敢援救。” 他们包围丰城好几天,就没打算攻城,而是围城打援,想要消灭巡抚的援军。 古剑山说:“咱们的水师主力在此,若是真有敌人沿乌江而来,恐怕不好对付。他们可以劫掠村镇,吉水守军难以追赶。” “水师回去,出了问题我来担责。”费映珙说。 黄顺说道:“我也同意水师回去,就算巡抚带兵救援丰城,咱们也是不怕的。说不定,水师离开之后,巡抚才敢过来送死!” 李正脸颊中箭,还掉了两颗牙,暂时无法说话,他拍手表示赞同。 众人议定之后,古剑山立即带着水师撤离,但把那几百幅甲胄留下。 当晚。 杨嘉谟、谢龙文带兵突袭大户,周家男丁全部被杀,万家则被抓去县衙大牢。 罪名是勾结反贼! 全城大户都被吓坏了,但又不敢动弹,只能私底下串联。 “诸位还在等什么?等死吗?” 一个年轻人大吼:“反贼不知围城到何时,南昌援兵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杨嘉谟把粮吃完了,你我都要步周、万两家的后尘!” “小声点,小声点!” 另一个年长的士绅说:“老朽觉得,可以给官兵捐些钱粮,他们有粮便不会杀人了。更何况,从周、万两家抢的粮,足够城内守军吃一两个月。” 年轻人怒道:“依我看,不如从贼算了!” “老夫在城外是有田的,”又有个士绅说道,“上万亩田,从贼就都没了,那赵贼是要分田的!” “短视之极,”年轻人讥讽道,“你们难道认为,这丰城县还能守住?一旦破城,不管你愿不愿意,到时候都得分田。迟分早分,迟早都得分,何不现在就献城立功?” 一个士绅冷笑道:“你涂家自是不怕分田,城外就那两三千亩地。” 众多士绅不欢而散,他们面对反贼时软弱,面对官兵时同样软弱,只有面对升斗小民才能硬起来。 涂昌翰回到家中,从枕下取出一本《大同集》。 他对分田毫无抵触之心,因为涂家以商贾事牟利。同时,涂昌翰还是个秀才,有匡扶天下的志向,对《大同集》的内容颇为赞赏。 睡到半夜,涂昌翰被吵闹声惊醒。 却是城中起火,这玩意儿一烧一大片,附近的街坊邻居都主动跑去救火了。 涂昌翰趁机召集家奴,提剑大呼:“朝廷无道,庐陵赵先生必得天下。你们这些奴仆,也能得赵先生眷顾。如今城内起火,必为赵先生内应行事,且都跟着我夺城立功!每人过来领一两银子!” “少爷不可,”管家大惊失色,“老爷尸骨未寒,少爷如此行事,必为涂家招来灾祸,老爷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啊!” 涂昌翰大怒:“若再聒噪,便把你斩了!” 不多时,涂昌翰带着二十多个家奴,提着棍棒冲向城门,沿途大呼:“反贼入城了,反贼入城!” “不要慌乱,不许逃跑!” 杨嘉谟和谢龙文,以及杨嘉谟的两个仅存家丁,分别镇守东南西北四道城墙。 但是,丰城县有十二道城门! 许多守城士卒见城内火起,害怕烧到自己家,都想回家帮忙灭火。又听到此起彼伏的喊声,以为反贼已经混进城中,纷纷撒丫子开溜。 杨嘉谟连斩数人,依旧压不住溃逃。 此时此刻,城外甚至还没出兵,这些守城士卒便已经吓破胆。 第182章 【知县的遗言】 谢龙文刚开始还阻拦士卒逃跑,忽听城外传来反贼的呼喊声,他立即从城楼往下边狂奔。 在奔跑当中,还能分心脱官服,大吼道:“快把城门打开!” 无人理会,官兵全跑了。 谢龙文想要开门逃跑,但没有士兵帮忙,一个人也难以开启。他不敢浪费时间,转而遁入城内街巷,翻墙躲进某家大户的柴房里。 杨嘉谟见势不妙,迅速脱掉棉甲,顺着城墙奔往北边。 按照原定计划,他幸存的两个家丁,也跑来北城汇合。拴好绳索垂下,三人抓着绳索滑下去,迅速遁入城外街巷。 眼见数队反贼奔过,似乎都已经进城了,杨嘉谟立即带着两个家丁逃跑。 跑到护城河边时,杨嘉谟瞬间绝望,每座桥边都有少许反贼看守。他立即又退回街巷,朝着城西码头而去,这里倒是没有护城河,但有一条宽阔的赣江,而且围城期间不许船只停靠。 杨嘉谟虽然祖籍重庆,但定居凉州卫已经好几代,他跟两个家丁都属于旱鸭子。 三人脱掉锁子甲,强行卸下一家店铺的门板,抬起门板就冲向赣江——无法顺着江岸逃跑,因为中间有护城河阻断,南北两边的护城河都流入赣江。 三个旱鸭子,各自趴着一块门板,往下游的南昌城跑去。 其中一个家丁,仅飘出十多丈,就突然失去平衡,咕噜咕噜的开始灌水,双手胡乱拍打着惊恐呼救。 杨嘉谟心中恐惧万分,别说划水了,他连手指都不敢动,就那样小心翼翼趴在门板上。 黑夜不辩方向,只是顺着江流往下飘。 “哐!” 也不知飘了多远,门板突然撞岸侧翻。 杨嘉谟也咕噜噜灌水,全身直往下沉,他四肢惊恐挥舞着,使尽力气往水面游。游啊游啊,直游得筋疲力竭,杨嘉谟终于认命了,然后他就踩到泥沙。 尝试一下站起,水位仅及其腰部,刚才瞎忙活半天,也不知道在跟谁斗智斗勇。 杨嘉谟欣喜若狂,连忙爬到岸上,顺着江水朝前走。走出几步就躺下休息,刚才实在累坏了,而且灌了一肚子水。 稍歇片刻,回复体力,杨嘉谟又继续赶路。 走着走着,杨嘉谟突然落水,前面居然又是赣江。 鬼打墙了? 渐渐的,天光微亮,杨嘉谟终于明白过来,他飘到了一座江心洲之上。而且属于小型沙洲,全是荒草,连农田都没有,也没有居民和渡口。 四面八方,全是江水! 杨嘉谟欲哭无泪,堂堂总兵,竟被困在小小沙洲上。 杨嘉谟绕着沙洲转悠,终于惊喜的发现,东边的江对岸是个港口小镇。 江西水网,四通八达。 这个港口小镇名叫溪港镇,除了濒临赣江,还挨着一条小河,是抚河的支流的支流。从这条河出发,向北可至饶州,向南可至抚州,还可以从岔道绕去赣江回到南昌城北。 “我有银子,我要搭船!”杨嘉谟冲着对岸疯狂大喊。 无人理会。 “我有银子,我有银子!” 杨嘉谟都把嗓子喊冒烟了,还是没人开船过来。沙洲距离河岸,足有三百多米,而且还是繁华小镇,喧嚣之下谁听得见? 第一天,过得极为漫长。 第二天,杨嘉谟实在饿慌了,开始挖掘草根生吞充饥。 第三天,终于看到有船只路过,应该是丰城县恢复商船通行。 “我有银子,我要搭船!”杨嘉谟的喊声有气无力。 他感冒发烧了,因为夜晚太冷。 连续过去十几条船,肯定有人看到杨嘉谟,但都没有选择停下。因为沙洲附近容易搁浅,体型稍大的船只都不敢靠拢。直到傍晚,有商船在溪港镇靠岸,才让一条小船过来救人。 “多……多谢。”杨嘉谟直接昏迷过去。 这货遇到好心人了,不但救他过江,而且请大夫来治病。 迷迷糊糊之间,杨嘉谟张嘴喝药,又张嘴喝粥。 等他清醒过来,已不知过了几天,而且还在船上飘着,眼前站着一个小厮。 “这里是哪?”杨嘉谟问道。 小厮笑着说:“你总算醒了,刚过吉水县,前面就是吉安府城。听你口音,是北方来的?” “对,北方来的。” 杨嘉谟几欲再次晕厥,他竟然要被带去贼窝。 …… 杨嘉谟写信骗李懋芳,说自己的数百家丁仍在。 于是,李懋芳坚信丰城能守一两个月,写信让张应诰、蔡邦俊围魏救赵。 当得知丰城县沦陷,李懋芳已经毫无办法,无法收回对抚州那边的指令。因为距离非常远,抚州肯定已经出兵,他只能再次派出信使,能追上就喊回来,不能追上就只能坐视友军涉险。 张应诰、蔡邦俊两位知府,带着将近7000人出发。 一路坐船来到崇仁县边境,前方就没法走水路了,必须穿过二三十里的丘陵地带,还要再走二十多里的平坦地带。 抚州府的新兵,直接转职为运粮民夫。 屋漏偏逢连夜雨,只走了十几里地,突然下起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六十五岁的张应诰,与士卒同吃同住,好歹能提振一下士气。 可年纪轻轻的蔡邦俊,却无法冒雪穿越丘陵,硬要让坐着滑竿前进。而他手下的兵,由于战斗力不行,全都扔去做民夫搬运粮草。 丘陵行军仅半天,抚州兵就心怀怨怼,当夜直接逃了三分之一。 翌日早晨。 张应诰找到蔡邦俊:“你再坐舆轿,士卒就要逃光了。” “这趟就不该出兵,”蔡邦俊叫苦不迭,“大冬天的,一帮新兵哪能远走?更何况又下雪了!” 张应诰叹息道:“我们若不出兵,一旦丰城沦陷,南昌就将直面反贼兵锋。” 蔡邦俊怨恨道:“都是他李懋芳搞出来的,关我等何事?” 张应诰劝说道:“再坚持一下,就二三十里,也没什么陡峭大山。” 蔡邦俊想了想,说道:“只有一个法子,可以激励士气。” “什么法子?”张应诰问道。 蔡邦俊说:“告诉全体士卒,前面遇到村镇,可以尽情劫掠享乐。否则,他们凭什么远离家乡,跨府前往吉水县作战?” 张应诰很想怒斥一通,可他还是忍住了,无声无息走开,算是默认了这种做法。 又过了一天半,两府士兵只剩五千多,终于出山来到永丰县边境。 距离傍晚还早,但已经不能行军,5000多官兵自动散出去,抢劫财货,强暴妇女,霸占民宅睡觉。 又过一日,来到两河交汇的小镇,官兵直接冲到镇上劫掠。 只有张应诰还能约束上百士卒,去镇外的码头抢了十几条小船,勉强可以用船只运一点粮草。 一旦打开口子,就很难进行约束。 张应诰不敢说自己是广信知府,对外宣称是李懋芳的部队,五千多兵一路抢到永丰县城。 永丰县属于吉安府管辖,但赵瀚暂时没有占领。 城门紧闭,永丰知县刘绵祚,拖着病体站在城楼,满脸怒容的看着城外官兵。 张应诰亲自上前喊话:“吾为李巡抚麾下,奉命奇袭吉水县,请贵县提供粮草和船只。” “滚……咳咳咳!” 刘绵祚捂嘴连声咳嗽,摊开手心全是血。 历史上,刘绵祚的大哥刘熙祚,与流寇作战而亡。刘绵祚的二哥刘永祚,带兵坚守兴化,鞑子破城之后服毒自杀。 至于刘绵祚自己,在赵瀚起事之前,就募兵五百剿匪。 剿灭山中匪寇之后,刘绵祚受伤留下病根,因为卧病在床,当时没有追随解学龙作战。 继而永丰县农民起义,刘绵祚只能抱病剿贼,他现在掌握着一千精锐乡勇。又见识了隔壁吉水县的施政,突然不想跟赵瀚打仗,只愿领兵守住永丰县。 眼见城外的官兵居然不走,似乎还想进城,刘绵祚突然喊道:“随我整军杀出去!” “咳咳咳!” 刘绵祚擦干手心的鲜血,提兵出城列阵。 一千乡勇,面对五千多敌人,就那么毫无畏惧的进行对峙。 刘绵祚怒吼道:“汝等名为官兵,实为贼寇,一路劫掠至此,连那庐陵赵贼都不如。快快离开永丰县,否则我把你们杀出去!” 张应诰、蔡邦俊对视一眼,俱皆自惭形秽,等士兵在码头抢到一些船只,便带兵顺流前往吉水。 “咳咳咳咳!” “县尊!” “快扶县尊回城!” 众士卒惊慌失措,护送刘绵祚返回县衙。 刘绵祚征战数年之久,灭掉山中好几股老匪,又镇压了永丰县农民军。县中官吏,早被换了一遍,全都是他的心腹。 而且,赵瀚占据吉水之后,永丰县不再给朝廷上交赋税,钱粮全部用来训练士卒。刘绵祚趁机轻徭薄赋,从士绅到百姓皆对他敬畏有加。 县丞不听话,已经被刘绵祚砍了,对外宣称是匪寇所杀。 刘绵祚清醒之后,招来主簿和典史:“我若死了,立即去投赵言。汝等有一千精兵,又无大恶,必得赵言重用。只有赵言,能保永丰县百姓平安,其余官府皆不可信。尤其是那李懋芳,我派人去南昌探查,这混账已将南昌府搞得天怒人怨!” 主簿和典史,都是刘绵祚提拔的,而且通过解学龙,获得了朝廷的正式任命。 “县尊莫要多说,休养病体为要。” “咳咳咳……我是不行了,旧伤拖了三年,定然活不过这个冬天。记住,带兵献城,去投那赵……” “县尊!县尊!” 第178章 【舍命冲锋】(为盟主半斤`八两加更) 见反贼远远停下,杨嘉谟面露冷笑,突然取下弓箭瞄准。 咻的一箭射出,便见有反贼倒下。 “好!” “将军神射!” 官兵们纷纷喝彩,却是那反贼头子,站在最前方被射中肩膀。 杨嘉谟这超远距离一箭,吓得几个农兵转身就跑,毕竟他们才训练两个月而已。 被射中的正兵什长叫萧宗显,出自庐陵大族,但已经落魄好几代。他是在吉安府城,以游民身份投军的,跟张铁牛一样属于码头苦力。 “退后,不许逃!” 萧宗显大呼,忍痛爬起,被宣教官扶住后撤。 “追杀反贼!” 杨嘉谟对此非常有经验,这种垃圾反贼,追着追着就溃败了。 几百个着甲官兵,手持武器杀出,卫所兵则继续回来搬运财货。 只不过,不论是追击方,还是逃跑方,都无法进行列阵,全踩着水田之间的狭窄田埂。 那场面非常神奇,一共三条田埂,双方排成六条长龙奔跑。 农兵真的崩溃了,溃得莫名其妙。 他们刚开始还是遵命后撤,然后看到旁边之人在逃,于是大家都只知道逃跑。有人嫌田埂被堵住,直接脱掉鞋子,光脚踩着水田里,斜向奔往另一处田埂。 萧宗显一边忍痛撤退,一边嘶声呼喊:“不要乱跑,不要跑散了!” 这是附近好几个村的农兵,加起来足有六百多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聚起来,平时都以村为单位训练。 萧宗显的军令无人理会,别说脱鞋跑路,有人连武器都扔了。 特别是狼筅,那玩意儿碍手碍脚,非常不利于逃跑。 “当当当当!” 追击一阵,杨嘉谟下令鸣金收兵。因为没法追,他的家丁都穿着铁甲,哪追得到轻装上阵的农民? 唉,这要是在北方就好了,骑着战马可以将反贼全歼。 胡定贵虽然也在奔逃,但他不时扭头观察敌情。眼见官兵停止追击,他立即大喊:“官兵没追了,快停下来!” “吁,吁!” 宣教官吹响竹哨,由于唢呐不够用,村中练兵都是用竹哨。 两个月的训练,农兵已经形成条件反射,听到竹哨声纷纷停住,许多人又开始跑回来聚集。 萧宗显下令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三十多个,鬼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杀回去,听我号令,不准再乱跑!” 萧宗显忍痛拔出箭矢,由于距离非常远,这一箭入肉不深,但倒钩还是带出一撮血肉。 “总镇,那些反贼又回来了。” 杨嘉谟回头望了一眼,冷笑道:“不必理会,快把剩下的财货都搬上船,反贼的援军可能快要到了。” “吁,吁,吁!” 南边又传来一阵竹哨,却是邻镇的农兵赶来支援,不过由于时间仓促,这支农兵只聚集了百余人。 萧宗显身边的宣教官,突然举起农兵旗帜,比正兵的军旗多绣了一把锄头。 “天下大同!”宣教官挥旗呐喊。 “天下大同!” 农兵们跟着高呼。 宣教官又喊:“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邻镇赶来救援的农兵,也跟着打出旗帜。 “天下大同!” “种田吃饭!” 农兵们开始列阵,许多人踩进水田里,一脚浅一脚深的缓慢前进。 那些南方支援的农兵,则绕路小跑过来汇合。 不多时,两股农兵聚拢,兵力增加到700多人。 杨嘉谟不管不顾,带兵渐渐撤往江边,掩护搬运财货的卫所兵登船。 或者说,不能叫掩护,而是帮他们压阵。 这些卫所兵太弱了,而且被打出阴影,一看到反贼就害怕,听到反贼的口号就想逃跑。 “加速追击,不能让狗官跑了,那是咱们的粮食!” 杨嘉谟面无表情站在田埂上,待兵农进入弓箭射程,又朝着萧宗显射出一箭。 这箭射得有点歪,射中旁边一个普通农兵。 “蒲二死了!” 那农兵中箭倒下,吓得旁边的农兵惊恐后退。 阵型完全乱了,又有崩溃的征兆。 “举盾,举盾!挥舞狼筅挡箭!” 萧宗显大喊。 一些藤牌手,举起手中的木制锅盖,还有些则愣在原地发傻。 “吁,吁!” 宣教官呼喊道:“乡亲们,今天不把狗官留下,他以后还要带兵来抢。抢走咱们的粮食,抢走咱们的田地。不要怕,跟我喊,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 “种田吃饭!” “种田吃饭!” 崩溃边缘的农兵们,奇迹般士气大振,重新列阵向前行军。 杨嘉谟终于重视起来,把几百个家丁招到身边,排在一条横向田埂上,全部举起弓箭准备射击。 大明边军骑兵,多数都装备有开元弓。 这是一种软弓,威力不大,但便于骑射。弓梢两端有钩子,若是两军骑兵对射,箭矢消耗完毕,可用钩子拾取地上插着的箭矢。 箭矢属于特制长箭,避免骑射时拉弓过满。 “止步!” “吁!” 只训练了两个月的农兵,齐刷刷停止前进,就那样远远看着官兵。 他们的目标,不是打硬仗,而是将官兵给拖住! “咻咻咻!” 几百家丁齐刷刷放箭,只有十多支射中,其余全部落空。 距离太远,射程不足,还有木盾和狼筅挡着。 而且,即便被射中了,只要不伤及要害,也基本没有性命之忧。这种软弓加长箭的组合,虽然精度非常高,但箭矢存速很差,远距离杀伤力严重不足。 它的优点,是骑马奔跑时,骑手能够迅速拉弓,并且准确的命中目标。 至于杀伤力,不是骑射需要考虑的。 “扶起伤员,退后五步!” 从开战到现在,农兵被射死三人,受伤十多人。 萧宗显背心惊出冷汗,他刚才要是停慢点,伤亡很可能会翻好几倍。 即便如此,农兵也有崩溃征兆,毕竟遭受远程攻击很伤士气。 杨嘉谟同样很吃惊,他已经看出来了,眼前都是些新兵,是入伙没多久的反贼。可刚才那一轮射击,许多官兵挨了都得溃逃,这些反贼居然只是阵型混乱。 “嘟嘟嘟嘟嘟!” 南方的江面上,突然吹起了唢呐,那是杨嘉谟派出的哨船。 一共派出好几条,撒出去十里地,都是只能坐两三人的小舢板。 “撤退,没搬完的财货舍弃,反贼援兵要来了。” 杨嘉谟非常有决断,他统兵十多年,可以用来去如风来形容。 有便宜占,来去如风;遇到危险,同样来去如风。 在他眼里,步兵和友军都是消耗品,随时可以扔出去送死,只有自己的家丁骑兵最重要。 萧宗显振奋大呼:“援兵来了,前进!” 卫所兵扔下财货,瞬时间跑得飞快。 杨嘉谟的家丁却跑得慢,谁让他们甲胄在身,而且还带着弓箭。每人身上,长箭三十支,这是标准配备。 还有这破地形,只能顺着田埂跑,跑快了还容易摔进水田。 距离江边只剩两里地,身后的反贼越追越近,这让杨嘉谟皱起了眉头。 “停下,挽弓!” 官兵无法列阵,一条龙站在田埂,就那么听从号令齐射出去。 “停步!举盾,举盾!把狼筅也挥舞起来!” “咻咻咻!” 木制锅盖举起,狼筅兵挥舞着带枝丫的长竹竿,可距离实在太近,一下子被射中四十多人。 农兵阵型瞬间崩溃,一个接一个逃跑。 “杀啊!” 胡定贵突然大吼冲出,踩着田里的泥水前进。他的十人队,已经跑了六个,剩下的都跟着冲锋。 宣教官表情痛苦,捂着胸口大喊:“天下大同,种田吃饭啊!咱们的田,莫叫狗官抢了!快快杀贼!杀……咳咳咳……” 连声咳嗽,吐血倒地。 “杨先生死了,杨先生死了!” 农兵们呼喊起来,许多人正在逃跑,听到这话也转身回望。 “杨先生死了!哇呜呜呜呜呜~~~~” 有几个农兵,竟然当场痛哭起来。 萧宗显看得怒火攻心,大吼道:“为杨先生报仇,随我杀啊!” 一共七百多农兵,只剩三百多人,其余全部溃逃了。 但凡没有溃逃的,此刻都舍生忘死往前冲。他们拿着简易的武器,朝着兵力比他们多,武器比他们精良,还浑身穿着甲胄的官兵杀去。 “都疯了!” 杨嘉谟面色惊骇,下令继续齐射。 “咻咻咻咻!” 这次直接近百人中箭,有些直接倒地,有些身上插着箭矢往前冲。 “快撤!” 杨嘉谟已经能看到反贼的战舰,这里距离临江府太近,反贼的水师主力就驻扎在那里。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眼前的这股反贼,浪费了他太多时间! 杨嘉谟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何自己随机劫掠村落,都会遇到大股的反贼士兵。难道每个村镇都有贼兵驻防,那也太可怕了,反贼究竟有多少兵力? 被拖延到现在,完全不在杨嘉谟的计划当中。 接到撤退命令,数百家丁转身奔跑,他们只能顺着田埂跑。因为身上行头太重,踩进水田里,根本就跑不动。 跑着跑着,一些官兵还回头射箭,他们这种弓射得非常快。 陆续又有十多个农兵中箭,胡定贵冲在最前方,他的十人队只剩两人,加上他自己才三个。可是,跑得最慢的官兵,距离他只剩十多步远。 猛地,胡定贵跳上田埂,速度顿时加快,打着赤脚持枪冲上去。 田埂太过狭窄,只容一人通行。 胡定贵一枪捅中官兵后腰,可硬是捅不进去,因为棉甲里面还有锁子甲。 这些边将,搜刮到钱财之后,第一要务便是武装家丁,每个家丁都砸了海量银子。 那官兵拔刀转身砍来,胡定贵舍弃长枪,矮身往前撞出,跟官兵一起滚进田里。他拔出官兵箭筒里的长箭,朝着对方眼眶刺下,又迅速拔出再刺下,最后一箭刺入喉咙。 当胡定贵站起来,发现他手下的兵,已经被砍死一个,另一个正在跟官兵扭打在田里。 胡定贵捡起自己的长枪,冲过去一枪戳向敌人咽喉。 萧宗显也冲杀过来,农兵可以跳进田里围杀,官兵却只能在田埂单独作战。 有几个官兵,也跳进水田里,靴子陷入泥水,每次移动都非常吃力,几乎变成农兵围杀的活靶子。 陆陆续续,这些只训练两月的农兵,一共杀死40多个家丁。他们付出的代价是,死伤160多人,其中20多人当场阵亡,还有些受到致命伤暂时没咽气。 胡定贵双眼通红,一半是愤怒,一半是悲痛。 他带着仅剩的一个手下,疯狂朝江边追去,却见官兵已经全部上船。 “快开船,快开船!” 杨嘉谟惊慌大呼,反贼的战舰,已经越来越近。 杨嘉谟似乎忘了,他乘坐的几条船,装着搬运了两个时辰的财货! 那可不止卫所兵在搬运,还抢了些骡子和耕牛,耕牛跑一趟能运两三石粮食。 船只载货太多,根本跑不快啊。 第183章 【熟人好多】(为盟主99玖玖久久加更) “就这么走了?”蔡邦俊问。 张应诰叹息道:“此人怒火中烧,若是不走,怕要真的动手。” 蔡邦俊愤怒道:“我就不怒火中烧?大冷天出来奔袭,就为了什么围魏救赵?若是反贼主力不在丰城怎办?若是反贼主力就在吉水怎办?如今永丰县不让进城,万一作战不利,你我连个退守的城池都没有!” “真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我们撤兵及时,永丰知县必然开城,”张应诰露出无奈笑容,“其一,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我见他军容严整,实乃干练之才,这样的人不可能从贼;其二,我们一路后撤到永丰县,届时反贼大军逼近,永丰知县不放我们入城,他靠什么抵御反贼进攻?毕竟我们有五千大军。” 张应诰没有猜错,刘绵祚这种官员,是不可能投贼的。若此人还活着,也肯定把友军放进城中。 但刘绵祚死了呢? 当然,刘绵祚死不死,其实无关紧要。因为张应诰出兵的第四天,赵瀚就接到王廷试的密报,知道吉水县后方有人来偷袭。 吉水县有五百士卒驻守,主要就是为了防备来自东边的敌人。 此城离吉安府城非常近,只需坚守半天,总兵府的援军便能坐船抵达。 不管接没接到密报,吉水县都不会有失,但吉水百姓肯定遭殃。 张应诰也知道危险,因此他不会去攻城,甚至都不会靠近吉水县城。 张应诰亲自乘坐小船,带着一个向导,顺流而下探查地形,五千余大军则在永丰县境内驻扎。 “官老爷,前面是柏郊镇(八江乡),”向导详细说道,“从永丰县到吉水县,柏郊镇最是繁华热闹,每天都有很多商船停泊。” 乌江和恩江是同一条河,永丰县境内叫恩江,吉水县境内叫乌江。 柏郊镇位于乌江和八腾河的交汇处,距离吉水县城有四十里。这只是直线距离,河道七弯八拐的,实际路程有六七十里,而且两岸多山,必须沿着河谷走。 张应诰仔细观察地形,发现此处乃绝佳伏兵地点。 由于有一个大急湾,因此江中泥沙淤积,形成大大小小的沙洲。这个地方,200料以上的船只别想通过,稍不注意就会搁浅,甚至100料以上的船只都会有搁浅风险。 如此,即便反贼有水师也不怕,大型战舰根本无法追击,反贼士兵得下船用脚追。 西岸多山岭,可设置伏兵,多竖旗帜,定叫反贼草木皆兵! 东岸的村落,可将百姓驱散,然后顺势抢掠柏郊镇。村民和镇上的居民,必然奔去吉水县城报讯,届时可佯败,真败也无所谓。只待反贼追来,两岸伏兵尽出,反贼水师大船又过不来,或许可以来一场大胜。 小胜或者小败也能接受,反正他们只是袭扰后方,逼迫反贼主力从丰城撤兵。 就算被打得溃败,由于溃兵不熟悉地形,也必然沿着河岸溃逃,到时候回到永丰县再收拢溃兵便是。 张应诰当即坐着小船,回到永丰县地界,跟蔡邦俊商量好第二天发兵。 兵贵神速,他们这次没有再沿途劫掠,甚至没有派出搜山队,也没有派出查看情况的哨船,顺着河岸半天就抵达伏击点。 蔡邦俊率领较弱的抚州兵,带上全军所有旗帜,去西岸山岭进行埋伏。 同时,张应诰亲率精锐广信兵,在东岸扫荡村落,准备一路杀到柏郊镇,造成的声势越大越好。只要反贼大军敢来,两岸伏兵皆出,必然杀他个措手不及! 就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村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此时此刻,费如鹤正在士绅的大宅里打哈欠,他已经带兵来这里等候足足五天了! 便是永丰县城,都有费如鹤派出的哨探,张应诰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张应诰做梦都想不到,他前脚出兵,反贼后脚就得到情报。 否则的话,仗着优势地形,张应诰真能来去自如。 “不对,快快撤军!” 张应诰发现江边村落空无一人,连家禽家畜都没见着,立即惊恐大喊着撤兵,同时让人给对岸的伏兵发信号。 他们顺着江岸原路撤走,费如鹤则带兵直扑其后路。 若是张应诰不信邪,继续前往柏郊镇,那里有一千士卒等着他。统兵者为李显贵,武兴镇李家村人,赵瀚的第一任军法官,现在已经转为带兵把总。 若是张应诰警觉性强,立即全军撤退,那就要跟费如鹤撞个正着。 赵瀚的主力真在丰城,费如鹤只带了五百正兵、一千农兵,李显贵则是五百正兵、五百农兵。 柏郊镇码头的小型商船,全部临时被征用,里面藏着古剑山的数百水军。 “杀!” 哨探传回官兵撤退的消息,藏在镇上的李显贵,立即带着一千士卒追杀过去。 同时,古剑山也驾着小船,从密密麻麻的沙洲之间驶过。 “不要慌乱,顺着河岸徐徐撤退!” 张应诰急得满头大汗,他已经猜出了真相,定然是南昌那边泄露军情。他虽一路劫掠,却是在永丰县城的东北方,之后都是快速行军的,而且始终派船在前边探路,不准任何船只驶向吉水县方向。 就算有百姓跑去吉水县报信,反贼也不可能这么快设伏。 只能是李懋芳那边,不知怎的就走漏消息。 李懋芳误我! 此时此刻,张应诰只想仰天长叹。 官兵在两岸飞快奔跑,东岸的广信兵,跑着跑着就惊恐起来,他们发现前方(北边)已有反贼列阵。虽然只是五百农兵,却吓得四千多官兵肝胆欲裂,一股脑儿的又朝东边跑去。 “列阵!列阵!” 张应诰又是打出旗令,又是吹响军号,可只有几百官兵,还能保持冷静列阵,其他全部朝着东边奔逃。 没跑多远,却见东边也有反贼,费如鹤亲领一千正兵列阵。 他们想要往南,李显贵已经带兵追来。 北、东、南三面包围,西边是江水。 至于乌江西岸的蔡邦俊,古剑山正划小船追赶,几百水兵上岸,足够解决吓得魂飞魄散的千余官兵。 此时此刻,费如鹤威武得很,里层穿着锁子甲,外面穿着镶嵌切片的棉甲,总算有一个将军应有的造型。 一时之间,来自铅山的士卒,竟没把费少爷认出来。 张应诰慌忙让人吹响军号,同时大呼:“反贼人少,快快列阵!” 还列个屁阵,官兵被三面合围,直接选择四散而逃,搞得费如鹤都不好追击。 “李懋芳,你误我!” 眼见麾下官兵彻底崩溃,张应诰对还能列阵的几百士卒说:“我死之后,你们降。把你们从广信府带来,却不能带你们回去,是我对不起诸位。” 这几百士卒,是张应诰在鹅湖镇编练的第一批军队,当时密密教主张普薇,就盘踞在鹅湖镇隔壁的上泸镇。 而且,在张应诰练兵之前,太监王衡也训练过这些鹅湖兵。 虽是乡勇,但满打满算,已经操练两年有余,在上泸镇、铅山县城、南丰县多次击败剿匪。 其余官兵,皆一路劫掠而来,只有这几百鹅湖兵,张应诰还能勉强约束,没有对沿途百姓造太多孽。 只见张应诰拔剑自刎,那些鹅湖兵全都傻了。 你看我,我看你,陆续放下兵器投降。 这真的是千里送菜,从铅山出兵去抚州剿匪,又从抚州奔袭到此地,横向跑了大半个江西,然后刚刚开打就直接崩了。 赵瀚一直害怕被官兵三面夹击,但形势变化之快,让他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北面之敌,杨嘉谟带着几百家丁劫掠,稀里糊涂就葬送官兵精锐。 东边之敌,跋山涉水而来,悉数自投罗网。 官府的神操作,让赵瀚完全看不懂,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群神经病。 王朝末年,这种神操作很多。 最着名的当属昆阳之战,几十万官兵包围昆阳小城,里里外外围了十多层。城内守军都吓尿了,苦苦哀求着要投降,官兵主帅却愣是不接受,非要自己强行攻打,逼得守军只能拼命死守。 然后,天选之子刘秀,带着几千援兵赶来。四十二万官兵,每次只派几千人接战,次次都被刘秀打败。 当刘秀带着三千敢死队,直冲官兵的中军大营时,四十二万官兵就全线崩溃了…… 这更像一个玄幻故事。 眼见溃兵满地乱跑,费如鹤也让士卒散开,由什长带队进行捕捉。 费如鹤亲率五百正兵,前来江边接收成建制的降兵。 而古剑山那边,也弃船登岸,追杀蔡邦俊的抚州兵。逃得辛苦,追得也辛苦,因为全是积雪的山岭地带。 “刚才自杀的是主帅?”费如鹤上前问道。 一个鹅湖兵抱拳说:“自尽之人,乃广信知府张……如鹤?” “如骢?”费如鹤目瞪口呆。 眼前这人,算是费如鹤的族兄,而且是关系很近的族兄。是费如鹤的曾祖的堂弟的曾孙,小地主一个,没考上秀才,如今在乡勇当中做军官。 费如骢更是惊得语无伦次,指着费如鹤说:“你……你你你,怎做了反贼大官?” 费如鹤苦笑道:“兄长,看来不能放你回去了。” “费少爷,我是卢元!” “费少爷,我是陈永顺。” “费少爷……” 费如鹤的表情极为精彩:“熟人好多啊。” 第179章 【俘获】 费映珙也来了,他现在统兵五百,麾下全是弓兵,暂时编入水师并共同训练。 此次古剑山赶来增援,没有动用四百料的大船,都是五十料、一百料、两百料的中小型战舰。 跑得更快! 舰队没有张开风帆,逆风顺水而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接近。 “前方靠岸,前方靠岸!” 杨嘉谟惊惧大呼,他知道肯定被追上,绝对不能在水上被围住。 距离丰城县城还有半里地,官兵的船只就提前靠岸,试图斜向逃往南城门,而不是码头边的西城门。 “滚开!” 卫所兵还想抢先下船,被家丁们全部推开。推着推着,家丁们突然举起屠刀,开始劈砍挡路的卫所兵,瞬间把卫所兵给杀到崩溃。 数百家丁迅速登岸,抢来的财货都不要了,簇拥着杨嘉谟朝县城奔去。 古剑山没有理会这些官船和卫所兵,率领水师直奔丰城县码头。 李正、黄顺、黄幺、江大山、费映珙,各带五百人迅速下船,摆出要攻占县城的阵势。 杨嘉谟已经带着家丁,奔至南城门外,亲自怒斥道:“快开城门,我是总兵杨嘉谟,快快打开城门!” 事发突然,丰城知县还在赶来的路上,负责守城的官兵却把城门给关了。 杨嘉谟气得七窍生烟,只能带兵绕城跑,迅速转移至城东方向。 同时,杨嘉谟派出四十个家丁断后。 人数虽少,但都是甲士,足以阻塞街道,为主力进城争取宝贵时间。 可是,断个屁的后! 眼见两三千反贼杀来,负责断后的家丁立即逃跑。 知县谢龙文终于登上城楼,并沿着城墙跟杨嘉谟一起跑,边跑边喊:“箩筐,箩筐,快把杨总镇吊上来!” 历史上的谢龙文,也算青史留名,不过只有一行字。大意为:丰城闹饥荒,知县赈济不力,被愤怒百姓打成重伤,辞官归乡后不治身亡。 杨嘉谟也边跑边吼:“快开城门,我的家丁守得住!” 几百铁甲精锐,进城之后,肯定不会溃逃,多半是能将城门守住的。 可谢龙文不敢赌,他喊道:“杨总镇快进箩筐,把你拉上来再说。” 杨嘉谟肺都快气炸了:“你他娘的赶紧开城,反贼就要追上来了!” 谢龙文喊道:“反贼已经追上来了,我若打开城门,反贼必然趁机杀入,上一任丰城知县就是这么殉国的!” “能一样吗?老子的家丁是精锐!”杨嘉谟急得直跺脚。 谢龙文没有再说话,心里想的是:你的兵要是精锐,能被反贼一路追杀回来? 面对放下来的箩筐,杨嘉谟没有选择逃命,而是转身带领家丁应战。 这几百家丁,才是杨嘉谟的! 若要在儿子和家丁之间选择,他会毫不犹豫的砍死儿子,选择保住这几百家丁。一旦家丁没了,他的前途也就没了,今后只能任人鱼肉宰割。 这里是城外街巷,李正率领五百士卒,追来之后迅速列阵前进。 黄幺、江大山带人,从另一条街巷绕过,想要包围这些边军家丁。 费映珙、黄顺各领五百弓箭手,列阵之后准备射击。 他们手持步兵硬弓和普通箭矢,相较于家丁的软弓长箭,虽然射速更慢、精度更低,但是射程更远、威力更大! 黄顺还想继续前进,直接被费映珙拦住,这货正在卡弓箭射程。 我能射到你,你不能射到我。 “挽弓,放!” 一千弓箭手,分为两拨轮射。 家丁们横臂挡住脸部和颈部,就那样硬扛远程攻击。看似被射成刺猬,却只有两个倒霉蛋倒下,其余全部屁事儿没有。 嵌着铁片和铁丝的棉甲,根本就不怕弓箭,更何况里面还穿着锁子甲。 “射回去!” 杨嘉谟一声令下,数百家丁竟然顶着箭雨,挽弓搭箭开始予以还击。 但他们此刻面对的,却是训练了两年的正兵。 全员穿着皮甲和棉衣,长枪手和狼筅兵,都躲在刀盾手之后。不但有木盾遮掩,而且狼筅挥舞,也能抵挡部分弓箭。 终于,黄幺已经绕路到另一侧,也开始列队前进。 至于江大山,还在绕路当中,一旦他抵达位置,就能三面合围官兵。 “杀!” 杨嘉谟当机立断,趁反贼合围之前,全部朝着李正冲去,想要先破掉一路反贼再说。 这些家丁没有阵型可言,他们本来就是骑兵,没怎么训练过步战列阵。 就是仗着全身着甲,提着腰刀往前冲。 他们的腰刀也不一样,比步兵的佩刀更,这种刀是用来骑马追杀溃兵的。 “狼筅!” 三米多长的狼筅,构成第一道屏障。 家丁们左臂护着脖子和脸,就那样冲进狼筅阵中。这种对阵轻步兵的神器,遇到铁甲士兵,威力大打折扣,竟迅速被家丁杀进来。 “抬枪!” 长枪手开始疯狂乱捅,藤牌手也躲在盾牌后,抽出腰刀砍杀冲进来的敌人。 跑得最快的一个家丁,胸腹各顶着一杆长枪,枪尖刺穿棉甲之后,被锁子甲成功挡住,这货还在挥刀往前冲。赵瀚麾下都是普通长枪,面对这种铁甲兵,得用专门破甲的线枪,但对铸造工艺的要求更高。 “戳小腿!” 李正大吼一声。 内衬锁子甲,只遮到裆部。外面的棉甲战裙,也基本在膝盖以上,这既能减轻重量,也更方便上下战马。 长枪手纷纷改戳小腿,迎面骨的皮甲挡不住,家丁接连被戳倒二十多个。 但越来越多的家丁涌上来,身体已经几乎撞到盾牌。他们同样无从下手,不知道该挥刀砍哪里,只能借冲撞之力,试图把盾牌阵给撞散。 家丁们的武器,就不是用来攻坚的,那种佩刀又薄又轻。 杨嘉谟的脑子一片空白,在乡村劫掠时,由于地形太差,家丁无法发挥优势。可这里是街巷啊,几百铁甲精锐,竟然冲不垮同等数量的反贼? 在杨嘉谟的既定印象当中,应该一冲就垮才对! 眼见身后的黄幺带兵杀来,自己即将被两面夹击。杨嘉谟也顾不得家丁了,转身冲到城下,带着怨恨望了知县一眼,便手脚麻利的坐进箩筐。 这个混蛋知县,这些守城士卒,若是第一时间开启城门,杨嘉谟和家丁全都能进去。 就算后来绕到东城门,也是可以进城的,铁甲精锐堵在门口,反贼怎么可能攻得进来? 眼见杨嘉谟悬筐跑了,费映珙生怕官兵听不懂,立即用官话大喊:“贼将已逃,贼将已逃!” 由于双方交战在一起,一千弓兵不敢再放箭,此刻跟着费映珙大喊:“贼将已逃,贼将已逃!” 就是官话喊得不够标准,带着太重的江西口音。 但这就足够了,己方将领逃跑,又要面临前后夹击,这些家丁瞬间战意全无,纷纷放下武器请求投降。 只有两个跑得快的军官,也跟着坐箩筐被吊上去。 自己攒了十多年的家丁,莫名其妙只剩下两个,杨嘉谟的心都在滴血。他恶狠狠看着知县:“你很好,很好,很好!” 谢龙文硬着头皮辩解说:“反贼追得太近,若是打开城门,反贼必然趁机杀入。” “杀你娘!” 杨嘉谟一把揪住谢龙文的衣襟:“老子几百甲士堵在城门,怎么可能被反贼杀入!” 谢龙文是正经的进士出身,此刻也生出怒火:“本官守土有责,不容任何闪失。” 若非对方是文官,杨嘉谟很想将这厮扔下去。 七品文官,也是文官。 既然无法拿知县泄愤,杨嘉谟只能拿出弓箭,居高临下瞄准,朝着正在接收降兵的李正射去。 咻! 李正应声而倒,身边士卒慌成一团,拖着他们的把总撤出老远。 那支箭从李正的左脸颊透入,后槽牙都给他射落两颗,就那么摇摇晃晃插在脸上。 杨嘉谟又转身瞄准另一边的黄幺,他在街巷里不好射箭,在城上却非常容易瞄准目标。黄幺下意识抬臂挡箭,被一箭射中左臂,连忙躲到木盾后方。 这货真的是神射! 费映珙上前几步,混在长枪手之中,迅速还以一箭。 射是射中了,可惜卡在棉甲上,难以对杨嘉谟造成伤害。 谢龙文觉得有效果,问道:“将军为何不继续射击?” 杨嘉谟懒得回答,只是退后一些,说道:“你想想该怎么守城!” 谢龙文默然,心中怨恨不已,若非杨嘉谟劫掠反贼地盘,这些反贼怎么可能跑来围城? 城外的家丁,被勒令脱下甲胄,武器也被交出来,然后押到护城河外捆绑。 几百套铁甲、棉甲啊! 这种锁子甲,准确来说是链甲,《武备志》里称为“钢丝连环甲”,朝鲜和满清称之为“锁子甲”,由铜钱大小的铁丝圈来串成。 早在明中期,就已经有熟铁拉丝技术。 费映珙看着满地甲胄,瞬间就眼红了,心想回去跟赵瀚求来一副。 赣江边上,古剑山的水师,根本就没正经打仗。 他在码头卸下士兵之后,便调头回去包围官兵船只。围过之后发现,不但船上的卫所兵跑光了,就连船工都脚底抹油,只剩下江边的三条空船。 也不算空船,装满了钱粮,多数都在士绅家里抢来的! 很快,古剑山接到消息,他立即派遣水兵,去城外搬运缴获来的甲胄和武器。 包围丰城县。 第184章 【一堆举人秀才】 杨嘉谟又是挨饿,又是受冻,又是生病,这些日子就喝了些粥,此时已经消瘦得脸颊凹陷。 醒来之后,他希望当面拜谢恩公,其实是想搞清楚状况。 很快,他的恩公们走进船舱,数量着实有点多。 而且,全是士子打扮! 丰城县举人甘大绶,丰城县举人袁秉琨,南昌府举人喻士钦,南昌府秀才涂廷楹,丰城县秀才袁茂龄,丰城县秀才甘棠淑,丰城县秀才涂贽…… “杨总镇,半月不见,你怎憔悴至斯?”喻士钦一脸惊讶。 袁秉琨说道:“杨总镇殚精竭虑,竟积劳成疾,真真令人唏嘘。” 涂贽说道:“庐陵赵先生那里,听说有名医,把杨总镇送去医治,定然可以药到病除。” “哈哈哈哈!” 众士子大笑不已。 杨嘉谟顿时回过味来,惊恐呼喊:“你们……你们竟要结伙从贼!” 袁秉琨叹息道:“若能保家卫国,谁愿意从贼?去年,我袁家襄助巡抚募兵三百余,又捐献钱粮助饷,只求能早日剿灭贼寇。可那李懋芳在作甚?纵兵勒索士绅、劫掠百姓,明明在临江府打仗,竟然勒索到丰城境内!” 袁茂龄冷笑:“即便如此,我袁家也无怨怼之心。巡抚大败之后,依旧在捐钱助饷。可丰城县被围多日,我等丰城士子,前去南昌苦劝,李懋芳只是按兵不动。这厮胆小如鼠,今后怕是只敢缩在南昌,丰城县他已经顾不上了。 涂贽说道:“李巡抚既然不顾丰城,我丰城士子只能自寻出路。” 杨嘉谟挣扎着爬起,想要跟这些士子拼命,但饥饿多日根本没力气,喻士钦一脚把他踹回床上。 涂廷楹怀里掏出一本《大同集》,朝杨嘉谟挥舞道:“这才是救世之书,庐陵赵先生必为英明雄主。” 涂氏也属江西大族,而且世代经商。 涂昌翰在丰城县率领家奴夺门献城,涂廷楹、涂贽这又跑去投奔赵瀚。代表着涂氏三个宗支,陆续背弃朝廷,他们眼里的赵瀚不是恶魔,而是鼓励发展工商业的小可爱。 甘大绶默然不语,他家虽在丰城县,但距离县城很远,反而是离抚州府更近。他家住在群山之中,虽是山里的望族,可土地田亩也没多少,《大同集》非常符合他的心意。历史上,这人再有一年多就能中进士,他做知县时的农业政策,被崇祯下令推广到整个湖广。 甘棠淑虽然也姓甘,但跟甘大绶家离得远。就在前些天,那些溃逃的卫所兵,有二十多人冲进他家抢掠。甘家仓促召集家奴抵抗,虽然打退了那些溃兵,但甘棠淑的父亲摔倒骨折,而且还有中风的迹象。 这十多个秀才、举人,皆对朝廷彻底失望! 转眼便至吉安府城,几个小厮拖着杨嘉谟下船,诸生结伴前往总兵府求见。 “烦劳通报,江西总兵杨嘉谟被捉拿至此。”袁秉琨拱手说。 不多时,众人被带进去。 三个举人,十一个秀才,竟然主动坐船来投,这让赵瀚非常高兴,总兵什么的反而无所谓。 士子们报上名讳,赵瀚热情相迎,直接请他们去内宅喝茶。 杨嘉谟也被捆进来,见到赵瀚之后,这货突然喊道:“赵先生,我愿投降!” 赵瀚说:“不必。” “我真愿投降。”杨嘉谟急道。 赵瀚叹息:“真的不必。” 杨嘉谟愈发焦急:“赵先生,南船北马,今后先生北伐,我可助先生训练骑兵!” 赵瀚有些不耐烦,吩咐说:“把他的嘴堵上。” “赵先生,北边非得有骑兵不可,你不晓得流寇跟鞑子都多凶猛……唔唔唔……”杨嘉谟被按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不停挣扎。 赵瀚问道:“怎抓住此人的?” 袁秉琨笑着说:“子纡兄(甘大绶)心善,见有人被困沙洲之上,便雇小船去接回溪港。没成想,竟然是江西总兵。” 喻士钦说:“在下曾于南城府城,见过此獠,一眼便认出来。” 袁秉琨又特别介绍说:“子纡兄乃是神童,九岁即中秀才。” 尼玛,这些神童,一个比一个离谱,九岁在江西考取秀才是什么鬼? 赵瀚当即赞叹道:“世间真有文曲星耶!” 甘大绶连忙说:“不敢,只是记性好些。” 一番闲聊,赵瀚获得了重要消息。 由于兵事再起,反贼似乎有攻打南昌的征兆,南昌诸县士绅终于急躁起来。 这些士绅主要分为三类: 第一类,便是眼前这些士子,主动代表家族前来投奔。 第二类,当缩头乌龟,一切都逆来顺受。似乎很难理解,但这类士绅的数量不少。 第三类,募兵帮助官府打仗。 你募兵几十,我募兵几百,零零散散加起来,外加其他知县的兵力,很可能在过年之前暴兵上万人! 这其中,还有带着银子逃到南昌的,他们的老家在赵瀚治下。比如吉水举人刘同升,逃到南昌之后,本想安心读书考进士,现在也打算散财募兵。 赵瀚明显把这些人逼急了,一旦攻占南昌,拿下整个江西是迟早的事。 “请赵先生速取南昌!”袁秉琨突然抱拳大呼。 “请赵先生速取南昌!”其余士子跟着一起喊。 赵瀚笑着说:“南昌城高池深,难以速取,且从长计议。” 这些家伙,都住在南昌和丰城,只有赵瀚夺取了南昌城,他们才会真正心安。若把战事拖好几年,不但百姓辛苦,他们这些士绅大族也得持续放血——打仗需要钱粮,小民没有盘剥空间之后,巡抚和三司肯定找大族劝捐。 特别是南昌大族,百年前经历宁王之乱,当时遭受的损失记忆犹新。 宁王没有为难他们,王阳明也没有为难他们。事后赶来的武将许泰,却以清查宁王余党为名,把南昌杀得尸体阻塞街道。 喻士钦拱手道:“我等皆知赵先生之意,无非高筑墙、缓称王,害怕攻占南昌之后,引来朝廷重兵围剿。可赵先生想过没有,即便不攻打南昌,朝廷就不会重视吗?朝廷至今没有派来大军,非不愿耳,实不能也。朝廷缺钱少粮,西北流寇,东北鞑虏,已让君臣焦头烂额,便是赵先生占据整个江西,朝廷也是无力围剿的。” 涂廷楹也劝道:“南昌乃江西重镇,诸气汇聚之地,可为夺取天下之基业!” 赵瀚只能说:“一年之内,吾必取南昌。” 从军事角度而言,如今的必取之地只有泰和县、万安县。拿下这两县之后,就能卡死南边的两广、福建官兵,只派水师即可把南方官兵给挡住。 至于北边,说句实话,就连刚刚攻占的丰城县,赵瀚都不想留在手里,那破地方不利于防守。 可这么多士子主动投奔,而且一大半是丰城人,赵瀚不要也得要,否则必然让这些读书人失望。正在做高级内应的王廷试,也会感到失望,觉得自己不受赵瀚重视。 见士子们情绪不高,赵瀚笑着说:“丰城县,我是会占据的。丰城县城,距离南昌府城,不足百里而已。待我巩固了丰城地盘,最迟明年秋收之后,便立即发兵攻打南昌!” 这个承诺,总算让眼前的读书人安心,一年时间他们还等得起。 十四个举人、秀才,被赵瀚送去白鹭洲书院听课,想必王调鼎跟他们会有共同语言。 数日之后,费如鹤带着俘虏回来。 “抓了三千多俘虏,”费如鹤说道,“都在永丰县造过孽,全部送去铁矿山挖矿?” 赵瀚说道:“手上沾过平民鲜血的,都送去挖矿!” “那还好,”费如鹤笑道,“有几百个鹅湖兵,我被他们认出来了,这些怎么处置?” 赵瀚问道:“他们没乱杀百姓吗?” 费如鹤叹息道:“说起来很复杂。这些鹅湖兵,本来是太监王衡招募训练的,用于剿灭上泸镇的的教匪。王衡军纪不严,士兵在上泸镇乱杀过百姓。但王衡被皇帝召回北京,鹅湖兵也回家种地,后来又被知府张应诰招募。张应诰的军纪很严,粮饷也给得足。这次偷袭吉水,几百鹅湖兵属于精锐,相对还算比较听话。他们肯定是有抢掠行为的,好在没有杀人,也没有强暴妇女。” “只抢掠,不杀人,你自己相信吗?”赵瀚冷笑。 费如鹤有些尴尬:“至少杀得不多,只杀那些想要反抗的。” “说,那些鹅湖兵,是不是熟人很多?”赵瀚直接拆穿。 费如鹤说道:“有一个没出五服的族兄,还有十几个出了五服的族亲,其余皆为鹅湖附近的良家子。他们真是精锐,面对围困伏击,竟然没有崩溃,投降的时候还聚在广信知府身边。训练了两年多,实战见血过的老兵啊!而且,他们杀的百姓不多,至少跟其他兵比起来不多。” 赵瀚仔细思考道:“打散了编入正兵,我要扩军备战!” 泰和县被贼首赛吕布祸害得够呛,地主几乎被杀完了,百姓的生活更加艰辛。而且因为战乱,大量百姓死亡或逃走,赵瀚可以迁徙一些农民过去,缓解现有地盘里的耕地不足问题。 而且,拿下泰和县,才能堵住南边的地形缺口,来再多官兵他都不怕。 第180章 【围魏救赵】 那些被杨嘉谟带来劫掠的卫所兵,本来有数百人之多,趁乱逃回家乡大半。 仅有数十人,本身隶属于南昌卫,陆陆续续跑回去报信。 第一批回去的有七个,从当天半下午,一路狂奔逃命至深夜。中途,他们又累又饿,还摸黑杀死驱逐百姓,吃了些东西躺在床上休息。 至翌日傍晚,南昌都快关闭城门了,这七人终于奔回南昌卫。 事实上,当天就有丰城码头的商船,把消息传到南昌这边。只是没有提供细节,这些卫所兵逃归,立即被南昌卫指挥使,带去见巡抚李懋芳。 李懋芳问道:“杨总镇为何被追至丰城?” 一个卫所兵回答:“杨总镇带咱们下乡剿匪,将几个从贼的地主抄家。那些地主,家里好多钱粮,搬了两个时辰都没搬完……” “闭嘴!” 李懋芳大怒,催促道:“快说打仗的事,没问你怎么抢劫士绅。” 那卫所兵连忙说:“我们正在搬东西,就有两三千反贼杀来。杨总镇先是打赢了,追杀反贼几块田,那些反贼跑得快,追不上只能收兵。杨总镇一撤,那些反贼又杀回来,拖拖拉拉反贼的水师就到了。杨总镇在丰城县外下船,带兵进城去了。” “逃进城了?”李懋芳问道。 “没看清。”卫所兵摇摇头,他们只顾着逃命,而且不敢接近县城,哪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李懋芳又问:“你们怎没与杨总镇一起进城?” 卫所兵哭丧着脸:“当时都抢着下船,杨总镇害怕跑不快,还让家丁杀咱们江西本地兵,说是挡住了他下船的道。咱们不是被反贼打跑的,是被杨总镇的家丁杀散的。” 李懋芳瞬间无语,他能够想象,当时杨嘉谟有多狼狈。 杨嘉谟在北方打仗,都是扔下步兵断后。说穿了,就是让步兵阻拦敌人,自己带着家丁骑马跑路。可到了江西没法骑马,家丁又穿着铁甲,想跑都跑不起来。 江州兵备佥事董象恒,正在鄱阳湖训练水军。 李懋芳派人召见董象恒,同时又邀请江西三司官员议事。 左布政使丁魁楚,就是要钱不要命那位,最后投降被人杀全家。 右布政使张秉文,这位老兄在历史上死得壮烈。 他当时担任山东左布政使,鞑子入关攻打济南。太监高起潜手握重兵,缩在临清不敢动弹。祖宽带着援军而来,却观望彷徨,畏敌不敢接战。 张秉文动员城中百姓,守城半月之久,大年初二被攻破城门。他又带领百姓,与鞑子进行巷战,寡不敌众,中箭身亡。其妻妾、婢女,共有十余人投湖自尽。 江西按察使叫吴时亮,今年已经85岁高龄,这位老先生69岁才中进士。历史上,他还捐了十万两银子,给南明小朝廷募兵打仗,辞官回乡病逝时已经97岁。 江西都司暂缺,前段时间病死了,朝廷还没有新的任命。 “反贼攻打丰城,杨总镇被围在城中,”李懋芳叹息道,“各位且说说,该不该派出援兵?” 丁魁楚连忙说:“不可中了反贼调虎离山之计,万一我们救援,反贼偷袭南昌怎办?” 张秉文则问:“江西现有多少可用之兵?” 李懋芳回答道:“可战之士,不过一两千,其余皆新练士卒。水师那边,夏季遭到重创,恐怕也不是反贼水兵的对手。杨总镇手里,倒是有数百精锐,都是北方的百战甲士。” “只有一两千可战之兵?”丁魁楚惊得背心发凉。 李懋芳叹息道:“新兵有一万多,只操练了两三个月。庐陵赵贼恶名昭着,这些新兵恐怕不敢与之战。” 张秉文突然说:“广信知府张应诰,手中有五千劲卒,如今正在南丰县剿匪。可令其出兵攻打吉水,直取那赵贼的后方,如此便有围魏救赵之奇效。” “此计可行,”李懋芳又问吴时亮,“老先生是何想法?” 八十五岁的吴时亮,坐在那里似乎快睡着了,半眯着眼睛说:“当探知实情,杨总镇手里那数百甲士,到底还在不在?若在,丰城县必救。若不在,救下来也没用。那数百甲士才是关键,乃江西仅有的精锐之兵!若无那些甲士,南昌就是反贼的囊中之物,什么时候拿走,只看赵贼的心情而已。” 这大实话,说得众人瞬间无语。 “嗙!” 张秉文突然拍桌子:“杨嘉谟这贼厮,好端端的,跑去反贼地盘劫掠,把局面搞成这幅模样!” 就在这时,有巡抚侍从站在门口。 “抚帅,紧急军情。” “进来说。” 那侍从躬身进屋,朝着众人拱手,说道:“丰城县有信使来报,还有个叫王廷试的士绅求见。” “都带进来。”李懋芳说道。 不多时,王廷试和信使一起进屋,众官纷纷起身作揖。 王廷试作揖还礼,激动道:“诸公,听说反贼已围丰城,我王氏家业皆在南昌。请巡抚和诸公准许,本人出钱招募两千子弟兵守御南昌城。” 众人大喜。 李懋芳拉着王廷试的手说:“得公之助,南昌无忧矣。” 王廷试大义凛然道:“保卫桑梓,本分而已。” 王廷试虽然罢官闲居,但他是本地士绅,又愿意募兵两千帮忙打仗,立即就被诸多官员视为自己人。 这种重要会议,王廷试直接留下来旁听。 李懋芳质问那信使:“你怎出城的?” 信使回答:“知县赏银二十两,派了十多个送信的,夜里坐着箩筐出城。别的信使,小人并不晓得,小人悄悄游过护城河,日夜不停去到江边,半路花了五钱银子坐船来南昌。” “杨总镇的家丁可还在?”吴时亮突然问。 信使回答:“损了些,还剩三四百。” 信使交出信件,众官仔细查验,确实是丰城知县的大印。 信使跪地磕头:“请诸位老爷,赶紧派兵救援丰城!” …… 丰城县,城楼。 总兵杨嘉谟,知县谢龙文,正对坐于城楼吃饭。 不管有何仇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已经暂时达成合作。 怎么合作? 写信骗巡抚带兵来救! 如果告之巡抚,杨嘉谟的家丁已经覆灭,巡抚是肯定不会出兵的。只有说家丁还在,巡抚才有救援的动机,因为今后还得依靠那些家丁打仗。 “唉,我这仕途已经到头了。”谢龙文叹息道。 写求救信欺骗巡抚,就算能够赢得此战,也肯定被李懋芳嫉恨,随便找罪名弹劾就能让他丢官。 杨嘉谟冷笑道:“保住性命再说。” 突然,北边一段城墙闹起来,两人以为出现叛乱,连忙放下筷子跑去查看。 竟是谢龙文撒银子募兵,守城士卒的入伍费被克扣。与此同时,之前招募的乡勇,也趁机跟着闹饷,因为他们的月粮也被克扣了。 杨嘉谟直奔县衙,一刀将师爷砍死,提着脑袋回来大喊:“克扣军饷之人,已经被我杀了,明日必定足额发饷!” 县丞、典史和主簿,看到师爷的首级,顿时吓得浑身发抖。 因为克扣军饷之事,他们三个也有份。 当夜,三人聚拢密议。 “要不降了?” “咱们三个作恶……名声不好,恐怕被反贼公审问罪。” “献城有功,多少可以将功折罪。若是被反贼破城,必然难逃一死。” “上次那个黄幺杀进城里,也只砍了知县的脑袋,还让咱们帮忙维持治安呢。反贼是讲理的,肯定能将功折罪。” “对对对,黄幺将军讲理得很,他这回也在城外。” “这城没法守了,迟早要被反贼攻破。” “老刘能调动多少心腹?” “四十多个。” “那杨嘉谟武艺高强,须得设计杀之。” “谁能弄到毒药?” “我试试看。” “……” 杨嘉谟和谢龙文,并没有等来巡抚的援兵,反而是广信知府张应诰、抚州知府蔡邦俊,收到李懋芳的围魏救赵书信。 蔡邦俊升官非常快速,崇祯元年进士,崇祯五年就做知府。 这位老兄也不干别的,一心一意搞文教工作,还招募士子编撰《抚州府志》。 直至南丰教匪闹得不像话,竟然把县城都占了,他终于招募乡勇剿贼,并邀请张应诰跨府助剿。 就在前几天,张应诰带兵4000余人,蔡邦俊带兵2000余人,终于将南丰教匪给剿灭,只有几十个密密教徒逃进山中。 “澹如公,可要出兵?”蔡邦俊颇为心虚,实在是庐陵赵贼名气太响。 张应诰叹息说:“总兵被围困,自不可坐视。更何况,我们不是去打反贼主力,而是带兵突袭的吉水县城。此次出兵,目的并非攻城,只需进入吉水县辖地,逼迫反贼的主力从丰城撤兵便可。” “一切请澹如公做主。”蔡邦俊完全不懂打仗,若非张应诰相助,他都不敢自己去剿灭教匪。 张应诰其实非常头疼,被李懋芳陷害降职的李若琏,是他同窗好友的亲哥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张应诰跟李若琏情同手足。若以私人感情而论,张应诰恨不得掐死李懋芳。就算以公心而论,张应诰也想弹劾李懋芳,实在是这个巡抚太混蛋了。 但是,他现在只能帮忙,否则南昌危矣! 广信、抚州两府官兵,水路齐发,沿着崇仁河而下,中途又转入乌江,从背后直插吉水县城。 围魏救赵。 (今天下午有事,只有两更。) 第185章 【虎将】 吉安城,兵事院。 兵事院的权责范围有:招募士兵,编练军队,掌管兵籍,领军作战,评定战绩,提拔军官,推选将领。 相比被阉割的大明五军都督府,赵瀚的兵事院权力更大! 现如今,费如鹤是兵事院的掌院。 赵瀚决定扩军备战,扩充多少正兵,新编多少部队,费如鹤无法做主,那属于军务司(李邦华)的权责范围。 但是,费如鹤可以先挑几个兵,今后划拨到自己直属部队——现在制度还不完善,地盘壮大之后,兵事院的主官,肯定不能亲自统兵。即便要统兵,也得临时卸任兵事院日常职务。 “俘虏名册拿来。”费如鹤吩咐道。 他的秘书直接递上一份名单,说道:“掌院,总镇让我交给你。” 费如鹤一看就气炸了,说好了把鹅湖兵,打散编入各个部队。可赵瀚提前甄别出八人,直接送去挖矿,完全不跟费如鹤商量。 那八个被送去挖矿的鹅湖军官,其中五个都姓费! 费如鹤完全失去理智,离开兵事院,直奔总兵府衙门。 “赵兵院,总镇正在议事,你不能进去……赵兵院……赵将军……”侍卫慌忙阻拦。 “滚开!” 费如鹤强行将侍卫推开,一脚踹开会议室大门。 庞春来、李邦华、陈茂生、萧焕等人,都扭头看来,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赵瀚微笑道:“坐。” 费如鹤没有坐下,而是质问:“这才两府八县之地,你就要卸磨杀驴了?” “公事公办,”赵瀚解释说,“那些鹅湖兵,我可以不全部追究,但领兵的军官必须法办。” 费如鹤冷笑:“办了八个军官,竟有五个姓费?” 赵瀚反问道:“鹅湖兵的军官,能不姓费吗?” 这个倒是实情,只要赵瀚严惩军官,肯定是姓费的占多数。 “为何不事先跟我商量?”费如鹤问道。 赵瀚问道:“你会答应?” 当然不会答应,费如鹤骨子里是重情之人,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把族亲送去挖矿。虽然挖矿定性为劳动改造,撑过五年就能获得自由,但就算活着出来也是一身病。 费如鹤却不承认此事,嘴硬道:“你跟我商量了,我必然会答应!” 赵瀚放缓语气,安抚道:“坐下慢慢说。” “我不坐!”费如鹤站着怒视赵瀚。 赵瀚叹息说:“唉,你回家一趟。” “果然是鸟尽弓藏。”费如鹤冷笑。 赵瀚只能解释道:“咱们治下的各县,必然有官府探子。你我的身份,迟则一年半载,快则两三个月,必然传到江西巡抚那里。你就不提前把家人接来?兵事院掌院的位子,我先给你留着,你也回家冷静冷静。想好了,继续回来做事,想不通也可以不回来。” 几百鹅湖兵,分散到各个部队,费如鹤的身份早晚传出去。 费映环在福建做官也不稳,必须尽早派人通知。 赵瀚真不怕费家势大,赵瀚不是刘邦,费家也不是吕氏。 刘邦和吕氏属于创业合伙人,而且股份非常接近,更何况秦末的制度能跟明末相比?吕家是有私兵的,比例非常大! “继续开会!”赵瀚不再理睬费如鹤,也没有让他出去。 陈茂生说道:“实情就是这样,宣教团和各级官府,都认为每县划镇太多。分田初期,有许多事情要做,官吏自是忙得不可开交。可分田之后一两年,就显得镇级官员冗余。村镇事务,有村长和农会协助,镇级官员好多都无事可做。” “我同意每个县再减一镇,”庞春来附和道,“官吏俸禄开支太大了。” 左孝良说:“至少该减两个镇,就拿庐陵县来说,六个镇足矣。我中秋回了一趟老家,我堂兄便在镇上为吏,他说除了夏秋两季征粮,还有遇到旱灾洪灾很忙,其他时候都闲得抓虱子玩。” 众人纷纷发言,赵瀚完全无法反驳。 古代皇权不下县,赵瀚生生弄出镇级机构,就是为了权力深入基层。 可现在看来,好像有些脱离实际了。 左孝良的老家,就在武兴镇对岸,那里很早就归为赵瀚治下。该分的田已经分了,推广作物也推广了,开荒也已经开了,水渠这些也修复了,还新挖了几条水渠。 然后,镇上官吏就找不到事做,一天到晚跑去衙门混日子。也就夏秋两季征税,或者遇到水旱灾情,他们才临时性的变得忙起来。 就连一直认为该控制基层的陈茂生,也通过宣教团的反馈,觉得镇级衙门应该消减。 赵瀚仔细思考一番,突然笑道:“就该这样,咱们基业草创,很多事情肯定会犯错。错了就该改正,今后还有这样的错误,我希望诸位能够畅所欲言。这样,每县消减两个镇,所属官吏分别调去丰城县、泰和县、万安县和龙泉县。” 正在生闷气的费如鹤,冷不丁问道:“要打泰和县了?” “怎么,你有兴趣?”赵瀚笑问。 费如鹤没好气说:“我憋了一肚子火,正好拿泰和县的贼寇出气。” 赵瀚问道:“你娘谁去接?” 费如鹤说:“我派些心腹回去,只需把景行苑的接来,祖父、祖母、二叔、三叔都可以不动。咱们在这边搞出的阵仗越大,那边的地方官就不敢轻易动手。” 李邦华说道:“既然赵兵院(费如鹤)来了,那就把兵事一起商议。我认为,包括总镇的亲兵在内,正兵应该扩充到八千,其中两千人为水师。东边的永丰县,也应该拿下来,这样才能提高纵深,增强东边地盘的防御。” “我同意!”费如鹤立即答应,他作为掌兵之人,自然希望兵越多越好。 赵瀚问庞春来和陈茂生:“若拿下永丰县,官吏和宣教员够不够?” 庞春来说道:“每县撤两镇,就多出十六个镇的官吏,再提拔一些肯定够用。” 陈茂生说道:“宣教官也是够的,今年发展很快,以家奴、妓女、贫寒士子居多。” “那就好,”赵瀚提醒道,“茂生,让宣教官平时多读读《孟子》,四书五经也是很重要的。你的宣教司,可是相当于大明礼部,不能被那些读书人看扁了。” 陈茂生笑道:“我在读《孟子》呢,孟子的书是真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而为诸侯,得乎诸侯而为大夫。这段话的关键,我认为是‘得乎丘民’,跟咱们的大同理论一样,都是要为老百姓做主。” 孟子的“民为贵”,可不仅指士绅贵族,而是“丘甸之民”,包括辛苦耕作的农民,甚至是更侧重于农民。 赵瀚又说:“还有,平时让他们多学算术,就是现在孩童都要学的泰西算术。” “我回去就让他们学。”陈茂生说道。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两府八县之地,现在还要扩张五县:泰和县、万安县、龙泉县、永丰县、丰城县。 争取在明年春耕之前,完成全部分田工作,到时赵瀚就是实控十三县的大反贼。 正兵则扩充至八千人,陆军六千,水军两千。 水军占比很重,但身处江西,必须大力发展水军。 散会之后,赵瀚当天就接到消息:永丰知县病逝,主簿、典史遵其遗命献城归附,而且还有上千人的精锐乡勇。 费如鹤心里憋着怨气,在赵瀚那里发泄一通,又不好真的因此翻脸,第三天便提兵跑去打泰和县。 纯粹找人撒气。 当他坐船来到泰和城外时,这座县城已经被包围,正是在龙泉起兵的方胜昌、方胜弘兄弟。 听说费如鹤带兵来了,方氏兄弟连忙来见:“拜见赵兵院。” “两位兄弟不必拘礼,”费如鹤问道,“此间战事如何?” 方胜昌说道:“盘踞在各村镇的反贼,已经被肃清,剩下的都躲进了县城。我兄弟二人,本打算过年的时候,献上三县给总镇做礼物。” 费如鹤问道:“贵军有多少兵力?城中贼寇又有多少人?” 方胜昌说:“我军有兵力七千余,但精锐只有七八百。至于城中贼寇,乌合之众而已,每次在城外开战,都是被一击即溃,他们连龙泉县的山中土匪都不如。” 费如鹤还有一个任务,说道:“赵总镇打算接收南方三县,不知两位兄弟,今后想做文官还是武官。” 方胜弘问道:“文官如何,武官如何?” 费如鹤说道:“我们这边有规矩,想必两位已经清楚。但两位献土有大功,若做文官,可从县丞做起。若是做武将,可从统兵五百人的把总做起。” “我做文官。” “我也做文官。” 揭竿起义造反,打下龙泉、万安二县,又快夺取泰和县的方氏兄弟,竟然异口同声的选择做文官。 因为,他们本就是读书人! “那好,”费如鹤笑道,“待此间战事了结,两位可去丰城县、永丰县做县丞,这是总兵府已经商量好的决议。” 攻城云梯,方氏兄弟已经打造好,而且围攻多日,城内防御物资消耗得差不多。 这些贼寇不愿投降,因为作孽太多,投降也是个死。 第二天,费如鹤派人去城下喊话:“庐陵赵二将军在此,城内贼寇听着,若是献城投降,普通贼寇可以免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铁矿山如果满员,可以送去修水渠、开荒山。 当然,这种话不会说出来。 连续喊了十几遍,再次攻城的时候,普通贼寇的抵抗果然弱了许多。 费如鹤一直在观察战局,突然他脱下锁子甲,只穿着棉甲大呼:“随我夺城!” 方胜昌连忙劝阻:“赵将军,不必亲身涉险。” 费如鹤气呼呼说:“老子在总镇那里受了气,今天非要杀人出气不可!” 这货亲自带着数百士卒,一路奔至城下,朝着选好的目标城墙攀登。那里的落石、滚木已尽,金汁和滚油也倒完了,费如鹤提着刀就往上爬。 一路爬至女墙,迎面刺来竹枪,费如鹤低头闪过,然后猛地翻进去。 “杀!” 费如鹤顺手砍死个小兵,扯开嗓子大吼:“庐陵赵二在此!” 赵天王是赵瀚,赵二将军是费如鹤,这些都是周边反贼给起的破名字。 庐陵赵二亲至,顿时把贼寇吓破胆,无数小贼扔下兵器就逃。 一个叫“黑面虎”的贼首,带着心腹老贼赶来,提刀大吼:“别人怕你赵二,我黑面虎可不怕!” 这厮面色如炭,生得虎背熊腰,也不晓得以前是干啥的。 一刀劈来,虎虎生风,显然是个练家子。 “当!” 费如鹤练了十年刀法,一刀将对方的兵器劈开,顺势转身借力又是一刀。行云流水,毫无窒碍,那贼首都没反应过来,第二刀已经劈至面门。 黑面虎,瞬间变成烂额虎,被费如鹤一刀砍进额头。 “虎爷死了,快跑啊!” “庐陵赵二好凶!” “……” 费如鹤此次就是来撒气的,完全不顾麾下士卒,只是提着刀往前冲,沿途见到贼寇就砍。 这货一路追砍二十余丈,接连砍死十余人,吓得贼寇惊慌逃窜。逃着逃着就溃了,一整面城墙都在溃,费如鹤独自撵着上百贼寇追杀。 方氏兄弟站在城下,此刻看得目瞪口呆。 “真虎将也!”方胜昌吞咽口水说。 方胜弘咋舌道:“幸好选择归附,否则就眼前这位,便能让咱们招架不住。” (扩张为十三县后的地图,会在章节末附上,看不到的请刷新。) 第181章 【宗室投奔】 杨嘉谟和谢龙文也算是拼命了,就连吃住都在城楼上。 谢龙文更是拿出全部财货,亲自带人发到士卒手中,免得又被哪个鬼东西给克扣。 可惜,他做知县仅仅两个半月,若非征收秋粮搞了一波钱,他现在连募兵的银子都没有。但还是钱粮不够,银子这个月不用再发,但粮食每天都在消耗啊。 “快没粮了,”谢龙文低声说道,“最多还能撑个两三天,城中大户都不愿捐粮。” 杨嘉谟皱眉道:“这些大户就不知道,城破之后他们也得完蛋?” 谢龙文叹息说:“夏天的时候,反贼就攻进来一次。一个大户都没抢,反而还维持治安,杀了些趁火打劫的。城中大户都不怕反贼,只怕捐粮助饷之后,今后被反贼清算报复。” 上次黄幺突袭丰城县,由于兵力太少,又是战争期间,甚至都没有逼迫大户释放家奴。 杨嘉谟问道:“城中粮商,哪家的粮食最多?” 谢龙文答道:“周氏与万氏。” “这两家必然跟反贼有勾结,”杨嘉谟说道,“我带兵查抄周家,你带兵查抄万家,今晚三更天就动手。” 谢龙文说道:“莫要走漏消息,县衙官吏当中,有这两家的子弟。我到任不足三月,许多关系还未理清,也不晓得士卒当中,有哪些跟这两家有牵扯。” 而在另一边,县丞、主簿、典史也在商议。 “这个杨嘉谟太谨慎了,根本就没法下毒。送去的酒也不喝,只跟士卒一起吃饭。” “何止,我的兵权也被夺了!” “知县还是不下城楼?” “一直都不回县衙,只在城楼跟士卒同吃同睡。” “要不干脆今夜放火,只要把火烧起来,城中肯定大乱,城外的义军就能进来。” “放火不好,都是街坊,一烧一大片。” “不然还能怎样,我等三人,皆被调离城门,总不可能带着几十个心腹去夺城?” “再想想,万一巡抚带兵来救,把丰城县给守下来了呢?” “巡抚要来,早就来了,这已经过去五天,官军的影子都没有。” “再等一天,若巡抚还不来救,那咱们就在城内放火。” “……” 城外。 李正、黄幺受伤,费映珙暂时被推为统帅。 虽然黄顺和江大山资历更深,但大家都知道,费映珙是赵瀚和费如鹤的四叔。而且,费映珙自己也有本事,其他武将都是心服口服的。 “赵把总,有义军来投!” 费映珙立即走出营帐,亲自去迎接义军,这已经是第二拨了。 丰城县的百姓很惨,夏天被官兵轮番劫掠。眼见秋粮收获,新任知县又开始盘剥,别说佃户,许多小地主都过不下去了。 此时此刻,一个士子带领上千农民,还用牲口驮着许多粮食,站在营寨外面静静等候。 见义军的将官们出来,士子立即拱手道:“丰城罗恭钦,见过诸位将军。朝廷无道,贪官盘剥,地主虐民。闻义师围困县城,在下斗胆杀地主起事,愿意舍身追随庐陵赵先生!” “诸位快快请进!”费映珙高兴道。 不到三千人的义军,围城五天之后,兵力猛增至五千人,都是本县百姓自发起义来投! 刚把罗恭钦安置好,费映珙还没来得及休息,突然又有农民军投奔。 这次只有百余人,但身份非常奇特,竟有八个宗室子弟,而且还拖家带口过来。 朱家子孙! 一听说有宗室投效,包括费映珙在内,都感到非常吃惊,纷纷跑来围观看稀奇。 为首者叫做朱翊荣,名字都给起错了,最后一个字该“金”旁。至于其他七个宗室,甚至都没排字辈,朱贵、朱富这种名字都有。 黄顺好奇问道:“朱兄弟,你们可是宗室,怎……怎也来造反?” 不可否认,这些反贼头子们,别说遇到藩王,就算遇到落魄宗室都心虚,不由自主的产生敬畏之心。 朱翊荣叹息道:“好教诸位知道,我祖上是淮王谱系,德兴郡王这一宗。太祖皇帝有规矩,宗室不能种地,不能考科举,也不能经商,不能做工匠。我好歹还读过书,改名换姓,偷偷到乡下做塾师谋生。可这位朱贵兄弟,”朱翊荣指着一个宗室说,“他在码头给人扛包做苦力。” 另一个宗室叹息道:“我还做过两年乞丐。”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黄幺问道:“宗室不该官府养着吗?” 朱翊荣回答说:“饶州知府,把钱粮都拨给淮王府。郡王肯定能领到食禄,可下面的将军、中尉(宗室封号),都不一定能领到米粮。我大伯是奉国中尉,食禄两百石,全家就没哪天吃饱过。底层宗室,过得连佃户都不如啊。咱们的禄米,都被淮王给贪了!” 这番话,完全颠覆众人的三观,都对这些宗室产生同情心。 事实上,这种情况在正德、嘉靖年间,就已经非常普遍。正德末期,有些宗室断粮好几年,无数龙子龙孙乞讨为生,嘉靖登基之后,他们才合伙跑去告御状。 朱翊荣又说:“前段时间,饶州百姓起事,攻破府城,占领王府。咱们这些宗室,也有许多入伙造反,可惜终归打不过官兵。听闻庐陵赵先生仁义,我们便一路逃来,沿着抚河而下。半路得知丰城县有义军,便过来投奔几位将军。” 费映珙叹息道:“唉,朝廷无道,竟连宗室也造反,这大明江山怎能不亡?” 这些宗室都跟叫花子似的,费映珙好生招待一番,总算让他们吃了顿饱饭。 下午时分,有人送来密信,又不肯说出自己的来历。 密信只有两句话:“巡抚并无出兵打算,谨防官兵沿乌江偷袭吉水。” 费映珙召集众将议事,古剑山也上岸了。 “这信会不会是假的?”黄幺问道。 费映珙说:“应该不假,巡抚被吓破胆了,总兵被围也不敢援救。” 他们包围丰城好几天,就没打算攻城,而是围城打援,想要消灭巡抚的援军。 古剑山说:“咱们的水师主力在此,若是真有敌人沿乌江而来,恐怕不好对付。他们可以劫掠村镇,吉水守军难以追赶。” “水师回去,出了问题我来担责。”费映珙说。 黄顺说道:“我也同意水师回去,就算巡抚带兵救援丰城,咱们也是不怕的。说不定,水师离开之后,巡抚才敢过来送死!” 李正脸颊中箭,还掉了两颗牙,暂时无法说话,他拍手表示赞同。 众人议定之后,古剑山立即带着水师撤离,但把那几百幅甲胄留下。 当晚。 杨嘉谟、谢龙文带兵突袭大户,周家男丁全部被杀,万家则被抓去县衙大牢。 罪名是勾结反贼! 全城大户都被吓坏了,但又不敢动弹,只能私底下串联。 “诸位还在等什么?等死吗?” 一个年轻人大吼:“反贼不知围城到何时,南昌援兵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杨嘉谟把粮吃完了,你我都要步周、万两家的后尘!” “小声点,小声点!” 另一个年长的士绅说:“老朽觉得,可以给官兵捐些钱粮,他们有粮便不会杀人了。更何况,从周、万两家抢的粮,足够城内守军吃一两个月。” 年轻人怒道:“依我看,不如从贼算了!” “老夫在城外是有田的,”又有个士绅说道,“上万亩田,从贼就都没了,那赵贼是要分田的!” “短视之极,”年轻人讥讽道,“你们难道认为,这丰城县还能守住?一旦破城,不管你愿不愿意,到时候都得分田。迟分早分,迟早都得分,何不现在就献城立功?” 一个士绅冷笑道:“你涂家自是不怕分田,城外就那两三千亩地。” 众多士绅不欢而散,他们面对反贼时软弱,面对官兵时同样软弱,只有面对升斗小民才能硬起来。 涂昌翰回到家中,从枕下取出一本《大同集》。 他对分田毫无抵触之心,因为涂家以商贾事牟利。同时,涂昌翰还是个秀才,有匡扶天下的志向,对《大同集》的内容颇为赞赏。 睡到半夜,涂昌翰被吵闹声惊醒。 却是城中起火,这玩意儿一烧一大片,附近的街坊邻居都主动跑去救火了。 涂昌翰趁机召集家奴,提剑大呼:“朝廷无道,庐陵赵先生必得天下。你们这些奴仆,也能得赵先生眷顾。如今城内起火,必为赵先生内应行事,且都跟着我夺城立功!每人过来领一两银子!” “少爷不可,”管家大惊失色,“老爷尸骨未寒,少爷如此行事,必为涂家招来灾祸,老爷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啊!” 涂昌翰大怒:“若再聒噪,便把你斩了!” 不多时,涂昌翰带着二十多个家奴,提着棍棒冲向城门,沿途大呼:“反贼入城了,反贼入城!” “不要慌乱,不许逃跑!” 杨嘉谟和谢龙文,以及杨嘉谟的两个仅存家丁,分别镇守东南西北四道城墙。 但是,丰城县有十二道城门! 许多守城士卒见城内火起,害怕烧到自己家,都想回家帮忙灭火。又听到此起彼伏的喊声,以为反贼已经混进城中,纷纷撒丫子开溜。 杨嘉谟连斩数人,依旧压不住溃逃。 此时此刻,城外甚至还没出兵,这些守城士卒便已经吓破胆。 第186章 【军政调整】(为盟主第二次睁眼看世界加更) 崇祯八年,十二月。 赵瀚的军政两套系统,同时做出调整。 政务方面,即重新设定行政区划,不但是每县减设两个镇,还要根据实控地盘来划定府县。 依旧只有两府—— 吉安府暂辖七县:庐陵,吉水,安福,泰和,永丰,万安,龙泉。 临江府暂辖六县:清江,新淦,峡江,新喻,分宜,丰城。 这些都是暂时的,今后肯定还要调整。 军务方面,扩军备战。 兵事院进行相应改革,分为南、北、水三院。 黄幺担任北院长官,军事辖区为临江府。 费如鹤担任南院长官,军事辖区为吉安府。 古剑山担任水院长官,总领水师。 于此同时,兵事院可自行提拔的军官,上限提升到哨官级别(约领兵一百)。哨官以上的军官,兵事院只能推荐人选,经军务司批准方可获得正式任命。 随着军队的壮大,这个上限今后还会提升,李邦华认为最多升至把总。也就是说,统率千人以内的军官,兵事院可以自行升迁;统率千人及以上的将领,必须获得军务司(兵部)批准。 军中宣教员,从宣教司(礼部)剥离,并入军务司(兵部)系统。 军功评定,今后由军中宣教官记录并上报,军队将领和军法官共同参与。 此次遭遇杨嘉谟劫掠,一系列战斗的奖惩,也在核实之后宣布。 清江县农兵,拖住敌军主力有大功。 宣教官杨谟,不畏强敌,英勇牺牲。赠田五亩,赠银十两。因其未曾娶妻,经杨谟兄长同意,过继一侄为子嗣。 萧宗显指挥有方,由什长跃升为哨长,赐田三亩,赏银五两,赐甲一副。 农兵什长胡定贵,骁勇善战,在即将溃败之时,最先发起冲锋,独自斩杀家丁两人,合力斩杀家丁一人。现转升为正兵队长,赐田三亩,赏银五两,赐甲一副。 其余战斗到底之农兵,皆转为正兵,赐田两亩,赏银一两。 战死之农兵,全部赠田五亩,赠银十两。未有子嗣者,可领养,可过继,以延续烈士香火。 临阵脱逃之农兵,全部罚田一亩,每年至县城服役两月。服役期间,只有口粮,没有工薪,服役五年为止。 赵瀚的军队虽然赏罚分明,但对赐田非常谨慎。 这回还是第一次大规模赐田,因为当时打得太难了。一群只训练两个多月的农兵,拿着非常原始的武器,面对几百穿着铁甲的家丁,顶着弓箭往前面冲,简直堪称是军事奇迹。 必须树立楷模! 至于赐田,经过反复讨论,最终商量出结果。 不管是官吏,还是将士,获得特殊功绩,都可以额外赐田。 而普通百姓,抗洪抗旱,兴修水利,开垦荒地,每次出工都可以获得积分,积分达到一定条件就能赐田。比如武兴镇,许多百姓就获赐一亩地,那是他们靠劳动换来的。 但是,一个人的名下,最多能有一百亩地。 若达到这个数额,无论立下何等功绩,都不得再赏赐田亩。可以升官,可以赏钱,就是不可以赏田。 腊月二十一。 赵瀚率领文武将官,从吉安府城西北门出去,两百多士卒捧着烈士牌位跟随。 真君山上的寺庙,年初开始动工,现在已改建为英魂庙。 庙,先秦时代已有之,乃供奉神灵或祖宗的场所,并非佛陀和尚们的专属。 从赵瀚起兵至今,一共牺牲216位战士。包括跟随赵瀚冬季出兵,半路生病不治的,也都算作牺牲之列。还有激战落入赣江,被冲走失踪的水兵,也一样属于牺牲。 以前,烈士牌位供奉在永阳镇,借用大户的宗祠,现在全部搬过来。 遗体各自安葬于家乡,英魂庙只供奉牌位。 一路肃穆,没有乐声,众人踏雪上山。 也有许多百姓,主动跟来看热闹,见此情形倒是不敢乱说话。 来到英魂庙前,已有庙祝出来迎接。 寺庙中的无证和尚,早就被勒令还俗。有证的和尚,被集中扔去吉水县的青原寺。 赵瀚对和尚、道士一视同仁,并不歧视哪个,前提是别做得太过分。 英魂庙的庙祝,是几个负伤残疾的军人。他们全家都搬过来,田亩也分在真君山,可领到一份薪水,负责给烈士清洁洒扫上香火。 胡定贵此刻抱着一个牌位,是他的邻居,也是他麾下的农兵。胡定贵没有流泪,只是顺着山路往上走,回忆着以前的许多往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回忆的,这个牌位的主人,还经常欺负他,毕竟他是跟着伯父长大的孤儿。 此时此刻,胡定贵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天冲锋的画面。 两百多个牌位,被陆陆续续摆放在大殿。 赵瀚一言不发,只肃立在殿前,随着庙祝的喊声,他屈膝跪在雪地中叩拜。 禁止跪拜礼,只禁止跪人。 天地可跪,祖先可跪,父母可跪。你硬要给老师磕头,只要别牵扯官职,那也没谁会阻拦。 包括庞春来、李邦华在内的许多读书人,此刻心情十分别扭。他们对武将和士兵,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不只是文官鄙视武人,更是源于千百年来武人的所作所为。 与此相对应的,却是在场将士,一个个都感动莫名,有少数人甚至热泪盈眶。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嘟~~~~~” 唢呐反复吹着军号,胡定贵跪伏在地,听到这个号声,突然想站起来冲锋。 “礼毕!” 赵瀚缓缓站起,率领众人下山。 回到城中,赵瀚把胡定贵叫来,直接喊到自己家里吃饭。 在战场上英勇无畏的胡定贵,面对赵瀚却局促不安,坐在那里跟屁股长钉子似的。 “不要害怕,”赵瀚露出微笑,“听说你才十五岁,就亲手杀了三个家丁?” 胡定贵回答说:“十六岁了。我其实只杀了两个,另一个是别人按着,我用长枪把他刺死的。” 赵瀚又问:“读过书没?” “我爹识字,教过我一些,我会背《三字经》。”胡定贵说道。 赵瀚微笑道:“此次军政调整之后,只要不打仗,正兵五日一休,军中会开办讲习班。听课是的,先多学习认字,算术也极为要紧。” 胡定贵连忙点头:“嗯,我晓得了。” 军中讲习班,主要有四类可称:大同思想,识字,算术,历史。 历史也非正经历史,只讲各种小故事,苏武牧羊、班超定西域、霍去病封狼居胥之类。 赵瀚拿出一本《大同集》:“这本书送你。” “好。”胡定贵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收进怀里。 …… 南昌。 巡抚李懋芳快疯了,本地士绅踊跃募兵,就连隔壁的瑞州府、南康府,都有许多士绅自发募兵助战。 士绅们也算看出来了,仅靠官府力量,是不可能打败赵瀚的。 于是,少数选择主动投靠赵瀚,许多选择募兵帮忙打仗。其中不乏有人,把这当成一个机会,靠击败赵瀚获取战功,朝廷说不定就能封官。 短短一个月时间,李懋芳手中的兵力,已然膨胀到超过两万! 全是新募乡勇,根本无法打仗,却要每天吃饭,李懋芳完全不知该喜该忧。 再这么下去,不用反贼来攻城,李懋芳自己就要崩溃,因为他的粮食养不起这么多兵。 唉,还是王廷试让人放心,不愧是做过朝廷大员的,人家手里的两千乡勇就自己筹粮。其他士绅都在干啥啊?只带少数行粮而来,就算立即遣散,李懋芳都得出一笔遣散粮。 “报!!!” 李懋芳在吉安府也有探子,通过商船传递消息。 打开密信一看,李懋芳顿时大惊失色。 龙泉、万安反贼,主动投靠庐陵赵言,双方还合兵把泰和县拿下。然后,永丰知县死后,主簿、典史带着一千精锐献土。 紧接着,赵瀚扩军至八千正兵,另有农兵无数。 由于军队相对封闭,几百鹅湖兵又被打散入伍,暂时还没传出赵瀚来自铅山的信息。 八千正兵,农兵无数…… 李懋芳只觉头皮发麻,他见识过赵瀚的军队,知道对方的战斗力多强悍。而且还知道了,杨嘉谟那几百家丁,就是被一群农兵拖住没有及时撤离。 那赵贼如此扩军,半年之内必有异动,到时候南昌城可怎么守啊? 好,铁了心防守,南昌估计还守得住,可只是守住有毛用啊! 朝廷一直催一直催,勒令李懋芳赶紧收复失地,甚至让他自己制定收复失地的期限。 没错,制定期限! 五省官兵围剿流寇,也是有期限的,相当于督抚给自己立军令状。今年夏天,由于期限将至,五省总督洪承畴,只得硬着头皮进军,虽然悍将曹文诏死了,但也打得流寇东奔西窜。 其实是打得遍地开花,分散成无数股进行转移,一个五省总督难以应对,于是又让卢象升做了五省总理。 总督负责西北战区,总理负责东南战区。 至于李懋芳,他给自己定的剿匪期限,还有一年时间…… 临近过年,李懋芳再次获得情报,丰城县的反贼守军,似乎只剩下千余人,而且反贼的水师也不见踪影。 要不要出兵夺回来,好歹收复一次城池? 李懋芳左思右想,还是不敢动手,他已经被打出心理阴影。 但不论如何,也算个好消息,至少反贼短期内不会攻打南昌。 李懋芳宣布反贼已经撤军,掏出一笔遣散费,让新募乡勇各自回家过年,让士绅们自己在乡下练兵,等反贼来了再聚兵打仗。 巡按御史陈于鼎,第六封弹劾李懋芳的奏章,此刻也顺着长江发出去了,估计崇祯在元宵节期间能收到惊喜。 第182章 【知县的遗言】 谢龙文刚开始还阻拦士卒逃跑,忽听城外传来反贼的呼喊声,他立即从城楼往下边狂奔。 在奔跑当中,还能分心脱官服,大吼道:“快把城门打开!” 无人理会,官兵全跑了。 谢龙文想要开门逃跑,但没有士兵帮忙,一个人也难以开启。他不敢浪费时间,转而遁入城内街巷,翻墙躲进某家大户的柴房里。 杨嘉谟见势不妙,迅速脱掉棉甲,顺着城墙奔往北边。 按照原定计划,他幸存的两个家丁,也跑来北城汇合。拴好绳索垂下,三人抓着绳索滑下去,迅速遁入城外街巷。 眼见数队反贼奔过,似乎都已经进城了,杨嘉谟立即带着两个家丁逃跑。 跑到护城河边时,杨嘉谟瞬间绝望,每座桥边都有少许反贼看守。他立即又退回街巷,朝着城西码头而去,这里倒是没有护城河,但有一条宽阔的赣江,而且围城期间不许船只停靠。 杨嘉谟虽然祖籍重庆,但定居凉州卫已经好几代,他跟两个家丁都属于旱鸭子。 三人脱掉锁子甲,强行卸下一家店铺的门板,抬起门板就冲向赣江——无法顺着江岸逃跑,因为中间有护城河阻断,南北两边的护城河都流入赣江。 三个旱鸭子,各自趴着一块门板,往下游的南昌城跑去。 其中一个家丁,仅飘出十多丈,就突然失去平衡,咕噜咕噜的开始灌水,双手胡乱拍打着惊恐呼救。 杨嘉谟心中恐惧万分,别说划水了,他连手指都不敢动,就那样小心翼翼趴在门板上。 黑夜不辩方向,只是顺着江流往下飘。 “哐!” 也不知飘了多远,门板突然撞岸侧翻。 杨嘉谟也咕噜噜灌水,全身直往下沉,他四肢惊恐挥舞着,使尽力气往水面游。游啊游啊,直游得筋疲力竭,杨嘉谟终于认命了,然后他就踩到泥沙。 尝试一下站起,水位仅及其腰部,刚才瞎忙活半天,也不知道在跟谁斗智斗勇。 杨嘉谟欣喜若狂,连忙爬到岸上,顺着江水朝前走。走出几步就躺下休息,刚才实在累坏了,而且灌了一肚子水。 稍歇片刻,回复体力,杨嘉谟又继续赶路。 走着走着,杨嘉谟突然落水,前面居然又是赣江。 鬼打墙了? 渐渐的,天光微亮,杨嘉谟终于明白过来,他飘到了一座江心洲之上。而且属于小型沙洲,全是荒草,连农田都没有,也没有居民和渡口。 四面八方,全是江水! 杨嘉谟欲哭无泪,堂堂总兵,竟被困在小小沙洲上。 杨嘉谟绕着沙洲转悠,终于惊喜的发现,东边的江对岸是个港口小镇。 江西水网,四通八达。 这个港口小镇名叫溪港镇,除了濒临赣江,还挨着一条小河,是抚河的支流的支流。从这条河出发,向北可至饶州,向南可至抚州,还可以从岔道绕去赣江回到南昌城北。 “我有银子,我要搭船!”杨嘉谟冲着对岸疯狂大喊。 无人理会。 “我有银子,我有银子!” 杨嘉谟都把嗓子喊冒烟了,还是没人开船过来。沙洲距离河岸,足有三百多米,而且还是繁华小镇,喧嚣之下谁听得见? 第一天,过得极为漫长。 第二天,杨嘉谟实在饿慌了,开始挖掘草根生吞充饥。 第三天,终于看到有船只路过,应该是丰城县恢复商船通行。 “我有银子,我要搭船!”杨嘉谟的喊声有气无力。 他感冒发烧了,因为夜晚太冷。 连续过去十几条船,肯定有人看到杨嘉谟,但都没有选择停下。因为沙洲附近容易搁浅,体型稍大的船只都不敢靠拢。直到傍晚,有商船在溪港镇靠岸,才让一条小船过来救人。 “多……多谢。”杨嘉谟直接昏迷过去。 这货遇到好心人了,不但救他过江,而且请大夫来治病。 迷迷糊糊之间,杨嘉谟张嘴喝药,又张嘴喝粥。 等他清醒过来,已不知过了几天,而且还在船上飘着,眼前站着一个小厮。 “这里是哪?”杨嘉谟问道。 小厮笑着说:“你总算醒了,刚过吉水县,前面就是吉安府城。听你口音,是北方来的?” “对,北方来的。” 杨嘉谟几欲再次晕厥,他竟然要被带去贼窝。 …… 杨嘉谟写信骗李懋芳,说自己的数百家丁仍在。 于是,李懋芳坚信丰城能守一两个月,写信让张应诰、蔡邦俊围魏救赵。 当得知丰城县沦陷,李懋芳已经毫无办法,无法收回对抚州那边的指令。因为距离非常远,抚州肯定已经出兵,他只能再次派出信使,能追上就喊回来,不能追上就只能坐视友军涉险。 张应诰、蔡邦俊两位知府,带着将近7000人出发。 一路坐船来到崇仁县边境,前方就没法走水路了,必须穿过二三十里的丘陵地带,还要再走二十多里的平坦地带。 抚州府的新兵,直接转职为运粮民夫。 屋漏偏逢连夜雨,只走了十几里地,突然下起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六十五岁的张应诰,与士卒同吃同住,好歹能提振一下士气。 可年纪轻轻的蔡邦俊,却无法冒雪穿越丘陵,硬要让坐着滑竿前进。而他手下的兵,由于战斗力不行,全都扔去做民夫搬运粮草。 丘陵行军仅半天,抚州兵就心怀怨怼,当夜直接逃了三分之一。 翌日早晨。 张应诰找到蔡邦俊:“你再坐舆轿,士卒就要逃光了。” “这趟就不该出兵,”蔡邦俊叫苦不迭,“大冬天的,一帮新兵哪能远走?更何况又下雪了!” 张应诰叹息道:“我们若不出兵,一旦丰城沦陷,南昌就将直面反贼兵锋。” 蔡邦俊怨恨道:“都是他李懋芳搞出来的,关我等何事?” 张应诰劝说道:“再坚持一下,就二三十里,也没什么陡峭大山。” 蔡邦俊想了想,说道:“只有一个法子,可以激励士气。” “什么法子?”张应诰问道。 蔡邦俊说:“告诉全体士卒,前面遇到村镇,可以尽情劫掠享乐。否则,他们凭什么远离家乡,跨府前往吉水县作战?” 张应诰很想怒斥一通,可他还是忍住了,无声无息走开,算是默认了这种做法。 又过了一天半,两府士兵只剩五千多,终于出山来到永丰县边境。 距离傍晚还早,但已经不能行军,5000多官兵自动散出去,抢劫财货,强暴妇女,霸占民宅睡觉。 又过一日,来到两河交汇的小镇,官兵直接冲到镇上劫掠。 只有张应诰还能约束上百士卒,去镇外的码头抢了十几条小船,勉强可以用船只运一点粮草。 一旦打开口子,就很难进行约束。 张应诰不敢说自己是广信知府,对外宣称是李懋芳的部队,五千多兵一路抢到永丰县城。 永丰县属于吉安府管辖,但赵瀚暂时没有占领。 城门紧闭,永丰知县刘绵祚,拖着病体站在城楼,满脸怒容的看着城外官兵。 张应诰亲自上前喊话:“吾为李巡抚麾下,奉命奇袭吉水县,请贵县提供粮草和船只。” “滚……咳咳咳!” 刘绵祚捂嘴连声咳嗽,摊开手心全是血。 历史上,刘绵祚的大哥刘熙祚,与流寇作战而亡。刘绵祚的二哥刘永祚,带兵坚守兴化,鞑子破城之后服毒自杀。 至于刘绵祚自己,在赵瀚起事之前,就募兵五百剿匪。 剿灭山中匪寇之后,刘绵祚受伤留下病根,因为卧病在床,当时没有追随解学龙作战。 继而永丰县农民起义,刘绵祚只能抱病剿贼,他现在掌握着一千精锐乡勇。又见识了隔壁吉水县的施政,突然不想跟赵瀚打仗,只愿领兵守住永丰县。 眼见城外的官兵居然不走,似乎还想进城,刘绵祚突然喊道:“随我整军杀出去!” “咳咳咳!” 刘绵祚擦干手心的鲜血,提兵出城列阵。 一千乡勇,面对五千多敌人,就那么毫无畏惧的进行对峙。 刘绵祚怒吼道:“汝等名为官兵,实为贼寇,一路劫掠至此,连那庐陵赵贼都不如。快快离开永丰县,否则我把你们杀出去!” 张应诰、蔡邦俊对视一眼,俱皆自惭形秽,等士兵在码头抢到一些船只,便带兵顺流前往吉水。 “咳咳咳咳!” “县尊!” “快扶县尊回城!” 众士卒惊慌失措,护送刘绵祚返回县衙。 刘绵祚征战数年之久,灭掉山中好几股老匪,又镇压了永丰县农民军。县中官吏,早被换了一遍,全都是他的心腹。 而且,赵瀚占据吉水之后,永丰县不再给朝廷上交赋税,钱粮全部用来训练士卒。刘绵祚趁机轻徭薄赋,从士绅到百姓皆对他敬畏有加。 县丞不听话,已经被刘绵祚砍了,对外宣称是匪寇所杀。 刘绵祚清醒之后,招来主簿和典史:“我若死了,立即去投赵言。汝等有一千精兵,又无大恶,必得赵言重用。只有赵言,能保永丰县百姓平安,其余官府皆不可信。尤其是那李懋芳,我派人去南昌探查,这混账已将南昌府搞得天怒人怨!” 主簿和典史,都是刘绵祚提拔的,而且通过解学龙,获得了朝廷的正式任命。 “县尊莫要多说,休养病体为要。” “咳咳咳……我是不行了,旧伤拖了三年,定然活不过这个冬天。记住,带兵献城,去投那赵……” “县尊!县尊!” 第187章 【崇祯的努力】 文华殿。 君臣不语,一片死寂。 今天是正月二十一日,十天的元宵假期还没过完,阁部院科大臣就被皇帝紧急招来议事。 江西那些反贼,虽然铅山、南丰的教匪被剿灭,虽然赣南贼寇已经被肃清,但庐陵赵贼却越闹越大。朝廷把扫地王的地盘,也算到了赵瀚头上,以为赵瀚已经扩张至三府十七县。 对了,就在前段时间,扫地王试图向西扩张,攻打湖广茶陵县失败,在茶陵县的村镇大肆劫掠。 阁臣钱士升拱手说:“李懋芳在江西横征暴敛,又多次畏敌不前,应当召回京师问罪。薛国观所荐非人,亦当追责。” 李懋芳担任江西巡抚,就是薛国观推荐的。 很不巧,薛国观回家奔丧去了,如今还在丁忧期间。 当皇帝越久,崇祯的脾气就愈发急躁,全国到处都是烂摊子摆在面前。 “撤了李懋芳,谁堪此任?”崇祯努力压制心中怒火,用看似非常平静的语气问。 众人皆不语。 崇祯随手一指:“你说!” 阁臣孔贞运只能站出来:“云贵总督朱燮元,可为江西巡抚。虽四省合力剿匪,两广却民乱四起,并无统一节制,当撤去沈犹龙两广总督之职,只保留其广东巡抚职位。改由朱燮元为赣、闽、粤、桂、浙五省总督,兼任江西巡抚,集五省之力围剿庐陵赵贼。” 阁臣张志发补充道:“湖广之兵,虽北上围剿流贼,但应在湖广南路设一巡抚或总兵,亦归总督节制,如此方能对赵贼形成合围。” “浙江不可动兵!”侯恂连忙站出来反对。 君臣默然。 现在朝廷财赋严重不足,全靠南直隶和浙江撑着,浙江是真的不能动兵,否则国家财政将彻底崩溃。 至于福建、广东,随便怎么打都可以,这两省贡献的赋税可以忽略不计。 崇祯仔细思考之后,说道:“责令江西巡抚李懋芳回京,调任朱燮元为江西巡抚,总督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广南路之军务!赐尚方宝剑!” 朱燮元曾挂兵部尚书的头衔(虚职),出任云、贵、川、湘、桂五省总督,耗费数年时间平定奢安之乱。因功加左柱国,荫其一子世袭锦衣卫佥事。 直至西北流寇做大,四川、湖广两省军务,才改由北边的五省总督负责。 这位老兄,可不容易糊弄,奢安之乱波及数省,他前后击败十多万土司叛军。 当然,如今还有几支叛军残部未灭,也不知朱燮元离开之后,贵州会不会重新闹起来。 大事敲定之后,崇祯愤怒道:“江西总兵杨嘉谟,以剿贼之名,带兵劫掠村镇,竟被一群农民活捉,还因此导致丰城县陷落。如何处置此人?” 解决问题很困难,解决人却很简单,很快就讨论出结果,杨家举族被流放充军。 而自杀殉国的张应诰,因剿灭铅山、南丰教匪有功,又殉国死得壮烈,追赠为江西左布政使,荫其一子为锦衣卫百户。 首辅温体仁,全程不说话。 越是这样,温体仁越得皇帝信任,已是建极殿大学士、少师兼太子太师、挂吏部尚书衔。 崇祯又问:“杨嘉谟被反贼生擒,谁来做江西总兵?” 林钎已经病得快死了,也没那么多顾忌,出列道:“江西水道纵横,剿贼当兴水军。福建副总兵朱国勋,擅长水战,可为江西总兵。” 见无人反对,崇祯也没更好的选择,便点头说:“可。” 三年前,郑芝龙升任游击时,朱国勋也升任把总。 这些福建的军官,靠刷海盗升得飞快,朱国勋三年时间就从把总升为副总兵,现在居然又要升为江西总兵。 本来事情都议定了,钱士升突然来一句:“那庐陵赵贼如此难剿,可否尝试招抚,令其带兵北上助剿流贼?” 众皆惊骇,没想到内阁里面,还有个敢乱说话的。 崇祯突然抄起一本《大同集》,朝钱士升扔过去:“自己看!” 钱士升好奇的捡起来,这本书的字数并不多,粗略阅读很快就能看完。他越看越是心惊,再也不敢多发一言,单从性质上而言,庐陵赵贼比西北流寇更严重! 因为,庐陵赵贼已经提出了造反理论,甚至还提出了施政纲领。 最让崇祯愤怒的,是庐陵赵贼居然严格执行《大明律》,还说只要皇帝也能这样做,他就自己跑去北京领罪受死。 崇祯感到一种深深的侮辱……与无奈! 此时此刻,反对温体仁的阁部重臣,其实心思都不在剿贼上面。而是思考着,如何借助李懋芳的案子,趁机剪除温体仁的党羽。 在他们看来,大明闹成这般田地,都是因为奸相秉政之故。 只有剪除了奸相温体仁,才能真正的施行善政,国家才能一步步好转起来。 双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温体仁每年都能弄倒一两个政敌,再这样继续下去,阁部院科全都要变成温体仁的天下! 众臣退去,崇祯独坐文华殿,再次翻开那本《大同集》。 陈于鼎的密奏当中,还附带了吉安游记,这位巡按御史,居然跑去反贼的地盘微服私访。 看完《大同集》,崇祯又看密奏副本,里面记载了许多怪事。 对赵瀚的记录最多,已认定为吉水秀才,因朝廷取消秀才优免,日子过不下去才起事。又说赵瀚俭朴廉洁,妻子怀孕之后,雇了老妈子,也才七个佣人。赵瀚将田产分与小民,自己只象征性留一百亩,并且每年缴纳赋税以作榜样。 赵瀚自己还不穿丝衣,只穿普通的棉布衣服。 赵瀚还善待官吏,镇长的俸禄,已跟大明知县的俸禄相当。 同时又精于吏治,贪污二十两以上,就得发配去做矿工,赵瀚治下的官吏都不敢贪赃枉法。 只是,赵瀚苛待士绅,强行分走士绅田产,便是从贼举人都得从文吏做起。 赵瀚还兴修水利,组织农民开垦荒地,整个江西就赵贼的地盘,粮食连年获得丰收。其辖地农民,只知有赵贼,不知有大明皇帝。 另外,赵瀚还优待商贾,废除苛捐杂税。不论是开设店铺的,还是开办工厂的,又或是行商客商,都已经心向反贼,陈于鼎请求废除南昌私设的钞关。 这些内容,读得崇祯背心冒汗,彻底熄灭招降赵贼的心思。 同时崇祯又有些后悔,不该取消秀才优免,居然逼出这么一号非同寻常的反贼。 崇祯甚至在想,赵贼如果早日考取进士,说不定大明又能多出个能臣干吏。 崇祯坐着御辇离开文华殿,脑子里想的全是举荐贤才。这两年,由于吏治败坏,众臣一直在讨论恢复洪武初年的举荐制度。 似乎,只要举荐贤才为官,就能扭转吏治败坏的局面。 历史上,确实恢复了,而且搞得还不错。 大量具有贤名的举人,大量政绩突出的六七品官员,因为举荐而得到提拔任命。 温体仁本来是举荐制的支持者,他想借此提拔自己的党羽。可施行到一半,温体仁又请求废除举荐制,因为举荐了好多东林党…… 此时崇祯反复思考,觉得还是该恢复举荐制。 像庐陵赵言这样的人才,完全可以举荐做官,既能让吏治变好,也能避免贤才造反。 崇祯是真想振兴国家,或者更像溺水者,希望抓住所有的救命稻草。 翌日,崇祯再召大臣议事,经过长达半个月的讨论,终于在崇祯九年二月颁布两项政策。 第一,举荐贤才。目标群体是五品以下、政绩卓着的官员,以及屡试不第、贤名远播的举人。 第二,举荐宗才,挑选宗室贤能子弟为官。 举荐制设置了很多门槛,免得地方胡乱举荐。反正谁举荐谁担责,被举荐之人出了问题就得背锅。 特别是举荐宗才,一个宗室做官,必须五个宗室担保,亲王派出长史去调查,由亲王审核并进行面试。出了问题,亲王要倒霉,五个宗室保人也得倒霉。 武进士陈启新趁机上疏,历程科举之弊端。 礼部官员也上疏,请求改革乡试、会试,增加兵书、算术等科目,并在放榜后附加骑射内容。 崇祯居然答应了,他真的在努力。 但没有屁用,因为兵书和算术,只在科举的二、三场考,归为公文、刑断、策论一类的理科。而科举的重点却是文科,以八股文为主,理科顶多能算附带加分项。 至于骑射,定在考完放榜之后,骑射武艺再好,也只是授官时可以酌情重用。 无论如何,也算一种进步。 至少,精通兵法武艺的进士,能够更快获得提拔,不像以前只看孔孟文章。 接着崇祯又颁布圣旨,昭告天下。 大致内容为,承认各地反贼,都是被贪官污吏逼反的。只要诚心悔过,就可获得赦免。投降之后回乡耕种,地方官府不得歧视,当称这些人“救回难民”,不可再称“招安反贼”。“救回难民”当中的才能出众者,总督和总理可以录用为官。 崇祯终于妥协了。 李自成、张献忠、赵瀚这种大贼,只要真心悔过,也能在朝廷做官。 可哪个反贼会相信啊? (上一章没写清楚,已经改正,军功的评定,有军中宣教官记录并上报,但必须跟军事主官和军法官共同商定。) 第183章 【熟人好多】(为盟主99玖玖久久加更) “就这么走了?”蔡邦俊问。 张应诰叹息道:“此人怒火中烧,若是不走,怕要真的动手。” 蔡邦俊愤怒道:“我就不怒火中烧?大冷天出来奔袭,就为了什么围魏救赵?若是反贼主力不在丰城怎办?若是反贼主力就在吉水怎办?如今永丰县不让进城,万一作战不利,你我连个退守的城池都没有!” “真到了那个时候,只要我们撤兵及时,永丰知县必然开城,”张应诰露出无奈笑容,“其一,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我见他军容严整,实乃干练之才,这样的人不可能从贼;其二,我们一路后撤到永丰县,届时反贼大军逼近,永丰知县不放我们入城,他靠什么抵御反贼进攻?毕竟我们有五千大军。” 张应诰没有猜错,刘绵祚这种官员,是不可能投贼的。若此人还活着,也肯定把友军放进城中。 但刘绵祚死了呢? 当然,刘绵祚死不死,其实无关紧要。因为张应诰出兵的第四天,赵瀚就接到王廷试的密报,知道吉水县后方有人来偷袭。 吉水县有五百士卒驻守,主要就是为了防备来自东边的敌人。 此城离吉安府城非常近,只需坚守半天,总兵府的援军便能坐船抵达。 不管接没接到密报,吉水县都不会有失,但吉水百姓肯定遭殃。 张应诰也知道危险,因此他不会去攻城,甚至都不会靠近吉水县城。 张应诰亲自乘坐小船,带着一个向导,顺流而下探查地形,五千余大军则在永丰县境内驻扎。 “官老爷,前面是柏郊镇(八江乡),”向导详细说道,“从永丰县到吉水县,柏郊镇最是繁华热闹,每天都有很多商船停泊。” 乌江和恩江是同一条河,永丰县境内叫恩江,吉水县境内叫乌江。 柏郊镇位于乌江和八腾河的交汇处,距离吉水县城有四十里。这只是直线距离,河道七弯八拐的,实际路程有六七十里,而且两岸多山,必须沿着河谷走。 张应诰仔细观察地形,发现此处乃绝佳伏兵地点。 由于有一个大急湾,因此江中泥沙淤积,形成大大小小的沙洲。这个地方,200料以上的船只别想通过,稍不注意就会搁浅,甚至100料以上的船只都会有搁浅风险。 如此,即便反贼有水师也不怕,大型战舰根本无法追击,反贼士兵得下船用脚追。 西岸多山岭,可设置伏兵,多竖旗帜,定叫反贼草木皆兵! 东岸的村落,可将百姓驱散,然后顺势抢掠柏郊镇。村民和镇上的居民,必然奔去吉水县城报讯,届时可佯败,真败也无所谓。只待反贼追来,两岸伏兵尽出,反贼水师大船又过不来,或许可以来一场大胜。 小胜或者小败也能接受,反正他们只是袭扰后方,逼迫反贼主力从丰城撤兵。 就算被打得溃败,由于溃兵不熟悉地形,也必然沿着河岸溃逃,到时候回到永丰县再收拢溃兵便是。 张应诰当即坐着小船,回到永丰县地界,跟蔡邦俊商量好第二天发兵。 兵贵神速,他们这次没有再沿途劫掠,甚至没有派出搜山队,也没有派出查看情况的哨船,顺着河岸半天就抵达伏击点。 蔡邦俊率领较弱的抚州兵,带上全军所有旗帜,去西岸山岭进行埋伏。 同时,张应诰亲率精锐广信兵,在东岸扫荡村落,准备一路杀到柏郊镇,造成的声势越大越好。只要反贼大军敢来,两岸伏兵皆出,必然杀他个措手不及! 就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村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此时此刻,费如鹤正在士绅的大宅里打哈欠,他已经带兵来这里等候足足五天了! 便是永丰县城,都有费如鹤派出的哨探,张应诰一举一动都被盯着。 张应诰做梦都想不到,他前脚出兵,反贼后脚就得到情报。 否则的话,仗着优势地形,张应诰真能来去自如。 “不对,快快撤军!” 张应诰发现江边村落空无一人,连家禽家畜都没见着,立即惊恐大喊着撤兵,同时让人给对岸的伏兵发信号。 他们顺着江岸原路撤走,费如鹤则带兵直扑其后路。 若是张应诰不信邪,继续前往柏郊镇,那里有一千士卒等着他。统兵者为李显贵,武兴镇李家村人,赵瀚的第一任军法官,现在已经转为带兵把总。 若是张应诰警觉性强,立即全军撤退,那就要跟费如鹤撞个正着。 赵瀚的主力真在丰城,费如鹤只带了五百正兵、一千农兵,李显贵则是五百正兵、五百农兵。 柏郊镇码头的小型商船,全部临时被征用,里面藏着古剑山的数百水军。 “杀!” 哨探传回官兵撤退的消息,藏在镇上的李显贵,立即带着一千士卒追杀过去。 同时,古剑山也驾着小船,从密密麻麻的沙洲之间驶过。 “不要慌乱,顺着河岸徐徐撤退!” 张应诰急得满头大汗,他已经猜出了真相,定然是南昌那边泄露军情。他虽一路劫掠,却是在永丰县城的东北方,之后都是快速行军的,而且始终派船在前边探路,不准任何船只驶向吉水县方向。 就算有百姓跑去吉水县报信,反贼也不可能这么快设伏。 只能是李懋芳那边,不知怎的就走漏消息。 李懋芳误我! 此时此刻,张应诰只想仰天长叹。 官兵在两岸飞快奔跑,东岸的广信兵,跑着跑着就惊恐起来,他们发现前方(北边)已有反贼列阵。虽然只是五百农兵,却吓得四千多官兵肝胆欲裂,一股脑儿的又朝东边跑去。 “列阵!列阵!” 张应诰又是打出旗令,又是吹响军号,可只有几百官兵,还能保持冷静列阵,其他全部朝着东边奔逃。 没跑多远,却见东边也有反贼,费如鹤亲领一千正兵列阵。 他们想要往南,李显贵已经带兵追来。 北、东、南三面包围,西边是江水。 至于乌江西岸的蔡邦俊,古剑山正划小船追赶,几百水兵上岸,足够解决吓得魂飞魄散的千余官兵。 此时此刻,费如鹤威武得很,里层穿着锁子甲,外面穿着镶嵌切片的棉甲,总算有一个将军应有的造型。 一时之间,来自铅山的士卒,竟没把费少爷认出来。 张应诰慌忙让人吹响军号,同时大呼:“反贼人少,快快列阵!” 还列个屁阵,官兵被三面合围,直接选择四散而逃,搞得费如鹤都不好追击。 “李懋芳,你误我!” 眼见麾下官兵彻底崩溃,张应诰对还能列阵的几百士卒说:“我死之后,你们降。把你们从广信府带来,却不能带你们回去,是我对不起诸位。” 这几百士卒,是张应诰在鹅湖镇编练的第一批军队,当时密密教主张普薇,就盘踞在鹅湖镇隔壁的上泸镇。 而且,在张应诰练兵之前,太监王衡也训练过这些鹅湖兵。 虽是乡勇,但满打满算,已经操练两年有余,在上泸镇、铅山县城、南丰县多次击败剿匪。 其余官兵,皆一路劫掠而来,只有这几百鹅湖兵,张应诰还能勉强约束,没有对沿途百姓造太多孽。 只见张应诰拔剑自刎,那些鹅湖兵全都傻了。 你看我,我看你,陆续放下兵器投降。 这真的是千里送菜,从铅山出兵去抚州剿匪,又从抚州奔袭到此地,横向跑了大半个江西,然后刚刚开打就直接崩了。 赵瀚一直害怕被官兵三面夹击,但形势变化之快,让他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北面之敌,杨嘉谟带着几百家丁劫掠,稀里糊涂就葬送官兵精锐。 东边之敌,跋山涉水而来,悉数自投罗网。 官府的神操作,让赵瀚完全看不懂,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群神经病。 王朝末年,这种神操作很多。 最着名的当属昆阳之战,几十万官兵包围昆阳小城,里里外外围了十多层。城内守军都吓尿了,苦苦哀求着要投降,官兵主帅却愣是不接受,非要自己强行攻打,逼得守军只能拼命死守。 然后,天选之子刘秀,带着几千援兵赶来。四十二万官兵,每次只派几千人接战,次次都被刘秀打败。 当刘秀带着三千敢死队,直冲官兵的中军大营时,四十二万官兵就全线崩溃了…… 这更像一个玄幻故事。 眼见溃兵满地乱跑,费如鹤也让士卒散开,由什长带队进行捕捉。 费如鹤亲率五百正兵,前来江边接收成建制的降兵。 而古剑山那边,也弃船登岸,追杀蔡邦俊的抚州兵。逃得辛苦,追得也辛苦,因为全是积雪的山岭地带。 “刚才自杀的是主帅?”费如鹤上前问道。 一个鹅湖兵抱拳说:“自尽之人,乃广信知府张……如鹤?” “如骢?”费如鹤目瞪口呆。 眼前这人,算是费如鹤的族兄,而且是关系很近的族兄。是费如鹤的曾祖的堂弟的曾孙,小地主一个,没考上秀才,如今在乡勇当中做军官。 费如骢更是惊得语无伦次,指着费如鹤说:“你……你你你,怎做了反贼大官?” 费如鹤苦笑道:“兄长,看来不能放你回去了。” “费少爷,我是卢元!” “费少爷,我是陈永顺。” “费少爷……” 费如鹤的表情极为精彩:“熟人好多啊。” 第188章 【鸟铳与黑火药】 崇祯九年,正月初五。 有好事者言,吉安府上空紫云笼罩,有黑龙见于北方,五色云彩随之。是夜,但见红光冲出总兵府,虎啸龙吟之声不绝于耳,江边垂柳全部抽出新枝…… 好,不扯那么多,费如兰顺利诞下一子。 两府十三县之地,官民为之欢腾。他们是真的高兴,主君有继承人了,造反大业变得更加稳固。 当然,也有无数士绅诅咒,期待赵瀚的儿子夭折。 但似乎老天爷都在庆祝,今年春天风调雨顺,早早就降下两场春雨,终于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春旱。 元宵节刚过,突然天日晴朗,赵瀚抱着孩子在花园逛了一圈。 侍卫进来通报:“总镇,宋司工求见。” “快请!”赵瀚将孩子还给奶娘。 至于费如兰,正在屋里做月子。刚开始门窗紧闭,说是不能吹风,赵瀚让人挂上窗纱,强行把窗户打开透气。 宋应星快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属下,抱着一杆崭新的鸟铳。 赵瀚欣喜道:“鸟铳制成了?” 宋应星拱手说:“已制成三十把。去年许多铁匠,都在打造腰刀和枪头,今年招些过来锤制铳身,一年至少可打造五百把鸟铳。” “还是太少。”赵瀚说道。 “只能慢慢培养学徒,工匠多了就好。”宋应星说道。 赵瀚想了想说:“棉甲铁片什么的,可交给民间铁厂打造,官方工匠全力制造火器。” 宋应星虽然执掌工务司,但主要精力,都用于制造鸟铳和火药,长期住在分宜、新喻两县。田有年已经调任工务司副手,工务司的日常事务,反而是田有年在主持。 现在,赵瀚的兵器所有三个。 一个设于吉安府郊外,主要制作长枪、弓箭、皮甲、木盾。 一个设于分宜县铁厂,主要打造腰刀、枪头、箭头。 一个设于新喻县铁厂,主要打造棉甲的铁片——锁子甲做不出来,宋应星不懂熟铁拉丝技术。 赵瀚并没有把铁矿山全部占完,允许当地主动投靠的士绅,继续经营他们的矿山和铁厂。为了集中铁匠打造火铳,可以将部分简单工作,承包给私人铁厂制作。特别是棉甲的铁片,毫无技术难度可言。 这几个月来,兵器所自造的棉甲,就已经有三百多套。 棉甲可以防劈砍,可以防弓箭。根据戚继光所言,四五十步可防火铳,三十步肯定被打穿。那玩意其实就是一套特制棉衣,通过特殊手法将棉花反复捶打紧实,在里衬或表面嵌上铁片,比传统甲胄轻便许多。 与此同时,田有年还给出建议,招募篾匠编制头盔。 这种竹编头盔,可以防箭射,可以防刀砍。虽然效果有限,但胜在成本低廉,制造速度非常快。若想加强防御性,还可在编造之时,编进去几块铁片。 赵瀚取过火铳,笑着说:“走,随我去城外校场。” 一边走一边观察,这把鸟铳将近一米长。铳管前粗而后细,而且还有扳机,扣扳机可移动苎麻绳。 赵瀚扣了几下扳机,便明白其工作原理。 苎麻绳是可以缓慢燃烧的,其作用类似于信香。有了这种装置,火绳枪就不用专门点火,扣下扳机就能将火药引燃。 这种鸟铳,其实应该叫马六甲火绳枪。 赵瀚好奇问道:“枪管是如何打造的?” 宋应星解释说:“先打造铁梃,再以烧红之钢铁,裹住铁梃不断捶打,经过多次接合便可成管。又以四棱钢锥,透入管中旋转磨制,使得管壁光滑如镜,则药子发射毫无窒碍。” 渐渐接近校场,赵瀚忍不住问道:“不容易炸膛?” 宋应星只能说:“鸟铳迟早是要炸膛的,但我制造的鸟铳,肯定比朝廷的好上百倍。首先,以木炭生炉火,胜于石碳生炉火。其次,铳管皆钢铁打制,而非熟铁打制。当然,若是药子放得太多,还是有可能会炸膛。” 宋应星不晓得怎么炼苏钢,但他懂得广南灌钢法,就是佛山一带炼出的那种团钢。 “那多麻烦,”赵瀚说道,“若不长期训练,士卒很难拿准药量。可否先定合适药量,再用油纸壳包住,平时可以防潮防淋湿。作战之时,士卒手握纸壳,以牙齿撕开,再将壳内药子填入铳中?” “此法甚妙!”宋应星欣喜道。 走到校场门口,宋应星又问:“总镇,还有一种鸟枪,是否需要打造?” “鸟枪跟鸟铳不一样吗?”赵瀚没弄明白。 宋应星解释说:“鸟枪者,状如长枪,须两人方可操控。鸟铳百步而力竭(最远射程),鸟枪却可射出两百步以上。” 赵瀚算是搞清楚了,鸟枪就是鸦片战争时的抬枪,那玩意儿的枪管比人都高。 “不必,”赵瀚吩咐道,“只打造鸟铳,鸟枪太难操作了。” 宋应星又说:“还有一种万人敌,为守城之利器。” 赵瀚问道:“万人敌是何物?” 宋应星详细描述道:“以阴干的中空泥团,塞入火药,加毒火、神火之类。贯药安信之后,外以木架匡围,或以木桶塑泥。敌人攻城时,则点燃引线,抛掷城下,敌方人马皆无幸也。” 毒火,即在火药当中,添加砒霜、朱砂、粪便、银绣(提炼银矿石的残渣)等物。 神火,即在火药当中,添加朱砂、雄黄、雌黄、硼砂、磁末、辣椒面等物。 话说,明代捣鼓出了很多奇葩火器。甚至早在朱棣靖难之时,就已经有地雷出现,朱棣的燕军踩雷差点崩溃,也不晓得那些地雷是怎么引爆的。 赵瀚一下就听懂了,这玩意儿就是大号手榴弹。 但是,外壳是用泥巴制成,怕泥巴破碎,还用木条来匡住。 用木桶来装就更丧心病狂,已经不能叫手榴弹,而是桶那么大的炸弹。 肯定是扔不远的,只能用来守城。 赵瀚问道:“可否用陶瓷做壳,我治下山岭多白土,可以烧制陶瓷。制作一些小型的万人敌,野战之时亦可掷出,陶瓷爆炸的碎片也能杀伤敌人。” “此法可行。”宋应星点头道。 使用陶瓷炸弹的掷弹兵,不知欧洲的传教士看到了,会不会觉得赵瀚暴殄天物。 瓷器在欧洲多贵啊! 来到军营,军官们立即过来拜见,赵瀚让他们自己操练军队去。 行至训练弓箭手的靶场,赵瀚打开火药袋,发现里面竟是颗粒状的黑火药,不由问道:“此药何为黑色粒状也?” “铳炮之火药,皆此类也。”宋应星回答说。 黑色颗粒火药,诞生于唐末,道士炼丹搞出来的。 但真正大规模用于实战,是从元代开始。后世武威出土的元代铜炮,就有颗粒火药。呼和浩特出土的元末明初地雷,也发现残留的颗粒状黑火药。 赵瀚愈发惊奇,问道:“朝廷所造火药,皆为此物?” 宋应星叹息:“朝廷发给官兵的火药,很多都不能用,将领还得自己出钱购置火药。” 根据徐光启的记述,由于火药质量不佳,鸟铳制造粗劣,明军火枪部队,有时甚至不能打穿鞑子的重甲。 京营总督赵世新也说:“奸猾工匠制造的火药,粗劣不堪,搪塞行事,各军将官领到火药,都贱卖了自己去买好药。” 真的是工匠奸猾? 非也! 官吏各种克扣火药制作费,再好的工匠,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大明真的不是技术不行,而是吏治彻底败坏。 赵瀚退到五十步以外,请教宋应星如何填装弹药,然后瞄准前方的箭靶。 “砰!” 硝烟散去,箭靶如初。 那颗弹丸,也不晓得飞哪儿去了。 围观之人,都有些尴尬,也不好意思嘲笑。 宋应星说道:“初习鸟铳之人,脱靶实属正常。” 重新装填弹药,赵瀚微笑着前进,走到三十步距离,再次扣动扳机放枪。 “砰!” 这次居然命中了箭靶的边缘。 众人大呼神射,宋应星也惊讶道:“发第二弹便能命中,总镇天赋异禀也。” 屁的发第二弹,赵瀚穿越之前,也算连队里的射击小能手,都是用无数弹药喂出来的。 不过鸟铳这种滑膛枪,能够达到如此精准度,还是让赵瀚颇为意外。 主要归功于枪管很长,已经快接近一米了。 当然,宋应星所献火铳,属于严格打造的精品。若是增加人手、提高产量,即便品控再严格,整体质量也会下滑很多。 这种鸟铳,依旧得放排枪,各自射击很难取得战果。 赵瀚笑道:“这把鸟铳不错,今后就归我了。” 现在军中的高级将领,规矩最严的,纪律最好的,当属李正练出的部队。 赵瀚决定让李正统领火器营,暂时只有几十把火铳,再过一年就能有几百把了。 “火药原料还缺吗?”赵瀚问道。 宋应星回答说:“硝石须向宁都县购买,其余原料都不缺。” 宁都县就在永丰县东南边挨着,贩卖硝石的商人,可运至兴国县境内走小路,顺着赣江就把货物运到吉安来。 也有更便利的路线,一路水运至赣州,再从赣州水运至吉安。 但赣州那边防得紧,不准运送硝石这种战略物资。 赵瀚叮嘱道:“加紧打造火铳,做得好、做得快的工匠,可以提拔奖赏重用。若有工匠能改进工艺,也当大大奖赏!” 第184章 【一堆举人秀才】 杨嘉谟又是挨饿,又是受冻,又是生病,这些日子就喝了些粥,此时已经消瘦得脸颊凹陷。 醒来之后,他希望当面拜谢恩公,其实是想搞清楚状况。 很快,他的恩公们走进船舱,数量着实有点多。 而且,全是士子打扮! 丰城县举人甘大绶,丰城县举人袁秉琨,南昌府举人喻士钦,南昌府秀才涂廷楹,丰城县秀才袁茂龄,丰城县秀才甘棠淑,丰城县秀才涂贽…… “杨总镇,半月不见,你怎憔悴至斯?”喻士钦一脸惊讶。 袁秉琨说道:“杨总镇殚精竭虑,竟积劳成疾,真真令人唏嘘。” 涂贽说道:“庐陵赵先生那里,听说有名医,把杨总镇送去医治,定然可以药到病除。” “哈哈哈哈!” 众士子大笑不已。 杨嘉谟顿时回过味来,惊恐呼喊:“你们……你们竟要结伙从贼!” 袁秉琨叹息道:“若能保家卫国,谁愿意从贼?去年,我袁家襄助巡抚募兵三百余,又捐献钱粮助饷,只求能早日剿灭贼寇。可那李懋芳在作甚?纵兵勒索士绅、劫掠百姓,明明在临江府打仗,竟然勒索到丰城境内!” 袁茂龄冷笑:“即便如此,我袁家也无怨怼之心。巡抚大败之后,依旧在捐钱助饷。可丰城县被围多日,我等丰城士子,前去南昌苦劝,李懋芳只是按兵不动。这厮胆小如鼠,今后怕是只敢缩在南昌,丰城县他已经顾不上了。 涂贽说道:“李巡抚既然不顾丰城,我丰城士子只能自寻出路。” 杨嘉谟挣扎着爬起,想要跟这些士子拼命,但饥饿多日根本没力气,喻士钦一脚把他踹回床上。 涂廷楹怀里掏出一本《大同集》,朝杨嘉谟挥舞道:“这才是救世之书,庐陵赵先生必为英明雄主。” 涂氏也属江西大族,而且世代经商。 涂昌翰在丰城县率领家奴夺门献城,涂廷楹、涂贽这又跑去投奔赵瀚。代表着涂氏三个宗支,陆续背弃朝廷,他们眼里的赵瀚不是恶魔,而是鼓励发展工商业的小可爱。 甘大绶默然不语,他家虽在丰城县,但距离县城很远,反而是离抚州府更近。他家住在群山之中,虽是山里的望族,可土地田亩也没多少,《大同集》非常符合他的心意。历史上,这人再有一年多就能中进士,他做知县时的农业政策,被崇祯下令推广到整个湖广。 甘棠淑虽然也姓甘,但跟甘大绶家离得远。就在前些天,那些溃逃的卫所兵,有二十多人冲进他家抢掠。甘家仓促召集家奴抵抗,虽然打退了那些溃兵,但甘棠淑的父亲摔倒骨折,而且还有中风的迹象。 这十多个秀才、举人,皆对朝廷彻底失望! 转眼便至吉安府城,几个小厮拖着杨嘉谟下船,诸生结伴前往总兵府求见。 “烦劳通报,江西总兵杨嘉谟被捉拿至此。”袁秉琨拱手说。 不多时,众人被带进去。 三个举人,十一个秀才,竟然主动坐船来投,这让赵瀚非常高兴,总兵什么的反而无所谓。 士子们报上名讳,赵瀚热情相迎,直接请他们去内宅喝茶。 杨嘉谟也被捆进来,见到赵瀚之后,这货突然喊道:“赵先生,我愿投降!” 赵瀚说:“不必。” “我真愿投降。”杨嘉谟急道。 赵瀚叹息:“真的不必。” 杨嘉谟愈发焦急:“赵先生,南船北马,今后先生北伐,我可助先生训练骑兵!” 赵瀚有些不耐烦,吩咐说:“把他的嘴堵上。” “赵先生,北边非得有骑兵不可,你不晓得流寇跟鞑子都多凶猛……唔唔唔……”杨嘉谟被按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不停挣扎。 赵瀚问道:“怎抓住此人的?” 袁秉琨笑着说:“子纡兄(甘大绶)心善,见有人被困沙洲之上,便雇小船去接回溪港。没成想,竟然是江西总兵。” 喻士钦说:“在下曾于南城府城,见过此獠,一眼便认出来。” 袁秉琨又特别介绍说:“子纡兄乃是神童,九岁即中秀才。” 尼玛,这些神童,一个比一个离谱,九岁在江西考取秀才是什么鬼? 赵瀚当即赞叹道:“世间真有文曲星耶!” 甘大绶连忙说:“不敢,只是记性好些。” 一番闲聊,赵瀚获得了重要消息。 由于兵事再起,反贼似乎有攻打南昌的征兆,南昌诸县士绅终于急躁起来。 这些士绅主要分为三类: 第一类,便是眼前这些士子,主动代表家族前来投奔。 第二类,当缩头乌龟,一切都逆来顺受。似乎很难理解,但这类士绅的数量不少。 第三类,募兵帮助官府打仗。 你募兵几十,我募兵几百,零零散散加起来,外加其他知县的兵力,很可能在过年之前暴兵上万人! 这其中,还有带着银子逃到南昌的,他们的老家在赵瀚治下。比如吉水举人刘同升,逃到南昌之后,本想安心读书考进士,现在也打算散财募兵。 赵瀚明显把这些人逼急了,一旦攻占南昌,拿下整个江西是迟早的事。 “请赵先生速取南昌!”袁秉琨突然抱拳大呼。 “请赵先生速取南昌!”其余士子跟着一起喊。 赵瀚笑着说:“南昌城高池深,难以速取,且从长计议。” 这些家伙,都住在南昌和丰城,只有赵瀚夺取了南昌城,他们才会真正心安。若把战事拖好几年,不但百姓辛苦,他们这些士绅大族也得持续放血——打仗需要钱粮,小民没有盘剥空间之后,巡抚和三司肯定找大族劝捐。 特别是南昌大族,百年前经历宁王之乱,当时遭受的损失记忆犹新。 宁王没有为难他们,王阳明也没有为难他们。事后赶来的武将许泰,却以清查宁王余党为名,把南昌杀得尸体阻塞街道。 喻士钦拱手道:“我等皆知赵先生之意,无非高筑墙、缓称王,害怕攻占南昌之后,引来朝廷重兵围剿。可赵先生想过没有,即便不攻打南昌,朝廷就不会重视吗?朝廷至今没有派来大军,非不愿耳,实不能也。朝廷缺钱少粮,西北流寇,东北鞑虏,已让君臣焦头烂额,便是赵先生占据整个江西,朝廷也是无力围剿的。” 涂廷楹也劝道:“南昌乃江西重镇,诸气汇聚之地,可为夺取天下之基业!” 赵瀚只能说:“一年之内,吾必取南昌。” 从军事角度而言,如今的必取之地只有泰和县、万安县。拿下这两县之后,就能卡死南边的两广、福建官兵,只派水师即可把南方官兵给挡住。 至于北边,说句实话,就连刚刚攻占的丰城县,赵瀚都不想留在手里,那破地方不利于防守。 可这么多士子主动投奔,而且一大半是丰城人,赵瀚不要也得要,否则必然让这些读书人失望。正在做高级内应的王廷试,也会感到失望,觉得自己不受赵瀚重视。 见士子们情绪不高,赵瀚笑着说:“丰城县,我是会占据的。丰城县城,距离南昌府城,不足百里而已。待我巩固了丰城地盘,最迟明年秋收之后,便立即发兵攻打南昌!” 这个承诺,总算让眼前的读书人安心,一年时间他们还等得起。 十四个举人、秀才,被赵瀚送去白鹭洲书院听课,想必王调鼎跟他们会有共同语言。 数日之后,费如鹤带着俘虏回来。 “抓了三千多俘虏,”费如鹤说道,“都在永丰县造过孽,全部送去铁矿山挖矿?” 赵瀚说道:“手上沾过平民鲜血的,都送去挖矿!” “那还好,”费如鹤笑道,“有几百个鹅湖兵,我被他们认出来了,这些怎么处置?” 赵瀚问道:“他们没乱杀百姓吗?” 费如鹤叹息道:“说起来很复杂。这些鹅湖兵,本来是太监王衡招募训练的,用于剿灭上泸镇的的教匪。王衡军纪不严,士兵在上泸镇乱杀过百姓。但王衡被皇帝召回北京,鹅湖兵也回家种地,后来又被知府张应诰招募。张应诰的军纪很严,粮饷也给得足。这次偷袭吉水,几百鹅湖兵属于精锐,相对还算比较听话。他们肯定是有抢掠行为的,好在没有杀人,也没有强暴妇女。” “只抢掠,不杀人,你自己相信吗?”赵瀚冷笑。 费如鹤有些尴尬:“至少杀得不多,只杀那些想要反抗的。” “说,那些鹅湖兵,是不是熟人很多?”赵瀚直接拆穿。 费如鹤说道:“有一个没出五服的族兄,还有十几个出了五服的族亲,其余皆为鹅湖附近的良家子。他们真是精锐,面对围困伏击,竟然没有崩溃,投降的时候还聚在广信知府身边。训练了两年多,实战见血过的老兵啊!而且,他们杀的百姓不多,至少跟其他兵比起来不多。” 赵瀚仔细思考道:“打散了编入正兵,我要扩军备战!” 泰和县被贼首赛吕布祸害得够呛,地主几乎被杀完了,百姓的生活更加艰辛。而且因为战乱,大量百姓死亡或逃走,赵瀚可以迁徙一些农民过去,缓解现有地盘里的耕地不足问题。 而且,拿下泰和县,才能堵住南边的地形缺口,来再多官兵他都不怕。 第189章 【欢聚】(为盟主cry疯子加更) 娄氏带着景行苑的人来了,有费如梅、赵贞芳、迎春、冬福等人,也有费纯的父母和弟弟(三岁大)。 当然,还有费映环的幼子,才两岁大的费如皋。 他们远行的借口,是搬去福建那边,跟在外当官的费映环住在一起。 “那就是南昌城吗?城墙好高啊!”费如梅已经十五岁,长得跟姐姐很像,不过性格更加外向活泼。 不怪费如梅惊叹,南昌城墙高达93米,厚67米。不计三合土和条石地基,地下还有深达35米的城墙——你想挖地道都挖不进来。 为了增强防御力,城门被削减至七座,每座城门都增筑了瓮城,且每座瓮城都有千斤闸。 至于护城河,宽35米,深5米。 想攻城,先填护城河,这已经是个大工程。 若无内应,南昌城是不可能攻破的! 赵贞芳跑出来说:“二姐,娘让你别乱跑,快快回船舱去。” 费如梅说:“我没有乱跑啊,就出来看看稀奇。” “快进去。”赵贞芳说道。 费如梅撇撇嘴,转身回舱去了,颇为留恋的再看了南昌城一眼。 赵贞芳跟着进去,笑着说:“娘,二姐回来了。” “这里不要乱走动,过了南昌再出去。”娄氏叮嘱道。 “为什么啊?”费如梅颇为好奇。 娄氏不愿解释,只说:“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赵贞芳问道:“娘,听说吉安府有反贼,我们路过吉安府不怕反贼抢吗?” “不怕。”娄氏笑容古怪。 如今的赵贞芳,跟娄氏格外亲热,已经把娄氏当成亲娘对待。 只因娄氏本身就待她不错,赵瀚起事的消息传回,就加倍善待起来。甚至在私底下,景行苑的家奴们,称呼赵贞芳为“三小姐”。 赵贞芳打开舷窗,默默看着岸边景色。 她的心情迫不及待,听说哥哥也在福建,终于可以跟哥哥团聚了。 前方遇到钞关,排队交钱之后,大船总算顺利通过,娄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赵瀚的地盘! 江西巡抚李懋芳,已经被召回北京,但其私设的钞关仍在,左布政使丁魁楚收钱快乐得很。 新任江西巡抚、南方五省总督朱燮元,如今依旧在贵州,估计还没收到消息。 不过嘛,江西总兵朱国勋已经赴任,而且坐船直奔九江,从江州兵备佥事那里接管水师。 朱国勋以前在福建打海战,靠刷海盗不断积累军功,因参与覆灭刘香而升至副总兵。他自然是会打水战的,并且有些看不起内陆水师,认为击败赵瀚的水军轻轻松松。 此时此刻,他一边在鄱阳湖操练,一边派人联络郑芝龙,希望能买些火炮装备在船上。 江西的官兵与反贼,都在升级武器装备! 船行至丰城码头靠岸,娄氏派人登陆采购食品,同时把费廪、凌氏叫来。 “夫人!”费廪夫妇恭敬行礼。 娄氏微笑道:“坐。” “谢夫人。”夫妻俩小心翼翼坐下。 娄氏问道:“你们可知,此行是去哪里?” 凌氏回答:“去福建。” 娄氏摇头:“去吉安。” “吉安可是反贼的地盘。”费廪惊道。 庐陵赵贼的大名,早就传遍整个江西。更何况,广信知府兵败身亡,四千多乡勇只逃回去几百个,铅山那边简直谈起赵贼就色变。 娄氏微笑道:“庐陵赵贼,便是瀚哥儿。” “瀚……瀚哥儿!”夫妻俩惊得合不拢嘴,瞪大双眼看着娄氏。 娄氏又说:“你们的儿子,是瀚哥儿手下大官,帮瀚哥儿掌管钱粮。” 夫妻俩并无喜悦之情,反而惊得浑身发软,仿佛就像天塌下来一般。 他们是做家奴的,即便有野心,也不过多贪点钱财,今后做鹅湖费氏的大管家。凌氏更被收拾得服服贴贴,早就熄灭了做夫人的念想,再不会自称为“凌夫人”。 造反,距离他们太过遥远。 娄氏指着舷窗外的城池:“这座县城,也是瀚哥儿的。” 夫妻俩面面相觑,他们的世界,只有鹅湖费家大宅。 费廪年轻时,跟着费映环一起去过铅山县城,也去过广信府城,好歹还算有点见识。 而凌氏,去一趟河口镇,对她来说就是出远门了。 这里整座城市都是瀚哥儿的,已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范围。 娄氏拿出两人的身契,说道:“瀚哥儿治下,不许蓄奴。费纯做了大官,也不可能让你们再当奴仆。且拿去。” 费廪下意识接过,突然给自己一耳光。 不是在做梦! 夫妻俩受惊过度,甚至都忘了感谢,只傻傻愣在那里。 “你们去休息,可以喝点黄酒压压惊。”娄氏说道。 夫妻俩梦游般来到邻舱,各自呆坐半晌。 突然,凌氏问道:“纯儿做了反贼大官?” “应该……没错。”费廪还有点迷糊。 凌氏突然捂嘴大哭,流泪道:“呜呜呜……这可怎生是好,被官府抓了是要砍头的!” 费廪也恐惧得发抖,自我安慰道:“不会,不会。庐陵赵……瀚哥儿厉害得很,听说官兵都打他不赢。” “再厉害的反贼,也还是反贼,皇帝派更大的官来打他,他又哪里打得过?到时候就完了!”凌氏越想越怕,哭得更加伤心。 “哭哭哭,你哭有什么用?” 费廪被哭得心烦意乱,呵斥道:“儿子已经做贼了,哭就能把他哭回来?夫人是有主见的,她也去了吉安,今后她做什么,我们跟着做就是。” “对对对,夫人也去……”凌氏突然愣住,“如鹤少爷,该不会也做了反贼?” 费廪顿时醒悟,猛拍大腿道:“难怪夫人待春芳(赵贞芳)那么好,原来她早知道这档子事。如鹤少爷肯定做贼了,纯儿就是跟他一起出门的。” 似乎费如鹤一家子做贼,就能给他们安全感,凌氏突然就变得不那么害怕。 非但不怕,凌氏还兴奋起来:“纯儿做了大官,咱们今后岂不是可以享福了?” “你想什么呢?”费廪无语道。 凌氏开始幻想:“我要买十个丫鬟、十个小厮伺候着,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对了,你祖上姓什么?” 费廪摇头道:“不晓得。” “那就还是姓费,也不用再改过来,”凌氏突然呵斥,“你不准纳妾!” 费廪哭笑不得:“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凌氏冷笑道:“那可说不准,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不纳妾的?” 不说还好,凌氏这么一说,费廪还真就动心了,开始幻想自己能纳几个美貌小妾。 在夫妻俩的幻想当中,客船渐渐驶向吉安府。 每经过一座县城,他们都激动不已,因为全是瀚哥儿的地盘。 到得吉安府城,夫妻俩跟着娄氏上岸。 凌氏低声说:“瀚哥儿的地盘真大,听说有十多个县,咱们才路过几个。依我看啊,瀚哥儿今后能做皇帝,咱们纯儿就是那开国功臣,你后半辈子就等着享福。” “莫要乱说,莫要乱说。”费廪连连提醒,自己心里却乐开了花。 负责接人的士卒,跑去总兵府通报,立即就有侍卫出来迎接。 迎春和冬福两个丫鬟,也渐渐感觉不对劲。 但又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只能跟着娄氏一起进去。 这里以前是府衙,虽然一半属于办公场所,但内宅的面积也大得很。 穿廊过院一阵,终于看到有人。 前往铅山接人的几个士卒,立即敬军礼说:“总镇,人已经带到了。” “很好,辛苦了。”赵瀚微笑道。 费如兰怀里抱着孩子,跟着赵瀚一起上前。 “泰水大人。” “娘。” 娄氏乐得笑开了花,高兴道:“好,好!”她接过外孙,“孩子叫什么?” 费如兰回答:“未满百日,还未取大名,小名唤作‘铳儿’。” “铳儿?”娄氏没听明白。 “就是火铳的铳,”费如兰无奈道,“铳儿生下来不久,就有部下进献火铳。” 这边母女俩在说话,赵瀚则朝妹妹挤眉弄眼,赵贞芳压抑着心中欢喜只是笑。 费如梅终于回过神来:“姐姐,你跟瀚哥哥成亲了?那我岂不是要叫姐夫?” “不喜欢吗?”赵瀚笑问。 费如梅笑道:“喜欢得很,姐夫好!”她又转身对赵贞芳说,“我姐变成你嫂子了。” 赵贞芳连忙行礼:“见过嫂嫂。” “诶!” 费如兰非常高兴,拉着赵贞芳的手,给她戴上一只玉镯子。 众人叙旧一番,费廪、凌氏夫妇,被送去费纯自己的宅第。 知县级别以上,都配有公宅居住,要么是衙门自带的,要么是灭了恶霸豪强抢来的。这些公宅不可买卖,调任或离职之后,必须让出来给下一任。 赵贞芳可不管什么反贼,她跟着哥哥便好。 四下逛了一圈,赵贞芳突然黯然叹息:“这么漂亮的房子,要是大姐还在就好了。” 赵瀚安慰说:“我已经派人在找了。” 真的已经在找,赵瀚请人画了画像,让徐颖帮忙打听。 画像肯定会失真,主要靠名字和线索。 扬州、镇江、南京、九江和南昌,都有赵瀚的密探,目前主要在这五个城市碰运气。 (有书友说棉甲问题,已经修改,但棉甲的铁片,是可以镶嵌在外面的。) 第185章 【虎将】 吉安城,兵事院。 兵事院的权责范围有:招募士兵,编练军队,掌管兵籍,领军作战,评定战绩,提拔军官,推选将领。 相比被阉割的大明五军都督府,赵瀚的兵事院权力更大! 现如今,费如鹤是兵事院的掌院。 赵瀚决定扩军备战,扩充多少正兵,新编多少部队,费如鹤无法做主,那属于军务司(李邦华)的权责范围。 但是,费如鹤可以先挑几个兵,今后划拨到自己直属部队——现在制度还不完善,地盘壮大之后,兵事院的主官,肯定不能亲自统兵。即便要统兵,也得临时卸任兵事院日常职务。 “俘虏名册拿来。”费如鹤吩咐道。 他的秘书直接递上一份名单,说道:“掌院,总镇让我交给你。” 费如鹤一看就气炸了,说好了把鹅湖兵,打散编入各个部队。可赵瀚提前甄别出八人,直接送去挖矿,完全不跟费如鹤商量。 那八个被送去挖矿的鹅湖军官,其中五个都姓费! 费如鹤完全失去理智,离开兵事院,直奔总兵府衙门。 “赵兵院,总镇正在议事,你不能进去……赵兵院……赵将军……”侍卫慌忙阻拦。 “滚开!” 费如鹤强行将侍卫推开,一脚踹开会议室大门。 庞春来、李邦华、陈茂生、萧焕等人,都扭头看来,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赵瀚微笑道:“坐。” 费如鹤没有坐下,而是质问:“这才两府八县之地,你就要卸磨杀驴了?” “公事公办,”赵瀚解释说,“那些鹅湖兵,我可以不全部追究,但领兵的军官必须法办。” 费如鹤冷笑:“办了八个军官,竟有五个姓费?” 赵瀚反问道:“鹅湖兵的军官,能不姓费吗?” 这个倒是实情,只要赵瀚严惩军官,肯定是姓费的占多数。 “为何不事先跟我商量?”费如鹤问道。 赵瀚问道:“你会答应?” 当然不会答应,费如鹤骨子里是重情之人,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把族亲送去挖矿。虽然挖矿定性为劳动改造,撑过五年就能获得自由,但就算活着出来也是一身病。 费如鹤却不承认此事,嘴硬道:“你跟我商量了,我必然会答应!” 赵瀚放缓语气,安抚道:“坐下慢慢说。” “我不坐!”费如鹤站着怒视赵瀚。 赵瀚叹息说:“唉,你回家一趟。” “果然是鸟尽弓藏。”费如鹤冷笑。 赵瀚只能解释道:“咱们治下的各县,必然有官府探子。你我的身份,迟则一年半载,快则两三个月,必然传到江西巡抚那里。你就不提前把家人接来?兵事院掌院的位子,我先给你留着,你也回家冷静冷静。想好了,继续回来做事,想不通也可以不回来。” 几百鹅湖兵,分散到各个部队,费如鹤的身份早晚传出去。 费映环在福建做官也不稳,必须尽早派人通知。 赵瀚真不怕费家势大,赵瀚不是刘邦,费家也不是吕氏。 刘邦和吕氏属于创业合伙人,而且股份非常接近,更何况秦末的制度能跟明末相比?吕家是有私兵的,比例非常大! “继续开会!”赵瀚不再理睬费如鹤,也没有让他出去。 陈茂生说道:“实情就是这样,宣教团和各级官府,都认为每县划镇太多。分田初期,有许多事情要做,官吏自是忙得不可开交。可分田之后一两年,就显得镇级官员冗余。村镇事务,有村长和农会协助,镇级官员好多都无事可做。” “我同意每个县再减一镇,”庞春来附和道,“官吏俸禄开支太大了。” 左孝良说:“至少该减两个镇,就拿庐陵县来说,六个镇足矣。我中秋回了一趟老家,我堂兄便在镇上为吏,他说除了夏秋两季征粮,还有遇到旱灾洪灾很忙,其他时候都闲得抓虱子玩。” 众人纷纷发言,赵瀚完全无法反驳。 古代皇权不下县,赵瀚生生弄出镇级机构,就是为了权力深入基层。 可现在看来,好像有些脱离实际了。 左孝良的老家,就在武兴镇对岸,那里很早就归为赵瀚治下。该分的田已经分了,推广作物也推广了,开荒也已经开了,水渠这些也修复了,还新挖了几条水渠。 然后,镇上官吏就找不到事做,一天到晚跑去衙门混日子。也就夏秋两季征税,或者遇到水旱灾情,他们才临时性的变得忙起来。 就连一直认为该控制基层的陈茂生,也通过宣教团的反馈,觉得镇级衙门应该消减。 赵瀚仔细思考一番,突然笑道:“就该这样,咱们基业草创,很多事情肯定会犯错。错了就该改正,今后还有这样的错误,我希望诸位能够畅所欲言。这样,每县消减两个镇,所属官吏分别调去丰城县、泰和县、万安县和龙泉县。” 正在生闷气的费如鹤,冷不丁问道:“要打泰和县了?” “怎么,你有兴趣?”赵瀚笑问。 费如鹤没好气说:“我憋了一肚子火,正好拿泰和县的贼寇出气。” 赵瀚问道:“你娘谁去接?” 费如鹤说:“我派些心腹回去,只需把景行苑的接来,祖父、祖母、二叔、三叔都可以不动。咱们在这边搞出的阵仗越大,那边的地方官就不敢轻易动手。” 李邦华说道:“既然赵兵院(费如鹤)来了,那就把兵事一起商议。我认为,包括总镇的亲兵在内,正兵应该扩充到八千,其中两千人为水师。东边的永丰县,也应该拿下来,这样才能提高纵深,增强东边地盘的防御。” “我同意!”费如鹤立即答应,他作为掌兵之人,自然希望兵越多越好。 赵瀚问庞春来和陈茂生:“若拿下永丰县,官吏和宣教员够不够?” 庞春来说道:“每县撤两镇,就多出十六个镇的官吏,再提拔一些肯定够用。” 陈茂生说道:“宣教官也是够的,今年发展很快,以家奴、妓女、贫寒士子居多。” “那就好,”赵瀚提醒道,“茂生,让宣教官平时多读读《孟子》,四书五经也是很重要的。你的宣教司,可是相当于大明礼部,不能被那些读书人看扁了。” 陈茂生笑道:“我在读《孟子》呢,孟子的书是真好。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而为诸侯,得乎诸侯而为大夫。这段话的关键,我认为是‘得乎丘民’,跟咱们的大同理论一样,都是要为老百姓做主。” 孟子的“民为贵”,可不仅指士绅贵族,而是“丘甸之民”,包括辛苦耕作的农民,甚至是更侧重于农民。 赵瀚又说:“还有,平时让他们多学算术,就是现在孩童都要学的泰西算术。” “我回去就让他们学。”陈茂生说道。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两府八县之地,现在还要扩张五县:泰和县、万安县、龙泉县、永丰县、丰城县。 争取在明年春耕之前,完成全部分田工作,到时赵瀚就是实控十三县的大反贼。 正兵则扩充至八千人,陆军六千,水军两千。 水军占比很重,但身处江西,必须大力发展水军。 散会之后,赵瀚当天就接到消息:永丰知县病逝,主簿、典史遵其遗命献城归附,而且还有上千人的精锐乡勇。 费如鹤心里憋着怨气,在赵瀚那里发泄一通,又不好真的因此翻脸,第三天便提兵跑去打泰和县。 纯粹找人撒气。 当他坐船来到泰和城外时,这座县城已经被包围,正是在龙泉起兵的方胜昌、方胜弘兄弟。 听说费如鹤带兵来了,方氏兄弟连忙来见:“拜见赵兵院。” “两位兄弟不必拘礼,”费如鹤问道,“此间战事如何?” 方胜昌说道:“盘踞在各村镇的反贼,已经被肃清,剩下的都躲进了县城。我兄弟二人,本打算过年的时候,献上三县给总镇做礼物。” 费如鹤问道:“贵军有多少兵力?城中贼寇又有多少人?” 方胜昌说:“我军有兵力七千余,但精锐只有七八百。至于城中贼寇,乌合之众而已,每次在城外开战,都是被一击即溃,他们连龙泉县的山中土匪都不如。” 费如鹤还有一个任务,说道:“赵总镇打算接收南方三县,不知两位兄弟,今后想做文官还是武官。” 方胜弘问道:“文官如何,武官如何?” 费如鹤说道:“我们这边有规矩,想必两位已经清楚。但两位献土有大功,若做文官,可从县丞做起。若是做武将,可从统兵五百人的把总做起。” “我做文官。” “我也做文官。” 揭竿起义造反,打下龙泉、万安二县,又快夺取泰和县的方氏兄弟,竟然异口同声的选择做文官。 因为,他们本就是读书人! “那好,”费如鹤笑道,“待此间战事了结,两位可去丰城县、永丰县做县丞,这是总兵府已经商量好的决议。” 攻城云梯,方氏兄弟已经打造好,而且围攻多日,城内防御物资消耗得差不多。 这些贼寇不愿投降,因为作孽太多,投降也是个死。 第二天,费如鹤派人去城下喊话:“庐陵赵二将军在此,城内贼寇听着,若是献城投降,普通贼寇可以免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铁矿山如果满员,可以送去修水渠、开荒山。 当然,这种话不会说出来。 连续喊了十几遍,再次攻城的时候,普通贼寇的抵抗果然弱了许多。 费如鹤一直在观察战局,突然他脱下锁子甲,只穿着棉甲大呼:“随我夺城!” 方胜昌连忙劝阻:“赵将军,不必亲身涉险。” 费如鹤气呼呼说:“老子在总镇那里受了气,今天非要杀人出气不可!” 这货亲自带着数百士卒,一路奔至城下,朝着选好的目标城墙攀登。那里的落石、滚木已尽,金汁和滚油也倒完了,费如鹤提着刀就往上爬。 一路爬至女墙,迎面刺来竹枪,费如鹤低头闪过,然后猛地翻进去。 “杀!” 费如鹤顺手砍死个小兵,扯开嗓子大吼:“庐陵赵二在此!” 赵天王是赵瀚,赵二将军是费如鹤,这些都是周边反贼给起的破名字。 庐陵赵二亲至,顿时把贼寇吓破胆,无数小贼扔下兵器就逃。 一个叫“黑面虎”的贼首,带着心腹老贼赶来,提刀大吼:“别人怕你赵二,我黑面虎可不怕!” 这厮面色如炭,生得虎背熊腰,也不晓得以前是干啥的。 一刀劈来,虎虎生风,显然是个练家子。 “当!” 费如鹤练了十年刀法,一刀将对方的兵器劈开,顺势转身借力又是一刀。行云流水,毫无窒碍,那贼首都没反应过来,第二刀已经劈至面门。 黑面虎,瞬间变成烂额虎,被费如鹤一刀砍进额头。 “虎爷死了,快跑啊!” “庐陵赵二好凶!” “……” 费如鹤此次就是来撒气的,完全不顾麾下士卒,只是提着刀往前冲,沿途见到贼寇就砍。 这货一路追砍二十余丈,接连砍死十余人,吓得贼寇惊慌逃窜。逃着逃着就溃了,一整面城墙都在溃,费如鹤独自撵着上百贼寇追杀。 方氏兄弟站在城下,此刻看得目瞪口呆。 “真虎将也!”方胜昌吞咽口水说。 方胜弘咋舌道:“幸好选择归附,否则就眼前这位,便能让咱们招架不住。” (扩张为十三县后的地图,会在章节末附上,看不到的请刷新。) 第190章 【铁面无私的投机者】 赵贞芳和费如梅两个小姑娘,一直围着婴儿打转,总想伸手去逗弄一番。 娄氏、费如兰母女,则进屋聊起近况,以及吉安府的许多规矩。 不多时,费如鹤也来了,让人把行李搬回自家宅第。母亲和妹妹过来,肯定是跟他一起住的,岳母住女婿家有些不方便。 “哥哥,铳儿怎一直睡觉啊?也不睁眼看我们。”赵贞芳好奇问道。 赵瀚笑着说:“他睡着了才长得快。” 于是赵贞芳又蹲下,跟费如梅一起看婴儿睡觉,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 她们坐着看小孩,赵瀚就坐着看她们,春日暖阳晒着,正是一年之中的好时光。 好时光没持续多久,萧焕就来求见,并且递上几份文件。 泰和县由于被赛吕布打烂了,人口严重不足,须得迁徙不少农民过去。县城之内,也被杀得够呛,须得迁一些商户和游民前往。同时,该县原有的农民,除了低息向粮行借粮之外,也该分发一些粮食和种子度日。 里面牵扯的钱粮甚多,而且操作过程中稍显混乱,泰和知县竟然趁机贪墨钱粮。 窝案! 从知县到文吏,再到镇长和粮行人员,一共有十七人牵扯其中。 而且讽刺的是,参与贪污的官吏,大部分属于贫寒士子,甚至还有一个还是佃农出身。出面告发此事的,反而出自士绅阶层,属于最不让赵瀚省心的大族子弟。 赵瀚仔细看了处置方案,一切都按规矩办的,他签字盖章之后说:“转交庞先生,让他重新任命官吏。” 萧焕带着文件离开,赵瀚叹息一声,躺在竹椅上晒太阳。 地盘才扩大到十三县,贪污案便越来越多,要是今后占据整个江西,那些家伙还不要翻天? 幸好,无数读书人想着往上爬,喜欢举报自己的上司腾位子。 此时此刻,费纯也忙得很。 这次泰和县的窝案,牵涉到两个粮行人员。他决定组织人手,对所有粮行进行一次大清查,肯定能够再查出几个蛀虫,顺便吓退那些想要胡乱伸手的家伙。 费廪和凌氏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儿子回家,干脆把家里的佣人叫拢来。 “这么大的宅子,就你们四个下人?”凌氏皱眉道。 一个女佣说:“就我们四个。” 费廪问道:“谁是管家?” 无人回答,没有管家。 凌氏不由叹息:“这傻儿,当主子都不会,竟连个管家也没有。你们都自报姓名,我且熟悉一下。对了,今后要称老爷、夫人,别没大没小的。” “我叫左翠。” “我叫刘李氏。” “我叫……” 凌氏突然打断:“停!什么我我我的,今后须自称奴婢。” 刘李氏说:“赵先生不准蓄奴,也不许佣人自称奴婢。” 凌氏冷笑:“你们不是奴婢是什么?” “佣工。”刘李氏回答。 费廪没有再说话,而是偷偷打量左翠,感觉这个丫鬟长得还可以。 凌氏清了清嗓子:“你们所说的赵先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大人物,管的也是大事,这家宅里的小事不归他管。我儿不会做主子,由得你们野惯了,今后须得立下规矩。你们的名字也得改,今后都要姓费,跟着主家改姓便是规矩。” 四个佣工面面相觑。 刘李氏说:“夫人,若真要改姓,那我请求辞工。把这个月做完,领了薪水就走,夫人可以另聘佣工。” “嘿,还反了不成,”凌氏呵斥道,“给我掌嘴!” 无人动手,都感觉凌氏是智障。 赵瀚对私自蓄奴、虐待佣工查得很严,只要跑去官府告状,肯定是告一个查一个,借机打压那些不听话的士绅大族。 刘李氏说道:“夫人,我儿子是赵先生的兵,我不做佣人也能过日子。夫人不放我走,我去官府告状便是,想要我改姓那是不可能的。” “你儿子是兵,我儿子还是官呢!” 凌氏丝毫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跑去找来一根棍子,照着刘李氏就打下去。 刘李氏也不躲,只用双手挡住脑袋,打出的伤痕可以做证据。 这是城里的宣教官们告诫的,那些宣教官,经常挨家挨户宣传,让受到虐待的佣工一定记得报官。 凌氏一顿抽打,收手怒斥道:“服了没?服了就跪下认错!” 刘李氏拉起袖子查看,发现双臂被打得淤青,立即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她儿子不但当兵,而且是军中宣教官。她的丈夫早死,只有一个独子,闲在家里也没事,干脆就应聘住进费纯宅中做女佣。 今年春天,吉安府城的游民,迁了一大批去安福县城,已经出现用工短缺的征兆。 离了这里还怕找不到工作? 刘李氏以前孤儿寡母,受过太多窝囊气,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受气了。 “拦住她!”费廪吼道。 还是没人动手。 剩下的三个佣工,虽然不敢反抗,却也不会配合。 来到庐陵县衙,刘李氏自然不可能直接见知县。先是进了县衙特有的调解室,这玩意儿整个大明都有,主要用于处理民事纠纷。 “姓名。” “刘李氏。” “年龄。” “三十六。” “……” “所为何事?” 刘李氏拉起自己的袖子:“我是赵司财(费纯)家的女佣,赵司财的爹娘来了,逼着我自称奴婢,逼着我改姓,我要辞工她就打我。” “赵司财?”调解人员惊道,“总兵府的赵司财?” “就是那个赵司财。”刘李氏说。 “你等一下。”调解人员不敢做主,立即跑去请县衙刑房的主事。 刑房主事听到汇报,同样不敢做主,又跑去找县丞陈文魁。 陈氏乃清江县第一大姓,赵瀚出兵樟树镇时,还在跟官军对峙期间,陈文魁就主动来投靠,而且给赵瀚军中捐赠大量药材。 陈家还捐赠了金疮药秘方,对治理外伤有奇效,可算是立下了大功。 陈文魁自己是秀才出身,不但积极配合分田,还再次捐钱捐粮捐药材。他夏天在清江县参与分田工作,冬天又在丰城县参与分田工作,一路考核全部为优等,当地盘扩充到十三县之后,此人被火速提拔为庐陵县丞。 不管是否政治投机,这种人都必须大力提拔! 刑房主事说道:“这案子牵扯到赵司财,要不要等县尊回来处理?” 知县下乡巡视春耕去了。 陈文魁拍案说:“卿相犯法,与庶民同罪。照章办案即可,哪用得着等知县回衙!” 陈文魁确实是个投机者,他早早就中了秀才,一直考到四十七岁都还没中举。赵瀚造反让他看到另一种希望,于是捐献出近半家产(不含田亩),又兢兢业业做事,果然快速获得提升。 他已经快五十岁了,没有时间再蹉跎岁月,干出的事情越大越好。 对别人而言,这桩案子很棘手。对陈文魁来说,却是一个获得名声和政绩的机会! 他家不但是大地主,而且还是大药商,他从小啥都不缺,对钱财已经没什么兴趣。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做大官,能青史留名就更好! “点班,随我去抓人!” 陈文魁一声大呼,浑身热血沸腾。 别说费纯,就算庞春来、李邦华的家人犯事,陈文魁也是说抓就抓的,他早就已经摸清了赵瀚的脾气。 一路奔往费纯的宅第,陈文魁越想越兴奋,他要做包拯、海瑞之流! 看到一群衙役冲进家里,费廪和凌氏都有些懵,对官府天然的恐惧再次笼罩心头。 费廪哆嗦道:“我……我没有犯事。” 凌氏也点头哈腰赔笑道:“这位官爷,我就是教训了自家奴婢,官爷莫要听那恶奴颠倒黑白。” “你可有殴打刘李氏?”陈文魁问道。 凌氏说道:“刁奴不听话,我便教训了一顿。” 陈文魁立即大喝:“带走!” 夫妻俩稀里糊涂就被带去衙门,由于太过害怕,竟然忘了自己儿子是大官。 进县衙开始审案,夫妻俩吓得同时跪下。 陈文魁哭笑不得,甚至还有些失望,他其实盼着费纯的父母暴力抗法,如此方能显示出自己的铁面无私。 可堂堂“赵司财”的亲爹亲妈,居然见到个县丞就跪下了……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夫妻俩跪在大堂,不停的磕头求饶。 “快快站起!” 陈文魁吓得连忙自己站起来让开,审案是审案,他可不敢生受费纯父母的跪拜。 衙役连忙将二人扶起。 很快,主簿和刑房主事也来了,主审官已经到齐。 陈文魁重新坐下说:“带原告刘李氏!” 刘李氏来到大堂,静静站在一边。 “嗙!” 陈文魁一拍惊堂木,说道:“原告刘李氏……欸,你们怎又跪了?” 却是费廪、凌氏夫妇,被惊堂木拍得膝盖发软,下意识的齐刷刷跪下。这次不但陈文魁站起,主簿和刑房主事也站起来,躲到旁边不敢接受二人跪拜。 凌氏不但自己下跪,还呵斥旁边的刘李氏:“你这刁奴,见了官老爷还不跪下!” 刘李氏站着说道:“我儿是军中宣教官,他常回家说,人人生而平等,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须跪当官的。” 接下来的审案过程,费廪、凌氏全程被衙役架着,否则他们还想下跪。 也没啥好审的,凌氏被杖责二十,由于她是妇人,不用脱裤子挨打。并且,看在费纯的面子上,行刑时打得很轻。 另外,须赔偿刘李氏三个月工资,双方就此提前解除雇佣合同。 审案到一半,费纯就闻讯赶来,他不方便进去打扰,待审理结束才走进大堂。 陈文魁立即上前,恭敬作揖道:“赵司财,得罪二老了。” 费纯心里当然有气,冷着脸说:“陈县丞铁面无私,在下佩服之至。” 陈文魁再次失望,费纯居然不当场发作。 倒是凌氏咋呼起来,她见陈文魁对儿子很恭敬,顿时哭喊道:“纯儿,你可要给你娘做主啊……” “回去再说!” 费纯心烦得很,忍不住呵斥亲娘。 (看到还有书友,在讨论棉甲的事情。咱们按戚继光的说法,棉甲可以防御四十步的火铳射击,但三十步距离肯定被火铳打穿。) 第191章 【走出闺阁】 费纯这阵子是真的忙,从去年冬天,一直忙到春耕时节,就连过年都没好生休息过。 而且,他也不知道父母哪天能来,忙于工作忘了双亲的性格要惹事。 回家的路上,凌氏还一路絮絮叨叨,抱怨儿子做了恁大官,居然连一顶轿子都没有。 费纯无奈叹息,招来路边的舆夫,喊了两架舆轿,让父母坐着滑竿回家。 古今许多大儒,反对轿子这种东西,认为是将百姓当牛马。 赵瀚这个提倡人人平等的,反而允许轿子、滑竿的存在。甚至开创了一个行业,让无业游民到官府登记,只需上交少量规费,就能用滑竿载客赚钱。 可以理解为黄包车,也可以理解为出租车。 既能为官府创收,也能缓解城市就业。 费廪、凌氏夫妇,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抬着走,顿时心里好受了许多。 凌氏说道:“纯儿,再喊一架舆轿,你是做官的怎能走回去?莫要太寒酸了,被人看不起。” 费纯只得解释:“娘,若无必要,瀚哥也是自己走路。瀚哥的规矩多得很,家里不准蓄奴,也不准虐待佣人。还有,你们今后莫要张扬惹事,这次只是挨板子罚钱,再犯就会罪加一等!若有人来家里请托,无论送礼多少,都不能收下,否则我哪天被砍头都不知道。” 砍头? 凌氏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费廪问道:“你跟瀚哥儿好得很,收点钱也要被砍头?” 费纯说道:“贪得少罚田降职,贪得多就去山里挖矿,贪得再多就直接砍头!换成哪个都一样。” 费廪嘀咕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养个丫鬟都不行,你们还造个什么反?” 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费纯只能说:“爹,娘,你们只要记住,若是胡乱收礼,儿子这官位就不保,脑袋也容易搬家就成。” 夫妻俩真被吓住了,甚至都不敢再乱说话。 回到家中,费纯自是详细诉说规矩,哪里必须注意,哪里不能违反,并拿出五两银子给父母置办衣服。 凌氏问道:“纯儿,你现在的俸禄是多少?” “月俸十二两。”费纯回答。 费廪吐槽说:“这瀚哥儿真是吝啬,费氏商行的大掌柜,月俸都有十两,年终还能分红。” 费纯叹息道:“官俸已经很高了,我恨不得再降低点。” 为啥? 因为费纯主管钱粮啊,他已被搞得焦头烂额。 赵瀚给官吏的工资开得高,费纯那12两银子的月俸,若按吉安府粮价来换算,相当于大明朝廷正四品官员。 当然,粮价是浮动的,吉安府这两年丰收,粮价相对来说比较低。 若是遇到大灾之年,费纯的俸禄对照大明官员,可能直接从正四品下降到正六品。 另外,冬天还有炭火补贴,知县以上官员还有纸墨补贴。 不管如何,只要不铺张浪费,费纯靠工资养活全家没问题,还能雇几个佣人做家务——如果迎来送往,奴仆成群,那肯定消费不起。 相较于大明朝廷,非但官员俸禄提升,吏员的工资也普遍提升。 这也是为啥费纯一直叫苦,说养不起那么多官吏,不断请求消减镇级衙门的原因。 养那么多官吏,都得给钱啊! 朱元璋当年创业的时候,甚至在大明建国之初,都是发不起官员工资的。于是搞出临时性政策,元末遍地荒田,直接赐田让官员开荒,收获的粮食就充当俸禄。 庞春来、费如鹤、费纯等人,都希望赶快杀回铅山县。 因为他们知道,铅山县有露天铜矿! 宋徽宗年间,全国最大的铸币中心叫“永平监”,所在地址便是铅山县永平镇,那里从西汉时期就在开采铜矿。 另外,永平监的铸钱原料,一处来自铅山场(永平镇),一处来自德兴场(德兴县)。 而德兴铜矿,在开采千余年之后,依旧是亚洲最大的露天铜矿! 朱元璋最早的铸币机构,便是江西宝泉局,铸币地址位于铅山永平镇。由于永平铜矿开采过度,德行铜矿距离太远又在山中,从明中期就渐渐不铸钱了,一直到新中国建立才重新开采。 只要赵瀚占领铅山县、德兴县,铸造铜钱肯定不缺原料。 甚至江西还有大型井盐矿,可惜埋藏太深,需要现代勘探技术去发现,导致江西在古代无法自行产盐。 …… 在吉安府住下的第五天,赵贞芳就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去找费如梅,两个小姑娘结伴前往城北郊上学。 几十年前,由于白鹭洲书院被洪水毁坏,校址迁到城南的仁寿寺。仁寿寺校址再改为庐陵县学,白鹭洲书院又搬去城北郊。当白鹭洲书院重建之后,城北郊的学校就改为私塾,现在则改为女校。 赵瀚普及四年制义务教育,要求女童也必须去上学,这让士绅们颇为不满。 虽然只是孩童,可男女授受不亲。 而且,义务教育太扯淡,教学内容特别粗浅,老师质量也稂莠不齐。特别是许多乡村学校,老师竟然是童生,四书五经都不过关,只能让学生识字兼学会算术。 于是有士绅请求,他们自己集资组建女校,不用官府掏一分钱。 这种好事儿,赵瀚自然答应,只有一个要求,删改《女四书》里的部分内容! 比如《女诫》的第一篇,就被赵瀚改得面目全非。 《卑弱篇》改为《坤德篇》,“明其卑弱,主下人也”这种混账语句,改成“为妇之德,持家有道”。生女儿摆在床下教导,生儿子放在床上教导,这类尊卑东西全部删除!弄璋弄瓦也全部删掉! 赵瀚直接给《女诫》作了一篇序言,写道: “一国之兴盛在其民,一家之兴盛在其人,欲立国家,先立人民。欲立人民,当兴教化。为人母者,教之始也,不可不察……” 士绅们对此无可奈何,只能让女儿在学校读新版《女诫》,回家之后再学旧版《女诫》。 迎春和冬福,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但依旧在娄氏那里做女佣。 她们领着两个小姑娘,前去城北女校报名读书。 一路上,赵贞芳和费如梅叽叽喳喳,看到啥都觉得新鲜稀奇,主要是对上学这种事充满幻想。 迎春则低声对冬福说:“三月三配亲,你去不去?” “我才不去,羞死人了。”冬福红着脸说。 迎春笑道:“我要去看看,我都二十三了,比你大一岁,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 冬福调侃道:“你就是想汉子了。” “想汉子就想汉子,”迎春满脸笑容,“便是留在铅山,也该许婆家了。来瀚哥儿这里,还不用做家奴,找个军官嫁了,说不定生儿子也能当官。这种好事,以前做梦都想不到。” 冬福颇为心动,却嘴硬道:“我不嫁人,夫人待我好,一辈子都伺候夫人。” 走了一路,冬福突然问道:“配亲是啥啊?” “你没听说吗?”迎春解释道,“每年三月三,当兵的都要放假,没成婚的由宣教官组织配亲会。未嫁女子,皆可报名参加,便是寡妇都可以。先让女儿家挑选中意者,若是男子也愿意,便可到郊外集体踏青。踏青回来还没反悔,这桩婚事就算成了。” 冬福红着脸说:“啊呀,那可真羞人,未婚男女去踏青,岂非不顾男女之嫌?” 迎春笑道:“又不是让你私自幽会,那天好多人一起踏青呢。” “这事你听谁说的?”冬福好奇道。 迎春说道:“如鹤少爷院里,那个叫杨菜的女佣所讲。她说自己去年没好意思报名,另一个女佣便报名了,嫁了个年轻军官。那军官还读过几年书呢,嫁过去便辞工了,婆家给掏了一笔违约银,听说现在都快生孩子了。” “那当兵的肯定是大官,违约银子都付得起。”冬福说道。 迎春笑道:“人家立大功了,赏的银子。” “倒也好福气。”冬福有些羡慕。 “你去不去?”迎春问道。 冬福咬着嘴唇说:“去看看也行,不过我不会辞工。可以求着夫人改文契,每天早点过来做工,晚上再回家过自己日子。” 迎春打趣道:“还说不想去,连婚后日子都想好了。” 冬福羞得不敢说话,只是闷头往前走。 赵瀚的地盘,治安不用担心,打行和乞丐都被禁绝。这些都是劳动力,不容其闲置浪费,三家兵器所就能吸纳许多,好多粗活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还没到学校,赵贞芳半路就碰到女同学。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女公子,由一男一女两个佣人护送着。 女校门口有块牌匾,赵贞芳抬头一看,却是“扫眉书院”四个大字。 “扫眉是甚意思?”费如梅有些迷糊。 赵贞芳笑道:“你忘啦?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这首诗咱们学过,扫眉才子便是才女。” 费如梅立即回忆起来,惊呼道:“哎呀,这典故可是出自薛涛,薛涛是个乐籍女子。” “我二哥废了乐籍。”赵贞芳指着牌匾说。 费如梅仔细一看,原来“扫眉书院”四个字,是赵瀚亲手题写的。 不论男佣还是女佣,到了校门口都被挡住,迎春和冬福是来给孩子报名的,特别获准入内。 里面清幽雅静,偶尔可见女学生。 就连老师,也是出自大户的妇人,全校就找不到一个男性生物。 “格格格格……”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赵贞芳穿过回廊一看,却是几个女学生在踢毽子。 费如梅高兴道:“我喜欢这里,有好多玩伴可耍。” 赵贞芳笑着说:“是很热闹,比待在家里有意思多了。” 赵瀚现在不喊男女平等的口号,只是尽量做些事情,让女子从闺阁当中走出来。 第186章 【军政调整】(为盟主第二次睁眼看世界加更) 崇祯八年,十二月。 赵瀚的军政两套系统,同时做出调整。 政务方面,即重新设定行政区划,不但是每县减设两个镇,还要根据实控地盘来划定府县。 依旧只有两府—— 吉安府暂辖七县:庐陵,吉水,安福,泰和,永丰,万安,龙泉。 临江府暂辖六县:清江,新淦,峡江,新喻,分宜,丰城。 这些都是暂时的,今后肯定还要调整。 军务方面,扩军备战。 兵事院进行相应改革,分为南、北、水三院。 黄幺担任北院长官,军事辖区为临江府。 费如鹤担任南院长官,军事辖区为吉安府。 古剑山担任水院长官,总领水师。 于此同时,兵事院可自行提拔的军官,上限提升到哨官级别(约领兵一百)。哨官以上的军官,兵事院只能推荐人选,经军务司批准方可获得正式任命。 随着军队的壮大,这个上限今后还会提升,李邦华认为最多升至把总。也就是说,统率千人以内的军官,兵事院可以自行升迁;统率千人及以上的将领,必须获得军务司(兵部)批准。 军中宣教员,从宣教司(礼部)剥离,并入军务司(兵部)系统。 军功评定,今后由军中宣教官记录并上报,军队将领和军法官共同参与。 此次遭遇杨嘉谟劫掠,一系列战斗的奖惩,也在核实之后宣布。 清江县农兵,拖住敌军主力有大功。 宣教官杨谟,不畏强敌,英勇牺牲。赠田五亩,赠银十两。因其未曾娶妻,经杨谟兄长同意,过继一侄为子嗣。 萧宗显指挥有方,由什长跃升为哨长,赐田三亩,赏银五两,赐甲一副。 农兵什长胡定贵,骁勇善战,在即将溃败之时,最先发起冲锋,独自斩杀家丁两人,合力斩杀家丁一人。现转升为正兵队长,赐田三亩,赏银五两,赐甲一副。 其余战斗到底之农兵,皆转为正兵,赐田两亩,赏银一两。 战死之农兵,全部赠田五亩,赠银十两。未有子嗣者,可领养,可过继,以延续烈士香火。 临阵脱逃之农兵,全部罚田一亩,每年至县城服役两月。服役期间,只有口粮,没有工薪,服役五年为止。 赵瀚的军队虽然赏罚分明,但对赐田非常谨慎。 这回还是第一次大规模赐田,因为当时打得太难了。一群只训练两个多月的农兵,拿着非常原始的武器,面对几百穿着铁甲的家丁,顶着弓箭往前面冲,简直堪称是军事奇迹。 必须树立楷模! 至于赐田,经过反复讨论,最终商量出结果。 不管是官吏,还是将士,获得特殊功绩,都可以额外赐田。 而普通百姓,抗洪抗旱,兴修水利,开垦荒地,每次出工都可以获得积分,积分达到一定条件就能赐田。比如武兴镇,许多百姓就获赐一亩地,那是他们靠劳动换来的。 但是,一个人的名下,最多能有一百亩地。 若达到这个数额,无论立下何等功绩,都不得再赏赐田亩。可以升官,可以赏钱,就是不可以赏田。 腊月二十一。 赵瀚率领文武将官,从吉安府城西北门出去,两百多士卒捧着烈士牌位跟随。 真君山上的寺庙,年初开始动工,现在已改建为英魂庙。 庙,先秦时代已有之,乃供奉神灵或祖宗的场所,并非佛陀和尚们的专属。 从赵瀚起兵至今,一共牺牲216位战士。包括跟随赵瀚冬季出兵,半路生病不治的,也都算作牺牲之列。还有激战落入赣江,被冲走失踪的水兵,也一样属于牺牲。 以前,烈士牌位供奉在永阳镇,借用大户的宗祠,现在全部搬过来。 遗体各自安葬于家乡,英魂庙只供奉牌位。 一路肃穆,没有乐声,众人踏雪上山。 也有许多百姓,主动跟来看热闹,见此情形倒是不敢乱说话。 来到英魂庙前,已有庙祝出来迎接。 寺庙中的无证和尚,早就被勒令还俗。有证的和尚,被集中扔去吉水县的青原寺。 赵瀚对和尚、道士一视同仁,并不歧视哪个,前提是别做得太过分。 英魂庙的庙祝,是几个负伤残疾的军人。他们全家都搬过来,田亩也分在真君山,可领到一份薪水,负责给烈士清洁洒扫上香火。 胡定贵此刻抱着一个牌位,是他的邻居,也是他麾下的农兵。胡定贵没有流泪,只是顺着山路往上走,回忆着以前的许多往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回忆的,这个牌位的主人,还经常欺负他,毕竟他是跟着伯父长大的孤儿。 此时此刻,胡定贵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天冲锋的画面。 两百多个牌位,被陆陆续续摆放在大殿。 赵瀚一言不发,只肃立在殿前,随着庙祝的喊声,他屈膝跪在雪地中叩拜。 禁止跪拜礼,只禁止跪人。 天地可跪,祖先可跪,父母可跪。你硬要给老师磕头,只要别牵扯官职,那也没谁会阻拦。 包括庞春来、李邦华在内的许多读书人,此刻心情十分别扭。他们对武将和士兵,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不只是文官鄙视武人,更是源于千百年来武人的所作所为。 与此相对应的,却是在场将士,一个个都感动莫名,有少数人甚至热泪盈眶。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嘟~~~~~” 唢呐反复吹着军号,胡定贵跪伏在地,听到这个号声,突然想站起来冲锋。 “礼毕!” 赵瀚缓缓站起,率领众人下山。 回到城中,赵瀚把胡定贵叫来,直接喊到自己家里吃饭。 在战场上英勇无畏的胡定贵,面对赵瀚却局促不安,坐在那里跟屁股长钉子似的。 “不要害怕,”赵瀚露出微笑,“听说你才十五岁,就亲手杀了三个家丁?” 胡定贵回答说:“十六岁了。我其实只杀了两个,另一个是别人按着,我用长枪把他刺死的。” 赵瀚又问:“读过书没?” “我爹识字,教过我一些,我会背《三字经》。”胡定贵说道。 赵瀚微笑道:“此次军政调整之后,只要不打仗,正兵五日一休,军中会开办讲习班。听课是的,先多学习认字,算术也极为要紧。” 胡定贵连忙点头:“嗯,我晓得了。” 军中讲习班,主要有四类可称:大同思想,识字,算术,历史。 历史也非正经历史,只讲各种小故事,苏武牧羊、班超定西域、霍去病封狼居胥之类。 赵瀚拿出一本《大同集》:“这本书送你。” “好。”胡定贵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收进怀里。 …… 南昌。 巡抚李懋芳快疯了,本地士绅踊跃募兵,就连隔壁的瑞州府、南康府,都有许多士绅自发募兵助战。 士绅们也算看出来了,仅靠官府力量,是不可能打败赵瀚的。 于是,少数选择主动投靠赵瀚,许多选择募兵帮忙打仗。其中不乏有人,把这当成一个机会,靠击败赵瀚获取战功,朝廷说不定就能封官。 短短一个月时间,李懋芳手中的兵力,已然膨胀到超过两万! 全是新募乡勇,根本无法打仗,却要每天吃饭,李懋芳完全不知该喜该忧。 再这么下去,不用反贼来攻城,李懋芳自己就要崩溃,因为他的粮食养不起这么多兵。 唉,还是王廷试让人放心,不愧是做过朝廷大员的,人家手里的两千乡勇就自己筹粮。其他士绅都在干啥啊?只带少数行粮而来,就算立即遣散,李懋芳都得出一笔遣散粮。 “报!!!” 李懋芳在吉安府也有探子,通过商船传递消息。 打开密信一看,李懋芳顿时大惊失色。 龙泉、万安反贼,主动投靠庐陵赵言,双方还合兵把泰和县拿下。然后,永丰知县死后,主簿、典史带着一千精锐献土。 紧接着,赵瀚扩军至八千正兵,另有农兵无数。 由于军队相对封闭,几百鹅湖兵又被打散入伍,暂时还没传出赵瀚来自铅山的信息。 八千正兵,农兵无数…… 李懋芳只觉头皮发麻,他见识过赵瀚的军队,知道对方的战斗力多强悍。而且还知道了,杨嘉谟那几百家丁,就是被一群农兵拖住没有及时撤离。 那赵贼如此扩军,半年之内必有异动,到时候南昌城可怎么守啊? 好,铁了心防守,南昌估计还守得住,可只是守住有毛用啊! 朝廷一直催一直催,勒令李懋芳赶紧收复失地,甚至让他自己制定收复失地的期限。 没错,制定期限! 五省官兵围剿流寇,也是有期限的,相当于督抚给自己立军令状。今年夏天,由于期限将至,五省总督洪承畴,只得硬着头皮进军,虽然悍将曹文诏死了,但也打得流寇东奔西窜。 其实是打得遍地开花,分散成无数股进行转移,一个五省总督难以应对,于是又让卢象升做了五省总理。 总督负责西北战区,总理负责东南战区。 至于李懋芳,他给自己定的剿匪期限,还有一年时间…… 临近过年,李懋芳再次获得情报,丰城县的反贼守军,似乎只剩下千余人,而且反贼的水师也不见踪影。 要不要出兵夺回来,好歹收复一次城池? 李懋芳左思右想,还是不敢动手,他已经被打出心理阴影。 但不论如何,也算个好消息,至少反贼短期内不会攻打南昌。 李懋芳宣布反贼已经撤军,掏出一笔遣散费,让新募乡勇各自回家过年,让士绅们自己在乡下练兵,等反贼来了再聚兵打仗。 巡按御史陈于鼎,第六封弹劾李懋芳的奏章,此刻也顺着长江发出去了,估计崇祯在元宵节期间能收到惊喜。 第187章 【崇祯的努力】 文华殿。 君臣不语,一片死寂。 今天是正月二十一日,十天的元宵假期还没过完,阁部院科大臣就被皇帝紧急招来议事。 江西那些反贼,虽然铅山、南丰的教匪被剿灭,虽然赣南贼寇已经被肃清,但庐陵赵贼却越闹越大。朝廷把扫地王的地盘,也算到了赵瀚头上,以为赵瀚已经扩张至三府十七县。 对了,就在前段时间,扫地王试图向西扩张,攻打湖广茶陵县失败,在茶陵县的村镇大肆劫掠。 阁臣钱士升拱手说:“李懋芳在江西横征暴敛,又多次畏敌不前,应当召回京师问罪。薛国观所荐非人,亦当追责。” 李懋芳担任江西巡抚,就是薛国观推荐的。 很不巧,薛国观回家奔丧去了,如今还在丁忧期间。 当皇帝越久,崇祯的脾气就愈发急躁,全国到处都是烂摊子摆在面前。 “撤了李懋芳,谁堪此任?”崇祯努力压制心中怒火,用看似非常平静的语气问。 众人皆不语。 崇祯随手一指:“你说!” 阁臣孔贞运只能站出来:“云贵总督朱燮元,可为江西巡抚。虽四省合力剿匪,两广却民乱四起,并无统一节制,当撤去沈犹龙两广总督之职,只保留其广东巡抚职位。改由朱燮元为赣、闽、粤、桂、浙五省总督,兼任江西巡抚,集五省之力围剿庐陵赵贼。” 阁臣张志发补充道:“湖广之兵,虽北上围剿流贼,但应在湖广南路设一巡抚或总兵,亦归总督节制,如此方能对赵贼形成合围。” “浙江不可动兵!”侯恂连忙站出来反对。 君臣默然。 现在朝廷财赋严重不足,全靠南直隶和浙江撑着,浙江是真的不能动兵,否则国家财政将彻底崩溃。 至于福建、广东,随便怎么打都可以,这两省贡献的赋税可以忽略不计。 崇祯仔细思考之后,说道:“责令江西巡抚李懋芳回京,调任朱燮元为江西巡抚,总督江西、福建、广东、广西、湖广南路之军务!赐尚方宝剑!” 朱燮元曾挂兵部尚书的头衔(虚职),出任云、贵、川、湘、桂五省总督,耗费数年时间平定奢安之乱。因功加左柱国,荫其一子世袭锦衣卫佥事。 直至西北流寇做大,四川、湖广两省军务,才改由北边的五省总督负责。 这位老兄,可不容易糊弄,奢安之乱波及数省,他前后击败十多万土司叛军。 当然,如今还有几支叛军残部未灭,也不知朱燮元离开之后,贵州会不会重新闹起来。 大事敲定之后,崇祯愤怒道:“江西总兵杨嘉谟,以剿贼之名,带兵劫掠村镇,竟被一群农民活捉,还因此导致丰城县陷落。如何处置此人?” 解决问题很困难,解决人却很简单,很快就讨论出结果,杨家举族被流放充军。 而自杀殉国的张应诰,因剿灭铅山、南丰教匪有功,又殉国死得壮烈,追赠为江西左布政使,荫其一子为锦衣卫百户。 首辅温体仁,全程不说话。 越是这样,温体仁越得皇帝信任,已是建极殿大学士、少师兼太子太师、挂吏部尚书衔。 崇祯又问:“杨嘉谟被反贼生擒,谁来做江西总兵?” 林钎已经病得快死了,也没那么多顾忌,出列道:“江西水道纵横,剿贼当兴水军。福建副总兵朱国勋,擅长水战,可为江西总兵。” 见无人反对,崇祯也没更好的选择,便点头说:“可。” 三年前,郑芝龙升任游击时,朱国勋也升任把总。 这些福建的军官,靠刷海盗升得飞快,朱国勋三年时间就从把总升为副总兵,现在居然又要升为江西总兵。 本来事情都议定了,钱士升突然来一句:“那庐陵赵贼如此难剿,可否尝试招抚,令其带兵北上助剿流贼?” 众皆惊骇,没想到内阁里面,还有个敢乱说话的。 崇祯突然抄起一本《大同集》,朝钱士升扔过去:“自己看!” 钱士升好奇的捡起来,这本书的字数并不多,粗略阅读很快就能看完。他越看越是心惊,再也不敢多发一言,单从性质上而言,庐陵赵贼比西北流寇更严重! 因为,庐陵赵贼已经提出了造反理论,甚至还提出了施政纲领。 最让崇祯愤怒的,是庐陵赵贼居然严格执行《大明律》,还说只要皇帝也能这样做,他就自己跑去北京领罪受死。 崇祯感到一种深深的侮辱……与无奈! 此时此刻,反对温体仁的阁部重臣,其实心思都不在剿贼上面。而是思考着,如何借助李懋芳的案子,趁机剪除温体仁的党羽。 在他们看来,大明闹成这般田地,都是因为奸相秉政之故。 只有剪除了奸相温体仁,才能真正的施行善政,国家才能一步步好转起来。 双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温体仁每年都能弄倒一两个政敌,再这样继续下去,阁部院科全都要变成温体仁的天下! 众臣退去,崇祯独坐文华殿,再次翻开那本《大同集》。 陈于鼎的密奏当中,还附带了吉安游记,这位巡按御史,居然跑去反贼的地盘微服私访。 看完《大同集》,崇祯又看密奏副本,里面记载了许多怪事。 对赵瀚的记录最多,已认定为吉水秀才,因朝廷取消秀才优免,日子过不下去才起事。又说赵瀚俭朴廉洁,妻子怀孕之后,雇了老妈子,也才七个佣人。赵瀚将田产分与小民,自己只象征性留一百亩,并且每年缴纳赋税以作榜样。 赵瀚自己还不穿丝衣,只穿普通的棉布衣服。 赵瀚还善待官吏,镇长的俸禄,已跟大明知县的俸禄相当。 同时又精于吏治,贪污二十两以上,就得发配去做矿工,赵瀚治下的官吏都不敢贪赃枉法。 只是,赵瀚苛待士绅,强行分走士绅田产,便是从贼举人都得从文吏做起。 赵瀚还兴修水利,组织农民开垦荒地,整个江西就赵贼的地盘,粮食连年获得丰收。其辖地农民,只知有赵贼,不知有大明皇帝。 另外,赵瀚还优待商贾,废除苛捐杂税。不论是开设店铺的,还是开办工厂的,又或是行商客商,都已经心向反贼,陈于鼎请求废除南昌私设的钞关。 这些内容,读得崇祯背心冒汗,彻底熄灭招降赵贼的心思。 同时崇祯又有些后悔,不该取消秀才优免,居然逼出这么一号非同寻常的反贼。 崇祯甚至在想,赵贼如果早日考取进士,说不定大明又能多出个能臣干吏。 崇祯坐着御辇离开文华殿,脑子里想的全是举荐贤才。这两年,由于吏治败坏,众臣一直在讨论恢复洪武初年的举荐制度。 似乎,只要举荐贤才为官,就能扭转吏治败坏的局面。 历史上,确实恢复了,而且搞得还不错。 大量具有贤名的举人,大量政绩突出的六七品官员,因为举荐而得到提拔任命。 温体仁本来是举荐制的支持者,他想借此提拔自己的党羽。可施行到一半,温体仁又请求废除举荐制,因为举荐了好多东林党…… 此时崇祯反复思考,觉得还是该恢复举荐制。 像庐陵赵言这样的人才,完全可以举荐做官,既能让吏治变好,也能避免贤才造反。 崇祯是真想振兴国家,或者更像溺水者,希望抓住所有的救命稻草。 翌日,崇祯再召大臣议事,经过长达半个月的讨论,终于在崇祯九年二月颁布两项政策。 第一,举荐贤才。目标群体是五品以下、政绩卓着的官员,以及屡试不第、贤名远播的举人。 第二,举荐宗才,挑选宗室贤能子弟为官。 举荐制设置了很多门槛,免得地方胡乱举荐。反正谁举荐谁担责,被举荐之人出了问题就得背锅。 特别是举荐宗才,一个宗室做官,必须五个宗室担保,亲王派出长史去调查,由亲王审核并进行面试。出了问题,亲王要倒霉,五个宗室保人也得倒霉。 武进士陈启新趁机上疏,历程科举之弊端。 礼部官员也上疏,请求改革乡试、会试,增加兵书、算术等科目,并在放榜后附加骑射内容。 崇祯居然答应了,他真的在努力。 但没有屁用,因为兵书和算术,只在科举的二、三场考,归为公文、刑断、策论一类的理科。而科举的重点却是文科,以八股文为主,理科顶多能算附带加分项。 至于骑射,定在考完放榜之后,骑射武艺再好,也只是授官时可以酌情重用。 无论如何,也算一种进步。 至少,精通兵法武艺的进士,能够更快获得提拔,不像以前只看孔孟文章。 接着崇祯又颁布圣旨,昭告天下。 大致内容为,承认各地反贼,都是被贪官污吏逼反的。只要诚心悔过,就可获得赦免。投降之后回乡耕种,地方官府不得歧视,当称这些人“救回难民”,不可再称“招安反贼”。“救回难民”当中的才能出众者,总督和总理可以录用为官。 崇祯终于妥协了。 李自成、张献忠、赵瀚这种大贼,只要真心悔过,也能在朝廷做官。 可哪个反贼会相信啊? (上一章没写清楚,已经改正,军功的评定,有军中宣教官记录并上报,但必须跟军事主官和军法官共同商定。) 第192章 【督师的手段】(为盟主v尼玛``比加更) 赣、闽、粤、桂、湘南五省总督,兼江西巡抚朱燮元,终于在五月初抵达南昌。 而且,是带着一千贵州兵来的! 此君已经七十多岁,将亲兵安置于南康府城,自己假装在军营里练兵,暗中带几个亲随微服私访,主要探查士绅、商贾和农民的情况。 从南康府,一直私访至南昌府,朱燮元突然在南昌府城现身,召见江西巡按御史陈于鼎。 于此同时,驻扎在南康的一千亲兵,迅速出现在南昌城外。 这些贵州客兵,竟然一路秋毫无犯。 两日之后,朱燮元召见江西三司官员。左布政使丁魁楚,右布政使张秉文,按察使吴时亮,都指挥使陈国忠,纷纷前来参见。 四人坐在交椅上,没有等候多久,朱燮元就走进来。 “这是陛下御赐的尚方宝剑。”朱燮元说出开场第一句话,将尚方宝剑拍在桌案上。 江西三司主官,连忙起身整理衣襟,对着尚方宝剑叩拜。 这玩意儿是用来对付武将的,但朱燮元此刻拿出来,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朱燮元随即说出第二句话:“江西贼寇横行,鄙人身为五省总督,奉皇命可便宜行事。” 三司主官连忙称是,心中开始忐忑不安,就连八十多岁的吴时亮也精神起来。 朱燮元又说出第三句话:“剿贼安民,此言不可单论。只剿贼,不安民,则贼寇越剿越多。” “督师高见,所言甚是。”丁魁楚赶紧奉承。 朱燮元说出第四句话:“私设的钞关,立即撤销。今年已征的加派银子,可以不必输解入京,未征派上来的银子,可以不必催促百姓。陛下那里,我来呈奏实情,要么把我调走,要么就按我的法子办事。” 江西今年的加派银子,足额为三十六万两。由于反贼作乱,特许减为二十万两。 相比起来,不算很多,河南百姓才是真的苦,今年被加派六十六万两。 “可是,”丁魁楚为难道,“北方剿贼有朝廷拨饷,江西剿贼全靠自筹。如果取消加设的钞关,恐怕没有足够的钱粮练兵。” “砰!” 朱燮元提起尚方宝剑,重新拍在桌上:“布政司收了多少关税、榷税(陆路和市场商税),我不想亲自去查,两位布政使请尽量筹措粮饷。” 丁魁楚的脑袋猛缩,跟张秉文一起抱拳:“定当全力配合!” 朱燮元又是一番诉说,便让三司官员滚蛋。 三日之后,正式开府招募佐官幕僚,这些幕僚皆由巡按御史陈于鼎推荐。 赵瀚在南昌有三个内应,其中徐颖和王廷试,都进了总督的幕府。 当然,徐颖只是外围成员,连临时工的薪水都没有。他跟刘同升、萧谱允、左孝成等逃难士子一样,只负责给朱燮元提供相关情报信息。 王廷试才是朱燮元的座上客,并被倚仗为左膀右臂。 但是,王廷试的兵权被夺了,两千乡勇皆归朱燮元操练调派。 总督府。 诸多幕僚汇聚一堂。 “本督初到江西,各项事务,须得倚仗诸位,”朱燮元抱拳说,“若有不妥之处,还请不吝赐教。” “不敢!” 众士子连忙作揖。 朱燮元拿出一本《大同集》说:“我做官数十年,安抚过上万织工暴乱抗税,剿灭过白莲教徒,也平定过川贵土司作乱。似庐陵赵贼这般,前所未遇,你们且都说说,那赵贼还做过什么事情?” 逃难士子陈鹤鸣说:“启禀督师,那赵贼实在可恶。我陈家数代积累之田亩,不分青红皂白,就全部分与奸猾小民。如此倒行逆施,迟早必遭天谴!” “此事我已知,”朱燮元又问,“还有呢?” 萧谱允抱拳说:“此贼取消太祖皇帝定下的户籍之别,将民户、匠户、乐户、军户混为一谈,甚至还强迫大族释放家奴。” 朱燮元又问:“还有呢?” 左孝成说道:“此贼搞出什么宣教团,便是妓女、家奴、龟公,亦悉数充作宣教官,传播他那套歪曲圣人之言的大同邪说。他还组建劳什子农会,兴修水利,开荒垦殖,看似利济百姓,其实都在以小恩小惠蛊惑民心。” “还有什么?好的,坏的,都说来听听。”朱燮元继续问。 卢虞说道:“此贼残暴无度,竟不容乞丐求生,将乞丐强行抓去做工。” 刘同升叹息道:“若非做贼,此人可为良臣。他还整顿吏治,禁止赌博,广兴学校。便是偏僻村镇,十二岁以下孩童,无论男女都必须读书。读书不收取学费束修,若是适龄儿童不上学,父母皆要论罪处罚。” “此道德沦丧也,”左孝成冷笑道,“这赵贼狗屁不通,妄学圣贤广兴教化,却不辩男女之嫌,将男童女童放在同一学堂!” 萧谱允说道:“我倒觉得,若是孩童,男女共读亦无不可。” “萧兄糊涂,”徐颖也跟着开腔,“即便是孩童,也当知道男女有别!” 去年底,才逃到南昌的丰城秀才熊学萃说:“督师容禀,自南昌钞关设立、广盐禁止北上之后,吉安、临江两府盐价暴涨。那赵贼为了压低盐价,竟然拨款补贴盐商。南昌钞关,千万不能撤销,假以时日,仅盐价补贴就能拖垮赵贼财政。” “胡说八道!” 家里经商的南昌举人周以旋怒斥:“私设钞关,盘剥百姓,此乃残民暴政也!” 熊学萃也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做生意。若不尽快平定赵贼,江西危矣,你家的产业迟早被反贼抢去!” 南昌举人章兆京加入争执:“南昌钞关不能复设,榷税也当降回原定数额!” 说着说着就歪楼了,不再讨论庐陵赵贼,而是争论是否该增税。 朱燮元竟然不出声阻止,静静聆听他们争吵,从这种争吵当中获得的信息,抽丝剥茧之后就能真正了解民情。 同时,朱燮元心惊不已,庐陵赵贼的施政,完全就不是反贼做派,简直把自己当成官府了。 他现在要剿灭的并非反贼,而是一个拥有两府之地的小朝廷! 赵贼已经尽得小民之心,就算能够将其斩杀,今后官府若不施以善政,恐怕尝到甜头的百姓还会造反。 等诸生吵得差不多了,朱燮元终于再问:“谁当面见过赵贼?” “晚生见过。”刘同升、萧谱允、陈鹤鸣等人纷纷回答。 朱燮元问道:“此人性格如何?” 众人苦思。 萧谱允说:“奸诈无比,惯会收买人心。” 刘同升则讲述赵瀚攻占吉水县的故事,说道:“此贼手段非常,既刚正,又圆滑,行事极有章法,而且能洞察人心。” 徐颖说道:“此贼非常清廉,传闻他窃据永阳镇之后,由于钱粮不足,每日三餐只吃稀粥咸菜。霸占恁大地盘,也未广置豪宅。甚至以身作则,不纳姬妾,不蓄奴婢,家里只有几个签订短契的佣人。” 朱燮元顿时更加头疼,他在川贵剿匪,也是先摸清叛乱土司的性格。 那些造反的土司,或残暴、或愚蠢、或冲动、或贪婪……不一而足,全都有各种性格缺陷。 可这庐陵赵贼什么鬼? 乍听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清正大儒。 朱燮元又说:“吾知赵贼手下有三员大将,一为镇守临江之黄幺,一为镇守吉安之赵尧年,一为总领水师之古剑山。此三人底细,有谁知晓?” 巡按御史陈于鼎说:“在下曾微服私访反贼地盘,对这三人略知一二。黄幺乃石匠出身,擅长奔袭,丰城第一次失陷,便是此人所为。赵尧年名为赵贼族亲,其实是赵贼的小舅子,其名号多半是伪造的。至于那古剑山,鄱阳水匪而已。” “这三人性格如何,是否有离间招降之可能?”朱燮元问道。 陈于鼎皱眉道:“这个嘛,恐怕还得派出探子打听。” 朱燮元又问:“其麾下文臣如何?” 陈于鼎说道:“赵贼僭越称总兵,其总兵府衙,有八司两院。有庞冬新(庞春来)者,掌吏治,不知是何来历,或为屡试不第之老秀才。有李邦华者,掌兵事,原为大明兵部尚书。有田有年者,代掌工事,原为大明袁州知府。其余官吏,或为提拔之本地人,或有改名换姓之官员。“ 左孝成说道:“为赵贼掌管刑名之人叫左孝良,是晚生的远房族亲。此人不过一贫寒秀才,论诗书不如我,也看不出有甚本事。赵贼倚仗他为臂膀,可见没有真正的人才可用。” 接下来,又有十多个士子,报出自己认识的反贼官员。 朱燮元听得眉头紧皱,突然说:“谁愿潜回赵贼的地盘,不管用什么手段,策反诸位的故交作为内应?” 全场死寂,无人说话。 沉默良久,萧谱允说:“可派家奴回去。” “可以一试。”朱燮元并不抱希望,派家奴搞策反工作,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半月之后。 朱燮元同时软禁南昌知府、南康知府,查抄出大量钱财之后,把抄出的银子数额,跟御史陈于鼎一起联名凑报朝廷。 这两府的事务,暂由同知代理。 同时,传令江西诸府,在府库编列各县之名。县中赋税,必须由知县亲自输送入库,并且打上封条,输送到布政司由朱燮元亲自拆验。府一级官吏,只负责输送赋税,无法真正经手钱粮——想贪银子,只剩飘没这一个办法。 整顿吏治、安稳钱粮之后,朱燮元才开始整编军队,士兵的薪饷,必须由总督亲自监视发放。 又制定军规数十条,杀鸡儆猴一番,江西官兵为之肃然。 接下来,朱燮元突然消失,给外界他在练兵的假象。其实是带着心腹和向导,前往赵贼的地盘,亲自勘察各种地形环境,朱燮元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赵瀚接到徐颖、王廷试发来的一封封密报,感觉自己这次遇到麻烦了。 (感谢暂时空缺、书友的盟主打赏,也感谢全体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第193章 【山水形胜】 朱燮元在贵州剿灭土司,也是亲自去勘察地形。 地图上面标出来的,探子口中说出来的,都不如自己亲眼看到实在。只有实际到过那个地方,才能对战争地形了然于胸。 当然,去反贼的地盘太危险,因此朱燮元假装在练兵,就连幕僚王廷试都不知道他离开南昌了。 这货伪装成前往广东探亲的老翁,搭乘运输瓷器的商船,沿途观察两岸的地形地貌。 “老爷,那边是锦水,一直通往上高县、万载县,”向导是巡按御史陈于鼎推荐的,熟知江西地理,“若坐船沿锦水而上,可令奇兵在万载县下船,然后翻山越岭直取宜春。宜春是扫地王的地盘……” 朱燮元打断道:“宜春不是赵贼的地盘吗?” 向导纠正说:“不是,宜春、萍乡、永新三县,皆为扫地王的地盘。如果不能速灭赵贼,也可先夺回丰城、清江、分宜、新喻四县,使得赵贼丧失大量商税和铁矿。” 朱燮元点头表示认可,同时心里更加重视水师,在江西全得沿着江河行军。 当年,陈友谅占有江西全境,朱元璋想吃掉陈友谅,也得在鄱阳湖水战大胜之后。 朱燮元又指着东岸问:“我看河岸之内,还有一条河。那是什么河?” 向导回答说:“那是抚河故道。从南昌沿抚河故道出发,向西南可直奔丰城县后方,可派一支奇兵昼伏夜行,藏于丰城县东南的大山之中为伏兵。从南昌沿抚河故道,向东南可进入现在的抚河,至抚州之后再转入支流。可派奇兵翻越山岭,直取永丰县、吉水县,奔袭反贼的根基巢穴。” 突然,商船经过一个繁华的河口小镇。 朱燮元问道:“这是什么镇?” 向导回答说:“溪港镇,这条小河是抚河故道的支流。别看只是小河,但发洪水的时候,这里是南昌以南方向,唯一连通赣江和抚河的河道,因此在河口专门设有几道泄洪闸。” 再行十里,便至丰城县。 商船没有靠岸,一直到了樟树镇,终于停靠补给饮水和食物。 朱燮元不敢下船,而是躲到船舱里,拿出地图消化今日所见所闻。 第二天,商船启航之后,朱燮元继续出舱观察。 这一段航道非常壮丽,两岸多为山岭,赣江从中间穿过。 向导指着新淦县城说:“占据此城,可控厄南北,岳爷爷、韩世忠当年都曾在此练兵。而且,从新淦县出兵,可绕过江边山岭,直接由陆路攻打峡江县、吉水县。” 朱燮元越看越头疼,只拿着地图,是弄不明白的,实地观察才知道多可怕。 江西的山水太适合打仗了,兵家必争之地也太多了。 如果想要征讨反贼,临江府城必须打下来,可是强攻非常困难。 即便打下临江府,赵贼还可以扼守新淦县城。 即便打下新淦县,赵贼还可以扼守夹江县城、吉水县城、吉安府城,这些城市全部卡住山水要冲。 而且,由于大山遍布,官兵的进军路线非常单一。就算能派出奇兵绕后,也只能派小股奇兵,因为绕后就得翻山越岭。 官兵进军路线单一,意味着赵贼防守很轻松。 赵贼完全可以不打水仗,把水师给藏起来,扼守城池、以逸待劳便可。待官兵疲敝,水路并进,杀得官兵狼狈奔逃。 朱燮元心想:不能一个城一个城的打,必须把反贼引诱出来打决战。否则的话,跟反贼打攻防战,十年之后都不能把反贼灭掉。 江西的沿河城池太离谱了,那些小小县城,全部超规格修筑。 主要原因是经常发大水,一发大水就容易冲坏县城。每次县城毁坏,就募集资金进行修缮,然后修筑得更加宏伟坚固。这里的县城防御性,远超其他省份的大部分州城! 打不动,攻防战真的打不动。 一路南下,靠岸就进舱,离岸就出舱,朱燮元数日之后已来到万安县。 看到万安县城的规模,再看前方高耸的两岸群山,朱燮元只感觉头皮发麻。 根据向导讲述,两广、福建的客兵,只能从此处北上剿贼,否则就要绕一大圈,无法形成南北夹击的态势。 而反贼不用干别的,只需几条锁链横江,就能让两广、福建之兵抓瞎。 即便处理掉锁链,还有万安县城堵在那里。 这座县城的城墙,高达7米以上。西边是赣江,东边是大山,南边还有山峦。 官兵若从南方攻来,必须先攻占城南的山岭,或者绕到城北去攻城(非常危险)。看似城墙不如南昌城,但加上山水形胜,攻克此城的难度,跟攻打南昌城没什么区别。 过了万安县,便是官府的地盘。 朱燮元在赣州见到福建巡抚邹维琏,两人寒暄一阵,便开始讨论剿匪事务。 邹维琏叹息道:“唉,在下去年驻兵赣州之后,由于军纪败坏、粮草缺乏、战船不足,便一直在整顿军队。本欲今春攻打吉安,可多次派出探子,那里都有重兵把守。前几日,反贼的头号大将赵尧年,更是带兵亲自镇守万安县。” “糊涂啊,为何去年不奇袭万安?”朱燮元质问道。 邹维琏说道:“福建客兵入赣,军纪十分败坏,在下必须整肃军队。而且,去年赵贼虽未占领万安,但万安被两个姓方的贼寇占据。只须上千人驻守,此城便难以攻打。当时我若出兵占领万安,赵贼必然大兵攻来。他有水师之利,根本不用夺回万安,可出兵直取赣州。准备不足之下,我实在不敢轻易出兵。” 朱燮元说道:“去年冬天,赵贼在打丰城县,又跟广信兵、抚州兵在吉水交战。哪有功夫南下?” “可离得那么远,我不知道啊,”邹维琏说道,“在下派去吉安的探子,没有探到赵贼大动干戈。只有一种可能,赵贼去年冬天,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赵贼若用全力,就会下令聚集农兵。督师可知,赵贼治下,每户必出农兵操练,一旦全部征召出战,兵力怕是能超过两万!” 朱燮元黯然不语,这个消息他知道,而且毫无应对之法。 赵贼分田给小民,小民为了保住田产,家家出人操练成军。闲时为民,战时为兵,为了自家的田产而打仗,士气甚至远超官兵,听说杨嘉谟就是被一群农兵抓住的。 朱燮元转开话题问道:“两广民乱还未平息吗?” “哪能那么快,”邹维琏说,“沈抚帅(沈犹龙)前些日子来信,说广东乱民已经肃清大半,接下来还要去广西剿匪。” “看来只能从湖南想办法了。”朱燮元说道。 现在的湖广,被划分为两个战区。 湖广长江以北地区,简称湖北,归为北方五省总理卢象升统辖。 湖广长江以南地区,简称湖南,归为南方五省总督朱燮元统辖。 邹维琏说道:“湖南必须出兵,可直插赵贼的巢穴。届时,南北西三面夹击,赵贼定然分身乏术。” 朱燮元说道:“宜春、萍乡、永新三县,为反贼扫地王窃据。我会命令湖南诸府县,各自募兵成军,先打扫地王,能逼降此人最好。只有等湖南成军之后,方可大动干戈,今年之内不可能再用兵。一旦用兵,必然败北。” 朱燮元剿匪真的不着急,他天启年间就征讨川贵土司,前后打了好几年,中途丁忧回家服丧三年,才又跑去川贵当总督,全部加起来将近十年之久。 他认为应该先整顿吏治,轻徭薄赋,训练军队,再对反贼进行致命一击。 邹维琏叫苦道:“恐怕等不到明年,福建兵就要乱起来了。” “为何如此?”朱燮元疑惑道。 邹维琏说:“在下的全家,皆被赵贼掳走,关系较近的族亲都被掳走了。” 朱燮元顿时无言以对。 邹维琏说道:“便是我能不顾老母和妻儿,可谁人相信啊?那赵贼奸猾,派人散播我已从贼的谣言,现在军中将士,皆怀疑我已经从贼。而且,这些将士来自福建,我不准他们在江西劫掠,又不准他们克扣军饷,早就已经对我心怀怨怼。福建之兵……我快压不住了。今年秋收之前,若不赶紧出兵,那些将官必定趁着秋收劫掠乡村。” “今年之内,不能打仗,”朱燮元叹息道,“我初来江西,发现官兵难堪大用,至少要训练一年方可作战。而且,湖南之兵未成军,无法形成三面合围,一旦强攻难有胜算。仅那临江府城,我就得大军围攻好几个月。” 邹维琏说道:“官府练兵,反贼就不练兵吗?拖得越久,赵贼便越实力越强。他的地盘连年丰收,官府的辖地一言难尽!” “你可有能镇住将士的心腹之人?”朱燮元问道。 邹维琏摇头说:“没有,这些福建将官,嚣张跋扈惯了,以前全部参与走私,一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朱燮元更加头疼,他想让邹维琏分兵的。 赣州驻扎再多福建兵,攻打万安县也无法展开。可以分出三分之一,绕道前往抚州,江西官兵也可派些去会师,从东边翻山攻击永丰县,到时候就是四面合围反贼的态势。 可眼下的状况,别说让福建的军队分兵,怕是聚在一起都得闹事。 大明督师便是如此难当,十分心力,只有一分能用在打仗上。 剩下的九分心思拿来干啥? 应付崇祯皇帝,应付朝堂争斗,应付地方文官,应付跋扈武将,应付监军太监,应付士绅豪强,还得绞尽脑汁筹措钱粮。 而反贼,一心一意造反就行了。 就在朱燮元一路南下,沿江勘察地形的时候。赵瀚这个反贼,已经提前出兵,不去攻打官府,而是征讨扫地王。 萍乡县必须拿下,占了萍乡县的关口,就能挡住一大半湖广官兵,以此确保自己的后方安全。 第188章 【鸟铳与黑火药】 崇祯九年,正月初五。 有好事者言,吉安府上空紫云笼罩,有黑龙见于北方,五色云彩随之。是夜,但见红光冲出总兵府,虎啸龙吟之声不绝于耳,江边垂柳全部抽出新枝…… 好,不扯那么多,费如兰顺利诞下一子。 两府十三县之地,官民为之欢腾。他们是真的高兴,主君有继承人了,造反大业变得更加稳固。 当然,也有无数士绅诅咒,期待赵瀚的儿子夭折。 但似乎老天爷都在庆祝,今年春天风调雨顺,早早就降下两场春雨,终于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春旱。 元宵节刚过,突然天日晴朗,赵瀚抱着孩子在花园逛了一圈。 侍卫进来通报:“总镇,宋司工求见。” “快请!”赵瀚将孩子还给奶娘。 至于费如兰,正在屋里做月子。刚开始门窗紧闭,说是不能吹风,赵瀚让人挂上窗纱,强行把窗户打开透气。 宋应星快步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属下,抱着一杆崭新的鸟铳。 赵瀚欣喜道:“鸟铳制成了?” 宋应星拱手说:“已制成三十把。去年许多铁匠,都在打造腰刀和枪头,今年招些过来锤制铳身,一年至少可打造五百把鸟铳。” “还是太少。”赵瀚说道。 “只能慢慢培养学徒,工匠多了就好。”宋应星说道。 赵瀚想了想说:“棉甲铁片什么的,可交给民间铁厂打造,官方工匠全力制造火器。” 宋应星虽然执掌工务司,但主要精力,都用于制造鸟铳和火药,长期住在分宜、新喻两县。田有年已经调任工务司副手,工务司的日常事务,反而是田有年在主持。 现在,赵瀚的兵器所有三个。 一个设于吉安府郊外,主要制作长枪、弓箭、皮甲、木盾。 一个设于分宜县铁厂,主要打造腰刀、枪头、箭头。 一个设于新喻县铁厂,主要打造棉甲的铁片——锁子甲做不出来,宋应星不懂熟铁拉丝技术。 赵瀚并没有把铁矿山全部占完,允许当地主动投靠的士绅,继续经营他们的矿山和铁厂。为了集中铁匠打造火铳,可以将部分简单工作,承包给私人铁厂制作。特别是棉甲的铁片,毫无技术难度可言。 这几个月来,兵器所自造的棉甲,就已经有三百多套。 棉甲可以防劈砍,可以防弓箭。根据戚继光所言,四五十步可防火铳,三十步肯定被打穿。那玩意其实就是一套特制棉衣,通过特殊手法将棉花反复捶打紧实,在里衬或表面嵌上铁片,比传统甲胄轻便许多。 与此同时,田有年还给出建议,招募篾匠编制头盔。 这种竹编头盔,可以防箭射,可以防刀砍。虽然效果有限,但胜在成本低廉,制造速度非常快。若想加强防御性,还可在编造之时,编进去几块铁片。 赵瀚取过火铳,笑着说:“走,随我去城外校场。” 一边走一边观察,这把鸟铳将近一米长。铳管前粗而后细,而且还有扳机,扣扳机可移动苎麻绳。 赵瀚扣了几下扳机,便明白其工作原理。 苎麻绳是可以缓慢燃烧的,其作用类似于信香。有了这种装置,火绳枪就不用专门点火,扣下扳机就能将火药引燃。 这种鸟铳,其实应该叫马六甲火绳枪。 赵瀚好奇问道:“枪管是如何打造的?” 宋应星解释说:“先打造铁梃,再以烧红之钢铁,裹住铁梃不断捶打,经过多次接合便可成管。又以四棱钢锥,透入管中旋转磨制,使得管壁光滑如镜,则药子发射毫无窒碍。” 渐渐接近校场,赵瀚忍不住问道:“不容易炸膛?” 宋应星只能说:“鸟铳迟早是要炸膛的,但我制造的鸟铳,肯定比朝廷的好上百倍。首先,以木炭生炉火,胜于石碳生炉火。其次,铳管皆钢铁打制,而非熟铁打制。当然,若是药子放得太多,还是有可能会炸膛。” 宋应星不晓得怎么炼苏钢,但他懂得广南灌钢法,就是佛山一带炼出的那种团钢。 “那多麻烦,”赵瀚说道,“若不长期训练,士卒很难拿准药量。可否先定合适药量,再用油纸壳包住,平时可以防潮防淋湿。作战之时,士卒手握纸壳,以牙齿撕开,再将壳内药子填入铳中?” “此法甚妙!”宋应星欣喜道。 走到校场门口,宋应星又问:“总镇,还有一种鸟枪,是否需要打造?” “鸟枪跟鸟铳不一样吗?”赵瀚没弄明白。 宋应星解释说:“鸟枪者,状如长枪,须两人方可操控。鸟铳百步而力竭(最远射程),鸟枪却可射出两百步以上。” 赵瀚算是搞清楚了,鸟枪就是鸦片战争时的抬枪,那玩意儿的枪管比人都高。 “不必,”赵瀚吩咐道,“只打造鸟铳,鸟枪太难操作了。” 宋应星又说:“还有一种万人敌,为守城之利器。” 赵瀚问道:“万人敌是何物?” 宋应星详细描述道:“以阴干的中空泥团,塞入火药,加毒火、神火之类。贯药安信之后,外以木架匡围,或以木桶塑泥。敌人攻城时,则点燃引线,抛掷城下,敌方人马皆无幸也。” 毒火,即在火药当中,添加砒霜、朱砂、粪便、银绣(提炼银矿石的残渣)等物。 神火,即在火药当中,添加朱砂、雄黄、雌黄、硼砂、磁末、辣椒面等物。 话说,明代捣鼓出了很多奇葩火器。甚至早在朱棣靖难之时,就已经有地雷出现,朱棣的燕军踩雷差点崩溃,也不晓得那些地雷是怎么引爆的。 赵瀚一下就听懂了,这玩意儿就是大号手榴弹。 但是,外壳是用泥巴制成,怕泥巴破碎,还用木条来匡住。 用木桶来装就更丧心病狂,已经不能叫手榴弹,而是桶那么大的炸弹。 肯定是扔不远的,只能用来守城。 赵瀚问道:“可否用陶瓷做壳,我治下山岭多白土,可以烧制陶瓷。制作一些小型的万人敌,野战之时亦可掷出,陶瓷爆炸的碎片也能杀伤敌人。” “此法可行。”宋应星点头道。 使用陶瓷炸弹的掷弹兵,不知欧洲的传教士看到了,会不会觉得赵瀚暴殄天物。 瓷器在欧洲多贵啊! 来到军营,军官们立即过来拜见,赵瀚让他们自己操练军队去。 行至训练弓箭手的靶场,赵瀚打开火药袋,发现里面竟是颗粒状的黑火药,不由问道:“此药何为黑色粒状也?” “铳炮之火药,皆此类也。”宋应星回答说。 黑色颗粒火药,诞生于唐末,道士炼丹搞出来的。 但真正大规模用于实战,是从元代开始。后世武威出土的元代铜炮,就有颗粒火药。呼和浩特出土的元末明初地雷,也发现残留的颗粒状黑火药。 赵瀚愈发惊奇,问道:“朝廷所造火药,皆为此物?” 宋应星叹息:“朝廷发给官兵的火药,很多都不能用,将领还得自己出钱购置火药。” 根据徐光启的记述,由于火药质量不佳,鸟铳制造粗劣,明军火枪部队,有时甚至不能打穿鞑子的重甲。 京营总督赵世新也说:“奸猾工匠制造的火药,粗劣不堪,搪塞行事,各军将官领到火药,都贱卖了自己去买好药。” 真的是工匠奸猾? 非也! 官吏各种克扣火药制作费,再好的工匠,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大明真的不是技术不行,而是吏治彻底败坏。 赵瀚退到五十步以外,请教宋应星如何填装弹药,然后瞄准前方的箭靶。 “砰!” 硝烟散去,箭靶如初。 那颗弹丸,也不晓得飞哪儿去了。 围观之人,都有些尴尬,也不好意思嘲笑。 宋应星说道:“初习鸟铳之人,脱靶实属正常。” 重新装填弹药,赵瀚微笑着前进,走到三十步距离,再次扣动扳机放枪。 “砰!” 这次居然命中了箭靶的边缘。 众人大呼神射,宋应星也惊讶道:“发第二弹便能命中,总镇天赋异禀也。” 屁的发第二弹,赵瀚穿越之前,也算连队里的射击小能手,都是用无数弹药喂出来的。 不过鸟铳这种滑膛枪,能够达到如此精准度,还是让赵瀚颇为意外。 主要归功于枪管很长,已经快接近一米了。 当然,宋应星所献火铳,属于严格打造的精品。若是增加人手、提高产量,即便品控再严格,整体质量也会下滑很多。 这种鸟铳,依旧得放排枪,各自射击很难取得战果。 赵瀚笑道:“这把鸟铳不错,今后就归我了。” 现在军中的高级将领,规矩最严的,纪律最好的,当属李正练出的部队。 赵瀚决定让李正统领火器营,暂时只有几十把火铳,再过一年就能有几百把了。 “火药原料还缺吗?”赵瀚问道。 宋应星回答说:“硝石须向宁都县购买,其余原料都不缺。” 宁都县就在永丰县东南边挨着,贩卖硝石的商人,可运至兴国县境内走小路,顺着赣江就把货物运到吉安来。 也有更便利的路线,一路水运至赣州,再从赣州水运至吉安。 但赣州那边防得紧,不准运送硝石这种战略物资。 赵瀚叮嘱道:“加紧打造火铳,做得好、做得快的工匠,可以提拔奖赏重用。若有工匠能改进工艺,也当大大奖赏!” 第194章 【一群弱鸡】 湖广,浏阳县。 知县名叫冯祖望,《三言》作者冯梦龙之子,东林八君子薛敷教之徒。 冯祖望因为父亲的关系,受李贽的思想影响极深。一方面主张济世救民,一方面又愤世嫉俗,整个人活得极为纠结痛苦。 冯祖望是崇祯四年进士,第一任官职便是浏阳知县。 上任之后,冯祖望关心民间疾苦,亲自走访田间地头,写下一篇《八难七苦谈》,反应浏阳百姓遭受的种种苦难。在他笔下,浏阳土地非常贫瘠,许多稻田的亩产只有1石,顶级上田的亩产也不超过3石。 先是朝廷全面加派,接着又是隔壁萍乡县,被那什么扫地王占据。 冯祖望这个啥都不懂的书生,只能尽量筹措粮饷,募集乡勇以防万一。 今年夏天,扫地王还真来了,专门跑来抢劫夏粮的! “县尊,反贼中计了!”一个士子欣喜奔来。 冯祖望四十六岁中进士,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他见山下的贼寇,追杀着败兵而来,立即拔出文士剑:“乡亲父老们,随我杀贼!” 一千二百乡勇,突然从山岭杀出,朝着三倍于己的敌人冲去。 扫地王没有亲自劫掠浏阳,这次来的是“飞上天”。 飞上天也郁闷得很,两次率众攻打浏阳县城,都被打得铩羽而归。这次好不容易在野外遇到官兵,自然要衔尾追杀,追着追着就失去理智,忘了前面是茂密的山林。 “杀!” 浏阳乡勇们气势如虹,他们属于保卫桑梓,守护自己的田产和粮食。这些从江西越境而来的反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已然在浏阳激起众怒。 三千多反贼,被一千余乡勇伏击,顿时慌得转身就逃。 五十一岁的冯祖望,跑出山林时,已累得气喘吁吁。他也不好意思停下,紧咬牙关奋起直追,终于追上个摔进稻田的反贼。 不待冯祖望出手,已有两个乡勇,捅出竹枪将那反贼刺死。 反贼的前方是一条小河,慌不择路之下,许多反贼直接跳河逃命,另有许多则顺着河岸往东南逃跑。 贼首飞上天,此刻急得跳脚,他发现追来的乡勇不多,而且已经追散了。这时只要带着百余人,就能回头将那些乡勇杀溃,可身边只有十多个老贼愿意听话。 却见一个乡勇军官,手里提着百炼钢刀,迅捷无比的踩着田埂飞奔。 飞上天见此人孤身而来,当即大呼:“回去杀了那厮!” 然而,只有六个老贼听话,其余老贼选择继续逃命。 以一敌七,乡勇军官怡然不惧,只是顺着田埂冲杀。六个老贼跳进田里,配合飞上天围杀此人,双方转眼之间就要撞上。 此时稻谷还未成熟,刚刚抽穗的稻尖,已长到人的腰部那么高。 乡勇军官跳进一侧稻田,不断拨开稻杆,赤脚踩着泥水往前冲。百炼钢刀挥舞,一刀劈死一个老贼,转身又是一刀,劈死第二个反贼。 “快跑啊!” 剩下的老贼见状大惊,扔下贼头子飞上天,转身就逃之夭夭。 飞上天早就上头了,不顾远处的追兵,竟然也跳进稻田之中,想要跟那个乡勇军官捉对厮杀。 “当!” 双方隔着稻子,快速对砍一刀。 可惜,飞上天脚上穿鞋,在水田移动不那么便利。乡勇军官拨开稻子,很快就来到他侧方,飞上天费好大劲提脚,直接把一只鞋给扯落了。 一道刀光闪过,飞上天左臂挂彩。 乡勇军官再次移动,已然绕到飞上天身后,速度奇快的又是一刀。 飞上天吃痛倒下,压倒了好几窝稻谷,却还没有立即死去。这厮挣扎着爬起,还没站稳,就被一刀劈到颈部。 乡勇军官跨过去割下首级,高举头颅大喊:“浏阳王徽,斩贼首于此!” 江西反贼杀入湖广,对少数人而言,正是建功立业之时。 冯祖望带兵一路追杀,已累得直吐舌头,听到王徽斩获贼首,顿时躺在地上哈哈大笑。 却说那些反贼败兵,被杀得逃回萍乡县,第二天就被勒令前往袁州府城集合。 他们磨磨蹭蹭前往袁州,半路听说要跟赵天王打仗,顿时吓得两股颤颤。当天晚上,直接逃散大半,一股脑儿的躲进武功山去了。 那可是赵天王,数次击败官军,江西巡抚都被撵走两个,还抓住一个江西总兵。 这样的反贼祖宗,哪能力敌? 扫地王此时正在袁州府守城,听到每天汇报的信息,直把他急得额头冒汗。 “大哥,降了。”一丈冰愁眉苦脸道。 “降个屁!” 扫地王怒吼道:“咱们手里沾了多少血,你又不是不晓得。降了也是死,还不如他娘的拼一把!这姓赵的,半点也不仗义,说好了互不攻打。老子没去打他,他反来打老子!” 一丈冰说道:“每天都有逃兵,顺着绳子溜下城墙,防得住这里防不住那里啊。” “都是没的怂蛋,这胆子也来造反!”扫地王非常郁闷。 他想要扩张地盘,只有四个选择,一是向东跟赵瀚开战,二是向西南打茶陵县,三是向西北打浏阳县,四是向北攻击万载县。 跟赵瀚开战,扫地王万万不敢,那就只能选后面三个。 可江西闹得那么大,湖广官员早就警觉起来。茶陵县、浏阳县皆有官兵把守,强攻两次无效,试图诈城也失败了。 打北边的万载县更无语,五百多官兵驻守铁岩关,扫地王带兵过去只能傻看着。 被堵死在三县之地,若是不生变故,扫地王还能继续享受,谁知那赵天王说翻脸就翻脸! …… 黄幺驻防于临江府,费如鹤驻防于万安县,他们要防备官兵突然进攻。 此次西征,李正带兵攻打袁州府,江大山带兵攻打永新县。 永新县是贼首九头鸟、镇山虎的地盘,九头鸟占据县城,镇山虎占据莲花乡。 江大山领兵来到永新县城外,没有选择立即攻城,而是在城外扎营,准备来个围城打援。 左等右等,镇山虎还是不来救援。 于是,江大山让士卒多树旗帜,自领八百人继续盯防县城,其余部队全部派去奔袭莲花乡。 “报!!!!” “莲花乡并无贼寇,据探查得知,镇山虎已经遁入湖广地界!” 江大山顿时气得肝疼,这些反贼,也太不讲义气了。友军被围城,不来救援也罢,居然一仗未打,就远遁去湖广那边。 等自己的大部队回来,渡河潜伏进山中,江大山下令道:“派人去城外喊话,就说镇山虎兵败莲花乡,只带了几十个老贼逃去湖广。” 十多个大嗓门,手里提着铁皮喇叭,乘船对着城楼大喊: “镇山虎兵败莲花乡,只带数十老贼遁逃湖广,你们已经没有援兵了!” “镇山虎兵败莲花乡,只带数十老贼遁逃湖广,你们已经没有援兵了!” 城上反贼,惊惧不已。 前几天就喊过话,说袁州府城被围,扫地王不可能过来救援永新县。 当夜,三十多个贼寇,大箱小箱抬着财货,偷偷摸摸来到西边某段城墙,一路上其他反贼都被提前调开。 九头鸟守在城楼上,让心腹把那些财货,用箩筐吊到城外准备带走。 永新县城三面环水、一面临山,只有少量平地可以展开攻击,强行攻打城池是非常要命的。 “哐!” 箩筐突然从半空中跌落,箱子砸在地上,上锁之后竟没有砸开。 九头鸟低声呵斥:“小心一点!” 心腹叫苦道:“九爷,银子太重了,弟兄们没拉住。” 另一段城墙的反贼哨兵,听到动静过来查看,非常机警的感觉不对劲。他不敢再靠近,而是转身逃跑大喊:“九爷要逃了,九爷要逃了!” 城中反贼迅速沸腾,纷纷打开城门,想要趁乱自己先跑了再说。 江大山听到动静,立即下令:“全军渡河攻城!” 驻扎在西北山中的士卒,也很快从山上杀出,那些贼寇只能逃向西边的山岭。 九头鸟顾不得携带财货,只让心腹每人拿走几十两银子,然后惊恐万分的逃向西边大山。 “杀!” 随着大同士卒追杀而来,一个又一个贼寇跪地投降。 进山的道路就那么几条,而且全是山路非常狭窄。贼寇们挤在一起,都嫌友军挡了自己的道,竟然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给老子滚开!” 九头鸟也在杀人,他身边有三十多个心腹,每人怀里都揣着几十两银子。 而且他们身穿皮甲,手中武器比较精良,一边逃命一边劈砍挡路友军,所过之处到处都是尸体。 终于,有个贼寇眼见九头鸟杀来,吓得机智大喊:“杀了九头鸟,去赵天王那里请功!” “杀了九头鸟!” “杀了九头鸟!” 山上山下,反贼们纷纷怒吼,九头鸟和三十多个心腹被堵在中间。 突然,一个心腹挥刀劈出,九头鸟都被没反应过来,便被自己的亲兵给砍死。 “九头鸟已死,是我杀的!” 这人将九头鸟的首级割下来,突然背后挨了一刀,他也稀里糊涂被人给杀了。 杀人者抢过首级,疯狂挥舞兵器,趁着友军避退之际,快速爬至旁边的峭壁。这厮扔掉武器,抱着九头鸟的首级,竟然顺着陡峭山壁往下滑。 “快抢脑袋!” 莫名其妙的,好多贼寇纷纷下山,想要抢夺九头鸟的首级。 也有许多贼寇,趁机遁入山中,翻过山岭逃往湖广方向。他们不敢留在这里,赵天王太可怕了,去了湖广还能重新造反。 当江大山带兵追来时,一群反贼正在山脚厮杀,只为抢夺那颗首级。 第189章 【欢聚】(为盟主cry疯子加更) 娄氏带着景行苑的人来了,有费如梅、赵贞芳、迎春、冬福等人,也有费纯的父母和弟弟(三岁大)。 当然,还有费映环的幼子,才两岁大的费如皋。 他们远行的借口,是搬去福建那边,跟在外当官的费映环住在一起。 “那就是南昌城吗?城墙好高啊!”费如梅已经十五岁,长得跟姐姐很像,不过性格更加外向活泼。 不怪费如梅惊叹,南昌城墙高达93米,厚67米。不计三合土和条石地基,地下还有深达35米的城墙——你想挖地道都挖不进来。 为了增强防御力,城门被削减至七座,每座城门都增筑了瓮城,且每座瓮城都有千斤闸。 至于护城河,宽35米,深5米。 想攻城,先填护城河,这已经是个大工程。 若无内应,南昌城是不可能攻破的! 赵贞芳跑出来说:“二姐,娘让你别乱跑,快快回船舱去。” 费如梅说:“我没有乱跑啊,就出来看看稀奇。” “快进去。”赵贞芳说道。 费如梅撇撇嘴,转身回舱去了,颇为留恋的再看了南昌城一眼。 赵贞芳跟着进去,笑着说:“娘,二姐回来了。” “这里不要乱走动,过了南昌再出去。”娄氏叮嘱道。 “为什么啊?”费如梅颇为好奇。 娄氏不愿解释,只说:“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赵贞芳问道:“娘,听说吉安府有反贼,我们路过吉安府不怕反贼抢吗?” “不怕。”娄氏笑容古怪。 如今的赵贞芳,跟娄氏格外亲热,已经把娄氏当成亲娘对待。 只因娄氏本身就待她不错,赵瀚起事的消息传回,就加倍善待起来。甚至在私底下,景行苑的家奴们,称呼赵贞芳为“三小姐”。 赵贞芳打开舷窗,默默看着岸边景色。 她的心情迫不及待,听说哥哥也在福建,终于可以跟哥哥团聚了。 前方遇到钞关,排队交钱之后,大船总算顺利通过,娄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便是赵瀚的地盘! 江西巡抚李懋芳,已经被召回北京,但其私设的钞关仍在,左布政使丁魁楚收钱快乐得很。 新任江西巡抚、南方五省总督朱燮元,如今依旧在贵州,估计还没收到消息。 不过嘛,江西总兵朱国勋已经赴任,而且坐船直奔九江,从江州兵备佥事那里接管水师。 朱国勋以前在福建打海战,靠刷海盗不断积累军功,因参与覆灭刘香而升至副总兵。他自然是会打水战的,并且有些看不起内陆水师,认为击败赵瀚的水军轻轻松松。 此时此刻,他一边在鄱阳湖操练,一边派人联络郑芝龙,希望能买些火炮装备在船上。 江西的官兵与反贼,都在升级武器装备! 船行至丰城码头靠岸,娄氏派人登陆采购食品,同时把费廪、凌氏叫来。 “夫人!”费廪夫妇恭敬行礼。 娄氏微笑道:“坐。” “谢夫人。”夫妻俩小心翼翼坐下。 娄氏问道:“你们可知,此行是去哪里?” 凌氏回答:“去福建。” 娄氏摇头:“去吉安。” “吉安可是反贼的地盘。”费廪惊道。 庐陵赵贼的大名,早就传遍整个江西。更何况,广信知府兵败身亡,四千多乡勇只逃回去几百个,铅山那边简直谈起赵贼就色变。 娄氏微笑道:“庐陵赵贼,便是瀚哥儿。” “瀚……瀚哥儿!”夫妻俩惊得合不拢嘴,瞪大双眼看着娄氏。 娄氏又说:“你们的儿子,是瀚哥儿手下大官,帮瀚哥儿掌管钱粮。” 夫妻俩并无喜悦之情,反而惊得浑身发软,仿佛就像天塌下来一般。 他们是做家奴的,即便有野心,也不过多贪点钱财,今后做鹅湖费氏的大管家。凌氏更被收拾得服服贴贴,早就熄灭了做夫人的念想,再不会自称为“凌夫人”。 造反,距离他们太过遥远。 娄氏指着舷窗外的城池:“这座县城,也是瀚哥儿的。” 夫妻俩面面相觑,他们的世界,只有鹅湖费家大宅。 费廪年轻时,跟着费映环一起去过铅山县城,也去过广信府城,好歹还算有点见识。 而凌氏,去一趟河口镇,对她来说就是出远门了。 这里整座城市都是瀚哥儿的,已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范围。 娄氏拿出两人的身契,说道:“瀚哥儿治下,不许蓄奴。费纯做了大官,也不可能让你们再当奴仆。且拿去。” 费廪下意识接过,突然给自己一耳光。 不是在做梦! 夫妻俩受惊过度,甚至都忘了感谢,只傻傻愣在那里。 “你们去休息,可以喝点黄酒压压惊。”娄氏说道。 夫妻俩梦游般来到邻舱,各自呆坐半晌。 突然,凌氏问道:“纯儿做了反贼大官?” “应该……没错。”费廪还有点迷糊。 凌氏突然捂嘴大哭,流泪道:“呜呜呜……这可怎生是好,被官府抓了是要砍头的!” 费廪也恐惧得发抖,自我安慰道:“不会,不会。庐陵赵……瀚哥儿厉害得很,听说官兵都打他不赢。” “再厉害的反贼,也还是反贼,皇帝派更大的官来打他,他又哪里打得过?到时候就完了!”凌氏越想越怕,哭得更加伤心。 “哭哭哭,你哭有什么用?” 费廪被哭得心烦意乱,呵斥道:“儿子已经做贼了,哭就能把他哭回来?夫人是有主见的,她也去了吉安,今后她做什么,我们跟着做就是。” “对对对,夫人也去……”凌氏突然愣住,“如鹤少爷,该不会也做了反贼?” 费廪顿时醒悟,猛拍大腿道:“难怪夫人待春芳(赵贞芳)那么好,原来她早知道这档子事。如鹤少爷肯定做贼了,纯儿就是跟他一起出门的。” 似乎费如鹤一家子做贼,就能给他们安全感,凌氏突然就变得不那么害怕。 非但不怕,凌氏还兴奋起来:“纯儿做了大官,咱们今后岂不是可以享福了?” “你想什么呢?”费廪无语道。 凌氏开始幻想:“我要买十个丫鬟、十个小厮伺候着,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对了,你祖上姓什么?” 费廪摇头道:“不晓得。” “那就还是姓费,也不用再改过来,”凌氏突然呵斥,“你不准纳妾!” 费廪哭笑不得:“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凌氏冷笑道:“那可说不准,有权有势的男人,哪个不纳妾的?” 不说还好,凌氏这么一说,费廪还真就动心了,开始幻想自己能纳几个美貌小妾。 在夫妻俩的幻想当中,客船渐渐驶向吉安府。 每经过一座县城,他们都激动不已,因为全是瀚哥儿的地盘。 到得吉安府城,夫妻俩跟着娄氏上岸。 凌氏低声说:“瀚哥儿的地盘真大,听说有十多个县,咱们才路过几个。依我看啊,瀚哥儿今后能做皇帝,咱们纯儿就是那开国功臣,你后半辈子就等着享福。” “莫要乱说,莫要乱说。”费廪连连提醒,自己心里却乐开了花。 负责接人的士卒,跑去总兵府通报,立即就有侍卫出来迎接。 迎春和冬福两个丫鬟,也渐渐感觉不对劲。 但又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只能跟着娄氏一起进去。 这里以前是府衙,虽然一半属于办公场所,但内宅的面积也大得很。 穿廊过院一阵,终于看到有人。 前往铅山接人的几个士卒,立即敬军礼说:“总镇,人已经带到了。” “很好,辛苦了。”赵瀚微笑道。 费如兰怀里抱着孩子,跟着赵瀚一起上前。 “泰水大人。” “娘。” 娄氏乐得笑开了花,高兴道:“好,好!”她接过外孙,“孩子叫什么?” 费如兰回答:“未满百日,还未取大名,小名唤作‘铳儿’。” “铳儿?”娄氏没听明白。 “就是火铳的铳,”费如兰无奈道,“铳儿生下来不久,就有部下进献火铳。” 这边母女俩在说话,赵瀚则朝妹妹挤眉弄眼,赵贞芳压抑着心中欢喜只是笑。 费如梅终于回过神来:“姐姐,你跟瀚哥哥成亲了?那我岂不是要叫姐夫?” “不喜欢吗?”赵瀚笑问。 费如梅笑道:“喜欢得很,姐夫好!”她又转身对赵贞芳说,“我姐变成你嫂子了。” 赵贞芳连忙行礼:“见过嫂嫂。” “诶!” 费如兰非常高兴,拉着赵贞芳的手,给她戴上一只玉镯子。 众人叙旧一番,费廪、凌氏夫妇,被送去费纯自己的宅第。 知县级别以上,都配有公宅居住,要么是衙门自带的,要么是灭了恶霸豪强抢来的。这些公宅不可买卖,调任或离职之后,必须让出来给下一任。 赵贞芳可不管什么反贼,她跟着哥哥便好。 四下逛了一圈,赵贞芳突然黯然叹息:“这么漂亮的房子,要是大姐还在就好了。” 赵瀚安慰说:“我已经派人在找了。” 真的已经在找,赵瀚请人画了画像,让徐颖帮忙打听。 画像肯定会失真,主要靠名字和线索。 扬州、镇江、南京、九江和南昌,都有赵瀚的密探,目前主要在这五个城市碰运气。 (有书友说棉甲问题,已经修改,但棉甲的铁片,是可以镶嵌在外面的。) 第195章 【夜叉天兵】(为盟主上仙齐天加更) 拿下永新县之后,江大山立即分兵,前去堵住湖广和江西的山中通道,并请总兵府派遣官员和宣教团过来。 又过半月,有个形似乞丐的士子,逃到吉安府城报信:永宁(井冈山市)贼寇遁逃,翻山越岭跑去湖广的酃县(炎陵县),请赵先生赶紧派人前往永宁县分田。 分田是假,寻求赵瀚庇护是真。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庐陵、吉水等县的士绅,感觉赵瀚如同大恶魔。而宜春、永新等县的士绅,早就盼着赵瀚过去,至少赵瀚要田不要命,其他反贼那是啥都要啊! 对此,赵瀚哭笑不得。 永宁县不是扫地王的地盘,赵瀚也没想过拿下此地,因为这地方又穷又偏,赵瀚和扫地王都看不上。 如今,赵瀚派兵攻打永新县,竟把隔壁的永宁县反贼给吓跑了…… 也有可能,是永宁反贼觉得此地太穷,而且挨着赵瀚很不安全,干脆跑去湖广劫掠更富裕的地方。 既然永宁县成了无主之地,百姓真心归附,赵瀚只能勉为其难收下。真是勉为其难,那么穷的地方,还得耗费官员和宣教团去治理,赋税收入估计还不够供养本地官吏。 赵瀚左思右想,跟庞春来、李邦华讨论一番,决定只在永宁县设三个镇,且农民可以多分一些田——那里贫瘠山地太多! 现在的田亩完全够用,周边反贼祸害诸县,不但把地主杀逃了大半,而且造成平民人口锐减。庐陵、吉水等县,多余人口可迁徙过去,瞬间让赵瀚掌握的土地绰绰有余。 就是钱粮捉襟见肘,毕竟迁徙百姓耗费颇大。 临江府、吉安府、樟树镇的商税,新喻县、分宜县的铁矿、铁厂和瓷窑,还有连续三年的农业丰收,都让赵瀚财源滚滚。 但是,一直缺钱缺粮,因为他不盘剥百姓,又要给官员和士兵发足薪水。 掌管钱粮的费纯,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 袁州府城。 李正跟江大山一样,没有选择强攻。 而且,他比江大山更狠,只留五百人守在河对岸。每天让船只来来去去,军营里插遍旗帜,造成不断增兵的假象。 剩下的部队,夜里悄悄离开,直奔更西边的萍乡县。 大同水师阻隔河道,消息完全被切断,扫地王不知萍乡的情况,萍乡反贼也不清楚扫地王咋样了。 扫地王坐在袁州府城里面,手里还有五千多兵。他不晓得城外敌人只剩五百,反而认为自己被大军包围,城外的山中肯定也有敌人埋伏。 半个月过去,不断有反贼逃跑,都是夜里用绳子溜出城的。 无奈之下,扫地王只能搜缴全城绳索,任何人私藏绳索都要砍脑袋! 感觉继续拖延不是个事儿,扫地王拣选数百勇士,让一丈冰也拣选数百勇士。两人拆下城中门板,夜里渡河去对岸袭营,说不定可将敌人杀得溃败。 是夜。 一丈冰让士卒多带粮食,从东门悄悄出发,然后直接奔向北边大山。 手下连忙提醒:“二爷,赵天王的兵营在南边。” 一丈冰没好气道:“赵天王学过法术,能请天兵天将。他手下的兵,都是天兵天将,咱们哪里打得过?” “那咱们去哪儿?”手下问道。 一丈冰说:“我已经打听过了,北边山中有条小道,可以直通万载县。咱们打不过赵天王的兵,还打不过万载县的官兵?今后就去万载县享福!” 几百反贼都很高兴,不用过河去送死,于是摸黑进山直奔万载县。 扫地王同样没有渡河袭营,这厮财货都不要了,带着几百老贼从西门出城。 他不敢走岸边平地,害怕被大同兵发现。于是顺着袁河北岸的山谷前往萍乡,打算在萍乡县重新聚兵,然后杀去湖广浏阳县快活。如果浏阳知县不好对付,那就在城外抢掠一番,转战更北边的平江县。 反正,他不想跟赵天王打仗,赵天王比官兵难对付多了! 负责给两位贼头子开门的反贼,等了小半夜,也不见对岸传来厮杀声。他们立即发觉有问题,猜到自家老大肯定跑了,于是打开城门也开始逃命。 动静越闹越大,李正立即出兵过河,只带着五百人,就杀得几千反贼溃逃,甚至还俘虏了八百多。 …… 被李正派去偷袭萍乡的统兵军官,叫做万斯同,大族旁系子弟,沦落为吉安府的打行混混。 赵瀚与解学龙对峙时,万斯同带着十多个混混投军,自称是吉安府游民,被打散了编入各营。 此人经历过多次大战,终于在上次扩军时,被提拔为统兵五百的把总。但是,他现在带着两千多人,一路有水军帮忙运送辎重,飞快杀到萍乡县城外,沿途散播扫地王已经败亡的消息。 然后发现,萍乡县城的贼寇逃光了,要么躲进武功山为匪,要么直接越界逃往湖广。 萍乡县就此拿下,不费一兵一卒。 留下五百人守城,万斯同带着两千士卒,立即赶回袁州方向,打算配合李正继续围攻扫地王。 “万把总,前方山谷发现大股贼寇!” 万斯同行军,不但派出探路的哨船,还派了搜山队,避免遭受伏击。 从袁州到萍乡的沿河山岭,一大半都是横向延伸的,有多条平行山谷可以通行。 扫地王带兵狂奔大半夜,待安全之后,从黎明时分睡到中午,吃了些干粮继续行军,他得赶紧前往萍乡聚兵逃跑。 结果半下午时,被万斯同派出的搜山队发现。 “老铁,你来打头阵。”万斯同笑道。 黑哥们儿铁奴,现在改名叫铁宏,身上穿着一副大同军的自产棉甲。他被打散了编入军队,因为作战勇猛,现在已经可以统兵一百人。 万斯同也不急着进攻,而是自己带兵翻越小山梁,绕过去堵截扫地王的后路。 扫地王看着天色,催促道:“都走快点,快天黑了。出谷之后,我记得河边有个小镇,夜里去抢点吃食跟财货。” “大王,前面有人!”一个老贼惊呼。 天色有些暗,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扫地王揉揉眼睛,嘀咕道:“是不是飞上天派来的援兵?” 这货被大同军阻断消息,还不知道飞上天在湖广败亡,根本就没有机会逃回萍乡。 “可是老四?”扫地王扯开嗓子喊道。 更名铁宏的黑哥们儿回答:“我是你爷爷!” 扫地王怔了怔,突然惊恐大呼:“快跑!” 几百老贼调头就跑,黑哥们儿提着大铁棍带兵狂追。这厮的两条腿比黄幺还长得多,穿着棉甲依旧健步如飞,转眼间就抛开士卒十多步。 万斯同带兵翻越小山梁,已经来到山谷之中。 “列阵!” 扫地王的退路被堵死,万斯同严阵以待等着他。 扫地王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往山梁上冲。北边山势陡峭,他们下意识逃向南边靠河的山梁,那里正是万斯同刚刚翻山的地方。 “杀!” 还有一千士卒,留在山上没下来呢,跟扫地王迎面撞上。 连续三次遇到强敌阻截,数百老贼瞬间崩溃,赶紧又折身下坡,逃向北边的陡峭山岭。 黑哥们儿已然独自冲过来,一人一棍,杀进数百老贼当中。 这些老贼此刻吓得半死,别说保持阵型,许多连武器都扔了,似乎减重之后可以加快逃命速度。 那根棍子,两头是熟铁,中间由桑木打造。 黑哥们儿一棍子抡出,直接扫翻两个老贼,接着又撞翻一贼,直奔扫地王杀去。 “鬼啊!” “是赵天王招来的夜叉兵!” “……” 隔得近的贼寇,终于看清黑哥们儿长啥模样,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沿途所过之处纷纷躲避。 眼见黑哥们儿冲杀过来,扫地王吓得浑身瘫软,以为赵天王真的能招天兵天将。 否则,此人为何浑身漆黑? 否则,为何自己潜行于山谷,却突然被三面包围? “夜叉爷爷饶命!” 扫地王毫无反抗勇气,直接给黑哥们儿跪下磕头。 黑哥们儿的杀性有点重,居然不知道抓活的,直接一棍子敲下去。 “嗙!” 铁棍砸脑袋,请想象被砸烂的西瓜。 见此情形,附近的反贼都吓瘫了,一个接一个跪地求饶。 人太多杀不过来,黑哥们儿专捡不投降的追杀。一棍一个小朋友,杀人完全不出第二招。他也没啥棍术可言,就是仗着人高力气大,而且出手速度非常迅猛。 战斗结束,万斯同走过来,看着被砸烂脑袋的扫地王,忍不住吐槽道:“老铁,你下次用棍子敲人,能不能换个地方?我他娘的还没吃晚饭呢。” 刚刚还神勇无敌的铁宏,此刻挠头傻笑,露出白森森两排牙齿。 他感觉自己生活很幸福,十多岁被酋长抓住,卖给那些红毛人,坐着大船来到东方。 船舱很挤,不但缺水缺食,而且缺氧难以透气,跟他一起的黑奴病死十多个。 因为他长得高大健壮,红毛人特意留下,送到广州去贩卖,大明富商能出更高价。 他先是给人看家护院,给大明富商当跟班。由于听不懂语言,富商嫌他太笨,动辄打骂饿饭来惩罚。 有一天,费映珙来了,带着匪寇洗劫富商,他趁机跟着费映珙逃走。 如今的日子变得更好,他在天河镇娶了个寡妇。寡妇带来个便宜儿子,去年又给他生个亲儿子,家庭事业都迎来了新高峰。 至于非洲的事情,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他今后的名字叫铁宏。 入夜,士卒生火取暖吃饭。 铁宏嚼着干粮问:“我听说皇帝最大,总镇什么时候做皇帝?” “我怎知道?”万斯同也开始憧憬,“大夥都猜,三年之内能打下江西,十年之内能席卷江南,十五年就能进北京!” “北京我晓得,江南是哪?”铁宏好奇道。 万斯同笑着说:“江南诸府,花花世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铁宏说道:“我就想着,总镇做了皇帝,造大船杀回我的老家。我要抓住酋长,问他为什么把我卖给红毛人!” (感谢暖阳1314的白银盟打赏,老王每天只能三更,手残没能力更太多。白银盟,还有企鹅老大的,还有两位双盟主的加更,只能每天慢慢偿还。) 第190章 【铁面无私的投机者】 赵贞芳和费如梅两个小姑娘,一直围着婴儿打转,总想伸手去逗弄一番。 娄氏、费如兰母女,则进屋聊起近况,以及吉安府的许多规矩。 不多时,费如鹤也来了,让人把行李搬回自家宅第。母亲和妹妹过来,肯定是跟他一起住的,岳母住女婿家有些不方便。 “哥哥,铳儿怎一直睡觉啊?也不睁眼看我们。”赵贞芳好奇问道。 赵瀚笑着说:“他睡着了才长得快。” 于是赵贞芳又蹲下,跟费如梅一起看婴儿睡觉,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看的。 她们坐着看小孩,赵瀚就坐着看她们,春日暖阳晒着,正是一年之中的好时光。 好时光没持续多久,萧焕就来求见,并且递上几份文件。 泰和县由于被赛吕布打烂了,人口严重不足,须得迁徙不少农民过去。县城之内,也被杀得够呛,须得迁一些商户和游民前往。同时,该县原有的农民,除了低息向粮行借粮之外,也该分发一些粮食和种子度日。 里面牵扯的钱粮甚多,而且操作过程中稍显混乱,泰和知县竟然趁机贪墨钱粮。 窝案! 从知县到文吏,再到镇长和粮行人员,一共有十七人牵扯其中。 而且讽刺的是,参与贪污的官吏,大部分属于贫寒士子,甚至还有一个还是佃农出身。出面告发此事的,反而出自士绅阶层,属于最不让赵瀚省心的大族子弟。 赵瀚仔细看了处置方案,一切都按规矩办的,他签字盖章之后说:“转交庞先生,让他重新任命官吏。” 萧焕带着文件离开,赵瀚叹息一声,躺在竹椅上晒太阳。 地盘才扩大到十三县,贪污案便越来越多,要是今后占据整个江西,那些家伙还不要翻天? 幸好,无数读书人想着往上爬,喜欢举报自己的上司腾位子。 此时此刻,费纯也忙得很。 这次泰和县的窝案,牵涉到两个粮行人员。他决定组织人手,对所有粮行进行一次大清查,肯定能够再查出几个蛀虫,顺便吓退那些想要胡乱伸手的家伙。 费廪和凌氏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儿子回家,干脆把家里的佣人叫拢来。 “这么大的宅子,就你们四个下人?”凌氏皱眉道。 一个女佣说:“就我们四个。” 费廪问道:“谁是管家?” 无人回答,没有管家。 凌氏不由叹息:“这傻儿,当主子都不会,竟连个管家也没有。你们都自报姓名,我且熟悉一下。对了,今后要称老爷、夫人,别没大没小的。” “我叫左翠。” “我叫刘李氏。” “我叫……” 凌氏突然打断:“停!什么我我我的,今后须自称奴婢。” 刘李氏说:“赵先生不准蓄奴,也不许佣人自称奴婢。” 凌氏冷笑:“你们不是奴婢是什么?” “佣工。”刘李氏回答。 费廪没有再说话,而是偷偷打量左翠,感觉这个丫鬟长得还可以。 凌氏清了清嗓子:“你们所说的赵先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大人物,管的也是大事,这家宅里的小事不归他管。我儿不会做主子,由得你们野惯了,今后须得立下规矩。你们的名字也得改,今后都要姓费,跟着主家改姓便是规矩。” 四个佣工面面相觑。 刘李氏说:“夫人,若真要改姓,那我请求辞工。把这个月做完,领了薪水就走,夫人可以另聘佣工。” “嘿,还反了不成,”凌氏呵斥道,“给我掌嘴!” 无人动手,都感觉凌氏是智障。 赵瀚对私自蓄奴、虐待佣工查得很严,只要跑去官府告状,肯定是告一个查一个,借机打压那些不听话的士绅大族。 刘李氏说道:“夫人,我儿子是赵先生的兵,我不做佣人也能过日子。夫人不放我走,我去官府告状便是,想要我改姓那是不可能的。” “你儿子是兵,我儿子还是官呢!” 凌氏丝毫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自己跑去找来一根棍子,照着刘李氏就打下去。 刘李氏也不躲,只用双手挡住脑袋,打出的伤痕可以做证据。 这是城里的宣教官们告诫的,那些宣教官,经常挨家挨户宣传,让受到虐待的佣工一定记得报官。 凌氏一顿抽打,收手怒斥道:“服了没?服了就跪下认错!” 刘李氏拉起袖子查看,发现双臂被打得淤青,立即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她儿子不但当兵,而且是军中宣教官。她的丈夫早死,只有一个独子,闲在家里也没事,干脆就应聘住进费纯宅中做女佣。 今年春天,吉安府城的游民,迁了一大批去安福县城,已经出现用工短缺的征兆。 离了这里还怕找不到工作? 刘李氏以前孤儿寡母,受过太多窝囊气,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受气了。 “拦住她!”费廪吼道。 还是没人动手。 剩下的三个佣工,虽然不敢反抗,却也不会配合。 来到庐陵县衙,刘李氏自然不可能直接见知县。先是进了县衙特有的调解室,这玩意儿整个大明都有,主要用于处理民事纠纷。 “姓名。” “刘李氏。” “年龄。” “三十六。” “……” “所为何事?” 刘李氏拉起自己的袖子:“我是赵司财(费纯)家的女佣,赵司财的爹娘来了,逼着我自称奴婢,逼着我改姓,我要辞工她就打我。” “赵司财?”调解人员惊道,“总兵府的赵司财?” “就是那个赵司财。”刘李氏说。 “你等一下。”调解人员不敢做主,立即跑去请县衙刑房的主事。 刑房主事听到汇报,同样不敢做主,又跑去找县丞陈文魁。 陈氏乃清江县第一大姓,赵瀚出兵樟树镇时,还在跟官军对峙期间,陈文魁就主动来投靠,而且给赵瀚军中捐赠大量药材。 陈家还捐赠了金疮药秘方,对治理外伤有奇效,可算是立下了大功。 陈文魁自己是秀才出身,不但积极配合分田,还再次捐钱捐粮捐药材。他夏天在清江县参与分田工作,冬天又在丰城县参与分田工作,一路考核全部为优等,当地盘扩充到十三县之后,此人被火速提拔为庐陵县丞。 不管是否政治投机,这种人都必须大力提拔! 刑房主事说道:“这案子牵扯到赵司财,要不要等县尊回来处理?” 知县下乡巡视春耕去了。 陈文魁拍案说:“卿相犯法,与庶民同罪。照章办案即可,哪用得着等知县回衙!” 陈文魁确实是个投机者,他早早就中了秀才,一直考到四十七岁都还没中举。赵瀚造反让他看到另一种希望,于是捐献出近半家产(不含田亩),又兢兢业业做事,果然快速获得提升。 他已经快五十岁了,没有时间再蹉跎岁月,干出的事情越大越好。 对别人而言,这桩案子很棘手。对陈文魁来说,却是一个获得名声和政绩的机会! 他家不但是大地主,而且还是大药商,他从小啥都不缺,对钱财已经没什么兴趣。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做大官,能青史留名就更好! “点班,随我去抓人!” 陈文魁一声大呼,浑身热血沸腾。 别说费纯,就算庞春来、李邦华的家人犯事,陈文魁也是说抓就抓的,他早就已经摸清了赵瀚的脾气。 一路奔往费纯的宅第,陈文魁越想越兴奋,他要做包拯、海瑞之流! 看到一群衙役冲进家里,费廪和凌氏都有些懵,对官府天然的恐惧再次笼罩心头。 费廪哆嗦道:“我……我没有犯事。” 凌氏也点头哈腰赔笑道:“这位官爷,我就是教训了自家奴婢,官爷莫要听那恶奴颠倒黑白。” “你可有殴打刘李氏?”陈文魁问道。 凌氏说道:“刁奴不听话,我便教训了一顿。” 陈文魁立即大喝:“带走!” 夫妻俩稀里糊涂就被带去衙门,由于太过害怕,竟然忘了自己儿子是大官。 进县衙开始审案,夫妻俩吓得同时跪下。 陈文魁哭笑不得,甚至还有些失望,他其实盼着费纯的父母暴力抗法,如此方能显示出自己的铁面无私。 可堂堂“赵司财”的亲爹亲妈,居然见到个县丞就跪下了……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夫妻俩跪在大堂,不停的磕头求饶。 “快快站起!” 陈文魁吓得连忙自己站起来让开,审案是审案,他可不敢生受费纯父母的跪拜。 衙役连忙将二人扶起。 很快,主簿和刑房主事也来了,主审官已经到齐。 陈文魁重新坐下说:“带原告刘李氏!” 刘李氏来到大堂,静静站在一边。 “嗙!” 陈文魁一拍惊堂木,说道:“原告刘李氏……欸,你们怎又跪了?” 却是费廪、凌氏夫妇,被惊堂木拍得膝盖发软,下意识的齐刷刷跪下。这次不但陈文魁站起,主簿和刑房主事也站起来,躲到旁边不敢接受二人跪拜。 凌氏不但自己下跪,还呵斥旁边的刘李氏:“你这刁奴,见了官老爷还不跪下!” 刘李氏站着说道:“我儿是军中宣教官,他常回家说,人人生而平等,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须跪当官的。” 接下来的审案过程,费廪、凌氏全程被衙役架着,否则他们还想下跪。 也没啥好审的,凌氏被杖责二十,由于她是妇人,不用脱裤子挨打。并且,看在费纯的面子上,行刑时打得很轻。 另外,须赔偿刘李氏三个月工资,双方就此提前解除雇佣合同。 审案到一半,费纯就闻讯赶来,他不方便进去打扰,待审理结束才走进大堂。 陈文魁立即上前,恭敬作揖道:“赵司财,得罪二老了。” 费纯心里当然有气,冷着脸说:“陈县丞铁面无私,在下佩服之至。” 陈文魁再次失望,费纯居然不当场发作。 倒是凌氏咋呼起来,她见陈文魁对儿子很恭敬,顿时哭喊道:“纯儿,你可要给你娘做主啊……” “回去再说!” 费纯心烦得很,忍不住呵斥亲娘。 (看到还有书友,在讨论棉甲的事情。咱们按戚继光的说法,棉甲可以防御四十步的火铳射击,但三十步距离肯定被火铳打穿。) 第196章 【南下赣州】 崇祯九年,五月。 大同军攻克宜春、萍乡、永新三县,贼首扫地王、九头鸟败亡。贼首一丈冰,逃往万载县肆虐。贼首镇山虎,逃往茶陵县肆虐。 另外,白捡又偏又穷的永宁县。 驻扎这新占四县的部队,今年之内都有得忙活,因为好多零散匪寇逃进大山,须得反复组织剿匪行动才能肃清。 行政区划再次调整—— 吉安府:庐陵,吉水,安福,泰和,永新,永宁,永丰,万安,龙泉。 临江府:清江,新淦,峡江,新喻,丰城。 袁州府:宜春,分宜,萍乡。 欧阳蒸为吉安知府,袁允龙(侄女嫁给费如鹤)为临江知府,刘子仁(铅山贫寒秀才)为袁州知府。 费元鉴转任吉水知县,而献土归附的方氏兄弟,分别在永新、峡江担任知县。 就连因为跟大族结亲,被调离总兵府的黄顺德、刘芳,由于后续工作没有犯错误,也都各自升任穷县的知县。 对于老兄弟不会亏待,认真做事的新人也不亏待,赵瀚既讲规矩也念旧情。 另外,关于镇一级衙门,也完全确定规则。今后不再消减镇级衙门,大县设置六个镇,中县设置四到五个镇,小县设置三个镇。 朝廷方面。 保定巡抚张其平,调任湖广南路巡抚,在五月中旬已赴任,募兵协助江西剿匪事宜。 南方五省总督朱燮元,鉴于各方情况,勒令张其平赶快练兵,约定秋收之后一起进攻庐陵赵贼。 最多能拖到秋收,福建官兵已经快炸了,开始不顾邹维琏的军令,私自劫掠赣州府的周边乡镇。邹维琏只能小惩大诫,不敢真的杀人立威,否则很容易引发兵变。 就在今年,宁夏已经爆发兵变。 祖大寿的弟弟祖大弼,绰号“祖二疯子”,去年调任宁夏总兵。这货一如既往的贪墨,巡抚又没能力筹足军饷,边军完全无法生存,遂闹饷杀死宁夏巡抚王楫。 与此同时,黄台吉开始改革内政,设置内三院: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 内三院改革完成之后,黄台吉登基称帝,改元“崇德”,改国号“大清”,改族名“满洲”,定都沈阳,尊号“宽温仁圣皇帝”。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皆被封王。 即位大典持续二十多天,全套照搬大明制度。 登基完毕,黄台吉立即发兵十万,分三路入喜峰口、独石口。 大明巡关御史王肇坤阵亡,满清军队侵袭居庸、昌平北路。大同总兵王朴驰援,报功斩杀满清军士千余人。 清军一路打到良乡、顺义,也就是后来北京的房山区、顺义区。 京师戒严。 卢象升被提拔为七省总理,大败高迎祥、李自成。正待趁胜围剿流寇,突然被调去京师抵御满清,被打得满地跑的流寇,因此再次有了喘息之机。 由于各地军饷都出问题,满清又肆虐京畿,多股部队开始闹饷,崇祯对户部尚书侯恂愈发不满。 首辅温体仁体察圣意,开始安排党羽弹劾侯恂。 鞑子什么时候撤退,侯恂这个户部尚书,就会什么时候下狱! 顺便一提,唐王朱聿键起兵勤王,被废为庶人…… …… “王廷试在两面下注。”赵瀚拿出一张密信译文。 庞春来贴近看了一阵,又把密信转交给李邦华。 李邦华看完内容之后,笑着说:“来了个得力总督,他当然不会一心倒向咱们。” “这个内应,今后有点用处,但绝对不能引为倚仗。”庞春来说道。 王廷试这个老东西,见李懋芳是个混账,便跑来投靠赵瀚。现在朱燮元来了,而且特别器重他,这货又开始积极给官府做事。 两面下注,两面不得罪。 赵瀚赢了,他是从龙功臣;朱燮元赢了,他可能重新起复做朝廷命官。 啥好处他都想占,简直在做白日梦! 人家李凤来一个商贾,都知道把儿子送来做人质。从南昌、丰城过来投奔的士子,也半路抓了总兵杨嘉谟做投名状。 唯有那王廷试,啥都不表示,做事畏头畏尾不肯豁出去。 庞春来突然说:“杨嘉谟养了半年,也费了不少米粮,是时候该砍了。” 李邦华摇头道:“没用的,这种小伎俩,不可能激怒朱燮元。” “不管有用没用,砍了再说。”庞春来笑道。 赵瀚突然说:“从这些情报来看,朱燮元的性格极为谨慎。把杨嘉谟的人头送去,非但不会激怒他出兵,反而会觉得这是咱们的激将之策,他肯定坚守南昌练兵不出来打仗。” “拖下去我军占优。”李邦华说道。 虽然双方都在发展,但赵瀚明显发展得更快,特别是军械装备一直在生产。 根据徐颖送来的情报,南昌兵器所也在扩大规模,可论规模和生产效率,都远远不如反贼这边。 “拖下去肯定我们赢,但总被官兵包围也不是个事儿,”赵瀚笑道,“我的意思,把杨嘉谟的人头送去,吓得朱燮元老老实实在南昌练兵。咱们趁机出兵赣州,先解决那里的福建兵再说。” 李邦华坚决反对:“我不同意出兵赣州,万安乃天险之地,我军只须以少量士卒,驻守在万安县城,就能阻挡数万官兵。攻下赣州之后,反而得派更多兵力驻守,以防备随时可能回来的两广官兵。” 庞春来附和道:“我同意孟暗先生的看法,对我军最有利之策略,是以少量部队防守万安、萍乡、永新,借助山水地形,挡住两广、福建、湖广之官兵。如此,可从容调动主力,引诱南昌的江西官兵进行决战!” 李邦华继续说:“我了解崇祯的性格,他容许地方督抚拖延时间,甚至拖两三年都可以,只要局势不继续恶化便可。但是,崇祯不容许督抚大败,不容许局势继续恶化。我军只须大胜朱燮元一场,这位总督估计就官位不保了。” “一旦撤换朱燮元,朝廷哪还有得力大员派来做总督?”庞春来笑道,“到时候,全盘皆活。” 赵瀚摇头叹息,如今已是崇祯九年,如果按照原有历史进程,再过八年崇祯就上吊了。 而自己,依旧窝在江西,哪有时间慢慢跟朱燮元磨蹭? 赵瀚说道:“咱们是争天下,不能寄希望于皇帝昏庸、官府无能。朱燮元短期内按兵不动,一动肯定就是三面夹击。咱们得主动出击,先击破一路官兵!去年开始散播的谣言,半年时间肯定已经发酵,福建兵内部混乱、将帅不合,当可趁机一战而胜!” 庞春来、李邦华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无奈。 他们选择最稳妥的法子,赵瀚偏偏要去冒险,而真正做主的只能是赵瀚。 以赵瀚的性格,一旦做出决定,旁人再怎么劝都没用。 数日之后,南昌城门。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摆在门外道路的正中央,还压着一张连四纸。上书: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朱督师笑纳。 很快就有人认出,这是前任江西总兵杨嘉谟的头颅。 南昌官员和士兵都大惊失色,全城戒严,以为赵瀚要带兵打来了。 朱燮元安抚众人说:“赵贼不敢强攻南昌,意图激我出兵决战。本督自是要出兵的,但此时练兵未成,湖广南路的官兵也刚开始招募。诸君勿忧,待到时机成熟,定然三路齐发,以雷霆之势围剿赵贼!” 随即,朱燮元约束部将,不可越界劫掠丰城县,同时派出探子观察反贼动向。 很快他就得到消息,赵瀚大张旗鼓派水师南下,丰城、清江二县的大同兵,反而销声匿迹,似乎全都被调去打赣州了。 这让朱燮元惊疑不定,不晓得赵瀚在故意引诱自己出兵,还是真的集中全力去打赣州。 两样都有! 赵瀚正在运兵去万安县集结,但北方诸县大军未动,而且随时可以招募农兵作战。 若朱燮元按兵不动,赵瀚就去打赣州的福建兵。 若朱燮元胆敢出兵,赵瀚立即让水师返回,招募北方诸县农兵,配合正规军跟官府打决战! 这其实属于阳谋,朱燮元很快就想明白了,赵贼仗着官兵准备不足,逼着他做出某种艰难抉择。 朱燮元选择继续练兵,他只能相信邹维琏,能够固守赣州城不败。 赣州城雄伟坚固,赵瀚当然不可能强攻,也没想着真把那里打下来——打下赣州,反而不利于防守南面地盘。 赵瀚不断的运兵运粮,在赣州府的鹅公山下扎营,与赣州城隔江对峙。 邹维琏赶紧把福建兵主力,收回赣州城内。他也不是啥事儿没干,已经打造了几百条小舢板,连桐油都懒得刷,全是一次性的火攻船只。 一旦找准机会,就把赵瀚的水师烧个精光! 至于老丈人费映环,去年冬天就去福建了。他身为福建的知州,不可能一直留在江西,否则必然引起邹维琏的怀疑。 诡异的是,赵瀚来到赣州之后,水师和陆军都没怎么动。 而是带来大量农会骨干,在小股部队的保护下,深入乡村组建本地农会。暂时不急着分田,因为基层官员不够,只是组建农会抗租抗税,同时帮助本地农民训练农兵。 第191章 【走出闺阁】 费纯这阵子是真的忙,从去年冬天,一直忙到春耕时节,就连过年都没好生休息过。 而且,他也不知道父母哪天能来,忙于工作忘了双亲的性格要惹事。 回家的路上,凌氏还一路絮絮叨叨,抱怨儿子做了恁大官,居然连一顶轿子都没有。 费纯无奈叹息,招来路边的舆夫,喊了两架舆轿,让父母坐着滑竿回家。 古今许多大儒,反对轿子这种东西,认为是将百姓当牛马。 赵瀚这个提倡人人平等的,反而允许轿子、滑竿的存在。甚至开创了一个行业,让无业游民到官府登记,只需上交少量规费,就能用滑竿载客赚钱。 可以理解为黄包车,也可以理解为出租车。 既能为官府创收,也能缓解城市就业。 费廪、凌氏夫妇,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抬着走,顿时心里好受了许多。 凌氏说道:“纯儿,再喊一架舆轿,你是做官的怎能走回去?莫要太寒酸了,被人看不起。” 费纯只得解释:“娘,若无必要,瀚哥也是自己走路。瀚哥的规矩多得很,家里不准蓄奴,也不准虐待佣人。还有,你们今后莫要张扬惹事,这次只是挨板子罚钱,再犯就会罪加一等!若有人来家里请托,无论送礼多少,都不能收下,否则我哪天被砍头都不知道。” 砍头? 凌氏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费廪问道:“你跟瀚哥儿好得很,收点钱也要被砍头?” 费纯说道:“贪得少罚田降职,贪得多就去山里挖矿,贪得再多就直接砍头!换成哪个都一样。” 费廪嘀咕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养个丫鬟都不行,你们还造个什么反?” 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费纯只能说:“爹,娘,你们只要记住,若是胡乱收礼,儿子这官位就不保,脑袋也容易搬家就成。” 夫妻俩真被吓住了,甚至都不敢再乱说话。 回到家中,费纯自是详细诉说规矩,哪里必须注意,哪里不能违反,并拿出五两银子给父母置办衣服。 凌氏问道:“纯儿,你现在的俸禄是多少?” “月俸十二两。”费纯回答。 费廪吐槽说:“这瀚哥儿真是吝啬,费氏商行的大掌柜,月俸都有十两,年终还能分红。” 费纯叹息道:“官俸已经很高了,我恨不得再降低点。” 为啥? 因为费纯主管钱粮啊,他已被搞得焦头烂额。 赵瀚给官吏的工资开得高,费纯那12两银子的月俸,若按吉安府粮价来换算,相当于大明朝廷正四品官员。 当然,粮价是浮动的,吉安府这两年丰收,粮价相对来说比较低。 若是遇到大灾之年,费纯的俸禄对照大明官员,可能直接从正四品下降到正六品。 另外,冬天还有炭火补贴,知县以上官员还有纸墨补贴。 不管如何,只要不铺张浪费,费纯靠工资养活全家没问题,还能雇几个佣人做家务——如果迎来送往,奴仆成群,那肯定消费不起。 相较于大明朝廷,非但官员俸禄提升,吏员的工资也普遍提升。 这也是为啥费纯一直叫苦,说养不起那么多官吏,不断请求消减镇级衙门的原因。 养那么多官吏,都得给钱啊! 朱元璋当年创业的时候,甚至在大明建国之初,都是发不起官员工资的。于是搞出临时性政策,元末遍地荒田,直接赐田让官员开荒,收获的粮食就充当俸禄。 庞春来、费如鹤、费纯等人,都希望赶快杀回铅山县。 因为他们知道,铅山县有露天铜矿! 宋徽宗年间,全国最大的铸币中心叫“永平监”,所在地址便是铅山县永平镇,那里从西汉时期就在开采铜矿。 另外,永平监的铸钱原料,一处来自铅山场(永平镇),一处来自德兴场(德兴县)。 而德兴铜矿,在开采千余年之后,依旧是亚洲最大的露天铜矿! 朱元璋最早的铸币机构,便是江西宝泉局,铸币地址位于铅山永平镇。由于永平铜矿开采过度,德行铜矿距离太远又在山中,从明中期就渐渐不铸钱了,一直到新中国建立才重新开采。 只要赵瀚占领铅山县、德兴县,铸造铜钱肯定不缺原料。 甚至江西还有大型井盐矿,可惜埋藏太深,需要现代勘探技术去发现,导致江西在古代无法自行产盐。 …… 在吉安府住下的第五天,赵贞芳就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去找费如梅,两个小姑娘结伴前往城北郊上学。 几十年前,由于白鹭洲书院被洪水毁坏,校址迁到城南的仁寿寺。仁寿寺校址再改为庐陵县学,白鹭洲书院又搬去城北郊。当白鹭洲书院重建之后,城北郊的学校就改为私塾,现在则改为女校。 赵瀚普及四年制义务教育,要求女童也必须去上学,这让士绅们颇为不满。 虽然只是孩童,可男女授受不亲。 而且,义务教育太扯淡,教学内容特别粗浅,老师质量也稂莠不齐。特别是许多乡村学校,老师竟然是童生,四书五经都不过关,只能让学生识字兼学会算术。 于是有士绅请求,他们自己集资组建女校,不用官府掏一分钱。 这种好事儿,赵瀚自然答应,只有一个要求,删改《女四书》里的部分内容! 比如《女诫》的第一篇,就被赵瀚改得面目全非。 《卑弱篇》改为《坤德篇》,“明其卑弱,主下人也”这种混账语句,改成“为妇之德,持家有道”。生女儿摆在床下教导,生儿子放在床上教导,这类尊卑东西全部删除!弄璋弄瓦也全部删掉! 赵瀚直接给《女诫》作了一篇序言,写道: “一国之兴盛在其民,一家之兴盛在其人,欲立国家,先立人民。欲立人民,当兴教化。为人母者,教之始也,不可不察……” 士绅们对此无可奈何,只能让女儿在学校读新版《女诫》,回家之后再学旧版《女诫》。 迎春和冬福,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但依旧在娄氏那里做女佣。 她们领着两个小姑娘,前去城北女校报名读书。 一路上,赵贞芳和费如梅叽叽喳喳,看到啥都觉得新鲜稀奇,主要是对上学这种事充满幻想。 迎春则低声对冬福说:“三月三配亲,你去不去?” “我才不去,羞死人了。”冬福红着脸说。 迎春笑道:“我要去看看,我都二十三了,比你大一岁,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 冬福调侃道:“你就是想汉子了。” “想汉子就想汉子,”迎春满脸笑容,“便是留在铅山,也该许婆家了。来瀚哥儿这里,还不用做家奴,找个军官嫁了,说不定生儿子也能当官。这种好事,以前做梦都想不到。” 冬福颇为心动,却嘴硬道:“我不嫁人,夫人待我好,一辈子都伺候夫人。” 走了一路,冬福突然问道:“配亲是啥啊?” “你没听说吗?”迎春解释道,“每年三月三,当兵的都要放假,没成婚的由宣教官组织配亲会。未嫁女子,皆可报名参加,便是寡妇都可以。先让女儿家挑选中意者,若是男子也愿意,便可到郊外集体踏青。踏青回来还没反悔,这桩婚事就算成了。” 冬福红着脸说:“啊呀,那可真羞人,未婚男女去踏青,岂非不顾男女之嫌?” 迎春笑道:“又不是让你私自幽会,那天好多人一起踏青呢。” “这事你听谁说的?”冬福好奇道。 迎春说道:“如鹤少爷院里,那个叫杨菜的女佣所讲。她说自己去年没好意思报名,另一个女佣便报名了,嫁了个年轻军官。那军官还读过几年书呢,嫁过去便辞工了,婆家给掏了一笔违约银,听说现在都快生孩子了。” “那当兵的肯定是大官,违约银子都付得起。”冬福说道。 迎春笑道:“人家立大功了,赏的银子。” “倒也好福气。”冬福有些羡慕。 “你去不去?”迎春问道。 冬福咬着嘴唇说:“去看看也行,不过我不会辞工。可以求着夫人改文契,每天早点过来做工,晚上再回家过自己日子。” 迎春打趣道:“还说不想去,连婚后日子都想好了。” 冬福羞得不敢说话,只是闷头往前走。 赵瀚的地盘,治安不用担心,打行和乞丐都被禁绝。这些都是劳动力,不容其闲置浪费,三家兵器所就能吸纳许多,好多粗活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还没到学校,赵贞芳半路就碰到女同学。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女公子,由一男一女两个佣人护送着。 女校门口有块牌匾,赵贞芳抬头一看,却是“扫眉书院”四个大字。 “扫眉是甚意思?”费如梅有些迷糊。 赵贞芳笑道:“你忘啦?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这首诗咱们学过,扫眉才子便是才女。” 费如梅立即回忆起来,惊呼道:“哎呀,这典故可是出自薛涛,薛涛是个乐籍女子。” “我二哥废了乐籍。”赵贞芳指着牌匾说。 费如梅仔细一看,原来“扫眉书院”四个字,是赵瀚亲手题写的。 不论男佣还是女佣,到了校门口都被挡住,迎春和冬福是来给孩子报名的,特别获准入内。 里面清幽雅静,偶尔可见女学生。 就连老师,也是出自大户的妇人,全校就找不到一个男性生物。 “格格格格……”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赵贞芳穿过回廊一看,却是几个女学生在踢毽子。 费如梅高兴道:“我喜欢这里,有好多玩伴可耍。” 赵贞芳笑着说:“是很热闹,比待在家里有意思多了。” 赵瀚现在不喊男女平等的口号,只是尽量做些事情,让女子从闺阁当中走出来。 第197章 【兵变】 就城内面积而言,赣州城只有南昌城的一半大小。 至于城墙,赣州城的地基石,是用铁水浇固过的,防止被江水漫灌泡毁。城内有北宋排水系统,不惧百年难遇之大水。 三面环江,一面有护城河。 江西的城池,大部分都这种玩意儿。各种两面临江、三面临江,还全是砖石结构,堪称攻城者的噩梦。 邹维琏坐在八镜台上,苏东坡在此写了八首诗,他现在却毫无作诗的雅兴。 六百多条火攻小船,早就已经准备好,只待敌军的水师自投罗网。 三江交汇之处便是赣州城,此地以北的江面,足有一里多宽。除非反贼傻了,学习曹操铁索横舟,否则六百多条火攻小船很难奏效。 只有过了三江交汇口,无论驶入贡水还是章水,河道都会变窄许多,那个时候才有利于火攻。 可是,古剑山就不过去! 因为古剑山的水师,此次只有两个任务。一是运人运粮,二是阻截任何船只北上,卡在北边游弋便可以了,为何要冒险驶入章水或贡水? “抚帅,有士子从贡水渡河而来。” “带他过来。” 不多时,一个读书人被带上八镜台,见面就急不可耐:“抚帅请速速发兵,再迟就来不及了!” 邹维琏所立之处,乃最佳观景地点,可以俯视四下江面,甚至隐约可见对岸的反贼大营。他皱眉问道:“可是反贼有何异动?” 这士子说:“反贼正在煽动百姓,组建那什么农会,逼着地主减租减息。高于三分息的借款借粮,农会全都不认账,逼地主把借契交出来。还要除桶面、废冬牲,简直无法无天了!” 桶面,类似于官府的火耗。 佃户给地主交一石租子,桶面损耗就得占一斗,实际交租一石一斗。而且还是用特制的大斗来收租! 反正地主有无数种法子,把佃户手里的粮食榨干,然后逼着佃户借高利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家家都欠债,佃户实质上沦为农奴。 听到这读书人所言,邹维琏瞬间感觉完了。 虽然他尽量约束士卒,不去周边村镇劫掠,似乎已经非常善待百姓。可跟反贼组建农会,减租减息、除桶面、废冬牲比起来,邹维琏那点善政算个屁啊! 更何况,福建将士已经不听话,这个月偷偷出去劫掠了两次。 任由反贼如此做法,估计只需一两个月,周边农村就全被反贼所据,他带兵出城仿佛进入敌占区。 邹维琏问道:“你们就任由反贼组建农会?” 这士子叫苦道:“反贼五十个兵一队,护送那些文吏(农会骨干),三言两语便能蛊惑小民。地主但有反抗,就会被抄家公审。晚生同村有一地主,带着族人和家奴镇压农会,被那些贼兵赶来立即杀溃,当天下午就被抄家了!而且……” “而且什么?”邹维琏问道。 士子惊恐道:“而且,组建完农会的村镇,反贼还训练农兵。用的是戚武毅的鸳鸯阵,以竹子、镰刀、菜刀、锅盖为武器。便是哪天反贼走了,这些刁民也能打赢地主,只有官兵才能出面征讨。” 邹维琏顿时无语,完全不知如何应付,史书上也找不到旧例。 这是在播撒造反的种子,即便现在就打退贼兵,只要官兵撤离赣州,恐怕本地农民就会自发起事。 难不成,把小民全部杀光? 邹维琏站在八镜台上,望着对岸的反贼大营,心中苦闷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他转身回望贺兰山上的郁孤台,喃喃低吟辛弃疾的词:“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这行人是何人?” 如果赵瀚在场,肯定会说:“当然是背负苦难之百姓。” 又过数日,全城官民将士,都已知晓反贼的所作所为。 福建总兵、武状元陈廷对前来拜见:“抚帅,你怕那赵贼,我却是不怕。且让我渡江,把那些反贼杀得片甲不留!” “莫要意气用事,”邹维琏安抚道,“朱督师早有训诫,在接到他军令之前,不可擅自出兵。为今之要务,乃死守赣州城,耗费反贼之粮草。待江西、湖广官兵准备充足,南北西三路大军齐发,定然让赵贼难以招架!” “上万官兵就在城里傻看着?”陈廷对郁闷道。 邹维琏说道:“稍安勿躁。” “哪能不燥?”陈廷对愈发愤怒,吼叫说,“从福建一路过来,在闽西、赣南剿匪辛苦,你说约束士卒就约束士卒。移师赣州之后,在这里都快一年了,迟迟不肯北上剿贼。这些福建军士,也是有妻儿父母的,从福建出兵至今已两年。他们背井离乡,就是为你邹抚帅升官发财吗?便要升官发财,你邹抚帅吃肉,咱们武人至少也该喝汤!” 邹维琏没有尚方宝剑,对这些军将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今年之内,必定北上剿贼。” “贼就在对岸,不必北上,过河便是!”陈廷对指着江水说。 陈廷对可是武状元,皇帝钦点的武状元。 他出身福建大族,祖上为世袭将领。考取武状元之后,直接授予广东副总兵,又迅速升任福建总兵,多次在剿灭海盗时立功。在闽南镇压农民军时,更是无往而不胜,杀灭造反农民,如同屠鸡杀狗。 庐陵赵贼算个屁! 陈廷对也有派出探子过河,他非常敏锐的意识到,江对岸的反贼并不多,撑死了能有五六千。 回到军中,陈廷对召见部将,说道:“邹维琏那厮,族人皆为赵贼所获,恐怕真的早就暗中从贼。否则的话,他怎迟迟不北上用兵?些许贼寇,就在对岸,他也扼守城池不出。”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从福建出征两年,处处约束,处处掣肘。” “就是,咱们在闽西灭了恁多贼寇。他说要向朝廷报功,可报的是什么功?连赏银也见不着!” “赏银多半被这厮给私吞了!” “去年我外甥不过带兵抢个村子,便被这鸟官砍头,我是忍不下去了。” “不如杀了此獠!” “他是文官,杀不得。” “那就绑起来,奏报朝廷说巡抚已经从贼。” “……” 从去年就埋下的火药桶,此刻面对反贼,终于即将爆炸。 陈廷对是给温体仁党羽送过礼的,也知道邹维琏跟温体仁不对付。换成别的文官,他还真不敢下手,但软禁邹维琏还真不怕。 他这边把邹维琏软禁,只要上疏弹劾其从贼,温体仁的党羽必然落井下石。 当夜,就有一群福建将士,带兵冲进邹维琏的临时官邸。 邹维琏身为福建巡抚,有两千亲自训练的巡抚标兵,标兵游击和标兵把总也是他亲自提拔。 此时此刻,只有百余标兵守卫官邸,其他都派出去轮值守城了。 这些将士冲得太快,又是趁夜突袭,百来个巡抚标兵,完全没反应过来,邹维琏就已经被抓住。 “汝等欲造反乎?”邹维琏怒斥道。 陈廷对冷笑:“你才是早就从贼了,种种军令,皆为反贼考虑。你是文官,我不杀你,朝廷自有处置!” 其实,说什么都是借口。 真正的核心矛盾,是邹维琏身为江西人,不准福建客兵在江西劫掠。 他们从福建出发,先于闽西打仗,又在广东和江西交界打仗,击败了那里的大量农民军。可是立下军功之后,朝廷没有大规模升赏,让这些将士心怀怨怼,憋着劲想在江西捞回来,邹维琏偏偏又不许在江西劫掠。 背井离乡两年多时间,福建兵捞不到好处,那他们还打个什么?早就想回家了! 邹维琏以为自己亲自发饷,能够收获底层士卒的军心。 可他发的那点饷,哪有抢劫来得多? 软禁邹维琏之后,陈廷对宣布巡抚已经从贼,被他抓起来交给朝廷处理,并承诺带着全体将士发财。那些邹维琏亲自训练出的标兵,除了个别不服,其余竟然全部倒向陈廷对! 只用两天时间,陈廷对就控制赣州城。 他毕竟是读过书的,知道外有贼兵,此时不能在城内瞎搞,于是把目光瞄准了河对岸。 长达十余里的河岸,总有机会出击。 而且,反贼水师不敢驶过三江交汇处,上游河段全是官兵水师的地盘。 陈廷对在上游布下伏兵,只要古剑山的反贼水师,敢跑来贡水河段游弋,几百条火船立即就能发出。而官兵的水师,还能从章水阻断反贼后路,让反贼水师想跑都跑不了! 只留三千人守城,陈廷对先去上游偷渡五千人,剩余部队大摇大摆的从正面渡河。 他就是要引诱反贼过来,无论水师还是陆军,全都得落入他的圈套。 夜间,偷渡的五千人陆续过江。由于阵仗太大,渡到一半就被发现,因为沿江都有农会派出的哨兵。 对官兵来说无所谓,偷渡地点离反贼大营很远,反贼主力一时半会儿无法阻击。 至于反贼水师,敢来捣乱就别想回去,六百多条火攻船等着呢。 此地农会敲锣打鼓,开始提醒百姓转移。 可惜农会刚刚组建,号召力有所不足,许多农民都不听话,躲在家里不肯出来。 五千官兵成功渡河之后,立即打着火把劫掠村镇。他们看不起穷困小民,只在路过时顺手杀几个,然后直奔那些大户的豪宅。 外省客兵,比反贼还狠! 究竟有多狠,可以参考曾国藩、李鸿章。抢钱就不说了,还搞大屠杀,杀得实在太过分,连洋人都看不下去。 陈廷对想在江西站稳脚跟,就必须让手下的每个福建兵,都能赚到回家做地主的银子! 第192章 【督师的手段】(为盟主v尼玛``比加更) 赣、闽、粤、桂、湘南五省总督,兼江西巡抚朱燮元,终于在五月初抵达南昌。 而且,是带着一千贵州兵来的! 此君已经七十多岁,将亲兵安置于南康府城,自己假装在军营里练兵,暗中带几个亲随微服私访,主要探查士绅、商贾和农民的情况。 从南康府,一直私访至南昌府,朱燮元突然在南昌府城现身,召见江西巡按御史陈于鼎。 于此同时,驻扎在南康的一千亲兵,迅速出现在南昌城外。 这些贵州客兵,竟然一路秋毫无犯。 两日之后,朱燮元召见江西三司官员。左布政使丁魁楚,右布政使张秉文,按察使吴时亮,都指挥使陈国忠,纷纷前来参见。 四人坐在交椅上,没有等候多久,朱燮元就走进来。 “这是陛下御赐的尚方宝剑。”朱燮元说出开场第一句话,将尚方宝剑拍在桌案上。 江西三司主官,连忙起身整理衣襟,对着尚方宝剑叩拜。 这玩意儿是用来对付武将的,但朱燮元此刻拿出来,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朱燮元随即说出第二句话:“江西贼寇横行,鄙人身为五省总督,奉皇命可便宜行事。” 三司主官连忙称是,心中开始忐忑不安,就连八十多岁的吴时亮也精神起来。 朱燮元又说出第三句话:“剿贼安民,此言不可单论。只剿贼,不安民,则贼寇越剿越多。” “督师高见,所言甚是。”丁魁楚赶紧奉承。 朱燮元说出第四句话:“私设的钞关,立即撤销。今年已征的加派银子,可以不必输解入京,未征派上来的银子,可以不必催促百姓。陛下那里,我来呈奏实情,要么把我调走,要么就按我的法子办事。” 江西今年的加派银子,足额为三十六万两。由于反贼作乱,特许减为二十万两。 相比起来,不算很多,河南百姓才是真的苦,今年被加派六十六万两。 “可是,”丁魁楚为难道,“北方剿贼有朝廷拨饷,江西剿贼全靠自筹。如果取消加设的钞关,恐怕没有足够的钱粮练兵。” “砰!” 朱燮元提起尚方宝剑,重新拍在桌上:“布政司收了多少关税、榷税(陆路和市场商税),我不想亲自去查,两位布政使请尽量筹措粮饷。” 丁魁楚的脑袋猛缩,跟张秉文一起抱拳:“定当全力配合!” 朱燮元又是一番诉说,便让三司官员滚蛋。 三日之后,正式开府招募佐官幕僚,这些幕僚皆由巡按御史陈于鼎推荐。 赵瀚在南昌有三个内应,其中徐颖和王廷试,都进了总督的幕府。 当然,徐颖只是外围成员,连临时工的薪水都没有。他跟刘同升、萧谱允、左孝成等逃难士子一样,只负责给朱燮元提供相关情报信息。 王廷试才是朱燮元的座上客,并被倚仗为左膀右臂。 但是,王廷试的兵权被夺了,两千乡勇皆归朱燮元操练调派。 总督府。 诸多幕僚汇聚一堂。 “本督初到江西,各项事务,须得倚仗诸位,”朱燮元抱拳说,“若有不妥之处,还请不吝赐教。” “不敢!” 众士子连忙作揖。 朱燮元拿出一本《大同集》说:“我做官数十年,安抚过上万织工暴乱抗税,剿灭过白莲教徒,也平定过川贵土司作乱。似庐陵赵贼这般,前所未遇,你们且都说说,那赵贼还做过什么事情?” 逃难士子陈鹤鸣说:“启禀督师,那赵贼实在可恶。我陈家数代积累之田亩,不分青红皂白,就全部分与奸猾小民。如此倒行逆施,迟早必遭天谴!” “此事我已知,”朱燮元又问,“还有呢?” 萧谱允抱拳说:“此贼取消太祖皇帝定下的户籍之别,将民户、匠户、乐户、军户混为一谈,甚至还强迫大族释放家奴。” 朱燮元又问:“还有呢?” 左孝成说道:“此贼搞出什么宣教团,便是妓女、家奴、龟公,亦悉数充作宣教官,传播他那套歪曲圣人之言的大同邪说。他还组建劳什子农会,兴修水利,开荒垦殖,看似利济百姓,其实都在以小恩小惠蛊惑民心。” “还有什么?好的,坏的,都说来听听。”朱燮元继续问。 卢虞说道:“此贼残暴无度,竟不容乞丐求生,将乞丐强行抓去做工。” 刘同升叹息道:“若非做贼,此人可为良臣。他还整顿吏治,禁止赌博,广兴学校。便是偏僻村镇,十二岁以下孩童,无论男女都必须读书。读书不收取学费束修,若是适龄儿童不上学,父母皆要论罪处罚。” “此道德沦丧也,”左孝成冷笑道,“这赵贼狗屁不通,妄学圣贤广兴教化,却不辩男女之嫌,将男童女童放在同一学堂!” 萧谱允说道:“我倒觉得,若是孩童,男女共读亦无不可。” “萧兄糊涂,”徐颖也跟着开腔,“即便是孩童,也当知道男女有别!” 去年底,才逃到南昌的丰城秀才熊学萃说:“督师容禀,自南昌钞关设立、广盐禁止北上之后,吉安、临江两府盐价暴涨。那赵贼为了压低盐价,竟然拨款补贴盐商。南昌钞关,千万不能撤销,假以时日,仅盐价补贴就能拖垮赵贼财政。” “胡说八道!” 家里经商的南昌举人周以旋怒斥:“私设钞关,盘剥百姓,此乃残民暴政也!” 熊学萃也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做生意。若不尽快平定赵贼,江西危矣,你家的产业迟早被反贼抢去!” 南昌举人章兆京加入争执:“南昌钞关不能复设,榷税也当降回原定数额!” 说着说着就歪楼了,不再讨论庐陵赵贼,而是争论是否该增税。 朱燮元竟然不出声阻止,静静聆听他们争吵,从这种争吵当中获得的信息,抽丝剥茧之后就能真正了解民情。 同时,朱燮元心惊不已,庐陵赵贼的施政,完全就不是反贼做派,简直把自己当成官府了。 他现在要剿灭的并非反贼,而是一个拥有两府之地的小朝廷! 赵贼已经尽得小民之心,就算能够将其斩杀,今后官府若不施以善政,恐怕尝到甜头的百姓还会造反。 等诸生吵得差不多了,朱燮元终于再问:“谁当面见过赵贼?” “晚生见过。”刘同升、萧谱允、陈鹤鸣等人纷纷回答。 朱燮元问道:“此人性格如何?” 众人苦思。 萧谱允说:“奸诈无比,惯会收买人心。” 刘同升则讲述赵瀚攻占吉水县的故事,说道:“此贼手段非常,既刚正,又圆滑,行事极有章法,而且能洞察人心。” 徐颖说道:“此贼非常清廉,传闻他窃据永阳镇之后,由于钱粮不足,每日三餐只吃稀粥咸菜。霸占恁大地盘,也未广置豪宅。甚至以身作则,不纳姬妾,不蓄奴婢,家里只有几个签订短契的佣人。” 朱燮元顿时更加头疼,他在川贵剿匪,也是先摸清叛乱土司的性格。 那些造反的土司,或残暴、或愚蠢、或冲动、或贪婪……不一而足,全都有各种性格缺陷。 可这庐陵赵贼什么鬼? 乍听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清正大儒。 朱燮元又说:“吾知赵贼手下有三员大将,一为镇守临江之黄幺,一为镇守吉安之赵尧年,一为总领水师之古剑山。此三人底细,有谁知晓?” 巡按御史陈于鼎说:“在下曾微服私访反贼地盘,对这三人略知一二。黄幺乃石匠出身,擅长奔袭,丰城第一次失陷,便是此人所为。赵尧年名为赵贼族亲,其实是赵贼的小舅子,其名号多半是伪造的。至于那古剑山,鄱阳水匪而已。” “这三人性格如何,是否有离间招降之可能?”朱燮元问道。 陈于鼎皱眉道:“这个嘛,恐怕还得派出探子打听。” 朱燮元又问:“其麾下文臣如何?” 陈于鼎说道:“赵贼僭越称总兵,其总兵府衙,有八司两院。有庞冬新(庞春来)者,掌吏治,不知是何来历,或为屡试不第之老秀才。有李邦华者,掌兵事,原为大明兵部尚书。有田有年者,代掌工事,原为大明袁州知府。其余官吏,或为提拔之本地人,或有改名换姓之官员。“ 左孝成说道:“为赵贼掌管刑名之人叫左孝良,是晚生的远房族亲。此人不过一贫寒秀才,论诗书不如我,也看不出有甚本事。赵贼倚仗他为臂膀,可见没有真正的人才可用。” 接下来,又有十多个士子,报出自己认识的反贼官员。 朱燮元听得眉头紧皱,突然说:“谁愿潜回赵贼的地盘,不管用什么手段,策反诸位的故交作为内应?” 全场死寂,无人说话。 沉默良久,萧谱允说:“可派家奴回去。” “可以一试。”朱燮元并不抱希望,派家奴搞策反工作,实在是太没有诚意了,只有傻子才会相信。 半月之后。 朱燮元同时软禁南昌知府、南康知府,查抄出大量钱财之后,把抄出的银子数额,跟御史陈于鼎一起联名凑报朝廷。 这两府的事务,暂由同知代理。 同时,传令江西诸府,在府库编列各县之名。县中赋税,必须由知县亲自输送入库,并且打上封条,输送到布政司由朱燮元亲自拆验。府一级官吏,只负责输送赋税,无法真正经手钱粮——想贪银子,只剩飘没这一个办法。 整顿吏治、安稳钱粮之后,朱燮元才开始整编军队,士兵的薪饷,必须由总督亲自监视发放。 又制定军规数十条,杀鸡儆猴一番,江西官兵为之肃然。 接下来,朱燮元突然消失,给外界他在练兵的假象。其实是带着心腹和向导,前往赵贼的地盘,亲自勘察各种地形环境,朱燮元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赵瀚接到徐颖、王廷试发来的一封封密报,感觉自己这次遇到麻烦了。 (感谢暂时空缺、书友的盟主打赏,也感谢全体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第198章 【赣州水战】(为盟主暂时空缺加更) 南征统帅是费如鹤,面对官兵渡河,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黄幺、李正、江大山等人带兵,肯定会立即出手,募集本地农民为辅兵,然后跟官兵来一场大战,避免更多百姓被官兵屠戮。 可费如鹤是谁? 鹅湖费氏的嫡长子,费家大少爷! 时至今日,费如鹤虽然认可大同理论,觉得这样搞能够夺取天下。但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是那个世家子,死再多百姓关他屁事。 更何况,福建兵跑去乡村劫掠,真正遭殃的是那些地主,小民不过是被顺带杀的。 古剑山、李会、樊超、万邦彦等水军将领,被费如鹤叫来开会。 费如鹤指着地图说:“官兵在贡水上游偷偷过江,其主力又大摇大摆过河,而且派兵四处劫掠乡村。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敌方主将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故意在诱我过去。陆师我并不担忧,你们的水师该怎么打?” 万邦彦是临江府大族的庶出子,他家主动捐赠两条船改为军舰,他也因此做了水师的军官。 此人虽然没有考取秀才,但也是个童生,当即分析道:“官兵若只为抢劫财货,渡过章水去西边抢就可以,西边可没有咱们的军队,也没有咱们组建的农会。既然官兵渡过贡水来东边,那他们抢劫就是顺带的,真实意图是引诱我们出兵。” 李会是永阳镇的渔民出身,他挠头道:“这里的江河地形,跟临江府一模一样,官兵会不会学咱们上次那般?” “肯定是,”古剑山笑道,“在一条河准备火攻船,在另一条河埋伏水师,只等敌人过来,立即两面夹击。我当时在赣江和袁河做足了准备,王思任的官兵水师就是不上当,最后只能趁着涨水强行火攻。这里的赣江河面更宽,强行火攻是不成的,必须把咱们的水师引诱过去。” 万邦彦指着地图说:“福建兵擅长海战,但他们的海船,不可能运到江西来。在福建境内募集的船只,也不可能通往江西。因此,官兵水师的战船数量很少,都是在江西境内编练的。官兵大摇大摆渡河,无非引诱咱们的水师进入贡水,一旦中计,必然火船齐出。章水方向的官兵水师,也会杀来阻截。届时,咱们前方被火船冲撞,后方被官兵水师挡住,想逃都逃不了。” “所以,”费如鹤听明白了,“贡水必定埋伏有大量火攻船,而章水则埋伏有官兵水师主力。” “明摆着的啊,”樊超讥笑道,“这种小把戏,咱们鄱阳水匪用得多了,还能犯糊涂跑去送死?官兵主帅把咱们当傻子呢。” 李会说道:“那咱们就反着来,不管贡水方向的官兵,只去章水灭掉官兵水师主力!” 万邦彦摇头说:“不能直接去章水,否则官兵水师肯定会逃,到时候忙活一场也白费力气。” “那就把官兵水师引出来!”古剑山说道。 “怎么引?”万邦彦问道。 古剑山说道:“派三四十条运粮船,伪装成兵舰驶入贡水。等官兵的火攻船放出,待官兵水师从背后杀来,我方水师再杀过去!官兵抄咱们后路,咱们也抄官兵后路!” 这等于送出三四十条运粮船,让官兵慢慢烧,那些船工也不晓得能活下来多少。 费如鹤立即拍板:“把船工叫来,我要招募死士。愿意驾船诱敌者,不论战死还是逃回,全部赏银三十两。战功另算,抚恤另算!” 万邦彦说道:“只是开船驶入贡水,一条船九个船工足矣。” 那也得两三百个死士。 古剑山、万邦彦等人,立即去传达军令。 跑来报名的船工还真多,因为并非必死任务。待对方火攻船发出,隔得老远他们就能跳船逃命,如今虽然是涨水期,但没有爆发洪汛,那点水流速度难不倒船工。 当然,快速游回岸边也够呛,容易游着游着,被后方杀出的官兵水师攻击。 只能说,这些敢死队船工,活命的几率至少有五成。 而且在他们自己看来,活的希望在九成以上,因为全都自恃水性精湛。 七月上旬,福建兵渡河劫掠的第四天。 三十六条伪装成战舰的运粮船,突然从赣江杀向贡水流域。 演戏演全套,费如鹤配合出兵,陆军主力顺着江岸提前出发,做出水陆并进的假象。 赣州城的八镜台,将四下情况一览无余,立即点燃狼烟示警。 “反贼中计了!” 贡水上游,陈廷对笑容满面,吩咐道:“待反贼水师接近些,给章水那边的水师留足时间。” 同时,陈廷对又指挥陆路官兵,打算在江边跟反贼主力决战。 他有一万多人,反贼只有几千人。 而且,他还有一千火铳部队,那都是他从福建海船上带过来的。 陈廷对也向吉安府派出了探子,反贼起事至今,也就少数弓箭手,一直都没有使用火器。保管两轮排枪打出,吓得这些江西反贼屁滚尿流! “止步!” 费如鹤扭头看着赣州城的狼烟,既然计策成功,那他还出兵干嘛? 静待片刻,费如鹤全军调头,返回鹅公山下的大营。 赣州城里的官兵,见状连忙挥舞信号旗。 如此遥远的距离,肉眼根本不可能看得清楚。 但陈廷对立即看清了,因为他有千里镜,这玩意儿是花费重金,从西洋红毛夷手里购买的。 这就是陈廷对的信心所在,他不仅兵力占优,而且装备碾压。 他有千里镜,他有火铳部队,而费如鹤没有这些。 赵瀚麾下的火铳兵,已经增加到百余人,全部由李正统率,如今藏在临江府城,防备朱燮元突然从南昌出兵。 费如鹤手中,真没有火器部队,只有新编练的一千弓箭手。 “反贼撤兵了?” 陈廷对放下千里镜,脑子有些迷糊,搞不清楚反贼在干嘛。 他身边一个年轻人猛然大呼:“泰山大人,快快传令水师退回去!” 说话之人,是陈廷对的女婿黄汉良,历史上也算一个抗清志士。而且据说九岁能文,还是个远近闻名的神童,募兵数千跟鞑子作战,最终被清军射中眼睛而死。 陈廷对立即反应过来,急忙下令道:“水师撤退,水师撤退!” 传令官立即奔向江边,疯狂打出旗令。 城中八镜台也有千里镜,甚至官兵水师那边,也有千里镜可以观察情况。其信息传递速度,是费如鹤这边的无数倍。 然而,已经晚了。 费如鹤是估摸着时间撤兵的,足够官兵水师从章水杀出。因为再不杀出,就无法形成合围,那些官兵水师又不是智障。 甚至,六百多条火攻船,都已经点燃了,顺着贡水快速冲来。 三十六条运粮船,每条船九个船工,一人掌舵,八人踩动轮桨。 舵手见状,立即呼喊示警,三百二十四个死士船工,纷纷跑出船舱跳江逃命。 六百多条火攻船,跟三十六条运粮船很快撞上,官兵水师也从章水杀入贡水,阻住这三十六条运粮船的退路。 为了演戏逼真,这些运粮船的舱底,甚至还装了许多石块泥土,免得吃水太浅被官兵看出破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古剑山率领水师,只带中小型快船,飞速从赣江杀向官兵水师。 “转向,快撤!” 古剑山还没抵达三江合流处,官兵水师就已经发现不对,慌慌张张想要转向逃跑。 双方就在河口宽阔处撞上! 官兵水师阵型大乱,数百火攻船和燃烧的三十六艘运粮船,正从南边飘过来。而北边,又是真正的反贼水师。 幸好已经驶出贡水流域,纷纷转向朝章水遁逃。 慌乱之间,甚至出现撞船事故,也出现好几条船互相阻塞的情况。 “杀!” 两军水师终于接舷,官兵那边舰载装备落后,毕竟全是在江西临时改装的战船。 古剑山、樊超、李会等水兵将领,都是带兵接舷冲杀。 万邦彦毕竟是大族士子,他才不会去拼命,只是指挥麾下战船,全速绕向西南边包抄,阻止任何一条敌舰遁入章水。 福建总兵陈廷对,此刻用千里镜观察战况,整个人都已经傻了。 水师一旦覆灭,他亲自渡江做诱饵,带过来的上万福建兵,就不能过河再回到赣州城。他虽然还剩十多条运兵船,但根本就不敢再坐船过去,中途肯定被反贼水师攻击。 一万多福建兵,回不了赣州城了…… 当然,趁着水战还没结束,立即动身还能过去几千。 可谁过去,谁留下? 被留下的将士,恐怕当场就要兵变。 女婿黄汉良连忙说:“泰山大人,必须尽快抉择。第一,舍弃赣州城的三千守军,立即全军撤退至兴国县或者于都县;第二,速速挥师攻打反贼主力大营!我军水师全军覆没,已然不能撤回赣州城,再无第三种选择可言,再拖下去士气早晚崩溃。” “打!” 陈廷对双目通红,他的兵更多,他还有一千火铳部队。 (感谢恒沣的盟主打赏,感谢全体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第193章 【山水形胜】 朱燮元在贵州剿灭土司,也是亲自去勘察地形。 地图上面标出来的,探子口中说出来的,都不如自己亲眼看到实在。只有实际到过那个地方,才能对战争地形了然于胸。 当然,去反贼的地盘太危险,因此朱燮元假装在练兵,就连幕僚王廷试都不知道他离开南昌了。 这货伪装成前往广东探亲的老翁,搭乘运输瓷器的商船,沿途观察两岸的地形地貌。 “老爷,那边是锦水,一直通往上高县、万载县,”向导是巡按御史陈于鼎推荐的,熟知江西地理,“若坐船沿锦水而上,可令奇兵在万载县下船,然后翻山越岭直取宜春。宜春是扫地王的地盘……” 朱燮元打断道:“宜春不是赵贼的地盘吗?” 向导纠正说:“不是,宜春、萍乡、永新三县,皆为扫地王的地盘。如果不能速灭赵贼,也可先夺回丰城、清江、分宜、新喻四县,使得赵贼丧失大量商税和铁矿。” 朱燮元点头表示认可,同时心里更加重视水师,在江西全得沿着江河行军。 当年,陈友谅占有江西全境,朱元璋想吃掉陈友谅,也得在鄱阳湖水战大胜之后。 朱燮元又指着东岸问:“我看河岸之内,还有一条河。那是什么河?” 向导回答说:“那是抚河故道。从南昌沿抚河故道出发,向西南可直奔丰城县后方,可派一支奇兵昼伏夜行,藏于丰城县东南的大山之中为伏兵。从南昌沿抚河故道,向东南可进入现在的抚河,至抚州之后再转入支流。可派奇兵翻越山岭,直取永丰县、吉水县,奔袭反贼的根基巢穴。” 突然,商船经过一个繁华的河口小镇。 朱燮元问道:“这是什么镇?” 向导回答说:“溪港镇,这条小河是抚河故道的支流。别看只是小河,但发洪水的时候,这里是南昌以南方向,唯一连通赣江和抚河的河道,因此在河口专门设有几道泄洪闸。” 再行十里,便至丰城县。 商船没有靠岸,一直到了樟树镇,终于停靠补给饮水和食物。 朱燮元不敢下船,而是躲到船舱里,拿出地图消化今日所见所闻。 第二天,商船启航之后,朱燮元继续出舱观察。 这一段航道非常壮丽,两岸多为山岭,赣江从中间穿过。 向导指着新淦县城说:“占据此城,可控厄南北,岳爷爷、韩世忠当年都曾在此练兵。而且,从新淦县出兵,可绕过江边山岭,直接由陆路攻打峡江县、吉水县。” 朱燮元越看越头疼,只拿着地图,是弄不明白的,实地观察才知道多可怕。 江西的山水太适合打仗了,兵家必争之地也太多了。 如果想要征讨反贼,临江府城必须打下来,可是强攻非常困难。 即便打下临江府,赵贼还可以扼守新淦县城。 即便打下新淦县,赵贼还可以扼守夹江县城、吉水县城、吉安府城,这些城市全部卡住山水要冲。 而且,由于大山遍布,官兵的进军路线非常单一。就算能派出奇兵绕后,也只能派小股奇兵,因为绕后就得翻山越岭。 官兵进军路线单一,意味着赵贼防守很轻松。 赵贼完全可以不打水仗,把水师给藏起来,扼守城池、以逸待劳便可。待官兵疲敝,水路并进,杀得官兵狼狈奔逃。 朱燮元心想:不能一个城一个城的打,必须把反贼引诱出来打决战。否则的话,跟反贼打攻防战,十年之后都不能把反贼灭掉。 江西的沿河城池太离谱了,那些小小县城,全部超规格修筑。 主要原因是经常发大水,一发大水就容易冲坏县城。每次县城毁坏,就募集资金进行修缮,然后修筑得更加宏伟坚固。这里的县城防御性,远超其他省份的大部分州城! 打不动,攻防战真的打不动。 一路南下,靠岸就进舱,离岸就出舱,朱燮元数日之后已来到万安县。 看到万安县城的规模,再看前方高耸的两岸群山,朱燮元只感觉头皮发麻。 根据向导讲述,两广、福建的客兵,只能从此处北上剿贼,否则就要绕一大圈,无法形成南北夹击的态势。 而反贼不用干别的,只需几条锁链横江,就能让两广、福建之兵抓瞎。 即便处理掉锁链,还有万安县城堵在那里。 这座县城的城墙,高达7米以上。西边是赣江,东边是大山,南边还有山峦。 官兵若从南方攻来,必须先攻占城南的山岭,或者绕到城北去攻城(非常危险)。看似城墙不如南昌城,但加上山水形胜,攻克此城的难度,跟攻打南昌城没什么区别。 过了万安县,便是官府的地盘。 朱燮元在赣州见到福建巡抚邹维琏,两人寒暄一阵,便开始讨论剿匪事务。 邹维琏叹息道:“唉,在下去年驻兵赣州之后,由于军纪败坏、粮草缺乏、战船不足,便一直在整顿军队。本欲今春攻打吉安,可多次派出探子,那里都有重兵把守。前几日,反贼的头号大将赵尧年,更是带兵亲自镇守万安县。” “糊涂啊,为何去年不奇袭万安?”朱燮元质问道。 邹维琏说道:“福建客兵入赣,军纪十分败坏,在下必须整肃军队。而且,去年赵贼虽未占领万安,但万安被两个姓方的贼寇占据。只须上千人驻守,此城便难以攻打。当时我若出兵占领万安,赵贼必然大兵攻来。他有水师之利,根本不用夺回万安,可出兵直取赣州。准备不足之下,我实在不敢轻易出兵。” 朱燮元说道:“去年冬天,赵贼在打丰城县,又跟广信兵、抚州兵在吉水交战。哪有功夫南下?” “可离得那么远,我不知道啊,”邹维琏说道,“在下派去吉安的探子,没有探到赵贼大动干戈。只有一种可能,赵贼去年冬天,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赵贼若用全力,就会下令聚集农兵。督师可知,赵贼治下,每户必出农兵操练,一旦全部征召出战,兵力怕是能超过两万!” 朱燮元黯然不语,这个消息他知道,而且毫无应对之法。 赵贼分田给小民,小民为了保住田产,家家出人操练成军。闲时为民,战时为兵,为了自家的田产而打仗,士气甚至远超官兵,听说杨嘉谟就是被一群农兵抓住的。 朱燮元转开话题问道:“两广民乱还未平息吗?” “哪能那么快,”邹维琏说,“沈抚帅(沈犹龙)前些日子来信,说广东乱民已经肃清大半,接下来还要去广西剿匪。” “看来只能从湖南想办法了。”朱燮元说道。 现在的湖广,被划分为两个战区。 湖广长江以北地区,简称湖北,归为北方五省总理卢象升统辖。 湖广长江以南地区,简称湖南,归为南方五省总督朱燮元统辖。 邹维琏说道:“湖南必须出兵,可直插赵贼的巢穴。届时,南北西三面夹击,赵贼定然分身乏术。” 朱燮元说道:“宜春、萍乡、永新三县,为反贼扫地王窃据。我会命令湖南诸府县,各自募兵成军,先打扫地王,能逼降此人最好。只有等湖南成军之后,方可大动干戈,今年之内不可能再用兵。一旦用兵,必然败北。” 朱燮元剿匪真的不着急,他天启年间就征讨川贵土司,前后打了好几年,中途丁忧回家服丧三年,才又跑去川贵当总督,全部加起来将近十年之久。 他认为应该先整顿吏治,轻徭薄赋,训练军队,再对反贼进行致命一击。 邹维琏叫苦道:“恐怕等不到明年,福建兵就要乱起来了。” “为何如此?”朱燮元疑惑道。 邹维琏说:“在下的全家,皆被赵贼掳走,关系较近的族亲都被掳走了。” 朱燮元顿时无言以对。 邹维琏说道:“便是我能不顾老母和妻儿,可谁人相信啊?那赵贼奸猾,派人散播我已从贼的谣言,现在军中将士,皆怀疑我已经从贼。而且,这些将士来自福建,我不准他们在江西劫掠,又不准他们克扣军饷,早就已经对我心怀怨怼。福建之兵……我快压不住了。今年秋收之前,若不赶紧出兵,那些将官必定趁着秋收劫掠乡村。” “今年之内,不能打仗,”朱燮元叹息道,“我初来江西,发现官兵难堪大用,至少要训练一年方可作战。而且,湖南之兵未成军,无法形成三面合围,一旦强攻难有胜算。仅那临江府城,我就得大军围攻好几个月。” 邹维琏说道:“官府练兵,反贼就不练兵吗?拖得越久,赵贼便越实力越强。他的地盘连年丰收,官府的辖地一言难尽!” “你可有能镇住将士的心腹之人?”朱燮元问道。 邹维琏摇头说:“没有,这些福建将官,嚣张跋扈惯了,以前全部参与走私,一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朱燮元更加头疼,他想让邹维琏分兵的。 赣州驻扎再多福建兵,攻打万安县也无法展开。可以分出三分之一,绕道前往抚州,江西官兵也可派些去会师,从东边翻山攻击永丰县,到时候就是四面合围反贼的态势。 可眼下的状况,别说让福建的军队分兵,怕是聚在一起都得闹事。 大明督师便是如此难当,十分心力,只有一分能用在打仗上。 剩下的九分心思拿来干啥? 应付崇祯皇帝,应付朝堂争斗,应付地方文官,应付跋扈武将,应付监军太监,应付士绅豪强,还得绞尽脑汁筹措钱粮。 而反贼,一心一意造反就行了。 就在朱燮元一路南下,沿江勘察地形的时候。赵瀚这个反贼,已经提前出兵,不去攻打官府,而是征讨扫地王。 萍乡县必须拿下,占了萍乡县的关口,就能挡住一大半湖广官兵,以此确保自己的后方安全。 第194章 【一群弱鸡】 湖广,浏阳县。 知县名叫冯祖望,《三言》作者冯梦龙之子,东林八君子薛敷教之徒。 冯祖望因为父亲的关系,受李贽的思想影响极深。一方面主张济世救民,一方面又愤世嫉俗,整个人活得极为纠结痛苦。 冯祖望是崇祯四年进士,第一任官职便是浏阳知县。 上任之后,冯祖望关心民间疾苦,亲自走访田间地头,写下一篇《八难七苦谈》,反应浏阳百姓遭受的种种苦难。在他笔下,浏阳土地非常贫瘠,许多稻田的亩产只有1石,顶级上田的亩产也不超过3石。 先是朝廷全面加派,接着又是隔壁萍乡县,被那什么扫地王占据。 冯祖望这个啥都不懂的书生,只能尽量筹措粮饷,募集乡勇以防万一。 今年夏天,扫地王还真来了,专门跑来抢劫夏粮的! “县尊,反贼中计了!”一个士子欣喜奔来。 冯祖望四十六岁中进士,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他见山下的贼寇,追杀着败兵而来,立即拔出文士剑:“乡亲父老们,随我杀贼!” 一千二百乡勇,突然从山岭杀出,朝着三倍于己的敌人冲去。 扫地王没有亲自劫掠浏阳,这次来的是“飞上天”。 飞上天也郁闷得很,两次率众攻打浏阳县城,都被打得铩羽而归。这次好不容易在野外遇到官兵,自然要衔尾追杀,追着追着就失去理智,忘了前面是茂密的山林。 “杀!” 浏阳乡勇们气势如虹,他们属于保卫桑梓,守护自己的田产和粮食。这些从江西越境而来的反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已然在浏阳激起众怒。 三千多反贼,被一千余乡勇伏击,顿时慌得转身就逃。 五十一岁的冯祖望,跑出山林时,已累得气喘吁吁。他也不好意思停下,紧咬牙关奋起直追,终于追上个摔进稻田的反贼。 不待冯祖望出手,已有两个乡勇,捅出竹枪将那反贼刺死。 反贼的前方是一条小河,慌不择路之下,许多反贼直接跳河逃命,另有许多则顺着河岸往东南逃跑。 贼首飞上天,此刻急得跳脚,他发现追来的乡勇不多,而且已经追散了。这时只要带着百余人,就能回头将那些乡勇杀溃,可身边只有十多个老贼愿意听话。 却见一个乡勇军官,手里提着百炼钢刀,迅捷无比的踩着田埂飞奔。 飞上天见此人孤身而来,当即大呼:“回去杀了那厮!” 然而,只有六个老贼听话,其余老贼选择继续逃命。 以一敌七,乡勇军官怡然不惧,只是顺着田埂冲杀。六个老贼跳进田里,配合飞上天围杀此人,双方转眼之间就要撞上。 此时稻谷还未成熟,刚刚抽穗的稻尖,已长到人的腰部那么高。 乡勇军官跳进一侧稻田,不断拨开稻杆,赤脚踩着泥水往前冲。百炼钢刀挥舞,一刀劈死一个老贼,转身又是一刀,劈死第二个反贼。 “快跑啊!” 剩下的老贼见状大惊,扔下贼头子飞上天,转身就逃之夭夭。 飞上天早就上头了,不顾远处的追兵,竟然也跳进稻田之中,想要跟那个乡勇军官捉对厮杀。 “当!” 双方隔着稻子,快速对砍一刀。 可惜,飞上天脚上穿鞋,在水田移动不那么便利。乡勇军官拨开稻子,很快就来到他侧方,飞上天费好大劲提脚,直接把一只鞋给扯落了。 一道刀光闪过,飞上天左臂挂彩。 乡勇军官再次移动,已然绕到飞上天身后,速度奇快的又是一刀。 飞上天吃痛倒下,压倒了好几窝稻谷,却还没有立即死去。这厮挣扎着爬起,还没站稳,就被一刀劈到颈部。 乡勇军官跨过去割下首级,高举头颅大喊:“浏阳王徽,斩贼首于此!” 江西反贼杀入湖广,对少数人而言,正是建功立业之时。 冯祖望带兵一路追杀,已累得直吐舌头,听到王徽斩获贼首,顿时躺在地上哈哈大笑。 却说那些反贼败兵,被杀得逃回萍乡县,第二天就被勒令前往袁州府城集合。 他们磨磨蹭蹭前往袁州,半路听说要跟赵天王打仗,顿时吓得两股颤颤。当天晚上,直接逃散大半,一股脑儿的躲进武功山去了。 那可是赵天王,数次击败官军,江西巡抚都被撵走两个,还抓住一个江西总兵。 这样的反贼祖宗,哪能力敌? 扫地王此时正在袁州府守城,听到每天汇报的信息,直把他急得额头冒汗。 “大哥,降了。”一丈冰愁眉苦脸道。 “降个屁!” 扫地王怒吼道:“咱们手里沾了多少血,你又不是不晓得。降了也是死,还不如他娘的拼一把!这姓赵的,半点也不仗义,说好了互不攻打。老子没去打他,他反来打老子!” 一丈冰说道:“每天都有逃兵,顺着绳子溜下城墙,防得住这里防不住那里啊。” “都是没的怂蛋,这胆子也来造反!”扫地王非常郁闷。 他想要扩张地盘,只有四个选择,一是向东跟赵瀚开战,二是向西南打茶陵县,三是向西北打浏阳县,四是向北攻击万载县。 跟赵瀚开战,扫地王万万不敢,那就只能选后面三个。 可江西闹得那么大,湖广官员早就警觉起来。茶陵县、浏阳县皆有官兵把守,强攻两次无效,试图诈城也失败了。 打北边的万载县更无语,五百多官兵驻守铁岩关,扫地王带兵过去只能傻看着。 被堵死在三县之地,若是不生变故,扫地王还能继续享受,谁知那赵天王说翻脸就翻脸! …… 黄幺驻防于临江府,费如鹤驻防于万安县,他们要防备官兵突然进攻。 此次西征,李正带兵攻打袁州府,江大山带兵攻打永新县。 永新县是贼首九头鸟、镇山虎的地盘,九头鸟占据县城,镇山虎占据莲花乡。 江大山领兵来到永新县城外,没有选择立即攻城,而是在城外扎营,准备来个围城打援。 左等右等,镇山虎还是不来救援。 于是,江大山让士卒多树旗帜,自领八百人继续盯防县城,其余部队全部派去奔袭莲花乡。 “报!!!!” “莲花乡并无贼寇,据探查得知,镇山虎已经遁入湖广地界!” 江大山顿时气得肝疼,这些反贼,也太不讲义气了。友军被围城,不来救援也罢,居然一仗未打,就远遁去湖广那边。 等自己的大部队回来,渡河潜伏进山中,江大山下令道:“派人去城外喊话,就说镇山虎兵败莲花乡,只带了几十个老贼逃去湖广。” 十多个大嗓门,手里提着铁皮喇叭,乘船对着城楼大喊: “镇山虎兵败莲花乡,只带数十老贼遁逃湖广,你们已经没有援兵了!” “镇山虎兵败莲花乡,只带数十老贼遁逃湖广,你们已经没有援兵了!” 城上反贼,惊惧不已。 前几天就喊过话,说袁州府城被围,扫地王不可能过来救援永新县。 当夜,三十多个贼寇,大箱小箱抬着财货,偷偷摸摸来到西边某段城墙,一路上其他反贼都被提前调开。 九头鸟守在城楼上,让心腹把那些财货,用箩筐吊到城外准备带走。 永新县城三面环水、一面临山,只有少量平地可以展开攻击,强行攻打城池是非常要命的。 “哐!” 箩筐突然从半空中跌落,箱子砸在地上,上锁之后竟没有砸开。 九头鸟低声呵斥:“小心一点!” 心腹叫苦道:“九爷,银子太重了,弟兄们没拉住。” 另一段城墙的反贼哨兵,听到动静过来查看,非常机警的感觉不对劲。他不敢再靠近,而是转身逃跑大喊:“九爷要逃了,九爷要逃了!” 城中反贼迅速沸腾,纷纷打开城门,想要趁乱自己先跑了再说。 江大山听到动静,立即下令:“全军渡河攻城!” 驻扎在西北山中的士卒,也很快从山上杀出,那些贼寇只能逃向西边的山岭。 九头鸟顾不得携带财货,只让心腹每人拿走几十两银子,然后惊恐万分的逃向西边大山。 “杀!” 随着大同士卒追杀而来,一个又一个贼寇跪地投降。 进山的道路就那么几条,而且全是山路非常狭窄。贼寇们挤在一起,都嫌友军挡了自己的道,竟然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给老子滚开!” 九头鸟也在杀人,他身边有三十多个心腹,每人怀里都揣着几十两银子。 而且他们身穿皮甲,手中武器比较精良,一边逃命一边劈砍挡路友军,所过之处到处都是尸体。 终于,有个贼寇眼见九头鸟杀来,吓得机智大喊:“杀了九头鸟,去赵天王那里请功!” “杀了九头鸟!” “杀了九头鸟!” 山上山下,反贼们纷纷怒吼,九头鸟和三十多个心腹被堵在中间。 突然,一个心腹挥刀劈出,九头鸟都被没反应过来,便被自己的亲兵给砍死。 “九头鸟已死,是我杀的!” 这人将九头鸟的首级割下来,突然背后挨了一刀,他也稀里糊涂被人给杀了。 杀人者抢过首级,疯狂挥舞兵器,趁着友军避退之际,快速爬至旁边的峭壁。这厮扔掉武器,抱着九头鸟的首级,竟然顺着陡峭山壁往下滑。 “快抢脑袋!” 莫名其妙的,好多贼寇纷纷下山,想要抢夺九头鸟的首级。 也有许多贼寇,趁机遁入山中,翻过山岭逃往湖广方向。他们不敢留在这里,赵天王太可怕了,去了湖广还能重新造反。 当江大山带兵追来时,一群反贼正在山脚厮杀,只为抢夺那颗首级。 第199章 【士绅农民大联合】 赣州城的河道地形,确实跟临江府很像,但是这里更复杂得多! 三江合流,大山四立。 每条江的后方,都有大急湾,即便登高望远,也看不到对方的水师布置。因为水师主力,全都藏在急湾后面,只派少许船只出来游弋。 因此大家都可以用水师设伏,对方是什么情况,全靠经验来猜测。 福建水师,以前打惯了海战,还是第一次打内河水战。而且在江西募集的商船,改造成战船之后,很多水战武器都没有。 本来装备了一些佛朗机炮,全被沈犹龙带回广东剿匪去了,谁让人家是手提尚方宝剑的主帅? 水战接舷之后,福建水兵纷纷跳河,争先恐后的游回赣州城。 距离很近,游几百米便能上岸,上岸即是赣州城墙。 至于赣州城对岸的陆军战斗,地形同样有些复杂。费如鹤还记得少年之时,庞春来教他的扎营要素,背后是鹅公山,左右是两块大水塘,前面则是对准了赣江。大营与赣江之间,仅三里地的空隙,官兵必须从这里进攻。 而费如鹤自己,可攻可守,粮草充足,水源丰富。 在行军的过程中,黄汉良说道:“可分兵三千,攻占南边的山头,从山上突袭贼军大营。我军主力,则从正面进攻,两边夹击或可大胜。我军攻占山头,贼军必须分兵防御。一旦分兵,便对我军有利,因为敌人兵少。” “你带人攻山!”陈廷对命令道。 黄汉良二话不说,便带三千人前往山岭地带。 陈廷对自己绕向西边,来到反贼大营与赣江之间的空隙。 相较于吉安,赣州的水稻种植稍早,此时已经可以收割了。费如鹤大营附近的稻田,农会已经组织农民收割完毕,双方将在广阔的水田里作战。 陈廷对虽然讨厌邹维琏,但不得不承认,那位巡抚练兵有一套。 驻扎赣州城一年,除了筹集粮草,制造火船之外,一万多福建兵还训练度极大提升,不再是去年那支一碰就溃的乌合之众。 包括将领在内,全部脱下鞋子,挽起裤腿踏入田中,踩在泥水里列队前进。 一千火铳兵,被藏在中军,等待关键时刻发威。 陈廷对派出两千福建兵,前去攻打反贼营寨,作战意图有两个:第一,推倒反贼大营的木制寨墙;第二,溃败之后引来反贼追杀。 无论输赢都可以,赢了趁势全军出击,输了就用火铳部队打反击。 邹维琏训练出的强兵,给了陈廷对十足信心,不会佯败变成全军溃败。 “咻咻咻!” 两千福建兵朝着大营冲去,反贼弓箭手开始齐射,寨墙后还有长枪手等着。 与其说寨墙,不如说相对坚固的木栅栏,非常方便长枪借助空隙往外捅。 福建兵被弓箭齐射之后,已经有崩溃的征兆。少数冲到寨墙外,立即被长枪手捅回去,然后这两千福建兵就溃了。 陈廷对郁闷无比,大营中的反贼,竟然不趁胜杀出来,导致他的后续部署完全无效。 正常情况下,反贼应该趁机杀出,然后杀得官兵全线崩溃。 而费如鹤想的却是,我为啥要追杀? 我的水师已经大获全胜,我自己占据营寨以逸待劳,而官兵根本无法渡江回城。只要多拖延一天,官兵就士气跌落一分,所以急着打决战干嘛? 在泰和县城,一人追杀上百反贼的费如鹤,仿佛突然之间化身为智将。 多亏了去年费映环的密报,赵瀚、费如鹤等人都知道,福建官兵手里是有火铳的,反贼这边不得不小心应对。 陈廷对以为火铳营是奇兵,可在关键时刻杀个措手不及。但他哪里又知晓,反贼连统率火铳营的将领名字都一清二楚。 眼见诱敌失效,陈廷对只能重整队伍,决定强行攻打反贼大营。 就是地形有点恶心,大营的两边是水塘,只能从正面进攻。 他一边部署军队,一边等着女婿。 女婿黄汉良在奇袭进山,只要成功,便可从反贼大营的后方,从山上俯冲杀向反贼的屁股。 前后夹击,必然奏效! 阻击黄汉良的反贼不多,仅四五百人而已。 黄汉良不但是神童,九岁就能写八股文,而且他还通晓兵法,颇有武艺,擅长水战。 “杀!” 黄汉良冲锋在前,带着三千福建兵,朝山坡上几百反贼杀去。 却见那几百反贼,突然站出五十多人,双手举起碗大的奇怪物体,高举过头顶用力往山下抛。 黄汉良以为那是小型落石,然而…… “轰轰轰!” 粗瓷制作的“万人敌”,少数引线熄灭没炸开,少数提前就爆炸了。 但依然有三十多颗,落到福建兵身边爆炸。 不仅瓷片飞溅伤敌,而且还有辣椒面炸出,黄汉良的大腿被瓷片击中,吸气时更是感觉嗓子眼冒火。 “杀……咳咳咳……” 那五十多个反贼,重新举起万人敌,友军用缓慢燃烧的苎麻绳帮忙点燃引线。 “轰轰轰!” 又是一阵炸逼,三千奇袭山岭的福建兵,直接崩溃往山下逃去。 黄汉良还想带伤冲锋,可他压不住溃兵,只能跟着一起溃逃下山。来到山下,他拔出嵌进腿里的弹片,顿时彻底无语,反贼的万人敌居然是用瓷器做外壳。 没办法,赵瀚的地盘,到处都是高岭土,朱元璋甚至用来烧制瓷化城砖。 因为取材方便,量大管饱,瓷器弹壳的制造成本,竟比铁质弹壳便宜得多。 这玩意儿,一窑烧出来,几百上千个! 黄汉良带着残兵奔回,对自己的老丈人说:“贼军有万人敌。” “嗓子怎么了?”陈廷对问道。 黄汉良仿佛感冒之后扁桃体发炎,眼睛不断的流泪,用喑哑的嗓音说:“贼军的万人敌,掺了番椒末,我眼睛和喉咙都中招了。” 陈廷对拿起千里镜,观察反贼大营的箭塔。 那些箭塔,在官兵第一次进攻时,根本就没有放箭。现在想来,恐怕也藏着万人敌,只等官兵主力攻去,就要扔出来炸一大片。 陈廷对心里开始咒骂沈犹龙,那个混蛋两广总督,把军中的火炮全带走了,否则此刻可以先轰塌反贼箭塔。 黄汉良说道:“泰山大人,撤,这仗没法打。反贼出营决战还好说,这些反贼都是乌龟,缩在大营里边,还占据有利地形,我军如何能够攻破?” 陈廷对转身回望江面,水战已经进入尾声,官兵水师全没了。 “撤!” 陈廷对咬牙发出军令。 反贼大营之内,费如鹤笑着说:“准备追击。” 也不是追击,而是远远列阵跟着。 这种做法,使得官兵无法安然撤退,只能踩在水田里,勉强保持阵型徐徐后撤。 一旦官兵从水田里出来,都顺着田埂离开,在反贼的追击之下,官兵很容易全军溃逃。 黄汉良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陈廷对冷笑:“我知道,我就是要引诱反贼出营决战,刚才那种地形没法打仗,换个咱们舒服的地方再打。” 场面变得很诡异。 江边水田之中,五千多反贼部队,展开阵型缓缓前进,一万多官兵也展开阵型徐徐后撤。 终于,官兵停下了,因为地形开阔,官军可以发挥兵力优势。 “停!” 费如鹤也跟着停止追击,双方隔着几块水田相望。 陈廷对让旗令官发号施令,让官军阵型展得更开,试图依靠兵力优势,绕向东侧进行半包围进攻——西侧是江水。 “撤!” 费如鹤脸上笑容灿烂,趁着官兵展开阵型的时间,突然下令全军撤向大营。 就一个意思,不跟你打,也不让你走。 这样反复拉扯之下,官兵必然士气下降,因为他们回不了赣州城,只能退往更后方的兴国县或于都县。 而且,官兵的训练度,肯定不如大同军,反复拉扯说不定自己就崩了。 “竖子欺我!” 陈廷对的肺都快气炸了,他想打决战,反贼就撤回大营防守。他下令撤军,反贼就跟上来,哪有这样打赖皮仗的? 而且四下全是水田,双方都能从容前进或撤退,某一方想突然冲锋都冲不起来。 “杀!” 官军后方一座山岭,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陈廷对劫掠的财货,许多都运回赣州城了。但也留下许多粮草,靠山傍水扎营,留下千余官兵看守大营和粮草。 “反贼哪还有兵力,绕后突袭我军营寨?”一个福建千总大惊。 福建将士全部大惊失色,因为后方传来的喊杀声,至少得几千上万大军。 反贼能够撒豆成兵吗? “进山,快进山!” 陈廷对立即下令,西北边是反贼主力,东南边又莫名其妙出现大量反贼,官兵的西南边又是江水,他们只能朝东北边的大山撤退。 官兵这么一撤,费如鹤又慢悠悠跟上来。 到处是水田,无法冲锋追击,那就慢悠悠的追呗。 很快,就有十多个官军败兵,沿着田埂疯狂跑来,惊恐大呼:“总镇,我军大营被偷袭了!” “守营士卒,就剩你们这十几个?”陈廷对问道。 那败兵说道:“四下溃逃了,其他人不晓得逃往哪边?” 陈廷对又问:“袭营的反贼有多少?” 那败兵说:“好几千人,也可能上万人。大部分是农民,手里拿着菜刀、锄头之类。还有些是乡勇,士绅带着乡勇来袭营。” “士绅怎敢从贼?”陈廷对惊恐道。 是的,士绅也从贼了。 这几天,宣教官一直在联络地主,农会则组织发动农民。 由于福建兵杀得太狠,赣州的地主宁愿从贼,帮着反贼打败福建官兵。否则的话,反贼一旦败逃,福建兵能把赣州地主杀得鸡犬不留。 这种事情早就出现过,一百年前,两广、湖广兵围剿南赣,一路烧杀抢掠。 广西狼兵最狠,把南赣杀得十室九空! 便是圣贤如王阳明,剿匪时也用连坐法。一户从贼,十户正法,杀得人头滚滚,杀得百姓互相举报邻居。 费如鹤把官兵追进山中,不是什么连绵起伏的大山。 很快,本地民兵也过来汇合。作威作福的地主士绅,饱受压迫的佃户农民,竟在宣教官和农会的串联下,紧密合作起来一起围杀福建官兵! 第200章 【满地打滚费如鹤】 陈廷对站在山上,用千里镜观察山下军情。 至今他脑子还很迷糊,地主和农民咋就一起从贼了呢? 朝廷发饷不足,赏银拖着不给,将士们自己劫掠发财,这是放诸四海皆准的道理。他也没做得太过分嘛,北边围剿流寇,大部分官兵都是如此,否则早就打不下去了。 就连今年出任陕西巡抚的孙传庭,由于朝廷一直发饷不足,也早已放松对部将的约束。 没办法,不抢粮就无法养兵。 而一旦放松约束,军纪就如溃堤之水,那是想收都收不回来。孙传庭的标兵或许要好些,但也只是好些,从他在陕西带兵开始,就一直被弹劾军纪败坏。 部众烧杀抢掠百姓,孙传庭假装看不到,不予鼓励,也不惩罚。 孙传庭能怎么管? 他出场时间太晚,转为巡抚统兵时,朝廷财政濒临崩溃。若是不默许部众抢劫,手下那些官兵将领,就敢给他示范什么叫兵变闹饷! 整个明末的督师,只有卢象升善待百姓,而且军纪非常严厉。天雄军曾经断粮三天,不崩溃,不喧哗,不劫掠,并最终取得战斗胜利。当时卢象升把最后的口粮分出,他作为主帅,陪将士一起饿了三天。 所以陈廷对感到难以理解,全国各地都这样搞,为啥只有自己踢到铁板? 因为有人串联啊! 贫寒士子出身的宣教官,跑去串联地主士绅。穷苦出身的宣教官和农会骨干,跑去串联本地的自耕农和佃户。 只要有人组织串联带头,又有费如鹤带兵做后盾,那还怕个什么?短短几天时间,就拉出一支由地主和农民组成的部队。 “泰山大人,”黄汉良放下千里镜,“我军居高临下,可遣主力击溃本地民兵。那些全是乌合之众,连阵型都没有,东一坨,西一片,火铳齐射必然溃逃。这些人一旦溃败,很可能引发庐陵来的老贼溃败,届时我军便可乘胜追击。” 陈廷对叹息道:“也只能如此了。” 实在是这一连串战斗,都显得特别古怪,完全超出陈廷对的认知范围。 他冒险渡江设伏,也属无奈之举,因为反贼在城外组建农会、训练农兵。时间拖得越久,反贼实力就越强,陈廷对必须冒险施为。 当即,陈廷对以弱旅防备费如鹤,派出精锐直突地主农民联军。 “砰砰砰!” 官兵火铳营一轮齐射,瞬间引起三千多民兵溃逃。 几个福建将领趁机掩杀,近万民兵竟然全线崩溃。大部分四散而逃,少部分朝着费如鹤的主力冲去。 当友军那边传来火铳声,意味着官兵精锐不在眼前,费如鹤立即下令全军出击。 这种战术,是费如鹤从赵瀚身上学来的。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费如鹤懒得去救援那些友军,就连预备队都不留,孤注一掷杀向官兵帅旗方向。 五千多大同军,开始朝山上冲去。 之前还是智将的费如鹤,现在化身为猛将,带着亲兵冲在最前面。 “咻咻咻!” 官兵还藏着弓箭部队,费如鹤冲到一半,身上已被射了六箭。有些箭矢落地,有些箭矢还插在他身上,这都挡不住费如鹤的冲锋。反正他身上穿着棉甲,头戴嵌有铁片的竹盔,只要别被射中面部和颈部即可。 主将冲锋在前,全军士气大振。 官兵精锐都被派去打地主农民联军去了,留下来防守的相对较弱,而费如鹤进攻的时机恰到好处。 如果迟疑片刻,友军逃跑殆尽,费如鹤将被两面夹击。 当费如鹤率军攻上山头,双方接触的瞬间,官兵弱旅立即崩开个口子。 “随我填上去!” 陈廷对不愧是武状元,完全不知道啥叫害怕。 眼见己方阵线出现缺口,他立即亲率中军前去填补。 主帅撞上主帅! “呔!” 陈廷对猛然一刀劈下,借助从上而下的冲锋之力,想要将费如鹤当场砍死。 “当!” 费如鹤慌忙横刀格挡,被震得虎口发麻,甚至半条手臂都麻了。 这厮力气好大! 陈廷对得势不饶人,又是一刀劈来,费如鹤无法变招,只能再次慌张格挡。 “当!” 费如鹤手里的战刀,竟直接被陈廷对给劈落。他也不顾上面子,急忙借势扑倒,然后顺坡滚回阵中。 物理意义上的滚回去,费如鹤从没这么狼狈过。 “杀!” 陈廷对还想追杀,迎面刺来几把狼筅。这玩意儿不但凶狠,而且阴险,可以阻碍视线。 就在此时,几个长枪兵越过盾墙,戳向陈廷对的咽喉和小腿。 陈廷对慌忙闪避要害,铠甲防护不利的小腿被戳伤,吓得陈廷对也赶紧退回阵中。 双方的主帅亲兵,就这么厮杀起来,而且一时半会儿难分胜负。 但是,旁边交战的部队,却很快就分出输赢。 此次进攻的全是精锐大同兵,而陈廷对留下防守的,却属于战斗力较弱的部队。说白了,全是两年前招募的福建乡勇,在三省交界击败过农民军,除此之外就只八天训练一次。 陈廷对的两翼阵线,一点一点崩坏,他见状大呼:“再顶半柱香,再顶半柱香就赢了!” 确实,再顶半柱香就赢了。 因为他的女婿黄汉良,已经击溃地主农民联军,又带着精锐杀回山上,试图将反贼前后夹击。 届时,反贼必败! 然而没有半柱香,十分之一柱香都没顶住。 “杀啊!” 一个佃户出身的大同军把总,名叫刘二亮,率先击溃当面之敌。他立即带兵帮助友军,对一哨福建兵进行侧击,就跟铁锤砸豆腐一样,瞬间就把敌人阵型给砸崩。 仿佛多米诺骨牌倒下,福建兵一队接一队崩溃。 见势不妙,之前还神勇无双,打得费如鹤狼狈逃命的陈廷对,立即带着自己的亲兵逃跑。 “一哨到十哨追敌,务必把敌军追至四散逃命。其余部队,整军御敌!” 费如鹤终于捡起自己的钢刀,开始从容发号施令。 这把刀也快要报废了,被陈廷对砍出两个大口子,武状元真他娘的不是一般人。 “听令,上弦!” 一千弓箭手弯弓搭箭,对着山下攻来的官兵精锐,居高临下就是一轮齐射。 “回来,快回来!” 黄汉良带着一千火铳营,还想继续进攻。谁知其他官兵将领,全都带着部队逃了,他们见山上的主帅已败,哪还有胆子继续打下去? “随我追敌!” “嘟嘟嘟嘟哒哒哒嘟哒……” 费如鹤再次下令冲锋,唢呐吹响冲锋号,四千大同兵如同猛虎下山。 “砰砰砰!” 黄汉良还剩最后一次机会,他让火铳营全部瞄准费如鹤的帅旗方向。 可是,大同兵还没进入有效射程,那些福建火铳兵就提前开枪,然后不顾黄汉良的军令转身就逃。 黄汉良只能跟着逃,但他逃得较迟,很快被大同兵追上。 此人还想拼命厮杀,被几杆长枪捅死。 一个神童出身、文武双全的汉子,历史上募兵抗清而殉国。此时此刻,却死在赣州城外的无名山坡,从始至终就没正经跟反贼血战一场。 “福建兵输了,福建兵输了!” 混在溃败民兵当中的宣教官、农会骨干,听到山上传来冲锋号,顿时高兴欢呼起来。 他们沿途收拢溃兵,折身回去,痛打落水狗。 而那些败逃的福建精锐,浑身一道伤口都没有,面对超级弱鸡的农兵,根本提不起作战的勇气。 山下战场乱七八糟,拿着锄头、扁担、菜刀、竹枪的农民军。他们没有阵型可言,东一堆,西一群,撵着福建精锐士卒追杀。 但凡有福建精锐摔倒,立即就冲上来围殴。 有时候,一小撮福建精锐反击,又吓得数倍的农兵溃逃。 漫山遍野,到处是逃兵,到处是追兵,有时候甚至搞不清谁在逃谁在追。 福建总兵陈廷对,从北边冲下山岭,一路逃进更北边的群山之中。进山之后,终于没再看到追兵,他连忙清点人数,顿时气得两眼发黑。 他身边只剩四十多人…… 其他部队,包括他的亲兵,已经彻底逃散了,异地他乡根本别想再聚起来。 陈廷对不敢耽搁,休息一阵,继续在大山里逃命,他得赶快寻到附近的县城。只要进了县城,就立即写信告状,把锅甩到邹维琏身上就是。 内容都想好了,福建巡抚邹维琏,全家老小被反贼抓住,于是暗中从贼瞎指挥。邹维琏先是按兵不动,坐视反贼占据万安天险,随即指挥水军送入反贼陷阱,导致福建官兵主力被反贼给包围。 都是巡抚的错! 费如鹤打扫战场就用了一天一夜,俘虏官兵三千余人。 其实还能俘虏更多,但本地的士绅和农民,各种打死俘虏来泄愤,许多福建兵宁愿跳河逃跑,都不愿被本地乡民给逮住。 那些负责诱敌的死士船工,竟然只死了六个,失踪八十余人,也不知被冲到哪里上岸,又或者淹死之后找不到尸体。 就在费如鹤移师渡河,打算包围赣州城时,古剑山突然接到军令:水师立即北上作战! 南方五省总督朱燮元,不可能坐视赣州友军被围城。 他的想法非常正确,邹维琏只需守住赣州城即可,守到自己这边秋收完毕。只要有了秋粮,粮食充足之后,朱燮元就出兵攻打丰城县,逼迫反贼主力从赣州撤兵。 如此,便可让反贼疲于奔命,赣州城也能保住。 说不定,邹维琏还能从赣州出兵,趁机把万安县城给打下来! 第195章 【夜叉天兵】(为盟主上仙齐天加更) 拿下永新县之后,江大山立即分兵,前去堵住湖广和江西的山中通道,并请总兵府派遣官员和宣教团过来。 又过半月,有个形似乞丐的士子,逃到吉安府城报信:永宁(井冈山市)贼寇遁逃,翻山越岭跑去湖广的酃县(炎陵县),请赵先生赶紧派人前往永宁县分田。 分田是假,寻求赵瀚庇护是真。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庐陵、吉水等县的士绅,感觉赵瀚如同大恶魔。而宜春、永新等县的士绅,早就盼着赵瀚过去,至少赵瀚要田不要命,其他反贼那是啥都要啊! 对此,赵瀚哭笑不得。 永宁县不是扫地王的地盘,赵瀚也没想过拿下此地,因为这地方又穷又偏,赵瀚和扫地王都看不上。 如今,赵瀚派兵攻打永新县,竟把隔壁的永宁县反贼给吓跑了…… 也有可能,是永宁反贼觉得此地太穷,而且挨着赵瀚很不安全,干脆跑去湖广劫掠更富裕的地方。 既然永宁县成了无主之地,百姓真心归附,赵瀚只能勉为其难收下。真是勉为其难,那么穷的地方,还得耗费官员和宣教团去治理,赋税收入估计还不够供养本地官吏。 赵瀚左思右想,跟庞春来、李邦华讨论一番,决定只在永宁县设三个镇,且农民可以多分一些田——那里贫瘠山地太多! 现在的田亩完全够用,周边反贼祸害诸县,不但把地主杀逃了大半,而且造成平民人口锐减。庐陵、吉水等县,多余人口可迁徙过去,瞬间让赵瀚掌握的土地绰绰有余。 就是钱粮捉襟见肘,毕竟迁徙百姓耗费颇大。 临江府、吉安府、樟树镇的商税,新喻县、分宜县的铁矿、铁厂和瓷窑,还有连续三年的农业丰收,都让赵瀚财源滚滚。 但是,一直缺钱缺粮,因为他不盘剥百姓,又要给官员和士兵发足薪水。 掌管钱粮的费纯,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 袁州府城。 李正跟江大山一样,没有选择强攻。 而且,他比江大山更狠,只留五百人守在河对岸。每天让船只来来去去,军营里插遍旗帜,造成不断增兵的假象。 剩下的部队,夜里悄悄离开,直奔更西边的萍乡县。 大同水师阻隔河道,消息完全被切断,扫地王不知萍乡的情况,萍乡反贼也不清楚扫地王咋样了。 扫地王坐在袁州府城里面,手里还有五千多兵。他不晓得城外敌人只剩五百,反而认为自己被大军包围,城外的山中肯定也有敌人埋伏。 半个月过去,不断有反贼逃跑,都是夜里用绳子溜出城的。 无奈之下,扫地王只能搜缴全城绳索,任何人私藏绳索都要砍脑袋! 感觉继续拖延不是个事儿,扫地王拣选数百勇士,让一丈冰也拣选数百勇士。两人拆下城中门板,夜里渡河去对岸袭营,说不定可将敌人杀得溃败。 是夜。 一丈冰让士卒多带粮食,从东门悄悄出发,然后直接奔向北边大山。 手下连忙提醒:“二爷,赵天王的兵营在南边。” 一丈冰没好气道:“赵天王学过法术,能请天兵天将。他手下的兵,都是天兵天将,咱们哪里打得过?” “那咱们去哪儿?”手下问道。 一丈冰说:“我已经打听过了,北边山中有条小道,可以直通万载县。咱们打不过赵天王的兵,还打不过万载县的官兵?今后就去万载县享福!” 几百反贼都很高兴,不用过河去送死,于是摸黑进山直奔万载县。 扫地王同样没有渡河袭营,这厮财货都不要了,带着几百老贼从西门出城。 他不敢走岸边平地,害怕被大同兵发现。于是顺着袁河北岸的山谷前往萍乡,打算在萍乡县重新聚兵,然后杀去湖广浏阳县快活。如果浏阳知县不好对付,那就在城外抢掠一番,转战更北边的平江县。 反正,他不想跟赵天王打仗,赵天王比官兵难对付多了! 负责给两位贼头子开门的反贼,等了小半夜,也不见对岸传来厮杀声。他们立即发觉有问题,猜到自家老大肯定跑了,于是打开城门也开始逃命。 动静越闹越大,李正立即出兵过河,只带着五百人,就杀得几千反贼溃逃,甚至还俘虏了八百多。 …… 被李正派去偷袭萍乡的统兵军官,叫做万斯同,大族旁系子弟,沦落为吉安府的打行混混。 赵瀚与解学龙对峙时,万斯同带着十多个混混投军,自称是吉安府游民,被打散了编入各营。 此人经历过多次大战,终于在上次扩军时,被提拔为统兵五百的把总。但是,他现在带着两千多人,一路有水军帮忙运送辎重,飞快杀到萍乡县城外,沿途散播扫地王已经败亡的消息。 然后发现,萍乡县城的贼寇逃光了,要么躲进武功山为匪,要么直接越界逃往湖广。 萍乡县就此拿下,不费一兵一卒。 留下五百人守城,万斯同带着两千士卒,立即赶回袁州方向,打算配合李正继续围攻扫地王。 “万把总,前方山谷发现大股贼寇!” 万斯同行军,不但派出探路的哨船,还派了搜山队,避免遭受伏击。 从袁州到萍乡的沿河山岭,一大半都是横向延伸的,有多条平行山谷可以通行。 扫地王带兵狂奔大半夜,待安全之后,从黎明时分睡到中午,吃了些干粮继续行军,他得赶紧前往萍乡聚兵逃跑。 结果半下午时,被万斯同派出的搜山队发现。 “老铁,你来打头阵。”万斯同笑道。 黑哥们儿铁奴,现在改名叫铁宏,身上穿着一副大同军的自产棉甲。他被打散了编入军队,因为作战勇猛,现在已经可以统兵一百人。 万斯同也不急着进攻,而是自己带兵翻越小山梁,绕过去堵截扫地王的后路。 扫地王看着天色,催促道:“都走快点,快天黑了。出谷之后,我记得河边有个小镇,夜里去抢点吃食跟财货。” “大王,前面有人!”一个老贼惊呼。 天色有些暗,距离太远看不清楚。 扫地王揉揉眼睛,嘀咕道:“是不是飞上天派来的援兵?” 这货被大同军阻断消息,还不知道飞上天在湖广败亡,根本就没有机会逃回萍乡。 “可是老四?”扫地王扯开嗓子喊道。 更名铁宏的黑哥们儿回答:“我是你爷爷!” 扫地王怔了怔,突然惊恐大呼:“快跑!” 几百老贼调头就跑,黑哥们儿提着大铁棍带兵狂追。这厮的两条腿比黄幺还长得多,穿着棉甲依旧健步如飞,转眼间就抛开士卒十多步。 万斯同带兵翻越小山梁,已经来到山谷之中。 “列阵!” 扫地王的退路被堵死,万斯同严阵以待等着他。 扫地王吓得魂飞魄散,扭头就往山梁上冲。北边山势陡峭,他们下意识逃向南边靠河的山梁,那里正是万斯同刚刚翻山的地方。 “杀!” 还有一千士卒,留在山上没下来呢,跟扫地王迎面撞上。 连续三次遇到强敌阻截,数百老贼瞬间崩溃,赶紧又折身下坡,逃向北边的陡峭山岭。 黑哥们儿已然独自冲过来,一人一棍,杀进数百老贼当中。 这些老贼此刻吓得半死,别说保持阵型,许多连武器都扔了,似乎减重之后可以加快逃命速度。 那根棍子,两头是熟铁,中间由桑木打造。 黑哥们儿一棍子抡出,直接扫翻两个老贼,接着又撞翻一贼,直奔扫地王杀去。 “鬼啊!” “是赵天王招来的夜叉兵!” “……” 隔得近的贼寇,终于看清黑哥们儿长啥模样,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沿途所过之处纷纷躲避。 眼见黑哥们儿冲杀过来,扫地王吓得浑身瘫软,以为赵天王真的能招天兵天将。 否则,此人为何浑身漆黑? 否则,为何自己潜行于山谷,却突然被三面包围? “夜叉爷爷饶命!” 扫地王毫无反抗勇气,直接给黑哥们儿跪下磕头。 黑哥们儿的杀性有点重,居然不知道抓活的,直接一棍子敲下去。 “嗙!” 铁棍砸脑袋,请想象被砸烂的西瓜。 见此情形,附近的反贼都吓瘫了,一个接一个跪地求饶。 人太多杀不过来,黑哥们儿专捡不投降的追杀。一棍一个小朋友,杀人完全不出第二招。他也没啥棍术可言,就是仗着人高力气大,而且出手速度非常迅猛。 战斗结束,万斯同走过来,看着被砸烂脑袋的扫地王,忍不住吐槽道:“老铁,你下次用棍子敲人,能不能换个地方?我他娘的还没吃晚饭呢。” 刚刚还神勇无敌的铁宏,此刻挠头傻笑,露出白森森两排牙齿。 他感觉自己生活很幸福,十多岁被酋长抓住,卖给那些红毛人,坐着大船来到东方。 船舱很挤,不但缺水缺食,而且缺氧难以透气,跟他一起的黑奴病死十多个。 因为他长得高大健壮,红毛人特意留下,送到广州去贩卖,大明富商能出更高价。 他先是给人看家护院,给大明富商当跟班。由于听不懂语言,富商嫌他太笨,动辄打骂饿饭来惩罚。 有一天,费映珙来了,带着匪寇洗劫富商,他趁机跟着费映珙逃走。 如今的日子变得更好,他在天河镇娶了个寡妇。寡妇带来个便宜儿子,去年又给他生个亲儿子,家庭事业都迎来了新高峰。 至于非洲的事情,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他今后的名字叫铁宏。 入夜,士卒生火取暖吃饭。 铁宏嚼着干粮问:“我听说皇帝最大,总镇什么时候做皇帝?” “我怎知道?”万斯同也开始憧憬,“大夥都猜,三年之内能打下江西,十年之内能席卷江南,十五年就能进北京!” “北京我晓得,江南是哪?”铁宏好奇道。 万斯同笑着说:“江南诸府,花花世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铁宏说道:“我就想着,总镇做了皇帝,造大船杀回我的老家。我要抓住酋长,问他为什么把我卖给红毛人!” (感谢暖阳1314的白银盟打赏,老王每天只能三更,手残没能力更太多。白银盟,还有企鹅老大的,还有两位双盟主的加更,只能每天慢慢偿还。) 第196章 【南下赣州】 崇祯九年,五月。 大同军攻克宜春、萍乡、永新三县,贼首扫地王、九头鸟败亡。贼首一丈冰,逃往万载县肆虐。贼首镇山虎,逃往茶陵县肆虐。 另外,白捡又偏又穷的永宁县。 驻扎这新占四县的部队,今年之内都有得忙活,因为好多零散匪寇逃进大山,须得反复组织剿匪行动才能肃清。 行政区划再次调整—— 吉安府:庐陵,吉水,安福,泰和,永新,永宁,永丰,万安,龙泉。 临江府:清江,新淦,峡江,新喻,丰城。 袁州府:宜春,分宜,萍乡。 欧阳蒸为吉安知府,袁允龙(侄女嫁给费如鹤)为临江知府,刘子仁(铅山贫寒秀才)为袁州知府。 费元鉴转任吉水知县,而献土归附的方氏兄弟,分别在永新、峡江担任知县。 就连因为跟大族结亲,被调离总兵府的黄顺德、刘芳,由于后续工作没有犯错误,也都各自升任穷县的知县。 对于老兄弟不会亏待,认真做事的新人也不亏待,赵瀚既讲规矩也念旧情。 另外,关于镇一级衙门,也完全确定规则。今后不再消减镇级衙门,大县设置六个镇,中县设置四到五个镇,小县设置三个镇。 朝廷方面。 保定巡抚张其平,调任湖广南路巡抚,在五月中旬已赴任,募兵协助江西剿匪事宜。 南方五省总督朱燮元,鉴于各方情况,勒令张其平赶快练兵,约定秋收之后一起进攻庐陵赵贼。 最多能拖到秋收,福建官兵已经快炸了,开始不顾邹维琏的军令,私自劫掠赣州府的周边乡镇。邹维琏只能小惩大诫,不敢真的杀人立威,否则很容易引发兵变。 就在今年,宁夏已经爆发兵变。 祖大寿的弟弟祖大弼,绰号“祖二疯子”,去年调任宁夏总兵。这货一如既往的贪墨,巡抚又没能力筹足军饷,边军完全无法生存,遂闹饷杀死宁夏巡抚王楫。 与此同时,黄台吉开始改革内政,设置内三院: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 内三院改革完成之后,黄台吉登基称帝,改元“崇德”,改国号“大清”,改族名“满洲”,定都沈阳,尊号“宽温仁圣皇帝”。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皆被封王。 即位大典持续二十多天,全套照搬大明制度。 登基完毕,黄台吉立即发兵十万,分三路入喜峰口、独石口。 大明巡关御史王肇坤阵亡,满清军队侵袭居庸、昌平北路。大同总兵王朴驰援,报功斩杀满清军士千余人。 清军一路打到良乡、顺义,也就是后来北京的房山区、顺义区。 京师戒严。 卢象升被提拔为七省总理,大败高迎祥、李自成。正待趁胜围剿流寇,突然被调去京师抵御满清,被打得满地跑的流寇,因此再次有了喘息之机。 由于各地军饷都出问题,满清又肆虐京畿,多股部队开始闹饷,崇祯对户部尚书侯恂愈发不满。 首辅温体仁体察圣意,开始安排党羽弹劾侯恂。 鞑子什么时候撤退,侯恂这个户部尚书,就会什么时候下狱! 顺便一提,唐王朱聿键起兵勤王,被废为庶人…… …… “王廷试在两面下注。”赵瀚拿出一张密信译文。 庞春来贴近看了一阵,又把密信转交给李邦华。 李邦华看完内容之后,笑着说:“来了个得力总督,他当然不会一心倒向咱们。” “这个内应,今后有点用处,但绝对不能引为倚仗。”庞春来说道。 王廷试这个老东西,见李懋芳是个混账,便跑来投靠赵瀚。现在朱燮元来了,而且特别器重他,这货又开始积极给官府做事。 两面下注,两面不得罪。 赵瀚赢了,他是从龙功臣;朱燮元赢了,他可能重新起复做朝廷命官。 啥好处他都想占,简直在做白日梦! 人家李凤来一个商贾,都知道把儿子送来做人质。从南昌、丰城过来投奔的士子,也半路抓了总兵杨嘉谟做投名状。 唯有那王廷试,啥都不表示,做事畏头畏尾不肯豁出去。 庞春来突然说:“杨嘉谟养了半年,也费了不少米粮,是时候该砍了。” 李邦华摇头道:“没用的,这种小伎俩,不可能激怒朱燮元。” “不管有用没用,砍了再说。”庞春来笑道。 赵瀚突然说:“从这些情报来看,朱燮元的性格极为谨慎。把杨嘉谟的人头送去,非但不会激怒他出兵,反而会觉得这是咱们的激将之策,他肯定坚守南昌练兵不出来打仗。” “拖下去我军占优。”李邦华说道。 虽然双方都在发展,但赵瀚明显发展得更快,特别是军械装备一直在生产。 根据徐颖送来的情报,南昌兵器所也在扩大规模,可论规模和生产效率,都远远不如反贼这边。 “拖下去肯定我们赢,但总被官兵包围也不是个事儿,”赵瀚笑道,“我的意思,把杨嘉谟的人头送去,吓得朱燮元老老实实在南昌练兵。咱们趁机出兵赣州,先解决那里的福建兵再说。” 李邦华坚决反对:“我不同意出兵赣州,万安乃天险之地,我军只须以少量士卒,驻守在万安县城,就能阻挡数万官兵。攻下赣州之后,反而得派更多兵力驻守,以防备随时可能回来的两广官兵。” 庞春来附和道:“我同意孟暗先生的看法,对我军最有利之策略,是以少量部队防守万安、萍乡、永新,借助山水地形,挡住两广、福建、湖广之官兵。如此,可从容调动主力,引诱南昌的江西官兵进行决战!” 李邦华继续说:“我了解崇祯的性格,他容许地方督抚拖延时间,甚至拖两三年都可以,只要局势不继续恶化便可。但是,崇祯不容许督抚大败,不容许局势继续恶化。我军只须大胜朱燮元一场,这位总督估计就官位不保了。” “一旦撤换朱燮元,朝廷哪还有得力大员派来做总督?”庞春来笑道,“到时候,全盘皆活。” 赵瀚摇头叹息,如今已是崇祯九年,如果按照原有历史进程,再过八年崇祯就上吊了。 而自己,依旧窝在江西,哪有时间慢慢跟朱燮元磨蹭? 赵瀚说道:“咱们是争天下,不能寄希望于皇帝昏庸、官府无能。朱燮元短期内按兵不动,一动肯定就是三面夹击。咱们得主动出击,先击破一路官兵!去年开始散播的谣言,半年时间肯定已经发酵,福建兵内部混乱、将帅不合,当可趁机一战而胜!” 庞春来、李邦华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无奈。 他们选择最稳妥的法子,赵瀚偏偏要去冒险,而真正做主的只能是赵瀚。 以赵瀚的性格,一旦做出决定,旁人再怎么劝都没用。 数日之后,南昌城门。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摆在门外道路的正中央,还压着一张连四纸。上书: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朱督师笑纳。 很快就有人认出,这是前任江西总兵杨嘉谟的头颅。 南昌官员和士兵都大惊失色,全城戒严,以为赵瀚要带兵打来了。 朱燮元安抚众人说:“赵贼不敢强攻南昌,意图激我出兵决战。本督自是要出兵的,但此时练兵未成,湖广南路的官兵也刚开始招募。诸君勿忧,待到时机成熟,定然三路齐发,以雷霆之势围剿赵贼!” 随即,朱燮元约束部将,不可越界劫掠丰城县,同时派出探子观察反贼动向。 很快他就得到消息,赵瀚大张旗鼓派水师南下,丰城、清江二县的大同兵,反而销声匿迹,似乎全都被调去打赣州了。 这让朱燮元惊疑不定,不晓得赵瀚在故意引诱自己出兵,还是真的集中全力去打赣州。 两样都有! 赵瀚正在运兵去万安县集结,但北方诸县大军未动,而且随时可以招募农兵作战。 若朱燮元按兵不动,赵瀚就去打赣州的福建兵。 若朱燮元胆敢出兵,赵瀚立即让水师返回,招募北方诸县农兵,配合正规军跟官府打决战! 这其实属于阳谋,朱燮元很快就想明白了,赵贼仗着官兵准备不足,逼着他做出某种艰难抉择。 朱燮元选择继续练兵,他只能相信邹维琏,能够固守赣州城不败。 赣州城雄伟坚固,赵瀚当然不可能强攻,也没想着真把那里打下来——打下赣州,反而不利于防守南面地盘。 赵瀚不断的运兵运粮,在赣州府的鹅公山下扎营,与赣州城隔江对峙。 邹维琏赶紧把福建兵主力,收回赣州城内。他也不是啥事儿没干,已经打造了几百条小舢板,连桐油都懒得刷,全是一次性的火攻船只。 一旦找准机会,就把赵瀚的水师烧个精光! 至于老丈人费映环,去年冬天就去福建了。他身为福建的知州,不可能一直留在江西,否则必然引起邹维琏的怀疑。 诡异的是,赵瀚来到赣州之后,水师和陆军都没怎么动。 而是带来大量农会骨干,在小股部队的保护下,深入乡村组建本地农会。暂时不急着分田,因为基层官员不够,只是组建农会抗租抗税,同时帮助本地农民训练农兵。 第201章 【围困】(为盟主书友20210617003015576加更) 丰城县外。 朱燮元望着紧闭的城门,望着四野空旷的乡村,脸色黑得如同染了墨汁。 丰城县的反贼,早有防备很正常。 可丰城县的乡野百姓,怎也躲得那么快? 不说牲畜和粮食,就连值钱的家具都已搬走。 还未彻底成熟的稻谷,也强行提前收割。实在来不及收割的,就那样留在水田里,等于直接舍弃不要了。 自己这边有奸细,而且是非常高层的奸细! 为了出其不意,朱燮元甚至不等秋收完毕,卡在稻子将收未收的时候出兵。他的军粮肯定不够,但可以直接在丰城县割新稻,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百姓了,赵贼地盘里的百姓跟反贼没两样。 如此迅捷出兵,竟还是让反贼提前知悉,看丰城百姓从容转移的样子,反贼至少提前一两天就接到消息。 “你说是谁泄露的军情?”朱燮元问道。 “着实不知。”王廷试同样一头雾水,他可以赌咒发誓,这次真的与他无关。 朱燮元语气冰冷道:“拆房,围城!” 丰城县外的居民,已经提前撤进城中。 在朱燮元的命令下,城外一座座房屋,被扒了打造攻城器械。另外,又派小股部队,去附近收割田里的稻子,就算没熟也可以收回去煮了吃。 负责驻守丰城县的军官是江良,他手里只有一千正兵,但紧急招募了一千农兵。 县令叫做刘顺义,原为安福县贫寒士子。 刘顺义如今负责维持治安,将城内所有百姓,临时编成保甲。让百姓们互相监督,各自保甲的成员,若是敢趁机捣乱,整个保甲都要受到处罚。 城里肯定有官府的奸细,而且还不止一个,须防止他们纵火。 朱燮元这次似乎打算来硬的,只一天时间,就填平好几段护城河。 翌日,围二缺一,还有一面是赣江。 江良见状,立即下令:“通报刘知县,让他组织人手,把八道小门堵死,只留四道大门。丰城县的城门实在太多,官兵这次是铁了心要攻城。” …… 南昌城郊,涂家大宅之内。 丫鬟小厮已被打发走,几个士子正在喝酒闲聊,就是当初活捉杨嘉谟的那些读书人。 “诸君且猜,此次总督出兵,能否把丰城给打下来?”涂廷楹笑问。 喻士钦叹息道:“即便能打下丰城,赵总镇的援兵一至,也必然击溃官兵之主力。” “唉,只盼赵先生早日占据南昌,否则这生意是没法做了。”说话之人,竟是粮商李凤来。 李凤来的长子和次子,都作为人质在白鹭洲书院学习。而去年投奔的那批士子,正好也被扔去书院,几天时间就认出李凤来的儿子。 此次通风报信,就出自他们的手笔。 别看江西山多地少,粮商却特别多。他们在江西采购粮食,运往江南诸府高价销售,再把江南棉布等特产运回来,如此倒腾获利颇丰。 朱燮元为了养兵,禁止江西粮食出境,只准按市场价卖给总督府。 市场价是什么鬼? 江西的米价,跟江南诸府的米价能一样吗?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朱燮元把江西粮商全部得罪了。 少赚一年的钱也就罢了,就怕官兵跟反贼一直对峙。若连续如此折腾几年,简直是让粮商们去死,他们只盼这场战争能早点结束。 而奉新、进贤、高安等县的乡村,已经陆续出现农会组织,看样子早晚要搞农民暴动。 这些粮商们作为大地主,盘剥农民越来越难,生怕自己被农会抄家灭族。朱燮元又断了他们做生意的财路,简直两头不是人,他们必须趁早选择一方。 选择朱燮元吗? 那等于选择旷日持久的战争,赵贼年之内不可能覆灭。到那个时候,农民早就暴动了,别说保住土地,粮商们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在李凤来、涂廷楹等人的串联下,南昌府境内粮商,至少有七成倒向赵瀚! 他们对粮食的调派非常敏感,朱燮元稍微有所异动,粮商们立即给丰城县通风报信。 一通闲聊,喝得醉醺醺。 李凤来举杯道:“诸君,且为赵先生贺,遥祝赵先生早日夺得天下!” “为赵先生贺!”众人碰杯笑道。 这些士绅,与其说是大地主,不如说是大商人。 他们眼见各县农会组织越来越多,迟早保不住土地,于是干脆舍地保商。 至于纯靠土地敛财的士绅,在农会的压力之下,纷纷募兵支持朱燮元,如今南昌之兵已经接近三万。 不得不打,朱燮元养不起三万兵! …… 围城第二日。 白天还在打造攻城器械、努力填平护城河的官兵,突然半夜摸黑离开。全体士卒,嘴里衔着筷子,互相抓着腰带朝南方而去。 王廷试半夜被叫醒,稀里糊涂跟着离开,嘴里被塞根筷子不准说话。 三万多大军,全部前往丰城以南十里外的丘陵地带。 朱燮元本想抢占那里,一可与攻城主力形成掎角之势,二可随时出兵偷袭反贼救援部队。 但看到乡野百姓全部转移,他就知道晚了一步。城南的丘陵大山之中,必定到处都是农民百姓,不但掺杂有反贼的农兵,很可能还埋伏有临江府的援军! 只要朱燮元攻城受挫,山里的反贼必定趁机杀出。 负责北方战区的黄幺,确实屯兵在此,李正的一百多火铳兵也在。 大同水师被调往南边打仗,黄幺、李正没有水上优势,干脆从陆路出兵藏于山岭之中,想在关键时刻给朱燮元一个出其不意。 然后,他们被打了个出其不意。 半夜河边燃起大火,那是哨兵发出的信号。而且同时有三个大火堆,代表所来官兵很多! “扼守上山要道!” 黄幺立即下令,他撤退已经来不及了,火堆是从侧后方燃起的。 朱燮元这个老帅,竟然自领两千标兵提前出发,那是他训练了好几年的贵州兵。两千官兵精锐,绕一大圈从后方渡河,百米宽的小河被轻松渡过。 不为别的,只是阻截反贼去路。 翌日清晨,二万八千多官兵,将黄幺的两千正兵、三千农兵堵在狮子山上。 数里之外,还有两座小山。 东北的那座小山,是李正的五百正兵、两千农兵。 西南的那座小山,是费映珙的五百正兵、两千农兵。 三座山峰,互为犄角。 王廷试惊叹道:“督师神算,竟然不派探子,便知此山必有反贼。” 朱燮元解释说:“我军出兵的消息早已泄露,却迟迟不见贼军援兵,必然埋伏在山中。丰城附近,狮子山、仙姑岭最为险要。仙姑岭在北边,我早就派人查看过,只剩南边这个狮子山!” “现在就攻山?”王廷试问。 “劳累一夜,先扎营让士卒休息。”朱燮元摇头道。 狮子山一带,两面环水,很容易包围山上敌军。朱燮元还想围山打援,因为附近的山岭肯定还有反贼。 黄幺站在山顶,喃喃自语道:“两三万大军,一夜奔袭十里,这位总督被逼急了啊。” 如此快速的夜间行军,朱燮元所带粮草,最多能撑十天! 十天之内,若不能攻下山头,朱燮元就只能饿着肚子撤军,顺着狮子山下的小河返回南昌。 朱燮元也是没有办法,他此番出兵的计划,只提前告诉几个心腹。军情意外泄露,让他心里发毛,周边各县的农会,也让他无法再拖下去。 丰城县不能迅速攻破,就只能来打狮子山,这里其实比县城更好打。 八天之内,打不下来就立即撤军,回去老老实实的守南昌。反正此次出兵,目的是袭扰反贼后方,让反贼不能全力攻打赣州。 李正和费映珙,各自带兵前来救援,他们合兵之后也才5000人,其中4000人还是农兵。 而且,是丰城、清江两县的农兵,训练度其实并不很高。 “怎么打?”李正问道。 费映珙说:“肯定不能强攻,官兵攻山,咱们就在背后骚扰。尽量拖时间,只需半个月,吉安那边肯定有援兵过来。” 还是赵瀚的军队太少,一半正兵在南方打仗,一些精锐农兵在防备湖广。 赵瀚想要增派援军,只能征召庐陵、吉水、安福等县的农兵。集结需要时间,赶路也需要时间,朱燮元在这个空挡里,可以非常随意的来去自如。 就如费映珙所说,赵瀚的援兵可能要半个月,而朱燮元的计划是八天打不下狮子山就撤军。 等赵瀚派援兵过来,朱燮元早就跑回南昌了,这是一头不肯吃亏的老狐狸! 下午时分。 两万八千多官兵,休息充足,吃过饭食,开始组织攻山。 从平面图来看,狮子山真的很小,长不足五百米,宽不足两百米,两三万人围攻那是真的杀鸡用牛刀。 好在,山岭不能只看平面。 而在樟树镇方向,几条运兵船驶来,赵瀚等不及农兵集结,直接派出了自己的亲兵。 由张铁牛、刘柱统率的奴儿军,内着锁子甲,外穿棉甲,头戴嵌满铁片的竹盔。 人数不多,只有四百甲士而已。 真正的恶战就要来了,大同军前所未遇的恶战! (感谢怀南月的盟主打赏,感谢所有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第205章 【发展农会】 朱燮元是被一千多藤甲兵抬回去的,并非受伤了,而是累趴了。 从丰城逃到南昌,一百里地,不多不少,大小河流一共跨过十条! 就这种鬼地形,如果北方骑兵渡江,可想而知有多么绝望。 那些藤甲兵渡河特别方便,因为藤甲防水防火,在河里可以浮起来,直接就转化为救生衣。 赵瀚的兵器所,也在制作藤甲。 因为赵瀚的军阵模仿戚家军,其中藤牌手非常重要。之所以叫藤牌手,就是由于盾牌属于藤牌,比木盾轻便且防御性更强,跟制作藤甲的材料一模一样。 这玩意儿急不来,须选取山中黄藤,反复浸泡一年以上,才能真正开始制作。 朱燮元逃回南昌,已经是隔日下午,立即传令收拢逃回来的溃兵。 他见江西水师就靠在岸边,连忙把朱国勋叫来问话:“朱总镇,反贼的水师可有露面?” “似有反贼水师在游弋。”朱国勋回答得模棱两可。 听到这个答案,朱燮元怒火中烧,很想抽出尚方宝剑,一剑把朱国勋当场劈死! 强行按下愤怒情绪,朱燮元告诫道:“水师须时刻提防反贼攻打南昌。” “谨遵督师军令。”朱国勋自知理亏,表现得非常恭敬。 又过两日,朱燮元只收拢了两千多溃兵。 而大同军那边,加上官兵伤员在内,也只抓到七千多俘虏。 至于剩下两万官兵,当然不是全都死了。大部分直接逃回老家,不愿再为朝廷打仗,即便今后被强征入伍,也肯定会随时随地准备开溜。 “咳咳咳咳!” 总督府内,朱燮元躲起来咳嗽,他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生病了。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被抬着渡过十条河流,水泡日晒的不得病才怪。历史上,朱燮元再过两年,就会病死在贵州,如今不过是换个地方生病。 …… 胡定贵整整睡了半天一夜,由于腿部受伤,他留在狮子山上没有追敌。 填饱肚子,胡定贵拄着长枪,瘸着腿去伤兵营:“老陈怎样了?” 军中大夫正在给陈福贵换药:“一直发烧未醒,能不能活,全看他自己。” 陈福贵腹部的伤口,隐隐可见肠子。好在棉甲阻挡力道,肠子没有被扎破,但伤口感染却非常致命。 赵瀚也不懂什么医疗知识,对于军中伤患,只让人提前制备高度蒸馏酒,强调包扎伤口的绷带必须用沸水烧煮。至于其他,只能交给古代的外伤大夫,倒是金疮药一直疗效不错。 胡定贵在陈福贵面前坐了一阵,又去慰问其他伤员。 狮子山一战,别看阵亡只有四百多,但伤亡总数却有一千多。全军仅有五千余人,伤亡率高达25,都是力战受伤的,不像官兵有好些是溃逃时摔伤。 “啊!” 隔壁帐篷传来惨叫声,胡定贵拄着长枪过去,却见大夫正在给一个伤员锯腿。 那是被炮弹擦伤小腿的士卒,说起来是擦伤,其实一大块肉都没了。虽然用酒精擦拭过伤口,也赶紧敷了金疮药,但连续两日湿热天气,还是导致伤口大面积溃烂。这是非常可怕的,为了保住性命,必须把小腿给锯掉。 胡定贵来到崖边,默默看着远处田野。 “你腿受伤了,莫要胡乱走动。”萧宗显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这是胡定贵的老长官,带着他们拖住杨嘉谟的家丁。 萧宗显也挺倒霉的,第四天的恶战,刚刚开打就受伤,被炮弹溅起的石子打中后脑。若非戴着竹盔,估计已经莫名其妙阵亡了。 胡定贵笑道:“没事,我就擦伤几条口子,入肉也不是很深。” 萧宗显拿出纸笔:“你杀了几个?打退了多少次进攻?” “不晓得。”胡定贵摇头。 按说每天都得统计战功,但第四天的恶战,情况危急而胶着。士卒就算被换下来休息,宣教官和军法官也不便打扰,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搞定。 萧宗显无奈,只能写上胡定贵的受伤次数,回去再跟宣教官、军法官商量。 黄幺那些高层也在讨论,指挥官、军法官、宣教官三方议定:无法确定个人杀敌数量,就以各阵地前的敌人尸体,平均算在该阵地的士卒头上。然后,再以该阵地的重要程度、激战烈度来核算军功。 又过两日,胡定贵这种轻伤员,已经可以自己下山了。 众人制作担架,把重伤员小心抬走,前往山下一座庙宇进行休养。 躲进山中的百姓,已经陆陆续续回家,没来得及收割的稻田也在抢收。 胡定贵望着那些农民,突然就笑起来,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痛了。 当天下午。 宣教团组织慰问演出,这种演出团越来越专业,许多以前是戏子和妓女。他们会唱小曲,也会唱大戏,官员、士兵和百姓都喜欢这种节目。 胡定贵来到附近的打谷场,戏台已经搭好了。 这一场的戏名叫做《清江月》,由去年农兵血战家丁的故事改编,以胡定贵为原型的角色属于男三号。 男一号是战死的宣教官杨谟,跟大反派杨嘉谟只有一字之别。 男二号则是指挥战斗的萧宗显。 开场是一位女演员出来,用弋阳腔唱着分田后的幸福生活。不再是话剧形式,如今大部分演出,都改成了演员们熟悉的江西戏曲。 唱着唱着,官兵突然来了,到处烧杀抢掠,百姓惊慌逃跑,女主角的父母也被杀死。 饰演大反派杨嘉谟的演员,走上台来嚣张大笑,然后又来一段独白和独唱。 “打死狗官!” “杀啊!” “……” 在赵瀚看来非常出戏的反派独唱,将士们此刻却义愤填膺,甚至有人想冲上去把演员打一顿。 这种情绪,在宣教官杨先生阵亡时,已然酝酿到沸腾之顶点。 一些士卒大吼大骂,一些士卒悲愤痛哭。 黄幺不得不组织军法队,呵斥那些情绪激动者坐下,否则肯定有人要冲上台捣乱。 这场戏的结尾,并非是打退官兵,而是饰演赵瀚的演员,把烈士牌位送进英魂殿祭拜。 情绪发泄完之后,士兵们开始叽叽喳喳私语。 萧宗显朝着胡定贵挤眉弄眼,问道:“赛赛姑娘美不美?” 胡定贵摇头说:“坐得太远,看不清。” 萧宗显低声说道:“我凑近了见过,美得跟仙女一样。我儿子都两岁,不能坏规矩,你小子可以去试试。” “试什么?”胡定贵茫然问。 “把赛赛姑娘娶过门啊,”萧宗显怂恿说,“我打听过了,这位赛赛姑娘才十八岁,也就比你大两岁而已。你是总镇点名表扬过的,今后大有前途,跟这赛赛姑娘郎才女貌。” 胡定贵连忙摇头,红着脸说:“我……我再过几年成亲。” “嘿,你真是榆木脑袋。”萧宗显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戏台上的潘赛赛,虽然去年才从良,加入宣教团的时间也短。但她人长得漂亮,唱戏又非常好听,已然受到无数士兵和百姓的追捧。 演出完毕,潘赛赛正在卸妆,突然听背后有人说:“小潘,过几天去南昌县乡下演出,你来主演《白毛女》。” “南昌县不是咱们的地盘?”潘赛赛颇为吃惊。 这支演出团的团长说:“南昌县正在组建农会,咱们离那里最近,我也是刚刚接到的命令。” 南昌府城和南昌县城,并非同一座城市,两者相距大概十里地。 既然没能第一时间夺取南昌府,那赵瀚就不会耗费兵力强攻。而是在南昌府各县组建农会,先占据农村地区再说,大同军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官兵和地主肯定不敢攻击农会成员。 农会不但吸纳佃户,还要吸纳小地主和自耕农,主要做以下几项工作:团结佃户减租减息,废除桶面、冬牲等不公平现象。小地主和自耕农,则是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强迫地主释放家奴,一律改成短期雇佣合同。 农会运动并不激烈,保持在官府和士绅容忍范围之内——这种容忍,是以大同军的武力做后盾。 只需两三个月,小地主、自耕农、佃户、家奴们尝到甜头,就不会再愿意为官府打仗。到那时候,朱燮元别说在南昌府征兵,恐怕连粮食都征不上来几石。 至于地盘扩张,则以赣南为主。 现在赵瀚、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已经探索出发展套路。 即抽调经验丰富之佐官(县丞、主簿等),任命为新占地盘的知县。再调任经验丰富之吏员,为新占地盘的佐官。原有地盘,则按政绩和资历升迁,以此来补足被抽调后的空缺。 不缺官吏,而且越培养越多,现在缺的是官位! 赣州大战取得胜利之后,赣州城就必须拿下,主要是为了缓解盐荒、降低盐价。 沈犹龙已经无法阻止广盐北上,一直是赣州在卡着。占领赣州之后,物美价廉的广盐,就能源源不断输入,一下子便缓解了赵瀚的财政窘境。 与此同时,还得占领赣州隔壁的雩都县(于都)。 如此,宁都县的硝石矿,就能顺河而下,从雩都运到赣州,再从赣州运去吉安。这样一来,购买硝石矿的成本大减,今后能够制作出更多火药。 赣州城,此时还没能拿下。 在福建总兵陈廷对溃败之后,负责守城的三千福建兵,不得不把巡抚邹维琏给放出来,请求邹维琏带着他们死守赣州。 (从上午就拉肚子,今天尽量三更,实在不行只能两更。) 第202章 【攻守】 敌人太多,狮子山太小,黄幺主动收缩防线,只扼守半山坡以上的紧要处,让朱燮元的两万八千官兵不能完全展开。 “咦,这里有个宝贝,”正兵队长陈福贵大喊,“哨总,我寻见一个宝贝!” 萧宗显沉脸呵斥道:“官兵已经攻山了,你瞎闹腾什么?” 陈福贵抠出鸡蛋大的石块,那一段山壁都被砸塌了,兴奋道:“哨总,这是天降陨铁,可以打造神兵利器献给总镇。” “真的?”萧宗显好奇的凑过脑袋。 “我打铁十多年,还能认错?”陈福贵是铁匠出身,“老一辈的铁匠都说,丰城西南边陨铁多得很,正德年间砸烂了几万个房子。” 这肯定是讹传,真实情况是,正德八年出现一场流星雨。其中有部分流星,砸在县城引燃民居,烧毁房屋两万多间。 胡定贵从旁边跑过来:“天降陨铁?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滚回去,好生守住自己那段!”萧宗显立即呵斥。 胡定贵笑道:“官兵这才开始爬山,离爬上来还早呢,到时候豁出去拼命就是。” 陈福贵也笑着说:“就是,还能让官兵攻上来?” 这些大同兵,还真就不怕死,面对将近三万官兵包围,依旧可以有说有笑的聊天。 胡定贵,孤儿佃户。 陈福贵,世代匠籍。 他们已经获得新生,再不愿过以前的日子,官兵想要夺走他们的田地,就得先夺走他们的性命。 …… 山下。 朱统鉟拔剑大呼:“弟兄们,那赵贼想分咱们的田,大夥说答不答应?” “不答应!”士卒齐声大吼。 “想分咱们的田,就跟他们拼了!”朱统鉟奋力喊道。 “拼了,拼了!” 朱统鉟其实不是大地主,而是宁王后裔、简定王朱觐炼之孙,正正经经的大明宗室。 他本来也有爵位(辅国中尉),但已自动放弃,以平民身份参加科举。历史上,他明年就会中举,崇祯十三年中进士,崇祯末年升为礼科给事中。 一个能放弃爵位参加科举之人,遇到反贼作乱,自然要投军报国,把这当成出人头地的机会。 倒是他麾下的三千乡勇,多为大族子弟、小地主和自耕农。 古代信息非常闭塞,虽然赵瀚已在南昌传播《大同集》,早就写明了分田政策。可是有人故意歪曲,以讹传讹之下,南昌府诸县的小地主和自耕农,都以为反贼要把他们的田抢光。 赵瀚在这些地方,提前发展农会,努力宣传土地政策,但大部分小地主和自耕农都不相信。 “随我攻山!” 朱统鉟率队往山上冲,身后乡勇士气如虹,他们要誓死保护自己的土地。 大概六七千官兵,开始从四面八方开始攻山——因为地形原因,人太多无法展开,六七千官兵同时投入战斗已是极限。 “落石!” 萧宗显大呼。 胡定贵、陈福贵连忙指挥士卒,推动石头顺坡滚下去。 一块大石至少撞翻五六个官兵,八块大石下去,顿时砸死砸伤五十多个,这样的场面在山上多处出现。 朱统鉟麾下的三千乡勇,顿时溃了数百人,纷纷转身朝山下逃命。 “督战队上前!” 朱燮元在山下总指挥,一声令下,各处督战队纷纷上前,斩杀驱赶溃兵重新攻山。 朱燮元转身看着后方,那里有反贼的五千援兵。他也占好了有利地形,等着对方过来救援,到时候可以一起消灭。 攻山足足一个下午,没有取得丝毫进展。 不过,守山反贼的滚石、滚木,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山下两里外,李正皱眉说:“我们就这么看着老黄被围攻?” “急什么?这才第一天,”费映珙说道,“至少也得两三天,等官兵露出疲态,才有机会抓住其漏洞。各自回营固守,若是留在此地,我怕这位总督会分兵夜袭咱们。” 看着反贼援兵远远撤走,朱燮元感到有些无奈,这些反贼也太谨慎了。 朱燮元吩咐道:“通告全军,我要彻夜击鼓,让他们听到鼓声别害怕,老老实实睡觉休息!” “咚咚咚咚!” 一更天,双方士卒都还没睡,突然四面响起官兵的鼓声。 黄幺吩咐士卒警惕,全部打起精神,防备官兵夜间偷袭各要处。 两更天,鼓声再次响起。 双方士卒皆被惊醒,别说山上反贼,就连山下官兵,都被搞得心惊胆战。 三更天,鼓声又想起来了。 山上反贼不敢睡觉,或者说,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状态,手握兵器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至于山下官兵,反而变得安稳起来,他们知道是己方的鼓声,此时头疼的应该是反贼才对。 四更天。 “嘟嘟嘟嘟哒哒嘟哒嘟嘟嘟……” 鼓声还没响起,山上突然传来冲锋号,无数官兵惊恐爬起来,有些乡勇甚至打算逃跑,山下各营有三分之一陷入混乱。 “莫要慌,莫要慌,是反贼的扰敌之计!” “击鼓!” “咚咚咚咚!” 今晚谁也别想睡觉,第二天早晨爬起,双方士卒都眼含血丝。 李正和费映珙,在天亮之后,再次带着援兵过来,隔着两三里地远远观战。他们倒是睡得很香,一个个精神奕奕。 今天,官兵更换部队进攻,昨天进攻的部队可以休息。 车轮战,疲劳战,朱燮元想要拖垮山上的反贼。 万化新,出自南昌万氏,家有良田上万亩。 他领着一千多子弟兵,不要命的开始攻山,反贼想要分田,就得从他尸体上塌过去。 朱燮元感觉江西武将不堪用,干脆任命有能力的士绅子弟,临时统率他们自己招募的乡勇。包括王廷试在内,也短暂获得两千乡勇的指挥权。 万化新的三次进攻都被打退,死伤百余乡勇,隐隐有崩溃的征兆。 他的部队立即被换下,秀才邓林桂带着自募乡勇进攻。 一个上午,仍无进展,但山上反贼的滚石和滚木,这次是真的用完了,包括昨晚连夜搜集的物资。 甚至不给反贼吃午饭的时间,樊来谏、张品元等大族士子,提前填饱肚子,带着乡勇继续疯狂攻山。 黄幺红着眼睛说:“各哨队,分出三分之一吃饭睡觉,山下攻得再凶也要睡觉!万人敌莫要乱用,等官兵扎堆杀近了再扔。” 万人敌,就是瓷壳炸弹,黄幺手里只有两百多颗。 樊来谏带兵冲上山坡,大喜呼喊:“反贼没落石了,随我冲啊!” 胡定贵只分到五颗万人敌,不断提醒麾下士卒:“放近了再扔,放近了再扔,往人堆里扔。再等等,再等等,就是现在,扔万人敌!” 只扔一颗,得省着点用。 瓷壳炸弹被点燃引线,抛往官兵堆里。 再有七八步,就能与反贼接战,樊来谏似乎看到胜利希望。 “轰!” 万人敌突然炸开,当场炸翻三个乡勇,瓷片飞溅伤了七八个,樊来谏自己也腰部受伤。 “咳咳咳咳!” 附近乡勇开始咳嗽流泪,其实影响范围不大,辣椒面也就熏到十多个人。 “杀!” 胡定贵突然冲出简易工事,带着全队三十人,朝着三百多乡勇杀去。旁边的陈福贵,同样扔出万人敌,学着胡定贵进行反冲锋。 他们早已摘下绑腿,用水打湿之后,蒙住口鼻防止辣椒面影响。 山上有水潭,还有山泉,并无断水之忧。 胡定贵挺枪刺死一个乡勇,又配合麾下士卒,共同刺死另一个乡勇。还没刺出第三枪,他面前的三百多敌人,已经稀里糊涂溃败,惊恐大叫着往山下逃去。 其实,乡勇死伤并不多,纯粹是被吓跑的。 又有个叫程吉卿的秀才,带着自家乡勇上前接应,同时出发的还有督战队。 “撤!” 胡定贵追杀二十余步,捅死第四个敌人之后,立即招呼全队士卒撤回去。 “他娘的,我的眼睛也被熏着了,”胡定贵手下一个士卒,忍不住揉眼睛抱怨,越揉就越止不住流泪,“得跟宣教官说,让他反应这玩意儿别放番椒。” “别废话,”胡定贵大喊,“瞅准时机,再扔万人敌!” “轰轰轰!” 四处都有万人敌爆炸,各部纷纷发起反冲锋,一时间杀得乡勇无人再敢攻山。 朱燮元只能给出重赏,又宣传说反贼要抢走他们的田产。 这些大地主、小地主、自耕农,纷纷带着武器再次攻山,但里面夹杂的家奴和佃户却士气不高。 攻山第二天,万人敌耗尽。 李正、费映珙的援军,依旧远远看着,并没有过来帮忙。 当夜,鼓声和冲锋号交杂,吵得山上山下都无法安睡。 “杀!” 四更天,官兵和反贼,几乎同时发起偷袭,各自有所斩获,但都没有取得太大战果。 第三日,继续攻山。 官兵人多,可以轮流休息,大同军的休息时间却更短。 双方都疲惫了,但大同军将士累得更厉害。 “杀!” 第三日下午,官兵终于冲进工事,胡定贵成功打退两次进攻。 “队长!” “老陈!” 铁匠出身的陈福贵,腹部棉甲被捅穿,杀退官兵之后,捂着伤口大笑:“哈哈,老子没事,还能再打一场!” 第206章 【特殊情况】 赣州,郁孤台。 费如鹤搬了把椅子坐在那里,没事儿就用千里镜观察城池,这新缴获的小东西他非常喜欢。 城头的八镜台,可观察四处江面。山上的郁孤台,可观察整个赣州城。 刘安丰带着几个官吏,上台拜见道:“见过赵兵院!” “哟,老刘来了,”费如鹤放下千里镜,热情迎接道,“总镇竟让你来做赣州知府?” 刘安丰拱手说:“全赖总镇栽培。” 刘安丰之前是庐陵知县,在赵瀚地盘里的位置,有些类似于京兆尹。这个职务的升迁,要么外放担任知府,要么直接升入总兵府。 刘安丰勉强也算元老,贫寒秀才一个,永阳镇时期投效。 到了知县这种职位,必须使用读书人。不是非得有功名的士子,而是要通晓文墨和算术,家奴、戏子若读过书也可以。 有个叫萧贵的家奴,就已经升迁至龙泉知县。 费如鹤问道:“这次要打哪些地盘?” “除了赣州城之外,南康、上犹、于都、兴国这四县必须拿下,”刘安丰传达总兵府的命令说,“南康为赣州府之南大门,上犹为赣州府之西大门,于都为赣州府之东大门,占据这三县才能扼守咽喉。至于兴国,拿下此县之后,可将南边数县连成一片。” 费如鹤说道:“再加上赣州城的赣县,猛增五县之地,有那么多官吏吗?” “有,”刘安丰解释说,“各府各县各镇衙门,抽调部分佐官与吏员过来,空出来的职位自有官吏补足。” “那行,”费如鹤又问道,“邹维琏的家人,可有带来几个?” 刘安丰说道:“其母年迈,不便远行,只将其长子邹良益带来。邹良益已投靠我方,这次前来赣州,可为赣县文吏。” 费如鹤头疼道:“那就赶快让他去劝降,这赣州城是真不好打。” 邹良益只有十七岁,在被掳走之前,正刻苦读书考秀才。他被扔去白鹭洲书院,读了大半年时间,心里已经认可大同理念,就是有些舍不得自家的田产。 但再怎么舍不得,如今也只能舍,他全家都被反贼捉走了啊。 而且离家的时候,祖母还把自家田产送人,邹良益现在已经沦为“无田阶级”。 反正家里没田了,为啥不跟着赵先生干事? “我是邹巡抚之子,快放我上去!”邹良益站在城下大喊。 守城官兵,立即吊他进城。 其实,这些福建兵也想投降,只不过还没谈妥条件。为了顺利投降,他们甚至没有劫掠城内,只求给赵瀚那边留个好印象。 此时此刻,邹维琏正在跟赣州知府刘寰下棋。 他们都知道赣州必失,没有立即献城,纯粹是各道城门都在福建兵手中。 邹维琏、刘寰负责跟敌人谈判,谈得拢就投降。若是谈不拢,那些福建兵在临死前,少不得要大肆祸害府城百姓。 “父亲,孩儿来了!”邹良益拱手道。 邹维琏眼睛盯着棋盘,良久放下一子,问道:“你从贼了?” “从了,”邹良益说道,“家中老小被赵先生派兵带走,离开的时候,祖母已将田产悉数赠与族亲、家奴和佃户。父亲,咱家已经没田了,分田也分不到咱们名下。” 邹维琏终于抬头,瞪着儿子说:“背君从贼,这是分田的事吗?” 邹良益说道:“父亲,孩儿已然领会赵先生的学问。天下社稷,还真就是分田的事。如今士绅豪强兼并土地,致使耕者无其田,朝廷也难征赋税。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而国库空虚。贫者不能得活,则揭竿而起搏命,国库空虚不能弹压,大明江山早晚倾覆矣。” 赣州知府刘寰笑道:“德辉兄,虎父无犬子,难得令郎有这般见识。” 邹维琏终于面露惊讶,问道:“你这套说法,都是在反贼那里学来的?” “父亲且观此书。”邹良益递上一本《大同集》。 邹维琏早就看过此书,费映环从吉安府带来的。 时至今日,邹维琏再次翻开《大同集》,看完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邹良益说道:“请父亲献城投降。” “城防之事,为父做不得主,”邹维琏对儿子说,“你且出城问问,能否放这些福建兵回老家。他们都离家两年多,不想留在江西,只求回乡与家人团聚。若是同意,向北退出三十里,这些福建兵自会弃城离开。” 邹良益说:“手上未染百姓之血者,自可离去。” “当兵的怎会不沾血?”邹维琏好笑道。 邹良益解释说:“阵战厮杀,各为其主,自不能苛求。沾染百姓之血,是说未行劫掠之事。” 邹维琏叹息道:“那你回去传话,就说守城的三千福建兵,只在闽西劫掠过百姓。进入江西之后,一直被我约束。前段时间,出城劫掠也与他们无关,这三千人全都被留下来守城。若是谈不拢,少不得举城尽毁。” 这个事情,邹良益无法做主,费如鹤也无法做主,只能派船回去请示赵瀚。 趁此时间,费如鹤分兵攻打南康县。 那里已经属于南安府地界,但必须打下来,才能确保赣州府的军事安全。 副将周德珍领三千兵出发,还没抵达南康县城,就听说南康县被本地田兵攻占。田兵首领带着数十部下,出城数里来迎接,跪地磕头道:“请将军为我等做主!” …… 宁都县。 数千佃户推举出佃长,编为田兵三千,用客家话大喊:“庐陵赵将军(费如鹤),已在赣州大败官兵,如今正是我们起事的好时机。随我去打下县城!” …… 会昌县。 逃进大山的田兵残部,数百人打着“替天行道”大旗。 从山中出来之后,一路有无数佃户加入,行至县城之时,已经发展到数千人。 …… 雩都(于都)县。 撤退到这里的福建总兵陈廷对,望着城外田兵面色惊恐,他连忙下令:“快快喊话,就说我是福建人,福建人不打福建人。他们要占县城,我可以让出来,留一条路让我离开!” 是的,在南赣造反的佃户,大部分都祖籍福建。 …… 石城县。 兴国县。 瑞金县。 纷纷爆发田兵起义。 这些消息陆续传来,费如鹤整个人都傻了,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我已闯下恁大威名,只在赣州城大胜一场,就引得七县同时造反?” 当然不可能! 真实的原因,是南赣佃户过得太惨,本来就喜欢造反。官兵大败的消息传出,他们立即就行动起来。 惨到什么程度? 南明小朝廷时期,汀州总兵周之蕃、瑞金知县刘翼利,暗中支持佃户造地主的反,这些当官的都看不下去了! 而且,这里的造反情况极为复杂,牵涉到官府、地主、佃主、佃农的四方利益。 宁都县主簿魏家驹,坐船直奔赣州城外,请求费如鹤派兵送他去吉安府。 此人见到赵瀚之后,开门见山说道:“赵先生欲得南赣,当知此处实情,莫要以为佃户都是苦命人。” 赵瀚笑问:“难道佃户之中还有富豪?” “确有豪佃,”魏家驹说道,“南赣匪患屡剿不绝,小民佃户难以为继,不只有地主之责,这些豪佃更是可恶!” 赵瀚奇怪道:“豪佃如何豪起来的?” 魏家驹说道:“便拿宁都县举例,全县百姓,十之六七为福建人。” “江西境内州县,怎有六七成为福建人?”赵瀚更加感觉奇怪。 魏家驹详细解释道:“大明开国之初,便有许多福建人在宁都做佃户。弘治、正德、嘉靖年间,宁都县一直匪寇不断,三朝剿匪之后,本地百姓或死或逃,十存一二也。福建人(多为客家人)呼朋唤友,趁机过来佃耕土地。他们极为团结,地主又赖其耕种,如此便反客为主,佃户反而能压住地主。” 洪武年间,宁都县的人口超过十五万。 万历年间,宁都县的人口不到两万。 这并非真实数据,而是许多本地人口,被地主给隐匿起来。而占六七成的福建人,他们的户籍还在福建,根本就没有在本地落籍。 前面几批福建佃户,由于抱团对付地主,迅速就靠种田致富。 当时是啥情况? 地主要给官府交重税,佃户只给地主正常交租。一亩田的产出,佃户的收入,竟然是地主的三四倍! 耕种两三代之后,一些发家致富的佃户,开始不想自己劳作耕田了。 于是,他们招来更多福建老乡,将土地给转租出去,自己变成坐收其利的豪佃、佃主。 由此形成三级关系:地主—豪佃—佃户。 甚至,许多豪佃赚钱之后,回到福建置屋买田,同时还在江西做佃主。 南赣地区的底层佃户,遭到地主和豪佃的双重压迫! 而豪佃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经常挑起佃户与地主之间的矛盾。他们让地主与佃户争斗,自己则坐收渔利,许多田兵起义也是豪佃策划的。 魏家驹说道:“赵先生,鄙人读过《大同集》。若在南赣地区分田,不但要打击地主,还要镇压那些豪佃。而且,豪佃与佃户皆为福建人,以客家人居多。当谨防豪佃煽动佃户,别说对抗官府,他们争水都动辄几千人械斗!” 这番叙述,让赵瀚大开眼界,决定把陈茂生派去亲自主持工作。 (今天没了,明天再更。) 第207章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魏氏属于宁都大族,祖籍四川,南宋迁居福建。而今则分为两支,一支居于南赣,一支居于闽西。 从祖籍来看,魏家驹可以是四川人,也可以是福建人。但魏氏迁居宁都非常早,又可以算作江西本地人。 嘉靖年间,宁都大灾,魏氏一次性捐赠粮食万石,以帮助知县赈济灾民,可见其财力之雄厚。嘉靖颁圣旨立牌坊,赐冠带,魏家趁机建圣旨门,因此又称“圣旨门魏”。 魏氏坚持诗礼传家,但非常尴尬,两百年时间,连个举人都没有…… 赵瀚把高层都叫来开会,让魏家驹诉说南赣的情况。 魏家驹朝众人拱手,把之前那番话又重新说了一遍,补充道:“诸位先生,南赣各地皆有不同,赣县其实还算比较正常,赣州府城周边的豪佃很少。越往东、越往南,自福建和广东而来的客家人就越多。” “原来如此,”陈茂生点头道,“难怪在赣州城外组建农会,并没有受到太大阻力。” 魏家驹又说道:“便是一县之内,情况也有所不同。鄙人来自宁都,对宁都县最清楚。宁都北部的上三乡,多为江西本地人;而宁都南部的下三乡,佃户全是福建人,且大都来自福建汀州。这些汀州人当中,又多数来自上杭,少数来自连城。” 赵瀚越听越头疼,抛开什么客家人的身份不说,这种呼朋唤友而来的佃户,相当于抱团到江西打工的福建农民工。 更可怕的是,这些农民工,已在江西繁衍数代人,而且还没有本地户口、没有田产! 必须给他们户口,必须给他们分田,否则就是不稳定因素。 南赣地区的情况极为复杂,王守仁在此剿匪的时候,就于正德十二年凑报朝廷,说崇义地区全是广东人。不仅有客家人,还有瑶族百姓,都是早年间巡抚安置过来的流民。这些流民砍山开荒,为南赣开发做出了贡献,同时也跟本地人产生矛盾,开垦出的荒地多为本地大族霸占。 而南赣地区,在明中期人口锐减,也不仅仅是因为战乱。 许多是不堪地主压迫,举家逃往湖广。当时湖广南部地广人稀,又有朝廷特许的流民落户政策,因此江西农民纷纷逃过去开荒,几乎是半个县半个县的往湖广迁徙。 而赵瀚的地盘特产靛蓝染料,大同军旗也是这种染料来染成蓝色。 靛蓝种植技术,就是由迁居赣南的福建人,一点点传到吉安府这边的。 庞春来突然问:“你一个宁都县主簿,怎么主动跑来吉安府献策?” 魏家驹非常直白地说:“魏氏乃宁都第一大族,鄙人的族叔,上魏下兆风,今年受到皇帝征召做官,辞而不就,人称‘征君’。知县每有政务,必与族叔商讨。赵先生所购硝石,皆为魏氏所售!” 众人面面相觑,好嘛,魏家原来是硝石供应商。 魏家驹又说道:“而今,宁都县已经乱起来,早晚必为赵先生所取。魏氏自知难保田产,恐怕也难保硝石矿山,请赵先生在占据宁都之后,特许魏家开采供应硝石。宁都还有硫矿、铁矿,亦请赵先生特许开采。” “硫矿也有?”赵瀚惊讶道。 “有,而且还不少。”魏家驹说。 这尼玛,有硫矿、有硝石,若再烧制木炭,直接就集齐了火药制作材料,可以在宁都本地搞个火药制作局。 赵瀚仔细思索之后说:“只要魏氏一心归附,我可以特许魏氏经营硝矿和硫矿。但是,魏氏不得专营,须再让两家加入进来。如此三家共同开采,魏氏的矿山可以稍微多些。至于铁矿,必须交给第四家经营。” “多谢赵先生恩典!”魏家驹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了。 赵瀚问道:“你说宁都县已经乱起来?” 魏家驹回答道:“有一豪佃,聚集数千佃户,正在围困宁都县城。” 李邦华感到非常奇怪:“豪佃上拒地主、下欺佃户,为何又要带着佃户起事?” 魏家驹回答说:“豪佃每次挑动佃户闹事,无非是想拿到更多土地的永佃权,然后再转租给普通佃户。” “这对普通佃户有什么好处?”陈茂生问道。 魏家驹有些尴尬地说:“由于豪佃欺上瞒下,地主收不到太多租子,因此想尽办法增加杂费。比如桶子、白水、行路、冬牲之类,本意是让豪佃多交租,但豪佃却把杂费转到佃户头上。佃户因此嫉恨地主,愿意跟随豪佃起事,只为废除这些杂费。” 好家伙,这些豪佃是真牛逼,占据各种利益不说,坏处全往下层佃户身上摊,风险全让上面的地主来扛。 地主盘剥佃户越狠,豪佃就能趁机煽动,挑起事端为自己争更多好处。 魏家驹又说道:“这次不一样。大明眼看不行了,赵先生又主张分田。那些豪佃打着赵先生的旗号,恐怕是想夺取地主的田产。” “他们夺再多田,最后还不是要被我分走?”赵瀚疑惑道。 魏家驹说道:“那些豪佃,眼里连大明朝廷都没有,又怎会把赵先生当回事?赵先生带兵过去分田,恐怕他们也会煽动佃户暴乱!” 赵瀚冷笑道:“据你所言,宁都县的地主,都是良善无辜之辈?真个良善,怕是早就被福建人吞了!” “不敢……不敢期满赵先生,”魏家驹连忙跪下磕头,“地主本身也养着佃奴,又有官府相助,因此平时也不惧豪佃。” 这他娘的,已经不仅是阶级矛盾,还有土客矛盾夹杂其中。 地主占据生产资料盘剥佃户,豪佃则是一群寄生虫。 一旦强行分田,很可能地主和豪佃会联合起来,因为面对外部威胁,他们的利益诉求是一致的。而豪佃和佃户,又都是外地过来的福建人,佃户非常容易被豪佃煽动! 让魏家驹暂时退下,赵瀚给陈茂生分析道:“南赣地区的主要矛盾,是地主、豪佃双重压迫底层佃户。” “对,”陈茂生点头说,“不止是南赣,今后所有府县,都必须禁止田产层层转佃。” 赵瀚说道:“地主、豪佃都靠土地牟利,若是分田,地主和豪佃多半会联手阻拦。但是,对豪佃不能直接杀了,因为他们往往是佃户头子。杀一个豪佃,可能导致无数佃户被煽动起事。” 陈茂生说:“要先给佃户说清楚分田政策,将他们与豪佃剥离开来。” “不错,”赵瀚说道,“但南赣地区,好多佃户是说客家话、福建话、广东话,你怎么跟佃户讲清楚田政?他们听不懂我们说话,自然不晓得田政。到时候,还不是豪佃说什么,底层佃户就信什么。恐怕把豪佃逼急了,他们能造谣说咱们要杀光福建人。” 陈茂生仔细思考道:“既然赣县的外省人没那么多,可以先在赣县主持分田,借机让宣教官、农会骨干,慢慢学会说客家话、福建话和广东话。” 赵瀚点头道:“必须先学会说话,底层佃户说什么,你们就要学什么。要直接扎根佃户当中!一定要告诫宣教官和农会骨干,不要分什么江西人、福建人、广东人,只有劳苦大众才是自己人!” “明白!”陈茂生拱手道。 赵瀚又吩咐说:“南赣各县,可以先占下来,但除了赣县之外,其他诸县都不急着分田。可以先做出妥协的样子,让地主和豪佃继续斗,不能让地主和豪佃联合起来对抗咱们。记住,今后在任何地方做事,都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不能一成不变的照搬经验。” 陈茂生再次拱手受教。 李邦华问道:“赣州城里的三千福建兵,若不同意他们回乡的请求,恐怕城里的百姓要遭殃。” 赵瀚冷笑道:“答应便是,不但放他们走,可以给他们发路费。南赣诸县皆乱,收缴他们的武器,看他们怎么回福建!我估计,他们走到半路,就会因为劫掠,跟本地的各种势力打起来。他们搅得越乱,我们才越好分化本地势力。” 南赣的复杂矛盾非常有意思,不但在明代,甚至贯穿了整个清朝。 根据清代的《宁都直隶州志》,顺治年间有一场田兵起义。 起因是土客矛盾,温姓江西地主与黄姓客家豪佃仇杀,打着打着就变成阶级斗争。黄姓豪佃煽动底层佃户,要求废除各种苛例、减轻田租,以此来攻击温姓地主。 口号喊出之后,一发而不可收,石城、瑞金、宁都三县全闹起来,上万客家佃户组建田兵,江西土着佃户也开始加入,甚至有蔓延到整个南赣的趋势。 发展至此,已经不分江西人、福建人,也不再是什么土客矛盾,直接引出最本质的阶级矛盾! 南赣这地方属于超级火药桶,一碰就炸,一炸就是好几个县。 陈茂生亲自坐船去赣州,并传达赵瀚的命令,撤兵数十里把三千福建兵放走。 狗改不了吃屎,这些官兵没走多远,只行至于都县就开始劫掠。 本来在互相攻打的地主和佃户,被迫开始抱团,一起把三千官兵赶跑。然后他们又接着打,在豪佃的煽动下,日复一日的上演土客仇杀。 地主不敌田兵,请求费如鹤带兵进县城,这是他们的一贯做法,利用官府来压制佃户。 第208章 【山中之民】 赣州。 陈茂生先去见费如鹤,又去见知府刘安丰,最后召见宣教官和农会骨干。 得到的消息很让人头疼,客家话不是那么好学的! 仅南赣地区的客家话,就可大致分为三种,虽然彼此之间可以沟通,但对刚开始学的外地人来说很不友好。 “掌宣容禀,”负责赣州宣教工作的李孝义说,“咱们自是该学客家话,但也要招纳本地的客家人。一两年之内,南赣的宣教、分田,还得多多依靠客家人方可推进。其中一些客家人,早已会说江西话,而且他们还能识文断字。” 陈茂生问道:“除了豪佃和底层佃户,南赣是否还有客家小地主、自耕农?” “有,而且为数不少,”李孝义说道,“在下建议,一些客家小地主,暂时不要分他们的田地,便是超过了一百亩也别分。” “为何如此?”陈茂生皱眉道。 李孝义说道:“在下通过走访乡村,发现了很意外的现象。许多村落,整村整村全是客家人。特别是那些偏僻村落,他们从闽粤迁来数十年,完全靠开荒挣得家产。这些土地比较贫瘠,以前皆为荒山野岭,是他们一镰一锄开出来的,并未有盘剥佃户之举。” 好嘛,这跟魏家驹说的又不一样,看来南赣的情况比想象中复杂。 “这些偏僻村落,可有大地主?”陈茂生问道。 李孝义摇头说:“并无大地主,他们从闽粤迁来,筚路蓝缕,穷山恶水,开荒不过一百年。哪里能出什么大地主?大山里的偏僻村落,多为自耕农和小地主,根本就不需要分田。而且,占地一百亩以上的地主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陈茂生说道:“我得派人请示总镇。” 跟宣教官聊了一番,陈茂生又去见邹维琏和刘寰。 在原有的时空,邹维琏去年就该病逝了。他在福建立下大功,却被温体仁诬陷到罢官,等温体仁倒台之后,崇祯皇帝才把他想起来,一打听发现邹维琏已经去世。 许多大臣都是这样,不罢官活得好好的,罢官回乡一两年即病逝。 包括温体仁同样如此,在朝时活蹦乱跳,丢官第二年就病死了。 至少现在看来,邹维琏无病无痛,至少还能活十年八年。 邹良益介绍说:“父亲,这位便是宣教司陈讳茂生先生。” “邹先生,幸会!”陈茂生拱手道。 邹维琏抬手还礼,动作有些勉强,笑得也有些勉强。 陈茂生又拱手道:“见过刘先生。” “幸会。”刘寰倒是很自然,而且态度模棱两可,一直不说是否愿意投靠。 大明赣州知府刘寰,唯一在史料留下的痕迹,就是给赣州崆峒寺的匾额题词。 一边喝茶,一边闲聊,邹维琏总是兴致不高。 终于,陈茂生问道:“请教两位先生,这南赣的客家人,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邹维琏指着刘寰:“此事当问他。” 刘寰笑着说:“在下不才,原籍广东,正是客家人。” 陈茂生连忙说:“请刘先生不吝赐教。” 刘寰讲述道:“客家人南迁,始自晋代。而这南赣的客家人,许多是宋末由闽粤迁来。大明立国之后,南赣客家人,又大量回迁至闽粤。” “为何他们近百年又迁回来了?”陈茂生问道。 刘寰解释说:“嘉靖年间,倭寇袭扰,大量沿海百姓迁至内陆,导致粤东、闽西人多地少。恰好,南赣由于战乱,人口大量离散。粤东、闽西之客家人,便成群结队迁居至南赣。” 那个魏家驹,还有一个情况没说明白。 王阳明等大臣剿匪之后,特别是外省客兵肆虐,南赣许多乡村都空了,地主纷纷逃去县城定居。 客家人整村整村搬来,一部分做佃户致富,并且反客为主,形成如今的豪佃。经过上百年的发展,许多豪佃已经转变为大地主,因此客家人之间也有地主、佃户矛盾。 嘉靖中后期迁来的客家人,一部分做了佃户,更多则是去开荒垦殖,成为小地主和自耕农。 这个时候的土客矛盾,其实还不算特别激烈,因为直到乾隆年间,闽粤客家人一直在回迁南赣。 至于清朝早期,为啥大量客家人迁赣,当然是打仗造成的。 南赣土着和客家人,地主和佃户,抛下矛盾一致抗清。就拿上犹县来说,抗清运动持续到康熙年间,此地百姓几乎被杀绝了! 根据《上犹县志》记载:“自康熙十三年至今(乾隆),人绝烟断,空余四壁,孤城一片荒山。” 因此,在清朝中晚期之后,越来越多客家人迁入,那时才达到土客矛盾的巅峰。 而明末的南赣客家人,很多都还在勤劳致富,向着大山更深处开垦荒地。 并且造成一系列环境问题,他们砍伐山林、凿石挖矿,带来严重的水土流失。 刘寰提醒道:“赣南山多地少,一味开垦山地,粮食种不出来多少,反而下雨之后动辄山崩。尔等治理南赣,当令山民多多种植烟草、油茶、油桐、漆树等作物。” “受教了。”陈茂生拱手说。 明末江西,客家人野蛮发展,到处开荒种粮食,让官府一直非常头疼。 但官府的禁令,客家人根本不遵守。直到后来灾害频发,他们才自己重视起来,从而在南赣形成油茶、油桐、烟草经济区,用人工林代理了自然山林。 邹维琏不愿为赵瀚效力,但也无法在大明做官,干脆跑到吉安府教书去了。 而大明赣州知府刘寰,却改名为刘宇留下,被陈茂生特聘为幕僚。 刘寰作为大明官员,啥都干不了,政策也无法推行,只能整天念经研究佛学。 被陈茂生礼聘之后,简直焕发第二春,当月就献策十多条。 此君还会说客家话,成了陈茂生的随身翻译。 赵瀚那边也给出回复,若偏僻村落的客家人,真的全靠勤劳垦荒致富,每人可保留一百亩地。但是,绝对不能超出一百亩上限,而且十人以上的家庭必须分家分产! 因为有刘寰的帮忙,陈茂生吸纳了许多本地贫民进宣教团,在赣州城周边的分田工作非常顺利。 可进入山区之后,瞬间遇到重重困难。 那些客家人根本不愿落户,他们一直属于流民状态,抱团抵抗朝廷的赋税征收。 对他们而言,大明是朝廷,赵瀚也是朝廷。 农会工作都无法开展,因为他们自己有土地,而且是自己开荒所得,根本就不需要赵瀚的恩惠。 怎么办? 粗暴一点,就是直接杀人立威,以武力手段强行订立户册,但这似乎跟大同理论有冲突。 陈茂生只能继续请示赵瀚,政策调整必须获得批准。 赵瀚的回复非常直接,既然山中的客家人,拒绝到官府落户,拒绝给官府纳税,那他们就不属于治下百姓。 可以断绝一切贸易,任何人购买食盐,都必须出示户册。抓到私盐贩子,立即砍头,全家连坐!若发现有盐店,卖盐给无籍者,处以重罚,并永久取消食盐销售资格。 禁止商贾到山里采购任何货物,一旦发现,处以重罚! 山下集市,定期派人巡逻,随机抽查户籍。一旦发现没有户籍者,立即抓起来做役工,让家人自己花钱来赎走。 看似暴政,但跟直接出兵比起来,已经显得非常仁慈了。 谁让那些山民,连户口都不肯立? 南赣地区的民政工作,恐怕要持续两三年,而且多半会酿成暴动,必须长期驻兵才可以。 “唉!” 赵瀚放下陈茂生发回的信件,感觉一阵脑壳疼。 自起事到现在,农村工作还是第一次遇挫。赵瀚甚至同意不分那些山民的田,让他们可保留一百亩地,但人家还是不愿归附,只想世世代代在山里做“野民”。 赵瀚试图分析主要矛盾,然后发现很可笑。 主要矛盾就是,那些进山垦荒的客家人,由于迁来江西只有几十年,他们虽然生活非常艰苦,但相对来说比较安定。而且还可以继续垦荒,暂时没有人地矛盾,也没有阶级压迫。赵瀚对他们的统治,才是最大的压迫,才是最大的矛盾,他们不愿给赵瀚交税! 偏偏南赣到处是山,到处都有山民。 即便宣教官学会了客家话,即便有客家人加入宣教团,暂时也只能在城池附近山区,以及沿河平坦地带进行有效统治。 大山之中,暂时无法去管。 难怪南赣让大明头疼,难怪南赣让清朝无奈,这地方的情况实在太复杂了。 不能只靠经济制裁,还得诱之以利、示之以恩,如此才能恩威并施取得效果。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再次给陈茂生写信,内容为:挑选愿意落户的山民,给他们颁发特许执照,允许他们每月购买五十斤食盐,每月卖出两百斤的山中货物。 这些人如果发财了,就看其他山民还能不能坐得住! 一味制裁只能让山民同仇敌忾,必须对他们进行内部分化。 南赣是肯定得好生治理的,因为赵瀚的发展路线,是占据江西全境之后,再去攻占福建和广东,而南赣又属于连接福建、广东的必经之地。 第203章 【力战】 酣战前三日,双方情况如下: 江西官兵二万八千余人,阵8人,伤3700余人。 阵亡率263,伤亡率135。 看似伤亡率很高,但大部分属于轻伤,是溃逃下山时摔伤、扭伤的。 崴脚也算受伤啊,而且还很让人头疼,总不能让士兵一瘸一拐爬山冲锋。 大同兵五千余人,阵亡6人,伤47人。 看似伤亡率很低,但滚石、滚木、万人敌皆已用完。简易工事被多处破坏,大同军士卒远比官兵更加疲惫,因为官兵人多可以打车轮战。 真正的苦战,才刚刚开始。 大同水师此刻刚回吉安,樟树镇到丰城县这段河道,完全是官兵水师的天下。 张铁牛、刘柱带来的四百甲士,只能在临江府下船,走陆路前去支援狮子山战场。知府帮忙募集了一千民夫,帮四百甲士运送盔甲和粮草,别看直线距离只有40里,但还得渡过好几条小河。 狮子山攻防战第三天中午,四百甲士渡过最后一条河进山,与藏在群山之中的农会成员取得联系。 问明情况之后,又与更北边的李正、费映珙取得联系。 “什么时候开打?”张铁牛问道。 费映珙说道:“不急,黄幺还没点燃烽火,他暂时还守得住。” 一旦狮子山上点燃烽火,就意味着快撑不住了。 李正也说道:“多耗一日是一日,拖得越久,官兵士气就越低落。” 于是,张铁牛、刘柱带着四百甲士,也加入了围观看戏的行列,远远看着官兵攻打狮子山。 狮子山的西边临河,但其余三面,更远处还有人工河。 整座山连同附近土地,可视为一处大型水利设施,具体功能可以参考都江堰。 另一个时空的几百年后,刘帅在此歼灭了狮子山上一个国军正规师。 李正、费映珙、张铁牛、刘柱等人,想要攻击山下官兵,还得度过那条人工河才行,很容易被朱燮元半渡而击。 就在当天傍晚,江西总兵朱国勋,派来二百官兵水师助战。 准确来说,是朱国勋的亲兵,全是从福建带来的心腹,且这两百人里面有一半会操炮。 “督师,炮来了!” “快快抬过来!” 二十门佛朗机炮,全部找郑芝龙高价购买。耗费半年多时间,终于运抵江西,朱国勋连忙派人送来。 第四日早晨。 山上被破坏的简易工事,又连夜修复了一些。 二十门佛郎机炮,被抬到半山坡组装,开始对着工事和阵地发射。 “轰轰轰!” 第一轮属于试射,仅有一发炮弹命中目标。 距离胡定贵数百步外,另一个大队的防守区域,简易工事被轰开一道缺口。 佛郎机炮虽然威力小,但大同军的工事也不牢固。 “轰轰轰!” 又是一轮齐射,佛郎机炮射速很快,一门火炮的标准配置是五个子铳。每个子铳,都可以先填弹药,直接更换上去就能发射,有点类似步枪的弹匣。 那片阵地的三十人大队,瞬间就有两人被炮弹砸死,还有一人被砸断手臂。 其余士卒纷纷躲避。 “轰轰轰!” 又是一轮齐射。 这次只砸死一人,但大同守军士气下降很快,没有当场崩溃已经算得上精兵。 “保卫桑梓,护我田地!” 秀才万化新,带着自募乡勇开始攻山,他第一天投入战斗之后,已经休息了两天两夜。 “轰轰轰!” 在官兵冲锋之时,又一轮火炮砸上去。 养精蓄锐的乡勇,士气大振的同时,又着实有些心虚,生怕被自己这边的火炮误伤。 火炮当然不敢再发射,趁机拆卸抬走,顺便冷却一下炮管,打算瞄准另一片阵地开火。 “起来,起来,列阵!” 这里的工事已经被轰塌大半,二十多个大同军士卒,连忙爬起来列阵防御。 黄幺那里接到急报,派出一支三十人的预备队过来支援。 狼筅一阵乱戳,攻山的乡勇不敢上前。 “绳栓!” 万化新大吼一声,这些乡勇突然拿出新发明的武器。 这种武器,在一截竹竿上绑绳索,再于绳索末端栓石子。只需挥舞竹竿,石子带动绳索旋转,非常轻松就能搅住狼筅,说白了就是专门对付狼筅兵的玩意儿。 猛烈拖拽之下,一个狼筅兵措手不及,被连人带武器拖下去,瞬间身中数枪而亡。 其余被缠住武器的狼筅兵,要么放弃狼筅,要么死死稳住身形。 “杀!” 其余乡勇趁机冲锋,藤牌手连忙阻挡,长枪手开始跟乡勇对戳。 “杀贼保田!” “种田吃饭!” 双方士卒高喊口号,真刀真枪的厮杀起来。 “唉哟,我的手!” “快逃啊!” 只死了十几个人,这群乡勇就开始溃败。 督战队严阵以待,防止他们继续溃逃,另一队乡勇立即补上去。 大同兵却没法休息,连番战斗之下,一个个都疲惫不堪。 早在武兴镇就追随赵瀚的黄良英,由于能力不足,到现在只是个统率三十人的队长。他握着枪杆的双手都在颤抖,嘶声告诫部下:“顶住,再顶住几天,总镇的援兵就到了!” 连续打退三波进攻之后,侧方突然出现空挡,却是藤牌手疲惫之下走神。 “杀!” 八个乡勇攻上阵地,大同士卒瞬间倒下三个。 黄良英立即补上空位,抬枪戳死一人,自己也被戳中大腿。又一杆枪捅到他的腰部,但棉甲挡住了大部分力道,黄良英收枪再出枪,当即又捅翻一人。 溃了,这队乡勇又溃了。 在督战队阻止其溃败的同时,另一队乡勇绕过溃兵,赶紧从侧面杀上去。 这些乡勇,士气很低,多死几个就溃。 同时又士气很高,竟然在友军溃败的同时,能够冲上去继续厮杀。 “杀!” 黄良英身上受伤两处,趁新来的乡勇立足未稳,竟然直接带兵杀出阵地。 并肩作战的另一位队长,见此情形也带兵杀出。 四十多个大同士卒,势如猛虎下山,新来的三百多乡勇,吓得直接转身就逃,连带着把督战队都冲溃了。 不过,追到更下方时,两千乡勇严阵以待,溃逃的乡勇只能绕着军阵逃跑。 黄良英不敢再追,带兵回到阵地,这种消耗战,没法造成大溃败。 趁着敌军重新组织进攻时,黄良英清点人数。他这一队三十人,已经阵亡十一个,还有好几个带伤的,伤亡率已经接近50。 若是乡勇再拼命一些,说不定大同军就溃了。 这处阵地是被重点关注的,因为被选为火炮攻击的第一个目标。 朱燮元全程举着昨天送来的千里镜观战,顿时看得头皮发麻,正常情况下早就该击溃了啊! 每次三百个乡勇,轮番攻击六十人驻守的阵地,那个阵地还挨了几轮炮击。 结果呢,官兵这边被杀溃好几拨,反贼竟然还能坚守不退。 虽然有地形优势,但那士气也太离谱了。 这种仗怎么打? 朱燮元从没有遇过这样的反贼,他觉得是自己的战术出了问题,当即下令道:“西北面不要再打,围三缺一,留给反贼下山跳河逃跑。” 再次打退官兵进攻之后,黄良英又负伤一处,终于有两个大队前来换防。 “老黄,你们退下去休整。”新来的队长说道。 黄良英咬牙道:“不用,我还能打。” 新来的队长笑道:“西北边的官兵撤了,黄北院(黄幺)腾了不少兵力出来。” 佛郎机炮还在发射,歇一阵打一阵,免得炮管过热和残渣没处理干净。 陈福贵受伤过重,也不知还能不能活,全队都被撤下去休整。 胡定贵也在休整,这家伙甚至呼呼大睡,厮杀声、炮击声都吵他不醒。 不知睡了多久,胡定贵突然被拍醒:“快起来打仗!” 胡定贵猛然跳起,带着士卒重回阵地,这处阵地的军官被一炮轰死了。 又一波乡勇冲上来,拿着那种奇怪的武器,虽然在平地对阵没啥太大用处,但攻山之时却让狼筅难以发挥奇效。 双方只能以盾牌为掩护,然后长枪兵互戳。 大同军居高临下,喜欢戳官兵的脑袋,官兵则喜欢戳大同兵的腿脚,双方的盾牌手都因此调整保护部位。 “杀!” 西北边又传来厮杀声,却是围三缺一不奏效。 朱燮元干脆将计就计,趁着大同军撤出部分兵力,想要趁虚而入从那里大举进攻。 胡定贵双臂已经酸软,他也不知自己杀退多少敌人。此刻已经麻木了,只想着什么时候能睡会儿,躺下休息片刻也好啊。 “呃!” 胡定贵猛然清醒,是被痛醒的,盾牌手防护不利,导致他的小腿被戳中。 他麾下的两个兵已经倒了,敌人再次攻上阵地,胡定贵忍痛斜戳,一枪捅死一个乡勇,其他小兵合力将其他乡勇捅死。 眼见进攻失败,这队乡勇当即溃败。 “杀!” 胡定贵一瘸一拐带兵杀出,接连追毙好几个乡勇,迅速下令撤回阵地。 “就攻那里!” 朱燮元指着退回阵地的胡定贵说。 两千总督标兵出列,这是朱燮元养了六年的部队,选15至20岁的苗族奴隶为兵。说是苗族,其实包含彝族、壮族等少数民族在内。 这些少数民族少年,在土司的盘剥下,生活得非常艰苦。 朱燮元招募他们,让他们能够吃饱,一个个皆愿死命效忠。 他们全身穿着藤甲,脑袋戴着藤盔,仿佛《三国演义》里的藤甲兵重现于世。 其实,三国没有藤甲兵,反而常见于明清两代,明代《武备志》还专门记载了藤甲的制作方法。 而且浸染桐油之后,藤甲的燃点非常高,不像《三国演义》里那么怕火——当然,如果真的烧起来,也比寻常藤木更难扑灭。 反复浸水再阴干,泡制藤条就要花一年时间,如此搞出来的藤甲既轻便又坚固。 这些贵州兵爬山好快,攀登山坡如履平地,两千人分成四队,同时进攻包括胡定贵在内的四处阵地。 “快去请支援!”胡定贵惊呼道。 不用胡定贵请求,黄幺已经派来预备队,甚至黄幺带着亲兵都过来了。 “刺他们手臂和咽喉!” 这些藤甲兵,颈部、双臂和双腿都大面积露出,主要还是藤甲穿起来不方便。 但他们非常灵活,全身藤甲不足十斤重。 黄幺挺枪刺伤一人手臂,这藤甲兵凶狠异常,竟然带伤冲上阵地,被另一个小兵刺中藤甲,受不住力道滚落山坡。这厮摔得七荤八素,晃了晃脑袋,竟然又爬起来继续往上冲。 胡定贵一枪扎中藤甲兵的咽喉,旁边士卒却被砍死两人。 越来越多藤甲兵冲上来,阵地渐渐有失守的征兆。 “点火!” 万人敌还剩二十颗,这是黄幺压箱底的。这些万人敌,还有那些预备队,专为防止出现意外状况。 “轰轰轰!” 藤甲兵的上半身不惧爆炸(威力太小),但双腿却各种受伤,离得近的直接被炸断腿。 同时,蔓延开的辣椒面,也让藤甲兵非常难受。 黄幺和胡定贵趁机反攻,把攻入阵地的藤甲兵杀回去,然后各自去支援旁边的阵地。 好不容易把藤甲兵杀退,那些败回去的藤甲兵,竟然又要组织进攻。 “快撤,撤上山!” 黄幺连忙下令收缩防线,所有阵地在打退敌人之后,都往山顶的方向彻底,那里还有第二道防线。 但是,半山的水潭没了,大同兵只能饮用少量山泉水,以及一些提前储存起来的水。 胡定贵腿部受伤两处,胸口受伤一处,若非棉甲保护,估计早就没命了。 他下令清点人数,自己三十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十六人。 但是,舍弃第一道防线之后,第二道防线更利于坚守,饮水不足的问题可以暂时忽略。 官兵虽然占据第一道防线,看似取得重大突破,但山下大营已经吵闹起来。 “督师,不能打了,再打就要出现逃兵了!” “那庐陵赵贼会妖法,定然是请神上身,反贼一个个都不要命的。” “是啊,伤亡过半都不退,定然用的是妖术!” “督师容禀,晚生招募的乡勇,已经不愿再打仗了。最后一次进攻,随便戳几下就溃败,乡勇全都打怕了!” “……” 前三天加起来,官兵只阵亡700多人。 而第四天的血战,只一天之内,官兵就阵亡3100多,还有好几千各种状况的伤员(依旧是溃逃摔伤的居多)。 阵亡率已经超过百分之十,之所以没有大规模溃败,纯粹是双方都分散在四面山坡。若两军集结起来对冲,只凭这个阵亡率,官兵就已经全军大溃逃。 而大同军那边,险要地形的伤亡很小。 真正损失严重的,是地势不那么陡峭的阵地,个别哨队的伤亡率已经超过50。特别是藤甲兵那次冲锋,让大同兵损失惨重,不得不把第一道防线让出去。 一天之内,大同军伤亡1200多。 其中,阵亡441人,重伤106人,其余皆为不同程度的轻伤。 伤亡主要来自于太过疲惫,反应速度变慢,阵型也变得松散,还有就是藤甲兵的冲击。 否则的话,大同军占据有利地形防守,官兵又动辄就溃败,怎会连一比十的战损都打不出来? “督师,不能再打了!” 大营里吵成一团,朱燮元犹豫不定,他此时已经势成骑虎。 此次围攻反贼的局面,完全出乎朱燮元意料。他没见过这种军队,甚至做梦都想不出,世间还有这种不怕死的军队! 如果现在就撤军,即便能够安全返回南昌,官兵今后也必然闻反贼而胆寒。 官兵已经被杀怕了,精神意志层面的害怕。 此后再战,恐怕每次对阵,望风而逃者不知凡几! 可今天如果不撤军,明天就没法再打了,藤甲兵还能继续用,乡勇却已经厌战怯战。傍晚那几次进攻,全是做样子假打,接战而逃已算勇士,许多乡勇冲到一半就逃。 “逢点击鼓,三更撤兵!” 一点约二十四分钟,就是每过二十四分钟,击鼓扰乱大同兵一次。 一边击鼓,一边准备撤走,朱燮元想要全军开溜。 这仗真的没法打,别说围攻八天,再这样围攻两天,官兵就会每夜出现逃兵,围攻五天能趁夜逃跑一半。 王廷试毕竟做过巡抚,他被朱燮元单独留下。 “贼兵为何个个效死,官兵反而畏首畏尾?”朱燮元望着狮子山自语。 王廷试说道:“反贼皆分到土地,为保土地,必然效死。” 朱燮元指着军营说:“可这些乡勇,多为良家子,他们打仗也是为保住自家田产啊。” 王廷试说道:“小民保田,就是保命。士绅保田,只是保财。” “不对,不对,肯定不止这些。”朱燮元连连摇头。 不但乡勇被杀怕了,朱燮元自己也怕了,内心恐惧与无力感交杂,他真不知道今后该怎样打仗。 同样的地形,同样的兵力,如果换成征讨川贵土司,那些土司兵最多能撑三天! 这场攻山战,打得朱燮元丧失信心。 主帅都已经没信心了,难道还能指望下面的小兵? 第209章 【匡字辈】(为盟主怀南月加更) 给陈茂生写信之后,赵瀚又给所有穷县的镇长,群发信件让他们报告山民情况。 镇长们陆陆续续回信,都抱怨山民不好管理。 就拿永宁县来说,全县也只三个镇。镇长若去山民家里探访,有时候单程就得走一两天,基本全靠各村的村长进行自治(村长没有工资,全靠用爱发电,否则会把财政拖到崩溃)。 而且拿下永宁县已经三个月,山中的分田工作都还没搞完。 再看龙泉县的报告,分田工作同样没做完,原因也是山路太过难走。 好在这些地方的山民,不像客家人那样抱团,而且人地矛盾也比较突出。只要把官吏派去,给他们分发田地,山民都很拥护赵瀚,宣教团和农会也能顺利发展。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写下一篇文章:《山中之政,铺路为要》。 这篇文章,经秘书们誊抄之后,立即发给各县镇官员。 那些山区官吏,今后的主要工作,就是组织村民修路。将路段分片区划给村镇,各村负责自己那一段,忙时耕种,闲时修路。 当然,红薯和玉米的推广,也同样不能放松。 特别是红薯,山地贫瘠,那玩意儿能让农民吃饱。 至于赋税什么的,其实赵瀚并不指望,山民能养活本地官吏即可,别让总兵府拨款就已经很不错了。 赵瀚慢悠悠走回内宅,把庞春来、李邦华请到家里吃饭。 还没到傍晚,三人坐在院子里喝茶。 赵瀚拿出一张纸,递出去说:“字辈编好了,两位先生且看。” 庞春来扫了一眼,又递给李邦华。李邦华扫了一眼,又递还给赵瀚。 儿子都生下来大半年了,一直没有起名字。 本来赵瀚给取了一个,但庞春来和李邦华都反对。这是未来的太子,起名必须谨慎,因为会给之后的子孙定下相应规则。 比如朱元璋的长子叫朱标,于是儿子全都“木”字旁。 他们让赵瀚准备谱系字辈,甚至参与进来帮忙制定,但整出的东西都让赵瀚给否决了。 现在,赵瀚自己弄了个字辈,历代子孙排序为:匡世济民,治国定邦。安富恤穷,始志莫忘。文昌武胜,内修外攘。选贤举能,其道大光。 李邦华提醒道:“只三十二字,是否太少了?” 赵瀚笑着说:“我还嫌太多了,能传二十个皇帝,便是死了我都能笑醒。明太祖定的字辈倒是多,大明皇帝能用到第几个?” 李邦华瞬间无语,就没见过这样的。 别说开国君主定字辈,便是普通大族,也会整出一长串来。赵瀚倒好,短短三十二字,似乎是嫌子孙传国太久。 “不如再加三十二字。”庞春来建议道。 赵瀚摇头说:“能传三十二代,既可笑傲历代皇朝。三十二代而不息,那算子孙的本事,到时候他们再续定也不迟。” 赵瀚用手指蘸茶水,在石桌上写下长子的名字——赵匡桓。 这名字也是有讲究的,赵瀚不想讲究,大臣们却硬要讲究一番。 明为火德,水能克火,因此赵瀚取代明朝是天命使然。否则为何名字里正好带水旁? 水生木,因此儿子们当带木字。 桓,大,威武。 赵匡桓,赵匡桓……李邦华念叨两遍,总感觉有些别扭,幸好赵瀚没给儿子取名赵匡胤。 赵瀚也很别扭,难道自己的子孙,也要来个元素周期表? “二哥,我回来啦!” 赵贞芳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进来。 见了庞春来、李邦华,立即鞠身行礼:“庞先生,李先生。” “好!”庞春来高兴道。 李邦华坐着拱手,并未站起,他以前想站起来,被赵瀚给制止了好几次。 赵瀚问道:“今天学了什么?” 赵贞芳站在哥哥身后,趴在椅背上说:“上午学算术,我早就会了。下午练字,背诵唐诗,又教了女红。” “不错,努力学习。”赵瀚鼓励道。 士绅们开办的女校,不教四书五经,赵瀚也没有强求,实在是会那玩意儿的女老师没几个。 说实话,赵瀚越是研究理学,越觉得理学博大精深,其哲学思想影响了中国今后几百年。即便是21世纪,中国人的许多言行,都被理学潜移默化而不自知。 赵瀚没打算废除理学,但必须删除许多内容。 同时,科学思想也该引入,今后不能纯以八股文取士。 准确的说,不是引入,而是启发与创造。因为西方现在也一塌糊涂,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瞎搞,牛顿要等到崇祯上吊的前一年才能诞生。 赵瀚很想重新编订蒙学教材,但他整天忙于军政事务,根本没时间亲力亲为,那些士子编订的玩意儿他又不满意。 不多时,惜月来唤众人吃饭,费如兰已经摆好了碗筷。 李邦华见一次唏嘘一次,便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也没几个女主人亲自摆碗筷的。 “咚咚咚!” “进来!” 秘书院的一个军务秘书,不顾赵瀚正在吃饭,送来一封翻译好的密信。 赵瀚看完顿时笑道:“崇祯正式恢复监军了,高起潜还得个‘总监’的头衔。” 庞春来、李邦华对视一眼,同时说道:“贺喜总镇!” 崇祯之前全面召回太监,后来只是小范围重新派出,而且权力并不是特别大。 今年鞑子破关,带着掠来的十八万头牲畜,还有许多人口和财货,大摇大摆的离开京畿,还在长城边上立木牌“各官免送”。 文臣武将,果然不敢送,坐视清军从容撤退。 崇祯被刺激到了,彻底丧失对文武的信任。他不但重新派出太监,而且监力变得更大,达到了整个明朝的巅峰! 唉,可怜的大明督师们,本来就做事艰难,今后还要被太监指手画脚。 李邦华问道:“太监监军已至江西了?” “没有,”赵瀚笑着说,“估计刚刚出京,还得一两个月才能到。” 李邦华顿时更为惊讶,赵瀚的密探真厉害,太监还没出京,消息居然就传到了吉安府。 其实也没那么玄乎,任命各地监军太监之前,相关消息就会迅速传播,复社那群读书人都吵翻了,一个个闹着要上疏阻拦。扬州密探得到消息之后,立即送至九江,九江再送到南昌,由徐颖转发到赵瀚手里。 …… “咳咳咳咳……” 朱燮元比赵瀚晚一天得到消息,他傻傻躺在床上良久,突然就是止不住的咳嗽。 皇上,糊涂啊! 其实派不派太监,都跟朱燮元无关,因为他已经病入膏肓,现在连下床吃饭都困难。 “督师,王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 王廷试来到病床前,拱手说道:“拜见督师。” “坐。”朱燮元有气无力。 王廷试被俘虏之后,只关了半个月就放走。他对外宣称,自己躲到旧友家中,生病休养一场,才悄悄逃回南昌府。 王廷试唉声叹气道:“督师,上次败北,良家子皆不愿从军,晚生在乡下根本无法募兵。” 朱燮元宽慰道:“非你之过,是我指挥失当。我已上疏请罪,也让江西三司举荐你复起,究竟如何只能慢慢等待皇命。” 王廷试朝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道:“督师,从南昌到九江,如今人人皆畏赵贼。便是能招募到士卒,今后打仗恐也难为,官兵将士必然望风而逃。” “扶我坐起。”朱燮元说。 王廷试连忙搀扶,朱燮元撑着床沿,艰难无比的坐起来。 这位督师说道:“丰城一战,官军尽丧,赣北已无可用之兵。换成别的贼寇,恐怕要大举扩张,攻略数府都不在话下。可那赵贼却沉得住气,只是派人组建农会,等瓜熟蒂落再下手。翻遍史书,也找不到这样的反贼,其志甚大也。我已时日无多,不怕因言获罪,若大明江山倾覆,得天下者必为此贼!” 王廷试顺着朱燮元的意思说:“督师高见,南昌府城、南昌县城之外,如今尽握于农会手中。农民与佃户,纷纷加入农会,便是一些贫寒士子,也被那赵贼所蛊惑。今年的秋粮,是肯定收不起来的。” 秋粮赋税的征收日期,是从秋粮收割到次年二月之前。 当农会发展起来,城中官吏都不敢出去,一个个躲在府城、县城。 大地主也不敢阻拦农会,实在是丰城一战,官兵败得太惨了。他们害怕对农会下手,今后遭到赵瀚的清算,那时候就是举族覆灭的下场。 如今谣言满天飞,有说赵瀚会妖法的,有说赵瀚星宿下凡的,也有说赵瀚是铅山费氏家奴的。 为了尽量隐藏身份,赵瀚也派人散布谣言,一会儿说自己是吉水某族家奴,一会儿说自己乐安某族庶出子,一会儿说自己是抚州某族商贾子弟,一会儿还说自己其实是私盐贩子。 谣言太多,官府无法确定实情,也就懒得去追查铅山费氏。 此时此刻,费映环依旧在福建做知州。 王廷试低声说:“左布政使丁魁楚,已经称病数日,我怕此人会挂印而走。” 朱燮元沉默不语,连布政使都吓坏了,这江西还有救吗? 王廷试又掏出一本册子,递上去说:“督师,这是最近流传的反贼之书。” 朱燮元翻开一看,顿时彻底无语。 《大同女将录》。 收录了一百零八位女宣教官,从姓名到履历,写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大同集》是给读书人看的,那这玩意儿就是专给女人看的。 第204章 【溃】(为盟主恒沣加更) “咚咚咚咚!” 天空月黑星繁,四下战鼓雷动。 黄幺坐在篝火旁,任由士卒帮他裹伤口。 赵瀚牢牢占据樟树镇,作为南方药材集散中心,他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药。而且,献上优良金疮药配方的两家药商,都获得赵瀚的认可与扶持,其中就包括依法惩戒费纯父母那位。 “官兵今晚的战鼓不对劲啊,只一更天就敲了五次。”黄幺皱眉道。 宣教官涂孟古说:“要么打算夜袭,要么打算逃遁。” 黄幺顿时笑道:“哟,涂先生也懂打仗了,居然能看穿官兵的意图。” 涂氏也属于江西大姓,先祖为拥立司马睿称帝的涂钦。南昌、丰城一带,姓涂的特别多,投奔赵瀚的大族子弟就有好几个,募兵帮朱燮元打仗的也不少。 涂孟古说道:“今天下午,我穿梭于各个阵地,鼓励我军士气的同时,也在观察敌军的动向。中午过后,官兵越来越容易溃逃,及至傍晚时分,许多官兵还没接近阵地,就已经被吓得逃往山下。” “咱们是贱命一条,死了都无所谓,总镇自会抚恤,孤儿寡母也不会受欺负,”黄幺指着山下,“那些良家子出身的乡勇,他们可不敢死,自己一旦死了,家里的田地房产,说不定都要被族亲霸占。你是良家子,你愿拼命吗?” “嘿嘿,我肯定不愿。”涂孟古笑道。 待伤口包扎完毕,黄幺立即起身:“官兵今晚必逃,就看老李(李正)他们敢不敢来捡便宜!” 李正没有等来,官兵突然夜袭。 幸存的一千多藤甲兵,还有几千官兵“精锐”,突然对各处阵地发起夜间突袭。 大同军付出四十多人死伤的代价,终于打断官兵的进攻。 涂孟古疑惑道:“难道官兵不是要逃,而是要跟咱们死战到底?再拖两日,我军就要断水了。” 黄幺摇头道:“官兵打不下去了,那位朱总督手里,也就一两千藤甲兵管用。可这不是平地作战,我军第二道防线更加险峻,官兵哪有那么容易打下来?他能做的只能拖,我军失去第一道防线,也失去了水源,拖到咱们没水喝那天。可官兵的士气还能撑多久?今晚攻得再凶,官兵都肯定要撤退!” 黄幺带伤巡视各处阵地,让士卒做好下山追击的准备,然后就靠在岩石上打盹儿。 山下有鼓声准点报时,他也不怕睡过头了。 将近三更天,黄幺下令全军出击,不管官兵有没有撤退,都要去夜袭夺回第一道防线。 “杀!” 大同军四面尽出,杀至第一道防线,发现阵地上全是茅草做的假人。 “嘟嘟嘟嘟~~~~” 人工河方向传来唢呐声,然后一支唢呐传一支唢呐,全是李正、费映珙沿途撒出的哨探。 官兵撤退,被哨探发现了。 唢呐声由近及远,撕破夜晚的寂静,不断传向更远处的山岭。 立即阻截肯定来不及,李正、费映珙、张铁牛、刘柱等人,直接带兵往东北急行,试图去上游阻截官兵的退路。 他们……全都扑空了! 朱燮元没有一直顺着河流回南昌,而是在丰城以南一里地渡河。 那里是河流最窄处,河面宽度只有30米。 而且,朱燮元留了一千官兵在此,既可与赣江里的官兵水师,一南一北看住丰城县守军,又能提前做好渡河的准备。 水师一直在骚扰丰城县,负责守城的江良,这几天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渡河去打那一千官兵。 这一千官兵的位置很恶心,位于两条小河的交汇处。无论是丰城县的江良来攻,还是山岭中的李正、费映珙杀来,都必须先渡河才行。而官兵还准备了许多小船,见势不妙就可以坐船开溜。 朱燮元在围山之前,早就想好了退路! 两万余官兵顺着河道,黎明时分抵达丰城南边的渡口。 黄幺带着三千多疲兵,一路从西南边追来。真的是疲兵,许多将士走路都想打瞌睡,强打着精神,互相拉着腰带才能行军。 而李正、费映珙等人,则堵截退路跑过头了,等他们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又顺着河道回来。 “官兵主力杀回来了?” 丰城知县刘顺义,慌慌张张登上城楼。 江良指着南方说:“官兵要渡河。刘知县,丰城就交给你防守,我带兵去半渡而击!” 刘顺义惊恐道:“不可,我们的责任是守住丰城。北边有官兵水师,还有许多打造好的云梯。将军若是带兵去南边,官兵水师趁机在北面攻城怎办?” “我只带一千正兵出去,给你留一千农兵,还有临时征召的数百勇士,”江良说道,“官兵水师上岸,满打满算也就两三千人,还能把城池给攻破了?” “可是……”刘顺义欲言又止。 江良懒得跟他多说,直接让人打开城门,带着一千正兵出城去了。 “杀!” 已有数百官兵成功渡河,江良突然杀来,吓得这些官兵纷纷逃散。 朱燮元不惊反喜,对麾下将领说:“反贼出城了,不必再等坐船,脱掉甲胄游过去,顺势夺取丰城县!” 两万多人渡河,全是会游泳的江西兵,而且河面只有30多米宽,江良的一千正兵哪防得住? 杀散两千多官兵之后,很快又游过来数千,黑灯瞎火的,反而把江良的一千丰城守军给包围。 “结圆阵!” 江良急得大呼。 好在,官兵为了游泳过来,有甲的纷纷脱掉甲胄,面对河边结圆阵的江良还真不好啃。 而且平地结阵作战,官兵对付狼筅的奇怪兵器也没那么好用。 便是那一千多藤甲兵,穿着藤甲游过河(藤甲防水),面对狼筅、盾牌、长枪的阵型也毫无办法。 “快分兵攻城,云梯在江边!” 朱燮元非常郁闷,人家守城的反贼,都敢出城阻止他渡河。江西总兵朱国勋率领的水师,打这么久居然按兵不动,两相比较之下简直气死人。 朱国勋早就听到了喊杀声,他的命令是:“敌情不明,等天亮再说。” “咻咻咻!” 圆阵之中,藏着五百弓箭手,开始对着外围的官兵抛射。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那些官兵都裸着上身,对弓箭毫无防御力。 “杀!” 李正、费映珙、张铁牛、刘柱终于赶回来,直接向还没渡河的官兵冲去。 朱燮元又惊又怒,丰城县的反贼守军主动出击,导致他渡河行动被耽搁,现在全军被分为三部分。大部分已经渡河,一部分在河里,一部分在对岸。 “聚兵,聚兵!” 朱燮元让传令兵吹响号笛。 大同军的援兵冲来之后,没有渡河的官兵,纷纷跳河游向对岸。 三十米宽的河道,而且流速缓慢,对江西兵来说不算什么,转眼之间就能游过去。 他们可以两万人围杀江良的一千士卒,也可以守在小河边上,击杀试图渡河的李正、费映珙等人。还可以朝赣江那边转移,有官兵水师作为后盾,安安稳稳就能返回南昌。 但是,一群惊惧之兵,在黑夜之中狼狈撤退,哪里还能保持理智? 能撤到这里就算不错了。 “反贼杀来了,快跑啊!” “贼兵会妖法!” “老爷,咱们也逃,不能再打了。” “……” 游过河的官兵,已经一片混乱。 明明他们人数占优,明明他们已经渡河,明明他们有多种选择,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但他们就是乱起来了,一群一群的乡勇,渡河之后不去集结,而是直接顺着小河逃跑。 朱燮元聚兵的军号声,似乎变成逃跑发令枪,无数官兵争先恐后逃遁。 朱燮元整个人都懵了,我方全军顺利渡河,把敌军主力挡在对岸,还把敌人的丰城守军围在河边。我军此刻占尽优势啊,如果再奋战一把,甚至可以趁机夺城。敌军还在对岸,该怕的是他们,你们溃逃是什么意思? 一句话,官兵被吓破胆了,好端端的撤退变成溃败。 而且溃得稀里糊涂。 王廷试混在溃兵当中,他此刻很想反水起义。但溃兵不给他机会,他招募的两千乡勇,也一窝蜂的在遁逃,完全没弄明白在逃什么鬼。 反正有人逃跑,咱们就跟着逃,逃得早,逃得快,就肯定能活命。 “督师,快走,等反贼过河就来不及了!” 朱燮元被亲兵拖着走,那些贵州藤甲兵非常忠心,漆黑当中还能结阵掩护主帅撤退。 “娘的,早知道就不该穿甲,一路跑来累死我了!” 张铁牛脱掉甲胄,一头扎进河里,他的斧头有些重,很快就被刘柱游到前面。 此时此刻,黄幺也带兵追来。 但他的兵实在太过疲惫,眼见官兵已经溃散,当即全部躺在河边睡觉,剩下的交给友军慢慢处理。 “杀!” 江良的一千守城军士,被围攻片刻之后,只剩九百三十多人能战,率先开始追杀溃兵。 李正、费映珙、张铁牛、刘柱等人,也陆陆续续带兵游过河,只留下百余火铳兵和数百弓箭手。 江西的大小河流实在太多,追出数里之后,前方又是一条小河。 只见无数溃兵跳进河里,游到河对岸继续逃窜。而追兵同样跳进河里,上岸之后继续追杀。 若再给他们每人发辆自行车,那就真正变成铁人三项了。 从黎明追到早晨,好多溃兵累得气喘吁吁,只能坐下先歇一阵,见到追兵来了又赶忙逃命。 体力差的实在跑不动,直接躺平在那里,爱咋咋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王廷试的体力更弱,他躺在河边上,见到大同兵追来,连忙大呼:“我是赵总镇的内应,莫要杀我!” 北边赣江里的官兵水师,虽然不敢上岸打仗,却也派了探子过来查看。 得知朱燮元全军溃逃,朱国勋立即下令撤退,把水师撤到南昌城外才停下。 这位江西总兵,水货一个! 他当初在福建打仗,三年时间,从把总升至副总兵,一是靠跟着郑芝龙打顺风仗,二是靠砸银子冒领别人的军功。 朝廷君臣,以为朱国勋擅长水战,在江西剿贼肯定大展神威。 然而他一场硬仗都不敢打…… (感谢kevdu的盟主打赏,感谢全体书友的打赏和订阅。企鹅大佬和白银萌大佬的加更,等把普通盟主加更弄完了补上。) 第210章 【徐霞客见闻录】 崇祯九年,徐霞客第十六次出游,也是他人生最后一次出游。 本来其原定旅游路线,是从抚州直奔吉安,沿途游览龟峰、龙虎山、麻姑山、青原山等等。但庐陵赵贼闹得太大,听说青原寺住持都被虐待(谣言)而死,徐霞客只能折道去南昌打听情况。 他雇船而来,随身行李很多,自己带来的长随提一包,船上伙计帮忙提一包,还得再请码头苦力扛两包。 码头上有一露亭,其实就是广告板,贴着许多商业信息,有时也会贴皇帝圣旨和官府告示。 只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有书生大声念道:“庐陵赵先生,诚聘能造水转大磨坊、水转大纺车之人,不拘民户与工匠,皆有优待。若制成机器,赏银二十两,愿留下做官者可给官职,愿举家迁徙者全家分田!能改进织机者,另有重赏!”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一个落魄士子愤怒道:“庐陵赵贼,嚣张至斯,竟把告示贴到南昌府了!” “刘相公,你莫要只是骂,你敢把反贼的告示撕了吗?”旁边有相熟之人取笑道。 那落魄士子顿时面红耳赤:“我……我有何不敢?今日家中有急事,须得赶快回去,我改天再来撕了!” “哈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徐霞客听得震惊莫名,反贼把告示贴到省城,竟然还无人敢撕毁。 江西三司官员都是聋子、瞎子吗? “水转磨坊我晓得,水转大纺车是什么?” “就是水转纺车呗。” “唉,可惜我不会,否则定要揭榜应聘。” “慎言,莫要被官差听到。” “怕什么?这南昌迟早被赵贼给占了。我听去过临江府的朋友说,那边的小民日子过得可好,赵贼不征苛捐杂税。” “这个老表说得对,我侄女就嫁去了丰城乡下,年初分田时赶紧嫁的。听说只要嫁得及时,她自己就能分到四亩田,嫁过去还真分到了。” “那你侄女命好,赶上好时候了。” “……” 徐霞客感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里可是江西的省城,一群百姓竟煞有介事的讨论从贼话题。 徐霞客忍不住问自己雇来的苦力:“庐陵赵贼,气焰为何如此嚣张?” 苦力笑着回答:“秋收的时候,赵先生打了场大胜仗,听说好几万官兵全没了。现在大家都盼着,赵先生早点占了南昌,今后的日子也好有个奔头。” “农民可以分田,你能分到什么?”徐霞客问。 苦力说道:“赵先生治下,游民也有户籍。” 徐霞客瞬间无语,只一个户籍,就让苦力甘心从贼。 原因很简单,朝廷不给游民发户籍,默认这类黑户的大量存在。但黑户毕竟是黑户,不但官吏可以随便压榨,就连小民都可以欺负他们。这些游民,即便被人坑骗钱财,也没法去衙门打官司。 在前往客栈的路上,徐霞客又问道:“庐陵赵贼,招聘能制水转大纺车的工匠作甚?” “不晓得。”苦力摇头说。 当然是发展纺织行业啊! 一提起明代的纺织业,便是苏松常湖等江南诸府。 但江西也有四大产棉区和纺织区,即九江、广信、袁州、吉安,其中两个都属于赵瀚的地盘。 万历朝的《吉安府志》记载:“地不蚕桑,衣木棉。” 袁州府在正统朝以前,农民将棉布、苎(麻)布运往安庆赚取粮食代秋赋,非常不方便。正统朝的分宜知县周瑛,请求朝廷以棉布、苎布直接折米充赋,并得到了朝廷的同意。 一个府的农民,用棉布、麻布代替秋粮上税,可想而知当地的纺织业是很兴盛的。 但是,没有形成江南诸府的规模,也没有出现大型纺织厂,都是织妇在家里自行纺织。 如今赵瀚已在制定经济发展计划—— 临江府,着重发展药材、冶铁、商贸。 袁州府,着重发展纺织、冶铁、陶瓷、商贸。 吉安府,着重发展纺织、布染、陶瓷、商贸。 赣州府,着重发展经济作物种植(桐油、木漆、油茶、烟草等等)和商贸。 为啥都有商贸? 因为都有水运重镇啊,商贸本来就发达! 在赵瀚取消苛捐杂税之后,辖地之内的商贸更加繁荣,许多外地客商都愿意来做生意。而商贸的发达,又能拓展各种商品的市场,客商会带着本地特产远销各省。 至于水转大纺车,是南宋时期诞生的,工作效率是人力纺车的30多倍,每天可纺麻纱一百多斤。 可惜,棉花纤维太短,不适合这种水力纺车。 因此在棉布普及之后,水力纺车也被淘汰,到明末几乎已经绝迹。 赵瀚决定三步走: 第一步,重建水转大纺车,大量纺织麻纱。再将麻纱卖给织妇,由织妇纺织成麻布,这种麻布也是有市场的。 第二步,改进水转大纺车,令其适用于纺织棉纱,慢慢催生出规模化产业。 第三步,改进织布机。当棉纱能大量快速生产之后,织布机不能适应产业发展,商家必然自己投资改进织布机,技术研发的良性循环就此形成。 江西水网密布,不利用水力机械就太可惜了! 来到客栈住下,徐霞客开始整理日记,修改他游览龙虎山、麻姑山的文章。同时,他还要记录刚刚的见闻,《徐霞客游记》也是要写事件的,而且暗戳戳使用春秋笔法,只江西游记就讽刺了好几人。 “咚咚咚!” 隔壁响起敲门声,接着又传来一阵对话。 “世载兄,你看我弄到什么好东西。” “《大同女将录》?这本书我看过,皆不守妇道之女子也。” “嘿嘿,你再翻开看看。” “咦,竟有插画,哪家书坊所印?” “吾也不知,反正有人暗中售卖,价钱还挺贵的。” “莫急,容我一观画技。” “……” 徐霞客看过《大同集》,那玩意儿已经传到抚州、饶州两府。 这什么《大同女将录》,一听便是反贼的宣传书籍。可是,不但在南昌传播无阻,而且还有书商主动印刷插图版赚钱。 只能说,江西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其实赵瀚也哭笑不得,《大同女将录》是给妇人看的。妓女啊,丫鬟啊,其中识字女子,读完之后必然心生向往。 没想到男人也喜欢看,完全出于猎奇心理,传播速度比《大同集》还快。以至于,不法书商悄悄盗印,如今甚至还搞出了插图版。 术业有专攻,不愧是书商,非常了解读者的心理。 隔壁还在聊天—— “要说这大同一百零八女将,天英星左尚云最是讨喜。其出身大族旁支,非妓女、丫鬟那等贱籍,更兼诗词绝佳。演义清江一战的《清江月》,唱词便出自此女之手笔。唉,若非从贼,亦是一才女也。” “我倒是更喜天微星潘赛赛,传闻其乃吉安府名妓出身。模样妩媚,身段曼妙,唱曲时嗓子尤其清丽。这插画也画得好,不知出自哪位画师之手。” “这天杀星刘凤英亦是不凡,兄且看书上所载,其在武功山中协助分田,忽遇数十盗贼出没。主官恐惧欲退,刘凤英临危不乱,组织宣教团、农会三十余人,于林间挥旗呐喊,又率众突然杀出,当场擒获五十余匪寇。真乃巾帼女杰,恨不得一睹芳颜!” “……” 徐霞客在房里听得发笑,同时又深感反贼之奸猾,居然对读书人施展美人计。 赵瀚只能大叫冤枉啊,他没想施展美人计。而是那些不法书商,整出见鬼的插图版,把女宣教官们全都画得很漂亮,导致看书的臭男人自己起了色心。 再这样发展下去,估计茶馆里都有人说书了,把那些女宣教官全都编成传奇故事! 美女加猎奇,真的便于传播,《大同女将录》的民间影响力,能把《大同集》给甩出一百条街。 得知赵贼并不胡乱杀人,徐霞客只在南昌逗留一日,便坐船直奔吉水县城外的青原山。明代的青原山,并不只那一座山峰,附近的群山也被统称为青原山。 此时已属深秋,徐霞客进入山中,发现到处都种植番薯。 只有少数山民在打理田地,大部分山民反而在修路,不论男女,甚至老幼也来帮忙。 四年义务教育,暂时还无法推广到山里,小孩子依旧几岁就干农活。 徐霞客忍不住走过去,抱拳问道:“这位老丈,此地徭役很重吗?” “修自家的路,算啥徭役?”老人其实也不老,五十多岁而已,但已经白发苍苍、皱纹遍布。 徐霞客只得又问:“既非徭役,官府可给工钱?” 老人笑着说:“修自家的路,要啥工钱?” 徐霞客迷惑道:“不给工钱,也不算徭役,那这修路算什么?” 老人高兴道:“赵先生让修路,咱们就出力修。这一片的山路,都归大树坳(村),等路修好了,下山也容易了。闲在家里没事做,还不如来修路,今年修不通,明年再来修,迟早是能修好的。” “官府没逼你们?”徐霞客问道。 老人还是在笑:“修自家的路,还用得着官府逼着?” 其实道理很简单,以前修路,最大获益者是山中地主。 而今修路,获益者是全体农民! 老人张口闭口“修自家的路”,这是具有了主人翁意识。他们以前不能做主,现在可以做主了,他们自己就是山路的主人。 从新中国建立,到公元2000年以前,中国农民也是这样修村道的。 不拿政府一分工钱,自带工具,自带干粮,开山劈石,修建属于自己的道路。修完之后,每年还要维护,男女老少干得热火朝天。 第205章 【发展农会】 朱燮元是被一千多藤甲兵抬回去的,并非受伤了,而是累趴了。 从丰城逃到南昌,一百里地,不多不少,大小河流一共跨过十条! 就这种鬼地形,如果北方骑兵渡江,可想而知有多么绝望。 那些藤甲兵渡河特别方便,因为藤甲防水防火,在河里可以浮起来,直接就转化为救生衣。 赵瀚的兵器所,也在制作藤甲。 因为赵瀚的军阵模仿戚家军,其中藤牌手非常重要。之所以叫藤牌手,就是由于盾牌属于藤牌,比木盾轻便且防御性更强,跟制作藤甲的材料一模一样。 这玩意儿急不来,须选取山中黄藤,反复浸泡一年以上,才能真正开始制作。 朱燮元逃回南昌,已经是隔日下午,立即传令收拢逃回来的溃兵。 他见江西水师就靠在岸边,连忙把朱国勋叫来问话:“朱总镇,反贼的水师可有露面?” “似有反贼水师在游弋。”朱国勋回答得模棱两可。 听到这个答案,朱燮元怒火中烧,很想抽出尚方宝剑,一剑把朱国勋当场劈死! 强行按下愤怒情绪,朱燮元告诫道:“水师须时刻提防反贼攻打南昌。” “谨遵督师军令。”朱国勋自知理亏,表现得非常恭敬。 又过两日,朱燮元只收拢了两千多溃兵。 而大同军那边,加上官兵伤员在内,也只抓到七千多俘虏。 至于剩下两万官兵,当然不是全都死了。大部分直接逃回老家,不愿再为朝廷打仗,即便今后被强征入伍,也肯定会随时随地准备开溜。 “咳咳咳咳!” 总督府内,朱燮元躲起来咳嗽,他不敢让人知道自己生病了。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被抬着渡过十条河流,水泡日晒的不得病才怪。历史上,朱燮元再过两年,就会病死在贵州,如今不过是换个地方生病。 …… 胡定贵整整睡了半天一夜,由于腿部受伤,他留在狮子山上没有追敌。 填饱肚子,胡定贵拄着长枪,瘸着腿去伤兵营:“老陈怎样了?” 军中大夫正在给陈福贵换药:“一直发烧未醒,能不能活,全看他自己。” 陈福贵腹部的伤口,隐隐可见肠子。好在棉甲阻挡力道,肠子没有被扎破,但伤口感染却非常致命。 赵瀚也不懂什么医疗知识,对于军中伤患,只让人提前制备高度蒸馏酒,强调包扎伤口的绷带必须用沸水烧煮。至于其他,只能交给古代的外伤大夫,倒是金疮药一直疗效不错。 胡定贵在陈福贵面前坐了一阵,又去慰问其他伤员。 狮子山一战,别看阵亡只有四百多,但伤亡总数却有一千多。全军仅有五千余人,伤亡率高达25,都是力战受伤的,不像官兵有好些是溃逃时摔伤。 “啊!” 隔壁帐篷传来惨叫声,胡定贵拄着长枪过去,却见大夫正在给一个伤员锯腿。 那是被炮弹擦伤小腿的士卒,说起来是擦伤,其实一大块肉都没了。虽然用酒精擦拭过伤口,也赶紧敷了金疮药,但连续两日湿热天气,还是导致伤口大面积溃烂。这是非常可怕的,为了保住性命,必须把小腿给锯掉。 胡定贵来到崖边,默默看着远处田野。 “你腿受伤了,莫要胡乱走动。”萧宗显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这是胡定贵的老长官,带着他们拖住杨嘉谟的家丁。 萧宗显也挺倒霉的,第四天的恶战,刚刚开打就受伤,被炮弹溅起的石子打中后脑。若非戴着竹盔,估计已经莫名其妙阵亡了。 胡定贵笑道:“没事,我就擦伤几条口子,入肉也不是很深。” 萧宗显拿出纸笔:“你杀了几个?打退了多少次进攻?” “不晓得。”胡定贵摇头。 按说每天都得统计战功,但第四天的恶战,情况危急而胶着。士卒就算被换下来休息,宣教官和军法官也不便打扰,一直拖到现在都没有搞定。 萧宗显无奈,只能写上胡定贵的受伤次数,回去再跟宣教官、军法官商量。 黄幺那些高层也在讨论,指挥官、军法官、宣教官三方议定:无法确定个人杀敌数量,就以各阵地前的敌人尸体,平均算在该阵地的士卒头上。然后,再以该阵地的重要程度、激战烈度来核算军功。 又过两日,胡定贵这种轻伤员,已经可以自己下山了。 众人制作担架,把重伤员小心抬走,前往山下一座庙宇进行休养。 躲进山中的百姓,已经陆陆续续回家,没来得及收割的稻田也在抢收。 胡定贵望着那些农民,突然就笑起来,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痛了。 当天下午。 宣教团组织慰问演出,这种演出团越来越专业,许多以前是戏子和妓女。他们会唱小曲,也会唱大戏,官员、士兵和百姓都喜欢这种节目。 胡定贵来到附近的打谷场,戏台已经搭好了。 这一场的戏名叫做《清江月》,由去年农兵血战家丁的故事改编,以胡定贵为原型的角色属于男三号。 男一号是战死的宣教官杨谟,跟大反派杨嘉谟只有一字之别。 男二号则是指挥战斗的萧宗显。 开场是一位女演员出来,用弋阳腔唱着分田后的幸福生活。不再是话剧形式,如今大部分演出,都改成了演员们熟悉的江西戏曲。 唱着唱着,官兵突然来了,到处烧杀抢掠,百姓惊慌逃跑,女主角的父母也被杀死。 饰演大反派杨嘉谟的演员,走上台来嚣张大笑,然后又来一段独白和独唱。 “打死狗官!” “杀啊!” “……” 在赵瀚看来非常出戏的反派独唱,将士们此刻却义愤填膺,甚至有人想冲上去把演员打一顿。 这种情绪,在宣教官杨先生阵亡时,已然酝酿到沸腾之顶点。 一些士卒大吼大骂,一些士卒悲愤痛哭。 黄幺不得不组织军法队,呵斥那些情绪激动者坐下,否则肯定有人要冲上台捣乱。 这场戏的结尾,并非是打退官兵,而是饰演赵瀚的演员,把烈士牌位送进英魂殿祭拜。 情绪发泄完之后,士兵们开始叽叽喳喳私语。 萧宗显朝着胡定贵挤眉弄眼,问道:“赛赛姑娘美不美?” 胡定贵摇头说:“坐得太远,看不清。” 萧宗显低声说道:“我凑近了见过,美得跟仙女一样。我儿子都两岁,不能坏规矩,你小子可以去试试。” “试什么?”胡定贵茫然问。 “把赛赛姑娘娶过门啊,”萧宗显怂恿说,“我打听过了,这位赛赛姑娘才十八岁,也就比你大两岁而已。你是总镇点名表扬过的,今后大有前途,跟这赛赛姑娘郎才女貌。” 胡定贵连忙摇头,红着脸说:“我……我再过几年成亲。” “嘿,你真是榆木脑袋。”萧宗显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戏台上的潘赛赛,虽然去年才从良,加入宣教团的时间也短。但她人长得漂亮,唱戏又非常好听,已然受到无数士兵和百姓的追捧。 演出完毕,潘赛赛正在卸妆,突然听背后有人说:“小潘,过几天去南昌县乡下演出,你来主演《白毛女》。” “南昌县不是咱们的地盘?”潘赛赛颇为吃惊。 这支演出团的团长说:“南昌县正在组建农会,咱们离那里最近,我也是刚刚接到的命令。” 南昌府城和南昌县城,并非同一座城市,两者相距大概十里地。 既然没能第一时间夺取南昌府,那赵瀚就不会耗费兵力强攻。而是在南昌府各县组建农会,先占据农村地区再说,大同军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官兵和地主肯定不敢攻击农会成员。 农会不但吸纳佃户,还要吸纳小地主和自耕农,主要做以下几项工作:团结佃户减租减息,废除桶面、冬牲等不公平现象。小地主和自耕农,则是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强迫地主释放家奴,一律改成短期雇佣合同。 农会运动并不激烈,保持在官府和士绅容忍范围之内——这种容忍,是以大同军的武力做后盾。 只需两三个月,小地主、自耕农、佃户、家奴们尝到甜头,就不会再愿意为官府打仗。到那时候,朱燮元别说在南昌府征兵,恐怕连粮食都征不上来几石。 至于地盘扩张,则以赣南为主。 现在赵瀚、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已经探索出发展套路。 即抽调经验丰富之佐官(县丞、主簿等),任命为新占地盘的知县。再调任经验丰富之吏员,为新占地盘的佐官。原有地盘,则按政绩和资历升迁,以此来补足被抽调后的空缺。 不缺官吏,而且越培养越多,现在缺的是官位! 赣州大战取得胜利之后,赣州城就必须拿下,主要是为了缓解盐荒、降低盐价。 沈犹龙已经无法阻止广盐北上,一直是赣州在卡着。占领赣州之后,物美价廉的广盐,就能源源不断输入,一下子便缓解了赵瀚的财政窘境。 与此同时,还得占领赣州隔壁的雩都县(于都)。 如此,宁都县的硝石矿,就能顺河而下,从雩都运到赣州,再从赣州运去吉安。这样一来,购买硝石矿的成本大减,今后能够制作出更多火药。 赣州城,此时还没能拿下。 在福建总兵陈廷对溃败之后,负责守城的三千福建兵,不得不把巡抚邹维琏给放出来,请求邹维琏带着他们死守赣州。 (从上午就拉肚子,今天尽量三更,实在不行只能两更。) 第211章 【农学爱好者和旅行家】 徐霞客此次来江西,还有母亲的遗命需要完成。 永乐年间,张宗琏被贬为常州同知。因其清正廉洁、救护黎民,在任上病死之时,当地数千百姓素衣送葬,还募集资金为他修筑“张侯祠”。 两百年过去,香火不断,仍记恩情。 徐霞客母亲的七十八岁寿诞,本来是要做寿的,但全部捐赠出去,用于重修坍塌的张侯祠。修缮完毕,母亲又叮嘱徐霞客,今后要去寻访张宗琏的后人,将张宗琏的遗像、遗物和墨宝供奉起来。 历史上,他直接找到自己的族亲,也就是吉安知府徐复生帮忙,很快就获知张宗琏后人的消息。 但现在嘛,徐复生早就死了,而且是赵瀚诈城时亲手捅死的! 徐霞客在青原寺转了一圈,感觉赵瀚并非什么恶贼。至于徐复生的大仇,他也懒得去追究,反正他跟徐复生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 “江阴徐弘祖,求见赵先生。”徐霞客来到总兵府,毫无心理负担的请求拜见。 突然,又来一个士子,还带着两个家仆:“德安陈希颂,特来进献《农书》,书中有载水转大纺车之谱图!” 侍卫连忙说:“陈先生请进。”又对徐霞客说,“徐先生请稍等,我须先去通报。” 赵瀚早有吩咐,献水转大纺车之人,可以直接领进总兵府。 陈希颂被带进会客厅,不多时,便见一青年走来。 或者说,更似少年。 赵瀚拱手笑道:“鄙人赵言,幸会!” “赵……赵先生?”陈希颂颇为惊讶,连忙作揖道,“拜见赵先生。” “请坐,”赵瀚笑问道,“先生从德安而来?” 陈希颂回答说:“正是,晚生出自义门陈氏,自唐代便一直定居德安。” 赵瀚真不知道什么义门陈氏,只礼节性的赞叹道:“竟是名门望族子弟,有失远迎。” 北宋之时,义门陈氏壮大到令朝廷忌惮,文彦博、包拯等人都建议强行分家。 最后咋分的? 朝廷派遣专门官员进行监督,把义门陈氏遍及数省的产业,先分为291份,把陈氏子弟也打散成291股。然后,陈氏在江西的产业,另外再分为47份。 义门陈氏分家,总计被分为338家! 可惜赵瀚闻所未闻,只一番寒暄,就直接问道:“先生会造水转大纺车?” 陈希颂让家仆打开箱子,捧出厚厚一沓古籍说:“此为《农书》,有记载水转大纺车,而且图文并茂,一看便知其理。” 《王祯农书》属于元代着作,在铅山隔壁的永丰县定稿,包含农桑通诀5集、谷谱11集、农器图谱20籍。几百年后已经寻不到原本,只在《四库全书》中找到部分内容,整理改编为22卷。 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很多内容都有参考《王祯农书》,部分内容甚至直接照搬。 此时此刻,《农政全书》只有遗稿,还没被陈子龙整理修改出来。 因此,赵瀚眼前的《王祯农书》,是现存的唯一兼顾北方旱田、江南水田的农业书籍! “赵先生且看。”陈希颂拿出其中一集。 果然图文并茂,赵瀚一看便知其原理,由转锭、加拈、水轮和传动装置四个部分组成,只不过细节还得让工匠来搞定。 水转大纺车,其实就是水力纺纱机,但只能纺苎麻、蚕丝等长纤维,想要纺短纤维的棉花必须进行改进。 赵瀚继续翻看其他内容,这本书仅农具就有20集,水利纺纱机也被归类为农具。 这些“农具”,包含杠杆、轮轴等简单机械,也有齿轮、曲柄、绳轮、连杆等传动和变速机件。 赵瀚随手翻开一篇,顿时皱眉道:“如此利器,怎不见江西农民使用?” 陈希颂探过脑袋一看,解释说:“此为秧马,虽然便利,但有可能压坏秧苗。而今江西水田,多为佃户耕种,一人也佃不了几分田,秧马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秧马类似两边翘起的小船,农民可以骑着走,插秧之时,按下前端不用弯腰。 而且,还可以把秧苗放入舟中,随时取用,又省力又省事。 赵瀚决定把自己的一百亩地,改为专门的试验田,设“劝农所”来恢复、改进、研发农具。同时研究种植技术,研究农作物的优选和改良。 比如这种秧马,就可以让官吏重新推广开来。 赵瀚把《王祯农书》放回箱子,和颜悦色道:“君亦知农事乎?” 陈希颂回答说:“略知。晚生有一庄园,喜稼穑之事,闲时亦手植禾苗,招揽工匠做些农具。前些天,看到赵先生的告示,晚生便连忙赶来献上《农书》。” 此人的老家德安县,距离南昌府城并不远,明显是来提前做投资的,千年大族非常善于观测风向。 赵瀚问道:“吾欲置劝农所,君可愿做劝农所主事?”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陈希颂高兴道。 赵瀚叮嘱一番,说出自己的要求,便派人暂时将陈希颂安置下来。 有了《王祯农书》的图样,水力纺纱机很快就能制成,因为他已找到会制作水力磨坊的工匠。 水利磨坊在明代并不罕见,但往往掌握在权贵和豪族手里。 比如历代德王,便霸占了济南城的磨坊。官府在济南护城河建起水闸,以水位落差来推动磨坊做功,德王甚至将整座水闸都霸占,还不准百姓利用水闸来灌溉农田。 赵瀚招来秘书费瑜,吩咐道:“《农书》交给书坊雕版刻印,先印三百套,分发给各级官员学习。印书完毕,雕版保留起来,今后还有用处。” 费瑜领命离去,即刻办事去了。 这种肯定要长期多次印刷的书籍,还是使用雕版更好些,更何况还有大量农具插图。 直到此时,徐霞客终于被领进来。 初见赵瀚的反应,徐霞客也差不多,没料到庐陵赵贼如此年轻。他很快就抱拳说:“在下江阴徐弘祖,遍访名山大川以记之。先母遗命,令在下寻访永乐朝清廉之臣张公宗琏的后人,寻张公遗物供奉于江阴张侯祠。” 徐霞客? 跟课本上的画像长得不一样啊。 赵瀚笑道:“徐先生是让我帮忙找人?” 徐霞客回答说:“在下只知张公籍贯吉水,还请赵先生相助。” “可以,你把此人的姓名、官职写下来,”赵瀚转开话题,颇为好奇道,“徐先生准备去何方游历?” 徐霞客回答说:“先在江西,再去湘南,再去广西、贵州。” 赵瀚只能表示佩服,这兵荒马乱的,遍地都是匪寇,没被歹人弄死算徐霞客运气好。 这位老兄,曾连续八天睡山洞,一路采集野果野菜生吃。也曾被贼寇抢劫,在异地找到旧友,抵押房产才弄来银子。 最后双腿皆废,也不知是生病,还是被蛇虫咬伤。家仆趁机卷走财货跑路,幸好获得当地土司帮助,派人护送其回家,归家不到一年就病死了。 赵瀚唤来一个侍卫,拿出绑腿说:“此物缠在腿上,登山赶路不会酸痛,还能防御蛇虫叮咬,我全军将士打仗都用这种绑腿。” “多谢好意,”徐霞客指着自己的腿说,“在下一直绑腿登山,此物确实好用。” 徐霞客游雁荡山迷路,四面皆为峭壁,他和仆人就是解下绑腿做绳子才脱险的。 赵瀚提醒道:“湘南与江西交界多匪寇,一定要小心。” “在下谨记。”徐霞客觉得这个反贼很不错,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反贼。 赵瀚突然笑着说:“徐先生游访大山名川,可多记述些当地的矿产。铜铁金银锡,还有那硝石、硫磺、石碳之类,皆可强国富民,此遗惠后人之举也。” 徐霞客仔细思考一番:“此亦可行。” 赵瀚觉得该资助资助,让人取来五两银子:“我的钱也不多,徐先生且拿去用。” 一个占据数府的反贼,居然说自己的钱不多。 徐霞客见赵瀚不似作伪,顿时肃然起敬:“多谢!” 两人又聊起各种见闻,徐霞客前后十五次远游,足迹遍及全国各地,许多风土人情对赵瀚非常有用。 聊了足足一个时辰,徐霞客离开总兵府。 未来将卷走全部财货的家仆问:“老爷,这赵贼倒是不害人。” 徐霞客叹息道:“唉,何止不害人。我走南闯北,这些年所见所闻,唯有赵言治下最为安定。假以时日,赵言必得天下,这是肯定错不了的。” 家仆惊讶道:“老爷何出此言?大明江山要亡吗?” “你自是不知,多去北方看看就知道了。”徐霞客懒得解释,以前跟随他远游的家仆病死了,如今这个家仆是重新挑选的。 本来选了两个,另一个家仆半路跑了,不愿跟着徐霞客送死。 回到客栈,徐霞客立即写日记,对赵瀚推崇备至。 当然,只涉及人品与德政,他不敢在文字当中说反贼必夺天下。 张宗琏的后代很快找到,日子过得还行,虽然被分走大量田产,但好歹还保留着店铺生意。 张家人悄悄说赵瀚坏话,徐霞客也不便多言,只是想到自己家里的情况。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他今后分不分田呢。 赵瀚这边,忙着修路、印农书、制大水车、发展农会、研发农具和农业技术,各级官员都全速运转起来。 而大明朝廷,正在讨论如何对付庐陵赵贼。 朱燮元,肯定要被下狱了…… 第206章 【特殊情况】 赣州,郁孤台。 费如鹤搬了把椅子坐在那里,没事儿就用千里镜观察城池,这新缴获的小东西他非常喜欢。 城头的八镜台,可观察四处江面。山上的郁孤台,可观察整个赣州城。 刘安丰带着几个官吏,上台拜见道:“见过赵兵院!” “哟,老刘来了,”费如鹤放下千里镜,热情迎接道,“总镇竟让你来做赣州知府?” 刘安丰拱手说:“全赖总镇栽培。” 刘安丰之前是庐陵知县,在赵瀚地盘里的位置,有些类似于京兆尹。这个职务的升迁,要么外放担任知府,要么直接升入总兵府。 刘安丰勉强也算元老,贫寒秀才一个,永阳镇时期投效。 到了知县这种职位,必须使用读书人。不是非得有功名的士子,而是要通晓文墨和算术,家奴、戏子若读过书也可以。 有个叫萧贵的家奴,就已经升迁至龙泉知县。 费如鹤问道:“这次要打哪些地盘?” “除了赣州城之外,南康、上犹、于都、兴国这四县必须拿下,”刘安丰传达总兵府的命令说,“南康为赣州府之南大门,上犹为赣州府之西大门,于都为赣州府之东大门,占据这三县才能扼守咽喉。至于兴国,拿下此县之后,可将南边数县连成一片。” 费如鹤说道:“再加上赣州城的赣县,猛增五县之地,有那么多官吏吗?” “有,”刘安丰解释说,“各府各县各镇衙门,抽调部分佐官与吏员过来,空出来的职位自有官吏补足。” “那行,”费如鹤又问道,“邹维琏的家人,可有带来几个?” 刘安丰说道:“其母年迈,不便远行,只将其长子邹良益带来。邹良益已投靠我方,这次前来赣州,可为赣县文吏。” 费如鹤头疼道:“那就赶快让他去劝降,这赣州城是真不好打。” 邹良益只有十七岁,在被掳走之前,正刻苦读书考秀才。他被扔去白鹭洲书院,读了大半年时间,心里已经认可大同理念,就是有些舍不得自家的田产。 但再怎么舍不得,如今也只能舍,他全家都被反贼捉走了啊。 而且离家的时候,祖母还把自家田产送人,邹良益现在已经沦为“无田阶级”。 反正家里没田了,为啥不跟着赵先生干事? “我是邹巡抚之子,快放我上去!”邹良益站在城下大喊。 守城官兵,立即吊他进城。 其实,这些福建兵也想投降,只不过还没谈妥条件。为了顺利投降,他们甚至没有劫掠城内,只求给赵瀚那边留个好印象。 此时此刻,邹维琏正在跟赣州知府刘寰下棋。 他们都知道赣州必失,没有立即献城,纯粹是各道城门都在福建兵手中。 邹维琏、刘寰负责跟敌人谈判,谈得拢就投降。若是谈不拢,那些福建兵在临死前,少不得要大肆祸害府城百姓。 “父亲,孩儿来了!”邹良益拱手道。 邹维琏眼睛盯着棋盘,良久放下一子,问道:“你从贼了?” “从了,”邹良益说道,“家中老小被赵先生派兵带走,离开的时候,祖母已将田产悉数赠与族亲、家奴和佃户。父亲,咱家已经没田了,分田也分不到咱们名下。” 邹维琏终于抬头,瞪着儿子说:“背君从贼,这是分田的事吗?” 邹良益说道:“父亲,孩儿已然领会赵先生的学问。天下社稷,还真就是分田的事。如今士绅豪强兼并土地,致使耕者无其田,朝廷也难征赋税。贫者愈贫,富者愈富,而国库空虚。贫者不能得活,则揭竿而起搏命,国库空虚不能弹压,大明江山早晚倾覆矣。” 赣州知府刘寰笑道:“德辉兄,虎父无犬子,难得令郎有这般见识。” 邹维琏终于面露惊讶,问道:“你这套说法,都是在反贼那里学来的?” “父亲且观此书。”邹良益递上一本《大同集》。 邹维琏早就看过此书,费映环从吉安府带来的。 时至今日,邹维琏再次翻开《大同集》,看完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邹良益说道:“请父亲献城投降。” “城防之事,为父做不得主,”邹维琏对儿子说,“你且出城问问,能否放这些福建兵回老家。他们都离家两年多,不想留在江西,只求回乡与家人团聚。若是同意,向北退出三十里,这些福建兵自会弃城离开。” 邹良益说:“手上未染百姓之血者,自可离去。” “当兵的怎会不沾血?”邹维琏好笑道。 邹良益解释说:“阵战厮杀,各为其主,自不能苛求。沾染百姓之血,是说未行劫掠之事。” 邹维琏叹息道:“那你回去传话,就说守城的三千福建兵,只在闽西劫掠过百姓。进入江西之后,一直被我约束。前段时间,出城劫掠也与他们无关,这三千人全都被留下来守城。若是谈不拢,少不得举城尽毁。” 这个事情,邹良益无法做主,费如鹤也无法做主,只能派船回去请示赵瀚。 趁此时间,费如鹤分兵攻打南康县。 那里已经属于南安府地界,但必须打下来,才能确保赣州府的军事安全。 副将周德珍领三千兵出发,还没抵达南康县城,就听说南康县被本地田兵攻占。田兵首领带着数十部下,出城数里来迎接,跪地磕头道:“请将军为我等做主!” …… 宁都县。 数千佃户推举出佃长,编为田兵三千,用客家话大喊:“庐陵赵将军(费如鹤),已在赣州大败官兵,如今正是我们起事的好时机。随我去打下县城!” …… 会昌县。 逃进大山的田兵残部,数百人打着“替天行道”大旗。 从山中出来之后,一路有无数佃户加入,行至县城之时,已经发展到数千人。 …… 雩都(于都)县。 撤退到这里的福建总兵陈廷对,望着城外田兵面色惊恐,他连忙下令:“快快喊话,就说我是福建人,福建人不打福建人。他们要占县城,我可以让出来,留一条路让我离开!” 是的,在南赣造反的佃户,大部分都祖籍福建。 …… 石城县。 兴国县。 瑞金县。 纷纷爆发田兵起义。 这些消息陆续传来,费如鹤整个人都傻了,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我已闯下恁大威名,只在赣州城大胜一场,就引得七县同时造反?” 当然不可能! 真实的原因,是南赣佃户过得太惨,本来就喜欢造反。官兵大败的消息传出,他们立即就行动起来。 惨到什么程度? 南明小朝廷时期,汀州总兵周之蕃、瑞金知县刘翼利,暗中支持佃户造地主的反,这些当官的都看不下去了! 而且,这里的造反情况极为复杂,牵涉到官府、地主、佃主、佃农的四方利益。 宁都县主簿魏家驹,坐船直奔赣州城外,请求费如鹤派兵送他去吉安府。 此人见到赵瀚之后,开门见山说道:“赵先生欲得南赣,当知此处实情,莫要以为佃户都是苦命人。” 赵瀚笑问:“难道佃户之中还有富豪?” “确有豪佃,”魏家驹说道,“南赣匪患屡剿不绝,小民佃户难以为继,不只有地主之责,这些豪佃更是可恶!” 赵瀚奇怪道:“豪佃如何豪起来的?” 魏家驹说道:“便拿宁都县举例,全县百姓,十之六七为福建人。” “江西境内州县,怎有六七成为福建人?”赵瀚更加感觉奇怪。 魏家驹详细解释道:“大明开国之初,便有许多福建人在宁都做佃户。弘治、正德、嘉靖年间,宁都县一直匪寇不断,三朝剿匪之后,本地百姓或死或逃,十存一二也。福建人(多为客家人)呼朋唤友,趁机过来佃耕土地。他们极为团结,地主又赖其耕种,如此便反客为主,佃户反而能压住地主。” 洪武年间,宁都县的人口超过十五万。 万历年间,宁都县的人口不到两万。 这并非真实数据,而是许多本地人口,被地主给隐匿起来。而占六七成的福建人,他们的户籍还在福建,根本就没有在本地落籍。 前面几批福建佃户,由于抱团对付地主,迅速就靠种田致富。 当时是啥情况? 地主要给官府交重税,佃户只给地主正常交租。一亩田的产出,佃户的收入,竟然是地主的三四倍! 耕种两三代之后,一些发家致富的佃户,开始不想自己劳作耕田了。 于是,他们招来更多福建老乡,将土地给转租出去,自己变成坐收其利的豪佃、佃主。 由此形成三级关系:地主—豪佃—佃户。 甚至,许多豪佃赚钱之后,回到福建置屋买田,同时还在江西做佃主。 南赣地区的底层佃户,遭到地主和豪佃的双重压迫! 而豪佃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经常挑起佃户与地主之间的矛盾。他们让地主与佃户争斗,自己则坐收渔利,许多田兵起义也是豪佃策划的。 魏家驹说道:“赵先生,鄙人读过《大同集》。若在南赣地区分田,不但要打击地主,还要镇压那些豪佃。而且,豪佃与佃户皆为福建人,以客家人居多。当谨防豪佃煽动佃户,别说对抗官府,他们争水都动辄几千人械斗!” 这番叙述,让赵瀚大开眼界,决定把陈茂生派去亲自主持工作。 (今天没了,明天再更。) 第212章 【招抚?】(为盟主kevindu12345加更) 庐陵赵贼,分别在南昌、赣州大败官军,顺势夺取赣州府城。 这个消息传到北京,官民士绅早就麻木了。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鞑子把京畿当成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下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吗? 西北流贼把朱家祖坟都掘了,庐陵赵贼又算得了什么? 对于京城百姓而言,他们听说江西的消息,无非是这种反应:什么?庐陵赵贼占据江西数府,已经干掉好几个督抚。哦,那还挺厉害的。 只有朝中大臣,才知道赵贼属于心腹大患! 江西给大明贡献的赋税,不算多,也不算少,一直排在中等偏上水平。 但江西乃是八省通衢,一旦赵贼尾大不掉,向北可攻南直隶,向西可攻湖广,向东可攻浙江,向南可攻闽粤! 乾清宫。 这次崇祯没有在文华殿议事,而是单独召见杨嗣昌。 兵部尚书张凤翼,因鞑子肆虐京畿而畏罪自杀,杨嗣昌正是新任兵部尚书人选。 崇祯问道:“西北流寇,辽东鞑贼,江西赵贼。若卿来做兵部尚书,应当如何剿灭?” 杨嗣昌立即回答:“无非三条。” “细细讲来。”崇祯忙说。 杨嗣昌侃侃而谈道:“其一,攘外必先安内;其二,足食然后足兵;其三,保民方能荡寇。天下大势,好比人之身体。京师如头脑,宣蓟诸镇为臂膀,黄河以南、长江之北为腹心,闽粤赣浙诸省为腿足。而今,鞑贼现于臂膀之外,乘之甚急;流寇祸乱腹心之内,中之甚深;赵贼肆虐肱股之处,病之尚浅。外患固然不可图缓,内忧更不可忽视。腹心流毒,精血日枯,臂膀何用?肱股何用?” 崇祯问道:“依卿之意,先除流寇?” 杨嗣昌说道:“如今国库空虚,断不可三处同时用兵。可先与鞑贼和谈,稳住京畿局势,安定朝臣之心。再尝试招安江西赵贼,赐以高官厚禄,或可消磨其意志。” 崇祯皱眉道:“鞑贼,蛮夷也,畏威而不怀德,恐怕难以真正和谈。赵贼,枭雄也,吾观其志向颇大,非高官厚禄所能诱惑。” “皆虚与委蛇耳,为剿灭流贼拖延时日,”杨嗣昌解释道,“可封鞑酋为辽王,可封赵贼为赣王。待剿灭流寇之后,再平那江西赵贼,最后灭那辽东鞑贼!” 崇祯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实在不愿封贼寇为王。 而且,他觉得朝臣不会答应,这个法子非但办不成,还会让他颜面尽失。 不过崇祯对杨嗣昌非常青睐,觉得此人乃大才。换成其他大臣,随便问点什么事情,都跟木头一样傻站着,唯唯诺诺好似智障,也不知是如何考取进士的。 这个杨嗣昌就很聪明嘛,才思敏捷,侃侃而谈,一看就能担大任。 最重要的,杨嗣昌是不结党的孤臣! 崇祯不谈给贼寇封王之事,转开话题问:“如何足食足兵,如何保民荡寇?” 杨嗣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的三条建议环环相扣,抹去第一条就没有第二条、第三条。 认真整理措辞,杨嗣昌回答说:“陛下,若不封王议和,则三处同起战端,兵费日增无法足食,更不可能与民休息。” 崇祯仿佛没听懂,再次问道:“如何剿灭流寇?” 杨嗣昌硬着头皮说:“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流寇为祸,在一流字,当锁其匣中不令腾挪。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四省巡抚分剿。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分防而协剿。此所谓十面张网。总督、总理二臣,随贼所向,专注征讨。” “江西有赵贼,自顾不暇,哪能协剿流寇?”崇祯摇头道。 杨嗣昌说:“吾观庐陵赵贼,确为心腹大患。然而,江西、福建之兵全军皆没,两广之兵又在两广剿贼,湘南之兵更是还没练出。这赵贼,根本无兵可剿,只能暂时招抚。撤销南方五省总督之任命,以显诚意招降赵贼。赵贼自诩为江西总兵,陛下既然不愿封王,那就干脆任命他为吉安总兵。令其速速北上围剿流贼!” “他若是不听皇命呢?”崇祯问道。 杨嗣昌说:“赵贼肯定不会出兵北上,待流寇覆灭之后,正好以此为借口征讨之。赵贼此番大胜之后,并未攻城略地,只是占了赣州。可见此贼与流寇不同,他把自己当小朝廷了,数年之内当不会离开江西。趁此时机,朝廷可以抽调兵力,全力剿灭流寇!” 《大同集》虽然让崇祯感觉很不爽,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杨嗣昌这个说法是正确的。 其实别说赵瀚了,时局败坏到这种程度,历史上的明年,朝廷甚至尝试招抚李自成、张献忠。 因为打不赢! 既然打不赢,那就招抚看看,万一成功了呢。 崇祯说道:“十面合围,确为剿灭流贼之良计。可叹兵员不足。” “增练新军。”杨嗣昌说道。 崇祯叹息:“钱粮不足。” 杨嗣昌说道:“只能加派。” “加派扰民也。”崇祯表示心怀万民。 杨嗣昌帮助皇帝排除烦恼:“加派以田亩均输,而天下田亩,尽在士绅豪族手中。加派些许,并不残民。” “可也。”崇祯点头。 这是要加征剿饷了! 以田亩数量加派剿饷,确实把矛头对准地主,可地主会转嫁给佃户啊。 而那些小地主和自耕农,则会因此更加艰难,也会因此更加拥护赵瀚的统治。 满朝文武当中,杨嗣昌是仅剩的不结党且又敢担事的大臣,崇祯只能真心诚意的信任他。 其实,杨嗣昌如今还在丁忧期间,父母在两年之内相继去世。这次回京,是因为兵部尚书畏罪自杀,崇祯亲自下令把他夺情召回朝堂的。 一番畅聊,帝心甚欢。 愈发觉得杨嗣昌是个人才,其他大臣要么不敢献策,要么只知道胡说八道,哪有像杨嗣昌这样能侃侃而谈的? 其实在崇祯朝当大官很简单,只要你敢发表意见,而且还说得在理,并且又敢担责任,那么皇帝会立即提拔重用,而且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你! 至于把事情办砸之后嘛,刚畏罪自杀了一个兵部尚书。 杨嗣昌倒是一直被崇祯信任,因为后来他在任上病死了。同时,生前死后被众臣攻击,崇祯愈发认为他是孤臣。因此在杨嗣昌死后,崇祯罕见的没有推卸责任,主动把那口黑锅往自己头上扣。 此时此刻,内忧外患,崇祯握住杨嗣昌的手说:“用卿恨晚也,否则贼寇早除!” 第二天,杨嗣昌便走马上任,遭到一众大臣的攻击。 因为他真的敢冒大不韪,提出与满清议和的主张,并且建议招降庐陵赵贼并任命为总兵。 其实没啥可争的,大明遇到小冰河时期,辽东苦寒之地就更惨。 满清已经征服蒙古诸部,黄台吉想转移内部矛盾,就得不断的出兵劫掠大明。黄台吉不可能与大明议和,便是封王都不可能议和,满清就像一头饿狼,必须靠吃大明的血肉来存活。 在一顿唇枪舌剑之后,与满清议和的事情作罢。 但招抚庐陵赵贼,却获得了朝臣的认可,都认为江西的反贼可以先缓一缓。 于是,罢免朱燮元的南方五省总督职位,同时让两广总督沈犹龙安心剿匪,不必急着调两广之兵北上江西。 朝廷给出如此大的善意,纯粹是真心想招抚。 若是赵瀚不给面子,那就重新任命五省总督继续剿! 成功招降过郑芝龙的熊文灿,被调去江西担任巡抚,若是能够招降庐陵赵贼,那就募兵协助剿灭西北流寇。 这货似乎被认定了,独门特技就是“招抚”。 历史上,明年十月,熊文灿总理六省军务,招降了除李自成之外的所有流寇。只不过嘛,不到半年时间,张献忠等人纷纷反水,气得崇祯把熊文灿革职留用。 这年冬天,熊文灿匆匆来到江西,而朱燮元回京的路上就病死了。 在南昌码头,熊文灿看到赵贼招募工匠的告示,顿时又惊又怒,此刻他才知道赵贼在江西的势力有多大。 赴任之后,熊文灿没去见江西三司官员,而是拜会江西镇守太监王用忠(原为监军,决定招抚赵瀚之后,就改职为镇守太监)。 王用忠见到熊文灿,顿时松了一口气,哀叹说:“熊抚帅,你可算来了,此地刁民实在太多!” “王镇守可有计较?”熊文灿问道。 王用忠顾不得颜面,直说道:“咱家都不敢出城了!” 却是这货作威作福,出城圈地的时候,被农会成员给打回去。 熊文灿啧啧称奇,江西百姓可真厉害,吓得镇守太监不敢出府城。 王用忠又说道:“你赶快去将那赵贼招抚,让他散去南昌城外的农会,否则这江西镇守太监没法当了!” 熊文灿故意恶心道:“临近新年,不如过了元宵再去。” “别等过年,现在就招抚!”王用忠焦急道。 (感谢书友birdz的盟主打赏,感谢全体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第207章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魏氏属于宁都大族,祖籍四川,南宋迁居福建。而今则分为两支,一支居于南赣,一支居于闽西。 从祖籍来看,魏家驹可以是四川人,也可以是福建人。但魏氏迁居宁都非常早,又可以算作江西本地人。 嘉靖年间,宁都大灾,魏氏一次性捐赠粮食万石,以帮助知县赈济灾民,可见其财力之雄厚。嘉靖颁圣旨立牌坊,赐冠带,魏家趁机建圣旨门,因此又称“圣旨门魏”。 魏氏坚持诗礼传家,但非常尴尬,两百年时间,连个举人都没有…… 赵瀚把高层都叫来开会,让魏家驹诉说南赣的情况。 魏家驹朝众人拱手,把之前那番话又重新说了一遍,补充道:“诸位先生,南赣各地皆有不同,赣县其实还算比较正常,赣州府城周边的豪佃很少。越往东、越往南,自福建和广东而来的客家人就越多。” “原来如此,”陈茂生点头道,“难怪在赣州城外组建农会,并没有受到太大阻力。” 魏家驹又说道:“便是一县之内,情况也有所不同。鄙人来自宁都,对宁都县最清楚。宁都北部的上三乡,多为江西本地人;而宁都南部的下三乡,佃户全是福建人,且大都来自福建汀州。这些汀州人当中,又多数来自上杭,少数来自连城。” 赵瀚越听越头疼,抛开什么客家人的身份不说,这种呼朋唤友而来的佃户,相当于抱团到江西打工的福建农民工。 更可怕的是,这些农民工,已在江西繁衍数代人,而且还没有本地户口、没有田产! 必须给他们户口,必须给他们分田,否则就是不稳定因素。 南赣地区的情况极为复杂,王守仁在此剿匪的时候,就于正德十二年凑报朝廷,说崇义地区全是广东人。不仅有客家人,还有瑶族百姓,都是早年间巡抚安置过来的流民。这些流民砍山开荒,为南赣开发做出了贡献,同时也跟本地人产生矛盾,开垦出的荒地多为本地大族霸占。 而南赣地区,在明中期人口锐减,也不仅仅是因为战乱。 许多是不堪地主压迫,举家逃往湖广。当时湖广南部地广人稀,又有朝廷特许的流民落户政策,因此江西农民纷纷逃过去开荒,几乎是半个县半个县的往湖广迁徙。 而赵瀚的地盘特产靛蓝染料,大同军旗也是这种染料来染成蓝色。 靛蓝种植技术,就是由迁居赣南的福建人,一点点传到吉安府这边的。 庞春来突然问:“你一个宁都县主簿,怎么主动跑来吉安府献策?” 魏家驹非常直白地说:“魏氏乃宁都第一大族,鄙人的族叔,上魏下兆风,今年受到皇帝征召做官,辞而不就,人称‘征君’。知县每有政务,必与族叔商讨。赵先生所购硝石,皆为魏氏所售!” 众人面面相觑,好嘛,魏家原来是硝石供应商。 魏家驹又说道:“而今,宁都县已经乱起来,早晚必为赵先生所取。魏氏自知难保田产,恐怕也难保硝石矿山,请赵先生在占据宁都之后,特许魏家开采供应硝石。宁都还有硫矿、铁矿,亦请赵先生特许开采。” “硫矿也有?”赵瀚惊讶道。 “有,而且还不少。”魏家驹说。 这尼玛,有硫矿、有硝石,若再烧制木炭,直接就集齐了火药制作材料,可以在宁都本地搞个火药制作局。 赵瀚仔细思索之后说:“只要魏氏一心归附,我可以特许魏氏经营硝矿和硫矿。但是,魏氏不得专营,须再让两家加入进来。如此三家共同开采,魏氏的矿山可以稍微多些。至于铁矿,必须交给第四家经营。” “多谢赵先生恩典!”魏家驹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了。 赵瀚问道:“你说宁都县已经乱起来?” 魏家驹回答道:“有一豪佃,聚集数千佃户,正在围困宁都县城。” 李邦华感到非常奇怪:“豪佃上拒地主、下欺佃户,为何又要带着佃户起事?” 魏家驹回答说:“豪佃每次挑动佃户闹事,无非是想拿到更多土地的永佃权,然后再转租给普通佃户。” “这对普通佃户有什么好处?”陈茂生问道。 魏家驹有些尴尬地说:“由于豪佃欺上瞒下,地主收不到太多租子,因此想尽办法增加杂费。比如桶子、白水、行路、冬牲之类,本意是让豪佃多交租,但豪佃却把杂费转到佃户头上。佃户因此嫉恨地主,愿意跟随豪佃起事,只为废除这些杂费。” 好家伙,这些豪佃是真牛逼,占据各种利益不说,坏处全往下层佃户身上摊,风险全让上面的地主来扛。 地主盘剥佃户越狠,豪佃就能趁机煽动,挑起事端为自己争更多好处。 魏家驹又说道:“这次不一样。大明眼看不行了,赵先生又主张分田。那些豪佃打着赵先生的旗号,恐怕是想夺取地主的田产。” “他们夺再多田,最后还不是要被我分走?”赵瀚疑惑道。 魏家驹说道:“那些豪佃,眼里连大明朝廷都没有,又怎会把赵先生当回事?赵先生带兵过去分田,恐怕他们也会煽动佃户暴乱!” 赵瀚冷笑道:“据你所言,宁都县的地主,都是良善无辜之辈?真个良善,怕是早就被福建人吞了!” “不敢……不敢期满赵先生,”魏家驹连忙跪下磕头,“地主本身也养着佃奴,又有官府相助,因此平时也不惧豪佃。” 这他娘的,已经不仅是阶级矛盾,还有土客矛盾夹杂其中。 地主占据生产资料盘剥佃户,豪佃则是一群寄生虫。 一旦强行分田,很可能地主和豪佃会联合起来,因为面对外部威胁,他们的利益诉求是一致的。而豪佃和佃户,又都是外地过来的福建人,佃户非常容易被豪佃煽动! 让魏家驹暂时退下,赵瀚给陈茂生分析道:“南赣地区的主要矛盾,是地主、豪佃双重压迫底层佃户。” “对,”陈茂生点头说,“不止是南赣,今后所有府县,都必须禁止田产层层转佃。” 赵瀚说道:“地主、豪佃都靠土地牟利,若是分田,地主和豪佃多半会联手阻拦。但是,对豪佃不能直接杀了,因为他们往往是佃户头子。杀一个豪佃,可能导致无数佃户被煽动起事。” 陈茂生说:“要先给佃户说清楚分田政策,将他们与豪佃剥离开来。” “不错,”赵瀚说道,“但南赣地区,好多佃户是说客家话、福建话、广东话,你怎么跟佃户讲清楚田政?他们听不懂我们说话,自然不晓得田政。到时候,还不是豪佃说什么,底层佃户就信什么。恐怕把豪佃逼急了,他们能造谣说咱们要杀光福建人。” 陈茂生仔细思考道:“既然赣县的外省人没那么多,可以先在赣县主持分田,借机让宣教官、农会骨干,慢慢学会说客家话、福建话和广东话。” 赵瀚点头道:“必须先学会说话,底层佃户说什么,你们就要学什么。要直接扎根佃户当中!一定要告诫宣教官和农会骨干,不要分什么江西人、福建人、广东人,只有劳苦大众才是自己人!” “明白!”陈茂生拱手道。 赵瀚又吩咐说:“南赣各县,可以先占下来,但除了赣县之外,其他诸县都不急着分田。可以先做出妥协的样子,让地主和豪佃继续斗,不能让地主和豪佃联合起来对抗咱们。记住,今后在任何地方做事,都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不能一成不变的照搬经验。” 陈茂生再次拱手受教。 李邦华问道:“赣州城里的三千福建兵,若不同意他们回乡的请求,恐怕城里的百姓要遭殃。” 赵瀚冷笑道:“答应便是,不但放他们走,可以给他们发路费。南赣诸县皆乱,收缴他们的武器,看他们怎么回福建!我估计,他们走到半路,就会因为劫掠,跟本地的各种势力打起来。他们搅得越乱,我们才越好分化本地势力。” 南赣的复杂矛盾非常有意思,不但在明代,甚至贯穿了整个清朝。 根据清代的《宁都直隶州志》,顺治年间有一场田兵起义。 起因是土客矛盾,温姓江西地主与黄姓客家豪佃仇杀,打着打着就变成阶级斗争。黄姓豪佃煽动底层佃户,要求废除各种苛例、减轻田租,以此来攻击温姓地主。 口号喊出之后,一发而不可收,石城、瑞金、宁都三县全闹起来,上万客家佃户组建田兵,江西土着佃户也开始加入,甚至有蔓延到整个南赣的趋势。 发展至此,已经不分江西人、福建人,也不再是什么土客矛盾,直接引出最本质的阶级矛盾! 南赣这地方属于超级火药桶,一碰就炸,一炸就是好几个县。 陈茂生亲自坐船去赣州,并传达赵瀚的命令,撤兵数十里把三千福建兵放走。 狗改不了吃屎,这些官兵没走多远,只行至于都县就开始劫掠。 本来在互相攻打的地主和佃户,被迫开始抱团,一起把三千官兵赶跑。然后他们又接着打,在豪佃的煽动下,日复一日的上演土客仇杀。 地主不敌田兵,请求费如鹤带兵进县城,这是他们的一贯做法,利用官府来压制佃户。 第213章 【教育改革计划】 南昌。 密探头子徐颖,正在做一件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奉赵瀚之命编写《数学》、《几何》教材。 《数学》内容,是赵瀚在铅山含珠书院所授。 《几何》内容,徐颖已经拿到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本》。不过只有前六卷,之后的内容徐光启没时间翻译,但在第一卷就提出了定义、公理等概念。 “咚咚咚!” 一个官差敲开院门,说道:“可是黄仲聪家?巡抚老爷有请。” 徐颖放下即将编完的书稿,正打算出门,小寡妇刘氏追上来给他加衣服。 就在前两个月,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已然滚到一起了。 徐先生守身如玉那么久,还是没经得住诱惑啊! 总督府已经改为巡抚官邸,等徐颖奉命赶来时,王廷试、左孝成等人已经到场,刘同升、萧谱允等举人都去北京会考了。 举人们不在,徐颖的地位迅速提升。 王廷试则非常尴尬,江西三司同时举荐,崇祯还是不愿让他做官。 反而是江西左布政使丁魁楚,得偿所愿告病归乡,新任左布政使叫朱之臣,估计要过年之后才能到江西。 熊文灿对还乡会士子们说:“陛下体恤百姓,不忍江西子民再受兵祸,因此打算招降那庐陵赵贼。尔等从南边逃来,想必对赵贼颇为熟悉,谁愿前往吉安联络招安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秀才卢虞当即力争:“此必有奸臣蛊惑陛下,那赵贼倒行逆施、祸国殃民、伤风败俗,怎能予以招安?庐陵赵贼若是招安,周边府县但有居心叵测者,必然也会效仿其事,反正造反闹大了就能做官。如此,江西危矣!” “请抚帅上疏陛下,收回招降赵贼之命!”左孝成突然跪地。 “请抚帅上疏陛下,收回招降赵贼之命!” 其他士子纷纷跪地,徐颖也连忙跟着跪下。 他们之所以逃到南昌,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土地。盼着有一天,官兵能灭掉赵贼,他们可以拿回田产。 招安是什么鬼? 招安意味着他们的田产,今后都不可能再要回来了! 熊文灿安抚道:“诸生请起,招安不过一时之策,汝等不必信以为真。” 众士子面面相觑,这才不情不愿的站起。 去他娘的一时之策,北方流寇明显灭不了,那么赵贼的招安就会弄假成真。 熊文灿说:“谁愿前往吉安府?” 无人回答。 王廷试干脆点名:“仲聪跟我走一趟。” 徐颖做出为难的表情,犹豫再三,终于说道:“既是皇命,晚生自当遵从。” 这次是去跟庐陵赵贼接触,熊文灿让王廷试负责。又顾虑王廷试与赵贼不熟,于是选派一个士子做副手,选来选去竟然选到徐颖的头上。 没办法,举人们都进京考试去了,剩下的秀才还真没几个能打。 腊月十五。 徐颖踏上前往吉安的船只,他跟王廷试都是“普通百姓”。反正不代表官府,也不代表皇帝,招降失败自然与朝廷无关。 站在船头,王廷试问道:“仲聪多久没回去了?” “彷如隔世。”徐颖回答。 王廷试告诫说:“吾知仲聪与赵贼有深仇大恨,但此行奉皇命行事,仲聪切莫激怒赵贼。” “定然不会,国家大事为重。”徐颖拱手说。 徐颖知道王廷试是内应,而且是个不怎么听话的内应。 王廷试却不知徐颖的身份,还在想着到了吉安府,怎么绕开徐颖跟赵瀚单独密议。 数日之后,二人来到总兵府,受到赵瀚的热情接待。 赵瀚实在忍不住想笑,干脆哈哈大笑,拱手说:“早闻王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哪里,哪里,”王廷试说道,“赵总镇雄姿英发,乃天下之豪杰也。” 赵瀚摇头说:“我这个总镇是假的。” 王廷试说道:“可以是真的,只要赵总镇愿意招安。” 赵瀚回到自己的座位,大马金刀坐下:“说,朝廷开出什么价码?” 王廷试说:“前军都督佥事(正二品),昭勇将军(正三品),吉安总兵(无品阶)。” “代价呢?”赵瀚问道。 王廷试说:“其一,解散农会;其二,发还地主田产;其三,带兵北上协剿流寇。” 赵瀚笑道:“给个底价,莫说这些虚的。” 王廷试瞟了徐颖一眼,生怕暴露自己,正色道:“此便为底价。” 赵瀚仔细想了想:“好,我答应。” “嗯?”王廷试颇为意外。 赵瀚解释说:“农会是农民们自己建的,与我无关,我会让他们解散,但听不听要看农民自己。地主田产,我也会发还。让那些地主,尽管拿着地契来寻我便是。至于带兵北上协剿流寇,我当然愿意为国效力。无奈本人军粮不够,请先拨发三十万石粮草、十万两银子做开拔费。” “这……”王廷试瞬间无语。 赵瀚笑着说:“你写信回去,让熊文灿自己来谈。” 王廷试和徐颖被扣下,而且各自被单独叫去说话。 密室当中,王廷试自然是赌咒发誓,说愿意为赵先生效死,上次打仗没出手是因为兵权被夺了。 反正很没诚意的一个老家伙,只想着好处,不见兔子不撒鹰。 “仲聪,辛苦了!” “濯尘!” 赵瀚和徐颖再次重逢,没有任何客套,甚至不分上下级,皆以表字称呼对方。 一番叙旧,徐颖说道:“南昌的生意还算红火,希望能再拨一笔银子,我打算去淮安开分店。” “需要人手吗?”赵瀚问道。 “不用,”徐颖笑道,“我在南昌发展了一批贫寒士子,都是家境困难又有志向抱负者。” “做得很好。”赵瀚赞赏道。 徐颖又将《数学》和《几何》献上,赵瀚当即仔细阅读,觉得可以作为教材。 并且,赵瀚决定改革教育制度,设立三年义务制小学。 成绩优异的小学生,可升入中学读书,而且提供食宿费。但是,中学生人数很少,其余想读中学必须缴纳各种费用。 把各县以前的县学,全部改为中学! 如果按老百姓的理解,三年小学毕业便是童生,中学毕业就相当于秀才。 不过嘛,中学毕业生没有任何优免。毕业之后,先去各部门观政实习,表现良好者可分配职务。 赵瀚治下的第一批学生,已经快要毕业了,他们属于义务教育的半成品。老师很垃圾,课程很随意,大部分只是能识字、会算术、会写公文。 这些人做文吏很好使,但赵瀚要暂时留下来,令其留校做老师教《数学》,淘汰掉以前的垃圾数学老师。 若是谁能自学《几何》,可以调去县城做中学老师。 反正一步步来,教育体制改革,必须循序渐进,师资力量都得自己培养,原有的读书人只能教语文。 赵瀚很快编好了课目内容—— 小学一年级:《三字经》、《千字文》、《小四书》、《数学》 小学二年级:《小四书》、《数学》 小学三年级:《小四书》、《大同集选编》、《数学》 中学(共三年):《四书》、《诗词散文》、《公文写作》、《数学》、《几何》、《大同集》 白鹭洲书院,更类似大学,中学毕业生可以选择深造,内容为:《五经》、《史学》、《数学》、《几何》等等。 以前的功名学历,赵瀚一概不认,士子们可以重新去读小学。 只要考试合格,半年小学毕业、一年中学毕业都可以,全部一视同仁,不会有任何歧视。 《四书》内容会加以修改,比如被朱元璋删除的《孟子》章节,必须予以恢复。朱熹的注解,可以不必严格遵守,只要说得有道理,准许有其他解读方式。 至于《物理》、《化学》什么的,等培养出更多懂得《数学》、《几何》之人再说。 教育改革的第一阶段,赵瀚定下的期限为十年!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十年已经很短了。 腊月二十八,熊文灿果真亲自前来吉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急切心情。 这位老兄得到赵瀚的回复,立即知晓赵瀚是聪明人,而且有愿意接受招安的意向。 当船只驶入丰城县地界,熊文灿明显感觉不一样。 南昌周边乡村,虽然农会运动搞得如火如荼,但毕竟没有真正分田,底层百姓也没有真正翻身做主。 而丰城县的百姓,眼看都要过年了,竟然还在冒雪开挖水渠。 不要工钱,自带干粮,搞得热火朝天,甚至休息时还欢声笑语。 看到那一幅幅劳动场景,熊文灿在恐惧的同时,又对招安赵贼更有信心。 因为庐陵赵贼的发展模式,完全不需要攻城略地。就在乡村发展农会便是,发展到一定程度,直接分田到户,即便不占有城市,也能实际的扩张地盘。 赵贼肯定愿意招安,然后全力在农村扩张! 等哪天朝廷反应过来,整个江西都已是赵贼的,夺取城池更似瓜熟蒂落。 可那关熊文灿屁事,他招降赵贼有功,只要不继续丢城,便肯定能立功高升。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自己调离江西之前,赵贼千万不要再攻城! 至于熊文灿离开之后,赵贼随便怎么反水都行,可以推说是新任巡抚逼反的。 想通此理,熊文灿居然心情愉快起来。打仗他不行,治政他不行,糊弄鬼他却非常在行。 (求一下保底月票。) 第208章 【山中之民】 赣州。 陈茂生先去见费如鹤,又去见知府刘安丰,最后召见宣教官和农会骨干。 得到的消息很让人头疼,客家话不是那么好学的! 仅南赣地区的客家话,就可大致分为三种,虽然彼此之间可以沟通,但对刚开始学的外地人来说很不友好。 “掌宣容禀,”负责赣州宣教工作的李孝义说,“咱们自是该学客家话,但也要招纳本地的客家人。一两年之内,南赣的宣教、分田,还得多多依靠客家人方可推进。其中一些客家人,早已会说江西话,而且他们还能识文断字。” 陈茂生问道:“除了豪佃和底层佃户,南赣是否还有客家小地主、自耕农?” “有,而且为数不少,”李孝义说道,“在下建议,一些客家小地主,暂时不要分他们的田地,便是超过了一百亩也别分。” “为何如此?”陈茂生皱眉道。 李孝义说道:“在下通过走访乡村,发现了很意外的现象。许多村落,整村整村全是客家人。特别是那些偏僻村落,他们从闽粤迁来数十年,完全靠开荒挣得家产。这些土地比较贫瘠,以前皆为荒山野岭,是他们一镰一锄开出来的,并未有盘剥佃户之举。” 好嘛,这跟魏家驹说的又不一样,看来南赣的情况比想象中复杂。 “这些偏僻村落,可有大地主?”陈茂生问道。 李孝义摇头说:“并无大地主,他们从闽粤迁来,筚路蓝缕,穷山恶水,开荒不过一百年。哪里能出什么大地主?大山里的偏僻村落,多为自耕农和小地主,根本就不需要分田。而且,占地一百亩以上的地主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陈茂生说道:“我得派人请示总镇。” 跟宣教官聊了一番,陈茂生又去见邹维琏和刘寰。 在原有的时空,邹维琏去年就该病逝了。他在福建立下大功,却被温体仁诬陷到罢官,等温体仁倒台之后,崇祯皇帝才把他想起来,一打听发现邹维琏已经去世。 许多大臣都是这样,不罢官活得好好的,罢官回乡一两年即病逝。 包括温体仁同样如此,在朝时活蹦乱跳,丢官第二年就病死了。 至少现在看来,邹维琏无病无痛,至少还能活十年八年。 邹良益介绍说:“父亲,这位便是宣教司陈讳茂生先生。” “邹先生,幸会!”陈茂生拱手道。 邹维琏抬手还礼,动作有些勉强,笑得也有些勉强。 陈茂生又拱手道:“见过刘先生。” “幸会。”刘寰倒是很自然,而且态度模棱两可,一直不说是否愿意投靠。 大明赣州知府刘寰,唯一在史料留下的痕迹,就是给赣州崆峒寺的匾额题词。 一边喝茶,一边闲聊,邹维琏总是兴致不高。 终于,陈茂生问道:“请教两位先生,这南赣的客家人,到底是怎样的情况?” 邹维琏指着刘寰:“此事当问他。” 刘寰笑着说:“在下不才,原籍广东,正是客家人。” 陈茂生连忙说:“请刘先生不吝赐教。” 刘寰讲述道:“客家人南迁,始自晋代。而这南赣的客家人,许多是宋末由闽粤迁来。大明立国之后,南赣客家人,又大量回迁至闽粤。” “为何他们近百年又迁回来了?”陈茂生问道。 刘寰解释说:“嘉靖年间,倭寇袭扰,大量沿海百姓迁至内陆,导致粤东、闽西人多地少。恰好,南赣由于战乱,人口大量离散。粤东、闽西之客家人,便成群结队迁居至南赣。” 那个魏家驹,还有一个情况没说明白。 王阳明等大臣剿匪之后,特别是外省客兵肆虐,南赣许多乡村都空了,地主纷纷逃去县城定居。 客家人整村整村搬来,一部分做佃户致富,并且反客为主,形成如今的豪佃。经过上百年的发展,许多豪佃已经转变为大地主,因此客家人之间也有地主、佃户矛盾。 嘉靖中后期迁来的客家人,一部分做了佃户,更多则是去开荒垦殖,成为小地主和自耕农。 这个时候的土客矛盾,其实还不算特别激烈,因为直到乾隆年间,闽粤客家人一直在回迁南赣。 至于清朝早期,为啥大量客家人迁赣,当然是打仗造成的。 南赣土着和客家人,地主和佃户,抛下矛盾一致抗清。就拿上犹县来说,抗清运动持续到康熙年间,此地百姓几乎被杀绝了! 根据《上犹县志》记载:“自康熙十三年至今(乾隆),人绝烟断,空余四壁,孤城一片荒山。” 因此,在清朝中晚期之后,越来越多客家人迁入,那时才达到土客矛盾的巅峰。 而明末的南赣客家人,很多都还在勤劳致富,向着大山更深处开垦荒地。 并且造成一系列环境问题,他们砍伐山林、凿石挖矿,带来严重的水土流失。 刘寰提醒道:“赣南山多地少,一味开垦山地,粮食种不出来多少,反而下雨之后动辄山崩。尔等治理南赣,当令山民多多种植烟草、油茶、油桐、漆树等作物。” “受教了。”陈茂生拱手说。 明末江西,客家人野蛮发展,到处开荒种粮食,让官府一直非常头疼。 但官府的禁令,客家人根本不遵守。直到后来灾害频发,他们才自己重视起来,从而在南赣形成油茶、油桐、烟草经济区,用人工林代理了自然山林。 邹维琏不愿为赵瀚效力,但也无法在大明做官,干脆跑到吉安府教书去了。 而大明赣州知府刘寰,却改名为刘宇留下,被陈茂生特聘为幕僚。 刘寰作为大明官员,啥都干不了,政策也无法推行,只能整天念经研究佛学。 被陈茂生礼聘之后,简直焕发第二春,当月就献策十多条。 此君还会说客家话,成了陈茂生的随身翻译。 赵瀚那边也给出回复,若偏僻村落的客家人,真的全靠勤劳垦荒致富,每人可保留一百亩地。但是,绝对不能超出一百亩上限,而且十人以上的家庭必须分家分产! 因为有刘寰的帮忙,陈茂生吸纳了许多本地贫民进宣教团,在赣州城周边的分田工作非常顺利。 可进入山区之后,瞬间遇到重重困难。 那些客家人根本不愿落户,他们一直属于流民状态,抱团抵抗朝廷的赋税征收。 对他们而言,大明是朝廷,赵瀚也是朝廷。 农会工作都无法开展,因为他们自己有土地,而且是自己开荒所得,根本就不需要赵瀚的恩惠。 怎么办? 粗暴一点,就是直接杀人立威,以武力手段强行订立户册,但这似乎跟大同理论有冲突。 陈茂生只能继续请示赵瀚,政策调整必须获得批准。 赵瀚的回复非常直接,既然山中的客家人,拒绝到官府落户,拒绝给官府纳税,那他们就不属于治下百姓。 可以断绝一切贸易,任何人购买食盐,都必须出示户册。抓到私盐贩子,立即砍头,全家连坐!若发现有盐店,卖盐给无籍者,处以重罚,并永久取消食盐销售资格。 禁止商贾到山里采购任何货物,一旦发现,处以重罚! 山下集市,定期派人巡逻,随机抽查户籍。一旦发现没有户籍者,立即抓起来做役工,让家人自己花钱来赎走。 看似暴政,但跟直接出兵比起来,已经显得非常仁慈了。 谁让那些山民,连户口都不肯立? 南赣地区的民政工作,恐怕要持续两三年,而且多半会酿成暴动,必须长期驻兵才可以。 “唉!” 赵瀚放下陈茂生发回的信件,感觉一阵脑壳疼。 自起事到现在,农村工作还是第一次遇挫。赵瀚甚至同意不分那些山民的田,让他们可保留一百亩地,但人家还是不愿归附,只想世世代代在山里做“野民”。 赵瀚试图分析主要矛盾,然后发现很可笑。 主要矛盾就是,那些进山垦荒的客家人,由于迁来江西只有几十年,他们虽然生活非常艰苦,但相对来说比较安定。而且还可以继续垦荒,暂时没有人地矛盾,也没有阶级压迫。赵瀚对他们的统治,才是最大的压迫,才是最大的矛盾,他们不愿给赵瀚交税! 偏偏南赣到处是山,到处都有山民。 即便宣教官学会了客家话,即便有客家人加入宣教团,暂时也只能在城池附近山区,以及沿河平坦地带进行有效统治。 大山之中,暂时无法去管。 难怪南赣让大明头疼,难怪南赣让清朝无奈,这地方的情况实在太复杂了。 不能只靠经济制裁,还得诱之以利、示之以恩,如此才能恩威并施取得效果。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再次给陈茂生写信,内容为:挑选愿意落户的山民,给他们颁发特许执照,允许他们每月购买五十斤食盐,每月卖出两百斤的山中货物。 这些人如果发财了,就看其他山民还能不能坐得住! 一味制裁只能让山民同仇敌忾,必须对他们进行内部分化。 南赣是肯定得好生治理的,因为赵瀚的发展路线,是占据江西全境之后,再去攻占福建和广东,而南赣又属于连接福建、广东的必经之地。 第214章 【官匪密约】 熊文灿的排场很大,毕竟是巡抚嘛。 江西总兵朱国勋,甚至亲自驾驶军舰,把熊文灿送到吉安府。 当年朱国勋因功升为把总,还是熊文灿帮忙报的功,可以想象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差役在前方敲锣打鼓,还举着“回避”之类的牌子。总兵朱国勋护着熊文灿下船,前方后方都是一大串,加起来足有两三百人之多。 见朱国勋颇为紧张,一直按着刀柄,熊文灿笑道:“不必如此,赵贼非寻常匪寇。此人行事颇有章法,断不会将你我诱而杀之。” “还是小心为妙,天下贼寇皆不可信。”朱国勋提醒说。 踩着木板来到岸边,立即有枣红色大轿停稳,熊文灿优哉游哉跨入轿中坐好。 朱国勋表现得无比忠诚,始终跟在轿子旁边。也不知反贼真的动手,他会选择转身就逃,还是拼死保护自己的老上司。 “咚!” “当!” 官差手持铜锣开道,沿途百姓都非常不爽,避让的时候也故意放慢速度。 赵先生都不坐这种大官轿,你个狗官来吉安显摆什么? “让让,麻烦老表让让……”负责开道的官差,只得不断出声哀求,他们真不敢在反贼的地盘耀武扬威。 熊文灿掀开轿帘,看到外面的情况,心里也是颇为无语。 朱国勋凑过去说:“果为反贼巢穴,遍地皆是刁民也,当谨防这些刁民行刺。” “无碍。” 熊文灿倒是内心平静,这点场面着实不算什么。 懂得收买民心的贼寇,熊文灿又不是没见过,他招降的郑芝龙就惯会这般做法。 郑芝龙在接受招安之前,劫掠福建与广东沿海,常令官兵疲于奔命。但郑芝龙只对大户下手,甚至还赈济小民。特别是泉州百姓,穷困者多受郑芝龙恩惠,以至于每次官兵有什么行动,当地百姓都主动为其通风报信。 同时,大量沿海渔民,投靠郑芝龙当海盗。没当海盗的,也在岸上帮郑芝龙运货,几乎遍地都是郑芝龙的党羽。 在熊文灿看来,庐陵赵贼,不过是陆地上的郑芝龙,顶多也就多读几年书而已,给小民施恩施得更彻底而已。 “止步!” 来到总兵府门口,侍卫立即将这一群人喝止。 庞春来、李邦华、萧焕等官员,站在门口迎接巡抚到来,王廷试和徐颖也站在那里。 熊文灿从官轿中走出,一眼就认出李邦华,拱手笑道:“孟暗先生,一别经年,想不到在此地重逢。” “实属有缘。”李邦华也不多说废话,更不愿跟熊文灿扯什么交情。 陈茂生还在南赣未归,宣教司副掌司李珂上前,对熊文灿说道:“赵总镇有令,谈判之人,只准进去五位。其余人等,自寻客栈住下,食宿费用皆自理。若有骚扰商家、百姓之举,一律法办之!” 朱国勋冷笑:“这便是赵……贵主的待客之道?” 李珂回答说:“百姓生活艰辛,我主不忍苛待,力行节俭之道。更何况,诸位是客是敌,此时尚未可知!” “客随主便,哈哈,客随主便。”熊文灿如同笑面佛,留下五人随行,其余全部扔回船上。 李邦华又为熊文灿介绍官员,熊文灿其实早就得到情报,此刻不过是把名字跟真人对号入座。 进了总兵府,熊文灿一路观察,发现官吏皆在办公,并没有出来好奇打望。 有文吏抱着公文路过,见到庞春来、李邦华等人,也只是抱拳问候一声而已。手里没空的,甚至用点头示意来代替,而庞、李等大官则会点头回礼。 熊文灿心中感慨,这赵贼治下,非但民间更有活力,就连吏治风气都强于朝廷。 此贼只能招抚,断然不可力剿! 赵瀚内宅的空房子很多,这次直接给熊文灿腾出一进院落。 行礼全都搬进屋中,众人在院子里坐下,一边瞎扯一边等着中午开饭。 熊文灿坐下喝了两口茶,问道:“贵主什么时候见我?” “明日,”李珂解释说,“总镇下乡视察水转磨坊去了,须得明日才能回府城。” “原来如此。”熊文灿不再多问,认为赵瀚故意把自己晾起来。 庞春来品着茶茗说:“总镇之意,让我们别绕弯子。就一句话,招安可以,二十万两士兵遣散费。如今我军拥众八万,既然招安投靠朝廷,那今后肯定不打仗了。遣散士卒回家,至少二十万两银子方可。” “你们哪来的八万军队?简直胡说八道!”朱国勋顿时吵嚷起来,他扮演的便是如此角色。 庞春来微笑道:“尔等不信?那就等开春之后,八万大军齐聚南昌城,到时候熊巡抚可以慢慢细数。” 朱国勋拍桌子说:“莫要威胁我等,打过一场再说!” “好,打过一场再说,”庞春来脸上笑容顿失,表情阴沉道,“造反便是造反,自古招安可有好下场?欺我没读过《水浒》吗!” 场面顿时僵起来,气氛有些尴尬,只能转开聊别的话题。 又过一阵,熊文灿借口更衣,王廷试随即跟上去,两人在厕所里交流信息。 王廷试说道:“这个庞春来,全家皆被官府逼死,他一心一意要颠覆大明。赵贼便是此人教出来的,名为师徒,实则父子。李邦华同意招安,庞春来坚决反对招安。” 熊文灿问道:“别的反贼大官呢?” “有些同意,有些反对,大概各占一半,”王廷试笑道,“难免有贪图高官厚禄者,既然能做朝廷命官,那还造什么反啊?” 熊文灿点头说:“这才正常。” 王廷试又说:“我观赵贼,是同意招安的,刚才演那一出,多半是漫天要价。” 两人又聊了许多细节,这才结伴回到院中。 临近中午,端来饭菜,有酒有肉。但对熊文灿而言,并不十分丰盛,甚至还显得特别寒酸。 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倒吃得高兴,他们平时的工作餐,虽然也有肉,但肯定不如这一顿。 下午随便参观,甚至可以翻阅公文。 熊文灿还真的跑去翻阅赋税册子,然后看得心惊不已。 赵瀚治下的田赋,收得居然比朝廷更高。但是不收人头税,也不收其他苛捐杂税。田亩数量出奇的多,显然隐田都被查出来了! 所谓摊丁入亩,就是把人头税,直接摊进田赋当中。 赵瀚这种政策,可以算摊丁入亩,因为赋税总额没有太大区别;但又不算摊丁入亩,因为“丁银”已经被取消。 而且由于清查隐田,取消士绅优待,即便赋税总额不变,农民需要缴纳的赋税,也远低于张居正的一条鞭税。 不仅是低于现在的一条鞭税,还远远低于张居正改革期间的一条鞭税! 继续翻阅税册,熊文灿发现山区的田赋很低,如果不额外征收杂税,山里的穷困百姓也能吃饱。 晚上回到卧室,熊文灿一直不说话。 “抚帅为何不言?”朱国勋问道。 熊文灿咽了咽口水,口干舌燥道:“大明江山,要变色了。” 朱国勋惊道:“赵贼?” 不管熊文灿的能力如何,若以公司做比喻,他都算大明这家集团公司的高管。 既然是高管,就看得懂财务报表。 大明集团已到破产边缘,而赵瀚这家小公司,财务状况却非常良好,而且好到有些可怕。不但是乡下的田赋,府城、县城的商税也可怕,因为那些大商人无法逃税了! 很神奇的是,虽然无法逃税,但大部分商贾,却极为拥护赵瀚的政策。 因为赵瀚治下的官吏,不会变着法的乱来,商贾需要缴纳的银子反而在减少。特别是那些背景不硬的中小型商贾,已然变成赵瀚的死忠支持者。 所以大明的赋税去哪儿了? 贪官污吏,士绅豪强! 当天晚上,熊文灿翻来覆去睡不着,暗自感慨:“李孟暗倒是上了一条好船,可惜我的族人却在四川。” 熊文灿虽然贪婪奢侈,但若能做从龙功臣,他也甘心把自家田产分出来。 跟登阁拜相、青史留名相比,家里那几千亩地算个屁! 思来想去,熊文灿决定结个善缘,在维持自己大明官帽的同时,私底下可以向赵瀚表达善意。万一今后用得着呢? 第二天下午,熊文灿终于见到赵瀚,这种想法变得更加强烈。 因为赵瀚太年轻了,有足够的时间争天下。即便不为自己着想,熊文灿也得给家族留退路,指不定就有哪个儿孙在新朝做官。 “赵总镇,久仰大名!”熊文灿抱拳笑道。 赵瀚笑着说:“彼此彼此!” 熊文灿问道:“能否你我单独说话?” “当然可以,熊巡抚请。”赵瀚脸上笑容灿烂。 密室当中。 熊文灿开口就说:“我若在江西,请赵先生莫要攻打城池。作为回报,许多事情我可以当没看见。” 赵瀚顿时笑得更开心,因为这位巡抚太有趣了。当即回答说:“请君放心,我非但不会攻城掠地,反而会帮着官府剿灭其他贼寇。” 熊文灿立即会意。 就是说,江西出现别的反贼,赵瀚就会顺势把该地拿下,县城自然也会收入囊中,毕竟县城里的商税很多。 但是,朝廷依旧可以派来知县,只不过这个知县肯定被架空。 城池和土地,名义上归朝廷,实质上归赵瀚。 两个混蛋,心照不宣,就此达成密约。 至于银子肯定要给,熊文灿答应给一万两,而且还得允许他分期付款。 第209章 【匡字辈】(为盟主怀南月加更) 给陈茂生写信之后,赵瀚又给所有穷县的镇长,群发信件让他们报告山民情况。 镇长们陆陆续续回信,都抱怨山民不好管理。 就拿永宁县来说,全县也只三个镇。镇长若去山民家里探访,有时候单程就得走一两天,基本全靠各村的村长进行自治(村长没有工资,全靠用爱发电,否则会把财政拖到崩溃)。 而且拿下永宁县已经三个月,山中的分田工作都还没搞完。 再看龙泉县的报告,分田工作同样没做完,原因也是山路太过难走。 好在这些地方的山民,不像客家人那样抱团,而且人地矛盾也比较突出。只要把官吏派去,给他们分发田地,山民都很拥护赵瀚,宣教团和农会也能顺利发展。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写下一篇文章:《山中之政,铺路为要》。 这篇文章,经秘书们誊抄之后,立即发给各县镇官员。 那些山区官吏,今后的主要工作,就是组织村民修路。将路段分片区划给村镇,各村负责自己那一段,忙时耕种,闲时修路。 当然,红薯和玉米的推广,也同样不能放松。 特别是红薯,山地贫瘠,那玩意儿能让农民吃饱。 至于赋税什么的,其实赵瀚并不指望,山民能养活本地官吏即可,别让总兵府拨款就已经很不错了。 赵瀚慢悠悠走回内宅,把庞春来、李邦华请到家里吃饭。 还没到傍晚,三人坐在院子里喝茶。 赵瀚拿出一张纸,递出去说:“字辈编好了,两位先生且看。” 庞春来扫了一眼,又递给李邦华。李邦华扫了一眼,又递还给赵瀚。 儿子都生下来大半年了,一直没有起名字。 本来赵瀚给取了一个,但庞春来和李邦华都反对。这是未来的太子,起名必须谨慎,因为会给之后的子孙定下相应规则。 比如朱元璋的长子叫朱标,于是儿子全都“木”字旁。 他们让赵瀚准备谱系字辈,甚至参与进来帮忙制定,但整出的东西都让赵瀚给否决了。 现在,赵瀚自己弄了个字辈,历代子孙排序为:匡世济民,治国定邦。安富恤穷,始志莫忘。文昌武胜,内修外攘。选贤举能,其道大光。 李邦华提醒道:“只三十二字,是否太少了?” 赵瀚笑着说:“我还嫌太多了,能传二十个皇帝,便是死了我都能笑醒。明太祖定的字辈倒是多,大明皇帝能用到第几个?” 李邦华瞬间无语,就没见过这样的。 别说开国君主定字辈,便是普通大族,也会整出一长串来。赵瀚倒好,短短三十二字,似乎是嫌子孙传国太久。 “不如再加三十二字。”庞春来建议道。 赵瀚摇头说:“能传三十二代,既可笑傲历代皇朝。三十二代而不息,那算子孙的本事,到时候他们再续定也不迟。” 赵瀚用手指蘸茶水,在石桌上写下长子的名字——赵匡桓。 这名字也是有讲究的,赵瀚不想讲究,大臣们却硬要讲究一番。 明为火德,水能克火,因此赵瀚取代明朝是天命使然。否则为何名字里正好带水旁? 水生木,因此儿子们当带木字。 桓,大,威武。 赵匡桓,赵匡桓……李邦华念叨两遍,总感觉有些别扭,幸好赵瀚没给儿子取名赵匡胤。 赵瀚也很别扭,难道自己的子孙,也要来个元素周期表? “二哥,我回来啦!” 赵贞芳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进来。 见了庞春来、李邦华,立即鞠身行礼:“庞先生,李先生。” “好!”庞春来高兴道。 李邦华坐着拱手,并未站起,他以前想站起来,被赵瀚给制止了好几次。 赵瀚问道:“今天学了什么?” 赵贞芳站在哥哥身后,趴在椅背上说:“上午学算术,我早就会了。下午练字,背诵唐诗,又教了女红。” “不错,努力学习。”赵瀚鼓励道。 士绅们开办的女校,不教四书五经,赵瀚也没有强求,实在是会那玩意儿的女老师没几个。 说实话,赵瀚越是研究理学,越觉得理学博大精深,其哲学思想影响了中国今后几百年。即便是21世纪,中国人的许多言行,都被理学潜移默化而不自知。 赵瀚没打算废除理学,但必须删除许多内容。 同时,科学思想也该引入,今后不能纯以八股文取士。 准确的说,不是引入,而是启发与创造。因为西方现在也一塌糊涂,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瞎搞,牛顿要等到崇祯上吊的前一年才能诞生。 赵瀚很想重新编订蒙学教材,但他整天忙于军政事务,根本没时间亲力亲为,那些士子编订的玩意儿他又不满意。 不多时,惜月来唤众人吃饭,费如兰已经摆好了碗筷。 李邦华见一次唏嘘一次,便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也没几个女主人亲自摆碗筷的。 “咚咚咚!” “进来!” 秘书院的一个军务秘书,不顾赵瀚正在吃饭,送来一封翻译好的密信。 赵瀚看完顿时笑道:“崇祯正式恢复监军了,高起潜还得个‘总监’的头衔。” 庞春来、李邦华对视一眼,同时说道:“贺喜总镇!” 崇祯之前全面召回太监,后来只是小范围重新派出,而且权力并不是特别大。 今年鞑子破关,带着掠来的十八万头牲畜,还有许多人口和财货,大摇大摆的离开京畿,还在长城边上立木牌“各官免送”。 文臣武将,果然不敢送,坐视清军从容撤退。 崇祯被刺激到了,彻底丧失对文武的信任。他不但重新派出太监,而且监力变得更大,达到了整个明朝的巅峰! 唉,可怜的大明督师们,本来就做事艰难,今后还要被太监指手画脚。 李邦华问道:“太监监军已至江西了?” “没有,”赵瀚笑着说,“估计刚刚出京,还得一两个月才能到。” 李邦华顿时更为惊讶,赵瀚的密探真厉害,太监还没出京,消息居然就传到了吉安府。 其实也没那么玄乎,任命各地监军太监之前,相关消息就会迅速传播,复社那群读书人都吵翻了,一个个闹着要上疏阻拦。扬州密探得到消息之后,立即送至九江,九江再送到南昌,由徐颖转发到赵瀚手里。 …… “咳咳咳咳……” 朱燮元比赵瀚晚一天得到消息,他傻傻躺在床上良久,突然就是止不住的咳嗽。 皇上,糊涂啊! 其实派不派太监,都跟朱燮元无关,因为他已经病入膏肓,现在连下床吃饭都困难。 “督师,王先生求见。” “让他进来。” 王廷试来到病床前,拱手说道:“拜见督师。” “坐。”朱燮元有气无力。 王廷试被俘虏之后,只关了半个月就放走。他对外宣称,自己躲到旧友家中,生病休养一场,才悄悄逃回南昌府。 王廷试唉声叹气道:“督师,上次败北,良家子皆不愿从军,晚生在乡下根本无法募兵。” 朱燮元宽慰道:“非你之过,是我指挥失当。我已上疏请罪,也让江西三司举荐你复起,究竟如何只能慢慢等待皇命。” 王廷试朝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道:“督师,从南昌到九江,如今人人皆畏赵贼。便是能招募到士卒,今后打仗恐也难为,官兵将士必然望风而逃。” “扶我坐起。”朱燮元说。 王廷试连忙搀扶,朱燮元撑着床沿,艰难无比的坐起来。 这位督师说道:“丰城一战,官军尽丧,赣北已无可用之兵。换成别的贼寇,恐怕要大举扩张,攻略数府都不在话下。可那赵贼却沉得住气,只是派人组建农会,等瓜熟蒂落再下手。翻遍史书,也找不到这样的反贼,其志甚大也。我已时日无多,不怕因言获罪,若大明江山倾覆,得天下者必为此贼!” 王廷试顺着朱燮元的意思说:“督师高见,南昌府城、南昌县城之外,如今尽握于农会手中。农民与佃户,纷纷加入农会,便是一些贫寒士子,也被那赵贼所蛊惑。今年的秋粮,是肯定收不起来的。” 秋粮赋税的征收日期,是从秋粮收割到次年二月之前。 当农会发展起来,城中官吏都不敢出去,一个个躲在府城、县城。 大地主也不敢阻拦农会,实在是丰城一战,官兵败得太惨了。他们害怕对农会下手,今后遭到赵瀚的清算,那时候就是举族覆灭的下场。 如今谣言满天飞,有说赵瀚会妖法的,有说赵瀚星宿下凡的,也有说赵瀚是铅山费氏家奴的。 为了尽量隐藏身份,赵瀚也派人散布谣言,一会儿说自己是吉水某族家奴,一会儿说自己乐安某族庶出子,一会儿说自己是抚州某族商贾子弟,一会儿还说自己其实是私盐贩子。 谣言太多,官府无法确定实情,也就懒得去追查铅山费氏。 此时此刻,费映环依旧在福建做知州。 王廷试低声说:“左布政使丁魁楚,已经称病数日,我怕此人会挂印而走。” 朱燮元沉默不语,连布政使都吓坏了,这江西还有救吗? 王廷试又掏出一本册子,递上去说:“督师,这是最近流传的反贼之书。” 朱燮元翻开一看,顿时彻底无语。 《大同女将录》。 收录了一百零八位女宣教官,从姓名到履历,写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大同集》是给读书人看的,那这玩意儿就是专给女人看的。 第215章 【科举改革设想】(为盟主birdz加更) 熊文灿笃定此行能招安成功,因此把官服和官印都带来了。 自然一切从简,否则还得派太监、行人或锦衣卫宣旨。 可惜官服也有些从简,赵瀚忍不住吐槽道:“这是肯定我不去上朝吗?竟只有一套公服。” 公服就是官员的工作服,一般只在坐班时穿。其整体形制,可参考影视剧里宋代官员服饰,帽子有又长又细的翅膀那种。 祭祀、朝会、经筵等正式场合,则有专门的朝服。 至于“满朝禽兽”和短翅乌纱帽,那属于官员常服,可以自己找人缝制。到了明末,常服穿戴乱得一逼,六品武将就敢穿一品常服,五品以下武官常服根本没人穿。 熊文灿笑着说:“若是赵总镇入京觐见,到时自会发一套朝服。” “怕是皇帝不敢让我去。”赵瀚顺手把官印扔给秘书,这玩意儿在关键时候有用处。 这话熊文灿不敢接,连忙转开话题说:“而今流贼遍地,若是哪天打进江西,还望赵总镇以国事为重。” 赵瀚义不容辞道:“这是自然,只要流贼敢来江西,来多少我杀多少!” “如此就仰仗赵总镇了。”熊文灿抱拳致谢。 杨嗣昌定下“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江西也属于其中一面。协助剿贼都是扯淡,只要别让流寇蹿入江西,熊文灿这个江西巡抚就算合格。 搞定大事,熊文灿心情舒畅,感觉自己来对了地方。 以赵瀚的沉稳隐忍,定然能够信守承诺,不会胡乱攻城引起朝堂注意。而有赵瀚坐镇江西,还能防备流寇入侵,熊文灿什么都不用怕。 唯一可怕的,是崇祯觉得熊文灿特别有能力,将他调去北边当总督剿灭流贼…… 赵瀚与熊文灿,颇有相见恨晚之意,甚至亲自将其送至码头。 兵船驶过吉水县之后,朱国勋才终于放松,问道:“抚帅,这赵贼真不会复叛?” “莫要再喊赵贼,”熊文灿提醒说,“既然已经招安,便是同朝为臣。换成别的反贼,肯定不可相信,但赵言是不会复叛的。” 朱国勋疑惑道:“为何如此?” 熊文灿反问:“郑芝龙复叛了吗?” 朱国勋跟郑芝龙一起打海盗好几年,自然清楚得很:“郑芝龙又不是傻子,他招安之后,既有官身,不再被朝廷征讨。还能与官兵一起,征讨其他海盗,打下地盘都是他的。郑芝本没理由复叛。” “赵言也一样。”熊文灿笑道。 朱国勋仔细思索,随即恍然大悟,果然一模一样! 赵瀚跟郑芝龙的区别,只是一个在海上,另一个在陆地。只要把大海也算作疆域,郑芝龙不就是赵瀚吗? 朱国勋感觉自己又学到了,连忙作揖:“先生教诲,令卑职茅塞顿开,今生受用无穷矣。” 却说赵瀚回到总兵府,立即召集几位核心官员议事。 “明年的发展计划,”赵瀚直奔主题道,“其一,把被田兵占领的南赣诸多县城打回来,控厄南方水陆要道;其二,南赣诸县的农会工作,不能急躁,须慢慢推进;其三,把北边的农会,扩大到整个南昌府;其四,新的农会组织,当往抚州府发展;其五,山中道路继续开凿;其六,鼓励工商发展,不能只靠田赋撑着;其七,这份文教发展纲要,你们拿去看看。” 教育改革大纲,在会议室里传了一圈,包括庞春来在内,全体官员都被整迷糊了。 左孝良问道:“让秀才、举人,重新去读小学,这恐怕会引起士人反感。” 赵瀚笑着说:“并非真让他们去读小学,他们可以在家中自学,考试过关便算小学毕业。而且,我虽然不承认他们的功名,但又不是不让他们做官。在座的诸位,也不可能重新去读小学。但是必须说明,正经读完小学、中学的读书人,今后做官的提拔速度更快!” “总镇是要废除科举?”李邦华问道。 “怎么可能废除?”赵瀚解释说,“现阶段的法子,只适合小范围。今后地盘大了,肯定要恢复科举。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一个读书人,先小学毕业,再中学毕业,就可参加一府之科举,相当于如今的道试。道试录取,便为秀才。若是学校,或者县镇级衙门,职务出现空缺时,可由知县组织公考,有秀才功名便可参加。缺多少官吏、老师,便录取多少秀才,而非录取一堆秀才等着做官。” 其实就是县级公务员考试,以及学校招考老师。 庞春来、李邦华对视一眼,都在思考其中的利弊得失。 秀才功名就能参加公考,恐怕并不一定受欢迎。因为所谓公务员,其实就是古代的吏员,大部分士子是看不起吏员的! 庞春来说出这个顾虑。 赵瀚笑道:“无论文吏、皂吏,只要政绩卓着,便能一直升迁。士子看不起吏员,一来文吏无法晋升,二来皂吏实属贱役。只要可以继续升迁,怕有无数秀才争当吏员。如今不正是如此吗?便是大明举人,在我治下,都愿从吏员做起。” 萧焕问道:“举人、进士也这样?” “是的,”赵瀚点头说,“无论秀才、举人,还是进士,我都不会给予任何优免,考上进士我也不会直接放官。举人有资格参加省级公考,按照公考名次和实际官缺,可以直接做府衙小官,最高可担任县级佐二官。” “不异地为官吗?”李邦华突然插话。 赵瀚说道:“必须异地为官,但是省内异地,只要跨府就可以,跨省做小官太不近人情。当然,升至主官之后,必须跨省调职。” “进士呢?”李珂问道。 赵瀚说道:“进士有资格在全国范围内,参加任何一个级别的公考。但是,依旧不能直接做七品及以上官员,必须先做佐官以锻炼能力。若在中枢升迁至七品,须外放为知县进行历练,别想着考上进士就能一直做京官。” 众人面面相觑,都为今后的士子感到忧伤,那得卷到什么程度啊? 可大明取士就不卷吗? 特别是到了明朝中后期,虽然进士都能做官,但好多只是无权无势的闲职。 其中当属京官混得特别惨,京城物价本来就贵,还得自己租房子住,又没能力吃拿卡要。全靠那点死工资过日子,养活自己都困难,也不知哪年能获得重用。 而赵瀚的改革就是,秀才、举人、进士,相当于一种学历,有资格参加各种等级的公考。 官府缺多少职位,公考就招几个人,没被选上的自己该干嘛干嘛。 你可以先找其他工作,等着下一次公考,不耽误朝廷,也不耽误自己。 赵瀚又说道:“统一天下之后,若是等着做官的读书人太多,还应当设置年龄限度。七品官做到六十岁必须致仕,五品官做到六十五岁必须致仕,三品官做到七十岁必须致仕。超过三十五岁,不可再考举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冗官冗员。 只要你坐上了龙椅,读书人的适应性很强,别搞得太过分就可以。 比如朱元璋,一度废除科举十年之久,天下士子除了骂几句还能干啥?后来恢复科举制,也不是士子骂来的,而是朱元璋自己纠正的。 起因是朱元璋发现科举有弊病,选拔出的官员没有经验,干啥啥不行。于是废除科举,搞举荐制,举荐出的官员一上任就能做事,等于把培养官员的责任交给社会。 谁知举荐制还不如科举,首先举荐上来的官员良莠不齐,其次掺杂了一大堆裙带关系。 朱元璋试图改革举荐制,改来改去也没用,最后还是恢复科举制了事儿。 只要不废除科举,赵瀚可以由着自己的想法来。 李邦华问道:“今后开科,考秀才、举人、进士,那些《数学》、《几何》也要加入?” 崇祯已经正式下令,在乡试、会试两级科举,加入兵法韬略等内容。 崇祯这个末代皇帝都可以,赵瀚今后做开国皇帝为何不行? 只不过,评卷制度必须更改。 此时的大明科举,纯以八股取士,考官也只看重八股文,即以四书五经为内容。其他的公文写作、断案、兵法等等,全都属于酌情加分项。虽然也要考,但考了等于没考。只要你的八股文过硬,其他几场考试交白卷都可以。 赵瀚笑着说:“我是这样设想的。第一场考八股,满分一百。第二场考公文、律法,满分一百。第三场考数学、几何,满分一百。第四场考大同理论,满分五十。一共三百五十分,以得分来排名次。” 问清楚之后,竟然无人反对。 李邦华这种进士出身的都不反对,因为历代科举内容,本来就一直在不断调整。 别把古代看得过于僵化死板,明代的国子监,甚至一直使用学分制。每月有月考,每年有年考,修满多少学分,就可以升班。全部学分修满,就可以从国子监毕业。 至于赵瀚说,不必照搬朱熹言论,那就更没有问题。 因为从阳明心学崛起之后,八股文就各种背离朱熹了。有些考生,甚至会研究主考官喜好,先调查主考官是哪一派的,再以此来选择用心学还是理学写文章。理学也非朱熹那套,而是明中期兴起的新理学。 赵瀚说这么多,只是提前讲明白,因为明年就要正式调整教育制度。 至于改革科举,等崇祯死了之后再来实行。 (感谢飘的风nj的盟主打赏,顺便求一下月票。) 第210章 【徐霞客见闻录】 崇祯九年,徐霞客第十六次出游,也是他人生最后一次出游。 本来其原定旅游路线,是从抚州直奔吉安,沿途游览龟峰、龙虎山、麻姑山、青原山等等。但庐陵赵贼闹得太大,听说青原寺住持都被虐待(谣言)而死,徐霞客只能折道去南昌打听情况。 他雇船而来,随身行李很多,自己带来的长随提一包,船上伙计帮忙提一包,还得再请码头苦力扛两包。 码头上有一露亭,其实就是广告板,贴着许多商业信息,有时也会贴皇帝圣旨和官府告示。 只见一群人围在那里,有书生大声念道:“庐陵赵先生,诚聘能造水转大磨坊、水转大纺车之人,不拘民户与工匠,皆有优待。若制成机器,赏银二十两,愿留下做官者可给官职,愿举家迁徙者全家分田!能改进织机者,另有重赏!”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一个落魄士子愤怒道:“庐陵赵贼,嚣张至斯,竟把告示贴到南昌府了!” “刘相公,你莫要只是骂,你敢把反贼的告示撕了吗?”旁边有相熟之人取笑道。 那落魄士子顿时面红耳赤:“我……我有何不敢?今日家中有急事,须得赶快回去,我改天再来撕了!” “哈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 徐霞客听得震惊莫名,反贼把告示贴到省城,竟然还无人敢撕毁。 江西三司官员都是聋子、瞎子吗? “水转磨坊我晓得,水转大纺车是什么?” “就是水转纺车呗。” “唉,可惜我不会,否则定要揭榜应聘。” “慎言,莫要被官差听到。” “怕什么?这南昌迟早被赵贼给占了。我听去过临江府的朋友说,那边的小民日子过得可好,赵贼不征苛捐杂税。” “这个老表说得对,我侄女就嫁去了丰城乡下,年初分田时赶紧嫁的。听说只要嫁得及时,她自己就能分到四亩田,嫁过去还真分到了。” “那你侄女命好,赶上好时候了。” “……” 徐霞客感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里可是江西的省城,一群百姓竟煞有介事的讨论从贼话题。 徐霞客忍不住问自己雇来的苦力:“庐陵赵贼,气焰为何如此嚣张?” 苦力笑着回答:“秋收的时候,赵先生打了场大胜仗,听说好几万官兵全没了。现在大家都盼着,赵先生早点占了南昌,今后的日子也好有个奔头。” “农民可以分田,你能分到什么?”徐霞客问。 苦力说道:“赵先生治下,游民也有户籍。” 徐霞客瞬间无语,只一个户籍,就让苦力甘心从贼。 原因很简单,朝廷不给游民发户籍,默认这类黑户的大量存在。但黑户毕竟是黑户,不但官吏可以随便压榨,就连小民都可以欺负他们。这些游民,即便被人坑骗钱财,也没法去衙门打官司。 在前往客栈的路上,徐霞客又问道:“庐陵赵贼,招聘能制水转大纺车的工匠作甚?” “不晓得。”苦力摇头说。 当然是发展纺织行业啊! 一提起明代的纺织业,便是苏松常湖等江南诸府。 但江西也有四大产棉区和纺织区,即九江、广信、袁州、吉安,其中两个都属于赵瀚的地盘。 万历朝的《吉安府志》记载:“地不蚕桑,衣木棉。” 袁州府在正统朝以前,农民将棉布、苎(麻)布运往安庆赚取粮食代秋赋,非常不方便。正统朝的分宜知县周瑛,请求朝廷以棉布、苎布直接折米充赋,并得到了朝廷的同意。 一个府的农民,用棉布、麻布代替秋粮上税,可想而知当地的纺织业是很兴盛的。 但是,没有形成江南诸府的规模,也没有出现大型纺织厂,都是织妇在家里自行纺织。 如今赵瀚已在制定经济发展计划—— 临江府,着重发展药材、冶铁、商贸。 袁州府,着重发展纺织、冶铁、陶瓷、商贸。 吉安府,着重发展纺织、布染、陶瓷、商贸。 赣州府,着重发展经济作物种植(桐油、木漆、油茶、烟草等等)和商贸。 为啥都有商贸? 因为都有水运重镇啊,商贸本来就发达! 在赵瀚取消苛捐杂税之后,辖地之内的商贸更加繁荣,许多外地客商都愿意来做生意。而商贸的发达,又能拓展各种商品的市场,客商会带着本地特产远销各省。 至于水转大纺车,是南宋时期诞生的,工作效率是人力纺车的30多倍,每天可纺麻纱一百多斤。 可惜,棉花纤维太短,不适合这种水力纺车。 因此在棉布普及之后,水力纺车也被淘汰,到明末几乎已经绝迹。 赵瀚决定三步走: 第一步,重建水转大纺车,大量纺织麻纱。再将麻纱卖给织妇,由织妇纺织成麻布,这种麻布也是有市场的。 第二步,改进水转大纺车,令其适用于纺织棉纱,慢慢催生出规模化产业。 第三步,改进织布机。当棉纱能大量快速生产之后,织布机不能适应产业发展,商家必然自己投资改进织布机,技术研发的良性循环就此形成。 江西水网密布,不利用水力机械就太可惜了! 来到客栈住下,徐霞客开始整理日记,修改他游览龙虎山、麻姑山的文章。同时,他还要记录刚刚的见闻,《徐霞客游记》也是要写事件的,而且暗戳戳使用春秋笔法,只江西游记就讽刺了好几人。 “咚咚咚!” 隔壁响起敲门声,接着又传来一阵对话。 “世载兄,你看我弄到什么好东西。” “《大同女将录》?这本书我看过,皆不守妇道之女子也。” “嘿嘿,你再翻开看看。” “咦,竟有插画,哪家书坊所印?” “吾也不知,反正有人暗中售卖,价钱还挺贵的。” “莫急,容我一观画技。” “……” 徐霞客看过《大同集》,那玩意儿已经传到抚州、饶州两府。 这什么《大同女将录》,一听便是反贼的宣传书籍。可是,不但在南昌传播无阻,而且还有书商主动印刷插图版赚钱。 只能说,江西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其实赵瀚也哭笑不得,《大同女将录》是给妇人看的。妓女啊,丫鬟啊,其中识字女子,读完之后必然心生向往。 没想到男人也喜欢看,完全出于猎奇心理,传播速度比《大同集》还快。以至于,不法书商悄悄盗印,如今甚至还搞出了插图版。 术业有专攻,不愧是书商,非常了解读者的心理。 隔壁还在聊天—— “要说这大同一百零八女将,天英星左尚云最是讨喜。其出身大族旁支,非妓女、丫鬟那等贱籍,更兼诗词绝佳。演义清江一战的《清江月》,唱词便出自此女之手笔。唉,若非从贼,亦是一才女也。” “我倒是更喜天微星潘赛赛,传闻其乃吉安府名妓出身。模样妩媚,身段曼妙,唱曲时嗓子尤其清丽。这插画也画得好,不知出自哪位画师之手。” “这天杀星刘凤英亦是不凡,兄且看书上所载,其在武功山中协助分田,忽遇数十盗贼出没。主官恐惧欲退,刘凤英临危不乱,组织宣教团、农会三十余人,于林间挥旗呐喊,又率众突然杀出,当场擒获五十余匪寇。真乃巾帼女杰,恨不得一睹芳颜!” “……” 徐霞客在房里听得发笑,同时又深感反贼之奸猾,居然对读书人施展美人计。 赵瀚只能大叫冤枉啊,他没想施展美人计。而是那些不法书商,整出见鬼的插图版,把女宣教官们全都画得很漂亮,导致看书的臭男人自己起了色心。 再这样发展下去,估计茶馆里都有人说书了,把那些女宣教官全都编成传奇故事! 美女加猎奇,真的便于传播,《大同女将录》的民间影响力,能把《大同集》给甩出一百条街。 得知赵贼并不胡乱杀人,徐霞客只在南昌逗留一日,便坐船直奔吉水县城外的青原山。明代的青原山,并不只那一座山峰,附近的群山也被统称为青原山。 此时已属深秋,徐霞客进入山中,发现到处都种植番薯。 只有少数山民在打理田地,大部分山民反而在修路,不论男女,甚至老幼也来帮忙。 四年义务教育,暂时还无法推广到山里,小孩子依旧几岁就干农活。 徐霞客忍不住走过去,抱拳问道:“这位老丈,此地徭役很重吗?” “修自家的路,算啥徭役?”老人其实也不老,五十多岁而已,但已经白发苍苍、皱纹遍布。 徐霞客只得又问:“既非徭役,官府可给工钱?” 老人笑着说:“修自家的路,要啥工钱?” 徐霞客迷惑道:“不给工钱,也不算徭役,那这修路算什么?” 老人高兴道:“赵先生让修路,咱们就出力修。这一片的山路,都归大树坳(村),等路修好了,下山也容易了。闲在家里没事做,还不如来修路,今年修不通,明年再来修,迟早是能修好的。” “官府没逼你们?”徐霞客问道。 老人还是在笑:“修自家的路,还用得着官府逼着?” 其实道理很简单,以前修路,最大获益者是山中地主。 而今修路,获益者是全体农民! 老人张口闭口“修自家的路”,这是具有了主人翁意识。他们以前不能做主,现在可以做主了,他们自己就是山路的主人。 从新中国建立,到公元2000年以前,中国农民也是这样修村道的。 不拿政府一分工钱,自带工具,自带干粮,开山劈石,修建属于自己的道路。修完之后,每年还要维护,男女老少干得热火朝天。 第216章 【年轻的数学家】 费如兰带着儿子、惜月和奶娘,到母亲娄氏那里串门去了。 礼部雕刻的官印,交给秘书好生保管。 至于那套官服,让侍卫拿回内宅。侍卫只敢进堂屋,因此用藤箱装好,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赵贞芳和费如梅结伴而归,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虽然学校那些女老师,总是教导女孩子应该娴静端庄,但在女校读书的学生们,十个有八个都越来越活泼。 “姐姐,姐姐!” 费如梅跑进院里就喊,却无人应答。 一个女佣从厨房走出来:“如梅小姐,夫人回娘家了。她说傍晚之前能回来,让我先把饭菜煮好。” “哦,你去忙,”费如梅走进堂屋,把书包一甩,嘀咕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姐姐反而去我家了。” 赵贞芳回房放好书包,倒了两杯水过来,一杯递给费如梅:“明天就放年假了,妙瞳请去她家玩耍,你去不去?” “去啊,留在家里也没事做。”费如梅笑着说。 见桌上有个藤箱,费如梅放下杯子,过去把箱子打开,顿时惊讶道:“呀,这是官帽吗?帽翅好长。” 公服只在官员坐班时穿,普通人还真没见过,费映环回家也不会拿出公服显摆。 赵贞芳劝阻说:“这是二哥的东西,你莫要乱动。” 费如梅说:“这是大明官服,姐夫可是反贼,他才不会穿这种东西呢。“ “倒也是。”赵贞芳点头道。 费如梅举起官帽,扣在自己头上说:“我像不像官老爷?” 赵贞芳忍俊不禁:“你的脑袋太小了。” 费如梅又拿出那套衣服,胡乱套在身上,举手扶住戴不稳的官帽,装作好色贪官的模样,用手指挑赵贞芳的下巴说:“这小娘子生得俊俏,今天就跟本官回去享福可好?” “哈哈哈哈!” 赵贞芳被逗得捧腹大笑,突然抢过那顶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说:“大胆刁民,快把本官的衣服脱了!” 官服穿在费如梅身上,袖子和衣摆都显得太长。正好可以当戏服,她学着戏子抖袖,然后开始秀身段,扭来扭去往前迈步。 “哎呀!” 费如梅脚尖踩中衣摆,猛地朝前摔个狗吃屎。 只觉门口光线一黑,费如梅抬头看去,连忙爬起来说:“姐夫回来啦。” 赵贞芳脱下官帽,迅速放进箱子里面,费如梅也赶紧脱官服。 赵瀚笑着说:“喜欢就穿着玩,别穿到外面去就可以。” 费如梅解释道:“我们就是觉得稀奇。” “我给二哥戴上。”赵贞芳生怕赵瀚生气,捧起官帽过来,端端正正戴在赵瀚头上。 费如梅也说:“我给姐夫穿衣。” 赵瀚也不拒绝,微笑站在原地,由着两个小姑娘折腾。 公服还没穿好,费如兰已经串门回来了,看到赵瀚的扮相,顿时眼前一亮:“夫君这身打扮可真精神。” 赵瀚把官帽放在桌子上,官服倒是没脱,说道:“你寻人缝制一套武官常服,要正二品的。” 费如兰也不问为什么,立即应道:“好,明日便去寻裁缝。” 毕竟已经接受招安,今后难免跟当官的打交道。常服属于官员的日常服饰,一般自己订做,赵瀚胸前应该绣狮子。 夫妻俩说话之间,两个小姑娘已经跑开,逗弄即将满周岁的铳儿去了。 她们把小孩放在地毯上,用竹木制成的玩具引诱。 铳儿却傻坐在那里,木愣愣看着她们,完全没有爬过去拿玩具的想法。 不是很活泼的样子,而且平时吃得多,胖得跟个肉球一样。有时候赵瀚会想,自己的这个长子,今后该不会变成死肥宅? 奶娘还在一个劲儿说:“小孩子就要多吃,胃口大才好养活。现在看着胖,一两岁时抽条长个子就瘦了。” “铳儿,铳儿,快过来!”赵贞芳摇着拨浪鼓。 铳儿被鼓声吸引,愣神一阵,朝前方爬去。可只爬了两步,就突然躺下翻滚,而且由于太胖,只滚了一圈就累得不动了。 费如梅噘嘴说:“铳儿一点都不好玩。” 话音刚落,铳儿突然爬出地毯,抱着板凳腿使劲推,竟然把一张凳子推着往前爬。 似乎拨浪鼓太小没意思,那张凳子才是他的玩具。 赵瀚和费如兰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儿子玩耍。 翌日,放假。 赵贞芳和费如梅,由两个佣人护送着,前往同学家里耍子。 这位女同学姓刘,闺名妙瞳,听说生下来就睁眼,而且眼睛很漂亮。 刘妙瞳家的宅子很大,只要愿意交出田产,赵瀚就不会没收士绅的其他产业。就是佣人变少了,不像以前那样家奴成群,没有几千上万亩土地的收入,大户人家还真不敢请太多佣人。 花园直接就是园林,还挖了一个人工湖。 “我带你们去荡秋千。”刘妙瞳笑着说。 费如梅说道:“我家以前也有秋千。” 赵贞芳跟着她们跑,不时打量园林景色,忽见一个少年在湖边写着什么。 赵贞芳问道:“那是谁?” “我表兄,书呆子一个,”刘妙瞳道,“舅舅让他去观政,今后好给赵先生做官,他非要学那些泰西数字。蚯蚓一样的数字,我看着就心烦,他倒是跟得到宝贝似的。” 三个女孩子去荡秋千,少年却完全沉浸在数学当中。 这少年名叫萧时选,泰和县凤凰岗村人。全族被反贼赛吕布杀了三分之一,他这一家子跑得快,而且还带了几百两银子出逃。 啥产业都没了,只能寄居在亲戚家中。 萧时选的父亲萧惟功,已经投靠赵瀚一年多,目前担任安福县刑房主事。 至于萧时选自己,年仅十七岁,对科举没啥兴趣。自从接触数学之后,就一直住在姑父家,将中国古代数学与泰西数学互相印证。 他嫌甲乙丙等代数符号,在做题时书写比较麻烦,于是以草书为原型,自己制作了一串符号。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用那些符号胡乱列方程式,半年时间就研究出许多东西。 这家伙发现了韦达定理,虽然比西方晚一百年,但确实是他自己归纳出来的。此后,又根据这个定理,推导出一系列的相关规律。 萧时选完全陷进去了,父亲让他去衙门观政,但他死活不肯去——赵瀚定了规矩,愿意做官的士子,可去某些部门实习。自带干粮,不拿工资,帮着做事,实习期至少半年。若是做得好,该部门的一个主官、两个佐官,就可以转为预备吏员。一旦有空缺,就从这些预备吏员中选派。 在萧时选看来,做官吏哪比得上研究数学有趣? 三个女孩子先是荡秋千,又踢了一阵毽子,慢悠悠朝湖边走来。 “表哥。”刘妙瞳喊道。 “嗯。”萧时选只应了一声,头也懒得抬起。 刘妙瞳干脆坐下,笑问:“今天又研究出什么公式了?” 萧时选觉得表妹好烦,他抬头发现两个陌生少女,虽然长得都很漂亮,但他内心毫无波动。 女人只会影响他研究数学! 他本来去年就该成亲,但未婚妻受辱自尽了,至今也没再想过结婚的事。 赵贞芳扫了一眼石桌上的稿纸,好奇问道:“这些符号是什么?” 萧时选想把这些女人赶紧打发走,随口解释说:“甲乙丙丁,代数符号。我自己胡乱定的,一笔就能写出。” “倒是方便,”赵贞芳又问,“你的方程式,怎没多少数字?谁出的数学题?” “我自己胡乱写的,”萧时选有些惊讶,“你也懂方程式?” 赵贞芳笑着说:“我哥哥教的。” 两人开始讨论数学,萧时选非常失望,因为赵贞芳的等级太低,就像王者面对青铜白银,根本就聊不到一起。 萧时选不想再聊下去了,直接问道:“令兄的数学造诣怎样?” “我哥哥数学可厉害了。”赵贞芳说。 萧时选迫切想要找到志同道合者,连忙追问:“令兄家住何处,哪天我定要去拜会一番。” 赵贞芳说:“今天就去呗,我哥哥肯定高兴。对了,把你这些稿子也带上。” “那好,现在就走,”萧时中立即起身,“我房里还有些稿子,你们等我回去拿来。” 说完,不理三个少女,一阵小跑就没影了。 费如梅指着自己的脑子,问道:“妙瞳,你表哥是不是这里……有点毛病?” 刘妙瞳笑道:“他从小就呆得很,尽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人都是努力考秀才,他考上童生之后,就一直读那些闲书。” 费如梅对赵贞芳说:“这个人不会乱说话,到时候得罪姐夫?” “不会,我哥肯定器重他。”赵贞芳笃定道。 不多时,萧时选抱着数学稿件跑来,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高兴道:“快走,令兄住得远不远?” 赵贞芳笑道:“不远。” 众人一路前往府城,来到总兵府外,萧时选才感觉有些不对劲。 “你家……没走错?”萧时选迷糊道。 “请,萧公子。”赵贞芳非常得意,认为自己给哥哥网罗了一个人才。 第211章 【农学爱好者和旅行家】 徐霞客此次来江西,还有母亲的遗命需要完成。 永乐年间,张宗琏被贬为常州同知。因其清正廉洁、救护黎民,在任上病死之时,当地数千百姓素衣送葬,还募集资金为他修筑“张侯祠”。 两百年过去,香火不断,仍记恩情。 徐霞客母亲的七十八岁寿诞,本来是要做寿的,但全部捐赠出去,用于重修坍塌的张侯祠。修缮完毕,母亲又叮嘱徐霞客,今后要去寻访张宗琏的后人,将张宗琏的遗像、遗物和墨宝供奉起来。 历史上,他直接找到自己的族亲,也就是吉安知府徐复生帮忙,很快就获知张宗琏后人的消息。 但现在嘛,徐复生早就死了,而且是赵瀚诈城时亲手捅死的! 徐霞客在青原寺转了一圈,感觉赵瀚并非什么恶贼。至于徐复生的大仇,他也懒得去追究,反正他跟徐复生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 “江阴徐弘祖,求见赵先生。”徐霞客来到总兵府,毫无心理负担的请求拜见。 突然,又来一个士子,还带着两个家仆:“德安陈希颂,特来进献《农书》,书中有载水转大纺车之谱图!” 侍卫连忙说:“陈先生请进。”又对徐霞客说,“徐先生请稍等,我须先去通报。” 赵瀚早有吩咐,献水转大纺车之人,可以直接领进总兵府。 陈希颂被带进会客厅,不多时,便见一青年走来。 或者说,更似少年。 赵瀚拱手笑道:“鄙人赵言,幸会!” “赵……赵先生?”陈希颂颇为惊讶,连忙作揖道,“拜见赵先生。” “请坐,”赵瀚笑问道,“先生从德安而来?” 陈希颂回答说:“正是,晚生出自义门陈氏,自唐代便一直定居德安。” 赵瀚真不知道什么义门陈氏,只礼节性的赞叹道:“竟是名门望族子弟,有失远迎。” 北宋之时,义门陈氏壮大到令朝廷忌惮,文彦博、包拯等人都建议强行分家。 最后咋分的? 朝廷派遣专门官员进行监督,把义门陈氏遍及数省的产业,先分为291份,把陈氏子弟也打散成291股。然后,陈氏在江西的产业,另外再分为47份。 义门陈氏分家,总计被分为338家! 可惜赵瀚闻所未闻,只一番寒暄,就直接问道:“先生会造水转大纺车?” 陈希颂让家仆打开箱子,捧出厚厚一沓古籍说:“此为《农书》,有记载水转大纺车,而且图文并茂,一看便知其理。” 《王祯农书》属于元代着作,在铅山隔壁的永丰县定稿,包含农桑通诀5集、谷谱11集、农器图谱20籍。几百年后已经寻不到原本,只在《四库全书》中找到部分内容,整理改编为22卷。 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很多内容都有参考《王祯农书》,部分内容甚至直接照搬。 此时此刻,《农政全书》只有遗稿,还没被陈子龙整理修改出来。 因此,赵瀚眼前的《王祯农书》,是现存的唯一兼顾北方旱田、江南水田的农业书籍! “赵先生且看。”陈希颂拿出其中一集。 果然图文并茂,赵瀚一看便知其原理,由转锭、加拈、水轮和传动装置四个部分组成,只不过细节还得让工匠来搞定。 水转大纺车,其实就是水力纺纱机,但只能纺苎麻、蚕丝等长纤维,想要纺短纤维的棉花必须进行改进。 赵瀚继续翻看其他内容,这本书仅农具就有20集,水利纺纱机也被归类为农具。 这些“农具”,包含杠杆、轮轴等简单机械,也有齿轮、曲柄、绳轮、连杆等传动和变速机件。 赵瀚随手翻开一篇,顿时皱眉道:“如此利器,怎不见江西农民使用?” 陈希颂探过脑袋一看,解释说:“此为秧马,虽然便利,但有可能压坏秧苗。而今江西水田,多为佃户耕种,一人也佃不了几分田,秧马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秧马类似两边翘起的小船,农民可以骑着走,插秧之时,按下前端不用弯腰。 而且,还可以把秧苗放入舟中,随时取用,又省力又省事。 赵瀚决定把自己的一百亩地,改为专门的试验田,设“劝农所”来恢复、改进、研发农具。同时研究种植技术,研究农作物的优选和改良。 比如这种秧马,就可以让官吏重新推广开来。 赵瀚把《王祯农书》放回箱子,和颜悦色道:“君亦知农事乎?” 陈希颂回答说:“略知。晚生有一庄园,喜稼穑之事,闲时亦手植禾苗,招揽工匠做些农具。前些天,看到赵先生的告示,晚生便连忙赶来献上《农书》。” 此人的老家德安县,距离南昌府城并不远,明显是来提前做投资的,千年大族非常善于观测风向。 赵瀚问道:“吾欲置劝农所,君可愿做劝农所主事?”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陈希颂高兴道。 赵瀚叮嘱一番,说出自己的要求,便派人暂时将陈希颂安置下来。 有了《王祯农书》的图样,水力纺纱机很快就能制成,因为他已找到会制作水力磨坊的工匠。 水利磨坊在明代并不罕见,但往往掌握在权贵和豪族手里。 比如历代德王,便霸占了济南城的磨坊。官府在济南护城河建起水闸,以水位落差来推动磨坊做功,德王甚至将整座水闸都霸占,还不准百姓利用水闸来灌溉农田。 赵瀚招来秘书费瑜,吩咐道:“《农书》交给书坊雕版刻印,先印三百套,分发给各级官员学习。印书完毕,雕版保留起来,今后还有用处。” 费瑜领命离去,即刻办事去了。 这种肯定要长期多次印刷的书籍,还是使用雕版更好些,更何况还有大量农具插图。 直到此时,徐霞客终于被领进来。 初见赵瀚的反应,徐霞客也差不多,没料到庐陵赵贼如此年轻。他很快就抱拳说:“在下江阴徐弘祖,遍访名山大川以记之。先母遗命,令在下寻访永乐朝清廉之臣张公宗琏的后人,寻张公遗物供奉于江阴张侯祠。” 徐霞客? 跟课本上的画像长得不一样啊。 赵瀚笑道:“徐先生是让我帮忙找人?” 徐霞客回答说:“在下只知张公籍贯吉水,还请赵先生相助。” “可以,你把此人的姓名、官职写下来,”赵瀚转开话题,颇为好奇道,“徐先生准备去何方游历?” 徐霞客回答说:“先在江西,再去湘南,再去广西、贵州。” 赵瀚只能表示佩服,这兵荒马乱的,遍地都是匪寇,没被歹人弄死算徐霞客运气好。 这位老兄,曾连续八天睡山洞,一路采集野果野菜生吃。也曾被贼寇抢劫,在异地找到旧友,抵押房产才弄来银子。 最后双腿皆废,也不知是生病,还是被蛇虫咬伤。家仆趁机卷走财货跑路,幸好获得当地土司帮助,派人护送其回家,归家不到一年就病死了。 赵瀚唤来一个侍卫,拿出绑腿说:“此物缠在腿上,登山赶路不会酸痛,还能防御蛇虫叮咬,我全军将士打仗都用这种绑腿。” “多谢好意,”徐霞客指着自己的腿说,“在下一直绑腿登山,此物确实好用。” 徐霞客游雁荡山迷路,四面皆为峭壁,他和仆人就是解下绑腿做绳子才脱险的。 赵瀚提醒道:“湘南与江西交界多匪寇,一定要小心。” “在下谨记。”徐霞客觉得这个反贼很不错,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反贼。 赵瀚突然笑着说:“徐先生游访大山名川,可多记述些当地的矿产。铜铁金银锡,还有那硝石、硫磺、石碳之类,皆可强国富民,此遗惠后人之举也。” 徐霞客仔细思考一番:“此亦可行。” 赵瀚觉得该资助资助,让人取来五两银子:“我的钱也不多,徐先生且拿去用。” 一个占据数府的反贼,居然说自己的钱不多。 徐霞客见赵瀚不似作伪,顿时肃然起敬:“多谢!” 两人又聊起各种见闻,徐霞客前后十五次远游,足迹遍及全国各地,许多风土人情对赵瀚非常有用。 聊了足足一个时辰,徐霞客离开总兵府。 未来将卷走全部财货的家仆问:“老爷,这赵贼倒是不害人。” 徐霞客叹息道:“唉,何止不害人。我走南闯北,这些年所见所闻,唯有赵言治下最为安定。假以时日,赵言必得天下,这是肯定错不了的。” 家仆惊讶道:“老爷何出此言?大明江山要亡吗?” “你自是不知,多去北方看看就知道了。”徐霞客懒得解释,以前跟随他远游的家仆病死了,如今这个家仆是重新挑选的。 本来选了两个,另一个家仆半路跑了,不愿跟着徐霞客送死。 回到客栈,徐霞客立即写日记,对赵瀚推崇备至。 当然,只涉及人品与德政,他不敢在文字当中说反贼必夺天下。 张宗琏的后代很快找到,日子过得还行,虽然被分走大量田产,但好歹还保留着店铺生意。 张家人悄悄说赵瀚坏话,徐霞客也不便多言,只是想到自己家里的情况。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他今后分不分田呢。 赵瀚这边,忙着修路、印农书、制大水车、发展农会、研发农具和农业技术,各级官员都全速运转起来。 而大明朝廷,正在讨论如何对付庐陵赵贼。 朱燮元,肯定要被下狱了…… 第217章 【栽培幼苗】 萧时选以前来过总兵府,跟父亲萧惟功一起来的。 费如鹤带兵赶走赛吕布,夺取整个泰和县之后,父子俩来询问回乡政策。 其结果是,活着的萧家人,跟百姓一样正常分地。房产、店铺、工坊什么的,只要能拿出契书证明,全部都发还给萧家。若是拿不出契书,那就一律予以充公。 赵贞芳一路畅通无阻,来往官吏见了,都会停下来拱手问候。 萧时选见到如此情形,哪里还猜不到真相? 赵贞芳定然是哪位大官的家人! 不要觉得某些搞研究的情商低,他们只是关注点不同,其实很多事情也明白,表现得并不那么在意而已。 就拿此时来说,萧时选虽然猜出真相,但也没有什么特别想法。他只是来讨论学术的,聊得开心就继续,聊得不开心就走人,反正又不求哪个办事。 “小姐。” “烦请通报一下,就说我带了一个大才回来。这是他的数学稿。” 赵瀚正在处理公务,突然听说小妹带人求见。他先是翻出那些数学稿件,立即被各种代数符号吸引,因为脱胎自草书,仔细观察还是能认出甲乙丙丁来。 随便扫了几眼,赵瀚说道:“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三个少女带着萧时选进来。 “啊!” 刘妙瞳顿时捂着嘴巴,她一眼就认出赵瀚,因为赵瀚曾经去过女校题词讲话。 赵贞芳、费如梅的身份,没有刻意保密,也没有故意宣扬,整个女校根本没几人知道。 “二哥,萧公子的数学研究得好,”赵贞芳笑着说,“萧公子,这是我二哥,泰西数字就是他引入的。” 二哥? 萧时选以为赵贞芳是哪个大官的女儿,没想到竟然是赵瀚的妹妹。他脸上终于露出惊讶表情,随即抱拳说:“泰和萧时选,拜见赵先生。” “萧先生,幸会!” 赵瀚笑着回礼:“请坐。” 萧时选寻个位子坐下,下意识朝赵贞芳看去,赵贞芳却恶作剧般朝他眨眼。 赵瀚翻着数学稿问道:“这些公式定理,都是你自己发现的。” “偶有所得。”萧时选回答。 “做得很好,今后继续努力。”赵瀚鼓励道。 萧时选本来想来讨论数学,发现聊天对象是赵瀚之后,他立即说:“赵先生,在下认为比公式定理更重要的,是改变研究数学的根本观念。” “哦,请讲。”赵瀚感觉有些意外。 萧时选说道:“就拿方程式举例,只论复杂方程组的计算,用天元术配合算筹,许多时候是更容易计算的。但在下笃定,即便天元术算起来更方便,今后也肯定被方程式算法所代替。” 用算筹来解天元术,只要入门之后,很多时候真比解方程式更轻松。 赵瀚问道:“为何如此说?” 萧时选开始侃侃而谈:“天元术和方程式,最大的区别便是未知数。《九章算术》求禾一篇,其实就是用文字描述三元一次方程组,只是没有代数符号和运算符号。古人将这些符号省去了,直接用算筹(摆出矩阵)来表达。有一奇书叫《东平算经》,现今早已失散,但可从李冶之着作推测一二……宋代的秦九韶,已经使用双线、单线等符号来代表加减乘除……” 赵瀚非常认真的仔细聆听,虽然这些古代算书和数学家,他其实连听都没听过。 根据萧时选的阐述,赵瀚大致弄懂了,古代有本《东平算经》,以“仙、明、霄、汉……逝、泉、暗、鬼”等十九字,来代表未知数次幂。若再加上甲乙丙丁,就能用算筹矩阵表达十九次方以内的方程式。 南宋时期,秦九韶创立运算符号。 然而,金、元两国的入侵,导致宋代的数学发展戛然而止。 虽然元代数学家搞出四元术,看似比宋代的三元术进步,但从数学本身而言是一种倒退。 因为路子走歪了,越来越忽视未知数,越来越忽视算式表达,而且完全舍弃运算符号。天元术彻底沦为机械运算,可以理解成数学家编出某种程序,后人直接用这个程序去解题便可。 金国数学家李冶,害怕学渣看不懂程序,专门写了一本《测圆海镜》,强行赋予算筹矩阵以实际含义,这等于让数学脱离抽象运算。 萧时选在领略现代方程式之后,立即察觉到中国数学走偏了。 若以几百年后的眼光来看,从汉代到两宋,中国数学的发展路线都没大问题,还存在发展出更高等数学的可能。 然而金国、蒙古的入侵,导致数学思想大退步。 好不容易在明末引入欧洲数学,满清又来搞一次,彻底阻断了中国数学的发展。 萧时选说道:“传统天元术,解四元已是极限。而总镇之数学,有着无穷之可能。” 赵瀚这个文科生,早把高数忘得差不多了,他汗颜道:“我只是提出些粗浅的想法,天赋有限,数学发展还需天下人共同努力。” 萧时选这个书呆子,竟似突然会拍马屁:“燧人氏钻木取火,亦是粗浅,何曾薄其功德?” “哈哈哈哈,”赵瀚取出徐颖送来的《数学》、《几何》,递给萧时选说,“从明年起,各级学校皆须学习。《数学》的前面部分没有问题,你可将自己发现的定理公式,编进《数学》的后半部分。今后若开科取士,数学亦为必考之科。” 萧时选闻言大喜,小心翼翼捧过书稿,拱手说:“在下必定竭尽全力编书!” 赵瀚问道:“君籍贯何地?” 萧时选回答:“泰和县。” 泰和县被反贼赛吕布祸害得不轻,士绅豪族要么逃、要么死,赵瀚也就不再盘问对方的来历了。 “可缺银子?”赵瀚又问。 萧时选回答说:“并不缺钱,家人回到泰和县,拿回了三间商铺、一间榨油坊。家父也在安福县任刑房主事,在下寄居姑父家中并无不便。” 赵瀚想了想说:“这样,我给你一个官职,挂在宣教司为数学博士,按县丞的品级领取俸禄。今后你安心钻研数学,不必再管什么日常琐事。” “多谢总镇!” 萧时选非常高兴,他从小喜读闲书,一直不被世人认可,而今却在赵瀚这里获得重视。 更让他兴奋的是,以前只有五经博士,现在任命他为数学博士,明显是将数学当成与五经同样重要的学科。 两人直聊到总兵府下班,少女们都快听睡着了,又不敢提前自行离开。 最后,赵瀚亲自将萧时选礼送出门,让总兵府的官吏纷纷侧目。 等那对表兄妹走了,赵贞芳才笑着说:“二哥,我这回是不是立功了?” “记你一大功。”赵瀚高兴道。 费如梅则很疑惑:“懂算术也是人才吗?” 赵瀚说道:“此人可不仅是懂算术,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学问,未来定然成为一代数学大家。” 对于中国数学的发展,或者说科学的发展,赵瀚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只要把数学纳入科举,以中国的人口基数,以国人的聪明才智,定然能够赶超欧洲那边。 现在要做的,就是播撒种子,小心翼翼培育幼苗。 回到内宅,还不到时间开饭。 费如兰笑着迎接:“今天遇到什么好事,竟然脸含喜色。” “这你都能看出来?”赵瀚也忍不住笑了,“得到一个青年俊才,故而欣喜。” 赵瀚这边高兴得很,崇祯却被财政搞得焦头烂额。 年底终于让他找到下手的地方,因为盐税又没有收齐。 自崇祯登基到崇祯六年,全国盐税积欠三百二十余万两,仅两淮盐税就积欠二百多万两。当时勒令各省赶紧补足,如今三年期限已到,有些省份还是没足额补上。 狠狠查处! 同时,今年的赋税也一塌糊涂,因为到处都在闹兵灾,地方官总是请求先拖欠一年。 遭了兵灾就不征税? 那朝廷拿什么钱练兵剿贼! 于是,像河南、湖广、南直、江西、广东等省份,一边闹着反贼,一边被朝廷催税,只能加紧盘剥百姓。 至于陕西、山西二省,崇祯都不好意思催了,这两个地方已经连续十年大旱。 转眼进入崇祯十年,朝廷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出大量催税御史。 崇祯也被太监搞怕了,不敢再让太监收税,这次的税使全是七品文官。 与此同时,浙江左布政使姚永济,湖广左布政使曾道唯,苏州知府陈洪谧,扬州知府韩文镜,淮安知府周光夏……因为无法缴足赋税,剥夺品级,剥夺职务,但继续做事,直到把赋税交齐了再恢复官职。 自以为成功开溜的丁魁楚,因为江西赋税拖欠多年,依旧被朝廷追责。这货告老还乡,刚过完元宵节,就被逮去北京下狱问罪。 然后,崇祯和赵瀚,一起傻掉了。 全国各地春旱严重,今年注定是个大灾年。 赵瀚这边,江西全境大旱。 自开春至春耕结束,江西各府滴雨未下,各地官吏甚至开始祈雨。 事实上,江西去年就有旱灾,《明史》里只有一句话:“九年……江西亦饥。” 崇祯十年,陕西、山西就不提了,最恐怖的是蔓延到浙江,那可是天下财赋重地:“十年,浙江大饥,父子、兄弟、夫妻相食。” 后面还有:“十二年,两畿、山东、山西、陕西、江西饥。河南大饥,人相食。” 这是一场全国性的大旱灾,史称“崇祯大旱”,江西的旱情会持续三到四年。 考验赵瀚的时刻到了,灾情远比官兵难对付。 第212章 【招抚?】(为盟主kevindu12345加更) 庐陵赵贼,分别在南昌、赣州大败官军,顺势夺取赣州府城。 这个消息传到北京,官民士绅早就麻木了。 所谓虱子多了不痒,鞑子把京畿当成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下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吗? 西北流贼把朱家祖坟都掘了,庐陵赵贼又算得了什么? 对于京城百姓而言,他们听说江西的消息,无非是这种反应:什么?庐陵赵贼占据江西数府,已经干掉好几个督抚。哦,那还挺厉害的。 只有朝中大臣,才知道赵贼属于心腹大患! 江西给大明贡献的赋税,不算多,也不算少,一直排在中等偏上水平。 但江西乃是八省通衢,一旦赵贼尾大不掉,向北可攻南直隶,向西可攻湖广,向东可攻浙江,向南可攻闽粤! 乾清宫。 这次崇祯没有在文华殿议事,而是单独召见杨嗣昌。 兵部尚书张凤翼,因鞑子肆虐京畿而畏罪自杀,杨嗣昌正是新任兵部尚书人选。 崇祯问道:“西北流寇,辽东鞑贼,江西赵贼。若卿来做兵部尚书,应当如何剿灭?” 杨嗣昌立即回答:“无非三条。” “细细讲来。”崇祯忙说。 杨嗣昌侃侃而谈道:“其一,攘外必先安内;其二,足食然后足兵;其三,保民方能荡寇。天下大势,好比人之身体。京师如头脑,宣蓟诸镇为臂膀,黄河以南、长江之北为腹心,闽粤赣浙诸省为腿足。而今,鞑贼现于臂膀之外,乘之甚急;流寇祸乱腹心之内,中之甚深;赵贼肆虐肱股之处,病之尚浅。外患固然不可图缓,内忧更不可忽视。腹心流毒,精血日枯,臂膀何用?肱股何用?” 崇祯问道:“依卿之意,先除流寇?” 杨嗣昌说道:“如今国库空虚,断不可三处同时用兵。可先与鞑贼和谈,稳住京畿局势,安定朝臣之心。再尝试招安江西赵贼,赐以高官厚禄,或可消磨其意志。” 崇祯皱眉道:“鞑贼,蛮夷也,畏威而不怀德,恐怕难以真正和谈。赵贼,枭雄也,吾观其志向颇大,非高官厚禄所能诱惑。” “皆虚与委蛇耳,为剿灭流贼拖延时日,”杨嗣昌解释道,“可封鞑酋为辽王,可封赵贼为赣王。待剿灭流寇之后,再平那江西赵贼,最后灭那辽东鞑贼!” 崇祯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实在不愿封贼寇为王。 而且,他觉得朝臣不会答应,这个法子非但办不成,还会让他颜面尽失。 不过崇祯对杨嗣昌非常青睐,觉得此人乃大才。换成其他大臣,随便问点什么事情,都跟木头一样傻站着,唯唯诺诺好似智障,也不知是如何考取进士的。 这个杨嗣昌就很聪明嘛,才思敏捷,侃侃而谈,一看就能担大任。 最重要的,杨嗣昌是不结党的孤臣! 崇祯不谈给贼寇封王之事,转开话题问:“如何足食足兵,如何保民荡寇?” 杨嗣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的三条建议环环相扣,抹去第一条就没有第二条、第三条。 认真整理措辞,杨嗣昌回答说:“陛下,若不封王议和,则三处同起战端,兵费日增无法足食,更不可能与民休息。” 崇祯仿佛没听懂,再次问道:“如何剿灭流寇?” 杨嗣昌硬着头皮说:“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流寇为祸,在一流字,当锁其匣中不令腾挪。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四省巡抚分剿。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分防而协剿。此所谓十面张网。总督、总理二臣,随贼所向,专注征讨。” “江西有赵贼,自顾不暇,哪能协剿流寇?”崇祯摇头道。 杨嗣昌说:“吾观庐陵赵贼,确为心腹大患。然而,江西、福建之兵全军皆没,两广之兵又在两广剿贼,湘南之兵更是还没练出。这赵贼,根本无兵可剿,只能暂时招抚。撤销南方五省总督之任命,以显诚意招降赵贼。赵贼自诩为江西总兵,陛下既然不愿封王,那就干脆任命他为吉安总兵。令其速速北上围剿流贼!” “他若是不听皇命呢?”崇祯问道。 杨嗣昌说:“赵贼肯定不会出兵北上,待流寇覆灭之后,正好以此为借口征讨之。赵贼此番大胜之后,并未攻城略地,只是占了赣州。可见此贼与流寇不同,他把自己当小朝廷了,数年之内当不会离开江西。趁此时机,朝廷可以抽调兵力,全力剿灭流寇!” 《大同集》虽然让崇祯感觉很不爽,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杨嗣昌这个说法是正确的。 其实别说赵瀚了,时局败坏到这种程度,历史上的明年,朝廷甚至尝试招抚李自成、张献忠。 因为打不赢! 既然打不赢,那就招抚看看,万一成功了呢。 崇祯说道:“十面合围,确为剿灭流贼之良计。可叹兵员不足。” “增练新军。”杨嗣昌说道。 崇祯叹息:“钱粮不足。” 杨嗣昌说道:“只能加派。” “加派扰民也。”崇祯表示心怀万民。 杨嗣昌帮助皇帝排除烦恼:“加派以田亩均输,而天下田亩,尽在士绅豪族手中。加派些许,并不残民。” “可也。”崇祯点头。 这是要加征剿饷了! 以田亩数量加派剿饷,确实把矛头对准地主,可地主会转嫁给佃户啊。 而那些小地主和自耕农,则会因此更加艰难,也会因此更加拥护赵瀚的统治。 满朝文武当中,杨嗣昌是仅剩的不结党且又敢担事的大臣,崇祯只能真心诚意的信任他。 其实,杨嗣昌如今还在丁忧期间,父母在两年之内相继去世。这次回京,是因为兵部尚书畏罪自杀,崇祯亲自下令把他夺情召回朝堂的。 一番畅聊,帝心甚欢。 愈发觉得杨嗣昌是个人才,其他大臣要么不敢献策,要么只知道胡说八道,哪有像杨嗣昌这样能侃侃而谈的? 其实在崇祯朝当大官很简单,只要你敢发表意见,而且还说得在理,并且又敢担责任,那么皇帝会立即提拔重用,而且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你! 至于把事情办砸之后嘛,刚畏罪自杀了一个兵部尚书。 杨嗣昌倒是一直被崇祯信任,因为后来他在任上病死了。同时,生前死后被众臣攻击,崇祯愈发认为他是孤臣。因此在杨嗣昌死后,崇祯罕见的没有推卸责任,主动把那口黑锅往自己头上扣。 此时此刻,内忧外患,崇祯握住杨嗣昌的手说:“用卿恨晚也,否则贼寇早除!” 第二天,杨嗣昌便走马上任,遭到一众大臣的攻击。 因为他真的敢冒大不韪,提出与满清议和的主张,并且建议招降庐陵赵贼并任命为总兵。 其实没啥可争的,大明遇到小冰河时期,辽东苦寒之地就更惨。 满清已经征服蒙古诸部,黄台吉想转移内部矛盾,就得不断的出兵劫掠大明。黄台吉不可能与大明议和,便是封王都不可能议和,满清就像一头饿狼,必须靠吃大明的血肉来存活。 在一顿唇枪舌剑之后,与满清议和的事情作罢。 但招抚庐陵赵贼,却获得了朝臣的认可,都认为江西的反贼可以先缓一缓。 于是,罢免朱燮元的南方五省总督职位,同时让两广总督沈犹龙安心剿匪,不必急着调两广之兵北上江西。 朝廷给出如此大的善意,纯粹是真心想招抚。 若是赵瀚不给面子,那就重新任命五省总督继续剿! 成功招降过郑芝龙的熊文灿,被调去江西担任巡抚,若是能够招降庐陵赵贼,那就募兵协助剿灭西北流寇。 这货似乎被认定了,独门特技就是“招抚”。 历史上,明年十月,熊文灿总理六省军务,招降了除李自成之外的所有流寇。只不过嘛,不到半年时间,张献忠等人纷纷反水,气得崇祯把熊文灿革职留用。 这年冬天,熊文灿匆匆来到江西,而朱燮元回京的路上就病死了。 在南昌码头,熊文灿看到赵贼招募工匠的告示,顿时又惊又怒,此刻他才知道赵贼在江西的势力有多大。 赴任之后,熊文灿没去见江西三司官员,而是拜会江西镇守太监王用忠(原为监军,决定招抚赵瀚之后,就改职为镇守太监)。 王用忠见到熊文灿,顿时松了一口气,哀叹说:“熊抚帅,你可算来了,此地刁民实在太多!” “王镇守可有计较?”熊文灿问道。 王用忠顾不得颜面,直说道:“咱家都不敢出城了!” 却是这货作威作福,出城圈地的时候,被农会成员给打回去。 熊文灿啧啧称奇,江西百姓可真厉害,吓得镇守太监不敢出府城。 王用忠又说道:“你赶快去将那赵贼招抚,让他散去南昌城外的农会,否则这江西镇守太监没法当了!” 熊文灿故意恶心道:“临近新年,不如过了元宵再去。” “别等过年,现在就招抚!”王用忠焦急道。 (感谢书友birdz的盟主打赏,感谢全体书友的打赏和订阅。) 第218章 【游山玩水】(为盟主飘的风nj加更) 天灾人祸,向来连在一起。 单论去年的旱灾程度,山西、陕西其实较轻,但带来的饥荒却最为严重。 去年干旱重灾区是哪里? 若按后世的行政区划,有江苏南部、安徽南部、湖北东南部、江西东北部、福建东部和整个浙江! 这些地方都相对富庶,因此在史书里面,崇祯九年的南方没有闹大面积饥荒。 但是,去年全省大旱的浙江,今年又持续性旱灾。虽然旱情相比去年较轻,浙江百姓却扛不住了,因为布政司在加紧催税。 浙江左布政使姚永济,也是迫不得已。他去年上报灾情,皇帝根本不信,居然夺官留任,不把赋税交上去就要革职! 吉安,总兵府。 赵瀚在春耕会议上做出指示:“各地官吏,宣教员,农会成员,还有军队,全部抗旱救灾!” 李珂弱弱地说:“总镇,要不你亲自祭天祈雨?” “祈什么雨,有那钱财,还不如拿去赈灾!”赵瀚一口拒绝。 庞春来说道:“祈雨也是可以,不为感天动地,只为凝聚人心。” “总镇不信,官吏和百姓却信。”李邦华附和道。 赵瀚想了想说:“众志成城,便是凝聚人心。至于祈雨,北方连年大旱,朝廷君臣怎么没把雨水祈来?传令各地主官要员,今后但有祈雨者,立即撤职。给我把心思全都用在抗旱上!” “是!” 众官不再劝阻。 …… 南昌知县已经滚蛋了,自称得了重病,未经朝廷许可,便挂印回家养老。 新任知县叫韩承宣,之前在淄川做县令,任期内只做了两件事:第一,全县恢复一条鞭法,不得再征苛捐杂税;第二,修筑石城,抵御贼寇。 淄川县大治! 刚进入江西地界,就听说春旱严重,韩承宣顿时眉头紧皱。他是山西人,三年前考中进士,已经尝够了旱灾的滋味。 此次赴赣,韩承宣没有师爷,只带了两个家仆。 出了鄱阳湖之后,韩承宣站在船头观察。他发现赣江两岸,秧苗居然郁郁葱葱,完全不似他想象中的景象。 韩承宣感慨道:“江右之地,果然富庶,有河湖润泽,大旱亦可丰收矣。” 来到南昌府城,此地异常繁华,同样不像闹反贼的样子。 韩承宣没有停留,换船沿小河而下,十里之外便是南昌县城。 一路行去,小河两岸,多次看到列队取水的百姓。这条小河的水位,已经下降了许多,水车无法提水入渠,于是农会组织人工提水。 “靠岸。” 还没抵达县城,韩承宣就提前登陆。 他看着河岸退水之后留下的污泥,再看四下郁郁葱葱的稻田,感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韩承宣让家仆留在岸边看守行李,独自背剑顺着田埂走。一连走出几里地,距离河边已经很远了,竟然还是不见枯黄的秧苗。 这只是春天,虽然没有下雨,但南昌县到处是河流,而且连通赣江和抚河,抗旱工作其实非常好做。 真正难搞的是山区! 突然,韩承宣看到一面旗帜,靛蓝色为底,绣着一根稻穗。 “乡亲们,再加把劲,这是最后几块田了!”一个穿着普通的汉子,举着铁皮喇叭大喊。 “好!” 众人齐声欢呼,然后干得更加起劲。 韩承宣拦住一个挑水的农民,指着旗帜问:“那是什么旗?” “农会的旗。”农民回答。 一个说官话,一个说江西话,竟然勉强能够交流。 农会? 韩承宣感觉有些不妙。 他又观察一阵,便踱步回到河边,带着家仆一起去县城。 抵达县衙,报上来历,县丞、主簿、典史带着两班差役来迎接。 韩承宣一番询问,得知县丞叫张若海,主簿叫刘子荣,典史叫胡定贵。 这典史挺年轻的,看样子只有十多岁。 那些皂班衙役更是奇怪,一个个手持长枪,而非正常的水火棍。并且令行禁止,排列齐整,看着比北方的官兵更厉害。 韩承宣按下心中疑惑,前去办理交接手续,府库虽不算充盈,却也给他剩了些钱粮。这种情况是极好的,他初到淄川做知县,县衙府库穷得能跑耗子。 韩承宣把县丞、主簿、典史留下,召集他们在县衙二堂开会。 “本县初来乍到,还要多多仰仗三位。”韩承宣拱手说。 张若海连忙拱手:“不敢,我等一定尽心辅佐县尊。” 韩承宣又说:“江西春旱,我看还治理得很好,三位先生劳苦功高。” 刘子荣突然说:“县尊,南昌县地形平坦、土地肥沃、河流纵横,春旱之事完全不用多虑。不过周边诸县,定有山中百姓受灾,夏收之后很可能过来讨饭求活。县尊当早做准备,尽量不要饿死一个灾民。” “那是自然。”韩承宣笑道。 胡定贵说道:“若有流民,县尊不必慌乱,我自会带人去处置。” “有劳了。”韩承宣拱手道。 又聊了大概一炷香时间,韩承宣算是看出来了。 这南昌县之事,都是主簿刘子荣、典史胡定贵做主。而县丞张若海,完全就是傀儡,只偶尔说一两句废话。 傍晚时分,韩承宣自己掏钱,请张若海到县衙内宅宴饮。 寒暄几句,韩承宣直接问:“本县的主簿、典史,还有那两班衙役,是否皆为反贼?” 张若海吓得浑身一抖,连忙低声说:“县尊莫要声张,咱们做几年糊涂官便熬过去了。” 竟然真是反贼! 这南昌县城,虽然没有附郭南昌府城,却也是江西省的中心区域。堂堂县衙,除了县丞,其余官吏竟皆被反贼窃任。 韩承宣的背心直冒冷汗,表情严峻道:“庐陵赵贼,不是早就招安了吗?” 张若海叫苦道:“确实招安了,也没打仗了,可这江西怕也得姓赵了。上一任县尊,便是被吓跑的,直接挂印称病归乡。” “整个江西皆是如此?”韩承宣问道。 张若海说:“别的地方我不晓得,但整个南昌府都是这样。东边的抚州府,西边的瑞州府,听说也在组建农会,迟早尽入那赵贼之手。” “农会究竟是何物?”韩承宣想起郊外那面旗帜。 张若海解释说:“赵贼麾下有宣教团,四处宣扬什么天下大同。宣教团带着一些农会骨干,所过之村镇,两三个月内必建起农会。就是农民勾结在一起,逼迫地主减租减息,还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闲暇之余,农会也互帮互助。” “这……这是造反?”韩承宣瞠目结舌。 张若海语气肯定说:“这就是在造反,士绅地主苦其久矣!” 韩承宣彻底无语,若这都算造反,那他也想造反了。 韩承宣在做淄川知县时,使出浑身解数,才恢复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也因此得罪权贵豪强,虽然全县大治,他却被扔来江西直面反贼。 不得不承认,江西这里的反贼,做得比官府更好。 可这不对劲啊,任由其发展下去,整个江西真的要姓赵了。 韩承宣内心无比纠结,他所接受的教育,是忠君报国、仁爱百姓。而今忠君报国,似乎与仁爱百姓起了冲突,究竟该选哪一个? 当夜,韩承宣辗转反侧,怎么想都想不通。 就这样度过数日,韩承宣发现自己无事可做。政务由主簿刘子荣处理,治安由典史胡定贵处理,本县一切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要他这个知县来做什么? 无可奈何之下,韩承宣干脆游山玩水去了,带着家仆渡江前去瑞州府地界。 左右打听,原来上高知县,居然是同年进士傅汝为。 韩承宣立即前往相见,严格来说,这种行为并不允许,知县不能擅自离开自己的辖地。 “康侯兄,你怎来了?”傅汝为非常惊讶。 韩承宣解释道:“我在南昌做知县,实在无事可做,便出来四处散心。” 傅汝为哭笑不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上高县也被反贼窃据?”韩承宣问道。 傅汝为叹息说:“瑞州府四县,已有两县如此。只剩附郭府城的高安县,还有大山之中的宜丰县,暂时还在大明朝廷手中。不过,这两县也在发展农会,落到反贼手里是迟早的事。你被调任江西,是得罪人了?” “确实得罪了不少,”韩承宣说道,“我在淄川重申一条鞭法,不许收取苛捐杂税,而且还重新清丈了土地。” 傅汝为苦笑道:“我没康侯兄那般能干,去年浙江大旱,我只是强逼大族开仓放粮。东林党的官儿,我得罪了好几个。” 朝廷是真够意思,一股脑儿的往江西扔好官。 韩承宣突然问:“此间实情,是否要上报朝廷?” “不能上报,”傅汝为摇头说,“数次大战,江西官兵悉数败北。若是上报朝廷,必然引来雷霆震怒,则江西战端再起也。到时候,朝廷又哪来的官兵和钱粮打仗?此间之事,拖一日算一日。唉,那赵言也算好贼。” 韩承宣说:“我知道他是好贼,可好贼终归也是贼。” 傅汝为说:“康侯兄可去山里看看,那赵贼的威信究竟有多大。山中之民,在农会的组织下,走几里甚至十几里山路,下山到河中背水回去灌溉。如此还不算什么,他们背水之后,还在开挖蓄水塘,竟似要背水去把蓄水塘填满!我去看过一次,真个震撼莫名,没有哪里的官府能够办到。” 韩承宣无话可说。 傅汝为苦笑道:“莫要多想,一起游山玩水。” (感谢无所不在的小胖盟主打赏,顺便求个月票。) 第213章 【教育改革计划】 南昌。 密探头子徐颖,正在做一件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奉赵瀚之命编写《数学》、《几何》教材。 《数学》内容,是赵瀚在铅山含珠书院所授。 《几何》内容,徐颖已经拿到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本》。不过只有前六卷,之后的内容徐光启没时间翻译,但在第一卷就提出了定义、公理等概念。 “咚咚咚!” 一个官差敲开院门,说道:“可是黄仲聪家?巡抚老爷有请。” 徐颖放下即将编完的书稿,正打算出门,小寡妇刘氏追上来给他加衣服。 就在前两个月,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已然滚到一起了。 徐先生守身如玉那么久,还是没经得住诱惑啊! 总督府已经改为巡抚官邸,等徐颖奉命赶来时,王廷试、左孝成等人已经到场,刘同升、萧谱允等举人都去北京会考了。 举人们不在,徐颖的地位迅速提升。 王廷试则非常尴尬,江西三司同时举荐,崇祯还是不愿让他做官。 反而是江西左布政使丁魁楚,得偿所愿告病归乡,新任左布政使叫朱之臣,估计要过年之后才能到江西。 熊文灿对还乡会士子们说:“陛下体恤百姓,不忍江西子民再受兵祸,因此打算招降那庐陵赵贼。尔等从南边逃来,想必对赵贼颇为熟悉,谁愿前往吉安联络招安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秀才卢虞当即力争:“此必有奸臣蛊惑陛下,那赵贼倒行逆施、祸国殃民、伤风败俗,怎能予以招安?庐陵赵贼若是招安,周边府县但有居心叵测者,必然也会效仿其事,反正造反闹大了就能做官。如此,江西危矣!” “请抚帅上疏陛下,收回招降赵贼之命!”左孝成突然跪地。 “请抚帅上疏陛下,收回招降赵贼之命!” 其他士子纷纷跪地,徐颖也连忙跟着跪下。 他们之所以逃到南昌,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土地。盼着有一天,官兵能灭掉赵贼,他们可以拿回田产。 招安是什么鬼? 招安意味着他们的田产,今后都不可能再要回来了! 熊文灿安抚道:“诸生请起,招安不过一时之策,汝等不必信以为真。” 众士子面面相觑,这才不情不愿的站起。 去他娘的一时之策,北方流寇明显灭不了,那么赵贼的招安就会弄假成真。 熊文灿说:“谁愿前往吉安府?” 无人回答。 王廷试干脆点名:“仲聪跟我走一趟。” 徐颖做出为难的表情,犹豫再三,终于说道:“既是皇命,晚生自当遵从。” 这次是去跟庐陵赵贼接触,熊文灿让王廷试负责。又顾虑王廷试与赵贼不熟,于是选派一个士子做副手,选来选去竟然选到徐颖的头上。 没办法,举人们都进京考试去了,剩下的秀才还真没几个能打。 腊月十五。 徐颖踏上前往吉安的船只,他跟王廷试都是“普通百姓”。反正不代表官府,也不代表皇帝,招降失败自然与朝廷无关。 站在船头,王廷试问道:“仲聪多久没回去了?” “彷如隔世。”徐颖回答。 王廷试告诫说:“吾知仲聪与赵贼有深仇大恨,但此行奉皇命行事,仲聪切莫激怒赵贼。” “定然不会,国家大事为重。”徐颖拱手说。 徐颖知道王廷试是内应,而且是个不怎么听话的内应。 王廷试却不知徐颖的身份,还在想着到了吉安府,怎么绕开徐颖跟赵瀚单独密议。 数日之后,二人来到总兵府,受到赵瀚的热情接待。 赵瀚实在忍不住想笑,干脆哈哈大笑,拱手说:“早闻王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哪里,哪里,”王廷试说道,“赵总镇雄姿英发,乃天下之豪杰也。” 赵瀚摇头说:“我这个总镇是假的。” 王廷试说道:“可以是真的,只要赵总镇愿意招安。” 赵瀚回到自己的座位,大马金刀坐下:“说,朝廷开出什么价码?” 王廷试说:“前军都督佥事(正二品),昭勇将军(正三品),吉安总兵(无品阶)。” “代价呢?”赵瀚问道。 王廷试说:“其一,解散农会;其二,发还地主田产;其三,带兵北上协剿流寇。” 赵瀚笑道:“给个底价,莫说这些虚的。” 王廷试瞟了徐颖一眼,生怕暴露自己,正色道:“此便为底价。” 赵瀚仔细想了想:“好,我答应。” “嗯?”王廷试颇为意外。 赵瀚解释说:“农会是农民们自己建的,与我无关,我会让他们解散,但听不听要看农民自己。地主田产,我也会发还。让那些地主,尽管拿着地契来寻我便是。至于带兵北上协剿流寇,我当然愿意为国效力。无奈本人军粮不够,请先拨发三十万石粮草、十万两银子做开拔费。” “这……”王廷试瞬间无语。 赵瀚笑着说:“你写信回去,让熊文灿自己来谈。” 王廷试和徐颖被扣下,而且各自被单独叫去说话。 密室当中,王廷试自然是赌咒发誓,说愿意为赵先生效死,上次打仗没出手是因为兵权被夺了。 反正很没诚意的一个老家伙,只想着好处,不见兔子不撒鹰。 “仲聪,辛苦了!” “濯尘!” 赵瀚和徐颖再次重逢,没有任何客套,甚至不分上下级,皆以表字称呼对方。 一番叙旧,徐颖说道:“南昌的生意还算红火,希望能再拨一笔银子,我打算去淮安开分店。” “需要人手吗?”赵瀚问道。 “不用,”徐颖笑道,“我在南昌发展了一批贫寒士子,都是家境困难又有志向抱负者。” “做得很好。”赵瀚赞赏道。 徐颖又将《数学》和《几何》献上,赵瀚当即仔细阅读,觉得可以作为教材。 并且,赵瀚决定改革教育制度,设立三年义务制小学。 成绩优异的小学生,可升入中学读书,而且提供食宿费。但是,中学生人数很少,其余想读中学必须缴纳各种费用。 把各县以前的县学,全部改为中学! 如果按老百姓的理解,三年小学毕业便是童生,中学毕业就相当于秀才。 不过嘛,中学毕业生没有任何优免。毕业之后,先去各部门观政实习,表现良好者可分配职务。 赵瀚治下的第一批学生,已经快要毕业了,他们属于义务教育的半成品。老师很垃圾,课程很随意,大部分只是能识字、会算术、会写公文。 这些人做文吏很好使,但赵瀚要暂时留下来,令其留校做老师教《数学》,淘汰掉以前的垃圾数学老师。 若是谁能自学《几何》,可以调去县城做中学老师。 反正一步步来,教育体制改革,必须循序渐进,师资力量都得自己培养,原有的读书人只能教语文。 赵瀚很快编好了课目内容—— 小学一年级:《三字经》、《千字文》、《小四书》、《数学》 小学二年级:《小四书》、《数学》 小学三年级:《小四书》、《大同集选编》、《数学》 中学(共三年):《四书》、《诗词散文》、《公文写作》、《数学》、《几何》、《大同集》 白鹭洲书院,更类似大学,中学毕业生可以选择深造,内容为:《五经》、《史学》、《数学》、《几何》等等。 以前的功名学历,赵瀚一概不认,士子们可以重新去读小学。 只要考试合格,半年小学毕业、一年中学毕业都可以,全部一视同仁,不会有任何歧视。 《四书》内容会加以修改,比如被朱元璋删除的《孟子》章节,必须予以恢复。朱熹的注解,可以不必严格遵守,只要说得有道理,准许有其他解读方式。 至于《物理》、《化学》什么的,等培养出更多懂得《数学》、《几何》之人再说。 教育改革的第一阶段,赵瀚定下的期限为十年!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十年已经很短了。 腊月二十八,熊文灿果真亲自前来吉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急切心情。 这位老兄得到赵瀚的回复,立即知晓赵瀚是聪明人,而且有愿意接受招安的意向。 当船只驶入丰城县地界,熊文灿明显感觉不一样。 南昌周边乡村,虽然农会运动搞得如火如荼,但毕竟没有真正分田,底层百姓也没有真正翻身做主。 而丰城县的百姓,眼看都要过年了,竟然还在冒雪开挖水渠。 不要工钱,自带干粮,搞得热火朝天,甚至休息时还欢声笑语。 看到那一幅幅劳动场景,熊文灿在恐惧的同时,又对招安赵贼更有信心。 因为庐陵赵贼的发展模式,完全不需要攻城略地。就在乡村发展农会便是,发展到一定程度,直接分田到户,即便不占有城市,也能实际的扩张地盘。 赵贼肯定愿意招安,然后全力在农村扩张! 等哪天朝廷反应过来,整个江西都已是赵贼的,夺取城池更似瓜熟蒂落。 可那关熊文灿屁事,他招降赵贼有功,只要不继续丢城,便肯定能立功高升。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自己调离江西之前,赵贼千万不要再攻城! 至于熊文灿离开之后,赵贼随便怎么反水都行,可以推说是新任巡抚逼反的。 想通此理,熊文灿居然心情愉快起来。打仗他不行,治政他不行,糊弄鬼他却非常在行。 (求一下保底月票。) 第219章 【无法无天】 韩承宣、傅汝为在游山玩水,江西督学吴炳,却在认认真真工作。 怎么工作? 提学官嘛,当然是通过主持考试来捞钱! 四月,南昌府道试。 道试的前一天晚上,作为主考官的吴炳,还在府城最大的青楼视察工作。 此君是一位戏曲家,逛青楼自然属于高雅行为。他傍晚就来到当红头牌的房间,言行举止都颇为规矩,与那头牌弹词唱曲应和。 渐渐的,酒酣耳热,吴炳与头牌越坐越近。 两人搂抱在一起,互相喂着小酒,共同翻阅插图版《大同女将录》。 “听说这天微星潘赛赛,便在南昌县外的农会唱戏?”吴炳突然打听道。 头牌叫做李若嗔,看着诸多大同女将的事迹,心中生出无限向往羡慕之情。却只能赔笑道:“我一个青楼女子,哪里知道大同女将的行踪?先生若是有兴致,可到乡村寻那潘姑娘去。” 吴炳叹息:“我倒想去,就怕刁民杀官造反。” 李若嗔笑道:“先生不惹他们,刁民又怎会杀官?” “也对。” 吴炳心头突然变得火热,打算从各府主持考试回来,就去与那天微星潘娘子相会。想必以自己的才华,又出手大方,必讨潘娘子欢心,说不定还脱离反贼,被自己收入房中做妾呢。 不对,不能收入房中! 若是脱离反贼做了妾,潘娘子便不是天微星,那交往起来有甚趣味? 吴炳不但喜欢吟诗唱曲,而且爱读武侠小说。 《绿牡丹》讲述武则天时期,将门之子骆宏勋与江湖侠女花碧莲的爱情故事,这本小说已经被吴炳改编为戏曲。 还有一本风靡江南的《射雕英雄传》,吴炳也正在改编创作当中,他特别喜欢侠女黄蓉。不但是侠女,还是聪慧才女,简直属于读书人心目中的白莲花。 年初来到江西上任,吴炳读到那本《大同女将录》,第一反应竟然是如获至宝。 他有一个心愿,就是在江西任职期间,遍访一百零八位大同女将,跟那些“江湖侠女”都做好朋友。 清朝编的《明史》、《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吴炳属于自杀殉国,绝食七日而死。 但明末遗民编的史书,吴炳却是投降了满清,降清不久便得痢疾而死。而且,吴炳好友的族亲瞿共美,在《爝火录》中也确切记载他降清。 哪个说法更靠谱,大家可以自行理解。 一番舒爽之后,吴炳踱步离开青楼,半夜坐轿前往贡院。他喝得醉醺醺的,腰间还插着本《大同女将录》,行至贡院所在街道,才感觉特别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南昌府的道试,至少数千学子参加,须得以县为单位进行轮考。 可这巷子里,怎只有几百号考生的样子? 打着哈欠,吴炳悄悄从小门进入,不敢让那些考生发现。因为按照规矩,不仅他自己要提前住进考场,随行的书吏都得住进去,以免在考试之前胡搞瞎搞。 溜进考场之后,一身酒气的吴炳,把府衙的书吏唤来:“今年南昌府有多少考生?” “八百二十七人。”书吏回答。 吴炳惊道:“怎只这么点?” “唉!” 书吏一身叹息,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学童、童生若参加道试,要先在知县那里报名,然后由县学老师组织送考。 而今,南昌府各地知县都在混日子,朝廷任命的教谕也混日子。如果是考举人也还罢了,毕竟有机会考进士离开江西。但道试考秀才有甚意思?就算能考上秀才,还没等他们中举,江西早就改天换日了。 考了也是白考,还不如自学赵瀚发放的小学课本。 而今,改革后的小学、中学课本,已经全部印刷出来。迅速引起读书人抢购,他们不好意思真去读小学,但买书到家里自学还是不错的。 反正自学也不困难,只加些数学内容和大同思想,其余知识他们早就掌握了。 吴炳坐在帘内唉声叹气,学生们不愿考试,那他还怎么赚钱? 天光微亮,下发考试题目。 却见那些考生,集体走出考棚,跑去帘外一起下跪。 一个考生代表大呼:“督学容禀,庐陵赵贼不遵圣贤,在各县推行那什么数学。此数学非大明之算术,而是蛮夷之文字,真乃数典忘祖、以夷代夏也。我等南昌士子,联名上疏一封,请督学转交朝廷以达圣听。” “请督学做主!”八百多士子齐刷刷磕头。 吴炳说道:“把奏疏递上来,你们且回去考试。” “多谢督学。” 眼见吴炳收了奏疏,考生们终于回到考棚。 将奏疏随手一扔,吴炳便趴下睡觉。他劳累大半夜,醉酒之后困得不行,学生考试他可以慢慢睡觉。 至于给皇帝的奏疏? 你说举人联名上疏,或许还能掀起一点浪花。可眼前这八百士子,却连秀才都没考上,他们今天就是来考秀才的。 “督学,督学!” 也不知睡了多久,文吏悄悄把吴炳叫醒:“有考生交卷,是否予以面试?” 明代道试只考一场,比清代的府试更轻松,主考官心情好还能当场面试录取。 吴炳打着哈欠坐直,感觉还想睡觉,便说道:“考完各自回家,莫要扰我静思学问。” 就江西这鬼样子,吴炳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赵贼哪天敢出兵占领南昌城,他吴炳就敢当即从贼,今后跟大同女将们做同事快活。 当然,能早点离开江西更好,到时定要弹劾熊文灿! 吴炳跟熊文灿有私仇,熊文灿征讨刘香战败,就想着没收外国商贾(包括荷兰、葡萄牙、日本等国)的财货来弥补损失。他叮嘱吴炳伪造商贾罪状,当时吴炳担任福州知府,立即怼回来说:“杀人谄媚,吾不忍也。” 说得大义凛然,其实是利益使然,吴炳还得依靠那些外国商贾捞银子! 也因为这件事,吴炳一直被熊文灿打压,被逼得只能告病归乡,回家潜心搞戏曲创作。 今年起复为官,多亏崇祯恢复举荐制,吴炳是被举荐复出的。 随后几日,吴炳一直等人来送钱。陆续收到二百余两,眼见捞不到更多,他也只能感叹世风日下,江西考生连行贿作弊都不积极。 囫囵阅卷放榜,吴炳又自我鼓励,决定先去按临九江、南康、饶州、广信等府。那些地方都不是赵贼的地盘,想必可以捞得更多,此时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加油,吴炳,你行的! 从府邸坐轿子出发,吴炳要先去南康府,刚转过一条街就被阻住。 吴炳掀开轿帘一看,却见无数百姓手持棍棒,他吓得连忙大喊:“落轿,落轿,反贼杀来了!” 轿夫本来搞不清楚啥事儿,听到吴炳这样喊,顿时扔下轿子逃之夭夭。 吴炳被摔得七荤八素,狼狈爬出官轿,正在考虑该逃跑还是从贼,却发现那些“反贼”根本没冲过来。 吴炳躲得老远,麻着胆子观望,很快就松了一口气。 那是江西镇守太监的府邸,被无数小市民团团包围。众人合力冲撞大门,一番努力之后,终于把门给撞开。 “杀了狗太监!” “四面围墙守着,莫让太监翻墙逃了!” “杀啊!” “……” 不多时,江西镇守太监王用忠,被这些小市民抓住来。 王用忠已然吓得尿裤子,涕泗横流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一个商贩揪住太监的衣服,质问道:“还敢不敢乱收税?” 王用忠浑身瘫软,连连保证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众位好汉饶我了,今后定然不敢再收了。” “莫要信这厮的鬼话,今日一旦放了,今后必然报复。” “杀了太监,官府不敢怎样。” “就是,这南昌是赵先生的天下,狗皇帝派来的太监,杀了便杀了!” “打死他!” “打死他!” “……” 群情激愤之下,外层百姓使劲往里挤,里层百姓下意识就开打。 也不知打了多久,按察司和南昌府的官差赶来。 可面对如此情形,那些官差也不敢制止,生怕刁民调头来打他们。只得站在老远大喊:“莫要打了,莫要打了,杀人要砍脑袋啊!” 百姓根本不理官差,只有少数胆小的,吓得悄悄溜走。 “太监死了,快散一下。” “唉哟,别急,谁踩我手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百姓终于散去,街上只剩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吴炳壮起胆子过去查看,顿时掩面扭头,那太监的死状太惨了。吴炳双腿发软,脑子一片空白,跑回自己的住处才稍微清醒。 要么赶紧使银子调走,要么就在江西做糊涂官,吴炳再也生不出第二种心思。 熊文灿和江西三司、南昌知府,陆陆续续赶到现场,见到太监的尸体都无话可说。 八十多岁的吴时亮,由江西右布政使,原地升为左布政使。这老头叹息说:“镇守太监王用忠,盘剥无度,激起民变,被商户贩夫围殴而死。随便杀几个元凶,上报朝廷。” “正是如此。”熊文灿点头道。 众官都不敢反对,集体“如实”上报。至于殴杀太监的元凶,监狱里随便弄几个死囚杀了便是。 这江西,真的无法无天了! 第214章 【官匪密约】 熊文灿的排场很大,毕竟是巡抚嘛。 江西总兵朱国勋,甚至亲自驾驶军舰,把熊文灿送到吉安府。 当年朱国勋因功升为把总,还是熊文灿帮忙报的功,可以想象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 差役在前方敲锣打鼓,还举着“回避”之类的牌子。总兵朱国勋护着熊文灿下船,前方后方都是一大串,加起来足有两三百人之多。 见朱国勋颇为紧张,一直按着刀柄,熊文灿笑道:“不必如此,赵贼非寻常匪寇。此人行事颇有章法,断不会将你我诱而杀之。” “还是小心为妙,天下贼寇皆不可信。”朱国勋提醒说。 踩着木板来到岸边,立即有枣红色大轿停稳,熊文灿优哉游哉跨入轿中坐好。 朱国勋表现得无比忠诚,始终跟在轿子旁边。也不知反贼真的动手,他会选择转身就逃,还是拼死保护自己的老上司。 “咚!” “当!” 官差手持铜锣开道,沿途百姓都非常不爽,避让的时候也故意放慢速度。 赵先生都不坐这种大官轿,你个狗官来吉安显摆什么? “让让,麻烦老表让让……”负责开道的官差,只得不断出声哀求,他们真不敢在反贼的地盘耀武扬威。 熊文灿掀开轿帘,看到外面的情况,心里也是颇为无语。 朱国勋凑过去说:“果为反贼巢穴,遍地皆是刁民也,当谨防这些刁民行刺。” “无碍。” 熊文灿倒是内心平静,这点场面着实不算什么。 懂得收买民心的贼寇,熊文灿又不是没见过,他招降的郑芝龙就惯会这般做法。 郑芝龙在接受招安之前,劫掠福建与广东沿海,常令官兵疲于奔命。但郑芝龙只对大户下手,甚至还赈济小民。特别是泉州百姓,穷困者多受郑芝龙恩惠,以至于每次官兵有什么行动,当地百姓都主动为其通风报信。 同时,大量沿海渔民,投靠郑芝龙当海盗。没当海盗的,也在岸上帮郑芝龙运货,几乎遍地都是郑芝龙的党羽。 在熊文灿看来,庐陵赵贼,不过是陆地上的郑芝龙,顶多也就多读几年书而已,给小民施恩施得更彻底而已。 “止步!” 来到总兵府门口,侍卫立即将这一群人喝止。 庞春来、李邦华、萧焕等官员,站在门口迎接巡抚到来,王廷试和徐颖也站在那里。 熊文灿从官轿中走出,一眼就认出李邦华,拱手笑道:“孟暗先生,一别经年,想不到在此地重逢。” “实属有缘。”李邦华也不多说废话,更不愿跟熊文灿扯什么交情。 陈茂生还在南赣未归,宣教司副掌司李珂上前,对熊文灿说道:“赵总镇有令,谈判之人,只准进去五位。其余人等,自寻客栈住下,食宿费用皆自理。若有骚扰商家、百姓之举,一律法办之!” 朱国勋冷笑:“这便是赵……贵主的待客之道?” 李珂回答说:“百姓生活艰辛,我主不忍苛待,力行节俭之道。更何况,诸位是客是敌,此时尚未可知!” “客随主便,哈哈,客随主便。”熊文灿如同笑面佛,留下五人随行,其余全部扔回船上。 李邦华又为熊文灿介绍官员,熊文灿其实早就得到情报,此刻不过是把名字跟真人对号入座。 进了总兵府,熊文灿一路观察,发现官吏皆在办公,并没有出来好奇打望。 有文吏抱着公文路过,见到庞春来、李邦华等人,也只是抱拳问候一声而已。手里没空的,甚至用点头示意来代替,而庞、李等大官则会点头回礼。 熊文灿心中感慨,这赵贼治下,非但民间更有活力,就连吏治风气都强于朝廷。 此贼只能招抚,断然不可力剿! 赵瀚内宅的空房子很多,这次直接给熊文灿腾出一进院落。 行礼全都搬进屋中,众人在院子里坐下,一边瞎扯一边等着中午开饭。 熊文灿坐下喝了两口茶,问道:“贵主什么时候见我?” “明日,”李珂解释说,“总镇下乡视察水转磨坊去了,须得明日才能回府城。” “原来如此。”熊文灿不再多问,认为赵瀚故意把自己晾起来。 庞春来品着茶茗说:“总镇之意,让我们别绕弯子。就一句话,招安可以,二十万两士兵遣散费。如今我军拥众八万,既然招安投靠朝廷,那今后肯定不打仗了。遣散士卒回家,至少二十万两银子方可。” “你们哪来的八万军队?简直胡说八道!”朱国勋顿时吵嚷起来,他扮演的便是如此角色。 庞春来微笑道:“尔等不信?那就等开春之后,八万大军齐聚南昌城,到时候熊巡抚可以慢慢细数。” 朱国勋拍桌子说:“莫要威胁我等,打过一场再说!” “好,打过一场再说,”庞春来脸上笑容顿失,表情阴沉道,“造反便是造反,自古招安可有好下场?欺我没读过《水浒》吗!” 场面顿时僵起来,气氛有些尴尬,只能转开聊别的话题。 又过一阵,熊文灿借口更衣,王廷试随即跟上去,两人在厕所里交流信息。 王廷试说道:“这个庞春来,全家皆被官府逼死,他一心一意要颠覆大明。赵贼便是此人教出来的,名为师徒,实则父子。李邦华同意招安,庞春来坚决反对招安。” 熊文灿问道:“别的反贼大官呢?” “有些同意,有些反对,大概各占一半,”王廷试笑道,“难免有贪图高官厚禄者,既然能做朝廷命官,那还造什么反啊?” 熊文灿点头说:“这才正常。” 王廷试又说:“我观赵贼,是同意招安的,刚才演那一出,多半是漫天要价。” 两人又聊了许多细节,这才结伴回到院中。 临近中午,端来饭菜,有酒有肉。但对熊文灿而言,并不十分丰盛,甚至还显得特别寒酸。 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倒吃得高兴,他们平时的工作餐,虽然也有肉,但肯定不如这一顿。 下午随便参观,甚至可以翻阅公文。 熊文灿还真的跑去翻阅赋税册子,然后看得心惊不已。 赵瀚治下的田赋,收得居然比朝廷更高。但是不收人头税,也不收其他苛捐杂税。田亩数量出奇的多,显然隐田都被查出来了! 所谓摊丁入亩,就是把人头税,直接摊进田赋当中。 赵瀚这种政策,可以算摊丁入亩,因为赋税总额没有太大区别;但又不算摊丁入亩,因为“丁银”已经被取消。 而且由于清查隐田,取消士绅优待,即便赋税总额不变,农民需要缴纳的赋税,也远低于张居正的一条鞭税。 不仅是低于现在的一条鞭税,还远远低于张居正改革期间的一条鞭税! 继续翻阅税册,熊文灿发现山区的田赋很低,如果不额外征收杂税,山里的穷困百姓也能吃饱。 晚上回到卧室,熊文灿一直不说话。 “抚帅为何不言?”朱国勋问道。 熊文灿咽了咽口水,口干舌燥道:“大明江山,要变色了。” 朱国勋惊道:“赵贼?” 不管熊文灿的能力如何,若以公司做比喻,他都算大明这家集团公司的高管。 既然是高管,就看得懂财务报表。 大明集团已到破产边缘,而赵瀚这家小公司,财务状况却非常良好,而且好到有些可怕。不但是乡下的田赋,府城、县城的商税也可怕,因为那些大商人无法逃税了! 很神奇的是,虽然无法逃税,但大部分商贾,却极为拥护赵瀚的政策。 因为赵瀚治下的官吏,不会变着法的乱来,商贾需要缴纳的银子反而在减少。特别是那些背景不硬的中小型商贾,已然变成赵瀚的死忠支持者。 所以大明的赋税去哪儿了? 贪官污吏,士绅豪强! 当天晚上,熊文灿翻来覆去睡不着,暗自感慨:“李孟暗倒是上了一条好船,可惜我的族人却在四川。” 熊文灿虽然贪婪奢侈,但若能做从龙功臣,他也甘心把自家田产分出来。 跟登阁拜相、青史留名相比,家里那几千亩地算个屁! 思来想去,熊文灿决定结个善缘,在维持自己大明官帽的同时,私底下可以向赵瀚表达善意。万一今后用得着呢? 第二天下午,熊文灿终于见到赵瀚,这种想法变得更加强烈。 因为赵瀚太年轻了,有足够的时间争天下。即便不为自己着想,熊文灿也得给家族留退路,指不定就有哪个儿孙在新朝做官。 “赵总镇,久仰大名!”熊文灿抱拳笑道。 赵瀚笑着说:“彼此彼此!” 熊文灿问道:“能否你我单独说话?” “当然可以,熊巡抚请。”赵瀚脸上笑容灿烂。 密室当中。 熊文灿开口就说:“我若在江西,请赵先生莫要攻打城池。作为回报,许多事情我可以当没看见。” 赵瀚顿时笑得更开心,因为这位巡抚太有趣了。当即回答说:“请君放心,我非但不会攻城掠地,反而会帮着官府剿灭其他贼寇。” 熊文灿立即会意。 就是说,江西出现别的反贼,赵瀚就会顺势把该地拿下,县城自然也会收入囊中,毕竟县城里的商税很多。 但是,朝廷依旧可以派来知县,只不过这个知县肯定被架空。 城池和土地,名义上归朝廷,实质上归赵瀚。 两个混蛋,心照不宣,就此达成密约。 至于银子肯定要给,熊文灿答应给一万两,而且还得允许他分期付款。 第220章 【南下巡视】 时值五月,依旧滴雨未下。 就算人们迷信,也不会认为赵瀚失德,而是崇祯皇帝失去天命。 广信府已经出现浙江饥民,沿商道进入玉山、广丰、铅山三县。他们连夏粮收割都等不及,因为浙江也没什么夏粮,早就改种各种经济作物。 去年浙江是真天灾,今年则大半为人祸,崇祯催税催得太急,地方官吏干脆直接明抢。 广信知府被吓得够呛,生怕饥民过多,迟早酿成民变。于是,号召士绅出钱出粮,同时又募集乡勇,以武力将这些饥民赶回浙江! 另外,广东炸了。 沈犹龙去年已平定广东民乱,正在广西继续剿贼。然而,去年大半个广东旱灾,今年又是大半个广东旱灾。 广东农民起义,在四月份死灰复燃,而且迅速席卷数府之地。这些变量都是赵瀚带来的,没有他数次打败官军,周边就不会有那么多农民起义,即便起义也会被督抚迅速平定。 吉安府。 赵瀚跟妻子、小妹依依话别,然后踏上军舰,他要亲自去安抚南赣地区的客家人。 在赣州城周边山区,陈茂生的宣教工作,已经取得极大进展。由于经济封锁和内部分化,越来越多山民,愿意落户并交税,但农会组织依旧无法建立。 这些客家人本来就团结,以地域和血缘关系抱团互助,农会似乎变成多余的玩意儿。 但是,他们这种抱团互助格局太小,甚至来自不同地区的客家人,都会因为利益而上演全武行。只今年春天,因为干旱而争水,就出现好几次土客、客客矛盾,陆续导致二十多人死亡。 闹得最大的一次,双方出动三千多人群殴! 赵瀚一路欣赏两岸盛景,很快就坐船来到赣州城。 费如鹤、陈茂生、刘安丰等人,带着军将、官吏出城迎接。原大明赣州知府刘寰,因为配合陈茂生而立功,鉴于南赣地区的复杂情况,特别超阶提拔为赣州府同知。 “拜见总镇!”众人齐声作揖。 赵瀚抱拳回礼道:“诸位辛苦了,不必多礼。” 走到费如鹤面前,赵瀚笑道:“你又瘦了,看起来更精神。” “一直打仗,能不瘦吗?”费如鹤嘿嘿笑道。 费如鹤这段时间,真的一直在打仗。一是清剿山中土匪,二是跟南赣诸县农民军打仗。 这些农民军,情况各有不同。 一些愿意归附赵瀚,一些坚决要求自治。而且不论哪种,都不怎么配合工作,非得打服了才能变得老实。 至今,费如鹤麾下的军队,已经占领赣州、上犹、大余、南康、兴国、雩都、宁都、信丰七城,彻底打通江西和广东的连接路线。同时,五百士卒驻守梅关,遏制住两省之间的战略要地。 但只有赣县、兴国、雩都三县,圆满完成分田工作,其他地方还得继续努力。 赵瀚又拍着陈茂生的肩膀说:“你也是辛苦了。” “不辛苦。”陈茂生站得挺直。 陈茂生的妻子杨春娥,此时就站在旁边,而且还挺着大肚子。 赵瀚笑道:“恭喜,恭喜!” 夫妻俩也跟着笑起来,他们本打算领养孩子,没想到杨春娥居然还能怀上。 赵瀚又去跟刘安丰、刘寰说话,一边说着,一边走入城门。 刘寰作为投降的大明官员,纯粹是走了狗屎运,直接被任命为赣州府同知。他惊讶于赵瀚的年轻,一路小心应答,发现这位主君真的没架子,于是自己也放松下来。 沿途都有百姓来观望,想看看赵天王长什么样子,赵瀚倒是没有让他们失望。 临时住进府衙,其他官员皆散去,只剩几个主要负责人。 费如鹤首先汇报说:“若再拿下崇义县,南安府全境皆克。那里也没有反贼,城内是大明官府,城外到处是客家人。全县皆穷,四面是山,只有几处河谷还算肥沃。说实话,那地方占下就是个负担,也对打仗没什么帮助。” “再穷也要拿下,”赵瀚说道,“等南安府其他三县完成分田,农会也巩固起来,就去把崇义县占了。赣州府呢?” 费如鹤说道:“上个月刚拿下信丰县。龙南、定南两县,有一田兵首领叫郭全,又有大小田兵首领十余人。他们本来愿意归附,听说咱们必须分田,而且田亩不能转租,于是又占据两县负隅顽抗。” 赵瀚笑道:“这是自己造反做了地主,就不愿把抢到的田产吐出来。” “瑞金、会昌、长宁、安远、石城诸县,情况都差不多,田兵首领皆不愿分地,”费如鹤继续说道,“这些田兵首领,皆为鼠目寸光之辈。他们也不互相攻伐打地盘,就是抱团起来抗拒官府,以前是抗拒大明,现在是抗拒咱们。” 赵瀚总结道:“他们造反只想做大地主。” “对,就是这样!”费如鹤拍手道。 陈茂生插话道:“这些田兵首领,如此作为,反而对我们有利。他们以前抗拒官府、仇视地主,现在自己成了大地主,对小民的盘剥丝毫未减,甚至还犹有过之。一个个田连阡陌、奴仆成群、姬妾众多,诸县小民早已深恨之。待我方大军一至,宣教和农会工作肯定非常顺利!” “抗旱救灾做得如何?”赵瀚又问道。 赣州知府刘安丰说:“旱情最严重的是大山深处,可农会在山中又没法铺开。那些客家人,因为抢水,状况频发。有时邻村斗殴,有时邻县斗殴,动辄上百人,甚至是上千人。官府苦劝也没用,总认为我们偏帮哪方。也请了一些山民来谈判,但都不服气。还扬言说,只有赵先生亲自来谈,他们到时才会信服。” “我这不是来了吗?”赵瀚笑道。 刘安丰说道:“总镇决定南下巡视之后,我就派人邀请各地的头面人物。有客家人首领,也有江西士绅,把他们都叫到一起来谈。离得近的,已经陆续来了十几个,本月底应该就能到齐。” “很好!” 赵瀚对众人说道:“总兵府的决议,是今年之内占据整个南赣。北边的南昌府、抚州府、瑞州府,农会也必须今年全部拿下。” 此言一出,众人欣喜。 南赣地区,就是南安府和赣州府的合称。 两府加起来面积很大,占到整个江西的四分之一。但大部分地方都很穷,大明王朝二百余年,这里就没真正安定过几年。 赵瀚也是迫不及待了,从古至今没哪个反贼,造反好几年还这么点地盘。 统治基础倒是扎实,可扩张速度也太慢了。 而今已是崇祯十年,大明王朝已经走入倒计时,没剩下多少时间让赵瀚磨蹭。 不过发展形势很喜人,虽然地盘和军队增长不多,但预备吏员、宣教官和农会骨干,却已呈几何倍的发展趋势。 可以说,官吏、将士都有些急不可耐,甚至想跟朝廷撕破脸皮。因为只有打仗,将士才能不断立功。因为只有打仗,才能快速扩张地盘,大量预备吏员才能转正,正式官吏们才能不断升迁。 大明朝廷害怕打仗,而赵瀚这边,从上到下都盼着打仗。 赵瀚又对费如鹤说:“兵事院再次做出调整,北院管辖吉安、袁州、临江三府,南院管辖南安、赣州两府。” “哈哈,没问题,我都听总兵府的!” 费如鹤的实权看似变小的,管辖的地盘还变穷了,但这不是什么变相打压。 因为北方无战事,南赣地区还得继续打仗。 今后的发展策略,也是从南赣出兵,去夺取福建和广东,这才是真正的重用! 至于黄幺掌管的兵事北院,今后多半是朝湖广方向进攻。 而且,为了平衡南北战区,不让北院将士感到被冷落,出兵湖广的时间也得提前。以前制定策略,没有考虑这些实际问题,现在却必须提上议程。 赵瀚和庞春来、李邦华讨论之后,已经制定了详细计划—— 崇祯十一年,必须实控整个江西,因为将士和官吏等不及了。 崇祯十二年,跟朝廷撕破脸皮。到时候,北院兵西征湖广南部,南院兵则南征广东,把江西、湖南、广东连成一片。 当然,这都是大致计划,细节得根据时局来调整。 听了赵瀚这番话,费如鹤战意盎然,数日之后便去打会昌,而且带了五百火铳兵、二十一门佛朗机炮! 宋应星已经造了七百多支火铳,其中五百支拨给费如鹤,剩下两百多支留在北边。 南赣地区虽然穷,而且大山特别多,但大部分城市都建在河边,只要有水师就能快速运兵出击。 顺着贡水直奔会昌县城,又是一个三江合流地形。 费如鹤包围县城之后,便等着围城打援,强攻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攻下来也肯定损失惨重。 这些南赣农民军变傻了,不会动辄钻进山里。因为田兵首领们,现在都成了大地主,他们舍不得自己的产业。 还是老一套,费如鹤带兵围城,宣教团和农会骨干,立即在城外发展农会、组织分田。 一招鲜,吃遍天。 (章末有崇祯十年的发展计划,图为今年内的实控地盘,有些只是占城池,有些只是占农村。看不到就刷新一下。) 第215章 【科举改革设想】(为盟主birdz加更) 熊文灿笃定此行能招安成功,因此把官服和官印都带来了。 自然一切从简,否则还得派太监、行人或锦衣卫宣旨。 可惜官服也有些从简,赵瀚忍不住吐槽道:“这是肯定我不去上朝吗?竟只有一套公服。” 公服就是官员的工作服,一般只在坐班时穿。其整体形制,可参考影视剧里宋代官员服饰,帽子有又长又细的翅膀那种。 祭祀、朝会、经筵等正式场合,则有专门的朝服。 至于“满朝禽兽”和短翅乌纱帽,那属于官员常服,可以自己找人缝制。到了明末,常服穿戴乱得一逼,六品武将就敢穿一品常服,五品以下武官常服根本没人穿。 熊文灿笑着说:“若是赵总镇入京觐见,到时自会发一套朝服。” “怕是皇帝不敢让我去。”赵瀚顺手把官印扔给秘书,这玩意儿在关键时候有用处。 这话熊文灿不敢接,连忙转开话题说:“而今流贼遍地,若是哪天打进江西,还望赵总镇以国事为重。” 赵瀚义不容辞道:“这是自然,只要流贼敢来江西,来多少我杀多少!” “如此就仰仗赵总镇了。”熊文灿抱拳致谢。 杨嗣昌定下“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江西也属于其中一面。协助剿贼都是扯淡,只要别让流寇蹿入江西,熊文灿这个江西巡抚就算合格。 搞定大事,熊文灿心情舒畅,感觉自己来对了地方。 以赵瀚的沉稳隐忍,定然能够信守承诺,不会胡乱攻城引起朝堂注意。而有赵瀚坐镇江西,还能防备流寇入侵,熊文灿什么都不用怕。 唯一可怕的,是崇祯觉得熊文灿特别有能力,将他调去北边当总督剿灭流贼…… 赵瀚与熊文灿,颇有相见恨晚之意,甚至亲自将其送至码头。 兵船驶过吉水县之后,朱国勋才终于放松,问道:“抚帅,这赵贼真不会复叛?” “莫要再喊赵贼,”熊文灿提醒说,“既然已经招安,便是同朝为臣。换成别的反贼,肯定不可相信,但赵言是不会复叛的。” 朱国勋疑惑道:“为何如此?” 熊文灿反问:“郑芝龙复叛了吗?” 朱国勋跟郑芝龙一起打海盗好几年,自然清楚得很:“郑芝龙又不是傻子,他招安之后,既有官身,不再被朝廷征讨。还能与官兵一起,征讨其他海盗,打下地盘都是他的。郑芝本没理由复叛。” “赵言也一样。”熊文灿笑道。 朱国勋仔细思索,随即恍然大悟,果然一模一样! 赵瀚跟郑芝龙的区别,只是一个在海上,另一个在陆地。只要把大海也算作疆域,郑芝龙不就是赵瀚吗? 朱国勋感觉自己又学到了,连忙作揖:“先生教诲,令卑职茅塞顿开,今生受用无穷矣。” 却说赵瀚回到总兵府,立即召集几位核心官员议事。 “明年的发展计划,”赵瀚直奔主题道,“其一,把被田兵占领的南赣诸多县城打回来,控厄南方水陆要道;其二,南赣诸县的农会工作,不能急躁,须慢慢推进;其三,把北边的农会,扩大到整个南昌府;其四,新的农会组织,当往抚州府发展;其五,山中道路继续开凿;其六,鼓励工商发展,不能只靠田赋撑着;其七,这份文教发展纲要,你们拿去看看。” 教育改革大纲,在会议室里传了一圈,包括庞春来在内,全体官员都被整迷糊了。 左孝良问道:“让秀才、举人,重新去读小学,这恐怕会引起士人反感。” 赵瀚笑着说:“并非真让他们去读小学,他们可以在家中自学,考试过关便算小学毕业。而且,我虽然不承认他们的功名,但又不是不让他们做官。在座的诸位,也不可能重新去读小学。但是必须说明,正经读完小学、中学的读书人,今后做官的提拔速度更快!” “总镇是要废除科举?”李邦华问道。 “怎么可能废除?”赵瀚解释说,“现阶段的法子,只适合小范围。今后地盘大了,肯定要恢复科举。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一个读书人,先小学毕业,再中学毕业,就可参加一府之科举,相当于如今的道试。道试录取,便为秀才。若是学校,或者县镇级衙门,职务出现空缺时,可由知县组织公考,有秀才功名便可参加。缺多少官吏、老师,便录取多少秀才,而非录取一堆秀才等着做官。” 其实就是县级公务员考试,以及学校招考老师。 庞春来、李邦华对视一眼,都在思考其中的利弊得失。 秀才功名就能参加公考,恐怕并不一定受欢迎。因为所谓公务员,其实就是古代的吏员,大部分士子是看不起吏员的! 庞春来说出这个顾虑。 赵瀚笑道:“无论文吏、皂吏,只要政绩卓着,便能一直升迁。士子看不起吏员,一来文吏无法晋升,二来皂吏实属贱役。只要可以继续升迁,怕有无数秀才争当吏员。如今不正是如此吗?便是大明举人,在我治下,都愿从吏员做起。” 萧焕问道:“举人、进士也这样?” “是的,”赵瀚点头说,“无论秀才、举人,还是进士,我都不会给予任何优免,考上进士我也不会直接放官。举人有资格参加省级公考,按照公考名次和实际官缺,可以直接做府衙小官,最高可担任县级佐二官。” “不异地为官吗?”李邦华突然插话。 赵瀚说道:“必须异地为官,但是省内异地,只要跨府就可以,跨省做小官太不近人情。当然,升至主官之后,必须跨省调职。” “进士呢?”李珂问道。 赵瀚说道:“进士有资格在全国范围内,参加任何一个级别的公考。但是,依旧不能直接做七品及以上官员,必须先做佐官以锻炼能力。若在中枢升迁至七品,须外放为知县进行历练,别想着考上进士就能一直做京官。” 众人面面相觑,都为今后的士子感到忧伤,那得卷到什么程度啊? 可大明取士就不卷吗? 特别是到了明朝中后期,虽然进士都能做官,但好多只是无权无势的闲职。 其中当属京官混得特别惨,京城物价本来就贵,还得自己租房子住,又没能力吃拿卡要。全靠那点死工资过日子,养活自己都困难,也不知哪年能获得重用。 而赵瀚的改革就是,秀才、举人、进士,相当于一种学历,有资格参加各种等级的公考。 官府缺多少职位,公考就招几个人,没被选上的自己该干嘛干嘛。 你可以先找其他工作,等着下一次公考,不耽误朝廷,也不耽误自己。 赵瀚又说道:“统一天下之后,若是等着做官的读书人太多,还应当设置年龄限度。七品官做到六十岁必须致仕,五品官做到六十五岁必须致仕,三品官做到七十岁必须致仕。超过三十五岁,不可再考举人!” 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冗官冗员。 只要你坐上了龙椅,读书人的适应性很强,别搞得太过分就可以。 比如朱元璋,一度废除科举十年之久,天下士子除了骂几句还能干啥?后来恢复科举制,也不是士子骂来的,而是朱元璋自己纠正的。 起因是朱元璋发现科举有弊病,选拔出的官员没有经验,干啥啥不行。于是废除科举,搞举荐制,举荐出的官员一上任就能做事,等于把培养官员的责任交给社会。 谁知举荐制还不如科举,首先举荐上来的官员良莠不齐,其次掺杂了一大堆裙带关系。 朱元璋试图改革举荐制,改来改去也没用,最后还是恢复科举制了事儿。 只要不废除科举,赵瀚可以由着自己的想法来。 李邦华问道:“今后开科,考秀才、举人、进士,那些《数学》、《几何》也要加入?” 崇祯已经正式下令,在乡试、会试两级科举,加入兵法韬略等内容。 崇祯这个末代皇帝都可以,赵瀚今后做开国皇帝为何不行? 只不过,评卷制度必须更改。 此时的大明科举,纯以八股取士,考官也只看重八股文,即以四书五经为内容。其他的公文写作、断案、兵法等等,全都属于酌情加分项。虽然也要考,但考了等于没考。只要你的八股文过硬,其他几场考试交白卷都可以。 赵瀚笑着说:“我是这样设想的。第一场考八股,满分一百。第二场考公文、律法,满分一百。第三场考数学、几何,满分一百。第四场考大同理论,满分五十。一共三百五十分,以得分来排名次。” 问清楚之后,竟然无人反对。 李邦华这种进士出身的都不反对,因为历代科举内容,本来就一直在不断调整。 别把古代看得过于僵化死板,明代的国子监,甚至一直使用学分制。每月有月考,每年有年考,修满多少学分,就可以升班。全部学分修满,就可以从国子监毕业。 至于赵瀚说,不必照搬朱熹言论,那就更没有问题。 因为从阳明心学崛起之后,八股文就各种背离朱熹了。有些考生,甚至会研究主考官喜好,先调查主考官是哪一派的,再以此来选择用心学还是理学写文章。理学也非朱熹那套,而是明中期兴起的新理学。 赵瀚说这么多,只是提前讲明白,因为明年就要正式调整教育制度。 至于改革科举,等崇祯死了之后再来实行。 (感谢飘的风nj的盟主打赏,顺便求一下月票。) 第221章 【南赣初定】(为盟主无所不在的小胖加更) 会昌县城。 “大哥,降了。” “是啊,降了,不降也打不过。” “赵天王是何等人物,我早就说该归附。占再多田有甚用?别人一打过来,田全给你分完了。” “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 林金山被说得心烦意乱,猛然呵斥:“闭嘴!” 之后,林金山又语气缓和道:“就算要降,也得讨价还价,把今后的事情说清楚。先派几个人,去问那赵二将军,降了能不能带着银子离开。咱们是从福建来的,带着银子回福建修房置地,怎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对对对,县城给他,田地也给他,咱们带着银子回福建!”众人很支持这个想法,都盼望着衣锦还乡。 当即,他们用箩筐吊出一个使者,跑去跟费如鹤商量投降之事。 费如鹤冷笑着告诉使者:“你回去照我的原话说,要降就赶快降,怎么处置是我的事,他们没资格谈条件!” 若非拣选五百士卒训练火铳,派出五百士卒驻守梅关,还要分兵进山剿灭土匪,整个南赣地区早被费如鹤打下来了。 他根本没把这些田兵放在眼里,一群乌合之众。 南赣的土匪是真多,而且许多是客家人。 永丰知县刘绵祚,就是临死前让官吏从贼那位。他在山中剿匪数年,地方志说剿“闽匪”,可永丰县就在吉水隔壁,距离福建隔着半个江西,哪来的闽匪给他剿? 所谓闽匪,其实是福建来的客家人。他们在南赣活不下去,干脆进山做土匪,甚至流窜至富庶的赣中地区。 这并非客家人的问题,而是南赣独有的问题。 在客家人没有大量迁来以前,王阳明在南赣剿的,大部分是江西土着。这些江西农民活不下去,一边在山里种地,一边兼职做土匪,导致村村都有人当土匪,邻里之间帮着互相隐瞒。 因此,王阳明剿匪初期,刚刚出兵几里地,山里的土匪全知道了。不但沿途农民通风报信,就连王阳明的向导里都有土匪的亲戚。 王阳明的解决办法很粗暴且实用,保甲连坐,检举免罪! 一个字,杀! 费如鹤剿匪也杀了不少人,其中不免有无辜,但乱世重典顾不得那么多。 且说信使回去禀报,田兵首领们愁眉苦脸,然后就出现分歧吵作一团。 一些说立即投降,越拖越没有好下场。 一些说还要等等,必须先把投降条件谈清楚。 就这样吵了半个月,田兵首领们每天登上城楼,都能看到城外正在分丈土地。那是他们自己的土地啊,也有许多分给了普通田兵,如今就在眼皮底下被人分走。 田兵首领们着急,普通田兵同样着急。 这些小兵都是佃户,跟着首领们造反,无非就是想要土地而已。好不容易有了土地,现在又全没了,那他们还造反干什么? 还不如不造反呢,老老实实做佃户,赵天王自会给他们分地。 费如鹤围城二十天之后,底层军官开始秘密串联。 一个叫李天保的小头头说:“咱们为啥造反打仗?还不是为了分几亩田。听说赵天王也要分田,那咱们何必要给林金山卖命?就算打跑赵天王的兵,咱们还是只有那几亩田。输了别说保田,连命都保不住。” “对,不降没好处,降了没坏处!”另一个叫王永四的小头头总结道。 “今晚放火献城怎样?” “就今晚!” “……” 夜间放火,必然大乱,因为许多士兵的家人就住在城里。 当夜城内火起,无数士兵奔下城楼,跟城中百姓一起自发灭火。而那些串联投降的兵头子,趁机高呼“赵天王进城了”,迅速引起更大的混乱,部分士兵干脆打开城门往外跑。 林金山也在跑,城内起火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肯定完蛋了。 “杀!” 费如鹤果断带兵攻城,至天明时平息混乱,整个县城被大火烧了五分之一。 首领级别的,抓到了全部砍头! 其他田兵,不予清算,这乱世根本算不清。 又用一个月时间,费如鹤彻底掌控局势,并带兵扫荡境内的残余田兵。当本地农会建立起来之后,费如鹤立即带兵攻打瑞金县,还是重复同样的套路。 基本上,两个半月攻占一座县城,麾下士卒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按照这种法子攻城,想快也快不起来,主要是组建农会、丈量分田(暂时只分县城周边)搞得慢,必须不断吸纳会说客家话的本地人。 不过在连续攻占三座县城之后,速度突然变快! 因为其他田兵首领被吓坏了,得知自己成为费如鹤的目标,立即带着金银和少量心腹,离开南赣进入福建、广东地界。 他们可以回闽粤老家做财主,也可以回闽粤继续造反,无论哪种选择,都比面对费如鹤更好。 整个南赣,到了年底,终于变成赵瀚的地盘。 …… 赣州城。 四十多个客家人首领、江西士绅,被请到府衙的大堂里聚会,他们都是附近诸县的代表。 其中,不乏有仇人,见面就要吵起来。 当赵瀚现身的一瞬间,大堂里立即安静,全部把目光投向这位赵天王。 年轻,威严,英俊,挺拔! “拜见赵先生!”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就连那些客家人首领,也是会说江西话的,毕竟定居江西已经近百年,难免要跟本地土着打交道。 赵瀚抱拳回礼,笑着说:“诸位请坐。我此次来南赣,是听说诸位纠纷不断,希望能劝大家放下仇恨,共同抗旱救灾。” “总镇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这事情没法说和,”一个江西士绅代表,站起来愤怒大呼,“这些客家人,从闽粤两省而来,不但霸占我江西土地,还要抢夺我江西人的水源!” “放屁!” 一个客家人首领也站起来,针锋相对道:“你们这些本地人,惯会欺负客家人。赵先生来之前,哪次不是勾结官府下黑手?” “那是你们先不讲理!” “是你们先欺负人!” “……” 土客矛盾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甚至都搞不明白谁先欺负谁,近百年来数代人结下的仇怨。 你们村杀了我爷爷,我们村打死你叔祖,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这些属于大矛盾,而客家人之间,江西士绅内部,同样各自有矛盾。 “砰!” 赵瀚猛拍惊堂木,吓得众人立即闭嘴。 赵瀚面色阴沉道:“我先说几句,可不可以?” “赵总镇请讲。”这些人又变得乖巧起来,毕竟赵瀚手里拿着刀把子。 赵瀚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许多属于世仇,我也没那个能力去判断是非。以前的恩怨我不管,从下个月起,但有违法犯罪者,依《大明律》处置。你们如果不懂《大明律》,杀人偿命的道理总该懂?” 说着,赵瀚又扫视众人一眼,冷笑道:“莫要以为法不责众,若是聚众斗殴,罪责全部算在串联、领头之人身上。也不要以为,没打死人就不处罚。只要有斗殴的行为,定然严惩不饶!” 一个士绅代表问:“总镇,争水之事何解?” “暂时交给农会处理,”赵瀚说道,“面对天灾,当同舟共济,而不是彼此争斗。” 客家人代表不干了,有人说:“总镇,你这是偏帮他们。本地人的村子有农会,我们客家人的村子没农会,农会自然要帮着他们说话。” “那你们为何不建农会?是怕农会建起来,你们在乡下失去威信吗?”赵瀚反问道。 无人能回答,因为被赵瀚说中了,当然也有客家人不信赵瀚的因素。 赵瀚突然用官话说道:“我不是江西人,我其实是北方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 赵瀚继续说道:“江西人,客家人,对我而言,并无区别,都是华夏子民而已。我不偏帮谁,也不歧视谁。依我的规矩做事,那便是自己人。不依我的规矩做事,那便不是自己人。对于你们客家村镇,先是不配合落户,落户之后又不配合农会,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江西士绅听了幸灾乐祸,客家首领听了惴惴不安。 “普通客家兄弟,定然不会农会,全都是你们这些首领在阻挠,”赵瀚的语气变得更重,“作为惩罚,我要强行分田,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允许你们每人最多保留一百亩地!现在,山中百姓,每人最多能留五十亩!” 那些客家首领,又是愤怒,又是害怕,一个个都隐藏怒火。 赵瀚继续说道:“谁人不服,可以起兵造反,我不介意杀几个立威。客家人闹一次,不管有没有参与,该镇的其他客家人,能保留的土地就降十亩。除非提前检举,才能不受处罚。” 江西士绅更加高兴,他们就喜欢看仇人遭罪。 赵瀚突然转向那些士绅代表:“你们也最好老实点,有人不服我分田,正在私下串联捣乱。这事我早就接到检举,别逼我搞抄家灭族那一套。” 士绅们瞬间肃然,笑容立刻消失。 赵瀚又宣布说:“最新田政,略有改动,你们可以了解一下。” 今年田政又做出微调,耕地分为四个等级:上田,中田,下田,下下田。 上田多为水田,中田多为旱田,下田多为山地,下下田非常贫瘠。 在分地的时候,每人可分四亩上田,上田不够就用其他代替。一亩上田,等于两亩中田,等于四亩下田,等于五亩下下田。 若是只要中田,等于每人可分八亩! 若是只要下下田,等于每人可分二十亩! 这是农会经过数年的观察统计,根据田亩实际产出而制定的,今后收取田赋也按如此标准。 最近三年,年满十二岁者,这次也能分到土地。 以前没分够的,全部予以补足。 不怕土地不够,泰和县、宜春县、萍乡县、永新县、永宁县,都被反贼肆虐得够呛。人口锐减之后,其余诸县可以迁徙过去。 南赣地区同样如此,经过一连串的战乱,耕地肯定是够分的。 “你们客家人,愿意组建农会吗?”赵瀚问道。 这些客家首领,互相用眼神交流意见,然后齐刷刷跪下说:“我等皆遵赵总镇之命!” 赵瀚都说了,以后争水什么的,都让农会来进行调解。 客家人若不建农会,还不任由江西土着欺负? 赵瀚总算松了一口气,不抵触农会就好,土客矛盾肯定难以消除,但今后可以慢慢来解决。 第216章 【年轻的数学家】 费如兰带着儿子、惜月和奶娘,到母亲娄氏那里串门去了。 礼部雕刻的官印,交给秘书好生保管。 至于那套官服,让侍卫拿回内宅。侍卫只敢进堂屋,因此用藤箱装好,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赵贞芳和费如梅结伴而归,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虽然学校那些女老师,总是教导女孩子应该娴静端庄,但在女校读书的学生们,十个有八个都越来越活泼。 “姐姐,姐姐!” 费如梅跑进院里就喊,却无人应答。 一个女佣从厨房走出来:“如梅小姐,夫人回娘家了。她说傍晚之前能回来,让我先把饭菜煮好。” “哦,你去忙,”费如梅走进堂屋,把书包一甩,嘀咕道,“我好不容易来一趟,姐姐反而去我家了。” 赵贞芳回房放好书包,倒了两杯水过来,一杯递给费如梅:“明天就放年假了,妙瞳请去她家玩耍,你去不去?” “去啊,留在家里也没事做。”费如梅笑着说。 见桌上有个藤箱,费如梅放下杯子,过去把箱子打开,顿时惊讶道:“呀,这是官帽吗?帽翅好长。” 公服只在官员坐班时穿,普通人还真没见过,费映环回家也不会拿出公服显摆。 赵贞芳劝阻说:“这是二哥的东西,你莫要乱动。” 费如梅说:“这是大明官服,姐夫可是反贼,他才不会穿这种东西呢。“ “倒也是。”赵贞芳点头道。 费如梅举起官帽,扣在自己头上说:“我像不像官老爷?” 赵贞芳忍俊不禁:“你的脑袋太小了。” 费如梅又拿出那套衣服,胡乱套在身上,举手扶住戴不稳的官帽,装作好色贪官的模样,用手指挑赵贞芳的下巴说:“这小娘子生得俊俏,今天就跟本官回去享福可好?” “哈哈哈哈!” 赵贞芳被逗得捧腹大笑,突然抢过那顶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说:“大胆刁民,快把本官的衣服脱了!” 官服穿在费如梅身上,袖子和衣摆都显得太长。正好可以当戏服,她学着戏子抖袖,然后开始秀身段,扭来扭去往前迈步。 “哎呀!” 费如梅脚尖踩中衣摆,猛地朝前摔个狗吃屎。 只觉门口光线一黑,费如梅抬头看去,连忙爬起来说:“姐夫回来啦。” 赵贞芳脱下官帽,迅速放进箱子里面,费如梅也赶紧脱官服。 赵瀚笑着说:“喜欢就穿着玩,别穿到外面去就可以。” 费如梅解释道:“我们就是觉得稀奇。” “我给二哥戴上。”赵贞芳生怕赵瀚生气,捧起官帽过来,端端正正戴在赵瀚头上。 费如梅也说:“我给姐夫穿衣。” 赵瀚也不拒绝,微笑站在原地,由着两个小姑娘折腾。 公服还没穿好,费如兰已经串门回来了,看到赵瀚的扮相,顿时眼前一亮:“夫君这身打扮可真精神。” 赵瀚把官帽放在桌子上,官服倒是没脱,说道:“你寻人缝制一套武官常服,要正二品的。” 费如兰也不问为什么,立即应道:“好,明日便去寻裁缝。” 毕竟已经接受招安,今后难免跟当官的打交道。常服属于官员的日常服饰,一般自己订做,赵瀚胸前应该绣狮子。 夫妻俩说话之间,两个小姑娘已经跑开,逗弄即将满周岁的铳儿去了。 她们把小孩放在地毯上,用竹木制成的玩具引诱。 铳儿却傻坐在那里,木愣愣看着她们,完全没有爬过去拿玩具的想法。 不是很活泼的样子,而且平时吃得多,胖得跟个肉球一样。有时候赵瀚会想,自己的这个长子,今后该不会变成死肥宅? 奶娘还在一个劲儿说:“小孩子就要多吃,胃口大才好养活。现在看着胖,一两岁时抽条长个子就瘦了。” “铳儿,铳儿,快过来!”赵贞芳摇着拨浪鼓。 铳儿被鼓声吸引,愣神一阵,朝前方爬去。可只爬了两步,就突然躺下翻滚,而且由于太胖,只滚了一圈就累得不动了。 费如梅噘嘴说:“铳儿一点都不好玩。” 话音刚落,铳儿突然爬出地毯,抱着板凳腿使劲推,竟然把一张凳子推着往前爬。 似乎拨浪鼓太小没意思,那张凳子才是他的玩具。 赵瀚和费如兰坐在旁边,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儿子玩耍。 翌日,放假。 赵贞芳和费如梅,由两个佣人护送着,前往同学家里耍子。 这位女同学姓刘,闺名妙瞳,听说生下来就睁眼,而且眼睛很漂亮。 刘妙瞳家的宅子很大,只要愿意交出田产,赵瀚就不会没收士绅的其他产业。就是佣人变少了,不像以前那样家奴成群,没有几千上万亩土地的收入,大户人家还真不敢请太多佣人。 花园直接就是园林,还挖了一个人工湖。 “我带你们去荡秋千。”刘妙瞳笑着说。 费如梅说道:“我家以前也有秋千。” 赵贞芳跟着她们跑,不时打量园林景色,忽见一个少年在湖边写着什么。 赵贞芳问道:“那是谁?” “我表兄,书呆子一个,”刘妙瞳道,“舅舅让他去观政,今后好给赵先生做官,他非要学那些泰西数字。蚯蚓一样的数字,我看着就心烦,他倒是跟得到宝贝似的。” 三个女孩子去荡秋千,少年却完全沉浸在数学当中。 这少年名叫萧时选,泰和县凤凰岗村人。全族被反贼赛吕布杀了三分之一,他这一家子跑得快,而且还带了几百两银子出逃。 啥产业都没了,只能寄居在亲戚家中。 萧时选的父亲萧惟功,已经投靠赵瀚一年多,目前担任安福县刑房主事。 至于萧时选自己,年仅十七岁,对科举没啥兴趣。自从接触数学之后,就一直住在姑父家,将中国古代数学与泰西数学互相印证。 他嫌甲乙丙等代数符号,在做题时书写比较麻烦,于是以草书为原型,自己制作了一串符号。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用那些符号胡乱列方程式,半年时间就研究出许多东西。 这家伙发现了韦达定理,虽然比西方晚一百年,但确实是他自己归纳出来的。此后,又根据这个定理,推导出一系列的相关规律。 萧时选完全陷进去了,父亲让他去衙门观政,但他死活不肯去——赵瀚定了规矩,愿意做官的士子,可去某些部门实习。自带干粮,不拿工资,帮着做事,实习期至少半年。若是做得好,该部门的一个主官、两个佐官,就可以转为预备吏员。一旦有空缺,就从这些预备吏员中选派。 在萧时选看来,做官吏哪比得上研究数学有趣? 三个女孩子先是荡秋千,又踢了一阵毽子,慢悠悠朝湖边走来。 “表哥。”刘妙瞳喊道。 “嗯。”萧时选只应了一声,头也懒得抬起。 刘妙瞳干脆坐下,笑问:“今天又研究出什么公式了?” 萧时选觉得表妹好烦,他抬头发现两个陌生少女,虽然长得都很漂亮,但他内心毫无波动。 女人只会影响他研究数学! 他本来去年就该成亲,但未婚妻受辱自尽了,至今也没再想过结婚的事。 赵贞芳扫了一眼石桌上的稿纸,好奇问道:“这些符号是什么?” 萧时选想把这些女人赶紧打发走,随口解释说:“甲乙丙丁,代数符号。我自己胡乱定的,一笔就能写出。” “倒是方便,”赵贞芳又问,“你的方程式,怎没多少数字?谁出的数学题?” “我自己胡乱写的,”萧时选有些惊讶,“你也懂方程式?” 赵贞芳笑着说:“我哥哥教的。” 两人开始讨论数学,萧时选非常失望,因为赵贞芳的等级太低,就像王者面对青铜白银,根本就聊不到一起。 萧时选不想再聊下去了,直接问道:“令兄的数学造诣怎样?” “我哥哥数学可厉害了。”赵贞芳说。 萧时选迫切想要找到志同道合者,连忙追问:“令兄家住何处,哪天我定要去拜会一番。” 赵贞芳说:“今天就去呗,我哥哥肯定高兴。对了,把你这些稿子也带上。” “那好,现在就走,”萧时中立即起身,“我房里还有些稿子,你们等我回去拿来。” 说完,不理三个少女,一阵小跑就没影了。 费如梅指着自己的脑子,问道:“妙瞳,你表哥是不是这里……有点毛病?” 刘妙瞳笑道:“他从小就呆得很,尽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人都是努力考秀才,他考上童生之后,就一直读那些闲书。” 费如梅对赵贞芳说:“这个人不会乱说话,到时候得罪姐夫?” “不会,我哥肯定器重他。”赵贞芳笃定道。 不多时,萧时选抱着数学稿件跑来,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高兴道:“快走,令兄住得远不远?” 赵贞芳笑道:“不远。” 众人一路前往府城,来到总兵府外,萧时选才感觉有些不对劲。 “你家……没走错?”萧时选迷糊道。 “请,萧公子。”赵贞芳非常得意,认为自己给哥哥网罗了一个人才。 第222章 【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南安府四县,暂时只有崇义县没拿下。 崇义县又穷又偏又难走,基本没有江西土着,大部分是来自广东的客家人,少部分是来自广东的瑶族百姓。并且迁来江西很久了,早在王阳明剿匪之前,至少有一百三十年以上! 而上犹县,就在崇义县隔壁,该县西南部的土客矛盾非常严重,多数客家人都是从崇义县繁衍而来。 赵瀚请来周边诸县四十多位代表,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需要这些代表回去传递信息。 赵瀚前脚刚离开赣州,上犹县后脚就闹起来。 此时正值稻谷抽穗开花期,又是高温季节蒸发量大。一旦缺水,则花粉和雌蕊柱头容易枯萎,导致抽穗困难,不能正常授粉,稻谷形成空秕。 而且还不能一次性灌水太多,最好保持稻田里有浅水,每两到三天灌水一次。 一句话,需要频繁用水。 上犹县,鸡笼村。 这里有一条小河流入上犹江,由于持续半年不雨,小河近乎干涸状态,只剩河中心一点点还在流淌。 祖籍广东的客家人,住在靠山的上游地区,除了沿河地带之外,整体来说土地相对贫瘠。而江西土着住在下游,整体来说土地相对肥沃,并且平坦地形要多得多。 但干旱抢水,客家人每次都有优势,因为他们居住在上游! “咚咚咚咚!” “客匪堵河了,客匪堵河了!” 下游土着们敲锣打鼓,不多时,家家皆出男丁,就连十二三岁的孩子,都拿着锄头、棍棒开始集结。 农会骨干吓得连忙跑来劝阻:“不要乱来,不要乱来,我去报告镇长,镇长会给我们做主的!” “聒噪,把他捆起来!” 几个农会骨干,全部被绑起来。虽然许多村民也加入了农会,但为了争夺水源,他们此刻根本就不听农会骨干的话。 半天就聚集三百多号人,全是下游村落的男丁。 他们浩浩荡荡杀向上游,很快发现被堵河的地方,那里的河道有一处临时堤坝,把本就不多的河水全堵在上游。 “拆了!” 就在江西土着拆毁堤坝的时候,客家人也开始奔走相告,带着各式农具红着双眼冲杀过来。 双方总计七百多人,在枯浅的河道里打起来。 这次打得更凶,因为半年不下雨,而且还到了关键的抽穗期。 就伤亡来看,其烈度已经超过费如鹤在南赣攻城…… 争斗持续了一刻钟,双方死伤上百人,当场就有二十多人被打死。 江西土着人少,没能打得过,连尸体都顾不上,拖着伤员就逃跑了。他们回去立即释放农会骨干,然后跑去镇长那里告状。镇长是万安县调来的,并非上犹县本地人,立即派人去赣州城报信。 “该杀人了,不能一味怀德。”刘寰建议道。 刘安丰也说:“半个月前,总镇才定了规矩。若是隔得远还情有可原,或许是山民们不知道,但上犹县鸡笼村却近得很。他们这种搞法,完全就是不把总镇放在眼里,也不把赣州的官府和农会放在眼里!” “唉!” 陈茂生一声叹息:“我去调兵。” 赣州城只有三百正兵驻守,赵瀚离开的时候,允许陈茂生随意调动。 两日之后,陈茂生召集上百宣教员和农会骨干,带着三百正兵朝上犹县赶去。上犹江虽然枯浅,但还可以行驶小型军舰,他们坐船到县城之后,便顺着小河徒步前往鸡笼村。 “陈老爷,你可要为咱们做主啊,那些客匪太不讲道理了!” 刚刚进村,就有许多农民跑来,跪在地上哀求陈茂生帮忙。 陈茂生面无表情道:“谁带头绑农会人员的?” 无人说话。 陈茂生立即转身:“回赣州,这里的事不用管了。” “是刘保成让绑的,我劝过,没劝住!”一个农民大喊。 “对,就是刘保成!”另一个农民说,“他加入农会加入得晚,没当上农会的头头,就一直让我们别听农会的话!” 陈茂生喝问:“谁是刘保成?” “他!” 农民们齐刷刷指着一人,那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抓起来!” 三百大同士卒,装备精良,阵容严整,本地农民哪敢抵抗? 将此人抓起来单独审问,又挑选三十个村民分开审问,很快就揪出组织串联之人。 同时,根据刘保成的供述,这次绕开农会直接搞事,是本村以前的大地主在怂恿,刘保成还收了一斗米的好处。 那个大地主,由于作恶不彰,因此没有被清算,依旧保留少量土地,然后强迫其分家而已。 地主家保留的土地相对肥沃,且数量较多,还全在河边,属于争水的最大获益者。这厮自己不出面,却凭借以往的威望,撺掇农民去搞事,并且一直暗中阻挠农会工作。 陈茂生当天就抓人,把地主全家都抓起来。 第二天,陈茂生留下部分宣教官和农会骨干,重新梳理当地的农会工作。又亲自带兵前往上游,拆毁河道里的堤坝,等了半天却不见客家人来阻止。 陈茂生只能带兵进村,连续审问了二十多户,没有一个愿意供出领头者。 这些客家人,真的好团结! 至于此地的客家农会,暂时还没建立起来。 陈茂生跟本地的镇长商量一番,很快请来两个客家人。都是去年经济制裁时,率先愿意落户的,还颁发了买盐和卖货的特许执照。在客家人都愿意登记户口之后,这两人的特许执照也就没什么用了。 “这次是谁领头?”陈茂生问。 “不晓得。”二人同时摇头。 “很好,很好,真当我仁慈得很,”陈茂生怒极而笑,“分开行刑,先斩去左手小指!若不招供,再斩左手无名指,十根手指砍完,再砍脚指头!” 两人被带去不同房间,很快陆续传来惨叫声。 他们也不晓得对方有没有招供,在斩到无名指的时候,有一人就因恐惧把领头者供出来。 陈茂生来到另一人面前,笑着说道:“那边已经招了,你招不招?你不招,我就按他的供述抓人。你若招,我就对一下供词。” “我招,我招。”此人哭泣道。 两人供述一致,看来没有乱说,陈茂生立即吩咐道:“照着名单抓人,若有拒捕,立即杀了。” 陈茂生又把两人叫到一起,冷笑道:“你们两个,都会说江西话,也是提前落户之人。若是组建农会,你们肯定被选为骨干,今后甚至可以做官。为何要帮忙隐瞒?” 二人不语,只是痛呼。 “我大概能猜到,”陈茂生笑着说,“你们盼着把事情闹大,好让官府重新封锁贸易。到时候,只有你们两个有特许商帖,可以去城里买盐回来贩卖,也可以把山里的货物卖出去。是不是这样?” 二人也不痛呼了,只是捂着被斩断手指的伤口,显然全部被陈茂生说中。 “鼠目寸光之辈,”陈茂生怒斥道,“赵先生即将占领江西全境,今后还要夺取天下。你们若是真心投靠,怎也算从龙功臣,竟被贩卖货物的几个钱蒙蔽双眼!” 两人听得发愣,突然觉得自己是真傻,随即磕头请求陈茂生饶恕。 又过半日,军官回来报告:“陈掌司,跑了两个,应该是躲进山里了。” 陈茂生吩咐道:“抓其全家,传出消息。三日之后不回来自首,没收其全家土地,家中男女老幼皆充为苦役!” 这大半年来,陈茂生已经释放出足够善意,是该使用雷霆手段了! 三天过去,逃掉的两人,只有一人回来自首。 陈茂生把上下游的百姓都喊来,就在他们聚众斗殴的地方。十多个领头者被绑起来,包括暗中怂恿的士绅,三百士卒全副武装的随时待命。 “今后有什么纠纷,让村长和农会来调解,”陈茂生大声说道,“村长和农会调解不了,就去找镇长,找镇长没用,就去县衙理论。若是私斗,严惩领头者,今日之事当引以为戒!” 一个一个的宣读罪名,宣罪完毕便杀,连续砍下好几颗脑袋。 当砍到客家人时,那些客家村民蠢蠢欲动,三百大同士卒立即举起武器。 “刷!” 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十多颗脑袋全部砍完,陈茂生说道:“用石灰硝制之后,传诸各县村镇,让他们看看倡乱犯法的下场!” 接下来半个多月,陈茂生直接驻扎在此,强行组建农会并分田。 由于田里种了粮食,此次分田结果,等粮食收割之后再奏效,坚决打击田产过多的客家首领! 普通客家农民,因此得到实惠,分到更多的土地。虽不说真心拥戴,至少也跟客家首领有了矛盾,今后肯定不愿再听那些首领的话。 然后就是抗旱救灾,河道已经快干涸了,只能打井碰运气。 三百正兵分出两百,帮助上下游村民打井,在劳动当中慢慢与底层百姓拉近关系。 就在稻谷抽穗结束之时,突然天降暴雨。 无论土客百姓,皆欢呼庆祝。 然而,总兵府那边却警觉起来,从赣南到赣中,各府县持续大暴雨。 旱灾半年之后,很可能来一场大洪水! 对于南昌县这种地方来说,春旱只是稍微歉收,大洪水有可能让稻谷绝收! 而诡异的是,江西中部和南部持续性暴雨,江西北部却依旧在大旱。准确来说,是九江府东部,南康府东北部,饶州府北部,这些地方去年就大旱,今年旱到夏天还是不降雨。 水旱灾害同时到来,这老天爷真不给人留活路。 第217章 【栽培幼苗】 萧时选以前来过总兵府,跟父亲萧惟功一起来的。 费如鹤带兵赶走赛吕布,夺取整个泰和县之后,父子俩来询问回乡政策。 其结果是,活着的萧家人,跟百姓一样正常分地。房产、店铺、工坊什么的,只要能拿出契书证明,全部都发还给萧家。若是拿不出契书,那就一律予以充公。 赵贞芳一路畅通无阻,来往官吏见了,都会停下来拱手问候。 萧时选见到如此情形,哪里还猜不到真相? 赵贞芳定然是哪位大官的家人! 不要觉得某些搞研究的情商低,他们只是关注点不同,其实很多事情也明白,表现得并不那么在意而已。 就拿此时来说,萧时选虽然猜出真相,但也没有什么特别想法。他只是来讨论学术的,聊得开心就继续,聊得不开心就走人,反正又不求哪个办事。 “小姐。” “烦请通报一下,就说我带了一个大才回来。这是他的数学稿。” 赵瀚正在处理公务,突然听说小妹带人求见。他先是翻出那些数学稿件,立即被各种代数符号吸引,因为脱胎自草书,仔细观察还是能认出甲乙丙丁来。 随便扫了几眼,赵瀚说道:“请他们进来。” 不多时,三个少女带着萧时选进来。 “啊!” 刘妙瞳顿时捂着嘴巴,她一眼就认出赵瀚,因为赵瀚曾经去过女校题词讲话。 赵贞芳、费如梅的身份,没有刻意保密,也没有故意宣扬,整个女校根本没几人知道。 “二哥,萧公子的数学研究得好,”赵贞芳笑着说,“萧公子,这是我二哥,泰西数字就是他引入的。” 二哥? 萧时选以为赵贞芳是哪个大官的女儿,没想到竟然是赵瀚的妹妹。他脸上终于露出惊讶表情,随即抱拳说:“泰和萧时选,拜见赵先生。” “萧先生,幸会!” 赵瀚笑着回礼:“请坐。” 萧时选寻个位子坐下,下意识朝赵贞芳看去,赵贞芳却恶作剧般朝他眨眼。 赵瀚翻着数学稿问道:“这些公式定理,都是你自己发现的。” “偶有所得。”萧时选回答。 “做得很好,今后继续努力。”赵瀚鼓励道。 萧时选本来想来讨论数学,发现聊天对象是赵瀚之后,他立即说:“赵先生,在下认为比公式定理更重要的,是改变研究数学的根本观念。” “哦,请讲。”赵瀚感觉有些意外。 萧时选说道:“就拿方程式举例,只论复杂方程组的计算,用天元术配合算筹,许多时候是更容易计算的。但在下笃定,即便天元术算起来更方便,今后也肯定被方程式算法所代替。” 用算筹来解天元术,只要入门之后,很多时候真比解方程式更轻松。 赵瀚问道:“为何如此说?” 萧时选开始侃侃而谈:“天元术和方程式,最大的区别便是未知数。《九章算术》求禾一篇,其实就是用文字描述三元一次方程组,只是没有代数符号和运算符号。古人将这些符号省去了,直接用算筹(摆出矩阵)来表达。有一奇书叫《东平算经》,现今早已失散,但可从李冶之着作推测一二……宋代的秦九韶,已经使用双线、单线等符号来代表加减乘除……” 赵瀚非常认真的仔细聆听,虽然这些古代算书和数学家,他其实连听都没听过。 根据萧时选的阐述,赵瀚大致弄懂了,古代有本《东平算经》,以“仙、明、霄、汉……逝、泉、暗、鬼”等十九字,来代表未知数次幂。若再加上甲乙丙丁,就能用算筹矩阵表达十九次方以内的方程式。 南宋时期,秦九韶创立运算符号。 然而,金、元两国的入侵,导致宋代的数学发展戛然而止。 虽然元代数学家搞出四元术,看似比宋代的三元术进步,但从数学本身而言是一种倒退。 因为路子走歪了,越来越忽视未知数,越来越忽视算式表达,而且完全舍弃运算符号。天元术彻底沦为机械运算,可以理解成数学家编出某种程序,后人直接用这个程序去解题便可。 金国数学家李冶,害怕学渣看不懂程序,专门写了一本《测圆海镜》,强行赋予算筹矩阵以实际含义,这等于让数学脱离抽象运算。 萧时选在领略现代方程式之后,立即察觉到中国数学走偏了。 若以几百年后的眼光来看,从汉代到两宋,中国数学的发展路线都没大问题,还存在发展出更高等数学的可能。 然而金国、蒙古的入侵,导致数学思想大退步。 好不容易在明末引入欧洲数学,满清又来搞一次,彻底阻断了中国数学的发展。 萧时选说道:“传统天元术,解四元已是极限。而总镇之数学,有着无穷之可能。” 赵瀚这个文科生,早把高数忘得差不多了,他汗颜道:“我只是提出些粗浅的想法,天赋有限,数学发展还需天下人共同努力。” 萧时选这个书呆子,竟似突然会拍马屁:“燧人氏钻木取火,亦是粗浅,何曾薄其功德?” “哈哈哈哈,”赵瀚取出徐颖送来的《数学》、《几何》,递给萧时选说,“从明年起,各级学校皆须学习。《数学》的前面部分没有问题,你可将自己发现的定理公式,编进《数学》的后半部分。今后若开科取士,数学亦为必考之科。” 萧时选闻言大喜,小心翼翼捧过书稿,拱手说:“在下必定竭尽全力编书!” 赵瀚问道:“君籍贯何地?” 萧时选回答:“泰和县。” 泰和县被反贼赛吕布祸害得不轻,士绅豪族要么逃、要么死,赵瀚也就不再盘问对方的来历了。 “可缺银子?”赵瀚又问。 萧时选回答说:“并不缺钱,家人回到泰和县,拿回了三间商铺、一间榨油坊。家父也在安福县任刑房主事,在下寄居姑父家中并无不便。” 赵瀚想了想说:“这样,我给你一个官职,挂在宣教司为数学博士,按县丞的品级领取俸禄。今后你安心钻研数学,不必再管什么日常琐事。” “多谢总镇!” 萧时选非常高兴,他从小喜读闲书,一直不被世人认可,而今却在赵瀚这里获得重视。 更让他兴奋的是,以前只有五经博士,现在任命他为数学博士,明显是将数学当成与五经同样重要的学科。 两人直聊到总兵府下班,少女们都快听睡着了,又不敢提前自行离开。 最后,赵瀚亲自将萧时选礼送出门,让总兵府的官吏纷纷侧目。 等那对表兄妹走了,赵贞芳才笑着说:“二哥,我这回是不是立功了?” “记你一大功。”赵瀚高兴道。 费如梅则很疑惑:“懂算术也是人才吗?” 赵瀚说道:“此人可不仅是懂算术,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学问,未来定然成为一代数学大家。” 对于中国数学的发展,或者说科学的发展,赵瀚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只要把数学纳入科举,以中国的人口基数,以国人的聪明才智,定然能够赶超欧洲那边。 现在要做的,就是播撒种子,小心翼翼培育幼苗。 回到内宅,还不到时间开饭。 费如兰笑着迎接:“今天遇到什么好事,竟然脸含喜色。” “这你都能看出来?”赵瀚也忍不住笑了,“得到一个青年俊才,故而欣喜。” 赵瀚这边高兴得很,崇祯却被财政搞得焦头烂额。 年底终于让他找到下手的地方,因为盐税又没有收齐。 自崇祯登基到崇祯六年,全国盐税积欠三百二十余万两,仅两淮盐税就积欠二百多万两。当时勒令各省赶紧补足,如今三年期限已到,有些省份还是没足额补上。 狠狠查处! 同时,今年的赋税也一塌糊涂,因为到处都在闹兵灾,地方官总是请求先拖欠一年。 遭了兵灾就不征税? 那朝廷拿什么钱练兵剿贼! 于是,像河南、湖广、南直、江西、广东等省份,一边闹着反贼,一边被朝廷催税,只能加紧盘剥百姓。 至于陕西、山西二省,崇祯都不好意思催了,这两个地方已经连续十年大旱。 转眼进入崇祯十年,朝廷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出大量催税御史。 崇祯也被太监搞怕了,不敢再让太监收税,这次的税使全是七品文官。 与此同时,浙江左布政使姚永济,湖广左布政使曾道唯,苏州知府陈洪谧,扬州知府韩文镜,淮安知府周光夏……因为无法缴足赋税,剥夺品级,剥夺职务,但继续做事,直到把赋税交齐了再恢复官职。 自以为成功开溜的丁魁楚,因为江西赋税拖欠多年,依旧被朝廷追责。这货告老还乡,刚过完元宵节,就被逮去北京下狱问罪。 然后,崇祯和赵瀚,一起傻掉了。 全国各地春旱严重,今年注定是个大灾年。 赵瀚这边,江西全境大旱。 自开春至春耕结束,江西各府滴雨未下,各地官吏甚至开始祈雨。 事实上,江西去年就有旱灾,《明史》里只有一句话:“九年……江西亦饥。” 崇祯十年,陕西、山西就不提了,最恐怖的是蔓延到浙江,那可是天下财赋重地:“十年,浙江大饥,父子、兄弟、夫妻相食。” 后面还有:“十二年,两畿、山东、山西、陕西、江西饥。河南大饥,人相食。” 这是一场全国性的大旱灾,史称“崇祯大旱”,江西的旱情会持续三到四年。 考验赵瀚的时刻到了,灾情远比官兵难对付。 第223章 【众志】 在明末,上犹县和宁都县,是土客矛盾最严重的地区,主要是因为双方势均力敌。 陈茂生亲自坐镇上犹县,又派刘寰去坐镇宁都县。 上犹江并不长,上犹县位于其中游。又加之半年干旱,水位枯浅,因此连日暴雨之后,虽然也淹没许多江边农田,但总体而言没有酿成太大洪灾。 陈茂生一边让赣州知府发布救灾动员令,一边带人在上犹县救灾,他认为这是个缓解土客矛盾的良机。 “掌司,垮山了,小半个石溪村都被埋了!” “快随我去!” 垮山,就是山体滑坡。 陈茂生带人连夜出发,至第二天上午抵达。这里在鸡笼村更上游,居住的全是客家人,由于大量砍伐树木,开垦山坡做耕地,植被破坏程度非常严重。 前日里来一场山洪,随即就是山体滑坡,一整片山壁垮下来,直接把半个村给埋了。 这种情况,在明末清初很常见。直到乾隆年间,当地百姓才彻底改变观念,将种粮食的山地大量改种经济类树木。在此之前,不论是明代官府,还是清代官府,怎么劝说都不听,非得灾害频发吃了亏才改正。 目光所及之处,陈茂生只见一片哀嚎,无数客家百姓,正在刨开土堆石块,想要挖出自己的邻居和亲人。 一个本地官员说道:“掌司,这里必须疏通,否则再下暴雨,可能会形成堰塞塘。一旦堰塞塘积水溃堤,整个下游全都得遭水淹!” 陈茂生立即回去,把前段时间争水的百姓叫来,让他们去看上游的情况。 随即又下令,把上游和下游,附近所有土客农民都组织起来。 强行组建的农会组织,这时发挥出巨大作用。农会组织村民,几个村长负责调集物资,四千多人迅速开始干活,完全抛下以前的矛盾和仇怨。 把道理讲明白之后,谁也不敢懈怠,因为关乎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当然,如果没有官方牵头,估计隔壁村落只会袖手旁观。必须有人站出来,而且被双方势力信服,才能将他们糅合在一起。 天空又下起小雨,而且雨势逐渐变大。 “掌司,伞来了。”一个吏员给陈茂生撑伞。 陈茂生把伞扔掉:“此间百姓皆冒雨劳作,我独撑伞像什么话?你快去催吃的,别让人干活半天,到头来连口热食都没有!” 随即,陈茂生又指挥道:“先挖那边,莫要山洪积起来!” 农会旗帜静静插在土堆上,没有迎风飘扬,只是被雨水不断拍打,四周是冒雨挖土凿石的百姓。 “轰!” 突然,又是一片山体垮塌。 附近干活的村民纷纷逃开,但依旧有几人被活埋。 “挖人,快挖人!” 陈茂生大喊。 数十百姓冲过去,没有土客之分,迅速挖土搬石。连续刨出三人,全都已经咽气。 “还有气,这个还有气!” 第四人非常幸运,旁边滚停一块大石,留出了足够的缝隙空间。甚至浑身上下仅受轻伤,因缺氧而短暂昏迷而已。 能救出一个便足够了,众人纷纷欢呼。 上下游村落的村长,带领妇女孩童,把刚做好的饭菜送来。 “后生,先吃饭。”一个中年妇女,将陶土碗递给年轻人。 “多谢婶子。” 年轻人接过饭碗,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妇人说的是客家话。 双方都有些尴尬,互相笑笑,各自走开。 之前来得急,大家都没戴雨具。有两位村长想起来了,于是还送来大量蓑衣、斗笠,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让那些送饭的妇人,趁着大家在吃饭,帮忙去给干活的青壮批戴上。 见到那些妇人,各自找寻相熟的,提着蓑衣斗笠满地乱走。陈茂生顿时大喝:“都什么时候了,还分亲疏远近,哪个不是在为大家拼命?” 用江西话说完,陈茂生又用客家话大喊。 他的客家话着实蹩脚,许多音调都是错的,但众人还是能勉强听懂。 妇人们终于放下成见,纷纷给身边之人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也不管对方跟自己是否有世仇。 陈茂生也戴上了斗笠,蹲在河边上吃饭。 突然,一个县衙皂吏冒雨飞奔而来,兴奋大喊:“陈掌司,陈掌司,夫人生了,是一位千金!” 陈茂生捧碗站起来,看看身后的情况,对那皂吏说:“回去跟夫人讲,我过几日再回去看她。若是还没吃饭,你自己去打饭填饱肚子。” 皂吏愣了愣,点头说:“我去吃饭了。” 周围的百姓,此刻都看着陈茂生,一句话也不说,填饱肚子各自去干活。 直至此刻,他们才真正认可这个当官的,觉得跟以前那些当官的都不一样。这位是自己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 赣州府城周边,同样在抗洪抢险,由于半年干旱,这里又非常上游,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第一个被考验到的是万安县,遂川江水汇入赣江之后,导致赣江水位猛增。 知县欧阳述虽出身大族,但能脱颖而出、主政一县,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在洪峰到来的前两天,就已经觉察到不对劲,提前召集官吏抢筑堤坝,并通知全县镇长与农会做好准备。 有惊无险,万安县只被淹没一些江边农田。 更下游的泰和县,抗洪压力倍增。不仅是又有几条河汇入,而且县城建在赣江急弯处,这个地方非常容易溃堤。 不但农会组织农民出动,整座县城的居民都来帮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由于反贼造成泰和县人口锐减,本县许多百姓都是各县迁居而来,包括县城内的居民都有三分之一是外来户。迁徙百姓是个复杂工程,其中不乏出现各种乱象,但从县长、镇长到村长,各级官吏却被锻炼出来。 可以说,泰和县即便不发动农会,只靠这些官吏也能迅速做出反应。 泰和县,同样有惊无险,但更多江边农田被淹。 这里除了保住县城,还得组织官民,去乡下救助农民。帮助江边农民转移,救回那些困在水里的百姓。 赵瀚所在的吉安府城,那才是真的危险,从泰和县至此,又汇入了三条大河! 官、民、军全部出动,赵瀚戴着斗笠,直接坐在码头上。 意思很明白,拦不住洪水,就把他赵瀚冲走。 整个吉安府城,三分之二面积在城外,而且城内多官府衙门,六七成的居民都住在城外。这里淹不得,否则损失难以估量。 店家们最是积极,府衙派人招募人手,老板们纷纷鼓励伙计报名,而且工资照给还有额外奖励。洪水淹进来,他们的店铺就全完了,他们的心情跟赵瀚一样急切。 白鹭洲书院的学生,已经提前转移到城里,那地方太容易被水淹了,书院好几次毁灭都是因为洪水。 许多大族出身的书生,既不给赵瀚效力,也不逃离家乡。于是他们以鸵鸟心态,整天躲在白鹭洲书院读书,美名其曰研究学问,其实就是不愿面对现实。 他们暂居在几家客栈,通过窗户观察外面的情况。 只见无数百姓,从城郊搬来泥土。有的挑,有的抬,有的背,还有的用小车推。平时在府城揽活赚辛苦钱的轿夫,还有那些码头苦力,以及许多下力的底层人民,成为搬运泥土的主力军。 粮商们捐赠大量麻袋,都是用来装粮食的,现在作为沙袋拿去筑堤。 没有那么多麻袋装泥土,于是就用篾条编竹笼。 非常简易的竹笼,格子稀疏,新手也能快速学会。府城附近的篾匠,制作出大量篾条,官府派人运到城外,许多妇女和老人现学现编。 府城的士兵全部出动,包括赵瀚的亲兵侍卫。 此时若有歹人,能轻松潜入赵瀚内宅,也能轻松接近赵瀚本人。 可是,就连官府派来的密探,此刻都加入了抗洪队伍,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费如兰出面召集全城妇女,给前线的抗洪勇士们送菜送饭。此刻正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穿梭在堤岸嘘寒问暖,为抗洪的官兵百姓加油鼓劲。 王调鼎默默观察这一切,突然对身边士子说:“此非圣主耶?此人若不为君,天下又有何人可为之?” 众人默然,无言以对。 吉安府历次遭遇洪水,多半就是放弃城外。等洪水退去之后,再由知府出面,劝大户捐钱捐粮,然后修缮江边的石堤。 从来没有哪个当官的,能够这样调动百姓,众志成城以抗击洪水。 王调鼎又指着在堤岸奔走的费如兰:“此母仪天下之人也!” 一个叫贺其良的秀才突然说:“诸君,今日始知真有圣明之主,吾愿为其效命。白鹭洲书院虽好,却不如出山救济苍生。再会!” 贺其良离开客栈,冒雨朝堤岸走去,行不多久,又有二十多个士子跟上来。 这些人来到赵瀚身边,齐刷刷拱手作揖。 贺其良说道:“先生,我等皆欲效力,请先生派遣差事。” 赵瀚起身拱手回礼:“可去府衙听从安排。” 众士子再次作揖,齐刷刷前往府衙方向。 第218章 【游山玩水】(为盟主飘的风nj加更) 天灾人祸,向来连在一起。 单论去年的旱灾程度,山西、陕西其实较轻,但带来的饥荒却最为严重。 去年干旱重灾区是哪里? 若按后世的行政区划,有江苏南部、安徽南部、湖北东南部、江西东北部、福建东部和整个浙江! 这些地方都相对富庶,因此在史书里面,崇祯九年的南方没有闹大面积饥荒。 但是,去年全省大旱的浙江,今年又持续性旱灾。虽然旱情相比去年较轻,浙江百姓却扛不住了,因为布政司在加紧催税。 浙江左布政使姚永济,也是迫不得已。他去年上报灾情,皇帝根本不信,居然夺官留任,不把赋税交上去就要革职! 吉安,总兵府。 赵瀚在春耕会议上做出指示:“各地官吏,宣教员,农会成员,还有军队,全部抗旱救灾!” 李珂弱弱地说:“总镇,要不你亲自祭天祈雨?” “祈什么雨,有那钱财,还不如拿去赈灾!”赵瀚一口拒绝。 庞春来说道:“祈雨也是可以,不为感天动地,只为凝聚人心。” “总镇不信,官吏和百姓却信。”李邦华附和道。 赵瀚想了想说:“众志成城,便是凝聚人心。至于祈雨,北方连年大旱,朝廷君臣怎么没把雨水祈来?传令各地主官要员,今后但有祈雨者,立即撤职。给我把心思全都用在抗旱上!” “是!” 众官不再劝阻。 …… 南昌知县已经滚蛋了,自称得了重病,未经朝廷许可,便挂印回家养老。 新任知县叫韩承宣,之前在淄川做县令,任期内只做了两件事:第一,全县恢复一条鞭法,不得再征苛捐杂税;第二,修筑石城,抵御贼寇。 淄川县大治! 刚进入江西地界,就听说春旱严重,韩承宣顿时眉头紧皱。他是山西人,三年前考中进士,已经尝够了旱灾的滋味。 此次赴赣,韩承宣没有师爷,只带了两个家仆。 出了鄱阳湖之后,韩承宣站在船头观察。他发现赣江两岸,秧苗居然郁郁葱葱,完全不似他想象中的景象。 韩承宣感慨道:“江右之地,果然富庶,有河湖润泽,大旱亦可丰收矣。” 来到南昌府城,此地异常繁华,同样不像闹反贼的样子。 韩承宣没有停留,换船沿小河而下,十里之外便是南昌县城。 一路行去,小河两岸,多次看到列队取水的百姓。这条小河的水位,已经下降了许多,水车无法提水入渠,于是农会组织人工提水。 “靠岸。” 还没抵达县城,韩承宣就提前登陆。 他看着河岸退水之后留下的污泥,再看四下郁郁葱葱的稻田,感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韩承宣让家仆留在岸边看守行李,独自背剑顺着田埂走。一连走出几里地,距离河边已经很远了,竟然还是不见枯黄的秧苗。 这只是春天,虽然没有下雨,但南昌县到处是河流,而且连通赣江和抚河,抗旱工作其实非常好做。 真正难搞的是山区! 突然,韩承宣看到一面旗帜,靛蓝色为底,绣着一根稻穗。 “乡亲们,再加把劲,这是最后几块田了!”一个穿着普通的汉子,举着铁皮喇叭大喊。 “好!” 众人齐声欢呼,然后干得更加起劲。 韩承宣拦住一个挑水的农民,指着旗帜问:“那是什么旗?” “农会的旗。”农民回答。 一个说官话,一个说江西话,竟然勉强能够交流。 农会? 韩承宣感觉有些不妙。 他又观察一阵,便踱步回到河边,带着家仆一起去县城。 抵达县衙,报上来历,县丞、主簿、典史带着两班差役来迎接。 韩承宣一番询问,得知县丞叫张若海,主簿叫刘子荣,典史叫胡定贵。 这典史挺年轻的,看样子只有十多岁。 那些皂班衙役更是奇怪,一个个手持长枪,而非正常的水火棍。并且令行禁止,排列齐整,看着比北方的官兵更厉害。 韩承宣按下心中疑惑,前去办理交接手续,府库虽不算充盈,却也给他剩了些钱粮。这种情况是极好的,他初到淄川做知县,县衙府库穷得能跑耗子。 韩承宣把县丞、主簿、典史留下,召集他们在县衙二堂开会。 “本县初来乍到,还要多多仰仗三位。”韩承宣拱手说。 张若海连忙拱手:“不敢,我等一定尽心辅佐县尊。” 韩承宣又说:“江西春旱,我看还治理得很好,三位先生劳苦功高。” 刘子荣突然说:“县尊,南昌县地形平坦、土地肥沃、河流纵横,春旱之事完全不用多虑。不过周边诸县,定有山中百姓受灾,夏收之后很可能过来讨饭求活。县尊当早做准备,尽量不要饿死一个灾民。” “那是自然。”韩承宣笑道。 胡定贵说道:“若有流民,县尊不必慌乱,我自会带人去处置。” “有劳了。”韩承宣拱手道。 又聊了大概一炷香时间,韩承宣算是看出来了。 这南昌县之事,都是主簿刘子荣、典史胡定贵做主。而县丞张若海,完全就是傀儡,只偶尔说一两句废话。 傍晚时分,韩承宣自己掏钱,请张若海到县衙内宅宴饮。 寒暄几句,韩承宣直接问:“本县的主簿、典史,还有那两班衙役,是否皆为反贼?” 张若海吓得浑身一抖,连忙低声说:“县尊莫要声张,咱们做几年糊涂官便熬过去了。” 竟然真是反贼! 这南昌县城,虽然没有附郭南昌府城,却也是江西省的中心区域。堂堂县衙,除了县丞,其余官吏竟皆被反贼窃任。 韩承宣的背心直冒冷汗,表情严峻道:“庐陵赵贼,不是早就招安了吗?” 张若海叫苦道:“确实招安了,也没打仗了,可这江西怕也得姓赵了。上一任县尊,便是被吓跑的,直接挂印称病归乡。” “整个江西皆是如此?”韩承宣问道。 张若海说:“别的地方我不晓得,但整个南昌府都是这样。东边的抚州府,西边的瑞州府,听说也在组建农会,迟早尽入那赵贼之手。” “农会究竟是何物?”韩承宣想起郊外那面旗帜。 张若海解释说:“赵贼麾下有宣教团,四处宣扬什么天下大同。宣教团带着一些农会骨干,所过之村镇,两三个月内必建起农会。就是农民勾结在一起,逼迫地主减租减息,还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闲暇之余,农会也互帮互助。” “这……这是造反?”韩承宣瞠目结舌。 张若海语气肯定说:“这就是在造反,士绅地主苦其久矣!” 韩承宣彻底无语,若这都算造反,那他也想造反了。 韩承宣在做淄川知县时,使出浑身解数,才恢复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也因此得罪权贵豪强,虽然全县大治,他却被扔来江西直面反贼。 不得不承认,江西这里的反贼,做得比官府更好。 可这不对劲啊,任由其发展下去,整个江西真的要姓赵了。 韩承宣内心无比纠结,他所接受的教育,是忠君报国、仁爱百姓。而今忠君报国,似乎与仁爱百姓起了冲突,究竟该选哪一个? 当夜,韩承宣辗转反侧,怎么想都想不通。 就这样度过数日,韩承宣发现自己无事可做。政务由主簿刘子荣处理,治安由典史胡定贵处理,本县一切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要他这个知县来做什么? 无可奈何之下,韩承宣干脆游山玩水去了,带着家仆渡江前去瑞州府地界。 左右打听,原来上高知县,居然是同年进士傅汝为。 韩承宣立即前往相见,严格来说,这种行为并不允许,知县不能擅自离开自己的辖地。 “康侯兄,你怎来了?”傅汝为非常惊讶。 韩承宣解释道:“我在南昌做知县,实在无事可做,便出来四处散心。” 傅汝为哭笑不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上高县也被反贼窃据?”韩承宣问道。 傅汝为叹息说:“瑞州府四县,已有两县如此。只剩附郭府城的高安县,还有大山之中的宜丰县,暂时还在大明朝廷手中。不过,这两县也在发展农会,落到反贼手里是迟早的事。你被调任江西,是得罪人了?” “确实得罪了不少,”韩承宣说道,“我在淄川重申一条鞭法,不许收取苛捐杂税,而且还重新清丈了土地。” 傅汝为苦笑道:“我没康侯兄那般能干,去年浙江大旱,我只是强逼大族开仓放粮。东林党的官儿,我得罪了好几个。” 朝廷是真够意思,一股脑儿的往江西扔好官。 韩承宣突然问:“此间实情,是否要上报朝廷?” “不能上报,”傅汝为摇头说,“数次大战,江西官兵悉数败北。若是上报朝廷,必然引来雷霆震怒,则江西战端再起也。到时候,朝廷又哪来的官兵和钱粮打仗?此间之事,拖一日算一日。唉,那赵言也算好贼。” 韩承宣说:“我知道他是好贼,可好贼终归也是贼。” 傅汝为说:“康侯兄可去山里看看,那赵贼的威信究竟有多大。山中之民,在农会的组织下,走几里甚至十几里山路,下山到河中背水回去灌溉。如此还不算什么,他们背水之后,还在开挖蓄水塘,竟似要背水去把蓄水塘填满!我去看过一次,真个震撼莫名,没有哪里的官府能够办到。” 韩承宣无话可说。 傅汝为苦笑道:“莫要多想,一起游山玩水。” (感谢无所不在的小胖盟主打赏,顺便求个月票。) 第224章 【赵天王的野生粉】(为盟主yzzzzzzzzz加更) 真正的苦战,在樟树镇一带。 樟树镇是赵瀚治下,税收最丰厚的一个镇。仅樟树镇贡献的财政收入,就抵得上龙泉、永宁两个县的总和! 赣江流过吉安府之后,又汇入一条大河、数条小河。至樟树镇时,袁河又带着洪水汹涌而来,两河交汇冲刷出急弯,甚至带来大量泥沙淤积成沙洲。 当初王思任的官兵水师,占据绝对优势,却也不敢驶过河口。其实是不敢驶过沙洲,河道狭窄,水势复杂,便是不被火攻也要遭包围伏击。 借此,赵瀚能够从容与官军对峙,而今却因为这种地形,给樟树镇带来巨大抗洪压力。 “吁!” 竹哨声响起,两千多农兵跑步赶来。 又有数千青壮,被农会组织过来,至樟树镇下游地带。 镇长带着吏员,挨家挨户敲门,招募镇上百姓筑堤抗洪。 事实上,整个赣江沿岸,从唐代就开始构筑防洪堤。 特别是丰城上下游的赣江东堤,从唐代修到宋代,已可保护六十万亩农田。明代一直在继续增筑,但要直到民国,才能把樟树镇这边的堤坝连通。 在万历朝之后,地方水利败坏,全靠有责任的地方官,号召士绅大族捐款修缮。 只要有官员组织,士绅大族也愿意捐钱,这是在保护他们的身家财产。就拿樟树镇这边的堤坝来说,一旦洪水漫灌或者决堤,就可能淹没十万亩良田,因为岸边都属于低洼地带。 临江知府和清江知县,都在负责府城沿线,洪水期间也过不来。 樟树镇的安危,都寄托在镇长刘同予身上。 刘同予是大族秀才出身,文武双全,初时在军中担任文吏。还曾跟张铁牛一起,诈城攻下新淦县城,他这镇长的分量并不输给知县,毕竟这是财源滚滚的樟树镇。 此时此刻,刘同予正在沿江堤坝上,冒雨奔走指挥抗洪。 镇上居民在官府组织之下,纷纷加入其中,农兵和农会也行动起来。 没人敢懈怠,他们祖祖辈辈住在江边,知道今年的情况不对。这暴雨下得太久了,中间好不容易晴两天,突然就又是大暴雨。 不但镇长每天带人观察水位,百姓也天天跑去观察,毕竟一淹就是十多万亩地,在洪水面前没有身份的高低。 樟树镇的药材商人,全部联合起来行动,出钱派出伙计筑堤。若是溃堤或漫灌,他们将蒙受最大损失,许多人都堆积了好几仓库的药材。 从樟树镇一直往北,两岸都有农兵和农会,组织群众前来抗洪。 若从高空俯瞰,就仿佛无数蚂蚁,扛着沙袋、泥筐来往于江边,上演着人间最宏大壮丽的史诗。 费纯其实是最头疼那个,不但要拨款救灾,等洪水退去之后,还要酌情减免百姓的田赋。山区虽然不受水灾,但旱情极为严重,等于今年要普遍减免赋税。 官仓里的钱粮,都不太够用啊! 本来,招安停战,盐路畅通,财政问题已经缓过来。只要今年继续丰收,或者说是一个平年,各县的仓库都能堆积如山。 突然来个大灾年是什么鬼? 费纯感到一股深深的恶意,觉得老天爷是在故意跟他作对。 韩承宣作为朝廷任命的南昌知县,此刻也离开南昌县城,来到赣江边上指挥增高、加筑堤坝。 他本来已经被架空,没有任何实权可言。 但其救灾表现积极,此刻也获得部分指挥权,仿佛他已经变成赵瀚麾下的官员。 连续两昼夜的劳累,眼看水位一点点往下降,韩承宣累得直接躺在堤坝上。 “韩老爷吃饭。”一个妇人笑着端来饭菜。 韩承宣努力爬起,微笑道:“多谢。” 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堤坝上到处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官民。 胡定贵捧着饭碗过来,笑着说:“县尊不如从贼,你是一个好官,给狗皇帝卖命怪可惜的。” 狗皇帝这个称呼,让韩承宣哭笑不得,他在江西已经听了无数遍。刚开始还愤怒,渐渐就麻木了,随便别人爱咋说就咋说。 韩承宣转移话题,问道:“这洪水不会再来。” 主簿刘子荣望望天空,走过来说:“若是老天继续下暴雨,再怎么筑堤都没用。” “为何?”韩承宣问道。 刘子荣说道:“你是北方人,不懂南边水灾的厉害。咱们扛过了两次洪峰,估计是鄱阳湖那边没有下雨,泄洪泄得非常快。如今鄱阳湖估计被灌满了,再来一次洪峰的话,我会直接带着百姓转移到高处。” 又有一个老吏,端着饭碗过来:“多亏有赵先生,换成朝廷治理,就算有好官坐镇,这次也肯定被洪水漫灌数万亩良田。” 刘子荣感慨道:“确实如此,第二次洪峰来得太快太猛了。” 韩承宣算是听懂了,这次能扛住第二拨洪峰,全靠农会和农兵的超强组织力。如果此地没有反贼,让他这个知县调动百姓抗洪,不知要磨磨蹭蹭搞多久,肯定会错过最佳的抗洪时机。 说实话,韩承宣喜欢这里,虽然此处是反贼地盘。 任何一个想做事的官员,都喜欢这样的氛围和民心。两天两夜的抗洪结束,韩承宣完全被感染了,同时又想起山西老家那一堆破事儿。 两相比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洪灾渐渐过去,赵瀚治下的百姓,心气儿达到一个巅峰。 各地陆续上报的消息,让李邦华感觉不可思议。那么多沿岸县城和小镇,竟然只有两个镇溃堤,其他被水淹的地方,都不是特别紧要处,顶多损失许多粮食收入而已。 这换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仔细分析之后,总兵府的高层官员,都认为抗洪胜利的关键有三处:第一,官吏称职;第二,农会引导,农民积极;第三,军队的加入,正兵和农兵都立了大功。 所有官吏都是能办事的,裙带关系肯定难以避免,但就算是走关系上位,也得拿出一份能看得过去的履历。 一个政权的初期,就是如此有活力。 单拿军事方面来说,明初和明末对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明末辽东历次大战,战场局部跟筛子一样,鞑子军队可以随便穿插。 而明初辽东那次关键战役,朱元璋直接在南京写好剧本,马云、叶旺两位前线将领,则担任导演并补充细节。 先是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坚守孤城消耗元军。当时城墙还没修好,许多缺口用木料堵住,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大明援军奔袭敌人后路,完全相信友军不会丢城。 接下来的战局,就跟看《三国演义》一样,元军惊慌败退,在山谷遇到数百弓弩手,吓得立即更改逃跑路线。结果,明军一夜之间,筑起数里长的冰墙。元军骑兵只能顺着冰墙跑,好不容易跑到尽头,又落入提前挖好的陷坑。 辽东打仗,朱元璋提前在南京玩微操,把元军部队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一仗把朱元璋打得爽透了,此后便将整个辽东战区,都交给马云和叶旺来负责。 赵瀚用人跟朱元璋一样,不论文官还是武将,都必须是能办事的! 此次抗洪抢险,也让庞春来、李邦华等高层,坚定了今后的用人原则: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赵瀚的地盘抗洪胜利,就连被农会渗透的地方,也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反观朝廷的地盘,简直可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先说旱灾,由于水利设施败坏,守着巨大的鄱阳湖,离湖稍远的土地皆枯黄一片。 再说洪灾,眼见鄱阳湖水位飞快提升,甚至长江水因为上游大雨也流入湖中。可各地官员都没当回事儿,反而是本地士绅,自发组织起来筑堤。但士绅的组织力不够,导致鄱阳湖沿岸多处溃堤。 鄱阳湖周边被淹了一大片,与此同时,离湖岸只有几十里的山区,却在经历非常严重的干旱。 包括景德镇在内,昌江水位降到极低点,鄱阳湖的湖水正在倒灌回河里。 连续两年大旱,官府又不断催税,在赣东北出现大量饥民。 这些饥民纷纷往西、往南,沿途逃荒讨饭,一路上饿死无数。 龙口河边。 饿了一整天的贫寒秀才丁家盛,找来同村的几个朋友,说道:“沿途都遭了大旱,小门小户都没余粮,大户又宅门紧闭不肯给饭吃。这样下去,早晚都得饿死,我看不如造反算了。” “咱们造反能成吗?”一个小伙伴问。 丁家盛从怀里掏出一本《大同集》,说道:“南边有位赵天王,做事极有章法,打败官兵好多次,迟早能占下整个江西。这本书就是赵天王编的,我去年在周夫子家门口捡到。” 其他小伙伴都没读过书,问道:“这本书写的啥?” “写的怎样造反,”丁家盛说,“这一年来,我天天都在读,书里写的东西都能背了。咱们先杀几个地主,开仓放粮,拉更多百姓入伙。分田地恐怕有些困难,咱们直接带人攻打县城。把城打下来之后,就去请赵天王来做主,咱们也能做从龙功臣。记住,赵天王仁德,不许杀戮百姓,也不许淫掠妇女。这两个规矩不能坏,谁要是坏了,我就翻脸不认人。” 当天,丁家盛煽动数百人,攻破地主家的宅院。在开仓放粮的同时,还杀了几个坏规矩的立威。 他们沿途裹挟饥民,一路抢地主筹措军粮。 半路分兵,大部队作势前往饶州府城,丁家盛亲率小股主力直奔都昌县,伪装成平民一举夺取县城。 同时打出赵天王的旗帜,无数饥民前来投靠。 此人还拣选人才,竟然开始在县城周边给百姓分田。 第219章 【无法无天】 韩承宣、傅汝为在游山玩水,江西督学吴炳,却在认认真真工作。 怎么工作? 提学官嘛,当然是通过主持考试来捞钱! 四月,南昌府道试。 道试的前一天晚上,作为主考官的吴炳,还在府城最大的青楼视察工作。 此君是一位戏曲家,逛青楼自然属于高雅行为。他傍晚就来到当红头牌的房间,言行举止都颇为规矩,与那头牌弹词唱曲应和。 渐渐的,酒酣耳热,吴炳与头牌越坐越近。 两人搂抱在一起,互相喂着小酒,共同翻阅插图版《大同女将录》。 “听说这天微星潘赛赛,便在南昌县外的农会唱戏?”吴炳突然打听道。 头牌叫做李若嗔,看着诸多大同女将的事迹,心中生出无限向往羡慕之情。却只能赔笑道:“我一个青楼女子,哪里知道大同女将的行踪?先生若是有兴致,可到乡村寻那潘姑娘去。” 吴炳叹息:“我倒想去,就怕刁民杀官造反。” 李若嗔笑道:“先生不惹他们,刁民又怎会杀官?” “也对。” 吴炳心头突然变得火热,打算从各府主持考试回来,就去与那天微星潘娘子相会。想必以自己的才华,又出手大方,必讨潘娘子欢心,说不定还脱离反贼,被自己收入房中做妾呢。 不对,不能收入房中! 若是脱离反贼做了妾,潘娘子便不是天微星,那交往起来有甚趣味? 吴炳不但喜欢吟诗唱曲,而且爱读武侠小说。 《绿牡丹》讲述武则天时期,将门之子骆宏勋与江湖侠女花碧莲的爱情故事,这本小说已经被吴炳改编为戏曲。 还有一本风靡江南的《射雕英雄传》,吴炳也正在改编创作当中,他特别喜欢侠女黄蓉。不但是侠女,还是聪慧才女,简直属于读书人心目中的白莲花。 年初来到江西上任,吴炳读到那本《大同女将录》,第一反应竟然是如获至宝。 他有一个心愿,就是在江西任职期间,遍访一百零八位大同女将,跟那些“江湖侠女”都做好朋友。 清朝编的《明史》、《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吴炳属于自杀殉国,绝食七日而死。 但明末遗民编的史书,吴炳却是投降了满清,降清不久便得痢疾而死。而且,吴炳好友的族亲瞿共美,在《爝火录》中也确切记载他降清。 哪个说法更靠谱,大家可以自行理解。 一番舒爽之后,吴炳踱步离开青楼,半夜坐轿前往贡院。他喝得醉醺醺的,腰间还插着本《大同女将录》,行至贡院所在街道,才感觉特别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南昌府的道试,至少数千学子参加,须得以县为单位进行轮考。 可这巷子里,怎只有几百号考生的样子? 打着哈欠,吴炳悄悄从小门进入,不敢让那些考生发现。因为按照规矩,不仅他自己要提前住进考场,随行的书吏都得住进去,以免在考试之前胡搞瞎搞。 溜进考场之后,一身酒气的吴炳,把府衙的书吏唤来:“今年南昌府有多少考生?” “八百二十七人。”书吏回答。 吴炳惊道:“怎只这么点?” “唉!” 书吏一身叹息,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学童、童生若参加道试,要先在知县那里报名,然后由县学老师组织送考。 而今,南昌府各地知县都在混日子,朝廷任命的教谕也混日子。如果是考举人也还罢了,毕竟有机会考进士离开江西。但道试考秀才有甚意思?就算能考上秀才,还没等他们中举,江西早就改天换日了。 考了也是白考,还不如自学赵瀚发放的小学课本。 而今,改革后的小学、中学课本,已经全部印刷出来。迅速引起读书人抢购,他们不好意思真去读小学,但买书到家里自学还是不错的。 反正自学也不困难,只加些数学内容和大同思想,其余知识他们早就掌握了。 吴炳坐在帘内唉声叹气,学生们不愿考试,那他还怎么赚钱? 天光微亮,下发考试题目。 却见那些考生,集体走出考棚,跑去帘外一起下跪。 一个考生代表大呼:“督学容禀,庐陵赵贼不遵圣贤,在各县推行那什么数学。此数学非大明之算术,而是蛮夷之文字,真乃数典忘祖、以夷代夏也。我等南昌士子,联名上疏一封,请督学转交朝廷以达圣听。” “请督学做主!”八百多士子齐刷刷磕头。 吴炳说道:“把奏疏递上来,你们且回去考试。” “多谢督学。” 眼见吴炳收了奏疏,考生们终于回到考棚。 将奏疏随手一扔,吴炳便趴下睡觉。他劳累大半夜,醉酒之后困得不行,学生考试他可以慢慢睡觉。 至于给皇帝的奏疏? 你说举人联名上疏,或许还能掀起一点浪花。可眼前这八百士子,却连秀才都没考上,他们今天就是来考秀才的。 “督学,督学!” 也不知睡了多久,文吏悄悄把吴炳叫醒:“有考生交卷,是否予以面试?” 明代道试只考一场,比清代的府试更轻松,主考官心情好还能当场面试录取。 吴炳打着哈欠坐直,感觉还想睡觉,便说道:“考完各自回家,莫要扰我静思学问。” 就江西这鬼样子,吴炳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赵贼哪天敢出兵占领南昌城,他吴炳就敢当即从贼,今后跟大同女将们做同事快活。 当然,能早点离开江西更好,到时定要弹劾熊文灿! 吴炳跟熊文灿有私仇,熊文灿征讨刘香战败,就想着没收外国商贾(包括荷兰、葡萄牙、日本等国)的财货来弥补损失。他叮嘱吴炳伪造商贾罪状,当时吴炳担任福州知府,立即怼回来说:“杀人谄媚,吾不忍也。” 说得大义凛然,其实是利益使然,吴炳还得依靠那些外国商贾捞银子! 也因为这件事,吴炳一直被熊文灿打压,被逼得只能告病归乡,回家潜心搞戏曲创作。 今年起复为官,多亏崇祯恢复举荐制,吴炳是被举荐复出的。 随后几日,吴炳一直等人来送钱。陆续收到二百余两,眼见捞不到更多,他也只能感叹世风日下,江西考生连行贿作弊都不积极。 囫囵阅卷放榜,吴炳又自我鼓励,决定先去按临九江、南康、饶州、广信等府。那些地方都不是赵贼的地盘,想必可以捞得更多,此时千万不能自暴自弃。 加油,吴炳,你行的! 从府邸坐轿子出发,吴炳要先去南康府,刚转过一条街就被阻住。 吴炳掀开轿帘一看,却见无数百姓手持棍棒,他吓得连忙大喊:“落轿,落轿,反贼杀来了!” 轿夫本来搞不清楚啥事儿,听到吴炳这样喊,顿时扔下轿子逃之夭夭。 吴炳被摔得七荤八素,狼狈爬出官轿,正在考虑该逃跑还是从贼,却发现那些“反贼”根本没冲过来。 吴炳躲得老远,麻着胆子观望,很快就松了一口气。 那是江西镇守太监的府邸,被无数小市民团团包围。众人合力冲撞大门,一番努力之后,终于把门给撞开。 “杀了狗太监!” “四面围墙守着,莫让太监翻墙逃了!” “杀啊!” “……” 不多时,江西镇守太监王用忠,被这些小市民抓住来。 王用忠已然吓得尿裤子,涕泗横流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一个商贩揪住太监的衣服,质问道:“还敢不敢乱收税?” 王用忠浑身瘫软,连连保证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众位好汉饶我了,今后定然不敢再收了。” “莫要信这厮的鬼话,今日一旦放了,今后必然报复。” “杀了太监,官府不敢怎样。” “就是,这南昌是赵先生的天下,狗皇帝派来的太监,杀了便杀了!” “打死他!” “打死他!” “……” 群情激愤之下,外层百姓使劲往里挤,里层百姓下意识就开打。 也不知打了多久,按察司和南昌府的官差赶来。 可面对如此情形,那些官差也不敢制止,生怕刁民调头来打他们。只得站在老远大喊:“莫要打了,莫要打了,杀人要砍脑袋啊!” 百姓根本不理官差,只有少数胆小的,吓得悄悄溜走。 “太监死了,快散一下。” “唉哟,别急,谁踩我手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百姓终于散去,街上只剩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吴炳壮起胆子过去查看,顿时掩面扭头,那太监的死状太惨了。吴炳双腿发软,脑子一片空白,跑回自己的住处才稍微清醒。 要么赶紧使银子调走,要么就在江西做糊涂官,吴炳再也生不出第二种心思。 熊文灿和江西三司、南昌知府,陆陆续续赶到现场,见到太监的尸体都无话可说。 八十多岁的吴时亮,由江西右布政使,原地升为左布政使。这老头叹息说:“镇守太监王用忠,盘剥无度,激起民变,被商户贩夫围殴而死。随便杀几个元凶,上报朝廷。” “正是如此。”熊文灿点头道。 众官都不敢反对,集体“如实”上报。至于殴杀太监的元凶,监狱里随便弄几个死囚杀了便是。 这江西,真的无法无天了! 第225章 【一千包围两万】 南昌府城。 熊文灿大惊失色:“什么,饶州城也没了?淮王逃出来没有?” “恐怕,凶多吉少。”报信者回答说。 熊文灿顿时瘫坐回去,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文官一向是不把藩王放在眼里的,有事儿没事儿弹劾一下,可以不断的刷声望和政绩,朝廷君臣也对此乐见其成。 可文官弹劾藩王是一回事,藩王被反贼杀了又是另一回事! 南赣有造反传统,赣东北同样有造反传统,因为那里也群山连绵、百姓穷困。 这次反贼占领的都昌县,几年前就闹过一次,古剑山曾经名义上属于都昌反贼的部众。而被反贼占领的饶州府,也闹过一次,淮王的家眷全被杀了。 那淮王也是倒霉,全家被杀之后,回到王府没安稳两年,饶州府城又被反贼攻破。 熊文灿喉咙发干,问道:“饶州府的反贼,也是打着赵言的旗号?” “没有,”探子回答说,“打着赵天王旗号的是都昌丁贼。这饶州卢贼,本是丁家盛的部众,因为滥杀与丁贼不合,便在半路分兵了。丁贼攻打都昌县,卢贼便去打饶州府。淮王……” “说下去,别遮遮掩掩的!”熊文灿呵斥。 探子说道:“上次反贼破城,淮王被抢光了历代积蓄,回到饶州之后大肆盘剥。饶州今年先是旱灾,接着又遭水淹,淮王依旧没有收敛,布政司又严厉催赋。卢贼一至,饶州百姓皆反,半个月就拥兵数万。” 熊文灿无话可说,他能想象饶州百姓过的什么日子。 先旱灾,再水灾,前有藩王盘剥,后有官府催逼。这就是一盆滚油,粘着火星就燃,有人带头造反怎会不炸? 说实话,若是饶州百姓不造反,无数饥民必然涌来南昌乞讨,到时候数万饥民云集南昌府,同样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现在的事情更棘手,丁贼占据都昌县,打出赵天王的旗帜,而且学着赵瀚斗地主分田。卢贼占据饶州府,手里的兵力更多,但滥杀无辜,只是那种传统反贼。 而官府这边,根本无力征讨。 官兵倒是还有一些,但多次大败之后,早已兵无战心,见到反贼就想逃跑。 熊文灿只能焦急等待,他已经写信给赵瀚,希望赵瀚能够帮忙剿贼。也别扯什么引狼入室,因为江西早就群狼环伺,赵瀚能表面上剿贼就可以了。 又等数日,大同军队终于过来。 古剑山率领水师部队,李正率领陆军坐船,直接停靠在南昌府城外。 停在这儿干嘛? 当然是要钱要粮啊,帮着朝廷剿贼,弄一笔开拔费很正常。今年大灾,大同军也没余粮,熊文灿必须表示表示。 无奈之下,熊文灿只能尽量筹措,甚至逼着那些大户捐钱。 本来还有些大户心向朝廷,熊文灿这么一搞,士绅豪强啥念想都没了。 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官府、大户提供钱粮,资助庐陵赵贼扩大地盘! 肯定是有无数官员、士绅告状的,可弹劾信件送到京师,就如同泥牛入海,完全没有半点回应。 敲诈到一笔钱粮之后,古剑山、李正立即从赣江驶入鄱阳湖,两三天时间便来到都昌县。 丁家盛得到消息,立即率部出城迎接。他手里捧着《大同集》,跪地高呼:“在下丁家盛,愿为赵先生驱驰效力!” 古剑山和李正对视一眼,都感觉非常惊讶,这丁贼竟真的愿意献城归附。 古剑山连忙扶起:“丁兄弟,总镇不许下跪,天下人皆生而平等。” “天下大同,此亦为吾平生之志也。”丁家盛站起来说。 古剑山回到水师舰船上,丁家盛带着李正进城,指着城外土地说:“县城周边,已分田两千多亩,但在下能力有限,分田之时乱象频生,请大同官吏赶紧过来主持。” 李正这才相信丁家盛真是自己人,说道:“我即刻写信告之总镇,那饶州卢贼可是丁兄旧部?” “非也,”丁家盛说道,“在下乃石门镇秀才,因饥荒而一路乞讨,起兵抢地主开仓放粮。而那卢祥友,却是个私盐贩子,半路率众前来合兵。我约束部众,不得烧杀抢掠,卢祥友却滥杀无辜,许多义兵都倒向此人。无奈之下,只能与其分道扬镳。我率三千人夺取都昌县,他率万余人夺取饶州府。” “此人极为残暴?”李正问道。 丁家盛回答:“此人乃江湖草莽,视兄弟如手足,视百姓如草芥。而且贪财好色,我与他共行十里,此人不但抢掠钱粮无数,而且还掳了六个妇人为姬妾。他还抢钱抢女人,分给许多义军首领,甚至把我的部将也利诱过去。沿途百姓,皆被他威逼裹挟。所遇大族,动辄屠杀满门。” “该杀!”李正咬牙切齿。 在都昌县逗留一日,丁家盛留下驻守城池,古剑山、李正从饶河进发,带兵直扑饶州府城。 饶州府城,就是鄱阳县城。 这里水路交通便利,景德镇的瓷器外运,就必须从饶州府城经过。而且土地肥沃,百姓生活本该极为富足。可惜,他们要供养淮王世系,子子孙孙一大堆谁受得了? 李正沿途散播“赵天王五万大军将至”的消息,无数百姓翘首期盼。 半路上,甚至有老朱家的宗室子弟来投。这些宗室子弟的口粮,皆被藩王、郡王克扣,他们还不能从事百业,反抗性丝毫不输给佃户、军户。 曾经主动前往丰城从贼的朱翊荣,这次也被李正带来了,他担任军中文吏,还带了一批宗室。 来到饶州府城外,朱翊荣率领宗室,到处宣传朱家子孙也能分田、也能做官。 围城数日之后,竟聚集过来四百多宗室,一个个穿得就跟乞丐差不多。有逃难的原因,也有本身就穷的原因。 “宗室真的能分田?” “赵先生不杀光宗室吗?这个卢贼就到处搜捕杀戮宗室。” “以后咱们是不是就能做工种田了?” “……” 这些宗室七嘴八舌的,不断问出各种问题,对他们而言,能做工种田养活自己就很开心。 朱翊荣微笑道:“赵先生是为民做主的,底层宗室也是民,自然一视同仁。只要以前没有作恶,宗室也能做官,宗室也能分田。像我就是宗室,已在赵先生麾下做官了。你们还担心什么?你们先在军中填饱肚子,便散去各处帮助宣传。除了宗室一视同仁之外,还要告诉本地百姓。就说赵先生仁德,知道饶州府受灾,随后会运来粮食赈济小民。只要赵先生占了饶州,今年饶州田赋全免!” “赵先生万岁!” “赵先生万岁!” 几百个朱元璋的子孙,站在那里欢呼雀跃,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他们今后终于可做正常人了。在严厉的宗室规矩之下,他们想勤劳致富都不被允许。 这些宗室子弟,在李正军中敞开了吃,那种久违的饱腹感让他们无比幸福。 随即,他们就成了义务宣传员,四邻八乡奔走宣讲政策。同样的话,从宗室口中说出,可信度成倍提升。 为啥? 因为历次造反,都逮着宗室来杀。 而今赵瀚非但不杀宗室,还让底层宗室做官,还给底层宗室分田。被反贼仇视的宗室,都有这种待遇,他们普通小民肯定也被善待啊。 李正自领一千士卒,包围两万反贼驻守的饶州城。 又分兵数股,五百人一队,前往各地征讨盘踞乡镇的反贼。沿途所过之处,百姓纷纷前来报信,告之某某地有多少反贼。 盐贩子出身的卢祥友,本来困守城中不敢出来。 他见李正分兵,以为是诱敌之计,更加不敢妄动。而且,大量赏赐金银美女,生怕麾下的大小首领们投降。 然而,有些压不住。 这些首领一听赵天王派兵来了,全都吓得两股颤颤,根本就生不出抵抗之心。 半个月过去,有一支五百人部队,剿灭了目标贼寇回来。 李正派人往城里射书,宣布只诛主恶,底层军官和普通贼寇一律妥善安置。 城内军心,顿时更加浮动。 卢祥友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便召集首领们说:“赵天王也是人,哪里来的天兵天将?城外只有千余敌人,我们却有两万人,十个打一个还打不赢?随我出城打一场!” 这些大小首领,不在宽恕范围之内,他们要么逃,要么打一仗。而卢祥友赐下诸多美女和财宝,肯定无法带走,这让他们舍不得。 那就打! 翌日,两万反贼从各道城门出来,出城时甚至出现拥堵现象。 许多反贼,出城之后立即逃跑,反贼头领们根本无法制止。 “列队前进!” 一千五百大同军,列着整齐军阵,不急不徐的朝城池走去。 “天兵来了,快跑啊!” 直面大同军的反贼,距离还有半里地,突然一窝蜂逃散。听到城外这么喊,城内反贼更加焦急,疯狂的想要挤出城门。 有两道城门,瓮城里挤满了人,为了赶快出城逃跑,竟然开始自相残杀。 卢祥友傻愣在原地,脑子里全是问号。我有两万多人,对面只有一千多人,怎还没开打就全军溃败了? 剿灭贼寇的消息传回南昌,熊文灿非常高兴,立即写奏章报功。大致内容为:饶州、南康两府,先遭旱灾,又遭水灾,藩王和官府催逼,以致酿成民乱。在巡抚的协调指挥之下,官兵大破反贼,只可惜淮王不幸罹难。 奏章还没送出,圣旨已经发来。 熊文灿招抚反贼有功,擢升为右都御使,调任北方六省总理,协助六省总督剿灭流寇。 熊文灿拿着圣旨想哭:陛下糊涂啊,我真没那么大本事! 第220章 【南下巡视】 时值五月,依旧滴雨未下。 就算人们迷信,也不会认为赵瀚失德,而是崇祯皇帝失去天命。 广信府已经出现浙江饥民,沿商道进入玉山、广丰、铅山三县。他们连夏粮收割都等不及,因为浙江也没什么夏粮,早就改种各种经济作物。 去年浙江是真天灾,今年则大半为人祸,崇祯催税催得太急,地方官吏干脆直接明抢。 广信知府被吓得够呛,生怕饥民过多,迟早酿成民变。于是,号召士绅出钱出粮,同时又募集乡勇,以武力将这些饥民赶回浙江! 另外,广东炸了。 沈犹龙去年已平定广东民乱,正在广西继续剿贼。然而,去年大半个广东旱灾,今年又是大半个广东旱灾。 广东农民起义,在四月份死灰复燃,而且迅速席卷数府之地。这些变量都是赵瀚带来的,没有他数次打败官军,周边就不会有那么多农民起义,即便起义也会被督抚迅速平定。 吉安府。 赵瀚跟妻子、小妹依依话别,然后踏上军舰,他要亲自去安抚南赣地区的客家人。 在赣州城周边山区,陈茂生的宣教工作,已经取得极大进展。由于经济封锁和内部分化,越来越多山民,愿意落户并交税,但农会组织依旧无法建立。 这些客家人本来就团结,以地域和血缘关系抱团互助,农会似乎变成多余的玩意儿。 但是,他们这种抱团互助格局太小,甚至来自不同地区的客家人,都会因为利益而上演全武行。只今年春天,因为干旱而争水,就出现好几次土客、客客矛盾,陆续导致二十多人死亡。 闹得最大的一次,双方出动三千多人群殴! 赵瀚一路欣赏两岸盛景,很快就坐船来到赣州城。 费如鹤、陈茂生、刘安丰等人,带着军将、官吏出城迎接。原大明赣州知府刘寰,因为配合陈茂生而立功,鉴于南赣地区的复杂情况,特别超阶提拔为赣州府同知。 “拜见总镇!”众人齐声作揖。 赵瀚抱拳回礼道:“诸位辛苦了,不必多礼。” 走到费如鹤面前,赵瀚笑道:“你又瘦了,看起来更精神。” “一直打仗,能不瘦吗?”费如鹤嘿嘿笑道。 费如鹤这段时间,真的一直在打仗。一是清剿山中土匪,二是跟南赣诸县农民军打仗。 这些农民军,情况各有不同。 一些愿意归附赵瀚,一些坚决要求自治。而且不论哪种,都不怎么配合工作,非得打服了才能变得老实。 至今,费如鹤麾下的军队,已经占领赣州、上犹、大余、南康、兴国、雩都、宁都、信丰七城,彻底打通江西和广东的连接路线。同时,五百士卒驻守梅关,遏制住两省之间的战略要地。 但只有赣县、兴国、雩都三县,圆满完成分田工作,其他地方还得继续努力。 赵瀚又拍着陈茂生的肩膀说:“你也是辛苦了。” “不辛苦。”陈茂生站得挺直。 陈茂生的妻子杨春娥,此时就站在旁边,而且还挺着大肚子。 赵瀚笑道:“恭喜,恭喜!” 夫妻俩也跟着笑起来,他们本打算领养孩子,没想到杨春娥居然还能怀上。 赵瀚又去跟刘安丰、刘寰说话,一边说着,一边走入城门。 刘寰作为投降的大明官员,纯粹是走了狗屎运,直接被任命为赣州府同知。他惊讶于赵瀚的年轻,一路小心应答,发现这位主君真的没架子,于是自己也放松下来。 沿途都有百姓来观望,想看看赵天王长什么样子,赵瀚倒是没有让他们失望。 临时住进府衙,其他官员皆散去,只剩几个主要负责人。 费如鹤首先汇报说:“若再拿下崇义县,南安府全境皆克。那里也没有反贼,城内是大明官府,城外到处是客家人。全县皆穷,四面是山,只有几处河谷还算肥沃。说实话,那地方占下就是个负担,也对打仗没什么帮助。” “再穷也要拿下,”赵瀚说道,“等南安府其他三县完成分田,农会也巩固起来,就去把崇义县占了。赣州府呢?” 费如鹤说道:“上个月刚拿下信丰县。龙南、定南两县,有一田兵首领叫郭全,又有大小田兵首领十余人。他们本来愿意归附,听说咱们必须分田,而且田亩不能转租,于是又占据两县负隅顽抗。” 赵瀚笑道:“这是自己造反做了地主,就不愿把抢到的田产吐出来。” “瑞金、会昌、长宁、安远、石城诸县,情况都差不多,田兵首领皆不愿分地,”费如鹤继续说道,“这些田兵首领,皆为鼠目寸光之辈。他们也不互相攻伐打地盘,就是抱团起来抗拒官府,以前是抗拒大明,现在是抗拒咱们。” 赵瀚总结道:“他们造反只想做大地主。” “对,就是这样!”费如鹤拍手道。 陈茂生插话道:“这些田兵首领,如此作为,反而对我们有利。他们以前抗拒官府、仇视地主,现在自己成了大地主,对小民的盘剥丝毫未减,甚至还犹有过之。一个个田连阡陌、奴仆成群、姬妾众多,诸县小民早已深恨之。待我方大军一至,宣教和农会工作肯定非常顺利!” “抗旱救灾做得如何?”赵瀚又问道。 赣州知府刘安丰说:“旱情最严重的是大山深处,可农会在山中又没法铺开。那些客家人,因为抢水,状况频发。有时邻村斗殴,有时邻县斗殴,动辄上百人,甚至是上千人。官府苦劝也没用,总认为我们偏帮哪方。也请了一些山民来谈判,但都不服气。还扬言说,只有赵先生亲自来谈,他们到时才会信服。” “我这不是来了吗?”赵瀚笑道。 刘安丰说道:“总镇决定南下巡视之后,我就派人邀请各地的头面人物。有客家人首领,也有江西士绅,把他们都叫到一起来谈。离得近的,已经陆续来了十几个,本月底应该就能到齐。” “很好!” 赵瀚对众人说道:“总兵府的决议,是今年之内占据整个南赣。北边的南昌府、抚州府、瑞州府,农会也必须今年全部拿下。” 此言一出,众人欣喜。 南赣地区,就是南安府和赣州府的合称。 两府加起来面积很大,占到整个江西的四分之一。但大部分地方都很穷,大明王朝二百余年,这里就没真正安定过几年。 赵瀚也是迫不及待了,从古至今没哪个反贼,造反好几年还这么点地盘。 统治基础倒是扎实,可扩张速度也太慢了。 而今已是崇祯十年,大明王朝已经走入倒计时,没剩下多少时间让赵瀚磨蹭。 不过发展形势很喜人,虽然地盘和军队增长不多,但预备吏员、宣教官和农会骨干,却已呈几何倍的发展趋势。 可以说,官吏、将士都有些急不可耐,甚至想跟朝廷撕破脸皮。因为只有打仗,将士才能不断立功。因为只有打仗,才能快速扩张地盘,大量预备吏员才能转正,正式官吏们才能不断升迁。 大明朝廷害怕打仗,而赵瀚这边,从上到下都盼着打仗。 赵瀚又对费如鹤说:“兵事院再次做出调整,北院管辖吉安、袁州、临江三府,南院管辖南安、赣州两府。” “哈哈,没问题,我都听总兵府的!” 费如鹤的实权看似变小的,管辖的地盘还变穷了,但这不是什么变相打压。 因为北方无战事,南赣地区还得继续打仗。 今后的发展策略,也是从南赣出兵,去夺取福建和广东,这才是真正的重用! 至于黄幺掌管的兵事北院,今后多半是朝湖广方向进攻。 而且,为了平衡南北战区,不让北院将士感到被冷落,出兵湖广的时间也得提前。以前制定策略,没有考虑这些实际问题,现在却必须提上议程。 赵瀚和庞春来、李邦华讨论之后,已经制定了详细计划—— 崇祯十一年,必须实控整个江西,因为将士和官吏等不及了。 崇祯十二年,跟朝廷撕破脸皮。到时候,北院兵西征湖广南部,南院兵则南征广东,把江西、湖南、广东连成一片。 当然,这都是大致计划,细节得根据时局来调整。 听了赵瀚这番话,费如鹤战意盎然,数日之后便去打会昌,而且带了五百火铳兵、二十一门佛朗机炮! 宋应星已经造了七百多支火铳,其中五百支拨给费如鹤,剩下两百多支留在北边。 南赣地区虽然穷,而且大山特别多,但大部分城市都建在河边,只要有水师就能快速运兵出击。 顺着贡水直奔会昌县城,又是一个三江合流地形。 费如鹤包围县城之后,便等着围城打援,强攻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攻下来也肯定损失惨重。 这些南赣农民军变傻了,不会动辄钻进山里。因为田兵首领们,现在都成了大地主,他们舍不得自己的产业。 还是老一套,费如鹤带兵围城,宣教团和农会骨干,立即在城外发展农会、组织分田。 一招鲜,吃遍天。 (章末有崇祯十年的发展计划,图为今年内的实控地盘,有些只是占城池,有些只是占农村。看不到就刷新一下。) 第226章 【赵瀚升官】 而今局势,洪承畴是六省总督,兵部侍郎王家桢是六省总理。 杨嗣昌感觉王家桢是个智障,于是推荐熊文灿代替,崇祯很快同意这个任命。 因此,熊文灿升官调任,还得多多感谢杨嗣昌。 至于卢象升,深得皇帝器重,调任宣府、大同、山西总督,专门负责防御满清从草原入侵。 卢象升此时在安心种田,招募大量流民屯垦,一年时间就存粮二十多万石,完全不需要朝廷花银子养兵! 崇祯皇帝非常高兴,特别颁发嘉奖令,要求九边认真学习卢象升的先进经验。 再来说说朝堂变故。 首辅温体仁,终于倒台了。 起因是恢复举荐制之后,大量东林党人复官,大量复社成员被举荐。加上以前的旧怨,温体仁认为是钱谦益、瞿式耜师徒俩在幕后指挥。 于是,温体仁指使张汉儒,告发二人违法犯罪。 钱谦益、瞿式耜遭罢官多年,他们一直缩在老家,搞“正本清源”的文学改革运动。猛然间祸从天降,钱谦益立即请两个人帮忙脱罪。 一个是太监曹化淳,崇祯做王爷时的老班底。 一个是冯铨,此人阉党身份,已经被罢官回乡。 冯铨虽然是被罢官的阉党,但他爹生了十个女儿,招了一堆比较厉害的女婿。冯铨本来不想管闲事,听说曹化淳愿意帮忙,他也发动人脉顺水推舟。 曹化淳为何要帮钱谦益? 因为大太监王安死后,钱谦益给王安写过碑文。 而王安又是泰昌帝的伴读,曾经参与拥立天启皇帝。就连九千岁魏忠贤,也是靠巴结王安的马仔上位。魏忠贤与客氏做大,诬陷王安谋反,将其发配南海活活饿死。 崇祯登基之后,给王安的祠堂赐字“昭忠”。 至于曹化淳,也是王安的门生! 钱谦益把自己给王安写的碑文,派人送到曹化淳面前。曹化淳念及王安往日的恩情,他自己也愈发看不惯温体仁,于是就趁机帮着钱谦益辩护。 温体仁闻之大喜,想把钱谦益、曹化淳一起干掉,于是就去崇祯那里打小报告。 崇祯最恨结党,钱谦益和曹化淳就是结党! 同时,温体仁又让人贴大字报,说钱谦益给曹化淳送了四万两银子。 这个动作就显得多余了,估计是真没送钱,曹化淳咬着送钱的事不放,请求崇祯派锦衣卫和东厂查清楚。 查来查去,查出温体仁与张汉儒勾结,又查出中间还有陈履谦唆使,还查出大字报是温体仁派人去贴的。 温体仁见势不妙,躲在家里装病,结果等来崇祯朱批的三个字:放他去。 就此,温体仁罢官归乡。 而太监曹化淳,同样暴露出诸多问题,从此开始被崇祯猜忌。 内阁首辅,秉笔太监,可谓两败俱伤。 东林党就赢了吗? 崇祯一直盯着东林党呢,怎么可能让东林党渔翁得利。 齐党出身的张志发,稀里糊涂就变成首辅。排在他前面的阁臣,要么被温体仁搞掉,要么被崇祯给撸掉。 这位老兄也曾热血激昂过,但到现在已经变成官迷。他做首辅之后,啥都学习温体仁,可以看做一个“不那么清廉、不那么懂事的山寨版温体仁”。 …… 乾清宫。 随侍太监微笑而来,对刘同升说:“状元郎请,皇爷已候多时。” 从吉水逃到南昌的刘同升,刻苦读书,已中进士,而且还钦点为状元。 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他会卷入杨嗣昌与东林党的政斗。由于上疏批评杨嗣昌夺情为官,被崇祯贬为福建按察司知事,一怒之下就称病归乡。 但经历了赵瀚起兵、举家逃亡这些事,刘同升变得更加成熟。 他没有直接上疏痛骂杨嗣昌,而是弹劾熊文灿勾结反贼,反正杨嗣昌和熊文灿也是一伙的。 崇祯正在批阅奏章,这位皇帝非常勤政。 刘同升上前拜见,崇祯说道:“坐。” 随侍太监搬来凳子,刘同升坐下之后,崇祯还在批阅奏章。 良久,崇祯放下朱笔,说道:“你的历次奏疏,朕都已经仔细看了,庐陵赵贼真的如此难制?” “陛下!” 刘同升屁股离开凳子,趴跪在地,哭泣道:“熊文灿此人,看似招抚,实则资敌。臣的南昌好友来信,整个南昌府,乡村皆为赵贼窃据,只剩下南昌城还是朝廷之地。便是南昌城,百姓亦被赵贼蛊惑,江西镇守太监王用忠,便是被刁民活活打死。” 崇祯皇帝问道:“王用忠死因究竟如何?” 刘同升回答说:“王用忠赴任之后,欲在城外圈地置宅,又派遣爪牙盘剥小民。城外百姓,皆被赵贼蛊惑,已然组建农兵与农会,将王用忠赶回南昌城内。王用忠又在城中盘剥商户,就连寻常摊贩,亦被课收重税。因那赵贼势力颇大,城中商户已然不惧朝廷威严,义愤之下便将王用忠群殴致死。” “这贼厮,该死!” 崇祯气得面色铁青:“朕派他去镇守江西,他却激起民变,岂非更让百姓心向赵贼?” “陛下明鉴,”刘同升跪直了拱手,“江西诸多官吏,确实盘剥无度,以致赵贼气焰日盛。就说被下狱的丁魁楚,此人与李懋芳勾结,在南昌城外私设钞关。名为筹集军费,实则中饱私囊,来往商民皆恶其政,许多商贾因此举族投靠赵贼。” “嗙!” 崇祯已然怒极,拍桌子道:“丁魁楚该杀!” 刘同升又说:“自赵贼作乱以来,江西大员之中,惟四位官员可称忠勤。” “哪四位?”崇祯问道。 刘同升说:“已故巡抚解学龙,募兵剿贼,兵败殉国,可算一个。已故总督朱燮元,爱民如子,奋力杀贼,积劳成疾而死,可算一个……” 崇祯立即打断道:“朱燮元轻敌冒进,致使江西精锐尽丧,从此朝廷无力剿灭赵贼。他也算一个?” 刘同升说道:“此事另有隐情,江西精锐,早在李懋芳手中就尽丧了。朱燮元至江西之后,扶民练兵,百姓皆颂其德。丰城战败,实乃江西总兵朱国勋,坐视友军被困而无动于衷,导致朱督师被反贼三面合围、半渡而击。朱国勋手握水师,至今一仗未打,甚至不敢派兵船去反贼的地盘。” “此言属实?”崇祯皱眉道。 刘同升说:“陛下若是不信,可派锦衣卫去南昌密查,此事南昌府谁人不知?” 崇祯闭眼沉默,决定给朱燮元平反,再追封一个大学士头衔。 良久,崇祯睁开眼睛说:“还有哪两个?” 刘同升继续说道:“原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整顿军备,编练水师。虽有一败,主因却是李懋芳,手握大军畏敌不前。如此拖延战机,导致赣江水涨,反贼使用小船火攻。即便如此,王思任亦带着水师主力撤回。如今的江西水师,便是王遂东所编练,是江西仅剩的官兵精锐。” 崇祯相信刘同升说的是真话,因为解学龙、朱燮元、王思任,三人并非同一派系官员。 既然是能办事的好官,那就应该重用。解学龙、朱燮元已死,王思任还活着,崇祯决定把王思任召回京师听用。 “剩下一个呢?”崇祯问道。 刘同升说道:“左布政使吴讷如吴时亮,老成持重,尽量斡旋。但其年逾八旬,老迈体弱,只算得半个。右布政使张秉文,爱民勤政,士民敬之。惜无权掌兵,且贪财好色,也只算半个。” 崇祯叹息道:“卿此番言论,朕方知江西吏治也。饶州、都昌贼乱,可是那赵贼所指使?” 刘同升据实回答说:“臣在南昌的故友,组了一个还乡会,皆为逃难之士子。臣与诸友两月通信一次,饶州、都昌有人造反,并非赵贼所指使,而是江西今年先有旱灾,复有水灾。官府催逼,藩王盘剥,民不聊生,百姓因此作乱。” 崇祯无言以对,是他让江西官员催税的,因为他不相信江西有灾情。 刘同升突然磕头,用额头抵在地板上:“赵贼借官府之名,出兵占领饶州、都昌。据闻,饶州城外,上千宗室高呼赵贼万岁。” “宗室高呼贼寇万岁?”崇祯猛然站起,惊立当场。 刘同升说道:“饶州之宗室,颇多穷困者,便连将军、都尉亦如此。地方供养宗室之钱粮,多被亲王、郡王克扣,而宗室子弟不得从事百业,一些宗室甚至靠乞讨为生。” 崇祯完全都听傻了,朱家子孙当乞丐?还真是重操祖业啊! 崇祯疑惑道:“血脉较远的宗室,不是允其自谋生路吗?” 宗室问题早就显露,因此在明代中后期,血脉较远的就不能领禄米,可以像普通百姓那样自谋生路。 刘同升回答说:“亲王与郡王勾结,胡乱填报宗册,而且地方并不严格执行朝廷法令。” 崇祯大怒,决心清查各地宗册,让底层朱家子孙自谋生路。 这他娘的太扯淡了,朱家子孙高呼反贼万岁?崇祯仿佛被扇了一顿耳光。 刘同升磕头说:“陛下,江西再不整顿,必然尽入赵贼之手!” 崇祯默然,心中叹息。 今年全国大灾,流寇死灰复燃,而江南赋税之地也遭灾,哪里还有钱在江西剿贼? 流寇为祸数省,鞑子屡犯京师,这两股贼寇必须先打。至于江西,既然赵贼没有跨省作乱,那也只能暂时先放下了。 思虑一阵,崇祯安抚道:“卿乃大才,可为侍读。江西之事,暂时莫要议论。” 刘同升只能听令,含泪叩拜道:“谢陛下!” 刘同升虽然仅升一级,但跨出关键一步。他这个侍读,可以经常见到皇帝,也可以奉诏进紫禁城议事。 为了安抚赵瀚,崇祯很快颁布圣旨,以剿贼有功为名,擢升赵瀚为都督同知(从一品),甚至还给费如兰封一个诰命夫人。 第221章 【南赣初定】(为盟主无所不在的小胖加更) 会昌县城。 “大哥,降了。” “是啊,降了,不降也打不过。” “赵天王是何等人物,我早就说该归附。占再多田有甚用?别人一打过来,田全给你分完了。” “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 林金山被说得心烦意乱,猛然呵斥:“闭嘴!” 之后,林金山又语气缓和道:“就算要降,也得讨价还价,把今后的事情说清楚。先派几个人,去问那赵二将军,降了能不能带着银子离开。咱们是从福建来的,带着银子回福建修房置地,怎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对对对,县城给他,田地也给他,咱们带着银子回福建!”众人很支持这个想法,都盼望着衣锦还乡。 当即,他们用箩筐吊出一个使者,跑去跟费如鹤商量投降之事。 费如鹤冷笑着告诉使者:“你回去照我的原话说,要降就赶快降,怎么处置是我的事,他们没资格谈条件!” 若非拣选五百士卒训练火铳,派出五百士卒驻守梅关,还要分兵进山剿灭土匪,整个南赣地区早被费如鹤打下来了。 他根本没把这些田兵放在眼里,一群乌合之众。 南赣的土匪是真多,而且许多是客家人。 永丰知县刘绵祚,就是临死前让官吏从贼那位。他在山中剿匪数年,地方志说剿“闽匪”,可永丰县就在吉水隔壁,距离福建隔着半个江西,哪来的闽匪给他剿? 所谓闽匪,其实是福建来的客家人。他们在南赣活不下去,干脆进山做土匪,甚至流窜至富庶的赣中地区。 这并非客家人的问题,而是南赣独有的问题。 在客家人没有大量迁来以前,王阳明在南赣剿的,大部分是江西土着。这些江西农民活不下去,一边在山里种地,一边兼职做土匪,导致村村都有人当土匪,邻里之间帮着互相隐瞒。 因此,王阳明剿匪初期,刚刚出兵几里地,山里的土匪全知道了。不但沿途农民通风报信,就连王阳明的向导里都有土匪的亲戚。 王阳明的解决办法很粗暴且实用,保甲连坐,检举免罪! 一个字,杀! 费如鹤剿匪也杀了不少人,其中不免有无辜,但乱世重典顾不得那么多。 且说信使回去禀报,田兵首领们愁眉苦脸,然后就出现分歧吵作一团。 一些说立即投降,越拖越没有好下场。 一些说还要等等,必须先把投降条件谈清楚。 就这样吵了半个月,田兵首领们每天登上城楼,都能看到城外正在分丈土地。那是他们自己的土地啊,也有许多分给了普通田兵,如今就在眼皮底下被人分走。 田兵首领们着急,普通田兵同样着急。 这些小兵都是佃户,跟着首领们造反,无非就是想要土地而已。好不容易有了土地,现在又全没了,那他们还造反干什么? 还不如不造反呢,老老实实做佃户,赵天王自会给他们分地。 费如鹤围城二十天之后,底层军官开始秘密串联。 一个叫李天保的小头头说:“咱们为啥造反打仗?还不是为了分几亩田。听说赵天王也要分田,那咱们何必要给林金山卖命?就算打跑赵天王的兵,咱们还是只有那几亩田。输了别说保田,连命都保不住。” “对,不降没好处,降了没坏处!”另一个叫王永四的小头头总结道。 “今晚放火献城怎样?” “就今晚!” “……” 夜间放火,必然大乱,因为许多士兵的家人就住在城里。 当夜城内火起,无数士兵奔下城楼,跟城中百姓一起自发灭火。而那些串联投降的兵头子,趁机高呼“赵天王进城了”,迅速引起更大的混乱,部分士兵干脆打开城门往外跑。 林金山也在跑,城内起火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肯定完蛋了。 “杀!” 费如鹤果断带兵攻城,至天明时平息混乱,整个县城被大火烧了五分之一。 首领级别的,抓到了全部砍头! 其他田兵,不予清算,这乱世根本算不清。 又用一个月时间,费如鹤彻底掌控局势,并带兵扫荡境内的残余田兵。当本地农会建立起来之后,费如鹤立即带兵攻打瑞金县,还是重复同样的套路。 基本上,两个半月攻占一座县城,麾下士卒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 按照这种法子攻城,想快也快不起来,主要是组建农会、丈量分田(暂时只分县城周边)搞得慢,必须不断吸纳会说客家话的本地人。 不过在连续攻占三座县城之后,速度突然变快! 因为其他田兵首领被吓坏了,得知自己成为费如鹤的目标,立即带着金银和少量心腹,离开南赣进入福建、广东地界。 他们可以回闽粤老家做财主,也可以回闽粤继续造反,无论哪种选择,都比面对费如鹤更好。 整个南赣,到了年底,终于变成赵瀚的地盘。 …… 赣州城。 四十多个客家人首领、江西士绅,被请到府衙的大堂里聚会,他们都是附近诸县的代表。 其中,不乏有仇人,见面就要吵起来。 当赵瀚现身的一瞬间,大堂里立即安静,全部把目光投向这位赵天王。 年轻,威严,英俊,挺拔! “拜见赵先生!”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就连那些客家人首领,也是会说江西话的,毕竟定居江西已经近百年,难免要跟本地土着打交道。 赵瀚抱拳回礼,笑着说:“诸位请坐。我此次来南赣,是听说诸位纠纷不断,希望能劝大家放下仇恨,共同抗旱救灾。” “总镇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这事情没法说和,”一个江西士绅代表,站起来愤怒大呼,“这些客家人,从闽粤两省而来,不但霸占我江西土地,还要抢夺我江西人的水源!” “放屁!” 一个客家人首领也站起来,针锋相对道:“你们这些本地人,惯会欺负客家人。赵先生来之前,哪次不是勾结官府下黑手?” “那是你们先不讲理!” “是你们先欺负人!” “……” 土客矛盾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甚至都搞不明白谁先欺负谁,近百年来数代人结下的仇怨。 你们村杀了我爷爷,我们村打死你叔祖,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这些属于大矛盾,而客家人之间,江西士绅内部,同样各自有矛盾。 “砰!” 赵瀚猛拍惊堂木,吓得众人立即闭嘴。 赵瀚面色阴沉道:“我先说几句,可不可以?” “赵总镇请讲。”这些人又变得乖巧起来,毕竟赵瀚手里拿着刀把子。 赵瀚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许多属于世仇,我也没那个能力去判断是非。以前的恩怨我不管,从下个月起,但有违法犯罪者,依《大明律》处置。你们如果不懂《大明律》,杀人偿命的道理总该懂?” 说着,赵瀚又扫视众人一眼,冷笑道:“莫要以为法不责众,若是聚众斗殴,罪责全部算在串联、领头之人身上。也不要以为,没打死人就不处罚。只要有斗殴的行为,定然严惩不饶!” 一个士绅代表问:“总镇,争水之事何解?” “暂时交给农会处理,”赵瀚说道,“面对天灾,当同舟共济,而不是彼此争斗。” 客家人代表不干了,有人说:“总镇,你这是偏帮他们。本地人的村子有农会,我们客家人的村子没农会,农会自然要帮着他们说话。” “那你们为何不建农会?是怕农会建起来,你们在乡下失去威信吗?”赵瀚反问道。 无人能回答,因为被赵瀚说中了,当然也有客家人不信赵瀚的因素。 赵瀚突然用官话说道:“我不是江西人,我其实是北方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 赵瀚继续说道:“江西人,客家人,对我而言,并无区别,都是华夏子民而已。我不偏帮谁,也不歧视谁。依我的规矩做事,那便是自己人。不依我的规矩做事,那便不是自己人。对于你们客家村镇,先是不配合落户,落户之后又不配合农会,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江西士绅听了幸灾乐祸,客家首领听了惴惴不安。 “普通客家兄弟,定然不会农会,全都是你们这些首领在阻挠,”赵瀚的语气变得更重,“作为惩罚,我要强行分田,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允许你们每人最多保留一百亩地!现在,山中百姓,每人最多能留五十亩!” 那些客家首领,又是愤怒,又是害怕,一个个都隐藏怒火。 赵瀚继续说道:“谁人不服,可以起兵造反,我不介意杀几个立威。客家人闹一次,不管有没有参与,该镇的其他客家人,能保留的土地就降十亩。除非提前检举,才能不受处罚。” 江西士绅更加高兴,他们就喜欢看仇人遭罪。 赵瀚突然转向那些士绅代表:“你们也最好老实点,有人不服我分田,正在私下串联捣乱。这事我早就接到检举,别逼我搞抄家灭族那一套。” 士绅们瞬间肃然,笑容立刻消失。 赵瀚又宣布说:“最新田政,略有改动,你们可以了解一下。” 今年田政又做出微调,耕地分为四个等级:上田,中田,下田,下下田。 上田多为水田,中田多为旱田,下田多为山地,下下田非常贫瘠。 在分地的时候,每人可分四亩上田,上田不够就用其他代替。一亩上田,等于两亩中田,等于四亩下田,等于五亩下下田。 若是只要中田,等于每人可分八亩! 若是只要下下田,等于每人可分二十亩! 这是农会经过数年的观察统计,根据田亩实际产出而制定的,今后收取田赋也按如此标准。 最近三年,年满十二岁者,这次也能分到土地。 以前没分够的,全部予以补足。 不怕土地不够,泰和县、宜春县、萍乡县、永新县、永宁县,都被反贼肆虐得够呛。人口锐减之后,其余诸县可以迁徙过去。 南赣地区同样如此,经过一连串的战乱,耕地肯定是够分的。 “你们客家人,愿意组建农会吗?”赵瀚问道。 这些客家首领,互相用眼神交流意见,然后齐刷刷跪下说:“我等皆遵赵总镇之命!” 赵瀚都说了,以后争水什么的,都让农会来进行调解。 客家人若不建农会,还不任由江西土着欺负? 赵瀚总算松了一口气,不抵触农会就好,土客矛盾肯定难以消除,但今后可以慢慢来解决。 第227章 【拿下景德镇】(为企鹅大佬加更) 得知熊文灿被调走,赵瀚立即命令李正出兵浮梁县。 就算跟朝廷撕破脸,也必须夺取浮梁,因为那里有景德镇。 大明王朝,普通知县正七品。 宛平、大兴知县正六品,因为附郭北京,能管到一部分京城。 浮梁知县,正五品! 赵瀚今年遇到大灾,又要赈济灾民,财政已经极为窘迫,拿下景德镇就能立即充盈。 李正杀死十多个贼首之后,又挑选两三千贼众,把丁家盛紧急调来做统帅。丁家盛带着这些贼众,仓皇奔往浮梁县,做出要攻打县城的样子。 浮梁知县叫卢洪声,晋江人,天启七年举人。 他觉得自己考不上进士,就花钱做了诏安县教谕。崇祯三年,卢洪声参加金陵大会,加入复社之后立即升官,如今已是正五品的浮梁知县。 卢洪声也没别的本事,喜欢写文章,喜欢搞文会,比较重视教育工作。 至于其他的,他还真不会。 比如反贼围城,卢洪声就彻底抓瞎。 “如何是好啊!”卢洪声站在城楼上。若非城外有饥民,他提前下令关闭城门,此刻反贼已经攻进来了。 吴炳同样很惊慌,但总算还没失智,说道:“夜里悬筐派人出城,去饶州府搬救兵。那里有位李将军(李正),前些日子大破反贼,必然可解浮梁之围。” 卢洪声瞪大眼睛,感觉吴炳是个智障:“饶州城那边可是赵贼的兵,此引狼入室之举也!” “此间贼恶,若是破城,你我恐将性命不保。赵贼性善,并不滥杀,便是窃据浮梁,亦可保百姓平安,”吴炳还提醒说,“今后切莫再称赵贼,此人已受朝廷招安,是我大明之堂堂武官。” 卢洪声左思右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同意道:“那好,夜里就派人去饶州求援。” 吴炳这个江西提学官,靠着今年的道试,在各府总计捞到三千多两。 他巡视到浮梁县时,知县卢洪声热情迎接,还为他专门举办文会。两人皆为复社成员,一见如故,吴炳干脆就在浮梁县住下,反正回南昌也没啥意思。 这对卧龙凤雏,完全不理会灾情,整天就是饮酒作诗写文章,偶尔还结伴前往青楼视察工作。 他们在城里焦急,丁家盛在城外头疼。 丁家盛只带了两三千反贼过来,都是已经投降的,此次任务结束就可以回乡分田。 但从饶州一路奔来浮梁,丁家盛麾下的反贼,竟然增涨到一万二千余人。全是沿途自动加入的饥民,一个个拖家带口,丁家盛只能靠抢地主来养活。 好在军中有宣教官跟着,帮着丁家盛约束部众,同时把反贼家属编为后军。既可以帮忙运送物资,又算是扣押人质,让那些沿途加入的饥民老实听话。 丁家盛毕竟贫寒秀才出身,没有读过兵书,他连扎营都整不利索,宣教团还要负责帮他扎营。 “怎还不来?”丁家盛望着南边,他都想直接攻城了。 李正带兵,顺着昌江慢悠悠而行。 行至古县渡,突然有浮梁县官差奔来,拦住大军跪地高呼:“请将军驰援浮梁!” 接到知县的求援信,李正哈哈大笑,立即加快行军速度。 及至县城之外,不作任何休息,李正提枪指向反贼大营:“杀!” 卢洪声和吴炳闻讯登城观战,只见大同军列队前进,小跑之时竟还能保持阵型。 吴炳拍手赞叹:“真雄壮之师也!” “可惜是贼兵。”卢洪声感慨道。 吴炳立即纠正:“既然招安,便是官军,且莫再称贼。” 卢洪声立即改口:“确实如此。” 眼见李正带兵攻到一半,贼兵大营已然崩溃,无数反贼争相逃往北边大山。 卢洪声目瞪口呆:“这就赢了?” 吴炳叹息说:“赵总镇之兵,已有虎狼之威势。便不是贼寇,换成官兵遇上,恐也是这般局面。” 演戏演全套,李正带兵追击一阵,才回师来到县城外。 “速速开城!”李正派人大喊。 卢洪声也派人喊道:“将军劳苦功高,本县已经准备好粮草,请退至两里外扎营安歇,莫要带兵进城惊扰了百姓!” 李正颇为意外,没想到这知县如此奸猾。 “撤军!” 既然你不让我进城,我走便是了。 李正一声令下,直接带兵离开,懒得再跟知县说第二句。 吴炳大惊失色:“反贼未灭,快派人拦下大军!” 卢洪声也惊慌失措,连忙吩咐打开城门,他是真不敢再耍小聪明了。 即便他们猜到真相,也只能假装不知。否则惹恼反贼,很可能假的变真的,直接攻城弄死他们两个。 李正慢悠悠回来,只带五百士卒进城,其余全部在城外扎营。 “多亏李将军,否则浮梁百姓危矣。”吴炳上前恭敬作揖。 卢洪声也说:“在下浮梁知县卢洪声,代浮梁百姓多谢李将军之恩。” 李正也不废话,直接下达通知:“闲话少说,今后浮梁县归我们了。你想活着,可以做个清闲知县。若是想死,我不介意送你上路。” 卢洪声惊得背心冒汗,唯唯诺诺道:“此地贼寇众多,全凭将军做主。” 吴炳仰望天空,此刻神游宇宙,似乎啥都没听到。 翌日,反贼复来,卢洪声、吴炳慌张求助。 “这事简单。” 李正派出一员将领,举着大同军旗出城,就地招降那万余“反贼”。 卢洪声和吴炳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赵瀚真那么大威名,还是这些反贼就是赵瀚让人假扮的。 真相如何,其实都无所谓。 樟树镇镇长刘同予,由于救灾抢险得当,保住商业重镇不受洪水影响,因功升任浮梁知县。这是赵瀚治下,第四个姓刘的知县,还有一个姓刘的府同知。五人并非出于同族,纯粹是江西姓刘的特别多,刘氏乃江西第一大姓。 除了刘同予升官,许多救灾得力的官吏,如今都获得了升迁。 南昌府诸县,已经基本被农会控制。名义上调去做大明的县丞或主簿,其实就是去担任知县,只不过对外称呼不同而已。 同时,瑞州府也即将被全境拿下,赵瀚以赈灾为名接收瑞州府四县。 真的要去赈灾,以工代赈,组织百姓兴修水利、开辟道路。如此,既能增加基建,又能救济那些饥饿百姓。 抚州府也快了,五县之地,已被农会控制三县。 增加如此多的地盘,赵瀚麾下的官吏自是高兴。而且,此次抗洪救灾表现优异者,全部都获得了升迁,这让官吏变得更有干劲。 只要认真做事,就能快速升官,又有几个懈怠的? 官员往上升,吏员升官员,预备吏员转为正式吏员,赵瀚的吏治体系已经高速运转起来。 另外,赵瀚下令,但凡农会占领全境的府,秋收之后立即进行分田工作。地主胆敢捣乱,直接抄家,反正现在缺钱缺粮。那些恶名昭着的地主,也都公审抄家,以此来缓解财政窘境。 饶州府属于重点发展地区。 饶州,饶州,富饶之州。 商业有景德镇,农业有鄱阳县。 即便是几百年后,鄱阳县也是江西第一人口大县,能养活那么多人可想而知土地富饶。 能把饶州百姓,逼得五年之内两次造反,这大明官吏也算挺厉害的。当然,还多亏了淮王殿下,饶州甚至都没推行一条鞭法,张居正改革在此直接被挡回去。 至于都昌县,虽属南康府地界,赵瀚占了也没想过吐出来。 此县同样土地肥沃,而且还是鄱阳湖的重要港口城市。 唉,浮梁县也没意思了,吴炳很快告别满脸苦涩的卢洪声。 他以按临学校为名,带着仆从前往广信府。那里挨着浙江,离赵瀚的地盘最远,估计还能潇洒快活一两年。 吴炳直奔广信府城,然后扭头就走,吩咐船工赶紧开溜。 广信府城外,密密麻麻全是饥民。 都是从浙江跑来的,史书上就一句话:“(崇祯)十年,浙江大饥,父子、兄弟、夫妻相食。” 崇祯为何能容忍赵瀚,还给赵瀚升官? 就是因为浙江、南直隶,今年全部严重大旱,大明的赋税菁华之地,到处可见人吃人的现象。 吴炳迅速返回铅山,发现沿岸也有饥民,三三两两互相搀扶,希望能到鹅湖镇、河口镇讨口饭吃。 吴炳目睹着这一切,突然生出个奇怪想法:若是赵贼占据此地,定能救活这些灾民。 “哇……呜呜呜呜!” 吴炳突然嚎啕大哭,因为他是宜兴人,他的老家去年就开始干旱,直到现在也没下几场雨,太湖已经干涸到只剩湖中心的一片了。 家人前段时间来信,说已经不敢随便出门,每次出门必须十人以上结伴。 独自出门的话,很可能就无法回家,会被饥民杀了吃。 联想到家乡的惨状,吴炳越哭越伤心。 那里曾经多么美丽富饶,他少年时,经常呼朋唤友,泛舟太湖之上。而今,太湖干涸,饥民遍地,不知有多少人化作枯骨。 吴炳以创作戏曲闻名,他虽然贪财好色,却是一个极为感性之人。 触景生情之下,把双眼哭得通红,完全没了游玩的兴致。 他坐船回到南昌府,去乡下观察农会分田,看着农会公审恶霸地主。又看宣教官们组织演出,农民载歌载舞,与广信府仿佛两个世界。 以前他代入地主,现在居然能代入小民。 在走访多个府县之后,吴炳回到南昌府城,开始创作一部名为《大同行记》日记体小说。 (企鹅大佬的白银盟加更欠了很久了,双盟主和其他白银盟大大稍等。) 第222章 【菩萨心肠,霹雳手段】 南安府四县,暂时只有崇义县没拿下。 崇义县又穷又偏又难走,基本没有江西土着,大部分是来自广东的客家人,少部分是来自广东的瑶族百姓。并且迁来江西很久了,早在王阳明剿匪之前,至少有一百三十年以上! 而上犹县,就在崇义县隔壁,该县西南部的土客矛盾非常严重,多数客家人都是从崇义县繁衍而来。 赵瀚请来周边诸县四十多位代表,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需要这些代表回去传递信息。 赵瀚前脚刚离开赣州,上犹县后脚就闹起来。 此时正值稻谷抽穗开花期,又是高温季节蒸发量大。一旦缺水,则花粉和雌蕊柱头容易枯萎,导致抽穗困难,不能正常授粉,稻谷形成空秕。 而且还不能一次性灌水太多,最好保持稻田里有浅水,每两到三天灌水一次。 一句话,需要频繁用水。 上犹县,鸡笼村。 这里有一条小河流入上犹江,由于持续半年不雨,小河近乎干涸状态,只剩河中心一点点还在流淌。 祖籍广东的客家人,住在靠山的上游地区,除了沿河地带之外,整体来说土地相对贫瘠。而江西土着住在下游,整体来说土地相对肥沃,并且平坦地形要多得多。 但干旱抢水,客家人每次都有优势,因为他们居住在上游! “咚咚咚咚!” “客匪堵河了,客匪堵河了!” 下游土着们敲锣打鼓,不多时,家家皆出男丁,就连十二三岁的孩子,都拿着锄头、棍棒开始集结。 农会骨干吓得连忙跑来劝阻:“不要乱来,不要乱来,我去报告镇长,镇长会给我们做主的!” “聒噪,把他捆起来!” 几个农会骨干,全部被绑起来。虽然许多村民也加入了农会,但为了争夺水源,他们此刻根本就不听农会骨干的话。 半天就聚集三百多号人,全是下游村落的男丁。 他们浩浩荡荡杀向上游,很快发现被堵河的地方,那里的河道有一处临时堤坝,把本就不多的河水全堵在上游。 “拆了!” 就在江西土着拆毁堤坝的时候,客家人也开始奔走相告,带着各式农具红着双眼冲杀过来。 双方总计七百多人,在枯浅的河道里打起来。 这次打得更凶,因为半年不下雨,而且还到了关键的抽穗期。 就伤亡来看,其烈度已经超过费如鹤在南赣攻城…… 争斗持续了一刻钟,双方死伤上百人,当场就有二十多人被打死。 江西土着人少,没能打得过,连尸体都顾不上,拖着伤员就逃跑了。他们回去立即释放农会骨干,然后跑去镇长那里告状。镇长是万安县调来的,并非上犹县本地人,立即派人去赣州城报信。 “该杀人了,不能一味怀德。”刘寰建议道。 刘安丰也说:“半个月前,总镇才定了规矩。若是隔得远还情有可原,或许是山民们不知道,但上犹县鸡笼村却近得很。他们这种搞法,完全就是不把总镇放在眼里,也不把赣州的官府和农会放在眼里!” “唉!” 陈茂生一声叹息:“我去调兵。” 赣州城只有三百正兵驻守,赵瀚离开的时候,允许陈茂生随意调动。 两日之后,陈茂生召集上百宣教员和农会骨干,带着三百正兵朝上犹县赶去。上犹江虽然枯浅,但还可以行驶小型军舰,他们坐船到县城之后,便顺着小河徒步前往鸡笼村。 “陈老爷,你可要为咱们做主啊,那些客匪太不讲道理了!” 刚刚进村,就有许多农民跑来,跪在地上哀求陈茂生帮忙。 陈茂生面无表情道:“谁带头绑农会人员的?” 无人说话。 陈茂生立即转身:“回赣州,这里的事不用管了。” “是刘保成让绑的,我劝过,没劝住!”一个农民大喊。 “对,就是刘保成!”另一个农民说,“他加入农会加入得晚,没当上农会的头头,就一直让我们别听农会的话!” 陈茂生喝问:“谁是刘保成?” “他!” 农民们齐刷刷指着一人,那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抓起来!” 三百大同士卒,装备精良,阵容严整,本地农民哪敢抵抗? 将此人抓起来单独审问,又挑选三十个村民分开审问,很快就揪出组织串联之人。 同时,根据刘保成的供述,这次绕开农会直接搞事,是本村以前的大地主在怂恿,刘保成还收了一斗米的好处。 那个大地主,由于作恶不彰,因此没有被清算,依旧保留少量土地,然后强迫其分家而已。 地主家保留的土地相对肥沃,且数量较多,还全在河边,属于争水的最大获益者。这厮自己不出面,却凭借以往的威望,撺掇农民去搞事,并且一直暗中阻挠农会工作。 陈茂生当天就抓人,把地主全家都抓起来。 第二天,陈茂生留下部分宣教官和农会骨干,重新梳理当地的农会工作。又亲自带兵前往上游,拆毁河道里的堤坝,等了半天却不见客家人来阻止。 陈茂生只能带兵进村,连续审问了二十多户,没有一个愿意供出领头者。 这些客家人,真的好团结! 至于此地的客家农会,暂时还没建立起来。 陈茂生跟本地的镇长商量一番,很快请来两个客家人。都是去年经济制裁时,率先愿意落户的,还颁发了买盐和卖货的特许执照。在客家人都愿意登记户口之后,这两人的特许执照也就没什么用了。 “这次是谁领头?”陈茂生问。 “不晓得。”二人同时摇头。 “很好,很好,真当我仁慈得很,”陈茂生怒极而笑,“分开行刑,先斩去左手小指!若不招供,再斩左手无名指,十根手指砍完,再砍脚指头!” 两人被带去不同房间,很快陆续传来惨叫声。 他们也不晓得对方有没有招供,在斩到无名指的时候,有一人就因恐惧把领头者供出来。 陈茂生来到另一人面前,笑着说道:“那边已经招了,你招不招?你不招,我就按他的供述抓人。你若招,我就对一下供词。” “我招,我招。”此人哭泣道。 两人供述一致,看来没有乱说,陈茂生立即吩咐道:“照着名单抓人,若有拒捕,立即杀了。” 陈茂生又把两人叫到一起,冷笑道:“你们两个,都会说江西话,也是提前落户之人。若是组建农会,你们肯定被选为骨干,今后甚至可以做官。为何要帮忙隐瞒?” 二人不语,只是痛呼。 “我大概能猜到,”陈茂生笑着说,“你们盼着把事情闹大,好让官府重新封锁贸易。到时候,只有你们两个有特许商帖,可以去城里买盐回来贩卖,也可以把山里的货物卖出去。是不是这样?” 二人也不痛呼了,只是捂着被斩断手指的伤口,显然全部被陈茂生说中。 “鼠目寸光之辈,”陈茂生怒斥道,“赵先生即将占领江西全境,今后还要夺取天下。你们若是真心投靠,怎也算从龙功臣,竟被贩卖货物的几个钱蒙蔽双眼!” 两人听得发愣,突然觉得自己是真傻,随即磕头请求陈茂生饶恕。 又过半日,军官回来报告:“陈掌司,跑了两个,应该是躲进山里了。” 陈茂生吩咐道:“抓其全家,传出消息。三日之后不回来自首,没收其全家土地,家中男女老幼皆充为苦役!” 这大半年来,陈茂生已经释放出足够善意,是该使用雷霆手段了! 三天过去,逃掉的两人,只有一人回来自首。 陈茂生把上下游的百姓都喊来,就在他们聚众斗殴的地方。十多个领头者被绑起来,包括暗中怂恿的士绅,三百士卒全副武装的随时待命。 “今后有什么纠纷,让村长和农会来调解,”陈茂生大声说道,“村长和农会调解不了,就去找镇长,找镇长没用,就去县衙理论。若是私斗,严惩领头者,今日之事当引以为戒!” 一个一个的宣读罪名,宣罪完毕便杀,连续砍下好几颗脑袋。 当砍到客家人时,那些客家村民蠢蠢欲动,三百大同士卒立即举起武器。 “刷!” 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十多颗脑袋全部砍完,陈茂生说道:“用石灰硝制之后,传诸各县村镇,让他们看看倡乱犯法的下场!” 接下来半个多月,陈茂生直接驻扎在此,强行组建农会并分田。 由于田里种了粮食,此次分田结果,等粮食收割之后再奏效,坚决打击田产过多的客家首领! 普通客家农民,因此得到实惠,分到更多的土地。虽不说真心拥戴,至少也跟客家首领有了矛盾,今后肯定不愿再听那些首领的话。 然后就是抗旱救灾,河道已经快干涸了,只能打井碰运气。 三百正兵分出两百,帮助上下游村民打井,在劳动当中慢慢与底层百姓拉近关系。 就在稻谷抽穗结束之时,突然天降暴雨。 无论土客百姓,皆欢呼庆祝。 然而,总兵府那边却警觉起来,从赣南到赣中,各府县持续大暴雨。 旱灾半年之后,很可能来一场大洪水! 对于南昌县这种地方来说,春旱只是稍微歉收,大洪水有可能让稻谷绝收! 而诡异的是,江西中部和南部持续性暴雨,江西北部却依旧在大旱。准确来说,是九江府东部,南康府东北部,饶州府北部,这些地方去年就大旱,今年旱到夏天还是不降雨。 水旱灾害同时到来,这老天爷真不给人留活路。 第228章 【扩张计划提前】 总兵府。 接待熊文灿的那进院落,如今用于接待重要客人,还请了一个女佣来负责打扫。 今天来了六个士子,包括萧时选在内,都是些数学爱好者。 由于给萧时选一个数学博士头衔,而且还按县丞的待遇领工资,因此大家都知道赵瀚非常重视数学。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学习数学的人也越来越多。 只不过,大部分士子,如今还停留在小学数学水平。 “赵先生!”六位士子齐刷刷站起来。 赵瀚微笑抬手:“都坐下。” 众人坐下之后,又把目光投向赵瀚身后,却是赵贞芳跟着来了。 院子正中央竖着一块黑板,众人围着黑板坐在椅子上。 赵瀚来到黑板前,说道:“诸位都是研究数学的佼佼者,今天请大家来,第一件事是要建立数学会。这数学会,就与文会类似,平时交流讨论数学问题,每个季度出一本《数学》刊物,发表诸位近期内取得之成果。今年,总兵府拨二十两银子,为数学会组建、发展之专款。” 六人颇为欣喜,他们都属于士子中的异类,没想到竟然获得赵瀚如此重视。 “数学会之细节,你们下去慢慢讨论,”赵瀚拿起白垩土做的粉笔,“今天来讲两个东西,一个是对数,一个是解析几何。” 赵瀚作为文科生,高数他已经忘得差不多,初中、高中的许多内容也忘了。 解析几何初中就要学,对数则是高中一年级的知识。对于这两个玩意儿,赵瀚只记得概念基础,想深入还得靠萧时选等人来研究。 赵瀚已经等不及了,必须把基础概念拿出来,否则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诞生于中国。 因为,对数和解析几何非常重要,是天文、航海、机械、经济、军事等技术发展的关键数学工具。或者说,正是天文、航海、机械等诸多领域发展,迫使数字计算方式必须改进,于是在欧洲催生出对数和解析几何。 没有这两种数学工具,天文、航海、机械将发展至瓶颈而难以突破。 就在今年,笛卡尔还整出了虚数概念。 中国此时落后很多,但赵瀚的出现,拉近了这种差距。90多年前,欧洲出现等号,但直到40多年前才普及。36年前,欧洲出现大于和小于符号;6年前,欧洲出现乘号和除号;今年,笛卡尔第一次使用根号。 至少,赵瀚治下的数学家,比欧洲数学家更先使用根号。 也是在今年,笛卡尔创立了解析几何! 赵瀚在黑板上,画出十字坐标系,横柱标出“甲”的简写符号,纵柱标出“乙”的简写符号,交叉点标注为“0”。 是不是突然就有印象了? 这玩意儿便是解析几何,几百年后随处可见,但它现在却是个新鲜东西。 随着赵瀚用粉笔,一笔一笔勾画,六位士子全都又惊又喜,仿佛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赵贞芳越听越迷糊,仿佛黑板上写的是天书。她看向旁边六人,一个个聚精会神,似乎都能听懂的样子。 赵贞芳觉得自己好弱,今后得努力学习数学了。 因为她觉得平时很无聊,于是向哥哥讨了个差事,要在数学会里做些事情。比如帮忙联系会员,整理研究成果,编校每个季度的数学会刊等等。 若连别人的东西都看不懂,那她还怎么编校会刊? 一个上午时间,赵瀚只讲了最基本的东西,主要是讲得太深他自己也不会。扔下粉笔说:“诸位留下吃饭,我下午还有公务。告辞!” “恭送赵先生!” 六人齐刷刷站起作揖,然后没人去吃饭,全都拿出自己的小本本翻看。 “你听懂了没?” “都听懂了,犹如醍醐灌顶。” “特别是这个变量的引入,简直堪称神来之笔,以前许多难题都可迎刃而解!” “赵先生真神人也!” “……” 六人在那儿叹息,随即开始讨论。 其实他们讨论的内容,都是初三、高一数学,而且是其中比较浅显的,做期末考试的大题都不够资格。 赵贞芳蹦蹦跳跳跟上来,问道:“二哥,我今后可以跟他们学数学吗?” “可以,你有喜欢做的事就好。”赵瀚笑着说。 兄妹俩跨出院门,一个侍卫递上来信件:“总镇,建昌府农民也起事了,赵兵院(费如鹤)问是否出兵接管。” 赵瀚也顾不上吃饭,先回办公室,让秘书写了几份调令,他亲笔签字盖章,发出去之后才回内宅。 建昌府也有藩王,叫做益王,始祖是朱见深的第六子。 这一系颇有贤名,不咋折腾。 初代益王非常俭朴,姬妾很少,陪葬简单。其长子和次子,同样俭朴。长子没留下子嗣,传位给次子。次子有五个儿子,主动请求减少2000石禄米。 但就是这五个儿子,生下八十六个孙子! 到崇祯年间,益王世系,仅郡王级别就有四十人,还有无数的将军、中尉。 他们确实有贤名,因为从来不闹腾,但建昌府的百姓可不这么认为。这里跟饶州府一样,没有实行过一条鞭法,张居正改革时管不了建昌府。 今年建昌府遭遇水旱灾情,南丰教匪死灰复燃。隔壁南赣起义闹得欢,隔壁抚州也在建农会,建昌府百姓哪还不有样学样? 现在,南丰县被密密教占据,府城由农民起义军占领。 密密教还跑去广昌县传教,以后肯定是农会的头号敌人,对这种民间教派必须坚决打击! “又遇到事了?现在才来吃饭。”费如兰笑问。 赵瀚说道:“建昌府出了乱子,必须提前拿下,否则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费如兰说:“上午,廪叔和凌氏来了一趟,他们给费纯说了门亲事。年底成亲,日子都选好了。” “新娘是哪家的?”赵瀚随口问道。 费如兰笑着说:“知道你不喜牵扯大族,是个村塾老夫子的女儿。听说模样周正,而且也识得些字,女红也做得极好,不知有多少媒婆上门。” “那小子倒有福气。”赵瀚也笑起来。 费如兰突然说:“如梅跟贞芳两个,也已到了婚配年龄,是不是该考虑了?” 赵瀚摇头道:“不急,十五六岁而已,成亲太早容易难产。” “我娘倒是急得很,已经在给如梅寻婆家了。”费如兰说道。 赵瀚苦笑:“你也别整天想着这些事,找点其他事情做也好。” 费如兰说:“我有事做呢。扫眉女校的老师们,都是已婚的有才女子,我经常跟她们通信,聊些文学曲艺上的闲话。” 赵瀚想了想说:“你若是喜欢,也可以去女校做老师。” “我也可以吗?”费如兰眼睛都在闪光。 赵瀚说道:“若是忙不开,只去半天便成,上午在家里,下午做老师。” “那可真好!”费如兰高兴起来,顿时欢呼雀跃,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赵瀚总觉得费如兰有些闷,多半是在家里闲的,今后出去做事就好了。未来真的夺了天下,恐怕想出去都难,到时候肯定遭到群臣反对。 吃过午饭,赵瀚抱着费如兰,睡了一会儿午觉,伸着懒腰继续去办公。 没处理几份公文,就有秘书送来情报:朝鲜降清。 正月期间,黄台吉出兵朝鲜,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平壤城下。朝鲜国王惊惧,带着长子和百官逃往南汉山,让次子带着皇室家眷避难江华岛。 明军二月得到消息,三月出海救援,援军还没抵达,就收到朝鲜降清的消息。 今年全国各地乱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有匪寇,朝鲜投降居然没掀起啥风浪,直到现在赵瀚才收到消息。 赵瀚把庞春来、李邦华叫来,拿出朝鲜降清的密信。 庞春来皱眉说:“大明危矣。” “须得提前占领江西全境。”李邦华建议道。 前几年,满清已经降服了蒙古,如今又降服了朝鲜。等于左右皆无掣肘,以后可以全力进攻大明,而且肯定一次比一次猛! 庞春来和李邦华都慌了,害怕北京那边撑不住。 实在是,今年的情况太吓人,大半个中国出现灾情。南直隶和浙江的旱灾,给了崇祯最沉重的一击,其影响力远超赵瀚在江西起事。 大明赋税,全靠南直隶和浙江撑着! 赵瀚说道:“建昌府城被义军占领,南丰县城被教匪窃据,我已下令军队、官吏和农会提前动手。” “该当如此,”李邦华说道,“今年必须把建昌府、抚州府、饶州府全部拿下。如此整个江西,就只剩南康、九江、广信三府,争取明年夏收之后占领江西全境。” “我同意此略。”庞春来立即附和。 庞春来是从辽东来的,深知鞑子有多么凶残。朝鲜投降,让庞春来生出危机感,害怕哪天鞑子突然攻陷北京。 到那个时候,如果崇祯来个南迁,跟鞑子划江而治,江西反而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 必须尽早占领江西,再把福建、广东和湖广南部拿下,如此崇祯就肯定不敢跑到南边来。 第223章 【众志】 在明末,上犹县和宁都县,是土客矛盾最严重的地区,主要是因为双方势均力敌。 陈茂生亲自坐镇上犹县,又派刘寰去坐镇宁都县。 上犹江并不长,上犹县位于其中游。又加之半年干旱,水位枯浅,因此连日暴雨之后,虽然也淹没许多江边农田,但总体而言没有酿成太大洪灾。 陈茂生一边让赣州知府发布救灾动员令,一边带人在上犹县救灾,他认为这是个缓解土客矛盾的良机。 “掌司,垮山了,小半个石溪村都被埋了!” “快随我去!” 垮山,就是山体滑坡。 陈茂生带人连夜出发,至第二天上午抵达。这里在鸡笼村更上游,居住的全是客家人,由于大量砍伐树木,开垦山坡做耕地,植被破坏程度非常严重。 前日里来一场山洪,随即就是山体滑坡,一整片山壁垮下来,直接把半个村给埋了。 这种情况,在明末清初很常见。直到乾隆年间,当地百姓才彻底改变观念,将种粮食的山地大量改种经济类树木。在此之前,不论是明代官府,还是清代官府,怎么劝说都不听,非得灾害频发吃了亏才改正。 目光所及之处,陈茂生只见一片哀嚎,无数客家百姓,正在刨开土堆石块,想要挖出自己的邻居和亲人。 一个本地官员说道:“掌司,这里必须疏通,否则再下暴雨,可能会形成堰塞塘。一旦堰塞塘积水溃堤,整个下游全都得遭水淹!” 陈茂生立即回去,把前段时间争水的百姓叫来,让他们去看上游的情况。 随即又下令,把上游和下游,附近所有土客农民都组织起来。 强行组建的农会组织,这时发挥出巨大作用。农会组织村民,几个村长负责调集物资,四千多人迅速开始干活,完全抛下以前的矛盾和仇怨。 把道理讲明白之后,谁也不敢懈怠,因为关乎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当然,如果没有官方牵头,估计隔壁村落只会袖手旁观。必须有人站出来,而且被双方势力信服,才能将他们糅合在一起。 天空又下起小雨,而且雨势逐渐变大。 “掌司,伞来了。”一个吏员给陈茂生撑伞。 陈茂生把伞扔掉:“此间百姓皆冒雨劳作,我独撑伞像什么话?你快去催吃的,别让人干活半天,到头来连口热食都没有!” 随即,陈茂生又指挥道:“先挖那边,莫要山洪积起来!” 农会旗帜静静插在土堆上,没有迎风飘扬,只是被雨水不断拍打,四周是冒雨挖土凿石的百姓。 “轰!” 突然,又是一片山体垮塌。 附近干活的村民纷纷逃开,但依旧有几人被活埋。 “挖人,快挖人!” 陈茂生大喊。 数十百姓冲过去,没有土客之分,迅速挖土搬石。连续刨出三人,全都已经咽气。 “还有气,这个还有气!” 第四人非常幸运,旁边滚停一块大石,留出了足够的缝隙空间。甚至浑身上下仅受轻伤,因缺氧而短暂昏迷而已。 能救出一个便足够了,众人纷纷欢呼。 上下游村落的村长,带领妇女孩童,把刚做好的饭菜送来。 “后生,先吃饭。”一个中年妇女,将陶土碗递给年轻人。 “多谢婶子。” 年轻人接过饭碗,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妇人说的是客家话。 双方都有些尴尬,互相笑笑,各自走开。 之前来得急,大家都没戴雨具。有两位村长想起来了,于是还送来大量蓑衣、斗笠,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别。让那些送饭的妇人,趁着大家在吃饭,帮忙去给干活的青壮批戴上。 见到那些妇人,各自找寻相熟的,提着蓑衣斗笠满地乱走。陈茂生顿时大喝:“都什么时候了,还分亲疏远近,哪个不是在为大家拼命?” 用江西话说完,陈茂生又用客家话大喊。 他的客家话着实蹩脚,许多音调都是错的,但众人还是能勉强听懂。 妇人们终于放下成见,纷纷给身边之人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也不管对方跟自己是否有世仇。 陈茂生也戴上了斗笠,蹲在河边上吃饭。 突然,一个县衙皂吏冒雨飞奔而来,兴奋大喊:“陈掌司,陈掌司,夫人生了,是一位千金!” 陈茂生捧碗站起来,看看身后的情况,对那皂吏说:“回去跟夫人讲,我过几日再回去看她。若是还没吃饭,你自己去打饭填饱肚子。” 皂吏愣了愣,点头说:“我去吃饭了。” 周围的百姓,此刻都看着陈茂生,一句话也不说,填饱肚子各自去干活。 直至此刻,他们才真正认可这个当官的,觉得跟以前那些当官的都不一样。这位是自己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 赣州府城周边,同样在抗洪抢险,由于半年干旱,这里又非常上游,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第一个被考验到的是万安县,遂川江水汇入赣江之后,导致赣江水位猛增。 知县欧阳述虽出身大族,但能脱颖而出、主政一县,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在洪峰到来的前两天,就已经觉察到不对劲,提前召集官吏抢筑堤坝,并通知全县镇长与农会做好准备。 有惊无险,万安县只被淹没一些江边农田。 更下游的泰和县,抗洪压力倍增。不仅是又有几条河汇入,而且县城建在赣江急弯处,这个地方非常容易溃堤。 不但农会组织农民出动,整座县城的居民都来帮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由于反贼造成泰和县人口锐减,本县许多百姓都是各县迁居而来,包括县城内的居民都有三分之一是外来户。迁徙百姓是个复杂工程,其中不乏出现各种乱象,但从县长、镇长到村长,各级官吏却被锻炼出来。 可以说,泰和县即便不发动农会,只靠这些官吏也能迅速做出反应。 泰和县,同样有惊无险,但更多江边农田被淹。 这里除了保住县城,还得组织官民,去乡下救助农民。帮助江边农民转移,救回那些困在水里的百姓。 赵瀚所在的吉安府城,那才是真的危险,从泰和县至此,又汇入了三条大河! 官、民、军全部出动,赵瀚戴着斗笠,直接坐在码头上。 意思很明白,拦不住洪水,就把他赵瀚冲走。 整个吉安府城,三分之二面积在城外,而且城内多官府衙门,六七成的居民都住在城外。这里淹不得,否则损失难以估量。 店家们最是积极,府衙派人招募人手,老板们纷纷鼓励伙计报名,而且工资照给还有额外奖励。洪水淹进来,他们的店铺就全完了,他们的心情跟赵瀚一样急切。 白鹭洲书院的学生,已经提前转移到城里,那地方太容易被水淹了,书院好几次毁灭都是因为洪水。 许多大族出身的书生,既不给赵瀚效力,也不逃离家乡。于是他们以鸵鸟心态,整天躲在白鹭洲书院读书,美名其曰研究学问,其实就是不愿面对现实。 他们暂居在几家客栈,通过窗户观察外面的情况。 只见无数百姓,从城郊搬来泥土。有的挑,有的抬,有的背,还有的用小车推。平时在府城揽活赚辛苦钱的轿夫,还有那些码头苦力,以及许多下力的底层人民,成为搬运泥土的主力军。 粮商们捐赠大量麻袋,都是用来装粮食的,现在作为沙袋拿去筑堤。 没有那么多麻袋装泥土,于是就用篾条编竹笼。 非常简易的竹笼,格子稀疏,新手也能快速学会。府城附近的篾匠,制作出大量篾条,官府派人运到城外,许多妇女和老人现学现编。 府城的士兵全部出动,包括赵瀚的亲兵侍卫。 此时若有歹人,能轻松潜入赵瀚内宅,也能轻松接近赵瀚本人。 可是,就连官府派来的密探,此刻都加入了抗洪队伍,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费如兰出面召集全城妇女,给前线的抗洪勇士们送菜送饭。此刻正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穿梭在堤岸嘘寒问暖,为抗洪的官兵百姓加油鼓劲。 王调鼎默默观察这一切,突然对身边士子说:“此非圣主耶?此人若不为君,天下又有何人可为之?” 众人默然,无言以对。 吉安府历次遭遇洪水,多半就是放弃城外。等洪水退去之后,再由知府出面,劝大户捐钱捐粮,然后修缮江边的石堤。 从来没有哪个当官的,能够这样调动百姓,众志成城以抗击洪水。 王调鼎又指着在堤岸奔走的费如兰:“此母仪天下之人也!” 一个叫贺其良的秀才突然说:“诸君,今日始知真有圣明之主,吾愿为其效命。白鹭洲书院虽好,却不如出山救济苍生。再会!” 贺其良离开客栈,冒雨朝堤岸走去,行不多久,又有二十多个士子跟上来。 这些人来到赵瀚身边,齐刷刷拱手作揖。 贺其良说道:“先生,我等皆欲效力,请先生派遣差事。” 赵瀚起身拱手回礼:“可去府衙听从安排。” 众士子再次作揖,齐刷刷前往府衙方向。 第229章 【庐陵县中学】 第一批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早就已经毕业。 年龄大的十五六岁,年龄小的十一二岁,其中的成绩优异者,被分配到村镇小学当数学老师。 只要数学成绩好,十一二岁就能当老师! 少数成绩极好的,被招来吉安府深造,可以担任中学数学老师。 目前的教育改革,暂时只能在庐陵、吉水、安福、泰和、峡江、新淦、永新七县铺开。主要原因就是数学老师不够,之前都是胡乱教的,许多村镇学校根本就没开设数学课。 这种情况,再过一两年就能缓解,到时必然批量涌现合格的数学老师。 至少,教小学是足够的。 新中国的小学教育,许多数学老师,都是一边自学一边教学生。特别是在乡村地区,一间破庙,一块黑板,一个老师,一群学生,就是一座学校。 在这种教育条件之下,培养出数亿能写会算的农民工。 赵瀚治下也差不多,说是三年义务教育(之前是四年,有点吃不消),其实教得乱七八糟。许多老学究,一边教学生,一边自己学。几年下来,学生质量不咋地,反而自己把数学给学会了。 庐陵县学,正式更名为庐陵县中学。 本来八月(农历)就该开学,由于洪水耽搁,许多事情没准备好,一直拖延到了九月底。 赵瀚亲自出席开学仪式,场面并不热闹,因为学校师生很少。 全县六个镇,由镇长主持毕业考试,前十名可升入县级中学读书。全县就一个中学,总计六十名公费学生,其余学生必须自费来读书。 目前只有中学一年级,学生187人,各科目老师8人。 必须承认,江西这些科举大县,读书风气真的非常浓郁。中学第一年招生,非常新鲜的事物,就有127名学生属于自费。有些自费生,甚至来自普通农户家庭,节衣缩食送孩子来读中学。 今后的自费生肯定越来越多,到时候就要开办第二所县中学了。学校地址已经提前选为武兴镇,与县城这边一东一西,可以照顾到全县的学生。 “恭迎赵先生!” 赵瀚现身之时,校长带着全体师生作揖。 赵瀚立即作揖还礼,朗声说道:“今后改为欢迎,不要恭迎。我不需要你们恭敬,只愿你们看到我能欢喜!” 校长立即重新作揖:“欢迎赵先生!” 这位校长名叫张淳勤,老童生一个,五十多岁还没考上秀才。为了供他读书,全家都快饿死了,赵瀚占据府城之后,庐陵县的科试中断,张淳勤干脆跑去村学做老师。 张淳勤懂得传统算术,数学自学起来很快,整个村就他一个老师。 今年毕业考试,武兴镇的前十名,有四个是张淳勤教出来的山里娃。赵瀚得知情况,立即亲自召见,并勉励他继续自我学习,又将其任命为庐陵县中学的首任校长。 此刻,张淳勤亦步亦趋站在赵瀚身后,然后昂首挺胸看着全体师生。 这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张淳勤以为自己考秀才无望,哪想到有一天能做县学教谕。他不认为自己能力太差,而是以前的科举制度有问题,无比积极的拥护教育改革,并且认定了赵瀚今后肯定做皇帝。 有人觉得赵瀚的教育是在乱搞,自然也有张淳勤这样的铁杆支持者。 赵瀚开始训话:“诸生,恭喜你们,成为庐陵县中学的第一批学子。科举是极好的,但怎么搞科举,怎么搞文教,却值得商榷。北京那位崇祯皇帝,还有朝堂衮衮诸公,都觉得科举选官出了问题。因此他们在乡试、会试,增加兵法韬略,还恢复了国朝初期的举荐制。他们都错了!” “汝等可知,山西、陕西、河南、南直、浙江,今年皆有饥荒。便是富庶若浙江,已经人食人矣!何至于斯?不惟天灾,亦有人祸。浙江诸多官吏,罪大恶极。大饥之年,他们不思赈灾,反而还在盘剥百姓。孔孟经义,仁政第一,这些当官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朝廷选出的官员,十之一二能做事,十之八九只会空谈。空谈之官,往往还让做事之官做不成事。我改革文教,改革吏治,便是要选拔能做事之官吏。你们都是新文教的第一批学生,今后必有大作为,必能扫清污浊,为万民而谋福祉……” “你们读四书五经,你们学习数学,都是可用来做事的。你们读了中学,可知没有升入中学之学子,即便不能转为教书先生,商贾也愿招为学徒工。为何如此?因为他们识字,他们会数学,用起来更加便利,不必再花更多心思去教导……” “今后你们便是不做官,也不做老师,也不治学问,也可轻松谋得生计……” “文教之事,做官并非唯一目的。读书之人,第一要先学会做人,第二还要学会做事。会做人,会做事,天下何处去不得……” 真如赵瀚所说的那样,许多成绩较差的学生,商贾非常愿意招为学徒工,因为可以省去大量培养成本。 这些学生,小学毕业之后,大概10岁到13岁,拥有文化底子,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若是换成以前,要么大户自己培养家奴,再扔去店铺、工坊里做学徒。要么就面向社会招收学徒,培养一个要五六年,哪像现在这么省事? 农村,特别是山区农村的孩子,非常愿意进城当学徒。 即便家里分了地,也可让其他家人打理。若是耕种不过来,还能花钱招短工,在城里做工的收入,雇佣短工做农活绰绰有余。 这就是新式教育体系的优点,能够让学生更好的融入社会。 当然,前提是三年义务教育,否则底层孩子受教育的成本太高,不一定愿意进城给人做学徒工。 而且要有稳定的社会环境,在大明的治理下,做学徒必须请托送礼,还须三个以上良民结保。赵瀚治下就无所谓,把小学毕业证拿出来,比什么保人都更可靠。即便出了事情,比如卷款逃跑什么的,也可以让官府去学校调查家庭信息。 赵瀚讲话完毕,朝着师生作揖,师生也作揖还礼。 这一百多个学生当中,竟有几个大龄少年,或者说是青年,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肯定是自费读书的,家庭条件还不错,穿着就不像是平民。 八个老师,六个班级,两人休息,轮换着上课。 此外,还招聘了几个校工,专门负责做些杂活,学校食堂承包给商贾。若不承包,肯定乌烟瘴气,伙食成本直线上升。 至于商贾在伙食上动手脚,呵呵,古代读书人都是宝贝,信不信他们直接跑去县衙请愿! 赵瀚站在窗外往里看,这个班正在教授《几何》。 这也是暂时只设七个县级中学的原因,因为懂得《几何》又愿做老师的只有七人。而且,这七人也是半吊子,一边教书一边自学,毕竟去年才拿到《几何原本》。 但七颗种子撒下去,三年之后,就有数百近千知晓《几何》的毕业生。 薪火相传! 赵瀚又去另一间教室,这里在教《四书》的第一本《大学》,开篇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学生树立正确的人生观。 静观片刻,赵瀚默默离去,他的心情非常好,比大败官军扩张地盘更爽。 什么时候抽时间,把《物理》也整出来。 太高深的他都忘了,但初中力学基础知识还记得。牛顿力学第一定律、第三定律,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不过第二定律有些记不清了。 没事儿,能记住两个,已经走在欧洲的前列,毕竟此时牛顿还没生出来。 学校距离总兵府很近,无非南城走到北城。 赵瀚踱步慢悠悠回去,非常意外的遇到一个人,去年路过此地的徐霞客又回来了。 历史上的徐霞客,这次旅游干了很多缺德事儿。 这货还没到江西,就已经快没钱了,半路找朋友借了十两银子。在湖南的时候,被土匪洗劫一空,全身只剩一枚银质挖耳勺。他又跑去衡阳,找朋友的儿子借钱。可朋友之子也没钱,只能帮忙联系当地的合会,抵押徐家二十亩田的地租,借来二十两白银。同时,桂王府的太监头子,发动太监捐了十四两。 到广西,有官员给了他一副通行马牌。 执此马牌,可动用驿站车马,可在驿站白吃白喝,还能役使百姓干活。 然后徐霞客就开始乱来,经常使用马牌,役使村民抬轿子。加上行李,要动用七八个轿夫,甚至有次青壮跑了,他还让两个妇女给自己抬轿。村民还要供他吃喝,而且还不能吃太差,用他自己的原话来说,叫做“煮蛋献浆”,至少得吃鸡蛋啊。 这幅马牌只能在广西境内使用,进入云南之后,徐霞客又得靠自己。有一次他脱光了裹着被子,把衣服鞋袜全部挂出来卖,因为实在是没钱了,最后好歹卖了一条外裙。 “先生为何回来了?”赵瀚问道。 徐霞客唉声叹气道:“湘南大乱,寸步难行。在下的奴仆已死,盘缠被抢光,借来银子又被抢光,连衣服都卖了,只剩身上这件破旧不堪无人买。实不相瞒,我……我一路讨饭回来的。赵先生治下真是富足,在湘南难以讨饭,须摘野果、食野草。进入江西之后,多有愿意施舍之百姓。” 赵瀚强忍住笑意,问道:“湘南怎生个乱法?” 徐霞客说:“衡阳已被乱民占领,衡州府诸县皆贼,南方州府还有苗民作乱。在下好不容易筹措点银子,被抢光了三次。” 赵瀚立即严肃起来:“且细说。” 第224章 【赵天王的野生粉】(为盟主yzzzzzzzzz加更) 真正的苦战,在樟树镇一带。 樟树镇是赵瀚治下,税收最丰厚的一个镇。仅樟树镇贡献的财政收入,就抵得上龙泉、永宁两个县的总和! 赣江流过吉安府之后,又汇入一条大河、数条小河。至樟树镇时,袁河又带着洪水汹涌而来,两河交汇冲刷出急弯,甚至带来大量泥沙淤积成沙洲。 当初王思任的官兵水师,占据绝对优势,却也不敢驶过河口。其实是不敢驶过沙洲,河道狭窄,水势复杂,便是不被火攻也要遭包围伏击。 借此,赵瀚能够从容与官军对峙,而今却因为这种地形,给樟树镇带来巨大抗洪压力。 “吁!” 竹哨声响起,两千多农兵跑步赶来。 又有数千青壮,被农会组织过来,至樟树镇下游地带。 镇长带着吏员,挨家挨户敲门,招募镇上百姓筑堤抗洪。 事实上,整个赣江沿岸,从唐代就开始构筑防洪堤。 特别是丰城上下游的赣江东堤,从唐代修到宋代,已可保护六十万亩农田。明代一直在继续增筑,但要直到民国,才能把樟树镇这边的堤坝连通。 在万历朝之后,地方水利败坏,全靠有责任的地方官,号召士绅大族捐款修缮。 只要有官员组织,士绅大族也愿意捐钱,这是在保护他们的身家财产。就拿樟树镇这边的堤坝来说,一旦洪水漫灌或者决堤,就可能淹没十万亩良田,因为岸边都属于低洼地带。 临江知府和清江知县,都在负责府城沿线,洪水期间也过不来。 樟树镇的安危,都寄托在镇长刘同予身上。 刘同予是大族秀才出身,文武双全,初时在军中担任文吏。还曾跟张铁牛一起,诈城攻下新淦县城,他这镇长的分量并不输给知县,毕竟这是财源滚滚的樟树镇。 此时此刻,刘同予正在沿江堤坝上,冒雨奔走指挥抗洪。 镇上居民在官府组织之下,纷纷加入其中,农兵和农会也行动起来。 没人敢懈怠,他们祖祖辈辈住在江边,知道今年的情况不对。这暴雨下得太久了,中间好不容易晴两天,突然就又是大暴雨。 不但镇长每天带人观察水位,百姓也天天跑去观察,毕竟一淹就是十多万亩地,在洪水面前没有身份的高低。 樟树镇的药材商人,全部联合起来行动,出钱派出伙计筑堤。若是溃堤或漫灌,他们将蒙受最大损失,许多人都堆积了好几仓库的药材。 从樟树镇一直往北,两岸都有农兵和农会,组织群众前来抗洪。 若从高空俯瞰,就仿佛无数蚂蚁,扛着沙袋、泥筐来往于江边,上演着人间最宏大壮丽的史诗。 费纯其实是最头疼那个,不但要拨款救灾,等洪水退去之后,还要酌情减免百姓的田赋。山区虽然不受水灾,但旱情极为严重,等于今年要普遍减免赋税。 官仓里的钱粮,都不太够用啊! 本来,招安停战,盐路畅通,财政问题已经缓过来。只要今年继续丰收,或者说是一个平年,各县的仓库都能堆积如山。 突然来个大灾年是什么鬼? 费纯感到一股深深的恶意,觉得老天爷是在故意跟他作对。 韩承宣作为朝廷任命的南昌知县,此刻也离开南昌县城,来到赣江边上指挥增高、加筑堤坝。 他本来已经被架空,没有任何实权可言。 但其救灾表现积极,此刻也获得部分指挥权,仿佛他已经变成赵瀚麾下的官员。 连续两昼夜的劳累,眼看水位一点点往下降,韩承宣累得直接躺在堤坝上。 “韩老爷吃饭。”一个妇人笑着端来饭菜。 韩承宣努力爬起,微笑道:“多谢。” 一边吃饭,一边观察,堤坝上到处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官民。 胡定贵捧着饭碗过来,笑着说:“县尊不如从贼,你是一个好官,给狗皇帝卖命怪可惜的。” 狗皇帝这个称呼,让韩承宣哭笑不得,他在江西已经听了无数遍。刚开始还愤怒,渐渐就麻木了,随便别人爱咋说就咋说。 韩承宣转移话题,问道:“这洪水不会再来。” 主簿刘子荣望望天空,走过来说:“若是老天继续下暴雨,再怎么筑堤都没用。” “为何?”韩承宣问道。 刘子荣说道:“你是北方人,不懂南边水灾的厉害。咱们扛过了两次洪峰,估计是鄱阳湖那边没有下雨,泄洪泄得非常快。如今鄱阳湖估计被灌满了,再来一次洪峰的话,我会直接带着百姓转移到高处。” 又有一个老吏,端着饭碗过来:“多亏有赵先生,换成朝廷治理,就算有好官坐镇,这次也肯定被洪水漫灌数万亩良田。” 刘子荣感慨道:“确实如此,第二次洪峰来得太快太猛了。” 韩承宣算是听懂了,这次能扛住第二拨洪峰,全靠农会和农兵的超强组织力。如果此地没有反贼,让他这个知县调动百姓抗洪,不知要磨磨蹭蹭搞多久,肯定会错过最佳的抗洪时机。 说实话,韩承宣喜欢这里,虽然此处是反贼地盘。 任何一个想做事的官员,都喜欢这样的氛围和民心。两天两夜的抗洪结束,韩承宣完全被感染了,同时又想起山西老家那一堆破事儿。 两相比较,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洪灾渐渐过去,赵瀚治下的百姓,心气儿达到一个巅峰。 各地陆续上报的消息,让李邦华感觉不可思议。那么多沿岸县城和小镇,竟然只有两个镇溃堤,其他被水淹的地方,都不是特别紧要处,顶多损失许多粮食收入而已。 这换在任何时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仔细分析之后,总兵府的高层官员,都认为抗洪胜利的关键有三处:第一,官吏称职;第二,农会引导,农民积极;第三,军队的加入,正兵和农兵都立了大功。 所有官吏都是能办事的,裙带关系肯定难以避免,但就算是走关系上位,也得拿出一份能看得过去的履历。 一个政权的初期,就是如此有活力。 单拿军事方面来说,明初和明末对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明末辽东历次大战,战场局部跟筛子一样,鞑子军队可以随便穿插。 而明初辽东那次关键战役,朱元璋直接在南京写好剧本,马云、叶旺两位前线将领,则担任导演并补充细节。 先是坚壁清野、诱敌深入,坚守孤城消耗元军。当时城墙还没修好,许多缺口用木料堵住,战斗打得异常惨烈。大明援军奔袭敌人后路,完全相信友军不会丢城。 接下来的战局,就跟看《三国演义》一样,元军惊慌败退,在山谷遇到数百弓弩手,吓得立即更改逃跑路线。结果,明军一夜之间,筑起数里长的冰墙。元军骑兵只能顺着冰墙跑,好不容易跑到尽头,又落入提前挖好的陷坑。 辽东打仗,朱元璋提前在南京玩微操,把元军部队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一仗把朱元璋打得爽透了,此后便将整个辽东战区,都交给马云和叶旺来负责。 赵瀚用人跟朱元璋一样,不论文官还是武将,都必须是能办事的! 此次抗洪抢险,也让庞春来、李邦华等高层,坚定了今后的用人原则: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 赵瀚的地盘抗洪胜利,就连被农会渗透的地方,也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反观朝廷的地盘,简直可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先说旱灾,由于水利设施败坏,守着巨大的鄱阳湖,离湖稍远的土地皆枯黄一片。 再说洪灾,眼见鄱阳湖水位飞快提升,甚至长江水因为上游大雨也流入湖中。可各地官员都没当回事儿,反而是本地士绅,自发组织起来筑堤。但士绅的组织力不够,导致鄱阳湖沿岸多处溃堤。 鄱阳湖周边被淹了一大片,与此同时,离湖岸只有几十里的山区,却在经历非常严重的干旱。 包括景德镇在内,昌江水位降到极低点,鄱阳湖的湖水正在倒灌回河里。 连续两年大旱,官府又不断催税,在赣东北出现大量饥民。 这些饥民纷纷往西、往南,沿途逃荒讨饭,一路上饿死无数。 龙口河边。 饿了一整天的贫寒秀才丁家盛,找来同村的几个朋友,说道:“沿途都遭了大旱,小门小户都没余粮,大户又宅门紧闭不肯给饭吃。这样下去,早晚都得饿死,我看不如造反算了。” “咱们造反能成吗?”一个小伙伴问。 丁家盛从怀里掏出一本《大同集》,说道:“南边有位赵天王,做事极有章法,打败官兵好多次,迟早能占下整个江西。这本书就是赵天王编的,我去年在周夫子家门口捡到。” 其他小伙伴都没读过书,问道:“这本书写的啥?” “写的怎样造反,”丁家盛说,“这一年来,我天天都在读,书里写的东西都能背了。咱们先杀几个地主,开仓放粮,拉更多百姓入伙。分田地恐怕有些困难,咱们直接带人攻打县城。把城打下来之后,就去请赵天王来做主,咱们也能做从龙功臣。记住,赵天王仁德,不许杀戮百姓,也不许淫掠妇女。这两个规矩不能坏,谁要是坏了,我就翻脸不认人。” 当天,丁家盛煽动数百人,攻破地主家的宅院。在开仓放粮的同时,还杀了几个坏规矩的立威。 他们沿途裹挟饥民,一路抢地主筹措军粮。 半路分兵,大部队作势前往饶州府城,丁家盛亲率小股主力直奔都昌县,伪装成平民一举夺取县城。 同时打出赵天王的旗帜,无数饥民前来投靠。 此人还拣选人才,竟然开始在县城周边给百姓分田。 第230章 【债券】(为企鹅大佬加更) 徐霞客被请进总兵府,一边吃饼,一边说道:“起初,只有扫地王余部,从江西进入湖广的浏阳、茶陵二县。浏阳知县,冯梦龙之子也,体恤百姓,士民用命。有一豪杰名曰王徽,骁勇善战。因此,蹿入浏阳之匪寇,并未掀起什么风浪。” “这我知道。”赵瀚还是很关注两省交界情况的。 徐霞客又说:“茶陵知县,今春到任,一举人耳。传闻其为了买官,借数千两银子京债(高利贷),赴任之后立即盘剥百姓。扫地王残部一至,茶陵百姓纷纷响应,旬月间便攻占县城。继而,又攻占攸县,坐拥贼众两万。永宁县之贼,遁入酃县(炎陵),攻占县城之后,遵茶陵之贼为主。前者攻衡山,后者攻安仁,皆破城而壮大。” “他们倒是能折腾。”赵瀚为之感慨。 在江西被打得满头包的贼寇,遁入湘南之后,竟然迅速占领五个县。 徐霞客继续说:“南路贼寇,在攻占安仁之后,拥兵上万,翻越山峡,奇袭耒阳。北路贼寇从衡山出兵,南路贼寇从耒阳出兵,南北夹击衡阳,衡州知府弃城而逃,桂王亦携宗室远遁。” 赵瀚问道:“贼首叫什么?” 徐霞客说道:“北路贼首号‘入云龙’,南路贼首号‘小霸王’。攻下衡阳之后,两人分赃不均,还在衡阳打了一场。小霸王不敌,退回耒阳,南下攻占永兴。入云龙麾下首领亦不和,有一贼首自立,号‘楚霸王’。楚霸王带兵离开,攻占祁阳。入云龙不思进取,在衡阳广纳姬妾。又有一贼首不满,带兵直取邵阳,号‘马王爷’。” 好家伙,这是内讧不休,分成四股反贼了。 “邵阳也打下来了?”赵瀚问道。 徐霞客摇头:“宝庆知府坚守邵阳,传令各县募兵讨贼。隆回巨族廖氏,有一豪杰叫廖晟,招募乡勇三千,在邵阳城外击破上万贼寇。马王爷带着部众仓皇逃遁,躲在山中做了土匪,当时我就被困在邵阳城里。” “那贼首入云龙呢?”赵瀚追问。 徐霞客说道:“廖晟带兵五千直扑衡阳,入云龙率贼众三万迎击。廖晟悍勇,一战而破之,入云龙败逃。我离开之时,廖晟正在围困衡阳城,入云龙坚守城池不敢出战。” 好家伙,这个廖晟够猛的。 先是三千打一万,接着五千打三万,还都是一战而胜。 徐霞客说道:“廖晟虽然两次大破反贼,却也导致反贼四散而逃,如今各处大山皆有土匪。我只要进山,肯定被抢劫,甚至走水路也被抢,只得绕向南边,打算翻山越岭直奔广西。谁知南边也乱起来,苗民(实为瑶族)叛乱,小霸王肆虐荆南,我只能返回北方,一路逃回江西这边。” “这廖晟究竟为何人?”赵瀚问道。 徐霞客说:“我只知廖氏为隆回巨族,田连阡陌,半县皆为其有。” “那便是地方豪强了。”赵瀚说道。 赵瀚如果认真研究过南明史,就肯定知道廖晟此人。 历史上,清兵攻占邵阳之后,廖晟散尽家财起兵,竟然招募到乡勇数万,先后跟随孙可望、李定国打仗。直至桂王逃到缅甸,廖晟自知难以复明,这才解散军队回乡隐居。 赵瀚与徐霞客聊天的时候,廖晟早已经夺回衡阳,将贼首入云龙枭首示众。 并且,廖晟又主动征讨楚霸王,打得楚霸王向南逃遁,前后加起来击破六万贼军。虽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但廖晟麾下同样是乡勇,而且兵力一直只有几千。 如此猛人,可惜出身巨族,今后多半为敌,因为赵瀚要去分田。 赵瀚赠送几两银子,安排徐霞客去休息,立即招来庞春来、李邦华议事。 听闻赵瀚的诉说之后,庞春来道:“此人不足为虑,只要击败他一场,立即到其家乡分田,他连乡勇都招募不到。” “确实。”赵瀚忍不住笑道。 廖晟麾下的子弟兵,是怕反贼肆虐,才愿意跟着他打仗。 而赵瀚跑去分田,只需赢得一场胜利,就能用田政分化瓦解乡民,让廖晟徒有钱粮却无法募兵作战。 李邦华说:“其实,从江西出兵,湖广更好打,定然势如破竹。” “为何这样说?”赵瀚问道。 李邦华说:“江西填湖广,湖广境内多江西人,他们能听懂江西话,宣教团和农会没有语言障碍。” 江西填湖广,是从朱元璋时代开始的,一直贯穿大明二百余年。 明朝初年,官府组织江西人迁徙到湖广。 接着是江西赋税过重,赣中百姓大量逃到湖广垦荒。 明中期的阁臣邱俊甚至说:“江西百姓,大半迁居湖广。” 据后世考证,整个大明朝,湖南的外来移民,有785来自江西,其中吉安府占到一半以上。明中期,湖北百万流民当中,江西籍占了69万人。 这导致湖广部分地区,江西话盛行一时,大有取代湖广本地方言的趋势。 而且,江西人还给湖广带去“讼风”,动辄就喜欢打官司,让湖广知县们非常头疼。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说:“必须提前出兵,广东、湘南贼寇遍地,若是任由他们肆虐,那得损失多少人口和财富。” 庞春来笑道:“若是提前出兵,司财(费纯)怕是要头疼了。” “明年夏收之后出兵湘粤,今年冬天占据江西全境,”赵瀚说道,“正兵扩增为一万六千人!” 之前只有八千正兵,很多时候用农兵打仗。 但跨省离开江西打仗,一直给农兵待遇,那就太不地道了。 “正兵翻倍,钱粮不够。”李邦华提醒说。 如今主要有三大财政支出,一是官员俸禄,镇级官吏太耗钱了;二是军费开支,包括不断打造军事装备;三是赈灾支出,今年多地大灾,不但要赈济百姓,而且还要酌情减免赋税。 至于教育开支,反而还排不上号。 庞春来也说:“今年大灾,不能加税。” 赵瀚笑着说:“发行债券,向百姓借钱借粮,年息两分,五年之内还清。” “这能行吗?”李邦华有些疑惑。 庞春来同样搞不懂,因为大明朝廷和官府,需要钱粮都是直接征税,哪里用得着向百姓借钱借粮? “试试看。”赵瀚说道。 一个月后,各级官吏开始行动起来,农会也在乡下做宣传。 理由是今年大灾,虽然赵瀚治下受灾较轻,但官府的地盘却灾情严重。赵先生不愿百姓受苦,因此调拨钱粮赈济,导致钱粮不够用了。现在向百姓借钱借粮,年息两分,五年偿还。 这个消息传出,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非常稀奇。 只见过官府盘剥百姓的,没见过官府向百姓借贷的。 也只是稀奇而已,包括那些士绅在内,都没人觉得赵瀚会赖账。 长久以来,赵瀚建立起的威信发挥作用了。另一方面,百姓也会思考,如果赵瀚真要赖账,为什么不直接提高赋税?或者直接摊派杂税,借钱借粮不还纯属多此一举。 大明地方官剿贼,就是直接摊派杂税。 吴城镇。 这里与景德镇、樟树镇、河口镇,并称为江西四大名镇。 说是名镇,其实都是税收大镇,而且吴城镇还是兵家必争之地。 赵瀚既然在南昌府发展,自然要把吴城镇占了。一来增加税收,二来控厄鄱阳湖。 几个锦衣卫密探,穿着普通服装,在吴城镇登岸歇息。 他们是被崇祯派来的,除了探查赵贼动向,还要收集赵贼的施政之策。崇祯觉得,赵贼能发展壮大,定然也有过人之处,或许可以学几招。 这些锦衣卫密探,来到吴城镇之后,选定客栈,立即分散探听消息。 一个密探来到镇外,只见大量百姓,或是乘坐小船,或是肩挑背扛,把粮食都送去镇外的仓库。 那密探上前问询:“你们这是在纳粮?” 百姓边走边说:“粮早纳完了,今年遭灾,田赋减了三成半。我们这里还算减得少的,听说有些山里的村子,被旱得颗粒无收,非但不用交粮,官府还倒给救灾粮。” “那你们这是在作甚?”密探更加疑惑。 百姓笑道:“官府又是减赋,又是救灾,钱粮不够用了,只好跟老百姓借,还给两分的利息。” “你就不怕官府赖账?”密探迷糊道。 “皇帝才会赖账,赵先生不会。”百姓说道。 密探大惊:“你说的官府,是那个赵先生?” 百姓好笑道:“除了赵先生,这南昌还有哪个官府?赵先生心善,见不得百姓受苦,救灾把粮都用完了,咱们老百姓肯定要帮忙啊。” 这个密探立即回镇里,把事情告诉小伙伴。 翌日,他们继续往南,很快发现同样的情况,到处都有百姓主动把粮食借给“官府”。 不过士绅很少,特别是粮商,一粒粮食都不会借出。 因为南直隶和浙江大旱,他们趁机囤积居奇,打算明年春天运过去。现在不卖,是因为粮价还不到最高点,他们任由江南诸府百姓饿死,等到明年春天必然粮价再度暴涨。 粮商们非但不借粮给赵瀚,还到处下乡高价收购粮食,屯起来明年可以赚大钱。 一些贪图钱财的百姓,因此也不借粮给赵瀚,趁机把余粮高价卖给粮商。 当然,只要赵瀚不出面打击,粮商们也不会反对赵瀚。因为赵瀚带来了安定,特别是今年救灾,让江西保住了粮食收入,他们可以买更多粮食运去江南诸府。 商人喜欢社会安定,他们是真心拥护赵瀚。 很诡异的现象。 第225章 【一千包围两万】 南昌府城。 熊文灿大惊失色:“什么,饶州城也没了?淮王逃出来没有?” “恐怕,凶多吉少。”报信者回答说。 熊文灿顿时瘫坐回去,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文官一向是不把藩王放在眼里的,有事儿没事儿弹劾一下,可以不断的刷声望和政绩,朝廷君臣也对此乐见其成。 可文官弹劾藩王是一回事,藩王被反贼杀了又是另一回事! 南赣有造反传统,赣东北同样有造反传统,因为那里也群山连绵、百姓穷困。 这次反贼占领的都昌县,几年前就闹过一次,古剑山曾经名义上属于都昌反贼的部众。而被反贼占领的饶州府,也闹过一次,淮王的家眷全被杀了。 那淮王也是倒霉,全家被杀之后,回到王府没安稳两年,饶州府城又被反贼攻破。 熊文灿喉咙发干,问道:“饶州府的反贼,也是打着赵言的旗号?” “没有,”探子回答说,“打着赵天王旗号的是都昌丁贼。这饶州卢贼,本是丁家盛的部众,因为滥杀与丁贼不合,便在半路分兵了。丁贼攻打都昌县,卢贼便去打饶州府。淮王……” “说下去,别遮遮掩掩的!”熊文灿呵斥。 探子说道:“上次反贼破城,淮王被抢光了历代积蓄,回到饶州之后大肆盘剥。饶州今年先是旱灾,接着又遭水淹,淮王依旧没有收敛,布政司又严厉催赋。卢贼一至,饶州百姓皆反,半个月就拥兵数万。” 熊文灿无话可说,他能想象饶州百姓过的什么日子。 先旱灾,再水灾,前有藩王盘剥,后有官府催逼。这就是一盆滚油,粘着火星就燃,有人带头造反怎会不炸? 说实话,若是饶州百姓不造反,无数饥民必然涌来南昌乞讨,到时候数万饥民云集南昌府,同样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现在的事情更棘手,丁贼占据都昌县,打出赵天王的旗帜,而且学着赵瀚斗地主分田。卢贼占据饶州府,手里的兵力更多,但滥杀无辜,只是那种传统反贼。 而官府这边,根本无力征讨。 官兵倒是还有一些,但多次大败之后,早已兵无战心,见到反贼就想逃跑。 熊文灿只能焦急等待,他已经写信给赵瀚,希望赵瀚能够帮忙剿贼。也别扯什么引狼入室,因为江西早就群狼环伺,赵瀚能表面上剿贼就可以了。 又等数日,大同军队终于过来。 古剑山率领水师部队,李正率领陆军坐船,直接停靠在南昌府城外。 停在这儿干嘛? 当然是要钱要粮啊,帮着朝廷剿贼,弄一笔开拔费很正常。今年大灾,大同军也没余粮,熊文灿必须表示表示。 无奈之下,熊文灿只能尽量筹措,甚至逼着那些大户捐钱。 本来还有些大户心向朝廷,熊文灿这么一搞,士绅豪强啥念想都没了。 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官府、大户提供钱粮,资助庐陵赵贼扩大地盘! 肯定是有无数官员、士绅告状的,可弹劾信件送到京师,就如同泥牛入海,完全没有半点回应。 敲诈到一笔钱粮之后,古剑山、李正立即从赣江驶入鄱阳湖,两三天时间便来到都昌县。 丁家盛得到消息,立即率部出城迎接。他手里捧着《大同集》,跪地高呼:“在下丁家盛,愿为赵先生驱驰效力!” 古剑山和李正对视一眼,都感觉非常惊讶,这丁贼竟真的愿意献城归附。 古剑山连忙扶起:“丁兄弟,总镇不许下跪,天下人皆生而平等。” “天下大同,此亦为吾平生之志也。”丁家盛站起来说。 古剑山回到水师舰船上,丁家盛带着李正进城,指着城外土地说:“县城周边,已分田两千多亩,但在下能力有限,分田之时乱象频生,请大同官吏赶紧过来主持。” 李正这才相信丁家盛真是自己人,说道:“我即刻写信告之总镇,那饶州卢贼可是丁兄旧部?” “非也,”丁家盛说道,“在下乃石门镇秀才,因饥荒而一路乞讨,起兵抢地主开仓放粮。而那卢祥友,却是个私盐贩子,半路率众前来合兵。我约束部众,不得烧杀抢掠,卢祥友却滥杀无辜,许多义兵都倒向此人。无奈之下,只能与其分道扬镳。我率三千人夺取都昌县,他率万余人夺取饶州府。” “此人极为残暴?”李正问道。 丁家盛回答:“此人乃江湖草莽,视兄弟如手足,视百姓如草芥。而且贪财好色,我与他共行十里,此人不但抢掠钱粮无数,而且还掳了六个妇人为姬妾。他还抢钱抢女人,分给许多义军首领,甚至把我的部将也利诱过去。沿途百姓,皆被他威逼裹挟。所遇大族,动辄屠杀满门。” “该杀!”李正咬牙切齿。 在都昌县逗留一日,丁家盛留下驻守城池,古剑山、李正从饶河进发,带兵直扑饶州府城。 饶州府城,就是鄱阳县城。 这里水路交通便利,景德镇的瓷器外运,就必须从饶州府城经过。而且土地肥沃,百姓生活本该极为富足。可惜,他们要供养淮王世系,子子孙孙一大堆谁受得了? 李正沿途散播“赵天王五万大军将至”的消息,无数百姓翘首期盼。 半路上,甚至有老朱家的宗室子弟来投。这些宗室子弟的口粮,皆被藩王、郡王克扣,他们还不能从事百业,反抗性丝毫不输给佃户、军户。 曾经主动前往丰城从贼的朱翊荣,这次也被李正带来了,他担任军中文吏,还带了一批宗室。 来到饶州府城外,朱翊荣率领宗室,到处宣传朱家子孙也能分田、也能做官。 围城数日之后,竟聚集过来四百多宗室,一个个穿得就跟乞丐差不多。有逃难的原因,也有本身就穷的原因。 “宗室真的能分田?” “赵先生不杀光宗室吗?这个卢贼就到处搜捕杀戮宗室。” “以后咱们是不是就能做工种田了?” “……” 这些宗室七嘴八舌的,不断问出各种问题,对他们而言,能做工种田养活自己就很开心。 朱翊荣微笑道:“赵先生是为民做主的,底层宗室也是民,自然一视同仁。只要以前没有作恶,宗室也能做官,宗室也能分田。像我就是宗室,已在赵先生麾下做官了。你们还担心什么?你们先在军中填饱肚子,便散去各处帮助宣传。除了宗室一视同仁之外,还要告诉本地百姓。就说赵先生仁德,知道饶州府受灾,随后会运来粮食赈济小民。只要赵先生占了饶州,今年饶州田赋全免!” “赵先生万岁!” “赵先生万岁!” 几百个朱元璋的子孙,站在那里欢呼雀跃,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他们今后终于可做正常人了。在严厉的宗室规矩之下,他们想勤劳致富都不被允许。 这些宗室子弟,在李正军中敞开了吃,那种久违的饱腹感让他们无比幸福。 随即,他们就成了义务宣传员,四邻八乡奔走宣讲政策。同样的话,从宗室口中说出,可信度成倍提升。 为啥? 因为历次造反,都逮着宗室来杀。 而今赵瀚非但不杀宗室,还让底层宗室做官,还给底层宗室分田。被反贼仇视的宗室,都有这种待遇,他们普通小民肯定也被善待啊。 李正自领一千士卒,包围两万反贼驻守的饶州城。 又分兵数股,五百人一队,前往各地征讨盘踞乡镇的反贼。沿途所过之处,百姓纷纷前来报信,告之某某地有多少反贼。 盐贩子出身的卢祥友,本来困守城中不敢出来。 他见李正分兵,以为是诱敌之计,更加不敢妄动。而且,大量赏赐金银美女,生怕麾下的大小首领们投降。 然而,有些压不住。 这些首领一听赵天王派兵来了,全都吓得两股颤颤,根本就生不出抵抗之心。 半个月过去,有一支五百人部队,剿灭了目标贼寇回来。 李正派人往城里射书,宣布只诛主恶,底层军官和普通贼寇一律妥善安置。 城内军心,顿时更加浮动。 卢祥友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便召集首领们说:“赵天王也是人,哪里来的天兵天将?城外只有千余敌人,我们却有两万人,十个打一个还打不赢?随我出城打一场!” 这些大小首领,不在宽恕范围之内,他们要么逃,要么打一仗。而卢祥友赐下诸多美女和财宝,肯定无法带走,这让他们舍不得。 那就打! 翌日,两万反贼从各道城门出来,出城时甚至出现拥堵现象。 许多反贼,出城之后立即逃跑,反贼头领们根本无法制止。 “列队前进!” 一千五百大同军,列着整齐军阵,不急不徐的朝城池走去。 “天兵来了,快跑啊!” 直面大同军的反贼,距离还有半里地,突然一窝蜂逃散。听到城外这么喊,城内反贼更加焦急,疯狂的想要挤出城门。 有两道城门,瓮城里挤满了人,为了赶快出城逃跑,竟然开始自相残杀。 卢祥友傻愣在原地,脑子里全是问号。我有两万多人,对面只有一千多人,怎还没开打就全军溃败了? 剿灭贼寇的消息传回南昌,熊文灿非常高兴,立即写奏章报功。大致内容为:饶州、南康两府,先遭旱灾,又遭水灾,藩王和官府催逼,以致酿成民乱。在巡抚的协调指挥之下,官兵大破反贼,只可惜淮王不幸罹难。 奏章还没送出,圣旨已经发来。 熊文灿招抚反贼有功,擢升为右都御使,调任北方六省总理,协助六省总督剿灭流寇。 熊文灿拿着圣旨想哭:陛下糊涂啊,我真没那么大本事! 第231章 【赵瀚想跟皇帝联手】 饶州城。 费纯来这边视察情况,顺便把九江、南昌、南康三府粮商叫来训话。 这些粮商,如今皆以李凤来为首,虽然并非生意做得最大,但谁都知道李凤来是赵瀚的人。 而且,南昌府已经陆续分田,作为庶出子的李凤来成功自立,引来许多庶出子、家族旁支和职业掌柜效仿。他们都是分田分家的受益者,只能选择拥护赵瀚,甚至帮着赵瀚打压本家。 “拜见司财老爷!”众粮商拱手作揖。 “坐。”费纯的脸色很不好看,或者说他今年就没好看过。 粮商们惶恐坐下,难免心虚,生怕赵瀚和费纯翻脸。 费纯整天累得身心疲惫,也没心情绕弯子,直接了当的说道:“你们私下在作甚,打的什么主意,谁都清楚得很,就不用我废话了。” 粮商们胆战心惊。 李凤来辩解道:“司财大人,我等并未在江西囤积居奇,甚至今年主动提高了粮食收购价。” 费纯冷笑:“总镇年息两分借粮,你们不把粮价翻倍,能从农民手里买到粮食?” 年息两分非常高,相当于赵瀚从百姓手里借100石粮,五年之后就要归还240多石。但这属于大灾之年,粮价是迅速提高的,五年之后归还两倍有余,其实从银子来看反而是不亏的。 粮商们在江西,价格翻倍收购粮食,运去江南诸府依旧可以大赚。 因为江南诸府,一石米的价格,已经涨到二两银子,比去年提高了四倍有余。等到明年青黄不接,米价还得继续往上涨! 另一位姓涂的粮商说:“司财老爷,可咱们也得做生意啊。” 费纯说道:“我直接转达总镇的意见,你们赚钱可以,但不要做得太过分。江南诸府百姓,虽在朝廷治下,但赵总镇还是不忍见其饿死。此时就把粮食运过去,也够你们赚钱了。明年开春再卖粮,得饿死多少百姓?” 众粮商面面相觑,这赵瀚也管得太宽了。 他们忌惮赵瀚的武力,在江西绝对诚信经营,无非在外地捞些银子而已,赵瀚连江南诸府的事情也管? 大家都这么干的,江南诸府,包括后世的安徽,从明中期就不怎么产粮,全靠江西、湖广的粮食运去。今年大灾之后,湖广粮商也在囤积居奇,一点一点的放货,不约而同的打算明年春天再卖粮。 李凤来说道:“司财,就算我们老实卖粮,江南粮商也会坐地起价,江南百姓同样买不起粮食。” “粮价总会低点。”费纯冷笑。 湖广、江西的粮商,主要是往江南批发粮食,顶多进行少量的零售。江南粮商才是零售的主力军,他们从湖广、江西商人手里买粮,同样也是一点点放货,等着明年春天狠狠捞一笔。 赵瀚可以卡着运粮通道,强行征收重税。但这些重税,必将转嫁到江南百姓身上,导致江南粮价变得更高。 江南财富之地,有着全国最发达的工商业,赵瀚今后是要借此发展工业的。若是被搞得十室九空,那还玩个屁啊?因此赵瀚不能给出境的粮食课重税。 赵瀚也不能提前占领江南,否则会带来两个结果: 第一,大明朝廷财政彻底崩溃,导致北京提前被攻破,鞑子也肯定提前入关; 第二,大明财政彻底崩溃之前,朝廷将疯狂进攻赵瀚,甚至丢下流寇不管来进攻赵瀚! 赵瀚需要发育时间,南直隶和浙江必须保住,同时他又不能去占领。 他娘的,一个反贼,竟为朝廷操碎了心,生怕崇祯那边撑不下去。 李凤来又问:“就算我等把粮食卖到江南,若江南粮商囤积不出货怎办?” “尔等且等着,总镇已经派人觐见皇帝,与朝廷联手打压南直、浙江粮价!”费纯说道,“我提醒你们尽早出手,否则明年春天很可能被逼着平价卖粮。不是赵总镇逼的,而是朝廷那边逼的!” 粮商们都惊呆了,反贼派人觐见皇帝,跟朝廷一起平抑粮价?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没见过这样的反贼。 …… 一直在搞大同理论研究的王调鼎,这次主动请缨,洪水平息之后,便启程前往北京。 抵京之后,直奔首辅官邸。 由于没给银子贿赂门房,门子连拜帖都不收。 “锵!” 王调鼎拔出文士剑,剑指门子的咽喉说:“我乃江西巨寇赵天王麾下,若是首辅不见,便散播首辅勾结反贼之言,张首辅必有抄家灭门之祸。你这看门的也别想跑掉!” 反贼的人? 门子吓得脑袋一片空白,想要下跪,又怕被剑锋伤到喉咙,浑身哆嗦道:“好……好汉饶命!” “快去通报!”王调鼎收剑回鞘。 门子瞬间瘫软在地,挣扎了两下,硬是没力气站起来。 “快去!”王调鼎呵斥道。 门子拿着拜帖,慌张往里爬,其他守门者已躲得老远。 待进门之后,大门立即关上,门子这才艰难站起,踉踉跄跄跑去通报。一个报一个,拜帖终于递到首辅张至发那里。 听说被招安的江西巨寇派人来了,张至发不敢见,又不敢不见。他慌张来到大门之内,隔着门问道:“尊驾来京有何事情?” 王调鼎回答说:“大明前军都督同知、昭勇将军、吉安总兵赵言,亲笔手书一封,派我亲自交给陛下。你快快去宫里通报,现在就去,耽误事情,你脑袋不保!” 张至发以为出了大事,以崇祯的性格,如果因为他而耽误,还真有极大可能脑袋不保。 “备轿!” 这位首辅,吓得立即出门,趁着天黑以前往紫禁城跑。 来到东安门前,张至发对守门侍卫说:“烦请通报陛下,内阁有急事呈奏,十万火急之事!” 侍卫见首辅如此着急,以为鞑子又打来了,吓得立即跑去通报,都没顾得上收银子。 层层传递,崇祯立即召见,张至发见到皇帝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又出了什么大事?”崇祯急忙问道。 张至发说道:“陛下,江西吉安总兵赵言,遣一信使至臣住所。说是赵总兵亲手书信,要他当面呈交给陛下。臣不敢放其进门,此人如今还在臣家门口等着。” 崇祯眉头紧皱,同时又感到好奇,当即传令说:“带此人进宫!” 王调鼎被搜去武器,径直来到乾清宫。 见到皇帝,王调鼎当即跪拜说:“庐陵知县王调鼎,叩见陛下!” 崇祯疑惑道:“你是大明的知县,还是赵言的知县?” 王调鼎回答道:“臣是大明知县,上任不久,反贼便来攻城,麾下并无士卒可用。臣有负君恩,致使大明丢城失地。这几年,臣并未真的从贼,一直在白鹭洲书院讲学。” 崇祯居然没有感到愤怒,或者说他已经麻木了。至少这个知县,没有选择做贼官,只是在反贼治下教书。 而且,庐陵县附郭府城,真正追责该是吉安知府。 崇祯要是知道,《大同集》里的文章,有两篇都出自王调鼎之手,恐怕当场就要将其拖去凌迟。 太监递上一封信件,是从王调鼎身上搜出来的。 “这是赵言的手书?”崇祯问道。 王调鼎说:“正是。” 崇祯好奇拆开书信,第一反应是字还不错,看样子确实是个有文化的反贼。 内容翻译为白话之后,大致如下:“臣赵言,吉水一贫寒书生。贪官污吏盘剥,士绅豪强压榨,为求活命而效尤螳臂。如今全国大灾,江西官民上下一心,灾情总算不是很严重。而南直隶、浙江大旱经年,父子、兄弟、夫妻相食,大量饥民来到江西乞讨。江西、南直、浙江粮商勾结,囤积居奇,臣在江西无力约束。必须与南直、浙江官员联手,才能平抑江南米价。请陛下特派巡粮总督,勒令南直、浙江官员,专门督办筹粮赈灾之事。” “混账!” 崇祯勃然大怒,呵斥道:“他一个吉安总兵,竟然想染指南直、浙江的赈灾之事。要不要换他来做皇帝!” 王调鼎拱手道:“陛下容禀,赵言之本意,还真就只是赈灾。” 崇祯冷笑:“你说!” 王调鼎说道:“赵总兵想要占领浙江,如探囊取物耳。从广信府发兵便可,浙江又哪有官兵能抵挡?拿下浙江,再以水师攻南直,两面夹击之下,长江以南尽入其手。他又何必多此一举,请求陛下派总督去江南赈灾?” 这话虽然难听,却所言非虚,也是朝廷最担忧的事情。 崇祯问道:“赵言究竟意欲何为?” “赈灾,救民。”王调鼎回答道。 崇祯越听越糊涂,甚至称呼上都不掩饰了:“他一个江西反贼,南直、浙江大灾关他何事?” 王调鼎额头触地,趴伏道:“臣,不敢说。” “说!”崇祯呵斥。 “赵言,人杰也,有并吞宇内之心,有匡扶天下之志,”王调鼎说道,“今年江西亦有大灾。赵言治下,官民齐心,虽有灾情,却不严重。而官府治下,水旱肆虐,百姓苦不堪言,饶州、都昌皆有饥民起事。赵言不但在自己治下减赋赈灾,还去官府治下赈济百姓,甚至因此钱粮枯竭。” 崇祯冷笑:“此邀买人心也!” 王调鼎继续说:“陛下,恕臣直言,赵言把自己当官府了。南直、浙江之饥民,虽不在赵言治下,却也被赵言视为自己的子民。他对百姓是极好的……” 崇祯这次没有愤怒,而是感觉荒唐可笑,同时又有无尽的悲哀。 他这做的是什么皇帝啊? 治下饥民不能救济,还得疯狂催税,竟让一个反贼来操心民生。 崇祯面无表情道:“朕听多人论及赵言,各执一词,难辨真假。你也来评价此人一番。” (感谢企鹅大佬,又是一个白银盟。另外,求下月票。) 第226章 【赵瀚升官】 而今局势,洪承畴是六省总督,兵部侍郎王家桢是六省总理。 杨嗣昌感觉王家桢是个智障,于是推荐熊文灿代替,崇祯很快同意这个任命。 因此,熊文灿升官调任,还得多多感谢杨嗣昌。 至于卢象升,深得皇帝器重,调任宣府、大同、山西总督,专门负责防御满清从草原入侵。 卢象升此时在安心种田,招募大量流民屯垦,一年时间就存粮二十多万石,完全不需要朝廷花银子养兵! 崇祯皇帝非常高兴,特别颁发嘉奖令,要求九边认真学习卢象升的先进经验。 再来说说朝堂变故。 首辅温体仁,终于倒台了。 起因是恢复举荐制之后,大量东林党人复官,大量复社成员被举荐。加上以前的旧怨,温体仁认为是钱谦益、瞿式耜师徒俩在幕后指挥。 于是,温体仁指使张汉儒,告发二人违法犯罪。 钱谦益、瞿式耜遭罢官多年,他们一直缩在老家,搞“正本清源”的文学改革运动。猛然间祸从天降,钱谦益立即请两个人帮忙脱罪。 一个是太监曹化淳,崇祯做王爷时的老班底。 一个是冯铨,此人阉党身份,已经被罢官回乡。 冯铨虽然是被罢官的阉党,但他爹生了十个女儿,招了一堆比较厉害的女婿。冯铨本来不想管闲事,听说曹化淳愿意帮忙,他也发动人脉顺水推舟。 曹化淳为何要帮钱谦益? 因为大太监王安死后,钱谦益给王安写过碑文。 而王安又是泰昌帝的伴读,曾经参与拥立天启皇帝。就连九千岁魏忠贤,也是靠巴结王安的马仔上位。魏忠贤与客氏做大,诬陷王安谋反,将其发配南海活活饿死。 崇祯登基之后,给王安的祠堂赐字“昭忠”。 至于曹化淳,也是王安的门生! 钱谦益把自己给王安写的碑文,派人送到曹化淳面前。曹化淳念及王安往日的恩情,他自己也愈发看不惯温体仁,于是就趁机帮着钱谦益辩护。 温体仁闻之大喜,想把钱谦益、曹化淳一起干掉,于是就去崇祯那里打小报告。 崇祯最恨结党,钱谦益和曹化淳就是结党! 同时,温体仁又让人贴大字报,说钱谦益给曹化淳送了四万两银子。 这个动作就显得多余了,估计是真没送钱,曹化淳咬着送钱的事不放,请求崇祯派锦衣卫和东厂查清楚。 查来查去,查出温体仁与张汉儒勾结,又查出中间还有陈履谦唆使,还查出大字报是温体仁派人去贴的。 温体仁见势不妙,躲在家里装病,结果等来崇祯朱批的三个字:放他去。 就此,温体仁罢官归乡。 而太监曹化淳,同样暴露出诸多问题,从此开始被崇祯猜忌。 内阁首辅,秉笔太监,可谓两败俱伤。 东林党就赢了吗? 崇祯一直盯着东林党呢,怎么可能让东林党渔翁得利。 齐党出身的张志发,稀里糊涂就变成首辅。排在他前面的阁臣,要么被温体仁搞掉,要么被崇祯给撸掉。 这位老兄也曾热血激昂过,但到现在已经变成官迷。他做首辅之后,啥都学习温体仁,可以看做一个“不那么清廉、不那么懂事的山寨版温体仁”。 …… 乾清宫。 随侍太监微笑而来,对刘同升说:“状元郎请,皇爷已候多时。” 从吉水逃到南昌的刘同升,刻苦读书,已中进士,而且还钦点为状元。 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他会卷入杨嗣昌与东林党的政斗。由于上疏批评杨嗣昌夺情为官,被崇祯贬为福建按察司知事,一怒之下就称病归乡。 但经历了赵瀚起兵、举家逃亡这些事,刘同升变得更加成熟。 他没有直接上疏痛骂杨嗣昌,而是弹劾熊文灿勾结反贼,反正杨嗣昌和熊文灿也是一伙的。 崇祯正在批阅奏章,这位皇帝非常勤政。 刘同升上前拜见,崇祯说道:“坐。” 随侍太监搬来凳子,刘同升坐下之后,崇祯还在批阅奏章。 良久,崇祯放下朱笔,说道:“你的历次奏疏,朕都已经仔细看了,庐陵赵贼真的如此难制?” “陛下!” 刘同升屁股离开凳子,趴跪在地,哭泣道:“熊文灿此人,看似招抚,实则资敌。臣的南昌好友来信,整个南昌府,乡村皆为赵贼窃据,只剩下南昌城还是朝廷之地。便是南昌城,百姓亦被赵贼蛊惑,江西镇守太监王用忠,便是被刁民活活打死。” 崇祯皇帝问道:“王用忠死因究竟如何?” 刘同升回答说:“王用忠赴任之后,欲在城外圈地置宅,又派遣爪牙盘剥小民。城外百姓,皆被赵贼蛊惑,已然组建农兵与农会,将王用忠赶回南昌城内。王用忠又在城中盘剥商户,就连寻常摊贩,亦被课收重税。因那赵贼势力颇大,城中商户已然不惧朝廷威严,义愤之下便将王用忠群殴致死。” “这贼厮,该死!” 崇祯气得面色铁青:“朕派他去镇守江西,他却激起民变,岂非更让百姓心向赵贼?” “陛下明鉴,”刘同升跪直了拱手,“江西诸多官吏,确实盘剥无度,以致赵贼气焰日盛。就说被下狱的丁魁楚,此人与李懋芳勾结,在南昌城外私设钞关。名为筹集军费,实则中饱私囊,来往商民皆恶其政,许多商贾因此举族投靠赵贼。” “嗙!” 崇祯已然怒极,拍桌子道:“丁魁楚该杀!” 刘同升又说:“自赵贼作乱以来,江西大员之中,惟四位官员可称忠勤。” “哪四位?”崇祯问道。 刘同升说:“已故巡抚解学龙,募兵剿贼,兵败殉国,可算一个。已故总督朱燮元,爱民如子,奋力杀贼,积劳成疾而死,可算一个……” 崇祯立即打断道:“朱燮元轻敌冒进,致使江西精锐尽丧,从此朝廷无力剿灭赵贼。他也算一个?” 刘同升说道:“此事另有隐情,江西精锐,早在李懋芳手中就尽丧了。朱燮元至江西之后,扶民练兵,百姓皆颂其德。丰城战败,实乃江西总兵朱国勋,坐视友军被困而无动于衷,导致朱督师被反贼三面合围、半渡而击。朱国勋手握水师,至今一仗未打,甚至不敢派兵船去反贼的地盘。” “此言属实?”崇祯皱眉道。 刘同升说:“陛下若是不信,可派锦衣卫去南昌密查,此事南昌府谁人不知?” 崇祯闭眼沉默,决定给朱燮元平反,再追封一个大学士头衔。 良久,崇祯睁开眼睛说:“还有哪两个?” 刘同升继续说道:“原江州兵备佥事王思任,整顿军备,编练水师。虽有一败,主因却是李懋芳,手握大军畏敌不前。如此拖延战机,导致赣江水涨,反贼使用小船火攻。即便如此,王思任亦带着水师主力撤回。如今的江西水师,便是王遂东所编练,是江西仅剩的官兵精锐。” 崇祯相信刘同升说的是真话,因为解学龙、朱燮元、王思任,三人并非同一派系官员。 既然是能办事的好官,那就应该重用。解学龙、朱燮元已死,王思任还活着,崇祯决定把王思任召回京师听用。 “剩下一个呢?”崇祯问道。 刘同升说道:“左布政使吴讷如吴时亮,老成持重,尽量斡旋。但其年逾八旬,老迈体弱,只算得半个。右布政使张秉文,爱民勤政,士民敬之。惜无权掌兵,且贪财好色,也只算半个。” 崇祯叹息道:“卿此番言论,朕方知江西吏治也。饶州、都昌贼乱,可是那赵贼所指使?” 刘同升据实回答说:“臣在南昌的故友,组了一个还乡会,皆为逃难之士子。臣与诸友两月通信一次,饶州、都昌有人造反,并非赵贼所指使,而是江西今年先有旱灾,复有水灾。官府催逼,藩王盘剥,民不聊生,百姓因此作乱。” 崇祯无言以对,是他让江西官员催税的,因为他不相信江西有灾情。 刘同升突然磕头,用额头抵在地板上:“赵贼借官府之名,出兵占领饶州、都昌。据闻,饶州城外,上千宗室高呼赵贼万岁。” “宗室高呼贼寇万岁?”崇祯猛然站起,惊立当场。 刘同升说道:“饶州之宗室,颇多穷困者,便连将军、都尉亦如此。地方供养宗室之钱粮,多被亲王、郡王克扣,而宗室子弟不得从事百业,一些宗室甚至靠乞讨为生。” 崇祯完全都听傻了,朱家子孙当乞丐?还真是重操祖业啊! 崇祯疑惑道:“血脉较远的宗室,不是允其自谋生路吗?” 宗室问题早就显露,因此在明代中后期,血脉较远的就不能领禄米,可以像普通百姓那样自谋生路。 刘同升回答说:“亲王与郡王勾结,胡乱填报宗册,而且地方并不严格执行朝廷法令。” 崇祯大怒,决心清查各地宗册,让底层朱家子孙自谋生路。 这他娘的太扯淡了,朱家子孙高呼反贼万岁?崇祯仿佛被扇了一顿耳光。 刘同升磕头说:“陛下,江西再不整顿,必然尽入赵贼之手!” 崇祯默然,心中叹息。 今年全国大灾,流寇死灰复燃,而江南赋税之地也遭灾,哪里还有钱在江西剿贼? 流寇为祸数省,鞑子屡犯京师,这两股贼寇必须先打。至于江西,既然赵贼没有跨省作乱,那也只能暂时先放下了。 思虑一阵,崇祯安抚道:“卿乃大才,可为侍读。江西之事,暂时莫要议论。” 刘同升只能听令,含泪叩拜道:“谢陛下!” 刘同升虽然仅升一级,但跨出关键一步。他这个侍读,可以经常见到皇帝,也可以奉诏进紫禁城议事。 为了安抚赵瀚,崇祯很快颁布圣旨,以剿贼有功为名,擢升赵瀚为都督同知(从一品),甚至还给费如兰封一个诰命夫人。 第232章 【皇帝与皇后】 王调鼎年纪轻轻,肯定还没活够啊,他哪里敢说真话? 当即抱拳道:“这赵言自是人杰,当世罕有。然其性之弊有二,一曰迂,二曰仁。” 崇祯奇怪道:“仁亦弊乎?” 王调鼎解释说:“此仁,乃妇人之仁。陛下可知,赵言兵锋日盛,却仍局促于半个江西?” 崇祯有些愠怒,什么叫局促于半个江西?占了半个江西还嫌少吗? 崇祯不接话,王调鼎只能继续说:“其麾下官吏、将士,皆沸腾求战,欲扩其私地而升迁。然赵言妇人之仁,每次大举出兵,必在夏收、秋收之后,且至多两月便止兵。其所言也,用兵太多,必令百姓生活日艰。此非妇人之仁耶?以其威望、兵势,两年前便可横扫江西。” “混账之言,朝廷兵多将广,江西岂是他说夺就夺的!”崇祯大怒。 王调鼎连忙俯首,不敢再说。 其实,崇祯已经相信这话,并结合陈于鼎、刘同升等人的评价,在心中勾勒出一个赵贼的生动形象。 在崇祯想来,赵瀚是那种信奉“仁义”的儒生。因其自身遭遇,痛恨朝廷和大族,但非常关心爱护小民。因此,赵瀚强行把大族的田产,分给普通老百姓。甚至在能够占领整个江西的情况下,因为害怕用兵太多,影响百姓的生活,于是每次出兵都只一两个月,占一点地盘见好就收。从来不为了扩张地盘,强迫老百姓多交赋税。 这是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责任的反贼,跟李自成、张献忠那些人完全相反。 见王调鼎趴跪于地,崇祯止住怒火,问道:“此其妇人之仁,那又何谓迂呢?” 王调鼎说道:“赵言做事,迂于成规。其奉《大明律》为圭臬,但有犯法之人,必然严惩不贷。当时有一举人,早已全族归附,且做事认真而不懈怠,可谓清官廉吏也。因醉酒辱一从良妓女,便依《大明律》判处绞刑。此事尽失士绅之心,多有举族逃亡者。” 崇祯居然开始为赵瀚辩解:“这怎么能算迂阔?做事做官,就该守规矩!” 王调鼎说道:“陛下,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一从良妓女,而杀一清官廉吏,致使士绅多有逃亡。此真迂阔也。” 崇祯愤怒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不守规矩,而至天下如此田地!该杀,该杀!” 赵瀚在崇祯心目中的形象,又加了一个“铁面无私”。 仁义爱民,铁面无私,这种人来给我做官该多好,可惜竟然做了反贼。都怪江西的贪官污吏,竟把一个有道德、守规矩的士子逼得造反! 崇祯又问道:“江西多有读书人从贼?” 王调鼎回答说:“大族子弟从贼者亦有,但多为贫寒士子。江西文风鼎盛,贫家子多读书。此类书生,科举无望,报国无门,生计无依,赵言又给他们分田,因此蜂拥而做贼官也。赵言虽然迂阔,用人却不拘一格。妓女,龟公,家奴,皆可做官为吏。传闻,为其掌管钱粮者,便是一家奴出身。” “这家奴把钱粮管得可好?”崇祯好奇道。 王调鼎回答说:“以卑贱之身而获重用,这家奴对赵言感激涕零,为官做事殚精竭虑。其做人做事皆学赵言,手握钱粮赋税,却不置产业、不纳姬妾、不养奴仆,平日只以俸禄为生,无数钱粮过手而不取毫厘。” “朕亦勤政节俭,为何百,而赵言治下多廉吏也?”崇祯对此非常感兴趣,问道,“赵言如何整顿吏治?” 王调鼎回答说:“赵言用人,不拘出身。便是举人做官,亦须从小吏做起,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每年都有贪腐之官吏,重则问罪杀头,轻则发配为矿徒。” 崇祯眉头紧皱,更加难以理解,他也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啊,怎满朝文武全都是贪官? 崇祯真的想不通,自己勤政节俭,从不大兴土木,皇宫殿宇漏水了,都舍不得出钱修缮。大明历代皇帝,都是从国库里拿钱为私用,而他却从内帑拿私房钱养兵,论及无私为国,他是大明历代皇帝里的第一人。 他这样的好皇帝,为何国家被搞成如此局面? 便是老天爷都惩罚他,本来财政就窘迫,今年还来个全国大灾,富庶如南直隶、浙江都人吃人。 突然间,崇祯谈兴全无,挥手说:“且去。” 王调鼎不敢多言,被太监带离紫禁城。 崇祯去到周皇后那里,一言不发,只是枯坐。 周皇后暗自叹息,来到崇祯身后,默默给崇祯按肩捶背。她不敢多说,因为说了也没用。历史上北京被围,崇祯让后妃自尽,周皇后终于说出埋怨话:“我嫁给你十八年,你一句话都不听,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周皇后是暗示过崇祯南迁的,但崇祯只当没听明白。 “我是不是亡国之君?”崇祯突然开口。 周皇后不敢说实话,也不敢指出崇祯的过错,只安慰道:“陛下勤政爱民,自非亡国之君。” 崇祯愣神望着烛火,低语道:“南直、浙江大灾,人相食。江西反贼,竟想跟我联手平抑粮价,而我却一直在这两地催征赋税。我连一个反贼都不如吗?可不征赋税,如何练兵,如何剿贼?” 周皇后安慰说:“陛下勿忧,可遣能臣……” “哪来的能臣?”崇祯猛然打断,“满朝文武,皆贪鄙之辈,连赵贼麾下的家奴都不如!那家奴为赵贼掌管钱粮,兢兢业业,不贪毫厘。而朕的大臣呢?真当我不知,九边粮饷,还没出京,就有一半不知去向。文官武将贪银子,朕派去督理户部、工部的太监也贪银子。没一个听话的,皆该杀!便说那王用忠,朕让他去镇守江西,没有让他去收税,竟因横征暴敛而被商户打死!” 周皇后不知如何劝解,只是心疼自己的丈夫,这些年过得实在太累了。 她多希望丈夫不做皇帝,还是以前那个信王。她坐在梳妆台前,信王偷偷扯她的头发,她惊觉动静猛然回头,头发甩了信王一脸。太监吓得不敢说话,信王却哈哈大笑。 那时的信王,多么开朗有趣,而今的皇帝却暴躁易怒。 “该杀,该杀!” 半夜里,周皇后被惊醒,多听几声,却是皇帝在说梦话。 周皇后的眼泪,猛然涌出来。她又不敢哭出声,只是默默流泪,握着丈夫的手想给些慰藉。 翌日清晨。 崇祯接到紧急军情,李自成包围成都,这让他感到匪夷所思。因为前几天的军情,是李自成包围汉中。 仅十九天时间,李自成的主力,就飞快翻越秦岭,从汉中来到成都城外! 这让剿贼官兵怎么追? 杨嗣昌的十面张网之策,漏得跟筛子一样,官兵只能在流寇屁股后面吃灰。 不过熊文灿还是很给力的,跑去做六省总理没多久,居然“招降”了张献忠。 只不过嘛,张献忠的招降,比赵瀚更加扯淡。 这货作战受伤了,也不方便乱跑,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陪朝廷演戏呗。一边接受招安,一边整军备战,还有功夫请人来讲《孙子兵法》。 真的,张献忠开始读书了,准确来说是听书。 而且不听《三国演义》,专听读书人讲正经的兵法韬略。 崇祯勒令前方将士赶紧入川剿贼,然后派人调取王调鼎的资料。 十一岁做秀才的神童,年纪轻轻就中进士。在北直隶做知县时,功绩有剿匪、筑城、安民、劝耕,考评为优,这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吏部那帮混蛋,如此能臣,为什么不调到中枢为官? 王调鼎左等右等,足足拖了半个多月,终于等到崇祯皇帝的答复。 南京户部尚书、左侍郎,被下狱问罪。南京户部右侍郎李玄,原地升为南京户部尚书,赐尚方宝剑,全权督办南直隶、浙江赈灾事宜。 至于跟江西赵贼联手平抑粮价,此事只字不提,崇祯丢不起那个人。 “唉!” 王调鼎一声叹息,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感到难过。 朝廷不跟江西配合,粮价肯定压不下去,赵瀚也对此无可奈何。就算逼着江西粮商,赶紧把粮食卖出去,江南粮商也必然屯着不出货。 而且,王调鼎无法离京了,他被崇祯任命为吏科给事中。 王调鼎非常无语,这个官职有鸟用。 明末的言官,无非两种。一种靠喷人来积累名声,一种靠喷人来攻击政敌。真正建言献策之人,少之又少,而且崇祯基本不听,导致认真议事的给事中变得更少。 六科给事中最初的作用,是当内阁与六部的润滑剂和监督员。 嘉靖年间,内阁、六部权力失衡,六科的地位变得极其尴尬。张居正改革期间,六科权力大涨,从此变成内阁的走狗。 崇祯又反复折腾内阁,导致内阁、六科、六部,彻底丧失其应有的功能,除了政斗之外啥事儿都干不成。 有的大臣想做事,但在朝堂根本没法做事,因为三大权力机构已经职能紊乱。 崇祯真正该做的,是调整内阁、六科、六部,重新确定三大机构的职能范围,至少能让朝堂的运转稍微正常一些! 第227章 【拿下景德镇】(为企鹅大佬加更) 得知熊文灿被调走,赵瀚立即命令李正出兵浮梁县。 就算跟朝廷撕破脸,也必须夺取浮梁,因为那里有景德镇。 大明王朝,普通知县正七品。 宛平、大兴知县正六品,因为附郭北京,能管到一部分京城。 浮梁知县,正五品! 赵瀚今年遇到大灾,又要赈济灾民,财政已经极为窘迫,拿下景德镇就能立即充盈。 李正杀死十多个贼首之后,又挑选两三千贼众,把丁家盛紧急调来做统帅。丁家盛带着这些贼众,仓皇奔往浮梁县,做出要攻打县城的样子。 浮梁知县叫卢洪声,晋江人,天启七年举人。 他觉得自己考不上进士,就花钱做了诏安县教谕。崇祯三年,卢洪声参加金陵大会,加入复社之后立即升官,如今已是正五品的浮梁知县。 卢洪声也没别的本事,喜欢写文章,喜欢搞文会,比较重视教育工作。 至于其他的,他还真不会。 比如反贼围城,卢洪声就彻底抓瞎。 “如何是好啊!”卢洪声站在城楼上。若非城外有饥民,他提前下令关闭城门,此刻反贼已经攻进来了。 吴炳同样很惊慌,但总算还没失智,说道:“夜里悬筐派人出城,去饶州府搬救兵。那里有位李将军(李正),前些日子大破反贼,必然可解浮梁之围。” 卢洪声瞪大眼睛,感觉吴炳是个智障:“饶州城那边可是赵贼的兵,此引狼入室之举也!” “此间贼恶,若是破城,你我恐将性命不保。赵贼性善,并不滥杀,便是窃据浮梁,亦可保百姓平安,”吴炳还提醒说,“今后切莫再称赵贼,此人已受朝廷招安,是我大明之堂堂武官。” 卢洪声左思右想,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同意道:“那好,夜里就派人去饶州求援。” 吴炳这个江西提学官,靠着今年的道试,在各府总计捞到三千多两。 他巡视到浮梁县时,知县卢洪声热情迎接,还为他专门举办文会。两人皆为复社成员,一见如故,吴炳干脆就在浮梁县住下,反正回南昌也没啥意思。 这对卧龙凤雏,完全不理会灾情,整天就是饮酒作诗写文章,偶尔还结伴前往青楼视察工作。 他们在城里焦急,丁家盛在城外头疼。 丁家盛只带了两三千反贼过来,都是已经投降的,此次任务结束就可以回乡分田。 但从饶州一路奔来浮梁,丁家盛麾下的反贼,竟然增涨到一万二千余人。全是沿途自动加入的饥民,一个个拖家带口,丁家盛只能靠抢地主来养活。 好在军中有宣教官跟着,帮着丁家盛约束部众,同时把反贼家属编为后军。既可以帮忙运送物资,又算是扣押人质,让那些沿途加入的饥民老实听话。 丁家盛毕竟贫寒秀才出身,没有读过兵书,他连扎营都整不利索,宣教团还要负责帮他扎营。 “怎还不来?”丁家盛望着南边,他都想直接攻城了。 李正带兵,顺着昌江慢悠悠而行。 行至古县渡,突然有浮梁县官差奔来,拦住大军跪地高呼:“请将军驰援浮梁!” 接到知县的求援信,李正哈哈大笑,立即加快行军速度。 及至县城之外,不作任何休息,李正提枪指向反贼大营:“杀!” 卢洪声和吴炳闻讯登城观战,只见大同军列队前进,小跑之时竟还能保持阵型。 吴炳拍手赞叹:“真雄壮之师也!” “可惜是贼兵。”卢洪声感慨道。 吴炳立即纠正:“既然招安,便是官军,且莫再称贼。” 卢洪声立即改口:“确实如此。” 眼见李正带兵攻到一半,贼兵大营已然崩溃,无数反贼争相逃往北边大山。 卢洪声目瞪口呆:“这就赢了?” 吴炳叹息说:“赵总镇之兵,已有虎狼之威势。便不是贼寇,换成官兵遇上,恐也是这般局面。” 演戏演全套,李正带兵追击一阵,才回师来到县城外。 “速速开城!”李正派人大喊。 卢洪声也派人喊道:“将军劳苦功高,本县已经准备好粮草,请退至两里外扎营安歇,莫要带兵进城惊扰了百姓!” 李正颇为意外,没想到这知县如此奸猾。 “撤军!” 既然你不让我进城,我走便是了。 李正一声令下,直接带兵离开,懒得再跟知县说第二句。 吴炳大惊失色:“反贼未灭,快派人拦下大军!” 卢洪声也惊慌失措,连忙吩咐打开城门,他是真不敢再耍小聪明了。 即便他们猜到真相,也只能假装不知。否则惹恼反贼,很可能假的变真的,直接攻城弄死他们两个。 李正慢悠悠回来,只带五百士卒进城,其余全部在城外扎营。 “多亏李将军,否则浮梁百姓危矣。”吴炳上前恭敬作揖。 卢洪声也说:“在下浮梁知县卢洪声,代浮梁百姓多谢李将军之恩。” 李正也不废话,直接下达通知:“闲话少说,今后浮梁县归我们了。你想活着,可以做个清闲知县。若是想死,我不介意送你上路。” 卢洪声惊得背心冒汗,唯唯诺诺道:“此地贼寇众多,全凭将军做主。” 吴炳仰望天空,此刻神游宇宙,似乎啥都没听到。 翌日,反贼复来,卢洪声、吴炳慌张求助。 “这事简单。” 李正派出一员将领,举着大同军旗出城,就地招降那万余“反贼”。 卢洪声和吴炳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赵瀚真那么大威名,还是这些反贼就是赵瀚让人假扮的。 真相如何,其实都无所谓。 樟树镇镇长刘同予,由于救灾抢险得当,保住商业重镇不受洪水影响,因功升任浮梁知县。这是赵瀚治下,第四个姓刘的知县,还有一个姓刘的府同知。五人并非出于同族,纯粹是江西姓刘的特别多,刘氏乃江西第一大姓。 除了刘同予升官,许多救灾得力的官吏,如今都获得了升迁。 南昌府诸县,已经基本被农会控制。名义上调去做大明的县丞或主簿,其实就是去担任知县,只不过对外称呼不同而已。 同时,瑞州府也即将被全境拿下,赵瀚以赈灾为名接收瑞州府四县。 真的要去赈灾,以工代赈,组织百姓兴修水利、开辟道路。如此,既能增加基建,又能救济那些饥饿百姓。 抚州府也快了,五县之地,已被农会控制三县。 增加如此多的地盘,赵瀚麾下的官吏自是高兴。而且,此次抗洪救灾表现优异者,全部都获得了升迁,这让官吏变得更有干劲。 只要认真做事,就能快速升官,又有几个懈怠的? 官员往上升,吏员升官员,预备吏员转为正式吏员,赵瀚的吏治体系已经高速运转起来。 另外,赵瀚下令,但凡农会占领全境的府,秋收之后立即进行分田工作。地主胆敢捣乱,直接抄家,反正现在缺钱缺粮。那些恶名昭着的地主,也都公审抄家,以此来缓解财政窘境。 饶州府属于重点发展地区。 饶州,饶州,富饶之州。 商业有景德镇,农业有鄱阳县。 即便是几百年后,鄱阳县也是江西第一人口大县,能养活那么多人可想而知土地富饶。 能把饶州百姓,逼得五年之内两次造反,这大明官吏也算挺厉害的。当然,还多亏了淮王殿下,饶州甚至都没推行一条鞭法,张居正改革在此直接被挡回去。 至于都昌县,虽属南康府地界,赵瀚占了也没想过吐出来。 此县同样土地肥沃,而且还是鄱阳湖的重要港口城市。 唉,浮梁县也没意思了,吴炳很快告别满脸苦涩的卢洪声。 他以按临学校为名,带着仆从前往广信府。那里挨着浙江,离赵瀚的地盘最远,估计还能潇洒快活一两年。 吴炳直奔广信府城,然后扭头就走,吩咐船工赶紧开溜。 广信府城外,密密麻麻全是饥民。 都是从浙江跑来的,史书上就一句话:“(崇祯)十年,浙江大饥,父子、兄弟、夫妻相食。” 崇祯为何能容忍赵瀚,还给赵瀚升官? 就是因为浙江、南直隶,今年全部严重大旱,大明的赋税菁华之地,到处可见人吃人的现象。 吴炳迅速返回铅山,发现沿岸也有饥民,三三两两互相搀扶,希望能到鹅湖镇、河口镇讨口饭吃。 吴炳目睹着这一切,突然生出个奇怪想法:若是赵贼占据此地,定能救活这些灾民。 “哇……呜呜呜呜!” 吴炳突然嚎啕大哭,因为他是宜兴人,他的老家去年就开始干旱,直到现在也没下几场雨,太湖已经干涸到只剩湖中心的一片了。 家人前段时间来信,说已经不敢随便出门,每次出门必须十人以上结伴。 独自出门的话,很可能就无法回家,会被饥民杀了吃。 联想到家乡的惨状,吴炳越哭越伤心。 那里曾经多么美丽富饶,他少年时,经常呼朋唤友,泛舟太湖之上。而今,太湖干涸,饥民遍地,不知有多少人化作枯骨。 吴炳以创作戏曲闻名,他虽然贪财好色,却是一个极为感性之人。 触景生情之下,把双眼哭得通红,完全没了游玩的兴致。 他坐船回到南昌府,去乡下观察农会分田,看着农会公审恶霸地主。又看宣教官们组织演出,农民载歌载舞,与广信府仿佛两个世界。 以前他代入地主,现在居然能代入小民。 在走访多个府县之后,吴炳回到南昌府城,开始创作一部名为《大同行记》日记体小说。 (企鹅大佬的白银盟加更欠了很久了,双盟主和其他白银盟大大稍等。) 第233章 【准备从贼的布政使】(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瀚在发行债券的同时,扩张行动也在飞快进行。 大量预备吏员转正,大量吏员升职为官,各村农会骨干也被抽调,随着军队开赴未占领的地盘。 南康府被迅速拿下,知府不敢抵抗,更不敢上报朝廷,只能悄悄逃回老家装死。 部分士绅,本打算逃跑,但逃无可逃。 长江以北,到处都有流寇,只能逃去江南和湘南。可是江南大灾,湘南又大乱,还不如留在赵瀚地盘,至少能够保住性命! 九江府,德安县。 娄氏主宗世居广信府,九江这边的属于分支。 赵瀚的势力进入九江,第一个占领的便是德安县,德安士绅地主们只能听天由命。 少数串联闹事者,很快成为公审目标。 娄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虽然早就听说,那庐陵赵贼要田不要财,只要不抵抗就不会杀人,但他还是觉得反贼不可信。 “老爷,老爷,反贼上门了!” 娄尚惊立而起,双腿一软,复又坐回去,忙说:“扶我起来。” 他让家中女眷全部藏好,还是觉得不妥,又让家仆弄来锅底灰,凡有姿色之女子都把脸抹黑。 娄尚带着儿孙开门,带着田契迎接反贼。 他已经打听过了,只要主动献上田产,反贼就会发一块牌子。牌子上书“仁义之家”,可以挂在门口,也可以收藏起来。 宅门大开。 娄尚出门相迎,只见一个反贼大官,带着二十多个反贼走来。 “拜见……” 娄尚有些不知如何称呼,急中生智道:“拜见先生!” “费纯?” 一个家仆惊呼。 娄尚的长子娄韦立即呵斥:“闭嘴!” 娄尚赔笑道:“家奴无礼,先生莫怪。” “无妨,”费纯笑着说,“娄员外,且进去说话。” “请!” 娄尚侧身邀请。 来到内院,进了会客厅,费纯说道:“闲杂人等,都先出去。” 很快,屋里只剩费纯、娄尚,以及娄尚的两个儿子。 费纯起身作揖,笑道:“娄太公安好。” 娄尚狐疑道:“阁下认得老朽?” 费纯解释道:“我曾随少爷来过几次,娄太公贵人多忘事,自然是不记得了。” “你家少爷是谁?”娄尚更加迷惑。 费纯说道:“费如鹤。” “鹤儿?”费如鹤是娄尚的外孙。 费纯又说:“赵二将军,便是费如鹤。” 娄尚及二子,先是大惊,随即大喜。反贼压境的恐惧,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飞黄腾达的欢喜。 娄尚不敢怠慢,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费纯,”费纯说道,“掌管江西之钱粮。” 原来不是普通家奴,娄尚变得更加恭敬。 娄韦问道:“既然都是自己人,娄家是否可以不用分田?” 费纯呈上一封信件,说道:“我原本在饶州办事,夫人送来一封信,托我来德安这边走一趟。夫人的意思,是请娄家积极配合以作表率,避免发生什么不忍之事。” 次子娄湛很不高兴:“外甥做了将军,舅家怎还要分田?简直荒唐。” 费纯冷笑道:“阁下可以试试看。” 娄尚迅速看完女儿的信件,立即抱拳说:“娄家定然全力配合,以为德安士绅之表率!” “这样便好,”费纯起身抱拳,“告辞。” 娄尚挽留道:“费司财不如吃了便饭再走。” “不必,我事情多得很,马上要去南昌一趟。”费纯说走就走。 娄尚连忙相送,一直送到大门外。 关门回屋,娄湛问道:“父亲为何如此?鹤儿是赵二将军,乃反贼的头面人物,娄家多保一些田产还是可以的。” 娄尚喜笑颜开道:“你们可知,庐陵赵先生是何人?” “难道是大昭(费映环)?”娄韦猜测说。 “他像敢造反的样子?”娄尚手持书信,笑着说,“虽未猜中,亦不远矣。庐陵赵先生,是大昭的女婿!”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俱都惊喜。 娄尚继续说道:“而今天下大乱,朝廷无力剿贼,便是江南财富之地亦大饥。这大明江山,想必时日无多,庐陵赵先生有龙虎之姿,可为天下之主也。允儿、慕儿(娄家兄弟的长子),立即送去官府,做那什么预备吏员。还有,家里留够两年吃的,剩下的粮食,都用来买债券,再捐五百石给官府。” 娄韦说道:“何必让他们两个小的去做官?我跟二弟去便是了。” 娄尚鄙视道:“你们两个,可吃得苦头?赵先生治下官吏,皆需苦干实干,做出政绩方可升迁。”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娄湛不满道,“若赵先生得了天下,咱们都是皇亲国戚。不说封个爵位,至少能做大官。连吏员都不给,只能做预备吏员,那还从贼造什么反啊?” “糊涂!” 娄尚呵斥道:“开国之主,哪个不是枭雄,哪个不立规矩?既然赵先生立下规矩,咱们就不能带头坏了。允儿、慕儿看似只做预备吏员,可咱们朝中有人,还怕升迁不够快?而今,赵先生只有江西之地,以后地盘大了,那得任用多少官吏。打下南方数省之后,允儿、慕儿至少能做知府!把他们两个叫来,我要好生训诫,不可糊涂做事。” …… 熊文灿调任之后,新任江西巡抚叫朱之臣。 此人与熊文灿一样,都是四川人。后来在南明小朝廷,做了刑部右侍郎。清兵一至,朱之臣跟钱谦益等人,冒着大雨出城跪降满清。 “反贼动手了,为之奈何!”朱之臣急道。 八十多岁的吴时亮,两眼微闭不言,如同打坐入定的老僧。 张秉文脸色难看道:“我早说过,赵贼非是能招抚之辈。朱督师之后,南昌兵备松懈,赵贼随时可以取之。如今还有甚办法?要么从贼,要么殉国,要么逃走。” 江西新任按察使叫李时茪,跟张秉文一样,历史上都是抗清殉国。 这位老兄很倒霉,他来江西才两个月,稀里糊涂之间,赵贼就要吞并整个江西了。 李时茪叹息说:“不论如何,此间之事,必须凑报朝廷。” 吴时亮突然睁眼说:“凑报朝廷又如何?衮衮诸公,还能变出钱粮来剿贼?江西之贼,虽为坐寇,其实比那流寇更难剿灭。四邻八乡之民,悉数被分田收买,随时可为贼寇。除非把江西百姓杀光,否则江西之贼永不能平。” 朱之臣说:“我为巡抚,诸君为三司。丢城失地,若让朝廷知晓,你我皆死罪也!” 吴时亮说道:“只有瞒着朝廷,坐观天下之变。” “江西官员众多,家里被反贼分田了,能不捅到陛下那里去?怎瞒得了!”李时茪焦急道。 吴时亮说道:“瞒不了,也得瞒着。我们知道,朝堂君臣也知道,若是惹怒了赵贼,南直、浙江皆危矣。南直、浙江一失,朝廷上哪儿征收赋税?到那个时候,大明必亡!” 众人默然。 长江以北的官员,看到的是王朝末世,许多州县已经十室九空。 而江西的官员,则看到一个蓬勃发展的新兴政权。 不论哪里的官员,都感觉大明快没了。恢复举荐制之后,许多被举荐的贤才,直接拒绝应诏做官,他们同样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天下就三大势力,一为西北流贼,二为江西赵贼,三为辽东满清。 如果真要选一个新朝廷,他们宁愿选江西赵贼,虽然家里肯定被分田,但至少还能过日子,至少还有家族复兴的希望。 至于辽东的满清,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张秉文回到家里,枯坐良久,突然决定从贼。 历史上,他召集百姓死守济南,抵御满清,先是守城,接着巷战,中箭而亡。 其妻方氏,得知丈夫战死,便对妾室陈氏说:“我要跟夫子同生共死,家中幼孤就由你照顾了。”小妾陈氏说:“你死我也死。”妻妾二人,遂投大明湖自尽,家中十多个婢女也一起投湖。 这样的人,居然愿意从贼? 张秉文的老家在桐城,他曾经师从方学渐,学术成分非常复杂,是一种融汇了阳明心学,同时又偏向实学的创新理学。 说实话,除了对士绅的态度,张秉文欣赏赵瀚所作的一切。 方、张、左、钱、姚,桐城五大姓,张氏排第二。 但事已至此,分田就分田,反正张家的土地,又不是他一个人所有。而且张家还做生意,就算田产被分完,还能靠经商赚钱。 这几年,张献忠路过桐城两回,官兵也去了两遭。兵来贼去,贼去兵来,已把桐城张家祸害得不轻。 张秉文打算辅佐赵瀚,早点杀回老家去,否则江北不知要被糟蹋成啥样。 招来家仆,张秉文说道:“你立即去吉安,把小学、中学之书都寻来。” 张秉文不屑从预备吏员做起,他要自学小学、中学课程,然后拿到小学、中学毕业证,再亲自去找赵瀚给个官做。 此君早就打听过了,他想从贼的心思,显然不止生出一两天,对赵瀚治下很多东西都非常了解。 第228章 【扩张计划提前】 总兵府。 接待熊文灿的那进院落,如今用于接待重要客人,还请了一个女佣来负责打扫。 今天来了六个士子,包括萧时选在内,都是些数学爱好者。 由于给萧时选一个数学博士头衔,而且还按县丞的待遇领工资,因此大家都知道赵瀚非常重视数学。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学习数学的人也越来越多。 只不过,大部分士子,如今还停留在小学数学水平。 “赵先生!”六位士子齐刷刷站起来。 赵瀚微笑抬手:“都坐下。” 众人坐下之后,又把目光投向赵瀚身后,却是赵贞芳跟着来了。 院子正中央竖着一块黑板,众人围着黑板坐在椅子上。 赵瀚来到黑板前,说道:“诸位都是研究数学的佼佼者,今天请大家来,第一件事是要建立数学会。这数学会,就与文会类似,平时交流讨论数学问题,每个季度出一本《数学》刊物,发表诸位近期内取得之成果。今年,总兵府拨二十两银子,为数学会组建、发展之专款。” 六人颇为欣喜,他们都属于士子中的异类,没想到竟然获得赵瀚如此重视。 “数学会之细节,你们下去慢慢讨论,”赵瀚拿起白垩土做的粉笔,“今天来讲两个东西,一个是对数,一个是解析几何。” 赵瀚作为文科生,高数他已经忘得差不多,初中、高中的许多内容也忘了。 解析几何初中就要学,对数则是高中一年级的知识。对于这两个玩意儿,赵瀚只记得概念基础,想深入还得靠萧时选等人来研究。 赵瀚已经等不及了,必须把基础概念拿出来,否则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诞生于中国。 因为,对数和解析几何非常重要,是天文、航海、机械、经济、军事等技术发展的关键数学工具。或者说,正是天文、航海、机械等诸多领域发展,迫使数字计算方式必须改进,于是在欧洲催生出对数和解析几何。 没有这两种数学工具,天文、航海、机械将发展至瓶颈而难以突破。 就在今年,笛卡尔还整出了虚数概念。 中国此时落后很多,但赵瀚的出现,拉近了这种差距。90多年前,欧洲出现等号,但直到40多年前才普及。36年前,欧洲出现大于和小于符号;6年前,欧洲出现乘号和除号;今年,笛卡尔第一次使用根号。 至少,赵瀚治下的数学家,比欧洲数学家更先使用根号。 也是在今年,笛卡尔创立了解析几何! 赵瀚在黑板上,画出十字坐标系,横柱标出“甲”的简写符号,纵柱标出“乙”的简写符号,交叉点标注为“0”。 是不是突然就有印象了? 这玩意儿便是解析几何,几百年后随处可见,但它现在却是个新鲜东西。 随着赵瀚用粉笔,一笔一笔勾画,六位士子全都又惊又喜,仿佛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赵贞芳越听越迷糊,仿佛黑板上写的是天书。她看向旁边六人,一个个聚精会神,似乎都能听懂的样子。 赵贞芳觉得自己好弱,今后得努力学习数学了。 因为她觉得平时很无聊,于是向哥哥讨了个差事,要在数学会里做些事情。比如帮忙联系会员,整理研究成果,编校每个季度的数学会刊等等。 若连别人的东西都看不懂,那她还怎么编校会刊? 一个上午时间,赵瀚只讲了最基本的东西,主要是讲得太深他自己也不会。扔下粉笔说:“诸位留下吃饭,我下午还有公务。告辞!” “恭送赵先生!” 六人齐刷刷站起作揖,然后没人去吃饭,全都拿出自己的小本本翻看。 “你听懂了没?” “都听懂了,犹如醍醐灌顶。” “特别是这个变量的引入,简直堪称神来之笔,以前许多难题都可迎刃而解!” “赵先生真神人也!” “……” 六人在那儿叹息,随即开始讨论。 其实他们讨论的内容,都是初三、高一数学,而且是其中比较浅显的,做期末考试的大题都不够资格。 赵贞芳蹦蹦跳跳跟上来,问道:“二哥,我今后可以跟他们学数学吗?” “可以,你有喜欢做的事就好。”赵瀚笑着说。 兄妹俩跨出院门,一个侍卫递上来信件:“总镇,建昌府农民也起事了,赵兵院(费如鹤)问是否出兵接管。” 赵瀚也顾不上吃饭,先回办公室,让秘书写了几份调令,他亲笔签字盖章,发出去之后才回内宅。 建昌府也有藩王,叫做益王,始祖是朱见深的第六子。 这一系颇有贤名,不咋折腾。 初代益王非常俭朴,姬妾很少,陪葬简单。其长子和次子,同样俭朴。长子没留下子嗣,传位给次子。次子有五个儿子,主动请求减少2000石禄米。 但就是这五个儿子,生下八十六个孙子! 到崇祯年间,益王世系,仅郡王级别就有四十人,还有无数的将军、中尉。 他们确实有贤名,因为从来不闹腾,但建昌府的百姓可不这么认为。这里跟饶州府一样,没有实行过一条鞭法,张居正改革时管不了建昌府。 今年建昌府遭遇水旱灾情,南丰教匪死灰复燃。隔壁南赣起义闹得欢,隔壁抚州也在建农会,建昌府百姓哪还不有样学样? 现在,南丰县被密密教占据,府城由农民起义军占领。 密密教还跑去广昌县传教,以后肯定是农会的头号敌人,对这种民间教派必须坚决打击! “又遇到事了?现在才来吃饭。”费如兰笑问。 赵瀚说道:“建昌府出了乱子,必须提前拿下,否则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费如兰说:“上午,廪叔和凌氏来了一趟,他们给费纯说了门亲事。年底成亲,日子都选好了。” “新娘是哪家的?”赵瀚随口问道。 费如兰笑着说:“知道你不喜牵扯大族,是个村塾老夫子的女儿。听说模样周正,而且也识得些字,女红也做得极好,不知有多少媒婆上门。” “那小子倒有福气。”赵瀚也笑起来。 费如兰突然说:“如梅跟贞芳两个,也已到了婚配年龄,是不是该考虑了?” 赵瀚摇头道:“不急,十五六岁而已,成亲太早容易难产。” “我娘倒是急得很,已经在给如梅寻婆家了。”费如兰说道。 赵瀚苦笑:“你也别整天想着这些事,找点其他事情做也好。” 费如兰说:“我有事做呢。扫眉女校的老师们,都是已婚的有才女子,我经常跟她们通信,聊些文学曲艺上的闲话。” 赵瀚想了想说:“你若是喜欢,也可以去女校做老师。” “我也可以吗?”费如兰眼睛都在闪光。 赵瀚说道:“若是忙不开,只去半天便成,上午在家里,下午做老师。” “那可真好!”费如兰高兴起来,顿时欢呼雀跃,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 赵瀚总觉得费如兰有些闷,多半是在家里闲的,今后出去做事就好了。未来真的夺了天下,恐怕想出去都难,到时候肯定遭到群臣反对。 吃过午饭,赵瀚抱着费如兰,睡了一会儿午觉,伸着懒腰继续去办公。 没处理几份公文,就有秘书送来情报:朝鲜降清。 正月期间,黄台吉出兵朝鲜,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平壤城下。朝鲜国王惊惧,带着长子和百官逃往南汉山,让次子带着皇室家眷避难江华岛。 明军二月得到消息,三月出海救援,援军还没抵达,就收到朝鲜降清的消息。 今年全国各地乱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有匪寇,朝鲜投降居然没掀起啥风浪,直到现在赵瀚才收到消息。 赵瀚把庞春来、李邦华叫来,拿出朝鲜降清的密信。 庞春来皱眉说:“大明危矣。” “须得提前占领江西全境。”李邦华建议道。 前几年,满清已经降服了蒙古,如今又降服了朝鲜。等于左右皆无掣肘,以后可以全力进攻大明,而且肯定一次比一次猛! 庞春来和李邦华都慌了,害怕北京那边撑不住。 实在是,今年的情况太吓人,大半个中国出现灾情。南直隶和浙江的旱灾,给了崇祯最沉重的一击,其影响力远超赵瀚在江西起事。 大明赋税,全靠南直隶和浙江撑着! 赵瀚说道:“建昌府城被义军占领,南丰县城被教匪窃据,我已下令军队、官吏和农会提前动手。” “该当如此,”李邦华说道,“今年必须把建昌府、抚州府、饶州府全部拿下。如此整个江西,就只剩南康、九江、广信三府,争取明年夏收之后占领江西全境。” “我同意此略。”庞春来立即附和。 庞春来是从辽东来的,深知鞑子有多么凶残。朝鲜投降,让庞春来生出危机感,害怕哪天鞑子突然攻陷北京。 到那个时候,如果崇祯来个南迁,跟鞑子划江而治,江西反而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 必须尽早占领江西,再把福建、广东和湖广南部拿下,如此崇祯就肯定不敢跑到南边来。 第234章 【藤甲军团与郑芝龙】 南昌城外,官兵军营。 江西本地官兵,已经陆续逃回家中,如今还剩三百多人。没有逃的,都是家无挂碍的卫所兵,他们逃回去也是被长官役使。 另外,还有一千六百多贵州藤甲兵! 贵州巡抚的标兵兵额,其实只有一千人,这个额度是嘉靖四十三年定下的。 但从督抚可以拥有标兵开始,就因为实际情况而各种超额。比如翁万达抗击蒙古,一度标兵上万,都是先练兵再请示朝廷,有些督抚干脆懒得请示。 朱燮元在贵州编练两千标兵,足足超额一千,只要能打胜仗,朝廷也懒得去管。 这些贵州藤甲兵,被朱燮元留在南昌,主要是为了守备南昌府城。 然而,熊文灿巡抚江西之后,由于钱粮不足,贵州兵的待遇直线下降。这时至少还能让他们吃饱,熊文灿一走,贵州兵干脆饱一顿饿一顿。 再这么下去,顶多两三个月,一千多贵州兵肯定兵变,或者冒险跑去城外劫掠。 “止……止步……” 看守军营的官兵,语气越来越弱,一边说话一边后退。 黄幺微笑道:“卫所正在分田,我来放你们回家。今后没有军户了,你们都可以做农民,也没有军官敢欺负你们。回家之后,每人都能分田。” 守营官兵一怔,随即跪地哭喊:“菩萨保佑将军长命百岁!” 黄幺笑道:“回营跟同袍说,让他们来领一斗米,这是你们的遣散费。” 几个守营官兵立即奔跑,边跑边喊道:“都出来领米了,领了米就回家分田!” 面对领米,面对分田,这些官兵毫无抵抗力,瞬间化身为赵先生的拥护者。 别说他们在城外军营,别说他们的数量只有三百多,就算此刻三千多人站在城楼,也会开启城门踊跃投靠反贼。 南昌府周边都被控制了,江西官府无法收税,这些当兵的自然要饿肚子。 三百多卫所兵,每人领到一袋米,齐刷刷给黄幺磕头,然后欢天喜地的回家去了。 黄幺继续往里走,费纯带人推着小车跟在身后。 一千六百多贵州兵,竟然在卫所兵领米时,已经穿好了藤甲,拿着武器结阵警戒。 这些贵州兵,以前全是土司的奴隶,是朱燮元解救了他们。他们不认朝廷,只听朱燮元的命令。 他们同样不信任江西反贼,以为黄幺要来赶尽杀绝。人生地不熟,这里是江西,一千六百多贵州兵无人逃跑,全部结阵打算拼个你死我活。 看着眼前明显被饿瘦,却依旧敢于拼命的贵州兵,黄幺的心情极为复杂。 他在狮子山血战数日,遭受到的最大伤亡,便是被这些贵州兵突袭所致。他既痛恨对方,又佩服对方,情绪十分纠结。 费纯指着身后的小车说:“粮食拿去生火做饭,先填饱肚子再说。铜钱每人领五百文,愿意继续当兵的都来领,今后你们就是赵先生的兵了。” 贵州兵们互相看看,都开始放松警惕。 黄幺喝道:“领头的站出来!” 一个贵州兵上前。 “你叫什么?”黄幺问道。 这人用贵州官话回答:“以前叫赤黑,朱督师赐名赤虎臣。” 赤黑,意为“狗肉”。 彝族土司抢来或买来的奴隶,统称赤黑。渐渐的,赤黑甚至成为姓氏,奴隶的子孙很多都姓赤黑。 眼前这个赤虎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族的。可能是汉族,可能是苗族,可能是彝族,可能是仲族,反正很小就被土司抓来,然后又被朱燮元招募为兵。 “朱燮元已经病死了,今后可愿给赵先生效力?”黄幺说道,“只要你们听话,今后口粮充足,军饷按时发放。想安家落户的,还给你们分田,有本事就自己在配亲会上讨婆娘。” 赤虎臣跑回去跟军官们商量,很快就做出决定。 其实他们没有其他选择,朱燮元一死,就等于没爹没娘的孩子,再拖下去必然兵变闹饷。 “愿意给赵先生当兵!” 一千多人全部跪下,说的都是贵州官话,跟大明官话已经很接近了。 当天,他们领取钱粮,美美的饱腹一顿,第二日跟着费纯前往吉安府。 这次扩军到一万六千人,兵事院再次做出改革。 费如鹤掌南院,正兵四千五百。 黄幺掌北院,正兵四千五百。 张铁牛掌中院,正兵四千。 古剑山掌水师,正兵三千。 吉安府诸县的防区,改为张铁牛的中院负责。这货只知道打仗,军务其实都交给副手刘柱负责。刘柱正在努力识字读书,早已脱离文盲范畴,不再是以前那个睁眼瞎。 一千六百多贵州藤甲兵,全部编为赵瀚的亲兵,归为中院正兵的编制。 吉安城外,校场。 赵瀚的亲兵奴儿军,外放一些出去做军官,剩下的跟贵州兵编在一起,刚好凑齐两千之数。 藤甲,藤牌,经过一年多的泡制,赵瀚自己也做了些出来。 眼前这两千人,戴藤盔,着藤甲,持藤牌,以钢刀为兵器。他们的甲胄很轻便,同时防御性又强,攻城和攻山的时候极为好用。而且,适合长途奔袭,翻山越岭、跨江过河都非常便利。 赵瀚说道:“你们都暂时没有家眷,明年去到湘南,那里被贼寇肆虐,青壮数量锐减,妇女倒是余下许多。还有贼寇手中,也掠走许多妇人,你们可以去湘南成家。那里也有许多无主的田地,田主都被贼寇杀了。赶走贼寇,我给你们分田,让你们今后有妻有田有儿女!” “总镇万岁!” “总镇万岁!” 两千藤甲亲军奋力高呼,脸上写满了激动向往。 他们没有家眷,娶妻分田之后,可以租给别的农民耕种。赵瀚没有禁止佃租田产,只是禁止佃户再次转租而已。 …… 福宁州的州治在霞浦,郑芝龙的豪宅则在晋江,费映环想见郑芝龙一面还挺难。 两人去年初次见面,没有深入交流,费映环只是表达了倾慕之情。 晋江,安海镇。 这里的郑家豪宅,历时三年零两月建成。不仅用来居住,更是军事、贸易基地,遇到打仗可以直接转换为城堡。 “老爷,有客人求见!” 郑芝龙接过拜帖一看,居然是福宁知州来了。 他对这个福宁知州印象还不错,去年坐船路过那里,对方主动提供了部分粮草,并且亲自到他船上宴饮结交。 郑芝龙快步走到院中,亲自前去迎接,拱手笑道:“费知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一官兄弟,是我不告而来,冒昧打扰了。”费映环也笑道。 “一官兄弟”这个称呼,让郑芝龙非常高兴,以前可没有文官这样喊他。当即大笑,拖着费映环往里走,吩咐奴仆道:“快摆酒上肉!” 穿堂过室,两人坐定。 郑芝龙问道:“费兄离开福宁,可是又高升了?” 费映环望向郑芝龙身后:“请一官屏退左右。” 郑芝龙立即挥手道:“你们都下去。” 魏剑雄跟郑家奴仆一起离开,把门关上之后,便静静守在门口。 费映环低声说:“实不相瞒,为兄这次是挂印而走的。” “可是得罪了朝中奸臣?”郑芝龙问道。 “非也,”费映环摇头道,“是我女婿要得罪皇帝了。” 要得罪了? 那究竟得罪了没有? 郑芝龙听得迷糊,问道:“兄长的女婿是哪位大贤?” 费映环反问道:“一官可听说过江西赵贼?” 郑芝龙说:“当然晓得。福建巡抚、福建总兵,奉命前去江西剿贼,被那赵贼一战打得全军覆没。福建副总兵,也被调去做江西总兵,还从我这里买了二十门佛朗机小炮。” “江西赵贼,便是我的女婿。”费映环微笑道。 郑芝龙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看着费映环直眨眼,再次询问道:“江西那位,是兄长的女婿?” 费映环点头道:“今年冬,小婿就要占领江西全境,明年出兵湘南和广东。我的身份肯定瞒不住,干脆挂印而走,离开福建之前特地来见见一官。” 郑芝龙的心绪千回百转,若真让江西赵贼,把广东、湘南给占了,岂非坐拥两省半之地? 费映环又说道:“小婿攻占广东、湘南之后,便要出兵来取福建。” 郑芝龙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广东海域是他的地盘,福建海域更是他的核心。江西赵贼,若真能占领福建、广东,今后必然要经常打交道。 “兄长有何赐教?”郑芝龙问道。 费映环递上一封书信:“这是小婿给一官的亲笔信。” 郑芝龙也是识字的,看到第一句话,就忍不住笑起来。他跟费映环称兄道弟,而赵瀚则在信中称他为“兄”,这辈分也不知道该咋论。 赵瀚在信中说,海洋至关重要,他坐天下之后,打算赶走吕宋和满剌加(马六甲)的红夷。还要打到天竺那边去,郑芝龙可为海军大帅,海上亦可封公侯。 赵瀚直接问郑芝龙,定海公、镇海公、靖海公、开海公……这些封号,兄长更喜欢哪个? 这个问题,问得郑芝龙心头狂跳,突然间就热血沸腾起来。 郑芝龙虽然被朝廷招安,独霸南中国海域,但他的官职仅仅是“海防游击”。 当晚,郑芝龙辗转反侧,半夜起床写了一封信,第二天让费映环转交给赵瀚。 第229章 【庐陵县中学】 第一批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早就已经毕业。 年龄大的十五六岁,年龄小的十一二岁,其中的成绩优异者,被分配到村镇小学当数学老师。 只要数学成绩好,十一二岁就能当老师! 少数成绩极好的,被招来吉安府深造,可以担任中学数学老师。 目前的教育改革,暂时只能在庐陵、吉水、安福、泰和、峡江、新淦、永新七县铺开。主要原因就是数学老师不够,之前都是胡乱教的,许多村镇学校根本就没开设数学课。 这种情况,再过一两年就能缓解,到时必然批量涌现合格的数学老师。 至少,教小学是足够的。 新中国的小学教育,许多数学老师,都是一边自学一边教学生。特别是在乡村地区,一间破庙,一块黑板,一个老师,一群学生,就是一座学校。 在这种教育条件之下,培养出数亿能写会算的农民工。 赵瀚治下也差不多,说是三年义务教育(之前是四年,有点吃不消),其实教得乱七八糟。许多老学究,一边教学生,一边自己学。几年下来,学生质量不咋地,反而自己把数学给学会了。 庐陵县学,正式更名为庐陵县中学。 本来八月(农历)就该开学,由于洪水耽搁,许多事情没准备好,一直拖延到了九月底。 赵瀚亲自出席开学仪式,场面并不热闹,因为学校师生很少。 全县六个镇,由镇长主持毕业考试,前十名可升入县级中学读书。全县就一个中学,总计六十名公费学生,其余学生必须自费来读书。 目前只有中学一年级,学生187人,各科目老师8人。 必须承认,江西这些科举大县,读书风气真的非常浓郁。中学第一年招生,非常新鲜的事物,就有127名学生属于自费。有些自费生,甚至来自普通农户家庭,节衣缩食送孩子来读中学。 今后的自费生肯定越来越多,到时候就要开办第二所县中学了。学校地址已经提前选为武兴镇,与县城这边一东一西,可以照顾到全县的学生。 “恭迎赵先生!” 赵瀚现身之时,校长带着全体师生作揖。 赵瀚立即作揖还礼,朗声说道:“今后改为欢迎,不要恭迎。我不需要你们恭敬,只愿你们看到我能欢喜!” 校长立即重新作揖:“欢迎赵先生!” 这位校长名叫张淳勤,老童生一个,五十多岁还没考上秀才。为了供他读书,全家都快饿死了,赵瀚占据府城之后,庐陵县的科试中断,张淳勤干脆跑去村学做老师。 张淳勤懂得传统算术,数学自学起来很快,整个村就他一个老师。 今年毕业考试,武兴镇的前十名,有四个是张淳勤教出来的山里娃。赵瀚得知情况,立即亲自召见,并勉励他继续自我学习,又将其任命为庐陵县中学的首任校长。 此刻,张淳勤亦步亦趋站在赵瀚身后,然后昂首挺胸看着全体师生。 这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张淳勤以为自己考秀才无望,哪想到有一天能做县学教谕。他不认为自己能力太差,而是以前的科举制度有问题,无比积极的拥护教育改革,并且认定了赵瀚今后肯定做皇帝。 有人觉得赵瀚的教育是在乱搞,自然也有张淳勤这样的铁杆支持者。 赵瀚开始训话:“诸生,恭喜你们,成为庐陵县中学的第一批学子。科举是极好的,但怎么搞科举,怎么搞文教,却值得商榷。北京那位崇祯皇帝,还有朝堂衮衮诸公,都觉得科举选官出了问题。因此他们在乡试、会试,增加兵法韬略,还恢复了国朝初期的举荐制。他们都错了!” “汝等可知,山西、陕西、河南、南直、浙江,今年皆有饥荒。便是富庶若浙江,已经人食人矣!何至于斯?不惟天灾,亦有人祸。浙江诸多官吏,罪大恶极。大饥之年,他们不思赈灾,反而还在盘剥百姓。孔孟经义,仁政第一,这些当官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朝廷选出的官员,十之一二能做事,十之八九只会空谈。空谈之官,往往还让做事之官做不成事。我改革文教,改革吏治,便是要选拔能做事之官吏。你们都是新文教的第一批学生,今后必有大作为,必能扫清污浊,为万民而谋福祉……” “你们读四书五经,你们学习数学,都是可用来做事的。你们读了中学,可知没有升入中学之学子,即便不能转为教书先生,商贾也愿招为学徒工。为何如此?因为他们识字,他们会数学,用起来更加便利,不必再花更多心思去教导……” “今后你们便是不做官,也不做老师,也不治学问,也可轻松谋得生计……” “文教之事,做官并非唯一目的。读书之人,第一要先学会做人,第二还要学会做事。会做人,会做事,天下何处去不得……” 真如赵瀚所说的那样,许多成绩较差的学生,商贾非常愿意招为学徒工,因为可以省去大量培养成本。 这些学生,小学毕业之后,大概10岁到13岁,拥有文化底子,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若是换成以前,要么大户自己培养家奴,再扔去店铺、工坊里做学徒。要么就面向社会招收学徒,培养一个要五六年,哪像现在这么省事? 农村,特别是山区农村的孩子,非常愿意进城当学徒。 即便家里分了地,也可让其他家人打理。若是耕种不过来,还能花钱招短工,在城里做工的收入,雇佣短工做农活绰绰有余。 这就是新式教育体系的优点,能够让学生更好的融入社会。 当然,前提是三年义务教育,否则底层孩子受教育的成本太高,不一定愿意进城给人做学徒工。 而且要有稳定的社会环境,在大明的治理下,做学徒必须请托送礼,还须三个以上良民结保。赵瀚治下就无所谓,把小学毕业证拿出来,比什么保人都更可靠。即便出了事情,比如卷款逃跑什么的,也可以让官府去学校调查家庭信息。 赵瀚讲话完毕,朝着师生作揖,师生也作揖还礼。 这一百多个学生当中,竟有几个大龄少年,或者说是青年,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肯定是自费读书的,家庭条件还不错,穿着就不像是平民。 八个老师,六个班级,两人休息,轮换着上课。 此外,还招聘了几个校工,专门负责做些杂活,学校食堂承包给商贾。若不承包,肯定乌烟瘴气,伙食成本直线上升。 至于商贾在伙食上动手脚,呵呵,古代读书人都是宝贝,信不信他们直接跑去县衙请愿! 赵瀚站在窗外往里看,这个班正在教授《几何》。 这也是暂时只设七个县级中学的原因,因为懂得《几何》又愿做老师的只有七人。而且,这七人也是半吊子,一边教书一边自学,毕竟去年才拿到《几何原本》。 但七颗种子撒下去,三年之后,就有数百近千知晓《几何》的毕业生。 薪火相传! 赵瀚又去另一间教室,这里在教《四书》的第一本《大学》,开篇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学生树立正确的人生观。 静观片刻,赵瀚默默离去,他的心情非常好,比大败官军扩张地盘更爽。 什么时候抽时间,把《物理》也整出来。 太高深的他都忘了,但初中力学基础知识还记得。牛顿力学第一定律、第三定律,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不过第二定律有些记不清了。 没事儿,能记住两个,已经走在欧洲的前列,毕竟此时牛顿还没生出来。 学校距离总兵府很近,无非南城走到北城。 赵瀚踱步慢悠悠回去,非常意外的遇到一个人,去年路过此地的徐霞客又回来了。 历史上的徐霞客,这次旅游干了很多缺德事儿。 这货还没到江西,就已经快没钱了,半路找朋友借了十两银子。在湖南的时候,被土匪洗劫一空,全身只剩一枚银质挖耳勺。他又跑去衡阳,找朋友的儿子借钱。可朋友之子也没钱,只能帮忙联系当地的合会,抵押徐家二十亩田的地租,借来二十两白银。同时,桂王府的太监头子,发动太监捐了十四两。 到广西,有官员给了他一副通行马牌。 执此马牌,可动用驿站车马,可在驿站白吃白喝,还能役使百姓干活。 然后徐霞客就开始乱来,经常使用马牌,役使村民抬轿子。加上行李,要动用七八个轿夫,甚至有次青壮跑了,他还让两个妇女给自己抬轿。村民还要供他吃喝,而且还不能吃太差,用他自己的原话来说,叫做“煮蛋献浆”,至少得吃鸡蛋啊。 这幅马牌只能在广西境内使用,进入云南之后,徐霞客又得靠自己。有一次他脱光了裹着被子,把衣服鞋袜全部挂出来卖,因为实在是没钱了,最后好歹卖了一条外裙。 “先生为何回来了?”赵瀚问道。 徐霞客唉声叹气道:“湘南大乱,寸步难行。在下的奴仆已死,盘缠被抢光,借来银子又被抢光,连衣服都卖了,只剩身上这件破旧不堪无人买。实不相瞒,我……我一路讨饭回来的。赵先生治下真是富足,在湘南难以讨饭,须摘野果、食野草。进入江西之后,多有愿意施舍之百姓。” 赵瀚强忍住笑意,问道:“湘南怎生个乱法?” 徐霞客说:“衡阳已被乱民占领,衡州府诸县皆贼,南方州府还有苗民作乱。在下好不容易筹措点银子,被抢光了三次。” 赵瀚立即严肃起来:“且细说。” 第235章 【铅山费氏】 李正带兵占领饶州城之后,饶州府诸县有出兵次序。第一,先去浮梁县,占领景德镇;第二,再去德兴县,占领银山镇。 银山产银,源自南北朝,盛于唐宋。 仅唐宋两朝,就采银过亿两,被称为“大唐银冶第一山”。 明代也一直在开采,但到了明中期,就上报说银矿已经枯竭。枯竭个鬼啊,清朝都还在这里采银! “吁!” 山中突然传来铜哨声,那是搜山队在示警。 而且,第一声哨响戛然而止,显然是有搜山队的士卒遇害。 “吁!吁!吁!” 其余搜山队员紧跟着吹哨,李正立即让人吹响军号,迅速在山谷之间停军结阵。 “杀!” 眼见暴露了行迹,山中伏兵立即杀出。 这些伏兵,都是德兴县士绅豪强,所招募的乡勇和矿徒。不仅有采银的矿工,还有采铜、采锡、采铁的矿工,德兴县除了银矿之外,还有亚洲最大的露天铜矿! 李正麾下,只有一千正兵、两千农兵,以及四千辎重运输队。 而那些士绅豪强武装,却足有两万多人! 双方绝无妥协的可能,特别是霸占银矿和铜矿的豪强。他们勾结太监和文官,连朝廷都敢忽悠。他们深知铜矿和银矿的宝贵,赵瀚肯定要没收,这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两万多伏兵,从两侧大山冲下。 由于提前被搜山队发现,没有进入其预定伏击点,因此冲过来耽误了不少时间。李正早已结阵完毕,就等着敌人过来送死。 “举弓!” “举铳!” 这些伏兵完全不成章法,冲杀到半路就跑散了,再加上地形崎岖,东一坨西一窝的跑来。 前期有宣教员和农会,打算到德兴县宣扬大同思想。县城附近还比较顺利,但进入矿区之后,大部分都被驱赶,少部分遭到杀害。 士绅豪强到处散播谣言,说庐陵赵贼要杀光德兴人,然后强行招募农民和矿工作战。 “咻咻咻!” “砰砰砰!” 弓箭和火铳接连发射,跑在最前面的伏兵,立即被吓得四散溃逃。 又是一轮发射,两万多敌人,竟然全部溃散。 他们本就是被强行征召的,不太愿意为士绅豪强作战。若是伏击成功,或许还有积极性,伏击失败那就逃跑,傻子才愿意为那几个钱而拼命。 漫山遍野,全是溃兵,李正只俘虏几百个,就下令停止追击。 在审问之后,立即兵分三路,前去找那些士绅豪强的麻烦。 李正亲自带兵来到一处,这个豪强竟然建有土楼。只不过,家奴都跑去设伏了,土楼里并没有多少人防守。 李正让人上前喊话:“若是投降,只诛首恶。若是顽抗,全部杀绝!里面的家奴兄弟,你们投降之后,可以分到田产!” “不要信反贼的鬼话,反贼要把咱们杀光!”土楼里的豪强连忙大喊。 “家奴兄弟,快出来分田了!赵先生的规矩,每人可分水田四亩。若是水田不够,两亩旱田算一亩水田,每人可分到八亩旱田!饶州府城周边的家奴和农民,已经分到田了。浮梁县的苦命兄弟,也已经在分田。我们路过乐平县,乐平县也在分田。赵先生就是家奴出身,不会亏待你们的!” “不准出去,我看谁敢!” “……” 这里的百姓,或许不知道饶州那边在分田。 但是,乐平县就在隔壁,乐平分田的消息,或多或少已经传过来。 守卫土楼的家奴,将信将疑,主要是不敢想象有那样的好事。 但将信将疑就够了,当李正下令攻打土楼时,大部分家奴都不愿抵抗。 “入娘贼,杀了他!” 却是这家豪强的几个儿子,分别带人防守土楼各处。 其中一处,竟有家奴偷偷开门,豪强之子立即下令杀人。但是,只有几个心腹动手,其余家奴吓得直往后退。 大同藤牌手顺着梯子爬上去,同样只有少数心腹家奴,还在那儿似模似样的抵抗,剩下的全部出工不出力。 土楼之外,喊话一直没停:“家奴兄弟们,咱们都是苦命人,莫要为地主豪强卖命啊。留着性命,分田种地难道不好?苦命人不打苦命人,杀地主,杀劣绅,杀豪强啊!杀啊,苦命人都起来造反啊!田土是咱们的,天下也是咱们的!跟我杀!” “杀!” 当大同士卒攻上土楼的瞬间,立即就有家奴造反,将武器对准豪强和狗腿子。 越来越多家奴造反,土楼内部很快厮杀起来,配合着先登的大同兵,将土楼的两道大门打开。 大门一开,战斗就基本结束,剩下的只是追杀和俘获。 旦有反抗之人,立即当场杀死,不反抗的全部捆起来。这家属于负隅顽抗之辈,男的全部抓去挖矿,女的分配给未婚士卒,小孩子送去济养院,同时还要好生改造思想。 土楼被占领之后,作为李正的临时指挥所,留下辎重部队驻防土楼。 简单休息片刻,李正立即带兵往下一家,这次还有许多投诚的家奴做向导。 李正已经被打出火气,他占领饶州府、浮梁县、乐平县,都没怎么遭受抵抗。这德兴县的士绅豪强好大胆子,之前杀了好几个宣教官和农会成员,今天又杀了他三个搜山士卒,攻打土楼还阵亡一个、受伤好几个。 第二个目标没有土楼,只是普通的豪宅大院。 这次有投诚的家奴喊话,说服力更强。宅院里的家奴很快造反,杀了主子跑来开门,李正处理完毕之后,立即奔向第三家豪强。 只要是串联出兵设伏的,没一个能够逃掉,现在投降献地都不行,李正要彻底扫清德兴县的劣绅豪强势力! 因为这里太重要了,有银矿、铜矿、铁矿、锡矿,此处将作为赵瀚的钱币铸造中心。 …… 费映环回到铅山的时候,大雪纷飞,已是寒冬腊月。 广信知府叫解立敬,贵州人,黔中王门心学弟子。历史上属于抗清义士,被孙可望任命为四川巡抚,战败被俘之后,抗节不屈,绝食而死。 广信府离赵瀚的地盘最远,在这里没啥影响力。 解立敬今年尽量赈济浙江饥民,但也只是尽力而已,许多饥民都饿死了,冬天下雪又冻死一批。 听闻赵贼不断扩张地盘,解立敬立即劝说士绅出钱募兵。 几年前,张应诰募兵数千,广信府士绅出钱又出人。结果几千子弟兵,远征吉水音讯全无,少数跑回来的,还疯传什么费如鹤做反贼了。 现在解立敬又募兵,士绅们都不愿再折腾。 他们肯定打不过赵贼,浙江大灾还没法跑路,只能留在家乡听天由命。特别是铅山县,做生意、开工厂的士绅非常多,就算被夺走田产也能过日子。 解立敬折腾两个月,只招募到千余乡勇。 大同军占领安仁的消息传来,这一千多乡勇,很快逃得只剩几百。 费映环回到家中,费元祎惊道:“你好好的在福建当官,回来作甚?反贼就要杀来了!” “父亲,我就是来处理此事的。”费映环说道。 费元祎催促道:“你快回福建,多在福建购置田产,说不定今后费家都得搬去。” 费映环说道:“父亲,如鹤便是那赵二将军。” “如……”费元祎惊骇道,“传言竟是真的?你不是来信说,如鹤去了福建吗?” “保密而已。”费映环道。 费元祎问道:“那庐陵赵先生又是谁?” 费映环回答:“赵瀚。” “赵瀚?”费元祎浑身一哆嗦,他是真的害怕,当初可是陷害过赵瀚啊! 费映环说:“立即请族长召集费氏全族商议!” “好,好。”费元祎又惊又喜,惊的是赵瀚成了反贼头子,喜的是孙子做了反贼二号人物。 数日之后,大同军已经占了贵溪,距离铅山只隔一个弋阳县。 横林费氏祖宅,费家各宗支代表都来开会。 费氏族长费元真、含珠书院山长费元禄,这两个老头子都还健在。只不过嘛,费元真老朽不堪,走路都必须侍女搀扶,耳朵也有些听不见了。 众人到齐之后,费元真牙齿落光,满嘴透风道:“那赵贼就要来了,此贼凶悍,官兵都打他不过,我费氏自也没那个能耐。为今之计,只能把田献出去,把其他产业保住。谁要是不肯献田,恐怕会祸及整个费氏。” 有人同意,有人不高兴。 同意献田者,都是家中有商号、工厂的。费氏本来就是靠经商起家,总体来算,商业、工业收入,远远超过土地产出。 不同意献田者,则是以土地收入为主。 “我来说几句。”费映环站起来。 不同意献田者大喜,因为费映环是整个费氏,做官做得最大的。他们想依靠费映环,带着浮财前往府县,购产置地重新做地主。 田产已经卖不出去了,售价再低也没人买,因为都知道赵瀚要来分田。 费映环说道:“我的第一个建议,是费氏更换族长。” 什么情况? 众人听得有些迷糊,而族长费元真还在捋胡子微笑,因为他耳背不知道费映环说什么。 费映环挨近了大喊:“庐陵赵贼,便是赵瀚!” 别人不知道赵瀚是谁,费元禄却听得目瞪口呆,他对“含珠之辩”印象太深刻了。 费元真这次终于听到声音,继续捋着胡子说:“赵瀚也罢,赵言也罢,都是姓赵的,恐怕是那赵宋遗族。” 很明显,这位族长已经忘了赵瀚是谁。 费映环只能再次大喊:“赵瀚,含珠辩会,移除学籍!” “赵瀚……赵……”费元真猛然瞪大双眼,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唆使费元祎干的好事儿。 一口气没提上来,费元真瘫在椅子上。 “族长晕过去了!” 第230章 【债券】(为企鹅大佬加更) 徐霞客被请进总兵府,一边吃饼,一边说道:“起初,只有扫地王余部,从江西进入湖广的浏阳、茶陵二县。浏阳知县,冯梦龙之子也,体恤百姓,士民用命。有一豪杰名曰王徽,骁勇善战。因此,蹿入浏阳之匪寇,并未掀起什么风浪。” “这我知道。”赵瀚还是很关注两省交界情况的。 徐霞客又说:“茶陵知县,今春到任,一举人耳。传闻其为了买官,借数千两银子京债(高利贷),赴任之后立即盘剥百姓。扫地王残部一至,茶陵百姓纷纷响应,旬月间便攻占县城。继而,又攻占攸县,坐拥贼众两万。永宁县之贼,遁入酃县(炎陵),攻占县城之后,遵茶陵之贼为主。前者攻衡山,后者攻安仁,皆破城而壮大。” “他们倒是能折腾。”赵瀚为之感慨。 在江西被打得满头包的贼寇,遁入湘南之后,竟然迅速占领五个县。 徐霞客继续说:“南路贼寇,在攻占安仁之后,拥兵上万,翻越山峡,奇袭耒阳。北路贼寇从衡山出兵,南路贼寇从耒阳出兵,南北夹击衡阳,衡州知府弃城而逃,桂王亦携宗室远遁。” 赵瀚问道:“贼首叫什么?” 徐霞客说道:“北路贼首号‘入云龙’,南路贼首号‘小霸王’。攻下衡阳之后,两人分赃不均,还在衡阳打了一场。小霸王不敌,退回耒阳,南下攻占永兴。入云龙麾下首领亦不和,有一贼首自立,号‘楚霸王’。楚霸王带兵离开,攻占祁阳。入云龙不思进取,在衡阳广纳姬妾。又有一贼首不满,带兵直取邵阳,号‘马王爷’。” 好家伙,这是内讧不休,分成四股反贼了。 “邵阳也打下来了?”赵瀚问道。 徐霞客摇头:“宝庆知府坚守邵阳,传令各县募兵讨贼。隆回巨族廖氏,有一豪杰叫廖晟,招募乡勇三千,在邵阳城外击破上万贼寇。马王爷带着部众仓皇逃遁,躲在山中做了土匪,当时我就被困在邵阳城里。” “那贼首入云龙呢?”赵瀚追问。 徐霞客说道:“廖晟带兵五千直扑衡阳,入云龙率贼众三万迎击。廖晟悍勇,一战而破之,入云龙败逃。我离开之时,廖晟正在围困衡阳城,入云龙坚守城池不敢出战。” 好家伙,这个廖晟够猛的。 先是三千打一万,接着五千打三万,还都是一战而胜。 徐霞客说道:“廖晟虽然两次大破反贼,却也导致反贼四散而逃,如今各处大山皆有土匪。我只要进山,肯定被抢劫,甚至走水路也被抢,只得绕向南边,打算翻山越岭直奔广西。谁知南边也乱起来,苗民(实为瑶族)叛乱,小霸王肆虐荆南,我只能返回北方,一路逃回江西这边。” “这廖晟究竟为何人?”赵瀚问道。 徐霞客说:“我只知廖氏为隆回巨族,田连阡陌,半县皆为其有。” “那便是地方豪强了。”赵瀚说道。 赵瀚如果认真研究过南明史,就肯定知道廖晟此人。 历史上,清兵攻占邵阳之后,廖晟散尽家财起兵,竟然招募到乡勇数万,先后跟随孙可望、李定国打仗。直至桂王逃到缅甸,廖晟自知难以复明,这才解散军队回乡隐居。 赵瀚与徐霞客聊天的时候,廖晟早已经夺回衡阳,将贼首入云龙枭首示众。 并且,廖晟又主动征讨楚霸王,打得楚霸王向南逃遁,前后加起来击破六万贼军。虽然都是些乌合之众,但廖晟麾下同样是乡勇,而且兵力一直只有几千。 如此猛人,可惜出身巨族,今后多半为敌,因为赵瀚要去分田。 赵瀚赠送几两银子,安排徐霞客去休息,立即招来庞春来、李邦华议事。 听闻赵瀚的诉说之后,庞春来道:“此人不足为虑,只要击败他一场,立即到其家乡分田,他连乡勇都招募不到。” “确实。”赵瀚忍不住笑道。 廖晟麾下的子弟兵,是怕反贼肆虐,才愿意跟着他打仗。 而赵瀚跑去分田,只需赢得一场胜利,就能用田政分化瓦解乡民,让廖晟徒有钱粮却无法募兵作战。 李邦华说:“其实,从江西出兵,湖广更好打,定然势如破竹。” “为何这样说?”赵瀚问道。 李邦华说:“江西填湖广,湖广境内多江西人,他们能听懂江西话,宣教团和农会没有语言障碍。” 江西填湖广,是从朱元璋时代开始的,一直贯穿大明二百余年。 明朝初年,官府组织江西人迁徙到湖广。 接着是江西赋税过重,赣中百姓大量逃到湖广垦荒。 明中期的阁臣邱俊甚至说:“江西百姓,大半迁居湖广。” 据后世考证,整个大明朝,湖南的外来移民,有785来自江西,其中吉安府占到一半以上。明中期,湖北百万流民当中,江西籍占了69万人。 这导致湖广部分地区,江西话盛行一时,大有取代湖广本地方言的趋势。 而且,江西人还给湖广带去“讼风”,动辄就喜欢打官司,让湖广知县们非常头疼。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说:“必须提前出兵,广东、湘南贼寇遍地,若是任由他们肆虐,那得损失多少人口和财富。” 庞春来笑道:“若是提前出兵,司财(费纯)怕是要头疼了。” “明年夏收之后出兵湘粤,今年冬天占据江西全境,”赵瀚说道,“正兵扩增为一万六千人!” 之前只有八千正兵,很多时候用农兵打仗。 但跨省离开江西打仗,一直给农兵待遇,那就太不地道了。 “正兵翻倍,钱粮不够。”李邦华提醒说。 如今主要有三大财政支出,一是官员俸禄,镇级官吏太耗钱了;二是军费开支,包括不断打造军事装备;三是赈灾支出,今年多地大灾,不但要赈济百姓,而且还要酌情减免赋税。 至于教育开支,反而还排不上号。 庞春来也说:“今年大灾,不能加税。” 赵瀚笑着说:“发行债券,向百姓借钱借粮,年息两分,五年之内还清。” “这能行吗?”李邦华有些疑惑。 庞春来同样搞不懂,因为大明朝廷和官府,需要钱粮都是直接征税,哪里用得着向百姓借钱借粮? “试试看。”赵瀚说道。 一个月后,各级官吏开始行动起来,农会也在乡下做宣传。 理由是今年大灾,虽然赵瀚治下受灾较轻,但官府的地盘却灾情严重。赵先生不愿百姓受苦,因此调拨钱粮赈济,导致钱粮不够用了。现在向百姓借钱借粮,年息两分,五年偿还。 这个消息传出,百姓议论纷纷,都觉得非常稀奇。 只见过官府盘剥百姓的,没见过官府向百姓借贷的。 也只是稀奇而已,包括那些士绅在内,都没人觉得赵瀚会赖账。 长久以来,赵瀚建立起的威信发挥作用了。另一方面,百姓也会思考,如果赵瀚真要赖账,为什么不直接提高赋税?或者直接摊派杂税,借钱借粮不还纯属多此一举。 大明地方官剿贼,就是直接摊派杂税。 吴城镇。 这里与景德镇、樟树镇、河口镇,并称为江西四大名镇。 说是名镇,其实都是税收大镇,而且吴城镇还是兵家必争之地。 赵瀚既然在南昌府发展,自然要把吴城镇占了。一来增加税收,二来控厄鄱阳湖。 几个锦衣卫密探,穿着普通服装,在吴城镇登岸歇息。 他们是被崇祯派来的,除了探查赵贼动向,还要收集赵贼的施政之策。崇祯觉得,赵贼能发展壮大,定然也有过人之处,或许可以学几招。 这些锦衣卫密探,来到吴城镇之后,选定客栈,立即分散探听消息。 一个密探来到镇外,只见大量百姓,或是乘坐小船,或是肩挑背扛,把粮食都送去镇外的仓库。 那密探上前问询:“你们这是在纳粮?” 百姓边走边说:“粮早纳完了,今年遭灾,田赋减了三成半。我们这里还算减得少的,听说有些山里的村子,被旱得颗粒无收,非但不用交粮,官府还倒给救灾粮。” “那你们这是在作甚?”密探更加疑惑。 百姓笑道:“官府又是减赋,又是救灾,钱粮不够用了,只好跟老百姓借,还给两分的利息。” “你就不怕官府赖账?”密探迷糊道。 “皇帝才会赖账,赵先生不会。”百姓说道。 密探大惊:“你说的官府,是那个赵先生?” 百姓好笑道:“除了赵先生,这南昌还有哪个官府?赵先生心善,见不得百姓受苦,救灾把粮都用完了,咱们老百姓肯定要帮忙啊。” 这个密探立即回镇里,把事情告诉小伙伴。 翌日,他们继续往南,很快发现同样的情况,到处都有百姓主动把粮食借给“官府”。 不过士绅很少,特别是粮商,一粒粮食都不会借出。 因为南直隶和浙江大旱,他们趁机囤积居奇,打算明年春天运过去。现在不卖,是因为粮价还不到最高点,他们任由江南诸府百姓饿死,等到明年春天必然粮价再度暴涨。 粮商们非但不借粮给赵瀚,还到处下乡高价收购粮食,屯起来明年可以赚大钱。 一些贪图钱财的百姓,因此也不借粮给赵瀚,趁机把余粮高价卖给粮商。 当然,只要赵瀚不出面打击,粮商们也不会反对赵瀚。因为赵瀚带来了安定,特别是今年救灾,让江西保住了粮食收入,他们可以买更多粮食运去江南诸府。 商人喜欢社会安定,他们是真心拥护赵瀚。 很诡异的现象。 第236章 【赵瀚不能死】(为企鹅大佬加更) 除了几个知情者,其他费氏宗支的代表,都搞不清楚到底出了啥事儿。 费元真被抬回去,紧急请来大夫医治。 家族会议还得继续,毕竟族长不晓得能不能醒来,而那赵贼的兵马随时可能到铅山。 费映环说道:“庐陵赵言,本名赵瀚,原为含珠书院的学生。” “轰!” 全场哗然,继而欣喜,纷纷把目光投向费元禄。 费元禄哭笑不得,虽然他不是赵瀚的业师,却是赵瀚的校长,严格说来也算师徒。此时此刻,不知该自豪,还是该自责,教出一个大反贼算什么事儿? “学卿,这赵瀚既是你的学生,能否请他在分田时有所商榷?”说话之人,是费元禄的长辈。 费元禄叹息道:“实不相瞒,这个学生跟我费氏有仇啊。” 有人心思活络,问道:“可是族长他……” “几年前,赵瀚被移除童生学籍。接着又遭人陷害,杀了主簿和典史,然后一把火烧掉县衙。”费元禄对火烧县衙不清楚,还以为是费元真在赶尽杀绝。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在场之人都猜到了,肯定跟族长费元真有关系。 既然费元真跟赵瀚有这么大的仇怨,那就肯定要换一个族长,否则对方很可能刻意针对整个费氏。 “我认为,学卿可为族长。” “我也觉得十三哥(族内排行)当做族长。” “族长之位,有德者居之,十三叔掌教含珠书院多年,族内子弟有哪个不服气?” “不惟此事,十三弟乃尧年公(费尧年)嫡长子。以尧年公之遗泽,十三弟亦当为族长也。” “我同意此议。” “……” 费元禄摆手道:“大昭才是族长首选,那赵瀚,是大昭带回来的养子。” 江西巨寇是费家养子? 这些费家的族老们,已被各种消息冲击得头晕目眩。 费映环摆手说:“并非养子,乃晚辈之婿。” 族老们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这都什么鬼啊?你们能不能一次说完! “大昭乃费家映字辈之翘楚,依我看啦,值此动荡局势,老朽者不当为族长,须选一年富力强者担此重任。” “不错,大昭才是族长首选。” “我看不然,九哥(费元祎)该当族长。那庐陵赵先生,是九哥的孙女婿,总是要给些面子的。” “对对对,九叔做族长最好!” “……” 费元祎此刻无比尴尬,咳嗽一声说:“孙女与赵瀚之婚事,当时老朽不大同意。老朽与孙婿之间,略有龃龉,恐不能出任族长。” 众人瞬间安静。 什么叫略有龃龉?怕是有巨大矛盾! 他们都非常了解费元祎,一个死要面子的冷血之辈。几年前,赵瀚说起来是养子,其实就是一个家奴,费元祎怎么可能同意孙女下嫁? 怕是陷害赵瀚,逼得赵瀚火烧县衙,费元祎这老家伙也有份! 费映环说道:“晚辈过年之后,便要去吉安那边,并无精力在族中管理事务。赵瀚在含珠书院时,最是敬重山长,因此族长之位非十三叔莫属。” 众人理顺缘由,此刻纷纷称是。 费元禄也不好推辞,当即拱手道:“值此危局,在下只能义不容辞了。” 又有个老头子说:“大昭,既然赵瀚是你的女婿,这费家的田产应该能保住?” “不能!” 费映环摇头说:“此子打小就有主见,他既定下规矩,就不可能更改。晚辈此次回铅山,便是来把事情说清楚。赵瀚之政,只分地主田产,不要地主的房子、商铺和工坊,更不会抢劫士绅的浮财。各位长辈熟读史书,当知反贼起事,这种手段已经非常仁慈。可仁慈归仁慈,谁敢阻拦分田,必然杀人抄家!当然,只抄一家,不抄一族。抄到哪位叔祖名下,与我鹅湖费氏无关。” 场面安静下来,都在思索利弊得失。 还是有人不甘心,问道:“大昭,真的不能通融吗?” 费映环冷笑道:“各位叔祖、叔伯,费元鉴已经做了建昌知府,他想必很愿意回铅山抄家。” 此言一出,在场有好几人面色剧变。 他们参与过当年之事,逼死费元鉴的生母,还分了费元鉴名下的产业。 就算赵瀚答应不分费氏田产,这些田产也不会留给他们,费元鉴肯定要回来报仇夺田。 其实,费元鉴哪有那些心思,人家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怎愿理会老家的几个蛆虫? 建昌府被打烂了,费元鉴调去做知府,除了安置移民、主持分田之外,还要严厉打击南丰密密教徒,至少得半年以上才能喘口气。 而且,费元鉴刚有了儿子,身为人父,以前许多事情都淡了。 费元鉴这次只有三个要求,一是把慈母陈氏接去建昌,二是拆掉旌表生母的烈女牌坊,三是把他名下的田产全部分出。他想在建昌府安家立业,他自己也在建昌府分得田产,明摆着是要跟铅山费氏划清界限。 也有可能,是费元鉴变得成熟了,以前许多事情也想透了,猜到生母之死跟赵瀚、费如鹤、费纯、庞春来有关。因此他彻底脱离铅山费氏,甚至除了给父母迁坟,从今往后都不再回铅山,表明自己早已忘掉过去。 费映环继续说道:“分田分家,必有之事,望各位长辈好自珍重。事情我都说清楚了,赵瀚虽是晚辈的女婿,可他跟费家是有仇怨的。若不配合,费家反而更可能被杀鸡儆猴。” 一个族老突然问:“若是族中子弟去投靠,可否能够立即做官?” 费映环解释说:“欲投赵瀚,可去各府报备。有一府同知负责吏治,登记之后,便会被派去各级衙门观政。观政期间,名曰实习,只是管饭,不拿俸禄,还要帮着做事。实习半年,便可转为预备吏员,可继续帮忙做事,可回家等着分配职务。一旦有缺,预备吏员便能转为正式吏员。” “想做吏员都这么麻烦?”众族老惊呼。 费映环继续宣讲政策说:“赵瀚的吏治,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而且,此为创业之初,今日占一县,明日占一府,官员和吏员都升迁很快。赵瀚治下,吏员可以升为官员,不要把这当成大明的刀笔吏。汝等可知,有方氏兄弟起兵,带着两县之地投靠,还帮忙围困了第三座县城。这方氏兄弟,立下如此大功,也只能从县丞做起。” 说着,费映环突然苦笑:“便是晚辈自己,去了女婿那边。虽不用观政,也不用做吏员,但依旧得从县衙主簿做起。直接做主簿,并非因为别的,而是晚辈曾立有大功。” 什么大功? 当然是跑去赣州做探子,把福建官兵的底细都摸清了,让费如鹤打仗的时候能够知己知彼。 “能否考试做官?”又有族老问。 费映环回答道:“今后肯定可以,但现在还不行。若欲走科举之路,可送子弟去读小学、中学。其治下的小学很多,但良莠不齐,还不如把书买回来,请高明先生在家里教。至于中学,目前只吉安府有几座,这些中学的学生必受重用。” 另一个族老问道:“出银子就可读中学吗?” 费映环点头说:“可以,给银子就能读。但若不读小学,直接去读中学的话,恐怕无法通过毕业考,等于白忙活一场。其小学、中学,也学四书五经,但增设了《数学》、《几何》。不由浅入深,是很难学懂的。” 非常神奇,之前乱七八糟的扯半天,现在突然转到怎么做官上面。 似乎田产都成了身外之物,他们要借着这股东风,大量培养费氏子弟做新朝的官员。 费映环提醒道:“费氏学风堪忧,我建议诸位长辈,直接把子孙送去吉安寄读,而且不要给他们太多钱财。如此远离家乡,学校又不准带书童,数年之后必出一批千里驹。” “如此,我过年之后便把几个孙子送去。”立即有族老做出决定。 “同往,同往,也好有个照应。” “南昌府有没有小学、中学?南昌近些,回家也方便。” “……” 不止铅山费氏如此,在赵瀚扩兵席卷江西之际,各府县的大族都在这么搞。 成年的子弟,就送去观政实习,不拿工资帮忙做事,只求早点转为正式的官吏。未成年子弟,就送去小学、中学读书,明年必定有大量学生报名,甚至有大族捐钱给官府办学校。 这些世家大族,许多传自汉唐时期,经历了多少王朝的兴衰。当他们发现无法保住田产,同时又无法对抗赵瀚的时候,立即选择遵循规则搭顺风车。 九江有一巨贾,直接捐给赵瀚一万两银子,而且只有一个请求:下次增设中学时,务必优先考虑九江府城。 回家之后,费元禄叫来孙子:“赵瀚便是庐陵赵言,你立即去吉安府,他让你做什么,你就老实做什么!” 江南诸府大灾,费如饴去年就跑回来了。 虽然家里不准穿奇装异服,但他的衣裳还是很花哨。听到这话,费如饴顿时高兴起来:“哈哈,瀚哥儿造反了,难怪少年时便有格位之高论。祖父放心,过年之后孙儿便去吉安。” 至于费元祎这老不死的,则突发奇想,把儿子叫来私语:“你说费纯掌钱粮,如鹤掌兵事,可否废了那赵瀚自立?” 费映环瞠目结舌:“父亲,你真嫌费家过得太好吗?便是杀了赵瀚,其麾下文武谁能制?若查出是费家指使,费家子弟一个都别想活。便是如鹤麾下的将士,也会把如鹤杀了再来杀费家!” “此人竟有如此威望?”费元祎惊道。 费映环说道:“一旦赵瀚身死,其士卒皆出身贫寒,仇富者不知凡几。到时必然疯狂,谁也控制不住,定把整个江西的士绅杀得血流成河!” 费元祎吓得浑身哆嗦,再不敢讨论这件事情。 就如费映环所说,虽然江西士绅皆仇视赵瀚,但大部分都希望赵瀚长命百岁。 农会力量太可怕了,近段时间,一些新占地盘,有刁民打着农会的旗号,成群结队杀进大户的宅子。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无冤无仇的直接抢劫淫掠。 总兵府高层极为愤怒,下了死命令控制局势,一定要严惩那些带头捣乱者。 赵瀚没死都出现这种事,若是赵瀚哪天发生意外,哪里有人能制得住?根本不用麾下士卒滥杀,许多百姓就要跟地主算总账! 赵瀚绝对不能死,这是江西士绅的共识。 第231章 【赵瀚想跟皇帝联手】 饶州城。 费纯来这边视察情况,顺便把九江、南昌、南康三府粮商叫来训话。 这些粮商,如今皆以李凤来为首,虽然并非生意做得最大,但谁都知道李凤来是赵瀚的人。 而且,南昌府已经陆续分田,作为庶出子的李凤来成功自立,引来许多庶出子、家族旁支和职业掌柜效仿。他们都是分田分家的受益者,只能选择拥护赵瀚,甚至帮着赵瀚打压本家。 “拜见司财老爷!”众粮商拱手作揖。 “坐。”费纯的脸色很不好看,或者说他今年就没好看过。 粮商们惶恐坐下,难免心虚,生怕赵瀚和费纯翻脸。 费纯整天累得身心疲惫,也没心情绕弯子,直接了当的说道:“你们私下在作甚,打的什么主意,谁都清楚得很,就不用我废话了。” 粮商们胆战心惊。 李凤来辩解道:“司财大人,我等并未在江西囤积居奇,甚至今年主动提高了粮食收购价。” 费纯冷笑:“总镇年息两分借粮,你们不把粮价翻倍,能从农民手里买到粮食?” 年息两分非常高,相当于赵瀚从百姓手里借100石粮,五年之后就要归还240多石。但这属于大灾之年,粮价是迅速提高的,五年之后归还两倍有余,其实从银子来看反而是不亏的。 粮商们在江西,价格翻倍收购粮食,运去江南诸府依旧可以大赚。 因为江南诸府,一石米的价格,已经涨到二两银子,比去年提高了四倍有余。等到明年青黄不接,米价还得继续往上涨! 另一位姓涂的粮商说:“司财老爷,可咱们也得做生意啊。” 费纯说道:“我直接转达总镇的意见,你们赚钱可以,但不要做得太过分。江南诸府百姓,虽在朝廷治下,但赵总镇还是不忍见其饿死。此时就把粮食运过去,也够你们赚钱了。明年开春再卖粮,得饿死多少百姓?” 众粮商面面相觑,这赵瀚也管得太宽了。 他们忌惮赵瀚的武力,在江西绝对诚信经营,无非在外地捞些银子而已,赵瀚连江南诸府的事情也管? 大家都这么干的,江南诸府,包括后世的安徽,从明中期就不怎么产粮,全靠江西、湖广的粮食运去。今年大灾之后,湖广粮商也在囤积居奇,一点一点的放货,不约而同的打算明年春天再卖粮。 李凤来说道:“司财,就算我们老实卖粮,江南粮商也会坐地起价,江南百姓同样买不起粮食。” “粮价总会低点。”费纯冷笑。 湖广、江西的粮商,主要是往江南批发粮食,顶多进行少量的零售。江南粮商才是零售的主力军,他们从湖广、江西商人手里买粮,同样也是一点点放货,等着明年春天狠狠捞一笔。 赵瀚可以卡着运粮通道,强行征收重税。但这些重税,必将转嫁到江南百姓身上,导致江南粮价变得更高。 江南财富之地,有着全国最发达的工商业,赵瀚今后是要借此发展工业的。若是被搞得十室九空,那还玩个屁啊?因此赵瀚不能给出境的粮食课重税。 赵瀚也不能提前占领江南,否则会带来两个结果: 第一,大明朝廷财政彻底崩溃,导致北京提前被攻破,鞑子也肯定提前入关; 第二,大明财政彻底崩溃之前,朝廷将疯狂进攻赵瀚,甚至丢下流寇不管来进攻赵瀚! 赵瀚需要发育时间,南直隶和浙江必须保住,同时他又不能去占领。 他娘的,一个反贼,竟为朝廷操碎了心,生怕崇祯那边撑不下去。 李凤来又问:“就算我等把粮食卖到江南,若江南粮商囤积不出货怎办?” “尔等且等着,总镇已经派人觐见皇帝,与朝廷联手打压南直、浙江粮价!”费纯说道,“我提醒你们尽早出手,否则明年春天很可能被逼着平价卖粮。不是赵总镇逼的,而是朝廷那边逼的!” 粮商们都惊呆了,反贼派人觐见皇帝,跟朝廷一起平抑粮价?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没见过这样的反贼。 …… 一直在搞大同理论研究的王调鼎,这次主动请缨,洪水平息之后,便启程前往北京。 抵京之后,直奔首辅官邸。 由于没给银子贿赂门房,门子连拜帖都不收。 “锵!” 王调鼎拔出文士剑,剑指门子的咽喉说:“我乃江西巨寇赵天王麾下,若是首辅不见,便散播首辅勾结反贼之言,张首辅必有抄家灭门之祸。你这看门的也别想跑掉!” 反贼的人? 门子吓得脑袋一片空白,想要下跪,又怕被剑锋伤到喉咙,浑身哆嗦道:“好……好汉饶命!” “快去通报!”王调鼎收剑回鞘。 门子瞬间瘫软在地,挣扎了两下,硬是没力气站起来。 “快去!”王调鼎呵斥道。 门子拿着拜帖,慌张往里爬,其他守门者已躲得老远。 待进门之后,大门立即关上,门子这才艰难站起,踉踉跄跄跑去通报。一个报一个,拜帖终于递到首辅张至发那里。 听说被招安的江西巨寇派人来了,张至发不敢见,又不敢不见。他慌张来到大门之内,隔着门问道:“尊驾来京有何事情?” 王调鼎回答说:“大明前军都督同知、昭勇将军、吉安总兵赵言,亲笔手书一封,派我亲自交给陛下。你快快去宫里通报,现在就去,耽误事情,你脑袋不保!” 张至发以为出了大事,以崇祯的性格,如果因为他而耽误,还真有极大可能脑袋不保。 “备轿!” 这位首辅,吓得立即出门,趁着天黑以前往紫禁城跑。 来到东安门前,张至发对守门侍卫说:“烦请通报陛下,内阁有急事呈奏,十万火急之事!” 侍卫见首辅如此着急,以为鞑子又打来了,吓得立即跑去通报,都没顾得上收银子。 层层传递,崇祯立即召见,张至发见到皇帝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又出了什么大事?”崇祯急忙问道。 张至发说道:“陛下,江西吉安总兵赵言,遣一信使至臣住所。说是赵总兵亲手书信,要他当面呈交给陛下。臣不敢放其进门,此人如今还在臣家门口等着。” 崇祯眉头紧皱,同时又感到好奇,当即传令说:“带此人进宫!” 王调鼎被搜去武器,径直来到乾清宫。 见到皇帝,王调鼎当即跪拜说:“庐陵知县王调鼎,叩见陛下!” 崇祯疑惑道:“你是大明的知县,还是赵言的知县?” 王调鼎回答道:“臣是大明知县,上任不久,反贼便来攻城,麾下并无士卒可用。臣有负君恩,致使大明丢城失地。这几年,臣并未真的从贼,一直在白鹭洲书院讲学。” 崇祯居然没有感到愤怒,或者说他已经麻木了。至少这个知县,没有选择做贼官,只是在反贼治下教书。 而且,庐陵县附郭府城,真正追责该是吉安知府。 崇祯要是知道,《大同集》里的文章,有两篇都出自王调鼎之手,恐怕当场就要将其拖去凌迟。 太监递上一封信件,是从王调鼎身上搜出来的。 “这是赵言的手书?”崇祯问道。 王调鼎说:“正是。” 崇祯好奇拆开书信,第一反应是字还不错,看样子确实是个有文化的反贼。 内容翻译为白话之后,大致如下:“臣赵言,吉水一贫寒书生。贪官污吏盘剥,士绅豪强压榨,为求活命而效尤螳臂。如今全国大灾,江西官民上下一心,灾情总算不是很严重。而南直隶、浙江大旱经年,父子、兄弟、夫妻相食,大量饥民来到江西乞讨。江西、南直、浙江粮商勾结,囤积居奇,臣在江西无力约束。必须与南直、浙江官员联手,才能平抑江南米价。请陛下特派巡粮总督,勒令南直、浙江官员,专门督办筹粮赈灾之事。” “混账!” 崇祯勃然大怒,呵斥道:“他一个吉安总兵,竟然想染指南直、浙江的赈灾之事。要不要换他来做皇帝!” 王调鼎拱手道:“陛下容禀,赵言之本意,还真就只是赈灾。” 崇祯冷笑:“你说!” 王调鼎说道:“赵总兵想要占领浙江,如探囊取物耳。从广信府发兵便可,浙江又哪有官兵能抵挡?拿下浙江,再以水师攻南直,两面夹击之下,长江以南尽入其手。他又何必多此一举,请求陛下派总督去江南赈灾?” 这话虽然难听,却所言非虚,也是朝廷最担忧的事情。 崇祯问道:“赵言究竟意欲何为?” “赈灾,救民。”王调鼎回答道。 崇祯越听越糊涂,甚至称呼上都不掩饰了:“他一个江西反贼,南直、浙江大灾关他何事?” 王调鼎额头触地,趴伏道:“臣,不敢说。” “说!”崇祯呵斥。 “赵言,人杰也,有并吞宇内之心,有匡扶天下之志,”王调鼎说道,“今年江西亦有大灾。赵言治下,官民齐心,虽有灾情,却不严重。而官府治下,水旱肆虐,百姓苦不堪言,饶州、都昌皆有饥民起事。赵言不但在自己治下减赋赈灾,还去官府治下赈济百姓,甚至因此钱粮枯竭。” 崇祯冷笑:“此邀买人心也!” 王调鼎继续说:“陛下,恕臣直言,赵言把自己当官府了。南直、浙江之饥民,虽不在赵言治下,却也被赵言视为自己的子民。他对百姓是极好的……” 崇祯这次没有愤怒,而是感觉荒唐可笑,同时又有无尽的悲哀。 他这做的是什么皇帝啊? 治下饥民不能救济,还得疯狂催税,竟让一个反贼来操心民生。 崇祯面无表情道:“朕听多人论及赵言,各执一词,难辨真假。你也来评价此人一番。” (感谢企鹅大佬,又是一个白银盟。另外,求下月票。) 第237章 【孽畜】 广信府是一个大府,府治为上饶县,另外下辖玉山、永丰、铅山、兴安、弋阳、贵溪六县。 知府解立敬没有枯坐府城,而是带着乡勇主动出击。 沿途要求知县和士绅募兵,可惜白天征募的乡勇,到晚上就偷偷跑了。乡勇勉强过千之后,反贼消息传来,瞬间跑得又只剩几百。 弋阳城头。 解立敬看看城外的反贼,看看身边仅剩的几十个乡勇。他只有这几十个乡勇可用,弋阳县的衙役都已逃走,知县估计溜回老家了,根本就没人愿意陪着知府守城。 “你们开城投降。” 解立敬的选择非常神奇,他让几个乡勇打开城门,自己带着其他人维持治安,同时把县衙的府库和文件看好。 等萧宗显带兵进城,得知弋阳知县已逃,这里是广信知府在做主,立即前来拜会:“多谢老先生维持治安、保护县衙!” 解立敬却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是不会从贼的。杀我也可,绑我也可,悉听尊便。” “我不杀你,也不绑你,你是个好官。”萧宗显道。 解立敬报以冷笑,不再说话。 萧宗显有些尴尬,让人妥善照看,便处理正事去了。 三天之后,萧宗显得到消息,方知解立敬已有死志,这三天里滴水未进、粒米未吃。 萧宗显连忙赶去,却见对方形容枯槁,叹息道:“老先生这是何苦?” 解立敬不说话。 萧宗显怒道:“你再不吃饭,等我攻下府城,定然大开杀戒。” 解立敬终于出声,嗓音沙哑道:“你不会。” “冥顽不灵,”萧宗显喝令道,“来人啦,给我强行灌粥。灌饱之后,把嘴堵上,把手脚捆上,莫让他自杀,送回吉安交给总镇处置!” “竖子尔敢……唔唔……” 饿了三天,解立敬已没什么力气,被两个士卒按住,嘴巴也被强行掰开。 他被强行灌下冷粥,有些粥从嘴里喷出,有些粥从鼻孔呛出,脸上和脖颈到处是粥水饭粒。 萧宗显懒得再管,过年之前,他必须占领整个广信府,这是兵事院下达的死命令。 留下少量运粮辅兵驻守弋阳,萧宗显立即分兵。他率主力往东,一路要占领兴安、上饶(广信府城),接着再分兵占领玉山和永丰。另遣一支偏师,前去占领铅山。 兴安县原属弋阳县地界,嘉靖年间,因为盛产瓷器而单独设县。 可想而知,这里的瓷器有多畅销。 这里的瓷窑统称为横峰窑,民国时期干脆把县名都改了,直接以窑为名叫做横峰县。 拿下广信府,赵瀚的财政收入将再上台阶。 兴安县盛产瓷器,接下来的上饶、玉山、永丰、铅山诸县,全部造纸工业繁荣。 单论市场规模,在明代中期,铅山、永丰、上饶三县造纸坊加起来,其数量只有玉山县的五分之一。 不过到了明末,铅山县后来居上,已经有反超玉山县的趋势。 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文官和太监在折腾,养出一大票寄生虫,并且导致朝廷无法正常征税。 包括费家的造纸坊,全部属于“私槽”,官府可以随便拿捏。而官槽,除了朝廷设立的官方纸厂之外,还会颁发其他官槽执照。 必须贿赂文官、结交太监,商贾才能拿到官槽执照,这种商贾俗称为“揽头”。 他们有了官府颁发的造纸执照,自己却不造纸。而是在朝廷和各地官府接单,强行从私营纸厂购买纸张,而且经常赊账和压价,囤积纸张,操纵市场。 上饶、玉山两县的私营纸厂最惨,被搞得大量破产,铅山县这边离得较远,反而因此蓬勃发展造纸业。 只不过“揽头”的触角,至明末已经伸到铅山,铅山造纸商也被搞得苦不堪言。 前一任广信知府张应诰,就是因为上疏废除这种现象,才得到几县士绅的大力支持,能够招募编练数千乡勇。 张应诰兵败自杀之后,“揽头们”死灰复燃,而且无人能制! 赵瀚对这边的情况门儿清,因此早有吩咐。 萧宗显拿下府城之后,立即大肆抓捕“揽头”,将这些盘踞在商贾头上的吸血鬼全部抄家。 此举大快人心,上饶、玉山、永丰、铅山四县,所有造纸商人都成为赵瀚的死忠。 随即,萧宗显又颁布法令,今后官府采买纸张,不再设立“揽头”,每家只需留一部分卖给官府即可。 这些造纸商,真不缺官府那点订单,因为来自江南的订单,就已经让广信纸供不应求。 临近过年,四县纸商齐聚广信府,其中包括许多费氏商贾,竟然给萧宗显送来一顶万民伞。 同时,这些商贾携手配合分田。 广信府诸县都山多地少,粮食收入算个屁。只要赵瀚不乱动造纸业,还帮他们消灭“揽头”,这些商贾把田产全捐了都行。 至于那许多茶山,赵瀚已经制定了政策,无偿分地,有偿分茶树。 每株茶树,折银多少两,由官府出钱买下来。土地分给茶农、佃户之后,茶农、佃户每年分期付款,将这些钱慢慢偿还给官府。 被迫分走茶山的地主,将自动获得贩茶执照,并且十年之内税收优惠。 …… 横林,费氏祖宅。 胡定贵没有继续做南昌县典史,扩军之后,他已经可以统兵五百人。 带着偏师来到铅山,胡定贵没有攻占县城,而是直接跑来费家祖宅找麻烦。 “老太爷,不好了,反贼把咱家宅子围了!” 费元真已经醒来半个月,整日惊恐恍惚,觉得自己难逃一劫。 他猜对了。 一个镇,必须选一户劣绅抄家,用于宣泄农民的怨气。 河口镇这边,赵瀚亲自确定了费元真家!至于其他费氏宗支,人太多了分家就是,除了分田不准再找麻烦。 费元真让家奴给他栓绳子,说道:“只有我死了,姓赵的才会放过费家。” 家奴本想劝阻,听到这话,立即帮忙把绳子拴好,并将费元真粗暴扶上凳子。 费元真颤颤巍巍,把脖子挂在绳上。 突然间老泪纵横,他真的怕死,他还没活够。站在凳子上犹豫良久,始终狠不下心,总觉得还可以再看看情况。 心腹家奴却等不及了,因为反贼已经破门而入,干脆伸脚把凳子给踢开。 “嗙当!” 凳子倒地,费元真成功上吊,两条腿不停的挣扎乱蹬。 待费元真不再动弹,心腹家奴突然哀恸大呼:“老太爷上吊了,老太爷上吊了,呜呜呜呜呜……老太爷你怎想不开啊!” 胡定贵带兵闯入,见到正在荡秋千的尸体,撇撇嘴说:“凡是住在这宅子里的,主人全部抓来公审。家奴进行甄别,有作恶者一律公审,无作恶者可以分田!” 鹅湖费宅。 费元祎听说费元真被抄家,而且费元真自己还死了,顿时吓得浑身冰凉,躲在内宅不敢出来见人。 这家的老二老三,也就是费映环的两个弟弟,却开心得手舞足蹈。 哈哈,他们可以分家产了。 土地被收了无所谓,鹅湖费氏还有很多商铺,山下还有几个造纸坊。 当农会人员赶来时,兄弟俩热情迎接。他们甚至带着妻儿,出门朝向西边跪拜,高呼道:“赵先生万岁,瀚哥儿万岁!”随即站起来说,“农会老爷们,先分家析产,田产又跑不了,什么时候分都可以!” 此时此刻,费映环已经提前离开,他要去吉安府跟妻子一起过年。 否则的话,费映环肯定气得把两个弟弟打一顿。 费元祎本来躲在内宅,听到此事之后,立即拿起拐棍冲出来:“我打死你们两个不孝子!” 老二费映玘连忙闪躲,跑去农会那边藏着。 老三费映珂却不害怕,还振振有词道:“父亲莫要如此,大族分家析产,乃赵先生定下的规矩。赵先生是你的孙女婿,父亲怎能带头不遵命令?” 费映玘也帮腔道:“三弟说得极是,瀚哥儿是要做皇帝的人。他办事自有章法,我等皆应遵其章法而为。瀚哥儿说了,大族就要分家析产,父亲还想造瀚哥儿的反不成?” 费映珂又对农会人员说:“诸位农会老爷请先进屋,我立即带你们去统计家产。” “对对对,农会老爷们快请进!”费映玘也是热情备至,把农会视为拯救他们的佛祖菩萨。 若是不分家,家产虽然都算大家的,可什么事情都费映环说了算,他们两个只是被养起来的杂鱼而已。 费映玘眼珠子一转,突然跑进宅中,沿途大呼:“瀚哥儿做了江西王,要给全天下的家奴分田。今后你们是自由身,不再给人做奴仆了,快快出来分田啊!” 费映珂也冲进自己的内宅,让妻子赶快释放家奴,他们现在非常拥护赵瀚的政策。 农会成员们面面相觑,他们已经知道了,这里就是赵二将军家,也是夫人的娘家。只不过嘛,这家人真的是……一言难尽啊。 “孽畜,孽畜啊!” 费元祎拄着拐杖破口大骂,随即屈膝跪地,口中念着列祖列宗嚎啕大哭。 第232章 【皇帝与皇后】 王调鼎年纪轻轻,肯定还没活够啊,他哪里敢说真话? 当即抱拳道:“这赵言自是人杰,当世罕有。然其性之弊有二,一曰迂,二曰仁。” 崇祯奇怪道:“仁亦弊乎?” 王调鼎解释说:“此仁,乃妇人之仁。陛下可知,赵言兵锋日盛,却仍局促于半个江西?” 崇祯有些愠怒,什么叫局促于半个江西?占了半个江西还嫌少吗? 崇祯不接话,王调鼎只能继续说:“其麾下官吏、将士,皆沸腾求战,欲扩其私地而升迁。然赵言妇人之仁,每次大举出兵,必在夏收、秋收之后,且至多两月便止兵。其所言也,用兵太多,必令百姓生活日艰。此非妇人之仁耶?以其威望、兵势,两年前便可横扫江西。” “混账之言,朝廷兵多将广,江西岂是他说夺就夺的!”崇祯大怒。 王调鼎连忙俯首,不敢再说。 其实,崇祯已经相信这话,并结合陈于鼎、刘同升等人的评价,在心中勾勒出一个赵贼的生动形象。 在崇祯想来,赵瀚是那种信奉“仁义”的儒生。因其自身遭遇,痛恨朝廷和大族,但非常关心爱护小民。因此,赵瀚强行把大族的田产,分给普通老百姓。甚至在能够占领整个江西的情况下,因为害怕用兵太多,影响百姓的生活,于是每次出兵都只一两个月,占一点地盘见好就收。从来不为了扩张地盘,强迫老百姓多交赋税。 这是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责任的反贼,跟李自成、张献忠那些人完全相反。 见王调鼎趴跪于地,崇祯止住怒火,问道:“此其妇人之仁,那又何谓迂呢?” 王调鼎说道:“赵言做事,迂于成规。其奉《大明律》为圭臬,但有犯法之人,必然严惩不贷。当时有一举人,早已全族归附,且做事认真而不懈怠,可谓清官廉吏也。因醉酒辱一从良妓女,便依《大明律》判处绞刑。此事尽失士绅之心,多有举族逃亡者。” 崇祯居然开始为赵瀚辩解:“这怎么能算迂阔?做事做官,就该守规矩!” 王调鼎说道:“陛下,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一从良妓女,而杀一清官廉吏,致使士绅多有逃亡。此真迂阔也。” 崇祯愤怒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不守规矩,而至天下如此田地!该杀,该杀!” 赵瀚在崇祯心目中的形象,又加了一个“铁面无私”。 仁义爱民,铁面无私,这种人来给我做官该多好,可惜竟然做了反贼。都怪江西的贪官污吏,竟把一个有道德、守规矩的士子逼得造反! 崇祯又问道:“江西多有读书人从贼?” 王调鼎回答说:“大族子弟从贼者亦有,但多为贫寒士子。江西文风鼎盛,贫家子多读书。此类书生,科举无望,报国无门,生计无依,赵言又给他们分田,因此蜂拥而做贼官也。赵言虽然迂阔,用人却不拘一格。妓女,龟公,家奴,皆可做官为吏。传闻,为其掌管钱粮者,便是一家奴出身。” “这家奴把钱粮管得可好?”崇祯好奇道。 王调鼎回答说:“以卑贱之身而获重用,这家奴对赵言感激涕零,为官做事殚精竭虑。其做人做事皆学赵言,手握钱粮赋税,却不置产业、不纳姬妾、不养奴仆,平日只以俸禄为生,无数钱粮过手而不取毫厘。” “朕亦勤政节俭,为何百,而赵言治下多廉吏也?”崇祯对此非常感兴趣,问道,“赵言如何整顿吏治?” 王调鼎回答说:“赵言用人,不拘出身。便是举人做官,亦须从小吏做起,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每年都有贪腐之官吏,重则问罪杀头,轻则发配为矿徒。” 崇祯眉头紧皱,更加难以理解,他也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啊,怎满朝文武全都是贪官? 崇祯真的想不通,自己勤政节俭,从不大兴土木,皇宫殿宇漏水了,都舍不得出钱修缮。大明历代皇帝,都是从国库里拿钱为私用,而他却从内帑拿私房钱养兵,论及无私为国,他是大明历代皇帝里的第一人。 他这样的好皇帝,为何国家被搞成如此局面? 便是老天爷都惩罚他,本来财政就窘迫,今年还来个全国大灾,富庶如南直隶、浙江都人吃人。 突然间,崇祯谈兴全无,挥手说:“且去。” 王调鼎不敢多言,被太监带离紫禁城。 崇祯去到周皇后那里,一言不发,只是枯坐。 周皇后暗自叹息,来到崇祯身后,默默给崇祯按肩捶背。她不敢多说,因为说了也没用。历史上北京被围,崇祯让后妃自尽,周皇后终于说出埋怨话:“我嫁给你十八年,你一句话都不听,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周皇后是暗示过崇祯南迁的,但崇祯只当没听明白。 “我是不是亡国之君?”崇祯突然开口。 周皇后不敢说实话,也不敢指出崇祯的过错,只安慰道:“陛下勤政爱民,自非亡国之君。” 崇祯愣神望着烛火,低语道:“南直、浙江大灾,人相食。江西反贼,竟想跟我联手平抑粮价,而我却一直在这两地催征赋税。我连一个反贼都不如吗?可不征赋税,如何练兵,如何剿贼?” 周皇后安慰说:“陛下勿忧,可遣能臣……” “哪来的能臣?”崇祯猛然打断,“满朝文武,皆贪鄙之辈,连赵贼麾下的家奴都不如!那家奴为赵贼掌管钱粮,兢兢业业,不贪毫厘。而朕的大臣呢?真当我不知,九边粮饷,还没出京,就有一半不知去向。文官武将贪银子,朕派去督理户部、工部的太监也贪银子。没一个听话的,皆该杀!便说那王用忠,朕让他去镇守江西,没有让他去收税,竟因横征暴敛而被商户打死!” 周皇后不知如何劝解,只是心疼自己的丈夫,这些年过得实在太累了。 她多希望丈夫不做皇帝,还是以前那个信王。她坐在梳妆台前,信王偷偷扯她的头发,她惊觉动静猛然回头,头发甩了信王一脸。太监吓得不敢说话,信王却哈哈大笑。 那时的信王,多么开朗有趣,而今的皇帝却暴躁易怒。 “该杀,该杀!” 半夜里,周皇后被惊醒,多听几声,却是皇帝在说梦话。 周皇后的眼泪,猛然涌出来。她又不敢哭出声,只是默默流泪,握着丈夫的手想给些慰藉。 翌日清晨。 崇祯接到紧急军情,李自成包围成都,这让他感到匪夷所思。因为前几天的军情,是李自成包围汉中。 仅十九天时间,李自成的主力,就飞快翻越秦岭,从汉中来到成都城外! 这让剿贼官兵怎么追? 杨嗣昌的十面张网之策,漏得跟筛子一样,官兵只能在流寇屁股后面吃灰。 不过熊文灿还是很给力的,跑去做六省总理没多久,居然“招降”了张献忠。 只不过嘛,张献忠的招降,比赵瀚更加扯淡。 这货作战受伤了,也不方便乱跑,闲着也是闲着,那就陪朝廷演戏呗。一边接受招安,一边整军备战,还有功夫请人来讲《孙子兵法》。 真的,张献忠开始读书了,准确来说是听书。 而且不听《三国演义》,专听读书人讲正经的兵法韬略。 崇祯勒令前方将士赶紧入川剿贼,然后派人调取王调鼎的资料。 十一岁做秀才的神童,年纪轻轻就中进士。在北直隶做知县时,功绩有剿匪、筑城、安民、劝耕,考评为优,这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吏部那帮混蛋,如此能臣,为什么不调到中枢为官? 王调鼎左等右等,足足拖了半个多月,终于等到崇祯皇帝的答复。 南京户部尚书、左侍郎,被下狱问罪。南京户部右侍郎李玄,原地升为南京户部尚书,赐尚方宝剑,全权督办南直隶、浙江赈灾事宜。 至于跟江西赵贼联手平抑粮价,此事只字不提,崇祯丢不起那个人。 “唉!” 王调鼎一声叹息,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感到难过。 朝廷不跟江西配合,粮价肯定压不下去,赵瀚也对此无可奈何。就算逼着江西粮商,赶紧把粮食卖出去,江南粮商也必然屯着不出货。 而且,王调鼎无法离京了,他被崇祯任命为吏科给事中。 王调鼎非常无语,这个官职有鸟用。 明末的言官,无非两种。一种靠喷人来积累名声,一种靠喷人来攻击政敌。真正建言献策之人,少之又少,而且崇祯基本不听,导致认真议事的给事中变得更少。 六科给事中最初的作用,是当内阁与六部的润滑剂和监督员。 嘉靖年间,内阁、六部权力失衡,六科的地位变得极其尴尬。张居正改革期间,六科权力大涨,从此变成内阁的走狗。 崇祯又反复折腾内阁,导致内阁、六科、六部,彻底丧失其应有的功能,除了政斗之外啥事儿都干不成。 有的大臣想做事,但在朝堂根本没法做事,因为三大权力机构已经职能紊乱。 崇祯真正该做的,是调整内阁、六科、六部,重新确定三大机构的职能范围,至少能让朝堂的运转稍微正常一些! 第238章 【故人故事】 费氏家奴奔走相告,不论丫鬟婆子,还是小厮苍头,全都放下活计跑来候着。 他们早就听到风声,但一直不敢确信。 老三费映珂院里的家奴,日子过得最为艰难,主母动辄克扣打骂。只要离了这里能活命,他们绝对不可能再留下,今后给再多工资都不会留下! 可此时此刻,费映珂却对家奴们说:“你们的月钱,都是被老五爷克扣的,快快随我去抓人!”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跟我去抓人啊!”费映玘同样在自己的内院呼喊。 两兄弟这么着急分家,是怕时间拖久了节外生枝。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老五爷! 就是费元祎的心腹家奴“老五”,书童出身,跟着老头子几十年。 这几年,费映环、娄氏夫妇都不在家,老二老三又不受费元祎待见。随着费元祎越来越老糊涂,家奴“老五”简直嚣张跋扈,逐渐接管费家的许多产业,不知暗中贪走了多少银子。 老二、老三渐渐被架空,真真是奴大欺主! 兄弟俩带着各自院中的家奴,冲进老爷子的拱北苑,见到“老五”的心腹狗腿子就打。不仅“老五”作威作福,这些狗腿子家奴同样如此,平时都不怎么把兄弟俩放在眼里。 “五爷,你这是要往哪走啊?” 费映珂手持棍棒,冷笑着看向“老五”。 老五的几个儿子,都已经做了商铺掌柜,如今都不在身边护着。这厮见势不妙,本来打算逃跑,却被兄弟俩带人堵个正着,当即跪地磕头道:“老奴糊涂,老奴糊涂,请两位主子饶命!” 费映玘拦住想要打人的费映珂,提醒道:“三弟,莫要打死人。瀚哥儿四处贴了告示,不准动用私刑,这种人交给官府慢慢审。有瀚哥儿做主,他贪了多少银子,全都得吐出来。为今之要务,是派人接管各处产业,保住那些账册别被人烧了。” “对,请农会的老爷们做主,一定要保住账册慢慢查!”费映珂点头道。 兄弟俩将家奴“老五”捆起来,请求农会帮忙接管商号。 至于还在那儿骂人的费元祎,他们都懒得理会。一个被家奴欺瞒的老糊涂,不信儿子,只信外人,早点去死了才好! 老太太依旧在佛堂敲木鱼,外面的纷扰与她无关,口中一直念诵经文。 就连服侍她念佛的婆子,都忍不住跨出佛堂,趴在院门处细听外面说什么。听到可以分田,这婆子喜不自禁,她有两个儿子,还有孙子,都属于可以分田的家奴。 婆子突然转向佛堂跪着,无比虔诚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瀚哥儿长命百岁,保佑老婆子一家都能分到好田……” 景行苑。 费承(琴心)、费泽(剑胆)、费德(酒魄),还有几个曾经跟赵瀚关系较好的家奴,此刻都聚在一起商量今后的出路。 “等分田之后,我就去投奔瀚哥儿,”费德问道,“你们谁愿去?” 费泽说:“我跟费承也要去,你们还有谁去?” “我也去!”一个叫费蒙的家奴道。 “同去,同去,瀚哥儿仗义,定还记得旧情。” “对,我也去。” “我就不去了,我还要帮夫人经营纸槽(造纸坊)。” “我听说纯哥儿都做大官了。” “现在去投奔也不迟,咱们都能写会算,做事不比那些当官的差。” “……” 突然过来一个官差,张口就问:“谁是费承、费泽、费德?” “我是!”三人齐刷刷站起来。 官差拿出一封信说:“这是总镇的亲笔信!” 三人拆开一看,却是赵瀚让他们别去吉安府,就在广信府做预备吏员帮忙办事。 只要能圆满完成分田工作,就能立即转为正式吏员。其中考评优秀者,明年夏天就能升官,随军调去湘南、广东那边。 费泽立即抱拳:“一定竭尽全力办事!” “告辞!”官差抱拳离开。 其实不止铅山这边,新占地盘都是这样搞。 扩张如此快速,官吏虽然勉强够用,但明年还要往外省发展,到那个时候就捉襟见肘了。必须趁着这次分田,培养出更多预备吏员,明年转正之后,随经验丰富的官吏,一起抽调去广东、湘南。 这是一种套路,在新占之地吸纳人才,通过分田观察其能力品性。大量培养并转正,等着下一次扩张,新老混杂一起外调升迁。 仿佛滚雪球,越往后面滚得越快越大,并且每年清除一批贪污渎职者。 不仅琴心、剑胆、酒魄三人,其他家奴同样可以报名,只不过他们三个肯定升得更快。 前提是,分田工作不能出篓子! …… 赵瀚就是赵言的消息,在铅山越传越广。 费家那些奴仆,但凡跟赵瀚有过接触的,都在说自己当初如何如何,早就看出瀚哥儿不是普通人。 就连赵瀚入读含珠书院,在图书楼里办手续那位,这几天都成了书院的红人。 他如今已经是蒙师,也不正经给学生讲课,走进教室就开始吹牛:“这位赵先生,当初也在含珠山读书。他拿着学牌进来,说是要领取书本。为师抬头一看,恍惚间紫气盈目,当即便知不是凡人,今后定然大富大贵也!果不其然,仅二三载,已是学富五车。其提出格位论,江西督学主持辩会,驳得含珠山诸生哑口无言,便是书院里的先生都避其锋芒……” “先生,”一个学童问道,“这个赵先生不是反贼吗?” 蒙师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而今朝廷无道,文武百官皆昏庸贪婪,天下百姓苦于暴政多时。赵先生不是造反,而是兴义师、抗暴政!你们这些学童,可知赵先生如何读书的?每日早起晚睡,可谓手不释卷,便是吃饭的时候都在读书!” 连赵瀚自己都不知道,他啥时候这么努力过? 山长室。 一个官差把书信递给费元禄:“请先生转交给郑如龙。” 费元禄叹息:“唉,郑如龙已经过世。” 郑如龙就是郑仲夔,费元禄从上饶请来的经师,跟庞春来的私交非常密切。这封信,也是庞春来写的,邀请郑仲夔去吉安那边做官。 可惜,郑仲夔半年前就死了。 至于朱舜水,早就回了家乡余姚,今年正在经历浙江饥荒。 铅山这边,物是人非矣! 试图收赵瀚为弟子的蔡懋德,如今已是河南右布政使。 河南旱灾严重,流寇肆虐,还要被朝廷摊派重赋,许多州县十室九空,蔡懋德早就不知道该如何治理。 他试图招募流民回乡垦殖,可每次有流民回来,不是被流寇劫掠,就是被官兵搜刮,接下来还有知县的盘剥。 来来回回两三次,蔡懋德彻底放弃,干脆整天躲在城里讲学,做一个不问世事的糊涂官。 …… 魏剑雄没有跟费映环去吉安,而是护送陈氏去建昌府跟儿子团聚。 他们抵达后世的鹰潭市之后,便弃船改走官道,经东乡至抚州,再沿着旴水(建昌江)坐船到建昌府。 “母亲!” 费元鉴特地出城迎接,在码头上跪地叩拜。 陈氏含泪欣慰道:“我儿长大了,可以做大事了。” 费元鉴不仅长大了,而且变黑了。他做知县的时候,不仅经常巡视村镇,有时还带着农兵进山剿灭土匪。 江西几乎每个县都有山,许多反贼逃进山中为匪。因此知县的一大职责,就是剿灭山中匪寇,在山民的帮助下,剿匪工作还算比较顺利。 母子俩携手进城,进了府衙安顿,一路诉说这几年经历的事情。 费元鉴又把妻儿叫来,孩子已经快满周岁。 陈氏颇为欢喜,抱着孩子逗弄,又送了儿媳一副玉镯。 直至费元鉴的妻子,带着儿子去喂奶,屋里只剩母子两个,陈氏终于忍不住开口:“元鉴,娘有件事情,必须跟你说,你听了莫要发怒。” 费元鉴笑道:“娘说。” 陈氏说道:“这次送我到建昌之人,你也看到了,是鹅湖费家的长随魏剑雄。” “我认出来了,明天就特地去拜谢。”费元鉴说道。 陈氏说道:“娘年轻时也是官宦家的小姐,魏剑雄其实是我家的奴仆。我被打入教坊司之后,他找寻数年来到铅山。我不肯见他,他便在鹅湖做了家奴。这次他回来,又苦缠于我,但我并未应承他什么。” 费元鉴非常惊讶,没想到还有这种故事。 不过陈氏并非其生母,甚至养育之恩也只两三年。他如今已看淡了,叹息道:“娘若动心,可与他去吉安府安家,孩儿并不会阻拦。” 费元鉴还是要面子的,他自己在建昌府成家立业,不愿陈氏也在这里改嫁他人。 各不干扰。 而且,陈氏走了也好,费元鉴可以跟曾经的自己彻底分割。他就当自己没去过铅山,等有空了,把父母的坟墓也迁来,从今往后,他将是建昌费氏的始祖。 陈氏欲言又止,只余一声叹息。 费元鉴笑着说:“母亲过年之后再走,让孩儿略尽孝道。” 第233章 【准备从贼的布政使】(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瀚在发行债券的同时,扩张行动也在飞快进行。 大量预备吏员转正,大量吏员升职为官,各村农会骨干也被抽调,随着军队开赴未占领的地盘。 南康府被迅速拿下,知府不敢抵抗,更不敢上报朝廷,只能悄悄逃回老家装死。 部分士绅,本打算逃跑,但逃无可逃。 长江以北,到处都有流寇,只能逃去江南和湘南。可是江南大灾,湘南又大乱,还不如留在赵瀚地盘,至少能够保住性命! 九江府,德安县。 娄氏主宗世居广信府,九江这边的属于分支。 赵瀚的势力进入九江,第一个占领的便是德安县,德安士绅地主们只能听天由命。 少数串联闹事者,很快成为公审目标。 娄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虽然早就听说,那庐陵赵贼要田不要财,只要不抵抗就不会杀人,但他还是觉得反贼不可信。 “老爷,老爷,反贼上门了!” 娄尚惊立而起,双腿一软,复又坐回去,忙说:“扶我起来。” 他让家中女眷全部藏好,还是觉得不妥,又让家仆弄来锅底灰,凡有姿色之女子都把脸抹黑。 娄尚带着儿孙开门,带着田契迎接反贼。 他已经打听过了,只要主动献上田产,反贼就会发一块牌子。牌子上书“仁义之家”,可以挂在门口,也可以收藏起来。 宅门大开。 娄尚出门相迎,只见一个反贼大官,带着二十多个反贼走来。 “拜见……” 娄尚有些不知如何称呼,急中生智道:“拜见先生!” “费纯?” 一个家仆惊呼。 娄尚的长子娄韦立即呵斥:“闭嘴!” 娄尚赔笑道:“家奴无礼,先生莫怪。” “无妨,”费纯笑着说,“娄员外,且进去说话。” “请!” 娄尚侧身邀请。 来到内院,进了会客厅,费纯说道:“闲杂人等,都先出去。” 很快,屋里只剩费纯、娄尚,以及娄尚的两个儿子。 费纯起身作揖,笑道:“娄太公安好。” 娄尚狐疑道:“阁下认得老朽?” 费纯解释道:“我曾随少爷来过几次,娄太公贵人多忘事,自然是不记得了。” “你家少爷是谁?”娄尚更加迷惑。 费纯说道:“费如鹤。” “鹤儿?”费如鹤是娄尚的外孙。 费纯又说:“赵二将军,便是费如鹤。” 娄尚及二子,先是大惊,随即大喜。反贼压境的恐惧,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飞黄腾达的欢喜。 娄尚不敢怠慢,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费纯,”费纯说道,“掌管江西之钱粮。” 原来不是普通家奴,娄尚变得更加恭敬。 娄韦问道:“既然都是自己人,娄家是否可以不用分田?” 费纯呈上一封信件,说道:“我原本在饶州办事,夫人送来一封信,托我来德安这边走一趟。夫人的意思,是请娄家积极配合以作表率,避免发生什么不忍之事。” 次子娄湛很不高兴:“外甥做了将军,舅家怎还要分田?简直荒唐。” 费纯冷笑道:“阁下可以试试看。” 娄尚迅速看完女儿的信件,立即抱拳说:“娄家定然全力配合,以为德安士绅之表率!” “这样便好,”费纯起身抱拳,“告辞。” 娄尚挽留道:“费司财不如吃了便饭再走。” “不必,我事情多得很,马上要去南昌一趟。”费纯说走就走。 娄尚连忙相送,一直送到大门外。 关门回屋,娄湛问道:“父亲为何如此?鹤儿是赵二将军,乃反贼的头面人物,娄家多保一些田产还是可以的。” 娄尚喜笑颜开道:“你们可知,庐陵赵先生是何人?” “难道是大昭(费映环)?”娄韦猜测说。 “他像敢造反的样子?”娄尚手持书信,笑着说,“虽未猜中,亦不远矣。庐陵赵先生,是大昭的女婿!”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俱都惊喜。 娄尚继续说道:“而今天下大乱,朝廷无力剿贼,便是江南财富之地亦大饥。这大明江山,想必时日无多,庐陵赵先生有龙虎之姿,可为天下之主也。允儿、慕儿(娄家兄弟的长子),立即送去官府,做那什么预备吏员。还有,家里留够两年吃的,剩下的粮食,都用来买债券,再捐五百石给官府。” 娄韦说道:“何必让他们两个小的去做官?我跟二弟去便是了。” 娄尚鄙视道:“你们两个,可吃得苦头?赵先生治下官吏,皆需苦干实干,做出政绩方可升迁。”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娄湛不满道,“若赵先生得了天下,咱们都是皇亲国戚。不说封个爵位,至少能做大官。连吏员都不给,只能做预备吏员,那还从贼造什么反啊?” “糊涂!” 娄尚呵斥道:“开国之主,哪个不是枭雄,哪个不立规矩?既然赵先生立下规矩,咱们就不能带头坏了。允儿、慕儿看似只做预备吏员,可咱们朝中有人,还怕升迁不够快?而今,赵先生只有江西之地,以后地盘大了,那得任用多少官吏。打下南方数省之后,允儿、慕儿至少能做知府!把他们两个叫来,我要好生训诫,不可糊涂做事。” …… 熊文灿调任之后,新任江西巡抚叫朱之臣。 此人与熊文灿一样,都是四川人。后来在南明小朝廷,做了刑部右侍郎。清兵一至,朱之臣跟钱谦益等人,冒着大雨出城跪降满清。 “反贼动手了,为之奈何!”朱之臣急道。 八十多岁的吴时亮,两眼微闭不言,如同打坐入定的老僧。 张秉文脸色难看道:“我早说过,赵贼非是能招抚之辈。朱督师之后,南昌兵备松懈,赵贼随时可以取之。如今还有甚办法?要么从贼,要么殉国,要么逃走。” 江西新任按察使叫李时茪,跟张秉文一样,历史上都是抗清殉国。 这位老兄很倒霉,他来江西才两个月,稀里糊涂之间,赵贼就要吞并整个江西了。 李时茪叹息说:“不论如何,此间之事,必须凑报朝廷。” 吴时亮突然睁眼说:“凑报朝廷又如何?衮衮诸公,还能变出钱粮来剿贼?江西之贼,虽为坐寇,其实比那流寇更难剿灭。四邻八乡之民,悉数被分田收买,随时可为贼寇。除非把江西百姓杀光,否则江西之贼永不能平。” 朱之臣说:“我为巡抚,诸君为三司。丢城失地,若让朝廷知晓,你我皆死罪也!” 吴时亮说道:“只有瞒着朝廷,坐观天下之变。” “江西官员众多,家里被反贼分田了,能不捅到陛下那里去?怎瞒得了!”李时茪焦急道。 吴时亮说道:“瞒不了,也得瞒着。我们知道,朝堂君臣也知道,若是惹怒了赵贼,南直、浙江皆危矣。南直、浙江一失,朝廷上哪儿征收赋税?到那个时候,大明必亡!” 众人默然。 长江以北的官员,看到的是王朝末世,许多州县已经十室九空。 而江西的官员,则看到一个蓬勃发展的新兴政权。 不论哪里的官员,都感觉大明快没了。恢复举荐制之后,许多被举荐的贤才,直接拒绝应诏做官,他们同样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天下就三大势力,一为西北流贼,二为江西赵贼,三为辽东满清。 如果真要选一个新朝廷,他们宁愿选江西赵贼,虽然家里肯定被分田,但至少还能过日子,至少还有家族复兴的希望。 至于辽东的满清,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张秉文回到家里,枯坐良久,突然决定从贼。 历史上,他召集百姓死守济南,抵御满清,先是守城,接着巷战,中箭而亡。 其妻方氏,得知丈夫战死,便对妾室陈氏说:“我要跟夫子同生共死,家中幼孤就由你照顾了。”小妾陈氏说:“你死我也死。”妻妾二人,遂投大明湖自尽,家中十多个婢女也一起投湖。 这样的人,居然愿意从贼? 张秉文的老家在桐城,他曾经师从方学渐,学术成分非常复杂,是一种融汇了阳明心学,同时又偏向实学的创新理学。 说实话,除了对士绅的态度,张秉文欣赏赵瀚所作的一切。 方、张、左、钱、姚,桐城五大姓,张氏排第二。 但事已至此,分田就分田,反正张家的土地,又不是他一个人所有。而且张家还做生意,就算田产被分完,还能靠经商赚钱。 这几年,张献忠路过桐城两回,官兵也去了两遭。兵来贼去,贼去兵来,已把桐城张家祸害得不轻。 张秉文打算辅佐赵瀚,早点杀回老家去,否则江北不知要被糟蹋成啥样。 招来家仆,张秉文说道:“你立即去吉安,把小学、中学之书都寻来。” 张秉文不屑从预备吏员做起,他要自学小学、中学课程,然后拿到小学、中学毕业证,再亲自去找赵瀚给个官做。 此君早就打听过了,他想从贼的心思,显然不止生出一两天,对赵瀚治下很多东西都非常了解。 第239章 【龙虎山,张天师】(为企鹅大佬加更) 龙虎山,上清镇。 费映珙带领五百士卒,来到天师府恭贺新春。 第五十二代天师张应京,带着诸多道士出门迎客。不迎都不行,费映珙驻扎数日,农会已经在镇外开始分田了。 “将军请进!”张应京行礼道。 费映珙命令士卒在外守着,他独自一人走进去。进门之后,四处打量,呵呵笑道:“这天师府修得好气派啊!” 能不气派吗? 明代皇帝拨款翻修了三次,特别是嘉靖皇帝,疯狂砸银子修天师府。 张应京的祖母,是嘉靖皇帝胞妹的女儿。张应京父亲的名字,是万历皇帝亲自给取的。 论辈分,张应京可算崇祯的表叔! 明代天师府有大堂五间,东西赞教厅各五间,东西廊坊各六间。 穿过前堂,费映珙被请到张天师的私第,进到其中一个正厅坐下饮茶。 费映珙品着茶茗不说话,只微笑看向张应京。 张应京也是倒霉,他的父亲非常长寿,去年才羽化登仙。张应京大把年纪了,承嗣天师之位仅一年,屁股还没坐热就遇到反贼。 历史上,再过两年多,崇祯便撑不住,特招表叔张天师进京祈雨。 张应京祈雨没什么效果,倒是作了场法,把皇子的病给治好。返回江西途中,在扬州琼花观羽化,显然也没几年可活。 旁边坐着一人,名叫张洪任,是张应京的长子,今年二十一岁。 三人枯坐半天,张应京修为再高深,也忍不住说:“将军可否息兵,令农会停止分田?” 费映珙笑问:“我若不停呢?” 作为崇祯皇帝的远房表弟,张洪任问道:“赵先生之意,是否要天师府归附才可罢手?” “那天师府愿归附吗?”费映珙反问。 张洪任看向父亲,他自己不敢做主。 张应京暗自叹息,也不讲明白是否从贼,只说道:“恳请将军停手,待过年之后,贫道定率弟子亲赴吉安府。” 费映珙说道:“天师愿去吉安府,赵先生自然欢迎。但这分田不能停,而且,天师府、正一观、上清观的道士,没有度牒者一律还俗!” 父子俩一惊,这是要敲打龙虎山天师府啊。 即便是龙虎山张天师,也不能随便养道士,而且朝廷管得特别严。 除了弘治、嘉靖、万历之外,其他皇帝都不怎么给度牒,每次天师府请赐若干度牒,都是讨价还价只给一半,有时候甚至一张度牒都不给。 特别是隆庆皇帝,把天师府打压得很惨。直接革除张天师的正一真人封号,改为上清宫提点,从正二品(秩比一品)降为五品小官,印章都从金印变成铜印。 可惜隆庆皇帝死得早,万历皇帝继位之后,竟把自己的表姑赐婚给张天师。 崇祯可不会惯着龙虎山,天师府、正一观以及上清观,如今的合法道士数量,也就两三百人而已。年轻一辈的道士,全都属于非法出家! 费映珙微笑拱手:“张天师,请把没有度牒的道士,都查出来遣散了。龙虎山千年道庭,我实在不忍心动兵。” “不能等贫道去了吉安府再说吗?”张应京问道。 费映珙笑道:“赵先生有言,若是不把田分了,不把道士清理了,张天师也就没有必要去吉安府一趟。” “唉!” 张应京终于忍不住一声叹息。 他是崇祯皇帝的表叔,没被反贼一刀砍了,已经算反贼尊重龙虎山。除了照做,还能有什么选择?难道召集道士打一仗吗? 在费映珙的监督下,张应京开始清查度牒,一次性遣散二千四百多道士。 这些事情搞完,已经数日之后。 费映珙又说:“天师府上的家仆,也一并发还身契。愿意留下的,改签短期雇佣文书。不愿留下的,我都要带走。还有,今后不得虐待佣人!” 张应京说道:“修道之人,怎会行虐待之事?” “那可说不定。”费映珙冷笑。 张应京老脸一红,吩咐儿子去召集奴仆。 第四十六代天师张元吉,曾掠夺男子为仆,掠夺女子为婢,敲诈勒索财货。还在家里私设刑狱,前后杀害四十多人,甚至还灭人满门。 当时差点抄家灭族,刑部尚书陆瑜,建议剥夺真人号,今后不再册封天师。 可惜求情的人太多,杀人天师张元吉,只是坐牢两年,杖责一百,发配肃州充军。 想想山东孔府的腌臜事,就知道龙虎山张家有多脏。上清镇周边数万亩地,全都被天师府控制,以至于必须费映珙带五百正兵来主持分田! 费映珙不走了,就留在天师府过年。 大年初六,张应京带着长子张洪任,另有十几个道士,跟随费映珙一起前往吉安。 一路坐船,所行甚速。 船舱之内,张应京、张洪任父子唉声叹气。龙虎山的基业是保不住了,几万亩土地,分得只剩下九百多亩,完全是按合法道士的数量给留的。 今后可怎么办啊? 其实,他们应该感谢赵瀚。否则的话,三藩之乱期间,天师府将被耿精忠的乱兵烧个精光,府内各种财货被乱兵哄抢一空。 “父亲,干脆降了那赵贼。”张洪任说道,他已经顾不上崇祯表哥了。 张应京叹息说:“降了就能拿回田产?” 张洪任说道:“劝进!” 张应京眼皮子一跳,低声喝骂:“你糊涂啊。若是哪天赵贼覆灭,咱们被迫从贼,一切都有回转余地。天师府如果劝进,就跟赵贼绑上了,恐有万劫不复之祸事!” “整个江西都没了,听说南北各省皆灾,内有流寇,外有鞑贼,这大明哪还有救?”张洪任说道,“咱们劝进,只是得罪朝廷。今后无论谁统一天下,只要不是大明,天师府都不会有事的。” “容我再想想。”张应京眉头紧皱。 张洪任劝道:“不必再想了,劝进之功,莫要错过。只要事成,天师府又可在新朝发扬光大矣!” 张应京左思右想,决定稳妥行事,即:说得模棱两可,像是在劝进,又没有劝进。 这群道士被带到吉安府,扔在那里晾了好几天,终于获得赵瀚的召见。 张应京见到赵瀚的瞬间,就被对方的年轻所震惊。然后顺着这种震惊,露出更夸张的惊讶表情,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果真如此!” 赵瀚笑问:“天师在说什么?” 张应京拱手作揖:“数年前,龙虎山之道脉化气遁走。老道前日初至吉安,便见城上有龙虎气,呈五彩状,此天子之气也!” “竟然如此?”赵瀚惊道。 张应京作揖说:“果真如此!” 赵瀚说道:“既如此,吾便立即上疏朝廷,转述张天师之言,请崇祯天子迁都吉安,或可延续大明之国祚也。” “呃……” 张应京顿时噎住了,他儿子张洪任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大笑起来:“天师莫慌,戏言耳。” 一句戏言,把张应京搞得毫无脾气,更加小心应付道:“赵总镇英气勃发,老道慑于威严,故此语塞,还望恕罪。” 赵瀚看向张洪任,问道:“令公子年方几何?” “回禀总镇,小道二十有二。”张洪任恭敬作揖道。 赵瀚说道:“可曾娶妻,可有子嗣?” 张洪任回答道:“自幼向道,未曾娶妻,更无子嗣。” “你就留在吉安,”赵瀚随口说道,“今后不但要读道藏,还该学《大同集》,能学《数学》、《几何》就更好。” 这是要留人质? 但也没有必要,谁会留道士做人质? 张应京现在找不到突破口,他原本的打算,是想说赵瀚有天子气。不管赵瀚信不信,在他想来都会很高兴,造反之人哪个不喜欢听这种话? 只要赵瀚高兴了,就能继续接触,继续哄赵瀚高兴。 然后,趁机请赵瀚赐田,还可以赐下各种财物。赵瀚若被朝廷剿灭,张家可以抽身开溜;赵瀚若是夺取天下,张家可以飞黄腾达。 可这套路才一个开头,就被赵瀚给挡回去。 接下来该咋说? 张应京整理措辞,恭敬道:“总镇仁爱百姓,已尽得江西民心矣。老道虽在山中修行,亦久闻总镇之威名,而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远远望之便可察人君威仪。” 赵瀚笑着说:“上清镇不是山中?那里交通便利,土地也算肥沃。” 谁跟你讨论上清镇在哪啊,重点是后半句好不好! 张应京此时彻底明白了,赵瀚根本不吃这套,只能作揖道:“总镇欲如何处置天师府,还请示下,老道定然遵从。” 赵瀚收起笑容:“从今往后,天师府、上清观、正一观,就以现在的道士数量为准。可减不可增,亦不可夺民田地。若有违反,剥夺天师之尊号!” 张应京面如死灰,偌大的天师府,外加两座道观,两百多个道士怎么搞? 正一观可是正一道的祖庭! 赵瀚又指着张洪任:“你留在吉安,多学些新东西,等把《数学》、《几何》学会了再回龙虎山。” 张洪任无言以对,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赵瀚想干嘛。 第234章 【藤甲军团与郑芝龙】 南昌城外,官兵军营。 江西本地官兵,已经陆续逃回家中,如今还剩三百多人。没有逃的,都是家无挂碍的卫所兵,他们逃回去也是被长官役使。 另外,还有一千六百多贵州藤甲兵! 贵州巡抚的标兵兵额,其实只有一千人,这个额度是嘉靖四十三年定下的。 但从督抚可以拥有标兵开始,就因为实际情况而各种超额。比如翁万达抗击蒙古,一度标兵上万,都是先练兵再请示朝廷,有些督抚干脆懒得请示。 朱燮元在贵州编练两千标兵,足足超额一千,只要能打胜仗,朝廷也懒得去管。 这些贵州藤甲兵,被朱燮元留在南昌,主要是为了守备南昌府城。 然而,熊文灿巡抚江西之后,由于钱粮不足,贵州兵的待遇直线下降。这时至少还能让他们吃饱,熊文灿一走,贵州兵干脆饱一顿饿一顿。 再这么下去,顶多两三个月,一千多贵州兵肯定兵变,或者冒险跑去城外劫掠。 “止……止步……” 看守军营的官兵,语气越来越弱,一边说话一边后退。 黄幺微笑道:“卫所正在分田,我来放你们回家。今后没有军户了,你们都可以做农民,也没有军官敢欺负你们。回家之后,每人都能分田。” 守营官兵一怔,随即跪地哭喊:“菩萨保佑将军长命百岁!” 黄幺笑道:“回营跟同袍说,让他们来领一斗米,这是你们的遣散费。” 几个守营官兵立即奔跑,边跑边喊道:“都出来领米了,领了米就回家分田!” 面对领米,面对分田,这些官兵毫无抵抗力,瞬间化身为赵先生的拥护者。 别说他们在城外军营,别说他们的数量只有三百多,就算此刻三千多人站在城楼,也会开启城门踊跃投靠反贼。 南昌府周边都被控制了,江西官府无法收税,这些当兵的自然要饿肚子。 三百多卫所兵,每人领到一袋米,齐刷刷给黄幺磕头,然后欢天喜地的回家去了。 黄幺继续往里走,费纯带人推着小车跟在身后。 一千六百多贵州兵,竟然在卫所兵领米时,已经穿好了藤甲,拿着武器结阵警戒。 这些贵州兵,以前全是土司的奴隶,是朱燮元解救了他们。他们不认朝廷,只听朱燮元的命令。 他们同样不信任江西反贼,以为黄幺要来赶尽杀绝。人生地不熟,这里是江西,一千六百多贵州兵无人逃跑,全部结阵打算拼个你死我活。 看着眼前明显被饿瘦,却依旧敢于拼命的贵州兵,黄幺的心情极为复杂。 他在狮子山血战数日,遭受到的最大伤亡,便是被这些贵州兵突袭所致。他既痛恨对方,又佩服对方,情绪十分纠结。 费纯指着身后的小车说:“粮食拿去生火做饭,先填饱肚子再说。铜钱每人领五百文,愿意继续当兵的都来领,今后你们就是赵先生的兵了。” 贵州兵们互相看看,都开始放松警惕。 黄幺喝道:“领头的站出来!” 一个贵州兵上前。 “你叫什么?”黄幺问道。 这人用贵州官话回答:“以前叫赤黑,朱督师赐名赤虎臣。” 赤黑,意为“狗肉”。 彝族土司抢来或买来的奴隶,统称赤黑。渐渐的,赤黑甚至成为姓氏,奴隶的子孙很多都姓赤黑。 眼前这个赤虎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哪族的。可能是汉族,可能是苗族,可能是彝族,可能是仲族,反正很小就被土司抓来,然后又被朱燮元招募为兵。 “朱燮元已经病死了,今后可愿给赵先生效力?”黄幺说道,“只要你们听话,今后口粮充足,军饷按时发放。想安家落户的,还给你们分田,有本事就自己在配亲会上讨婆娘。” 赤虎臣跑回去跟军官们商量,很快就做出决定。 其实他们没有其他选择,朱燮元一死,就等于没爹没娘的孩子,再拖下去必然兵变闹饷。 “愿意给赵先生当兵!” 一千多人全部跪下,说的都是贵州官话,跟大明官话已经很接近了。 当天,他们领取钱粮,美美的饱腹一顿,第二日跟着费纯前往吉安府。 这次扩军到一万六千人,兵事院再次做出改革。 费如鹤掌南院,正兵四千五百。 黄幺掌北院,正兵四千五百。 张铁牛掌中院,正兵四千。 古剑山掌水师,正兵三千。 吉安府诸县的防区,改为张铁牛的中院负责。这货只知道打仗,军务其实都交给副手刘柱负责。刘柱正在努力识字读书,早已脱离文盲范畴,不再是以前那个睁眼瞎。 一千六百多贵州藤甲兵,全部编为赵瀚的亲兵,归为中院正兵的编制。 吉安城外,校场。 赵瀚的亲兵奴儿军,外放一些出去做军官,剩下的跟贵州兵编在一起,刚好凑齐两千之数。 藤甲,藤牌,经过一年多的泡制,赵瀚自己也做了些出来。 眼前这两千人,戴藤盔,着藤甲,持藤牌,以钢刀为兵器。他们的甲胄很轻便,同时防御性又强,攻城和攻山的时候极为好用。而且,适合长途奔袭,翻山越岭、跨江过河都非常便利。 赵瀚说道:“你们都暂时没有家眷,明年去到湘南,那里被贼寇肆虐,青壮数量锐减,妇女倒是余下许多。还有贼寇手中,也掠走许多妇人,你们可以去湘南成家。那里也有许多无主的田地,田主都被贼寇杀了。赶走贼寇,我给你们分田,让你们今后有妻有田有儿女!” “总镇万岁!” “总镇万岁!” 两千藤甲亲军奋力高呼,脸上写满了激动向往。 他们没有家眷,娶妻分田之后,可以租给别的农民耕种。赵瀚没有禁止佃租田产,只是禁止佃户再次转租而已。 …… 福宁州的州治在霞浦,郑芝龙的豪宅则在晋江,费映环想见郑芝龙一面还挺难。 两人去年初次见面,没有深入交流,费映环只是表达了倾慕之情。 晋江,安海镇。 这里的郑家豪宅,历时三年零两月建成。不仅用来居住,更是军事、贸易基地,遇到打仗可以直接转换为城堡。 “老爷,有客人求见!” 郑芝龙接过拜帖一看,居然是福宁知州来了。 他对这个福宁知州印象还不错,去年坐船路过那里,对方主动提供了部分粮草,并且亲自到他船上宴饮结交。 郑芝龙快步走到院中,亲自前去迎接,拱手笑道:“费知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一官兄弟,是我不告而来,冒昧打扰了。”费映环也笑道。 “一官兄弟”这个称呼,让郑芝龙非常高兴,以前可没有文官这样喊他。当即大笑,拖着费映环往里走,吩咐奴仆道:“快摆酒上肉!” 穿堂过室,两人坐定。 郑芝龙问道:“费兄离开福宁,可是又高升了?” 费映环望向郑芝龙身后:“请一官屏退左右。” 郑芝龙立即挥手道:“你们都下去。” 魏剑雄跟郑家奴仆一起离开,把门关上之后,便静静守在门口。 费映环低声说:“实不相瞒,为兄这次是挂印而走的。” “可是得罪了朝中奸臣?”郑芝龙问道。 “非也,”费映环摇头道,“是我女婿要得罪皇帝了。” 要得罪了? 那究竟得罪了没有? 郑芝龙听得迷糊,问道:“兄长的女婿是哪位大贤?” 费映环反问道:“一官可听说过江西赵贼?” 郑芝龙说:“当然晓得。福建巡抚、福建总兵,奉命前去江西剿贼,被那赵贼一战打得全军覆没。福建副总兵,也被调去做江西总兵,还从我这里买了二十门佛朗机小炮。” “江西赵贼,便是我的女婿。”费映环微笑道。 郑芝龙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看着费映环直眨眼,再次询问道:“江西那位,是兄长的女婿?” 费映环点头道:“今年冬,小婿就要占领江西全境,明年出兵湘南和广东。我的身份肯定瞒不住,干脆挂印而走,离开福建之前特地来见见一官。” 郑芝龙的心绪千回百转,若真让江西赵贼,把广东、湘南给占了,岂非坐拥两省半之地? 费映环又说道:“小婿攻占广东、湘南之后,便要出兵来取福建。” 郑芝龙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广东海域是他的地盘,福建海域更是他的核心。江西赵贼,若真能占领福建、广东,今后必然要经常打交道。 “兄长有何赐教?”郑芝龙问道。 费映环递上一封书信:“这是小婿给一官的亲笔信。” 郑芝龙也是识字的,看到第一句话,就忍不住笑起来。他跟费映环称兄道弟,而赵瀚则在信中称他为“兄”,这辈分也不知道该咋论。 赵瀚在信中说,海洋至关重要,他坐天下之后,打算赶走吕宋和满剌加(马六甲)的红夷。还要打到天竺那边去,郑芝龙可为海军大帅,海上亦可封公侯。 赵瀚直接问郑芝龙,定海公、镇海公、靖海公、开海公……这些封号,兄长更喜欢哪个? 这个问题,问得郑芝龙心头狂跳,突然间就热血沸腾起来。 郑芝龙虽然被朝廷招安,独霸南中国海域,但他的官职仅仅是“海防游击”。 当晚,郑芝龙辗转反侧,半夜起床写了一封信,第二天让费映环转交给赵瀚。 第240章 【独霸江西】 张应京很快就知道赵瀚要干什么了。 数日之后,赵瀚直接召开佛道大会,除了天师府的道士之外,还有青原寺、东林寺、西林寺、仙人洞、仙都观、崆山寺等等。 赵瀚本人还未现身,一群和尚道士在那儿干瞪眼。 互相寒暄问候,气氛更加尴尬,因为宗派实在太复杂了。 青原寺是青原宗祖庭,东林寺是净土宗祖庭,前者是禅宗,后者是净土宗。 禅宗与净土宗的和尚,或许还可以友善沟通。但天师府和仙人洞,那是真没啥好聊的,相传仙人洞为吕洞宾修炼之地,而吕洞宾又是全真派的祖师爷。 众僧道等待良久,赵瀚终于进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道士。 “道长请入首座。”赵瀚的态度非常尊敬。 那道士婉拒道:“多谢总镇好意,张天师当居首座。贫道不才,陪座即可。” 赵瀚的态度,突然又变得强硬起来:“我说谁居首座,谁便该居首座!” 那道士有些尴尬,朝张应京作揖致歉,张应京只能把道教这边的首座让出来。 与此同时,无论僧道,都在猜测这道士是谁。 赵瀚扫向张应京:“怎么,心里不高兴?” “不敢。”张应京连忙应答。 “自己看!”赵瀚砸出一封信,落到张应京的面前。 张应京捡起阅读,顿时吓得浑身颤抖,这下连面子都不要了,直接跪在地上说:“总镇恕罪!” 却是费映珙把张应京父子带走,让人继续清查天师府、上清宫和正一观。很快就有人举报,之前张家的自查,有许多道士躲进山中小观,于是又从山里搜出1300多个道士。 至于田产,并不只有上清镇周边几万亩,加上各种隐田,共有二十多万亩地! 张应京父子没有亲自作恶,但天师府的道士、家奴,其中有许多堪称恶霸。仅一个月内调查出的命案,就多达三十几件,百姓被逼得卖儿卖女的更是难以计数。 赵瀚冷笑道:“你们父子,暂时就留在吉安府。什么时候把事情查清楚了,你们再回去也不迟。从今往后,张家只能掌管天师府,上清宫、正一观等天师府下属庙观,张家之人不准插手任何事务!” “小道遵命。”张应京趴伏在地。 赵瀚指着自己带来的道士说:“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皂阁山崇真观刘显微刘道长。” 众僧道立即见礼,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道家有很多流派,但大致可分为正一道和全真道。 而在明代,正一道被朝廷奉为正宗,张家的正一观,又恰好是正一道的祖庭。 皂阁山属于灵宝派祖庭,与龙虎山、茅山,并列为正一派三大道庭。在朝廷的册封下,龙虎山真人是正二品,皂阁山、三茅山灵官都是正八品。 赵瀚懒得跟这些和尚道士讨论,直接宣布道:“吉安总兵府,增设宗教司。任命崇真观刘道长,为正一掌司;任命东林寺慧音法师,为善世掌司。其余寺庙道观,皆须归宗教司辖制!” 张应京虽然心中害怕,但实在是忍不住:“总镇,正一观才是正一道祖庭。” 赵瀚面色阴沉道:“刚才说了,张家今后只管天师府,正一观的住持监院,会另择道家高贤去担任。还有,天师府必须捐献八万两银子,用于重建崇真观、重建紫阳书院!” 此言一出,张应京几欲晕倒。 让他张家负责出钱,给皂阁山修房子是什么道理? 皂阁山就在樟树镇旁边,樟树镇能成为南方药都,皂阁山的道士便是奠基人。葛玄、葛洪就在皂阁山种药行医,皂阁山不仅道经多,而且医书也很多,道士们行的是“医道”。 可惜,大明宣德年间,皂阁山道观被一把火烧光。 道士刘开化试图恢复,但财力不济,只修复了很小一部分。眼前这个刘显微,就是刘开化的侄子,他常年带着道士下山行医,赚来的钱全部拿去重修道观。 至于紫阳书院,即皂阁山道德宫,乃是朱熹当年的讲学之地。 赵瀚不但要重建皂阁山崇真观,还要重建紫阳书院。准确的说,是“紫阳医学院”,聘请名医主讲,让道士们跟着学,让有志行医的俗家子也去学。 赵瀚又拿出一本最新版《大同集》,比旧版增加了两篇文章。他对僧道们说:“各庙观僧道,今后在参佛修道之余,也应当学习大同思想。你们若是有心,也可将大同思想,与佛家、道家经典融合,告诫弟子应当济世救民。” 立即有侍卫进来,给这些来自江西各地的僧道,每人都发一本《大同集》。 众僧道,立即口宣佛号和天尊。 “汝等都跟我来。”赵瀚起身说。 众僧道跟随赵瀚离开,前往城外的军营校场,然后就被那场面看傻了。 只见校场之上,竟有数百僧道,不但有和尚和道士,而且还有尼姑和道姑。他们都是被清理的非法出家人,挑选其中的年轻聪明者,培训转职为战场医生,主要学习急救和外伤处理。 刘显微捋着胡子微笑,这些人是他教出来的,已经前后培训了一年,而且还带去民间跟着行医三个月。 虽然当医生还不够格,但处理外伤,急救伤患是肯定足够的。 这些非法出家人,依旧穿着僧服和道服,但每人胸前都绣有葫芦标志。他们还各自背着药箱,药箱也有葫芦标志。 赵瀚笑着对僧道们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治病救人也是慈悲。皂阁山紫阳书院,对所有出家人敞开大门,便是尼姑也可以去学医。我希望,你们在念经修行之余,也能实实在在做些事情。便是禅宗,入世救人也属修行法门。静岩禅师,是不是这个道理?” “阿弥陀佛,世间万事皆为修行,总镇所言深具佛理。青原寺将挑选十名僧人,前往皂阁山紫阳书院学医。”静岩禅师是青原寺的新住持,青原寺就在赵瀚眼皮子底下,已经被收拾得服服贴贴。 东林寺住持也说:“本寺将选送十五名僧人,前往皂阁山紫阳书院学医。” 其余僧道纷纷表态,就连天师府都要选送,紫阳书院的第一批医学生便有了。至于僧道下山义诊什么的,今后再慢慢说,反正不能让这些出家人无事可做。 眼前这些“医疗兵”,还有许多是自己报名的妇女,大概有一百来个的样子,她们目前主要做战地护士。 而且,所有医疗兵,关键时刻都能拿起武器参战,他们也是要进行军事训练的。 张应京回到临时住所,唉声叹气,把事情都给儿子说了。 张洪任说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为今之计,只有他说什么,天师府就做什么。孩儿明日便去学那《数学》、《几何》,得闲之后再去皂阁山学医。” “只能如此了。”张应京心如死灰,再也不想折腾,只愿早日回到天师府养老。 …… 南昌府。 “老爷,巡抚召见议事。”家仆敲门道。 “备轿。”张秉文说道。 三个月时间,张秉文已经学到《解析几何》。除了这玩意儿新鲜,其他数学知识,大都是他以前学过的。 无非是把文字和算筹,改为数字和计算符号表达。 这有什么难的? 张秉文完全搞不懂,为啥赵瀚增加教学内容,那么多士子明里暗里反对。非常简单,也就解析几何稍微难些,随便抽点空闲时间就学完了。 坐轿来到巡抚衙门,半路上张秉文还在解题。 进了大厅,其他官员已至,不只江西三司,就连府衙的官员也来了。 巡抚朱之臣无奈道:“赵总镇已经占领江西,只南昌府城未下,估计过几日也要来了。我已打算投诚,不知诸君何意?” 吴时亮叹息道:“老朽八十余岁,哪能连累儿孙?你们去投,我回浙江便是。” 今年浙江终于不再大旱,开春便有两场雨,吴时亮完全可以回家养老。趁着反贼占领府城以前,装病挂印而去,朝廷追查那就等死而已。 顺便一提,相较于去年,今年的旱灾有所减轻。 北方全部省份继续大旱,而在南方地区,只湘西出现旱灾,江南诸府终于缓过劲来。 具体到江西,仅九江府、南康府不雨,这两府正好挨着长江和鄱阳湖。 按察使李时茪说:“我也回乡。” 诸多官员纷纷做出选择,要么从贼,要么回乡,都不敢跑去北京。其他江西官员不在,自己一个人去北京,万一皇帝恼怒要杀人怎么办? 就像约定好了一般,等该跑的官员已经离开,数日之后大同军终于进驻南昌府。 黄幺带兵登岸,沿途百姓夹道欢迎。特别是城中商户、家奴和游民,早就盼着这天,他们实在不愿生活在大明治下。 “恭迎将军!” 朱之臣率领官员出城迎接,徐颖、王廷试也混在人群之中。 黄幺抬头望着城楼,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待军队走近,王廷试抖抖袖子,昂首挺胸走过去,再怎么说他也是功臣。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帮忙串联,安抚南昌城的各方势力。 徐颖微笑不语,他有新任务,那就是去南京,在江南诸府发展情报网络。 张秉文此时也没露面,等他把解析几何彻底搞懂,就要到吉安府考试做官去了。 崇祯十一年,元宵节期间,赵瀚占领江西全境。 第235章 【铅山费氏】 李正带兵占领饶州城之后,饶州府诸县有出兵次序。第一,先去浮梁县,占领景德镇;第二,再去德兴县,占领银山镇。 银山产银,源自南北朝,盛于唐宋。 仅唐宋两朝,就采银过亿两,被称为“大唐银冶第一山”。 明代也一直在开采,但到了明中期,就上报说银矿已经枯竭。枯竭个鬼啊,清朝都还在这里采银! “吁!” 山中突然传来铜哨声,那是搜山队在示警。 而且,第一声哨响戛然而止,显然是有搜山队的士卒遇害。 “吁!吁!吁!” 其余搜山队员紧跟着吹哨,李正立即让人吹响军号,迅速在山谷之间停军结阵。 “杀!” 眼见暴露了行迹,山中伏兵立即杀出。 这些伏兵,都是德兴县士绅豪强,所招募的乡勇和矿徒。不仅有采银的矿工,还有采铜、采锡、采铁的矿工,德兴县除了银矿之外,还有亚洲最大的露天铜矿! 李正麾下,只有一千正兵、两千农兵,以及四千辎重运输队。 而那些士绅豪强武装,却足有两万多人! 双方绝无妥协的可能,特别是霸占银矿和铜矿的豪强。他们勾结太监和文官,连朝廷都敢忽悠。他们深知铜矿和银矿的宝贵,赵瀚肯定要没收,这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两万多伏兵,从两侧大山冲下。 由于提前被搜山队发现,没有进入其预定伏击点,因此冲过来耽误了不少时间。李正早已结阵完毕,就等着敌人过来送死。 “举弓!” “举铳!” 这些伏兵完全不成章法,冲杀到半路就跑散了,再加上地形崎岖,东一坨西一窝的跑来。 前期有宣教员和农会,打算到德兴县宣扬大同思想。县城附近还比较顺利,但进入矿区之后,大部分都被驱赶,少部分遭到杀害。 士绅豪强到处散播谣言,说庐陵赵贼要杀光德兴人,然后强行招募农民和矿工作战。 “咻咻咻!” “砰砰砰!” 弓箭和火铳接连发射,跑在最前面的伏兵,立即被吓得四散溃逃。 又是一轮发射,两万多敌人,竟然全部溃散。 他们本就是被强行征召的,不太愿意为士绅豪强作战。若是伏击成功,或许还有积极性,伏击失败那就逃跑,傻子才愿意为那几个钱而拼命。 漫山遍野,全是溃兵,李正只俘虏几百个,就下令停止追击。 在审问之后,立即兵分三路,前去找那些士绅豪强的麻烦。 李正亲自带兵来到一处,这个豪强竟然建有土楼。只不过,家奴都跑去设伏了,土楼里并没有多少人防守。 李正让人上前喊话:“若是投降,只诛首恶。若是顽抗,全部杀绝!里面的家奴兄弟,你们投降之后,可以分到田产!” “不要信反贼的鬼话,反贼要把咱们杀光!”土楼里的豪强连忙大喊。 “家奴兄弟,快出来分田了!赵先生的规矩,每人可分水田四亩。若是水田不够,两亩旱田算一亩水田,每人可分到八亩旱田!饶州府城周边的家奴和农民,已经分到田了。浮梁县的苦命兄弟,也已经在分田。我们路过乐平县,乐平县也在分田。赵先生就是家奴出身,不会亏待你们的!” “不准出去,我看谁敢!” “……” 这里的百姓,或许不知道饶州那边在分田。 但是,乐平县就在隔壁,乐平分田的消息,或多或少已经传过来。 守卫土楼的家奴,将信将疑,主要是不敢想象有那样的好事。 但将信将疑就够了,当李正下令攻打土楼时,大部分家奴都不愿抵抗。 “入娘贼,杀了他!” 却是这家豪强的几个儿子,分别带人防守土楼各处。 其中一处,竟有家奴偷偷开门,豪强之子立即下令杀人。但是,只有几个心腹动手,其余家奴吓得直往后退。 大同藤牌手顺着梯子爬上去,同样只有少数心腹家奴,还在那儿似模似样的抵抗,剩下的全部出工不出力。 土楼之外,喊话一直没停:“家奴兄弟们,咱们都是苦命人,莫要为地主豪强卖命啊。留着性命,分田种地难道不好?苦命人不打苦命人,杀地主,杀劣绅,杀豪强啊!杀啊,苦命人都起来造反啊!田土是咱们的,天下也是咱们的!跟我杀!” “杀!” 当大同士卒攻上土楼的瞬间,立即就有家奴造反,将武器对准豪强和狗腿子。 越来越多家奴造反,土楼内部很快厮杀起来,配合着先登的大同兵,将土楼的两道大门打开。 大门一开,战斗就基本结束,剩下的只是追杀和俘获。 旦有反抗之人,立即当场杀死,不反抗的全部捆起来。这家属于负隅顽抗之辈,男的全部抓去挖矿,女的分配给未婚士卒,小孩子送去济养院,同时还要好生改造思想。 土楼被占领之后,作为李正的临时指挥所,留下辎重部队驻防土楼。 简单休息片刻,李正立即带兵往下一家,这次还有许多投诚的家奴做向导。 李正已经被打出火气,他占领饶州府、浮梁县、乐平县,都没怎么遭受抵抗。这德兴县的士绅豪强好大胆子,之前杀了好几个宣教官和农会成员,今天又杀了他三个搜山士卒,攻打土楼还阵亡一个、受伤好几个。 第二个目标没有土楼,只是普通的豪宅大院。 这次有投诚的家奴喊话,说服力更强。宅院里的家奴很快造反,杀了主子跑来开门,李正处理完毕之后,立即奔向第三家豪强。 只要是串联出兵设伏的,没一个能够逃掉,现在投降献地都不行,李正要彻底扫清德兴县的劣绅豪强势力! 因为这里太重要了,有银矿、铜矿、铁矿、锡矿,此处将作为赵瀚的钱币铸造中心。 …… 费映环回到铅山的时候,大雪纷飞,已是寒冬腊月。 广信知府叫解立敬,贵州人,黔中王门心学弟子。历史上属于抗清义士,被孙可望任命为四川巡抚,战败被俘之后,抗节不屈,绝食而死。 广信府离赵瀚的地盘最远,在这里没啥影响力。 解立敬今年尽量赈济浙江饥民,但也只是尽力而已,许多饥民都饿死了,冬天下雪又冻死一批。 听闻赵贼不断扩张地盘,解立敬立即劝说士绅出钱募兵。 几年前,张应诰募兵数千,广信府士绅出钱又出人。结果几千子弟兵,远征吉水音讯全无,少数跑回来的,还疯传什么费如鹤做反贼了。 现在解立敬又募兵,士绅们都不愿再折腾。 他们肯定打不过赵贼,浙江大灾还没法跑路,只能留在家乡听天由命。特别是铅山县,做生意、开工厂的士绅非常多,就算被夺走田产也能过日子。 解立敬折腾两个月,只招募到千余乡勇。 大同军占领安仁的消息传来,这一千多乡勇,很快逃得只剩几百。 费映环回到家中,费元祎惊道:“你好好的在福建当官,回来作甚?反贼就要杀来了!” “父亲,我就是来处理此事的。”费映环说道。 费元祎催促道:“你快回福建,多在福建购置田产,说不定今后费家都得搬去。” 费映环说道:“父亲,如鹤便是那赵二将军。” “如……”费元祎惊骇道,“传言竟是真的?你不是来信说,如鹤去了福建吗?” “保密而已。”费映环道。 费元祎问道:“那庐陵赵先生又是谁?” 费映环回答:“赵瀚。” “赵瀚?”费元祎浑身一哆嗦,他是真的害怕,当初可是陷害过赵瀚啊! 费映环说:“立即请族长召集费氏全族商议!” “好,好。”费元祎又惊又喜,惊的是赵瀚成了反贼头子,喜的是孙子做了反贼二号人物。 数日之后,大同军已经占了贵溪,距离铅山只隔一个弋阳县。 横林费氏祖宅,费家各宗支代表都来开会。 费氏族长费元真、含珠书院山长费元禄,这两个老头子都还健在。只不过嘛,费元真老朽不堪,走路都必须侍女搀扶,耳朵也有些听不见了。 众人到齐之后,费元真牙齿落光,满嘴透风道:“那赵贼就要来了,此贼凶悍,官兵都打他不过,我费氏自也没那个能耐。为今之计,只能把田献出去,把其他产业保住。谁要是不肯献田,恐怕会祸及整个费氏。” 有人同意,有人不高兴。 同意献田者,都是家中有商号、工厂的。费氏本来就是靠经商起家,总体来算,商业、工业收入,远远超过土地产出。 不同意献田者,则是以土地收入为主。 “我来说几句。”费映环站起来。 不同意献田者大喜,因为费映环是整个费氏,做官做得最大的。他们想依靠费映环,带着浮财前往府县,购产置地重新做地主。 田产已经卖不出去了,售价再低也没人买,因为都知道赵瀚要来分田。 费映环说道:“我的第一个建议,是费氏更换族长。” 什么情况? 众人听得有些迷糊,而族长费元真还在捋胡子微笑,因为他耳背不知道费映环说什么。 费映环挨近了大喊:“庐陵赵贼,便是赵瀚!” 别人不知道赵瀚是谁,费元禄却听得目瞪口呆,他对“含珠之辩”印象太深刻了。 费元真这次终于听到声音,继续捋着胡子说:“赵瀚也罢,赵言也罢,都是姓赵的,恐怕是那赵宋遗族。” 很明显,这位族长已经忘了赵瀚是谁。 费映环只能再次大喊:“赵瀚,含珠辩会,移除学籍!” “赵瀚……赵……”费元真猛然瞪大双眼,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唆使费元祎干的好事儿。 一口气没提上来,费元真瘫在椅子上。 “族长晕过去了!” 第241章 【团练】 赵瀚微笑看向张秉文:“你要考试?” 张秉文拱手说道:“四书五经就不必考了,小学与中学内容太过简单,跟当年考秀才没什么区别。请总镇出题,考《大同集》、《数学》和《几何》?” “不必考了,我相信你。一个布政使,还不至于说这种谎话。”赵瀚说道。 张秉文再次拱手:“多谢总镇信任!” 赵瀚突然问道:“你对天下大势怎看?” 张秉文立即打起精神,这才是真正的考试:“大明国库空虚,吏治败坏,兼并严重,早已积弊难返。西北流寇,奔走不休,无法停下来安定发展,不过是大股的马匪而已。什么时候,流寇能把官兵打得到处跑,这些流寇才能设官建制,才有争夺天下的本钱。辽东鞑贼,异族耳。但就此时而言,鞑子已经创建制度,一旦大明朝廷崩溃,比流寇更有机会争天下。至于江西,不须我再复述。” 赵瀚非常满意,又问:“可知接下来我如何发展?” 张秉文说道:“南直隶,天下菁华之地。可从广信府东出,先占浙江。再乘水师顺长江而下,水陆夹击,必克南京、太平、镇江诸城。如此,江南定矣,半壁江山唾手可得。” “那我今年该打浙江?”赵瀚笑道。 “非也,”张秉文说道,“以总镇之性情才智,必先下湘南,再下广东、福建。” 赵瀚愈发满意,问道:“为何如此?” 张秉文分析道:“江南若失,大明速亡。鞑子必然破关,建制称帝之鞑子,将迅速占领河北。未经建制的流寇,绝对不是鞑子的对手。而在此之前,只要总镇敢动南直、浙江,大明朝廷肯定不顾一切,尽遣北方六省之军,全力与江西进行决战。那时的局势,就变成总镇独自应付朝廷大军,流寇和鞑子反而坐收渔翁之利。何其不智也?” “那我为何先下湘南?”赵瀚问道。 张秉文说:“湖广熟,天下足,洞庭湖天下粮仓也。值此乱世,粮食最重,谁能让百姓吃饱,谁就能问鼎天下。” 明代中前期,大明的主要产粮地是江南,准确的说是长江下游和太湖周边区域。 但从明代中期开始,这些地方人口不断繁衍,而且又大量改种经济作物,导致粮食供应严重不足。而湖广又被开发出来,由此成为天下粮仓。江南诸府的粮食,很多都是湖广、江西运去出售的。 因此,赵瀚不必打下江南,他只要占据湖广、江西产粮地,就能随时卡住江南地区的脖子。 张秉文继续说道:“至于福建、广东,海贸乃天下大利。一旦开海,打击走私,赋税不比南直、浙江更少。” “哈哈哈哈!” 赵瀚开怀大笑道:“君乃大才也。” 张秉文虽是桐城人,但在福建做过兵巡道,他深知福建海贸的利润有多大。 大明朝廷不好下手,赵瀚却可随便搞,狠狠杀一批走私的商贾。随便怎么杀,反正不牵扯他的利益,张秉文对此乐见其成。 赵瀚让人拿来一份情报,递过去说:“先生请看。” 张秉文有些好奇,扫了一眼,却是抄来的朝廷邸报。 今年元宵节都没休息,正月十四整出一个文件,崇祯接受工部给事中傅元初的建议,下令在福建开海征收关税来助饷。 张秉文摇头叹息:“唉,大明根基已坏,即便开海,也收不上来几个税的。” 赵瀚又递出一份情报,也是正月份的,南京裁撤冗员八十九人。 “看来朝廷是真没钱了,居然开始裁撤官员,”张秉文好笑道,“可惜掣肘太多,真要裁剪冗员,南京至少能裁三百人。而且,怎不多裁几个侍郎?官职最高者只是几个主事。” 赵瀚起身说:“你去秘书院做事。” 张秉文这种人来投,自然不可能真当小吏,但更不可能为他坏了规矩。因此,弄到秘书院是最好的,积累两年资历,再外放出去做佐贰官,很快就能镀金升上来。 赵瀚已经外放了四个秘书出去,费瑜被外放县丞,等在湘南、广东扩张,费瑜就能升调去做知县。 张秉文把妻妾安顿好,又派人回桐城,去接自己的几个儿女。 把交接手续办完,张秉文去秘书院上班,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就是那位要绝食的广信知府解立敬,赵瀚也懒得劝说,让此人自己去农村看看,然后便招进秘书院做普通秘书。 两人只差一岁,秘书院就他们年龄最大,不用问都知道对方是啥情况。 互相抱拳,各自办事。 庞春来悄悄找到赵瀚,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说:“瀚哥儿,你是不是该再纳一个姬妾了?” “不急。”赵瀚说道。 “还是该早早纳妾,”庞春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诸多官员,便是百姓,都希望你能纳妾。” 赵瀚叹息:“等今年的仗打完再说。” 官员着急的原因,无非是怕赵瀚子嗣不兴。 费如兰虽然生下个儿子,但此后就一直没动静。去年冬天,铳儿感冒发烧,把庞春来、李邦华等人都急坏了。 只一个儿子,以古代的医疗水平,真的是非常不保险。 必须生多些,而且要尽早生。 柴荣的儿子,要是有二十岁,他赵匡胤敢黄袍加身? 赵瀚年富力强不假,但麾下官员害怕万一啊。 对于赵瀚来说,生儿子已经成了政治任务,他只能从善如流,当晚回家跟费如兰好生折腾。 今年情况不错,秧苗插下之后,普遍只有些小旱,只旱了不到一个月便下雨。 唯有最北边的九江府、南康府,抗旱工作比较严峻,两府诸县都已经忙碌起来。 顺便一提,为了办事方便,南昌府下辖西北四县,全部划归南康府管辖。 因为从南康府城出发,经修水可至武宁、宁州,经双溪可至靖安,经冯水可至奉新。反正从府城出发,坐船就能抵达,交通非常便利。 如果四县还是归属南昌,今后上交的赋税,必须先运去南康府,再坐船运去南昌府。府衙官员下乡办事,也必须去绕一圈,徒耗人力物力而已。 可怜的南昌府,原本管辖八县,被赵瀚搞得只剩四县。 在江西北部抗旱救灾的时候,有两个锦衣卫已经回京复命,另外还剩四个留在江西探查。 乾清宫。 “陛下,赵贼已占江西全境。”锦衣卫趴跪在地上禀报。 崇祯居然没有愤怒,因为他已经收到多份情报,赵瀚独据江西属于迟早的事情。 甚至,赵瀚通过王调鼎,又递上去一封信。 内容很简单,赵瀚保证不出兵南直和浙江,理由是不想面对朝廷的兵锋,也不希望流寇在北方继续壮大。 崇祯继续问询一番,便把杨嗣昌、王调鼎叫来。 自从赵瀚第二封信递上,王调鼎的身份已经很明显,就是赵瀚与皇帝之间的传声筒。 “赵贼窃据江西全境了。”崇祯的语气似乎很平静。 杨嗣昌猛然一惊:“江南危矣!” 王调鼎说道:“杨兵部不必担心江南,赵贼肯定出兵湘南,那里产的粮食最多。” 杨嗣昌顿时无语,他是常德人,赵瀚要去占他的老家。 君臣皆无话可说。 西北流寇,辽东鞑子,南方赵瀚。而朝廷的钱粮,对付一个都捉襟见肘,还要必须同时应付三个。 “为之奈何?”崇祯浑身无力,他真的太累了。 杨嗣昌叹息道:“南直、浙江,不可能募兵打仗。这两地连年大旱,能收赋税已属不易,若再募兵作战,如何养北方之兵?朝廷也不可能派兵征讨赵贼,长江天险,须练水师,哪来的银子去练水师?” 崇祯冷笑:“你说这些有何用处?” 杨嗣昌俯首道:“只能相信赵贼不打南直、浙江,趁着赵贼往西扩张之际,朝廷应速速剿灭流寇。只有灭了流寇,才能腾出手来征讨赵贼。至于赵贼……可令湘南、广东、福建之士绅,自募乡勇组建团练,以拖延赵贼扩张之速度。” 崇祯怒道:“士绅自募乡勇?你要把大明变成汉末三国吗!” 杨嗣昌磕头说:“此权宜之计也,只在南方三省施行,等朝廷剿灭了流寇,就可立即取消此令。当务之急,是要速速剿灭流贼,请陛下再练十万兵!” “钱呢?”崇祯质问。 “加派练饷!”杨嗣昌咬牙道,他也是被逼急了。 崇祯颓然,有气无力道:“便依卿之计。” 什么计策? 当然是加派练饷,编练新军,速剿流贼。同时,传令湘南、广东、福建三地,士绅豪强可以自己编练军队。 翌日拿到朝堂讨论,情况让人非常惊讶。 办团练的事情,竟然获得一致通过,这些当官的都怕被赵贼分田。反正是杨嗣昌提出的法子,办砸了正好借机弹劾,办好了就能弄死赵贼。 至于加饷练兵,招来百官狂喷,谁都知道不能再折腾,加派练饷岂非逼得更多农民造反? 反对无效,全国再次加派,百姓苦不堪言。 而江西那边,赵瀚厉兵秣马,只等夏粮收割就出兵。 第236章 【赵瀚不能死】(为企鹅大佬加更) 除了几个知情者,其他费氏宗支的代表,都搞不清楚到底出了啥事儿。 费元真被抬回去,紧急请来大夫医治。 家族会议还得继续,毕竟族长不晓得能不能醒来,而那赵贼的兵马随时可能到铅山。 费映环说道:“庐陵赵言,本名赵瀚,原为含珠书院的学生。” “轰!” 全场哗然,继而欣喜,纷纷把目光投向费元禄。 费元禄哭笑不得,虽然他不是赵瀚的业师,却是赵瀚的校长,严格说来也算师徒。此时此刻,不知该自豪,还是该自责,教出一个大反贼算什么事儿? “学卿,这赵瀚既是你的学生,能否请他在分田时有所商榷?”说话之人,是费元禄的长辈。 费元禄叹息道:“实不相瞒,这个学生跟我费氏有仇啊。” 有人心思活络,问道:“可是族长他……” “几年前,赵瀚被移除童生学籍。接着又遭人陷害,杀了主簿和典史,然后一把火烧掉县衙。”费元禄对火烧县衙不清楚,还以为是费元真在赶尽杀绝。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在场之人都猜到了,肯定跟族长费元真有关系。 既然费元真跟赵瀚有这么大的仇怨,那就肯定要换一个族长,否则对方很可能刻意针对整个费氏。 “我认为,学卿可为族长。” “我也觉得十三哥(族内排行)当做族长。” “族长之位,有德者居之,十三叔掌教含珠书院多年,族内子弟有哪个不服气?” “不惟此事,十三弟乃尧年公(费尧年)嫡长子。以尧年公之遗泽,十三弟亦当为族长也。” “我同意此议。” “……” 费元禄摆手道:“大昭才是族长首选,那赵瀚,是大昭带回来的养子。” 江西巨寇是费家养子? 这些费家的族老们,已被各种消息冲击得头晕目眩。 费映环摆手说:“并非养子,乃晚辈之婿。” 族老们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这都什么鬼啊?你们能不能一次说完! “大昭乃费家映字辈之翘楚,依我看啦,值此动荡局势,老朽者不当为族长,须选一年富力强者担此重任。” “不错,大昭才是族长首选。” “我看不然,九哥(费元祎)该当族长。那庐陵赵先生,是九哥的孙女婿,总是要给些面子的。” “对对对,九叔做族长最好!” “……” 费元祎此刻无比尴尬,咳嗽一声说:“孙女与赵瀚之婚事,当时老朽不大同意。老朽与孙婿之间,略有龃龉,恐不能出任族长。” 众人瞬间安静。 什么叫略有龃龉?怕是有巨大矛盾! 他们都非常了解费元祎,一个死要面子的冷血之辈。几年前,赵瀚说起来是养子,其实就是一个家奴,费元祎怎么可能同意孙女下嫁? 怕是陷害赵瀚,逼得赵瀚火烧县衙,费元祎这老家伙也有份! 费映环说道:“晚辈过年之后,便要去吉安那边,并无精力在族中管理事务。赵瀚在含珠书院时,最是敬重山长,因此族长之位非十三叔莫属。” 众人理顺缘由,此刻纷纷称是。 费元禄也不好推辞,当即拱手道:“值此危局,在下只能义不容辞了。” 又有个老头子说:“大昭,既然赵瀚是你的女婿,这费家的田产应该能保住?” “不能!” 费映环摇头说:“此子打小就有主见,他既定下规矩,就不可能更改。晚辈此次回铅山,便是来把事情说清楚。赵瀚之政,只分地主田产,不要地主的房子、商铺和工坊,更不会抢劫士绅的浮财。各位长辈熟读史书,当知反贼起事,这种手段已经非常仁慈。可仁慈归仁慈,谁敢阻拦分田,必然杀人抄家!当然,只抄一家,不抄一族。抄到哪位叔祖名下,与我鹅湖费氏无关。” 场面安静下来,都在思索利弊得失。 还是有人不甘心,问道:“大昭,真的不能通融吗?” 费映环冷笑道:“各位叔祖、叔伯,费元鉴已经做了建昌知府,他想必很愿意回铅山抄家。” 此言一出,在场有好几人面色剧变。 他们参与过当年之事,逼死费元鉴的生母,还分了费元鉴名下的产业。 就算赵瀚答应不分费氏田产,这些田产也不会留给他们,费元鉴肯定要回来报仇夺田。 其实,费元鉴哪有那些心思,人家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怎愿理会老家的几个蛆虫? 建昌府被打烂了,费元鉴调去做知府,除了安置移民、主持分田之外,还要严厉打击南丰密密教徒,至少得半年以上才能喘口气。 而且,费元鉴刚有了儿子,身为人父,以前许多事情都淡了。 费元鉴这次只有三个要求,一是把慈母陈氏接去建昌,二是拆掉旌表生母的烈女牌坊,三是把他名下的田产全部分出。他想在建昌府安家立业,他自己也在建昌府分得田产,明摆着是要跟铅山费氏划清界限。 也有可能,是费元鉴变得成熟了,以前许多事情也想透了,猜到生母之死跟赵瀚、费如鹤、费纯、庞春来有关。因此他彻底脱离铅山费氏,甚至除了给父母迁坟,从今往后都不再回铅山,表明自己早已忘掉过去。 费映环继续说道:“分田分家,必有之事,望各位长辈好自珍重。事情我都说清楚了,赵瀚虽是晚辈的女婿,可他跟费家是有仇怨的。若不配合,费家反而更可能被杀鸡儆猴。” 一个族老突然问:“若是族中子弟去投靠,可否能够立即做官?” 费映环解释说:“欲投赵瀚,可去各府报备。有一府同知负责吏治,登记之后,便会被派去各级衙门观政。观政期间,名曰实习,只是管饭,不拿俸禄,还要帮着做事。实习半年,便可转为预备吏员,可继续帮忙做事,可回家等着分配职务。一旦有缺,预备吏员便能转为正式吏员。” “想做吏员都这么麻烦?”众族老惊呼。 费映环继续宣讲政策说:“赵瀚的吏治,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而且,此为创业之初,今日占一县,明日占一府,官员和吏员都升迁很快。赵瀚治下,吏员可以升为官员,不要把这当成大明的刀笔吏。汝等可知,有方氏兄弟起兵,带着两县之地投靠,还帮忙围困了第三座县城。这方氏兄弟,立下如此大功,也只能从县丞做起。” 说着,费映环突然苦笑:“便是晚辈自己,去了女婿那边。虽不用观政,也不用做吏员,但依旧得从县衙主簿做起。直接做主簿,并非因为别的,而是晚辈曾立有大功。” 什么大功? 当然是跑去赣州做探子,把福建官兵的底细都摸清了,让费如鹤打仗的时候能够知己知彼。 “能否考试做官?”又有族老问。 费映环回答道:“今后肯定可以,但现在还不行。若欲走科举之路,可送子弟去读小学、中学。其治下的小学很多,但良莠不齐,还不如把书买回来,请高明先生在家里教。至于中学,目前只吉安府有几座,这些中学的学生必受重用。” 另一个族老问道:“出银子就可读中学吗?” 费映环点头说:“可以,给银子就能读。但若不读小学,直接去读中学的话,恐怕无法通过毕业考,等于白忙活一场。其小学、中学,也学四书五经,但增设了《数学》、《几何》。不由浅入深,是很难学懂的。” 非常神奇,之前乱七八糟的扯半天,现在突然转到怎么做官上面。 似乎田产都成了身外之物,他们要借着这股东风,大量培养费氏子弟做新朝的官员。 费映环提醒道:“费氏学风堪忧,我建议诸位长辈,直接把子孙送去吉安寄读,而且不要给他们太多钱财。如此远离家乡,学校又不准带书童,数年之后必出一批千里驹。” “如此,我过年之后便把几个孙子送去。”立即有族老做出决定。 “同往,同往,也好有个照应。” “南昌府有没有小学、中学?南昌近些,回家也方便。” “……” 不止铅山费氏如此,在赵瀚扩兵席卷江西之际,各府县的大族都在这么搞。 成年的子弟,就送去观政实习,不拿工资帮忙做事,只求早点转为正式的官吏。未成年子弟,就送去小学、中学读书,明年必定有大量学生报名,甚至有大族捐钱给官府办学校。 这些世家大族,许多传自汉唐时期,经历了多少王朝的兴衰。当他们发现无法保住田产,同时又无法对抗赵瀚的时候,立即选择遵循规则搭顺风车。 九江有一巨贾,直接捐给赵瀚一万两银子,而且只有一个请求:下次增设中学时,务必优先考虑九江府城。 回家之后,费元禄叫来孙子:“赵瀚便是庐陵赵言,你立即去吉安府,他让你做什么,你就老实做什么!” 江南诸府大灾,费如饴去年就跑回来了。 虽然家里不准穿奇装异服,但他的衣裳还是很花哨。听到这话,费如饴顿时高兴起来:“哈哈,瀚哥儿造反了,难怪少年时便有格位之高论。祖父放心,过年之后孙儿便去吉安。” 至于费元祎这老不死的,则突发奇想,把儿子叫来私语:“你说费纯掌钱粮,如鹤掌兵事,可否废了那赵瀚自立?” 费映环瞠目结舌:“父亲,你真嫌费家过得太好吗?便是杀了赵瀚,其麾下文武谁能制?若查出是费家指使,费家子弟一个都别想活。便是如鹤麾下的将士,也会把如鹤杀了再来杀费家!” “此人竟有如此威望?”费元祎惊道。 费映环说道:“一旦赵瀚身死,其士卒皆出身贫寒,仇富者不知凡几。到时必然疯狂,谁也控制不住,定把整个江西的士绅杀得血流成河!” 费元祎吓得浑身哆嗦,再不敢讨论这件事情。 就如费映环所说,虽然江西士绅皆仇视赵瀚,但大部分都希望赵瀚长命百岁。 农会力量太可怕了,近段时间,一些新占地盘,有刁民打着农会的旗号,成群结队杀进大户的宅子。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无冤无仇的直接抢劫淫掠。 总兵府高层极为愤怒,下了死命令控制局势,一定要严惩那些带头捣乱者。 赵瀚没死都出现这种事,若是赵瀚哪天发生意外,哪里有人能制得住?根本不用麾下士卒滥杀,许多百姓就要跟地主算总账! 赵瀚绝对不能死,这是江西士绅的共识。 第242章 【跨省出兵】(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去年的江西,水旱灾害轮着来,如果再被官府士绅盘剥,就会在史书上留下“饥”字。 特别是第二年,可能比灾年“饥”得更厉害。 但在赵瀚治下,崇祯十一年的江西,除开北部少数区域,夏粮来了个大丰收! 万民欢腾,喜气洋洋。 在调动军队和粮饷之际,赵瀚扔给张秉文一份情报:“君之内弟(小舅子),做了湖广巡抚。” 张秉文阅读完毕,笑道:“无妨,他顾不上湘南。” 如今湖广有三个巡抚,湖广巡抚方孔炤,即张秉文的小舅子。郧阳巡抚戴东旻,专门征讨流寇;湘南巡抚王之良,专门对付赵瀚。 方孔炤是刚刚上任的,前任巡抚叫余应桂,如今正在北京蹲监牢。 余应桂是江西人,其族亲已经归附赵瀚。但他被朝廷问罪,并非族人从贼,而是破坏熊文灿“招抚大局”,遭到杨嗣昌弹劾而丢官坐牢。 这些前线巡抚,都觉得熊文灿是个傻逼! 比如郧阳巡抚戴东旻,就坚决招抚之策。他认为小股贼寇可以招抚,大股贼寇必须武力镇压,除非招抚之后愿意遣散部队。戴东旻指挥作战数十次,张献忠就是被他打得被迫招安的。 “这个王之良,究竟是何方神圣?”赵瀚问道。 湘南巡抚王之良,是赵瀚的主要敌人。 李邦华仔细想了想,突然有点印象:“我做兵部尚书的时候,此人在内阁做中书舍人。皇帝在文华殿议事,我见过这王之良几次。听说诗才绝佳,不知是否能打仗。” “陕西人,多少知些兵事。”张秉文补充道。 王之良在历史上没啥名气,但他的儿子王弘撰却大名鼎鼎,精通理学、史学、易学、诗词、金石、绘画、书法。王弘撰坚决不受康熙的征召,躲进华山隐居,被顾炎武称为“关中声气之领袖”。 研究来,研究去,也没此人更多信息,那就直接开打呗! …… 崇祯十一年,六月初。 大同军队,兵分四路出发。 北路: 古剑山为主将,率水师游弋长江。李会为副将,率水师游弋信江。主要目的,提防官兵从南直隶、浙江入侵。 西路(上): 黄幺为主将,从萍乡攻打醴陵。李正为副将,从万载攻打浏阳。 西路(下): 张铁牛为主将,率领两千藤甲兵,翻山越岭直取酃县。刘柱为副将,从永新攻打茶陵。 南路: 费如鹤为主将,从长宁攻打龙川。江大山为副将,从定南攻打和平。 其实由江西进攻广东,最好是顺梅岭古道南下。但两广总督沈犹龙,已经平定广西民乱,在南雄屯兵防御,几乎不可能强行攻克。 …… 由于不带辎重、不带辅兵,张铁牛的行军路线虽最难走,但他提前出发,反而最先抵达战场。 明末清初战乱不休,将近十万人的酃县,被清军杀得只剩5000多人,因此康熙、雍正年间迁来许多客家人。 此时的酃县虽属湖广,却以江西人居多,本地语言直接就是江西话。 当张铁牛昼伏夜行,奔至县外霞阳镇时,两千藤甲兵已经饿了一整天。可惜偷袭县城失败,城中贼寇远远望见藤甲兵,吓得连忙把城门给关闭。 他们只能回到霞阳镇,没有抢吃的,而是分兵守住镇头镇尾,手持兵器观察四周的情况。 十多个军中宣教官,也全部穿着藤甲。 见整个小镇已经凋敝,家家紧闭大门,宣教官敲响小锣沿街大喊:“酃县的老表,我们是赵天王的兵,专门来杀酃县贼寇。大家不要害怕,我们若是抢劫,你们关门也没用。不要你们的粮食,不要你们的钱财,谁家有梯子都借一下。镇上的木匠也请出来,我们出钱雇佣木匠做攻城梯!” 如此呼喊一刻钟,镇上居民终于相信。 因为其他贼寇来到霞阳镇,都是暴力破门而入,抢走粮食和钱财,甚至还抢走美貌女子。而眼前这些藤甲兵,却非常有秩序,一看就跟贼寇不同。 一个店铺掌柜开门,恭敬作揖道:“拜见各位将军!” 宣教官拱手回礼:“敢问老表尊姓大名。” “免贵,姓刘,名安生,”掌柜问道,“诸位可是要攻打县城?” “原来是刘掌柜,”宣教官说道,“对,我们来借梯子,二十副足矣。我们都是赵天王的兵,不抢百姓,专打贼寇。” 刘掌柜立即大喊:“都出来,这是赵天王的好兵!” 镇上居民纷纷开门,然后围着宣教官跪了一地,嘶声哭喊道:“将军救命啊,那些匪贼都不是人,十天半月就来抢一次,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闺女也被抢走了,也不晓得是死是活!” “家里的粮食没了,钱也没了,再这样下去都得饿死!” “……” 宣教官大喊:“乡亲们莫慌,把家里的梯子都借来,梯子不够就拆门板现做。只要有了梯子,我们立即进城杀贼!” 镇上居民立即行动起来,纷纷搬来木梯。 酃县县城并不高大,只有四米多而已,两条民用木梯绑起来就能攻城。但还是不够用,只能拆下门板,用钉子和绳子制作简易木梯。 当天下午,两千藤甲兵,抬着二十多条木梯,全部饿着肚子奔向县城。 这里的贼寇,是从永宁县而来。 贼首小霸王,已攻下永兴县,在更加富庶的永兴享福。留在酃县的都是弱鸡,只有一千八百多人,贼首唤作翻天猴。 翻天猴听说赵天王派兵来了,吓得立即就要逃跑。但又舍不得财货和美女,干脆守城不出,同时派遣心腹,去茶陵那边请求援兵。 这厮坐在城楼上,突然藤甲兵抬楼梯而至,连忙大喊:“那边,把滚木、滚油搬去那边!” 由于没来得及提前准备,城中贼寇的守城物资非常少,根本不足以防守各段城墙。 只见两千藤甲兵,抬着二十多架攻城梯,齐刷刷跳进护城河。 藤甲和梯子都有浮力,很快轻松渡河上岸,将攻城梯分别架在多处城墙。 “是藤甲兵!” “赵天王作法招了藤甲兵!” 听过《三国演义》的贼寇,纷纷惊恐大呼,许多贼寇干脆转身就逃。 “啊!” 突然一声惨叫,却是抬滚油的贼寇,因为太过慌张而摔倒,好几个贼寇的脚都被热油烫伤。他们也顾不得守城了,纷纷忍痛开溜,所过之处把其他贼寇也带得溃逃。 张铁牛身先士卒,踩着木梯就往上爬。 这里有几个贼寇,想要把梯子推开,但更多藤甲兵在下面按住梯子底部。 四米多的高度,张铁牛转眼就爬上去。 他现在的武器,换成了一把钢刀,两把小斧头别在腰间用于抛掷。 “杀!” 张铁牛翻上城墙,举盾挡住要害,抬手一刀劈出。 其余多处,也陆续攻上,藤甲兵追着贼寇一阵砍杀。 贼首翻天猴见势不妙,立即朝靠河的城墙奔去,攀着绳子飞快溜走,然后游到河对岸进山去了。 这一仗打下来,藤甲兵只有两人受伤,贼寇的热油和滚木甚至都没使用。 搜检全城,抓到六百多个贼兵。 “这些人如何处理?”宣教官问道。 张铁牛面色狰狞:“全杀了!” 他们属于奇袭,休息一天,吃饱喝足,还要奔赴下一座县城,哪能分出人手看管俘虏? 宣教官也晓得这个道理,并未横加阻拦。 六百多贼兵被捆起来,挨个抹脖子杀死。城内百姓并不害怕,反而欢呼喝彩,他们被这些贼兵祸害得不轻。 雇来城中妇女,用反贼的粮食煮饭,全体士卒脱下甲胄休息。 宣教官却没法休息,他们还要奔走串联,召集城中幸存的大户,让他们每家都出人负责守城。防止藤甲兵离开之后,成功逃窜的反贼又杀回来。另外,还要让大户搜集小船和骡子,用来运送藤甲和粮食,张铁牛要顺着河岸前往茶陵。 (注:茶陵已经升级为州,之前一直写错了,多谢书友指正。) 茶陵那边,刘柱虽是副将,兵力却远超张铁牛。 刘柱麾下有两千正兵、两千农兵,还有六千多运粮队,另有宣教团、外派官吏、农会骨干、医疗兵总计九百多人。 进入茶陵地界之后,宣教团、官吏、农会立即行动起来,到各处村镇宣讲政策。不但农民踊跃响应,就连士绅地主都热情接待,他们被贼寇祸害得很惨,也没想再保住田产,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好。 数日之后,刘柱带兵出现于茶陵州北部,加上几千运粮队,吓得城内反贼魂飞魄散。 虽然反贼大部分是本地人,但几个贼头子,却是从江西逃过来的。他们早就已经被“天兵”打出阴影,刘柱的军队还在十里之外,就直接收拾细软弃城朝东南遁逃。 正是酃县方向! 张铁牛的两千藤甲兵,在湖口镇以北两里,跟逃来的五千多贼寇撞上。 根本不用列阵,甚至藤甲都懒得穿上。 张铁牛让士卒戴上藤甲盔,手持藤牌和钢刀,便直接朝着两倍有余的敌人杀去。 “快跑啊!赵天王会法术,这里也招了天兵!” 老贼们看到大同军旗,吓得扭头就跑。他们真被吓怕了,本就是从北边逃来的,莫名其妙在南边遇到敌人,愈发确信赵天王真的会法术。 张铁牛、刘柱这一路,因为打的都是弱鸡,开局可谓非常顺利。 只要再打下安仁和攸县,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就算达成。 第237章 【孽畜】 广信府是一个大府,府治为上饶县,另外下辖玉山、永丰、铅山、兴安、弋阳、贵溪六县。 知府解立敬没有枯坐府城,而是带着乡勇主动出击。 沿途要求知县和士绅募兵,可惜白天征募的乡勇,到晚上就偷偷跑了。乡勇勉强过千之后,反贼消息传来,瞬间跑得又只剩几百。 弋阳城头。 解立敬看看城外的反贼,看看身边仅剩的几十个乡勇。他只有这几十个乡勇可用,弋阳县的衙役都已逃走,知县估计溜回老家了,根本就没人愿意陪着知府守城。 “你们开城投降。” 解立敬的选择非常神奇,他让几个乡勇打开城门,自己带着其他人维持治安,同时把县衙的府库和文件看好。 等萧宗显带兵进城,得知弋阳知县已逃,这里是广信知府在做主,立即前来拜会:“多谢老先生维持治安、保护县衙!” 解立敬却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是不会从贼的。杀我也可,绑我也可,悉听尊便。” “我不杀你,也不绑你,你是个好官。”萧宗显道。 解立敬报以冷笑,不再说话。 萧宗显有些尴尬,让人妥善照看,便处理正事去了。 三天之后,萧宗显得到消息,方知解立敬已有死志,这三天里滴水未进、粒米未吃。 萧宗显连忙赶去,却见对方形容枯槁,叹息道:“老先生这是何苦?” 解立敬不说话。 萧宗显怒道:“你再不吃饭,等我攻下府城,定然大开杀戒。” 解立敬终于出声,嗓音沙哑道:“你不会。” “冥顽不灵,”萧宗显喝令道,“来人啦,给我强行灌粥。灌饱之后,把嘴堵上,把手脚捆上,莫让他自杀,送回吉安交给总镇处置!” “竖子尔敢……唔唔……” 饿了三天,解立敬已没什么力气,被两个士卒按住,嘴巴也被强行掰开。 他被强行灌下冷粥,有些粥从嘴里喷出,有些粥从鼻孔呛出,脸上和脖颈到处是粥水饭粒。 萧宗显懒得再管,过年之前,他必须占领整个广信府,这是兵事院下达的死命令。 留下少量运粮辅兵驻守弋阳,萧宗显立即分兵。他率主力往东,一路要占领兴安、上饶(广信府城),接着再分兵占领玉山和永丰。另遣一支偏师,前去占领铅山。 兴安县原属弋阳县地界,嘉靖年间,因为盛产瓷器而单独设县。 可想而知,这里的瓷器有多畅销。 这里的瓷窑统称为横峰窑,民国时期干脆把县名都改了,直接以窑为名叫做横峰县。 拿下广信府,赵瀚的财政收入将再上台阶。 兴安县盛产瓷器,接下来的上饶、玉山、永丰、铅山诸县,全部造纸工业繁荣。 单论市场规模,在明代中期,铅山、永丰、上饶三县造纸坊加起来,其数量只有玉山县的五分之一。 不过到了明末,铅山县后来居上,已经有反超玉山县的趋势。 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文官和太监在折腾,养出一大票寄生虫,并且导致朝廷无法正常征税。 包括费家的造纸坊,全部属于“私槽”,官府可以随便拿捏。而官槽,除了朝廷设立的官方纸厂之外,还会颁发其他官槽执照。 必须贿赂文官、结交太监,商贾才能拿到官槽执照,这种商贾俗称为“揽头”。 他们有了官府颁发的造纸执照,自己却不造纸。而是在朝廷和各地官府接单,强行从私营纸厂购买纸张,而且经常赊账和压价,囤积纸张,操纵市场。 上饶、玉山两县的私营纸厂最惨,被搞得大量破产,铅山县这边离得较远,反而因此蓬勃发展造纸业。 只不过“揽头”的触角,至明末已经伸到铅山,铅山造纸商也被搞得苦不堪言。 前一任广信知府张应诰,就是因为上疏废除这种现象,才得到几县士绅的大力支持,能够招募编练数千乡勇。 张应诰兵败自杀之后,“揽头们”死灰复燃,而且无人能制! 赵瀚对这边的情况门儿清,因此早有吩咐。 萧宗显拿下府城之后,立即大肆抓捕“揽头”,将这些盘踞在商贾头上的吸血鬼全部抄家。 此举大快人心,上饶、玉山、永丰、铅山四县,所有造纸商人都成为赵瀚的死忠。 随即,萧宗显又颁布法令,今后官府采买纸张,不再设立“揽头”,每家只需留一部分卖给官府即可。 这些造纸商,真不缺官府那点订单,因为来自江南的订单,就已经让广信纸供不应求。 临近过年,四县纸商齐聚广信府,其中包括许多费氏商贾,竟然给萧宗显送来一顶万民伞。 同时,这些商贾携手配合分田。 广信府诸县都山多地少,粮食收入算个屁。只要赵瀚不乱动造纸业,还帮他们消灭“揽头”,这些商贾把田产全捐了都行。 至于那许多茶山,赵瀚已经制定了政策,无偿分地,有偿分茶树。 每株茶树,折银多少两,由官府出钱买下来。土地分给茶农、佃户之后,茶农、佃户每年分期付款,将这些钱慢慢偿还给官府。 被迫分走茶山的地主,将自动获得贩茶执照,并且十年之内税收优惠。 …… 横林,费氏祖宅。 胡定贵没有继续做南昌县典史,扩军之后,他已经可以统兵五百人。 带着偏师来到铅山,胡定贵没有攻占县城,而是直接跑来费家祖宅找麻烦。 “老太爷,不好了,反贼把咱家宅子围了!” 费元真已经醒来半个月,整日惊恐恍惚,觉得自己难逃一劫。 他猜对了。 一个镇,必须选一户劣绅抄家,用于宣泄农民的怨气。 河口镇这边,赵瀚亲自确定了费元真家!至于其他费氏宗支,人太多了分家就是,除了分田不准再找麻烦。 费元真让家奴给他栓绳子,说道:“只有我死了,姓赵的才会放过费家。” 家奴本想劝阻,听到这话,立即帮忙把绳子拴好,并将费元真粗暴扶上凳子。 费元真颤颤巍巍,把脖子挂在绳上。 突然间老泪纵横,他真的怕死,他还没活够。站在凳子上犹豫良久,始终狠不下心,总觉得还可以再看看情况。 心腹家奴却等不及了,因为反贼已经破门而入,干脆伸脚把凳子给踢开。 “嗙当!” 凳子倒地,费元真成功上吊,两条腿不停的挣扎乱蹬。 待费元真不再动弹,心腹家奴突然哀恸大呼:“老太爷上吊了,老太爷上吊了,呜呜呜呜呜……老太爷你怎想不开啊!” 胡定贵带兵闯入,见到正在荡秋千的尸体,撇撇嘴说:“凡是住在这宅子里的,主人全部抓来公审。家奴进行甄别,有作恶者一律公审,无作恶者可以分田!” 鹅湖费宅。 费元祎听说费元真被抄家,而且费元真自己还死了,顿时吓得浑身冰凉,躲在内宅不敢出来见人。 这家的老二老三,也就是费映环的两个弟弟,却开心得手舞足蹈。 哈哈,他们可以分家产了。 土地被收了无所谓,鹅湖费氏还有很多商铺,山下还有几个造纸坊。 当农会人员赶来时,兄弟俩热情迎接。他们甚至带着妻儿,出门朝向西边跪拜,高呼道:“赵先生万岁,瀚哥儿万岁!”随即站起来说,“农会老爷们,先分家析产,田产又跑不了,什么时候分都可以!” 此时此刻,费映环已经提前离开,他要去吉安府跟妻子一起过年。 否则的话,费映环肯定气得把两个弟弟打一顿。 费元祎本来躲在内宅,听到此事之后,立即拿起拐棍冲出来:“我打死你们两个不孝子!” 老二费映玘连忙闪躲,跑去农会那边藏着。 老三费映珂却不害怕,还振振有词道:“父亲莫要如此,大族分家析产,乃赵先生定下的规矩。赵先生是你的孙女婿,父亲怎能带头不遵命令?” 费映玘也帮腔道:“三弟说得极是,瀚哥儿是要做皇帝的人。他办事自有章法,我等皆应遵其章法而为。瀚哥儿说了,大族就要分家析产,父亲还想造瀚哥儿的反不成?” 费映珂又对农会人员说:“诸位农会老爷请先进屋,我立即带你们去统计家产。” “对对对,农会老爷们快请进!”费映玘也是热情备至,把农会视为拯救他们的佛祖菩萨。 若是不分家,家产虽然都算大家的,可什么事情都费映环说了算,他们两个只是被养起来的杂鱼而已。 费映玘眼珠子一转,突然跑进宅中,沿途大呼:“瀚哥儿做了江西王,要给全天下的家奴分田。今后你们是自由身,不再给人做奴仆了,快快出来分田啊!” 费映珂也冲进自己的内宅,让妻子赶快释放家奴,他们现在非常拥护赵瀚的政策。 农会成员们面面相觑,他们已经知道了,这里就是赵二将军家,也是夫人的娘家。只不过嘛,这家人真的是……一言难尽啊。 “孽畜,孽畜啊!” 费元祎拄着拐杖破口大骂,随即屈膝跪地,口中念着列祖列宗嚎啕大哭。 第243章 【攻心为上】 长沙府城。 长沙知县杨观吉,正在督建瓮城。长沙以前是有瓮城的,但只四道门有,现在又增设几座。 面对江西贼寇,必须加固城防! “吉长,”知府王期昇快步走来,面色严峻道,“江西赵贼,已经派兵攻打湖广。醴陵失陷,浏阳被围。” 醴陵县、浏阳县,都属长沙府管辖,而且是长沙的东大门。 杨观吉问道:“那位湘南巡抚在作甚?” “在岳州、常德两府募集钱粮,号召士绅开办团练,”王期昇说道,“王巡抚让长沙士绅也办团练,此事就拜托吉长了。至于督建瓮城,交给其他人来做即可。” 杨观吉心中叹息,抱拳道:“尽力而为。” 把瓮城工地的事务交接之后,杨观吉立即出城,去乡下串联士绅豪族,说实话他此刻很想从贼。 长沙知府王期昇,长沙知县杨观吉,其实是同科进士。 杨观吉自幼家贫,每逢家中缺粮,母亲就带他去外公家蹭饭吃,从小饱受舅妈和表兄弟的歧视。但他读书很用功,年纪轻轻考中进士,可惜没钱贿赂吏部官员。 堂堂进士,本被任命为如皋知县,刚到如皋赴任,莫名其妙就贬为广信府知事。 他没有得罪任何人,没来得及说话,也没来得及做事,就从七品知县降为九品知事。只有一个可能,如皋知县的职位,被人花高价钱买了,他这正牌进士必须让位。 折腾至今,数次迁调,还是个七品知县,而他的同科进士已是知府。 苦活累活,全是杨观吉在做,功劳却是别人的。 杨观吉直奔沙坪村,拜见士绅陶氏。本地人呼为“陶烂谷”,意思是说,陶家的稻谷多得烂在仓里。家里养的奴仆,为其耕种的佃户,加起来有上万人之多。 这家人正在办丧事,族长陶添荣刚刚去世。 杨观吉前去吊唁,他是一个穷逼,送不起贵重礼物,干脆空着双手到灵堂上香。 当晚,他把陶邦显、陶邦用兄弟俩,叫出灵堂商量办团练之事。 还没开口,陶邦显就说:“县尊,长沙修筑瓮城,陶氏已捐了千两白银。朝廷数次加派,陶家也摊派最重,难不成又让陶家出钱?” “非也,非也,”杨观吉有些尴尬,“陛下有旨,乡绅可办团练,只需到知府那里报备,就能自己募兵剿贼。” 陶邦用立即拒绝:“陶家人只会读书,不会打仗。” 杨观吉劝说道:“那江西赵贼,已经攻陷醴陵、包围浏阳,很快就要打到府城这边。此贼可是要分大户田产的,陶家数万亩地岌岌可危!” 陶邦显拱手说:“县尊请回,陶家不会募兵打仗!” 陶邦用也起身作揖,兄弟二人不再言语,结伴回到灵堂为父亲守灵。 “唉!” 杨观吉无奈摇头,只能作罢,翌日又去找其他大户。 陶氏兄弟则悄悄商量从贼之事,他们共有八个儿子,还有好几个女儿。两个没出嫁的女儿,可以嫁给赵贼麾下官员联姻。八个儿子,只要是已经成年的,都可以送去赵贼那里当官。 至于家里的几万亩地,分就分呗,只要能保住性命即可。 为啥如此干脆利落? 因为仅万历年间,湘南就爆发了20多次农民起义。农民军只要打到长沙,就肯定拿陶家开刀。 整个陶氏家族,到天启初年,男丁被杀得只剩祖孙四人。多次战乱之后,陶家的十多万亩地,现在也只剩下几万亩。 陶家已经被杀怕了,对风吹草动极为敏感。 如今,家里的男丁繁衍至十人,再被屠杀极有可能灭族,必须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他们去年就派人去江西,观察赵瀚对大族的政策。情况让他们非常高兴,江西赵贼竟然只要田产,别说抢钱杀人,就连仓里的粮食都不会抢。 “父亲,叔父,”长房长子陶爱之说,“既然决议投靠赵先生,为何不趁机立下大功呢?” 陶邦显问道:“如何立功?” 陶爱之说道:“便依那知县,陶家出钱办团练,到时候可以带兵反戈一击!” 陶爱之出生于天启初年,当时陶家只剩祖孙四人,生下来便是新一代的独苗。因此取名“爱之”,从小严加培养,聘请名师教学,又送其至岳麓书院求学。今年虽只十八岁,却也见识广博,而且颇有谋略。 陶邦显、陶邦用对视一眼,但他们心有余悸,特别害怕兵戈之事。 陶邦用说道:“兵事凶险,能避则避,不如就在家里等着分田。为今之要务,是你们兄弟几个,多多纳妾生子,让陶家人丁兴旺起来。” 陶爱之愤懑道:“叔父,小侄今年才十八岁。二弟、三弟十六岁,四弟才十五岁。英华少年,正当建功立业,如何能痴迷于妇人?” 陶邦显的表情有些恐惧,叹息说:“你小小年纪,不知兵祸凶险。数十年前,陶家男丁两百余。仅你曾祖那一辈,主宗兄弟就有十三人。你祖父那一辈,又有同支兄弟十一人。可历次民乱,杀戮无数,为父亲眼看到各位叔祖、叔伯被杀。家中女眷,多遭侮辱,甚至被虐待致死!” 陶邦用也说:“最危险那次,贼寇来得太快。我与母亲跳入粪池,在大粪里泡了一整天,全身爬满蛆虫,半夜方才逃出去。” 陶爱之没有经历过那些,又兼年轻气盛,斩钉截铁道:“父亲,叔父,陶家为何屡遭不幸?皆因朝廷腐败,官逼民反,致使民乱四起。如今赵先生起兵,江西已然大治,未闻再有民乱,此平定乱世之英主也。我陶家既然决心归附,不惟献土而已,还当趁机立下大功。于公,为生民立命也;于私,可使我陶家再得富贵!如此良机,怎可错过?大丈夫生于乱世,难道还要苟且偷生,整日与妇人在内宅为乐吗?” “砰!” 房门被推开,三个少年走进来。 却是陶邦显的次子陶眬之,陶邦用的长子陶云峰、次子陶爱峰,年龄最小者只有虚岁十五。 “请父亲、叔父(伯父)募兵!” 三个少年,齐刷刷跪地。 陶爱之也跟着跪下:“请父亲、叔父募兵!” 兄弟俩又是担忧,又是高兴。忧的是惧怕兵连祸结,喜的是儿子们都胸怀大志。 数日之后,陶家派人去府城报备,知府、知县都非常惊喜。旬月间,陶家募兵四千余,由陶爱之、陶眬之、陶云峰、陶爱峰四兄弟统率。 …… 浏阳。 李正此时极为郁闷,出兵湘南的四支部队,黄幺攻克醴陵,刘柱攻克茶陵,张铁牛攻克酃县,只有他被堵在浏阳城下。 浏阳知县冯祖望,虽然已经升迁异地,但他练出的乡勇却还在。新任知县虽然没啥本事,却也懂得放权,把乡勇交给王徽来统率。 王徽据城不出,热油、金汁、滚木、落石齐备,把浏阳县城守得无懈可击。 没法强攻! 前任知县冯祖望,不但编练乡勇,还把县城给修缮加固了。 这个冯祖望,不学父亲冯梦龙写小说,跑来掺和兵事干嘛? 李正望着城池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围城打援,可长沙那边偏偏又不派援军过来。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萧宗显提醒道。 李正问道:“如何攻心?” 萧宗显说:“传令宣教员和农会,先给城内乡勇的家人分田,再让这些家人去城外喊话。找不到家人的,就给他们的邻居分田。” 李正顿时醒悟,大喜道:“好计策!” 定下计策,立即行动。 又过数日,几百个先分到田的农民,坐着小船渡过护城河。 “不要射箭,我看到我爹了!” “我三叔也来了,大夥莫要射箭。” “……” 守将王徽顿时又惊又怒,他出身大地主家庭,家里有上万亩地,已经提前把家人接到城里。 可他麾下的乡勇,却多出自小地主、自耕农,另外还有一部分是佃户。 城外这数百农民,他还真不敢下令射箭,否则定然军心大乱。 一个自耕农大喊:“润哥儿,我是你爹。咱家的田没被分走,还多了二十几亩。有水田,有旱田,还有山地!莫要再给官府打仗了,快快投降做赵先生的兵!” 另一个佃户则泪流满面,哭喊道:“石头,咱家也有田了,咱家也有田了啊!不用再给地主种田了,咱家自己也有田,快快回家种田!” “良子,我是你叔。你爹走得早,你们兄弟几个,从小就过苦日子。快回家,你娘都分田了,你也快快分家分田!” “大哥,我是小妹。女人也能分田,爹娘让你快回家!” “……” 一通喊话,守军全体沉默,都在侧耳倾听城下说什么。 王徽只觉浑身冰凉,哪有这样打仗的? 他看向身边士卒,除了大族子弟之外,其他人全部开始躁动,脸上写满了向往之色。 这还怎么打仗? 只需再喊话两三天,反贼根本不用攻城,守军自己就要跑光一大半,甚至有可能直接开门献城。 王徽朝着另一段城墙走去,面无表情道:“县尊,借你人头一用。” 知县表情惊恐,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王徽一刀砍死。 “开城!” 王徽提着知县的脑袋,带着乡勇出城投降,这仗根本就他娘的没法打。 李正带兵过来,笑着说:“你便是守将王徽?带兵不错,今后跟着我打仗。” “愿为赵先生效死!”王徽单膝跪地。 王徽以前只杀过江西来的贼寇,手上没有染过大同兵的血。而且,他麾下全是家乡子弟兵,也不可能胡乱在家乡杀人。 除了出身大族,肯定要被分田,跟赵瀚没有其他矛盾。 王徽手下的乡勇,大部分被遣散回家,只留一千人作为运粮队。暂时没有正式编制,临时招募的运粮辅兵而已。 略作休整,李正派人给黄幺报捷,商量下一步作战计划。 此时此刻,黄幺已经离开醴陵,攻占了渌口镇(株洲),卡住水陆交通要道。 当友军捷报传来,黄幺立即下令,让李正前去骚扰长沙。而他自己,则带兵前往湘潭,只要把湘潭拿下,就能跟李正一起合围长沙。 李正在等待命令期间,突然抓到一个“奸细”。 “奸细”跪地磕头道:“将军饶命,小人是沙坪陶氏的家奴。我家主人募兵数千,只要将军兵至,必然反戈一击。将军若是不信,到了长沙之后,可以先去沙坪分田,那里的田地都是陶氏所有。” 李正将信将疑,还有主动请求分田的大地主? (企鹅大佬的白银盟加更,今后会继续补上。) 第238章 【故人故事】 费氏家奴奔走相告,不论丫鬟婆子,还是小厮苍头,全都放下活计跑来候着。 他们早就听到风声,但一直不敢确信。 老三费映珂院里的家奴,日子过得最为艰难,主母动辄克扣打骂。只要离了这里能活命,他们绝对不可能再留下,今后给再多工资都不会留下! 可此时此刻,费映珂却对家奴们说:“你们的月钱,都是被老五爷克扣的,快快随我去抓人!”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跟我去抓人啊!”费映玘同样在自己的内院呼喊。 两兄弟这么着急分家,是怕时间拖久了节外生枝。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老五爷! 就是费元祎的心腹家奴“老五”,书童出身,跟着老头子几十年。 这几年,费映环、娄氏夫妇都不在家,老二老三又不受费元祎待见。随着费元祎越来越老糊涂,家奴“老五”简直嚣张跋扈,逐渐接管费家的许多产业,不知暗中贪走了多少银子。 老二、老三渐渐被架空,真真是奴大欺主! 兄弟俩带着各自院中的家奴,冲进老爷子的拱北苑,见到“老五”的心腹狗腿子就打。不仅“老五”作威作福,这些狗腿子家奴同样如此,平时都不怎么把兄弟俩放在眼里。 “五爷,你这是要往哪走啊?” 费映珂手持棍棒,冷笑着看向“老五”。 老五的几个儿子,都已经做了商铺掌柜,如今都不在身边护着。这厮见势不妙,本来打算逃跑,却被兄弟俩带人堵个正着,当即跪地磕头道:“老奴糊涂,老奴糊涂,请两位主子饶命!” 费映玘拦住想要打人的费映珂,提醒道:“三弟,莫要打死人。瀚哥儿四处贴了告示,不准动用私刑,这种人交给官府慢慢审。有瀚哥儿做主,他贪了多少银子,全都得吐出来。为今之要务,是派人接管各处产业,保住那些账册别被人烧了。” “对,请农会的老爷们做主,一定要保住账册慢慢查!”费映珂点头道。 兄弟俩将家奴“老五”捆起来,请求农会帮忙接管商号。 至于还在那儿骂人的费元祎,他们都懒得理会。一个被家奴欺瞒的老糊涂,不信儿子,只信外人,早点去死了才好! 老太太依旧在佛堂敲木鱼,外面的纷扰与她无关,口中一直念诵经文。 就连服侍她念佛的婆子,都忍不住跨出佛堂,趴在院门处细听外面说什么。听到可以分田,这婆子喜不自禁,她有两个儿子,还有孙子,都属于可以分田的家奴。 婆子突然转向佛堂跪着,无比虔诚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瀚哥儿长命百岁,保佑老婆子一家都能分到好田……” 景行苑。 费承(琴心)、费泽(剑胆)、费德(酒魄),还有几个曾经跟赵瀚关系较好的家奴,此刻都聚在一起商量今后的出路。 “等分田之后,我就去投奔瀚哥儿,”费德问道,“你们谁愿去?” 费泽说:“我跟费承也要去,你们还有谁去?” “我也去!”一个叫费蒙的家奴道。 “同去,同去,瀚哥儿仗义,定还记得旧情。” “对,我也去。” “我就不去了,我还要帮夫人经营纸槽(造纸坊)。” “我听说纯哥儿都做大官了。” “现在去投奔也不迟,咱们都能写会算,做事不比那些当官的差。” “……” 突然过来一个官差,张口就问:“谁是费承、费泽、费德?” “我是!”三人齐刷刷站起来。 官差拿出一封信说:“这是总镇的亲笔信!” 三人拆开一看,却是赵瀚让他们别去吉安府,就在广信府做预备吏员帮忙办事。 只要能圆满完成分田工作,就能立即转为正式吏员。其中考评优秀者,明年夏天就能升官,随军调去湘南、广东那边。 费泽立即抱拳:“一定竭尽全力办事!” “告辞!”官差抱拳离开。 其实不止铅山这边,新占地盘都是这样搞。 扩张如此快速,官吏虽然勉强够用,但明年还要往外省发展,到那个时候就捉襟见肘了。必须趁着这次分田,培养出更多预备吏员,明年转正之后,随经验丰富的官吏,一起抽调去广东、湘南。 这是一种套路,在新占之地吸纳人才,通过分田观察其能力品性。大量培养并转正,等着下一次扩张,新老混杂一起外调升迁。 仿佛滚雪球,越往后面滚得越快越大,并且每年清除一批贪污渎职者。 不仅琴心、剑胆、酒魄三人,其他家奴同样可以报名,只不过他们三个肯定升得更快。 前提是,分田工作不能出篓子! …… 赵瀚就是赵言的消息,在铅山越传越广。 费家那些奴仆,但凡跟赵瀚有过接触的,都在说自己当初如何如何,早就看出瀚哥儿不是普通人。 就连赵瀚入读含珠书院,在图书楼里办手续那位,这几天都成了书院的红人。 他如今已经是蒙师,也不正经给学生讲课,走进教室就开始吹牛:“这位赵先生,当初也在含珠山读书。他拿着学牌进来,说是要领取书本。为师抬头一看,恍惚间紫气盈目,当即便知不是凡人,今后定然大富大贵也!果不其然,仅二三载,已是学富五车。其提出格位论,江西督学主持辩会,驳得含珠山诸生哑口无言,便是书院里的先生都避其锋芒……” “先生,”一个学童问道,“这个赵先生不是反贼吗?” 蒙师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而今朝廷无道,文武百官皆昏庸贪婪,天下百姓苦于暴政多时。赵先生不是造反,而是兴义师、抗暴政!你们这些学童,可知赵先生如何读书的?每日早起晚睡,可谓手不释卷,便是吃饭的时候都在读书!” 连赵瀚自己都不知道,他啥时候这么努力过? 山长室。 一个官差把书信递给费元禄:“请先生转交给郑如龙。” 费元禄叹息:“唉,郑如龙已经过世。” 郑如龙就是郑仲夔,费元禄从上饶请来的经师,跟庞春来的私交非常密切。这封信,也是庞春来写的,邀请郑仲夔去吉安那边做官。 可惜,郑仲夔半年前就死了。 至于朱舜水,早就回了家乡余姚,今年正在经历浙江饥荒。 铅山这边,物是人非矣! 试图收赵瀚为弟子的蔡懋德,如今已是河南右布政使。 河南旱灾严重,流寇肆虐,还要被朝廷摊派重赋,许多州县十室九空,蔡懋德早就不知道该如何治理。 他试图招募流民回乡垦殖,可每次有流民回来,不是被流寇劫掠,就是被官兵搜刮,接下来还有知县的盘剥。 来来回回两三次,蔡懋德彻底放弃,干脆整天躲在城里讲学,做一个不问世事的糊涂官。 …… 魏剑雄没有跟费映环去吉安,而是护送陈氏去建昌府跟儿子团聚。 他们抵达后世的鹰潭市之后,便弃船改走官道,经东乡至抚州,再沿着旴水(建昌江)坐船到建昌府。 “母亲!” 费元鉴特地出城迎接,在码头上跪地叩拜。 陈氏含泪欣慰道:“我儿长大了,可以做大事了。” 费元鉴不仅长大了,而且变黑了。他做知县的时候,不仅经常巡视村镇,有时还带着农兵进山剿灭土匪。 江西几乎每个县都有山,许多反贼逃进山中为匪。因此知县的一大职责,就是剿灭山中匪寇,在山民的帮助下,剿匪工作还算比较顺利。 母子俩携手进城,进了府衙安顿,一路诉说这几年经历的事情。 费元鉴又把妻儿叫来,孩子已经快满周岁。 陈氏颇为欢喜,抱着孩子逗弄,又送了儿媳一副玉镯。 直至费元鉴的妻子,带着儿子去喂奶,屋里只剩母子两个,陈氏终于忍不住开口:“元鉴,娘有件事情,必须跟你说,你听了莫要发怒。” 费元鉴笑道:“娘说。” 陈氏说道:“这次送我到建昌之人,你也看到了,是鹅湖费家的长随魏剑雄。” “我认出来了,明天就特地去拜谢。”费元鉴说道。 陈氏说道:“娘年轻时也是官宦家的小姐,魏剑雄其实是我家的奴仆。我被打入教坊司之后,他找寻数年来到铅山。我不肯见他,他便在鹅湖做了家奴。这次他回来,又苦缠于我,但我并未应承他什么。” 费元鉴非常惊讶,没想到还有这种故事。 不过陈氏并非其生母,甚至养育之恩也只两三年。他如今已看淡了,叹息道:“娘若动心,可与他去吉安府安家,孩儿并不会阻拦。” 费元鉴还是要面子的,他自己在建昌府成家立业,不愿陈氏也在这里改嫁他人。 各不干扰。 而且,陈氏走了也好,费元鉴可以跟曾经的自己彻底分割。他就当自己没去过铅山,等有空了,把父母的坟墓也迁来,从今往后,他将是建昌费氏的始祖。 陈氏欲言又止,只余一声叹息。 费元鉴笑着说:“母亲过年之后再走,让孩儿略尽孝道。” 第244章 【王之良】 湘南巡抚王之良,绝对称得上“知兵事”。 他接到任命时,是如此对崇祯说的:“赵贼,坐寇也,以分田而惑小民之心,时日越长,其势越盛。而湖广之兵,皆北上征讨流贼,湘南早已无兵可用矣。既令乡绅编练团勇,成可战之军须经一载,届时赵贼早已吞府并县。唯有编练火器营,方可短日而成军,请陛下赐予火铳、火炮、火药!” 崇祯这次很大方,立即下令,给王之良调拨火器。 然后,王之良被搞得毫无脾气。 火炮全是老物件,也不知属于哪辈儿祖宗,斑斑铜绿可以放进博物馆。 火铳给了三千支,明初的三眼铳都有。也有比较新式的鸟铳,但十支里能有一支可用,就已算祖辈积德烧高香了。 至于火药,不是粉末状的,也不是颗粒状的,而是他娘的块状! 这是要让火铳兵,先把块状火药敲碎,再拿去填装发射吗? 王之良离京之前,又跑去见了崇祯一面,把自己领到的军火状况,全都在皇帝那里说清楚。 崇祯也气得不轻,立即让人严查。 如今还在查,然而不用查了,因为火药厂都炸没了。 真不是“火龙烧仓”的把戏,而是火药存放不当,引起一场大爆炸。 史称“安民厂灾”:都城十余里内,觉地轴摇撼不已……震毁城垣,方圆十数里无完宇,树木俱偃仆立槁。居人行人,互相枕藉,死皆焦黑……据查居民死伤万余,贴厂太监王甫、局官张之秀俱毙,武库几空,发五千金赈恤。 城墙都震塌了,方圆十多里,找不到完好房子,附近的武器装备库房全毁。 可怜的崇祯,本来就缺钱,还要拿出五千两银子抚恤死伤者。 王之良双手空空赴任,叫来湖广三司官员,安排乡绅编练团勇事宜。 湖广三司同样无奈,他们已经连续几年,一边给朝廷上交赋税,一边给巡抚筹措粮草。湖广是围剿流寇的主战区之一,导致湘南反贼肆虐都没空扑灭,现在哪有财力物力人力对付赵瀚? 三司官员,直接装死。 王之良只能亲自出马,好歹说服岳州、常德两府士绅,东拼西凑整出六千多团勇义士。 就在此时,赵贼出兵湖广的消息传来。 王之良立即带兵,飞快赶往长沙。 长沙必须守住,否则整个洞庭湖平原,都将暴露于赵贼的兵锋之下! “虞卿公,你可总算来了!”长沙知府王期昇,感动得差点当场跪下。 王期昇也算能臣,但他的技能点,全部点在建筑方面。一路升官的政绩,都是修筑堤坝、修筑城池、修筑水渠,抗击贼寇真不是他的长项。 王之良巡视城防之后,对新修的瓮城特别满意,赞赏道:“如此可保长沙不失矣。”又问,“我带了六千多团勇过来,长沙本地有多少兵力?” “八千多团勇。”王期昇答道。 知县杨观吉突然问:“晚生也曾读过兵书,是否该分兵驻守城外高山,与城内守军形成掎角之势?” 王之良回答道:“若有精兵,自当如此。可你我之兵,编练时日尚短,哪能分兵出城?以弱兵对强军,不可野外浪战,不可随意分兵,必须全部用于守城。既然长沙不缺兵,我便调三千团勇回去守湘阴,防止赵贼绕过长沙北进!” 在王之良的安排下,长沙守军一万一千人,湘阴守军三千余,用两座城池来阻挡赵瀚进军洞庭湖平原。 洞庭湖平原是湖广的核心菁华,那里若是沦陷,湖广也等于没了大半。 陶氏四兄弟,带兵四千余,也被安排在城内驻防。 “巡抚怎来得这么快?”三弟陶云峰说,“如今城内守军过万,咱们这四千多人,真能在关键时候献城吗?” 二弟陶眬之也心怀忐忑:“那个王巡抚,看样子真会打仗。巡抚一来,城防就布置得妥妥帖帖,比咱们这些人厉害多了。” 四兄弟都是读书人,近段时间疯狂阅读兵书,纸上谈兵已然能够唬人,但他们连最基础的军事常识都不清楚。 大哥陶爱之说:“莫要慌乱,只要有我们做内应,长沙肯定一战而下。我陶家招募的四千多兵,皆为乌合之众。可你们看城中其他团勇,跟陶家的乌合之众有何区别?一旦出现混乱,必然全军溃败!” 数日之后。 “报!上万贼军,顺浏阳河而来,已在三十里之外!” “再探!” 王之良走上城楼,望着城外民居,此刻感到一阵迷惘。 他师从“关西夫子”冯从吾,主修的是“关学”,关学创始人为张载,即喊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位。 到了冯从吾这里,以关学为基础,融合程朱理学与阳明心学,在明末搞出一种全新的关学。 明末各学派都是如此,呈现学术大融合趋势。 比如张秉文,修的便是融合了心学、偏向实学的理学。可惜,被满清打断了脊梁,虽然发展壮大为“桐城派”,却丢掉了核心理念,只剩下考据和散文这种空壳。 桐城派的前身主张实学,冯从吾的关学同样主张实学。 只要是明末求变的学派,全部提倡实学,主张学以致用,主张避虚就实! 王之良虽然是陕西人,却也属于东林党,而他的业师冯从吾,正是东林党西北领袖。 学、行、疑、思、恒,这是新派关学的五字真言。 王之良如今只剩下“疑”,不知如何“行”,也不知如何“思”。在来湘南之前,王之良仔细研究过赵瀚,然后他的三观就被击毁了。 王之良发现,江西赵贼正在践行“横渠四句”,就仿佛一个野生的关学弟子。 天下大同,即为天地立心。 均田分地,即为生民立命。 恢复《孟子》的缺失章节,在白鹭洲书院提倡,即为往圣继绝学。 整顿吏治,江西安定,似有匡扶天下之志,即为万世开太平。 这不是什么反贼,若此人夺取天下,必为一代圣主! 王之良不想跟这样的人打仗,甚至有一种屈身投效的冲动。 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得选择。 王之良叹息一声,又去巡查城防。 别看城里有一万一千守军,可全是团勇新兵,统领部队的也都是乡绅。这些乡绅,根本不会打仗,就连怎么守城,都必须王之良手把手教导。 真特娘的累! 幸好监军太监怕死,留在岳州府没过来,否则王之良还得分心应付太监。 下午时分,李正率领大军前来,距离长沙城数里,便背山依水而扎下大营。 王之良和李正,都派出探子查看情况。 而且,双方探子皆驾小船,在狭窄的浏阳河里隔空对望。 “杀!” 大同军探子,驾着十余艘小舟,朝着官兵探子冲去。 官兵那边立即撤退,根本就追不上。追至城外一里地,大同军探子上岸观察,其中一个还带着千里镜。 随即,他们又四下探查,找本地百姓询问情况。 “报!” “长沙城防守森严,数日之前,有大官带援兵而至。有说来了几千人,有说来了上万人。” 李正此时有些懊恼,他不该等待黄幺的军令。若是攻占浏阳县之后,立即带兵直扑长沙城,有陶家做内应说不定就拿下了。 有时候,赵瀚会聘人给军官们讲兵法,李正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兵贵神速”。 还能怎么办? 以李正的兵力强攻长沙,就算一切顺利,至少也得打个月! 把萧宗显、陈福贵、胡定贵等大小军官叫来,李正说明情况之后,问道:“各位一起商议,接下来该如何打?” 跟清代史学家同名的万斯同,建议道:“要不直接绕过长沙,去打前面的湘阴?” 李正摇头说:“长沙城卡住河道,军粮运不过去,走陆路运粮容易遭到袭击。而且,若是久攻湘阴不克,我军恐被断了粮道,到时候全军都要饿肚子,还将遭受前后夹击之危。” “我的意思是说,”万斯同解释道,“派一支精锐,昼伏夜行,奇袭湘阴。只要占据湘阴,长沙就成了一座孤城。” 萧宗显说:“可派些探子,去湘阴打听情况。若是湘阴兵多,就不去管它;若是湘阴兵少,就派精兵奇袭之。” 胡定贵说道:“不管他那么多,先在长沙周边村镇分田!” 李正笑道:“浏阳的田都还没分完,哪来那么多人手,跑到长沙这边来主持分田?” “那就分兵南下,”胡定贵说,“而且要大摇大摆的分兵,分出一队去帮黄兵院打湘潭。把湘潭打下来,黄兵院就能率主力北上,跟我们一起合攻长沙。同时,长沙城的守军,见到咱们分兵,很可能主动出城,到时候就在城外打他娘!” “这主意不错。”萧宗显表示支持。 李正扫视众人一眼,点头道:“既然都不反对,那就分兵从城下经过,看那城内的官兵上不上当。上当最好,不上当就真的分兵南下!” 王之良坐在城头,看着大同军分兵南下,只传令道:“不必管他,守住长沙城便是。” 湘潭可以丢,长沙丢不得。 第239章 【龙虎山,张天师】(为企鹅大佬加更) 龙虎山,上清镇。 费映珙带领五百士卒,来到天师府恭贺新春。 第五十二代天师张应京,带着诸多道士出门迎客。不迎都不行,费映珙驻扎数日,农会已经在镇外开始分田了。 “将军请进!”张应京行礼道。 费映珙命令士卒在外守着,他独自一人走进去。进门之后,四处打量,呵呵笑道:“这天师府修得好气派啊!” 能不气派吗? 明代皇帝拨款翻修了三次,特别是嘉靖皇帝,疯狂砸银子修天师府。 张应京的祖母,是嘉靖皇帝胞妹的女儿。张应京父亲的名字,是万历皇帝亲自给取的。 论辈分,张应京可算崇祯的表叔! 明代天师府有大堂五间,东西赞教厅各五间,东西廊坊各六间。 穿过前堂,费映珙被请到张天师的私第,进到其中一个正厅坐下饮茶。 费映珙品着茶茗不说话,只微笑看向张应京。 张应京也是倒霉,他的父亲非常长寿,去年才羽化登仙。张应京大把年纪了,承嗣天师之位仅一年,屁股还没坐热就遇到反贼。 历史上,再过两年多,崇祯便撑不住,特招表叔张天师进京祈雨。 张应京祈雨没什么效果,倒是作了场法,把皇子的病给治好。返回江西途中,在扬州琼花观羽化,显然也没几年可活。 旁边坐着一人,名叫张洪任,是张应京的长子,今年二十一岁。 三人枯坐半天,张应京修为再高深,也忍不住说:“将军可否息兵,令农会停止分田?” 费映珙笑问:“我若不停呢?” 作为崇祯皇帝的远房表弟,张洪任问道:“赵先生之意,是否要天师府归附才可罢手?” “那天师府愿归附吗?”费映珙反问。 张洪任看向父亲,他自己不敢做主。 张应京暗自叹息,也不讲明白是否从贼,只说道:“恳请将军停手,待过年之后,贫道定率弟子亲赴吉安府。” 费映珙说道:“天师愿去吉安府,赵先生自然欢迎。但这分田不能停,而且,天师府、正一观、上清观的道士,没有度牒者一律还俗!” 父子俩一惊,这是要敲打龙虎山天师府啊。 即便是龙虎山张天师,也不能随便养道士,而且朝廷管得特别严。 除了弘治、嘉靖、万历之外,其他皇帝都不怎么给度牒,每次天师府请赐若干度牒,都是讨价还价只给一半,有时候甚至一张度牒都不给。 特别是隆庆皇帝,把天师府打压得很惨。直接革除张天师的正一真人封号,改为上清宫提点,从正二品(秩比一品)降为五品小官,印章都从金印变成铜印。 可惜隆庆皇帝死得早,万历皇帝继位之后,竟把自己的表姑赐婚给张天师。 崇祯可不会惯着龙虎山,天师府、正一观以及上清观,如今的合法道士数量,也就两三百人而已。年轻一辈的道士,全都属于非法出家! 费映珙微笑拱手:“张天师,请把没有度牒的道士,都查出来遣散了。龙虎山千年道庭,我实在不忍心动兵。” “不能等贫道去了吉安府再说吗?”张应京问道。 费映珙笑道:“赵先生有言,若是不把田分了,不把道士清理了,张天师也就没有必要去吉安府一趟。” “唉!” 张应京终于忍不住一声叹息。 他是崇祯皇帝的表叔,没被反贼一刀砍了,已经算反贼尊重龙虎山。除了照做,还能有什么选择?难道召集道士打一仗吗? 在费映珙的监督下,张应京开始清查度牒,一次性遣散二千四百多道士。 这些事情搞完,已经数日之后。 费映珙又说:“天师府上的家仆,也一并发还身契。愿意留下的,改签短期雇佣文书。不愿留下的,我都要带走。还有,今后不得虐待佣人!” 张应京说道:“修道之人,怎会行虐待之事?” “那可说不定。”费映珙冷笑。 张应京老脸一红,吩咐儿子去召集奴仆。 第四十六代天师张元吉,曾掠夺男子为仆,掠夺女子为婢,敲诈勒索财货。还在家里私设刑狱,前后杀害四十多人,甚至还灭人满门。 当时差点抄家灭族,刑部尚书陆瑜,建议剥夺真人号,今后不再册封天师。 可惜求情的人太多,杀人天师张元吉,只是坐牢两年,杖责一百,发配肃州充军。 想想山东孔府的腌臜事,就知道龙虎山张家有多脏。上清镇周边数万亩地,全都被天师府控制,以至于必须费映珙带五百正兵来主持分田! 费映珙不走了,就留在天师府过年。 大年初六,张应京带着长子张洪任,另有十几个道士,跟随费映珙一起前往吉安。 一路坐船,所行甚速。 船舱之内,张应京、张洪任父子唉声叹气。龙虎山的基业是保不住了,几万亩土地,分得只剩下九百多亩,完全是按合法道士的数量给留的。 今后可怎么办啊? 其实,他们应该感谢赵瀚。否则的话,三藩之乱期间,天师府将被耿精忠的乱兵烧个精光,府内各种财货被乱兵哄抢一空。 “父亲,干脆降了那赵贼。”张洪任说道,他已经顾不上崇祯表哥了。 张应京叹息说:“降了就能拿回田产?” 张洪任说道:“劝进!” 张应京眼皮子一跳,低声喝骂:“你糊涂啊。若是哪天赵贼覆灭,咱们被迫从贼,一切都有回转余地。天师府如果劝进,就跟赵贼绑上了,恐有万劫不复之祸事!” “整个江西都没了,听说南北各省皆灾,内有流寇,外有鞑贼,这大明哪还有救?”张洪任说道,“咱们劝进,只是得罪朝廷。今后无论谁统一天下,只要不是大明,天师府都不会有事的。” “容我再想想。”张应京眉头紧皱。 张洪任劝道:“不必再想了,劝进之功,莫要错过。只要事成,天师府又可在新朝发扬光大矣!” 张应京左思右想,决定稳妥行事,即:说得模棱两可,像是在劝进,又没有劝进。 这群道士被带到吉安府,扔在那里晾了好几天,终于获得赵瀚的召见。 张应京见到赵瀚的瞬间,就被对方的年轻所震惊。然后顺着这种震惊,露出更夸张的惊讶表情,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果真如此!” 赵瀚笑问:“天师在说什么?” 张应京拱手作揖:“数年前,龙虎山之道脉化气遁走。老道前日初至吉安,便见城上有龙虎气,呈五彩状,此天子之气也!” “竟然如此?”赵瀚惊道。 张应京作揖说:“果真如此!” 赵瀚说道:“既如此,吾便立即上疏朝廷,转述张天师之言,请崇祯天子迁都吉安,或可延续大明之国祚也。” “呃……” 张应京顿时噎住了,他儿子张洪任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哈哈哈哈!” 赵瀚突然大笑起来:“天师莫慌,戏言耳。” 一句戏言,把张应京搞得毫无脾气,更加小心应付道:“赵总镇英气勃发,老道慑于威严,故此语塞,还望恕罪。” 赵瀚看向张洪任,问道:“令公子年方几何?” “回禀总镇,小道二十有二。”张洪任恭敬作揖道。 赵瀚说道:“可曾娶妻,可有子嗣?” 张洪任回答道:“自幼向道,未曾娶妻,更无子嗣。” “你就留在吉安,”赵瀚随口说道,“今后不但要读道藏,还该学《大同集》,能学《数学》、《几何》就更好。” 这是要留人质? 但也没有必要,谁会留道士做人质? 张应京现在找不到突破口,他原本的打算,是想说赵瀚有天子气。不管赵瀚信不信,在他想来都会很高兴,造反之人哪个不喜欢听这种话? 只要赵瀚高兴了,就能继续接触,继续哄赵瀚高兴。 然后,趁机请赵瀚赐田,还可以赐下各种财物。赵瀚若被朝廷剿灭,张家可以抽身开溜;赵瀚若是夺取天下,张家可以飞黄腾达。 可这套路才一个开头,就被赵瀚给挡回去。 接下来该咋说? 张应京整理措辞,恭敬道:“总镇仁爱百姓,已尽得江西民心矣。老道虽在山中修行,亦久闻总镇之威名,而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远远望之便可察人君威仪。” 赵瀚笑着说:“上清镇不是山中?那里交通便利,土地也算肥沃。” 谁跟你讨论上清镇在哪啊,重点是后半句好不好! 张应京此时彻底明白了,赵瀚根本不吃这套,只能作揖道:“总镇欲如何处置天师府,还请示下,老道定然遵从。” 赵瀚收起笑容:“从今往后,天师府、上清观、正一观,就以现在的道士数量为准。可减不可增,亦不可夺民田地。若有违反,剥夺天师之尊号!” 张应京面如死灰,偌大的天师府,外加两座道观,两百多个道士怎么搞? 正一观可是正一道的祖庭! 赵瀚又指着张洪任:“你留在吉安,多学些新东西,等把《数学》、《几何》学会了再回龙虎山。” 张洪任无言以对,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赵瀚想干嘛。 第245章 【湘潭周氏】(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湘潭,周氏,大族。 虽然还没有发展为“周半县”,更没有发展到清末“联姻半湖湘”的地步。但从嘉靖到万历年间,周之屏、周之基、周之龙、周御、周徐接连考中进士,还出了一大堆举人,周家在湘潭疯狂兼并土地! 跟长沙那边的陶氏不同,湘潭周氏人丁兴旺。 万历年间经历多次农民起义,周氏每次都主动募集乡勇。等打退农民军之后,立即趁机兼并土地,如今已经占地超过十万亩。 得知江西赵贼出兵湖广,正在岳麓书院求学的举人周星,立即赶回湘潭募兵。 历史上,再过两年,他也会考取进士。 隐山脚下,廖晟的胞弟廖景,前来偷偷跟周星联络。 双方都出身大族,毫无妥协可能,必须跟赵瀚死磕到底。 “景虞兄,湘潭形势如何?”廖景问道。 周星回答说:“数千反贼,已围困城池半月。刚刚接到消息,赵贼已经占领浏阳,肯定会朝长沙进兵。湘潭若失,长沙危矣!衡阳那边呢?” “除了衡阳、衡山、耒阳,东边和南边诸县,皆被赵贼占据。”廖景回答道。 经过长久作战,廖晟麾下已有上万团勇,接连收复衡阳、衡山、耒阳。 攸县、安仁的贼寇最惨,东边是赵瀚的军队,西边是廖晟的团勇。 这地方已经没法待了! 因此,刘柱刚从茶陵出兵,攸县贼寇就弃城而逃。路过安仁之时,安仁贼寇也跟着逃,两股贼寇就此合流,跑去永兴县投靠小霸王。 小霸王听闻北边局势,也感觉没法守,于是弃城前往更南边的郴州。 他们攻打郴州失败,只能绕城而走,一路劫掠村镇,准备从宜章流窜进广东地界。 如果无视南逃贼寇和起事瑶民,湘南现在有两大战场。 北方,黄幺包围湘潭,李正包围长沙,战略目标是攻取长沙。官兵主帅,是湘南巡抚王之良。 南方,刘柱陈兵雷家埠(洣水与湘江交汇处),张铁牛陈兵永兴县。他们一边让宣教官、农会分田,一边与廖晟的团练遥相对峙,战略目标是攻取衡阳。 廖景说道:“家兄准备偷袭渌口(株洲市渌口区),杀掉那里的贼兵,截断赵贼的粮道!” 周星听完南边局势,惊道:“令兄带兵北上,就不怕耒阳、衡山被赵贼攻陷?” “两城各留三千兵足矣,”廖景说道,“必须把湘潭的贼兵赶走,长沙、湘潭、衡山、衡阳、耒阳才能连成一线。” 周星问道:“我该如何配合?” 廖景回答:“家兄建议周家的团练,前往湘潭牵制贼兵主力,拖延贼兵回援渌口的时间。待家兄拿下渌口,就能与周家的团练,还有湘潭城内守军,三面合攻反贼。反贼被团团包围,失去粮草供应,必然军心大乱,一战可胜矣!” “好计策!”周星赞叹道。 确实好计策,前提是要打得赢。 廖晟打那些江西逃来的贼寇,连战连捷,此时威望大涨,自信得有些过头。他觉得江西贼不过如此,留下几千人守城,拦住张铁牛和刘柱,竟然亲率精锐北上攻击黄幺。 他要一个打三个! 仅从战略角度而言,这种做法是很聪明合理的。如果双方战斗力差不多,廖晟肯定能成功,有极大的概率全歼黄幺主力。 不得不说,黄幺轻敌冒进了,根本不把衡山之敌放在眼里,导致自己的粮道暴露在廖晟兵锋之下。 这属于黄幺的用兵风格,出兵迅速,行军奇快。 李正就刚好相反,性格谨慎,思虑周全,还喜欢跟部将商量。他如果跟黄幺调换一下,估计黄幺已经拿下长沙,根本不给王之良增援时间。 三日之后,周星带着团勇,小心翼翼接近湘潭县城。 他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全军崩溃,只求吸引黄幺的注意力,为廖晟截断敌人粮道创造时间。 “总算来了!”黄幺笑道。 黄幺围城半个月,根本没想过攻城,专门等着官兵援军。只要击败援军,城内守军必然士气低落,到时候就有各种方法攻陷城池。 肯定是有援军的,黄幺早打听过了。 这里盘踞着一个周家,几十年间出了五个进士,每次民乱都被周家招募乡勇平定。 如果再等半个月,周家还不带兵增援,黄幺就会自己带兵过去。 “轰轰轰!” 三声炮响,佛朗机炮发射。 好端端的火炮,被黄幺当成了发令炮。 周星正在选择良好地形扎营,就是能跑那种,反正他不会跟黄幺硬拼。 突然三声炮响传来,由于距离太远,周星还以为敌人在攻城。 该不该去帮忙? 周星决定按兵不动,远远看着就行了,反贼肯定无法攻陷城池。而且隔着一条湘江,他暂时也没法过河救援——反贼一旦试图过江,周星立马就要开溜,他得先保住自家的团勇。 这个距离,还隔江而望,周星认为自己很安全。 “嘟嘟哒嘟嘟嘟哒嘟哒~~~~~” 片刻之后,涓水两岸传来冲锋号,周星顿时吓得背心直冒汗:“快结阵,有伏兵!” 周星顺着涓水而来,此时此刻,两岸的白鹤山、化龙公山,分别奔出五百大同士卒。他们跑到山脚下,才吹响冲锋号,东西夹击冲向周星的团勇。 这一出实在整得太突然,周家团勇刚把粮食从船上卸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扎营。 周星带兵在涓水东岸,化龙公山冲下的五百伏兵,缓步小跑着冲杀过去。白鹤山的五百伏兵,则是脱下甲胄,跳进河里抢那些已经卸粮的小船。 由于涓水相隔,周家数千团练,只需面对五百伏兵,另外五百伏兵暂时过不来。 可是,能挡得住吗? “抬枪!” 周星大呼,让家奴举起令旗。 丁家盛举起长枪,跟着严九一起冲锋。 严九是跟着费映珙的老贼,被打散编入军中,现在已经可以统率五百人。 而丁家盛这个都昌义军首领,则转职成为军中宣教官,他虽然半路入伙,大同理论却学得非常扎实。 狼筅开道,长枪突刺。 五百大同士卒,闯入将近五千敌人的阵中。犹如刀切豆腐,撞出一个大缺口,周家团勇在接战瞬间就崩溃了。 “少爷,快走!” 一个心腹家奴,拖着周星就跑。 被三面围攻? 不存在的。 黄幺虽然喜欢冒进,却并不真的轻敌,他在用自己当诱饵,引诱后方的敌人上钩。 周星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搞明白自己怎么输的。 他有五千团勇,怎被五百反贼击溃? 而且,溃得干脆利落,完全没有一点反抗能力。 心腹家奴不时往回看,突然推开周星:“少爷快闪开!” 周星狼狈摔倒,抬头一看,自己的书童已被反贼杀了。 他顾不上悲痛,手脚并用爬起来,朝着河边跑去,猛地跳进河里。 游着游着,突然听到背后有声音。 河对岸的五百伏兵,已经跳河抢到小船,此时一个个光着膀子划船,用长枪刺杀跳河逃跑的团勇。 “别杀我,我是举人,我是举……” 周星惊恐大呼,突然一杆长枪刺来,非常准确的扎在他额头。 在另一个时空,辉煌到民国时期的周家,这次肯定要被,能活下来多少族人全看造化。 渌口。 廖晟带着五千精锐,坐船飞快奔往此地。这里是黄幺的粮草转运站,一旦拿下,黄幺就被截断粮道。 他准备夜间奇袭,谁知距离还有二十几里地,就遇到反贼派出的哨船。 反贼探子,居然派出二十几里远? 廖晟感到很不友好,他的奇袭计划落空,接下来只能进行强攻。 费映珙正在渌口晒太阳,黄幺让他看守粮道,那就专心看守呗。躺在一张竹制摇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品茶茗,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爹,探子回报,敌人来了。”费如惠走过来说。 费映珙麾下的匪寇,都被打散了编入军队,唯有女儿费如惠一直跟在身边。 费如惠硬要投军打仗,而且获得了赵瀚许可。 “来了多少人?”费映珙问道。 费如惠说:“好几千。粮草走水路,士兵走河边,观其行军似是精锐。”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费映珙缓缓站起,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再不打仗,骨头都快酥了。” 费映珙手里,只有五百正兵、五百农兵,其他全都属于运粮队。 廖晟在暴露行踪之后,没有返还衡山,而是减缓行军速度,让麾下士卒不至于那么疲惫。 他有一万多团勇,没怎么训练,却打了一年多的仗。 这次带来截断粮道的五千团勇,全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兵。至少,他自己觉得是精锐,能把江西来的贼寇打得满地乱窜。 赵天王又如何? 他又不是没打过江西反贼! 廖晟自觉科举无望,值此乱世,他要凭借战功封妻荫子,同时还要保住自己家的田产。 第二天上午,廖晟带着五千精锐,来到渌口准备进攻费映珙。 他麾下甚至练出三百弓箭手! 第240章 【独霸江西】 张应京很快就知道赵瀚要干什么了。 数日之后,赵瀚直接召开佛道大会,除了天师府的道士之外,还有青原寺、东林寺、西林寺、仙人洞、仙都观、崆山寺等等。 赵瀚本人还未现身,一群和尚道士在那儿干瞪眼。 互相寒暄问候,气氛更加尴尬,因为宗派实在太复杂了。 青原寺是青原宗祖庭,东林寺是净土宗祖庭,前者是禅宗,后者是净土宗。 禅宗与净土宗的和尚,或许还可以友善沟通。但天师府和仙人洞,那是真没啥好聊的,相传仙人洞为吕洞宾修炼之地,而吕洞宾又是全真派的祖师爷。 众僧道等待良久,赵瀚终于进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道士。 “道长请入首座。”赵瀚的态度非常尊敬。 那道士婉拒道:“多谢总镇好意,张天师当居首座。贫道不才,陪座即可。” 赵瀚的态度,突然又变得强硬起来:“我说谁居首座,谁便该居首座!” 那道士有些尴尬,朝张应京作揖致歉,张应京只能把道教这边的首座让出来。 与此同时,无论僧道,都在猜测这道士是谁。 赵瀚扫向张应京:“怎么,心里不高兴?” “不敢。”张应京连忙应答。 “自己看!”赵瀚砸出一封信,落到张应京的面前。 张应京捡起阅读,顿时吓得浑身颤抖,这下连面子都不要了,直接跪在地上说:“总镇恕罪!” 却是费映珙把张应京父子带走,让人继续清查天师府、上清宫和正一观。很快就有人举报,之前张家的自查,有许多道士躲进山中小观,于是又从山里搜出1300多个道士。 至于田产,并不只有上清镇周边几万亩,加上各种隐田,共有二十多万亩地! 张应京父子没有亲自作恶,但天师府的道士、家奴,其中有许多堪称恶霸。仅一个月内调查出的命案,就多达三十几件,百姓被逼得卖儿卖女的更是难以计数。 赵瀚冷笑道:“你们父子,暂时就留在吉安府。什么时候把事情查清楚了,你们再回去也不迟。从今往后,张家只能掌管天师府,上清宫、正一观等天师府下属庙观,张家之人不准插手任何事务!” “小道遵命。”张应京趴伏在地。 赵瀚指着自己带来的道士说:“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皂阁山崇真观刘显微刘道长。” 众僧道立即见礼,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道家有很多流派,但大致可分为正一道和全真道。 而在明代,正一道被朝廷奉为正宗,张家的正一观,又恰好是正一道的祖庭。 皂阁山属于灵宝派祖庭,与龙虎山、茅山,并列为正一派三大道庭。在朝廷的册封下,龙虎山真人是正二品,皂阁山、三茅山灵官都是正八品。 赵瀚懒得跟这些和尚道士讨论,直接宣布道:“吉安总兵府,增设宗教司。任命崇真观刘道长,为正一掌司;任命东林寺慧音法师,为善世掌司。其余寺庙道观,皆须归宗教司辖制!” 张应京虽然心中害怕,但实在是忍不住:“总镇,正一观才是正一道祖庭。” 赵瀚面色阴沉道:“刚才说了,张家今后只管天师府,正一观的住持监院,会另择道家高贤去担任。还有,天师府必须捐献八万两银子,用于重建崇真观、重建紫阳书院!” 此言一出,张应京几欲晕倒。 让他张家负责出钱,给皂阁山修房子是什么道理? 皂阁山就在樟树镇旁边,樟树镇能成为南方药都,皂阁山的道士便是奠基人。葛玄、葛洪就在皂阁山种药行医,皂阁山不仅道经多,而且医书也很多,道士们行的是“医道”。 可惜,大明宣德年间,皂阁山道观被一把火烧光。 道士刘开化试图恢复,但财力不济,只修复了很小一部分。眼前这个刘显微,就是刘开化的侄子,他常年带着道士下山行医,赚来的钱全部拿去重修道观。 至于紫阳书院,即皂阁山道德宫,乃是朱熹当年的讲学之地。 赵瀚不但要重建皂阁山崇真观,还要重建紫阳书院。准确的说,是“紫阳医学院”,聘请名医主讲,让道士们跟着学,让有志行医的俗家子也去学。 赵瀚又拿出一本最新版《大同集》,比旧版增加了两篇文章。他对僧道们说:“各庙观僧道,今后在参佛修道之余,也应当学习大同思想。你们若是有心,也可将大同思想,与佛家、道家经典融合,告诫弟子应当济世救民。” 立即有侍卫进来,给这些来自江西各地的僧道,每人都发一本《大同集》。 众僧道,立即口宣佛号和天尊。 “汝等都跟我来。”赵瀚起身说。 众僧道跟随赵瀚离开,前往城外的军营校场,然后就被那场面看傻了。 只见校场之上,竟有数百僧道,不但有和尚和道士,而且还有尼姑和道姑。他们都是被清理的非法出家人,挑选其中的年轻聪明者,培训转职为战场医生,主要学习急救和外伤处理。 刘显微捋着胡子微笑,这些人是他教出来的,已经前后培训了一年,而且还带去民间跟着行医三个月。 虽然当医生还不够格,但处理外伤,急救伤患是肯定足够的。 这些非法出家人,依旧穿着僧服和道服,但每人胸前都绣有葫芦标志。他们还各自背着药箱,药箱也有葫芦标志。 赵瀚笑着对僧道们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治病救人也是慈悲。皂阁山紫阳书院,对所有出家人敞开大门,便是尼姑也可以去学医。我希望,你们在念经修行之余,也能实实在在做些事情。便是禅宗,入世救人也属修行法门。静岩禅师,是不是这个道理?” “阿弥陀佛,世间万事皆为修行,总镇所言深具佛理。青原寺将挑选十名僧人,前往皂阁山紫阳书院学医。”静岩禅师是青原寺的新住持,青原寺就在赵瀚眼皮子底下,已经被收拾得服服贴贴。 东林寺住持也说:“本寺将选送十五名僧人,前往皂阁山紫阳书院学医。” 其余僧道纷纷表态,就连天师府都要选送,紫阳书院的第一批医学生便有了。至于僧道下山义诊什么的,今后再慢慢说,反正不能让这些出家人无事可做。 眼前这些“医疗兵”,还有许多是自己报名的妇女,大概有一百来个的样子,她们目前主要做战地护士。 而且,所有医疗兵,关键时刻都能拿起武器参战,他们也是要进行军事训练的。 张应京回到临时住所,唉声叹气,把事情都给儿子说了。 张洪任说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为今之计,只有他说什么,天师府就做什么。孩儿明日便去学那《数学》、《几何》,得闲之后再去皂阁山学医。” “只能如此了。”张应京心如死灰,再也不想折腾,只愿早日回到天师府养老。 …… 南昌府。 “老爷,巡抚召见议事。”家仆敲门道。 “备轿。”张秉文说道。 三个月时间,张秉文已经学到《解析几何》。除了这玩意儿新鲜,其他数学知识,大都是他以前学过的。 无非是把文字和算筹,改为数字和计算符号表达。 这有什么难的? 张秉文完全搞不懂,为啥赵瀚增加教学内容,那么多士子明里暗里反对。非常简单,也就解析几何稍微难些,随便抽点空闲时间就学完了。 坐轿来到巡抚衙门,半路上张秉文还在解题。 进了大厅,其他官员已至,不只江西三司,就连府衙的官员也来了。 巡抚朱之臣无奈道:“赵总镇已经占领江西,只南昌府城未下,估计过几日也要来了。我已打算投诚,不知诸君何意?” 吴时亮叹息道:“老朽八十余岁,哪能连累儿孙?你们去投,我回浙江便是。” 今年浙江终于不再大旱,开春便有两场雨,吴时亮完全可以回家养老。趁着反贼占领府城以前,装病挂印而去,朝廷追查那就等死而已。 顺便一提,相较于去年,今年的旱灾有所减轻。 北方全部省份继续大旱,而在南方地区,只湘西出现旱灾,江南诸府终于缓过劲来。 具体到江西,仅九江府、南康府不雨,这两府正好挨着长江和鄱阳湖。 按察使李时茪说:“我也回乡。” 诸多官员纷纷做出选择,要么从贼,要么回乡,都不敢跑去北京。其他江西官员不在,自己一个人去北京,万一皇帝恼怒要杀人怎么办? 就像约定好了一般,等该跑的官员已经离开,数日之后大同军终于进驻南昌府。 黄幺带兵登岸,沿途百姓夹道欢迎。特别是城中商户、家奴和游民,早就盼着这天,他们实在不愿生活在大明治下。 “恭迎将军!” 朱之臣率领官员出城迎接,徐颖、王廷试也混在人群之中。 黄幺抬头望着城楼,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待军队走近,王廷试抖抖袖子,昂首挺胸走过去,再怎么说他也是功臣。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帮忙串联,安抚南昌城的各方势力。 徐颖微笑不语,他有新任务,那就是去南京,在江南诸府发展情报网络。 张秉文此时也没露面,等他把解析几何彻底搞懂,就要到吉安府考试做官去了。 崇祯十一年,元宵节期间,赵瀚占领江西全境。 第246章 【精锐得有限】 偷袭不成,就很尴尬,因为廖晟必须过河。 要么走湘江西岸,去更下游横渡湘江。要么走湘江东岸,在渌口镇对岸横渡渌水。 渌口镇有一座桥,始建于宋代,全长150多米,为木墩木梁结构,每隔几年就要修缮一次。如果不走这座桥,整个渌水沿岸,就只剩醴陵那边的渌江桥,同样是木墩木梁的宋代桥梁。 廖晟没有专门的水军,他的船只仅用于运送辎重。 赵瀚的水师也没法从江西过来,船只同样只能用于运送辎重——当然,可以从长江绕一大圈,再沿着湘江一直到这边。 横渡湘江太困难了,廖晟只能选择在渌水过桥。 在渌水南岸登陆,廖晟舒了一口气,反贼总算没有放火烧桥。 隔河扎营,当日未动。 廖晟让自己的族弟廖昆,率1500水性良好之精锐,夜间去上游直接偷渡过去。到时候,主力强渡大桥,奇兵从东边同时进攻,两面夹击可一战而胜。 费映珙毫无反应,似乎不知道防备敌军偷渡。 当族弟成功偷渡的消息传来,廖晟在营中冷笑:“看守粮道之贼将,何其昏庸无能,此战必然大胜!” 费映珙不动的原因有二: 第一,他现在虽然可以统率一千正兵,但黄幺带走五百用于围城。他只有五百正兵、五百农兵,这点战力分兵之后太弱; 第二,如果不让敌人过河,他怎么全歼? 次日正午,成功偷渡的1500团勇,在休息恢复之后,由廖昆带领杀过来。 同时,廖晟提前强渡大桥,以此牵制贼兵,配合族弟顺利抵达战场。 盾牌手、长枪手在前,三百弓箭手在后,一次性只能投入几百兵力,人数太多桥面也站不下。 他们也不急着进攻,就在桥上往对岸射击,等偷渡的友军到了再两边夹击。 “爹,东边的敌人过来了,偷渡一千多人。”费如惠说道。 费映珙扭头瞧了瞧:“不急,再等等。” 守桥的五百正兵,正举着藤牌防御弓箭。待侧方的1500团勇接近,费映珙突然惊呼:“快撤!” 趁着弓箭手射击的间隙,守桥正兵转身就逃,似乎害怕两面夹击,直接给吓溃了。 非常拙劣的演技! 但是,正在桥上进攻的团勇却信了,偷渡包夹过来的团勇也信了。 他们成军以来,长期跟贼寇作战。那些贼寇,也是这样打着打着,一旦被埋伏或包夹就溃败。 河对岸的廖晟急道:“鸣金,鸣金,过河集结,不要乱追!” “当当当当!” 铜锣疯狂敲响,但已经晚了。 过桥的团勇,偷渡的团勇,见大同军正在溃逃,立即脑子发热一窝蜂追杀。 很显然,这些团勇精锐,根本无法做到令行禁止。 廖晟渡河之后,他的部队已经分成两股。一股在追杀大同军,一股非常听话的在岸边集结。无奈之下,他一边带兵追赶,一边吹号让前方部队停下来。 这是一个商业小镇,人多了根本没法列阵,只能沿着青石板街道前进。 两条街道,呈“⊥”字形。 一条沿河横向延伸,一条沿店铺竖着延伸。 最先过桥的团勇,钻进纵向街道追击。偷渡的1500团勇,从镇外小路追击。全都拖成一字长蛇阵,准确的说是拖成两条长蛇。 他们完全追疯了,就像以前追杀贼寇一样。 “吁!” 尖锐刺耳的铜哨声响起,逃出镇街的五百正兵,突然停下来集结列阵。 这种操作,整个大明,只有少数部队能做到。大部分的官兵、乡勇和贼寇,就算事先早有安排,逃着逃着也溃了,佯败直接变成溃败。 团勇们做不到,就认为大同军也做不到,他们坚信大同军是真在溃逃。 “天下大同!” “种田吃饭!” 迅速列阵完毕的五百正兵,突然齐声大呼,吓得追在最前方的团勇心惊胆战。 “杀!” 狭窄的青石板镇街,顶多能并排十多个人。追来的团勇人数再多,也根本无法排开,瞬间被街口列阵的大同军绞杀。 “快跑,有埋伏!” 跑在前方的团勇慌忙转身,后面的团勇却还在往前冲,很快就在街口处挤作一团。 团勇的指挥系统,此时已经完全失效,就连军官都被挤在人堆里。 镇上商铺全部店门紧闭,少数店铺有二层楼。掌柜、伙计、客商……纷纷从二楼窗户观望,他们看到非常精彩的场面。 只见五百大同兵,在街口呈月牙形列阵,无数团勇撞入那凹型缺口。一个团勇,往往遭到好几杆长枪刺杀,前后拥挤堵在那里进退不得。 后方追来的团勇,刚开始不知道发生啥事,站在后面集体进入梦游状态。如此绞杀至少一分钟,后面那些团勇才开始溃逃,但中间区域人挤人,惊慌之下无数团勇摔倒,许多团勇干脆就是被友军给踩死的。 一个住在客栈的外地商贾,通过窗户全程观战,忍不住叹息:“一边是精锐之师,一边是乌合之众,这仗输得不冤啊。” 另一边,1500偷渡团勇,在廖昆的率领下,从镇外小路追来包抄。 他们迎面撞上五百农兵! 小路一侧是房屋,另一侧是旱田,廖昆举旗大呼列阵。 面对严阵以待的农兵,团勇们也不敢再乱追,纷纷跳进旱田开始列阵。 然而,不等他们列阵完毕,五百农兵也跳进旱田,小跑着开始以鸳鸯阵冲锋。 这些团勇确实是精锐,居然没有当即溃败,比湘潭周家的团勇厉害多了。 也仅此而已。 阵型都没列好的1500团勇,面对列阵冲锋的500农兵。大概坚持了两分钟的样子,直接被从中间杀穿,团勇们想要拼杀,眼前却全是狼筅,然后恍惚间就有长枪刺来。 廖昆举刀劈开两杆狼筅,突然被一杆狼筅刺伤。在他招架后撤之余,又是一杆长枪刺来,随即肩部中枪、腹部中枪、胸口中筅,当场倒地毙命。 廖晟本人带兵赶来,两支团勇已经全部溃逃,他只能撤回桥边列阵接应。 可越来越多的溃兵奔回,后面还有大同军追杀,廖晟的本阵也瞬间动摇。当溃兵越来越近,负责接应的团勇,一部分吓得转身就跑,随即带动全军溃败,廖晟连杀数人都弹压不住。 廖晟带来的五千团勇,已经是整个湘南地区,此时最最精锐的部队。 他们打仗一年多,全部属于见过血的老兵。而其他部队,包括巡抚王之良麾下士卒,都是临时征召的农民,根本没有战斗力可言,只能用来守城而已。 湘南仅有的精锐,就这样全军溃败。 溃败原因,竟然是费映珙非常拙劣的佯败,导致这些精锐不顾军令追到了伏击点。 此时此刻,五千精锐还活着三千多。少部分沿着河岸两面溃逃,大部分都在往木桥上挤,想从唯一的大桥过河离开,河对面是他们扎下的大营。 廖晟无力阻止溃败,只能夹在乱军之中,由心腹护着快速撤退。 廖晟倒是成功过桥跑了,更多团勇却被挤在桥上,许多溃兵甚至被挤下河去。 “杀!” 费如惠一个女人,手提长枪冲在前方,朝着溃兵快速戳刺。她更喜欢用剑,但战场厮杀,还是用长枪更舒服。 接连捅死数人,桥上溃兵纷纷跳河,剩下的被追着过桥。 “慢点,慢点!”费映珙着急大呼,害怕女儿出现意外。 费如惠却已冲杀到对岸,一直追至数里外,方才气喘吁吁停下来休息。 廖晟带着残兵疯狂逃跑,沿着湘江原路返回。逃到天黑,终于不见追兵,他让心腹清点人数,居然只剩下八十多个。 廖晟欲哭无泪,这是他的五千精兵啊! 虽然耒阳、衡山各有三千团勇守城,衡阳还有一千五百团勇守城。可那七千五百团勇,都是战斗力较弱的,属于其他士绅招募的乌合之众。 廖晟精神恍惚,感觉回天乏术。 他自己的精锐丧失殆尽,回到耒阳、衡山、衡阳有什么用?即便回去,估计也指挥不动,因为那是别人的兵,乡绅内部也是有矛盾的。 罢了,罢了,不打了。 廖晟在江边等待两天,陆续又有两百多团勇逃回。这些都是他的子弟兵,只剩三百号人了,干脆找个渡口过江,一路逃回他的隆回老家,沿途少不得要抢劫地主筹集口粮。 听闻廖晟主力全军覆没,南线的衡阳、衡山、耒阳三城,顿时军心浮动,每天都有逃兵现象。 张铁牛趁机包围耒阳,刘柱趁机包围衡山。 两城之间的衡阳,即将变成孤城,知府吓得直接逃跑。知县倒是个有种的,临危挺身而出,打开府库就地募兵。 然而,衡阳守军,越募越少。 知县招募一个,当晚就逃跑七八个。 衡阳属于商业大城,此地富商众多,几乎每个富商都豢养无数奴仆。 有一豪奴名为张丰,发家之后,请读书人改名张文郁。 他没有去过江西,却从江西客商手中,得到一本《大同集》,从此开始打听江西的家奴情况。 《大同集》最新版本,有一篇文章叫《释奴》,把佃户、长工、家仆、军户都归为奴隶。认为只有释放奴隶,才能真正做到天下大同,这些奴隶也应该获得平等对待。 眼见衡阳守军逃得只剩两三百,张文郁立即开始串联,半个衡阳城的家奴都被煽动起来。 从明末奴变来看,家奴造反的烈度,远远低于农民造反。 大多数情况下,家奴只是殴打主人,逼迫主人交出卖身契,或者逼着主人提高待遇,只有极少数会杀害主人。其原因很简单,所有奴变运动,都是豪奴站出来领导的,这些豪奴也有家业,不希望搞得太厉害。 衡山、耒阳两城还没攻克,中间的衡阳反而变换旗帜。 张文郁带领无数家奴,赶走衡阳守军,竖起一面自制的大同军旗。 第241章 【团练】 赵瀚微笑看向张秉文:“你要考试?” 张秉文拱手说道:“四书五经就不必考了,小学与中学内容太过简单,跟当年考秀才没什么区别。请总镇出题,考《大同集》、《数学》和《几何》?” “不必考了,我相信你。一个布政使,还不至于说这种谎话。”赵瀚说道。 张秉文再次拱手:“多谢总镇信任!” 赵瀚突然问道:“你对天下大势怎看?” 张秉文立即打起精神,这才是真正的考试:“大明国库空虚,吏治败坏,兼并严重,早已积弊难返。西北流寇,奔走不休,无法停下来安定发展,不过是大股的马匪而已。什么时候,流寇能把官兵打得到处跑,这些流寇才能设官建制,才有争夺天下的本钱。辽东鞑贼,异族耳。但就此时而言,鞑子已经创建制度,一旦大明朝廷崩溃,比流寇更有机会争天下。至于江西,不须我再复述。” 赵瀚非常满意,又问:“可知接下来我如何发展?” 张秉文说道:“南直隶,天下菁华之地。可从广信府东出,先占浙江。再乘水师顺长江而下,水陆夹击,必克南京、太平、镇江诸城。如此,江南定矣,半壁江山唾手可得。” “那我今年该打浙江?”赵瀚笑道。 “非也,”张秉文说道,“以总镇之性情才智,必先下湘南,再下广东、福建。” 赵瀚愈发满意,问道:“为何如此?” 张秉文分析道:“江南若失,大明速亡。鞑子必然破关,建制称帝之鞑子,将迅速占领河北。未经建制的流寇,绝对不是鞑子的对手。而在此之前,只要总镇敢动南直、浙江,大明朝廷肯定不顾一切,尽遣北方六省之军,全力与江西进行决战。那时的局势,就变成总镇独自应付朝廷大军,流寇和鞑子反而坐收渔翁之利。何其不智也?” “那我为何先下湘南?”赵瀚问道。 张秉文说:“湖广熟,天下足,洞庭湖天下粮仓也。值此乱世,粮食最重,谁能让百姓吃饱,谁就能问鼎天下。” 明代中前期,大明的主要产粮地是江南,准确的说是长江下游和太湖周边区域。 但从明代中期开始,这些地方人口不断繁衍,而且又大量改种经济作物,导致粮食供应严重不足。而湖广又被开发出来,由此成为天下粮仓。江南诸府的粮食,很多都是湖广、江西运去出售的。 因此,赵瀚不必打下江南,他只要占据湖广、江西产粮地,就能随时卡住江南地区的脖子。 张秉文继续说道:“至于福建、广东,海贸乃天下大利。一旦开海,打击走私,赋税不比南直、浙江更少。” “哈哈哈哈!” 赵瀚开怀大笑道:“君乃大才也。” 张秉文虽是桐城人,但在福建做过兵巡道,他深知福建海贸的利润有多大。 大明朝廷不好下手,赵瀚却可随便搞,狠狠杀一批走私的商贾。随便怎么杀,反正不牵扯他的利益,张秉文对此乐见其成。 赵瀚让人拿来一份情报,递过去说:“先生请看。” 张秉文有些好奇,扫了一眼,却是抄来的朝廷邸报。 今年元宵节都没休息,正月十四整出一个文件,崇祯接受工部给事中傅元初的建议,下令在福建开海征收关税来助饷。 张秉文摇头叹息:“唉,大明根基已坏,即便开海,也收不上来几个税的。” 赵瀚又递出一份情报,也是正月份的,南京裁撤冗员八十九人。 “看来朝廷是真没钱了,居然开始裁撤官员,”张秉文好笑道,“可惜掣肘太多,真要裁剪冗员,南京至少能裁三百人。而且,怎不多裁几个侍郎?官职最高者只是几个主事。” 赵瀚起身说:“你去秘书院做事。” 张秉文这种人来投,自然不可能真当小吏,但更不可能为他坏了规矩。因此,弄到秘书院是最好的,积累两年资历,再外放出去做佐贰官,很快就能镀金升上来。 赵瀚已经外放了四个秘书出去,费瑜被外放县丞,等在湘南、广东扩张,费瑜就能升调去做知县。 张秉文把妻妾安顿好,又派人回桐城,去接自己的几个儿女。 把交接手续办完,张秉文去秘书院上班,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 就是那位要绝食的广信知府解立敬,赵瀚也懒得劝说,让此人自己去农村看看,然后便招进秘书院做普通秘书。 两人只差一岁,秘书院就他们年龄最大,不用问都知道对方是啥情况。 互相抱拳,各自办事。 庞春来悄悄找到赵瀚,以一个长辈的身份说:“瀚哥儿,你是不是该再纳一个姬妾了?” “不急。”赵瀚说道。 “还是该早早纳妾,”庞春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诸多官员,便是百姓,都希望你能纳妾。” 赵瀚叹息:“等今年的仗打完再说。” 官员着急的原因,无非是怕赵瀚子嗣不兴。 费如兰虽然生下个儿子,但此后就一直没动静。去年冬天,铳儿感冒发烧,把庞春来、李邦华等人都急坏了。 只一个儿子,以古代的医疗水平,真的是非常不保险。 必须生多些,而且要尽早生。 柴荣的儿子,要是有二十岁,他赵匡胤敢黄袍加身? 赵瀚年富力强不假,但麾下官员害怕万一啊。 对于赵瀚来说,生儿子已经成了政治任务,他只能从善如流,当晚回家跟费如兰好生折腾。 今年情况不错,秧苗插下之后,普遍只有些小旱,只旱了不到一个月便下雨。 唯有最北边的九江府、南康府,抗旱工作比较严峻,两府诸县都已经忙碌起来。 顺便一提,为了办事方便,南昌府下辖西北四县,全部划归南康府管辖。 因为从南康府城出发,经修水可至武宁、宁州,经双溪可至靖安,经冯水可至奉新。反正从府城出发,坐船就能抵达,交通非常便利。 如果四县还是归属南昌,今后上交的赋税,必须先运去南康府,再坐船运去南昌府。府衙官员下乡办事,也必须去绕一圈,徒耗人力物力而已。 可怜的南昌府,原本管辖八县,被赵瀚搞得只剩四县。 在江西北部抗旱救灾的时候,有两个锦衣卫已经回京复命,另外还剩四个留在江西探查。 乾清宫。 “陛下,赵贼已占江西全境。”锦衣卫趴跪在地上禀报。 崇祯居然没有愤怒,因为他已经收到多份情报,赵瀚独据江西属于迟早的事情。 甚至,赵瀚通过王调鼎,又递上去一封信。 内容很简单,赵瀚保证不出兵南直和浙江,理由是不想面对朝廷的兵锋,也不希望流寇在北方继续壮大。 崇祯继续问询一番,便把杨嗣昌、王调鼎叫来。 自从赵瀚第二封信递上,王调鼎的身份已经很明显,就是赵瀚与皇帝之间的传声筒。 “赵贼窃据江西全境了。”崇祯的语气似乎很平静。 杨嗣昌猛然一惊:“江南危矣!” 王调鼎说道:“杨兵部不必担心江南,赵贼肯定出兵湘南,那里产的粮食最多。” 杨嗣昌顿时无语,他是常德人,赵瀚要去占他的老家。 君臣皆无话可说。 西北流寇,辽东鞑子,南方赵瀚。而朝廷的钱粮,对付一个都捉襟见肘,还要必须同时应付三个。 “为之奈何?”崇祯浑身无力,他真的太累了。 杨嗣昌叹息道:“南直、浙江,不可能募兵打仗。这两地连年大旱,能收赋税已属不易,若再募兵作战,如何养北方之兵?朝廷也不可能派兵征讨赵贼,长江天险,须练水师,哪来的银子去练水师?” 崇祯冷笑:“你说这些有何用处?” 杨嗣昌俯首道:“只能相信赵贼不打南直、浙江,趁着赵贼往西扩张之际,朝廷应速速剿灭流寇。只有灭了流寇,才能腾出手来征讨赵贼。至于赵贼……可令湘南、广东、福建之士绅,自募乡勇组建团练,以拖延赵贼扩张之速度。” 崇祯怒道:“士绅自募乡勇?你要把大明变成汉末三国吗!” 杨嗣昌磕头说:“此权宜之计也,只在南方三省施行,等朝廷剿灭了流寇,就可立即取消此令。当务之急,是要速速剿灭流贼,请陛下再练十万兵!” “钱呢?”崇祯质问。 “加派练饷!”杨嗣昌咬牙道,他也是被逼急了。 崇祯颓然,有气无力道:“便依卿之计。” 什么计策? 当然是加派练饷,编练新军,速剿流贼。同时,传令湘南、广东、福建三地,士绅豪强可以自己编练军队。 翌日拿到朝堂讨论,情况让人非常惊讶。 办团练的事情,竟然获得一致通过,这些当官的都怕被赵贼分田。反正是杨嗣昌提出的法子,办砸了正好借机弹劾,办好了就能弄死赵贼。 至于加饷练兵,招来百官狂喷,谁都知道不能再折腾,加派练饷岂非逼得更多农民造反? 反对无效,全国再次加派,百姓苦不堪言。 而江西那边,赵瀚厉兵秣马,只等夏粮收割就出兵。 第247章 【商贾献城】 李正分兵南下的军队,已然抵达湘潭。 黄幺皱眉问道:“湘潭这种地形,兵再多有甚用?为何不留在长沙?” 萧宗显回答说:“长沙守军上万,城高池深,根本无法强攻。分兵之后,或许能诱敌出城,在野外一举歼之。至于湘潭,突然增兵,说不定就能吓得城内投降。” “你就算不来,湘潭也快投降了。”黄幺好笑道。 湘江流经此地,形成一个“几”字湾,湘潭城就在几字湾之内。城墙三面环水,只能从一面进攻,兵再多也没什么用处,每次攻城都只能安排那么一点。 黄幺隔着护城河坐下,让弓箭手往城内射书。 城外居民,要么进城,要么逃走,不敢留在兵祸之地。根据这些居民供述,湘潭知县已经病死两月,县内事务由县丞李犹龙代理。 在黄幺看来,一个县丞而已,能压得住士卒几时?早晚是要投降的! 李犹龙此刻站在城头,远远望着城外反贼,他是真的快压不住了。 这厮是陕西旬阳人,后来跟随左梦庚投降满清。 不但投降,还在担任巡抚期间,剿抚并用瓦解了许多抗清部队。最后因为在天津“剿匪”,抗清部队实在太多,他只能宴请那些头领,希望能够全部招降。结果,被弹劾勾结南明,遭到满清朝廷罢官。 这货罢官之后,还舍不得离开北京,希望能够再次被起用。一直在北京住了七年,遭御史王秉乾弹劾,说他既然罢官就该滚蛋。满清勒令他限期归乡,回家不久就病死了。 一条狗而已。 降不降? 李犹龙是想要投降的,又怕从贼之后,自己的族人被朝廷清算。 他好后悔啊,花钱买个县丞,没捞多少银子就遇到反贼攻城。 “有援兵!” 一个团练士绅,指着远处欣喜大喊,守城士卒却提不起兴致。 黄幺安排的伏兵本欲出动,谁知新来的团练部队,竟然高举着一面大同军旗。 “天下大同,天下大同!” 袁应魁穿着一身丝绸衣服,看那模样就是有钱人,此刻却让团勇高喊大同口号。 湘潭袁氏的祖宗,是大明开国功臣袁洪。 弘治年间,袁洪的一个子孙,调任茶陵卫世袭指挥佥事。这支又一分为三,主宗世袭茶陵卫武将,另一支迁居茶陵做地主,还有一支迁居湘潭做地主。 他们也不是啥大地主,只有几千亩地而已。 黄幺包围湘潭之后,袁应魁立即招募子弟兵,然后观察风向按兵不动。 看到周家团练覆灭,袁应魁总算动了。他不是来帮助官府守城,而是带着一千多乡勇,想要投靠大同军捞取富贵。 看到对岸的大同军旗,黄幺顿时哭笑不得。 他勒令乡勇留在对岸,只派一条小船,把袁应魁给接过来。 “草民袁应魁,拜见将军!”袁应魁跪地大呼。 “哈哈哈哈!” 黄幺大笑道:“快快请起!” 城内守军,眼见反贼援兵已至,士绅又带乡勇从贼,顿时变得更加惊恐。 代理知县李犹龙,见此情形,也打定主意从贼,思考该如何绕开士绅献城。 李犹龙手下没兵,守城部队,全是本地士绅招募的。 湘潭城内,宁乡巷。 湘潭在明初并不起眼,连城墙都是木制的。 明代中期,湖广得到大开发,全国商业也愈发繁荣。湘潭作为水陆要冲,迅速跻身湘南最重要的港口城市,其经济地位甚至超过了长沙。 因此明末的湘潭,被人戏称为“小南京”。而湘潭富商聚居的宁乡巷,也被誉为“乌衣巷里”。 宁乡巷各大家族代表,此刻齐聚谢氏豪宅。 “南北商旅断绝,不能再打下去了,”谢鲤说道,“无论谁输谁赢,都必须尽快恢复商贸!” 谭秋林说道:“如今看来,官兵肯定赢不了,咱们只能投靠江西贼。” “莫要说江西贼,那是赵天王、赵先生!”王浑提醒道。 对这些豪商巨贾而言,分田都是小事,他们主营湖广到广东的商业贸易!从他们举家搬到城里,而不是住在乡下庄园,就知道这些人更加侧重商业。 赵瀚既然保护商业,那就值得商贾投靠! 若是遇到不讲道理的,他们又会拼死反抗。 比如另一个时空,满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商贾就出钱募兵奋力守城。 由于攻城战打得惨烈,历时三月之久。清军破城之后,直接下令屠城,史载“杀男妇几十万”。 两年之后,南明夺回湘潭,清军再次破城,又进行第二次屠杀,整个湘潭几乎被杀绝。 仅第二次屠杀,徽商黄克念、程奭,不忍义民曝尸荒野,出钱买地请僧人收敛尸体。用竹笼装尸体,前后埋了三个月。 后来三藩之乱,清军再次攻占湘潭,进行第三次大屠杀。这次杀的,大部分属于从江西迁来的移民! 商贾们一致决定投靠赵瀚之后,开始讨论如何献城。 他们虽然钱财很多,手里却没兵。 举人王岱起身说道:“第一,出钱招募士卒,就说是要守城;第二,夜里放火,趁机夺取城门。火烧李家!” “对火烧李家,哈哈,此计甚妙!” 众商贾齐声赞叹,李家早已犯了众怒。 李腾芳属于楚党名臣,官至礼部尚书,史书上颇多溢美之词。 但在湘潭的文人笔记当中,李家却作恶多端。李腾芳高升之后,李家开始大肆扩张,比如刚才说话的王岱,就被李家仗着权势谋夺过产业。 如今,李腾芳虽然死了,但其子孙,却颇受杨嗣昌重用。因为李腾芳生前,是杨嗣昌父亲的至交好友! 议事完毕,王岱身为举人,代表商贾们去见李犹龙。 此君义愤填膺道:“赵贼可恶,残害士绅,肆虐百姓。湘潭商帮,愿筹银五千两,帮助官兵守城!” 李犹龙已经打定主意从贼,听到这番话,吓得连忙说:“诸位高义,令人敬佩。” 怎么办?怎么办? 李犹龙怕死,不敢暴露本意,只能笑着支持商贾募兵。 这些商贾是真有钱,重金砸出,城中游民纷纷从军,反正先把入伍银子领了再说。 又过数日,城内突然起火。 却是李家大宅被烧了,商贾们带着募集的士卒,非常热情的跑来帮助灭火。 怎么灭? 把李家大宅靠近邻居的地方全拆了! 王岱亲率数百士卒,冲向一处城门,让麾下齐呼:“反贼奸细放火了,反贼奸细放火了!” 守城士卒大乱,带兵士绅无法弹压,竟然就此胡乱逃跑。 代理知县李犹龙赶来,惊慌问道:“可曾抓到奸细?” “抓到了!” 王岱冲过去,一刀把李犹龙砍倒。 嗯,没砍死,文人力气小。 李犹龙挣扎爬起,惊恐大喊:“别杀我,我愿从贼,我……啊!” 王岱又是一刀砍下,结果还是没砍死,只能再迅速补上几刀。他累得腰酸背疼,喘气道:“快去打开城门!” 历史上,王岱与王世祯齐名,被誉为“诗书画三绝”。 他在湘潭遭遇三次屠杀,全家几乎死绝了,躲到城外才幸免于难。直到五十多岁,王岱接受满清的征召,六十多岁担任澄海知县。澄海县也被杀得人烟稀少,全县只有一座城隍庙香火旺盛。 王岱在澄海招募流民,开荒垦殖,修筑堤坝,恢复市场,设义仓救济穷人。最后死在澄海,身无长物,百姓痛哭送其灵柩归乡。 仕宦满清又如何? 他没有屠杀过义军,三藩之乱以后才做官,实实在在救活了无数百姓。 此时的王岱,还不到二十岁。 他率领士卒占领城门,待黄幺领兵过来,立即上前作揖:“请将军派兵维持城内治安,弹压趁火打劫之人!” “很好,你来带路!”黄幺赞许道。 王岱先是把黄幺带去宁乡巷,将富人区的治安维持好。然后把各家商贾叫来做向导,分别领着黄幺的部队,前往城内各处镇压暴乱。 至于王岱自己,则跟随黄幺前去占领县衙。 一切搞得井井有条,黄幺和宣教官们,都没费什么力气。 及至天明,黄幺赞许道:“你很有才干,先跟着我做事。等打完仗之后,我推荐你去吉安,总镇肯定喜欢你。你可有功名?” “举人。”王岱回答说。 “很好,很好。”黄幺虽然自己没文化,却特别佩服有学问之人,前提是对方不残害百姓。 王岱献计说:“长沙、湘潭,皆商业大邑。围困长沙,可射书城内,讲清楚道理,城内商贾必然甘做内应。” “为何?”黄幺问道。 王岱解释说:“我军围困长沙,时日越久,商贾损失越大。” 黄幺摇头道:“长沙守军上万,商贾掀不起风浪。不过此计也可用,多几个内应不是坏事。” 两人不讲长沙之事,黄幺开始询问湘潭情况。 正说话间,突然有信使来报:“黄兵院,我军已经攻陷长沙!” “什么?” 黄幺和王岱双双震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长沙坚城,哪有那么容易打下来? 第242章 【跨省出兵】(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去年的江西,水旱灾害轮着来,如果再被官府士绅盘剥,就会在史书上留下“饥”字。 特别是第二年,可能比灾年“饥”得更厉害。 但在赵瀚治下,崇祯十一年的江西,除开北部少数区域,夏粮来了个大丰收! 万民欢腾,喜气洋洋。 在调动军队和粮饷之际,赵瀚扔给张秉文一份情报:“君之内弟(小舅子),做了湖广巡抚。” 张秉文阅读完毕,笑道:“无妨,他顾不上湘南。” 如今湖广有三个巡抚,湖广巡抚方孔炤,即张秉文的小舅子。郧阳巡抚戴东旻,专门征讨流寇;湘南巡抚王之良,专门对付赵瀚。 方孔炤是刚刚上任的,前任巡抚叫余应桂,如今正在北京蹲监牢。 余应桂是江西人,其族亲已经归附赵瀚。但他被朝廷问罪,并非族人从贼,而是破坏熊文灿“招抚大局”,遭到杨嗣昌弹劾而丢官坐牢。 这些前线巡抚,都觉得熊文灿是个傻逼! 比如郧阳巡抚戴东旻,就坚决招抚之策。他认为小股贼寇可以招抚,大股贼寇必须武力镇压,除非招抚之后愿意遣散部队。戴东旻指挥作战数十次,张献忠就是被他打得被迫招安的。 “这个王之良,究竟是何方神圣?”赵瀚问道。 湘南巡抚王之良,是赵瀚的主要敌人。 李邦华仔细想了想,突然有点印象:“我做兵部尚书的时候,此人在内阁做中书舍人。皇帝在文华殿议事,我见过这王之良几次。听说诗才绝佳,不知是否能打仗。” “陕西人,多少知些兵事。”张秉文补充道。 王之良在历史上没啥名气,但他的儿子王弘撰却大名鼎鼎,精通理学、史学、易学、诗词、金石、绘画、书法。王弘撰坚决不受康熙的征召,躲进华山隐居,被顾炎武称为“关中声气之领袖”。 研究来,研究去,也没此人更多信息,那就直接开打呗! …… 崇祯十一年,六月初。 大同军队,兵分四路出发。 北路: 古剑山为主将,率水师游弋长江。李会为副将,率水师游弋信江。主要目的,提防官兵从南直隶、浙江入侵。 西路(上): 黄幺为主将,从萍乡攻打醴陵。李正为副将,从万载攻打浏阳。 西路(下): 张铁牛为主将,率领两千藤甲兵,翻山越岭直取酃县。刘柱为副将,从永新攻打茶陵。 南路: 费如鹤为主将,从长宁攻打龙川。江大山为副将,从定南攻打和平。 其实由江西进攻广东,最好是顺梅岭古道南下。但两广总督沈犹龙,已经平定广西民乱,在南雄屯兵防御,几乎不可能强行攻克。 …… 由于不带辎重、不带辅兵,张铁牛的行军路线虽最难走,但他提前出发,反而最先抵达战场。 明末清初战乱不休,将近十万人的酃县,被清军杀得只剩5000多人,因此康熙、雍正年间迁来许多客家人。 此时的酃县虽属湖广,却以江西人居多,本地语言直接就是江西话。 当张铁牛昼伏夜行,奔至县外霞阳镇时,两千藤甲兵已经饿了一整天。可惜偷袭县城失败,城中贼寇远远望见藤甲兵,吓得连忙把城门给关闭。 他们只能回到霞阳镇,没有抢吃的,而是分兵守住镇头镇尾,手持兵器观察四周的情况。 十多个军中宣教官,也全部穿着藤甲。 见整个小镇已经凋敝,家家紧闭大门,宣教官敲响小锣沿街大喊:“酃县的老表,我们是赵天王的兵,专门来杀酃县贼寇。大家不要害怕,我们若是抢劫,你们关门也没用。不要你们的粮食,不要你们的钱财,谁家有梯子都借一下。镇上的木匠也请出来,我们出钱雇佣木匠做攻城梯!” 如此呼喊一刻钟,镇上居民终于相信。 因为其他贼寇来到霞阳镇,都是暴力破门而入,抢走粮食和钱财,甚至还抢走美貌女子。而眼前这些藤甲兵,却非常有秩序,一看就跟贼寇不同。 一个店铺掌柜开门,恭敬作揖道:“拜见各位将军!” 宣教官拱手回礼:“敢问老表尊姓大名。” “免贵,姓刘,名安生,”掌柜问道,“诸位可是要攻打县城?” “原来是刘掌柜,”宣教官说道,“对,我们来借梯子,二十副足矣。我们都是赵天王的兵,不抢百姓,专打贼寇。” 刘掌柜立即大喊:“都出来,这是赵天王的好兵!” 镇上居民纷纷开门,然后围着宣教官跪了一地,嘶声哭喊道:“将军救命啊,那些匪贼都不是人,十天半月就来抢一次,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闺女也被抢走了,也不晓得是死是活!” “家里的粮食没了,钱也没了,再这样下去都得饿死!” “……” 宣教官大喊:“乡亲们莫慌,把家里的梯子都借来,梯子不够就拆门板现做。只要有了梯子,我们立即进城杀贼!” 镇上居民立即行动起来,纷纷搬来木梯。 酃县县城并不高大,只有四米多而已,两条民用木梯绑起来就能攻城。但还是不够用,只能拆下门板,用钉子和绳子制作简易木梯。 当天下午,两千藤甲兵,抬着二十多条木梯,全部饿着肚子奔向县城。 这里的贼寇,是从永宁县而来。 贼首小霸王,已攻下永兴县,在更加富庶的永兴享福。留在酃县的都是弱鸡,只有一千八百多人,贼首唤作翻天猴。 翻天猴听说赵天王派兵来了,吓得立即就要逃跑。但又舍不得财货和美女,干脆守城不出,同时派遣心腹,去茶陵那边请求援兵。 这厮坐在城楼上,突然藤甲兵抬楼梯而至,连忙大喊:“那边,把滚木、滚油搬去那边!” 由于没来得及提前准备,城中贼寇的守城物资非常少,根本不足以防守各段城墙。 只见两千藤甲兵,抬着二十多架攻城梯,齐刷刷跳进护城河。 藤甲和梯子都有浮力,很快轻松渡河上岸,将攻城梯分别架在多处城墙。 “是藤甲兵!” “赵天王作法招了藤甲兵!” 听过《三国演义》的贼寇,纷纷惊恐大呼,许多贼寇干脆转身就逃。 “啊!” 突然一声惨叫,却是抬滚油的贼寇,因为太过慌张而摔倒,好几个贼寇的脚都被热油烫伤。他们也顾不得守城了,纷纷忍痛开溜,所过之处把其他贼寇也带得溃逃。 张铁牛身先士卒,踩着木梯就往上爬。 这里有几个贼寇,想要把梯子推开,但更多藤甲兵在下面按住梯子底部。 四米多的高度,张铁牛转眼就爬上去。 他现在的武器,换成了一把钢刀,两把小斧头别在腰间用于抛掷。 “杀!” 张铁牛翻上城墙,举盾挡住要害,抬手一刀劈出。 其余多处,也陆续攻上,藤甲兵追着贼寇一阵砍杀。 贼首翻天猴见势不妙,立即朝靠河的城墙奔去,攀着绳子飞快溜走,然后游到河对岸进山去了。 这一仗打下来,藤甲兵只有两人受伤,贼寇的热油和滚木甚至都没使用。 搜检全城,抓到六百多个贼兵。 “这些人如何处理?”宣教官问道。 张铁牛面色狰狞:“全杀了!” 他们属于奇袭,休息一天,吃饱喝足,还要奔赴下一座县城,哪能分出人手看管俘虏? 宣教官也晓得这个道理,并未横加阻拦。 六百多贼兵被捆起来,挨个抹脖子杀死。城内百姓并不害怕,反而欢呼喝彩,他们被这些贼兵祸害得不轻。 雇来城中妇女,用反贼的粮食煮饭,全体士卒脱下甲胄休息。 宣教官却没法休息,他们还要奔走串联,召集城中幸存的大户,让他们每家都出人负责守城。防止藤甲兵离开之后,成功逃窜的反贼又杀回来。另外,还要让大户搜集小船和骡子,用来运送藤甲和粮食,张铁牛要顺着河岸前往茶陵。 (注:茶陵已经升级为州,之前一直写错了,多谢书友指正。) 茶陵那边,刘柱虽是副将,兵力却远超张铁牛。 刘柱麾下有两千正兵、两千农兵,还有六千多运粮队,另有宣教团、外派官吏、农会骨干、医疗兵总计九百多人。 进入茶陵地界之后,宣教团、官吏、农会立即行动起来,到各处村镇宣讲政策。不但农民踊跃响应,就连士绅地主都热情接待,他们被贼寇祸害得很惨,也没想再保住田产,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好。 数日之后,刘柱带兵出现于茶陵州北部,加上几千运粮队,吓得城内反贼魂飞魄散。 虽然反贼大部分是本地人,但几个贼头子,却是从江西逃过来的。他们早就已经被“天兵”打出阴影,刘柱的军队还在十里之外,就直接收拾细软弃城朝东南遁逃。 正是酃县方向! 张铁牛的两千藤甲兵,在湖口镇以北两里,跟逃来的五千多贼寇撞上。 根本不用列阵,甚至藤甲都懒得穿上。 张铁牛让士卒戴上藤甲盔,手持藤牌和钢刀,便直接朝着两倍有余的敌人杀去。 “快跑啊!赵天王会法术,这里也招了天兵!” 老贼们看到大同军旗,吓得扭头就跑。他们真被吓怕了,本就是从北边逃来的,莫名其妙在南边遇到敌人,愈发确信赵天王真的会法术。 张铁牛、刘柱这一路,因为打的都是弱鸡,开局可谓非常顺利。 只要再打下安仁和攸县,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就算达成。 第248章 【奇葩夜袭】(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明末南方,真没啥像样的仗可打。 城池失修,武备松弛,赵瀚真要遇到硬茬子,崇祯做梦都能笑醒。 这一点,从湘南的各地城墙就能看出。 好多都是新的! 就拿长沙府来说,包括长沙城在内,共有十一县一州。这十二座城,到了正德末年,其中七座没有正经城墙。 湘潭那么重要的商业城市,万历初年还在使用木制城墙。 可到了万历末年,长沙府的各个州县,砖石城墙全都修好了。地方官筑城的根本动机,就是为了防备万历年间,湘南地区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 一群未经训练的农民杀来,就能打得官兵抱头鼠窜。 地方官员无法抵抗,只能筑城据守,任凭农民军肆虐村镇。等闹得大了,朝廷派兵围剿,一剿就是好几年。 这才是南方战争常态,赵瀚不可能遇到像样的抵抗。 就在李正围困长沙的时候,湘阴、宁乡、益阳的夏氏串联募兵。 夏氏原本世居益阳,北宋时期迁徙一支到宁乡。永乐年间,江西的夏氏,有一支迁徙到湘阴,并与湖广夏氏对上了族谱。 三支夏氏,三足鼎立,全都分布在长沙隔壁。 他们反应虽然较慢,阵仗却搞得很大,总共募集乡勇七千多人,浩浩荡荡前来支援长沙。 李正早就派出探子去湘阴,主要是为了探查湘阴敌情,看能不能派遣少量部队偷城。 结果,却探知湘阴方向,有数千团勇朝长沙进发。 李正高兴坏了,他就想围城打援啊! 派出的兵也不多,胡定贵、陈福贵各率五百正兵,夜间出发绕向北边,埋伏在距离长沙城四十里的麻潭山中。 夏家的团练部队走得好慢,胡定贵、陈福贵在麻潭山足足休息两天,那些家伙终于姗姗来迟。 探子潜回山中,说道:“北边十多里外,那些团勇靠河扎营。也不晓得是什么河,反正是一条小河。” 胡定贵问道:“南岸还是北岸?” “南岸,”探子说道,“敌军上午开始过河,半下午才把辎重全部运过来。估计又累又饿,不愿继续赶路,便直接在河边扎营。营地扎得乱七八糟,就砍了些竹子做栅栏。正经营帐也没有几座,大部分敌军露天睡觉,还在营地里到处烧草熏蚊子。” 这他娘是来武装郊游的? 七千多人过条小河,能耗费整整一天时间。 而且还过河扎营,简直贴心无比,胡定贵袭营都不用再渡河。 入夜之后,胡定贵、陈福贵带兵下山。提前脱掉甲胄放在山里,全部轻装前进,半夜急行军十余里,终于抵达敌军的河边营寨。 今晚月色明亮,胡定贵悄悄摸过去,离得近了差点笑出声来。 这些士绅办的团练部队,跟刚开始造反的农民没啥区别。什么都不懂,眼前的营寨,几乎犯了能够犯下的所有错误。 胡定贵、陈福贵各领五百正兵,一点点的开始接近。 “杀!” 胡定贵一脚踹翻竹篱笆,轻轻松松冲进敌军大营。 普通团勇,几乎全部露天睡觉,身下就垫了一张凉席或草席。虽然傍晚烧草驱虫,但此时效果已经过去,许多团勇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觉。 这种睡不着的状态,再多行军几天,还没打仗就身心疲惫了。 当一千大同军杀进大营,团勇们纷纷惊醒。 影影绰绰之间,也不晓得来了多少敌人。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连兵器都顾不上拿,飞快朝着小河边跑去。 噗通,噗通…… 落水声不绝于耳,都是主动跳河的。这些湖南汉子,几乎都会游泳,而且还没穿甲胄。他们早就想清楚了,一旦遇敌就跳河逃生,除了士绅子弟之外,普通士卒根本就不愿打仗。 特别是那些佃户,他们参加团练,纯粹是因为地主答应今年减租,而且团练部队每天还可以管饭。 七千多人的团练大军,犹如接到了军令,争先恐后朝北狂奔,齐刷刷跳进无名小河。然后做出各种游泳姿势,有的狗刨,有的蛙泳,有的自由泳,夜袭行动仿佛变成游泳比赛。 湘江边上,也停靠着一些运粮船,听到动静立即划船开溜。 一千大同军追至河边,看着月下翻腾的河水,全都给整傻眼了。 胡定贵、陈福贵对视一眼,俱都哭笑不得。 “你杀了几个?”胡定贵问道。 陈福贵说:“只顾着追敌,扰乱敌军大营,一个都还没杀。” 一千大同精锐,夜袭七千多团勇,把敌军大营杀穿了,似乎双方都没流什么血。 来不及逃跑的团勇,直接趴在地上投降。而大同军为了尽快扰乱大营,也顾不上去杀那些趴地上的,都在疯狂的往更深处冲。 胡定贵投军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打这种诡异阵仗。 天亮之后,清点人数,抓住六百多个俘虏。 并且终于发现伤亡,一个团勇被人踩死,七个团勇被顺手戳死。 “这算打赢了?”陈福贵有些搞不明白,因为大部分敌军都成功逃掉。 胡定贵指着营中粮草,笑道:“肯定打赢了,敌军没了粮草,再想来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陈福贵挠头道:“他们就是来送粮草的。” “哈哈哈哈!” 胡定贵乐得大笑。 七千多人的粮草,肯定多得很。可惜,一半是用船运的,夜里已经划船跑了,不然还能缴获更多。 胡定贵把俘虏招来问话:“哪来的?” “湘阴,夏家冲。”一个俘虏回答。 胡定贵有些惊讶:“你居然说江西话?” 那俘虏说道:“听老辈子说,我们那里整个村,都是从江西德兴迁去的。” “老表啊,”胡定贵笑着说,“我是丰城的,离德兴不远,中间就隔着几个县。为啥要帮着官府打仗?” 那俘虏回答:“夏老爷说,只要投军做团勇,今年的田租就减一成。出兵打仗,老爷们还要管饭。” 胡定贵干脆把几百个俘虏,全都叫过来,大声说道:“你们啊,真是太不值了,几斗米都帮着地主卖命。有谁听说过赵天王?” “听……听过。”俘虏们稀稀拉拉回答,许多人表情惊恐。 胡定贵感觉其中有问题,便说道:“都说说,你们那边,赵天王是怎样人?” 无人回答,都不敢说话。 胡定贵指着之前那个俘虏:“老表你来说,不许说假话!” 那俘虏哆嗦道:“赵天王喜欢杀人,还喜欢吃人肉。赵天王的兵,要杀光青壮,要抢光女人,还要拿小孩做军粮。” “他娘的,这些地主还真会编!”胡定贵勃然大怒,喝令道,“宣教官,快过来给他们讲讲,老子先去睡觉了!” 士卒们轮流休息半天,吃过午饭,胡定贵下令返回,那几百俘虏全都用来运粮。 一路上,宣教官反复讲解政策,听得这些俘虏两眼发光。 不仅是佃户,自耕农同样向往,只要赵先生来了,他们也可以分田。 胡定贵想要给李正提建议,等打完这一场,就发给俘虏粮食,让这些人回家主动宣传。 俘虏和粮草还在半路上,李正已经接到消息,立即让人多写劝降信。 “抚帅,北边有贼军!” 王之良立即奔向北面城墙,果然看到一千大同军,押解着数百俘虏而来。粮食太多,几百俘虏忙不过来,还分了几百大同军运粮。 李正立即让人往城里射书信,守城官兵看了吓得面如土色。 特别是那些募兵办团练的士绅,此刻吓得浑身发抖。书信内容很简单,李正谎称自己攻占湘阴,长沙已经变成一座孤城。 士绅们集体去找王之良,王之良镇定道:“不必惊慌,此诈言耳。” 一个士绅急道:“可贼兵真从北边过来,还带了许多俘虏和辎重,湘阴必然已经失陷!” 王之良解释说:“要么是反贼伏击了援兵,要么是反贼去北边劫掠,那些俘虏和辎重都是他们抢来的。” 城外护城河,已经被李正派运粮队,每天负土填了一大段。 陶爱之看着被填平的那段护城河,悄悄吩咐三个弟弟一番。然后他去找王之良,拱手说道:“抚帅,晚生可以夜里悬筐而出,去反贼的大营诈降。约好做内应,三日之后举火为号,等他们进了瓮城,就来个瓮中捉鳖。虽不能歼灭贼军,却可挫其士气,以此来提振我军军心。” 城内守军一万一千多人,陶家就募集了四千多,王之良对陶氏四兄弟非常重视。 王之良摇头道:“反贼不会上当,还会将你扣下,不要如此冒险。” 陶爱之说:“晚生可以对反贼说,是抚帅让晚生诈降的,晚生真的打算从贼。然后借口回城布置,就可以从容脱身。” 王之良没有答应,而是陷入沉思。 长沙城高大坚固,守城肯定没问题,问题是士气一直在跌落。 古代的城市攻防战,动辄就是好几月。除非全军心怀死志,否则绝不会堵死城门。留着城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随时出城打几场,只要小胜就能提振士气,甚至打个平手都能提振士气。不然的话,围城越久,守军士气就越低落。 而王之良麾下这群乌合之众,才被围困半个月,就已经军心浮动了,必须来一场小胜才行。 此时此刻,王之良盼着反贼赶紧攻城,他可以借助城池,给反贼不断造成杀伤。只要能造成杀伤,就能提振士气,偏偏李正只是慢悠悠填护城河。 眼见护城河被一段一段填平,对城内的乌合之众而言,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反贼真正攻城,他们反而没那么慌。 那种感觉,就好像还有一只靴子没落下。 左思右想,王之良决定冒险试试,对陶爱之说:“那你今晚就出城。” 陶爱之也是没有办法,城门处全是王之良的兵。而他陶家的兵,全部都用来守卫城墙,而且被分散为四股布置。 他想夜里在城内放火,又害怕失败,到时候四兄弟肯定被斩。 只有让李正带兵攻城,而且攻陶家兵防守的那几段墙,双方才能完美配合起来。可这等于让李正冒险,万一陶家兵使诈,在准备不充足之下,大同士卒肯定死伤惨重。 李正和陶爱之,都没有真正的信赖对方。 在李正看来,陶爱之有四千兵,直接在城内跳反即可,到时候他就能趁机攻城了。 说白了,都想让对方先动手,以至于拖延到现在。 陶爱之这次冒险出城,就是要当面跟李正沟通,否则互相之间配合不默契。 第243章 【攻心为上】 长沙府城。 长沙知县杨观吉,正在督建瓮城。长沙以前是有瓮城的,但只四道门有,现在又增设几座。 面对江西贼寇,必须加固城防! “吉长,”知府王期昇快步走来,面色严峻道,“江西赵贼,已经派兵攻打湖广。醴陵失陷,浏阳被围。” 醴陵县、浏阳县,都属长沙府管辖,而且是长沙的东大门。 杨观吉问道:“那位湘南巡抚在作甚?” “在岳州、常德两府募集钱粮,号召士绅开办团练,”王期昇说道,“王巡抚让长沙士绅也办团练,此事就拜托吉长了。至于督建瓮城,交给其他人来做即可。” 杨观吉心中叹息,抱拳道:“尽力而为。” 把瓮城工地的事务交接之后,杨观吉立即出城,去乡下串联士绅豪族,说实话他此刻很想从贼。 长沙知府王期昇,长沙知县杨观吉,其实是同科进士。 杨观吉自幼家贫,每逢家中缺粮,母亲就带他去外公家蹭饭吃,从小饱受舅妈和表兄弟的歧视。但他读书很用功,年纪轻轻考中进士,可惜没钱贿赂吏部官员。 堂堂进士,本被任命为如皋知县,刚到如皋赴任,莫名其妙就贬为广信府知事。 他没有得罪任何人,没来得及说话,也没来得及做事,就从七品知县降为九品知事。只有一个可能,如皋知县的职位,被人花高价钱买了,他这正牌进士必须让位。 折腾至今,数次迁调,还是个七品知县,而他的同科进士已是知府。 苦活累活,全是杨观吉在做,功劳却是别人的。 杨观吉直奔沙坪村,拜见士绅陶氏。本地人呼为“陶烂谷”,意思是说,陶家的稻谷多得烂在仓里。家里养的奴仆,为其耕种的佃户,加起来有上万人之多。 这家人正在办丧事,族长陶添荣刚刚去世。 杨观吉前去吊唁,他是一个穷逼,送不起贵重礼物,干脆空着双手到灵堂上香。 当晚,他把陶邦显、陶邦用兄弟俩,叫出灵堂商量办团练之事。 还没开口,陶邦显就说:“县尊,长沙修筑瓮城,陶氏已捐了千两白银。朝廷数次加派,陶家也摊派最重,难不成又让陶家出钱?” “非也,非也,”杨观吉有些尴尬,“陛下有旨,乡绅可办团练,只需到知府那里报备,就能自己募兵剿贼。” 陶邦用立即拒绝:“陶家人只会读书,不会打仗。” 杨观吉劝说道:“那江西赵贼,已经攻陷醴陵、包围浏阳,很快就要打到府城这边。此贼可是要分大户田产的,陶家数万亩地岌岌可危!” 陶邦显拱手说:“县尊请回,陶家不会募兵打仗!” 陶邦用也起身作揖,兄弟二人不再言语,结伴回到灵堂为父亲守灵。 “唉!” 杨观吉无奈摇头,只能作罢,翌日又去找其他大户。 陶氏兄弟则悄悄商量从贼之事,他们共有八个儿子,还有好几个女儿。两个没出嫁的女儿,可以嫁给赵贼麾下官员联姻。八个儿子,只要是已经成年的,都可以送去赵贼那里当官。 至于家里的几万亩地,分就分呗,只要能保住性命即可。 为啥如此干脆利落? 因为仅万历年间,湘南就爆发了20多次农民起义。农民军只要打到长沙,就肯定拿陶家开刀。 整个陶氏家族,到天启初年,男丁被杀得只剩祖孙四人。多次战乱之后,陶家的十多万亩地,现在也只剩下几万亩。 陶家已经被杀怕了,对风吹草动极为敏感。 如今,家里的男丁繁衍至十人,再被屠杀极有可能灭族,必须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他们去年就派人去江西,观察赵瀚对大族的政策。情况让他们非常高兴,江西赵贼竟然只要田产,别说抢钱杀人,就连仓里的粮食都不会抢。 “父亲,叔父,”长房长子陶爱之说,“既然决议投靠赵先生,为何不趁机立下大功呢?” 陶邦显问道:“如何立功?” 陶爱之说道:“便依那知县,陶家出钱办团练,到时候可以带兵反戈一击!” 陶爱之出生于天启初年,当时陶家只剩祖孙四人,生下来便是新一代的独苗。因此取名“爱之”,从小严加培养,聘请名师教学,又送其至岳麓书院求学。今年虽只十八岁,却也见识广博,而且颇有谋略。 陶邦显、陶邦用对视一眼,但他们心有余悸,特别害怕兵戈之事。 陶邦用说道:“兵事凶险,能避则避,不如就在家里等着分田。为今之要务,是你们兄弟几个,多多纳妾生子,让陶家人丁兴旺起来。” 陶爱之愤懑道:“叔父,小侄今年才十八岁。二弟、三弟十六岁,四弟才十五岁。英华少年,正当建功立业,如何能痴迷于妇人?” 陶邦显的表情有些恐惧,叹息说:“你小小年纪,不知兵祸凶险。数十年前,陶家男丁两百余。仅你曾祖那一辈,主宗兄弟就有十三人。你祖父那一辈,又有同支兄弟十一人。可历次民乱,杀戮无数,为父亲眼看到各位叔祖、叔伯被杀。家中女眷,多遭侮辱,甚至被虐待致死!” 陶邦用也说:“最危险那次,贼寇来得太快。我与母亲跳入粪池,在大粪里泡了一整天,全身爬满蛆虫,半夜方才逃出去。” 陶爱之没有经历过那些,又兼年轻气盛,斩钉截铁道:“父亲,叔父,陶家为何屡遭不幸?皆因朝廷腐败,官逼民反,致使民乱四起。如今赵先生起兵,江西已然大治,未闻再有民乱,此平定乱世之英主也。我陶家既然决心归附,不惟献土而已,还当趁机立下大功。于公,为生民立命也;于私,可使我陶家再得富贵!如此良机,怎可错过?大丈夫生于乱世,难道还要苟且偷生,整日与妇人在内宅为乐吗?” “砰!” 房门被推开,三个少年走进来。 却是陶邦显的次子陶眬之,陶邦用的长子陶云峰、次子陶爱峰,年龄最小者只有虚岁十五。 “请父亲、叔父(伯父)募兵!” 三个少年,齐刷刷跪地。 陶爱之也跟着跪下:“请父亲、叔父募兵!” 兄弟俩又是担忧,又是高兴。忧的是惧怕兵连祸结,喜的是儿子们都胸怀大志。 数日之后,陶家派人去府城报备,知府、知县都非常惊喜。旬月间,陶家募兵四千余,由陶爱之、陶眬之、陶云峰、陶爱峰四兄弟统率。 …… 浏阳。 李正此时极为郁闷,出兵湘南的四支部队,黄幺攻克醴陵,刘柱攻克茶陵,张铁牛攻克酃县,只有他被堵在浏阳城下。 浏阳知县冯祖望,虽然已经升迁异地,但他练出的乡勇却还在。新任知县虽然没啥本事,却也懂得放权,把乡勇交给王徽来统率。 王徽据城不出,热油、金汁、滚木、落石齐备,把浏阳县城守得无懈可击。 没法强攻! 前任知县冯祖望,不但编练乡勇,还把县城给修缮加固了。 这个冯祖望,不学父亲冯梦龙写小说,跑来掺和兵事干嘛? 李正望着城池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围城打援,可长沙那边偏偏又不派援军过来。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萧宗显提醒道。 李正问道:“如何攻心?” 萧宗显说:“传令宣教员和农会,先给城内乡勇的家人分田,再让这些家人去城外喊话。找不到家人的,就给他们的邻居分田。” 李正顿时醒悟,大喜道:“好计策!” 定下计策,立即行动。 又过数日,几百个先分到田的农民,坐着小船渡过护城河。 “不要射箭,我看到我爹了!” “我三叔也来了,大夥莫要射箭。” “……” 守将王徽顿时又惊又怒,他出身大地主家庭,家里有上万亩地,已经提前把家人接到城里。 可他麾下的乡勇,却多出自小地主、自耕农,另外还有一部分是佃户。 城外这数百农民,他还真不敢下令射箭,否则定然军心大乱。 一个自耕农大喊:“润哥儿,我是你爹。咱家的田没被分走,还多了二十几亩。有水田,有旱田,还有山地!莫要再给官府打仗了,快快投降做赵先生的兵!” 另一个佃户则泪流满面,哭喊道:“石头,咱家也有田了,咱家也有田了啊!不用再给地主种田了,咱家自己也有田,快快回家种田!” “良子,我是你叔。你爹走得早,你们兄弟几个,从小就过苦日子。快回家,你娘都分田了,你也快快分家分田!” “大哥,我是小妹。女人也能分田,爹娘让你快回家!” “……” 一通喊话,守军全体沉默,都在侧耳倾听城下说什么。 王徽只觉浑身冰凉,哪有这样打仗的? 他看向身边士卒,除了大族子弟之外,其他人全部开始躁动,脸上写满了向往之色。 这还怎么打仗? 只需再喊话两三天,反贼根本不用攻城,守军自己就要跑光一大半,甚至有可能直接开门献城。 王徽朝着另一段城墙走去,面无表情道:“县尊,借你人头一用。” 知县表情惊恐,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王徽一刀砍死。 “开城!” 王徽提着知县的脑袋,带着乡勇出城投降,这仗根本就他娘的没法打。 李正带兵过来,笑着说:“你便是守将王徽?带兵不错,今后跟着我打仗。” “愿为赵先生效死!”王徽单膝跪地。 王徽以前只杀过江西来的贼寇,手上没有染过大同兵的血。而且,他麾下全是家乡子弟兵,也不可能胡乱在家乡杀人。 除了出身大族,肯定要被分田,跟赵瀚没有其他矛盾。 王徽手下的乡勇,大部分被遣散回家,只留一千人作为运粮队。暂时没有正式编制,临时招募的运粮辅兵而已。 略作休整,李正派人给黄幺报捷,商量下一步作战计划。 此时此刻,黄幺已经离开醴陵,攻占了渌口镇(株洲),卡住水陆交通要道。 当友军捷报传来,黄幺立即下令,让李正前去骚扰长沙。而他自己,则带兵前往湘潭,只要把湘潭拿下,就能跟李正一起合围长沙。 李正在等待命令期间,突然抓到一个“奸细”。 “奸细”跪地磕头道:“将军饶命,小人是沙坪陶氏的家奴。我家主人募兵数千,只要将军兵至,必然反戈一击。将军若是不信,到了长沙之后,可以先去沙坪分田,那里的田地都是陶氏所有。” 李正将信将疑,还有主动请求分田的大地主? (企鹅大佬的白银盟加更,今后会继续补上。) 第249章 【夜间夺城】 四更天,陶爱之悬筐而下。 李正扎营在数里之外,他必须一路狂奔而去,没跑两里地就累得气喘吁吁。 陶爱之双手撑膝,弯腰大口喘气,缓了缓又继续跑。 “唉哟!” 突然,陶爱之被人绊倒,再想爬起来的时候,喉咙处已经被抵着一把刀。 大同军的暗哨,一直躲在草丛里。 陶爱之连忙说:“快带我去见贵军主帅,有紧急军情相告!” 此言一出,暗哨不敢耽搁,立即搜检陶爱之身上的武器,然后带着他跑向己方的大营。 得知陶爱之的身份,李正感到颇为惊讶,不由笑道:“你居然敢出城,就不怕那位巡抚把你几个兄弟杀了?” “呼呼呼呼……” 陶爱之已经快累趴了,他虽然年富力强,可毕竟是一个文人,狂奔几里地早就超出体能极限。 进入营寨之后,陶爱之就改为慢走,走进帅帐还在喘气。他缓了一阵,稍微顺气,拱手道:“在下谎称诈降,跟巡抚约好了,引诱将军三日之后攻城。” 李正问道:“那你觉得该哪天攻城?” “请将军立即发兵,今夜五更天攻城,巡抚绝对想不到!”陶爱之说道。 陶爱之是夜里2点半出城的,一路跑跑停停,跟李正见面时,已经差不多快到3点了。他让李正五更天攻城,等于大同军夜间集结,抬着攻城梯奔袭数里,总共耗时必须在两个小时左右。 “今晚?”李正不敢去赌,他对陶爱之并不了解,也对城内的情况所知不多。 最主要的是,陶爱之为获取巡抚信任,把自己全家都接进城了,李正手里根本没有人质。 时间紧迫,陶爱之焦急道:“将军莫要迟疑,快把我绑起来,我亲自做人质。若是事败,杀我便是。今晚大好良机,巡抚知我四更出城,绝对想不到将军五更攻城!” 陶爱之甘愿自己做人质,李正听了总算动容,问道:“说说你的计策。” 陶爱之快速解释道:“巡抚王之良非常谨慎,城内一万一千多守军,被分为三批轮番守城,每天清晨和傍晚换防。而且,只在换防之前的两刻钟,才让人知道哪支团练防守哪处。没有瓮城的城门,全都被他堵死了。有瓮城的城门,皆由他自己带来的士卒看守。” “倒是个会守城的,难怪你一直不动手。”李正点头道。 陶爱之继续说:“今晚我二弟守南城一处,三弟守北城一处,四弟在城内军营休息。我已经吩咐好了,五更天时,南城墙上会点起三支火把。只待将军进攻南城,四弟就会在城内放火,二弟在南城接应将军,三弟在北城伺机搅乱局面。” “除了你们四兄弟,还有谁知道此事?”李正问道。 “只有几个心腹家奴知道,将军放心,他们绝对不会泄密。”陶爱之非常笃定的说。 二十年前,陶家只剩四个男丁,其中一个还是快死的老头子。 陶家那几万亩田产,全靠心腹家奴撑着。他们害怕家奴和佃户闹事,因此待人非常宽厚,家奴的月钱,佃户的田租,都是方圆数十里最优待的。 而且,军中的那几个心腹家奴,陶爱之早就给予承诺。只要帮助大同军夺取长沙,事后就还他们自由身,这些家奴的心情比陶爱之还急迫。 “点军集结,不带辎重,只带攻城梯,集合之后立即出发!” 李正拿定主意之后,立即行动起来。 他也没绑陶爱之,只将其扔在营中,让运粮队负责看管。 李正手里的兵其实不多,只有1500正兵、1500农兵,其他全是民夫运粮队。本来正兵、农兵都有2000人,但各分了500南下帮黄幺攻打湘潭。 仅剩3000兵而已,却吓得一万一千守军不敢出来。 因为王之良、王期昇等人,都不认为贼兵只有三千。他们把李正的运粮队也算上,总体来说已经兵力近万。 确实可以这么算,李正的运粮队民夫,估计投入战斗之后,比城内新编的团勇更厉害,至少战斗积极性要高出许多。 三千士卒,夜间集结,带上云梯,总共耗时30分钟,还剩下一个半小时。 李正亲自带兵,不疾不徐,快步前进,都不用跑的。 几里地而已,一个半小时抵达,时间上绰绰有余。 中间还要渡过一条小河,河边有李正的几十条小船。 这些船只,夜间在小河集结,距离李正的大营不远。白天则散去浏阳河、湘江做哨船,探查各处的消息动向。 被胡定贵夜袭击溃的七千多团练,过一条小河用了大半天。 而李正这三千人,夜间渡河,仅用了四十分钟。 来到城外远远埋伏,还不到五更天呢,李正让麾下士卒全都趴地上,就是夜里的蚊子咬得人心烦意乱。 李正拿出千里镜观察,等待许久,终于看到南城墙方向,集中点燃了三支火把做信号。 “快!” 所有士卒,嘴里都含着竹片,无声无息的跟着李正小跑冲锋。 还没冲到护城河,就被放哨的守军发现。 “当当当当当!” 城楼上响起铜锣声,一个哨兵惊恐大呼:“贼兵来了,贼兵来了!” 城内守军慌作一团,但比湘潭那边好得多,没有直接崩溃逃跑。主要是王之良知兵,城防事宜安排得很好,还教会了团练士绅各种应对方法。 王之良吃住都在城楼上,他被惊醒之后,看到各处混乱不堪,立即下令:“来不及烧热油和金汁了,准备投滚石和滚木。还有,城中轮休的士卒,全部叫过来守城!” 这些命令,被王之良的心腹传达出去,附近城墙的守军渐渐安稳下来。 但城内却混乱无比,轮值休息的团勇,差点被城上响动搞得炸营。知府王期昇、知县杨观吉,各自带着官员进行安抚,同时组织衙役进行各种辅助工作。 长沙城非常幸运,巡抚、知府、知县,全是能做事、敢做事的官员。 就在此时,城内突然起火,让还没集结的轮休团勇,在城内再次混乱起来,知府和知县只能先带人灭火。 王之良感觉不对劲,种种迹象表明,城内必有贼兵的内应。 他下意识想到陶爱之,但又不敢置信。 因为陶家募集的团勇,占到城内守军总数的四成,一旦陶家从贼,长沙城怎么可能守得住? 而且,陶家是本地大族,好几万亩田产,怎么可能冒险从贼? 还有就是,陶爱之四更天出门,贼兵五更天就来了。这种没有事先准备的夜间行军,而且还要搞得如此快速,王之良自问是做不到的,那些士兵得多高的纪律性啊! 王之良朝着陶家军那段城墙走去,顿时大怒:“贼子尔敢!” 各段城墙,已陆续点燃火盆,唯独陶家军那段比较黑。火盆一个都没点燃,反而竖起三支火把,明显就是用来发信号的。 500农兵往另一段城墙佯攻,其余2500大同军,全部奔向有火把信号的地方。 陶眬之也不装了,奋力大呼道:“儿郎们,随我杀官造反。” “杀官造反啊,少爷已经投靠赵天王!”几个心腹家奴跟着大喊,他们属于基层指挥官。 陶家军本来茫然和恐惧,在家奴的呼喊下,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攻城的反贼是自己人。这里的一千陶家军,很快朝旁边的友军杀去,猛然间把友军杀个措手不及。 说好的一起守城,你们怎么从贼了? 更远处的张姓士绅,很快明白发生啥事。他感觉官兵必败,为了保住家族,连忙大喊道:“儿郎们,随我投靠赵天王!杀啊!” 陶家军有一千人,张家军有五百人,前后夹击中间的友军。 中间这支团勇的首领姓李,是巡抚王之良带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将本地团勇隔开,可现在却面临莫名其妙的夹攻。团勇们只抵抗稍许,就纷纷跪地投降,少数被杀急了直接跳墙,摔下去至少要跌断腿。 万斯同、胡定贵、陈福贵已经顺利登城,大同士卒的加入,让战斗彻底失去悬念。 此刻城中大火还未扑灭,轮休的团勇混乱不堪,大部分跑去救火,少部分前往城楼助战,还有一些遁入民居躲藏。 王之良想要集结部队抵抗,陶云峰突然在北城跳反。 城中的大火和混乱,北城墙的战斗,南城墙的战斗,造成一种到处都有反贼的错觉。那些根本没有经过几天训练的团勇,吓得一股一股溃逃,他们离开城墙,想要跑去打开城门。 城门守军,虽然全是王之良带来的,但同样属于临时编练的团勇。他们非但不阻止开城,反而主动打开城门,在黑暗当中弃城逃走。 “投降,我们投降!” 大同军士卒,带着陶家军、张家军,在南城墙接连击溃两股敌人。剩下的就不打了,能逃便逃,不能逃就投降求饶。 王之良正准备拼死力战,身边士卒纷纷逃窜,有几个心黑的,干脆把王之良按倒在地。 “投降,我们投降,我们抓到巡抚了!” 李正扫了一眼城内,对陶眬之说:“你带人去灭火,投降的官兵,也全部去救火!” 王之良停止挣扎,闭上眼睛等死,他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 第244章 【王之良】 湘南巡抚王之良,绝对称得上“知兵事”。 他接到任命时,是如此对崇祯说的:“赵贼,坐寇也,以分田而惑小民之心,时日越长,其势越盛。而湖广之兵,皆北上征讨流贼,湘南早已无兵可用矣。既令乡绅编练团勇,成可战之军须经一载,届时赵贼早已吞府并县。唯有编练火器营,方可短日而成军,请陛下赐予火铳、火炮、火药!” 崇祯这次很大方,立即下令,给王之良调拨火器。 然后,王之良被搞得毫无脾气。 火炮全是老物件,也不知属于哪辈儿祖宗,斑斑铜绿可以放进博物馆。 火铳给了三千支,明初的三眼铳都有。也有比较新式的鸟铳,但十支里能有一支可用,就已算祖辈积德烧高香了。 至于火药,不是粉末状的,也不是颗粒状的,而是他娘的块状! 这是要让火铳兵,先把块状火药敲碎,再拿去填装发射吗? 王之良离京之前,又跑去见了崇祯一面,把自己领到的军火状况,全都在皇帝那里说清楚。 崇祯也气得不轻,立即让人严查。 如今还在查,然而不用查了,因为火药厂都炸没了。 真不是“火龙烧仓”的把戏,而是火药存放不当,引起一场大爆炸。 史称“安民厂灾”:都城十余里内,觉地轴摇撼不已……震毁城垣,方圆十数里无完宇,树木俱偃仆立槁。居人行人,互相枕藉,死皆焦黑……据查居民死伤万余,贴厂太监王甫、局官张之秀俱毙,武库几空,发五千金赈恤。 城墙都震塌了,方圆十多里,找不到完好房子,附近的武器装备库房全毁。 可怜的崇祯,本来就缺钱,还要拿出五千两银子抚恤死伤者。 王之良双手空空赴任,叫来湖广三司官员,安排乡绅编练团勇事宜。 湖广三司同样无奈,他们已经连续几年,一边给朝廷上交赋税,一边给巡抚筹措粮草。湖广是围剿流寇的主战区之一,导致湘南反贼肆虐都没空扑灭,现在哪有财力物力人力对付赵瀚? 三司官员,直接装死。 王之良只能亲自出马,好歹说服岳州、常德两府士绅,东拼西凑整出六千多团勇义士。 就在此时,赵贼出兵湖广的消息传来。 王之良立即带兵,飞快赶往长沙。 长沙必须守住,否则整个洞庭湖平原,都将暴露于赵贼的兵锋之下! “虞卿公,你可总算来了!”长沙知府王期昇,感动得差点当场跪下。 王期昇也算能臣,但他的技能点,全部点在建筑方面。一路升官的政绩,都是修筑堤坝、修筑城池、修筑水渠,抗击贼寇真不是他的长项。 王之良巡视城防之后,对新修的瓮城特别满意,赞赏道:“如此可保长沙不失矣。”又问,“我带了六千多团勇过来,长沙本地有多少兵力?” “八千多团勇。”王期昇答道。 知县杨观吉突然问:“晚生也曾读过兵书,是否该分兵驻守城外高山,与城内守军形成掎角之势?” 王之良回答道:“若有精兵,自当如此。可你我之兵,编练时日尚短,哪能分兵出城?以弱兵对强军,不可野外浪战,不可随意分兵,必须全部用于守城。既然长沙不缺兵,我便调三千团勇回去守湘阴,防止赵贼绕过长沙北进!” 在王之良的安排下,长沙守军一万一千人,湘阴守军三千余,用两座城池来阻挡赵瀚进军洞庭湖平原。 洞庭湖平原是湖广的核心菁华,那里若是沦陷,湖广也等于没了大半。 陶氏四兄弟,带兵四千余,也被安排在城内驻防。 “巡抚怎来得这么快?”三弟陶云峰说,“如今城内守军过万,咱们这四千多人,真能在关键时候献城吗?” 二弟陶眬之也心怀忐忑:“那个王巡抚,看样子真会打仗。巡抚一来,城防就布置得妥妥帖帖,比咱们这些人厉害多了。” 四兄弟都是读书人,近段时间疯狂阅读兵书,纸上谈兵已然能够唬人,但他们连最基础的军事常识都不清楚。 大哥陶爱之说:“莫要慌乱,只要有我们做内应,长沙肯定一战而下。我陶家招募的四千多兵,皆为乌合之众。可你们看城中其他团勇,跟陶家的乌合之众有何区别?一旦出现混乱,必然全军溃败!” 数日之后。 “报!上万贼军,顺浏阳河而来,已在三十里之外!” “再探!” 王之良走上城楼,望着城外民居,此刻感到一阵迷惘。 他师从“关西夫子”冯从吾,主修的是“关学”,关学创始人为张载,即喊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位。 到了冯从吾这里,以关学为基础,融合程朱理学与阳明心学,在明末搞出一种全新的关学。 明末各学派都是如此,呈现学术大融合趋势。 比如张秉文,修的便是融合了心学、偏向实学的理学。可惜,被满清打断了脊梁,虽然发展壮大为“桐城派”,却丢掉了核心理念,只剩下考据和散文这种空壳。 桐城派的前身主张实学,冯从吾的关学同样主张实学。 只要是明末求变的学派,全部提倡实学,主张学以致用,主张避虚就实! 王之良虽然是陕西人,却也属于东林党,而他的业师冯从吾,正是东林党西北领袖。 学、行、疑、思、恒,这是新派关学的五字真言。 王之良如今只剩下“疑”,不知如何“行”,也不知如何“思”。在来湘南之前,王之良仔细研究过赵瀚,然后他的三观就被击毁了。 王之良发现,江西赵贼正在践行“横渠四句”,就仿佛一个野生的关学弟子。 天下大同,即为天地立心。 均田分地,即为生民立命。 恢复《孟子》的缺失章节,在白鹭洲书院提倡,即为往圣继绝学。 整顿吏治,江西安定,似有匡扶天下之志,即为万世开太平。 这不是什么反贼,若此人夺取天下,必为一代圣主! 王之良不想跟这样的人打仗,甚至有一种屈身投效的冲动。 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得选择。 王之良叹息一声,又去巡查城防。 别看城里有一万一千守军,可全是团勇新兵,统领部队的也都是乡绅。这些乡绅,根本不会打仗,就连怎么守城,都必须王之良手把手教导。 真特娘的累! 幸好监军太监怕死,留在岳州府没过来,否则王之良还得分心应付太监。 下午时分,李正率领大军前来,距离长沙城数里,便背山依水而扎下大营。 王之良和李正,都派出探子查看情况。 而且,双方探子皆驾小船,在狭窄的浏阳河里隔空对望。 “杀!” 大同军探子,驾着十余艘小舟,朝着官兵探子冲去。 官兵那边立即撤退,根本就追不上。追至城外一里地,大同军探子上岸观察,其中一个还带着千里镜。 随即,他们又四下探查,找本地百姓询问情况。 “报!” “长沙城防守森严,数日之前,有大官带援兵而至。有说来了几千人,有说来了上万人。” 李正此时有些懊恼,他不该等待黄幺的军令。若是攻占浏阳县之后,立即带兵直扑长沙城,有陶家做内应说不定就拿下了。 有时候,赵瀚会聘人给军官们讲兵法,李正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兵贵神速”。 还能怎么办? 以李正的兵力强攻长沙,就算一切顺利,至少也得打个月! 把萧宗显、陈福贵、胡定贵等大小军官叫来,李正说明情况之后,问道:“各位一起商议,接下来该如何打?” 跟清代史学家同名的万斯同,建议道:“要不直接绕过长沙,去打前面的湘阴?” 李正摇头说:“长沙城卡住河道,军粮运不过去,走陆路运粮容易遭到袭击。而且,若是久攻湘阴不克,我军恐被断了粮道,到时候全军都要饿肚子,还将遭受前后夹击之危。” “我的意思是说,”万斯同解释道,“派一支精锐,昼伏夜行,奇袭湘阴。只要占据湘阴,长沙就成了一座孤城。” 萧宗显说:“可派些探子,去湘阴打听情况。若是湘阴兵多,就不去管它;若是湘阴兵少,就派精兵奇袭之。” 胡定贵说道:“不管他那么多,先在长沙周边村镇分田!” 李正笑道:“浏阳的田都还没分完,哪来那么多人手,跑到长沙这边来主持分田?” “那就分兵南下,”胡定贵说,“而且要大摇大摆的分兵,分出一队去帮黄兵院打湘潭。把湘潭打下来,黄兵院就能率主力北上,跟我们一起合攻长沙。同时,长沙城的守军,见到咱们分兵,很可能主动出城,到时候就在城外打他娘!” “这主意不错。”萧宗显表示支持。 李正扫视众人一眼,点头道:“既然都不反对,那就分兵从城下经过,看那城内的官兵上不上当。上当最好,不上当就真的分兵南下!” 王之良坐在城头,看着大同军分兵南下,只传令道:“不必管他,守住长沙城便是。” 湘潭可以丢,长沙丢不得。 第250章 【搅动天下】 一万一千多守军,陶家、张家加起来有五千。剩下六千团勇,被李正俘虏四千多,毕竟城门一堵就没法逃。 团练士绅,全部杀光! 至于普通的团勇小兵,宣教官慢慢给他们讲政策。只要能把政策背下来,就立即放他们回乡,临走时还赠送一斗米做路费。 四千多俘虏,回到家乡之后,就是四千多政策宣传大使。 又过三日。 知府王期昇,知县杨观吉,各自办完事前往府衙。 两人正好在门口遇上,表情都有些尴尬。同科进士,同地为官,同时从贼,这缘分也太奇妙了,今后的关系肯定铁上加铁。 他们的官位差别,也直观反映出明末官场规则。 王期昇出身大族,常州府宜兴人,东林党的大本营之一。他自己又是复社成员,一路筑城、筑堤、挖渠,凭政绩和关系迅速升为知府。 杨观吉出身贫寒,漳州府诏安人,只看地域就不受待见。进士外放,啥都没干,直接贬为九品知事,混到现在还是一个知县。 这两人,可是同年金榜题名,同时被外放做官的! “丽青兄!” 杨观吉主动作揖问候,心里有些暗爽,他终于不用再仰视对方了。 王期昇拱手回礼:“吉长兄,请!” “请!”杨观吉微笑道。 两人并肩走进府衙,这里是李正的临时办公地。 “拜见将军!” 见到李正,二人齐刷刷作揖。 李正笑着说:“扑灭城内大火,还有许多公文交接,都多亏了两位先生。对了,王巡抚还是不愿投降?” 王期昇回答道:“在下劝过了,被劈头盖脸骂回来。不过观其言行,他并非不愿投效,而是害怕连累子孙。” 巡抚王之良有五个儿子,其中三个都已经做官,这种人是不可能从贼的。 他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儿子。 至于王期昇,虽然从贼干脆利落,却也不是什么软骨头。 历史上,王期昇也募兵抗清,还散尽家财编练水师。卢象升的弟弟卢象观,兵败之后就是去投奔此人,可惜王期昇的水师也被洪承畴击败。最终结局不明,但王期昇肯定没有降清,估计是隐姓埋名做百姓去了。 王期昇愿意投效赵瀚,主要还是觉得赵瀚能成事。 长沙城都拿下来了,整个洞庭湖平原,都暴露在赵瀚兵锋之下,湘南地区堪称唾手可得。 占据江西、湘南,霸业初成矣! 杨观吉也差不多,而且更无思想负担。出身贫寒,清廉不贪,家中没啥田产,赵瀚占领福建之后,杨观吉的家人估计还能分到土地。 又聊了几句,李正叫来手下,吩咐道:“王巡抚宁死不降,把他送回吉安,交给总镇亲自处置。” “且慢!” 王期昇突然站起来,拱手道:“将军可捆绑此人,派兵押赴各府县。如今洞庭湖周边,仅湘阴有三千守军,其余城池守军仅数百上千。只要把巡抚捆去叫城,岳州、常德二府虽不说传檄而定,也定然不会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不必了,”李正说道,“北线战事,拿下长沙城而止,这是出兵之前就定下的。” 杨观吉也连忙劝谏:“将军,洞庭湖周边府县,乃湘南之菁华也。正当趁此良机,速速取之,不能留给官府时间。” “官吏不太够用了。”李正解释道。 王期昇完全无法理解:“只要拿下城池,还怕官吏不够?就算官吏不够,先占城夺地再说!” 李正笑道:“你们不明白,可以去乡下走走,观察宣教团和农会是怎样分田的。” 王期昇和杨观吉对视一眼,都觉得李正太过死板,如此良机哪能息兵? 李正当然不会息兵,只是路线不同而已,他和黄幺接下来是向西打。不去占富庶的洞庭湖平原,而是攻占湘乡、新化、邵阳这些相对更穷的地方。 之所以占领长沙城,纯粹是长沙属于战略要地。 若基于防守考虑,占领长沙之后,等于把湘南一分为二,彻底切断洞庭湖平原与南方的联系。北边的官兵想要进攻,就必须先拿下长沙。而赵瀚这边,只需派少量兵力驻防,就能腾出更多兵力,非常舒心的在南方扩张。 若基于进攻考虑,等巩固南方之后,大量兵力抽调回来,长沙可作为出兵地点。同时,江西水师顺长江而上,与长沙之兵齐出,南北夹击洞庭湖平原! 好,说这么多,其实就三个字:兵不够! 张铁牛、刘柱那一路,按照既定作战方案,是要一路打去广东的。 广东有两广总督沈犹龙,其麾下士卒,已经不断剿匪三年有余。且不论军纪如何,战斗力肯定强于团勇,都是见过血的战场老兵。费如鹤一个人,怎么可能吃下广东?张铁牛要一路杀去接应! 却说黄幺在湘潭,听闻李正攻克长沙,他立即带兵西进。接连占领湘乡、新化,根本没遇到什么像样抵抗。 长沙、湘乡、新化,三座城池,彻底把南北通道卡死。洞庭湖周边府县,就算重新募兵,也别想往南边打,因为到处都是大山阻隔。 …… 荆门。 湖广巡抚方孔炤,正在跟熊文灿斗智斗勇。 西北流寇此时进入低潮期,李自成仅剩数千人逃进大山。躲在山里不敢出来的同时,李自成顺便娶妻,其妻此时已经怀孕了。 至于张献忠,负伤之后盘踞谷城,一边整顿部队,一边学习兵法。 这种时候,可以从襄阳、郧阳出兵,对谷城进行南北夹击,熊文灿居然把张献忠招安了! 方孔炤一连上疏六封,请求皇帝出兵剿匪,可惜全部泥牛入海。非但如此,他还被扔回荆门驻防,手握重兵却远离战场中心。 就在方孔炤写第七封奏疏的时候,一封战报交到他手里。 长沙失陷,湘南巡抚生死不明。 方孔炤顿时脸色惨白,仿佛看到一顶大锅从天而降。 此时的湖广,实质分为湖北、湘南两大战区。湖北战区,盘踞着包括张献忠在内的多股流寇;湘南战区,自然是赵瀚那一票人在闹腾。 方孔炤作为湖广巡抚,虽然分身乏术,没有精力去管赵瀚。但赵瀚打下长沙,方孔炤却必须背锅! 怎么办? 方孔炤手里的兵没法动,他一旦南下征讨赵瀚,张献忠立即就要在谷城跳反。 方孔炤连忙写信,请求崇祯赶紧下令剿贼。早点把张献忠干掉,他才能调兵南下,专心去跟赵瀚打仗。 这算什么招安啊,张献忠几万人搁那儿,牵制十多万官兵无法动弹。官兵还不能进攻,谁敢去打张献忠,就是“破坏招抚大计”,前任郧阳巡抚如今还在坐牢呢。 被熊文灿那么一搞,官兵打不能打,撤也不能撤,傻乎乎围观张献忠练兵。 更扯淡的是,被熊文灿招安的赵瀚,明明已经降而复叛,熊文灿本人却没有被治罪,因为他有杨嗣昌帮忙扛着。 崇祯无条件信任杨嗣昌! 方孔炤的奏疏,刚刚送到京城,恰逢满清再次入关。 蓟辽总督吴阿衡、蓟辽总兵鲁宗文,皆战败而死。太监监军郑希诏,居然成功逃命。 清军,屯兵牛栏山,四下劫掠乡镇。 崇祯急诏卢象升入京,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援兵。 乾清宫。 崇祯把湖广战报砸出去,第一次对杨嗣昌发怒:“这就是你定的计策,诛流寇、抚赵贼、和鞑子。流寇没有诛灭,赵贼降而复叛,鞑子也不愿和谈。你究竟会不会打仗?” 杨嗣昌连忙跪伏磕头:“陛下,赵贼虽然复叛,却总算没有出兵江南诸府,否则天下财赋将失一半。” “朕还该感谢赵贼不打江南?”崇祯怒极而笑。 杨嗣昌避开这个话题,说道:“西北流寇,除了李自成部,其余流寇皆已招安……” “你那也叫招安?” 崇祯估计被赵瀚和鞑子刺激到了,他拿出方孔炤的七封奏疏,扔给杨嗣昌说:“张献忠投降数月,拒不解散军队,也不让出谷城,今后必然还要复叛。把熊文灿抓回来下狱,换一个能打的,立即围剿张献忠。灭了张献忠,再调重兵南下去打赵贼!” “陛下……”杨嗣昌还想坚持己见。 “立即照办,否则朕要换一个兵部尚书,”崇祯大怒道,“你亲自去襄阳,把张献忠速速剿灭!” 杨嗣昌说道:“可京城这边……” 崇祯呵斥道:“京城这边有卢象升!” 赵瀚终于带来巨大变数,熊文灿提前下狱,杨嗣昌提前离京,卢象升有可能不会被坑死。 而张献忠,也无法再安心练兵,又得带着部队流窜了。 崇祯一直都是战和不定的,赵瀚在湖广大肆扩张,把崇祯逼到主战那边。若是前线继续失利,崇祯又有可能倾向于主和,反正他没有坚持到底的毅力。 李正攻陷长沙,搅动了太多事情。 特别是洞庭湖周边府县,官吏胆寒,士绅惊恐,赵天王的威名,在各县可止小儿夜哭。 并且,赵天王的威名传播天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巨寇。 独占江西是一回事儿,又要占领湖广,谁都明白南方已经变天了。 第245章 【湘潭周氏】(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湘潭,周氏,大族。 虽然还没有发展为“周半县”,更没有发展到清末“联姻半湖湘”的地步。但从嘉靖到万历年间,周之屏、周之基、周之龙、周御、周徐接连考中进士,还出了一大堆举人,周家在湘潭疯狂兼并土地! 跟长沙那边的陶氏不同,湘潭周氏人丁兴旺。 万历年间经历多次农民起义,周氏每次都主动募集乡勇。等打退农民军之后,立即趁机兼并土地,如今已经占地超过十万亩。 得知江西赵贼出兵湖广,正在岳麓书院求学的举人周星,立即赶回湘潭募兵。 历史上,再过两年,他也会考取进士。 隐山脚下,廖晟的胞弟廖景,前来偷偷跟周星联络。 双方都出身大族,毫无妥协可能,必须跟赵瀚死磕到底。 “景虞兄,湘潭形势如何?”廖景问道。 周星回答说:“数千反贼,已围困城池半月。刚刚接到消息,赵贼已经占领浏阳,肯定会朝长沙进兵。湘潭若失,长沙危矣!衡阳那边呢?” “除了衡阳、衡山、耒阳,东边和南边诸县,皆被赵贼占据。”廖景回答道。 经过长久作战,廖晟麾下已有上万团勇,接连收复衡阳、衡山、耒阳。 攸县、安仁的贼寇最惨,东边是赵瀚的军队,西边是廖晟的团勇。 这地方已经没法待了! 因此,刘柱刚从茶陵出兵,攸县贼寇就弃城而逃。路过安仁之时,安仁贼寇也跟着逃,两股贼寇就此合流,跑去永兴县投靠小霸王。 小霸王听闻北边局势,也感觉没法守,于是弃城前往更南边的郴州。 他们攻打郴州失败,只能绕城而走,一路劫掠村镇,准备从宜章流窜进广东地界。 如果无视南逃贼寇和起事瑶民,湘南现在有两大战场。 北方,黄幺包围湘潭,李正包围长沙,战略目标是攻取长沙。官兵主帅,是湘南巡抚王之良。 南方,刘柱陈兵雷家埠(洣水与湘江交汇处),张铁牛陈兵永兴县。他们一边让宣教官、农会分田,一边与廖晟的团练遥相对峙,战略目标是攻取衡阳。 廖景说道:“家兄准备偷袭渌口(株洲市渌口区),杀掉那里的贼兵,截断赵贼的粮道!” 周星听完南边局势,惊道:“令兄带兵北上,就不怕耒阳、衡山被赵贼攻陷?” “两城各留三千兵足矣,”廖景说道,“必须把湘潭的贼兵赶走,长沙、湘潭、衡山、衡阳、耒阳才能连成一线。” 周星问道:“我该如何配合?” 廖景回答:“家兄建议周家的团练,前往湘潭牵制贼兵主力,拖延贼兵回援渌口的时间。待家兄拿下渌口,就能与周家的团练,还有湘潭城内守军,三面合攻反贼。反贼被团团包围,失去粮草供应,必然军心大乱,一战可胜矣!” “好计策!”周星赞叹道。 确实好计策,前提是要打得赢。 廖晟打那些江西逃来的贼寇,连战连捷,此时威望大涨,自信得有些过头。他觉得江西贼不过如此,留下几千人守城,拦住张铁牛和刘柱,竟然亲率精锐北上攻击黄幺。 他要一个打三个! 仅从战略角度而言,这种做法是很聪明合理的。如果双方战斗力差不多,廖晟肯定能成功,有极大的概率全歼黄幺主力。 不得不说,黄幺轻敌冒进了,根本不把衡山之敌放在眼里,导致自己的粮道暴露在廖晟兵锋之下。 这属于黄幺的用兵风格,出兵迅速,行军奇快。 李正就刚好相反,性格谨慎,思虑周全,还喜欢跟部将商量。他如果跟黄幺调换一下,估计黄幺已经拿下长沙,根本不给王之良增援时间。 三日之后,周星带着团勇,小心翼翼接近湘潭县城。 他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全军崩溃,只求吸引黄幺的注意力,为廖晟截断敌人粮道创造时间。 “总算来了!”黄幺笑道。 黄幺围城半个月,根本没想过攻城,专门等着官兵援军。只要击败援军,城内守军必然士气低落,到时候就有各种方法攻陷城池。 肯定是有援军的,黄幺早打听过了。 这里盘踞着一个周家,几十年间出了五个进士,每次民乱都被周家招募乡勇平定。 如果再等半个月,周家还不带兵增援,黄幺就会自己带兵过去。 “轰轰轰!” 三声炮响,佛朗机炮发射。 好端端的火炮,被黄幺当成了发令炮。 周星正在选择良好地形扎营,就是能跑那种,反正他不会跟黄幺硬拼。 突然三声炮响传来,由于距离太远,周星还以为敌人在攻城。 该不该去帮忙? 周星决定按兵不动,远远看着就行了,反贼肯定无法攻陷城池。而且隔着一条湘江,他暂时也没法过河救援——反贼一旦试图过江,周星立马就要开溜,他得先保住自家的团勇。 这个距离,还隔江而望,周星认为自己很安全。 “嘟嘟哒嘟嘟嘟哒嘟哒~~~~~” 片刻之后,涓水两岸传来冲锋号,周星顿时吓得背心直冒汗:“快结阵,有伏兵!” 周星顺着涓水而来,此时此刻,两岸的白鹤山、化龙公山,分别奔出五百大同士卒。他们跑到山脚下,才吹响冲锋号,东西夹击冲向周星的团勇。 这一出实在整得太突然,周家团勇刚把粮食从船上卸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扎营。 周星带兵在涓水东岸,化龙公山冲下的五百伏兵,缓步小跑着冲杀过去。白鹤山的五百伏兵,则是脱下甲胄,跳进河里抢那些已经卸粮的小船。 由于涓水相隔,周家数千团练,只需面对五百伏兵,另外五百伏兵暂时过不来。 可是,能挡得住吗? “抬枪!” 周星大呼,让家奴举起令旗。 丁家盛举起长枪,跟着严九一起冲锋。 严九是跟着费映珙的老贼,被打散编入军中,现在已经可以统率五百人。 而丁家盛这个都昌义军首领,则转职成为军中宣教官,他虽然半路入伙,大同理论却学得非常扎实。 狼筅开道,长枪突刺。 五百大同士卒,闯入将近五千敌人的阵中。犹如刀切豆腐,撞出一个大缺口,周家团勇在接战瞬间就崩溃了。 “少爷,快走!” 一个心腹家奴,拖着周星就跑。 被三面围攻? 不存在的。 黄幺虽然喜欢冒进,却并不真的轻敌,他在用自己当诱饵,引诱后方的敌人上钩。 周星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没搞明白自己怎么输的。 他有五千团勇,怎被五百反贼击溃? 而且,溃得干脆利落,完全没有一点反抗能力。 心腹家奴不时往回看,突然推开周星:“少爷快闪开!” 周星狼狈摔倒,抬头一看,自己的书童已被反贼杀了。 他顾不上悲痛,手脚并用爬起来,朝着河边跑去,猛地跳进河里。 游着游着,突然听到背后有声音。 河对岸的五百伏兵,已经跳河抢到小船,此时一个个光着膀子划船,用长枪刺杀跳河逃跑的团勇。 “别杀我,我是举人,我是举……” 周星惊恐大呼,突然一杆长枪刺来,非常准确的扎在他额头。 在另一个时空,辉煌到民国时期的周家,这次肯定要被,能活下来多少族人全看造化。 渌口。 廖晟带着五千精锐,坐船飞快奔往此地。这里是黄幺的粮草转运站,一旦拿下,黄幺就被截断粮道。 他准备夜间奇袭,谁知距离还有二十几里地,就遇到反贼派出的哨船。 反贼探子,居然派出二十几里远? 廖晟感到很不友好,他的奇袭计划落空,接下来只能进行强攻。 费映珙正在渌口晒太阳,黄幺让他看守粮道,那就专心看守呗。躺在一张竹制摇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品茶茗,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爹,探子回报,敌人来了。”费如惠走过来说。 费映珙麾下的匪寇,都被打散了编入军队,唯有女儿费如惠一直跟在身边。 费如惠硬要投军打仗,而且获得了赵瀚许可。 “来了多少人?”费映珙问道。 费如惠说:“好几千。粮草走水路,士兵走河边,观其行军似是精锐。”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费映珙缓缓站起,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再不打仗,骨头都快酥了。” 费映珙手里,只有五百正兵、五百农兵,其他全都属于运粮队。 廖晟在暴露行踪之后,没有返还衡山,而是减缓行军速度,让麾下士卒不至于那么疲惫。 他有一万多团勇,没怎么训练,却打了一年多的仗。 这次带来截断粮道的五千团勇,全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兵。至少,他自己觉得是精锐,能把江西来的贼寇打得满地乱窜。 赵天王又如何? 他又不是没打过江西反贼! 廖晟自觉科举无望,值此乱世,他要凭借战功封妻荫子,同时还要保住自己家的田产。 第二天上午,廖晟带着五千精锐,来到渌口准备进攻费映珙。 他麾下甚至练出三百弓箭手! 第251章 【捡漏王】(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张铁牛、刘柱这一路大军,全程都在捡便宜。 只有衡阳、耒阳、衡山三城,由于廖晟带兵驻守,一时之间难以攻克。但还没围城,廖晟自己带主力离开,想要偷袭截断黄幺的粮道。 然后,廖晟全军覆没,衡阳豪奴起义,耒阳、衡山二城守军溃逃。 张刘二人连下八城,只在奇袭酃县时打过仗。 其余地方,要么官兵迅速投降,要么贼寇望风而遁,白捡城池捡得不亦乐乎。 但是,跟他们一路的宣教官、官吏和农会,却全都唉声叹气、叫苦不迭。 因为这八座城池,全是被贼寇肆虐过的,恢复和重建工作简直累死人。村镇凋敝,土地荒芜,百姓躲入山中,必须招抚流民分田耕种,而且还得从江西搞移民过来。 这八个地方,今年非但不能带来财政收入,还得赵瀚掏钱给粮去恢复民生。 两人顺水而下,直奔郴州。 只要打下郴州,再打下宜章,他们就能进入广东,跟费如鹤一起东西齐进,打得广东官兵顾头不顾尾。 傍晚扎营,张铁牛吃着晚饭说:“老刘啊,不晓得这郴州好不好打。” “总得打几场硬仗,不能指望一路白捡。”刘柱说道。 张铁牛说:“我也想好生打两场,黄幺、李正他们那边可打得热闹呢。” “是啊,连长沙都打下来了。”刘柱感慨道,他也是前两天刚接到消息。 张铁牛咂嘴说:“也不晓得如鹤那小子怎样了。” 刘柱猜测道:“估计不是很顺。我听说,两广总督这几年,先是在广东剿匪,接着又去广西剿匪,去年又回广东剿匪。连续打了几年的仗,一头猪都能变得厉害,更何况是那些官兵。” 两人一阵闲聊,吃过晚饭,已是天黑,刘柱扔下饭碗巡营去了。 第二天,下午时分,距离郴州城还有数里,张铁牛命令全军停下扎营,派出探子去州城打探消息。 一个时辰之后,探子回来了,还带来几十号人。 张铁牛疑惑道:“这些都是来投军的?” 探子回答:“来献城的。” “又白捡一座城?”张铁牛总感觉怪怪的。 “不是一座城,”探子嘀咕道,“他们手里有六座城。” “六座城?” 张铁牛瞬间无语,刘柱也给听傻了。 这个年月,献城都要搞批发吗? 只见一个汉子上前,带领数十人跪下大呼:“香花岭刘新宇,率矿工、瑶民和佃户兄弟,献上郴州、桂阳州、宜章县、临武县、桂东县、桂阳县,请赵天王主持分田!” 两州四县,果然是六座城。 张铁牛咽了咽口水,问道:“南逃的贼首小霸王呢?” “死了,”刘新宇回答说,“三万多贼寇南下,被我带兵埋伏,已经全军覆没。” 刘柱好奇道:“兄弟以前是干什么的?” “挖矿。”刘新宇说道。 刘新宇这个名字,真不是编出来的,属于历史人物,而且本该闹得更大。 桂阳州、临武县、蓝山县之间,有一片三不管地带,在明代叫做乐泉乡,几百年后叫做嘉禾县。 大山之中,有李、彭、萧、何、陈诸姓大族。 官差不能进,收税什么的别想。 哪个知州、知县,若敢派人进山收税,进山官差的尸体都找不到。 特别是李氏,明初迁入山中,而且是举族避乱迁来,几乎兼并乐泉乡九成的肥沃土地。 这些山中大族,无法无天,无视朝廷威严,更无视小民的生命。 佃户、矿工、瑶民,苦不堪言。 历史上的崇祯八年,矿工刘新宇振臂一呼,响应造反者上万人。他们从郴州出发,沿途攻城略地,一路打到长沙城下,差点就把湖南给直接杀穿。 如此闹了三年,朝廷终于调兵征讨。 你没有听错,农民军从郴州杀到长沙,历时三年之久,崇祯皇帝才终于调兵平乱。 若不是长沙城被围,估计朝廷还要继续拖时间。 相比起来,赵瀚造反半年就被官兵盯上,实在是太倒霉了! 这个时空,由于江西来的贼寇拦着,刘新宇没有带兵北上,而是把湖广最南边的两州四县打下来。 被张铁牛撵走的小霸王等贼,三万多人想流窜到广州,在路过宜章县的时候,被刘新宇带一万多人打得全军覆没。 听完刘新宇诉说事迹,张铁牛佩服之至,拉着对方的手说:“好汉子,今后一起打仗。你以前是挖矿的,我以前是扛包的,咱们都是苦出身,定要叫那些地主劣绅好看!” 刘新宇自豪道:“两州四县,坏地主、坏商人都被我杀光了,只留下一些有良心的地主商贾。” 这话听得宣教官直翻白眼,刘新宇盘踞此地三年,可想而知杀了多少劣绅和奸商。 恐怕,有时候杀人是为了钱财! 刘新宇带着张铁牛、刘柱进城,一直在兴奋说话:“我有一本《大同集》,是南下客商带来的,专门请秀才讲给我听。赵天王做得好大事,文章也写得好。我就照着《大同集》,释放奴仆,释放军户,让妓女从良,给老百姓分田。就是分田的时候,经常搞出乱子,你分得多,我分得少,经常要打架。我还组建了农会,有时候农会也不听话,我气得前后杀了好几十个。” 又是一个崇尚大同理论的野生粉。 张铁牛和刘柱都哭笑不得,他们出兵到现在,根本没打什么像样的仗,居然沿途白捡十四座城。 刘新宇这两州四县更厉害,连农会都有了,分田也分了,只不过搞得比较混乱。 进了郴州城,刘新宇不断询问江西的情况。 知道得越多,他越是兴奋,浑身激动发抖道:“赵天王真是大英雄,恨不得立马去江西拜见!” 张铁牛笑道:“有机会的,等打下广东,便带你去江西。” “那可好,”刘新宇高兴道,“哥哥要打广东吗?小弟麾下有上万勇士,以前是矿工、瑶民和佃户,杀官兵跟杀鸡一样。我带兵追随哥哥,一起杀到广东去,定打得广东官兵哭爹喊娘!” “好,一起去!”张铁牛拍胸脯说。 刘柱连忙插话:“不要那么多兵,佃户全部遣散回家种地。挑选矿工和瑶民,只要三千精兵就行。” 刘新宇笑道:“矿工就不止三千。” “那就挑选五千精兵。”刘柱说道。 “五千就五千,什么时候发兵?”刘新宇问道。 “你把五千精兵挑选出来,编练几天再走,”张铁牛也回过味来,提醒道,“沿途不准抢劫,若是不听号令,定然军法处置!” 刘新宇笑道:“哥哥放心,我的兵很听话,不听话的早就杀了!” 刘新宇身强力壮,个子虽然不高,长相却极为凶悍。 配合着满嘴络腮胡子,一看就是个杀坯! 七月中旬。 张铁牛、刘柱率领四千正兵,以及五千多人的运粮部队,顺着山中商道进入广东地界。 其实还有许多农兵,但沿途留下来驻守新占城池。 每白捡一座城池,就要分出两三百农兵。 足足十四座城,农兵根本不够用,只能再分出运粮民夫守城。 至于刘新宇,率领矿工和瑶民组成的五千精锐,又让三千佃户兵帮忙运粮。 沿着商道,翻山越岭,很快来到广东乐昌县。 此时此刻,沈犹龙正在跟费如鹤对峙,调集大量兵力前往东线。其余部队,主要驻扎在南雄和韶州(韶关),防备大同军从梅岭杀出。 至于乐昌,守军还真不多,满打满算不足一千人。 还没抵达县城,张铁牛就看到许多圆房子,建得跟一座座堡垒差不多。他好奇问道:“这些是什么房子?” 刘新宇回答:“客家围楼。” “这地方怕是不好弄,到处都是楼堡。”张铁牛咂嘴道。 广东的客家围楼也多,就拿乐昌城东的楼下村来说。只这一个村子,以及周边部分区域,就有整整七十二座围楼。 一座围楼,就是一个碉堡,其主要目的是防备贼寇。 这里的农会工作,也必须调整方式方法。 有许多地方,一座围楼,代表一个客家大族。族田和围楼都是公有的,族人佃耕家族的田产,田租相对较低并且还要归公,不存在太过恶劣的经济压迫。 当然,宗族势力很强,族长掌握着生杀大权。 另外,分出已久的族人,无法佃耕土地。这些人过得很惨,想被压迫而不得,只能迁去湖广和江西,跑去大山之中垦荒种地。 张铁牛只管打仗,这些问题他不用考虑。 浩浩荡荡来到乐昌城外,知县得到消息,连忙登上城楼查看。 加上运粮民夫和随军文职,以及刘新宇的部队,足足有一万八千人之多。 知县直接看傻了,城内守军不到一千,这他娘的还打个屁啊? 当天夜里,知县直接带着银子跑路。 第二天上午,张铁牛派人填平护城河,突然之间城门大开,主簿和典史带着两班衙役献城投降。 “他娘的,又白捡一座城。就不能真刀真枪打一场?” 张铁牛居然有些郁闷,这是他捡来的第十五座城池。 第246章 【精锐得有限】 偷袭不成,就很尴尬,因为廖晟必须过河。 要么走湘江西岸,去更下游横渡湘江。要么走湘江东岸,在渌口镇对岸横渡渌水。 渌口镇有一座桥,始建于宋代,全长150多米,为木墩木梁结构,每隔几年就要修缮一次。如果不走这座桥,整个渌水沿岸,就只剩醴陵那边的渌江桥,同样是木墩木梁的宋代桥梁。 廖晟没有专门的水军,他的船只仅用于运送辎重。 赵瀚的水师也没法从江西过来,船只同样只能用于运送辎重——当然,可以从长江绕一大圈,再沿着湘江一直到这边。 横渡湘江太困难了,廖晟只能选择在渌水过桥。 在渌水南岸登陆,廖晟舒了一口气,反贼总算没有放火烧桥。 隔河扎营,当日未动。 廖晟让自己的族弟廖昆,率1500水性良好之精锐,夜间去上游直接偷渡过去。到时候,主力强渡大桥,奇兵从东边同时进攻,两面夹击可一战而胜。 费映珙毫无反应,似乎不知道防备敌军偷渡。 当族弟成功偷渡的消息传来,廖晟在营中冷笑:“看守粮道之贼将,何其昏庸无能,此战必然大胜!” 费映珙不动的原因有二: 第一,他现在虽然可以统率一千正兵,但黄幺带走五百用于围城。他只有五百正兵、五百农兵,这点战力分兵之后太弱; 第二,如果不让敌人过河,他怎么全歼? 次日正午,成功偷渡的1500团勇,在休息恢复之后,由廖昆带领杀过来。 同时,廖晟提前强渡大桥,以此牵制贼兵,配合族弟顺利抵达战场。 盾牌手、长枪手在前,三百弓箭手在后,一次性只能投入几百兵力,人数太多桥面也站不下。 他们也不急着进攻,就在桥上往对岸射击,等偷渡的友军到了再两边夹击。 “爹,东边的敌人过来了,偷渡一千多人。”费如惠说道。 费映珙扭头瞧了瞧:“不急,再等等。” 守桥的五百正兵,正举着藤牌防御弓箭。待侧方的1500团勇接近,费映珙突然惊呼:“快撤!” 趁着弓箭手射击的间隙,守桥正兵转身就逃,似乎害怕两面夹击,直接给吓溃了。 非常拙劣的演技! 但是,正在桥上进攻的团勇却信了,偷渡包夹过来的团勇也信了。 他们成军以来,长期跟贼寇作战。那些贼寇,也是这样打着打着,一旦被埋伏或包夹就溃败。 河对岸的廖晟急道:“鸣金,鸣金,过河集结,不要乱追!” “当当当当!” 铜锣疯狂敲响,但已经晚了。 过桥的团勇,偷渡的团勇,见大同军正在溃逃,立即脑子发热一窝蜂追杀。 很显然,这些团勇精锐,根本无法做到令行禁止。 廖晟渡河之后,他的部队已经分成两股。一股在追杀大同军,一股非常听话的在岸边集结。无奈之下,他一边带兵追赶,一边吹号让前方部队停下来。 这是一个商业小镇,人多了根本没法列阵,只能沿着青石板街道前进。 两条街道,呈“⊥”字形。 一条沿河横向延伸,一条沿店铺竖着延伸。 最先过桥的团勇,钻进纵向街道追击。偷渡的1500团勇,从镇外小路追击。全都拖成一字长蛇阵,准确的说是拖成两条长蛇。 他们完全追疯了,就像以前追杀贼寇一样。 “吁!” 尖锐刺耳的铜哨声响起,逃出镇街的五百正兵,突然停下来集结列阵。 这种操作,整个大明,只有少数部队能做到。大部分的官兵、乡勇和贼寇,就算事先早有安排,逃着逃着也溃了,佯败直接变成溃败。 团勇们做不到,就认为大同军也做不到,他们坚信大同军是真在溃逃。 “天下大同!” “种田吃饭!” 迅速列阵完毕的五百正兵,突然齐声大呼,吓得追在最前方的团勇心惊胆战。 “杀!” 狭窄的青石板镇街,顶多能并排十多个人。追来的团勇人数再多,也根本无法排开,瞬间被街口列阵的大同军绞杀。 “快跑,有埋伏!” 跑在前方的团勇慌忙转身,后面的团勇却还在往前冲,很快就在街口处挤作一团。 团勇的指挥系统,此时已经完全失效,就连军官都被挤在人堆里。 镇上商铺全部店门紧闭,少数店铺有二层楼。掌柜、伙计、客商……纷纷从二楼窗户观望,他们看到非常精彩的场面。 只见五百大同兵,在街口呈月牙形列阵,无数团勇撞入那凹型缺口。一个团勇,往往遭到好几杆长枪刺杀,前后拥挤堵在那里进退不得。 后方追来的团勇,刚开始不知道发生啥事,站在后面集体进入梦游状态。如此绞杀至少一分钟,后面那些团勇才开始溃逃,但中间区域人挤人,惊慌之下无数团勇摔倒,许多团勇干脆就是被友军给踩死的。 一个住在客栈的外地商贾,通过窗户全程观战,忍不住叹息:“一边是精锐之师,一边是乌合之众,这仗输得不冤啊。” 另一边,1500偷渡团勇,在廖昆的率领下,从镇外小路追来包抄。 他们迎面撞上五百农兵! 小路一侧是房屋,另一侧是旱田,廖昆举旗大呼列阵。 面对严阵以待的农兵,团勇们也不敢再乱追,纷纷跳进旱田开始列阵。 然而,不等他们列阵完毕,五百农兵也跳进旱田,小跑着开始以鸳鸯阵冲锋。 这些团勇确实是精锐,居然没有当即溃败,比湘潭周家的团勇厉害多了。 也仅此而已。 阵型都没列好的1500团勇,面对列阵冲锋的500农兵。大概坚持了两分钟的样子,直接被从中间杀穿,团勇们想要拼杀,眼前却全是狼筅,然后恍惚间就有长枪刺来。 廖昆举刀劈开两杆狼筅,突然被一杆狼筅刺伤。在他招架后撤之余,又是一杆长枪刺来,随即肩部中枪、腹部中枪、胸口中筅,当场倒地毙命。 廖晟本人带兵赶来,两支团勇已经全部溃逃,他只能撤回桥边列阵接应。 可越来越多的溃兵奔回,后面还有大同军追杀,廖晟的本阵也瞬间动摇。当溃兵越来越近,负责接应的团勇,一部分吓得转身就跑,随即带动全军溃败,廖晟连杀数人都弹压不住。 廖晟带来的五千团勇,已经是整个湘南地区,此时最最精锐的部队。 他们打仗一年多,全部属于见过血的老兵。而其他部队,包括巡抚王之良麾下士卒,都是临时征召的农民,根本没有战斗力可言,只能用来守城而已。 湘南仅有的精锐,就这样全军溃败。 溃败原因,竟然是费映珙非常拙劣的佯败,导致这些精锐不顾军令追到了伏击点。 此时此刻,五千精锐还活着三千多。少部分沿着河岸两面溃逃,大部分都在往木桥上挤,想从唯一的大桥过河离开,河对面是他们扎下的大营。 廖晟无力阻止溃败,只能夹在乱军之中,由心腹护着快速撤退。 廖晟倒是成功过桥跑了,更多团勇却被挤在桥上,许多溃兵甚至被挤下河去。 “杀!” 费如惠一个女人,手提长枪冲在前方,朝着溃兵快速戳刺。她更喜欢用剑,但战场厮杀,还是用长枪更舒服。 接连捅死数人,桥上溃兵纷纷跳河,剩下的被追着过桥。 “慢点,慢点!”费映珙着急大呼,害怕女儿出现意外。 费如惠却已冲杀到对岸,一直追至数里外,方才气喘吁吁停下来休息。 廖晟带着残兵疯狂逃跑,沿着湘江原路返回。逃到天黑,终于不见追兵,他让心腹清点人数,居然只剩下八十多个。 廖晟欲哭无泪,这是他的五千精兵啊! 虽然耒阳、衡山各有三千团勇守城,衡阳还有一千五百团勇守城。可那七千五百团勇,都是战斗力较弱的,属于其他士绅招募的乌合之众。 廖晟精神恍惚,感觉回天乏术。 他自己的精锐丧失殆尽,回到耒阳、衡山、衡阳有什么用?即便回去,估计也指挥不动,因为那是别人的兵,乡绅内部也是有矛盾的。 罢了,罢了,不打了。 廖晟在江边等待两天,陆续又有两百多团勇逃回。这些都是他的子弟兵,只剩三百号人了,干脆找个渡口过江,一路逃回他的隆回老家,沿途少不得要抢劫地主筹集口粮。 听闻廖晟主力全军覆没,南线的衡阳、衡山、耒阳三城,顿时军心浮动,每天都有逃兵现象。 张铁牛趁机包围耒阳,刘柱趁机包围衡山。 两城之间的衡阳,即将变成孤城,知府吓得直接逃跑。知县倒是个有种的,临危挺身而出,打开府库就地募兵。 然而,衡阳守军,越募越少。 知县招募一个,当晚就逃跑七八个。 衡阳属于商业大城,此地富商众多,几乎每个富商都豢养无数奴仆。 有一豪奴名为张丰,发家之后,请读书人改名张文郁。 他没有去过江西,却从江西客商手中,得到一本《大同集》,从此开始打听江西的家奴情况。 《大同集》最新版本,有一篇文章叫《释奴》,把佃户、长工、家仆、军户都归为奴隶。认为只有释放奴隶,才能真正做到天下大同,这些奴隶也应该获得平等对待。 眼见衡阳守军逃得只剩两三百,张文郁立即开始串联,半个衡阳城的家奴都被煽动起来。 从明末奴变来看,家奴造反的烈度,远远低于农民造反。 大多数情况下,家奴只是殴打主人,逼迫主人交出卖身契,或者逼着主人提高待遇,只有极少数会杀害主人。其原因很简单,所有奴变运动,都是豪奴站出来领导的,这些豪奴也有家业,不希望搞得太厉害。 衡山、耒阳两城还没攻克,中间的衡阳反而变换旗帜。 张文郁带领无数家奴,赶走衡阳守军,竖起一面自制的大同军旗。 第252章 【广东战局】 当张铁牛从湖广杀到广东,白捡十五座城池之时,费如鹤的南路大军,仅打下来一座和平县城。 而且和平县城,还是江大山奇袭得手,跟费如鹤本人没啥关系。 费如鹤翻山越岭,一头撞在龙川县,直到现在也没能攻克这座城池。 沈犹龙分兵防守战略要地,也不出来野战,就是一板一眼的打呆仗。偏偏他还兵力充足,且都是剿匪三年的老卒,费如鹤用尽各种方法都宣告失败。 江大山率部前来汇合,与费如鹤围攻龙川,然而还是无计可施。 无奈之下,费如鹤只能继续包围龙川,让江大山带兵去打兴宁县。除了兴宁县,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无论去哪都需翻山越岭。 江大山抵达兴宁之后,同样被卡在城下,这地方也有三千老卒驻守。 双方就此按兵不动,进入了长达两月的对峙期。 龙川城外,大同军营。 费如鹤照旧把部队拉出来溜溜,护城河已经填平,他试着攻城一次,之后就懒得再硬拼了。 这货满脸笑容,完全看不出受挫的沮丧,还有闲心掏出千里镜观察城楼。 县城之内,沈犹龙反而忧心忡忡。 他根本不敢出城,只能一直消极防御。 而且也无法增兵,因为主力必须驻守南雄。若是调兵支援龙川,南雄万一失守,就等于丢掉半个广东。 南海举人冯毓舜,此时是沈犹龙的幕僚,他望着城外皱眉道:“督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反贼在城外分田将近两月,龙川实质已经变成一座孤城。” “出城浪战必败。”沈犹龙脸色难看道。 前段时间,沈犹龙见赵贼主力都在龙川,于是让总兵陆谦从南雄出兵,试图趁虚攻占梅岭三关。 陆谦带着五千精锐老兵,攻打三百人驻守的梅关。一战下来,丢盔弃甲,伤亡六百余,吓得陆谦赶紧滚回南雄躲起来。 陆谦还传来消息,赵贼军中有大量“万人敌”。 而且那些万人敌,皆为陶瓷外壳,平地也可抛掷很远距离。 沈犹龙忧心忡忡道:“我最担心的是陆谦那边啊。” “陆总兵还能从贼不成?”冯毓舜疑惑道。 沈犹龙叹息说:“他被弹劾通夷,就是你老家的士绅所弹劾。” 冯毓舜瞬间无语,暗骂自己的乡人是智障,同时又腹诽那陆谦是个混蛋。 广东总兵陆谦,去年剿匪的时候,顺手杀了几个南海士绅,抢走这些士绅的货物搞走私。 明代沿海走私,可不仅是在海上,陆路也得有人供货啊。 陆谦凭借自己的总兵身份,想要强行插手陆上走私贸易。而且做得有些过分,经常纵兵劫掠,把的陆上私商给惹毛了。 冯毓舜说道:“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应该不会罢免陆总兵。” 沈犹龙摇头说:“陆谦若是不被罢免,的士绅就要串联从贼了。” “这……还真有可能。”冯毓舜越想越可怕。 广东本就山多地少,那些沿海士绅豪族,不靠土地收入发家。湖广、江西的货物运来,他们正大光明收购,再背着朝廷悄悄卖给海商。 一直阻挠大明开海的,正是这些人! 至于海商和海盗,要么是他们的傀儡,要么是他们的合作伙伴。 如今,大同军关闭了梅岭三关,导致江西货物无法进入广东。湖广商道也被切断,广东走私商贾损失惨重,甚至郑芝龙这种海商也损失巨大。 另外还有广东盐商,他们的主要销售市场,就是湖广和江西,现在也运不过去了。 盐商、海商、陆上走私商,现在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他们不敢得罪“江西王”赵瀚,因为江西是货物来源地,于是就想方设法串联背刺广东官兵。 他们不但弹劾广东总兵陆谦,还在弹劾两广总督沈犹龙。 对这些商贾来说,广东可以被反贼占了,但绝对不可以长期打仗! …… 又过数日。 陈茂生率领宣教官和农会骨干,翻山越岭而来,并且麾下以瑶民和客家人居多。 见到费如鹤,陈茂生忍不住问:“你信里没说清楚,广东究竟实情如何?总镇也让我传话,为何出兵两月,只攻下了一座县城。” 费如鹤胸有成竹道:“广东这边,各处战略要地,皆有沈犹龙重兵防守。如果一座一座强行攻打,等把广东占下来,我手里的兵也该死完了。其实占领广东,根本不需要打仗,我一来这边就已经发现了。” “你就直说,别绕圈子。”陈茂生道。 费如鹤说:“广东诸府县,接连大旱两年,今年才稍微正常。而从万历末年起,这边就民乱不断,沈犹龙自己就反复剿匪两次,他前面那位也大剿过一次。直到现在,连州、连山那边的瑶乱还没平定。只要张铁牛打下乐昌,我估计半个粤北都得乱起来。” “粤东这边呢?”陈茂生问道。 费如鹤说道:“粤东百姓,生活极其困苦,他们对官府恨之入骨。连年大旱之下,沈犹龙还要养兵,已经逼反不知多少百姓。我见龙川县无法强攻,就立即让宣教团和农会主持分田。如今,大半个龙川县,都已经分田完毕,龙川早就成了一座孤城,城外村镇都是咱们的地盘。” “那你还让我带人来作甚?”陈茂生不解道。 “这里的情况太复杂了,”费如鹤解释说,“有客家人,有瑶民,有苗民,有僮民(壮族)。就拿瑶民来说,又分为平地瑶和高山瑶,乱七八糟搞得我头晕。那些高山瑶,甚至还在刀耕火种,必须你这位大能亲自来搞。” 明末的两广地区,有一大半府县,都居住着瑶族百姓。 平地瑶属于汉化程度较深的,许多瑶民,甚至说汉话、穿汉服、用汉名。他们编户齐民,要给朝廷纳税,甚至出现了瑶族地主和瑶族佃户。 这种瑶民,可以直接分田,他们被瑶官和地主剥削得很惨。 高山瑶则汉化程度参差不齐,最原始的瑶族部落,如今还在刀耕火种。烧一片山林,耕种两三年,就迁往另一片山林烧耕,反正这里的山岭也很多,可以称得上“游耕部落”。 还有一些高山瑶,已经学会先进的耕作方式,但是他们还不会说汉话。 这类瑶民,被瑶族土官统治。 土官们强迫瑶民采集、挖掘、制作各种特产,每隔几年,都要去北京朝贡,用瑶族特产换取皇帝赏赐的财货。 然而,崇祯皇帝也是个穷逼,瑶族土官渐渐无利可图,有事没事就带着部众下山劫掠,或者干脆攻城略地直接造反。 这类瑶民就必须谨慎对待,他们不会说汉话,被瑶族土官控制,也被瑶族土官剥削。直接杀死土官,瑶民反而不会领情,必须先让他们了解政策。 另有许多地方,汉族、瑶族、苗族、壮族正在融合,你很难分清他们是哪个族的。 明末广东,有大量瑶族、苗族和壮族,并且正在不断汉化当中。 如此复杂的情况,把费如鹤搞得头大,只能写信把陈茂生请来主持工作。 南赣地区的崇义县,全是瑶民和苗民,年初已经完成分田工作,并且组建了农会。陈茂生这次南下,在费如鹤的要求下,直接带来300多个瑶民和苗民。 陈茂生一来,费如鹤立即分兵,亲率主力绕过龙川,前去包围河源县。 …… “督师,贼寇分兵了,”冯毓舜迷惑道,“如此大摇大摆过去,他们就不怕被断了粮道,遭到南北夹击?” 沈犹龙此时非常愤怒:“他们就是在诱我出城,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冯毓舜说:“既然反贼分兵,不如派五百精锐,夜袭反贼大营。” “吾正有此意!”沈犹龙也想出一口恶气。 当晚没有行动,又过几天,沈犹龙感觉贼寇已放松警惕,便让一个千总带兵五百出城夜袭。 去了就没回来…… 倒不是千总从贼了,而是偷营时被击溃,士兵们干脆趁机溃逃回老家。 费如鹤带着陈茂生去河源分地,他在南赣已经总结出经验。只要把城外土地分完,全县百姓都是自己人,还能趁机镇压地主增加军粮。 “报!!!!” “八排瑶起义,已攻占连州、连山、阳山、四城!” 听到这个消息,费如鹤笑道:“广东不用打了,官兵很快就要全线崩溃。” 连州三城,北接湖广,西接广西,三省交接区域,全是瑶民聚居地。 历史上的崇祯八年,可不仅是刘新宇带着湖广瑶民和矿工造反。同时出现的,还有广东八排瑶起义,湖广江华瑶起义,广西贺县瑶民起义。 三省瑶民和矿工,同时起来造反,都是闹了三年,朝廷才派五省联军围剿。 而八排瑶起义闹得最大,五省围剿,换了两个总督,从崇祯十一年,一直剿到崇祯十五年才平定。 沈犹龙两年前,耗费全部精力,终于把八排瑶打回山中。 此时此刻,张铁牛带兵占领乐昌,隔壁正好就是八排瑶地盘。他们趁机走出大山,把四座城池全部攻陷,配合张铁牛一起打官兵。 广东没了,官兵扛不住的。 第247章 【商贾献城】 李正分兵南下的军队,已然抵达湘潭。 黄幺皱眉问道:“湘潭这种地形,兵再多有甚用?为何不留在长沙?” 萧宗显回答说:“长沙守军上万,城高池深,根本无法强攻。分兵之后,或许能诱敌出城,在野外一举歼之。至于湘潭,突然增兵,说不定就能吓得城内投降。” “你就算不来,湘潭也快投降了。”黄幺好笑道。 湘江流经此地,形成一个“几”字湾,湘潭城就在几字湾之内。城墙三面环水,只能从一面进攻,兵再多也没什么用处,每次攻城都只能安排那么一点。 黄幺隔着护城河坐下,让弓箭手往城内射书。 城外居民,要么进城,要么逃走,不敢留在兵祸之地。根据这些居民供述,湘潭知县已经病死两月,县内事务由县丞李犹龙代理。 在黄幺看来,一个县丞而已,能压得住士卒几时?早晚是要投降的! 李犹龙此刻站在城头,远远望着城外反贼,他是真的快压不住了。 这厮是陕西旬阳人,后来跟随左梦庚投降满清。 不但投降,还在担任巡抚期间,剿抚并用瓦解了许多抗清部队。最后因为在天津“剿匪”,抗清部队实在太多,他只能宴请那些头领,希望能够全部招降。结果,被弹劾勾结南明,遭到满清朝廷罢官。 这货罢官之后,还舍不得离开北京,希望能够再次被起用。一直在北京住了七年,遭御史王秉乾弹劾,说他既然罢官就该滚蛋。满清勒令他限期归乡,回家不久就病死了。 一条狗而已。 降不降? 李犹龙是想要投降的,又怕从贼之后,自己的族人被朝廷清算。 他好后悔啊,花钱买个县丞,没捞多少银子就遇到反贼攻城。 “有援兵!” 一个团练士绅,指着远处欣喜大喊,守城士卒却提不起兴致。 黄幺安排的伏兵本欲出动,谁知新来的团练部队,竟然高举着一面大同军旗。 “天下大同,天下大同!” 袁应魁穿着一身丝绸衣服,看那模样就是有钱人,此刻却让团勇高喊大同口号。 湘潭袁氏的祖宗,是大明开国功臣袁洪。 弘治年间,袁洪的一个子孙,调任茶陵卫世袭指挥佥事。这支又一分为三,主宗世袭茶陵卫武将,另一支迁居茶陵做地主,还有一支迁居湘潭做地主。 他们也不是啥大地主,只有几千亩地而已。 黄幺包围湘潭之后,袁应魁立即招募子弟兵,然后观察风向按兵不动。 看到周家团练覆灭,袁应魁总算动了。他不是来帮助官府守城,而是带着一千多乡勇,想要投靠大同军捞取富贵。 看到对岸的大同军旗,黄幺顿时哭笑不得。 他勒令乡勇留在对岸,只派一条小船,把袁应魁给接过来。 “草民袁应魁,拜见将军!”袁应魁跪地大呼。 “哈哈哈哈!” 黄幺大笑道:“快快请起!” 城内守军,眼见反贼援兵已至,士绅又带乡勇从贼,顿时变得更加惊恐。 代理知县李犹龙,见此情形,也打定主意从贼,思考该如何绕开士绅献城。 李犹龙手下没兵,守城部队,全是本地士绅招募的。 湘潭城内,宁乡巷。 湘潭在明初并不起眼,连城墙都是木制的。 明代中期,湖广得到大开发,全国商业也愈发繁荣。湘潭作为水陆要冲,迅速跻身湘南最重要的港口城市,其经济地位甚至超过了长沙。 因此明末的湘潭,被人戏称为“小南京”。而湘潭富商聚居的宁乡巷,也被誉为“乌衣巷里”。 宁乡巷各大家族代表,此刻齐聚谢氏豪宅。 “南北商旅断绝,不能再打下去了,”谢鲤说道,“无论谁输谁赢,都必须尽快恢复商贸!” 谭秋林说道:“如今看来,官兵肯定赢不了,咱们只能投靠江西贼。” “莫要说江西贼,那是赵天王、赵先生!”王浑提醒道。 对这些豪商巨贾而言,分田都是小事,他们主营湖广到广东的商业贸易!从他们举家搬到城里,而不是住在乡下庄园,就知道这些人更加侧重商业。 赵瀚既然保护商业,那就值得商贾投靠! 若是遇到不讲道理的,他们又会拼死反抗。 比如另一个时空,满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些商贾就出钱募兵奋力守城。 由于攻城战打得惨烈,历时三月之久。清军破城之后,直接下令屠城,史载“杀男妇几十万”。 两年之后,南明夺回湘潭,清军再次破城,又进行第二次屠杀,整个湘潭几乎被杀绝。 仅第二次屠杀,徽商黄克念、程奭,不忍义民曝尸荒野,出钱买地请僧人收敛尸体。用竹笼装尸体,前后埋了三个月。 后来三藩之乱,清军再次攻占湘潭,进行第三次大屠杀。这次杀的,大部分属于从江西迁来的移民! 商贾们一致决定投靠赵瀚之后,开始讨论如何献城。 他们虽然钱财很多,手里却没兵。 举人王岱起身说道:“第一,出钱招募士卒,就说是要守城;第二,夜里放火,趁机夺取城门。火烧李家!” “对火烧李家,哈哈,此计甚妙!” 众商贾齐声赞叹,李家早已犯了众怒。 李腾芳属于楚党名臣,官至礼部尚书,史书上颇多溢美之词。 但在湘潭的文人笔记当中,李家却作恶多端。李腾芳高升之后,李家开始大肆扩张,比如刚才说话的王岱,就被李家仗着权势谋夺过产业。 如今,李腾芳虽然死了,但其子孙,却颇受杨嗣昌重用。因为李腾芳生前,是杨嗣昌父亲的至交好友! 议事完毕,王岱身为举人,代表商贾们去见李犹龙。 此君义愤填膺道:“赵贼可恶,残害士绅,肆虐百姓。湘潭商帮,愿筹银五千两,帮助官兵守城!” 李犹龙已经打定主意从贼,听到这番话,吓得连忙说:“诸位高义,令人敬佩。” 怎么办?怎么办? 李犹龙怕死,不敢暴露本意,只能笑着支持商贾募兵。 这些商贾是真有钱,重金砸出,城中游民纷纷从军,反正先把入伍银子领了再说。 又过数日,城内突然起火。 却是李家大宅被烧了,商贾们带着募集的士卒,非常热情的跑来帮助灭火。 怎么灭? 把李家大宅靠近邻居的地方全拆了! 王岱亲率数百士卒,冲向一处城门,让麾下齐呼:“反贼奸细放火了,反贼奸细放火了!” 守城士卒大乱,带兵士绅无法弹压,竟然就此胡乱逃跑。 代理知县李犹龙赶来,惊慌问道:“可曾抓到奸细?” “抓到了!” 王岱冲过去,一刀把李犹龙砍倒。 嗯,没砍死,文人力气小。 李犹龙挣扎爬起,惊恐大喊:“别杀我,我愿从贼,我……啊!” 王岱又是一刀砍下,结果还是没砍死,只能再迅速补上几刀。他累得腰酸背疼,喘气道:“快去打开城门!” 历史上,王岱与王世祯齐名,被誉为“诗书画三绝”。 他在湘潭遭遇三次屠杀,全家几乎死绝了,躲到城外才幸免于难。直到五十多岁,王岱接受满清的征召,六十多岁担任澄海知县。澄海县也被杀得人烟稀少,全县只有一座城隍庙香火旺盛。 王岱在澄海招募流民,开荒垦殖,修筑堤坝,恢复市场,设义仓救济穷人。最后死在澄海,身无长物,百姓痛哭送其灵柩归乡。 仕宦满清又如何? 他没有屠杀过义军,三藩之乱以后才做官,实实在在救活了无数百姓。 此时的王岱,还不到二十岁。 他率领士卒占领城门,待黄幺领兵过来,立即上前作揖:“请将军派兵维持城内治安,弹压趁火打劫之人!” “很好,你来带路!”黄幺赞许道。 王岱先是把黄幺带去宁乡巷,将富人区的治安维持好。然后把各家商贾叫来做向导,分别领着黄幺的部队,前往城内各处镇压暴乱。 至于王岱自己,则跟随黄幺前去占领县衙。 一切搞得井井有条,黄幺和宣教官们,都没费什么力气。 及至天明,黄幺赞许道:“你很有才干,先跟着我做事。等打完仗之后,我推荐你去吉安,总镇肯定喜欢你。你可有功名?” “举人。”王岱回答说。 “很好,很好。”黄幺虽然自己没文化,却特别佩服有学问之人,前提是对方不残害百姓。 王岱献计说:“长沙、湘潭,皆商业大邑。围困长沙,可射书城内,讲清楚道理,城内商贾必然甘做内应。” “为何?”黄幺问道。 王岱解释说:“我军围困长沙,时日越久,商贾损失越大。” 黄幺摇头道:“长沙守军上万,商贾掀不起风浪。不过此计也可用,多几个内应不是坏事。” 两人不讲长沙之事,黄幺开始询问湘潭情况。 正说话间,突然有信使来报:“黄兵院,我军已经攻陷长沙!” “什么?” 黄幺和王岱双双震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长沙坚城,哪有那么容易打下来? 第253章 【三十人夺城】 明清两代,瑶民起义有个规律。 熟瑶造反,一般是官府压迫太重,跟农民造反没啥区别。 生瑶造反,一般是下山劫掠。就跟游牧民族寇边一样,因生存环境变得恶劣,跑来抢钱抢粮抢物资,成规模之后破坏性极强。 这次起义的八排瑶,全部属于“熟瑶”,即已经编户齐民,必须每年上缴赋税的瑶族。 刘新宇带着千家峒的瑶民,前去跟八排瑶义军接触,八排瑶立即带兵过来汇合。 “哥……张将军,”刘新宇介绍说,“这三位是油岭排的头目公,唐法银唐头目,盘承运盘头目,房知仁房头目。这三位是南岗排的头目公,李良勇李头目,盘恩浩盘头目……” 一大堆头目公,听得张铁牛有些晕,幸好名字都还很正常。 张铁牛搞不懂头目公是干啥的,详细打听之下,感觉这些瑶民的管理模式很奇特。 八排瑶,共有八个大型聚落,还有二十多个小型聚落。 如果把“排”比喻为大村,“冲”就是小村,“龙”则是村中小组。 瑶民先要选举瑶老,相当于选举村民自治委员会委员。 又从这些瑶老当中,继续选举干部。有天长公(大首领),头目公(小头领),放水公(管理水资源),掌庙公(祭祀兼教育),烧香公(供奉香火),管事头(指挥战斗)。 天长公,两年换届一次,由瑶老轮流担任。 相当于村委会成员,轮流担任村长,两年一换。 头目公,两年换届,一新一旧。 相当于每个村小组,必须有两个组长。两年选举一次,一个老组长为正,一个新组长为副。 这些瑶民,不但实行选举制,还实行一夫一妻制。 而且必须是小家庭,新婚一年之内,小两口必须分家出去。 这三十多个瑶民村落起事,天长公(大首领)由于年龄太大,都留在山里没有出来。但派出许多头目公(小头领),公推唐法银为临时大头目,率领两万多瑶兵前来与张铁牛接洽。 众人坐定,开始议事。 唐法银直接问道:“我们瑶民造反,是官府不遵守约定,每年征收的田赋越来越多。请问将军,如果赵天王当皇帝,这里的赋税该怎么收?” 张铁牛笑道:“我说了你们也不信,可以派人去江西打听打听。赵天王的田赋收得很轻,去年江西大旱,不但减免赋税,还给灾民发粮食。” “赵天王有儿子吗?”唐法银又问。 张铁牛说:“有一个。” 唐法银问道:“可曾婚配?” “没有。”张铁牛道。 “那就好,”唐法银说道,“八排二十四冲瑶民商定,选一个最美丽的瑶族女子,嫁给赵天王的儿子为妻。只要双方结姻,八排瑶就永远效忠赵天王!” 张铁牛笑着说:“联姻恐怕有点困难,赵天王的儿子,还不晓得断没断奶。” 此言一出,众瑶族首领愕然。 瑶族是不禁止对外通婚的,至少八排瑶不禁止。 根据八排瑶口口相传的歌谣,大概可以猜测其来源—— 秦末赵佗带兵南征,为了巩固地盘,鼓励军士与本地人通婚。 淮南三苗军团的首领房十六,娶了瑶族盘古王(女首领),并生下三个儿子,此为瑶族房氏的始祖。房十六又招了个女婿,叫唐皇白,此为瑶族唐氏的始祖。 而且,在秦军将士与土着通婚之前,八排瑶很可能处于群婚制的母系氏族时代。 这些八排瑶的头目,开始窃窃私语,似乎在商量该怎么做。 突然,唐法银问道:“赵天王年龄多大,又有多少妻子?” 张铁牛回答:“年龄不大,一个妻子。” 唐法银居然还会拱手礼:“张将军,瑶族希望与赵天王本人联姻。” “这我做不得主,你们派人去江西。”张铁牛笑着说。 唐法银点头道:“好,我们派人去江西。” 从湖广绕路去江西太远,为了节省路程,大家决定直接打通要道。 这些山中瑶民,已经掌握梯田技术,放水公的主要职责,就是主持梯田的放水和蓄水。若非朝廷盘剥太重,八排瑶的日子其实还不错,甚至征收田赋都相对比较容易。 他们的武器就是农具,也有一些威力不大的土弓。 张铁牛带着刘新宇、唐法银,再加上后勤部队,足足三万人围困韶州府城。刘柱领着偏师,前去攻打仁化县。 “射箭进去!” 几十封书信射进去,内容很简单,连州八排瑶起义,西边州县已经被攻占。赵天王攻占湖广全境,张大将军带兵从湖广杀来,勒令韶州守军立即投降。 投降之后,只诛杀高层将领,中低层军官和普通官兵,一律发还路费自己回家。 负责驻守韶州府的,是一个参将,名叫李应升。 他看到射进来的书信,又看向城外的数万大军,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还以为赵瀚真的占了湖广全境。 李应升收起书信,夜里派人出城打探,果然粤北瑶民悉数造反。 那还打个屁啊? 沈犹龙的军事防线布置,是用来防备江西方向。张铁牛突然从湖广杀出,等于从侧面绕后,跑来捅韶州守军的菊花。 而且,还有几万瑶民造反,官兵根本不可能打赢。 李应升心情烦躁,坐着轿子前往府衙,跑去拜见被软禁的知府熊士逵。 为啥要软禁知府? 因为熊士逵是江西新昌人(宜丰县),其族亲大都在赵瀚治下,万一知府带人献城咋办? “府尊,近段时间多有得罪。”李应升赔笑拱手。 “呵呵。”熊士逵报以冷笑。 李应升说明来意:“赵天王已经攻占湖广,从湖广分兵进攻粤北。粤北数万瑶民起事,已经与赵天王合兵,不如咱们一起从贼。” “什么?” 熊士逵惊骇道:“赵贼已经占了湖广?” “千真万确。”李应升说道。 熊氏属于江西大族,熊士逵这一支相对较弱,但也出了几个进士。两年前,他调任韶州知府,立即把家人接过来,而且带走许多财货,直接在韶州本地强行购置田产。 至于留在江西的族亲,熊士逵爱莫能助,他只能照顾自己的家人。 “完了,完了。” 熊士逵失魂落魄,赵贼占据江西、湖广,拿下广东是迟早的事。 早知如此,还把家人接来韶州做什么? 李应升说道:“府尊,降了。” 熊士逵没好气道:“你是带兵的,要降便降,拉着我作甚?” 李应升叫苦道:“我是统兵大将,城外劝降信,只答应放普通军官和士卒回家。府尊是读书人,能否出城帮忙商谈一番?就说我愿献城投降,军中财货全都交出,只求留一条狗命归乡。” “唉,走。”熊士逵叹息道。 熊士逵悬筐而下,径直前往军营,被绑了带去见张铁牛。 “你是出来投降的?”张铁牛问道。 熊士逵拱手道:“在下韶州知府熊士逵,祖籍江西新昌。” 张铁牛笑道:“还是个同乡。” 熊士逵说道:“城内守将打算投降,请求保住性命。” “你回去跟他说,投降就能立功,立功就能活命。”张铁牛道。 李应升得到承诺,又有点不敢相信,他让张铁牛只带三十人进城受降。 张铁牛真就只带三十人,大摇大摆来到城下:“快开城门!” 李应升惊疑不定,站在城楼大喊:“为何护城河外还有数万大军?” 张铁牛喊道:“老子进城受降,当然得有防备。三刻钟内,老子若出现意外,城外数万大军立即攻城!打开瓮城,打开正门,莫要想着把老子烧死在瓮城内!” 李应升见张铁牛只带了三十人,其余部队全在护城河之外,已然相信张铁牛的诚意。但他还是害怕,说道:“请这位将军,命令大军再退半里!” “没的怂货,”张铁牛吩咐说,“打旗号!” 令旗挥动,大军后撤。 李应升终于放下心来,让人把瓮城城门和正门打开。 一个士卒进入瓮城查看,出来对张铁牛说:“里面正门是开着的。” “走!” 张铁牛笑着走入,李应升也立即下来,准备前去投降献城。 张铁牛带兵穿过瓮城,来到正门之内,李应升率领麾下军官纷纷跪地高呼:“恭迎将军入城!” “好!” 张铁牛笑着走过去,似是要将李应升扶起,李应升也等着张铁牛来扶。 突然,张铁牛拔刀挥出:“杀!” 受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至少要折腾好几天。 而且,李应升太过谨慎,竟然让张铁牛只带三十人进城受降。 张铁牛心里会怎么想? 肯定是心里发毛啊,万一受降还没完成,李应升突然反悔怎办? 与其信任李应升,还不如信任自己手里的刀。虽然身边只有三十人,张铁牛却敢趁机夺城! 李应升正在地上跪着呢,张铁牛一刀劈出,稀里糊涂就送了性命。 “杀!” 吴勇也跟着拔刀,顺手将另一个军官砍死。 连同张铁牛在内,三十一个赵瀚的亲卫士兵,朝着那些跪降军官疯狂砍去。 站着的杀跪着的,瞬间砍死一大堆,剩下的军将吓得转身就跑。 熊士逵傻愣在旁边,整个人都懵了。 城中可是有数千官兵,几十个反贼就敢杀人夺城? 张铁牛真敢杀,官兵是真敢逃。 眼见城外大军重新逼近,眼见自家将领被杀得乱窜,附近城墙上的官兵直接就溃了。 第248章 【奇葩夜袭】(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明末南方,真没啥像样的仗可打。 城池失修,武备松弛,赵瀚真要遇到硬茬子,崇祯做梦都能笑醒。 这一点,从湘南的各地城墙就能看出。 好多都是新的! 就拿长沙府来说,包括长沙城在内,共有十一县一州。这十二座城,到了正德末年,其中七座没有正经城墙。 湘潭那么重要的商业城市,万历初年还在使用木制城墙。 可到了万历末年,长沙府的各个州县,砖石城墙全都修好了。地方官筑城的根本动机,就是为了防备万历年间,湘南地区此起彼伏的农民起义。 一群未经训练的农民杀来,就能打得官兵抱头鼠窜。 地方官员无法抵抗,只能筑城据守,任凭农民军肆虐村镇。等闹得大了,朝廷派兵围剿,一剿就是好几年。 这才是南方战争常态,赵瀚不可能遇到像样的抵抗。 就在李正围困长沙的时候,湘阴、宁乡、益阳的夏氏串联募兵。 夏氏原本世居益阳,北宋时期迁徙一支到宁乡。永乐年间,江西的夏氏,有一支迁徙到湘阴,并与湖广夏氏对上了族谱。 三支夏氏,三足鼎立,全都分布在长沙隔壁。 他们反应虽然较慢,阵仗却搞得很大,总共募集乡勇七千多人,浩浩荡荡前来支援长沙。 李正早就派出探子去湘阴,主要是为了探查湘阴敌情,看能不能派遣少量部队偷城。 结果,却探知湘阴方向,有数千团勇朝长沙进发。 李正高兴坏了,他就想围城打援啊! 派出的兵也不多,胡定贵、陈福贵各率五百正兵,夜间出发绕向北边,埋伏在距离长沙城四十里的麻潭山中。 夏家的团练部队走得好慢,胡定贵、陈福贵在麻潭山足足休息两天,那些家伙终于姗姗来迟。 探子潜回山中,说道:“北边十多里外,那些团勇靠河扎营。也不晓得是什么河,反正是一条小河。” 胡定贵问道:“南岸还是北岸?” “南岸,”探子说道,“敌军上午开始过河,半下午才把辎重全部运过来。估计又累又饿,不愿继续赶路,便直接在河边扎营。营地扎得乱七八糟,就砍了些竹子做栅栏。正经营帐也没有几座,大部分敌军露天睡觉,还在营地里到处烧草熏蚊子。” 这他娘是来武装郊游的? 七千多人过条小河,能耗费整整一天时间。 而且还过河扎营,简直贴心无比,胡定贵袭营都不用再渡河。 入夜之后,胡定贵、陈福贵带兵下山。提前脱掉甲胄放在山里,全部轻装前进,半夜急行军十余里,终于抵达敌军的河边营寨。 今晚月色明亮,胡定贵悄悄摸过去,离得近了差点笑出声来。 这些士绅办的团练部队,跟刚开始造反的农民没啥区别。什么都不懂,眼前的营寨,几乎犯了能够犯下的所有错误。 胡定贵、陈福贵各领五百正兵,一点点的开始接近。 “杀!” 胡定贵一脚踹翻竹篱笆,轻轻松松冲进敌军大营。 普通团勇,几乎全部露天睡觉,身下就垫了一张凉席或草席。虽然傍晚烧草驱虫,但此时效果已经过去,许多团勇被蚊子咬得睡不着觉。 这种睡不着的状态,再多行军几天,还没打仗就身心疲惫了。 当一千大同军杀进大营,团勇们纷纷惊醒。 影影绰绰之间,也不晓得来了多少敌人。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连兵器都顾不上拿,飞快朝着小河边跑去。 噗通,噗通…… 落水声不绝于耳,都是主动跳河的。这些湖南汉子,几乎都会游泳,而且还没穿甲胄。他们早就想清楚了,一旦遇敌就跳河逃生,除了士绅子弟之外,普通士卒根本就不愿打仗。 特别是那些佃户,他们参加团练,纯粹是因为地主答应今年减租,而且团练部队每天还可以管饭。 七千多人的团练大军,犹如接到了军令,争先恐后朝北狂奔,齐刷刷跳进无名小河。然后做出各种游泳姿势,有的狗刨,有的蛙泳,有的自由泳,夜袭行动仿佛变成游泳比赛。 湘江边上,也停靠着一些运粮船,听到动静立即划船开溜。 一千大同军追至河边,看着月下翻腾的河水,全都给整傻眼了。 胡定贵、陈福贵对视一眼,俱都哭笑不得。 “你杀了几个?”胡定贵问道。 陈福贵说:“只顾着追敌,扰乱敌军大营,一个都还没杀。” 一千大同精锐,夜袭七千多团勇,把敌军大营杀穿了,似乎双方都没流什么血。 来不及逃跑的团勇,直接趴在地上投降。而大同军为了尽快扰乱大营,也顾不上去杀那些趴地上的,都在疯狂的往更深处冲。 胡定贵投军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打这种诡异阵仗。 天亮之后,清点人数,抓住六百多个俘虏。 并且终于发现伤亡,一个团勇被人踩死,七个团勇被顺手戳死。 “这算打赢了?”陈福贵有些搞不明白,因为大部分敌军都成功逃掉。 胡定贵指着营中粮草,笑道:“肯定打赢了,敌军没了粮草,再想来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陈福贵挠头道:“他们就是来送粮草的。” “哈哈哈哈!” 胡定贵乐得大笑。 七千多人的粮草,肯定多得很。可惜,一半是用船运的,夜里已经划船跑了,不然还能缴获更多。 胡定贵把俘虏招来问话:“哪来的?” “湘阴,夏家冲。”一个俘虏回答。 胡定贵有些惊讶:“你居然说江西话?” 那俘虏说道:“听老辈子说,我们那里整个村,都是从江西德兴迁去的。” “老表啊,”胡定贵笑着说,“我是丰城的,离德兴不远,中间就隔着几个县。为啥要帮着官府打仗?” 那俘虏回答:“夏老爷说,只要投军做团勇,今年的田租就减一成。出兵打仗,老爷们还要管饭。” 胡定贵干脆把几百个俘虏,全都叫过来,大声说道:“你们啊,真是太不值了,几斗米都帮着地主卖命。有谁听说过赵天王?” “听……听过。”俘虏们稀稀拉拉回答,许多人表情惊恐。 胡定贵感觉其中有问题,便说道:“都说说,你们那边,赵天王是怎样人?” 无人回答,都不敢说话。 胡定贵指着之前那个俘虏:“老表你来说,不许说假话!” 那俘虏哆嗦道:“赵天王喜欢杀人,还喜欢吃人肉。赵天王的兵,要杀光青壮,要抢光女人,还要拿小孩做军粮。” “他娘的,这些地主还真会编!”胡定贵勃然大怒,喝令道,“宣教官,快过来给他们讲讲,老子先去睡觉了!” 士卒们轮流休息半天,吃过午饭,胡定贵下令返回,那几百俘虏全都用来运粮。 一路上,宣教官反复讲解政策,听得这些俘虏两眼发光。 不仅是佃户,自耕农同样向往,只要赵先生来了,他们也可以分田。 胡定贵想要给李正提建议,等打完这一场,就发给俘虏粮食,让这些人回家主动宣传。 俘虏和粮草还在半路上,李正已经接到消息,立即让人多写劝降信。 “抚帅,北边有贼军!” 王之良立即奔向北面城墙,果然看到一千大同军,押解着数百俘虏而来。粮食太多,几百俘虏忙不过来,还分了几百大同军运粮。 李正立即让人往城里射书信,守城官兵看了吓得面如土色。 特别是那些募兵办团练的士绅,此刻吓得浑身发抖。书信内容很简单,李正谎称自己攻占湘阴,长沙已经变成一座孤城。 士绅们集体去找王之良,王之良镇定道:“不必惊慌,此诈言耳。” 一个士绅急道:“可贼兵真从北边过来,还带了许多俘虏和辎重,湘阴必然已经失陷!” 王之良解释说:“要么是反贼伏击了援兵,要么是反贼去北边劫掠,那些俘虏和辎重都是他们抢来的。” 城外护城河,已经被李正派运粮队,每天负土填了一大段。 陶爱之看着被填平的那段护城河,悄悄吩咐三个弟弟一番。然后他去找王之良,拱手说道:“抚帅,晚生可以夜里悬筐而出,去反贼的大营诈降。约好做内应,三日之后举火为号,等他们进了瓮城,就来个瓮中捉鳖。虽不能歼灭贼军,却可挫其士气,以此来提振我军军心。” 城内守军一万一千多人,陶家就募集了四千多,王之良对陶氏四兄弟非常重视。 王之良摇头道:“反贼不会上当,还会将你扣下,不要如此冒险。” 陶爱之说:“晚生可以对反贼说,是抚帅让晚生诈降的,晚生真的打算从贼。然后借口回城布置,就可以从容脱身。” 王之良没有答应,而是陷入沉思。 长沙城高大坚固,守城肯定没问题,问题是士气一直在跌落。 古代的城市攻防战,动辄就是好几月。除非全军心怀死志,否则绝不会堵死城门。留着城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随时出城打几场,只要小胜就能提振士气,甚至打个平手都能提振士气。不然的话,围城越久,守军士气就越低落。 而王之良麾下这群乌合之众,才被围困半个月,就已经军心浮动了,必须来一场小胜才行。 此时此刻,王之良盼着反贼赶紧攻城,他可以借助城池,给反贼不断造成杀伤。只要能造成杀伤,就能提振士气,偏偏李正只是慢悠悠填护城河。 眼见护城河被一段一段填平,对城内的乌合之众而言,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反贼真正攻城,他们反而没那么慌。 那种感觉,就好像还有一只靴子没落下。 左思右想,王之良决定冒险试试,对陶爱之说:“那你今晚就出城。” 陶爱之也是没有办法,城门处全是王之良的兵。而他陶家的兵,全部都用来守卫城墙,而且被分散为四股布置。 他想夜里在城内放火,又害怕失败,到时候四兄弟肯定被斩。 只有让李正带兵攻城,而且攻陶家兵防守的那几段墙,双方才能完美配合起来。可这等于让李正冒险,万一陶家兵使诈,在准备不充足之下,大同士卒肯定死伤惨重。 李正和陶爱之,都没有真正的信赖对方。 在李正看来,陶爱之有四千兵,直接在城内跳反即可,到时候他就能趁机攻城了。 说白了,都想让对方先动手,以至于拖延到现在。 陶爱之这次冒险出城,就是要当面跟李正沟通,否则互相之间配合不默契。 第254章 【风声鹤唳】(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张铁牛信守承诺,中低层军官和普通士卒,只要是还没逃掉的,全部发放粮食回家。 前提是,收缴他们的兵器和甲胄。 这已经足够仁慈了,张铁牛甚至想把那些军官,不分职务高低全部杀一个遍。 而且,绝对不会杀错! 这些官兵,在广东、广西剿匪三年,朝廷又不发给粮饷,他们的军粮从哪里来? 一个个全部满手血腥,都是屠杀百姓的刽子手。 说不定一些军官,还干过杀良冒功的事情。一杀就是一个村,钱粮抢走装进腰包,脑袋砍下拿去报功请赏,然后说这个村是反贼屠的。 夺城那天逃走的部分官兵,飞奔前往始兴县报信,始兴守军又去南雄报信。 “只带少量辎重,全军撤离!” 广东总兵陆谦大惊失色,立即撤出南雄府城,顺便把始兴县的部队也带走。他们必须提前离开,否则将被堵死在那里进退不能,因为张铁牛的进兵路线属于捅菊花。 事实上,陆谦的主力大军,已经被张铁牛堵住了。 撤离之时,陆谦无法走正常道路,只能从一条叫做“清化径”的小路穿山离开。 翻山越岭,终于来到翁源县,陆谦还是不敢停留,继续撤至英德县驻防,卡死张铁牛继续南下的要道(明代的翁源县城,离英德县很近)。 整个粤北,悉数拿下,只剩一座英德城。 英德的南边,便是广州! 虽然中间还有个清远挡住水路,但英德与广州之间,是有一条陆路官道直通的。 只需再攻占英德,就能直接杀向广州城。 这并非张铁牛多厉害,而是沈犹龙的战略失误,没有派兵防备湖广那边。导致一旦韶州失陷,南雄、始兴方向的主力,就有被堵死了围歼的风险,吓得总兵陆谦连夜从山中小路撤军。 沈犹龙本人,其实是不会打仗的,全靠幕僚出主意,具体兵事则交给武将处理。 当粤北失陷的消息传来,沈犹龙的处境更加尴尬。 他想要收缩防线,主动放弃城池,撤至广州方向与陆谦合兵,却被费如鹤堵在龙川回不来。 就那一条道,被费如鹤分兵卡死了。 无奈之下,沈犹龙只能拼命,亲率六千多老卒,还有相同数量的民夫和大批船队。足足一万三千多人,主动放弃龙川城,前去攻打河源城外的费如鹤。 河源守军也有三千,等于一万六千多人,两面夹击费如鹤的六千人(含民夫)。 一百三十里地,全程沿着河岸进军。 傍晚扎营。 入夜之后,军营外围影影幢幢,大量运粮民夫趁夜逃走。他们是被强行征召的,根本就不愿打仗,如此良机怎能不逃? 沈犹龙被自己的亲兵叫醒,得知情况之后,根本不敢阻拦。 半夜闹出太大动静,很可能直接炸营,到时候官兵也会跟着跑。 那些官兵,同样不愿打仗! 沈犹龙的优点是懂得放权,自己不会打仗,就非常信任麾下将领。但是,也因此导致军纪败坏,在两广剿贼耗时三年,很多时候都故意放任反贼。 对那些将领而言,不与反贼打硬仗,一可养寇自重,二可保存实力,三可趁机发财。 将领们倒是靠抢劫发财了,大头兵却分不到多少。 甚至军饷都不发够,伙食也差得很。这属于明末军队的常态,哪支部队能让士兵吃饱,反而属于异类当中的异类。 沈犹龙带着大军守城可以,一旦离开城池,又有大同军在附近,士卒和民夫就要打主意开溜了。 第二天继续行军,由于大量民夫逃散,还得分出士卒运粮,导致行军速度变得更慢。 傍晚扎营。 这次沈犹龙吃了教训,把民夫放在中间,把士兵放在外围,如此就能防止民夫夜里逃跑。 民夫确实没机会逃跑,但士兵却开始跑了。最外层的几支部队,夜间减员高达六成,一夜之间逃了八百多。 到了早晨,清点人数,沈犹龙和军将们都脸色难看。 副总兵叫做施王政,非常好的名字。他把沈犹龙请到一边,悄悄说道:“督师,不能再这么行军了,否则抵达河源与贼兵交战,我军恐会还没开打就望风而溃。” “为之奈何?”沈犹龙叹息道。 施王政建议说:“立即给士卒和民夫发饷,把上个月的军饷也补齐,督师一定要亲自发饷!” “好!”沈犹龙从善如流。 因为自己不会打仗,而且为了让武将服从自己,沈犹龙一直没有干涉具体军务。 这就带来两个结果,武将非常喜欢沈犹龙,认为这位总督是大大的好官,平时也愿意为总督卖命。但是,军纪严重败坏,克扣军饷成为家常便饭。底层士兵拿不到饷,全靠抢劫乡村的时候,悄悄藏些银钱补偿损失。 如此官兵,剿贼三年,全是老卒,不但畏惧赵瀚,也畏惧其他反贼。 一句话,不愿拼命! 沈犹龙把武将都叫来,宣布道:“今日暂停行军,你们召集士卒,本督要亲自发饷!” 这种关键时候,武将们也理解总督,只要别让他们掏钱,总督亲自发饷那就发呗。 士兵们一个个排队领饷,脸上总算有了些喜气。 效果立竿见影,当晚只有三百多逃兵。 第三天,继续行军。 刚走不远,前方探路的搜山队,就慌张回来禀报:“督师,前方山中,有贼兵埋伏,我们看到好多反贼旗帜!” “究竟有多少贼兵?”沈犹龙问道。 探子答道:“不晓得,小的不敢靠太近。” 沈犹龙害怕被埋伏,立即停止前进,加派三百士卒,前去打探山中贼寇实情。 就这样折腾一个时辰,士卒们回来报告,说山中伏兵是假的,只是胡乱插了一些旗帜。 沈犹龙变得更加小心,行军速度愈发缓慢。 没走几里地,又在山中发现反贼旗帜。只得停下来,再次仔细查看,如此反复折腾,一天时间只走了十几里路。 而且士气大跌,无论将领还是士兵,都感觉前面随时可能出现反贼。 当天扎营完毕,沈犹龙吩咐将领们说:“今夜好生戒备,全军着衣睡觉,兵器不能离手,多多设置岗哨,一定要防着贼兵夜袭。” 将领们立即去办,把军令传达下去,搞得全军变得更加恐慌。 这一晚上,很多人都没睡好。 下半夜,一个哨兵突然大喝:“干什么?” 听到呵斥声,十多个逃兵加快速度,朝着军营外的大山奔去。 “站住!” 哨兵非常负责,因为今夜放哨,他领到了三百文津贴。 值此关键时刻,必须大方一点,否则哪有人愿意做哨兵? “是不是有反贼夜袭?”一个军官冲来询问。 另一个哨兵正在打瞌睡,听到此言,立即慌张大喊:“敌袭,敌袭!” “当当当当!” 有哨兵开始敲锣示警。 全军官兵顿时惊醒,纷纷拿起武器,也有一些吓得直接逃跑,整座军营莫名其妙乱成一锅粥。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天亮开始清点人数,到处都是红着眼打哈欠的。 此夜,士兵跑了两百多,民夫跑了七百多,还跑了几艘运送辎重的船只。 其中一艘,装有大量钱财,那是副总兵施王政的钱。 费如鹤在龙川围城两月,这位副总兵得找事儿干啊,敲诈勒索城内富商,弄来了许多银子。然后,又挪用军队的运粮船,给自己运送财货,这种公器私用的事情很常见。 特别是南明小朝廷时期,大量文官举家南迁,无数财富可怎么运走啊?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最牛逼的那些文官,直接动用军舰,动用民夫部队,为自己转运家中财宝。而他们身后,就是追来的清军,那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此时此刻,施王政暴跳如雷,他在龙川弄来几千两白银,全程让心腹睡在船上押运。 那个混账心腹,正是他的亲侄子,昨晚却趁夜开船跑了! 愤怒之人,不止施王政一个,显然还有将领在公器私用,同样在用运粮船捎带财货。 为了止损,将领们要求卸货,让民夫抬着财货在岸上走,重新把辎重粮食搬回船上。就算逃跑,民夫也没法带走太多,不像船只逃跑就啥都没了。 沈犹龙怒极,把将领们叫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都什么时候了,尔等还贪财至斯。把你们的银子拿出来,每人捐出一百两,我要再给士卒增发行饷!” 也只能这样惩罚,板子轻轻落下,马上就要打仗了,沈犹龙不敢得罪武将。 明末武将,确实地位低,同时又嚣张跋扈。 六品武官,就敢穿一品便服,大摇大摆从文官面前走过,文官还只能对此视而不见。 “杀!” 走着走着,前方山中,突然传出喊杀声。 “停止行军!” “列阵,列阵,不要慌乱!” 片刻之后,只见几个搜山队员,被五百大同伏兵杀回来,派出去探路的二十多人,被大同军的伏兵弄死十八个。 沈犹龙快被逼疯了,这一百多里路,全得沿着河岸走,而东江两岸全是山岭,任何一段路都有可能被埋伏。 费如鹤只需派出五百兵,沿途不断制造恐慌。 官兵多派些进山,五百大同兵立即就跑。官兵一旦松懈,假埋伏就可能变成真埋伏。 这些官兵将士,已经快被搞成神经衰弱了。 第249章 【夜间夺城】 四更天,陶爱之悬筐而下。 李正扎营在数里之外,他必须一路狂奔而去,没跑两里地就累得气喘吁吁。 陶爱之双手撑膝,弯腰大口喘气,缓了缓又继续跑。 “唉哟!” 突然,陶爱之被人绊倒,再想爬起来的时候,喉咙处已经被抵着一把刀。 大同军的暗哨,一直躲在草丛里。 陶爱之连忙说:“快带我去见贵军主帅,有紧急军情相告!” 此言一出,暗哨不敢耽搁,立即搜检陶爱之身上的武器,然后带着他跑向己方的大营。 得知陶爱之的身份,李正感到颇为惊讶,不由笑道:“你居然敢出城,就不怕那位巡抚把你几个兄弟杀了?” “呼呼呼呼……” 陶爱之已经快累趴了,他虽然年富力强,可毕竟是一个文人,狂奔几里地早就超出体能极限。 进入营寨之后,陶爱之就改为慢走,走进帅帐还在喘气。他缓了一阵,稍微顺气,拱手道:“在下谎称诈降,跟巡抚约好了,引诱将军三日之后攻城。” 李正问道:“那你觉得该哪天攻城?” “请将军立即发兵,今夜五更天攻城,巡抚绝对想不到!”陶爱之说道。 陶爱之是夜里2点半出城的,一路跑跑停停,跟李正见面时,已经差不多快到3点了。他让李正五更天攻城,等于大同军夜间集结,抬着攻城梯奔袭数里,总共耗时必须在两个小时左右。 “今晚?”李正不敢去赌,他对陶爱之并不了解,也对城内的情况所知不多。 最主要的是,陶爱之为获取巡抚信任,把自己全家都接进城了,李正手里根本没有人质。 时间紧迫,陶爱之焦急道:“将军莫要迟疑,快把我绑起来,我亲自做人质。若是事败,杀我便是。今晚大好良机,巡抚知我四更出城,绝对想不到将军五更攻城!” 陶爱之甘愿自己做人质,李正听了总算动容,问道:“说说你的计策。” 陶爱之快速解释道:“巡抚王之良非常谨慎,城内一万一千多守军,被分为三批轮番守城,每天清晨和傍晚换防。而且,只在换防之前的两刻钟,才让人知道哪支团练防守哪处。没有瓮城的城门,全都被他堵死了。有瓮城的城门,皆由他自己带来的士卒看守。” “倒是个会守城的,难怪你一直不动手。”李正点头道。 陶爱之继续说:“今晚我二弟守南城一处,三弟守北城一处,四弟在城内军营休息。我已经吩咐好了,五更天时,南城墙上会点起三支火把。只待将军进攻南城,四弟就会在城内放火,二弟在南城接应将军,三弟在北城伺机搅乱局面。” “除了你们四兄弟,还有谁知道此事?”李正问道。 “只有几个心腹家奴知道,将军放心,他们绝对不会泄密。”陶爱之非常笃定的说。 二十年前,陶家只剩四个男丁,其中一个还是快死的老头子。 陶家那几万亩田产,全靠心腹家奴撑着。他们害怕家奴和佃户闹事,因此待人非常宽厚,家奴的月钱,佃户的田租,都是方圆数十里最优待的。 而且,军中的那几个心腹家奴,陶爱之早就给予承诺。只要帮助大同军夺取长沙,事后就还他们自由身,这些家奴的心情比陶爱之还急迫。 “点军集结,不带辎重,只带攻城梯,集合之后立即出发!” 李正拿定主意之后,立即行动起来。 他也没绑陶爱之,只将其扔在营中,让运粮队负责看管。 李正手里的兵其实不多,只有1500正兵、1500农兵,其他全是民夫运粮队。本来正兵、农兵都有2000人,但各分了500南下帮黄幺攻打湘潭。 仅剩3000兵而已,却吓得一万一千守军不敢出来。 因为王之良、王期昇等人,都不认为贼兵只有三千。他们把李正的运粮队也算上,总体来说已经兵力近万。 确实可以这么算,李正的运粮队民夫,估计投入战斗之后,比城内新编的团勇更厉害,至少战斗积极性要高出许多。 三千士卒,夜间集结,带上云梯,总共耗时30分钟,还剩下一个半小时。 李正亲自带兵,不疾不徐,快步前进,都不用跑的。 几里地而已,一个半小时抵达,时间上绰绰有余。 中间还要渡过一条小河,河边有李正的几十条小船。 这些船只,夜间在小河集结,距离李正的大营不远。白天则散去浏阳河、湘江做哨船,探查各处的消息动向。 被胡定贵夜袭击溃的七千多团练,过一条小河用了大半天。 而李正这三千人,夜间渡河,仅用了四十分钟。 来到城外远远埋伏,还不到五更天呢,李正让麾下士卒全都趴地上,就是夜里的蚊子咬得人心烦意乱。 李正拿出千里镜观察,等待许久,终于看到南城墙方向,集中点燃了三支火把做信号。 “快!” 所有士卒,嘴里都含着竹片,无声无息的跟着李正小跑冲锋。 还没冲到护城河,就被放哨的守军发现。 “当当当当当!” 城楼上响起铜锣声,一个哨兵惊恐大呼:“贼兵来了,贼兵来了!” 城内守军慌作一团,但比湘潭那边好得多,没有直接崩溃逃跑。主要是王之良知兵,城防事宜安排得很好,还教会了团练士绅各种应对方法。 王之良吃住都在城楼上,他被惊醒之后,看到各处混乱不堪,立即下令:“来不及烧热油和金汁了,准备投滚石和滚木。还有,城中轮休的士卒,全部叫过来守城!” 这些命令,被王之良的心腹传达出去,附近城墙的守军渐渐安稳下来。 但城内却混乱无比,轮值休息的团勇,差点被城上响动搞得炸营。知府王期昇、知县杨观吉,各自带着官员进行安抚,同时组织衙役进行各种辅助工作。 长沙城非常幸运,巡抚、知府、知县,全是能做事、敢做事的官员。 就在此时,城内突然起火,让还没集结的轮休团勇,在城内再次混乱起来,知府和知县只能先带人灭火。 王之良感觉不对劲,种种迹象表明,城内必有贼兵的内应。 他下意识想到陶爱之,但又不敢置信。 因为陶家募集的团勇,占到城内守军总数的四成,一旦陶家从贼,长沙城怎么可能守得住? 而且,陶家是本地大族,好几万亩田产,怎么可能冒险从贼? 还有就是,陶爱之四更天出门,贼兵五更天就来了。这种没有事先准备的夜间行军,而且还要搞得如此快速,王之良自问是做不到的,那些士兵得多高的纪律性啊! 王之良朝着陶家军那段城墙走去,顿时大怒:“贼子尔敢!” 各段城墙,已陆续点燃火盆,唯独陶家军那段比较黑。火盆一个都没点燃,反而竖起三支火把,明显就是用来发信号的。 500农兵往另一段城墙佯攻,其余2500大同军,全部奔向有火把信号的地方。 陶眬之也不装了,奋力大呼道:“儿郎们,随我杀官造反。” “杀官造反啊,少爷已经投靠赵天王!”几个心腹家奴跟着大喊,他们属于基层指挥官。 陶家军本来茫然和恐惧,在家奴的呼喊下,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攻城的反贼是自己人。这里的一千陶家军,很快朝旁边的友军杀去,猛然间把友军杀个措手不及。 说好的一起守城,你们怎么从贼了? 更远处的张姓士绅,很快明白发生啥事。他感觉官兵必败,为了保住家族,连忙大喊道:“儿郎们,随我投靠赵天王!杀啊!” 陶家军有一千人,张家军有五百人,前后夹击中间的友军。 中间这支团勇的首领姓李,是巡抚王之良带来的,主要目的就是将本地团勇隔开,可现在却面临莫名其妙的夹攻。团勇们只抵抗稍许,就纷纷跪地投降,少数被杀急了直接跳墙,摔下去至少要跌断腿。 万斯同、胡定贵、陈福贵已经顺利登城,大同士卒的加入,让战斗彻底失去悬念。 此刻城中大火还未扑灭,轮休的团勇混乱不堪,大部分跑去救火,少部分前往城楼助战,还有一些遁入民居躲藏。 王之良想要集结部队抵抗,陶云峰突然在北城跳反。 城中的大火和混乱,北城墙的战斗,南城墙的战斗,造成一种到处都有反贼的错觉。那些根本没有经过几天训练的团勇,吓得一股一股溃逃,他们离开城墙,想要跑去打开城门。 城门守军,虽然全是王之良带来的,但同样属于临时编练的团勇。他们非但不阻止开城,反而主动打开城门,在黑暗当中弃城逃走。 “投降,我们投降!” 大同军士卒,带着陶家军、张家军,在南城墙接连击溃两股敌人。剩下的就不打了,能逃便逃,不能逃就投降求饶。 王之良正准备拼死力战,身边士卒纷纷逃窜,有几个心黑的,干脆把王之良按倒在地。 “投降,我们投降,我们抓到巡抚了!” 李正扫了一眼城内,对陶眬之说:“你带人去灭火,投降的官兵,也全部去救火!” 王之良停止挣扎,闭上眼睛等死,他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 第250章 【搅动天下】 一万一千多守军,陶家、张家加起来有五千。剩下六千团勇,被李正俘虏四千多,毕竟城门一堵就没法逃。 团练士绅,全部杀光! 至于普通的团勇小兵,宣教官慢慢给他们讲政策。只要能把政策背下来,就立即放他们回乡,临走时还赠送一斗米做路费。 四千多俘虏,回到家乡之后,就是四千多政策宣传大使。 又过三日。 知府王期昇,知县杨观吉,各自办完事前往府衙。 两人正好在门口遇上,表情都有些尴尬。同科进士,同地为官,同时从贼,这缘分也太奇妙了,今后的关系肯定铁上加铁。 他们的官位差别,也直观反映出明末官场规则。 王期昇出身大族,常州府宜兴人,东林党的大本营之一。他自己又是复社成员,一路筑城、筑堤、挖渠,凭政绩和关系迅速升为知府。 杨观吉出身贫寒,漳州府诏安人,只看地域就不受待见。进士外放,啥都没干,直接贬为九品知事,混到现在还是一个知县。 这两人,可是同年金榜题名,同时被外放做官的! “丽青兄!” 杨观吉主动作揖问候,心里有些暗爽,他终于不用再仰视对方了。 王期昇拱手回礼:“吉长兄,请!” “请!”杨观吉微笑道。 两人并肩走进府衙,这里是李正的临时办公地。 “拜见将军!” 见到李正,二人齐刷刷作揖。 李正笑着说:“扑灭城内大火,还有许多公文交接,都多亏了两位先生。对了,王巡抚还是不愿投降?” 王期昇回答道:“在下劝过了,被劈头盖脸骂回来。不过观其言行,他并非不愿投效,而是害怕连累子孙。” 巡抚王之良有五个儿子,其中三个都已经做官,这种人是不可能从贼的。 他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儿子。 至于王期昇,虽然从贼干脆利落,却也不是什么软骨头。 历史上,王期昇也募兵抗清,还散尽家财编练水师。卢象升的弟弟卢象观,兵败之后就是去投奔此人,可惜王期昇的水师也被洪承畴击败。最终结局不明,但王期昇肯定没有降清,估计是隐姓埋名做百姓去了。 王期昇愿意投效赵瀚,主要还是觉得赵瀚能成事。 长沙城都拿下来了,整个洞庭湖平原,都暴露在赵瀚兵锋之下,湘南地区堪称唾手可得。 占据江西、湘南,霸业初成矣! 杨观吉也差不多,而且更无思想负担。出身贫寒,清廉不贪,家中没啥田产,赵瀚占领福建之后,杨观吉的家人估计还能分到土地。 又聊了几句,李正叫来手下,吩咐道:“王巡抚宁死不降,把他送回吉安,交给总镇亲自处置。” “且慢!” 王期昇突然站起来,拱手道:“将军可捆绑此人,派兵押赴各府县。如今洞庭湖周边,仅湘阴有三千守军,其余城池守军仅数百上千。只要把巡抚捆去叫城,岳州、常德二府虽不说传檄而定,也定然不会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不必了,”李正说道,“北线战事,拿下长沙城而止,这是出兵之前就定下的。” 杨观吉也连忙劝谏:“将军,洞庭湖周边府县,乃湘南之菁华也。正当趁此良机,速速取之,不能留给官府时间。” “官吏不太够用了。”李正解释道。 王期昇完全无法理解:“只要拿下城池,还怕官吏不够?就算官吏不够,先占城夺地再说!” 李正笑道:“你们不明白,可以去乡下走走,观察宣教团和农会是怎样分田的。” 王期昇和杨观吉对视一眼,都觉得李正太过死板,如此良机哪能息兵? 李正当然不会息兵,只是路线不同而已,他和黄幺接下来是向西打。不去占富庶的洞庭湖平原,而是攻占湘乡、新化、邵阳这些相对更穷的地方。 之所以占领长沙城,纯粹是长沙属于战略要地。 若基于防守考虑,占领长沙之后,等于把湘南一分为二,彻底切断洞庭湖平原与南方的联系。北边的官兵想要进攻,就必须先拿下长沙。而赵瀚这边,只需派少量兵力驻防,就能腾出更多兵力,非常舒心的在南方扩张。 若基于进攻考虑,等巩固南方之后,大量兵力抽调回来,长沙可作为出兵地点。同时,江西水师顺长江而上,与长沙之兵齐出,南北夹击洞庭湖平原! 好,说这么多,其实就三个字:兵不够! 张铁牛、刘柱那一路,按照既定作战方案,是要一路打去广东的。 广东有两广总督沈犹龙,其麾下士卒,已经不断剿匪三年有余。且不论军纪如何,战斗力肯定强于团勇,都是见过血的战场老兵。费如鹤一个人,怎么可能吃下广东?张铁牛要一路杀去接应! 却说黄幺在湘潭,听闻李正攻克长沙,他立即带兵西进。接连占领湘乡、新化,根本没遇到什么像样抵抗。 长沙、湘乡、新化,三座城池,彻底把南北通道卡死。洞庭湖周边府县,就算重新募兵,也别想往南边打,因为到处都是大山阻隔。 …… 荆门。 湖广巡抚方孔炤,正在跟熊文灿斗智斗勇。 西北流寇此时进入低潮期,李自成仅剩数千人逃进大山。躲在山里不敢出来的同时,李自成顺便娶妻,其妻此时已经怀孕了。 至于张献忠,负伤之后盘踞谷城,一边整顿部队,一边学习兵法。 这种时候,可以从襄阳、郧阳出兵,对谷城进行南北夹击,熊文灿居然把张献忠招安了! 方孔炤一连上疏六封,请求皇帝出兵剿匪,可惜全部泥牛入海。非但如此,他还被扔回荆门驻防,手握重兵却远离战场中心。 就在方孔炤写第七封奏疏的时候,一封战报交到他手里。 长沙失陷,湘南巡抚生死不明。 方孔炤顿时脸色惨白,仿佛看到一顶大锅从天而降。 此时的湖广,实质分为湖北、湘南两大战区。湖北战区,盘踞着包括张献忠在内的多股流寇;湘南战区,自然是赵瀚那一票人在闹腾。 方孔炤作为湖广巡抚,虽然分身乏术,没有精力去管赵瀚。但赵瀚打下长沙,方孔炤却必须背锅! 怎么办? 方孔炤手里的兵没法动,他一旦南下征讨赵瀚,张献忠立即就要在谷城跳反。 方孔炤连忙写信,请求崇祯赶紧下令剿贼。早点把张献忠干掉,他才能调兵南下,专心去跟赵瀚打仗。 这算什么招安啊,张献忠几万人搁那儿,牵制十多万官兵无法动弹。官兵还不能进攻,谁敢去打张献忠,就是“破坏招抚大计”,前任郧阳巡抚如今还在坐牢呢。 被熊文灿那么一搞,官兵打不能打,撤也不能撤,傻乎乎围观张献忠练兵。 更扯淡的是,被熊文灿招安的赵瀚,明明已经降而复叛,熊文灿本人却没有被治罪,因为他有杨嗣昌帮忙扛着。 崇祯无条件信任杨嗣昌! 方孔炤的奏疏,刚刚送到京城,恰逢满清再次入关。 蓟辽总督吴阿衡、蓟辽总兵鲁宗文,皆战败而死。太监监军郑希诏,居然成功逃命。 清军,屯兵牛栏山,四下劫掠乡镇。 崇祯急诏卢象升入京,赐尚方宝剑,总督天下援兵。 乾清宫。 崇祯把湖广战报砸出去,第一次对杨嗣昌发怒:“这就是你定的计策,诛流寇、抚赵贼、和鞑子。流寇没有诛灭,赵贼降而复叛,鞑子也不愿和谈。你究竟会不会打仗?” 杨嗣昌连忙跪伏磕头:“陛下,赵贼虽然复叛,却总算没有出兵江南诸府,否则天下财赋将失一半。” “朕还该感谢赵贼不打江南?”崇祯怒极而笑。 杨嗣昌避开这个话题,说道:“西北流寇,除了李自成部,其余流寇皆已招安……” “你那也叫招安?” 崇祯估计被赵瀚和鞑子刺激到了,他拿出方孔炤的七封奏疏,扔给杨嗣昌说:“张献忠投降数月,拒不解散军队,也不让出谷城,今后必然还要复叛。把熊文灿抓回来下狱,换一个能打的,立即围剿张献忠。灭了张献忠,再调重兵南下去打赵贼!” “陛下……”杨嗣昌还想坚持己见。 “立即照办,否则朕要换一个兵部尚书,”崇祯大怒道,“你亲自去襄阳,把张献忠速速剿灭!” 杨嗣昌说道:“可京城这边……” 崇祯呵斥道:“京城这边有卢象升!” 赵瀚终于带来巨大变数,熊文灿提前下狱,杨嗣昌提前离京,卢象升有可能不会被坑死。 而张献忠,也无法再安心练兵,又得带着部队流窜了。 崇祯一直都是战和不定的,赵瀚在湖广大肆扩张,把崇祯逼到主战那边。若是前线继续失利,崇祯又有可能倾向于主和,反正他没有坚持到底的毅力。 李正攻陷长沙,搅动了太多事情。 特别是洞庭湖周边府县,官吏胆寒,士绅惊恐,赵天王的威名,在各县可止小儿夜哭。 并且,赵天王的威名传播天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巨寇。 独占江西是一回事儿,又要占领湖广,谁都明白南方已经变天了。 第255章 【火铳对射】 距离河源县城,还有四十里。 负责探路的搜山队,突然抱着两块木牌回来:“督师,前方河边发现这个。” 沈犹龙瞟了一眼,连忙呵斥:“此乃贼寇奸计,快拿远了烧掉,莫要坏我军心!” “这是何物?”副总兵施王政,好奇走过来。 “诈言耳,不必理会。” 沈犹龙不想给人看到,直接用袖子挡住木板上的字迹。 两块木牌上,确实全是假消息。 一块木牌写着:广东总兵陆谦,于英德县全军覆没。 一块木牌写着:参将林君恩,于河源县献城投降。 此时东江之上,费如鹤派许多小船游弋,什么消息都传不过来。 能传过来的,全是费如鹤故意放出,沈犹龙只能选择相信或不相信。 这些搜山队员,皆为总督标兵。他们抱着木牌离开,总兵施王政愈发好奇,猜到肯定是什么非常恶劣的信息。 施王政回到自己的队伍,告诫那些心腹家丁,一旦情形不对立即开溜。 乱世当中,啥都是虚的,只有军队可以倚仗。 没有军队的武将,还不如一条野狗! 却说那些搜山队员,重新进山之后,并没有立即把木牌劈了烧掉,而是围在一起开始讨论。 “要不咱们跑,前面的河源县肯定没了,去到那边也是一个死路。” “是啊,总督对咱们好,可咱们冒险探路好几天,还前后死了二十多个,已经算对得起总督老爷了。” “走了,走了,回家去。” “……” 这群负责探路的搜山队,一股脑儿全部开溜,沈犹龙对此毫不知情。 全军继续前进,失去搜山队之后,不知不觉就来到伏击点。 “四哥,官兵来了。” “前面的放过去,拦腰杀出!” 统率这五百人的叫萧善,永阳镇萧氏家奴出身。 萧善是在南赣剿匪时快速提拔的,大山之中到处是土匪,萧善剿灭土匪无数,顺便练出一身山地作战的本事。 他麾下这五百士卒,同样精通山地战,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官兵的行军速度很慢,拖成长蛇沿着河岸前进。 “杀!” “嘟嘟哒嘟嘟嘟哒~~~~~~” 五百大同军从山中冲出,响亮的冲锋号震彻云霄,飞快冲向这条长蛇的腰部。 副总兵施王政本想带兵逃跑,但他的部队比较靠前,如果逃跑,只能往前方跑,说不定就要撞上费如鹤的主力。 这货被迫死战,大呼道:“结阵,结阵!” 施王政的几百心腹家丁,结阵速度非常快,并不输给普通的大同军。 但是,除了总督标兵、武将家丁之外,其余士兵和民夫全吓得魂飞魄散。眼见贼军越冲越近,士兵和民夫瞬间崩溃,许多干脆跳河游向对岸。 转眼间,只剩三千多标兵和家丁,还在河边试图结阵防御。 可随着士卒、民夫四散溃逃,位置靠后的家丁,也被冲得七零八落,武将见势不妙,干脆也带着家丁开始逃。 沈犹龙的标兵,施王政的家丁,平时粮饷充足,作战时愿意卖命。 在溃兵的冲击之下,这些人竟然能够保持阵型。 他们互相靠拢,渐渐在河边形成两千多人的大阵,只等着萧善的五百士卒过来送死。 然后,有那么多溃兵可以追杀,萧善为啥要去冲击大阵? 哪边的溃兵最多,萧善就朝哪边追去,把这些溃兵彻底追散即可。溃散得彻底之后,就别想再聚起来,到时候官兵运粮的人手都不够。 “贼军只有数百,杀过去!”施王政咬牙切齿道。 “杀!” 沈犹龙也豁出去了。 这两千多人,确实属于精兵,竟能在溃兵干扰之下,结阵朝着萧善的方向追赶。 练出这种精兵并不困难,平时赏罚分明,粮饷给足即可,沈犹龙甚至有五百火铳兵。 至于其他士兵,全部属于消耗品,打完了重新招募就是。 萧善带兵追杀两里地,眼见把大股溃兵杀散,立即下令进山,根本不理会追来的两千多官兵精锐。 沈犹龙、施王政追了个寂寞,他们又不敢跟进山里,只能原地警戒休整,同时派人收拢附近的溃兵。 忙活好半天,终于收拢千余溃兵,沈犹龙的总兵力只剩下四千。 整体战斗力,并没有下降太多。 但是,民夫全跑了,运粮船也跑了几艘! 施王政脸色难看,对沈犹龙说:“督师,不能再前进了,肯定有贼军主力。后撤也不行,我们行军太慢,龙川县的贼兵,竟然已经占了县城追过来。只能舍弃辎重,选个地方进山,翻过山岭直奔永安县(紫金县)。永安县西南,还有一条小路,可以穿山前往河源县西南,到时候就能安全撤退至惠州府。” “立即撤退!” 沈犹龙这次非常果断,主动舍弃大量辎重,只带少数粮食和弹药离开。 数里之外,费如鹤得到消息,冷笑道:“跑得倒是挺快!” 萧善那五百士卒,在山里折腾好几天,不但士卒疲惫,而且随身干粮也耗尽。他们回到刚才的伏击点,捡了一些粮食,便强打着精神追进山中。 费如鹤只带一千五百精兵,不带后勤物资,也从数里外加速追来。 刚开始,山势并不陡峭。 但官兵带着少量粮食和弹药,速度肯定相对较慢。 施王政建议说:“督师,粮食全部舍弃,每人身上带几斤粮就行。只要穿过这片大山,到永安县就有粮了。” 身后已经远远可以看到左善的五百追兵,沈犹龙说:“要不先打一仗,把这几百贼兵灭了再说。” “可以设伏。”施王政点头道。 当即,官兵每人携带几斤粮食,火铳兵携带少量弹药,便立即轻装前进。丢弃的物资,扔在山坡上,延缓萧善追赶的速度。 官兵翻过一座山坳,立即躲起来设伏。 萧善为了咬住官兵,根本不可能沿途搜查。他登上山坳之后,顿时眉头紧皱,失去官兵踪迹了。 山坳之下,到处是密林,鬼知道官兵去了哪边。 追还是不追? 就在此时,前方树林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混账!” 沈犹龙愤怒大骂。 却是被收拢的溃兵,早就被吓得心惊胆战。进山之后,他们还在负责运粮草,而且被精锐看着,又累又怕还不敢逃。 而今,沈犹龙打算埋伏大同军,精锐们都各自藏好了,普通官兵终于有逃跑机会。 运粮民夫是消耗品,这些普通官兵也好不了多少。 如此窘境,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打仗? 一千多收拢回来的溃兵,趁着沈犹龙、施王政设伏,立即撒丫子开溜,顺便把官兵的设伏点给暴露。 “嘿嘿!” 萧善咧嘴笑起来,他不追了,就在山坳上守着。 “点火!” 沈犹龙见无法伏击,干脆下令强攻,他们有两千多精兵,打五百贼兵肯定没问题。 他麾下的几百火铳兵,先是躲起来点燃火绳。 火绳枪的火绳,按照具体的优劣情况,可以燃烧半小时到一小时。 施王政麾下的近战步卒打头阵,掩护后方的弓箭手和火铳兵,简单列阵之后打算强攻山坳。 萧善老远就看到火铳,他又不是傻子,立即下令撤退。 就算官兵没有火铳,左善也不可能硬拼。两千多官兵精锐,进山跑了一路都没溃,显然是砸银子养起来的强兵。 整个广东,就这里的两千多精锐,总兵陆谦那边还有一千。大约3500人而已,其余全是乌合之众,即便是剿匪三年的老卒,同样属于乌合之众。 眼见萧善带兵逃走,沈犹龙、施王政都被搞得毫无脾气。 他们只能继续翻山越岭,一边赶路撤离,一边挑选更合适的伏击点。 如此又走一日,费如鹤带着1500人,终于顺着左善留下的记号赶来。 “敌军呢?”费如鹤问道。 “就在前面的山坳上,我一直跟着呢。”萧善笑道。 不可能跟丢的,两千多官兵行军,沿途肯定留下痕迹。萧善派二十人在前方追击,其余士兵隔着半里追赶,就算遇到埋伏,也只损失二十人而已。 见费如鹤带着一千多人追来,沈犹龙开始在山坳上列阵。 他快被逼疯了,此时此刻,只想痛痛快快打一场。 费如鹤不着急,他一路追来累得够呛,先回复了体力再说。 双方就像约好似的,就那么互相等着,等待费如鹤的兵恢复体力。沈犹龙占据有利地形,不可能主动下山。 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战斗即将爆发。 非常公平,双方都有五百火铳兵,这是一场热兵器的较量。 各自点燃火绳之后,其余部队全部让开,先让火铳兵去分出胜负。 大同火铳兵比较吃亏,他们是向山上佯攻。 “放箭!” 施王政不讲武德,竟然下令弓箭手,站在山上往下面抛射。 刷刷刷! 许多箭矢被树冠挡住,少量箭矢落下来,一共四个大同火铳兵中箭。不过,他们戴着斗笠,穿着棉甲,并不害怕弓箭。 沈犹龙大喊道:“不准随意放铳,听我号令,放近了再打!” 大同火铳兵继续往山上走,官军火铳兵开始紧张起来。 沈犹龙的火铳兵,都是三年前编练的,每次打仗无往而不胜。寻常贼寇,只要被他们齐射,立即吓得崩溃逃散。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深知火铳的威力,非常害怕跟敌人火铳对射。 “砰!” 大同火铳兵越走越近,官军那边的火铳兵,终于有人忍不住开枪。 “砰砰砰!” 一人开枪,立即带动全军开枪。 他们还是三轮射,除了第三排,前两排全把弹药打出去了。 这才勉强进入射程呢,准确性和威力都大打折扣。 一个大同火铳兵,突然中弹倒下,非常不幸的被击中脸部。还有几个火铳兵中弹,但被棉甲挡下来,若是再前进十步,棉甲肯定被击穿。 “快快填药子!” 沈犹龙也顾不上斥责提前开枪者,催着士卒赶紧重新填弹。 官兵那边顿时慌做一团,大部分都开始抓瞎,有些甚至忘了填弹的正确步骤。 刷刷刷! 施王政的弓兵,又是一轮齐射。 大同火铳兵还在前进。 “放铳!” 沈犹龙一声令下,官兵第三排的火铳兵,顿时打出像模像样的齐射。 瞬间就有六个大同兵倒地,这么近的距离,棉甲都挡不住。 然而,剩下的大同火铳兵,还在继续前进。 “娘啊!” 前两排的官军火铳兵,自己填弹失败之后,又见敌人正在逼近,终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扔下火铳转身就跑。 “举铳!” “第一排,射击!” “轰!” 一百多支火铳,近距离开枪,瞬间把官兵的阵型轰出口子。 甚至都不用第二排轮射,官军火铳兵就全部溃逃。 “吹号!” 费如鹤大喊。 “嘟嘟嘟哒嘟嘟嘟哒~~~~~~” 冲锋号响起,全军杀出,两千多官兵精锐终于溃散。 第251章 【捡漏王】(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张铁牛、刘柱这一路大军,全程都在捡便宜。 只有衡阳、耒阳、衡山三城,由于廖晟带兵驻守,一时之间难以攻克。但还没围城,廖晟自己带主力离开,想要偷袭截断黄幺的粮道。 然后,廖晟全军覆没,衡阳豪奴起义,耒阳、衡山二城守军溃逃。 张刘二人连下八城,只在奇袭酃县时打过仗。 其余地方,要么官兵迅速投降,要么贼寇望风而遁,白捡城池捡得不亦乐乎。 但是,跟他们一路的宣教官、官吏和农会,却全都唉声叹气、叫苦不迭。 因为这八座城池,全是被贼寇肆虐过的,恢复和重建工作简直累死人。村镇凋敝,土地荒芜,百姓躲入山中,必须招抚流民分田耕种,而且还得从江西搞移民过来。 这八个地方,今年非但不能带来财政收入,还得赵瀚掏钱给粮去恢复民生。 两人顺水而下,直奔郴州。 只要打下郴州,再打下宜章,他们就能进入广东,跟费如鹤一起东西齐进,打得广东官兵顾头不顾尾。 傍晚扎营,张铁牛吃着晚饭说:“老刘啊,不晓得这郴州好不好打。” “总得打几场硬仗,不能指望一路白捡。”刘柱说道。 张铁牛说:“我也想好生打两场,黄幺、李正他们那边可打得热闹呢。” “是啊,连长沙都打下来了。”刘柱感慨道,他也是前两天刚接到消息。 张铁牛咂嘴说:“也不晓得如鹤那小子怎样了。” 刘柱猜测道:“估计不是很顺。我听说,两广总督这几年,先是在广东剿匪,接着又去广西剿匪,去年又回广东剿匪。连续打了几年的仗,一头猪都能变得厉害,更何况是那些官兵。” 两人一阵闲聊,吃过晚饭,已是天黑,刘柱扔下饭碗巡营去了。 第二天,下午时分,距离郴州城还有数里,张铁牛命令全军停下扎营,派出探子去州城打探消息。 一个时辰之后,探子回来了,还带来几十号人。 张铁牛疑惑道:“这些都是来投军的?” 探子回答:“来献城的。” “又白捡一座城?”张铁牛总感觉怪怪的。 “不是一座城,”探子嘀咕道,“他们手里有六座城。” “六座城?” 张铁牛瞬间无语,刘柱也给听傻了。 这个年月,献城都要搞批发吗? 只见一个汉子上前,带领数十人跪下大呼:“香花岭刘新宇,率矿工、瑶民和佃户兄弟,献上郴州、桂阳州、宜章县、临武县、桂东县、桂阳县,请赵天王主持分田!” 两州四县,果然是六座城。 张铁牛咽了咽口水,问道:“南逃的贼首小霸王呢?” “死了,”刘新宇回答说,“三万多贼寇南下,被我带兵埋伏,已经全军覆没。” 刘柱好奇道:“兄弟以前是干什么的?” “挖矿。”刘新宇说道。 刘新宇这个名字,真不是编出来的,属于历史人物,而且本该闹得更大。 桂阳州、临武县、蓝山县之间,有一片三不管地带,在明代叫做乐泉乡,几百年后叫做嘉禾县。 大山之中,有李、彭、萧、何、陈诸姓大族。 官差不能进,收税什么的别想。 哪个知州、知县,若敢派人进山收税,进山官差的尸体都找不到。 特别是李氏,明初迁入山中,而且是举族避乱迁来,几乎兼并乐泉乡九成的肥沃土地。 这些山中大族,无法无天,无视朝廷威严,更无视小民的生命。 佃户、矿工、瑶民,苦不堪言。 历史上的崇祯八年,矿工刘新宇振臂一呼,响应造反者上万人。他们从郴州出发,沿途攻城略地,一路打到长沙城下,差点就把湖南给直接杀穿。 如此闹了三年,朝廷终于调兵征讨。 你没有听错,农民军从郴州杀到长沙,历时三年之久,崇祯皇帝才终于调兵平乱。 若不是长沙城被围,估计朝廷还要继续拖时间。 相比起来,赵瀚造反半年就被官兵盯上,实在是太倒霉了! 这个时空,由于江西来的贼寇拦着,刘新宇没有带兵北上,而是把湖广最南边的两州四县打下来。 被张铁牛撵走的小霸王等贼,三万多人想流窜到广州,在路过宜章县的时候,被刘新宇带一万多人打得全军覆没。 听完刘新宇诉说事迹,张铁牛佩服之至,拉着对方的手说:“好汉子,今后一起打仗。你以前是挖矿的,我以前是扛包的,咱们都是苦出身,定要叫那些地主劣绅好看!” 刘新宇自豪道:“两州四县,坏地主、坏商人都被我杀光了,只留下一些有良心的地主商贾。” 这话听得宣教官直翻白眼,刘新宇盘踞此地三年,可想而知杀了多少劣绅和奸商。 恐怕,有时候杀人是为了钱财! 刘新宇带着张铁牛、刘柱进城,一直在兴奋说话:“我有一本《大同集》,是南下客商带来的,专门请秀才讲给我听。赵天王做得好大事,文章也写得好。我就照着《大同集》,释放奴仆,释放军户,让妓女从良,给老百姓分田。就是分田的时候,经常搞出乱子,你分得多,我分得少,经常要打架。我还组建了农会,有时候农会也不听话,我气得前后杀了好几十个。” 又是一个崇尚大同理论的野生粉。 张铁牛和刘柱都哭笑不得,他们出兵到现在,根本没打什么像样的仗,居然沿途白捡十四座城。 刘新宇这两州四县更厉害,连农会都有了,分田也分了,只不过搞得比较混乱。 进了郴州城,刘新宇不断询问江西的情况。 知道得越多,他越是兴奋,浑身激动发抖道:“赵天王真是大英雄,恨不得立马去江西拜见!” 张铁牛笑道:“有机会的,等打下广东,便带你去江西。” “那可好,”刘新宇高兴道,“哥哥要打广东吗?小弟麾下有上万勇士,以前是矿工、瑶民和佃户,杀官兵跟杀鸡一样。我带兵追随哥哥,一起杀到广东去,定打得广东官兵哭爹喊娘!” “好,一起去!”张铁牛拍胸脯说。 刘柱连忙插话:“不要那么多兵,佃户全部遣散回家种地。挑选矿工和瑶民,只要三千精兵就行。” 刘新宇笑道:“矿工就不止三千。” “那就挑选五千精兵。”刘柱说道。 “五千就五千,什么时候发兵?”刘新宇问道。 “你把五千精兵挑选出来,编练几天再走,”张铁牛也回过味来,提醒道,“沿途不准抢劫,若是不听号令,定然军法处置!” 刘新宇笑道:“哥哥放心,我的兵很听话,不听话的早就杀了!” 刘新宇身强力壮,个子虽然不高,长相却极为凶悍。 配合着满嘴络腮胡子,一看就是个杀坯! 七月中旬。 张铁牛、刘柱率领四千正兵,以及五千多人的运粮部队,顺着山中商道进入广东地界。 其实还有许多农兵,但沿途留下来驻守新占城池。 每白捡一座城池,就要分出两三百农兵。 足足十四座城,农兵根本不够用,只能再分出运粮民夫守城。 至于刘新宇,率领矿工和瑶民组成的五千精锐,又让三千佃户兵帮忙运粮。 沿着商道,翻山越岭,很快来到广东乐昌县。 此时此刻,沈犹龙正在跟费如鹤对峙,调集大量兵力前往东线。其余部队,主要驻扎在南雄和韶州(韶关),防备大同军从梅岭杀出。 至于乐昌,守军还真不多,满打满算不足一千人。 还没抵达县城,张铁牛就看到许多圆房子,建得跟一座座堡垒差不多。他好奇问道:“这些是什么房子?” 刘新宇回答:“客家围楼。” “这地方怕是不好弄,到处都是楼堡。”张铁牛咂嘴道。 广东的客家围楼也多,就拿乐昌城东的楼下村来说。只这一个村子,以及周边部分区域,就有整整七十二座围楼。 一座围楼,就是一个碉堡,其主要目的是防备贼寇。 这里的农会工作,也必须调整方式方法。 有许多地方,一座围楼,代表一个客家大族。族田和围楼都是公有的,族人佃耕家族的田产,田租相对较低并且还要归公,不存在太过恶劣的经济压迫。 当然,宗族势力很强,族长掌握着生杀大权。 另外,分出已久的族人,无法佃耕土地。这些人过得很惨,想被压迫而不得,只能迁去湖广和江西,跑去大山之中垦荒种地。 张铁牛只管打仗,这些问题他不用考虑。 浩浩荡荡来到乐昌城外,知县得到消息,连忙登上城楼查看。 加上运粮民夫和随军文职,以及刘新宇的部队,足足有一万八千人之多。 知县直接看傻了,城内守军不到一千,这他娘的还打个屁啊? 当天夜里,知县直接带着银子跑路。 第二天上午,张铁牛派人填平护城河,突然之间城门大开,主簿和典史带着两班衙役献城投降。 “他娘的,又白捡一座城。就不能真刀真枪打一场?” 张铁牛居然有些郁闷,这是他捡来的第十五座城池。 第256章 【被抹黑的大同军】 费如鹤看着地上的尸体,心情有些复杂。 在龙川县堵他两个月的沈犹龙,非常干脆利落的自杀了。倒是副总兵施王政,溃败之后逃得飞快,遁入山林中难以搜捕。 “再到处找找,一支火铳也别漏了!” 费如鹤回去打扫战场,看着那些火铳两眼放光。 都是佛山造的好铳啊,沈犹龙自己掏银子订购,可不是朝廷下发的糊弄玩意儿。 沈犹龙的主力覆灭,粤东就没啥悬念了。 费如鹤回到河源县城外,把沈犹龙的尸体,往城门口那么一扔,吓得守将当晚就带着家丁逃跑。 惠州府,一州十县。 潮州府,十一县。 这二十二座城池,除了惠州府城尚在抵抗,其余全部等着费如鹤去占领。知府、知州、知县、守军,能跑的全跑了,地方官甚至无法招募乡勇守城。 因为广东连续两年大灾,又遭了三年兵祸,就连士绅豪族都不愿再打仗。 费如鹤两个月不开张,一开张就是整个粤东。 特别是潮州府,费如鹤都懒得去占,不但耗费时间,还得分兵驻守,而且没有那么多官吏派遣。这货直接带兵至惠州,把府城包围的严严实实。 …… 广州府,南海县郊。 诸多商贾齐聚一堂,有关家、黄家、邓家、冯家、谢家……没有李家! 除了李家之外,众人提前三刻钟到来。 “准备好了没?”关家伦问道。 黄玄参说道:“佛山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晚上就动手。” “南海县城,我关家负责,”关家伦问道,“广州府城那边呢?” 冯毓承说道:“几家联手,已陆续进城六百多人,加上城内的家奴,还有守城的乡勇,肯定足够拿下广州!” 冯毓承的族弟叫冯毓舜,正是两广总督的幕僚。 关键时候,顾不得族亲的死活。 邓云虬端着茶碗说:“我邓家与谢家,保证拿下香山县。李家在香山县的走狗,这次跑不了的,一个都别想活命!” 这些广东士绅豪族,想尽快恢复贸易,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们还有共同的敌人:李家! 如今的户部尚书,叫做李待问,广东佛山人。 李家本来属于普通商贾,混在一群巨贾之间,可谓是毫不起眼。但在万历朝,李待问做了文选司郎中,李氏族人就迅速嚣张起来。 其族弟李崇问,不但把铁器卖给洋人,还把广州大米卖到受灾的福建。 当时,广州也有小灾,粮食本来就不够。李崇问为了谋取暴利,不顾广州百姓死活,强行收米通过海商运去福建。此举激起民变,广州市民杀死梁国伦等三人,这三人全部都是李崇问的走狗。 此案是颜俊彦处理的,小官一个,大名鼎鼎。 颜俊彦在广州做推官时,处理过大量走私者。可惜李家势力太强,他只能把李崇问抓起来杖责,同时上疏请求剥夺李崇问的功名(国子监生)。 无奈之下,李崇问通过族兄李待问,把颜俊彦给升官到福建。 结果,颜俊彦又在福建得罪熊文灿,被熊文灿派去招抚郑芝龙。此举不安好心,盼着郑芝龙把颜俊彦给砍了,结果颜俊彦招安成功。 熊文灿顿时大喜,也不再嫉恨颜俊彦得罪过自己,立即把功劳安在自己身上向朝廷报功。 颜俊彦调离广州之后,李崇问就无人能制,什么商品都要插手,这等于是犯了众怒。因为哪家走私哪样商品,那都是互相约定好的,李家完全不讲规矩。 李崇问非但不讲规矩,而且还想自己定规矩,他勾结两广总督,几乎垄断了佛山镇的铁器出口。谁敢绕过李家卖铁器,朝中有李待问,广东则有总督,内外配合之下,直接定谋反大罪。 铁器和粮食贸易,已被李家彻底操控,大量商贾只能依附于李氏。 如今,还在谋划着控制瓷器、丝绸出口! 众人左等右等,李崇问就是不出现,估计是不敢来赴约。 “此人不来,擒贼先擒王之计已不可行。莫要再等了,佛山镇立即动手!”关家伦下令道。 …… 佛山。 “老爷,不好了,镇上几家大族全杀来了!”家奴惊恐奔进屋里。 李崇问提着一支火铳,面色狰狞道:“嚷什么?来多少杀多少!” 李家大宅之中,竟有两百火铳兵,还有数百持刀护院,甚至打造了十多副铠甲。这货感觉事情不对劲,把私人武装全部集结在家,平时都是散在各地的。 而攻打李家的势力,同样有火铳兵存在,甚至还拉来六门佛郎机炮。 这奇怪吗? 并不奇怪,因为佛山是岭南冶铁中心,更是南方的火器铸造基地,两广总督的火铳都得来佛山购买。 “砰砰砰!” 枪声乱响,杀声四起。 “轰轰轰!” 六门佛郎机炮,对着李家院墙一阵狂轰。 这些进攻方,大部分都是依附李家的商贾,早就盼着脱离李家的那一天。只可惜,李待问的官位越来越高,如今更是做了户部尚书,他们只能依靠赵瀚来翻盘。 赵瀚不派兵打广东,这些人就不敢反抗李家! 他们一旦反抗李家,就彻底得罪户部尚书,今后只能忠心拥护赵瀚。 一顿炮轰,院墙终于垮塌。 “杀!” 不仅有各族的武装,还有许多打行混混,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往里冲。 “轰!” 跑最前面的二十几人,冲进院中直接被炸飞,李家使用了桶装万人敌。 “快跑啊!” 打行混混们惊恐溃逃。 邓姓商贾吼道:“攻占李家宅院者,赏银百两!攻占李家宅院者,赏银百两!” 连续大喊几声,迅速阻止崩溃局面,打行混混们麻着胆子回去。 双方的火铳兵,并没有列阵射击,估计是未经训练过。都站在障碍物后面,通过院墙缺口,瞄准对方胡乱放冷枪。 噼里啪啦打了半个小时,别说打死人,被枪打伤的都没有。 白热闹一场。 “杀呀!” 李家宅院的另一个方向,谢氏商贾带着百姓翻墙杀入。 这些百姓,都是从海边招募的。既是农民,又是渔民,真正的职业是“走私接济者”。 大明的走私贸易,整体环节如下:内陆制造商——内陆运货商——沿海收货商——沿海渔民——各国海商海盗。 广东的走私中心是香山县(中山和澳门),沿海渔民通过渔船,将货物从广州转运去香山。可以说,广州、南海、香山的渔民,已经把走私视为职业,取缔走私他们就失去经济来源。 赵瀚若是占据此地,必须解决渔民的生计问题,否则直接打击走私的话,这些沿海渔民全都要造反。 明清两朝,在海禁严厉的时候,为何规定海边不准住人?因为海边百姓全是走私者! “砰砰砰!” 又是一阵乱枪响起,几个百姓被当场打死。 慌乱之下,翻墙入院的百姓,吓得纷纷逃窜。谢氏商贾带着家奴大喊:“杀死一个李家人,赏银一两!” 这些百姓虽然害怕,但重赏之下,还是绕着花园跑。 他们不敢面对火铳,却敢杀入居住区,对里边的老弱妇孺下手。 一时间,李家内院惨叫声四起。 许多手持火铳的家奴都慌了,他们也有家人在,一个个都冲过去帮忙。 “杀!” 另一处院墙,又有人翻进来,瞬间抵定战局。 足足杀到大半夜,一个活物都不放走,包括李家的丫鬟婆子。 这些商贾,已经忍了李家十多年! 与此同时,还有商贾带人,抢夺李家的各处产业。 还带着家奴、打行(混混)、接济(走私渔民)、拐棍(贩卖人口者),开始从城里攻打广州、香山、南海。 这些鱼龙混杂的“起义者”,占领城池之后,立即烧杀抢掠,只有参与起事的大户不受影响。 沿海地区,不仅混混和走私者多,还专门形成“拐棍”这种行当。 大部分时候,他们属于出海中介,借钱给贫民坐船出海。这些贫民去了南洋,靠打工赚钱还债。也有一些拐棍,直接绑架拐卖人口,把妇女、青壮卖去南洋,或者卖给澳门的红毛鬼。 一天之内,广州府城、香山县城,全部变天,城楼上插着大同军旗。 由于那些家伙抢得太狠,甚至还侮辱妇女,遭受苦难的城中百姓,看向大同军旗的眼神都带着怨恨! 两城百姓,不晓得什么天下大同,只知道坏人跟赵瀚是一伙的。 两城商贾,则派遣信使,前去北方请张铁牛速至。 驻守英德的总兵陆谦,听闻广州两城已失,吓得连夜往粤西地区跑,否则他又要被包饺子了。 同时,惠州府城的守军,也杀了将领直接投降。 费如鹤不费吹灰之力占领广州,然后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这里的百姓,把大同官兵当成入侵者,甚至有秀才编童谣,唱什么赵天王是吃人魔王。 “兵院,乱贴揭帖的秀才抓到了!” “带进来!” 一个秀才被押到费如鹤面前,他是因为贴大字报被抓的。 费如鹤问道:“为何揭帖造谣?” “呸!” 秀才往费如鹤脸上吐口水:“尔等烧杀淫掠,迟早有一天遭天谴!” (下午那章错漏多,老王脑子写晕了,还没修改就上传,已经重新改过了。抱歉。) 第252章 【广东战局】 当张铁牛从湖广杀到广东,白捡十五座城池之时,费如鹤的南路大军,仅打下来一座和平县城。 而且和平县城,还是江大山奇袭得手,跟费如鹤本人没啥关系。 费如鹤翻山越岭,一头撞在龙川县,直到现在也没能攻克这座城池。 沈犹龙分兵防守战略要地,也不出来野战,就是一板一眼的打呆仗。偏偏他还兵力充足,且都是剿匪三年的老卒,费如鹤用尽各种方法都宣告失败。 江大山率部前来汇合,与费如鹤围攻龙川,然而还是无计可施。 无奈之下,费如鹤只能继续包围龙川,让江大山带兵去打兴宁县。除了兴宁县,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无论去哪都需翻山越岭。 江大山抵达兴宁之后,同样被卡在城下,这地方也有三千老卒驻守。 双方就此按兵不动,进入了长达两月的对峙期。 龙川城外,大同军营。 费如鹤照旧把部队拉出来溜溜,护城河已经填平,他试着攻城一次,之后就懒得再硬拼了。 这货满脸笑容,完全看不出受挫的沮丧,还有闲心掏出千里镜观察城楼。 县城之内,沈犹龙反而忧心忡忡。 他根本不敢出城,只能一直消极防御。 而且也无法增兵,因为主力必须驻守南雄。若是调兵支援龙川,南雄万一失守,就等于丢掉半个广东。 南海举人冯毓舜,此时是沈犹龙的幕僚,他望着城外皱眉道:“督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反贼在城外分田将近两月,龙川实质已经变成一座孤城。” “出城浪战必败。”沈犹龙脸色难看道。 前段时间,沈犹龙见赵贼主力都在龙川,于是让总兵陆谦从南雄出兵,试图趁虚攻占梅岭三关。 陆谦带着五千精锐老兵,攻打三百人驻守的梅关。一战下来,丢盔弃甲,伤亡六百余,吓得陆谦赶紧滚回南雄躲起来。 陆谦还传来消息,赵贼军中有大量“万人敌”。 而且那些万人敌,皆为陶瓷外壳,平地也可抛掷很远距离。 沈犹龙忧心忡忡道:“我最担心的是陆谦那边啊。” “陆总兵还能从贼不成?”冯毓舜疑惑道。 沈犹龙叹息说:“他被弹劾通夷,就是你老家的士绅所弹劾。” 冯毓舜瞬间无语,暗骂自己的乡人是智障,同时又腹诽那陆谦是个混蛋。 广东总兵陆谦,去年剿匪的时候,顺手杀了几个南海士绅,抢走这些士绅的货物搞走私。 明代沿海走私,可不仅是在海上,陆路也得有人供货啊。 陆谦凭借自己的总兵身份,想要强行插手陆上走私贸易。而且做得有些过分,经常纵兵劫掠,把的陆上私商给惹毛了。 冯毓舜说道:“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应该不会罢免陆总兵。” 沈犹龙摇头说:“陆谦若是不被罢免,的士绅就要串联从贼了。” “这……还真有可能。”冯毓舜越想越可怕。 广东本就山多地少,那些沿海士绅豪族,不靠土地收入发家。湖广、江西的货物运来,他们正大光明收购,再背着朝廷悄悄卖给海商。 一直阻挠大明开海的,正是这些人! 至于海商和海盗,要么是他们的傀儡,要么是他们的合作伙伴。 如今,大同军关闭了梅岭三关,导致江西货物无法进入广东。湖广商道也被切断,广东走私商贾损失惨重,甚至郑芝龙这种海商也损失巨大。 另外还有广东盐商,他们的主要销售市场,就是湖广和江西,现在也运不过去了。 盐商、海商、陆上走私商,现在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他们不敢得罪“江西王”赵瀚,因为江西是货物来源地,于是就想方设法串联背刺广东官兵。 他们不但弹劾广东总兵陆谦,还在弹劾两广总督沈犹龙。 对这些商贾来说,广东可以被反贼占了,但绝对不可以长期打仗! …… 又过数日。 陈茂生率领宣教官和农会骨干,翻山越岭而来,并且麾下以瑶民和客家人居多。 见到费如鹤,陈茂生忍不住问:“你信里没说清楚,广东究竟实情如何?总镇也让我传话,为何出兵两月,只攻下了一座县城。” 费如鹤胸有成竹道:“广东这边,各处战略要地,皆有沈犹龙重兵防守。如果一座一座强行攻打,等把广东占下来,我手里的兵也该死完了。其实占领广东,根本不需要打仗,我一来这边就已经发现了。” “你就直说,别绕圈子。”陈茂生道。 费如鹤说:“广东诸府县,接连大旱两年,今年才稍微正常。而从万历末年起,这边就民乱不断,沈犹龙自己就反复剿匪两次,他前面那位也大剿过一次。直到现在,连州、连山那边的瑶乱还没平定。只要张铁牛打下乐昌,我估计半个粤北都得乱起来。” “粤东这边呢?”陈茂生问道。 费如鹤说道:“粤东百姓,生活极其困苦,他们对官府恨之入骨。连年大旱之下,沈犹龙还要养兵,已经逼反不知多少百姓。我见龙川县无法强攻,就立即让宣教团和农会主持分田。如今,大半个龙川县,都已经分田完毕,龙川早就成了一座孤城,城外村镇都是咱们的地盘。” “那你还让我带人来作甚?”陈茂生不解道。 “这里的情况太复杂了,”费如鹤解释说,“有客家人,有瑶民,有苗民,有僮民(壮族)。就拿瑶民来说,又分为平地瑶和高山瑶,乱七八糟搞得我头晕。那些高山瑶,甚至还在刀耕火种,必须你这位大能亲自来搞。” 明末的两广地区,有一大半府县,都居住着瑶族百姓。 平地瑶属于汉化程度较深的,许多瑶民,甚至说汉话、穿汉服、用汉名。他们编户齐民,要给朝廷纳税,甚至出现了瑶族地主和瑶族佃户。 这种瑶民,可以直接分田,他们被瑶官和地主剥削得很惨。 高山瑶则汉化程度参差不齐,最原始的瑶族部落,如今还在刀耕火种。烧一片山林,耕种两三年,就迁往另一片山林烧耕,反正这里的山岭也很多,可以称得上“游耕部落”。 还有一些高山瑶,已经学会先进的耕作方式,但是他们还不会说汉话。 这类瑶民,被瑶族土官统治。 土官们强迫瑶民采集、挖掘、制作各种特产,每隔几年,都要去北京朝贡,用瑶族特产换取皇帝赏赐的财货。 然而,崇祯皇帝也是个穷逼,瑶族土官渐渐无利可图,有事没事就带着部众下山劫掠,或者干脆攻城略地直接造反。 这类瑶民就必须谨慎对待,他们不会说汉话,被瑶族土官控制,也被瑶族土官剥削。直接杀死土官,瑶民反而不会领情,必须先让他们了解政策。 另有许多地方,汉族、瑶族、苗族、壮族正在融合,你很难分清他们是哪个族的。 明末广东,有大量瑶族、苗族和壮族,并且正在不断汉化当中。 如此复杂的情况,把费如鹤搞得头大,只能写信把陈茂生请来主持工作。 南赣地区的崇义县,全是瑶民和苗民,年初已经完成分田工作,并且组建了农会。陈茂生这次南下,在费如鹤的要求下,直接带来300多个瑶民和苗民。 陈茂生一来,费如鹤立即分兵,亲率主力绕过龙川,前去包围河源县。 …… “督师,贼寇分兵了,”冯毓舜迷惑道,“如此大摇大摆过去,他们就不怕被断了粮道,遭到南北夹击?” 沈犹龙此时非常愤怒:“他们就是在诱我出城,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冯毓舜说:“既然反贼分兵,不如派五百精锐,夜袭反贼大营。” “吾正有此意!”沈犹龙也想出一口恶气。 当晚没有行动,又过几天,沈犹龙感觉贼寇已放松警惕,便让一个千总带兵五百出城夜袭。 去了就没回来…… 倒不是千总从贼了,而是偷营时被击溃,士兵们干脆趁机溃逃回老家。 费如鹤带着陈茂生去河源分地,他在南赣已经总结出经验。只要把城外土地分完,全县百姓都是自己人,还能趁机镇压地主增加军粮。 “报!!!!” “八排瑶起义,已攻占连州、连山、阳山、四城!” 听到这个消息,费如鹤笑道:“广东不用打了,官兵很快就要全线崩溃。” 连州三城,北接湖广,西接广西,三省交接区域,全是瑶民聚居地。 历史上的崇祯八年,可不仅是刘新宇带着湖广瑶民和矿工造反。同时出现的,还有广东八排瑶起义,湖广江华瑶起义,广西贺县瑶民起义。 三省瑶民和矿工,同时起来造反,都是闹了三年,朝廷才派五省联军围剿。 而八排瑶起义闹得最大,五省围剿,换了两个总督,从崇祯十一年,一直剿到崇祯十五年才平定。 沈犹龙两年前,耗费全部精力,终于把八排瑶打回山中。 此时此刻,张铁牛带兵占领乐昌,隔壁正好就是八排瑶地盘。他们趁机走出大山,把四座城池全部攻陷,配合张铁牛一起打官兵。 广东没了,官兵扛不住的。 第257章 【乡约与工业技术革命】(为企鹅大佬加更) 三个月前,吉安府。 军队已经撒出去了,赵瀚留在吉安,军政事务一把抓。 张秉文这位江西布政使,正式升级为三大秘书头子之一,专门负责协助赵瀚处理政务。有点像大明的内阁大臣,但又有根本差异,赵瀚的秘书头子没有拟票大权,而且做的时间久了必须外放。 “总镇,这有封安福知县的奏文,恐怕要给予格外重视。”张秉文递过来一封公文。 赵瀚接过来一看,刚开始有些好笑,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本来只是件小案子,而且发生在去年底。 一个士兵立功受赏,过年回家时,给妻子带回一条铜围髻。这是围在发髻上的首饰,还缀着璎珞、珍珠或其他装饰物,一般要仕女才有资格佩戴。 这士兵的妻子,以前是地主家的丫鬟。 她过年戴着首饰出门,炫耀说是金子做的,正好碰到以前的女主人。女主人讽刺了几句,双方随即发生口角,并伴有互相抓头发的行为。 二人哭着去找村长,村长问明缘由,让她们互相道歉,并承诺以后不再因为此事而争执。 结果两女都不服气,各自带着家人,又闹到镇长那里。 一个说对方先辱骂自己,另一个则举报对方佩戴金饰,肯定是丈夫在外打仗抢来的。 镇长不敢怠慢,立即请人验货,发现是个铜的。 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地主出身的那个妇人,突然闹着要遵守乡约。然后,这群人就开始正儿八经讨论,如果按照乡约,士兵的妻子是否有资格佩戴围髻。 最终,闹到安福知县那里。 知县认为,江西的最高法律原则,应该以《大同集》文章为标准。即便《大明律》与《大同集》有冲突,《大明律》也该靠边,更何况只是乡约。 《大同集》里的文章,既然说万民人格平等,那么普通女子也可以佩戴围髻。 安福知县给赵瀚写的那封信,并非讨论案件本身,而是讨论如何规范并引导乡约。 明清两代,在中国广大农村,没有法律,只有乡约。 除非闹出人命,否则官府根本不管。 赵瀚放下信件,问道:“你可知乡约是何时出现的?” 张秉文拱手说:“道理来自《周礼》,真正成文是《蓝田吕氏乡约》。朱子对此极为推崇,亲自动笔改为《增损吕氏乡约》。国朝初年,太祖皇帝推行乡饮酒礼,让有贤名的乡老教化百姓,也让乡老处理村镇纠纷。乡老教化百姓、处理纠纷,也可以视为一种乡约。成祖又将《吕氏乡约》列入《性理大全》,遂传播至天下。至于真正推行,其实是通过阳明心学。” “这与阳明公又有何干系?”赵瀚真不知道。 张秉文解释说:“正德年间,风气败坏。太祖的乡饮酒礼,已经名存实亡,那些乡老不再贤能,反而带头欺压百姓。” 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朱元璋用乡老、粮长、里长来统治农村。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到了明中期,这些基层统治力量彻底败坏。 张秉文继续说道:“阳明公在南赣剿匪,除了轻徭薄赋、安置流民、剿灭贼寇之外,还必须教化南赣百姓。于是,阳明公制定保甲制度,以《吕氏乡约》为原本,让每个保甲都订立乡约。南赣因此大治,后来阳明公的弟子做官,在各地纷纷效仿此法。只不过,并非使用保甲,而是召集当地大族,共同盟誓制定乡约。” “此法效果良好,嘉靖年间,朝廷下令推广天下。” 王阳明的影响力,绝不只是开创心学、平定贼寇。他的保甲与乡约法,一直延续到民国,构建了数百年的中国乡村政治生态。 乡约制定之后,虽然士绅豪族还是乱来,但大部分必须表面遵守乡约。 也就是说,士绅豪族闹归闹,基本规则还是得遵守,突破底线是要被乡民戳脊梁骨的。 另外,王阳明的乡约,还影响明清数百年的家规制定。 乡约可以理解为放大版的家规,在保甲制度下强行遵守。或者,由当地大户自愿加入,一起盟誓遵守他们的约定。 具体内容有:见善必行,有过必改,尊老爱幼,互相敦促,互相帮助,规范言行,规范礼节。提倡守信,不交匪类,勤勉做事……等等等等。 每个条目之下,都有细节规定,有人违反就大家一起商量处置。 张秉文为何提醒赵瀚必须重视? 因为根据安福知县的信件,许多地方士绅,又在悄悄推广乡约了。或许有一部分人,是出于好心,但更多人恐怕是想抢夺基层话语权! 许多村长见乡约内容很好,为了方便治理乡村,竟然主动配合士绅搞事儿。 这是在动赵瀚的根基! 张秉文不但掌握了数学,还精通了《大同集》,他建议道:“总镇,乡约可以推广,毕竟都是劝人向善的。但必须注意两点,第一,违反乡约之人,不能由士绅来调解和处置;第二,乡约里的少数条目,与《大同集》互有矛盾,这些内容必须予以删除!” “此言甚善,”赵瀚点头说,“让各村镇,把他们的乡约内容呈交上来。你带几个人,负责查找不妥之处,删改以后交给我过目。” “是!”张秉文立即领命离开。 赵瀚又写了一个条子,盖章之后,让秘书转交给各司。 这个条子,是给村长发工资的。 村长没啥大事处理,主要是解决村中鸡毛蒜皮的纠纷,因此必须本村之人来担任。若让外地人担任村长,除非能力卓绝,否则根本办不成几件事。 以前村长们用爱发电,没有工资。在新鲜劲过去之后,难免产生懈怠心理,于是才帮着士绅推广乡约,因为制定了乡约可以更省事。 必须给村长们发工资了,用爱发电不长久,指不定今后还有人以权谋私。 他们心里会想,我付出那么多,工资也没有,捞点好处很正常。 发工资肯定不能阻止这种现象,但可以减少这种现象。因为古代农业社会,如果村长无权征粮、征发徭役,那就根本贪不到什么钱。有了工资,便有面子和里子,会让村长们安稳许多。 最需要警惕的,不是村长贪污,而是村长欺男霸女、巧取豪夺! 接下来的一个月,赵瀚治下就两件大事:规范乡约,给村长发工资。 张秉文带着几个士子,把各地乡约汇总,删删改改交上来,赵瀚又亲自修改了几条。 然后,分为两种。 文字粗俗版,让人发到各村镇。 文字高雅版,编入新版《大同集》。 文章名字就叫《大同乡约》,可以理解为“大同世界价值观”。尊老爱幼,结交良善,勤勉持家,守法敬业,诸如此类。 不要以为它没用,数百年之后,它会成为万民共识。 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之所以深入人心,很大程度上就是乡约的潜移默化。百姓即便不识字,口口相传之下,也会逐渐懂得道理,并以此来教育子孙,从而形成一个民族的良好品质。 就在李正围困长沙的时候,劝农所陈希颂突然求见。 “培育出了什么良种,还是研究出了什么新农具?”赵瀚笑问。 陈希颂就是献上《农书》那位,被扔去做劝农所的主事。他拿出一张机械图纸,兴奋道:“总镇,水转大纺车,可以纺棉纱了。” 赵瀚先是一愣,随即狂喜。 三十多个纱锭的水力纺纱机啊,这他娘的在十七世纪简直要逆天! 赵瀚连忙查看图纸,结果看得一脸懵逼,问道:“如何改进的?” 陈希颂害怕赵瀚听不明白,详细解说道:“水转大纺车,之所以不能纺棉纱,是因为棉条的拉力不够,用水转大纺车来纺纱经常会断。”陈希颂指着图纸说,“总镇请看,我在这里加了走车和压板,还加了三道齿轮。水转大纺车带动转轴,转轴通过三道齿轮,减缓旋转的速度,就能减轻棉条的受力。穿过小走车的压板,钩住锭杆,纱线就被握持住了,走车也握持住纱线。转轴通过绳套转动锭杆,就可以给纱线加捻。” 赵瀚听明白了,主要就是加了三道齿轮,同时装配更精细的走车、压板和锭杆。 不过这玩意儿肯定有缺陷,必须先手工搓制棉条。其次是纺出来的棉纱很粗,不能用于纺织精细棉布,只能用于纺织一些粗棉布。 一句话,定位是低端市场,可以大量生产粗棉纱! 赵瀚非常满意,对陈希颂说:“今后继续改进,这次奖励你十两白银。另外,五年之内,其他商贾使用这种纺纱机,每年都必须给你一笔银子,否则就会被官府查抄!” “多谢总镇!”陈希颂大喜,他们陈家要发财了。 古代对专利没啥概念,若是普通纺纱机,赵瀚还真不好管理。 但水利纺纱机就不同,那玩意儿太大了,一查一个准儿。 给陈希颂发明专利权,一可刺激工匠搞发明,二则有利于推广大纺车。陈家为了利益,必然主动推广,只盼整个江西都用这种机器。 赵瀚非常高兴,工业技术革命似乎开始了。 第253章 【三十人夺城】 明清两代,瑶民起义有个规律。 熟瑶造反,一般是官府压迫太重,跟农民造反没啥区别。 生瑶造反,一般是下山劫掠。就跟游牧民族寇边一样,因生存环境变得恶劣,跑来抢钱抢粮抢物资,成规模之后破坏性极强。 这次起义的八排瑶,全部属于“熟瑶”,即已经编户齐民,必须每年上缴赋税的瑶族。 刘新宇带着千家峒的瑶民,前去跟八排瑶义军接触,八排瑶立即带兵过来汇合。 “哥……张将军,”刘新宇介绍说,“这三位是油岭排的头目公,唐法银唐头目,盘承运盘头目,房知仁房头目。这三位是南岗排的头目公,李良勇李头目,盘恩浩盘头目……” 一大堆头目公,听得张铁牛有些晕,幸好名字都还很正常。 张铁牛搞不懂头目公是干啥的,详细打听之下,感觉这些瑶民的管理模式很奇特。 八排瑶,共有八个大型聚落,还有二十多个小型聚落。 如果把“排”比喻为大村,“冲”就是小村,“龙”则是村中小组。 瑶民先要选举瑶老,相当于选举村民自治委员会委员。 又从这些瑶老当中,继续选举干部。有天长公(大首领),头目公(小头领),放水公(管理水资源),掌庙公(祭祀兼教育),烧香公(供奉香火),管事头(指挥战斗)。 天长公,两年换届一次,由瑶老轮流担任。 相当于村委会成员,轮流担任村长,两年一换。 头目公,两年换届,一新一旧。 相当于每个村小组,必须有两个组长。两年选举一次,一个老组长为正,一个新组长为副。 这些瑶民,不但实行选举制,还实行一夫一妻制。 而且必须是小家庭,新婚一年之内,小两口必须分家出去。 这三十多个瑶民村落起事,天长公(大首领)由于年龄太大,都留在山里没有出来。但派出许多头目公(小头领),公推唐法银为临时大头目,率领两万多瑶兵前来与张铁牛接洽。 众人坐定,开始议事。 唐法银直接问道:“我们瑶民造反,是官府不遵守约定,每年征收的田赋越来越多。请问将军,如果赵天王当皇帝,这里的赋税该怎么收?” 张铁牛笑道:“我说了你们也不信,可以派人去江西打听打听。赵天王的田赋收得很轻,去年江西大旱,不但减免赋税,还给灾民发粮食。” “赵天王有儿子吗?”唐法银又问。 张铁牛说:“有一个。” 唐法银问道:“可曾婚配?” “没有。”张铁牛道。 “那就好,”唐法银说道,“八排二十四冲瑶民商定,选一个最美丽的瑶族女子,嫁给赵天王的儿子为妻。只要双方结姻,八排瑶就永远效忠赵天王!” 张铁牛笑着说:“联姻恐怕有点困难,赵天王的儿子,还不晓得断没断奶。” 此言一出,众瑶族首领愕然。 瑶族是不禁止对外通婚的,至少八排瑶不禁止。 根据八排瑶口口相传的歌谣,大概可以猜测其来源—— 秦末赵佗带兵南征,为了巩固地盘,鼓励军士与本地人通婚。 淮南三苗军团的首领房十六,娶了瑶族盘古王(女首领),并生下三个儿子,此为瑶族房氏的始祖。房十六又招了个女婿,叫唐皇白,此为瑶族唐氏的始祖。 而且,在秦军将士与土着通婚之前,八排瑶很可能处于群婚制的母系氏族时代。 这些八排瑶的头目,开始窃窃私语,似乎在商量该怎么做。 突然,唐法银问道:“赵天王年龄多大,又有多少妻子?” 张铁牛回答:“年龄不大,一个妻子。” 唐法银居然还会拱手礼:“张将军,瑶族希望与赵天王本人联姻。” “这我做不得主,你们派人去江西。”张铁牛笑着说。 唐法银点头道:“好,我们派人去江西。” 从湖广绕路去江西太远,为了节省路程,大家决定直接打通要道。 这些山中瑶民,已经掌握梯田技术,放水公的主要职责,就是主持梯田的放水和蓄水。若非朝廷盘剥太重,八排瑶的日子其实还不错,甚至征收田赋都相对比较容易。 他们的武器就是农具,也有一些威力不大的土弓。 张铁牛带着刘新宇、唐法银,再加上后勤部队,足足三万人围困韶州府城。刘柱领着偏师,前去攻打仁化县。 “射箭进去!” 几十封书信射进去,内容很简单,连州八排瑶起义,西边州县已经被攻占。赵天王攻占湖广全境,张大将军带兵从湖广杀来,勒令韶州守军立即投降。 投降之后,只诛杀高层将领,中低层军官和普通官兵,一律发还路费自己回家。 负责驻守韶州府的,是一个参将,名叫李应升。 他看到射进来的书信,又看向城外的数万大军,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还以为赵瀚真的占了湖广全境。 李应升收起书信,夜里派人出城打探,果然粤北瑶民悉数造反。 那还打个屁啊? 沈犹龙的军事防线布置,是用来防备江西方向。张铁牛突然从湖广杀出,等于从侧面绕后,跑来捅韶州守军的菊花。 而且,还有几万瑶民造反,官兵根本不可能打赢。 李应升心情烦躁,坐着轿子前往府衙,跑去拜见被软禁的知府熊士逵。 为啥要软禁知府? 因为熊士逵是江西新昌人(宜丰县),其族亲大都在赵瀚治下,万一知府带人献城咋办? “府尊,近段时间多有得罪。”李应升赔笑拱手。 “呵呵。”熊士逵报以冷笑。 李应升说明来意:“赵天王已经攻占湖广,从湖广分兵进攻粤北。粤北数万瑶民起事,已经与赵天王合兵,不如咱们一起从贼。” “什么?” 熊士逵惊骇道:“赵贼已经占了湖广?” “千真万确。”李应升说道。 熊氏属于江西大族,熊士逵这一支相对较弱,但也出了几个进士。两年前,他调任韶州知府,立即把家人接过来,而且带走许多财货,直接在韶州本地强行购置田产。 至于留在江西的族亲,熊士逵爱莫能助,他只能照顾自己的家人。 “完了,完了。” 熊士逵失魂落魄,赵贼占据江西、湖广,拿下广东是迟早的事。 早知如此,还把家人接来韶州做什么? 李应升说道:“府尊,降了。” 熊士逵没好气道:“你是带兵的,要降便降,拉着我作甚?” 李应升叫苦道:“我是统兵大将,城外劝降信,只答应放普通军官和士卒回家。府尊是读书人,能否出城帮忙商谈一番?就说我愿献城投降,军中财货全都交出,只求留一条狗命归乡。” “唉,走。”熊士逵叹息道。 熊士逵悬筐而下,径直前往军营,被绑了带去见张铁牛。 “你是出来投降的?”张铁牛问道。 熊士逵拱手道:“在下韶州知府熊士逵,祖籍江西新昌。” 张铁牛笑道:“还是个同乡。” 熊士逵说道:“城内守将打算投降,请求保住性命。” “你回去跟他说,投降就能立功,立功就能活命。”张铁牛道。 李应升得到承诺,又有点不敢相信,他让张铁牛只带三十人进城受降。 张铁牛真就只带三十人,大摇大摆来到城下:“快开城门!” 李应升惊疑不定,站在城楼大喊:“为何护城河外还有数万大军?” 张铁牛喊道:“老子进城受降,当然得有防备。三刻钟内,老子若出现意外,城外数万大军立即攻城!打开瓮城,打开正门,莫要想着把老子烧死在瓮城内!” 李应升见张铁牛只带了三十人,其余部队全在护城河之外,已然相信张铁牛的诚意。但他还是害怕,说道:“请这位将军,命令大军再退半里!” “没的怂货,”张铁牛吩咐说,“打旗号!” 令旗挥动,大军后撤。 李应升终于放下心来,让人把瓮城城门和正门打开。 一个士卒进入瓮城查看,出来对张铁牛说:“里面正门是开着的。” “走!” 张铁牛笑着走入,李应升也立即下来,准备前去投降献城。 张铁牛带兵穿过瓮城,来到正门之内,李应升率领麾下军官纷纷跪地高呼:“恭迎将军入城!” “好!” 张铁牛笑着走过去,似是要将李应升扶起,李应升也等着张铁牛来扶。 突然,张铁牛拔刀挥出:“杀!” 受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至少要折腾好几天。 而且,李应升太过谨慎,竟然让张铁牛只带三十人进城受降。 张铁牛心里会怎么想? 肯定是心里发毛啊,万一受降还没完成,李应升突然反悔怎办? 与其信任李应升,还不如信任自己手里的刀。虽然身边只有三十人,张铁牛却敢趁机夺城! 李应升正在地上跪着呢,张铁牛一刀劈出,稀里糊涂就送了性命。 “杀!” 吴勇也跟着拔刀,顺手将另一个军官砍死。 连同张铁牛在内,三十一个赵瀚的亲卫士兵,朝着那些跪降军官疯狂砍去。 站着的杀跪着的,瞬间砍死一大堆,剩下的军将吓得转身就跑。 熊士逵傻愣在旁边,整个人都懵了。 城中可是有数千官兵,几十个反贼就敢杀人夺城? 张铁牛真敢杀,官兵是真敢逃。 眼见城外大军重新逼近,眼见自家将领被杀得乱窜,附近城墙上的官兵直接就溃了。 第258章 【铸币计划】 村长的工资,定为每月两斗米,也就是三十多斤,够一个农村壮劳力吃饱。 只能自己吃饱,无法养活家人。 因为村长的时间,大部分是在自己种地。 劝导纳粮、组织修路,这些活动,都处于农闲时节,本来就无事可做。 至于调解纠纷,吃饭时间捧着个碗去了,一边扒饭就能一边把纠纷搞定。心大的还能让村民先打着,自己把饭吃完了再说。 这种级别的工资,相当于每村多养一个老师。 对了,乡村老师的工资,如今由各村的村民凑粮供养,主要是为了缓解财政压力。你可能质疑这不是义务教育,但新中国也是这么过来的,农民愿意养自己村的老师,并且对老师格外尊敬。 即便如此,财政开销还是太大,因为今年要赈济湖广、广东受灾百姓,还要大量向兵祸严重的地区移民。 “宝泉局已经建起来了,几种钱模都已做好,这个月就能开始铸钱。” 费纯、宋应星二人,前来找到赵瀚议事,并且还拉着李邦华和黄顺甫。 费纯说道:“财务司与政务司,对多铸哪种钱有争议。说实话,这个问题没法论,各有各的利弊而已。” “不能铸太多折十钱,否则百姓吃亏。”掌管政务司的黄顺甫说。 费纯争执道:“就算不铸折十钱,也当多铸折五钱。否则的话,平钱、折二铸造出来,铸多少咱们就要亏多少!” 李邦华建议说:“折十钱盘剥百姓太过,平钱、折二又必定亏损。依我看,全部铸造折五钱,并且宣布粮行一律不收折十。” “若是粮行宣布不收折十,民间谁还会用?老百姓手里的折十钱,不就砸在手里了?”黄顺甫关注的是民生。 费纯生气道:“我们若是收,崇祯就一直铸,凭啥要惯着崇祯?” 财政和民政两位主官,就在赵瀚面前吵起来,而且各自说得都有道理。 根源是大明朝廷财政窘迫,于是印钱越来越离谱,分为平钱、折二、折五、折十四种。不但铜钱的面额越铸越大,而且质量也越来越烂,导致铜钱的购买力疯狂下降。 再加上白银通货紧缩,如今铜银兑换比例,在个别地方非常离谱,一两银子甚至可以换四千文铜钱! 赵瀚的宝泉铸币局,若是敢大量铸造平钱和折二,肯定是铸多少就亏多少。质量越好,币值越小,商贾就越喜欢,肯定在市面上扫货,把好钱都储藏起来,然后让崇祯烂钱在市面流通。 这就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 而且无解,因为崇祯烂钱的流通量太大了。第一,赵瀚铸币量太小,无法扛住崇祯通宝;第二,不能直接禁止崇祯通宝流通,否则赵瀚的地盘会陷入经济混乱。 等这些人都争论完毕,赵瀚拍板道:“宝泉局铸钱,我给三个要求。第一,大量铸造折五钱,少量铸造折二钱,钱币质量与崇祯四年的南京相当;第二,现在的钱模先用着,立即着手制造新模,还是叫崇祯通宝,但要加上天下大同四个字;第三,新钱问世之后,粮行立即拒收崇祯折十钱。” 崇祯四年的南京铜钱,质量比同期的北京钱更烂,但又比之后的好得多,算是一种币值中等的铜钱。 至于依旧铸造崇祯通宝,主要是方便在外省流通。 加上“天下大同”四个字,并不妨碍铜钱使用。 崇祯末期还有一种铜钱,质量非常烂,铸着奔马图形,俗称“跑马崇祯”。这是一种私钱,有人认为是李自成铸造的,闯王嘛,骑马很正常。一马入门即为闯,马儿闯入紫禁城,灭天下者李自成也。 黄顺甫提醒一句:“总镇,粮行若是拒收折十钱,恐怕江西民间的折十钱,要六千到八千文才能换一两银子。” “就算如此,也要拒收,”费纯立即怼回去,“长痛不如短痛,总不能一直让崇祯铸钱来吸咱们的血。这也是在吸江西百姓的血,若再任其流通,崇祯怕能铸出当百文的大钱!” 赵瀚制止道:“好了,莫要再说,便如此定下来了。至于手中有折十钱的百姓,他们只能自认倒霉,咱们也爱莫能助。” 真没办法,赵瀚不可能回收的。 一旦赵瀚回收,商贾有利可图,他们会故意去南京买折十钱,然后整船整船运过来找粮行兑换。 赵瀚既然拍板,众人再无异议,立即各自办事去了。 宋应星被赵瀚留下。 赵瀚问道:“费如饴怎样?” “颇有才华,就是风评不佳。”宋应星回答说。 费如饴在含珠书院时,就已经在研究《梦溪笔谈》,又去苏州跟工匠学奇淫巧技。 不过这货的路线跑偏了,他的主攻方向是布料染色,研究如何低成本染出色彩鲜艳的布匹。同时喜欢自己设计衣服款式,喜欢自己设计首饰和帽子,跟他“服妖”的称号完美契合。 去年底,费如饴跑来找赵瀚,在了解一番近况之后,被赵瀚扔给宋应星做助手。 赵瀚说道:“工务司的事务,一直是田有年代理,我决定把他提拔为掌司。” “总镇不必问我,我是不会介意的。”宋应星笑道。他现在过得很充实,整天带着工匠搞研发,甚至兵器所的日常事务都交给心腹管理。 宋应星不计较,赵瀚却必须安抚:“你也依旧是掌司,但主管事务不同。此为特例,今后不会再有。” 宋应星拱手道:“多谢总镇挂怀。” “你看看这个。”赵瀚抛过去一枚银元。 这是一枚西班牙八里尔银币,字面一侧为“8”,字面另一侧为“p”,连起来其实就是“8比索”。 这种银币,在浙江、福建、广东大量存在。商贾尤其喜欢使用,因为有固定面额,交易时不必再给银子称重。 大明朝廷为什么不铸造银币? 因为朱元璋有规定,金银不得用于铸钱! 银锭不是钱,至少法律层面不是。 偏偏张居正改革之后,大明征收赋税,只收银子,不收铜钱。 宋应星问道:“总镇欲铸银币?” “有这个打算。”赵瀚点头说。 宋应星把玩着西班牙银币,评价道:“此钱品相低劣,咱们若是铸造银币,应当做得更精美一些。” 西班牙银元,品相确实低劣,千万不要代入清末那种。 此时的西班牙银元,含银量非常高,杂质填充非常少。这是为了铸造方便,银子越纯就越软,很垃圾的机器都能完成压制。 但压出来的银币,不能保证是完美的圆形,甚至还有没压平的各种缝隙和裂口。 再经过长时间的使用,质地柔软的银币,就被碰撞得更不成样子。 宋应星手里这枚银币,已经变成不规则椭圆形。 赵瀚对宋应星说:“这种银币,并非铸造而成,而是用机械压制而成。我希望能做出一种机器,锤压出更硬的银币。” 宋应星道:“想要银子变硬,就得添加许多杂质,老百姓会认吗?” “会认的,”赵瀚说道,“在银币中添加杂质,其好处有三。第一,让银币更精美,使用久了也不易变形;第二,能靠着铸币,获得更多收入,赚的就是杂质差价;第三,防止百姓刮去银边,你手中那枚银币,外面那一圈都被刮没了。” 永远别小看百姓对钱的热爱,别说银元刮边,铜钱他们都刮。 嘉靖通宝有几款质量上乘,经常被刮去铜钱边缘。主要是非法商贾刮的,刮下来之后,把铜熔了拿去干其他事。 在银币当中添加更多杂质,可以有效防止银币刮损:一是质地变硬不好刮。二是杂质太多,刮下来还得重炼。大大降低非法利润。 宋应星点头道:“我回去便组织人手研制压币机。” 赵瀚说道:“江西水网纵横,最好能做出水力压币机。今后不止压制银币,我还想压制铜币。大明铜钱太混乱了,至少得占了半壁江山,才能着手改革币值,到时候压币机有大用处。我要用铜币逐步代替铜钱!” 宋应星感觉意义重大,顿时站起来拱手:“一定竭尽全力。” 赵瀚一声叹息,心里盼着早点拿下广东。 广东带来的意义,不仅可以插手海贸,而且可以缓解银荒。 从明中期开始,白银大量流入中国。 究竟有没有通货膨胀,这个事情很难说,因为那时的大明经济也在高速发展,物价上升是肯定的。特别是江南诸府,社会经济不断增涨,物价不涨反而有问题。 这些白银,很多都流进富商的地窖,也促进了江南诸府的工商业升级。 而张居正改革之后,白银非但没有通货膨胀,反而在全国各地出现缺口,因为官府收税只收银子了。 到了明末,西班牙帝国衰落,白银流入减少,如今普遍银荒。 一方面白银稀缺,一方面铜钱滥造,导致白银与铜钱的兑换比例越来越离谱。 后世有人统计,仅崇祯四年,从菲律宾输入澳门的白银,就高达1400万两。且不论数据真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澳门是大明最主要的白银输入地。 只要占据广州,赵瀚治下的银荒就能缓解,崇祯滥发铜钱的影响也能稍微抵消。 第254章 【风声鹤唳】(为白银盟暖阳1314加更) 张铁牛信守承诺,中低层军官和普通士卒,只要是还没逃掉的,全部发放粮食回家。 前提是,收缴他们的兵器和甲胄。 这已经足够仁慈了,张铁牛甚至想把那些军官,不分职务高低全部杀一个遍。 而且,绝对不会杀错! 这些官兵,在广东、广西剿匪三年,朝廷又不发给粮饷,他们的军粮从哪里来? 一个个全部满手血腥,都是屠杀百姓的刽子手。 说不定一些军官,还干过杀良冒功的事情。一杀就是一个村,钱粮抢走装进腰包,脑袋砍下拿去报功请赏,然后说这个村是反贼屠的。 夺城那天逃走的部分官兵,飞奔前往始兴县报信,始兴守军又去南雄报信。 “只带少量辎重,全军撤离!” 广东总兵陆谦大惊失色,立即撤出南雄府城,顺便把始兴县的部队也带走。他们必须提前离开,否则将被堵死在那里进退不能,因为张铁牛的进兵路线属于捅菊花。 事实上,陆谦的主力大军,已经被张铁牛堵住了。 撤离之时,陆谦无法走正常道路,只能从一条叫做“清化径”的小路穿山离开。 翻山越岭,终于来到翁源县,陆谦还是不敢停留,继续撤至英德县驻防,卡死张铁牛继续南下的要道(明代的翁源县城,离英德县很近)。 整个粤北,悉数拿下,只剩一座英德城。 英德的南边,便是广州! 虽然中间还有个清远挡住水路,但英德与广州之间,是有一条陆路官道直通的。 只需再攻占英德,就能直接杀向广州城。 这并非张铁牛多厉害,而是沈犹龙的战略失误,没有派兵防备湖广那边。导致一旦韶州失陷,南雄、始兴方向的主力,就有被堵死了围歼的风险,吓得总兵陆谦连夜从山中小路撤军。 沈犹龙本人,其实是不会打仗的,全靠幕僚出主意,具体兵事则交给武将处理。 当粤北失陷的消息传来,沈犹龙的处境更加尴尬。 他想要收缩防线,主动放弃城池,撤至广州方向与陆谦合兵,却被费如鹤堵在龙川回不来。 就那一条道,被费如鹤分兵卡死了。 无奈之下,沈犹龙只能拼命,亲率六千多老卒,还有相同数量的民夫和大批船队。足足一万三千多人,主动放弃龙川城,前去攻打河源城外的费如鹤。 河源守军也有三千,等于一万六千多人,两面夹击费如鹤的六千人(含民夫)。 一百三十里地,全程沿着河岸进军。 傍晚扎营。 入夜之后,军营外围影影幢幢,大量运粮民夫趁夜逃走。他们是被强行征召的,根本就不愿打仗,如此良机怎能不逃? 沈犹龙被自己的亲兵叫醒,得知情况之后,根本不敢阻拦。 半夜闹出太大动静,很可能直接炸营,到时候官兵也会跟着跑。 那些官兵,同样不愿打仗! 沈犹龙的优点是懂得放权,自己不会打仗,就非常信任麾下将领。但是,也因此导致军纪败坏,在两广剿贼耗时三年,很多时候都故意放任反贼。 对那些将领而言,不与反贼打硬仗,一可养寇自重,二可保存实力,三可趁机发财。 将领们倒是靠抢劫发财了,大头兵却分不到多少。 甚至军饷都不发够,伙食也差得很。这属于明末军队的常态,哪支部队能让士兵吃饱,反而属于异类当中的异类。 沈犹龙带着大军守城可以,一旦离开城池,又有大同军在附近,士卒和民夫就要打主意开溜了。 第二天继续行军,由于大量民夫逃散,还得分出士卒运粮,导致行军速度变得更慢。 傍晚扎营。 这次沈犹龙吃了教训,把民夫放在中间,把士兵放在外围,如此就能防止民夫夜里逃跑。 民夫确实没机会逃跑,但士兵却开始跑了。最外层的几支部队,夜间减员高达六成,一夜之间逃了八百多。 到了早晨,清点人数,沈犹龙和军将们都脸色难看。 副总兵叫做施王政,非常好的名字。他把沈犹龙请到一边,悄悄说道:“督师,不能再这么行军了,否则抵达河源与贼兵交战,我军恐会还没开打就望风而溃。” “为之奈何?”沈犹龙叹息道。 施王政建议说:“立即给士卒和民夫发饷,把上个月的军饷也补齐,督师一定要亲自发饷!” “好!”沈犹龙从善如流。 因为自己不会打仗,而且为了让武将服从自己,沈犹龙一直没有干涉具体军务。 这就带来两个结果,武将非常喜欢沈犹龙,认为这位总督是大大的好官,平时也愿意为总督卖命。但是,军纪严重败坏,克扣军饷成为家常便饭。底层士兵拿不到饷,全靠抢劫乡村的时候,悄悄藏些银钱补偿损失。 如此官兵,剿贼三年,全是老卒,不但畏惧赵瀚,也畏惧其他反贼。 一句话,不愿拼命! 沈犹龙把武将都叫来,宣布道:“今日暂停行军,你们召集士卒,本督要亲自发饷!” 这种关键时候,武将们也理解总督,只要别让他们掏钱,总督亲自发饷那就发呗。 士兵们一个个排队领饷,脸上总算有了些喜气。 效果立竿见影,当晚只有三百多逃兵。 第三天,继续行军。 刚走不远,前方探路的搜山队,就慌张回来禀报:“督师,前方山中,有贼兵埋伏,我们看到好多反贼旗帜!” “究竟有多少贼兵?”沈犹龙问道。 探子答道:“不晓得,小的不敢靠太近。” 沈犹龙害怕被埋伏,立即停止前进,加派三百士卒,前去打探山中贼寇实情。 就这样折腾一个时辰,士卒们回来报告,说山中伏兵是假的,只是胡乱插了一些旗帜。 沈犹龙变得更加小心,行军速度愈发缓慢。 没走几里地,又在山中发现反贼旗帜。只得停下来,再次仔细查看,如此反复折腾,一天时间只走了十几里路。 而且士气大跌,无论将领还是士兵,都感觉前面随时可能出现反贼。 当天扎营完毕,沈犹龙吩咐将领们说:“今夜好生戒备,全军着衣睡觉,兵器不能离手,多多设置岗哨,一定要防着贼兵夜袭。” 将领们立即去办,把军令传达下去,搞得全军变得更加恐慌。 这一晚上,很多人都没睡好。 下半夜,一个哨兵突然大喝:“干什么?” 听到呵斥声,十多个逃兵加快速度,朝着军营外的大山奔去。 “站住!” 哨兵非常负责,因为今夜放哨,他领到了三百文津贴。 值此关键时刻,必须大方一点,否则哪有人愿意做哨兵? “是不是有反贼夜袭?”一个军官冲来询问。 另一个哨兵正在打瞌睡,听到此言,立即慌张大喊:“敌袭,敌袭!” “当当当当!” 有哨兵开始敲锣示警。 全军官兵顿时惊醒,纷纷拿起武器,也有一些吓得直接逃跑,整座军营莫名其妙乱成一锅粥。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天亮开始清点人数,到处都是红着眼打哈欠的。 此夜,士兵跑了两百多,民夫跑了七百多,还跑了几艘运送辎重的船只。 其中一艘,装有大量钱财,那是副总兵施王政的钱。 费如鹤在龙川围城两月,这位副总兵得找事儿干啊,敲诈勒索城内富商,弄来了许多银子。然后,又挪用军队的运粮船,给自己运送财货,这种公器私用的事情很常见。 特别是南明小朝廷时期,大量文官举家南迁,无数财富可怎么运走啊?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最牛逼的那些文官,直接动用军舰,动用民夫部队,为自己转运家中财宝。而他们身后,就是追来的清军,那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此时此刻,施王政暴跳如雷,他在龙川弄来几千两白银,全程让心腹睡在船上押运。 那个混账心腹,正是他的亲侄子,昨晚却趁夜开船跑了! 愤怒之人,不止施王政一个,显然还有将领在公器私用,同样在用运粮船捎带财货。 为了止损,将领们要求卸货,让民夫抬着财货在岸上走,重新把辎重粮食搬回船上。就算逃跑,民夫也没法带走太多,不像船只逃跑就啥都没了。 沈犹龙怒极,把将领们叫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都什么时候了,尔等还贪财至斯。把你们的银子拿出来,每人捐出一百两,我要再给士卒增发行饷!” 也只能这样惩罚,板子轻轻落下,马上就要打仗了,沈犹龙不敢得罪武将。 明末武将,确实地位低,同时又嚣张跋扈。 六品武官,就敢穿一品便服,大摇大摆从文官面前走过,文官还只能对此视而不见。 “杀!” 走着走着,前方山中,突然传出喊杀声。 “停止行军!” “列阵,列阵,不要慌乱!” 片刻之后,只见几个搜山队员,被五百大同伏兵杀回来,派出去探路的二十多人,被大同军的伏兵弄死十八个。 沈犹龙快被逼疯了,这一百多里路,全得沿着河岸走,而东江两岸全是山岭,任何一段路都有可能被埋伏。 费如鹤只需派出五百兵,沿途不断制造恐慌。 官兵多派些进山,五百大同兵立即就跑。官兵一旦松懈,假埋伏就可能变成真埋伏。 这些官兵将士,已经快被搞成神经衰弱了。 第259章 【军票?纸币?】 “这是第一批铸钱,总镇请过目!”费纯带着两串铜钱进来。 赵瀚拿近了仔细端详,不由自主就笑起来,这玩意儿仿制得太逼真了。 除了颜色有细微差异,跟南京铸造的铜钱,简直可谓一模一样。至于“崇祯通宝天下大同钱”,如今还在制作钱模,过两个月就能开始铸造。 赵瀚点头赞许:“不错。” 费纯又递上来一沓纸票:“这是第一批军票。” 赵瀚不敢贸然发行纸币,主要是朱元璋的大明宝钞,已经把纸币的名声彻底败坏。 大明宝钞,想印多少印多少。而且破损之后,官府完全不认账,也不给旧币换新币,导致官民商贾全都怨声载道。 有了这种前车之鉴,老百姓看到纸币就怕。 因此,赵瀚只敢印军票,仅在军队中使用。士兵领饷,直接发给军票,可以在任意时间、任意地点的官方粮行兑换成粮食。 这样前线将士,在打仗时发饷就方便了。 而且士兵携带也很方便,可以等打完仗回家,拿着军票去老家的粮行换取粮食。 军票的材质,沿用大明宝钞。 主料为桑皮纸,辅料为废弃回收的公文纸。两种纸混在一起打成纸浆,纸张颜色呈青灰色,又厚实又耐用。 防伪标志有很多种—— 第一,微雕。请微雕大师,在印版上精细雕刻图案。 第二,彩印。红、蓝、黑三色套印,宋代交子就是这么搞的。 第三,水印。水印法源自唐代,有明花和暗花两种,现代纸币依旧保留水印防伪。大同军的军票,采用暗花水印法。 第四,印章。军票之上,必须有财政司、工务司、兵事院三大机构的印章,少一个印章都属于废票,并且采用朱砂印泥。另外,军票的主体图案,也采用特殊油墨,里面加入了硫化铅,这也是大明宝钞的防伪标志。 而且,只要军票是真的,就算被水泡烂了,粮行也必须认账。若是被撕成几截,只要60以上完整,也必须算作一张整票。 军票制度运转起来,就能省去大量运输消耗,同时也能保留更多粮食库存。 信用建立之后,民间很有可能把军票当成纸币来使用。 赵瀚放下军票,说道:“既然开始铸钱了,今后粮行改为钱粮行。特别是‘天下大同钱’,流通之后可以在钱粮行兑换。” 财政司下属的粮行,如今不能兑换铜钱,只收兑白银和粮食,实在是崇祯通宝太恶心。 “天下大同钱”发行之后,就可以增加铜钱业务。 什么事情,都要一步步完善。 等到完成币值改革,等银行系统建立起来,钱粮行必须从财政司剥离,改由中央直接进行管理。 半个月后,月初发饷。 吉安总兵府的亲兵侍卫,成为第一批领到军票的士卒。 这些人拿着一叠纸票子,虽然听明白使用方法,虽然他们信任赵瀚,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发虚。 “这票子真能换粮?” “总镇还会骗咱们不成?” “要不……去试试?” “……” 几个亲兵趁着轮休,结伴前往府城的粮行。 “换粮!”一个士兵把军票拍出。 粮行吏员问道:“换多少?” 士兵说道:“全换。” 军票面额,有一斗、两斗、五斗、一石。 只见粮行开始搬粮出来,认认真真在那儿用斗量,很明显是可以兑现的。 那士兵突然笑道:“不换了,不换了,我也没时间拿回家。” 粮行吏员一脸郁闷,又不敢得罪当兵的,只能转身悄悄嘀咕发牢骚。 士兵们则非常高兴,他们的老家都有粮行,大概每三个镇设立一行。今后放假探亲,直接带军票就可以,不用在府城换银子,也不用扛着大袋粮食赶路。 军票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发行官票。 由于银荒,军饷都是以粮食核算,但官员俸禄却是以银子为单位。 等钱粮行储银充足之后,就可以发官票了,官吏都得用纸币领取工资。 还是那句话,一步步,慢慢来。 就连官票,也得先在吉安府发行,因为发官票那天,必然有无数官吏跑来挤兑。只能以府为单位,逐渐推广开来,最终成为官员们认可的货币。 等官员和士兵都认可了,社会民众才会认可,到时就能尝试发行少量纸币。 在未来数十年之内,纸币和金属货币都将共存,强制取消金属货币只会引起社会恐慌。 …… “爹爹!” 铳儿已经两岁半,迈着小腿冲过来。 赵瀚连忙接住,放在脖颈上骑马,笑着说:“驾驾驾!” “驾驾驾!” 铳儿抱着父亲的脑袋,欢笑着一起喊。 “别摔了,别摔了!” 费如兰连忙提醒,又低声说:“爹来了,还带来我表姑父。” 赵瀚扛着儿子往里走,果然看到费映环,还有好多年未曾再见的胡梦泰。 这二人,当年一起闭关苦读,结果费映环买官上任。胡梦泰熬到去年春天,终于考中进士,做官只有半年,自己老家就被赵瀚占领。 “泰山大人,表姑父。”赵瀚笑着招呼。 “不敢当。”胡梦泰连忙起身作揖。 费如兰走过来说:“孩子给我,你们聊。” 胡梦泰心中颇为感慨,当年的一个家奴,如今已经成了江西王,他却不得不回乡投奔。 众人坐下,喝茶闲聊。 费映环介绍说:“友蠡中了进士,外放做浙江奉化知县,可是干出了一件大事。” 赵瀚问道:“去年浙江灾情很严重?” “特别严重,为了赈灾,我还得罪人了。”胡梦泰叹息。 却是胡梦泰为了筹集钱粮赈灾,清查飞洒诡寄,勒令士绅必须缴纳赋税,而且直接拿奉化戴家开刀。 戴澳的官职是顺天府丞,正四品,对地方官而言,这也算京中权贵了。 胡梦泰命令衙役抓捕其子,衙役暗中泄露消息,其子连忙逃去北京。 戴澳身为奉化人,按规矩不能弹劾奉化知县,于是上疏奏事,说社稷崩坏源于知县贪污。文章写得暗戳戳的,似有所指,崇祯懒得去猜,让戴澳明说是哪个知县犯事。 就在这时,有个想要扬名的给事中,直接将此事拆穿,戴澳被崇祯下狱问罪。 在奉化赈济完百姓,胡梦泰把当地大族得罪个遍。他感觉继续做官没意思,而且担心家人,干脆挂印而走回到铅山,又跑来吉安投奔费映环。 这位老兄,历史上散尽家财抗清,坚守城池数月,夫妻双双殉国。 赵瀚笑着说:“表姑父能来,就想给我做秘。” 费映环解释道:“秘书院的寻常秘书,类似大明的中书舍人。” 胡梦泰早知用人制度,是费映环给他说的,微笑道:“能做事便可。” 一般赵瀚想提拔的人,做三个月普通秘书,就能外放去做镇长,或者是直接做县丞,今后升起来速度很快。 赵瀚不怕费家权势过大,李邦华的家族同样做官者众多。 还有庐陵萧家、吉水刘家,因为投靠得比较彻底,很早就送出大量族人为吏,现在已经出了好多知县、县丞,甚至萧、刘两家都有人做了知府。 “泰山大人,移民之事准备得如何?”赵瀚问道。 费映环回答:“再过几天就出发。” 费映环的新任职务,是攸县知县,配合长沙知府搞移民。 湖广跟江西的交界处,由于贼寇肆虐严重,导致人口锐减,必须移民充实地方。移得也不多,每县几千上万人,正好可以缓解江西这边的人口压力。 正因许多地方要搞移民,赵瀚才迫不及待推出军票,然后让费纯那边赶紧铸钱。 胡梦泰拱手笑道:“总镇攻占长沙府城,等于夺取半个湖广,天下粮仓入手其半矣。” “全赖前线将士用命。”赵瀚非常高兴。 突然,赵瀚又问:“余姚距离奉化不远,表姑父可曾知道朱之瑜(朱舜水)的消息?” “我离开奉化之时,专程去拜访过,”胡梦泰说道,“他这几年,都在安心做学问,而且不拘于理学、心学。他现在推崇实学,农事、工事、医药、水利……百工百业,无所不学。他还对我说,学问之道,贵在实行,圣贤之学,俱在践履。读书人做学问,应当实理实学,应当学以致用。” “哈哈,这话说得好。”赵瀚笑道。 含珠山时的朱舜水,只是个半成品,如今终于进化为完全版。 赵瀚打算写一封信,让徐颖派人送去余姚,把朱舜水请来做官或者做老师。 当然,不一定请得动,崇祯诏令其做官,朱舜水都推脱拒绝了。 三人正喝茶聊得起劲,突然侍卫进来报告:“总镇,广东传来紧急军情!” “拿过来。” 这份军情是张铁牛传来的,汇报说八排瑶好几万人起事,而且还想要给赵瀚进献女子。 肯定是军中宣教官代笔,把八排瑶的事情说得很清楚。 赵瀚感觉无比新奇,在他的既定印象中,瑶族部落就该是酋长制。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实行选举制,先选出“委员会成员”,再从委员会选举其他首领,而且还晓得两年换届一次。 宣教官还说,可以安抚善待瑶族,让他们传授梯田技术。 第260章 【纳妾是政治任务】(为企鹅大佬加更) 八排瑶派来使者团,一共有三十二人。 八排二十四冲,一家一个。 来自油岭排的盘买尾,被推举为临时首领,在总兵府大堂受到接待。 大堂里摆着四排凳子,盘买尾坐在第一排正中央。他不时跟来自南岗排、横坑排的头目低语,说几句就朝前望去,看赵天王是否已经来了。 突然,门间走出个年轻人,这些瑶族使者都没当回事,以为是总兵府的普通吏员。 一个普通吏员,都长得高大英俊,不愧是赵天王府邸,果然人才济济啊! 年轻人走进来几步,突然说:“把椅子搬到堂中,高高在上像什么样子?” 立即有人行动起来,将椅子从堂上搬到堂下,与瑶族使者们的座位高度相同。 盘买尾用广东话问翻译:“他说什么?” 翻译立即转述。 盘买尾微笑点头,对旁边的人说:“这个年轻人很好,不像别的汉人那样低看我们。等见了赵天王,我一定要赞美这个年轻人,希望他今后能做更大的官。” 突然,那年轻人抱拳笑道:“我是赵瀚,就是传闻中的赵天王,欢迎各位瑶族兄弟来吉安做客。” 翻译用广东话复述。 赵天王? 盘买尾顿时愣住了,再看看身边,别的头目也不可置信。 众人连忙站起。 赵瀚笑着说:“诸位都坐下说话。” “拜见赵天王!” 盘买尾带头跪拜,众人齐刷刷跪下。他们以前常被汉人大官逼着下跪,这次没有被逼,反而跪得心甘情愿。 因为赵瀚主动把椅子搬下来,跟他们的座位高度平等,只这一个小小举动就足够了。 赵瀚说道:“诸位快快请起。在我治下,只要遵纪守法,就没有高低贵贱。汉人与汉人平等,汉人与瑶民也平等,你我彼此都是兄弟。” 这话听得盘买尾有些激动,同时也有打蛇上棍的意味,重新喊道:“拜见赵阿哥!” “拜见赵阿哥!”众人齐呼。 翻译说:“总镇,他们在称呼你为兄长。” 有点意思,赵瀚面带笑容,不由高看此人一眼。 不愧被推举为使者首领,这家伙脑筋转得可真快,一下子就拉近了双方关系,还把瑶民与汉人的平等原则给咬死。 “坐。”赵瀚微笑道。 众人齐刷刷坐下,纪律性很强。 闲聊几句,赵瀚问道:“今年收成如何?” 盘买尾回答说:“今年收成一般,去年的收成很不好。天干大旱,梯田都没水了,排里的日子过不下去。狗官还来催田赋,收得一年比一年多,不过都被我们给赶跑了。” 赵瀚叹息道:“贪官就是这样坏,我也是被贪官逼得造反的,我懂你们的难处。” “阿哥若是做了皇帝,今后大家就有好日子过了。”盘买尾奉承道。 赵瀚又问起八排瑶的选举制,聆听许久,突然问:“广东瑶民都是这样选举首领吗?” 盘买尾摇头道:“瑶民跟瑶民不一样。我们八排瑶跟汉人亲近,还要给官府服徭役,汉人有时蔑称我们为‘听招瑶’、‘听调瑶’,就好像我们是被驯服的狗一样。广东还有许多过山瑶,他们不会种梯田,总是放火烧山种粮食,一两年就要换一座山烧。过山瑶的首领,就不是选出来的。” “为何你们要选举首领?”赵瀚又问。 盘买尾回答:“不选首领,怎么安排放水?怎么管理排冲?” 赵瀚瞬间明白了,梯田是八排瑶的,而梯田的放水灌溉,又必须具有高度纪律性。哪家的田不服从管理,就要影响一大片,首领世袭制必然带来厚此薄彼。 因此,他们首领需要选举产生,保证各家的梯田能够正常生产。 过山瑶则又不一样,长期游耕,不断迁徙。这种生活生产模式,肯定不能选举首领,否则将会出现无数乱子。 没有最好的制度,只有最适合的制度! 就像赵瀚立国之后,绝对不能搞君主立宪,因为中国实在太大了。一旦君主立宪,皇帝百分之百被架空,文官集团将开始疯狂壮大,进而吞噬地方上的一切利益,小民将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赵瀚又问:“八排瑶不断人口繁衍,梯田够吗?” “不够,”盘买尾摇头说,“以前还能开垦新田,现在早就没有地方开新田了。没有田的族人,只能下山,给汉人做佃户,也有人去县城做游民。山外还有些发家的瑶民,他们跟汉人一样,变成了欺负人的大地主。” 听完对方的讲述,赵瀚决定区别对待。 实行选举制的八排瑶,不去动他们的内部结构。因为选派汉人去管理,很可能打破平衡,干扰瑶民的正常生产生活。 至于瑶族地主、瑶族佃户,该怎么分田,就怎么分田! 但是,八排瑶必须建立学校。要让普通瑶民,也学习说汉话,学习各种文化知识,成绩优异者可以出来考试做官。 还有那些过山瑶,唉,一点点教化,先教会他们怎么种地。 原始部落也是能教化的,王阳明被贬到龙场驿,附近苗族就在刀耕火种。王阳明跟那些生苗关系很好,苗族兄弟还帮王阳明建草屋,就此诞生第一个“龙岗书院”,苗族孩童也在书院里念书识字。 突然,盘买尾拱手道:“赵阿哥,请你迎娶八排瑶最美丽的莎腰妹。那样我们就成了一家人。” 翻译解释说:“未婚男子称阿贵哥,未婚女子称莎腰妹。” “这件事情,我需要商量一下。”赵瀚没有立即答应。 瑶族使者们,虽然有些失望,但赵瀚总算没有直接拒绝。 将这些使者送回居所,赵瀚就把总兵府的大臣们叫来商议。 李邦华率先开口:“纳一瑶女,若可定八排瑶,那就该当纳之,请总镇以国家大事为重。” “早就该多纳姬妾了。”庞春来感慨道,他希望赵瀚赶紧多娶几个多生儿子。 其余诸臣,也纷纷劝谏。 赵瀚疑惑道:“你们不歧视瑶族女子吗?” “为何要歧视?”李邦华反问,又说道,“八排瑶乃熟瑶,许多下山之瑶民,早就与汉人无异。” 地方官确实歧视少数民族,但在通婚上,还真没什么人计较。 正德皇帝的亲奶奶,就很可能是蛮族出身,相传为广西土官的女儿。朱见深派兵征讨广西蛮夷,带回来一批失去父母的孩童,其中一个女童长大后生下孝宗皇帝。 回到内宅,赵瀚与费如兰商量。 费如兰叹息道:“夫君若再不纳姬妾,整个吉安府都要传我善妒了。” 费如兰也很着急,她生下儿子之后,两年过去还不怀孕。找来名医诊断,说是上次生产,造成哪里经脉淤堵,开了一副方子调理,费如兰已经吃了大半年。 赵瀚说道:“我一旦纳妾,必有无数官吏效仿,风气就此败坏。” 费如兰说:“自从夫君起事以来,对待妾室和妓女,都是民官不究。即便夫君不纳妾,想要纳妾之人,也会偷偷纳妾的。” 赵瀚无言以对,似乎他纳娶姬妾,已经变成万民期盼的事情。 不仅是既得利益者,就连憎恨他的士绅,都觉得赵瀚该多生几个儿子。否则的话,万一独子夭折,赵瀚也遭到意外,江西必然再次混乱,到时不知有多少人葬身兵祸。 赵瀚还没做皇帝呢,内宅之事就被无数人盯着。 哪天他做了皇帝,后宫就不是家了,纯粹变成一个政治附属机构。 赵瀚并非抗拒纳妾,他也是正常男人,贪慕女色属于情理之中。但他对此一直很谨慎,或者说,赵瀚自起兵以来,做任何事情都很谨慎。 谨慎到扩张速度奇慢无比,官吏和将士都看不下去了,一直在推着赵瀚赶紧加速扩张。 他是一个航海掌舵者,必须带领船员规避风浪。 唉,不管了,纳妾就纳妾,反正也是迟早之事。 赵瀚又跟费如兰聊了几句,便自己去书房编写《专利法》。这玩意儿前所未有,必须赵瀚亲自制定,其他人根本不知怎么搞。 宋明两代,也有专营制度,但跟专利制有本质区别。 专营制度,侧重于国家掌控,比如盐、铁、茶、矾等商品专营。其中夹杂着少量技术专营,比较接近于专利。 而专利制,侧重于鼓励研发,保证技术研发者的利益。 先要在工务司,设立一个专利局。 还要制定审查标准,即如何判定专利,总不能随便拿个东西过来就盖章。 这些东西都得慢慢摸索,就以水力纺纱机为试验品,在专利实行的过程中慢慢做出调整。 专利保护期,赵瀚决定设两个,专利持有者可以自行选择。 第一种,从专利通过日期算起,有效期十年。 第二种,从专利获得利益算起,有效期五年。 完成《专利法》的编写,几天之后,赵瀚终于给予瑶民答复,同意迎娶瑶族女子为妾。 就在此时,赵瀚收到费如鹤的一封信。 费如鹤已经驻兵广州,但那里的商贾势力太大,他不敢轻易动手处置,生怕引来一连串的不明反应。 想想澳门,赵瀚决定亲自去一趟广州。 不但要处理广州商贾,还要会见葡萄牙人和郑芝龙。 第255章 【火铳对射】 距离河源县城,还有四十里。 负责探路的搜山队,突然抱着两块木牌回来:“督师,前方河边发现这个。” 沈犹龙瞟了一眼,连忙呵斥:“此乃贼寇奸计,快拿远了烧掉,莫要坏我军心!” “这是何物?”副总兵施王政,好奇走过来。 “诈言耳,不必理会。” 沈犹龙不想给人看到,直接用袖子挡住木板上的字迹。 两块木牌上,确实全是假消息。 一块木牌写着:广东总兵陆谦,于英德县全军覆没。 一块木牌写着:参将林君恩,于河源县献城投降。 此时东江之上,费如鹤派许多小船游弋,什么消息都传不过来。 能传过来的,全是费如鹤故意放出,沈犹龙只能选择相信或不相信。 这些搜山队员,皆为总督标兵。他们抱着木牌离开,总兵施王政愈发好奇,猜到肯定是什么非常恶劣的信息。 施王政回到自己的队伍,告诫那些心腹家丁,一旦情形不对立即开溜。 乱世当中,啥都是虚的,只有军队可以倚仗。 没有军队的武将,还不如一条野狗! 却说那些搜山队员,重新进山之后,并没有立即把木牌劈了烧掉,而是围在一起开始讨论。 “要不咱们跑,前面的河源县肯定没了,去到那边也是一个死路。” “是啊,总督对咱们好,可咱们冒险探路好几天,还前后死了二十多个,已经算对得起总督老爷了。” “走了,走了,回家去。” “……” 这群负责探路的搜山队,一股脑儿全部开溜,沈犹龙对此毫不知情。 全军继续前进,失去搜山队之后,不知不觉就来到伏击点。 “四哥,官兵来了。” “前面的放过去,拦腰杀出!” 统率这五百人的叫萧善,永阳镇萧氏家奴出身。 萧善是在南赣剿匪时快速提拔的,大山之中到处是土匪,萧善剿灭土匪无数,顺便练出一身山地作战的本事。 他麾下这五百士卒,同样精通山地战,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官兵的行军速度很慢,拖成长蛇沿着河岸前进。 “杀!” “嘟嘟哒嘟嘟嘟哒~~~~~~” 五百大同军从山中冲出,响亮的冲锋号震彻云霄,飞快冲向这条长蛇的腰部。 副总兵施王政本想带兵逃跑,但他的部队比较靠前,如果逃跑,只能往前方跑,说不定就要撞上费如鹤的主力。 这货被迫死战,大呼道:“结阵,结阵!” 施王政的几百心腹家丁,结阵速度非常快,并不输给普通的大同军。 但是,除了总督标兵、武将家丁之外,其余士兵和民夫全吓得魂飞魄散。眼见贼军越冲越近,士兵和民夫瞬间崩溃,许多干脆跳河游向对岸。 转眼间,只剩三千多标兵和家丁,还在河边试图结阵防御。 可随着士卒、民夫四散溃逃,位置靠后的家丁,也被冲得七零八落,武将见势不妙,干脆也带着家丁开始逃。 沈犹龙的标兵,施王政的家丁,平时粮饷充足,作战时愿意卖命。 在溃兵的冲击之下,这些人竟然能够保持阵型。 他们互相靠拢,渐渐在河边形成两千多人的大阵,只等着萧善的五百士卒过来送死。 然后,有那么多溃兵可以追杀,萧善为啥要去冲击大阵? 哪边的溃兵最多,萧善就朝哪边追去,把这些溃兵彻底追散即可。溃散得彻底之后,就别想再聚起来,到时候官兵运粮的人手都不够。 “贼军只有数百,杀过去!”施王政咬牙切齿道。 “杀!” 沈犹龙也豁出去了。 这两千多人,确实属于精兵,竟能在溃兵干扰之下,结阵朝着萧善的方向追赶。 练出这种精兵并不困难,平时赏罚分明,粮饷给足即可,沈犹龙甚至有五百火铳兵。 至于其他士兵,全部属于消耗品,打完了重新招募就是。 萧善带兵追杀两里地,眼见把大股溃兵杀散,立即下令进山,根本不理会追来的两千多官兵精锐。 沈犹龙、施王政追了个寂寞,他们又不敢跟进山里,只能原地警戒休整,同时派人收拢附近的溃兵。 忙活好半天,终于收拢千余溃兵,沈犹龙的总兵力只剩下四千。 整体战斗力,并没有下降太多。 但是,民夫全跑了,运粮船也跑了几艘! 施王政脸色难看,对沈犹龙说:“督师,不能再前进了,肯定有贼军主力。后撤也不行,我们行军太慢,龙川县的贼兵,竟然已经占了县城追过来。只能舍弃辎重,选个地方进山,翻过山岭直奔永安县(紫金县)。永安县西南,还有一条小路,可以穿山前往河源县西南,到时候就能安全撤退至惠州府。” “立即撤退!” 沈犹龙这次非常果断,主动舍弃大量辎重,只带少数粮食和弹药离开。 数里之外,费如鹤得到消息,冷笑道:“跑得倒是挺快!” 萧善那五百士卒,在山里折腾好几天,不但士卒疲惫,而且随身干粮也耗尽。他们回到刚才的伏击点,捡了一些粮食,便强打着精神追进山中。 费如鹤只带一千五百精兵,不带后勤物资,也从数里外加速追来。 刚开始,山势并不陡峭。 但官兵带着少量粮食和弹药,速度肯定相对较慢。 施王政建议说:“督师,粮食全部舍弃,每人身上带几斤粮就行。只要穿过这片大山,到永安县就有粮了。” 身后已经远远可以看到左善的五百追兵,沈犹龙说:“要不先打一仗,把这几百贼兵灭了再说。” “可以设伏。”施王政点头道。 当即,官兵每人携带几斤粮食,火铳兵携带少量弹药,便立即轻装前进。丢弃的物资,扔在山坡上,延缓萧善追赶的速度。 官兵翻过一座山坳,立即躲起来设伏。 萧善为了咬住官兵,根本不可能沿途搜查。他登上山坳之后,顿时眉头紧皱,失去官兵踪迹了。 山坳之下,到处是密林,鬼知道官兵去了哪边。 追还是不追? 就在此时,前方树林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混账!” 沈犹龙愤怒大骂。 却是被收拢的溃兵,早就被吓得心惊胆战。进山之后,他们还在负责运粮草,而且被精锐看着,又累又怕还不敢逃。 而今,沈犹龙打算埋伏大同军,精锐们都各自藏好了,普通官兵终于有逃跑机会。 运粮民夫是消耗品,这些普通官兵也好不了多少。 如此窘境,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打仗? 一千多收拢回来的溃兵,趁着沈犹龙、施王政设伏,立即撒丫子开溜,顺便把官兵的设伏点给暴露。 “嘿嘿!” 萧善咧嘴笑起来,他不追了,就在山坳上守着。 “点火!” 沈犹龙见无法伏击,干脆下令强攻,他们有两千多精兵,打五百贼兵肯定没问题。 他麾下的几百火铳兵,先是躲起来点燃火绳。 火绳枪的火绳,按照具体的优劣情况,可以燃烧半小时到一小时。 施王政麾下的近战步卒打头阵,掩护后方的弓箭手和火铳兵,简单列阵之后打算强攻山坳。 萧善老远就看到火铳,他又不是傻子,立即下令撤退。 就算官兵没有火铳,左善也不可能硬拼。两千多官兵精锐,进山跑了一路都没溃,显然是砸银子养起来的强兵。 整个广东,就这里的两千多精锐,总兵陆谦那边还有一千。大约3500人而已,其余全是乌合之众,即便是剿匪三年的老卒,同样属于乌合之众。 眼见萧善带兵逃走,沈犹龙、施王政都被搞得毫无脾气。 他们只能继续翻山越岭,一边赶路撤离,一边挑选更合适的伏击点。 如此又走一日,费如鹤带着1500人,终于顺着左善留下的记号赶来。 “敌军呢?”费如鹤问道。 “就在前面的山坳上,我一直跟着呢。”萧善笑道。 不可能跟丢的,两千多官兵行军,沿途肯定留下痕迹。萧善派二十人在前方追击,其余士兵隔着半里追赶,就算遇到埋伏,也只损失二十人而已。 见费如鹤带着一千多人追来,沈犹龙开始在山坳上列阵。 他快被逼疯了,此时此刻,只想痛痛快快打一场。 费如鹤不着急,他一路追来累得够呛,先回复了体力再说。 双方就像约好似的,就那么互相等着,等待费如鹤的兵恢复体力。沈犹龙占据有利地形,不可能主动下山。 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战斗即将爆发。 非常公平,双方都有五百火铳兵,这是一场热兵器的较量。 各自点燃火绳之后,其余部队全部让开,先让火铳兵去分出胜负。 大同火铳兵比较吃亏,他们是向山上佯攻。 “放箭!” 施王政不讲武德,竟然下令弓箭手,站在山上往下面抛射。 刷刷刷! 许多箭矢被树冠挡住,少量箭矢落下来,一共四个大同火铳兵中箭。不过,他们戴着斗笠,穿着棉甲,并不害怕弓箭。 沈犹龙大喊道:“不准随意放铳,听我号令,放近了再打!” 大同火铳兵继续往山上走,官军火铳兵开始紧张起来。 沈犹龙的火铳兵,都是三年前编练的,每次打仗无往而不胜。寻常贼寇,只要被他们齐射,立即吓得崩溃逃散。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深知火铳的威力,非常害怕跟敌人火铳对射。 “砰!” 大同火铳兵越走越近,官军那边的火铳兵,终于有人忍不住开枪。 “砰砰砰!” 一人开枪,立即带动全军开枪。 他们还是三轮射,除了第三排,前两排全把弹药打出去了。 这才勉强进入射程呢,准确性和威力都大打折扣。 一个大同火铳兵,突然中弹倒下,非常不幸的被击中脸部。还有几个火铳兵中弹,但被棉甲挡下来,若是再前进十步,棉甲肯定被击穿。 “快快填药子!” 沈犹龙也顾不上斥责提前开枪者,催着士卒赶紧重新填弹。 官兵那边顿时慌做一团,大部分都开始抓瞎,有些甚至忘了填弹的正确步骤。 刷刷刷! 施王政的弓兵,又是一轮齐射。 大同火铳兵还在前进。 “放铳!” 沈犹龙一声令下,官兵第三排的火铳兵,顿时打出像模像样的齐射。 瞬间就有六个大同兵倒地,这么近的距离,棉甲都挡不住。 然而,剩下的大同火铳兵,还在继续前进。 “娘啊!” 前两排的官军火铳兵,自己填弹失败之后,又见敌人正在逼近,终于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扔下火铳转身就跑。 “举铳!” “第一排,射击!” “轰!” 一百多支火铳,近距离开枪,瞬间把官兵的阵型轰出口子。 甚至都不用第二排轮射,官军火铳兵就全部溃逃。 “吹号!” 费如鹤大喊。 “嘟嘟嘟哒嘟嘟嘟哒~~~~~~” 冲锋号响起,全军杀出,两千多官兵精锐终于溃散。 第261章 【打麻将】 瑶民之间虽有区别,甚至有可能语言都不通。但只要赵瀚纳了一个瑶女,就肯定能与所有瑶民拉近关系,至少多了一个拉近民族关系的纽带! 明代广东全省,有瑶山857座,另有瑶村26个。 这个数据,还未统计怀集县的43座瑶山,因为怀集县在明代属于广西。 若欲巩固广东统治,瑶民必须安抚,联姻属于最快捷的手段。 而且那些熟瑶,人家愿意编户齐民,那就应该给予正常待遇,不能呼来喝去随意歧视。 熟瑶们的生产力可不低,不但掌握梯田技术,而且史载“以耕织为主”,尤其擅长织“瑶锦”。正德年间造反,甚至自制吕公车攻城,那玩意儿很多汉人工匠都造不出来。 坐船南下,一路之上,赵瀚都在与瑶族使者们闲聊。 然后他惊讶发现,广东居然还有瑶村,瑶村里面也有大地主。 这些瑶村当然首先拿来开刀,除了保留风俗之外,已经汉化得差不多,甚至大部分瑶民都会说广东话。直接打地主分田,然后建立学校,立即就能收获底层瑶民之心! “阿哥,”盘买尾建议道,“今后的瑶官,莫要再让武将来当,也不要让花钱买官的人来当。他们都坏得很,瑶民每次造反,都是这些坏官逼的。” 赵瀚笑道:“我都晓得。” 瑶官属于俗称,隶属于州衙、县衙,官职多为知事、主簿之类。他们没有别的权力,专职统治瑶民。 主要来源有三种: 第一,依附官府的个别瑶人。 第二,招抚或平定过瑶乱的汉人。 第三,花钱买官的本地汉人。 无论哪一种,一旦做了瑶官,都会疯狂盘剥瑶族百姓。 这个现象,其他少数民族也存在,他们长期处于受压迫的地位。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决定任命“天长公”为瑶长。 实力强的瑶长,类似于镇长;实力弱的瑶长,类似于村长。 同时,在州衙和县衙,专设“亲瑶官”。等学校建立之后,一切走上正轨,优先提拔瑶区学校的老师为亲瑶官。 在赣南下船之后,赵瀚翻过梅岭,来到粤北的南雄府,陈茂生早已等候多时。 继续坐船南下。 船舱之中,赵瀚跟陈茂生讨论一番瑶族问题,随后又论及数量众多的客家人。 陈茂生说道:“客家人笃信风水,但凡殷实之家,若是找不到风水宝地,宁愿停柩不葬。另外,还有卖坟盗葬、争山争龙、屡次迁葬等现象。前段时间,刘柱带三千人攻打兴宁,兴宁守军也只三千,一场大仗六千人而已。当时,兴宁的客家人也在打仗,为了争一座坟地,双方总共出动五千多人。” 赵瀚听了哭笑不得。 两场战斗,同时进行,都是六千人左右的规模。一场战斗是争夺县城,一场战斗是争夺坟地。 陈茂生又说:“不只是广东,客家人还把风水陋习,带去了江西那边,把江西本地人都带坏了。赣州府学,教的是圣贤书,百年之中搬迁三次,全都是出于风水考虑。只要赣州多年不出进士,当地士绅就串联着搬迁府学地址。” 赵瀚问道:“你认为该如何打击这种陋俗?” 陈茂生说道:“一要立法,二要教化。” 包括陈茂生在内,许多外地人都无法理解,赣南、闽西、粤东北的百姓,为何要停柩不葬、多次迁葬。 有些人的父母死了,找不到风水宝地,能把棺材放置十年之久。还有些人,遇到更好的坟地,就把父母挖出来重葬,重葬五六次的都有。这些做法,严重违反传统道德观念,因为普遍都觉得该“入土为安”。 “卖坟盗葬”就更恶心,把别家坟里的尸骨挖出来,将自己亲人的尸骨悄悄葬进去,如此就能占据这块风水宝地,传闻还能夺走原坟主家族的气运。 赵瀚把《大同乡约》递过去:“你自己加几条,专为不葬、迁葬增添条目。” 陈茂生翻阅几页,顿时笑道:“这个东西很好。” 赵瀚又说:“还要整顿佛道,打击风水术士。所有风水术士,限期到官府登记领牌。给他们三个月时间,无牌而观风水获利者,直接抓去山中挖矿!发给牒牌之时,告诫风水师,不准撺掇百姓迁葬,不准撺掇百姓不葬。但有违反,直接抓去山中挖矿!咱们治下,现在到处是矿山,有多少矿工都能塞进去!” “若是风水师劝阻,大户却要执意不葬、迁葬呢?”陈茂生问道。 赵瀚回答:“风水师可以告发,若不告发,抓到了一样挖矿。”又说,“还有,从今年开始,若有不葬、迁葬者,子孙不得为官,做官者立即罢免。因特殊情况,确实需要迁葬者,必须到官府申请报备。” “不得做官,这个一刀致命啊,”陈茂生说道,“可以再加一条,若有违反者,不得从事任何专营贸易。” 盐、铁、茶、矾、粮……这些都属于专营商品,必须获得官府颁发的执照,而且赵瀚规定,专营执照每十年重新更换一次。 矾有明矾、胆矾、绿矾、黄矾、白矾等诸多种类,运用于腌制、烹饪、化妆品、洗涤用品、药材、造纸、制墨、染色、焰火、冶炼、军事等各种领域。 因此,从宋代开始,矾就属于专营商品。 赵瀚即将颁布的《专利法》,会印出来送出许多给造矾场,鼓励工匠改进造矾工艺。这玩意儿属于化工,希望能够因此出现化学人才。 另外,对于矾的应用,宋应星翻阅古籍,还整出一个新玩意儿,堪称内河水战之利器。 用胶矾纸包裹火药,制作水中炸药包,炸药包里掺杂石灰、辣椒面等物。外层以硫磺掺杂生石灰,生石灰遇水放热引燃硫磺,硫磺再引燃炸药包。船上抛石机,将此物抛至水面,就能遇水爆炸,而且会炸得跳起来,导致战场到处飘荡石灰和辣椒面。 一旦占据上风口,就能把敌人搞得。 其中,胶矾纸非常重要,保证火药不被水浸湿。 宋金采石矶之战,南宋就用了这玩意儿,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陈茂生又说道:“闽西、赣南、粤东北,客家人主要聚居于此。三地皆土地贫瘠,赣南客家发展时日较短,闽西、粤东北则商贾非常兴盛。在这些地方,分田其实很好进行,他们本就不靠种地过日子,就是让他们强行分家很难。” 赵瀚说道:“便像许多大族一样,分家之后,不必分开居住,只要户籍分家就可以了,房产可以视为公有。客家围楼,怎么可能只住一家?” “这些措施,足够安定客家人。”陈茂生笑道。 赵瀚出得船舱,眺望浈水两岸景色,联想到西征、南进的顺利,有感而发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咱们是天地皆同力,崇祯又是否算得上英雄?” 跟随赵瀚南下的胡梦泰,忍不住叹息道:“北京那位陛下,恐怕只能算苦主。” 张秉文说道:“若是皇帝不刚愎自用、猜忌反复,以其勤政节俭之努力,也能称得上‘运去英雄不自由’。” 突然,赵瀚问胡梦泰:“听说你带了麻将?” 胡梦泰表情尴尬道:“偶尔手痒,并未邀人赌博,只在船上随便打打。” “我又没责备你,”赵瀚搓手道,“一路行船,苦闷得很,我也好些年没打麻将了,今天大家一起耍耍。” 把陈茂生、张秉文也叫上,四人围坐在一起打牌。 麻将牌背面是竹制的,牌面由牛角雕刻,图案还涂了两种颜色,看起来非常精致的样子。 这许多年过去,麻将已经传播到半个江西,浙西和闽西也比较流行,其余地方通过商贾也开始风行。因为是从铅山传出,又被称为“铅山牌戏”,估计再过几十年就能传播到全国。 “四人打牌,不算聚赌,今日小赌怡情。”赵瀚笑道。 “可也!”张秉文已经被胡梦泰教会了打牌。 这两位秘书都家境殷实,反而赵瀚、陈茂生是穷逼,全靠那点死工资过日子。 陈茂生特别穷,他拿着筹码说:“一个筹码一文钱,再多我玩不起。” “好,一文就一文。”赵瀚笑道。 张秉文、胡梦泰对视一眼,俱都唏嘘不已。 若是夺取天下,赵瀚算皇帝,陈茂生就是礼部尚书。可这两位打牌,赌资竟然以“文”来计算,古今造反之人谁能如此清廉俭朴? 而那些西北流寇,当年攻占凤阳时,张献忠跟李自成两人,还因为抢太监和礼乐用品闹翻。 两相对比之下,就知道赵瀚是能坐天下的。 “碰!八索。” “莫急,我胡了!哈哈哈哈!” 甲板传来阵阵欢笑,船队朝着韶州府驶去,那些瑶族使者都在后面一条船上。 今日阴沉天气,不见太阳,闷热难当。 赵瀚背心都汗湿了,却心情格外高兴,等着到广州收拾商贾,顺便亲自拉拢郑芝龙。 至于八排瑶,数万起义军已经散去,各排各冲正在选美,他们要选出最漂亮的莎腰妹。 第256章 【被抹黑的大同军】 费如鹤看着地上的尸体,心情有些复杂。 在龙川县堵他两个月的沈犹龙,非常干脆利落的自杀了。倒是副总兵施王政,溃败之后逃得飞快,遁入山林中难以搜捕。 “再到处找找,一支火铳也别漏了!” 费如鹤回去打扫战场,看着那些火铳两眼放光。 都是佛山造的好铳啊,沈犹龙自己掏银子订购,可不是朝廷下发的糊弄玩意儿。 沈犹龙的主力覆灭,粤东就没啥悬念了。 费如鹤回到河源县城外,把沈犹龙的尸体,往城门口那么一扔,吓得守将当晚就带着家丁逃跑。 惠州府,一州十县。 潮州府,十一县。 这二十二座城池,除了惠州府城尚在抵抗,其余全部等着费如鹤去占领。知府、知州、知县、守军,能跑的全跑了,地方官甚至无法招募乡勇守城。 因为广东连续两年大灾,又遭了三年兵祸,就连士绅豪族都不愿再打仗。 费如鹤两个月不开张,一开张就是整个粤东。 特别是潮州府,费如鹤都懒得去占,不但耗费时间,还得分兵驻守,而且没有那么多官吏派遣。这货直接带兵至惠州,把府城包围的严严实实。 …… 广州府,南海县郊。 诸多商贾齐聚一堂,有关家、黄家、邓家、冯家、谢家……没有李家! 除了李家之外,众人提前三刻钟到来。 “准备好了没?”关家伦问道。 黄玄参说道:“佛山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晚上就动手。” “南海县城,我关家负责,”关家伦问道,“广州府城那边呢?” 冯毓承说道:“几家联手,已陆续进城六百多人,加上城内的家奴,还有守城的乡勇,肯定足够拿下广州!” 冯毓承的族弟叫冯毓舜,正是两广总督的幕僚。 关键时候,顾不得族亲的死活。 邓云虬端着茶碗说:“我邓家与谢家,保证拿下香山县。李家在香山县的走狗,这次跑不了的,一个都别想活命!” 这些广东士绅豪族,想尽快恢复贸易,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他们还有共同的敌人:李家! 如今的户部尚书,叫做李待问,广东佛山人。 李家本来属于普通商贾,混在一群巨贾之间,可谓是毫不起眼。但在万历朝,李待问做了文选司郎中,李氏族人就迅速嚣张起来。 其族弟李崇问,不但把铁器卖给洋人,还把广州大米卖到受灾的福建。 当时,广州也有小灾,粮食本来就不够。李崇问为了谋取暴利,不顾广州百姓死活,强行收米通过海商运去福建。此举激起民变,广州市民杀死梁国伦等三人,这三人全部都是李崇问的走狗。 此案是颜俊彦处理的,小官一个,大名鼎鼎。 颜俊彦在广州做推官时,处理过大量走私者。可惜李家势力太强,他只能把李崇问抓起来杖责,同时上疏请求剥夺李崇问的功名(国子监生)。 无奈之下,李崇问通过族兄李待问,把颜俊彦给升官到福建。 结果,颜俊彦又在福建得罪熊文灿,被熊文灿派去招抚郑芝龙。此举不安好心,盼着郑芝龙把颜俊彦给砍了,结果颜俊彦招安成功。 熊文灿顿时大喜,也不再嫉恨颜俊彦得罪过自己,立即把功劳安在自己身上向朝廷报功。 颜俊彦调离广州之后,李崇问就无人能制,什么商品都要插手,这等于是犯了众怒。因为哪家走私哪样商品,那都是互相约定好的,李家完全不讲规矩。 李崇问非但不讲规矩,而且还想自己定规矩,他勾结两广总督,几乎垄断了佛山镇的铁器出口。谁敢绕过李家卖铁器,朝中有李待问,广东则有总督,内外配合之下,直接定谋反大罪。 铁器和粮食贸易,已被李家彻底操控,大量商贾只能依附于李氏。 如今,还在谋划着控制瓷器、丝绸出口! 众人左等右等,李崇问就是不出现,估计是不敢来赴约。 “此人不来,擒贼先擒王之计已不可行。莫要再等了,佛山镇立即动手!”关家伦下令道。 …… 佛山。 “老爷,不好了,镇上几家大族全杀来了!”家奴惊恐奔进屋里。 李崇问提着一支火铳,面色狰狞道:“嚷什么?来多少杀多少!” 李家大宅之中,竟有两百火铳兵,还有数百持刀护院,甚至打造了十多副铠甲。这货感觉事情不对劲,把私人武装全部集结在家,平时都是散在各地的。 而攻打李家的势力,同样有火铳兵存在,甚至还拉来六门佛郎机炮。 这奇怪吗? 并不奇怪,因为佛山是岭南冶铁中心,更是南方的火器铸造基地,两广总督的火铳都得来佛山购买。 “砰砰砰!” 枪声乱响,杀声四起。 “轰轰轰!” 六门佛郎机炮,对着李家院墙一阵狂轰。 这些进攻方,大部分都是依附李家的商贾,早就盼着脱离李家的那一天。只可惜,李待问的官位越来越高,如今更是做了户部尚书,他们只能依靠赵瀚来翻盘。 赵瀚不派兵打广东,这些人就不敢反抗李家! 他们一旦反抗李家,就彻底得罪户部尚书,今后只能忠心拥护赵瀚。 一顿炮轰,院墙终于垮塌。 “杀!” 不仅有各族的武装,还有许多打行混混,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往里冲。 “轰!” 跑最前面的二十几人,冲进院中直接被炸飞,李家使用了桶装万人敌。 “快跑啊!” 打行混混们惊恐溃逃。 邓姓商贾吼道:“攻占李家宅院者,赏银百两!攻占李家宅院者,赏银百两!” 连续大喊几声,迅速阻止崩溃局面,打行混混们麻着胆子回去。 双方的火铳兵,并没有列阵射击,估计是未经训练过。都站在障碍物后面,通过院墙缺口,瞄准对方胡乱放冷枪。 噼里啪啦打了半个小时,别说打死人,被枪打伤的都没有。 白热闹一场。 “杀呀!” 李家宅院的另一个方向,谢氏商贾带着百姓翻墙杀入。 这些百姓,都是从海边招募的。既是农民,又是渔民,真正的职业是“走私接济者”。 大明的走私贸易,整体环节如下:内陆制造商——内陆运货商——沿海收货商——沿海渔民——各国海商海盗。 广东的走私中心是香山县(中山和澳门),沿海渔民通过渔船,将货物从广州转运去香山。可以说,广州、南海、香山的渔民,已经把走私视为职业,取缔走私他们就失去经济来源。 赵瀚若是占据此地,必须解决渔民的生计问题,否则直接打击走私的话,这些沿海渔民全都要造反。 明清两朝,在海禁严厉的时候,为何规定海边不准住人?因为海边百姓全是走私者! “砰砰砰!” 又是一阵乱枪响起,几个百姓被当场打死。 慌乱之下,翻墙入院的百姓,吓得纷纷逃窜。谢氏商贾带着家奴大喊:“杀死一个李家人,赏银一两!” 这些百姓虽然害怕,但重赏之下,还是绕着花园跑。 他们不敢面对火铳,却敢杀入居住区,对里边的老弱妇孺下手。 一时间,李家内院惨叫声四起。 许多手持火铳的家奴都慌了,他们也有家人在,一个个都冲过去帮忙。 “杀!” 另一处院墙,又有人翻进来,瞬间抵定战局。 足足杀到大半夜,一个活物都不放走,包括李家的丫鬟婆子。 这些商贾,已经忍了李家十多年! 与此同时,还有商贾带人,抢夺李家的各处产业。 还带着家奴、打行(混混)、接济(走私渔民)、拐棍(贩卖人口者),开始从城里攻打广州、香山、南海。 这些鱼龙混杂的“起义者”,占领城池之后,立即烧杀抢掠,只有参与起事的大户不受影响。 沿海地区,不仅混混和走私者多,还专门形成“拐棍”这种行当。 大部分时候,他们属于出海中介,借钱给贫民坐船出海。这些贫民去了南洋,靠打工赚钱还债。也有一些拐棍,直接绑架拐卖人口,把妇女、青壮卖去南洋,或者卖给澳门的红毛鬼。 一天之内,广州府城、香山县城,全部变天,城楼上插着大同军旗。 由于那些家伙抢得太狠,甚至还侮辱妇女,遭受苦难的城中百姓,看向大同军旗的眼神都带着怨恨! 两城百姓,不晓得什么天下大同,只知道坏人跟赵瀚是一伙的。 两城商贾,则派遣信使,前去北方请张铁牛速至。 驻守英德的总兵陆谦,听闻广州两城已失,吓得连夜往粤西地区跑,否则他又要被包饺子了。 同时,惠州府城的守军,也杀了将领直接投降。 费如鹤不费吹灰之力占领广州,然后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这里的百姓,把大同官兵当成入侵者,甚至有秀才编童谣,唱什么赵天王是吃人魔王。 “兵院,乱贴揭帖的秀才抓到了!” “带进来!” 一个秀才被押到费如鹤面前,他是因为贴大字报被抓的。 费如鹤问道:“为何揭帖造谣?” “呸!” 秀才往费如鹤脸上吐口水:“尔等烧杀淫掠,迟早有一天遭天谴!” (下午那章错漏多,老王脑子写晕了,还没修改就上传,已经重新改过了。抱歉。) 第257章 【乡约与工业技术革命】(为企鹅大佬加更) 三个月前,吉安府。 军队已经撒出去了,赵瀚留在吉安,军政事务一把抓。 张秉文这位江西布政使,正式升级为三大秘书头子之一,专门负责协助赵瀚处理政务。有点像大明的内阁大臣,但又有根本差异,赵瀚的秘书头子没有拟票大权,而且做的时间久了必须外放。 “总镇,这有封安福知县的奏文,恐怕要给予格外重视。”张秉文递过来一封公文。 赵瀚接过来一看,刚开始有些好笑,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本来只是件小案子,而且发生在去年底。 一个士兵立功受赏,过年回家时,给妻子带回一条铜围髻。这是围在发髻上的首饰,还缀着璎珞、珍珠或其他装饰物,一般要仕女才有资格佩戴。 这士兵的妻子,以前是地主家的丫鬟。 她过年戴着首饰出门,炫耀说是金子做的,正好碰到以前的女主人。女主人讽刺了几句,双方随即发生口角,并伴有互相抓头发的行为。 二人哭着去找村长,村长问明缘由,让她们互相道歉,并承诺以后不再因为此事而争执。 结果两女都不服气,各自带着家人,又闹到镇长那里。 一个说对方先辱骂自己,另一个则举报对方佩戴金饰,肯定是丈夫在外打仗抢来的。 镇长不敢怠慢,立即请人验货,发现是个铜的。 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地主出身的那个妇人,突然闹着要遵守乡约。然后,这群人就开始正儿八经讨论,如果按照乡约,士兵的妻子是否有资格佩戴围髻。 最终,闹到安福知县那里。 知县认为,江西的最高法律原则,应该以《大同集》文章为标准。即便《大明律》与《大同集》有冲突,《大明律》也该靠边,更何况只是乡约。 《大同集》里的文章,既然说万民人格平等,那么普通女子也可以佩戴围髻。 安福知县给赵瀚写的那封信,并非讨论案件本身,而是讨论如何规范并引导乡约。 明清两代,在中国广大农村,没有法律,只有乡约。 除非闹出人命,否则官府根本不管。 赵瀚放下信件,问道:“你可知乡约是何时出现的?” 张秉文拱手说:“道理来自《周礼》,真正成文是《蓝田吕氏乡约》。朱子对此极为推崇,亲自动笔改为《增损吕氏乡约》。国朝初年,太祖皇帝推行乡饮酒礼,让有贤名的乡老教化百姓,也让乡老处理村镇纠纷。乡老教化百姓、处理纠纷,也可以视为一种乡约。成祖又将《吕氏乡约》列入《性理大全》,遂传播至天下。至于真正推行,其实是通过阳明心学。” “这与阳明公又有何干系?”赵瀚真不知道。 张秉文解释说:“正德年间,风气败坏。太祖的乡饮酒礼,已经名存实亡,那些乡老不再贤能,反而带头欺压百姓。” 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朱元璋用乡老、粮长、里长来统治农村。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到了明中期,这些基层统治力量彻底败坏。 张秉文继续说道:“阳明公在南赣剿匪,除了轻徭薄赋、安置流民、剿灭贼寇之外,还必须教化南赣百姓。于是,阳明公制定保甲制度,以《吕氏乡约》为原本,让每个保甲都订立乡约。南赣因此大治,后来阳明公的弟子做官,在各地纷纷效仿此法。只不过,并非使用保甲,而是召集当地大族,共同盟誓制定乡约。” “此法效果良好,嘉靖年间,朝廷下令推广天下。” 王阳明的影响力,绝不只是开创心学、平定贼寇。他的保甲与乡约法,一直延续到民国,构建了数百年的中国乡村政治生态。 乡约制定之后,虽然士绅豪族还是乱来,但大部分必须表面遵守乡约。 也就是说,士绅豪族闹归闹,基本规则还是得遵守,突破底线是要被乡民戳脊梁骨的。 另外,王阳明的乡约,还影响明清数百年的家规制定。 乡约可以理解为放大版的家规,在保甲制度下强行遵守。或者,由当地大户自愿加入,一起盟誓遵守他们的约定。 具体内容有:见善必行,有过必改,尊老爱幼,互相敦促,互相帮助,规范言行,规范礼节。提倡守信,不交匪类,勤勉做事……等等等等。 每个条目之下,都有细节规定,有人违反就大家一起商量处置。 张秉文为何提醒赵瀚必须重视? 因为根据安福知县的信件,许多地方士绅,又在悄悄推广乡约了。或许有一部分人,是出于好心,但更多人恐怕是想抢夺基层话语权! 许多村长见乡约内容很好,为了方便治理乡村,竟然主动配合士绅搞事儿。 这是在动赵瀚的根基! 张秉文不但掌握了数学,还精通了《大同集》,他建议道:“总镇,乡约可以推广,毕竟都是劝人向善的。但必须注意两点,第一,违反乡约之人,不能由士绅来调解和处置;第二,乡约里的少数条目,与《大同集》互有矛盾,这些内容必须予以删除!” “此言甚善,”赵瀚点头说,“让各村镇,把他们的乡约内容呈交上来。你带几个人,负责查找不妥之处,删改以后交给我过目。” “是!”张秉文立即领命离开。 赵瀚又写了一个条子,盖章之后,让秘书转交给各司。 这个条子,是给村长发工资的。 村长没啥大事处理,主要是解决村中鸡毛蒜皮的纠纷,因此必须本村之人来担任。若让外地人担任村长,除非能力卓绝,否则根本办不成几件事。 以前村长们用爱发电,没有工资。在新鲜劲过去之后,难免产生懈怠心理,于是才帮着士绅推广乡约,因为制定了乡约可以更省事。 必须给村长们发工资了,用爱发电不长久,指不定今后还有人以权谋私。 他们心里会想,我付出那么多,工资也没有,捞点好处很正常。 发工资肯定不能阻止这种现象,但可以减少这种现象。因为古代农业社会,如果村长无权征粮、征发徭役,那就根本贪不到什么钱。有了工资,便有面子和里子,会让村长们安稳许多。 最需要警惕的,不是村长贪污,而是村长欺男霸女、巧取豪夺! 接下来的一个月,赵瀚治下就两件大事:规范乡约,给村长发工资。 张秉文带着几个士子,把各地乡约汇总,删删改改交上来,赵瀚又亲自修改了几条。 然后,分为两种。 文字粗俗版,让人发到各村镇。 文字高雅版,编入新版《大同集》。 文章名字就叫《大同乡约》,可以理解为“大同世界价值观”。尊老爱幼,结交良善,勤勉持家,守法敬业,诸如此类。 不要以为它没用,数百年之后,它会成为万民共识。 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之所以深入人心,很大程度上就是乡约的潜移默化。百姓即便不识字,口口相传之下,也会逐渐懂得道理,并以此来教育子孙,从而形成一个民族的良好品质。 就在李正围困长沙的时候,劝农所陈希颂突然求见。 “培育出了什么良种,还是研究出了什么新农具?”赵瀚笑问。 陈希颂就是献上《农书》那位,被扔去做劝农所的主事。他拿出一张机械图纸,兴奋道:“总镇,水转大纺车,可以纺棉纱了。” 赵瀚先是一愣,随即狂喜。 三十多个纱锭的水力纺纱机啊,这他娘的在十七世纪简直要逆天! 赵瀚连忙查看图纸,结果看得一脸懵逼,问道:“如何改进的?” 陈希颂害怕赵瀚听不明白,详细解说道:“水转大纺车,之所以不能纺棉纱,是因为棉条的拉力不够,用水转大纺车来纺纱经常会断。”陈希颂指着图纸说,“总镇请看,我在这里加了走车和压板,还加了三道齿轮。水转大纺车带动转轴,转轴通过三道齿轮,减缓旋转的速度,就能减轻棉条的受力。穿过小走车的压板,钩住锭杆,纱线就被握持住了,走车也握持住纱线。转轴通过绳套转动锭杆,就可以给纱线加捻。” 赵瀚听明白了,主要就是加了三道齿轮,同时装配更精细的走车、压板和锭杆。 不过这玩意儿肯定有缺陷,必须先手工搓制棉条。其次是纺出来的棉纱很粗,不能用于纺织精细棉布,只能用于纺织一些粗棉布。 一句话,定位是低端市场,可以大量生产粗棉纱! 赵瀚非常满意,对陈希颂说:“今后继续改进,这次奖励你十两白银。另外,五年之内,其他商贾使用这种纺纱机,每年都必须给你一笔银子,否则就会被官府查抄!” “多谢总镇!”陈希颂大喜,他们陈家要发财了。 古代对专利没啥概念,若是普通纺纱机,赵瀚还真不好管理。 但水利纺纱机就不同,那玩意儿太大了,一查一个准儿。 给陈希颂发明专利权,一可刺激工匠搞发明,二则有利于推广大纺车。陈家为了利益,必然主动推广,只盼整个江西都用这种机器。 赵瀚非常高兴,工业技术革命似乎开始了。 第262章 【宗族势力】 八排瑶的最美莎腰妹,还在选举当中。 这事儿办得挺热闹,先在各“龙”选举,再角逐出各“冲”、“排”优胜者,最后八排二十四冲进行大比拼。 赵瀚不可能慢慢等着,一路坐船继续南下。 过了清远之后,船队在三水县的西南水驿停靠。名字就叫西南水驿,小镇则叫西南镇。 休息一夜,翌日出发改走陆路。 赵瀚坐在马车上,只前行两里地,车夫突然踩刹车:“聿!聿!聿!” “怎么了?”赵瀚掀开车帘问。 “前面有人!” “快保护总镇!” “列阵!列阵!” 亲兵们飞快行动,将赵瀚的马车团团围住。 赵瀚走出车厢,站在车夫身边眺望,却见前方有数百农民跪着。 “不必惊慌,都让开。” 赵瀚虽然这么说,在越过侍卫的瞬间,却不由伸手按住刀柄。 那些农民跪待许久,见赵瀚迟迟不肯过去,于是他们就爬起来,跑了一段距离又重新跪下。 “赵天王,冤枉啊!” “请赵天王为小民做主啊!” “……” 能在路上候着喊冤,而且召集几百人,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西南水驿的驿卒,暗中给这些农民报信;第二,这些农民拦驾喊冤,背后肯定有宗族势力串联。 赵瀚是昨天下午抵达西南水驿的,半个下午外加一夜时间,组织数百农民跑来拦驾。这些农民,本就是一股势力,赵瀚不可能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不过赵瀚却和颜悦色,微笑道:“有什么冤屈,推个首领过来说话。”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站起来跑几步,在赵瀚面前跪下:“赵天王,草民是石塘村的村民陈福顺……” 几个字的粤语,赵瀚倒是能猜出来,一大段话那就完全抓瞎了。 随行翻译来到赵瀚身边,呵斥道:“你一句一句说!” 此人陈述良久,终于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却是去年发生的一桩旧案。 两个村落,为了方便理解,便称之为上河村、下河村。 去年旱情严重,上河村截断河流,用以浇灌水田。下河村不忿,前去争水,被打伤二十余人。 闹到官府,知县不予立案。 因为按照朱元璋的《教民榜文》,乡下这种纠纷,不能随意报官,须交给乡老评断。若绕过乡老而告官者,杖责六十,发还给乡老评断。 于是,被抢走水源,还被打伤二十余人的下河村民,又在知县那里吃了一顿板子。上河村的乡老势力更强,下河村失去水源、被人欧伤,最后还要凑钱赔付汤药费。 这事儿没完! 秋收时节,下河村的稻谷减产七成以上,上河村却没受到太大影响。于是,下河村的村民集体出动,直接跑去打谷场抢粮食。 这招出其不意,打得上河村措手不及。 数日之后,上河村召集人手报复,下河村吃了大亏,于是下河村又召集人手。连续几个回合,参与械斗的越来越多,最后双方爆发三千多人的大战,一共牵扯进来四个村子。 死了五十多人! 知县终于出手,不问青红皂白,械斗双方各抓捕十人,秋后处决。 双方皆不服,去找巡按御史伸冤,巡按御史把案件捅到大理寺。但是,巡按御史也在偏帮,死亡五十多人的械斗,上报时只说死了六人,并且还帮着上河村说话。 只因上河村,有人在朝廷做大官。 最终,大理寺让知县重审。上河村只处斩一人,剩下九人无罪释放,下河村则被处死十人。 “赵天王,你给评评理,”陈福顺说,“我们村子,先是被抢水,后是被打伤。就算抢粮食不对,也是被饿极了逼的。就算各打五十大板,我们也认了。凭甚他们只杀一个,我们村杀了十个!大明朝廷腐朽不堪,今后我们村只认赵天王,求赵天王做主!” “求赵天王做主!”数百农民跪地大呼。 赵瀚面无表情道:“谁教你说刚才那番话的,让他自己来喊冤,这些士绅别想躲在背后。我这就回西南水驿等着,让那些乡老士绅们自己来。” 陈福顺愣了愣,随即磕头大呼:“求赵天王做主!” 赵瀚懒得理会,转身就走,坐着马车回驿站。 在驿站等待半日,陆续来了几个乡老。他们想说话,却被勒令闭嘴,一起在驿站继续等着。 至第二天,械斗双方的村落,十多个士绅都到齐。 “分开审问!”赵瀚下令。 由于官吏、宣教员和农会骨干不够,三水县这边,只有费如鹤任命的一个代理知县。这种属于战时任命,主要是为了接管文件和库房。 至于分田,估计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分到三水县周边村落。 十多个士绅,足足分开审问一天。 各自供词对不上号的,就重新继续审问,足足审到第二天大半夜。期间只能喝水,不能吃饭,也不能睡觉。 陈茂生拿着最终审问结果,苦笑道:“百年积怨,说不清楚。哪边做的官大,哪边就仗势欺人。这次你吃亏,那次我吃亏,总体来说,下游村落吃的亏多些。” “那些跪地喊冤的,是自耕农还是佃户?”赵瀚问道。 “大部分是佃户,”陈茂生说道,“有少数佃户,身份极为复杂,在江西分田没遇到过。” 赵瀚有了兴趣,问道:“如何复杂?” 陈茂生解释说:“这里的宗族势力极强,每个宗族都设置有公田。部分血缘较近的族人,可以佃耕族中公田,田租收得相对较低。因为不用缴纳田赋,不用服徭役,他们的日子,甚至比得上江西的小地主。如果遇到灾年,他们能获得族内救济。甚至想做生意,还可以去祠堂借钱。” 赵瀚说道:“宗族利用公田,控制血缘较近的族人,如此形成大族的凝聚力。又各自用私田,控制其他佃户。因此每逢械斗,就能一呼百应,召集上千人打架?” “就是这样!”陈茂生点头说。 可以把宗族比喻为修仙门派,宗内人口是核心弟子,血缘较近的是内门弟子,血缘较远的是外门弟子。 有族产,有族田,以此作为掌控手段。还开设私塾、修桥铺路,聚拢人心又控制一切。普通佃户被盘剥,还得对地主感激涕零。阶级矛盾,直接向外转移,人心不定的时候,就跟隔壁村打一架。矛盾都转移到隔壁村,如此形成两村世仇。 公审大会什么的,在这里搞不起来。 因为佃户被盘剥得再惨,他们也不嫉恨地主,而是嫉恨隔壁村的村民。似乎他们日子过不下去,都是隔壁村给造成的。 “这有点难以推进啊。”陈茂生叹息道。 赵瀚说道:“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各家主宗成员,一半直接杀了,一半抓去挖矿。” 陈茂生苦笑:“这些士绅,可都有善名。修桥铺路,赈济乡邻,传播教化,这种好事他们一直都在做。” “做善事就能抵罪?罪名现成的,煽动百姓械斗,造成数十死伤,”赵瀚这次打算下狠手,“解决主宗之后,立即给百姓分田,把主宗的房产、店铺,也全部拿出来分。还有,今后继续械斗,不仅要诛首恶,参与之人一个也不能跑。械斗一次,就没收他们每人一亩田!” 解决主宗,是瓦解首脑。 分田分产,必然导致宗内子弟、血缘较近、血缘较远的三种人心理不平衡,内部矛盾就产生了。而普通佃户,则被完全收心。今后宗族想聚起来闹事,估计内部就要打起来,根本别想一致对外。 三水县距离广州不远,赵瀚直接调集军队,开始在闹事村落“处理”纠纷。 那个带头跪地喊冤的陈福顺,就是血缘较近的佃户。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老祖爷一家,被赵天王的大头兵抓走。本来心中愤恨,觉得赵天王也偏帮隔壁村,谁知当天就有人来宣传分田分产。 把老祖爷家的田分给自己? 陈福顺愣了半天,突然觉得老祖爷被抓是件好事,而且最好全家这辈子都别放回来。 分田期间,陈福顺又很愤怒。 凭什么普通佃户,跟他分到的田亩数量一样?明明这是自己的族田,自己的血缘要近得多。 很快,陈福顺的怒火又熄了。因为他发现,宗内子弟分到的田产,居然跟自己也是一样的。这不就心理平衡了吗? 不但心理平衡,而且暗自窃喜。 很快他又眼红了,因为宗内子弟,竟然可以分到店铺。镇上的店铺数量很少,肯定不够分,但没有分到的宗内子弟,也能分到一部分浮财。 整个分田过程,都显得极为诡异。 除了族外佃户只是欢喜,其他人全都喜怨交加。因为都拿到了好处,所以他们不恨赵瀚,而是彼此相互怨恨。 这两个村,纯属撞枪口上,被赵瀚杀了立威。 不可能在广东都这样杀人分田,剩下的那些大族,赵瀚打算强行移民去湖广。湖广的部分大族,也会打散了迁去别的州县,反正湖广部分州县人口奇缺。 两个“示范村”的分田工作,赵瀚扔给陈茂生处理,他自己则去广州跟商贾们友好交流。 第258章 【铸币计划】 村长的工资,定为每月两斗米,也就是三十多斤,够一个农村壮劳力吃饱。 只能自己吃饱,无法养活家人。 因为村长的时间,大部分是在自己种地。 劝导纳粮、组织修路,这些活动,都处于农闲时节,本来就无事可做。 至于调解纠纷,吃饭时间捧着个碗去了,一边扒饭就能一边把纠纷搞定。心大的还能让村民先打着,自己把饭吃完了再说。 这种级别的工资,相当于每村多养一个老师。 对了,乡村老师的工资,如今由各村的村民凑粮供养,主要是为了缓解财政压力。你可能质疑这不是义务教育,但新中国也是这么过来的,农民愿意养自己村的老师,并且对老师格外尊敬。 即便如此,财政开销还是太大,因为今年要赈济湖广、广东受灾百姓,还要大量向兵祸严重的地区移民。 “宝泉局已经建起来了,几种钱模都已做好,这个月就能开始铸钱。” 费纯、宋应星二人,前来找到赵瀚议事,并且还拉着李邦华和黄顺甫。 费纯说道:“财务司与政务司,对多铸哪种钱有争议。说实话,这个问题没法论,各有各的利弊而已。” “不能铸太多折十钱,否则百姓吃亏。”掌管政务司的黄顺甫说。 费纯争执道:“就算不铸折十钱,也当多铸折五钱。否则的话,平钱、折二铸造出来,铸多少咱们就要亏多少!” 李邦华建议说:“折十钱盘剥百姓太过,平钱、折二又必定亏损。依我看,全部铸造折五钱,并且宣布粮行一律不收折十。” “若是粮行宣布不收折十,民间谁还会用?老百姓手里的折十钱,不就砸在手里了?”黄顺甫关注的是民生。 费纯生气道:“我们若是收,崇祯就一直铸,凭啥要惯着崇祯?” 财政和民政两位主官,就在赵瀚面前吵起来,而且各自说得都有道理。 根源是大明朝廷财政窘迫,于是印钱越来越离谱,分为平钱、折二、折五、折十四种。不但铜钱的面额越铸越大,而且质量也越来越烂,导致铜钱的购买力疯狂下降。 再加上白银通货紧缩,如今铜银兑换比例,在个别地方非常离谱,一两银子甚至可以换四千文铜钱! 赵瀚的宝泉铸币局,若是敢大量铸造平钱和折二,肯定是铸多少就亏多少。质量越好,币值越小,商贾就越喜欢,肯定在市面上扫货,把好钱都储藏起来,然后让崇祯烂钱在市面流通。 这就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 而且无解,因为崇祯烂钱的流通量太大了。第一,赵瀚铸币量太小,无法扛住崇祯通宝;第二,不能直接禁止崇祯通宝流通,否则赵瀚的地盘会陷入经济混乱。 等这些人都争论完毕,赵瀚拍板道:“宝泉局铸钱,我给三个要求。第一,大量铸造折五钱,少量铸造折二钱,钱币质量与崇祯四年的南京相当;第二,现在的钱模先用着,立即着手制造新模,还是叫崇祯通宝,但要加上天下大同四个字;第三,新钱问世之后,粮行立即拒收崇祯折十钱。” 崇祯四年的南京铜钱,质量比同期的北京钱更烂,但又比之后的好得多,算是一种币值中等的铜钱。 至于依旧铸造崇祯通宝,主要是方便在外省流通。 加上“天下大同”四个字,并不妨碍铜钱使用。 崇祯末期还有一种铜钱,质量非常烂,铸着奔马图形,俗称“跑马崇祯”。这是一种私钱,有人认为是李自成铸造的,闯王嘛,骑马很正常。一马入门即为闯,马儿闯入紫禁城,灭天下者李自成也。 黄顺甫提醒一句:“总镇,粮行若是拒收折十钱,恐怕江西民间的折十钱,要六千到八千文才能换一两银子。” “就算如此,也要拒收,”费纯立即怼回去,“长痛不如短痛,总不能一直让崇祯铸钱来吸咱们的血。这也是在吸江西百姓的血,若再任其流通,崇祯怕能铸出当百文的大钱!” 赵瀚制止道:“好了,莫要再说,便如此定下来了。至于手中有折十钱的百姓,他们只能自认倒霉,咱们也爱莫能助。” 真没办法,赵瀚不可能回收的。 一旦赵瀚回收,商贾有利可图,他们会故意去南京买折十钱,然后整船整船运过来找粮行兑换。 赵瀚既然拍板,众人再无异议,立即各自办事去了。 宋应星被赵瀚留下。 赵瀚问道:“费如饴怎样?” “颇有才华,就是风评不佳。”宋应星回答说。 费如饴在含珠书院时,就已经在研究《梦溪笔谈》,又去苏州跟工匠学奇淫巧技。 不过这货的路线跑偏了,他的主攻方向是布料染色,研究如何低成本染出色彩鲜艳的布匹。同时喜欢自己设计衣服款式,喜欢自己设计首饰和帽子,跟他“服妖”的称号完美契合。 去年底,费如饴跑来找赵瀚,在了解一番近况之后,被赵瀚扔给宋应星做助手。 赵瀚说道:“工务司的事务,一直是田有年代理,我决定把他提拔为掌司。” “总镇不必问我,我是不会介意的。”宋应星笑道。他现在过得很充实,整天带着工匠搞研发,甚至兵器所的日常事务都交给心腹管理。 宋应星不计较,赵瀚却必须安抚:“你也依旧是掌司,但主管事务不同。此为特例,今后不会再有。” 宋应星拱手道:“多谢总镇挂怀。” “你看看这个。”赵瀚抛过去一枚银元。 这是一枚西班牙八里尔银币,字面一侧为“8”,字面另一侧为“p”,连起来其实就是“8比索”。 这种银币,在浙江、福建、广东大量存在。商贾尤其喜欢使用,因为有固定面额,交易时不必再给银子称重。 大明朝廷为什么不铸造银币? 因为朱元璋有规定,金银不得用于铸钱! 银锭不是钱,至少法律层面不是。 偏偏张居正改革之后,大明征收赋税,只收银子,不收铜钱。 宋应星问道:“总镇欲铸银币?” “有这个打算。”赵瀚点头说。 宋应星把玩着西班牙银币,评价道:“此钱品相低劣,咱们若是铸造银币,应当做得更精美一些。” 西班牙银元,品相确实低劣,千万不要代入清末那种。 此时的西班牙银元,含银量非常高,杂质填充非常少。这是为了铸造方便,银子越纯就越软,很垃圾的机器都能完成压制。 但压出来的银币,不能保证是完美的圆形,甚至还有没压平的各种缝隙和裂口。 再经过长时间的使用,质地柔软的银币,就被碰撞得更不成样子。 宋应星手里这枚银币,已经变成不规则椭圆形。 赵瀚对宋应星说:“这种银币,并非铸造而成,而是用机械压制而成。我希望能做出一种机器,锤压出更硬的银币。” 宋应星道:“想要银子变硬,就得添加许多杂质,老百姓会认吗?” “会认的,”赵瀚说道,“在银币中添加杂质,其好处有三。第一,让银币更精美,使用久了也不易变形;第二,能靠着铸币,获得更多收入,赚的就是杂质差价;第三,防止百姓刮去银边,你手中那枚银币,外面那一圈都被刮没了。” 永远别小看百姓对钱的热爱,别说银元刮边,铜钱他们都刮。 嘉靖通宝有几款质量上乘,经常被刮去铜钱边缘。主要是非法商贾刮的,刮下来之后,把铜熔了拿去干其他事。 在银币当中添加更多杂质,可以有效防止银币刮损:一是质地变硬不好刮。二是杂质太多,刮下来还得重炼。大大降低非法利润。 宋应星点头道:“我回去便组织人手研制压币机。” 赵瀚说道:“江西水网纵横,最好能做出水力压币机。今后不止压制银币,我还想压制铜币。大明铜钱太混乱了,至少得占了半壁江山,才能着手改革币值,到时候压币机有大用处。我要用铜币逐步代替铜钱!” 宋应星感觉意义重大,顿时站起来拱手:“一定竭尽全力。” 赵瀚一声叹息,心里盼着早点拿下广东。 广东带来的意义,不仅可以插手海贸,而且可以缓解银荒。 从明中期开始,白银大量流入中国。 究竟有没有通货膨胀,这个事情很难说,因为那时的大明经济也在高速发展,物价上升是肯定的。特别是江南诸府,社会经济不断增涨,物价不涨反而有问题。 这些白银,很多都流进富商的地窖,也促进了江南诸府的工商业升级。 而张居正改革之后,白银非但没有通货膨胀,反而在全国各地出现缺口,因为官府收税只收银子了。 到了明末,西班牙帝国衰落,白银流入减少,如今普遍银荒。 一方面白银稀缺,一方面铜钱滥造,导致白银与铜钱的兑换比例越来越离谱。 后世有人统计,仅崇祯四年,从菲律宾输入澳门的白银,就高达1400万两。且不论数据真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澳门是大明最主要的白银输入地。 只要占据广州,赵瀚治下的银荒就能缓解,崇祯滥发铜钱的影响也能稍微抵消。 第263章 【断粮就能收回澳门】(为企鹅大佬加更) 明代广州城,前后扩建了三次,基本跟后世的广州旧城区相当。 但是,明末的珠江很宽,江岸在太平沙一带。广州城南的江面宽达700米,几百年后只剩150米(老城区),这是泥沙不断堆积的结果。 赵瀚半路换船抵达广州,无数商贾早已在码头恭候。 这些商贾都想知道,赵瀚对海贸是个什么看法! 开海与否,其实无所谓。因为反对开海的是他们,反对海禁的也是他们,这个说法似乎很矛盾。 反对开海,是怕失去对贸易的垄断。 反对海禁,是反对海禁太过严厉,导致他们走私都困难。 一边实行海禁,一边纵容走私,这才是商贾们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拜见赵总镇!” 大小上百个商贾,齐刷刷跪下,在码头迎接赵瀚下船。 来往商旅和百姓,也都好奇的张望。 百姓看向赵瀚的眼神,总算没有那么怨恨,这当然是费如鹤做了些事情。 赵瀚满脸堆笑:“哈哈,诸位请起。诸位献城有功,该当大大的赏赐!” “不敢,不敢。” 商贾们陆续站起,纷纷推辞,心怀忐忑。 赵瀚表现得和蔼可亲,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可这些商贾们,都是老奸巨猾的家伙,他们怎么可能相信赵瀚好说话? 江西有无数地主被抄家! 江西全部地主都被分田! 这是好说话的? 江西那边的事情,早就传到了广州,同时也传来消息,赵瀚似乎对商贾非常友好。 关家伦率先说道:“总镇之田政,广州百姓皆知,此利济万民的大好事。我等广州商贾,已经达成共识,愿意全力配合总镇分田!” “各位深明大义,此国家之幸,此万民之幸也!”赵瀚连忙作揖行礼。 似乎气氛融洽,其实全是废话。 分田必须配合,不配合也得配合。双方关注的焦点,是具体贸易政策,偏偏赵瀚根本不提。 “拜见总镇!” 费如鹤带着将士,只是单臂握拳横胸,并没有跪下。跟商贾的跪拜比起来,就显得太不尊重了。 赵瀚往前走几步,看到码头捆着许多人,问道:“这些是什么?” 费如鹤回答:“皆作奸犯科之辈,论罪该杀,请总镇示下。” “该杀便杀了,等我作甚?就地行刑!”赵瀚说道。 这些都是打行混混,换成别的反贼,肯定赏赐褒奖,因为他们参与夺城投靠。 但在赵瀚这里,趁乱烧杀淫掠者,全部砍头没商量。 费如鹤已经砍了一批罪大恶极者,留着这些给赵瀚立威。当即大喊:“行刑!” 就在码头上,当着商贾和百姓的面,四十多人排着队被砍头。 “好!” 广州百姓欢声雷动,他们之前被害苦了,就是眼前这些打行混混做的恶。 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比如拐棍,已经散去乡下,费如鹤没精力调查搜捕。 比如家奴护院,都躲到富商家中,费如鹤暂时不敢轻易下手。 众商贾脸色剧变,这些打行混混,都是他们雇来夺城的。如今当着他们的面,一股脑儿全部杀光,这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赵瀚笑着对商贾解释:“诸位放心,我赵某人做事,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他们被砍头,是因为夺城之后,在城中大肆烧杀淫掠。诸位安分守法,自然是有功无过。” “总镇英明。” 关家伦连忙附和,全身汗毛直立,愈发感觉赵瀚不好说话。 赵瀚微笑着进城,在商贾陪同下,来到以前的两广总督府邸。 屋里只剩两人。 赵瀚问道:“广州究竟如何?” 费如鹤说道:“拐棍猖獗,经常拐带人口,要么卖去南洋,要么卖给红夷。” “这些细枝末节,你说来作甚,忘了我教你的理清主次矛盾?”赵瀚没好气道。 费如鹤想了想:“主要矛盾就是,咱们想开海收关税,商贾想继续走私。” “错了,错了!”赵瀚连连摇头。 费如鹤迷糊道:“不是这样吗?” 赵瀚叹息道:“能正大光明做生意,谁他娘的愿意偷偷摸摸走私啊?” “因为走私不用交税。”费如鹤说道。 赵瀚分析说:“这些商贾,每年要拿出多少银子,贿赂总督、布政使、按察使、都司、市舶司、巡检司、海边卫所。用于贿赂的银子,不比正常交关税少。他们真正害怕的,是又要交关税,又要出银子贿赂官员。” “对啊。”费如鹤挠头说。 赵瀚继续说道:“如果海贸合法,这些商贾还会帮着我们打击走私。因为走私之人,也是在抢他们的生意,而且还没有关税成本。真正应该盯防的,是他们一边正经做生意,一边暗地里搞走私,还顺便打击其他走私者。” “那该怎么防范?”费如鹤问道。 “走私是不可能禁绝的,只能最大程度的管束,”赵瀚说道,“你写的那些东西,我都已经看过了。当务之急有二:第一,建立近海水师,专门用于搜查走私;第二,把几座走私港口,收归官府管理,特别是澳门。把你那个秀才叫来!” 官方称呼为濠镜、濠镜澳、香山澳,但当地渔民都叫澳门。 至于秀才,就是贴大字报那个,现在已经被费如鹤聘用为顾问。 此人名叫邓云詹,出身邓氏旁系,家人在广州开有小商铺,日子倒还过得下去。 “拜见总镇!”邓云詹拱手道。 “请坐,”赵瀚直奔主题道,“收回澳门容易吗?” 邓云詹笑道:“容易,断粮三个月,禁绝粮食出海,濠镜的红夷就全饿死了。” 赵瀚哈哈大笑:“果然容易得很。” 其实澳门不算葡萄牙殖民地,因为大明朝廷,没有放弃任何主权。 大明一直允许葡萄牙人盘踞澳门,纯粹是想输入白银,双方各取所需而已。 澳门设有关卡,五日开启一次,专门用于葡萄牙人采购食物。 天启年间,两广总督何士晋,得知葡萄牙人在澳门建土城、碉堡和炮台,立即勒令葡澳议会予以拆除。 葡澳总督拒不执行,广东随即断绝粮食、木材供应。导致葡萄牙人吃不饱饭,船只也没木材用于修理。饿急了的葡萄牙居民,直接跟葡澳总督干起来,最后总督乖乖拆毁碉堡和炮台。 邓云詹讲述这些故事之后,赵瀚问道:“红夷作奸犯科,是否交由香山知县处理?” “红夷承认交付罪犯,但每次都找借口推脱,”邓云詹叹息道,“拖到最后,还是断粮,逼迫红夷交出凶手。” 赵瀚突然问道:“红夷不能去安南(越南)买粮吗?” “买不了,”邓云詹怕赵瀚听不懂,详细解释说,“红夷也有好几国。澳门之红夷,乃大弗朗机人(葡萄牙);吕宋之红夷,乃小弗朗机人(西班牙);大员之红夷,也不晓得从哪里来,称其为红蕃鬼(荷兰)。这大弗朗机人,似与红蕃鬼有世仇……” 通过邓云詹的口述,赵瀚大致了解南洋局势。 如今的越南一分为二,北越为郑主政权,南越为阮主政权。 日本闭关锁国之后,汉人商贾掌控南越贸易,荷兰商贾掌控北越贸易。 汉人商贾掌控着三条贸易线—— 第一,中国—南越—日本。 第二,中国—南越—柬埔寨—日本。 第三,中国—南越—菲律宾。 葡萄牙人从北越买粮食最近,但是荷兰人从中作梗,葡萄牙商船根本无法靠近。 至于南越,别说葡萄牙人,荷兰人都去不了。因为阮氏政权,隔三差五就禁绝西方宗教,还会抢劫杀害白人,欧洲人在那儿做买卖太难了。 葡萄牙人,只能在广州买粮! 邓云詹又提醒说:“总镇须注意,广东产出粮食本就不多。一旦遇到天灾年份,继续给红夷输粮,广东粮价必然大涨,广州城百姓肯定饿肚子。不说禁绝粮食出海,但必须挑选商贾专营,而且规定每月只能卖多少粮。” “这个提醒得很好。”赵瀚点头道。 邓云詹又说:“可以让汉人商贾,前往阮主(南越)那里买粮,运回广东只收少量榷税。如此,才有利可图,才有商贾愿意买粮回广东,从而让广东粮食富足起来。以前就不行,因为大明海禁,来往皆需贿赂官员,导致从安南购粮无利可图。” “君乃大才也,”赵瀚赞许道,“还有哪些建议?尽管说出来。” 邓云詹说道:“澳门可以收回管理,但切不可驱逐红夷,这些红夷能带来许多银子。如今之濠镜,为大弗朗机(葡萄牙)独占。可派人联系红蕃鬼(荷兰),让红蕃鬼也来澳门贸易。如此,即可以夷制夷,不使一家独大,今后便于管理也。” “大善!”赵瀚觉得这主意不错。 邓云詹突然表情严肃:“佛山商贾,私造火器,必须收缴。而且,火器制造,今后不能让私商插手!” “这个我早有打算,”赵瀚问道,“君可愿为广州市舶司主事乎?” “不敢辞耳!”邓云詹颇为兴奋。 广州知府、香山知县、广州市舶司提督,赵瀚另有任命,如今都在赶来的途中。 (广州府城、番禺县城、南海县城,都是广州城,之前搞错了,特此更正。) 第264章 【商贾的武器】 “嗙嗙嗙!” 一阵拍门声响。 院门打开,家奴见外头有官差,忙问:“差爷何事?” “给你家主子!” 官差递出一份告示,说道:“广州周边诸县,每家大户都要听话。总镇怕告示贴在露亭,你们眼瞎了看不到,让亲自送到大户的家中。快点接住,我还要去下一家。” 家奴接了告示,官差却不走。 家奴只好拿着告示回去,很快又来个更高级的家奴。高级家奴掏出一把铜钱,赔笑道:“差爷拿去吃茶。” “好说!” 官差接过铜钱,笑着放入怀中,立即离开这家。 广东的扩张速度太快,只在粤北和粤东地区,进驻了官吏、宣教员和农会骨干。而且,那些地方情况太复杂,很多事情都要慢慢做。 至于广州府,赵瀚已经抽调人手,正在陆陆续续赶来,广州官差暂时使用本地人。 高级家奴捧着告示进去:“老爷,那位赵天王有令,让民间私藏的火器,全部上交给衙门,今后还不准私造火器。” “他说上交就上交啊?” 谢士俊面露冷笑:“广州府诸多大族,难不成他还一家一家的搜检?” “老爷说得是。”高级家奴赔笑道。 又过一阵,家奴进来禀报:“老爷,邓老爷请你去喝茶。” “备轿!” 其实就在佛山镇,没多远路程,但谢士俊还是坐轿子去,而且前呼后拥上百人跟随。 今天坐在一起的,全是冶铁行业的商贾。 以前佛山最大的冶铁家族,唤作“细巷李氏”,也即户部尚书李待问所在家族。 李家的迅速做大,首先源于官方订单。 因为从明中期开始,内官监的御锅、兵部的军锅、工部的官锅,都长期在佛山镇采购。佛山锅甚至远销蒙古,在马背颠簸而无损,深得草原牧民的喜爱。 佛山锅先是走水路北上,然后沿梅岭古道去江西,经赣江而入长江,一直运到北京。 李待问做大官之后,朝廷只从李家买锅。其他商贾想要卖锅,也必须通过李家,李家自然兴旺起来。 而今,李氏被联手弄死,其名下产业,被其他商贾瓜分一空。 甚至广州市舶司的财货,也被这些商贾瓜分,因为当时费如鹤还远在惠州没来。 “赵天王的告示,大家都看到了?”邓云虬问道。 赵瀚任命的广州市舶司主事邓云詹,就是这个邓云虬的族人。只不过嘛,双方应该早就疏远,提议禁止民间私藏火器的,也是邓氏族人邓云詹。 黄肇修说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照做。” 军火生意虽然来钱快,但订单数量也少。如果因为私造军火,而耽误了其他生意,其实是得不偿失的。许多不造火器,或者很少造火器的商贾,非常愿意执行赵瀚的命令。 佛山商贾,也可以内部分化。 “不行,”谢士俊立即反对,“这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火器的问题。而是咱们辛辛苦苦夺城,怎么也算立功?这个赵天王,先当着我们的面杀人,现在又要收缴火器,今后怎么做生意却迟迟不提。他想干什么?我看是想过河拆桥!” 冯养栋提醒道:“我听江西来的商贾说,此人面善手黑,喜欢讲规矩。谁遵守他的规矩,他就好说话。谁不遵守他的规矩,他就要抓人,重则抄家灭族,轻则发配矿山。” “他倒是立规矩啊!” 谢士俊猛拍桌子:“今后这陆上海上的生意,究竟该怎么做,早点把规矩定出来。迟迟不说是什么打算?” 冯养栋说道:“收缴火器,禁止私造,就是在立规矩了。” 邓云虬心中一动,猛然醒悟过来。 对啊,这就是在立规矩。 而且要看谁守规矩,谁不守规矩。把不守规矩的人,狠狠惩治一番,赵天王的真实意图,恐怕是要引蛇出洞,然后再杀鸡儆猴! 邓云虬想明白这点,却又不说出来。 因为赵瀚肯定是要弄死一家的,不弄死一家不能立威。既如此,那就等傻子往刀口上撞,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邓家悄悄上交火器即可。 谢士俊突然问道:“那个赵二将军……” “人家姓费,已经改回本名了。”邓云虬提醒。 “对,就是那个费将军,”谢士俊说道,“前几天在码头,此人并不跪拜,态度何其桀骜?依我看啊,费将军与赵天王必有嫌隙,当着众人连面子都不做了。而且我听说,这赵天王以前是费氏家奴,就如吕氏之于刘邦。何不多多结交费氏?赵天王肯定不会一直留在广州,等他一离开,咱们交好费氏,不就什么都有了?” (码头那段,说费如鹤不跪,是对赵瀚的不尊重,纯粹是站在商贾角度。为何有读者说主角虚伪?可能作者没写清楚。) 包括邓云虬在内,众人豁然开朗。 对啊,可以交好费氏,然后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就像他们以前做的那样,表面臣服朝廷,拉拢贿赂地方官,然后阳奉阴违、风生水起。 为啥要对抗? 傻子才会对抗官府,他们的一贯做法都是腐蚀官府! 谢士俊笑道:“上个月,我给费将军送了五百两银子,费将军照单全收了。” “我送了三百两。” “我还给他手下的刘将军送了一百两。” “……” 众人把贿赂数字都报出来,顿时哈哈大笑,心里瞬间就有底了。 于是就商量出对策—— 这段时间,赵瀚说干啥,他们都全力配合。等赵瀚一离开,就借助费家的势力,继续拉拢腐化官员,顶多一年半载,就能让广州回到老样子。 套路他们太熟了,如何腐蚀官员,他们有无数种法子。 赵瀚的武器是刀子,他们的武器是银子。 …… “火器全都上交了?”赵瀚笑问。 费如鹤说:“非常积极,绝不私藏,他们不敢硬来。” 对付这些佛山商贾,赵瀚根本不需要动刀,有两种釜底抽薪的法子。 第一,佛山没有铁矿,直接在河道设卡,不准铁矿卖到佛山。 第二,佛山除了铁锅之外,还有其他许多铁器,需要从江西运去北方售卖,赵瀚可以下令不许铁器北上! 这两个法子,能把佛山商贾给置于死地。 至于贿赂银子,费如鹤都交出来了。不仅是费如鹤,还有这一路的其他军官,还有军中的宣教员,好多都收了银子。 费如鹤收下第一笔银子之后,就把军法官、宣教官叫来,笑着说:“有人送银子就收下,收了多少得记账,就算商贾捐钱助饷了。” 肯定是有人会被腐蚀的,但绝不会是费如鹤这种高层。 特别是费如鹤,随便找赵瀚弄点生意做,家里就能财源滚滚,用得着贪你这几百两? 赵瀚叹息说:“他们这样配合,我反而有点担心。特别是即将建立的市舶司,恐怕天天都有人送银子,也不知有多少官员能抵得住。” 邓云詹突然插话:“这个必须严查,大明开国两百余年,商贾们一直用银子收买官员。来一个收买一个,九成官员都难挡诱惑。剩下一成清廉无私的,要么装聋作哑做糊涂官,要么秉公执法被他们买官调走。” “把他们几个叫来。” 被叫来的人,是刚刚赶来的官员。 广州知府方胜昌,兄弟起兵,带着两县之地投靠赵瀚。 广东市舶司提督郭舜虞,三县时期投靠的士绅子弟。之前担任江西转运使,负责整个江西的钱粮调运。 廉政司广东分司主事邹光第,安福县贫寒士子,之前一直是萧焕的副手。 南海知县涂廷楹,举人出身,捆着总兵杨嘉谟投靠赵瀚。 番禺知县费瑜,费元鉴的书童。 香山知县甘大绶,举人出身,捆着总兵杨嘉谟投靠赵瀚。 “拜见总镇!” 六人联袂来见。 赵瀚说道:“你们也来广州三天了,各种公文卷宗理清了吗?” “一塌糊涂。”方胜昌回答道。 香山县管辖后世的珠海、中山、澳门,甘大绶没有直接赴任,而是一起在广州清理广东档案。 赵瀚又问道:“广东市舶司关税如何?” 郭舜虞回答:“广东有四大关榷。一在南雄,税额4万3千两;二在潮州,税额5万8千两;三在肇庆,税额4万1千两;四为市舶司,每年4万两,而且往往无法足额征收。” 南雄的钞关,收税商路为“广东—江西”。 肇庆的钞关,税收商路为“广东—广西”。 潮州的钞关,收税商路为“广东—福建”。 这三个都属于内河钞关,而且征收的关税,都比市舶司的关税更高! 更扯淡的是,税额那么低,竟然每年都无法足额征收。 赵瀚冷笑道:“给他们讲讲,广州商贾是如何拉拢腐蚀官员的。” 邓云詹朝六人拱手道:“每有大员赴任,商贾必然宴请。若大员不赴宴,则打探其喜好。喜欢吟诗作赋者,商贾就会出钱,让本地名士举办文会。喜欢风月美色者,商贾就会招揽名妓,甚至是送美女为侍妾……若是大员油盐不进,商贾就会从大员的随从下手,从大员的家人下手。四个字,无孔不入!” “听到了没?”赵瀚问道。 邹光第挺直腰杆:“廉政司绝不手软!” “我相信廉政司。”赵瀚笑着说。 廉政司官员,升官特别快,现阶段不用熬资历,抓住贪污腐败者就能积累政绩。 郭舜虞提醒道:“当心本地吏员。” 跨省扩张,不可能吏员全部任用江西人。否则的话,在广东无法展开工作,甚至无法跟本地人交流,这年头可没普及普通话。 赵瀚指示说:“本地吏员,以前如何,既往不咎。今后一旦查出贪污受贿,把他们的旧账也翻出来处理!” “是!”邹光第抱拳道。 “报!!!” “总镇,福建海防游击郑芝龙,已率船队抵达广州!” 第259章 【军票?纸币?】 “这是第一批铸钱,总镇请过目!”费纯带着两串铜钱进来。 赵瀚拿近了仔细端详,不由自主就笑起来,这玩意儿仿制得太逼真了。 除了颜色有细微差异,跟南京铸造的铜钱,简直可谓一模一样。至于“崇祯通宝天下大同钱”,如今还在制作钱模,过两个月就能开始铸造。 赵瀚点头赞许:“不错。” 费纯又递上来一沓纸票:“这是第一批军票。” 赵瀚不敢贸然发行纸币,主要是朱元璋的大明宝钞,已经把纸币的名声彻底败坏。 大明宝钞,想印多少印多少。而且破损之后,官府完全不认账,也不给旧币换新币,导致官民商贾全都怨声载道。 有了这种前车之鉴,老百姓看到纸币就怕。 因此,赵瀚只敢印军票,仅在军队中使用。士兵领饷,直接发给军票,可以在任意时间、任意地点的官方粮行兑换成粮食。 这样前线将士,在打仗时发饷就方便了。 而且士兵携带也很方便,可以等打完仗回家,拿着军票去老家的粮行换取粮食。 军票的材质,沿用大明宝钞。 主料为桑皮纸,辅料为废弃回收的公文纸。两种纸混在一起打成纸浆,纸张颜色呈青灰色,又厚实又耐用。 防伪标志有很多种—— 第一,微雕。请微雕大师,在印版上精细雕刻图案。 第二,彩印。红、蓝、黑三色套印,宋代交子就是这么搞的。 第三,水印。水印法源自唐代,有明花和暗花两种,现代纸币依旧保留水印防伪。大同军的军票,采用暗花水印法。 第四,印章。军票之上,必须有财政司、工务司、兵事院三大机构的印章,少一个印章都属于废票,并且采用朱砂印泥。另外,军票的主体图案,也采用特殊油墨,里面加入了硫化铅,这也是大明宝钞的防伪标志。 而且,只要军票是真的,就算被水泡烂了,粮行也必须认账。若是被撕成几截,只要60以上完整,也必须算作一张整票。 军票制度运转起来,就能省去大量运输消耗,同时也能保留更多粮食库存。 信用建立之后,民间很有可能把军票当成纸币来使用。 赵瀚放下军票,说道:“既然开始铸钱了,今后粮行改为钱粮行。特别是‘天下大同钱’,流通之后可以在钱粮行兑换。” 财政司下属的粮行,如今不能兑换铜钱,只收兑白银和粮食,实在是崇祯通宝太恶心。 “天下大同钱”发行之后,就可以增加铜钱业务。 什么事情,都要一步步完善。 等到完成币值改革,等银行系统建立起来,钱粮行必须从财政司剥离,改由中央直接进行管理。 半个月后,月初发饷。 吉安总兵府的亲兵侍卫,成为第一批领到军票的士卒。 这些人拿着一叠纸票子,虽然听明白使用方法,虽然他们信任赵瀚,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发虚。 “这票子真能换粮?” “总镇还会骗咱们不成?” “要不……去试试?” “……” 几个亲兵趁着轮休,结伴前往府城的粮行。 “换粮!”一个士兵把军票拍出。 粮行吏员问道:“换多少?” 士兵说道:“全换。” 军票面额,有一斗、两斗、五斗、一石。 只见粮行开始搬粮出来,认认真真在那儿用斗量,很明显是可以兑现的。 那士兵突然笑道:“不换了,不换了,我也没时间拿回家。” 粮行吏员一脸郁闷,又不敢得罪当兵的,只能转身悄悄嘀咕发牢骚。 士兵们则非常高兴,他们的老家都有粮行,大概每三个镇设立一行。今后放假探亲,直接带军票就可以,不用在府城换银子,也不用扛着大袋粮食赶路。 军票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发行官票。 由于银荒,军饷都是以粮食核算,但官员俸禄却是以银子为单位。 等钱粮行储银充足之后,就可以发官票了,官吏都得用纸币领取工资。 还是那句话,一步步,慢慢来。 就连官票,也得先在吉安府发行,因为发官票那天,必然有无数官吏跑来挤兑。只能以府为单位,逐渐推广开来,最终成为官员们认可的货币。 等官员和士兵都认可了,社会民众才会认可,到时就能尝试发行少量纸币。 在未来数十年之内,纸币和金属货币都将共存,强制取消金属货币只会引起社会恐慌。 …… “爹爹!” 铳儿已经两岁半,迈着小腿冲过来。 赵瀚连忙接住,放在脖颈上骑马,笑着说:“驾驾驾!” “驾驾驾!” 铳儿抱着父亲的脑袋,欢笑着一起喊。 “别摔了,别摔了!” 费如兰连忙提醒,又低声说:“爹来了,还带来我表姑父。” 赵瀚扛着儿子往里走,果然看到费映环,还有好多年未曾再见的胡梦泰。 这二人,当年一起闭关苦读,结果费映环买官上任。胡梦泰熬到去年春天,终于考中进士,做官只有半年,自己老家就被赵瀚占领。 “泰山大人,表姑父。”赵瀚笑着招呼。 “不敢当。”胡梦泰连忙起身作揖。 费如兰走过来说:“孩子给我,你们聊。” 胡梦泰心中颇为感慨,当年的一个家奴,如今已经成了江西王,他却不得不回乡投奔。 众人坐下,喝茶闲聊。 费映环介绍说:“友蠡中了进士,外放做浙江奉化知县,可是干出了一件大事。” 赵瀚问道:“去年浙江灾情很严重?” “特别严重,为了赈灾,我还得罪人了。”胡梦泰叹息。 却是胡梦泰为了筹集钱粮赈灾,清查飞洒诡寄,勒令士绅必须缴纳赋税,而且直接拿奉化戴家开刀。 戴澳的官职是顺天府丞,正四品,对地方官而言,这也算京中权贵了。 胡梦泰命令衙役抓捕其子,衙役暗中泄露消息,其子连忙逃去北京。 戴澳身为奉化人,按规矩不能弹劾奉化知县,于是上疏奏事,说社稷崩坏源于知县贪污。文章写得暗戳戳的,似有所指,崇祯懒得去猜,让戴澳明说是哪个知县犯事。 就在这时,有个想要扬名的给事中,直接将此事拆穿,戴澳被崇祯下狱问罪。 在奉化赈济完百姓,胡梦泰把当地大族得罪个遍。他感觉继续做官没意思,而且担心家人,干脆挂印而走回到铅山,又跑来吉安投奔费映环。 这位老兄,历史上散尽家财抗清,坚守城池数月,夫妻双双殉国。 赵瀚笑着说:“表姑父能来,就想给我做秘。” 费映环解释道:“秘书院的寻常秘书,类似大明的中书舍人。” 胡梦泰早知用人制度,是费映环给他说的,微笑道:“能做事便可。” 一般赵瀚想提拔的人,做三个月普通秘书,就能外放去做镇长,或者是直接做县丞,今后升起来速度很快。 赵瀚不怕费家权势过大,李邦华的家族同样做官者众多。 还有庐陵萧家、吉水刘家,因为投靠得比较彻底,很早就送出大量族人为吏,现在已经出了好多知县、县丞,甚至萧、刘两家都有人做了知府。 “泰山大人,移民之事准备得如何?”赵瀚问道。 费映环回答:“再过几天就出发。” 费映环的新任职务,是攸县知县,配合长沙知府搞移民。 湖广跟江西的交界处,由于贼寇肆虐严重,导致人口锐减,必须移民充实地方。移得也不多,每县几千上万人,正好可以缓解江西这边的人口压力。 正因许多地方要搞移民,赵瀚才迫不及待推出军票,然后让费纯那边赶紧铸钱。 胡梦泰拱手笑道:“总镇攻占长沙府城,等于夺取半个湖广,天下粮仓入手其半矣。” “全赖前线将士用命。”赵瀚非常高兴。 突然,赵瀚又问:“余姚距离奉化不远,表姑父可曾知道朱之瑜(朱舜水)的消息?” “我离开奉化之时,专程去拜访过,”胡梦泰说道,“他这几年,都在安心做学问,而且不拘于理学、心学。他现在推崇实学,农事、工事、医药、水利……百工百业,无所不学。他还对我说,学问之道,贵在实行,圣贤之学,俱在践履。读书人做学问,应当实理实学,应当学以致用。” “哈哈,这话说得好。”赵瀚笑道。 含珠山时的朱舜水,只是个半成品,如今终于进化为完全版。 赵瀚打算写一封信,让徐颖派人送去余姚,把朱舜水请来做官或者做老师。 当然,不一定请得动,崇祯诏令其做官,朱舜水都推脱拒绝了。 三人正喝茶聊得起劲,突然侍卫进来报告:“总镇,广东传来紧急军情!” “拿过来。” 这份军情是张铁牛传来的,汇报说八排瑶好几万人起事,而且还想要给赵瀚进献女子。 肯定是军中宣教官代笔,把八排瑶的事情说得很清楚。 赵瀚感觉无比新奇,在他的既定印象中,瑶族部落就该是酋长制。万万没有想到,居然实行选举制,先选出“委员会成员”,再从委员会选举其他首领,而且还晓得两年换届一次。 宣教官还说,可以安抚善待瑶族,让他们传授梯田技术。 第265章 【封狼居胥的志向太小】 众官员陆续离开,方胜昌负责去码头接人。 费如鹤和邹光第被留下。 赵瀚突然说:“贪污受贿之事,先从军中查起,先从军中军法官、宣教员查起。” 费如鹤猛然一惊:“我平时管得很严,或许有少许士卒私藏,但军官绝不可能贪污受贿。”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 赵瀚突然脸色一冷:“还让手下将领来者不拒,把商贾送来的银子都充为军饷?你这是在为我省钱打仗?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再给你全军通报嘉奖!之前不提,是要让你心服口服。邹主事,立即带人去军中调查!” “遵命!”邹光第抱拳离开。 费如鹤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想说话就说,别在那装哑巴!”赵瀚呵斥道。 费如鹤解释道:“这些商贾盘根错节,我来这里人生地不熟,手下连可用官吏都没有。就想着先收银子稳住人心,也算是迷惑那些商贾。” 赵瀚抬手道:“你不用说了。我来的时候没处罚你,现在也不会处罚你,等廉政司查出结果再说。我晓得,现在说再多,你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费如鹤不再说话,他知道赵瀚生气了,而且可以说是愤怒。 因为廉政司只能管文官,军中纪律,包括贪污受贿,都是交给军法官处理。 这次赵瀚让廉政司调查军队,显然已经不信任军法官。或者说,赵瀚认为军法官也有贪污嫌疑,于是让文官系统的廉政司介入。 不论查出什么结果,都有许多军官要被降职。 费如鹤麾下的军法官头子,首当其冲要被问罪。最好的结果,是这次打了大胜仗,功过相抵调任其他职务,最坏的结果就是一撸到底。若真的私吞银子,百分之百被砍头! “你哪也别去,跟我一起等着见郑芝龙。”赵瀚说道。 “好。”费如鹤暗自叹息,他这是被禁足了,只不过留了面子。 唉,瀚哥儿愈发喜怒不形于色了。来了广州那么多天,一直等到廉政司来人,才突然要调查军中贪污。 费如鹤的心情非常复杂。 一直等了两刻钟,郑芝龙还没有来。费如鹤终于冷静下来反省,他发现自己得意忘形了,前些日子接连大胜,又兵不血刃占领广州,导致自己做事变得随性,忘了赵瀚定下的军中规矩。 除了军需官,军中其他职务,不得伸手碰钱! 突然,费如鹤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收商贾的钱归公,这都是我让收的。老刘、老杨、老陈他们(指挥、宣教、军法系统官员),当时都劝过我,你不要处罚他们。这次南下打仗,大家都盼着立功。我这么一搞,跟着我打仗的人,非但不能立功受赏,反而还要论罪受罚。我着实对不起他们。” 赵瀚一听更生气,斥责道:“你这是江湖义气,还是要收买人心?” “他娘的!” 这种诛心之言,听得费如鹤顿时发作,站起来指着赵瀚说:“你我相识十年,我费如鹤是什么人,你赵瀚还不清楚吗?我都认错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还要我怎样才罢休?” 这货骨子里就是个讲义气的兵头子。 “坐下!”赵瀚喝道。 费如鹤的牛脾气发作,站在那里就是不坐,瞪大双眼死盯着赵瀚。 双方对视良久,一坐一站,费如鹤败下阵来。 “你说!” 费如鹤一屁股坐下。 赵瀚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打仗的。”费如鹤道。 赵瀚重复:“你是做什么的?说清楚点。” 费如鹤道:“兵事院南掌院。” 赵瀚又问:“当初你跟着我起事,你说自己理想是什么?” “干大事!” 费如鹤突然又站起来:“以前年轻不明白,现在我想明白了。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如今,江大山在扫荡粤东,张铁牛在扫荡粤西,很快就能打下广东全境。听说湖广也快占据大半,抵定南方是迟早的事。平定南方,就誓师北伐,灭了朝廷、流寇跟鞑子!我不求别的,不要钱财,不要土地,等建立新朝,应当立个凌烟阁。不管什么阁都可以,把我的名字写进去,就算死了这辈子也值!” “我还以为你忘了想干大事。”赵瀚嘲笑道。 “我可不会忘。”费如鹤重新坐下。 赵瀚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身为兵事院将领,不是什么江湖豪侠,你想干大事,就不能坏了规矩!” 费如鹤解释道:“我都说了,这次是我做错事。你罚我就可以,不能让下面的将士心寒,他们出来打仗都不容易。” “你怎么胡搅蛮缠啊,老子跟你说不明白了,”赵瀚爆粗口道,“规矩,规矩,你他娘的懂不懂什么叫规矩?” 费如鹤沉默数息,点头道:“我懂,就是觉得亏欠属下。要是他们被降职撤职,我还在这个位置留着,今后还有什么脸面领兵打仗?”这货摆出一副光棍儿架势,“一个锅里舀饭吃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要是撤谁的职,把我也撤了。我不是在要挟,是我真的没脸,这件事是我带头的!” 好嘛,说了半天,绕个弯子,还是那套江湖义气。 赵瀚只能安抚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只要没有私吞银子,我会妥善进行处理。凡事要讲规矩,陈代辉是南兵事院军法长,今后肯定不能留在军中,我会让他转去做文官。至于你……江大山执掌南兵事院,江良升为副兵院,你暂时撤职带兵。” “这也好,一撸到底,一身轻松。” 费如鹤还真是一身轻松,否则他真没脸面对麾下将士。 而且两人心知肚明,今后肯定还会升回去。 兵事院里,已经有了南院、北院、中院,今后还会增加东院和西院。其实就是朱元璋的五军都督府,之所以改名字,是不想刺激朝廷。 再等一年半载,费如鹤又能执掌兵事院,不过到时候,就是东院或者西院的长官。 赵瀚突然起身,进内屋拿来一副地图,笑着说:“你看这是什么?” 费如鹤瞟了一眼:“四海图,邓云詹也给我献了一份,说是他游学杭州之时,从一士子那里临摹而来的。” 这玩儿紫禁城里藏着一份,名叫《堪舆万国全图》。 地图模板来自利玛窦,李之藻翻阅典籍,把非洲到中国的地名,一部分换成郑和时代的名字,一部分换成欧洲人惯称的名字。 没有澳大利亚,中美洲和南美洲严重变形,中国的面积显得有些缩水,琉球岛的面积比台湾还大。 赵瀚仔细观察之后,发现一件更有趣的事。 本该标注为“埃及”的地方,这幅地图标注为“巴皮罗尼亚”,文字注解此地最大城市叫“门菲此”。 巴比伦,孟菲斯! 这两个名字,居然标注在埃及土地上! 利玛窦使用的地图模板,来源于十六世纪地图。仅过几十年,欧洲人的全球地图,就把“巴比伦”换成“埃及(厄入多)”,就把首都“孟菲斯”换成“该禄(开罗)”。 这是地图画错了,还是欧洲人搞出的历史有问题? “你要干大事,我告诉你什么才是大事,”赵瀚摊开地图,指着中国的位置说,“这里是大明,这里是辽东,这里是蒙古。咱们不但要取代大明,还要灭了鞑子,还要吞掉蒙古。然后,收复东蕃(台湾),将各省人口,移民去东蕃和琼州(海南)开荒垦殖。再拿下这里,此地叫安南,本是大明的交趾布政司!” 说起开疆拓土,费如鹤瞬间就有劲儿了,问道:“西域打不打下来?” “西域当然要拿下,此乃汉唐故土!”赵瀚说道。 费如鹤咽口水道:“狼居胥在哪儿?” 赵瀚指着漠北方向:“应该在这边,具体位置搞不清楚。” “我来打这里!” 费如鹤热血沸腾道:“今后谁都不准跟我抢,我要打到狼居胥山!” “没人跟你抢,”赵瀚指着菲律宾,“你看这里,好大的一片岛,全被小佛郎机人占了。这里可是吕宋,是大明的属国,怎能让番邦蛮夷窃据?今后要把吕宋收回来!” “收收收,”费如鹤对菲律宾没啥兴趣,“让水师去收便是,我只管封狼居胥。” “胸无大志!”赵瀚责备道。 费如鹤不高兴了:“封狼居胥还胸无大志?” 赵瀚指着印度:“此乃天竺之地,佛郎机撮尔小国,已经窃据天竺沿海大片领土。传闻天竺土地肥沃,能耕种的沃土,比大明还多。你就不想去打下来?” “都是化外之民,打下来也没法治理。”费如鹤说道。 赵瀚耐心引导:“既是沃土,自可移民耕种。一边汉人移民过去,一边教化当地百姓,数百年之后,天竺岂非汉家天下?到那个时候,后代子孙该如何尊奉你我?” 费如鹤盯着印度傻住了,沉默良久,问道:“这里能耕种的沃土,真比大明还多?” 赵瀚语气肯定:“千真万确!” “干他娘的!”费如鹤猛拍桌子。 就在此时,郑芝龙来了。 第260章 【纳妾是政治任务】(为企鹅大佬加更) 八排瑶派来使者团,一共有三十二人。 八排二十四冲,一家一个。 来自油岭排的盘买尾,被推举为临时首领,在总兵府大堂受到接待。 大堂里摆着四排凳子,盘买尾坐在第一排正中央。他不时跟来自南岗排、横坑排的头目低语,说几句就朝前望去,看赵天王是否已经来了。 突然,门间走出个年轻人,这些瑶族使者都没当回事,以为是总兵府的普通吏员。 一个普通吏员,都长得高大英俊,不愧是赵天王府邸,果然人才济济啊! 年轻人走进来几步,突然说:“把椅子搬到堂中,高高在上像什么样子?” 立即有人行动起来,将椅子从堂上搬到堂下,与瑶族使者们的座位高度相同。 盘买尾用广东话问翻译:“他说什么?” 翻译立即转述。 盘买尾微笑点头,对旁边的人说:“这个年轻人很好,不像别的汉人那样低看我们。等见了赵天王,我一定要赞美这个年轻人,希望他今后能做更大的官。” 突然,那年轻人抱拳笑道:“我是赵瀚,就是传闻中的赵天王,欢迎各位瑶族兄弟来吉安做客。” 翻译用广东话复述。 赵天王? 盘买尾顿时愣住了,再看看身边,别的头目也不可置信。 众人连忙站起。 赵瀚笑着说:“诸位都坐下说话。” “拜见赵天王!” 盘买尾带头跪拜,众人齐刷刷跪下。他们以前常被汉人大官逼着下跪,这次没有被逼,反而跪得心甘情愿。 因为赵瀚主动把椅子搬下来,跟他们的座位高度平等,只这一个小小举动就足够了。 赵瀚说道:“诸位快快请起。在我治下,只要遵纪守法,就没有高低贵贱。汉人与汉人平等,汉人与瑶民也平等,你我彼此都是兄弟。” 这话听得盘买尾有些激动,同时也有打蛇上棍的意味,重新喊道:“拜见赵阿哥!” “拜见赵阿哥!”众人齐呼。 翻译说:“总镇,他们在称呼你为兄长。” 有点意思,赵瀚面带笑容,不由高看此人一眼。 不愧被推举为使者首领,这家伙脑筋转得可真快,一下子就拉近了双方关系,还把瑶民与汉人的平等原则给咬死。 “坐。”赵瀚微笑道。 众人齐刷刷坐下,纪律性很强。 闲聊几句,赵瀚问道:“今年收成如何?” 盘买尾回答说:“今年收成一般,去年的收成很不好。天干大旱,梯田都没水了,排里的日子过不下去。狗官还来催田赋,收得一年比一年多,不过都被我们给赶跑了。” 赵瀚叹息道:“贪官就是这样坏,我也是被贪官逼得造反的,我懂你们的难处。” “阿哥若是做了皇帝,今后大家就有好日子过了。”盘买尾奉承道。 赵瀚又问起八排瑶的选举制,聆听许久,突然问:“广东瑶民都是这样选举首领吗?” 盘买尾摇头道:“瑶民跟瑶民不一样。我们八排瑶跟汉人亲近,还要给官府服徭役,汉人有时蔑称我们为‘听招瑶’、‘听调瑶’,就好像我们是被驯服的狗一样。广东还有许多过山瑶,他们不会种梯田,总是放火烧山种粮食,一两年就要换一座山烧。过山瑶的首领,就不是选出来的。” “为何你们要选举首领?”赵瀚又问。 盘买尾回答:“不选首领,怎么安排放水?怎么管理排冲?” 赵瀚瞬间明白了,梯田是八排瑶的,而梯田的放水灌溉,又必须具有高度纪律性。哪家的田不服从管理,就要影响一大片,首领世袭制必然带来厚此薄彼。 因此,他们首领需要选举产生,保证各家的梯田能够正常生产。 过山瑶则又不一样,长期游耕,不断迁徙。这种生活生产模式,肯定不能选举首领,否则将会出现无数乱子。 没有最好的制度,只有最适合的制度! 就像赵瀚立国之后,绝对不能搞君主立宪,因为中国实在太大了。一旦君主立宪,皇帝百分之百被架空,文官集团将开始疯狂壮大,进而吞噬地方上的一切利益,小民将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赵瀚又问:“八排瑶不断人口繁衍,梯田够吗?” “不够,”盘买尾摇头说,“以前还能开垦新田,现在早就没有地方开新田了。没有田的族人,只能下山,给汉人做佃户,也有人去县城做游民。山外还有些发家的瑶民,他们跟汉人一样,变成了欺负人的大地主。” 听完对方的讲述,赵瀚决定区别对待。 实行选举制的八排瑶,不去动他们的内部结构。因为选派汉人去管理,很可能打破平衡,干扰瑶民的正常生产生活。 至于瑶族地主、瑶族佃户,该怎么分田,就怎么分田! 但是,八排瑶必须建立学校。要让普通瑶民,也学习说汉话,学习各种文化知识,成绩优异者可以出来考试做官。 还有那些过山瑶,唉,一点点教化,先教会他们怎么种地。 原始部落也是能教化的,王阳明被贬到龙场驿,附近苗族就在刀耕火种。王阳明跟那些生苗关系很好,苗族兄弟还帮王阳明建草屋,就此诞生第一个“龙岗书院”,苗族孩童也在书院里念书识字。 突然,盘买尾拱手道:“赵阿哥,请你迎娶八排瑶最美丽的莎腰妹。那样我们就成了一家人。” 翻译解释说:“未婚男子称阿贵哥,未婚女子称莎腰妹。” “这件事情,我需要商量一下。”赵瀚没有立即答应。 瑶族使者们,虽然有些失望,但赵瀚总算没有直接拒绝。 将这些使者送回居所,赵瀚就把总兵府的大臣们叫来商议。 李邦华率先开口:“纳一瑶女,若可定八排瑶,那就该当纳之,请总镇以国家大事为重。” “早就该多纳姬妾了。”庞春来感慨道,他希望赵瀚赶紧多娶几个多生儿子。 其余诸臣,也纷纷劝谏。 赵瀚疑惑道:“你们不歧视瑶族女子吗?” “为何要歧视?”李邦华反问,又说道,“八排瑶乃熟瑶,许多下山之瑶民,早就与汉人无异。” 地方官确实歧视少数民族,但在通婚上,还真没什么人计较。 正德皇帝的亲奶奶,就很可能是蛮族出身,相传为广西土官的女儿。朱见深派兵征讨广西蛮夷,带回来一批失去父母的孩童,其中一个女童长大后生下孝宗皇帝。 回到内宅,赵瀚与费如兰商量。 费如兰叹息道:“夫君若再不纳姬妾,整个吉安府都要传我善妒了。” 费如兰也很着急,她生下儿子之后,两年过去还不怀孕。找来名医诊断,说是上次生产,造成哪里经脉淤堵,开了一副方子调理,费如兰已经吃了大半年。 赵瀚说道:“我一旦纳妾,必有无数官吏效仿,风气就此败坏。” 费如兰说:“自从夫君起事以来,对待妾室和妓女,都是民官不究。即便夫君不纳妾,想要纳妾之人,也会偷偷纳妾的。” 赵瀚无言以对,似乎他纳娶姬妾,已经变成万民期盼的事情。 不仅是既得利益者,就连憎恨他的士绅,都觉得赵瀚该多生几个儿子。否则的话,万一独子夭折,赵瀚也遭到意外,江西必然再次混乱,到时不知有多少人葬身兵祸。 赵瀚还没做皇帝呢,内宅之事就被无数人盯着。 哪天他做了皇帝,后宫就不是家了,纯粹变成一个政治附属机构。 赵瀚并非抗拒纳妾,他也是正常男人,贪慕女色属于情理之中。但他对此一直很谨慎,或者说,赵瀚自起兵以来,做任何事情都很谨慎。 谨慎到扩张速度奇慢无比,官吏和将士都看不下去了,一直在推着赵瀚赶紧加速扩张。 他是一个航海掌舵者,必须带领船员规避风浪。 唉,不管了,纳妾就纳妾,反正也是迟早之事。 赵瀚又跟费如兰聊了几句,便自己去书房编写《专利法》。这玩意儿前所未有,必须赵瀚亲自制定,其他人根本不知怎么搞。 宋明两代,也有专营制度,但跟专利制有本质区别。 专营制度,侧重于国家掌控,比如盐、铁、茶、矾等商品专营。其中夹杂着少量技术专营,比较接近于专利。 而专利制,侧重于鼓励研发,保证技术研发者的利益。 先要在工务司,设立一个专利局。 还要制定审查标准,即如何判定专利,总不能随便拿个东西过来就盖章。 这些东西都得慢慢摸索,就以水力纺纱机为试验品,在专利实行的过程中慢慢做出调整。 专利保护期,赵瀚决定设两个,专利持有者可以自行选择。 第一种,从专利通过日期算起,有效期十年。 第二种,从专利获得利益算起,有效期五年。 完成《专利法》的编写,几天之后,赵瀚终于给予瑶民答复,同意迎娶瑶族女子为妾。 就在此时,赵瀚收到费如鹤的一封信。 费如鹤已经驻兵广州,但那里的商贾势力太大,他不敢轻易动手处置,生怕引来一连串的不明反应。 想想澳门,赵瀚决定亲自去一趟广州。 不但要处理广州商贾,还要会见葡萄牙人和郑芝龙。 第261章 【打麻将】 瑶民之间虽有区别,甚至有可能语言都不通。但只要赵瀚纳了一个瑶女,就肯定能与所有瑶民拉近关系,至少多了一个拉近民族关系的纽带! 明代广东全省,有瑶山857座,另有瑶村26个。 这个数据,还未统计怀集县的43座瑶山,因为怀集县在明代属于广西。 若欲巩固广东统治,瑶民必须安抚,联姻属于最快捷的手段。 而且那些熟瑶,人家愿意编户齐民,那就应该给予正常待遇,不能呼来喝去随意歧视。 熟瑶们的生产力可不低,不但掌握梯田技术,而且史载“以耕织为主”,尤其擅长织“瑶锦”。正德年间造反,甚至自制吕公车攻城,那玩意儿很多汉人工匠都造不出来。 坐船南下,一路之上,赵瀚都在与瑶族使者们闲聊。 然后他惊讶发现,广东居然还有瑶村,瑶村里面也有大地主。 这些瑶村当然首先拿来开刀,除了保留风俗之外,已经汉化得差不多,甚至大部分瑶民都会说广东话。直接打地主分田,然后建立学校,立即就能收获底层瑶民之心! “阿哥,”盘买尾建议道,“今后的瑶官,莫要再让武将来当,也不要让花钱买官的人来当。他们都坏得很,瑶民每次造反,都是这些坏官逼的。” 赵瀚笑道:“我都晓得。” 瑶官属于俗称,隶属于州衙、县衙,官职多为知事、主簿之类。他们没有别的权力,专职统治瑶民。 主要来源有三种: 第一,依附官府的个别瑶人。 第二,招抚或平定过瑶乱的汉人。 第三,花钱买官的本地汉人。 无论哪一种,一旦做了瑶官,都会疯狂盘剥瑶族百姓。 这个现象,其他少数民族也存在,他们长期处于受压迫的地位。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决定任命“天长公”为瑶长。 实力强的瑶长,类似于镇长;实力弱的瑶长,类似于村长。 同时,在州衙和县衙,专设“亲瑶官”。等学校建立之后,一切走上正轨,优先提拔瑶区学校的老师为亲瑶官。 在赣南下船之后,赵瀚翻过梅岭,来到粤北的南雄府,陈茂生早已等候多时。 继续坐船南下。 船舱之中,赵瀚跟陈茂生讨论一番瑶族问题,随后又论及数量众多的客家人。 陈茂生说道:“客家人笃信风水,但凡殷实之家,若是找不到风水宝地,宁愿停柩不葬。另外,还有卖坟盗葬、争山争龙、屡次迁葬等现象。前段时间,刘柱带三千人攻打兴宁,兴宁守军也只三千,一场大仗六千人而已。当时,兴宁的客家人也在打仗,为了争一座坟地,双方总共出动五千多人。” 赵瀚听了哭笑不得。 两场战斗,同时进行,都是六千人左右的规模。一场战斗是争夺县城,一场战斗是争夺坟地。 陈茂生又说:“不只是广东,客家人还把风水陋习,带去了江西那边,把江西本地人都带坏了。赣州府学,教的是圣贤书,百年之中搬迁三次,全都是出于风水考虑。只要赣州多年不出进士,当地士绅就串联着搬迁府学地址。” 赵瀚问道:“你认为该如何打击这种陋俗?” 陈茂生说道:“一要立法,二要教化。” 包括陈茂生在内,许多外地人都无法理解,赣南、闽西、粤东北的百姓,为何要停柩不葬、多次迁葬。 有些人的父母死了,找不到风水宝地,能把棺材放置十年之久。还有些人,遇到更好的坟地,就把父母挖出来重葬,重葬五六次的都有。这些做法,严重违反传统道德观念,因为普遍都觉得该“入土为安”。 “卖坟盗葬”就更恶心,把别家坟里的尸骨挖出来,将自己亲人的尸骨悄悄葬进去,如此就能占据这块风水宝地,传闻还能夺走原坟主家族的气运。 赵瀚把《大同乡约》递过去:“你自己加几条,专为不葬、迁葬增添条目。” 陈茂生翻阅几页,顿时笑道:“这个东西很好。” 赵瀚又说:“还要整顿佛道,打击风水术士。所有风水术士,限期到官府登记领牌。给他们三个月时间,无牌而观风水获利者,直接抓去山中挖矿!发给牒牌之时,告诫风水师,不准撺掇百姓迁葬,不准撺掇百姓不葬。但有违反,直接抓去山中挖矿!咱们治下,现在到处是矿山,有多少矿工都能塞进去!” “若是风水师劝阻,大户却要执意不葬、迁葬呢?”陈茂生问道。 赵瀚回答:“风水师可以告发,若不告发,抓到了一样挖矿。”又说,“还有,从今年开始,若有不葬、迁葬者,子孙不得为官,做官者立即罢免。因特殊情况,确实需要迁葬者,必须到官府申请报备。” “不得做官,这个一刀致命啊,”陈茂生说道,“可以再加一条,若有违反者,不得从事任何专营贸易。” 盐、铁、茶、矾、粮……这些都属于专营商品,必须获得官府颁发的执照,而且赵瀚规定,专营执照每十年重新更换一次。 矾有明矾、胆矾、绿矾、黄矾、白矾等诸多种类,运用于腌制、烹饪、化妆品、洗涤用品、药材、造纸、制墨、染色、焰火、冶炼、军事等各种领域。 因此,从宋代开始,矾就属于专营商品。 赵瀚即将颁布的《专利法》,会印出来送出许多给造矾场,鼓励工匠改进造矾工艺。这玩意儿属于化工,希望能够因此出现化学人才。 另外,对于矾的应用,宋应星翻阅古籍,还整出一个新玩意儿,堪称内河水战之利器。 用胶矾纸包裹火药,制作水中炸药包,炸药包里掺杂石灰、辣椒面等物。外层以硫磺掺杂生石灰,生石灰遇水放热引燃硫磺,硫磺再引燃炸药包。船上抛石机,将此物抛至水面,就能遇水爆炸,而且会炸得跳起来,导致战场到处飘荡石灰和辣椒面。 一旦占据上风口,就能把敌人搞得。 其中,胶矾纸非常重要,保证火药不被水浸湿。 宋金采石矶之战,南宋就用了这玩意儿,起到了出其不意的效果。 陈茂生又说道:“闽西、赣南、粤东北,客家人主要聚居于此。三地皆土地贫瘠,赣南客家发展时日较短,闽西、粤东北则商贾非常兴盛。在这些地方,分田其实很好进行,他们本就不靠种地过日子,就是让他们强行分家很难。” 赵瀚说道:“便像许多大族一样,分家之后,不必分开居住,只要户籍分家就可以了,房产可以视为公有。客家围楼,怎么可能只住一家?” “这些措施,足够安定客家人。”陈茂生笑道。 赵瀚出得船舱,眺望浈水两岸景色,联想到西征、南进的顺利,有感而发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咱们是天地皆同力,崇祯又是否算得上英雄?” 跟随赵瀚南下的胡梦泰,忍不住叹息道:“北京那位陛下,恐怕只能算苦主。” 张秉文说道:“若是皇帝不刚愎自用、猜忌反复,以其勤政节俭之努力,也能称得上‘运去英雄不自由’。” 突然,赵瀚问胡梦泰:“听说你带了麻将?” 胡梦泰表情尴尬道:“偶尔手痒,并未邀人赌博,只在船上随便打打。” “我又没责备你,”赵瀚搓手道,“一路行船,苦闷得很,我也好些年没打麻将了,今天大家一起耍耍。” 把陈茂生、张秉文也叫上,四人围坐在一起打牌。 麻将牌背面是竹制的,牌面由牛角雕刻,图案还涂了两种颜色,看起来非常精致的样子。 这许多年过去,麻将已经传播到半个江西,浙西和闽西也比较流行,其余地方通过商贾也开始风行。因为是从铅山传出,又被称为“铅山牌戏”,估计再过几十年就能传播到全国。 “四人打牌,不算聚赌,今日小赌怡情。”赵瀚笑道。 “可也!”张秉文已经被胡梦泰教会了打牌。 这两位秘书都家境殷实,反而赵瀚、陈茂生是穷逼,全靠那点死工资过日子。 陈茂生特别穷,他拿着筹码说:“一个筹码一文钱,再多我玩不起。” “好,一文就一文。”赵瀚笑道。 张秉文、胡梦泰对视一眼,俱都唏嘘不已。 若是夺取天下,赵瀚算皇帝,陈茂生就是礼部尚书。可这两位打牌,赌资竟然以“文”来计算,古今造反之人谁能如此清廉俭朴? 而那些西北流寇,当年攻占凤阳时,张献忠跟李自成两人,还因为抢太监和礼乐用品闹翻。 两相对比之下,就知道赵瀚是能坐天下的。 “碰!八索。” “莫急,我胡了!哈哈哈哈!” 甲板传来阵阵欢笑,船队朝着韶州府驶去,那些瑶族使者都在后面一条船上。 今日阴沉天气,不见太阳,闷热难当。 赵瀚背心都汗湿了,却心情格外高兴,等着到广州收拾商贾,顺便亲自拉拢郑芝龙。 至于八排瑶,数万起义军已经散去,各排各冲正在选美,他们要选出最漂亮的莎腰妹。 第266章 【郑氏父子】(为企鹅大佬加更) 郑芝龙这个人很矛盾,似乎有点野心,却又小富即安。 他一边以台湾为基地,趁着福建灾荒搞移民,已经连续向台湾移民十年。 但他本人又不住在台湾,反而住在福建的豪宅中。而且,儿子今年还考中秀才,似乎打算把儿子培养为高官。 只要别来招惹他,郑芝龙也懒得去打谁,当个大明海防游击他就很满意。 历史上,满清派人来招安,郑芝龙也屁颠屁颠就去了。离开自己的海军,离开自己的地盘,只带心腹跑去北京做官。 “哎呀!稀客,稀客!” 赵瀚拱手行礼之后,热情拉着郑芝龙的手:“一官兄,快请里面坐。” 郑芝龙哈哈笑道:“濯尘贤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比我想象中还年轻有为。”他转身指着一个少年,“这是犬子郑森,小名福松,刚考上秀才。这小子不像我是粗人,县里就二十个廪生,他还真考上了!” 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似乎有个考上廪生的儿子,远比他称霸南中国海更值得炫耀。 国姓爷? 赵瀚不由朝那少年看去,十四五岁的样子。跟那副传世画像完全不同,并非细眉凤眼,而是眼睛又大又亮。也非瘦削纤细,他的身材远比同龄人魁梧。 而且进门之后,少年眼珠子乱转,最后视线落在赵瀚身上。即便目光与赵瀚对视,少年也毫不畏惧,反而有一种挑衅的意味。 根据荷兰殖民者的记载,真正的郑成功,说话语气激昂,争执时往往带着咆哮。 当然,也可能对自己人温和些,对荷兰人则“言行暴戾”。 言行暴戾,原文如此,这是荷兰人眼里的郑成功。 赵瀚笑着说:“令公子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定非池中之物。” “哈哈,”郑芝龙颇为高兴道,“这小子还不错,不过跟贤弟肯定不能比。听说广东、湖广都要拿下了?” 赵瀚语气轻松道:“还早着呢。广东快了,正在扫荡粤东、粤西。湖广只占到长沙,正在扫荡长沙以南的州府。” “啧啧啧,”郑芝龙不禁感慨,“贤弟果非凡人,这是打下两个半省。” 赵瀚介绍说:“这是内弟费如鹤,半个广东就是他打下的。” “见过郑将军。”费如鹤拱手道。 “少年将军,不同凡响,”郑芝龙笑道,“令尊与我兄弟相称,都是一家人!” 费如鹤心里嘀咕道:我爹跟你兄弟相称,我姐夫也跟你兄弟相称,那我该怎么跟你相称? 一番寒暄,众人坐下。 坐下之前,郑芝龙扫了一眼世界地图,问道:“贤弟占了广东,可要把佛郎机人赶走?” “只是收回澳门,并不赶走红夷。不过,可以招来红蕃鬼通商,令佛郎机与红蕃鬼相互制衡,”赵瀚笑道,“今后郑兄的商船,也可以来广州做生意。只要缴纳关税,无论何人皆可在广州通商贸易。” 郑芝龙突然说:“别让红蕃鬼来,这些家伙狼子野心。” 赵瀚问道:“郑兄与红蕃鬼有仇?” “估计还要打一仗,红蕃鬼一直蠢蠢欲动。”郑芝龙说道。 这十多年来,南中国海混乱得很。 先是大明朝廷,联合荷兰人,一起攻打郑芝龙。郑芝龙赢了。 接着郑芝龙被招安,郑芝龙、朝廷、荷兰三方联合,一起去打其他海盗。 然后,海盗刘香联合荷兰人,一起攻打大明沿海,被郑芝龙与朝廷合力击败。 荷兰人见势不妙,立即与郑芝龙交好,于是刘香又去打荷兰人。 很快刘香被郑芝龙干掉,荷兰人开始与郑芝龙不断摩擦,估计一两年之内迟早要爆发海战。 赵瀚问道:“郑兄有把握击败红蕃鬼吗?” “十足把握。”郑芝龙说。 “那好,你们之间的争斗我不管,”赵瀚说道,“郑兄可以告知商贾,今后从南洋返航,压舱之物可换成粮食。粮食运到广州,关税我收得很低,他们肯定有些赚头。” 郑芝龙笑道:“好,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如此,就多谢了。”赵瀚拱手道。 郑芝龙说道:“我快人快语,就不绕弯子了,贤弟什么时候打福建?” 赵瀚玩味地看着郑芝龙,如此急不可耐,给人一种粗鄙武夫的假象。这种核心主题,本该住下来之后,留着慢慢再讨论。 能在夹缝中生存壮大,甚至在发迹之前,担任日本与荷兰的翻译,同时获得双方的好感与支持。这种人,心里活络得很,生着一颗七巧玲珑心。 赵瀚笑着反问:“我打福建,郑兄帮哪边?” 郑芝龙不答,只是问道:“贤弟夺了天下,如何安置郑家?” “那要看郑兄,是想做富家翁,还是要做镇海公。”赵瀚依旧说得模棱两可。 郑芝龙问道:“富家翁如何,镇海公又如何?” 赵瀚回答说:“在我之下,以水田为准,每人的田产不得超过一百亩。郑兄若做富家翁,可以从事海贸经商,但要交出大部分战舰。郑兄若做镇海公,自是率领大舟巨舰,开疆拓土,纵横四海。” 关键细节,还是不说,比如赵瀚要对郑家海军管理到何种地步。 若要郑芝龙交出兵权,这人到底会不会答应? 按照正常逻辑,郑芝龙肯定不会答应,称霸南海之人怎会交出海军? 可郑芝龙历史上的做法,却让赵瀚看不懂。丢下妻儿,离开地盘,离开军队,只带些心腹进京投降满清是什么鬼操作? “哈哈哈哈!” 郑芝龙见赵瀚想绕开关键话题,顿时也不再追问了。他起身走到世界地图前,一边端详一边说:“贤弟真要开拓四海?” 赵瀚指着地图说:“这什么大小佛郎机,什么红蕃鬼,撮尔小国都能纵横四海,我煌煌华夏子孙为何不能?” 四海扬帆,是几代人的事情,赵瀚只能定下基调,以此来激励费如鹤、郑芝龙。 他这一代人,能掌控南洋就不错了。至于更远的地方,只能设置殖民点,每个殖民点移民几千过去,再依靠民间力量不断增加移民。 中国人和欧洲人,是肯定不一样的。 就拿葡萄牙人来说,在漳州被大明断粮,最后酿成惨败,结果完全不记教训。后来又跑来澳门,把能耕种的土地占了,却又自动放弃,任由汉人农民耕种。他们甚至连控制土地,招募汉人佃耕都懒得做。有那精力去管理佃户种田,还不如多跑两趟贸易,于是再次被大明用粮食控制。 中国移民则不一样,把平民迁徙出去,第一要务肯定是种田! 移民,垦殖,教化,不听教化就打仗。再移民,垦殖,教化,几十上百年之后,这个地方就是华人所有,甚至当地土着也会变成华人。 前提是要以武力为后盾,否则就像历史上那样,华人移民南洋,富裕之后被人当成肥羊来宰。 郑芝龙指着地图说:“先把大佛郎机从澳门赶走,再把红蕃鬼从东蕃赶走。再驱逐小佛郎机,把吕宋也抢回来。我认为,扩张到马六甲就够了,汉人商贾把货运到马六甲,红夷在马六甲收货运去西方。” 赵瀚的想法很单纯,或者说,还没跳出几百年后的思维。 这个大航海时代,可不讲什么自由贸易。都是赢家通吃,输家被人吃,若是真有实力赶走欧洲人,汉人商贾绝不会允许洋鬼子出现在南洋。 郑芝龙同样跳不出既定思维,认为汉人商贾,到马六甲贸易就是极限,根本没考虑过跑去印度殖民。 至于美洲,那地方太过遥远,郑芝龙做梦都不会有此念头。 突然,赵瀚说道:“我若禁止红蕃鬼来广州贸易,持有广东市舶司牌子的海商,郑兄能否少收点钱?” “可以。”郑芝龙笑道。 这是一笔交易。 郑芝龙要跟荷兰人打仗,赵瀚不准荷兰人来广州,就等于削弱荷兰人的实力。 而那些海商,都要给郑芝龙交保护费。今后,只要在广州领到牌子,海上保护费就可以少交一点。毕竟赵瀚要收关税,郑芝龙要收保护费,会把海商的利润压得太低。 现在双方属于合作关系,就像大明与郑芝龙,也属于合作关系。 甚至,迫于郑芝龙的实力,朝廷会选择看不到,郑芝龙可以同时跟大明、赵瀚合作。 郑森一直在旁边听着,一会儿看看赵瀚,一会儿看看费如鹤,一会儿又盯着那副地图,也不晓得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聊了一阵,赵瀚安排他们先休息,毕竟一路旅途劳顿,等休息好了再来宴饮畅聊。 被带到客房之后,待房中只剩两人,郑森问道:“父亲,这个赵瀚真能得天下?” 郑芝龙叹息:“以一省之力,同时出兵湖广、广东,两三个月时间就有如此局面。不说他能得天下,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还是能轻松夺取的。我们要在南方讨饭吃,今后都得仰此人鼻息。真要撕破脸皮,对大家都没好处。” “唉!” 郑森此时的梦想,是考取大明进士,然后入朝做高官。 在海上讨生活,哪有在朝堂掌权舒服? 第262章 【宗族势力】 八排瑶的最美莎腰妹,还在选举当中。 这事儿办得挺热闹,先在各“龙”选举,再角逐出各“冲”、“排”优胜者,最后八排二十四冲进行大比拼。 赵瀚不可能慢慢等着,一路坐船继续南下。 过了清远之后,船队在三水县的西南水驿停靠。名字就叫西南水驿,小镇则叫西南镇。 休息一夜,翌日出发改走陆路。 赵瀚坐在马车上,只前行两里地,车夫突然踩刹车:“聿!聿!聿!” “怎么了?”赵瀚掀开车帘问。 “前面有人!” “快保护总镇!” “列阵!列阵!” 亲兵们飞快行动,将赵瀚的马车团团围住。 赵瀚走出车厢,站在车夫身边眺望,却见前方有数百农民跪着。 “不必惊慌,都让开。” 赵瀚虽然这么说,在越过侍卫的瞬间,却不由伸手按住刀柄。 那些农民跪待许久,见赵瀚迟迟不肯过去,于是他们就爬起来,跑了一段距离又重新跪下。 “赵天王,冤枉啊!” “请赵天王为小民做主啊!” “……” 能在路上候着喊冤,而且召集几百人,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西南水驿的驿卒,暗中给这些农民报信;第二,这些农民拦驾喊冤,背后肯定有宗族势力串联。 赵瀚是昨天下午抵达西南水驿的,半个下午外加一夜时间,组织数百农民跑来拦驾。这些农民,本就是一股势力,赵瀚不可能听信他们的一面之词! 不过赵瀚却和颜悦色,微笑道:“有什么冤屈,推个首领过来说话。”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站起来跑几步,在赵瀚面前跪下:“赵天王,草民是石塘村的村民陈福顺……” 几个字的粤语,赵瀚倒是能猜出来,一大段话那就完全抓瞎了。 随行翻译来到赵瀚身边,呵斥道:“你一句一句说!” 此人陈述良久,终于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却是去年发生的一桩旧案。 两个村落,为了方便理解,便称之为上河村、下河村。 去年旱情严重,上河村截断河流,用以浇灌水田。下河村不忿,前去争水,被打伤二十余人。 闹到官府,知县不予立案。 因为按照朱元璋的《教民榜文》,乡下这种纠纷,不能随意报官,须交给乡老评断。若绕过乡老而告官者,杖责六十,发还给乡老评断。 于是,被抢走水源,还被打伤二十余人的下河村民,又在知县那里吃了一顿板子。上河村的乡老势力更强,下河村失去水源、被人欧伤,最后还要凑钱赔付汤药费。 这事儿没完! 秋收时节,下河村的稻谷减产七成以上,上河村却没受到太大影响。于是,下河村的村民集体出动,直接跑去打谷场抢粮食。 这招出其不意,打得上河村措手不及。 数日之后,上河村召集人手报复,下河村吃了大亏,于是下河村又召集人手。连续几个回合,参与械斗的越来越多,最后双方爆发三千多人的大战,一共牵扯进来四个村子。 死了五十多人! 知县终于出手,不问青红皂白,械斗双方各抓捕十人,秋后处决。 双方皆不服,去找巡按御史伸冤,巡按御史把案件捅到大理寺。但是,巡按御史也在偏帮,死亡五十多人的械斗,上报时只说死了六人,并且还帮着上河村说话。 只因上河村,有人在朝廷做大官。 最终,大理寺让知县重审。上河村只处斩一人,剩下九人无罪释放,下河村则被处死十人。 “赵天王,你给评评理,”陈福顺说,“我们村子,先是被抢水,后是被打伤。就算抢粮食不对,也是被饿极了逼的。就算各打五十大板,我们也认了。凭甚他们只杀一个,我们村杀了十个!大明朝廷腐朽不堪,今后我们村只认赵天王,求赵天王做主!” “求赵天王做主!”数百农民跪地大呼。 赵瀚面无表情道:“谁教你说刚才那番话的,让他自己来喊冤,这些士绅别想躲在背后。我这就回西南水驿等着,让那些乡老士绅们自己来。” 陈福顺愣了愣,随即磕头大呼:“求赵天王做主!” 赵瀚懒得理会,转身就走,坐着马车回驿站。 在驿站等待半日,陆续来了几个乡老。他们想说话,却被勒令闭嘴,一起在驿站继续等着。 至第二天,械斗双方的村落,十多个士绅都到齐。 “分开审问!”赵瀚下令。 由于官吏、宣教员和农会骨干不够,三水县这边,只有费如鹤任命的一个代理知县。这种属于战时任命,主要是为了接管文件和库房。 至于分田,估计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分到三水县周边村落。 十多个士绅,足足分开审问一天。 各自供词对不上号的,就重新继续审问,足足审到第二天大半夜。期间只能喝水,不能吃饭,也不能睡觉。 陈茂生拿着最终审问结果,苦笑道:“百年积怨,说不清楚。哪边做的官大,哪边就仗势欺人。这次你吃亏,那次我吃亏,总体来说,下游村落吃的亏多些。” “那些跪地喊冤的,是自耕农还是佃户?”赵瀚问道。 “大部分是佃户,”陈茂生说道,“有少数佃户,身份极为复杂,在江西分田没遇到过。” 赵瀚有了兴趣,问道:“如何复杂?” 陈茂生解释说:“这里的宗族势力极强,每个宗族都设置有公田。部分血缘较近的族人,可以佃耕族中公田,田租收得相对较低。因为不用缴纳田赋,不用服徭役,他们的日子,甚至比得上江西的小地主。如果遇到灾年,他们能获得族内救济。甚至想做生意,还可以去祠堂借钱。” 赵瀚说道:“宗族利用公田,控制血缘较近的族人,如此形成大族的凝聚力。又各自用私田,控制其他佃户。因此每逢械斗,就能一呼百应,召集上千人打架?” “就是这样!”陈茂生点头说。 可以把宗族比喻为修仙门派,宗内人口是核心弟子,血缘较近的是内门弟子,血缘较远的是外门弟子。 有族产,有族田,以此作为掌控手段。还开设私塾、修桥铺路,聚拢人心又控制一切。普通佃户被盘剥,还得对地主感激涕零。阶级矛盾,直接向外转移,人心不定的时候,就跟隔壁村打一架。矛盾都转移到隔壁村,如此形成两村世仇。 公审大会什么的,在这里搞不起来。 因为佃户被盘剥得再惨,他们也不嫉恨地主,而是嫉恨隔壁村的村民。似乎他们日子过不下去,都是隔壁村给造成的。 “这有点难以推进啊。”陈茂生叹息道。 赵瀚说道:“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各家主宗成员,一半直接杀了,一半抓去挖矿。” 陈茂生苦笑:“这些士绅,可都有善名。修桥铺路,赈济乡邻,传播教化,这种好事他们一直都在做。” “做善事就能抵罪?罪名现成的,煽动百姓械斗,造成数十死伤,”赵瀚这次打算下狠手,“解决主宗之后,立即给百姓分田,把主宗的房产、店铺,也全部拿出来分。还有,今后继续械斗,不仅要诛首恶,参与之人一个也不能跑。械斗一次,就没收他们每人一亩田!” 解决主宗,是瓦解首脑。 分田分产,必然导致宗内子弟、血缘较近、血缘较远的三种人心理不平衡,内部矛盾就产生了。而普通佃户,则被完全收心。今后宗族想聚起来闹事,估计内部就要打起来,根本别想一致对外。 三水县距离广州不远,赵瀚直接调集军队,开始在闹事村落“处理”纠纷。 那个带头跪地喊冤的陈福顺,就是血缘较近的佃户。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老祖爷一家,被赵天王的大头兵抓走。本来心中愤恨,觉得赵天王也偏帮隔壁村,谁知当天就有人来宣传分田分产。 把老祖爷家的田分给自己? 陈福顺愣了半天,突然觉得老祖爷被抓是件好事,而且最好全家这辈子都别放回来。 分田期间,陈福顺又很愤怒。 凭什么普通佃户,跟他分到的田亩数量一样?明明这是自己的族田,自己的血缘要近得多。 很快,陈福顺的怒火又熄了。因为他发现,宗内子弟分到的田产,居然跟自己也是一样的。这不就心理平衡了吗? 不但心理平衡,而且暗自窃喜。 很快他又眼红了,因为宗内子弟,竟然可以分到店铺。镇上的店铺数量很少,肯定不够分,但没有分到的宗内子弟,也能分到一部分浮财。 整个分田过程,都显得极为诡异。 除了族外佃户只是欢喜,其他人全都喜怨交加。因为都拿到了好处,所以他们不恨赵瀚,而是彼此相互怨恨。 这两个村,纯属撞枪口上,被赵瀚杀了立威。 不可能在广东都这样杀人分田,剩下的那些大族,赵瀚打算强行移民去湖广。湖广的部分大族,也会打散了迁去别的州县,反正湖广部分州县人口奇缺。 两个“示范村”的分田工作,赵瀚扔给陈茂生处理,他自己则去广州跟商贾们友好交流。 第267章 【赵瀚的叫花子海军】 接下来几天,郑氏父子逗留广州,每天跟赵瀚吃饭闲聊。 郑芝龙这次带了船队,顺便可以做生意,他的手下正在采买各种货物。 郑芝龙来到广州的第五天,大明广州水师彻底投降。 事实上,他们早就降了,因为水师官兵的家人,全都住在岸边卫所。只是跑了几条船,现在终于全部回归,战船被赵瀚派人接收。 郑芝龙、郑森父子,跟随赵瀚一起检阅水师,抵达军港之后,父子俩都忍不住面露微笑。 一种很古怪的笑容。 “总镇,广州水师都在这里了。”万邦彦汇报道。 万邦彦是临江大族的庶出子,之前是江西水师第三号人物,如今带着一些内河水师官兵,跑来广东为赵瀚组建海军。 赵瀚叹息道:“任重而道远啊。” 万邦彦详细说道:“广东水师,分为东、中、西三路,分别配属卫所兵600、1200和104人,可募集海员数量500、1000和500人。东路和西路的广东水师,几乎已经名存实亡,只剩眼前中路的广州水师。共有新会船三艘,另有几十条乌艚船、拖船等小型船只。” 摆在赵瀚面前的广州水师,已经不能用寒酸来形容,简直就跟叫花子一样。 也就三艘两层结构的新会船,勉强还像点样子。 至于那些乌艚船,俗称鸟船,那他娘最初就是渔船!长仅11米,宽仅23米,单层结构,只能用于近海巡逻,就这玩意儿才13艘而已,其余简直就跟渔船没两样。 赵瀚说道:“让他们上岸操练一个月,训练纪律,不听话的全部裁撤!” “是!”万邦彦领命。 赵瀚转身对郑芝龙说:“郑兄,可否到你的座舰参观一下?” “当然可以,贤弟请。”郑芝龙笑道。 赵瀚对万邦彦说:“你也来,多学着点。” 郑芝龙的座舰,也是一艘鸟船,但鸟船跟鸟船不能比啊。 这是一艘双层甲板的大鸟船,多桅杆艏艉楼布局,艏艉和侧舷都配有火炮。 “好船!” 赵瀚登船之后,只能说出这种词汇,专业的东西他也不懂啊。 “这是佛朗机炮?”万邦彦问道。 郑芝龙介绍说:“改进过的,打得更快,打得更远,威力更大。” 万邦彦看着那些佛郎机炮,口水差点当场流出来。江西水师,也配备了少量佛郎机炮,但跟这条船上的比起来,仿佛灰孙子见了爷爷。 参观完侧舷火炮,郑芝龙又带他们参观艏艉。 万邦彦瞠目结舌:“这……这是红衣大将军炮?” “算是。”郑芝龙微笑道。 简直丧心病狂,这玩意儿可以做岸防炮,也可以做城防炮,没见过用来装在船上的! 万邦彦惊讶震撼之余,又疑惑道:“海战用不着装配大将军炮。这东西射速慢,而且准头也差,装在船上就射速更慢、准头更差。” “以前也没装在船上,最近几年才装的,”郑芝龙解释说,“这些红衣大将军炮,专门用来对付红蕃鬼!” 如今的葡萄牙人,跟大明关系非常好,虽然日常矛盾不断,但都是围绕着澳门管理而产生。若是遇到外敌,大明和葡萄牙必然联手,葡萄牙就算不直接出手,也会暗中帮助广州水师。 这么乖巧,是因为葡萄牙已经衰落,又被大明卡着粮食供应,必须依附大明才能生存。 整个南海区域,是郑芝龙与荷兰人争霸。 因此,郑芝龙的战略战术,都必须围绕荷兰人而改进。 赵瀚问道:“这种大鸟船,可以对付红蕃鬼的战舰?” 郑芝龙笑着说:“就是这种大鸟船,我这些年造了二十多艘。红蕃鬼的战舰,来多少收拾多少!” “为何如此笃定?”赵瀚问道。 郑芝龙解释道:“贤弟可能不晓得,那些红蕃鬼的战舰,跟各国战舰都不一样。仗着航行速度,从来不列阵,就是不要命往前冲。冲近之后,再以重炮压制,用纵火船或者跳帮战取胜。我改进之后的大鸟船,专打红蕃鬼!” 十七世纪的海战利器,是一级、二级、三级战列舰。 但是,由于体型巨大、载炮太多、重心偏高,主要用于近海作战,远洋航行纯属作死行为。 荷兰战舰却是个异类,放弃一级、二级战列舰,集中打造三级战列舰。 并且,只装备少量重炮,以此来保持重心、降低自重,使其航行时非常灵活,而且可以直接开到亚洲来。 英国、法国等国海军,习惯使用战列线战术。若跟荷兰海军对上,荷兰战舰就是乱冲,冲近了用重炮压制,然后跳帮接舷或纵火船取胜。 一句话,乱拳打死老师傅。 郑芝龙的大鸟船专治不服,近海灵活性高于荷兰战舰,艏艉的大将军炮,可以压制荷兰重炮。 靠近之后,荷兰人还在准备放出纵火船,郑芝龙已经使出火箭推进纵火器。 双方交战多次,荷兰人一次没赢。 当然,郑芝龙的大鸟船,远洋能力够呛。到了深海,若遇复杂情况,立即性能大减。 大鸟船沿着珠江出海,郑芝龙指着岸边某处说:“那是虎门炮台,几乎已经荒废,贤弟可要好好修缮一下。” “多谢兄长提醒。”赵瀚听到虎门二字,就立即警醒起来。 郑芝龙说道:“虎门炮台那片废墟,是前几年塞克逊人炸毁的。” “塞克逊人?”赵瀚没听明白。 郑芝龙说道:“弗朗机人是这么称呼的,可能是塞克逊,也可能是撒克逊,有时也叫印什么国。” 赵瀚恍然大悟,这是英国啊! 不过赵瀚更加疑惑:“撒克逊人也到大明了?” “几年前来的,打了一场,赔了2800两银子,货都没装满就跑了,”郑芝龙摇头叹息,“这南洋的西夷越来越多,指不定今后还要来哪国。” 赵瀚听了想笑出来,英国跑来广州打仗,不但打输了,还赔偿大明白银2800两? “那场仗是谁指挥的?”赵瀚想要招揽此人。 郑芝龙表情古怪:“你认识,我也认识,咱们都被他招安过。” “熊文灿?”赵瀚问道。 “就是他。”郑芝龙点头说。 赵瀚的表情极为精彩:“……” 万历年间,女王就给英国东印度公司,颁发了中国贸易的专营许可证。同时,女王伊丽莎白,还给万历皇帝写了一封信:“天命英格兰诸国之女王伊丽莎白,致最伟大及不可战胜之君王陛下……” 中途出现意外,英国船队没能抵达,女王的信自然也无法送到。 直到崇祯年间,第一批英国船队,终于抵达广州。 英国人对中国不熟,在澳门找到葡萄牙人,希望能帮忙联络大明官员。 葡萄牙人表面同意,扭头就说英国人的坏话,在大明官员那里百般诋毁。 英国人见得不到回应,就直接武力进攻,出其不意攻占虎门炮台,逼迫大明官府跟英国做生意。 熊文灿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官员,只要英国归还虎门的35门大炮,就承诺今后可以自由通商。 双方都谈妥了,英国舰船突然驶入广州内河,试图以武力逼迫大明签订不平等条约。 熊文灿被涮之后大怒,派三艘战舰出击,就是赵瀚手里这三艘新会船。 两艘英国战舰受损,数十英国水手受伤,英国舰队狼狈逃离广州内河。 英国人越想越气,半路烧了三艘中国商船,还上岸抢了30头猪,以此来发泄怒火。接着又炸毁部分虎门炮台,离开珠江之后,又焚烧一艘中国商船。 熊文灿怒火中烧,召集水师和商船准备征讨,英国人连忙逃到澳门躲避。 在葡萄牙人的调解下,中英双方签订和解协议,英国赔偿大明2800两白银,贸易之后必须立即滚出广州海域。 这就是中英两国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赵瀚听完之后,再看看被炸毁的虎门炮台,觉得英国的战争赔款太少了。 郑芝龙说道:“这些西夷,其实都一个样,打服了就能老实。以前,弗朗机人也很嚣张,被收拾几次之后,如今缩在澳门如同大明养的一条狗。红蕃鬼屡次攻打大明沿海,广州也被打过两次,现在还没被彻底打服。” “畏威而不怀德,蛮夷皆如此也。”赵瀚点头道。 郑芝龙说道:“咱们设个套子如何?” 赵瀚笑问:“什么套子?” 郑芝龙说道:“宣布红蕃鬼不得来广州贸易,红蕃鬼必然前来攻打,百分之百,绝不会错,我太了解红蕃鬼了。到时候,我在海上埋伏,贤弟在内河埋伏,里应外合把红蕃鬼打痛!” 赵瀚沉默思索,荷兰人被打残之后,郑芝龙就要在海上一家独大了。 郑芝龙突然说:“贤弟,我可以送你些造船工匠,你自己开造船厂制造战舰。如何?” “兄长如此有诚意,愚弟自然愿意配合。”赵瀚立即答应。 双方合作更加紧密,因为郑芝龙表露心迹了。 这位大海盗,似乎真要归顺,估计想进入朝堂做大官,或者被封公侯以光宗耀祖。 第268章 【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英国人】 澳门,总督府。 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一座炮台。 当时,西班牙国王联合统治葡萄牙,澳门这边的葡萄牙人一直不认可。西班牙国王派来首任总督,不但引爆两国统治矛盾,还引爆本土与殖民地矛盾,再引爆天主教内部派系矛盾。 三重矛盾叠加,澳门议员联合耶稣会士,发动政变想要驱逐总督。 首任葡澳总督以武力镇压,并占据耶稣会士的炮台,直接改建为葡澳总督府。 “总督阁下!” 副官焦急说道:“我们派去广州的使者,被大明国叛乱首领赵驱逐回来。赵扬言说,总督阁下必须亲自前往广州谈判,否则他就要饿死妈港的葡萄牙人。” 施保罗,第六任葡澳总督,全称为:d·塞巴斯蒂安洛博达西尔维拉。 这货两个月前刚来澳门,屁股还没坐热,澳门就被断粮二十天。 施保罗问道:“粮食还够吃多久?” “最多半个月。”副官回答。 施保罗再问:“这个叛军首领赵,打听到更多信息了吗?” 副官拿出一份手写材料:“赵的全名是赵瀚,他叛乱时获得‘天王’称号。天王,就是天堂的国王……” “等等,”施保罗打断说,“这个人难道信教吗?” “不不不,”副官解释说,“大明国的天堂,并非天主教徒的天堂,最高统治者叫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就相当于天堂的皇帝,天王就是天堂的国王。” 施保罗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罗马皇帝与西班牙国王的区别,这个赵是道教的信徒。他发动叛乱,想建立一个道教国度,这对我们来说是很不利的。狂热的宗教分子,他会驱逐欧洲传教士,捣毁我们的教堂和医院。” 副官来到澳门也只两个月,他迷糊道:“可我听澳门元老会(议会)说,大明国很少有宗教狂热分子,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个赵,肯定是道教狂热信徒,”施保罗说道,“大明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只有宗教狂热者,才能迅速叛乱壮大。听说他已经快要完全占领广东……地图呢?” 副官拿来一张世界地图,日本、朝鲜都标注得比较细致,大明沿海少数省份也比较细致。 但内陆省份嘛,只画了个大概轮廓。 “江西……是这里,他们打到了广东,还在攻打湖广,”施保罗说道,“这是一股很强大的叛军势力,或许我们可以帮助大明国。只要剿灭了叛军,大明皇帝一定会有所回报,我们将获得更多的利益。” “不不不,”副官焦急地说,“总督阁下,大明快不行了。我听元老会说,大明国北方也有叛军,根本无力在南方平息叛乱。未来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内,广东都会在赵的统治之下,我们必须跟赵进行合作。甚至用不了那么久,再断粮一个月,妈港的西班牙、葡萄牙人就都要饿死。” “可他没有一点诚意,拒不接见我的使者。”施保罗非常生气。 副官建议道:“总督阁下,我想您应该亲自去一趟广州。” “不,我不能去,”施保罗拍桌子说,“那是个道教狂热信徒,而我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很可能在广州杀死我!我要调兵,我要从菲律宾调兵,我要把广州打下来。这只是一股叛军而已,肯定不是西班牙勇士的对手。” 副官提醒说:“总督阁下,你无权在菲律宾调兵,你只能调动妈港警卫队和明(中)日贸易舰队。而且,这些部队或许不会服从命令。” 妈港警卫队共300人,100葡萄牙澳门士兵,200西班牙菲律宾士兵。 特别是那些澳门士兵,全都是在澳门土生土长的葡萄牙人。他们跟葡萄牙的关系都比较淡漠,更别提这个西班牙国王派来的总督。 现在澳门的武装力量,三分之二来自菲律宾,目的是为了镇压葡萄牙人叛乱! “咚咚咚!” “请进。” 一个葡澳议员,迈步走进总督办公室,拍出议会文件说:“总督阁下,请你立即动身前往广州,而且必须带上三个议会成员。否则的话,议会将引导市民做出行动,妈港不欢迎一个没有能力的总督!” “好的,我会考虑,议员先生。”施保罗微笑道。 议员转身就走,根本没把总督放在眼里。 澳门已经获得自治权,就算是总督,也不能插手管理事务。 而且,葡萄牙本土正在闹独立。施保罗是西班牙国王派来的总督,他生怕惹恼澳门议会,把澳门搞得从西班牙独立出去。 此外澳门教会也争斗不休,耶稣会、多明我会、方济各会、奥斯定会,四大教会分别代表不同势力。 历史上,崇祯上吊那年,澳门议会直接驱逐西班牙人,四大教会也开始激烈争斗。澳门总督,也属于被驱逐的对象。并且,葡萄牙澳门土着,真把澳门总督给赶跑了! 施保罗现在压力很大,外有广州赵瀚施压,内有澳门议会施压。 更恶心的是荷兰人,去年荷兰舰队,直接把马六甲封锁半年,不准任何西班牙、葡萄牙船只通行。 “准备一下,我三天之后去广州。” 施保罗瘫坐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被派来做什么澳门总督。 三日之后,启程出发。 总督、副官、议员、警卫队、贸易队,一共四十余人抵达广州。 市舶司主事邓云詹接待他们,扔在那儿就不管了,还不准他们随意走动。 “我们被软禁了。”中日贸易船队司令萨门托说。 施保罗反而松了一口气,说道:“不是软禁,这是一种谈判施压手段。看来,赵并不是真想驱逐我们,否则他就用不着这样施压。”施保罗突然笑起来,“诸位,把心情放轻松一点,赵迟早要跟我们谈判的。” “或许。”德西诺冷笑道。 德西诺是澳门议会谈判代表,他爷爷是葡萄牙人,他父亲是在中国出生的葡萄牙人,他自己则是葡萄牙与中国的混血儿。 葡萄牙? 那是爷爷和父亲的祖国,可不是他自己的祖国。 更何况,葡萄牙被西班牙统治多年,他可不愿为一个西班牙国王效力。 德西诺不但会说粤语,而且会说大明官话,经常跟大明官员打交道。也正因如此,他这个身份低贱的混血儿,才能一步步爬上去做澳门议员。 就在此时,一个洋人被官差带来,经过澳门使团的院子,朝更里面的院落走去。 “你好,你是葡萄牙人吗?”萨门托连忙喊道。 这个洋人微笑转身:“不,我是英国人。” 说完,此人就跟随官差离开,明显被故意带到这里绕一下。 德西诺突然说:“我见过他,英国商人兼旅行作家彼得·芒迪。” “该死,这里怎么会有英国商人,他们是来抢生意的!”萨门托气得来回走动。 施保罗叹息道:“这个叛军首领赵,不仅是优秀的将领,而且还是一个优秀的谈判家。此次谈判,我们已经输了一半,只看他会开出什么价码。说句实话,我们讨价还价的余地很小。” 历史上,英国第一本涉及中国的游记,就是彼得·芒迪撰写的《彼得·芒迪欧亚旅行记》。 此人几年前来过一次,跟随英国舰队到广州做生意,就是赔了2800两银子、抢了30头猪那次。彼得·芒迪不是指挥官,他只是随船商人,虽然没有采购到足量货物,但还是让他回到英国小赚一笔。 去年,彼得·芒迪又来广东,独自驾驶商船而来,没在半路被抢劫算他运气逆天。 可惜葡萄牙从中作梗,彼得·芒迪的商船停靠在澳门,大半年过去根本买不到货物。这厮干脆在澳门旅游,又贿赂大明官吏,带着随从到广州郊区旅游,最后住在一个士绅家里,跟一个年轻士子成了朋友。 彼得·芒迪关于中国的描述,在整个十七、十八世纪,是所有英国作家里面最客观公正的。 有褒有贬,实事求是。 回到自己的住处,彼得·芒迪拿出鹅毛笔,开始记录今天的见闻—— “通过我的朋友黄,我得知有位叛军首领赵,占据了大明国最伟大的城市广州。我想,这是一个机会,我必须联系到赵,否则我只能空船返航。该死的葡萄牙人!” “……赵非常年轻,上帝啊,他竟然会说英语。虽然他蹩脚的英语,像是哪个乡下农民教的,但总算能够勉强交流。” “赵告诉我,我对大明国的理解太偏颇,就像到了英国一个港口,以为自己认识了整个英国。或许,这是真的,赵和他的叛军,跟我所见过的其他中国人不一样。” “在我的长期接触中,大明国人,或者说中国人,他们排外、懦弱、贪婪、迷信。他们为了争一处墓地,就能爆发一场农民大战。他们不与外国人接触,让他们带路,总是索要许多银币……赵来了之后,慢慢开始转变。官员不敢再索贿,至少表面上不会,他们瞒着赵,偷偷索要银元。” “赵说,他会处理这些贪污的官员。他请我吃饭,菜肴并不奢侈,这跟其他富裕的中国人不一样……” “但很可惜,赵这样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居然也像其他中国人用筷子吃饭。他们有的捧着碗,有的把碗放在桌上,就好像在槽里刨食的猪。我完全不能接受,许多中国人,穿着华贵的丝绸,使用着精美的瓷器,却像猪一样吃饭。我对中国人的美好向往,因为他们的吃饭方式而破灭……” 第263章 【断粮就能收回澳门】(为企鹅大佬加更) 明代广州城,前后扩建了三次,基本跟后世的广州旧城区相当。 但是,明末的珠江很宽,江岸在太平沙一带。广州城南的江面宽达700米,几百年后只剩150米(老城区),这是泥沙不断堆积的结果。 赵瀚半路换船抵达广州,无数商贾早已在码头恭候。 这些商贾都想知道,赵瀚对海贸是个什么看法! 开海与否,其实无所谓。因为反对开海的是他们,反对海禁的也是他们,这个说法似乎很矛盾。 反对开海,是怕失去对贸易的垄断。 反对海禁,是反对海禁太过严厉,导致他们走私都困难。 一边实行海禁,一边纵容走私,这才是商贾们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拜见赵总镇!” 大小上百个商贾,齐刷刷跪下,在码头迎接赵瀚下船。 来往商旅和百姓,也都好奇的张望。 百姓看向赵瀚的眼神,总算没有那么怨恨,这当然是费如鹤做了些事情。 赵瀚满脸堆笑:“哈哈,诸位请起。诸位献城有功,该当大大的赏赐!” “不敢,不敢。” 商贾们陆续站起,纷纷推辞,心怀忐忑。 赵瀚表现得和蔼可亲,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可这些商贾们,都是老奸巨猾的家伙,他们怎么可能相信赵瀚好说话? 江西有无数地主被抄家! 江西全部地主都被分田! 这是好说话的? 江西那边的事情,早就传到了广州,同时也传来消息,赵瀚似乎对商贾非常友好。 关家伦率先说道:“总镇之田政,广州百姓皆知,此利济万民的大好事。我等广州商贾,已经达成共识,愿意全力配合总镇分田!” “各位深明大义,此国家之幸,此万民之幸也!”赵瀚连忙作揖行礼。 似乎气氛融洽,其实全是废话。 分田必须配合,不配合也得配合。双方关注的焦点,是具体贸易政策,偏偏赵瀚根本不提。 “拜见总镇!” 费如鹤带着将士,只是单臂握拳横胸,并没有跪下。跟商贾的跪拜比起来,就显得太不尊重了。 赵瀚往前走几步,看到码头捆着许多人,问道:“这些是什么?” 费如鹤回答:“皆作奸犯科之辈,论罪该杀,请总镇示下。” “该杀便杀了,等我作甚?就地行刑!”赵瀚说道。 这些都是打行混混,换成别的反贼,肯定赏赐褒奖,因为他们参与夺城投靠。 但在赵瀚这里,趁乱烧杀淫掠者,全部砍头没商量。 费如鹤已经砍了一批罪大恶极者,留着这些给赵瀚立威。当即大喊:“行刑!” 就在码头上,当着商贾和百姓的面,四十多人排着队被砍头。 “好!” 广州百姓欢声雷动,他们之前被害苦了,就是眼前这些打行混混做的恶。 肯定还有漏网之鱼。 比如拐棍,已经散去乡下,费如鹤没精力调查搜捕。 比如家奴护院,都躲到富商家中,费如鹤暂时不敢轻易下手。 众商贾脸色剧变,这些打行混混,都是他们雇来夺城的。如今当着他们的面,一股脑儿全部杀光,这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赵瀚笑着对商贾解释:“诸位放心,我赵某人做事,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他们被砍头,是因为夺城之后,在城中大肆烧杀淫掠。诸位安分守法,自然是有功无过。” “总镇英明。” 关家伦连忙附和,全身汗毛直立,愈发感觉赵瀚不好说话。 赵瀚微笑着进城,在商贾陪同下,来到以前的两广总督府邸。 屋里只剩两人。 赵瀚问道:“广州究竟如何?” 费如鹤说道:“拐棍猖獗,经常拐带人口,要么卖去南洋,要么卖给红夷。” “这些细枝末节,你说来作甚,忘了我教你的理清主次矛盾?”赵瀚没好气道。 费如鹤想了想:“主要矛盾就是,咱们想开海收关税,商贾想继续走私。” “错了,错了!”赵瀚连连摇头。 费如鹤迷糊道:“不是这样吗?” 赵瀚叹息道:“能正大光明做生意,谁他娘的愿意偷偷摸摸走私啊?” “因为走私不用交税。”费如鹤说道。 赵瀚分析说:“这些商贾,每年要拿出多少银子,贿赂总督、布政使、按察使、都司、市舶司、巡检司、海边卫所。用于贿赂的银子,不比正常交关税少。他们真正害怕的,是又要交关税,又要出银子贿赂官员。” “对啊。”费如鹤挠头说。 赵瀚继续说道:“如果海贸合法,这些商贾还会帮着我们打击走私。因为走私之人,也是在抢他们的生意,而且还没有关税成本。真正应该盯防的,是他们一边正经做生意,一边暗地里搞走私,还顺便打击其他走私者。” “那该怎么防范?”费如鹤问道。 “走私是不可能禁绝的,只能最大程度的管束,”赵瀚说道,“你写的那些东西,我都已经看过了。当务之急有二:第一,建立近海水师,专门用于搜查走私;第二,把几座走私港口,收归官府管理,特别是澳门。把你那个秀才叫来!” 官方称呼为濠镜、濠镜澳、香山澳,但当地渔民都叫澳门。 至于秀才,就是贴大字报那个,现在已经被费如鹤聘用为顾问。 此人名叫邓云詹,出身邓氏旁系,家人在广州开有小商铺,日子倒还过得下去。 “拜见总镇!”邓云詹拱手道。 “请坐,”赵瀚直奔主题道,“收回澳门容易吗?” 邓云詹笑道:“容易,断粮三个月,禁绝粮食出海,濠镜的红夷就全饿死了。” 赵瀚哈哈大笑:“果然容易得很。” 其实澳门不算葡萄牙殖民地,因为大明朝廷,没有放弃任何主权。 大明一直允许葡萄牙人盘踞澳门,纯粹是想输入白银,双方各取所需而已。 澳门设有关卡,五日开启一次,专门用于葡萄牙人采购食物。 天启年间,两广总督何士晋,得知葡萄牙人在澳门建土城、碉堡和炮台,立即勒令葡澳议会予以拆除。 葡澳总督拒不执行,广东随即断绝粮食、木材供应。导致葡萄牙人吃不饱饭,船只也没木材用于修理。饿急了的葡萄牙居民,直接跟葡澳总督干起来,最后总督乖乖拆毁碉堡和炮台。 邓云詹讲述这些故事之后,赵瀚问道:“红夷作奸犯科,是否交由香山知县处理?” “红夷承认交付罪犯,但每次都找借口推脱,”邓云詹叹息道,“拖到最后,还是断粮,逼迫红夷交出凶手。” 赵瀚突然问道:“红夷不能去安南(越南)买粮吗?” “买不了,”邓云詹怕赵瀚听不懂,详细解释说,“红夷也有好几国。澳门之红夷,乃大弗朗机人(葡萄牙);吕宋之红夷,乃小弗朗机人(西班牙);大员之红夷,也不晓得从哪里来,称其为红蕃鬼(荷兰)。这大弗朗机人,似与红蕃鬼有世仇……” 通过邓云詹的口述,赵瀚大致了解南洋局势。 如今的越南一分为二,北越为郑主政权,南越为阮主政权。 日本闭关锁国之后,汉人商贾掌控南越贸易,荷兰商贾掌控北越贸易。 汉人商贾掌控着三条贸易线—— 第一,中国—南越—日本。 第二,中国—南越—柬埔寨—日本。 第三,中国—南越—菲律宾。 葡萄牙人从北越买粮食最近,但是荷兰人从中作梗,葡萄牙商船根本无法靠近。 至于南越,别说葡萄牙人,荷兰人都去不了。因为阮氏政权,隔三差五就禁绝西方宗教,还会抢劫杀害白人,欧洲人在那儿做买卖太难了。 葡萄牙人,只能在广州买粮! 邓云詹又提醒说:“总镇须注意,广东产出粮食本就不多。一旦遇到天灾年份,继续给红夷输粮,广东粮价必然大涨,广州城百姓肯定饿肚子。不说禁绝粮食出海,但必须挑选商贾专营,而且规定每月只能卖多少粮。” “这个提醒得很好。”赵瀚点头道。 邓云詹又说:“可以让汉人商贾,前往阮主(南越)那里买粮,运回广东只收少量榷税。如此,才有利可图,才有商贾愿意买粮回广东,从而让广东粮食富足起来。以前就不行,因为大明海禁,来往皆需贿赂官员,导致从安南购粮无利可图。” “君乃大才也,”赵瀚赞许道,“还有哪些建议?尽管说出来。” 邓云詹说道:“澳门可以收回管理,但切不可驱逐红夷,这些红夷能带来许多银子。如今之濠镜,为大弗朗机(葡萄牙)独占。可派人联系红蕃鬼(荷兰),让红蕃鬼也来澳门贸易。如此,即可以夷制夷,不使一家独大,今后便于管理也。” “大善!”赵瀚觉得这主意不错。 邓云詹突然表情严肃:“佛山商贾,私造火器,必须收缴。而且,火器制造,今后不能让私商插手!” “这个我早有打算,”赵瀚问道,“君可愿为广州市舶司主事乎?” “不敢辞耳!”邓云詹颇为兴奋。 广州知府、香山知县、广州市舶司提督,赵瀚另有任命,如今都在赶来的途中。 (广州府城、番禺县城、南海县城,都是广州城,之前搞错了,特此更正。) 第269章 【不平等条约?】(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瀚与彼得·芒迪的英语交流,非常吃力! 全程连蒙带猜,偶尔用笔写单词。实在不行,就让两个翻译出马。 第一个翻译,先使用葡萄牙语,跟彼得·芒迪交流一番,再用粤语告知另二个翻译。第二个翻译,再把粤语转化为大明官话,如此赵瀚才能真正听懂。 “也就是说,现在是荷兰海军最强大?”赵瀚问道。 彼得·芒迪回答说:“西班牙也不弱,双方势均力敌。但西班牙处于守势,荷兰则处处找机会进攻。包括亚洲也是如此,去年荷兰舰队,封锁了马六甲好几个月,西班牙舰队一直避战不敢出现。” “荷兰海军是怎么崛起的?”赵瀚问道。 彼得·芒迪说:“荷兰人的航海技术本就发达,自从开始闹独立之后,就一直在打造战舰。七年前,荷兰舰队夜袭安特卫普,把港内的西班牙舰队全歼,而且还缴获大量西班牙战舰。双方势力就此扭转,荷兰转守为攻,西班牙转攻为守。” “荷兰的国土面积不大?”赵瀚说道。 彼得·芒迪笑道:“当然,非常小,但他们有钱。西班牙现在是穷鬼,连船员的工资都发不起。” 从法理来讲,此时的荷兰,还属于西班牙的下属省份,最高统治者为西班牙国王任命的尼德兰总督。 什么宗教矛盾,那都是表面借口,荷兰人闹独立,是因为西班牙盘剥太重,性质属于资产阶级革命伴随民族独立战争。 至于关键节点,则是西班牙王室破产,荷兰金融家损失惨重,金融家彻底倒向独立派。 彼得·芒迪又说:“葡萄牙也在闹独立,早就跟荷兰人暗中合作。没有葡萄牙在印度的港口,荷兰人根本别想在中国搅局。但是去年,荷兰封锁马六甲的行为,彻底把葡萄牙人激怒。印度各殖民港口,拒绝荷兰船只停靠补给。无奈之下,荷兰只能解除封锁。” 可以这么理解,西班牙是大家长,葡萄牙和荷兰是小兄弟。 两个小兄弟,都闹着要分家。 荷兰把西班牙给揍了,打得你来我往。 葡萄牙不敢加入,一边暗中给荷兰递棍子帮忙,一边站在旁边嘀咕说我也想分家。 澳门的葡萄牙人,属于家中庶出子。一边不服大家长西班牙,一边又跟荷兰兄弟打架,因为荷兰要来澳门抢棒棒糖。 赵瀚和彼得·芒迪都不知道,明年一场海战之后,荷兰就会正式成为世界第一海上强国。 仅限于海上! 从非洲到亚洲,沿途全是葡萄牙殖民港口。荷兰在海上耀武扬威,上岸却如同梦游,只能缩在台湾南部欺负土着。 荷兰曾经试图夺取澳门,上千士兵登陆作战,被几十个葡萄牙人伏击,吓得当场就全军崩溃。 如果在陆地野外作战,两百大同士卒,应该能正面击溃三四千荷兰人。 听彼得·芒迪讲述欧洲局势,赵瀚觉得自己机会来了,或者说未来出海正是好时候。 西班牙日渐衰落,葡萄牙早就挺尸,英国还未在海上崛起。 荷兰即将如日中天,但荷兰地盘太小。人口稀缺,陆军孱弱,只能老实做生意,别想占据太多殖民地。 中国作为商品生产中心,把这些国家打成狗,把他们全部赶出东南亚,他们也会屁颠屁颠来搞贸易。因为茶叶、丝绸、瓷器,只能在中国买到,都是欧洲的稀缺商品。 但这一切,必须自己来主导。 在练出强大海军之前,不能赶走欧洲人,澳门将是赵瀚的对外窗口。 当然,荷兰必须打击,谁让它是头号海上强国? 彼得·芒迪回到屋中,继续写他的游记:“赵今天聊起欧洲局势,他对此非常感兴趣,这是一个目光远大的君王。是的,君王,请允许我用这个词汇,他今后可能会成为。上帝啊,多么让人难以置信,我居然跟伟大的中国皇帝成为朋友……” “毫无疑问,赵肯定要发展海军。从他的眼神当中,我就能看出来,他今后肯定要与西班牙、荷兰开战。对于英国来说,对于欧洲所有国家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情。一旦中国战胜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诸多国家都能与中国直接进行贸易……” “愿上帝保佑赵,保佑他战胜邪恶的西班牙和荷兰,英国将会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 …… 晾了澳门使团三天,赵瀚终于召见。 “非常荣幸见到你,伟大的将军。”施保罗微笑行礼。 赵瀚拱手道:“幸会。” 广州知府方胜昌、市舶司提督郭舜虞、市舶司主事邓云詹、广东水师统领万邦彦,都列席旁听谈判过程。 双方成员互相认识,很快谈判就进入正题。 澳门议员德西诺,用大明官话说道:“赵总镇,澳门总督、澳门议会,愿意承认将军对广东的统治权。前提是,澳门维持现状,广州立即恢复粮食供应。” “当然不行,”赵瀚笑道,“我要收回澳门,特别是你们建的碉堡和炮台。” 德西诺翻译转述之后,澳门警卫队司令胡里奥立即站起:“这不可能,大明皇帝,已经把澳门租给我们了!” 赵瀚表情疑惑,问道:“你不知道我是叛军?大明皇帝租借澳门,这关我什么事?” 是啊,大明租借澳门,不关反贼屁事! 胡里奥顿时语塞,随即红着脖子说:“战争,阁下必将招致战争!” 赵瀚好笑道:“我都打听清楚了,不算海军船员,澳门的陆上驻军,只有三百人而已。我也懒得出兵攻打,饿你们几个月再说。” 海军指挥官萨门托说:“阁下这么做,是逼迫澳门海军,前往沿海各地抢劫。我们只想做贸易,不想做海盗,请阁下一定要考虑清楚。” “郑芝龙就在我府上做客,你们要做海盗,可以跟他聊聊,或许可以学到一些经验。”赵瀚语气和蔼道。 听到郑芝龙的名字,这些人全部脸色剧变。 澳门的葡萄牙人,也得给郑芝龙交保护费。而且,今年还出了大事,日本闭关锁国了。 “澳门—日本”这条商路,是澳门葡萄牙人的主营路线之一。今后想要获得商品,必须去福建或琉球,或者干脆从广州进货到马六甲。 广州,是中国最大的转口贸易中心。 大量浙江、福建、日本、琉球的商品,都是先运到广州贩卖。赵瀚掌控这里,抛开粮食不论,从商业上也卡死了葡萄牙人。 澳门总督施保罗,依旧带着贵族式微笑:“请将军开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否则这场谈判难以进行。” “自己看。”赵瀚甩出一份条约。 施保罗拿过来仔细阅读,脸色非常难看。 第一条,赵瀚拥有对澳门的主权,葡澳方面,必须交出炮台,必须解散警卫队! 第二条,允许葡澳方面保留议会,但只能管理葡萄牙、西班牙聚居区。 第三条,允许葡澳方面保留大法庭,但只能审判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任何涉及中国人的案件,必须移交给香山县处理。 第四条,允许葡澳方面保留教堂,但只能在教堂内传教,不得在教堂之外传教。 第五条,长期定居在澳门的外国人,必须到香山县办理户籍。持有户帖,可离开聚居地,允许在澳门以外的地方通行。 第六条,划出一块地皮,建立澳门小学,今后择期建立澳门中学。澳门十二岁以下孩童,必须进入学校读书,而且不享有学习的优待。 第七条,澳门长期定居的外国人,如果会说汉话、写汉字,可以申请正式户口,从此归化为中国人。但是,必须放弃天主教、新教等西方宗教信仰。 第八条,澳门外国人聚居地边缘,将会建一座道观、一座佛寺,分给僧道土地耕种。愿意改信佛教、道教的外国人,可以前去聆听僧道讲经。 第九条,允许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直接在广州进行贸易。 这九条如果签订,施保罗还当什么总督? 胡里奥更是脸色铁青,他是澳门警卫队的总司令,而赵瀚却要强行解散警卫队。 广州港的规矩很古怪,各国商贾皆可直接到广州贸易,欧洲人和日本人除外。 欧洲人想做生意,必须通过渔民走私,把广州货物运去澳门。 这是明末的最新政策。 现在赵瀚继续开放,葡萄牙和西班牙商人,也可以直接去广州买东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澳门港废了一半,意味着荷兰、英国,可以绕开澳门直接来广州! “不许讨价还价,你们只有两个选择。签,或者不签!放心,就算不签,我也会放你们离开。你们回去之后,好好整兵备战。”赵瀚说完就走,直接结束谈判。 众人面面相觑。 施保罗说道:“谁敢签?” 无人回答。 良久,德西诺说:“如果不签,妈港就没了。海上有郑芝龙,陆战我们也打不过。碉堡没用,断粮一个月,守军全得饿死。” 施保罗颓然坐下。 第264章 【商贾的武器】 “嗙嗙嗙!” 一阵拍门声响。 院门打开,家奴见外头有官差,忙问:“差爷何事?” “给你家主子!” 官差递出一份告示,说道:“广州周边诸县,每家大户都要听话。总镇怕告示贴在露亭,你们眼瞎了看不到,让亲自送到大户的家中。快点接住,我还要去下一家。” 家奴接了告示,官差却不走。 家奴只好拿着告示回去,很快又来个更高级的家奴。高级家奴掏出一把铜钱,赔笑道:“差爷拿去吃茶。” “好说!” 官差接过铜钱,笑着放入怀中,立即离开这家。 广东的扩张速度太快,只在粤北和粤东地区,进驻了官吏、宣教员和农会骨干。而且,那些地方情况太复杂,很多事情都要慢慢做。 至于广州府,赵瀚已经抽调人手,正在陆陆续续赶来,广州官差暂时使用本地人。 高级家奴捧着告示进去:“老爷,那位赵天王有令,让民间私藏的火器,全部上交给衙门,今后还不准私造火器。” “他说上交就上交啊?” 谢士俊面露冷笑:“广州府诸多大族,难不成他还一家一家的搜检?” “老爷说得是。”高级家奴赔笑道。 又过一阵,家奴进来禀报:“老爷,邓老爷请你去喝茶。” “备轿!” 其实就在佛山镇,没多远路程,但谢士俊还是坐轿子去,而且前呼后拥上百人跟随。 今天坐在一起的,全是冶铁行业的商贾。 以前佛山最大的冶铁家族,唤作“细巷李氏”,也即户部尚书李待问所在家族。 李家的迅速做大,首先源于官方订单。 因为从明中期开始,内官监的御锅、兵部的军锅、工部的官锅,都长期在佛山镇采购。佛山锅甚至远销蒙古,在马背颠簸而无损,深得草原牧民的喜爱。 佛山锅先是走水路北上,然后沿梅岭古道去江西,经赣江而入长江,一直运到北京。 李待问做大官之后,朝廷只从李家买锅。其他商贾想要卖锅,也必须通过李家,李家自然兴旺起来。 而今,李氏被联手弄死,其名下产业,被其他商贾瓜分一空。 甚至广州市舶司的财货,也被这些商贾瓜分,因为当时费如鹤还远在惠州没来。 “赵天王的告示,大家都看到了?”邓云虬问道。 赵瀚任命的广州市舶司主事邓云詹,就是这个邓云虬的族人。只不过嘛,双方应该早就疏远,提议禁止民间私藏火器的,也是邓氏族人邓云詹。 黄肇修说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照做。” 军火生意虽然来钱快,但订单数量也少。如果因为私造军火,而耽误了其他生意,其实是得不偿失的。许多不造火器,或者很少造火器的商贾,非常愿意执行赵瀚的命令。 佛山商贾,也可以内部分化。 “不行,”谢士俊立即反对,“这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火器的问题。而是咱们辛辛苦苦夺城,怎么也算立功?这个赵天王,先当着我们的面杀人,现在又要收缴火器,今后怎么做生意却迟迟不提。他想干什么?我看是想过河拆桥!” 冯养栋提醒道:“我听江西来的商贾说,此人面善手黑,喜欢讲规矩。谁遵守他的规矩,他就好说话。谁不遵守他的规矩,他就要抓人,重则抄家灭族,轻则发配矿山。” “他倒是立规矩啊!” 谢士俊猛拍桌子:“今后这陆上海上的生意,究竟该怎么做,早点把规矩定出来。迟迟不说是什么打算?” 冯养栋说道:“收缴火器,禁止私造,就是在立规矩了。” 邓云虬心中一动,猛然醒悟过来。 对啊,这就是在立规矩。 而且要看谁守规矩,谁不守规矩。把不守规矩的人,狠狠惩治一番,赵天王的真实意图,恐怕是要引蛇出洞,然后再杀鸡儆猴! 邓云虬想明白这点,却又不说出来。 因为赵瀚肯定是要弄死一家的,不弄死一家不能立威。既如此,那就等傻子往刀口上撞,死道友不死贫道,反正邓家悄悄上交火器即可。 谢士俊突然问道:“那个赵二将军……” “人家姓费,已经改回本名了。”邓云虬提醒。 “对,就是那个费将军,”谢士俊说道,“前几天在码头,此人并不跪拜,态度何其桀骜?依我看啊,费将军与赵天王必有嫌隙,当着众人连面子都不做了。而且我听说,这赵天王以前是费氏家奴,就如吕氏之于刘邦。何不多多结交费氏?赵天王肯定不会一直留在广州,等他一离开,咱们交好费氏,不就什么都有了?” (码头那段,说费如鹤不跪,是对赵瀚的不尊重,纯粹是站在商贾角度。为何有读者说主角虚伪?可能作者没写清楚。) 包括邓云虬在内,众人豁然开朗。 对啊,可以交好费氏,然后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就像他们以前做的那样,表面臣服朝廷,拉拢贿赂地方官,然后阳奉阴违、风生水起。 为啥要对抗? 傻子才会对抗官府,他们的一贯做法都是腐蚀官府! 谢士俊笑道:“上个月,我给费将军送了五百两银子,费将军照单全收了。” “我送了三百两。” “我还给他手下的刘将军送了一百两。” “……” 众人把贿赂数字都报出来,顿时哈哈大笑,心里瞬间就有底了。 于是就商量出对策—— 这段时间,赵瀚说干啥,他们都全力配合。等赵瀚一离开,就借助费家的势力,继续拉拢腐化官员,顶多一年半载,就能让广州回到老样子。 套路他们太熟了,如何腐蚀官员,他们有无数种法子。 赵瀚的武器是刀子,他们的武器是银子。 …… “火器全都上交了?”赵瀚笑问。 费如鹤说:“非常积极,绝不私藏,他们不敢硬来。” 对付这些佛山商贾,赵瀚根本不需要动刀,有两种釜底抽薪的法子。 第一,佛山没有铁矿,直接在河道设卡,不准铁矿卖到佛山。 第二,佛山除了铁锅之外,还有其他许多铁器,需要从江西运去北方售卖,赵瀚可以下令不许铁器北上! 这两个法子,能把佛山商贾给置于死地。 至于贿赂银子,费如鹤都交出来了。不仅是费如鹤,还有这一路的其他军官,还有军中的宣教员,好多都收了银子。 费如鹤收下第一笔银子之后,就把军法官、宣教官叫来,笑着说:“有人送银子就收下,收了多少得记账,就算商贾捐钱助饷了。” 肯定是有人会被腐蚀的,但绝不会是费如鹤这种高层。 特别是费如鹤,随便找赵瀚弄点生意做,家里就能财源滚滚,用得着贪你这几百两? 赵瀚叹息说:“他们这样配合,我反而有点担心。特别是即将建立的市舶司,恐怕天天都有人送银子,也不知有多少官员能抵得住。” 邓云詹突然插话:“这个必须严查,大明开国两百余年,商贾们一直用银子收买官员。来一个收买一个,九成官员都难挡诱惑。剩下一成清廉无私的,要么装聋作哑做糊涂官,要么秉公执法被他们买官调走。” “把他们几个叫来。” 被叫来的人,是刚刚赶来的官员。 广州知府方胜昌,兄弟起兵,带着两县之地投靠赵瀚。 广东市舶司提督郭舜虞,三县时期投靠的士绅子弟。之前担任江西转运使,负责整个江西的钱粮调运。 廉政司广东分司主事邹光第,安福县贫寒士子,之前一直是萧焕的副手。 南海知县涂廷楹,举人出身,捆着总兵杨嘉谟投靠赵瀚。 番禺知县费瑜,费元鉴的书童。 香山知县甘大绶,举人出身,捆着总兵杨嘉谟投靠赵瀚。 “拜见总镇!” 六人联袂来见。 赵瀚说道:“你们也来广州三天了,各种公文卷宗理清了吗?” “一塌糊涂。”方胜昌回答道。 香山县管辖后世的珠海、中山、澳门,甘大绶没有直接赴任,而是一起在广州清理广东档案。 赵瀚又问道:“广东市舶司关税如何?” 郭舜虞回答:“广东有四大关榷。一在南雄,税额4万3千两;二在潮州,税额5万8千两;三在肇庆,税额4万1千两;四为市舶司,每年4万两,而且往往无法足额征收。” 南雄的钞关,收税商路为“广东—江西”。 肇庆的钞关,税收商路为“广东—广西”。 潮州的钞关,收税商路为“广东—福建”。 这三个都属于内河钞关,而且征收的关税,都比市舶司的关税更高! 更扯淡的是,税额那么低,竟然每年都无法足额征收。 赵瀚冷笑道:“给他们讲讲,广州商贾是如何拉拢腐蚀官员的。” 邓云詹朝六人拱手道:“每有大员赴任,商贾必然宴请。若大员不赴宴,则打探其喜好。喜欢吟诗作赋者,商贾就会出钱,让本地名士举办文会。喜欢风月美色者,商贾就会招揽名妓,甚至是送美女为侍妾……若是大员油盐不进,商贾就会从大员的随从下手,从大员的家人下手。四个字,无孔不入!” “听到了没?”赵瀚问道。 邹光第挺直腰杆:“廉政司绝不手软!” “我相信廉政司。”赵瀚笑着说。 廉政司官员,升官特别快,现阶段不用熬资历,抓住贪污腐败者就能积累政绩。 郭舜虞提醒道:“当心本地吏员。” 跨省扩张,不可能吏员全部任用江西人。否则的话,在广东无法展开工作,甚至无法跟本地人交流,这年头可没普及普通话。 赵瀚指示说:“本地吏员,以前如何,既往不咎。今后一旦查出贪污受贿,把他们的旧账也翻出来处理!” “是!”邹光第抱拳道。 “报!!!” “总镇,福建海防游击郑芝龙,已率船队抵达广州!” 第265章 【封狼居胥的志向太小】 众官员陆续离开,方胜昌负责去码头接人。 费如鹤和邹光第被留下。 赵瀚突然说:“贪污受贿之事,先从军中查起,先从军中军法官、宣教员查起。” 费如鹤猛然一惊:“我平时管得很严,或许有少许士卒私藏,但军官绝不可能贪污受贿。”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 赵瀚突然脸色一冷:“还让手下将领来者不拒,把商贾送来的银子都充为军饷?你这是在为我省钱打仗?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再给你全军通报嘉奖!之前不提,是要让你心服口服。邹主事,立即带人去军中调查!” “遵命!”邹光第抱拳离开。 费如鹤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想说话就说,别在那装哑巴!”赵瀚呵斥道。 费如鹤解释道:“这些商贾盘根错节,我来这里人生地不熟,手下连可用官吏都没有。就想着先收银子稳住人心,也算是迷惑那些商贾。” 赵瀚抬手道:“你不用说了。我来的时候没处罚你,现在也不会处罚你,等廉政司查出结果再说。我晓得,现在说再多,你都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费如鹤不再说话,他知道赵瀚生气了,而且可以说是愤怒。 因为廉政司只能管文官,军中纪律,包括贪污受贿,都是交给军法官处理。 这次赵瀚让廉政司调查军队,显然已经不信任军法官。或者说,赵瀚认为军法官也有贪污嫌疑,于是让文官系统的廉政司介入。 不论查出什么结果,都有许多军官要被降职。 费如鹤麾下的军法官头子,首当其冲要被问罪。最好的结果,是这次打了大胜仗,功过相抵调任其他职务,最坏的结果就是一撸到底。若真的私吞银子,百分之百被砍头! “你哪也别去,跟我一起等着见郑芝龙。”赵瀚说道。 “好。”费如鹤暗自叹息,他这是被禁足了,只不过留了面子。 唉,瀚哥儿愈发喜怒不形于色了。来了广州那么多天,一直等到廉政司来人,才突然要调查军中贪污。 费如鹤的心情非常复杂。 一直等了两刻钟,郑芝龙还没有来。费如鹤终于冷静下来反省,他发现自己得意忘形了,前些日子接连大胜,又兵不血刃占领广州,导致自己做事变得随性,忘了赵瀚定下的军中规矩。 除了军需官,军中其他职务,不得伸手碰钱! 突然,费如鹤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收商贾的钱归公,这都是我让收的。老刘、老杨、老陈他们(指挥、宣教、军法系统官员),当时都劝过我,你不要处罚他们。这次南下打仗,大家都盼着立功。我这么一搞,跟着我打仗的人,非但不能立功受赏,反而还要论罪受罚。我着实对不起他们。” 赵瀚一听更生气,斥责道:“你这是江湖义气,还是要收买人心?” “他娘的!” 这种诛心之言,听得费如鹤顿时发作,站起来指着赵瀚说:“你我相识十年,我费如鹤是什么人,你赵瀚还不清楚吗?我都认错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还要我怎样才罢休?” 这货骨子里就是个讲义气的兵头子。 “坐下!”赵瀚喝道。 费如鹤的牛脾气发作,站在那里就是不坐,瞪大双眼死盯着赵瀚。 双方对视良久,一坐一站,费如鹤败下阵来。 “你说!” 费如鹤一屁股坐下。 赵瀚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打仗的。”费如鹤道。 赵瀚重复:“你是做什么的?说清楚点。” 费如鹤道:“兵事院南掌院。” 赵瀚又问:“当初你跟着我起事,你说自己理想是什么?” “干大事!” 费如鹤突然又站起来:“以前年轻不明白,现在我想明白了。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如今,江大山在扫荡粤东,张铁牛在扫荡粤西,很快就能打下广东全境。听说湖广也快占据大半,抵定南方是迟早的事。平定南方,就誓师北伐,灭了朝廷、流寇跟鞑子!我不求别的,不要钱财,不要土地,等建立新朝,应当立个凌烟阁。不管什么阁都可以,把我的名字写进去,就算死了这辈子也值!” “我还以为你忘了想干大事。”赵瀚嘲笑道。 “我可不会忘。”费如鹤重新坐下。 赵瀚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身为兵事院将领,不是什么江湖豪侠,你想干大事,就不能坏了规矩!” 费如鹤解释道:“我都说了,这次是我做错事。你罚我就可以,不能让下面的将士心寒,他们出来打仗都不容易。” “你怎么胡搅蛮缠啊,老子跟你说不明白了,”赵瀚爆粗口道,“规矩,规矩,你他娘的懂不懂什么叫规矩?” 费如鹤沉默数息,点头道:“我懂,就是觉得亏欠属下。要是他们被降职撤职,我还在这个位置留着,今后还有什么脸面领兵打仗?”这货摆出一副光棍儿架势,“一个锅里舀饭吃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要是撤谁的职,把我也撤了。我不是在要挟,是我真的没脸,这件事是我带头的!” 好嘛,说了半天,绕个弯子,还是那套江湖义气。 赵瀚只能安抚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只要没有私吞银子,我会妥善进行处理。凡事要讲规矩,陈代辉是南兵事院军法长,今后肯定不能留在军中,我会让他转去做文官。至于你……江大山执掌南兵事院,江良升为副兵院,你暂时撤职带兵。” “这也好,一撸到底,一身轻松。” 费如鹤还真是一身轻松,否则他真没脸面对麾下将士。 而且两人心知肚明,今后肯定还会升回去。 兵事院里,已经有了南院、北院、中院,今后还会增加东院和西院。其实就是朱元璋的五军都督府,之所以改名字,是不想刺激朝廷。 再等一年半载,费如鹤又能执掌兵事院,不过到时候,就是东院或者西院的长官。 赵瀚突然起身,进内屋拿来一副地图,笑着说:“你看这是什么?” 费如鹤瞟了一眼:“四海图,邓云詹也给我献了一份,说是他游学杭州之时,从一士子那里临摹而来的。” 这玩儿紫禁城里藏着一份,名叫《堪舆万国全图》。 地图模板来自利玛窦,李之藻翻阅典籍,把非洲到中国的地名,一部分换成郑和时代的名字,一部分换成欧洲人惯称的名字。 没有澳大利亚,中美洲和南美洲严重变形,中国的面积显得有些缩水,琉球岛的面积比台湾还大。 赵瀚仔细观察之后,发现一件更有趣的事。 本该标注为“埃及”的地方,这幅地图标注为“巴皮罗尼亚”,文字注解此地最大城市叫“门菲此”。 巴比伦,孟菲斯! 这两个名字,居然标注在埃及土地上! 利玛窦使用的地图模板,来源于十六世纪地图。仅过几十年,欧洲人的全球地图,就把“巴比伦”换成“埃及(厄入多)”,就把首都“孟菲斯”换成“该禄(开罗)”。 这是地图画错了,还是欧洲人搞出的历史有问题? “你要干大事,我告诉你什么才是大事,”赵瀚摊开地图,指着中国的位置说,“这里是大明,这里是辽东,这里是蒙古。咱们不但要取代大明,还要灭了鞑子,还要吞掉蒙古。然后,收复东蕃(台湾),将各省人口,移民去东蕃和琼州(海南)开荒垦殖。再拿下这里,此地叫安南,本是大明的交趾布政司!” 说起开疆拓土,费如鹤瞬间就有劲儿了,问道:“西域打不打下来?” “西域当然要拿下,此乃汉唐故土!”赵瀚说道。 费如鹤咽口水道:“狼居胥在哪儿?” 赵瀚指着漠北方向:“应该在这边,具体位置搞不清楚。” “我来打这里!” 费如鹤热血沸腾道:“今后谁都不准跟我抢,我要打到狼居胥山!” “没人跟你抢,”赵瀚指着菲律宾,“你看这里,好大的一片岛,全被小佛郎机人占了。这里可是吕宋,是大明的属国,怎能让番邦蛮夷窃据?今后要把吕宋收回来!” “收收收,”费如鹤对菲律宾没啥兴趣,“让水师去收便是,我只管封狼居胥。” “胸无大志!”赵瀚责备道。 费如鹤不高兴了:“封狼居胥还胸无大志?” 赵瀚指着印度:“此乃天竺之地,佛郎机撮尔小国,已经窃据天竺沿海大片领土。传闻天竺土地肥沃,能耕种的沃土,比大明还多。你就不想去打下来?” “都是化外之民,打下来也没法治理。”费如鹤说道。 赵瀚耐心引导:“既是沃土,自可移民耕种。一边汉人移民过去,一边教化当地百姓,数百年之后,天竺岂非汉家天下?到那个时候,后代子孙该如何尊奉你我?” 费如鹤盯着印度傻住了,沉默良久,问道:“这里能耕种的沃土,真比大明还多?” 赵瀚语气肯定:“千真万确!” “干他娘的!”费如鹤猛拍桌子。 就在此时,郑芝龙来了。 第270章 【澳门政变】 澳门条约,还是签了,别无选择。 西班牙正在跟荷兰打仗,葡萄牙又一直在闹独立,澳门总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赵瀚允许外国居民区自治,是留给总督和议会最后的颜面。一旦撕破脸,怕是连居民区都保不住,岛上两千多葡萄牙、西班牙人该何去何从? “一二三,撞!” “一二三,撞!” “轰!” 葡萄牙人修建的澳门界墙,此时还未完工,一段一段被扒掉。 大明租借给葡萄牙的地方,并非整个澳门岛,只是岛上的一小片而已。葡萄牙越界修筑的教堂,被大明官府拆过很多次,只有那座铸炮厂一直保留着。 赵瀚虽然允许聚居区自治,但也仅限于聚居区,界墙把大片乡村也圈进去了。 香山知县甘大绶,亲自带着官吏,过来给岛上的汉人落籍分田。 一些本地吏员敲锣大喊:“快来登记造册,落了户籍就发田契,没有田契的私田要充公啊!只要落了户籍,今后就不怕佛郎机人欺负!” 澳门已建成八个炮台,还有一个炮台正在建设,有固定岸防炮六十多门,另有野战火炮二十门。 费如鹤亲自带兵接收炮台和大炮。 拿出条约,一切顺利,炮台很快掌握在费如鹤手中。 “停下,这是葡萄牙的炮厂,你们的行为是抢劫!《澳门条约》里面,没有写明炮厂的归属,你们不能随意抢走!”议员马士加拦在炮厂门口。 涂庭烨对翻译员说:“告诉他,我是澳门巡检司巡检涂庭烨,今后澳门治安就归我来管了。卜加劳铸炮厂属于越界建筑,必须收回,澳门议会只能管理聚居区!举铳!” 三百把火铳,齐刷刷举起。 涂庭烨见对方还不让开,又喊道:“点燃火绳!” 马士加吓得立即闪开,气急败坏道:“战争,你们这是要挑起战争!” 卜加劳铸炮厂自称是远东最好的炮厂,不但在亚洲卖得很好,甚至还能返销回欧洲。 北京城楼的“神威大将军炮”,就产自澳门卜加劳铸炮厂。 涂庭烨冷笑:“进去跟他们说。” 王升泰带着十多个学徒,走进铸炮厂说:“从今往后,卜加劳铸炮厂,改名为澳门铸炮厂,我是炮厂的厂监。你们的薪俸照旧,若是能改进工艺,或者铸炮优质,还有奖励可以拿。” 一个又像工匠又像老板的人走过来,对王升泰说:“我是温迪士·卜加劳,这座炮厂是我爷爷开办的。我想问一下,我还有15的股份,这些股份也要收走吗?” “你可以留下来,”王升泰回答道,“只要你有过人的铸炮技术,会给你留1的干股。只能分红,不能参与管理,也不能留给子孙,你死之后就作废。” 温迪士·卜加劳愤懑道:“你们这是抢劫!” 王升泰冷笑道:“那我回答你,铸炮厂并不属于租借地。你的祖父,当年越过租界,强行占有村民土地。这属于什么行为?强盗!我给你留1的干股,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若不是总镇的吩咐,我直接把你驱逐出去!要么拿1的干股继续铸炮,要么立即离开炮厂!” 温迪士·卜加劳沉默,颓然接受这个现实。 整个澳门,还有铸炮厂,因为之前一场战争,早就已经元气大伤。 那场战斗,是在山东打的。 崇祯三年,澳门葡萄牙炮队抵达北京。首领年薪150两,每月补助15两;普通炮手年薪100两,每月补助10两。他们不但训练明军炮手,还前往辽东作战,并在登州铸炮基地,采用炮管冷铸技术,将红夷大炮的射程提高三倍。 由于工资很高,葡萄牙炮手和铸炮工匠,不断从澳门前往登州,在皮岛打得满清不敢再出海。 崇祯五年,孔有德叛乱,带兵围困登州。由于耿仲明的背叛,登州城门失陷。 明军或死或降,葡萄牙炮队孤立无援,依旧坚守炮位作战。 孔有德麾下的炮队,就是葡萄牙人教出来的。 徒弟打师父。 40名葡萄牙炮手,在大明友军逃跑投降的情况下,一直作战到最后。12人战死,15人重伤,其余皆轻伤,伤亡率达到100。 孔有德把幸存的葡萄牙炮手、铸炮师带走,全部投降了满清,满清就此获得先进铸炮技术。 也是从那以后,澳门这边元气大伤。 卜加劳铸炮厂的优秀铸炮师,直接损失一半。澳门炮台的优秀炮手,也直接损失一半。 王升泰突然笑道:“阁下不必沮丧,只要你肯传授炮管冷铸技术,1的干股照给不误,每年还有三百两白银的俸禄。” 温迪士·卜加劳这才好受些,至少生活还算富足。 王升泰又说:“只要阁下认真做事,总镇许诺你一个爵位。” “爵位?”温迪士·卜加劳心头一喜。 “是的,爵位。”王升泰笑道。 温迪士·卜加劳的爷爷,只是一个铸炮师,而且是从印度果阿炮厂调来的。能成为贵族,是他们几代人的梦想,便是最低级的男爵、伯爵,也足够温迪士·卜加劳为之奋斗。 “尊敬的先生,愿意为您效劳。”温迪士·卜加劳弯腰行礼。 卜加劳铸炮厂,就此被赵瀚接手,正式改名澳门铸炮厂。 …… 澳门,葡萄牙人聚居地。 费如鹤大喝道:“立即放下火铳,解散澳门警卫队!” 警卫队司令胡里奥愤怒嘶喊:“我不同意签署《澳门条约》,我不同意解散警卫队。该死的叛军,想要我屈服,那就在战场上决胜负!” “当当当当!” 议会敲响钟声,几个议员飞快跑来。 在警卫队嘀咕一阵,然后立即离开。三百澳门警卫队,其中一百葡萄牙人,举枪对准两百西班牙人。 胡里奥都傻了,中国人还没开打,自己人就先内讧。 澳门总督施保罗,在总督府看到这个场面。他带人冲向议会厅,咆哮道:“议会究竟想做什么?澳门要背叛国王吗?” 议长华利雅表情冰冷:“抱歉,澳门议会只忠于葡萄牙国王。” “西班牙国王,就是葡萄牙国王!”施保罗大怒。 华利雅说道:“请你立即离开妈港,这里不欢迎你。” 五十四年前,西班牙干涉澳门事务,澳门葡萄牙人反抗,驱逐西班牙传教士和修道士。 五十二年前,澳门获得半自治权。 四十八年前,尊西班牙王后旨意,菲律宾总督派船到澳门采购军需品,船只被葡萄牙人查封。 四十四年前,西班牙国王断绝菲律宾、墨西哥与澳门的贸易。 四十三年前,西班牙船只被葡萄牙人驱逐。 四十二年前…… 澳门的葡萄牙人,一直在反抗西班牙统治,甚至发起过政变遭到武力镇压。 现在赵瀚要解散澳门警卫队,澳门议会立即趁机政变。 “上帝,你们不能这样!” “滚回菲律宾去,你们这群该死的西班牙佬!” 大规模冲突,最先发生于教堂。 耶稣会教士,带着大量葡萄牙平民,手持棍棒冲进多明我会的教堂。他们见到西班牙人就打,甚至修女都不放过,直接把澳门主教给捆起来。 如今的总督府,曾经就是耶稣会的炮台。 全城都开始混乱起来,费如鹤带着几百士卒,乐哉哉的站在聚居区外看热闹。 加上孩童和驻军在内,澳门的外国人已经超过两千。 其中,葡萄牙人占多数,他们开始打砸抢烧,矛头对准了西班牙人。自从西班牙国王统治葡萄牙之后,澳门的西班牙人不断增多,严重损害葡萄牙人的利益。这几十年来,前后驱逐了西班牙人三次。 “砰砰砰砰!” 澳门警卫队开枪了。 两百西班牙警卫队员,朝着一百葡萄牙警卫队员开枪。 澳门警卫队设立的初衷,首先是镇压葡萄牙人叛乱,其次才是防备荷兰人进攻。 总督施保罗呆立当场,警卫队打起来了,教会打起来了,平民也打起来了。 根本不需要中国人出手,澳门自己就能打出狗脑子。 “将军,大佛郎机(葡萄牙)撑不住了。”翻译提醒道。 费如鹤立即大喊:“杀!” “砰砰砰砰!” 不多时,西班牙遭到中国和葡萄牙的两面夹击,迅速崩溃至投降。 费如鹤正准备接收俘虏,只见葡萄牙警卫队,突然近距离开枪,西班牙降兵直接死了三分之一。 双方再度打起来,费如鹤懒得去掺和。 警卫队司令胡里奥,心有不甘的中弹倒下,无数西班牙降兵朝着海边溃逃。 与此同时,葡萄牙教士驱赶西班牙教士,葡萄牙平民驱赶西班牙平民,澳门议会则在驱逐总督府官员。 总督施保罗被驱至码头,议长华利雅厉声说:“立即滚回菲律宾,不准再踏上澳门土地一步!” 大量西班牙官员、教士和平民,咒骂或哭泣着登船。 特别是平民,他们只穿着一身衣服离开,财产全部被剥夺,一家老小去菲律宾可怎么活啊? “精彩,太精彩了。”费如鹤不禁感慨。 议长华利雅下令解散警卫队,把火枪全部交给费如鹤,说道:“请阁下遵守条约,今后不要干涉聚居区事务。” “我们一向信守承诺。”费如鹤笑道。 第266章 【郑氏父子】(为企鹅大佬加更) 郑芝龙这个人很矛盾,似乎有点野心,却又小富即安。 他一边以台湾为基地,趁着福建灾荒搞移民,已经连续向台湾移民十年。 但他本人又不住在台湾,反而住在福建的豪宅中。而且,儿子今年还考中秀才,似乎打算把儿子培养为高官。 只要别来招惹他,郑芝龙也懒得去打谁,当个大明海防游击他就很满意。 历史上,满清派人来招安,郑芝龙也屁颠屁颠就去了。离开自己的海军,离开自己的地盘,只带心腹跑去北京做官。 “哎呀!稀客,稀客!” 赵瀚拱手行礼之后,热情拉着郑芝龙的手:“一官兄,快请里面坐。” 郑芝龙哈哈笑道:“濯尘贤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比我想象中还年轻有为。”他转身指着一个少年,“这是犬子郑森,小名福松,刚考上秀才。这小子不像我是粗人,县里就二十个廪生,他还真考上了!” 自豪之情溢于言表,似乎有个考上廪生的儿子,远比他称霸南中国海更值得炫耀。 国姓爷? 赵瀚不由朝那少年看去,十四五岁的样子。跟那副传世画像完全不同,并非细眉凤眼,而是眼睛又大又亮。也非瘦削纤细,他的身材远比同龄人魁梧。 而且进门之后,少年眼珠子乱转,最后视线落在赵瀚身上。即便目光与赵瀚对视,少年也毫不畏惧,反而有一种挑衅的意味。 根据荷兰殖民者的记载,真正的郑成功,说话语气激昂,争执时往往带着咆哮。 当然,也可能对自己人温和些,对荷兰人则“言行暴戾”。 言行暴戾,原文如此,这是荷兰人眼里的郑成功。 赵瀚笑着说:“令公子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定非池中之物。” “哈哈,”郑芝龙颇为高兴道,“这小子还不错,不过跟贤弟肯定不能比。听说广东、湖广都要拿下了?” 赵瀚语气轻松道:“还早着呢。广东快了,正在扫荡粤东、粤西。湖广只占到长沙,正在扫荡长沙以南的州府。” “啧啧啧,”郑芝龙不禁感慨,“贤弟果非凡人,这是打下两个半省。” 赵瀚介绍说:“这是内弟费如鹤,半个广东就是他打下的。” “见过郑将军。”费如鹤拱手道。 “少年将军,不同凡响,”郑芝龙笑道,“令尊与我兄弟相称,都是一家人!” 费如鹤心里嘀咕道:我爹跟你兄弟相称,我姐夫也跟你兄弟相称,那我该怎么跟你相称? 一番寒暄,众人坐下。 坐下之前,郑芝龙扫了一眼世界地图,问道:“贤弟占了广东,可要把佛郎机人赶走?” “只是收回澳门,并不赶走红夷。不过,可以招来红蕃鬼通商,令佛郎机与红蕃鬼相互制衡,”赵瀚笑道,“今后郑兄的商船,也可以来广州做生意。只要缴纳关税,无论何人皆可在广州通商贸易。” 郑芝龙突然说:“别让红蕃鬼来,这些家伙狼子野心。” 赵瀚问道:“郑兄与红蕃鬼有仇?” “估计还要打一仗,红蕃鬼一直蠢蠢欲动。”郑芝龙说道。 这十多年来,南中国海混乱得很。 先是大明朝廷,联合荷兰人,一起攻打郑芝龙。郑芝龙赢了。 接着郑芝龙被招安,郑芝龙、朝廷、荷兰三方联合,一起去打其他海盗。 然后,海盗刘香联合荷兰人,一起攻打大明沿海,被郑芝龙与朝廷合力击败。 荷兰人见势不妙,立即与郑芝龙交好,于是刘香又去打荷兰人。 很快刘香被郑芝龙干掉,荷兰人开始与郑芝龙不断摩擦,估计一两年之内迟早要爆发海战。 赵瀚问道:“郑兄有把握击败红蕃鬼吗?” “十足把握。”郑芝龙说。 “那好,你们之间的争斗我不管,”赵瀚说道,“郑兄可以告知商贾,今后从南洋返航,压舱之物可换成粮食。粮食运到广州,关税我收得很低,他们肯定有些赚头。” 郑芝龙笑道:“好,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如此,就多谢了。”赵瀚拱手道。 郑芝龙说道:“我快人快语,就不绕弯子了,贤弟什么时候打福建?” 赵瀚玩味地看着郑芝龙,如此急不可耐,给人一种粗鄙武夫的假象。这种核心主题,本该住下来之后,留着慢慢再讨论。 能在夹缝中生存壮大,甚至在发迹之前,担任日本与荷兰的翻译,同时获得双方的好感与支持。这种人,心里活络得很,生着一颗七巧玲珑心。 赵瀚笑着反问:“我打福建,郑兄帮哪边?” 郑芝龙不答,只是问道:“贤弟夺了天下,如何安置郑家?” “那要看郑兄,是想做富家翁,还是要做镇海公。”赵瀚依旧说得模棱两可。 郑芝龙问道:“富家翁如何,镇海公又如何?” 赵瀚回答说:“在我之下,以水田为准,每人的田产不得超过一百亩。郑兄若做富家翁,可以从事海贸经商,但要交出大部分战舰。郑兄若做镇海公,自是率领大舟巨舰,开疆拓土,纵横四海。” 关键细节,还是不说,比如赵瀚要对郑家海军管理到何种地步。 若要郑芝龙交出兵权,这人到底会不会答应? 按照正常逻辑,郑芝龙肯定不会答应,称霸南海之人怎会交出海军? 可郑芝龙历史上的做法,却让赵瀚看不懂。丢下妻儿,离开地盘,离开军队,只带些心腹进京投降满清是什么鬼操作? “哈哈哈哈!” 郑芝龙见赵瀚想绕开关键话题,顿时也不再追问了。他起身走到世界地图前,一边端详一边说:“贤弟真要开拓四海?” 赵瀚指着地图说:“这什么大小佛郎机,什么红蕃鬼,撮尔小国都能纵横四海,我煌煌华夏子孙为何不能?” 四海扬帆,是几代人的事情,赵瀚只能定下基调,以此来激励费如鹤、郑芝龙。 他这一代人,能掌控南洋就不错了。至于更远的地方,只能设置殖民点,每个殖民点移民几千过去,再依靠民间力量不断增加移民。 中国人和欧洲人,是肯定不一样的。 就拿葡萄牙人来说,在漳州被大明断粮,最后酿成惨败,结果完全不记教训。后来又跑来澳门,把能耕种的土地占了,却又自动放弃,任由汉人农民耕种。他们甚至连控制土地,招募汉人佃耕都懒得做。有那精力去管理佃户种田,还不如多跑两趟贸易,于是再次被大明用粮食控制。 中国移民则不一样,把平民迁徙出去,第一要务肯定是种田! 移民,垦殖,教化,不听教化就打仗。再移民,垦殖,教化,几十上百年之后,这个地方就是华人所有,甚至当地土着也会变成华人。 前提是要以武力为后盾,否则就像历史上那样,华人移民南洋,富裕之后被人当成肥羊来宰。 郑芝龙指着地图说:“先把大佛郎机从澳门赶走,再把红蕃鬼从东蕃赶走。再驱逐小佛郎机,把吕宋也抢回来。我认为,扩张到马六甲就够了,汉人商贾把货运到马六甲,红夷在马六甲收货运去西方。” 赵瀚的想法很单纯,或者说,还没跳出几百年后的思维。 这个大航海时代,可不讲什么自由贸易。都是赢家通吃,输家被人吃,若是真有实力赶走欧洲人,汉人商贾绝不会允许洋鬼子出现在南洋。 郑芝龙同样跳不出既定思维,认为汉人商贾,到马六甲贸易就是极限,根本没考虑过跑去印度殖民。 至于美洲,那地方太过遥远,郑芝龙做梦都不会有此念头。 突然,赵瀚说道:“我若禁止红蕃鬼来广州贸易,持有广东市舶司牌子的海商,郑兄能否少收点钱?” “可以。”郑芝龙笑道。 这是一笔交易。 郑芝龙要跟荷兰人打仗,赵瀚不准荷兰人来广州,就等于削弱荷兰人的实力。 而那些海商,都要给郑芝龙交保护费。今后,只要在广州领到牌子,海上保护费就可以少交一点。毕竟赵瀚要收关税,郑芝龙要收保护费,会把海商的利润压得太低。 现在双方属于合作关系,就像大明与郑芝龙,也属于合作关系。 甚至,迫于郑芝龙的实力,朝廷会选择看不到,郑芝龙可以同时跟大明、赵瀚合作。 郑森一直在旁边听着,一会儿看看赵瀚,一会儿看看费如鹤,一会儿又盯着那副地图,也不晓得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聊了一阵,赵瀚安排他们先休息,毕竟一路旅途劳顿,等休息好了再来宴饮畅聊。 被带到客房之后,待房中只剩两人,郑森问道:“父亲,这个赵瀚真能得天下?” 郑芝龙叹息:“以一省之力,同时出兵湖广、广东,两三个月时间就有如此局面。不说他能得天下,长江以南的半壁江山,还是能轻松夺取的。我们要在南方讨饭吃,今后都得仰此人鼻息。真要撕破脸皮,对大家都没好处。” “唉!” 郑森此时的梦想,是考取大明进士,然后入朝做高官。 在海上讨生活,哪有在朝堂掌权舒服? 第271章 【军法】 广州,北城楼。 这里有座五层建筑,为明初所修建,当初建来可观全城景色。 赵瀚放下刚收到的战报,见郑芝龙看着自己,便笑着说:“粤西已拿下,只剩琼州府,前线将军请求调拨船只攻岛。” “恭喜贤弟,”郑芝龙立即拱手,“可需要郑家派船相助?” 赵瀚摆手道:“暂时不用,等官吏充足,再去攻占琼州府也不迟。兄长可知琼州情况?” “那里可比东蕃好多了,”郑芝龙笑道,“琼州岛的汉民,至少在百万人以上。” 明末海南岛的人口,肯定不止百万! 因为在朱元璋时期,海南岛的在册人口,就已经达到人,差一点点突破三十万。这两百多年来,朝廷不断往岛上流放犯人,广东沿海一直有民间移民,海南岛两三百万汉人都有可能。 至于官方数据嘛,明末海南只有25万人,比朱元璋那会儿还少,简直就是离谱兼扯淡。 赵瀚起身按住栏杆,越过广州城眺望海面,突然回头问:“红蕃鬼真敢来吗?” “肯定会来。”郑芝龙笑道。 赵瀚收回澳门之后,立即告之商贾,各国皆可来广州自由贸易——荷兰除外。 以17世纪荷兰人的嚣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恐怕想冲进广州城把赵瀚给杀了。按照郑芝龙的说法,三个月之内,荷兰人必至广州。 赵瀚现在急着赶跑荷兰人,是因为拿下了整个粤西。 明代的广东,直接跟越南接壤,未来广西的沿海区域,此时全都属于广东管辖。 北越海洋贸易,已经被荷兰人霸占。只有赶跑荷兰人,赵瀚才好在北越买粮食,以此解决广东粮食不足的问题。 广东三年大灾,赵瀚又带来大量军队和官吏。本地采购粮食已经不够,正在从江西调运过来,翻山越岭的消耗非常大,必须尽早获得北越粮食输入。 从北越买粮食,比南越成本更低,商贾运粮出售也更积极。 赵瀚突然问道:“攻打台湾城(热遮拦城)容易吗?” “容易,”郑芝龙说道,“如果只是海战,打完之后就能跟红蕃鬼讲和。如果攻占台湾城,就等于跟红蕃鬼全面开战。” 赵瀚又问道:“红蕃鬼的陆军战力如何?” 郑芝龙笑道:“比大明的卫所兵更强一些。” 这话把赵瀚给逗笑了,仔细一问,原来还真差不多。 不能怪荷兰陆军太弱,跟大明卫所兵一样,都是因为待遇出了问题。 荷兰陆军的薪水极低,甚至衣服、帽子都得自备。 大部分陆军士兵,必须找兼职赚钱,甚至每天溜出军营全职工作。 他们的来源五花八门,军事训练时间只有两个月,反正就是随便训练一下,便从巴达维亚分配到各个殖民据点。 这么说,赵瀚麾下的农兵,训练时间都是荷兰陆军的好几倍。 历史上,郑成功攻打热遮拦城,荷兰共有三处堡垒。其中的普罗岷西亚堡,火药储备严重不足,甚至火绳枪的火绳都发霉了,堡垒里的荷兰陆军整天忙着打工谋生。 当时的荷兰援军更扯淡,舰队从巴达维亚出发,只运了六七百个陆军过来。 就这几百个陆军士兵,居然只派200个支援台湾,剩下的分兵跑来攻打澳门,把澳门的葡萄牙人整得一脸懵逼。 感觉只要登陆作战,荷兰军队就是一群神经病。 郑芝龙瞟了一眼儿子,说道:“我要走了,犬子就跟着贤弟去吉安府,让他去江西见见世面也好。” “父亲,我还要考举人呢。”郑森说道。 “考什么举人?”郑芝龙非常无语,“还没等你考上举人,福建都没了,你到哪里考试去?” 赵瀚笑道:“没事,到时候我来主持。” 福建很好拿下,到时候三路进军。 一路从铅山南下,一路从潮州东进,一路从海上直取福州。 自古以来,福建都是兵家不争之地。 遍地是山,土地贫瘠,关卡密布。打下来没有屁用,真去打还处处碰壁,历朝历代攻打福建都是顺带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福建只能割据,地方政权别想打出去争天下。 就像这次,湖广和广东打得热闹,福建官兵屁动静没有。因为只要赵瀚守住两座关卡,用一两千杂兵,就能卡死数万福建官兵。 郑芝龙也是无奈,他的基业,一半在福建,一半在台湾。 即便占据整个福建和台湾,郑芝龙也只能偏安,浙江、江西、广东全都能压着福建打。没办法,地形如此,就像山东一样,只能短暂割据,无法争夺天下。 宋代之后,整个南方,最适合作为龙兴之地的只有江西! 当年陈友谅就是占据江西,若非朱元璋运气逆天,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郑芝龙深知福建劣势,因此完全没有争天下的雄心。他把儿子送去江西,就是在为今后做打算,希望儿子能在赵瀚那里获得重用。 并且,他不希望儿子做武将,更愿意儿子去做文官。 两日之后。 郑芝龙率领船队离开,还从广州带走许多货物。 至于郑森,则留下做赵瀚的随从,每天帮忙处理一些简单公文。 “总镇,怎这么多预备吏员?”郑森手持文件好奇提问。 赵瀚笑道:“落户分田。” “也太多了。”郑森惊讶道。 由于地盘扩张太快,急需大量基层官吏。赵瀚又从江西调来100正式吏员、200预备吏员,同时在广东征召预备吏员。 具体操作为,一个正式吏员为主,带两个江西预备吏员,带四个广东预备吏员。只要完成落籍分田工作,正式吏员升职为官,预备吏员全部转正,部分做得好的直接当官。 “总镇!” 邹光第送来一份名单:“军队调查清楚了。” 赵瀚仔细查看,顿时松了口气。 广州府这边的大同军,高层将领都没问题。中层军官揪出两个,一个受贿八十两,一个抄家私藏财货。另外,还有六个底层官员,以及二十多个士兵,有私藏财货的行为。 “拖去码头,当众行刑!” 郑森跟着赵瀚前往城楼,看着码头那边行刑,内心受到极大冲击。 只听邹光第和一个广东翻译,分别用江西话、广东话宣布:“大同军纪严明,不拿百姓财货……现南兵事院第一营、第三总、第四哨哨长刘谦正,收受贿赂白银八十两,私自释放打行混混林富、陈明义,按军法当斩!” 刘谦正被捆着拖出来,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朝着城楼大喊:“总镇,我犯了军法,我是该死。我儿子在庐陵中学读书,他学习好得很,求总镇不要牵连他!” 连续喊了好几遍,刘谦正给赵瀚磕头,额头磕得鲜血长流。 “告诉他,一人受罚,不会连累全家。”赵瀚面无表情道。 亲卫立即奔下城楼,说道:“总镇说了,一人受罚,不会连累全家。” “多谢总镇!” 刘谦正再磕三个响头,对行刑官说:“来。” 刷!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围观百姓吓得后退,然后议论纷纷。 受贿八十两就要砍头,赵天王的军法可真严,难怪打得官兵满地乱窜。 接下来,私藏财货的军官也被砍头。 六个底层军官,二十多个普通士兵,由于私藏财货价值不足二十两,被当场杖责,收回个人土地,并从军中开除。 一桩桩罪状念出来,不止那些百姓,郑森都听傻了。 其中一个士兵,只是私藏了首饰。价值几百文的首饰而已,就被当场杖责,驱逐出军队,收回土地一亩(以水田为标准)。 有人私藏二两银子,则是被收回所有土地。 “总镇,”郑森忍不住说,“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只要作战勇猛,几百文钱的首饰而已,何必开除一个精锐士卒?” 赵瀚说道:“这才刚开始,今后每个月,都要在码头上杀一批!” 杀谁? 当然是杀敢伸手贪污的文官! 邹光第又宣布道:“南兵事院掌院费如鹤,治军不严,革除一切军职,留在军中听用。杖责十下,收回名下土地一亩!” 费如鹤被拉出去,好歹给他留颜面,没有当众脱裤子再打。 “啪啪啪啪!” 围观行刑的百姓,一脸不可思议。 别人他们不熟悉,可费如鹤却是占领广州的最高军官,而且带兵打下半个广东。在赵瀚来之前,费如鹤就是广州的大爷,什么事情都是他一手做主。 这样的大将,因为些许小事,直接被罢官了? 接着,好几个军中高层,都被拉出来打屁股。有的降职听用,有的一撸到底,罪名是收受商贾贿赂,但主动交出脏银充公。 “死定了,死定了。”一个商贾瑟瑟发抖,他就给这些高层军官行过贿。 站在码头的一群士子,则感慨万分: “古今治军之严者,恐怕无出大同军其右。” “我可听说,这个被罢官的费将军,还是那赵天王的妻弟。” “此人必得天下,我欲出山辅佐之。” “哈哈,你还出山辅佐,人家只招预备吏员,想做吏员都得先干事。” “我早打听过了,只要做了吏员,升官快得很。如今的南海知县,江西举人出身,也是从文吏做起的。若是拿下福建,这位南海知县,立即就能够升为知州。” “对对对,出山只能做吏员,但人家升得快啊。我要去投效赵先生,晚了可来不及,先做事先升官。” “……” 第267章 【赵瀚的叫花子海军】 接下来几天,郑氏父子逗留广州,每天跟赵瀚吃饭闲聊。 郑芝龙这次带了船队,顺便可以做生意,他的手下正在采买各种货物。 郑芝龙来到广州的第五天,大明广州水师彻底投降。 事实上,他们早就降了,因为水师官兵的家人,全都住在岸边卫所。只是跑了几条船,现在终于全部回归,战船被赵瀚派人接收。 郑芝龙、郑森父子,跟随赵瀚一起检阅水师,抵达军港之后,父子俩都忍不住面露微笑。 一种很古怪的笑容。 “总镇,广州水师都在这里了。”万邦彦汇报道。 万邦彦是临江大族的庶出子,之前是江西水师第三号人物,如今带着一些内河水师官兵,跑来广东为赵瀚组建海军。 赵瀚叹息道:“任重而道远啊。” 万邦彦详细说道:“广东水师,分为东、中、西三路,分别配属卫所兵600、1200和104人,可募集海员数量500、1000和500人。东路和西路的广东水师,几乎已经名存实亡,只剩眼前中路的广州水师。共有新会船三艘,另有几十条乌艚船、拖船等小型船只。” 摆在赵瀚面前的广州水师,已经不能用寒酸来形容,简直就跟叫花子一样。 也就三艘两层结构的新会船,勉强还像点样子。 至于那些乌艚船,俗称鸟船,那他娘最初就是渔船!长仅11米,宽仅23米,单层结构,只能用于近海巡逻,就这玩意儿才13艘而已,其余简直就跟渔船没两样。 赵瀚说道:“让他们上岸操练一个月,训练纪律,不听话的全部裁撤!” “是!”万邦彦领命。 赵瀚转身对郑芝龙说:“郑兄,可否到你的座舰参观一下?” “当然可以,贤弟请。”郑芝龙笑道。 赵瀚对万邦彦说:“你也来,多学着点。” 郑芝龙的座舰,也是一艘鸟船,但鸟船跟鸟船不能比啊。 这是一艘双层甲板的大鸟船,多桅杆艏艉楼布局,艏艉和侧舷都配有火炮。 “好船!” 赵瀚登船之后,只能说出这种词汇,专业的东西他也不懂啊。 “这是佛朗机炮?”万邦彦问道。 郑芝龙介绍说:“改进过的,打得更快,打得更远,威力更大。” 万邦彦看着那些佛郎机炮,口水差点当场流出来。江西水师,也配备了少量佛郎机炮,但跟这条船上的比起来,仿佛灰孙子见了爷爷。 参观完侧舷火炮,郑芝龙又带他们参观艏艉。 万邦彦瞠目结舌:“这……这是红衣大将军炮?” “算是。”郑芝龙微笑道。 简直丧心病狂,这玩意儿可以做岸防炮,也可以做城防炮,没见过用来装在船上的! 万邦彦惊讶震撼之余,又疑惑道:“海战用不着装配大将军炮。这东西射速慢,而且准头也差,装在船上就射速更慢、准头更差。” “以前也没装在船上,最近几年才装的,”郑芝龙解释说,“这些红衣大将军炮,专门用来对付红蕃鬼!” 如今的葡萄牙人,跟大明关系非常好,虽然日常矛盾不断,但都是围绕着澳门管理而产生。若是遇到外敌,大明和葡萄牙必然联手,葡萄牙就算不直接出手,也会暗中帮助广州水师。 这么乖巧,是因为葡萄牙已经衰落,又被大明卡着粮食供应,必须依附大明才能生存。 整个南海区域,是郑芝龙与荷兰人争霸。 因此,郑芝龙的战略战术,都必须围绕荷兰人而改进。 赵瀚问道:“这种大鸟船,可以对付红蕃鬼的战舰?” 郑芝龙笑着说:“就是这种大鸟船,我这些年造了二十多艘。红蕃鬼的战舰,来多少收拾多少!” “为何如此笃定?”赵瀚问道。 郑芝龙解释道:“贤弟可能不晓得,那些红蕃鬼的战舰,跟各国战舰都不一样。仗着航行速度,从来不列阵,就是不要命往前冲。冲近之后,再以重炮压制,用纵火船或者跳帮战取胜。我改进之后的大鸟船,专打红蕃鬼!” 十七世纪的海战利器,是一级、二级、三级战列舰。 但是,由于体型巨大、载炮太多、重心偏高,主要用于近海作战,远洋航行纯属作死行为。 荷兰战舰却是个异类,放弃一级、二级战列舰,集中打造三级战列舰。 并且,只装备少量重炮,以此来保持重心、降低自重,使其航行时非常灵活,而且可以直接开到亚洲来。 英国、法国等国海军,习惯使用战列线战术。若跟荷兰海军对上,荷兰战舰就是乱冲,冲近了用重炮压制,然后跳帮接舷或纵火船取胜。 一句话,乱拳打死老师傅。 郑芝龙的大鸟船专治不服,近海灵活性高于荷兰战舰,艏艉的大将军炮,可以压制荷兰重炮。 靠近之后,荷兰人还在准备放出纵火船,郑芝龙已经使出火箭推进纵火器。 双方交战多次,荷兰人一次没赢。 当然,郑芝龙的大鸟船,远洋能力够呛。到了深海,若遇复杂情况,立即性能大减。 大鸟船沿着珠江出海,郑芝龙指着岸边某处说:“那是虎门炮台,几乎已经荒废,贤弟可要好好修缮一下。” “多谢兄长提醒。”赵瀚听到虎门二字,就立即警醒起来。 郑芝龙说道:“虎门炮台那片废墟,是前几年塞克逊人炸毁的。” “塞克逊人?”赵瀚没听明白。 郑芝龙说道:“弗朗机人是这么称呼的,可能是塞克逊,也可能是撒克逊,有时也叫印什么国。” 赵瀚恍然大悟,这是英国啊! 不过赵瀚更加疑惑:“撒克逊人也到大明了?” “几年前来的,打了一场,赔了2800两银子,货都没装满就跑了,”郑芝龙摇头叹息,“这南洋的西夷越来越多,指不定今后还要来哪国。” 赵瀚听了想笑出来,英国跑来广州打仗,不但打输了,还赔偿大明白银2800两? “那场仗是谁指挥的?”赵瀚想要招揽此人。 郑芝龙表情古怪:“你认识,我也认识,咱们都被他招安过。” “熊文灿?”赵瀚问道。 “就是他。”郑芝龙点头说。 赵瀚的表情极为精彩:“……” 万历年间,女王就给英国东印度公司,颁发了中国贸易的专营许可证。同时,女王伊丽莎白,还给万历皇帝写了一封信:“天命英格兰诸国之女王伊丽莎白,致最伟大及不可战胜之君王陛下……” 中途出现意外,英国船队没能抵达,女王的信自然也无法送到。 直到崇祯年间,第一批英国船队,终于抵达广州。 英国人对中国不熟,在澳门找到葡萄牙人,希望能帮忙联络大明官员。 葡萄牙人表面同意,扭头就说英国人的坏话,在大明官员那里百般诋毁。 英国人见得不到回应,就直接武力进攻,出其不意攻占虎门炮台,逼迫大明官府跟英国做生意。 熊文灿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官员,只要英国归还虎门的35门大炮,就承诺今后可以自由通商。 双方都谈妥了,英国舰船突然驶入广州内河,试图以武力逼迫大明签订不平等条约。 熊文灿被涮之后大怒,派三艘战舰出击,就是赵瀚手里这三艘新会船。 两艘英国战舰受损,数十英国水手受伤,英国舰队狼狈逃离广州内河。 英国人越想越气,半路烧了三艘中国商船,还上岸抢了30头猪,以此来发泄怒火。接着又炸毁部分虎门炮台,离开珠江之后,又焚烧一艘中国商船。 熊文灿怒火中烧,召集水师和商船准备征讨,英国人连忙逃到澳门躲避。 在葡萄牙人的调解下,中英双方签订和解协议,英国赔偿大明2800两白银,贸易之后必须立即滚出广州海域。 这就是中英两国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赵瀚听完之后,再看看被炸毁的虎门炮台,觉得英国的战争赔款太少了。 郑芝龙说道:“这些西夷,其实都一个样,打服了就能老实。以前,弗朗机人也很嚣张,被收拾几次之后,如今缩在澳门如同大明养的一条狗。红蕃鬼屡次攻打大明沿海,广州也被打过两次,现在还没被彻底打服。” “畏威而不怀德,蛮夷皆如此也。”赵瀚点头道。 郑芝龙说道:“咱们设个套子如何?” 赵瀚笑问:“什么套子?” 郑芝龙说道:“宣布红蕃鬼不得来广州贸易,红蕃鬼必然前来攻打,百分之百,绝不会错,我太了解红蕃鬼了。到时候,我在海上埋伏,贤弟在内河埋伏,里应外合把红蕃鬼打痛!” 赵瀚沉默思索,荷兰人被打残之后,郑芝龙就要在海上一家独大了。 郑芝龙突然说:“贤弟,我可以送你些造船工匠,你自己开造船厂制造战舰。如何?” “兄长如此有诚意,愚弟自然愿意配合。”赵瀚立即答应。 双方合作更加紧密,因为郑芝龙表露心迹了。 这位大海盗,似乎真要归顺,估计想进入朝堂做大官,或者被封公侯以光宗耀祖。 第272章 【治理广州】(为双盟主kevindu12345加更) “砰砰砰砰砰!” 城中大户宅门被拍开,一个家奴小心翼翼询问:“各位差爷有甚要事?” 官差说道:“天下大同,人人平等。总镇有令,不得蓄奴。快让我们进去,家奴都来登记。卖身契一律作废,家奴去留自便。愿留下做工的家奴,写清楚雇佣年限,写清楚每月薪水!” “差爷,我们家登记过了。”家奴说道。 “之前是主动到官府报备,今天是官府到户检查。快让开!”官差呵斥道。 五六个官差进入院中,这家的主人连忙过来迎接。 一个老头掏银子赔笑道:“差爷,家中奴婢,都去报备过了,已然换成雇佣契约。” “把契约都拿出来!” “差爷稍等。” 不多时,几份契约连带佣人,已经被领到官差面前。 领头的官差说:“记下来,该户行贿……多少?” 另一个拿秤的官差说:“行贿八钱银子。” “该户行贿八钱,十倍罚款,罚银八两。快快拿出来!”官差催促道。 “这这这……”老头开始慌了。 那官差咒骂道:“你都不长脑子吗?这个月内,码头已经杀了一个文官、两个武官,还杀了七个两班衙役,打板子的四十多人。你还敢行贿,你想让我死是不是?” “不敢,不敢,老朽认罚。”老头连忙让人取银子过来。 私底下,肯定还有官吏收受贿赂,就像军中肯定还有人贪腐没被查出来。 但在明面上,已经没人敢贪了。 这玩意儿互相举报可以立功,只要立功,很快就能升迁,反正现在到处缺人手。 登记罚款之后,又验明契约和佣人。 几个官差冲进内院,开始大喊:“还有没有家奴,不登记落户,今后就是黑户游民,被人打杀了官府都不管。只要登记落户,子孙就能做官。听着啊,只要登记落户,家奴的子孙也能做官!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儿孙考虑!” 无人回应。 一个官差来到偏僻院落,院子里堆满了柴火。 “砰!砰!砰!” 就在官差即将离开之时,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突然传来阵阵响动。 官差前去开门,房门却被锁了。 “吁!吁!吁!” 官差立即吹响竹哨,其他官差迅速赶来。 “怎么回事?” “房门锁了,里面有动静。” 官差头子转身一看,只见这家的主人,一个个全都面露惊恐。 “撬开!” 房门很快被撬开,里面赫然关着十多个家奴。四肢都被捆起来,嘴巴也被堵住。 官差们吓了一跳,扯开一个家奴嘴里的破布,问道:“你们为何被关?” 那家奴回答说:“前几天,老爷杖杀了一个奴婢。我们都是老爷内院的家奴,听到官差来了,老爷就把我们捆起来藏着。” “好啊!抓起来带回县衙,一个都别想跑。” 众官差又惊又喜,这是大案子啊,他们全都立功了,说不定能被派去粤西做官。 大户的腌臜事真多,本欲清查家奴,结果查出一堆案件,把南海知县、番禺知县忙得昏天暗地。 这些官差押送罪犯回县衙,半路上却见敲锣打鼓。 一个豪奴坐在舆轿上,前方锣鼓开道,还有唢呐伴奏。 “咚!” 有人敲响铜锣,扯开嗓子大喊:“恭喜林掌柜,贺喜林掌柜,一朝得自由,永世不为奴。赵天王万岁!” “啪啪啪啪啪!” 又有随从点燃鞭炮,一路噼里啪啦,那场面就像是在迎亲。 “撒钱!” 这个被呼为林掌柜的豪奴,坐在舆轿上浑身舒坦,命令随从往街面上撒钱。 诸多路人蜂拥而至,趴在地上捡钱。 有个闲汉挤不进去,于是大喊:“恭喜林掌柜,子子孙孙得富贵,子子孙孙做大官!” “赏!快赏那个汉子!” 林掌柜连忙呼喊,随从抓起一把铜钱,跑过去塞进闲汉怀里。 “林掌柜多子多福,林掌柜世代公侯!” 顿时更多人喊起来。 林掌柜哈哈大笑:“撒钱,快撒钱!” 林掌柜的队伍过了这条街,又撞上另一个豪奴队伍。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两个豪奴,坐在舆轿上,隔空拱手作揖。 第二个豪奴更有意思,不但沿途撒钱,而且捧着《大同集》,朗声诵读文章:“圣人之尊,在其德行,谓之人格。天子之尊,在其权位,谓之人位……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诸位乡亲父老,赵先生这文章写得好啊。而今,不但良贱平等,赵先生还要废除良贱之别。天下大同,赵先生万岁!天下大同,赵先生万岁!” 这些豪奴,简直疯了。 相比普通家奴,豪奴不但获得自由身,而且名下财产也得到保障。 对他们来说,赵瀚简直就是再生父母。 另一条街,只见几个龟公,还有二十多个妓女,捆着老鸨和妓院打手出来。 一个龟公大喊:“报官,报官。陈老爷的妓院,不许贱户从良,公然违抗赵先生之令。街坊邻居都听着,我袁大今后不是贱人了,我要去赵先生那里投军!兄弟姊妹们,都喊起来: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龟公和妓女齐声大呼。 “良贱平等!” “良贱平等!” 他们刚转过街角,就又碰上一批人。 这些人全是家奴,他们捆绑着主人,前去县衙报官,因为主人不愿归还身契。 听到龟公和妓女的喊声,这些家奴也跟着喊:“天下大同!良贱平等!” 临街一家酒楼,几个士子看着窗外,全都露出震惊之色。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这个姓赵的,他究竟想作甚?” “……” 许多好事者,跟着这些队伍跑。 比如工匠之类,他们同样获得解放,终于不用再给官府服役了。 南海县衙。 知县涂廷楹身心疲惫,县衙大牢已经人满为患,他现在审案子都连轴转。 “下一个!” 说是下一个,瞬间押来十多个,全是被家奴捆来报官的。 郑森缓缓走过街巷,默然看着这一切,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生母,是日本平户岛主之女田川松,郑森七岁之前都生活在日本。才学会走路,母亲就让他练习剑道,还被灌输刚刚兴起的武士道精神。 到了福建之后,又是名师大儒教导,读了七年的四书五经,学的是忠君爱国、仁义礼信。 直到最近半个月,郑森开始接触大同思想。 《大同集》这本册子很薄,郑森一天就看完了。仔细品味思考,又用了好几天,虽然对他冲击很大,但还只停留在思想方面。 而今目睹广州诸多怪相,再回想《大同集》的内容,郑森终于有了更多理解。 谁是对的? 仅从经义道理而言,赵瀚没有做错,所有政策都符合圣贤言论。 如果《大同集》都是正确的,那自己家的奴仆该不该释放?该不该还他们的自由身? 十四五岁的少年,很容易被先进理论影响,郑森已经开始倾向于《大同集》那本小册子。 …… 佛山。 富商谢士俊开始后悔了,他不该把家里的火器交出去。 此时此刻,一群官差提着水火棍,就敢到谢家耀武扬威。全镇富商都是这样,老老实实给家奴落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突然,又来一群官差,穿着黑色镶蓝边的衣服。 正在办事的官差,看到来人浑身哆嗦。他们虽然不认识人,却认识那些衣服——廉政司! “你们暂缓办事。”廉政司官员吩咐道。 “是。”普通官差连忙应声。 廉政司官员拿出一份公文:“佛山谢士俊、谢允文父子,向大同军官行贿五百两。有此劣迹,死不悔改,又向南海县丞行贿三百两。南海县丞已经下狱,供认不讳,人证物证俱在。谢士俊、谢允文父子,立即抓捕下狱,择日审理宣判!” 谢士俊被拖着往外走,惊恐大呼:“我没有行贿,我没有行贿!” 廉政司官员继续念道:“家奴谢崇,受谢氏父子指使而行贿,一并抓捕下狱。” 谢士俊连忙说:“是家奴背主所为,老夫毫不知情!” “知不知情,到了廉政司衙门再说。”廉政司官员冷笑道。 眼见廉政司把三人抓走,普通官差吓得瑟瑟发抖。 广州这边的官吏,现在把廉政司呼为“黑衣卫”,已经跟大明的“锦衣卫”等同。这些家伙似乎无孔不入,到处捉拿贪污官员,现在更是把谢氏家主给带走了。 佛山诸多富商,全躲在家里不敢外出。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什么都配合赵瀚,等赵瀚离开广州,就用银子砸晕当官的。 可现在突然冒出廉政司,而且还正式设立广州廉政司衙门。最近几天,还招了一批家奴做探子,搞得富商们人人自危,总感觉家里的奴仆全是廉政司眼线。 一旦行贿,至少处以十倍罚金。 若是行贿超过百两,贪污者和行贿者全部死刑,这些天已经公开杀了好几个。 商贾们全都吓傻了,他们没见过这样的,甚至有点后悔夺城投献。 直到此时,赵瀚都还没说清楚,今后做生意到底是什么章程。 治理一群商贾,还用得着斗智斗勇? 先收缴他们的火器,再让他们释放家奴,剩下的该咋办咋办。把赵瀚惹恼了,不介意多杀几个,今后让廉政司死盯着便是。 对了,广州商贾腐蚀性太强,今后要定期从江西派人,暗中调查广州的廉政司,避免商贾把廉政司也腐蚀掉。 第268章 【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英国人】 澳门,总督府。 十多年前,这里还是一座炮台。 当时,西班牙国王联合统治葡萄牙,澳门这边的葡萄牙人一直不认可。西班牙国王派来首任总督,不但引爆两国统治矛盾,还引爆本土与殖民地矛盾,再引爆天主教内部派系矛盾。 三重矛盾叠加,澳门议员联合耶稣会士,发动政变想要驱逐总督。 首任葡澳总督以武力镇压,并占据耶稣会士的炮台,直接改建为葡澳总督府。 “总督阁下!” 副官焦急说道:“我们派去广州的使者,被大明国叛乱首领赵驱逐回来。赵扬言说,总督阁下必须亲自前往广州谈判,否则他就要饿死妈港的葡萄牙人。” 施保罗,第六任葡澳总督,全称为:d·塞巴斯蒂安洛博达西尔维拉。 这货两个月前刚来澳门,屁股还没坐热,澳门就被断粮二十天。 施保罗问道:“粮食还够吃多久?” “最多半个月。”副官回答。 施保罗再问:“这个叛军首领赵,打听到更多信息了吗?” 副官拿出一份手写材料:“赵的全名是赵瀚,他叛乱时获得‘天王’称号。天王,就是天堂的国王……” “等等,”施保罗打断说,“这个人难道信教吗?” “不不不,”副官解释说,“大明国的天堂,并非天主教徒的天堂,最高统治者叫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就相当于天堂的皇帝,天王就是天堂的国王。” 施保罗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罗马皇帝与西班牙国王的区别,这个赵是道教的信徒。他发动叛乱,想建立一个道教国度,这对我们来说是很不利的。狂热的宗教分子,他会驱逐欧洲传教士,捣毁我们的教堂和医院。” 副官来到澳门也只两个月,他迷糊道:“可我听澳门元老会(议会)说,大明国很少有宗教狂热分子,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这个赵,肯定是道教狂热信徒,”施保罗说道,“大明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只有宗教狂热者,才能迅速叛乱壮大。听说他已经快要完全占领广东……地图呢?” 副官拿来一张世界地图,日本、朝鲜都标注得比较细致,大明沿海少数省份也比较细致。 但内陆省份嘛,只画了个大概轮廓。 “江西……是这里,他们打到了广东,还在攻打湖广,”施保罗说道,“这是一股很强大的叛军势力,或许我们可以帮助大明国。只要剿灭了叛军,大明皇帝一定会有所回报,我们将获得更多的利益。” “不不不,”副官焦急地说,“总督阁下,大明快不行了。我听元老会说,大明国北方也有叛军,根本无力在南方平息叛乱。未来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内,广东都会在赵的统治之下,我们必须跟赵进行合作。甚至用不了那么久,再断粮一个月,妈港的西班牙、葡萄牙人就都要饿死。” “可他没有一点诚意,拒不接见我的使者。”施保罗非常生气。 副官建议道:“总督阁下,我想您应该亲自去一趟广州。” “不,我不能去,”施保罗拍桌子说,“那是个道教狂热信徒,而我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很可能在广州杀死我!我要调兵,我要从菲律宾调兵,我要把广州打下来。这只是一股叛军而已,肯定不是西班牙勇士的对手。” 副官提醒说:“总督阁下,你无权在菲律宾调兵,你只能调动妈港警卫队和明(中)日贸易舰队。而且,这些部队或许不会服从命令。” 妈港警卫队共300人,100葡萄牙澳门士兵,200西班牙菲律宾士兵。 特别是那些澳门士兵,全都是在澳门土生土长的葡萄牙人。他们跟葡萄牙的关系都比较淡漠,更别提这个西班牙国王派来的总督。 现在澳门的武装力量,三分之二来自菲律宾,目的是为了镇压葡萄牙人叛乱! “咚咚咚!” “请进。” 一个葡澳议员,迈步走进总督办公室,拍出议会文件说:“总督阁下,请你立即动身前往广州,而且必须带上三个议会成员。否则的话,议会将引导市民做出行动,妈港不欢迎一个没有能力的总督!” “好的,我会考虑,议员先生。”施保罗微笑道。 议员转身就走,根本没把总督放在眼里。 澳门已经获得自治权,就算是总督,也不能插手管理事务。 而且,葡萄牙本土正在闹独立。施保罗是西班牙国王派来的总督,他生怕惹恼澳门议会,把澳门搞得从西班牙独立出去。 此外澳门教会也争斗不休,耶稣会、多明我会、方济各会、奥斯定会,四大教会分别代表不同势力。 历史上,崇祯上吊那年,澳门议会直接驱逐西班牙人,四大教会也开始激烈争斗。澳门总督,也属于被驱逐的对象。并且,葡萄牙澳门土着,真把澳门总督给赶跑了! 施保罗现在压力很大,外有广州赵瀚施压,内有澳门议会施压。 更恶心的是荷兰人,去年荷兰舰队,直接把马六甲封锁半年,不准任何西班牙、葡萄牙船只通行。 “准备一下,我三天之后去广州。” 施保罗瘫坐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被派来做什么澳门总督。 三日之后,启程出发。 总督、副官、议员、警卫队、贸易队,一共四十余人抵达广州。 市舶司主事邓云詹接待他们,扔在那儿就不管了,还不准他们随意走动。 “我们被软禁了。”中日贸易船队司令萨门托说。 施保罗反而松了一口气,说道:“不是软禁,这是一种谈判施压手段。看来,赵并不是真想驱逐我们,否则他就用不着这样施压。”施保罗突然笑起来,“诸位,把心情放轻松一点,赵迟早要跟我们谈判的。” “或许。”德西诺冷笑道。 德西诺是澳门议会谈判代表,他爷爷是葡萄牙人,他父亲是在中国出生的葡萄牙人,他自己则是葡萄牙与中国的混血儿。 葡萄牙? 那是爷爷和父亲的祖国,可不是他自己的祖国。 更何况,葡萄牙被西班牙统治多年,他可不愿为一个西班牙国王效力。 德西诺不但会说粤语,而且会说大明官话,经常跟大明官员打交道。也正因如此,他这个身份低贱的混血儿,才能一步步爬上去做澳门议员。 就在此时,一个洋人被官差带来,经过澳门使团的院子,朝更里面的院落走去。 “你好,你是葡萄牙人吗?”萨门托连忙喊道。 这个洋人微笑转身:“不,我是英国人。” 说完,此人就跟随官差离开,明显被故意带到这里绕一下。 德西诺突然说:“我见过他,英国商人兼旅行作家彼得·芒迪。” “该死,这里怎么会有英国商人,他们是来抢生意的!”萨门托气得来回走动。 施保罗叹息道:“这个叛军首领赵,不仅是优秀的将领,而且还是一个优秀的谈判家。此次谈判,我们已经输了一半,只看他会开出什么价码。说句实话,我们讨价还价的余地很小。” 历史上,英国第一本涉及中国的游记,就是彼得·芒迪撰写的《彼得·芒迪欧亚旅行记》。 此人几年前来过一次,跟随英国舰队到广州做生意,就是赔了2800两银子、抢了30头猪那次。彼得·芒迪不是指挥官,他只是随船商人,虽然没有采购到足量货物,但还是让他回到英国小赚一笔。 去年,彼得·芒迪又来广东,独自驾驶商船而来,没在半路被抢劫算他运气逆天。 可惜葡萄牙从中作梗,彼得·芒迪的商船停靠在澳门,大半年过去根本买不到货物。这厮干脆在澳门旅游,又贿赂大明官吏,带着随从到广州郊区旅游,最后住在一个士绅家里,跟一个年轻士子成了朋友。 彼得·芒迪关于中国的描述,在整个十七、十八世纪,是所有英国作家里面最客观公正的。 有褒有贬,实事求是。 回到自己的住处,彼得·芒迪拿出鹅毛笔,开始记录今天的见闻—— “通过我的朋友黄,我得知有位叛军首领赵,占据了大明国最伟大的城市广州。我想,这是一个机会,我必须联系到赵,否则我只能空船返航。该死的葡萄牙人!” “……赵非常年轻,上帝啊,他竟然会说英语。虽然他蹩脚的英语,像是哪个乡下农民教的,但总算能够勉强交流。” “赵告诉我,我对大明国的理解太偏颇,就像到了英国一个港口,以为自己认识了整个英国。或许,这是真的,赵和他的叛军,跟我所见过的其他中国人不一样。” “在我的长期接触中,大明国人,或者说中国人,他们排外、懦弱、贪婪、迷信。他们为了争一处墓地,就能爆发一场农民大战。他们不与外国人接触,让他们带路,总是索要许多银币……赵来了之后,慢慢开始转变。官员不敢再索贿,至少表面上不会,他们瞒着赵,偷偷索要银元。” “赵说,他会处理这些贪污的官员。他请我吃饭,菜肴并不奢侈,这跟其他富裕的中国人不一样……” “但很可惜,赵这样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居然也像其他中国人用筷子吃饭。他们有的捧着碗,有的把碗放在桌上,就好像在槽里刨食的猪。我完全不能接受,许多中国人,穿着华贵的丝绸,使用着精美的瓷器,却像猪一样吃饭。我对中国人的美好向往,因为他们的吃饭方式而破灭……” 第273章 【改变】 “总镇,琼州知府降了。”张秉文送来一封军报。 “降了?” 赵瀚颇为诧异。 这还没坐船登陆呢,海南岛的最高官员,居然直接献城投降。 打开军报一看,顿时哑然失笑。 琼州知府蒋一鸣,只是个秀才出身,花钱拔贡入了国子监,然后再花钱弄到个实缺。琼州府即便再偏僻,秀才做到知府也已是极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升官了。 而且,蒋一鸣是广西全州人,这地方紧挨着湖广。 若是不降,蒋一鸣升官无望,而且老家很可能被打。这货非常聪明,主动给张铁牛写信,里应外合把琼州府城献出。 如今张铁牛渡海作战,已占领琼州、澄迈和定安三城。 临高县望风归附。 放下军报,赵瀚对张秉文说:“传令南海知县、番禺知县、香山知县、宣教司和农会,三县若是不够分田,多余人口,全部迁往琼州岛。让他们立即安排移民事宜,抽调官吏前往琼州府分田。” 张秉文立即坐下,把胡梦泰也叫来,两人写完公文之后,赵瀚检查一番,签字盖章发出。 广州沿海百姓太多,土地不够分配,必须迁走一批,否则走私难以禁止。 正好可以调去开发海南岛,一举两得。 唉,又要搞移民,从江西运来的粮食已经消耗大半。 银子倒是不缺了,广东四大关榷,每个月都能提供大量税收。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广东连续三年大灾,连续三年打仗,地主家的存粮都已经不多。 想了想,赵瀚又对张秉文说:“传令张铁牛,琼州府的世袭武将,田产超过百亩者,全部抄家!土地分给军户和百姓,粮食供应给移民,一定要撑到移民明年收粮。” 海南岛上有不少卫所,除了对付山里的黎族,这两百多年就没怎么打仗。 这些世袭武将,不知霸占了多少田产,不知隐匿了多少人口。 等各种命令发出,赵瀚对张秉文说:“我过几天就回吉安,你留下来做琼州知府。” “这算发配流放?”跟着赵瀚混了大半年,张秉文已经有资格开玩笑了。 赵瀚真心诚意地说道:“辛苦了。今后要务,以安置流民、开垦荒地、教化黎族为主。” 自起事到现在,除了新设机构官员之外,张秉文是第三个被超擢提拔的。 新设机构是没办法,比如水师,古剑山一来就做水师统领,需要从无到有把水师训练出来。宋应星、田有年等人,皆属此种情况。 第一个超擢提拔的是刘寰,大明赣州知府,由于南赣复杂形势,投降之后直接担任赣州府同知。 第二个超擢提拔的是邓云詹,广州秀才前来投靠,直接提拔为广东市舶司主事。 第三个就是张秉文,江西右布政使投降,只给赵瀚做了几个月秘书,现在就要调去做琼州知府。 此时的大明琼州知府,是一个秀才出身的家伙,可想而知并非什么好差事。 形同发配。 张秉文拱手说:“竭尽全力而为。” 赵瀚笑道:“事情若是办得好,三年之后升你做广东右布政使。” 张秉文顿时有了干劲,他今年已经五十三岁,真要从知县慢慢熬,怕是升到知府就老死了。 …… 赵瀚真的说走就走,他来广州目的有三:一是见郑芝龙,二是见葡萄牙人,三是震慑广州商贾。 事情已经办完,还留下来做什么? 赵瀚需要赶回吉安,进行一系列行政调整。 改大明布政司为省,设江西省、湖南省、广东省。 沿用大明旧制,每省设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行政、司法、军事三权分立。 都指挥司,暂时空缺。其相关职权,归属军务司和兵事院,至少要统一南方之后,才会把各省的都指挥司设立起来。 江西省:左布政使欧阳蒸,右布政使霍韬。 广东省:左布政使刘子仁,右布政使刘迈。 湖南省:左布政使袁允龙,右布政使万鸿声。 这是一个巨大改变,以前江西全省事务,实际由总兵府负责,现在终于设立省级机构。 跟大明不同的是,赵瀚的省级官员,不设左右参政、左右参议。而是设立吏选厅、宣教厅、财务厅、工商厅等等,厅长专门负责相关领域事务。 一大批官员即将获得提拔! 对于沿海贸易的安排,会由广东工商厅来办。将专营贸易的商号制,彻底推广开来,说白了就是“公司制”。今后想要开设工厂、贸易买卖,必须获得工商厅颁发的商号牌照。 得知赵瀚要走,广州商贾纷纷前来送行。 望着渐行渐远的船队,富商关家伦叹息道:“这个赵阎王,总算是走了。” “赵阎王是走了,黑衣卫却还在。”黄玄参摇头。 冯毓承说道:“今后老实做生意。” 不老实做生意也不行啊,这些富商搞走私,是因为欧洲人不能直接来广州贸易。因此他们就有空子可钻,悄悄雇佣渔民,把货物从广州运到澳门,以这种方式避开市舶司搞走私。 现在爽了,各国商贾,皆可至广州贸易。 而且,放开西江的货物运输。大量江西、湖广、广西的商品,可以直接通过西江运达澳门。 一句话,彻底开放海禁,正经海商不需要通过走私进货。 至于以前那些搞走私的渔民,现在都分到了土地,可以一边种地一边打渔。没分到土地的,有些被海军招募,有些则将移民至琼州。 众商贾喜忧参半。 忧的是,失去对出口贸易的垄断地位。 喜的是,今后不用行贿也能做生意,而且不怕官员吃拿卡要。哪个官员敢乱来,直接去廉政司那边举报。 这次赵瀚弄死了两家,一家姓谢,一家姓徐。主宗男丁全被抓走,要么杀头,要么挖矿,女子强行分配给没有娶妻的士卒。 起因是贿赂官员,随即查出一堆烂事。 比如徐家,参与拐卖人口! 就在赵瀚的船队消失之时,突然出现一群官差,押着六十多人来到码头。 富商邓云虬吓得浑身发抖:“这回又要杀哪家?” “过去看看。” 这次只是普通官差,并非廉政司的阎王爷们。 一个官员宣布道:“此六十二人皆为拐棍,诱拐良民、绑架勒索、杀人沉江。南海、番禺二县拐棍皆在此,香山县亦抓了三十多个拐棍。从今后往,若有拐棍线索,皆可来报官,莫要怕那些歹人报复!” “行刑!” 刷刷刷刷! 十人一组,排队砍头,只见人头一颗接一颗落下。 “好!” “杀得好!” 码头上欢声雷动,谁都痛恨这些拐子。不管乡下城里,总有男女失踪,全要算在这些家伙头上。 “行刑!” 刷刷刷刷! 一道道刀光落下,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这段码头已经变成刑场,每隔几天都要杀一批。 为了防止瘟疫,杀完之后不但打扫,还得撒上石灰进行消毒处理。 “赵天王万岁!” “赵天王万岁!”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无数百姓跟着呐喊。 先杀打行混混,再杀贪官污吏,再杀拐卖凶徒,还杀了一批奸商。同时,释放家奴,消除贱籍,给游民户口,给农民和军户分田。 一系列措施下来,赵瀚已经尽得广州民心。 特别是那些游民和小商贩,开海之后,广州船只变多,贸易更加繁荣。游民和小商贩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挑着担子在码头卖云吞面都能殷实起来。 喊着喊着,突然有人朝远方跪下,那是赵瀚坐船离去的方向。 眼见百姓越跪越多,商贾们心惊胆战,纷纷坐着轿子打道回府。 也有商贾,趁机赚钱,让伙计来码头卖书。 “《大同集》,《大同集》,只要五钱银子一本。” “彩图刻印版《大同女将录》,每套四两银子。付梓不多,欲购从速,先买先得啊!” “《大同戏曲集》,附带曲谱,一两银子一套!” “小说《大同行记》,二两银子一套!” “……” 强权总是带来文化风尚,特别是吴炳那本《大同行记》。日记体小说,记录江西各行各业的真实生活,看得广东这边的百姓无比向往。 这本小说,还穿插许多离奇案件、曲折爱情。 什么老百姓告官获胜,什么世家子迎娶从良妓女,什么家奴做官之后迎娶小姐。这些内容流传甚广,在广州街头津津乐道,就算不识字的百姓也听人讲过。 此时此刻,在广州某茶楼里,就有说书先生在讲故事,手里还捧着本《大同行记》:“却说江西吉安府吉水县塘水村,有一家奴名唤刘聪。刘聪生得英俊高大,又兼识文断字,家中西席给少爷讲课,刘聪也常去偷听。这家有一小姐,排行第三,生得天姿国色……” 一个家奴迎娶小姐的故事,听得茶客如痴如醉,也有些士子大叫荒唐。 广州的社会结构,正在剧变当中。 赵瀚离开广州一个半月,突然有商船逃到澳门:“红蕃鬼来了,红蕃鬼来了!” 荷兰人终于出现,不仅有台湾的荷兰人,还有从巴达维亚(印尼雅加达)过来的荷兰人。 (中秋快乐。) 第269章 【不平等条约?】(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瀚与彼得·芒迪的英语交流,非常吃力! 全程连蒙带猜,偶尔用笔写单词。实在不行,就让两个翻译出马。 第一个翻译,先使用葡萄牙语,跟彼得·芒迪交流一番,再用粤语告知另二个翻译。第二个翻译,再把粤语转化为大明官话,如此赵瀚才能真正听懂。 “也就是说,现在是荷兰海军最强大?”赵瀚问道。 彼得·芒迪回答说:“西班牙也不弱,双方势均力敌。但西班牙处于守势,荷兰则处处找机会进攻。包括亚洲也是如此,去年荷兰舰队,封锁了马六甲好几个月,西班牙舰队一直避战不敢出现。” “荷兰海军是怎么崛起的?”赵瀚问道。 彼得·芒迪说:“荷兰人的航海技术本就发达,自从开始闹独立之后,就一直在打造战舰。七年前,荷兰舰队夜袭安特卫普,把港内的西班牙舰队全歼,而且还缴获大量西班牙战舰。双方势力就此扭转,荷兰转守为攻,西班牙转攻为守。” “荷兰的国土面积不大?”赵瀚说道。 彼得·芒迪笑道:“当然,非常小,但他们有钱。西班牙现在是穷鬼,连船员的工资都发不起。” 从法理来讲,此时的荷兰,还属于西班牙的下属省份,最高统治者为西班牙国王任命的尼德兰总督。 什么宗教矛盾,那都是表面借口,荷兰人闹独立,是因为西班牙盘剥太重,性质属于资产阶级革命伴随民族独立战争。 至于关键节点,则是西班牙王室破产,荷兰金融家损失惨重,金融家彻底倒向独立派。 彼得·芒迪又说:“葡萄牙也在闹独立,早就跟荷兰人暗中合作。没有葡萄牙在印度的港口,荷兰人根本别想在中国搅局。但是去年,荷兰封锁马六甲的行为,彻底把葡萄牙人激怒。印度各殖民港口,拒绝荷兰船只停靠补给。无奈之下,荷兰只能解除封锁。” 可以这么理解,西班牙是大家长,葡萄牙和荷兰是小兄弟。 两个小兄弟,都闹着要分家。 荷兰把西班牙给揍了,打得你来我往。 葡萄牙不敢加入,一边暗中给荷兰递棍子帮忙,一边站在旁边嘀咕说我也想分家。 澳门的葡萄牙人,属于家中庶出子。一边不服大家长西班牙,一边又跟荷兰兄弟打架,因为荷兰要来澳门抢棒棒糖。 赵瀚和彼得·芒迪都不知道,明年一场海战之后,荷兰就会正式成为世界第一海上强国。 仅限于海上! 从非洲到亚洲,沿途全是葡萄牙殖民港口。荷兰在海上耀武扬威,上岸却如同梦游,只能缩在台湾南部欺负土着。 荷兰曾经试图夺取澳门,上千士兵登陆作战,被几十个葡萄牙人伏击,吓得当场就全军崩溃。 如果在陆地野外作战,两百大同士卒,应该能正面击溃三四千荷兰人。 听彼得·芒迪讲述欧洲局势,赵瀚觉得自己机会来了,或者说未来出海正是好时候。 西班牙日渐衰落,葡萄牙早就挺尸,英国还未在海上崛起。 荷兰即将如日中天,但荷兰地盘太小。人口稀缺,陆军孱弱,只能老实做生意,别想占据太多殖民地。 中国作为商品生产中心,把这些国家打成狗,把他们全部赶出东南亚,他们也会屁颠屁颠来搞贸易。因为茶叶、丝绸、瓷器,只能在中国买到,都是欧洲的稀缺商品。 但这一切,必须自己来主导。 在练出强大海军之前,不能赶走欧洲人,澳门将是赵瀚的对外窗口。 当然,荷兰必须打击,谁让它是头号海上强国? 彼得·芒迪回到屋中,继续写他的游记:“赵今天聊起欧洲局势,他对此非常感兴趣,这是一个目光远大的君王。是的,君王,请允许我用这个词汇,他今后可能会成为。上帝啊,多么让人难以置信,我居然跟伟大的中国皇帝成为朋友……” “毫无疑问,赵肯定要发展海军。从他的眼神当中,我就能看出来,他今后肯定要与西班牙、荷兰开战。对于英国来说,对于欧洲所有国家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情。一旦中国战胜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诸多国家都能与中国直接进行贸易……” “愿上帝保佑赵,保佑他战胜邪恶的西班牙和荷兰,英国将会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 …… 晾了澳门使团三天,赵瀚终于召见。 “非常荣幸见到你,伟大的将军。”施保罗微笑行礼。 赵瀚拱手道:“幸会。” 广州知府方胜昌、市舶司提督郭舜虞、市舶司主事邓云詹、广东水师统领万邦彦,都列席旁听谈判过程。 双方成员互相认识,很快谈判就进入正题。 澳门议员德西诺,用大明官话说道:“赵总镇,澳门总督、澳门议会,愿意承认将军对广东的统治权。前提是,澳门维持现状,广州立即恢复粮食供应。” “当然不行,”赵瀚笑道,“我要收回澳门,特别是你们建的碉堡和炮台。” 德西诺翻译转述之后,澳门警卫队司令胡里奥立即站起:“这不可能,大明皇帝,已经把澳门租给我们了!” 赵瀚表情疑惑,问道:“你不知道我是叛军?大明皇帝租借澳门,这关我什么事?” 是啊,大明租借澳门,不关反贼屁事! 胡里奥顿时语塞,随即红着脖子说:“战争,阁下必将招致战争!” 赵瀚好笑道:“我都打听清楚了,不算海军船员,澳门的陆上驻军,只有三百人而已。我也懒得出兵攻打,饿你们几个月再说。” 海军指挥官萨门托说:“阁下这么做,是逼迫澳门海军,前往沿海各地抢劫。我们只想做贸易,不想做海盗,请阁下一定要考虑清楚。” “郑芝龙就在我府上做客,你们要做海盗,可以跟他聊聊,或许可以学到一些经验。”赵瀚语气和蔼道。 听到郑芝龙的名字,这些人全部脸色剧变。 澳门的葡萄牙人,也得给郑芝龙交保护费。而且,今年还出了大事,日本闭关锁国了。 “澳门—日本”这条商路,是澳门葡萄牙人的主营路线之一。今后想要获得商品,必须去福建或琉球,或者干脆从广州进货到马六甲。 广州,是中国最大的转口贸易中心。 大量浙江、福建、日本、琉球的商品,都是先运到广州贩卖。赵瀚掌控这里,抛开粮食不论,从商业上也卡死了葡萄牙人。 澳门总督施保罗,依旧带着贵族式微笑:“请将军开出一个合理的价格,否则这场谈判难以进行。” “自己看。”赵瀚甩出一份条约。 施保罗拿过来仔细阅读,脸色非常难看。 第一条,赵瀚拥有对澳门的主权,葡澳方面,必须交出炮台,必须解散警卫队! 第二条,允许葡澳方面保留议会,但只能管理葡萄牙、西班牙聚居区。 第三条,允许葡澳方面保留大法庭,但只能审判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任何涉及中国人的案件,必须移交给香山县处理。 第四条,允许葡澳方面保留教堂,但只能在教堂内传教,不得在教堂之外传教。 第五条,长期定居在澳门的外国人,必须到香山县办理户籍。持有户帖,可离开聚居地,允许在澳门以外的地方通行。 第六条,划出一块地皮,建立澳门小学,今后择期建立澳门中学。澳门十二岁以下孩童,必须进入学校读书,而且不享有学习的优待。 第七条,澳门长期定居的外国人,如果会说汉话、写汉字,可以申请正式户口,从此归化为中国人。但是,必须放弃天主教、新教等西方宗教信仰。 第八条,澳门外国人聚居地边缘,将会建一座道观、一座佛寺,分给僧道土地耕种。愿意改信佛教、道教的外国人,可以前去聆听僧道讲经。 第九条,允许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直接在广州进行贸易。 这九条如果签订,施保罗还当什么总督? 胡里奥更是脸色铁青,他是澳门警卫队的总司令,而赵瀚却要强行解散警卫队。 广州港的规矩很古怪,各国商贾皆可直接到广州贸易,欧洲人和日本人除外。 欧洲人想做生意,必须通过渔民走私,把广州货物运去澳门。 这是明末的最新政策。 现在赵瀚继续开放,葡萄牙和西班牙商人,也可以直接去广州买东西。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澳门港废了一半,意味着荷兰、英国,可以绕开澳门直接来广州! “不许讨价还价,你们只有两个选择。签,或者不签!放心,就算不签,我也会放你们离开。你们回去之后,好好整兵备战。”赵瀚说完就走,直接结束谈判。 众人面面相觑。 施保罗说道:“谁敢签?” 无人回答。 良久,德西诺说:“如果不签,妈港就没了。海上有郑芝龙,陆战我们也打不过。碉堡没用,断粮一个月,守军全得饿死。” 施保罗颓然坐下。 第274章 【澳门攻防战】 荷兰人,不是冲着广州来的,而是想要夺取澳门! 从印度到中国,荷兰只有四个殖民据点。 其中两个在印度东海岸,一个在巴达维亚(印尼),一个台湾城(台湾西南部)。 作为世界第一海上强国,荷兰在东方混得有点惨。 过了非洲好望角之后,荷兰人的补给点,就一个鸟不拉屎的毛里求斯。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是葡萄牙殖民港口。 荷兰船队离开非洲,必须贿赂葡萄牙人,才能在印度获得补给。甚至,就连丹麦在印度的殖民据点,都比荷兰港口的位置要好得多。 抵达马六甲海峡,荷兰又得给葡萄牙交钱,如此方可获得补给前往巴达维亚。 更好笑的是,荷兰在东亚、东南亚贸易,必须给郑芝龙交保护费…… 别看葡萄牙闹独立闹得欢,一旦从西班牙独立,立即就要遭到沉重打击。锡兰岛(斯里兰卡)的一个港口,还有无比重要的马六甲,全都要被荷兰人夺走。 …… 阿贝尔·塔斯曼今年35岁,由于数次探险表现优秀,他去年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续签了十年合同。 历史上,再过一年,他将担任荷兰东印度公司北太平洋探险队副指挥官。然后,从毛里求斯向未知海域航行,发现新西兰及附近诸多岛屿,并绕着澳大利亚探索了一圈。 此时此刻,阿贝尔·塔斯曼只是探险队的一名高级文职人员。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探索台湾沿海区域,搞明白台湾岛究竟有多大,并测绘制作台湾的沿海地图。 刚刚抵达台湾不久,探险船就被征召,一起驶向北越港口,顺便把台湾的货物运过去。 在北越卸货之后,船队等待半月,等来荷兰的巴达维亚舰队。 “阿贝尔,你觉得这次能成功吗?”好友帕特里克问道。 阿贝尔·塔斯曼回答:“我报以怀疑态度。” 两人都不再说话,趴在船舷上看星星,认为他们的总督是一个智障。 去年,荷兰突袭马六甲,突袭战打成攻坚战,封锁海峡半年之久,围困马六甲城三个月。屁事儿都没干成,反而耽误了贸易。 今年又来打澳门,似乎忘记十六年前,攻打澳门那一仗输得多惨。 当时,荷兰士兵、日本雇佣兵、马来仆从军,加起来足足1300人登陆。由于胸有成竹,荷兰指挥官拒绝英国人参战,让两艘英国军舰站在旁边看热闹。 而葡萄牙守军、中国籍辅兵,全部前往北京,给天启皇帝当雇佣兵去了。 澳门守备空虚,只剩80名火枪手,其余全是平民和黑奴。 一仗打完,荷兰士兵阵亡136人,负伤126人。日本士兵和马来士兵,总共死伤600多人。而澳门守军这边,阵亡4个葡萄牙士兵、2个西班牙士兵,另外死伤了一些黑奴。 阿贝尔·塔斯曼躺在甲板上,仰望着璀璨星空。 他喜欢到未知区域探险,而不是跑来打仗,更何况还是一场很难获胜的战争。 巴达维亚总督,得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广州自由贸易,荷兰人除外。 第二,澳门葡萄牙人,驱逐西班牙人,澳门警卫队已经解散,澳门现在由中国人驻防。 那还等什么? 赶紧抓住机会,把澳门打下来,然后逼迫中国通商。 两天之后,十五艘荷兰战舰,十二艘武装商船,开始炮轰澳门海港和伽思栏炮台。阿贝尔·塔斯曼乘坐的探险船,仗着速度优势,围绕澳门岛侦查观测。 “轰轰轰!” 费如鹤被撸去职务,而且暂时不打仗,如今正在澳门练兵。 澳门守军,现在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是海岸警备司,拥有火铳兵100人,炮手80多人、炮队辅兵150人。指挥官叫黄云霄,其中一半炮队士兵,是就地招募的葡萄牙人和香山县渔民。 一个是香山巡检司,拥有火铳兵200人,普通士卒150人。指挥官叫涂廷烨,其职责为打击走私,虽然驻扎在澳门,但会不定期前往香山县沿海、沿江巡查。 “他娘的,给老子打!”黄云霄大吼。 伽思栏炮台立即开炮,不管是汉人炮手,还是葡萄牙炮手,都对荷兰人恨之入骨。 特别是澳门葡萄牙人,被荷兰恶心了二十多年。 这些荷兰海盗,由于无法到广州采购货物,于是三天两头洗劫葡萄牙商船。 把葡萄牙人欺负成啥样了? 澳门的葡萄牙商船,直接放弃欧洲海船制式,全部更换成中国式近海帆桨船。这种中国式海船,在近海跑得飞快,一遇荷兰战舰就立即开溜。 “轰轰轰轰!” 长达半个小时的对射,一艘荷兰战舰、两艘武装商船遭到重创,连忙离开战场,缓缓驶向安全区域。 至于澳门的伽思栏炮台,屁事儿没有。 就在双方对射期间,60多艘荷兰小艇,载着1200名士兵,在炮火掩护下在档狗环附近登陆。 荷兰人点燃受潮火药,岸边顿时浓烟大作,遮蔽了双方的战场视野。 “中国将军,我来帮你作战!”议员卡瓦林诺说道。 这里是卡瓦林诺的别墅,距离荷兰人的登陆地点最近。 黄云霄瞟了一眼,警告道:“这场仗打完,把你私藏的火铳全部上交!” “没问题,把荷兰佬打跑了再说。”卡瓦林诺笑道。 卡瓦林诺全家齐上阵,还有六个黑奴,一共拥有八条火绳枪。 这货非常麻利的填装弹药,笑着用蹩脚汉话说:“十六年前,800个荷兰佬,也是从这里进攻。我率领150位平民勇士,在海滩射杀了四十多个敌人。” “不错,很厉害。”黄云霄赞许道。 卡瓦林诺又指着一个女黑奴说:“最后的追击战,她杀死两个荷兰佬,其中一个还是荷兰上校。” 黄云霄好奇的看过去,只见那女黑奴四五十岁的样子,膀大腰圆,看来平时的伙食不错。 卡瓦林诺吹嘘道:“那一战,荷兰士兵死伤九百,而我们只阵亡不到十人。杰罗尼莫教士(意大利籍耶稣会士),随手一发炮弹,命中荷兰佬在海边的临时军火库。那爆炸声可真美妙,我撤至炮台都能感觉大地震动。” “轰轰轰轰!” 二十门野战炮,在炮台朝着海滩乱轰。由于烟雾弥漫,也不知战果如何,反正黄云霄这边看不清楚。 海滩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日语。 却见数百日本浪人,脸上蒙着纱布,从湿火药造成的浓烟中冲出。 此时的荷兰陆军,以日本人、马来人为中坚力量。在荷兰殖民老巢巴达维亚,甚至还有华人士兵。 巴达维亚遭到第一次围攻时,两万苏丹士兵包围城堡,荷兰守军只有几百人。全靠华人、日本人、马来人守下来,否则的话,荷兰在南洋根本无法立足,殖民港口早就被马打蓝苏丹国占了。 “放近了再打!”黄云霄喊道。 “砰砰砰砰!” 卡瓦林诺已经带着家人、黑奴开火,他们没有受过正规训练,只知道瞄准敌人自由射击。 八条火枪,一阵乱射,只击倒一个日本兵。 卡瓦林诺一边清理枪管,一边对黄云霄喊道:“黄,快命令你的士兵射击!” “不着急。”黄云霄笑道。 就在此时,数百马来士兵,也从浓雾中冲出,想要占领这座别墅。 黄云霄麾下只有100大同火铳兵,就这一百人,还被他分为四组轮射。 “第一排,举铳!” “射!” “砰砰砰砰!” 二十五个大同火铳兵,躲在别墅院墙内,朝着冲来的日本兵齐射。 射击完毕,立即重新填装弹药。 “第二排,举铳!” “射!” “砰砰砰砰!” “第三排……不用射了。” 二十米左右的距离,连续两轮射击,日本浪人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第三排还没发射,剩下的日本浪人全部崩溃,把身后的马来士兵带得一起溃逃。 卡瓦林诺看得瞠目结舌,他知道近距离射击很厉害,可没见过哪国的军队,敢把敌人放到这么近再开火。 “轰!” 一枚炮弹飞来,把卡瓦林诺的别墅房顶,直接砸了一个大洞。 这些荷兰人,拆卸舰载炮,正在某处沙滩射击,立即招来澳门炮台那边的还击。 上千个荷兰、日本、马来士兵,重新组织起来,绕向别墅的两侧。 就在此时,150个巡检司士兵,被涂廷烨派来支援。 “老涂怎没来?”黄云霄问道。 一个武官回答:“涂巡检让咱们慢慢打,郑芝龙的舰队,一直藏在广海卫那边,估计还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就把红蕃鬼打跑,怎么收拾红蕃鬼的船队?总镇和郑芝龙有约定,缴获的红蕃鬼战舰,咱们能分一半。” “那就别打了,我怕忍不住把这些红蕃鬼全歼,”黄云霄说道,“从后门撤走!” 卡瓦林诺全家和黑奴,都被黄云霄强行带走,这栋别墅直接让给荷兰人。 他们撤走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欢呼声。 荷兰指挥官拔出军刀:“乘胜追击,敌人已经溃散了!” 上千敌军,分为两队,分别攻向两座炮台。 日本浪人更是跟发疯一样,想着冲进澳门之后,可以洗劫那里的平民。荷兰佬给的薪水很低,全靠平时抢劫分红。 跑着跑着,马来土兵后来居上,居然冲到日本浪人前面。 黄云霄退至炮台,看着下方完全不成阵型的敌人,有一种轮射之后反冲锋的冲动。 只需来一次轮射,直接发起反冲锋,他能全歼这帮乌合之众。 第275章 【惨胜的海战】(为双盟主云外飘摇加更) 郑芝龙欺骗了赵瀚,这货纯属在吹牛,他没有二十多艘大鸟船。 他只有两艘! 主要是木材要求太高,福建、广东找不到什么橡木,而更优质的铁梨木被砍伐殆尽。船首、船尾安装红夷大炮,侧舷安装改良版佛郎机炮,如果使用杉木这种木料,很可能开炮时把自己玩崩。 郑芝龙的战舰,只靠炮战,完全打不赢荷兰战舰。 一是船身太脆,二是火力不足。 首先是船体主结构问题,隔仓板加底板的设计,缺乏大量肋骨加固。其次就是木料跟不上,找不到橡木等坚固木材。这两个原因,导致船身脆得一逼,有大口径火炮也不敢往船上装。 介于这种情况,郑芝龙后期仿造西式船体,用龙骨加肋骨结构打造。那是一种很古怪的船,被英国人看见并画下来,船身是西式的,船帆则是中式的。 此时此刻,这种中西结合的战舰,郑芝龙正在让造船工匠打造,估计还要等一两年才能下水。 但无论如何,郑芝龙不怕荷兰人,因为他每次海战都能赢。 历史上,再过半年,荷兰人就要跟郑芝龙再度开战。九艘荷兰军舰,其中还有三桅主力舰,被郑芝龙打回巴达维亚不敢出来。 这也是双方的最后一战,从此荷兰人老老实实交保护费,直到郑成功攻打台湾城才打破僵局。 就在荷兰士兵登陆澳门时,郑芝龙亲率舰队,从广海卫出发飞速而来。 通过千里镜,澳门这边的大同士卒,在了望塔观察到情况,立即发信息提示点燃烽火。 万邦彦的广州水师,正隐藏在屯门那边,看到澳门方向的烽烟,连忙率领三艘新会船、十多艘乌艚船前来助战。 十五艘荷兰战舰、十二艘武装商船,见到郑芝龙的舰队出现,立即选择远离海岸,避免遭到澳门炮台和郑芝龙的两面炮轰。 荷兰主力战舰是“米德尔伯克号”,排水量500吨左右,是荷兰东方舰队仅有的“巨舰”。 这条巨舰,曾参加料罗湾海战,但还没开打就提前撤离。 撤离的原因是体型太大,过于笨重,近海作战太吃亏,容易被明军使用大量小船火攻。 此时此刻,郑芝龙率领大小船只270多艘,绝大部分都是近海桨帆船,以速度优势飞快逼近荷兰舰队。 “轰轰轰轰!” 双方开始互相射击,其火力猛烈度,完全不能跟欧洲海战相比。 战场上体型最大、火力最猛的“米德尔伯克号”,也只是排水量500吨的盖伦船。舰载士兵251人、水手125人,火炮三十多门而已。 荷兰绝大部分战舰,排水量都在两三百吨左右。而赵瀚的江西水师,最大战舰排水量都有150吨。 当然,海上战舰跟内河战舰,肯定不能用排水量来比较。 郑芝龙座舰上的改进型佛郎机炮,如果安装在江西水师战船上,只需几炮打出去,就能把自身船体给震坏。 只见郑芝龙的舰队,从西面、南面而来,呈扇形对荷兰舰队进行合围。 郑家战舰打出的炮弹,噼里啪啦砸中敌人,却仿佛给荷兰战舰挠痒痒。改进型佛朗机炮,虽然射速快、精度高,但威力实在太小了,轰击半天也只能造成轻微损伤。 荷兰战舰的火炮分两种,一种为重炮,命中率超低;一种为小炮,威力跟佛郎机炮没啥区别。 但是,造成的后果却不一样。 好些郑家战舰,被砸中就是一个窟窿,杉木船体实在太不经打。 在双方接近的过程中,郑家战舰就被击沉两艘,另有四艘已经严重进水。 而荷兰战舰,只有三艘被重创,并且与郑家无关,是澳门岸防炮打出的战绩。 风向有利于荷兰舰队突围,此时已是深秋,突然刮起的西北风,吹着荷兰战舰迅速往东南跑,正好是三面合围的缺口处。 “轰!” 万邦彦正率领广州水师,从正东方围堵过来。仅遭一发炮弹击中,就有一条乌艚船严重进水,水手连忙驾船撤离战场,手脚再慢点很可能沉没。 郑芝龙与广州水师联军,将近三百条战舰,事先埋伏合击27艘荷兰军舰。交战之后,寸功未建,反而被击沉、重创七艘。 终于,郑家十多艘战舰,追上三艘荷兰海船,正是被岸防炮重创的那三艘。 团团包围,跳帮接舷,俘虏目标只是迟早的事。 剩下二十四艘荷兰战舰,借着西北风吹送,勉强冲出包围圈。但有几艘300吨以上的盖伦船,因为航行速度太慢,还是被死死黏住。 “轰!轰!轰!” 十多门侧舷炮,近距离接连发射,瞬间把追上来的一艘郑家战舰打成筛子。 四十多艘郑家战舰,将荷兰主力舰“米德尔伯克号”包围。 然后,啃不下来。 郑家战舰太过矮小,而且能接战就那几艘。尝试了十多次跳帮,根本就跳不上去,偶有跳帮成功的水兵,也被荷兰火枪给打死。 “轰轰轰!” 近距离对轰之下,郑家战舰损失惨重,荷兰主力舰却只是轻微损伤。 一艘排水量500吨的三桅盖伦帆船而已,荷兰自称三级战列舰,其实在欧洲根本排不上号。就这玩意儿,已经让郑芝龙的战舰抓瞎,只能靠数量和人命去堆下来。 “咻咻咻!” 郑芝龙的坐舰冲上来,竹制火箭推进的纵火器,朝着荷兰主力舰发射燃烧物。 连续发射几次,全部引火失败。 必须说一句,相比起料罗湾海战时,郑芝龙的战舰质量提升很大。但是,郑芝龙也变得更犹豫了,他明明有两艘大鸟船,却不愿投入激烈战斗,害怕自己的两艘宝贝被击沉。 原因很简单,郑芝龙是一个海盗,内部有无数派系,而且许多属于半独立状态。 他必须保住自己的两艘大鸟船,否则的话,压不住麾下其他海盗。 专为对付荷兰人而打造的两艘大舰,就这样迟迟不亲自动手,导致前方对战荷兰巨舰久攻不下。 “轰!” “米德尔伯克号”的舰首重型加农炮,连续开火六次之后,直接将拦在前方的郑家战舰击沉。眼见己方战舰慢慢沉没,其余海盗竟然不敢堵住缺口,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重炮命中的目标。 荷兰主力舰就此冲出包围,而海盗们干脆绕开这个大家伙,凭借速度优势跑去围攻其他敌舰。 双方边打边跑,海战持续三个小时,进入深海区之后,郑芝龙终于下令停止追击。 “呕!” 广州水师统领万邦彦,海战打完之后,竟然开始晕船呕吐。 回来清点战绩,郑芝龙非常兴奋:“俘虏六艘贼船,击沉一艘贼船(探险船),还有一艘贼船触礁沉没,我军只损毁大小战舰三十四艘。年之内,红蕃鬼都不敢再闹腾了。”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万邦彦感到不可理解,我方联军将近三百条船,设计伏击对方二十七条船。 自己损毁三十多艘,只俘虏敌军六艘,敌军触礁沉没一艘。其中有三艘被俘获的敌船,还是澳门岸防炮击伤的。 简直打得丢人! 郑芝龙笑道:“万兄弟,海战跟内河水战不一样,跟你们大同军打陆战就更不同。红蕃鬼的战舰坚固、火炮凶猛,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而且,红蕃鬼的战舰,拢共只有三十多艘,这次损失了七艘,等于损失将近四分之一。六年前,红蕃鬼损失三分之一战舰,可是直到现在才缓过来。” 万邦彦立即换上笑容,拱手说:“多亏郑将军指挥得力!” “哈哈,打残了红蕃鬼,南洋再无海盗敢闹事。走,咱们去广州喝几杯,这里交给麾下处理便可。”郑芝龙心情畅快道。 万邦彦安排一番,便陪同郑芝龙去喝酒,晚上回到住处立即写信。 他在信中对赵瀚说,郑芝龙这个海上霸主,根本名不副实,毫无雄心壮志可言。 另外,万邦彦请求赵瀚,下令多多在广东移栽橡树。他向葡萄牙人打听过,欧洲那边建造军舰,往往采用树龄八十年以上的橡树,还要经过十年以上的木材处理,造出的军舰远超杉木军舰。 百年海军,造船的材料就要一百年。 橡木和柚木,都是顶级造船材料,但在中国沿海很少可以见到。几百年后或许很常见,但那大部分都是从国外引种的,明末的中国非常不好找。 中南半岛倒是很多柚木,分布于后世的缅甸、泰国、老挝那一片。 而且,用柚木来造军舰,比橡木军舰更优质。 这一场海战,把万邦彦彻底打醒了,他损失了一艘新会船、三艘乌艚船,幸好能分到俘虏的三艘荷兰战舰。 赵瀚收到这封信之后,立即下令采伐麻栎,翻山越岭给广州那边运去造船。 这是一种中国本土橡木,而且木质顶级。但能用于造船的,树龄至少得七八十年,基本只能在深山老林里寻找,运输成本将被拉得非常高昂。 至于澳门攻防战,没啥悬念。 海战一打响,登陆作战的荷兰士兵,一个个全都傻了。他们的船正在撤退,而他们……老子还没上船呢! 一千多荷兰、日本、马来士兵,本来正准备进攻炮台。眼见海战打响,而且炮声越来越远,指挥官立即下令后撤。 “轰轰轰!” 在炮台的轰击之下,在守军的追击下,撤退很快变成溃败。 不要指望这些人的士气,一群薪水不够养活自己的荷兰陆军,一群被雇佣来抢劫的日本浪人,一群半奴隶性质的马来土着。他们的战斗素养,比大明官兵好不到哪里去。 十六年前,被澳门守军俘虏的荷兰士兵,为了活命,竟然恳求改信天主教。 天主教,新教,彼此被视为异端,为求活命也是拼了。荷兰陆军不但战斗力堪忧,而且他们的信仰也很成问题。 当然,葡萄牙人也好不了多少。 由于葡萄牙国王盘剥太甚,很多在印度的葡萄牙人,直接改信绿教和印度教…… “这里还有一个!” 新西兰的发现者、澳大利亚的测量者,35岁的阿贝尔·塔斯曼,他的那艘探险船被击沉。好不容易游回岸边,迎面就是一群澳门守军冲来。 作为荷兰新教徒的阿贝尔·塔斯曼,非常干脆的举起双手,用葡萄牙语大喊:“我是天主教徒,不要杀我!” 第270章 【澳门政变】 澳门条约,还是签了,别无选择。 西班牙正在跟荷兰打仗,葡萄牙又一直在闹独立,澳门总督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赵瀚允许外国居民区自治,是留给总督和议会最后的颜面。一旦撕破脸,怕是连居民区都保不住,岛上两千多葡萄牙、西班牙人该何去何从? “一二三,撞!” “一二三,撞!” “轰!” 葡萄牙人修建的澳门界墙,此时还未完工,一段一段被扒掉。 大明租借给葡萄牙的地方,并非整个澳门岛,只是岛上的一小片而已。葡萄牙越界修筑的教堂,被大明官府拆过很多次,只有那座铸炮厂一直保留着。 赵瀚虽然允许聚居区自治,但也仅限于聚居区,界墙把大片乡村也圈进去了。 香山知县甘大绶,亲自带着官吏,过来给岛上的汉人落籍分田。 一些本地吏员敲锣大喊:“快来登记造册,落了户籍就发田契,没有田契的私田要充公啊!只要落了户籍,今后就不怕佛郎机人欺负!” 澳门已建成八个炮台,还有一个炮台正在建设,有固定岸防炮六十多门,另有野战火炮二十门。 费如鹤亲自带兵接收炮台和大炮。 拿出条约,一切顺利,炮台很快掌握在费如鹤手中。 “停下,这是葡萄牙的炮厂,你们的行为是抢劫!《澳门条约》里面,没有写明炮厂的归属,你们不能随意抢走!”议员马士加拦在炮厂门口。 涂庭烨对翻译员说:“告诉他,我是澳门巡检司巡检涂庭烨,今后澳门治安就归我来管了。卜加劳铸炮厂属于越界建筑,必须收回,澳门议会只能管理聚居区!举铳!” 三百把火铳,齐刷刷举起。 涂庭烨见对方还不让开,又喊道:“点燃火绳!” 马士加吓得立即闪开,气急败坏道:“战争,你们这是要挑起战争!” 卜加劳铸炮厂自称是远东最好的炮厂,不但在亚洲卖得很好,甚至还能返销回欧洲。 北京城楼的“神威大将军炮”,就产自澳门卜加劳铸炮厂。 涂庭烨冷笑:“进去跟他们说。” 王升泰带着十多个学徒,走进铸炮厂说:“从今往后,卜加劳铸炮厂,改名为澳门铸炮厂,我是炮厂的厂监。你们的薪俸照旧,若是能改进工艺,或者铸炮优质,还有奖励可以拿。” 一个又像工匠又像老板的人走过来,对王升泰说:“我是温迪士·卜加劳,这座炮厂是我爷爷开办的。我想问一下,我还有15的股份,这些股份也要收走吗?” “你可以留下来,”王升泰回答道,“只要你有过人的铸炮技术,会给你留1的干股。只能分红,不能参与管理,也不能留给子孙,你死之后就作废。” 温迪士·卜加劳愤懑道:“你们这是抢劫!” 王升泰冷笑道:“那我回答你,铸炮厂并不属于租借地。你的祖父,当年越过租界,强行占有村民土地。这属于什么行为?强盗!我给你留1的干股,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若不是总镇的吩咐,我直接把你驱逐出去!要么拿1的干股继续铸炮,要么立即离开炮厂!” 温迪士·卜加劳沉默,颓然接受这个现实。 整个澳门,还有铸炮厂,因为之前一场战争,早就已经元气大伤。 那场战斗,是在山东打的。 崇祯三年,澳门葡萄牙炮队抵达北京。首领年薪150两,每月补助15两;普通炮手年薪100两,每月补助10两。他们不但训练明军炮手,还前往辽东作战,并在登州铸炮基地,采用炮管冷铸技术,将红夷大炮的射程提高三倍。 由于工资很高,葡萄牙炮手和铸炮工匠,不断从澳门前往登州,在皮岛打得满清不敢再出海。 崇祯五年,孔有德叛乱,带兵围困登州。由于耿仲明的背叛,登州城门失陷。 明军或死或降,葡萄牙炮队孤立无援,依旧坚守炮位作战。 孔有德麾下的炮队,就是葡萄牙人教出来的。 徒弟打师父。 40名葡萄牙炮手,在大明友军逃跑投降的情况下,一直作战到最后。12人战死,15人重伤,其余皆轻伤,伤亡率达到100。 孔有德把幸存的葡萄牙炮手、铸炮师带走,全部投降了满清,满清就此获得先进铸炮技术。 也是从那以后,澳门这边元气大伤。 卜加劳铸炮厂的优秀铸炮师,直接损失一半。澳门炮台的优秀炮手,也直接损失一半。 王升泰突然笑道:“阁下不必沮丧,只要你肯传授炮管冷铸技术,1的干股照给不误,每年还有三百两白银的俸禄。” 温迪士·卜加劳这才好受些,至少生活还算富足。 王升泰又说:“只要阁下认真做事,总镇许诺你一个爵位。” “爵位?”温迪士·卜加劳心头一喜。 “是的,爵位。”王升泰笑道。 温迪士·卜加劳的爷爷,只是一个铸炮师,而且是从印度果阿炮厂调来的。能成为贵族,是他们几代人的梦想,便是最低级的男爵、伯爵,也足够温迪士·卜加劳为之奋斗。 “尊敬的先生,愿意为您效劳。”温迪士·卜加劳弯腰行礼。 卜加劳铸炮厂,就此被赵瀚接手,正式改名澳门铸炮厂。 …… 澳门,葡萄牙人聚居地。 费如鹤大喝道:“立即放下火铳,解散澳门警卫队!” 警卫队司令胡里奥愤怒嘶喊:“我不同意签署《澳门条约》,我不同意解散警卫队。该死的叛军,想要我屈服,那就在战场上决胜负!” “当当当当!” 议会敲响钟声,几个议员飞快跑来。 在警卫队嘀咕一阵,然后立即离开。三百澳门警卫队,其中一百葡萄牙人,举枪对准两百西班牙人。 胡里奥都傻了,中国人还没开打,自己人就先内讧。 澳门总督施保罗,在总督府看到这个场面。他带人冲向议会厅,咆哮道:“议会究竟想做什么?澳门要背叛国王吗?” 议长华利雅表情冰冷:“抱歉,澳门议会只忠于葡萄牙国王。” “西班牙国王,就是葡萄牙国王!”施保罗大怒。 华利雅说道:“请你立即离开妈港,这里不欢迎你。” 五十四年前,西班牙干涉澳门事务,澳门葡萄牙人反抗,驱逐西班牙传教士和修道士。 五十二年前,澳门获得半自治权。 四十八年前,尊西班牙王后旨意,菲律宾总督派船到澳门采购军需品,船只被葡萄牙人查封。 四十四年前,西班牙国王断绝菲律宾、墨西哥与澳门的贸易。 四十三年前,西班牙船只被葡萄牙人驱逐。 四十二年前…… 澳门的葡萄牙人,一直在反抗西班牙统治,甚至发起过政变遭到武力镇压。 现在赵瀚要解散澳门警卫队,澳门议会立即趁机政变。 “上帝,你们不能这样!” “滚回菲律宾去,你们这群该死的西班牙佬!” 大规模冲突,最先发生于教堂。 耶稣会教士,带着大量葡萄牙平民,手持棍棒冲进多明我会的教堂。他们见到西班牙人就打,甚至修女都不放过,直接把澳门主教给捆起来。 如今的总督府,曾经就是耶稣会的炮台。 全城都开始混乱起来,费如鹤带着几百士卒,乐哉哉的站在聚居区外看热闹。 加上孩童和驻军在内,澳门的外国人已经超过两千。 其中,葡萄牙人占多数,他们开始打砸抢烧,矛头对准了西班牙人。自从西班牙国王统治葡萄牙之后,澳门的西班牙人不断增多,严重损害葡萄牙人的利益。这几十年来,前后驱逐了西班牙人三次。 “砰砰砰砰!” 澳门警卫队开枪了。 两百西班牙警卫队员,朝着一百葡萄牙警卫队员开枪。 澳门警卫队设立的初衷,首先是镇压葡萄牙人叛乱,其次才是防备荷兰人进攻。 总督施保罗呆立当场,警卫队打起来了,教会打起来了,平民也打起来了。 根本不需要中国人出手,澳门自己就能打出狗脑子。 “将军,大佛郎机(葡萄牙)撑不住了。”翻译提醒道。 费如鹤立即大喊:“杀!” “砰砰砰砰!” 不多时,西班牙遭到中国和葡萄牙的两面夹击,迅速崩溃至投降。 费如鹤正准备接收俘虏,只见葡萄牙警卫队,突然近距离开枪,西班牙降兵直接死了三分之一。 双方再度打起来,费如鹤懒得去掺和。 警卫队司令胡里奥,心有不甘的中弹倒下,无数西班牙降兵朝着海边溃逃。 与此同时,葡萄牙教士驱赶西班牙教士,葡萄牙平民驱赶西班牙平民,澳门议会则在驱逐总督府官员。 总督施保罗被驱至码头,议长华利雅厉声说:“立即滚回菲律宾,不准再踏上澳门土地一步!” 大量西班牙官员、教士和平民,咒骂或哭泣着登船。 特别是平民,他们只穿着一身衣服离开,财产全部被剥夺,一家老小去菲律宾可怎么活啊? “精彩,太精彩了。”费如鹤不禁感慨。 议长华利雅下令解散警卫队,把火枪全部交给费如鹤,说道:“请阁下遵守条约,今后不要干涉聚居区事务。” “我们一向信守承诺。”费如鹤笑道。 第276章 【盘七妹】 荷兰人一向很有自信,总是在亚洲主动发起迷之进攻。 比如历史上的八年后,18艘战舰、800名士兵,竟然兵分三路想要鲸吞整个菲律宾。 他们在海上抢劫中国商船,拦截西班牙的美洲运宝船,沿途登陆不断煽动菲律宾土着造反,最后带着土着叛军跑去马尼拉跟西班牙决战。 这场战役持续八个月,西班牙守军伤亡……几十个。 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其远东分部,直接财政崩溃,从此无力在远东地区扩张。 如此迷惑行为,不晓得是不是股份制导致。上市公司容易被股价裹挟,荷兰东印度公司急于扩张,可能是为了给股东展示业绩。 这次攻打澳门,同样让人想不通。 就算荷兰把澳门打下来,这破地方能长期占领?更别提逼迫赵瀚通商! “那个,能不能……”黄云霄欲言又止。 费如鹤被撸去军职之后,只能在澳门练兵,暂时没有指挥权,这次澳门守御战他全场看热闹。 “有话就说,就屁就放,别吞吞吐吐的。”费如鹤没好气道。 黄云霄挠挠头:“这澳门的弗朗机人,虽然不是国人,但也落了临时户籍。能不能……能不能通婚?” “哪家的女儿?”费如鹤问道。 黄云霄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宅子被红蕃鬼攻打那家,卡瓦林诺议员的小女儿。名字蛮好听,叫伊丽莎(白)。” “可以啊,打一场仗,就拐一个夷婆子。”费如鹤揶揄道。 黄云霄只是傻笑。 这货指挥战斗犀利,打得荷兰人满地跑。伊丽莎白一个小姑娘,在自家别墅全程观战,顿时被迷得芳心暗许。 澳门的葡萄牙人,已经定居好几十年,不可避免的跟中国人通婚。卡瓦林诺作为澳门议员,也乐意跟澳门海岸警备司令联姻,于是战后主动跑来提亲。 费如鹤这次被敲打之后,性格变得愈发谨慎,他说:“你这情形很复杂,我得写信问总镇,慢慢等着。” 黄云霄离开之后,阿贝尔·塔斯曼被带过来。 阿贝尔·塔斯曼直接跪下哀求:“伟大的中国将军,求你饶我一命,不要把我交给葡萄牙人。” “他说什么?”费如鹤问。 翻译回答道:“红蕃鬼跟佛郎机有世仇,他请求将军不要把自己交给佛郎机人。” 费如鹤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阿贝尔·塔斯曼说道:“回禀将军,我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探险队的高级员工,我的理想是做一个伟大的探险家。” 费如鹤比较疑惑:“探险家是什么东西?” 阿贝尔·塔斯曼说道:“就是驾驶帆船,在未知海域寻找岛屿和大陆。也可以登陆之后,探索未知的高山、森林、河流。” “这……有什么用?你靠哪门手艺吃饭?”费如鹤还是无法理解。 阿贝尔·塔斯曼答道:“我跟荷兰东印度公司,续签了一份十年高级雇佣合同。我帮公司寻找大陆和岛屿,帮助公司探索已知陆地。我会测绘地图,我懂天文知识,也懂航海知识,我还会探索矿藏。三年前,我协助探险队司令,在香料群岛发现一座大铜矿。” “哦,你还会探矿?看来是个有用的人才。”费如鹤终于来了兴趣。 见费如鹤态度转变,阿贝尔·塔斯曼连忙说:“是的,将军,我是一个探矿专家,我可以为阁下探索自然宝藏。” 费如鹤点头笑道:“我把你送去吉安。你负责探矿,那些倭寇负责挖矿。哈哈,倒也相得益彰。” 荷兰、日本、马来士兵,这次被俘虏800多人。 除了个别拥有特殊技能的,其余全部扔去挖矿。直接杀了多浪费,必须人尽其用啊。 赵瀚现在啥都缺,就是不缺各种矿山。 江西、湖南、广东,遍地是山,遍地是矿! …… 连州,南岗排。 赵天王早已派人送来聘礼,两头大肥猪,两只鹅,十只鸡,五百斤粮食,还有一大坛好酒。 更大的聘礼,是整个广东今年不征收秋粮。连州、连山、阳山三县,非但今年不征秋粮,而且明年的夏粮田赋减半。 消息传来,汉族、瑶族和壮族百姓,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热闹景象。 事实上,跟赵瀚娶亲没啥关系。 而是广州这边太惨,三年旱灾,三年兵灾,百姓粮食严重不足。即便官方也很缺粮,赵瀚同样宣布今年的秋粮免征,留给全省百姓一个喘息的机会。 盘七妹坐在梳妆台前,母亲和嫂嫂,正在给她缠头戴首饰。 头巾绣着盘王印,辅以银叶、银鼓、银簪、铃铛、璎珞等诸多首饰。上衣以大红色为主,搭配靛蓝、白色做点缀,这属于排瑶盛装,一生之中只穿三次。 下身是一条齐膝绣花裙,膝盖以下则是绑腿。 不但有绑腿,还有护膝,方便爬坡上山、采集劳作。不过结婚时的绑腿、护膝,使用彩色布料绣以花纹,一双鞋子也是绣花布鞋。 乡邻正在吃着喜宴,盘七妹穿戴完毕,囫囵吃些填饱肚子,便跟着迎亲队、送亲队下山。 新郎没来,迎亲仪式并不完整。 瑶族女子出嫁本该步行,过桥时由新郎背着。盘七妹这次坐的是舆轿,由赵瀚雇来轿夫,前方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后面则是挑抬嫁妆的送亲队。 嫁妆非常朴素,有刺绣、水桶、脚盆、朴刀、锄头、被褥、太阳伞。 还有,十多担干柴……表示新娘是勤俭持家之人。 离家之时,父亲唱歌祝酒,其他长辈唱和。盘七妹唱着“哭嫁歌”离开,一直哭,一直唱,哭到山下突然笑起来,对今后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盘七妹就是个普通瑶族女子,从小学着做家务,会唱歌,会纺布,她织的瑶锦非常漂亮。 她还经常上山打猪草,采集草药和蘑菇,农忙时还会帮着割稻子。 她正常的人生轨迹,应该是嫁给瑶族汉子,婚后一年搬出夫家,独自组建家庭过小日子。如果夫家没有多余的梯田,她还得帮着丈夫开荒,或者干脆下山打工,要么给人做佃户,要么进城做游民。 她要做许多家务和农活,还要养鸡养鸭,还要纺线织布,然后生许多孩子。 就在三个月前,排里的天长公,突然宣布选举最漂亮贤惠的莎腰妹。她一路过关斩将,从南岗排脱颖而出,最后进入八排瑶的总决赛。 不但要比美貌,还要比纺布织锦。 最后,她跟军寮排的邓三妹不相上下,各排的瑶老们争论不休。一个瑶老建议,比试她们手心茧子,谁手心的茧子更多,谁就更勤劳贤惠,肯定更能受到赵天王的喜爱。 盘七妹手心的茧子更多,于是她光荣胜出了。 离家当晚,迎亲队伍住在河边村落。这是一个汉人村落,得知赵天王迎亲,早就收拾出干净屋子。 盘七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起床透过窗户看星星。 听说赵天王是个大英雄,比南岗排最英勇的战士还厉害,能像挥舞稻草那样轻松耍弄大朴刀。赵天王每天能吃三斤饭、两斤肉,比耕田的水牛还健壮,就是不晓得会不会对唱山歌。 盘七妹听了许多赵天王的故事,江西那边贪官横征暴敛,赵天王带着农民起兵,一个人就杀败了上千官兵。 那得多么强壮英勇,肯定是有盘古王保佑。 江西又是什么样子? 盘七妹从小生活在山中,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她猜想江西的房子肯定更大。听从吉安回来的人说,总兵府的宅子非常大,盘七妹觉得自己可以拿一处院子来养鸡。 接下来几天,就是一路坐船,迎亲队伍终于来到英德城。 这里的城墙好高大啊! 盘七妹坐着舆轿进城,沿途许多路人围观。她有些害羞,却也不遮掩,非常大方的朝路人挥手。 赵瀚有令,英德县官吏,不许出城迎接。 不许出城,那就是能在城里迎接。英德知县怕惹赵瀚生气,没有组织人手,只以个人身份,站在城门处护送。 赵瀚此时正在阅读军报,湖广那边,一个月前完全占领宝庆府、永州府。 岳州府以南的湖南地界,只剩辰州府、保靖宣慰司、永顺宣慰司没有拿下——全是连绵大山,又穷又偏,少数民族特别多。 赵瀚放下军报,写信给黄幺等人,准备明年夏收之后出兵。 到时江西水师也会出动,与黄幺的北院士卒,南北夹击岳州府、常德府,把整个洞庭湖平原全部拿下。 至于湖南的西部偏远山区,那地方暂时不要去攻取,费时费力占了还没啥作用。 “总镇,新娘子来了!” 赵瀚放下毛笔来到院中,盘七妹已经被抬进来,正在好奇的四处张望。 那就是赵天王? 果然高大威猛,而且还英俊漂亮,盘七妹顿时脸红起来。 赵瀚对瑶族选出的美女很好奇,此时一见,顿时知道那些瑶民的审美倾向。 看到盘七妹,赵瀚的第一反应是胸好大,第二反应是长得真矮。等走近一看,脸嫩得能掐出水,圆脸蛋还带着婴儿肥,此时羞红了脸就像红苹果。 瑶老们的审美,可以总结为:胸大,屁股大,好生养。脸要白净,皮肤要嫩。手心得有茧子,说明是会干活的。 身高大概1米5的小姑娘,圆脸,大胸。 四个字形容:童颜巨x。 赵瀚发誓,他绝不是萝莉控,也没想过纳一个这种类型的姬妾。 第271章 【军法】 广州,北城楼。 这里有座五层建筑,为明初所修建,当初建来可观全城景色。 赵瀚放下刚收到的战报,见郑芝龙看着自己,便笑着说:“粤西已拿下,只剩琼州府,前线将军请求调拨船只攻岛。” “恭喜贤弟,”郑芝龙立即拱手,“可需要郑家派船相助?” 赵瀚摆手道:“暂时不用,等官吏充足,再去攻占琼州府也不迟。兄长可知琼州情况?” “那里可比东蕃好多了,”郑芝龙笑道,“琼州岛的汉民,至少在百万人以上。” 明末海南岛的人口,肯定不止百万! 因为在朱元璋时期,海南岛的在册人口,就已经达到人,差一点点突破三十万。这两百多年来,朝廷不断往岛上流放犯人,广东沿海一直有民间移民,海南岛两三百万汉人都有可能。 至于官方数据嘛,明末海南只有25万人,比朱元璋那会儿还少,简直就是离谱兼扯淡。 赵瀚起身按住栏杆,越过广州城眺望海面,突然回头问:“红蕃鬼真敢来吗?” “肯定会来。”郑芝龙笑道。 赵瀚收回澳门之后,立即告之商贾,各国皆可来广州自由贸易——荷兰除外。 以17世纪荷兰人的嚣张,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恐怕想冲进广州城把赵瀚给杀了。按照郑芝龙的说法,三个月之内,荷兰人必至广州。 赵瀚现在急着赶跑荷兰人,是因为拿下了整个粤西。 明代的广东,直接跟越南接壤,未来广西的沿海区域,此时全都属于广东管辖。 北越海洋贸易,已经被荷兰人霸占。只有赶跑荷兰人,赵瀚才好在北越买粮食,以此解决广东粮食不足的问题。 广东三年大灾,赵瀚又带来大量军队和官吏。本地采购粮食已经不够,正在从江西调运过来,翻山越岭的消耗非常大,必须尽早获得北越粮食输入。 从北越买粮食,比南越成本更低,商贾运粮出售也更积极。 赵瀚突然问道:“攻打台湾城(热遮拦城)容易吗?” “容易,”郑芝龙说道,“如果只是海战,打完之后就能跟红蕃鬼讲和。如果攻占台湾城,就等于跟红蕃鬼全面开战。” 赵瀚又问道:“红蕃鬼的陆军战力如何?” 郑芝龙笑道:“比大明的卫所兵更强一些。” 这话把赵瀚给逗笑了,仔细一问,原来还真差不多。 不能怪荷兰陆军太弱,跟大明卫所兵一样,都是因为待遇出了问题。 荷兰陆军的薪水极低,甚至衣服、帽子都得自备。 大部分陆军士兵,必须找兼职赚钱,甚至每天溜出军营全职工作。 他们的来源五花八门,军事训练时间只有两个月,反正就是随便训练一下,便从巴达维亚分配到各个殖民据点。 这么说,赵瀚麾下的农兵,训练时间都是荷兰陆军的好几倍。 历史上,郑成功攻打热遮拦城,荷兰共有三处堡垒。其中的普罗岷西亚堡,火药储备严重不足,甚至火绳枪的火绳都发霉了,堡垒里的荷兰陆军整天忙着打工谋生。 当时的荷兰援军更扯淡,舰队从巴达维亚出发,只运了六七百个陆军过来。 就这几百个陆军士兵,居然只派200个支援台湾,剩下的分兵跑来攻打澳门,把澳门的葡萄牙人整得一脸懵逼。 感觉只要登陆作战,荷兰军队就是一群神经病。 郑芝龙瞟了一眼儿子,说道:“我要走了,犬子就跟着贤弟去吉安府,让他去江西见见世面也好。” “父亲,我还要考举人呢。”郑森说道。 “考什么举人?”郑芝龙非常无语,“还没等你考上举人,福建都没了,你到哪里考试去?” 赵瀚笑道:“没事,到时候我来主持。” 福建很好拿下,到时候三路进军。 一路从铅山南下,一路从潮州东进,一路从海上直取福州。 自古以来,福建都是兵家不争之地。 遍地是山,土地贫瘠,关卡密布。打下来没有屁用,真去打还处处碰壁,历朝历代攻打福建都是顺带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福建只能割据,地方政权别想打出去争天下。 就像这次,湖广和广东打得热闹,福建官兵屁动静没有。因为只要赵瀚守住两座关卡,用一两千杂兵,就能卡死数万福建官兵。 郑芝龙也是无奈,他的基业,一半在福建,一半在台湾。 即便占据整个福建和台湾,郑芝龙也只能偏安,浙江、江西、广东全都能压着福建打。没办法,地形如此,就像山东一样,只能短暂割据,无法争夺天下。 宋代之后,整个南方,最适合作为龙兴之地的只有江西! 当年陈友谅就是占据江西,若非朱元璋运气逆天,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郑芝龙深知福建劣势,因此完全没有争天下的雄心。他把儿子送去江西,就是在为今后做打算,希望儿子能在赵瀚那里获得重用。 并且,他不希望儿子做武将,更愿意儿子去做文官。 两日之后。 郑芝龙率领船队离开,还从广州带走许多货物。 至于郑森,则留下做赵瀚的随从,每天帮忙处理一些简单公文。 “总镇,怎这么多预备吏员?”郑森手持文件好奇提问。 赵瀚笑道:“落户分田。” “也太多了。”郑森惊讶道。 由于地盘扩张太快,急需大量基层官吏。赵瀚又从江西调来100正式吏员、200预备吏员,同时在广东征召预备吏员。 具体操作为,一个正式吏员为主,带两个江西预备吏员,带四个广东预备吏员。只要完成落籍分田工作,正式吏员升职为官,预备吏员全部转正,部分做得好的直接当官。 “总镇!” 邹光第送来一份名单:“军队调查清楚了。” 赵瀚仔细查看,顿时松了口气。 广州府这边的大同军,高层将领都没问题。中层军官揪出两个,一个受贿八十两,一个抄家私藏财货。另外,还有六个底层官员,以及二十多个士兵,有私藏财货的行为。 “拖去码头,当众行刑!” 郑森跟着赵瀚前往城楼,看着码头那边行刑,内心受到极大冲击。 只听邹光第和一个广东翻译,分别用江西话、广东话宣布:“大同军纪严明,不拿百姓财货……现南兵事院第一营、第三总、第四哨哨长刘谦正,收受贿赂白银八十两,私自释放打行混混林富、陈明义,按军法当斩!” 刘谦正被捆着拖出来,当着围观百姓的面,朝着城楼大喊:“总镇,我犯了军法,我是该死。我儿子在庐陵中学读书,他学习好得很,求总镇不要牵连他!” 连续喊了好几遍,刘谦正给赵瀚磕头,额头磕得鲜血长流。 “告诉他,一人受罚,不会连累全家。”赵瀚面无表情道。 亲卫立即奔下城楼,说道:“总镇说了,一人受罚,不会连累全家。” “多谢总镇!” 刘谦正再磕三个响头,对行刑官说:“来。” 刷!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围观百姓吓得后退,然后议论纷纷。 受贿八十两就要砍头,赵天王的军法可真严,难怪打得官兵满地乱窜。 接下来,私藏财货的军官也被砍头。 六个底层军官,二十多个普通士兵,由于私藏财货价值不足二十两,被当场杖责,收回个人土地,并从军中开除。 一桩桩罪状念出来,不止那些百姓,郑森都听傻了。 其中一个士兵,只是私藏了首饰。价值几百文的首饰而已,就被当场杖责,驱逐出军队,收回土地一亩(以水田为标准)。 有人私藏二两银子,则是被收回所有土地。 “总镇,”郑森忍不住说,“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只要作战勇猛,几百文钱的首饰而已,何必开除一个精锐士卒?” 赵瀚说道:“这才刚开始,今后每个月,都要在码头上杀一批!” 杀谁? 当然是杀敢伸手贪污的文官! 邹光第又宣布道:“南兵事院掌院费如鹤,治军不严,革除一切军职,留在军中听用。杖责十下,收回名下土地一亩!” 费如鹤被拉出去,好歹给他留颜面,没有当众脱裤子再打。 “啪啪啪啪!” 围观行刑的百姓,一脸不可思议。 别人他们不熟悉,可费如鹤却是占领广州的最高军官,而且带兵打下半个广东。在赵瀚来之前,费如鹤就是广州的大爷,什么事情都是他一手做主。 这样的大将,因为些许小事,直接被罢官了? 接着,好几个军中高层,都被拉出来打屁股。有的降职听用,有的一撸到底,罪名是收受商贾贿赂,但主动交出脏银充公。 “死定了,死定了。”一个商贾瑟瑟发抖,他就给这些高层军官行过贿。 站在码头的一群士子,则感慨万分: “古今治军之严者,恐怕无出大同军其右。” “我可听说,这个被罢官的费将军,还是那赵天王的妻弟。” “此人必得天下,我欲出山辅佐之。” “哈哈,你还出山辅佐,人家只招预备吏员,想做吏员都得先干事。” “我早打听过了,只要做了吏员,升官快得很。如今的南海知县,江西举人出身,也是从文吏做起的。若是拿下福建,这位南海知县,立即就能够升为知州。” “对对对,出山只能做吏员,但人家升得快啊。我要去投效赵先生,晚了可来不及,先做事先升官。” “……” 第277章 【岭南三忠】 给了赏钱,众人散去。 赵瀚微笑着招手:“过来。” 盘七妹突击学习了一个月官话,词汇量在一百之内。她学着汉家女的样子,屈身行礼道:“夫君万福!” 口音有点古怪,不过蛮有意思的。 “别站着了,进屋说话。”赵瀚笑道。 盘七妹没怎么听懂,不过还是跟上去,大大方方跨过门槛。 赵瀚顺手拿起茶壶,刚要倒茶,盘七妹立即走来,握住壶柄说:“我……我……” “倒茶?”赵瀚问道。 盘七妹连连点头:“我倒……茶。” 赵瀚坐下问:“今年多大了?” 盘七妹提着茶壶有些懵,这句汉话,似乎先生教过,又似乎没有教过。 此时的八排瑶,汉化程度很深,越靠近县城的地方,会说汉话的瑶民就越多。奈何,盘七妹是地道的山里妹子,从小到大就没有走出过村落。 赵瀚有些头疼,立即把侍卫叫来,想从送亲队伍里找个会说汉话的。 很快寻来一个,可是只会广东话,只能再加个广东话翻译。 赵瀚刚纳的姬妾,彼此想要交流,还得配两个翻译…… “你叫什么名字?”赵瀚问道。 粤语翻译立即转述,瑶语翻译再次转述。 盘七妹回答:“我姓盘,叫盘七妹。” “只有姓,没有名吗?”赵瀚问道。 这次不用盘七妹回答,瑶语翻译就解释说:“总镇,不仅是女子,许多瑶家男子,也是只有姓的,以家中排行为名。” 赵瀚招来胡梦泰,吩咐道:“记下来,以后派去瑶村的老师……不仅是瑶村,还有僮村(壮族)、苗村,教书老师都要给当地百姓取汉名。否则的话,这户籍定然一大堆重名,极不利于官府户册管理。” 作为秘书,胡梦泰立即拿出小本本记下。 赵瀚说道:“你今后就叫盘瑶,瑶族的瑶。” “盘瑶,盘瑶,”盘七妹用汉话重复了,笑着说,“好啊,盘瑶这个名字很好听。” 小姑娘笑起来有梨涡,模样更加可爱。 赵瀚又问道:“多大年龄了?” “十六。”盘七妹回答。 赵瀚直接问瑶语翻译:“你们那论虚岁还是实岁?” 瑶语翻译说:“虚岁。” 好嘛,才15岁的小姑娘,发育得可真成熟。 天天吃木瓜吗?胸那么大。 而且,腰身还不粗,也不晓得怎么生长的。 “家里几口人?” “八口,几个姐姐都出嫁了。” “……” 一番拉家常,盘七妹彻底放松下来,觉得这个赵天王很好相处。 晚上吃饭,余者皆散去,只剩赵瀚和盘七妹。 不晓得是礼仪老师胡乱教的,还是八排瑶的传统风俗,盘七妹站在饭桌前不敢坐下。 双方无法沟通,她只能傻站在那里。 赵瀚微笑着去拉她的手:“坐下吃饭。” “好。”盘七妹坐下之后,开心笑起来。 赵瀚却拉着她的手不放,掰开手指一看,手心里有许多茧子。再翻看手背,也有一些疤痕,痊愈之后留下很浅的印子,估计是在割稻子时被稻叶划伤的。 看来经常干农活,只不过脸蛋很白净,可能是戴着草帽之类,脸部没有怎么被晒着。 赵瀚拉起她的袖子,手腕肌肤的颜色,跟手背上差不多,都比脸蛋要黑许多。 “你们那些瑶老,也算是有心了。”赵瀚不由好笑。 盘七妹听不明白,只跟着赵瀚一起笑。 “吃饭。” 赵瀚怕她不会用筷子,正准备亲自演示,盘七妹已经抄起筷子准备夹菜。 见赵瀚没有先动筷,盘七妹又把筷子放下,这种礼节多半是先生教的。八排瑶专门请了个先生,一边教导礼仪,一边教说汉话。 赵瀚笑了笑,夹起一颗花生给她。 花生和蚕豆,已经传入中国上百年,此时的种植区域非常广泛。 赵瀚把“宫保鸡丁”发明出来,不但迅速风靡江西,在江南诸府也颇受欢迎。江西这边叫“总镇鸡丁”,江南那边叫“士子鸡丁”,反正这玩意儿不分地域都喜欢。 两人吃饭,三菜一汤。 一荤两素,并不奢侈。 盘七妹吃了一颗花生,觉得味道怪怪的,但非常美味。又夹起一块鸡丁,顿时双眼圆瞪,大半盘都被她给吃完了,还吃了整整一碗干饭。 不是那种单手能握的小碗。 所以说,属性是童颜巨x的吃货萝莉? 赵瀚觉得以后该提醒一下,若是不每天干体力活,吃这么多容易长胖的。 盘七妹吃完就坐着,一边回味美食,一边等赵瀚说话。虽然她听不懂,但有人说话,总不会显得那么尴尬。 赵瀚把随行的女佣叫来,带着盘七妹去洗澡,自己则坐着慢悠悠处理公文。 这个瑶族妹子啥都不会,等回到江西之后,得先学会说汉话,再送去女校跟小妹一起读书。 坐在书案前,随手翻开公文,却是宝庆、永州两府,连续三年旱灾。由于官吏还未抵达,前方军官说明情况,请求尽快调拨粮食赈灾,否则今年冬天肯定要饿死人。 唉,又是他娘的调粮赈灾,江西粮食哪里够用? 赵瀚很快做出批示,杀一批罪大恶极的地主,然后逼迫其他地主借粮。这样应该能够筹措不少,实在不行就多抄几家,反正赵瀚手里已经没余粮了。 明年夏收之后,必须把洞庭湖平原拿下,那是真正的天下粮仓! 批复完这件事情,赵瀚再次拿起文件,却是篇民间士子写的文章,叫做《广东田政要领》。 里面详细论述广东地主的复杂性,希望赵瀚能够合理微调政策,并且指出农会在顺德县分田的某些错误和疏漏。 “来人,把张家玉叫来!” 张家玉今年二十二岁,考上举人仅六天,广州城就被商贾夺走献给赵瀚。 此君本来不愿从贼,莫名其妙的,他家就分到田产。不是被分田,而是分到田产,因为他出身于贫困自耕农家庭。 这这这……这多不好意思,张家玉立即主动投靠,还带来一票江湖游侠。 也是个不安分的,一边考举人,一边混江湖。 历史上,此人为岭南三忠之一。 但是他忠得很有意思,李自成打到北京,崇祯还没死呢,张家玉就写信投效。 李自成败逃之后,张家玉死活不降满清,跑去南京投靠弘光帝,因为曾经变节,被南明小朝廷抓进监狱。 清军攻入南京,张家玉还是不投降,又跑去福州投靠隆武帝。 他凭借自己的江湖名气,召集豪侠抗击满清,前后数次受伤。最后一次,身中九箭,拒不投降,跳入水塘自杀。年仅三十一岁,谥“文烈”。 “咚咚咚!” “进来!” 张家玉推门而入,身着儒衫,腰间悬着一把铁剑。 赵瀚无视他身上的武器,问道:“此文作者,岩野先生是谁?说名字,不要字号。” 张家玉回答说:“岩野先生便是陈邦彦。” 赵瀚顿时叹息,随口问道:“就是那个很多士子推荐,招揽他却不愿来的陈邦彦?” “正是。”张家玉拱手道。 陈邦彦,也是明末岭南三忠,目前在乡下开馆讲学。地方官每有政事不决,都会征询他的意见。 四个字,出身大族! 正是由于赵瀚强行分田,陈家损失惨重,陈邦彦才坚决不受招揽。谁知赵瀚离开广州,他又主动写文章,指出赵瀚田政的疏漏之处。 这人闲不住,满腹经纶,科举不第,报国无门。 历史上,南京小朝廷建立,陈邦彦立即写下《中兴政要》,煌煌数万言,列出三十二条救国方略,独自跑去南京进献给弘光帝。 弘光帝拿到《中兴政要》,字太多,懒得读。 后来被隆武帝启用,陈邦彦带兵抗清,妾室和两子被清军抓住,以此逼迫他立即投降。陈邦彦回答:“妾辱之,子杀之,身为忠臣,义不顾妻子。” 继而,陈邦彦撤离广州,转攻三水、新会、香山,三战三捷。 在守御清远城时,清军挖地道炸开城墙。陈邦彦次子死于巷战,陈邦彦本人身中三刀,投水自尽被清军捞起。被抓去广州,陈邦彦还是不投降,狱中绝食五日,遭清军杀害。 岭南三忠,还有一忠叫陈子壮,此时就住在广州城里。 同样是全家惨死,而且陈子壮死得最惨,因为他是广东抗清领袖。 他被绑着从头顶锯成两半,由于身体晃动,只能锯开头皮。陈子壮对刽子手高喊:“蠢材,界(锯)人需用木板也!” 刽子手连忙把陈子壮绑在木板上固定,活生生将其从中锯开。 被锯开了天灵盖,陈子壮还在吟绝命诗:“金枝归何处,玉叶在谁家?老根曾愿死,誓不放春花。” 弟弟陈子升,带着母亲藏到山中。听到儿子牺牲,陈母悬梁自尽。其妾室张玉乔,被满清将领李成栋收纳,闻夫死讯,自刎而死。 陈子壮是以礼部右侍郎身份,被崇祯罢官归乡的。 只要他愿意投靠,广东士子必定蜂拥而至。可惜,此人也是大族出身,非常不满赵瀚的分田行为。 “唉,岭南三忠,只得一忠半。”赵瀚再次感慨。 张家玉问道:“谁是岭南三忠?” 赵瀚敷衍道:“古之豪杰耳。” 岭南三忠,一个主动前来投效,一个只写文章建言,一个躲在书院不出,岂非是得了一忠半? 第272章 【治理广州】(为双盟主kevindu12345加更) “砰砰砰砰砰!” 城中大户宅门被拍开,一个家奴小心翼翼询问:“各位差爷有甚要事?” 官差说道:“天下大同,人人平等。总镇有令,不得蓄奴。快让我们进去,家奴都来登记。卖身契一律作废,家奴去留自便。愿留下做工的家奴,写清楚雇佣年限,写清楚每月薪水!” “差爷,我们家登记过了。”家奴说道。 “之前是主动到官府报备,今天是官府到户检查。快让开!”官差呵斥道。 五六个官差进入院中,这家的主人连忙过来迎接。 一个老头掏银子赔笑道:“差爷,家中奴婢,都去报备过了,已然换成雇佣契约。” “把契约都拿出来!” “差爷稍等。” 不多时,几份契约连带佣人,已经被领到官差面前。 领头的官差说:“记下来,该户行贿……多少?” 另一个拿秤的官差说:“行贿八钱银子。” “该户行贿八钱,十倍罚款,罚银八两。快快拿出来!”官差催促道。 “这这这……”老头开始慌了。 那官差咒骂道:“你都不长脑子吗?这个月内,码头已经杀了一个文官、两个武官,还杀了七个两班衙役,打板子的四十多人。你还敢行贿,你想让我死是不是?” “不敢,不敢,老朽认罚。”老头连忙让人取银子过来。 私底下,肯定还有官吏收受贿赂,就像军中肯定还有人贪腐没被查出来。 但在明面上,已经没人敢贪了。 这玩意儿互相举报可以立功,只要立功,很快就能升迁,反正现在到处缺人手。 登记罚款之后,又验明契约和佣人。 几个官差冲进内院,开始大喊:“还有没有家奴,不登记落户,今后就是黑户游民,被人打杀了官府都不管。只要登记落户,子孙就能做官。听着啊,只要登记落户,家奴的子孙也能做官!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儿孙考虑!” 无人回应。 一个官差来到偏僻院落,院子里堆满了柴火。 “砰!砰!砰!” 就在官差即将离开之时,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突然传来阵阵响动。 官差前去开门,房门却被锁了。 “吁!吁!吁!” 官差立即吹响竹哨,其他官差迅速赶来。 “怎么回事?” “房门锁了,里面有动静。” 官差头子转身一看,只见这家的主人,一个个全都面露惊恐。 “撬开!” 房门很快被撬开,里面赫然关着十多个家奴。四肢都被捆起来,嘴巴也被堵住。 官差们吓了一跳,扯开一个家奴嘴里的破布,问道:“你们为何被关?” 那家奴回答说:“前几天,老爷杖杀了一个奴婢。我们都是老爷内院的家奴,听到官差来了,老爷就把我们捆起来藏着。” “好啊!抓起来带回县衙,一个都别想跑。” 众官差又惊又喜,这是大案子啊,他们全都立功了,说不定能被派去粤西做官。 大户的腌臜事真多,本欲清查家奴,结果查出一堆案件,把南海知县、番禺知县忙得昏天暗地。 这些官差押送罪犯回县衙,半路上却见敲锣打鼓。 一个豪奴坐在舆轿上,前方锣鼓开道,还有唢呐伴奏。 “咚!” 有人敲响铜锣,扯开嗓子大喊:“恭喜林掌柜,贺喜林掌柜,一朝得自由,永世不为奴。赵天王万岁!” “啪啪啪啪啪!” 又有随从点燃鞭炮,一路噼里啪啦,那场面就像是在迎亲。 “撒钱!” 这个被呼为林掌柜的豪奴,坐在舆轿上浑身舒坦,命令随从往街面上撒钱。 诸多路人蜂拥而至,趴在地上捡钱。 有个闲汉挤不进去,于是大喊:“恭喜林掌柜,子子孙孙得富贵,子子孙孙做大官!” “赏!快赏那个汉子!” 林掌柜连忙呼喊,随从抓起一把铜钱,跑过去塞进闲汉怀里。 “林掌柜多子多福,林掌柜世代公侯!” 顿时更多人喊起来。 林掌柜哈哈大笑:“撒钱,快撒钱!” 林掌柜的队伍过了这条街,又撞上另一个豪奴队伍。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两个豪奴,坐在舆轿上,隔空拱手作揖。 第二个豪奴更有意思,不但沿途撒钱,而且捧着《大同集》,朗声诵读文章:“圣人之尊,在其德行,谓之人格。天子之尊,在其权位,谓之人位……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诸位乡亲父老,赵先生这文章写得好啊。而今,不但良贱平等,赵先生还要废除良贱之别。天下大同,赵先生万岁!天下大同,赵先生万岁!” 这些豪奴,简直疯了。 相比普通家奴,豪奴不但获得自由身,而且名下财产也得到保障。 对他们来说,赵瀚简直就是再生父母。 另一条街,只见几个龟公,还有二十多个妓女,捆着老鸨和妓院打手出来。 一个龟公大喊:“报官,报官。陈老爷的妓院,不许贱户从良,公然违抗赵先生之令。街坊邻居都听着,我袁大今后不是贱人了,我要去赵先生那里投军!兄弟姊妹们,都喊起来: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龟公和妓女齐声大呼。 “良贱平等!” “良贱平等!” 他们刚转过街角,就又碰上一批人。 这些人全是家奴,他们捆绑着主人,前去县衙报官,因为主人不愿归还身契。 听到龟公和妓女的喊声,这些家奴也跟着喊:“天下大同!良贱平等!” 临街一家酒楼,几个士子看着窗外,全都露出震惊之色。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啊!” “这个姓赵的,他究竟想作甚?” “……” 许多好事者,跟着这些队伍跑。 比如工匠之类,他们同样获得解放,终于不用再给官府服役了。 南海县衙。 知县涂廷楹身心疲惫,县衙大牢已经人满为患,他现在审案子都连轴转。 “下一个!” 说是下一个,瞬间押来十多个,全是被家奴捆来报官的。 郑森缓缓走过街巷,默然看着这一切,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他的生母,是日本平户岛主之女田川松,郑森七岁之前都生活在日本。才学会走路,母亲就让他练习剑道,还被灌输刚刚兴起的武士道精神。 到了福建之后,又是名师大儒教导,读了七年的四书五经,学的是忠君爱国、仁义礼信。 直到最近半个月,郑森开始接触大同思想。 《大同集》这本册子很薄,郑森一天就看完了。仔细品味思考,又用了好几天,虽然对他冲击很大,但还只停留在思想方面。 而今目睹广州诸多怪相,再回想《大同集》的内容,郑森终于有了更多理解。 谁是对的? 仅从经义道理而言,赵瀚没有做错,所有政策都符合圣贤言论。 如果《大同集》都是正确的,那自己家的奴仆该不该释放?该不该还他们的自由身? 十四五岁的少年,很容易被先进理论影响,郑森已经开始倾向于《大同集》那本小册子。 …… 佛山。 富商谢士俊开始后悔了,他不该把家里的火器交出去。 此时此刻,一群官差提着水火棍,就敢到谢家耀武扬威。全镇富商都是这样,老老实实给家奴落籍,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突然,又来一群官差,穿着黑色镶蓝边的衣服。 正在办事的官差,看到来人浑身哆嗦。他们虽然不认识人,却认识那些衣服——廉政司! “你们暂缓办事。”廉政司官员吩咐道。 “是。”普通官差连忙应声。 廉政司官员拿出一份公文:“佛山谢士俊、谢允文父子,向大同军官行贿五百两。有此劣迹,死不悔改,又向南海县丞行贿三百两。南海县丞已经下狱,供认不讳,人证物证俱在。谢士俊、谢允文父子,立即抓捕下狱,择日审理宣判!” 谢士俊被拖着往外走,惊恐大呼:“我没有行贿,我没有行贿!” 廉政司官员继续念道:“家奴谢崇,受谢氏父子指使而行贿,一并抓捕下狱。” 谢士俊连忙说:“是家奴背主所为,老夫毫不知情!” “知不知情,到了廉政司衙门再说。”廉政司官员冷笑道。 眼见廉政司把三人抓走,普通官差吓得瑟瑟发抖。 广州这边的官吏,现在把廉政司呼为“黑衣卫”,已经跟大明的“锦衣卫”等同。这些家伙似乎无孔不入,到处捉拿贪污官员,现在更是把谢氏家主给带走了。 佛山诸多富商,全躲在家里不敢外出。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什么都配合赵瀚,等赵瀚离开广州,就用银子砸晕当官的。 可现在突然冒出廉政司,而且还正式设立广州廉政司衙门。最近几天,还招了一批家奴做探子,搞得富商们人人自危,总感觉家里的奴仆全是廉政司眼线。 一旦行贿,至少处以十倍罚金。 若是行贿超过百两,贪污者和行贿者全部死刑,这些天已经公开杀了好几个。 商贾们全都吓傻了,他们没见过这样的,甚至有点后悔夺城投献。 直到此时,赵瀚都还没说清楚,今后做生意到底是什么章程。 治理一群商贾,还用得着斗智斗勇? 先收缴他们的火器,再让他们释放家奴,剩下的该咋办咋办。把赵瀚惹恼了,不介意多杀几个,今后让廉政司死盯着便是。 对了,广州商贾腐蚀性太强,今后要定期从江西派人,暗中调查广州的廉政司,避免商贾把廉政司也腐蚀掉。 第273章 【改变】 “总镇,琼州知府降了。”张秉文送来一封军报。 “降了?” 赵瀚颇为诧异。 这还没坐船登陆呢,海南岛的最高官员,居然直接献城投降。 打开军报一看,顿时哑然失笑。 琼州知府蒋一鸣,只是个秀才出身,花钱拔贡入了国子监,然后再花钱弄到个实缺。琼州府即便再偏僻,秀才做到知府也已是极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升官了。 而且,蒋一鸣是广西全州人,这地方紧挨着湖广。 若是不降,蒋一鸣升官无望,而且老家很可能被打。这货非常聪明,主动给张铁牛写信,里应外合把琼州府城献出。 如今张铁牛渡海作战,已占领琼州、澄迈和定安三城。 临高县望风归附。 放下军报,赵瀚对张秉文说:“传令南海知县、番禺知县、香山知县、宣教司和农会,三县若是不够分田,多余人口,全部迁往琼州岛。让他们立即安排移民事宜,抽调官吏前往琼州府分田。” 张秉文立即坐下,把胡梦泰也叫来,两人写完公文之后,赵瀚检查一番,签字盖章发出。 广州沿海百姓太多,土地不够分配,必须迁走一批,否则走私难以禁止。 正好可以调去开发海南岛,一举两得。 唉,又要搞移民,从江西运来的粮食已经消耗大半。 银子倒是不缺了,广东四大关榷,每个月都能提供大量税收。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广东连续三年大灾,连续三年打仗,地主家的存粮都已经不多。 想了想,赵瀚又对张秉文说:“传令张铁牛,琼州府的世袭武将,田产超过百亩者,全部抄家!土地分给军户和百姓,粮食供应给移民,一定要撑到移民明年收粮。” 海南岛上有不少卫所,除了对付山里的黎族,这两百多年就没怎么打仗。 这些世袭武将,不知霸占了多少田产,不知隐匿了多少人口。 等各种命令发出,赵瀚对张秉文说:“我过几天就回吉安,你留下来做琼州知府。” “这算发配流放?”跟着赵瀚混了大半年,张秉文已经有资格开玩笑了。 赵瀚真心诚意地说道:“辛苦了。今后要务,以安置流民、开垦荒地、教化黎族为主。” 自起事到现在,除了新设机构官员之外,张秉文是第三个被超擢提拔的。 新设机构是没办法,比如水师,古剑山一来就做水师统领,需要从无到有把水师训练出来。宋应星、田有年等人,皆属此种情况。 第一个超擢提拔的是刘寰,大明赣州知府,由于南赣复杂形势,投降之后直接担任赣州府同知。 第二个超擢提拔的是邓云詹,广州秀才前来投靠,直接提拔为广东市舶司主事。 第三个就是张秉文,江西右布政使投降,只给赵瀚做了几个月秘书,现在就要调去做琼州知府。 此时的大明琼州知府,是一个秀才出身的家伙,可想而知并非什么好差事。 形同发配。 张秉文拱手说:“竭尽全力而为。” 赵瀚笑道:“事情若是办得好,三年之后升你做广东右布政使。” 张秉文顿时有了干劲,他今年已经五十三岁,真要从知县慢慢熬,怕是升到知府就老死了。 …… 赵瀚真的说走就走,他来广州目的有三:一是见郑芝龙,二是见葡萄牙人,三是震慑广州商贾。 事情已经办完,还留下来做什么? 赵瀚需要赶回吉安,进行一系列行政调整。 改大明布政司为省,设江西省、湖南省、广东省。 沿用大明旧制,每省设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行政、司法、军事三权分立。 都指挥司,暂时空缺。其相关职权,归属军务司和兵事院,至少要统一南方之后,才会把各省的都指挥司设立起来。 江西省:左布政使欧阳蒸,右布政使霍韬。 广东省:左布政使刘子仁,右布政使刘迈。 湖南省:左布政使袁允龙,右布政使万鸿声。 这是一个巨大改变,以前江西全省事务,实际由总兵府负责,现在终于设立省级机构。 跟大明不同的是,赵瀚的省级官员,不设左右参政、左右参议。而是设立吏选厅、宣教厅、财务厅、工商厅等等,厅长专门负责相关领域事务。 一大批官员即将获得提拔! 对于沿海贸易的安排,会由广东工商厅来办。将专营贸易的商号制,彻底推广开来,说白了就是“公司制”。今后想要开设工厂、贸易买卖,必须获得工商厅颁发的商号牌照。 得知赵瀚要走,广州商贾纷纷前来送行。 望着渐行渐远的船队,富商关家伦叹息道:“这个赵阎王,总算是走了。” “赵阎王是走了,黑衣卫却还在。”黄玄参摇头。 冯毓承说道:“今后老实做生意。” 不老实做生意也不行啊,这些富商搞走私,是因为欧洲人不能直接来广州贸易。因此他们就有空子可钻,悄悄雇佣渔民,把货物从广州运到澳门,以这种方式避开市舶司搞走私。 现在爽了,各国商贾,皆可至广州贸易。 而且,放开西江的货物运输。大量江西、湖广、广西的商品,可以直接通过西江运达澳门。 一句话,彻底开放海禁,正经海商不需要通过走私进货。 至于以前那些搞走私的渔民,现在都分到了土地,可以一边种地一边打渔。没分到土地的,有些被海军招募,有些则将移民至琼州。 众商贾喜忧参半。 忧的是,失去对出口贸易的垄断地位。 喜的是,今后不用行贿也能做生意,而且不怕官员吃拿卡要。哪个官员敢乱来,直接去廉政司那边举报。 这次赵瀚弄死了两家,一家姓谢,一家姓徐。主宗男丁全被抓走,要么杀头,要么挖矿,女子强行分配给没有娶妻的士卒。 起因是贿赂官员,随即查出一堆烂事。 比如徐家,参与拐卖人口! 就在赵瀚的船队消失之时,突然出现一群官差,押着六十多人来到码头。 富商邓云虬吓得浑身发抖:“这回又要杀哪家?” “过去看看。” 这次只是普通官差,并非廉政司的阎王爷们。 一个官员宣布道:“此六十二人皆为拐棍,诱拐良民、绑架勒索、杀人沉江。南海、番禺二县拐棍皆在此,香山县亦抓了三十多个拐棍。从今后往,若有拐棍线索,皆可来报官,莫要怕那些歹人报复!” “行刑!” 刷刷刷刷! 十人一组,排队砍头,只见人头一颗接一颗落下。 “好!” “杀得好!” 码头上欢声雷动,谁都痛恨这些拐子。不管乡下城里,总有男女失踪,全要算在这些家伙头上。 “行刑!” 刷刷刷刷! 一道道刀光落下,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这段码头已经变成刑场,每隔几天都要杀一批。 为了防止瘟疫,杀完之后不但打扫,还得撒上石灰进行消毒处理。 “赵天王万岁!” “赵天王万岁!”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无数百姓跟着呐喊。 先杀打行混混,再杀贪官污吏,再杀拐卖凶徒,还杀了一批奸商。同时,释放家奴,消除贱籍,给游民户口,给农民和军户分田。 一系列措施下来,赵瀚已经尽得广州民心。 特别是那些游民和小商贩,开海之后,广州船只变多,贸易更加繁荣。游民和小商贩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挑着担子在码头卖云吞面都能殷实起来。 喊着喊着,突然有人朝远方跪下,那是赵瀚坐船离去的方向。 眼见百姓越跪越多,商贾们心惊胆战,纷纷坐着轿子打道回府。 也有商贾,趁机赚钱,让伙计来码头卖书。 “《大同集》,《大同集》,只要五钱银子一本。” “彩图刻印版《大同女将录》,每套四两银子。付梓不多,欲购从速,先买先得啊!” “《大同戏曲集》,附带曲谱,一两银子一套!” “小说《大同行记》,二两银子一套!” “……” 强权总是带来文化风尚,特别是吴炳那本《大同行记》。日记体小说,记录江西各行各业的真实生活,看得广东这边的百姓无比向往。 这本小说,还穿插许多离奇案件、曲折爱情。 什么老百姓告官获胜,什么世家子迎娶从良妓女,什么家奴做官之后迎娶小姐。这些内容流传甚广,在广州街头津津乐道,就算不识字的百姓也听人讲过。 此时此刻,在广州某茶楼里,就有说书先生在讲故事,手里还捧着本《大同行记》:“却说江西吉安府吉水县塘水村,有一家奴名唤刘聪。刘聪生得英俊高大,又兼识文断字,家中西席给少爷讲课,刘聪也常去偷听。这家有一小姐,排行第三,生得天姿国色……” 一个家奴迎娶小姐的故事,听得茶客如痴如醉,也有些士子大叫荒唐。 广州的社会结构,正在剧变当中。 赵瀚离开广州一个半月,突然有商船逃到澳门:“红蕃鬼来了,红蕃鬼来了!” 荷兰人终于出现,不仅有台湾的荷兰人,还有从巴达维亚(印尼雅加达)过来的荷兰人。 (中秋快乐。) 第278章 【回家】(为双盟主hello付先生加更) 赵瀚跟张家玉聊起陈子壮,言语中露出招揽之意。 张家玉突然说:“秋涛先生有一胞弟,名叫陈子升,或可先招来做事。” “其弟才学如何?”赵瀚问道。 张家玉回答:“善琴,善诗。其琴艺绝佳,岭南之地,无出其右者。更自创诸多琴曲,皆余音绕梁之作。” 原来是个音乐家。 张家玉又说:“陈子升有一挚友,名叫邝露。此人绝世之才也,诗词、书法、音律、金石、兵法、箭术、骑射……无所不通。他还前往澳门,学到西夷的火铳、击剑之术。” “我怎没听说过此人?”赵瀚问道。 张家玉说道:“邝露此人,放荡不羁,蔑视礼法,如今正在广西避难。” “因何事逃去广西?”赵瀚问道。 张家玉说道:“四年前,邝露乘醉策马,纵游花灯夜市。南海知县黄熙,正好也出衙赏灯。邝露没有避其仪仗,还当场赋诗讽刺:‘骑驴误撞华阴令,失马还同塞上翁’。知县黄熙因此嫉恨,百般刁难邝家,邝露离乡避祸至今。” “哈哈,真是灭门的县令,”赵瀚笑道,“此人还有什么趣事?” 张家玉说道:“邝露五岁能诗,十五岁应道试,他以真、行、草、篆、隶五种字体答卷,被督学当场叫去质问。广东督学震怒,判其答卷为最末等,邝露狂笑拂袖而去。” 赵瀚摇头失笑:“好个狂生,十五岁就敢触怒提学使。” 其实,邝露在广东的事迹,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他被知县报复之后,与其说离乡避祸,不如说旅游全中国。北直、南直、山东、浙江、湖广、江西、广西……半个中国,都被邝露给走遍了,沿途记载山川地貌、民族风情、珍禽异兽、趣事逸闻。 此时此刻,邝露正在跟广西瑶族女土司谈恋爱,还做了女土司的书记官。 这样一个放荡不羁的大才子,北京失陷之后,立即前往南京献策救国。 后来死守广州十个月,由于叛徒通敌献城,广州城破。 眼见败局无法挽回,邝露脱掉甲胄,回家换上儒衫,抱着名琴“绿绮台”,放声狂笑走上街头。 他跟满清骑兵撞个正着,清兵本欲杀之,他抱琴大笑:“此何物?可相戏耶?”清兵也大笑,把他当成疯子。 邝露见清兵不杀他,再次回家,把毕生收藏放在身边。一边弹琴,一边高歌,抱琴绝食而亡。 其长子邝鸿,领义军千余人,在广州东郊与清兵力战而死。 张家玉说:“此人胸怀抱负,只因世道败坏,他才变得放荡不羁。总镇施政清明,邝露若是回乡,很可能愿意投效。” “若是此人回乡,便让他到总兵府听用,陈子升也招来吉安听用。”赵瀚点头道。 现在江西籍的官员,占到三省官员的90以上。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必须加快提拔湖南、广东籍官员。但赵瀚又不能破坏升迁制度,于是这次去广州,搜罗张家玉这种广东士子,带回总兵府做秘书。 湖南那边,也有几个士子,由于表现优秀,被赵瀚招来做秘书。 一来可以通过这些秘书,更加准确的处理湖南、广东事务。二来今后也可以外放,增加两省中高层官员的数量。 这个邝露,被赵瀚预定了。 事实上,此时邝露已在回乡途中,他离家四载想念妻儿。就是那个女土司缠着,舍不得他走,生生又多留一个月。 …… 盘七妹洗漱完毕,被女佣领去卧室,却久久不见赵瀚回房。 她左等右等,又兼旅途疲惫,不知不觉就倒床上睡着。 “咿呀!” 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发出的声响,把盘七妹从睡梦中惊醒。 她连忙坐起来,擦掉嘴边的口水。 赵瀚脱掉外衣,随手扔开,笑道:“洗澡都不换衣服啊。” 盘七妹换了一套贴身衣服,婚礼盛装却还穿着,这玩意儿得新婚夫妻一起脱。 赵瀚走过来,对她的发饰很敢兴趣,一件一件的拆下来。特别是铃铛,走起路来清脆悦耳,别有一番少数民族风味。 取下缠头和首饰,赵瀚又帮她解绑腿、护膝。 这个更有意思,明明是实用性的工具,却成了婚礼盛装的一部分。 盘七妹越来越紧张,直到赵瀚解她上衣,羞得连忙闭上双眼,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好大! 外衣解开,更加直观。 盘七妹睁眼偷看,却见赵瀚也盯着她,连忙红着脸钻进被窝里,背对着男人假装睡觉。 感觉赵瀚也钻讲来,还伸手搂着她的腰,盘七妹浑身发烫,半个身体都酥软。 赵瀚总有一种邪恶感,他个子很高,盘七妹却只有1米5,外加一张童颜圆脸,此刻就跟抱着个小女孩似的。 从离开吉安南下,已过去两个多月,赵瀚着实被憋坏了,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啊。 翌日清晨。 赵瀚打着哈欠醒来,他的生物钟一向准时。 想要动弹,身体却被缠住,盘七妹像抱玩偶一样抱着他。 赵瀚将小姑娘的手臂挪开,盘七妹立即醒来,笑着说了句听不懂的瑶语。 “你再睡会儿,过一阵才出城登船。”赵瀚说道。 盘七妹却扑上来,要跟赵瀚亲嘴,昨晚后半程,这丫头可是疯得很。 不愧经常干农活,体力十足,耐力优秀。 破天荒的,赵瀚晚起了,一直到亲卫跑来敲门。 盘七妹连忙服侍他穿衣服,两人牵着手出去,小姑娘满脸红润,就是走路有些不方便。 坐船沿浈水而上,过了南雄府下船,必须沿梅岭古道翻越大庾岭。 盘七妹的身体早已恢复,嫌骑驴翻山太麻烦,干脆自己下地走山路。好家伙,各种陡峭山路,打着绑腿健步如飞。 见此情形,赵瀚决定了,下次扩军之时,一定要招募山民为兵,专门组建一支山地作战部队。 进入江西地界,一路坐船回吉安,抵达总兵府时已是初冬。 盘七妹还没下船,就被吉安码头的繁华所震撼,她在赣州和南雄已经震撼了两次。 “总镇回来了!” “总镇,快来尝尝我的烧鸡。” “……” 从码头经过,百姓主动避让,退至街边跟赵瀚打招呼。 赵瀚不断微笑挥手,这些百姓笑得更开心,就像是老朋友久别重逢。 当然,也有不少路人,把视线落在盘七妹身上。 盘七妹觉得一切都很新奇,看着各种服饰和货物,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 吉安府城,如今繁华无比。 究其原因,是因为赵瀚统治时间最久。这里不但安定了好几年,而且百姓日趋富有,就连城里的打工者,现在都能隔三差五吃顿小酒。 百姓可支配收入增多,消费当然也要变多,加之吉安府城地处商业水道要冲,街市繁华程度甚至超过了南昌、九江等城。 最明显的是衣服! 样式变化不大,颜色却更加多变。 以前的城市平民,大多穿着靛蓝布料,跟大同军旗一个颜色。而今,大量出现扎染、蜡染布料,靛蓝色衣服上面多了各种图案。 另外,红色、翠蓝、宝蓝、墨绿等颜色,也零星出现在平民身上,那可都是有钱人的专属。 只从平民衣服来看,以前的吉安府城,显得有些死气沉沉,而今却日渐鲜活生动起来。 赵瀚喜欢这种生动与鲜活。 继续发展下去,恐怕就是衣服样式的改进,慢慢变得更加时尚好看。 郑森、张家玉等人,跟随赵瀚一起回来,此刻的感受比盘七妹更加震撼。 其一,吉安府百姓,跟赵瀚的关系太好了。没有畏惧,只有喜欢,是那种发自真心的拥戴。 其二,这里看不到乞丐,也看不到极端贫困之人。 “此大治之世也!”郑森感慨道。 张家玉按剑点头:“确实如此。” 胡梦泰笑道:“整个江西,都将慢慢变成这样,广东再过几年也会的。” 这些随员,各自散去。 赵瀚带着盘七妹,直奔总兵府内宅。 费如兰半天去女校做老师,半天留在家里打理各种事务。她已经收到赵瀚回来的消息,带着孩子和佣人站在院门口迎接。 “夫君!” 费如兰满脸欢喜,随即看到赵瀚身边的盘七妹。 赵瀚从怀里掏出一支银簪:“我在广州看到的,样式都不错,就买了几支回来。小妹和如梅也有。” “真漂亮,”费如兰握住银簪,笑着说,“这位就是妹妹。” 赵瀚介绍道:“盘瑶,盘七妹,她不怎么会说汉话。” 半路上,盘七妹又学了一些,而且还记得先生教导的礼仪。她矮身行礼道:“姐姐万福!” 费如兰一点看不出醋意,拉着盘七妹的手说:“快进去说话。” 少男少女,新陈代谢都快。 自从选美脱颖而出,盘七妹已经很久没干粗活,手心里的茧子也在渐渐消失,费如兰拉着手也没感觉出异样。 赵瀚抱起铳儿,踱步走到院中:“小妹今天读书?” “放假,到数学会那边去了,今天好像有个什么数学聚会。”费如兰说。 赵瀚笑道:“她有正事做就好。” 费如兰说:“妹妹是住这里,还是重新收拾一进院子?” “先住这里,她言语不通,先把汉话学会再说,”赵瀚放下铳儿,从身后搂住费如兰,“娘子想我没有?” 费如兰心头一甜,红着脸说:“快放开,妹妹跟佣人们都在呢。” “不怕,由她们看着。”赵瀚一阵腻歪,其实是怕费如兰吃醋。 盘七妹笑了笑,然后四下打量院子,觉得院角可以摆一排鸡笼,否则就实在太浪费地方了。 第279章 【打仗就是赌博】 赵瀚返回吉安之时,北直隶那边的战况有些胶着。 杨嗣昌被调离北京,前往湖北征讨流贼,这对北边战事似乎没啥影响。 什么杨嗣昌、高起潜合谋陷害卢象升,故事内容编得很像演义小说。就算真要陷害,也不会如此低级,否则杨嗣昌哪能一直受到皇帝信任? 真实的情况是,卢象升主动建议分兵,并写信与杨嗣昌商量,杨嗣昌同意了分兵计划。 这可以通过两人的奏章查证,卢象升是根据战局而选择分兵,他奏章里的原话可概括为:各路军队聚集,看似合兵,实为臃肿,浪费兵力;分兵守御各城,就形成一个个孤军。合兵囤积、分兵守城,都是兵家大忌,应该视满清动向而分合。 清军分兵了,于是卢象升也分兵,否则就是任由满清劫掠地方。 杨嗣昌非常配合,让卢象升统率宣大之兵,兵力为人。怕卢象升出现闪失,又调蓟镇兵过去,于是卢象升手中兵力达到四万,超过高起潜的三万九千人。 这个时空,杨嗣昌被调走,卢象升主导战争。 开局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兵分两路,卢象升手里有宣大、山西、蓟镇、保定兵四万,高起潜掌控兵力三万九千。 接下来的变局,还是一模一样。 宣大总督陈新甲,被调来北直隶驻守皇陵,卢象升划拨了部分军队给他。 同时,一些关键城市和据点,必须派兵驻防,任务交给蓟镇、保定和部分山西兵。 情况就变成了,卢象升率人,追击阻截一路清军。陈新甲率4500人,驻守皇陵。高起潜率人,追击阻截另一路清军。剩下的部队,全部用于防守战略要点。 让我们来看看,战局是怎么戏剧性变化的。 昌平,皇陵。 “总制,冀北道塘报!” “拿来!” 陈新甲一手夺过军报,是冀北道朱家仕送来的。 监生吴以敬,上报山阴知县,说发现清军过了龙泉关,消息层层传递送到陈新甲手中。 在此之前,陈新甲还接到军报,说清军抵达获鹿,要通过井陉走固关进山西。 两份军报,都指明清军要去山西。 只不过,一个走龙泉关,一个走固关,完全相反的两条路线啊。 陈新甲仔细思考之后,提笔给兵部写塘报,大致内容为:前日获塘报,有鞑奴在真定,前哨已至获鹿、井陉,将奔固关出山西。今获冀北道塘报,奴夷已过龙泉关,恰与之前塘报内容相符。 两份完全相反的塘报,在陈新甲手中,居然完美契合了,而且还敢发给兵部。 历史上,正是陈新甲的这个军情,导致卢象升孤军奋战而死。 其中也有杨嗣昌的锅,因为杨嗣昌接到情报之后,立即把陈新甲等人调回山西。 接着,杨嗣昌又给卢象升写信,说清兵已过龙泉关。卢象升以为满清分兵,劫掠山西去了,立即把王朴等将的精锐调去追击,结果自己只剩几千孤军被围歼。 陈新甲跟熊文灿一样,都是杨嗣昌举荐提拔的。 杨嗣昌、陈新甲两人,究竟是不熟悉地理,导致错误判断。还是故意而为之,想要害死卢象升? 都有可能,说不清楚,后人只能猜测。 而今因为赵瀚崛起,杨嗣昌被调去湖北,不在北京瞎指挥。 兵部侍郎有一大堆,都被派去地方做督抚了,只剩左侍郎谢文锦、右侍郎孙必显。 这两人,都是东林党出身,都是杨嗣昌提拔的。 而杨嗣昌跟东林党属于死对头,这两人能被提拔,估计是背叛了东林党。 接到军报之后,谢文锦立即说道:“如此重要军情,快快上报陛下议事!” 孙必显则眉头紧皱,他做过山西按察司经历,而且他本身又是陕西人。他懂得一些军事常识,也懂得一些山西地理,陈新甲发来的这份军情,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啊。 鞑子这次入关,就那么几万人。之前已经分兵,现在哪还能兵分两路,从两个相反的路线去山西? “咳咳咳咳!” 孙必显已经病入膏肓,历史上,他再过半个月就要病死。 若非杨嗣昌离京,兵部急需知兵之人,孙必显肯定躺在家里。 “不对……咳咳咳,肯定不对。”孙必显胸闷气短道。 两人结伴前去找崇祯,孙必显走不动路,只能由太监背着去乾清宫。 见孙必显身体虚弱,崇祯吩咐太监:“搬两把椅子来。” 不待孙必显坐下,崇祯就焦急问道:“可是有什么重要军情?” 谢文锦立即拿出陈新甲写给兵部的塘报:“陛下,西路鞑奴,已过龙泉关进山西。” “龙泉关守将是谁?之前毫无征兆,竟突然被奴军攻破!”崇祯愤怒道。 “陛下……咳咳咳!” 孙必显连声咳嗽:“军情不对,龙泉关与固关,一南一北,鞑奴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方向。” “取地图来!” 崇祯让太监取来地图,找到两个关口之后,点头说:“确实距离很远。” 孙必显让太监挪椅子,扶着他坐近了,指着两关中间以东的地方,说说:“前些时候,鞑奴还在此地。两道关口,进兵方向南辕北辙,此事显得颇为蹊跷。” 谢文锦说道:“根据陈新甲发来的塘报,鞑子很可能派少数兵力,前去攻打固关。此调虎离山之计也,诱使官兵去南边追击。而鞑奴主力,则暗中向北,出其不意攻打龙泉关!此天赐良机也,这股鞑奴进兵如此迅速,肯定带的辎重不多。官兵可堵住龙泉关,令山西各府县、关卡严守,瓮中捉鳖将其全歼!” 分析得似乎很有道理。 崇祯听了颇为欣喜,点头说:“必是如此!” 孙必显还是隐约觉得不妥:“陛下,前线形势,瞬息万变。不如把这份塘报,原封不动转交给卢象升,让他自己来判断如何?” 崇祯犹豫不定。 若是塘报信息为真,那么这股清兵,就是孤军深入山西,极有可能将其全歼。一旦成功,就将取得崇祯登基以来,面对满清作战的最大胜利。 可若是塘报信息为假,又或者出现什么意外,那么就将酿成惨败。 崇祯想要大胜,又怕迎来惨败。 他不敢做出决策,突然有些后悔,若不把杨嗣昌调走就好了。如此关键时刻,杨尚书定能拍板决定,不似眼前这两个侍郎,跑到皇帝的面前来争论。 “你敢确信军情为真吗?”崇祯问谢文锦。 谢文锦欲言又止,瞬间不敢说话。他相信自己的分析,可万一出问题呢?自己就要背大锅了! 崇祯就是要让谢文锦做决定,出了事也可以让张文锦背锅。 谢文锦不说话,崇祯只能问孙必显:“你能确信军情为假?” 孙必显当然不敢乱说,连忙一阵咳嗽。结果假咳变成真咳,一咳就止不住,捂嘴咳嗽好长时间,手心里全是鲜血。他模棱两可道:“臣只是觉得军情蹊跷得很,可以原封不动发给卢象升。卢象升乃知兵之人,他会自行做出判断。” 君臣三人,似乎同时患上选择困难症。 崇祯仔细思索之后,说道:“勒令宣大总督陈新甲、大同巡抚叶廷桂、山西巡抚宋贤,立即带各自标兵回防山西。把陈新甲的塘报,原本抄撰发给卢象升。” 这两个命令,似乎考虑得很全面。 把一个总督、两个巡抚的标兵调去山西,可以防守可能出现在山西的清兵。同时,又把官兵主力的行动路线,交给卢象升自己来决定。 但是这么一调兵,把卢象升布置在北面的防线,直接给搞成了筛子…… 三日之后,卢象升接到这份军情。 卢象升都看傻了,一时之间搞不明白,连忙把王朴、杨国柱、虎大威、李重镇等将领叫来议事。 “诸位怎么看?”卢象升问道。 众人看了军报,同样迷糊得很。 王朴问道:“会不会是固关、龙泉关的守军,风闻奏报,胡乱上报鞑奴行迹?” “也不对啊,”杨国柱说道,“鞑奴已过龙泉关的情报,是山阴知县发来的。如果是真的,说明鞑奴早就到山西了。” “鞑贼若是早去了山西,那我们这些天追的鞑贼,都是鬼变的?”虎大威反问。 李重镇的判断,跟兵部左侍郎谢文锦一模一样:“可能鞑贼分兵了,一支在前方劫掠,引导我军主力南下。一小股前往固关,以此迷惑我军。西路鞑贼的主力,其实暗中去了山西。” 王朴说道:“鞑贼之前就兵分两路,西路鞑贼哪还能兵分三路?” 对于军情判断的压力,此时完全落在卢象升的身上。 历史上,卢象升收到的军情,经过了陈新甲的加工,再经过杨嗣昌的判断,早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吓得他连忙分出重兵去山西,导致自己孤军被包围。 此刻收到的,只是陈新甲的粗加工信息,卢象升同样被迷惑得不行。 这玩意儿只能靠猜! 一旦猜错,满盘皆输。 卢象升屏退众将,把近一个月的军报,全部翻出来比对时间、地点、路线。 卢象升隐约感觉,满清没有再分兵去山西。 可又不能笃定,因为他手里的其他军报,也极有可能并不准确。 还是得靠猜…… “传令诸将,按原定路线追击,不要回防山西!”卢象升必须赌一把。 第274章 【澳门攻防战】 荷兰人,不是冲着广州来的,而是想要夺取澳门! 从印度到中国,荷兰只有四个殖民据点。 其中两个在印度东海岸,一个在巴达维亚(印尼),一个台湾城(台湾西南部)。 作为世界第一海上强国,荷兰在东方混得有点惨。 过了非洲好望角之后,荷兰人的补给点,就一个鸟不拉屎的毛里求斯。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是葡萄牙殖民港口。 荷兰船队离开非洲,必须贿赂葡萄牙人,才能在印度获得补给。甚至,就连丹麦在印度的殖民据点,都比荷兰港口的位置要好得多。 抵达马六甲海峡,荷兰又得给葡萄牙交钱,如此方可获得补给前往巴达维亚。 更好笑的是,荷兰在东亚、东南亚贸易,必须给郑芝龙交保护费…… 别看葡萄牙闹独立闹得欢,一旦从西班牙独立,立即就要遭到沉重打击。锡兰岛(斯里兰卡)的一个港口,还有无比重要的马六甲,全都要被荷兰人夺走。 …… 阿贝尔·塔斯曼今年35岁,由于数次探险表现优秀,他去年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续签了十年合同。 历史上,再过一年,他将担任荷兰东印度公司北太平洋探险队副指挥官。然后,从毛里求斯向未知海域航行,发现新西兰及附近诸多岛屿,并绕着澳大利亚探索了一圈。 此时此刻,阿贝尔·塔斯曼只是探险队的一名高级文职人员。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探索台湾沿海区域,搞明白台湾岛究竟有多大,并测绘制作台湾的沿海地图。 刚刚抵达台湾不久,探险船就被征召,一起驶向北越港口,顺便把台湾的货物运过去。 在北越卸货之后,船队等待半月,等来荷兰的巴达维亚舰队。 “阿贝尔,你觉得这次能成功吗?”好友帕特里克问道。 阿贝尔·塔斯曼回答:“我报以怀疑态度。” 两人都不再说话,趴在船舷上看星星,认为他们的总督是一个智障。 去年,荷兰突袭马六甲,突袭战打成攻坚战,封锁海峡半年之久,围困马六甲城三个月。屁事儿都没干成,反而耽误了贸易。 今年又来打澳门,似乎忘记十六年前,攻打澳门那一仗输得多惨。 当时,荷兰士兵、日本雇佣兵、马来仆从军,加起来足足1300人登陆。由于胸有成竹,荷兰指挥官拒绝英国人参战,让两艘英国军舰站在旁边看热闹。 而葡萄牙守军、中国籍辅兵,全部前往北京,给天启皇帝当雇佣兵去了。 澳门守备空虚,只剩80名火枪手,其余全是平民和黑奴。 一仗打完,荷兰士兵阵亡136人,负伤126人。日本士兵和马来士兵,总共死伤600多人。而澳门守军这边,阵亡4个葡萄牙士兵、2个西班牙士兵,另外死伤了一些黑奴。 阿贝尔·塔斯曼躺在甲板上,仰望着璀璨星空。 他喜欢到未知区域探险,而不是跑来打仗,更何况还是一场很难获胜的战争。 巴达维亚总督,得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广州自由贸易,荷兰人除外。 第二,澳门葡萄牙人,驱逐西班牙人,澳门警卫队已经解散,澳门现在由中国人驻防。 那还等什么? 赶紧抓住机会,把澳门打下来,然后逼迫中国通商。 两天之后,十五艘荷兰战舰,十二艘武装商船,开始炮轰澳门海港和伽思栏炮台。阿贝尔·塔斯曼乘坐的探险船,仗着速度优势,围绕澳门岛侦查观测。 “轰轰轰!” 费如鹤被撸去职务,而且暂时不打仗,如今正在澳门练兵。 澳门守军,现在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是海岸警备司,拥有火铳兵100人,炮手80多人、炮队辅兵150人。指挥官叫黄云霄,其中一半炮队士兵,是就地招募的葡萄牙人和香山县渔民。 一个是香山巡检司,拥有火铳兵200人,普通士卒150人。指挥官叫涂廷烨,其职责为打击走私,虽然驻扎在澳门,但会不定期前往香山县沿海、沿江巡查。 “他娘的,给老子打!”黄云霄大吼。 伽思栏炮台立即开炮,不管是汉人炮手,还是葡萄牙炮手,都对荷兰人恨之入骨。 特别是澳门葡萄牙人,被荷兰恶心了二十多年。 这些荷兰海盗,由于无法到广州采购货物,于是三天两头洗劫葡萄牙商船。 把葡萄牙人欺负成啥样了? 澳门的葡萄牙商船,直接放弃欧洲海船制式,全部更换成中国式近海帆桨船。这种中国式海船,在近海跑得飞快,一遇荷兰战舰就立即开溜。 “轰轰轰轰!” 长达半个小时的对射,一艘荷兰战舰、两艘武装商船遭到重创,连忙离开战场,缓缓驶向安全区域。 至于澳门的伽思栏炮台,屁事儿没有。 就在双方对射期间,60多艘荷兰小艇,载着1200名士兵,在炮火掩护下在档狗环附近登陆。 荷兰人点燃受潮火药,岸边顿时浓烟大作,遮蔽了双方的战场视野。 “中国将军,我来帮你作战!”议员卡瓦林诺说道。 这里是卡瓦林诺的别墅,距离荷兰人的登陆地点最近。 黄云霄瞟了一眼,警告道:“这场仗打完,把你私藏的火铳全部上交!” “没问题,把荷兰佬打跑了再说。”卡瓦林诺笑道。 卡瓦林诺全家齐上阵,还有六个黑奴,一共拥有八条火绳枪。 这货非常麻利的填装弹药,笑着用蹩脚汉话说:“十六年前,800个荷兰佬,也是从这里进攻。我率领150位平民勇士,在海滩射杀了四十多个敌人。” “不错,很厉害。”黄云霄赞许道。 卡瓦林诺又指着一个女黑奴说:“最后的追击战,她杀死两个荷兰佬,其中一个还是荷兰上校。” 黄云霄好奇的看过去,只见那女黑奴四五十岁的样子,膀大腰圆,看来平时的伙食不错。 卡瓦林诺吹嘘道:“那一战,荷兰士兵死伤九百,而我们只阵亡不到十人。杰罗尼莫教士(意大利籍耶稣会士),随手一发炮弹,命中荷兰佬在海边的临时军火库。那爆炸声可真美妙,我撤至炮台都能感觉大地震动。” “轰轰轰轰!” 二十门野战炮,在炮台朝着海滩乱轰。由于烟雾弥漫,也不知战果如何,反正黄云霄这边看不清楚。 海滩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日语。 却见数百日本浪人,脸上蒙着纱布,从湿火药造成的浓烟中冲出。 此时的荷兰陆军,以日本人、马来人为中坚力量。在荷兰殖民老巢巴达维亚,甚至还有华人士兵。 巴达维亚遭到第一次围攻时,两万苏丹士兵包围城堡,荷兰守军只有几百人。全靠华人、日本人、马来人守下来,否则的话,荷兰在南洋根本无法立足,殖民港口早就被马打蓝苏丹国占了。 “放近了再打!”黄云霄喊道。 “砰砰砰砰!” 卡瓦林诺已经带着家人、黑奴开火,他们没有受过正规训练,只知道瞄准敌人自由射击。 八条火枪,一阵乱射,只击倒一个日本兵。 卡瓦林诺一边清理枪管,一边对黄云霄喊道:“黄,快命令你的士兵射击!” “不着急。”黄云霄笑道。 就在此时,数百马来士兵,也从浓雾中冲出,想要占领这座别墅。 黄云霄麾下只有100大同火铳兵,就这一百人,还被他分为四组轮射。 “第一排,举铳!” “射!” “砰砰砰砰!” 二十五个大同火铳兵,躲在别墅院墙内,朝着冲来的日本兵齐射。 射击完毕,立即重新填装弹药。 “第二排,举铳!” “射!” “砰砰砰砰!” “第三排……不用射了。” 二十米左右的距离,连续两轮射击,日本浪人如同割麦子般倒下。 第三排还没发射,剩下的日本浪人全部崩溃,把身后的马来士兵带得一起溃逃。 卡瓦林诺看得瞠目结舌,他知道近距离射击很厉害,可没见过哪国的军队,敢把敌人放到这么近再开火。 “轰!” 一枚炮弹飞来,把卡瓦林诺的别墅房顶,直接砸了一个大洞。 这些荷兰人,拆卸舰载炮,正在某处沙滩射击,立即招来澳门炮台那边的还击。 上千个荷兰、日本、马来士兵,重新组织起来,绕向别墅的两侧。 就在此时,150个巡检司士兵,被涂廷烨派来支援。 “老涂怎没来?”黄云霄问道。 一个武官回答:“涂巡检让咱们慢慢打,郑芝龙的舰队,一直藏在广海卫那边,估计还在赶来的路上。现在就把红蕃鬼打跑,怎么收拾红蕃鬼的船队?总镇和郑芝龙有约定,缴获的红蕃鬼战舰,咱们能分一半。” “那就别打了,我怕忍不住把这些红蕃鬼全歼,”黄云霄说道,“从后门撤走!” 卡瓦林诺全家和黑奴,都被黄云霄强行带走,这栋别墅直接让给荷兰人。 他们撤走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欢呼声。 荷兰指挥官拔出军刀:“乘胜追击,敌人已经溃散了!” 上千敌军,分为两队,分别攻向两座炮台。 日本浪人更是跟发疯一样,想着冲进澳门之后,可以洗劫那里的平民。荷兰佬给的薪水很低,全靠平时抢劫分红。 跑着跑着,马来土兵后来居上,居然冲到日本浪人前面。 黄云霄退至炮台,看着下方完全不成阵型的敌人,有一种轮射之后反冲锋的冲动。 只需来一次轮射,直接发起反冲锋,他能全歼这帮乌合之众。 第280章 【煎熬】 卢象升很累,身心疲惫。 不管是原有历史,还是这一个时空,今年都有是否议和的大争论。 但战和之争,在清军抵达北京时,就实质上已经结束。 兵临城下,还议和个鬼啊? 满朝君臣再怎么智障,也不会幻想满清打到北京还能议和。 历史上,卢象升、杨嗣昌、高起潜的矛盾核心,并非《明史》所写的主战与主和,而是战略方针完全不同! 卢象升属于“主战派”,主动作战,伺机歼敌。 高起潜属于“避战派”,囤积重兵,消极防守。 杨嗣昌属于“稳战派”,分兵守城,切忌浪战。 杨嗣昌和高起潜,都指望满清抢完就走。唯一的区别,是高起潜完全不敢打,杨嗣昌在十足把握之下愿意打。 为了阻止卢象升冒进浪战,杨嗣昌甚至故意拖延粮草供给。 “督师,粮草快不够了!” “再派人回去请粮。” 卢象升不但在跟满清作战,还在跟身边的文官武将作战。 即便杨嗣昌调离北京,情况依旧无法改变。 因为高起潜不愿打野战,卢象升麾下将领也不愿打野战。于是,前者克扣粮草,后者阳奉阴违,以此来逼迫卢象升不要乱跑。 像王朴这种将领,统兵八千,关键时刻很可能不战而退。 对于边镇武将来说,即便整个北直隶被抢光了,只要不被满清打下北京即可。百姓被烧杀抢掠,这事儿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部队。 保住了部队,就算大败而归,皇帝都不敢从重处罚。 失去了部队,就算大获全胜,也有可能莫名其妙丢官下狱。 既如此,为何要主动寻求野战? 远隔两三百里跟着,等满清抢完离开,他们再“收复”失地不好吗? 卢象升正在巡视军营,突然有一处闹腾起来。他连忙骑马过去,半路碰到报信的,立即问道:“出了何事?” “督师,李重镇部闹饷,说已经两个月没发饷了。最近还在减餐,都抱怨吃不饱。”报信者说。 卢象升无奈叹息,骑马过去安抚闹饷士卒。 他手持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可高起潜却是总监,监督天下兵马,杨嗣昌不在北京,粮草全被高起潜控制。 如果卢象升真被害死,绝不可能是被一两人陷害。 而是负责带兵的文官武将都要害他,只有卢象升死了,大家才不用打硬仗。只有卢象升死了,才能安心守城,等着满清自己离开! “报!!!!!” 卢象升刚把闹饷士卒安抚住,突然有探子来报:“督师,鞑奴围困巨鹿,巨鹿知县派人求援!” “再探!” 卢象升召集众将议事,说道:“奴军就在巨鹿城外,明日开拔南下!高监军(高起潜)的大军在临清,我已派人请他合兵杀敌!” “此必鞑奴围城打援的诱敌之策,不可轻举妄动。”王朴说道。 李重镇则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士卒缺粮缺饷,士气低迷,不给足粮饷哪能打仗?” 李国柱叹息道:“等高监军的部队合兵再说。” 虎大威和其他将领低头不语,显然也不同意救援巨鹿。 卢象升手握尚方宝剑,对这些将领毫无办法。 因为武将们说得都对,满清肯定在围城打援。而且,皇帝不差饿兵,不给足粮饷的话,士卒很可能爆发兵变。 强行下令进攻,或者杀人立威,立即就会有兵变发生! 卢象升只能作罢,一边等着粮草,一边等着高起潜过来合兵。 关于粮草短缺,还真不全是高起潜故意刁难。 满清沿途大肆破坏,官兵无法就地征粮,只能从北京运过来。他们撵着满清南下,粮道越拖越长,都已经快到山东地界了。 本就不多的粮草,高起潜自然先补给自己,剩下的零碎再扔给卢象升。 卢象升就这么一直等着,粮草好歹等来少许,高起潜却在龟速行军。临清与巨鹿只有百余里,而且沿途都比较平坦,高起潜的四万大军足足走了十天。 双方通过信使联络,约好南北夹击清军。 高起潜扎营不动,想让卢象升先打一场。卢象升若胜,他就乘胜追击;卢象升若败,他就退守临清。 卢象升信心满满准备合击,谁知麾下将领全都不动。 那些家伙,再次撺掇士兵闹饷,而且是宣大各部一起闹。不把粮饷给足,坚决不肯前进。 卢象升大怒,祭出尚方宝剑,接连斩杀二十多个闹事军官。 高级武将他不敢杀,低级军官却无所谓。 终于,整顿两日,全军出发。 此次入关的清军,到底有多少兵力,大明现在都还没搞明白。只知道除了炮兵,其余皆为骑兵,而且兵分三路南下劫掠。 巨鹿这边,大概可能有一万左右满清骑兵。 卢象升带兵杀去,至巨鹿县城数里,迎面两千敌骑奔来。 “驱离便可,莫要追得太远。”卢象升派遣骑兵追击,他麾下共有七千骑兵。 这两千满清骑兵,似乎没想过接战,见到大明骑兵出来,立即转身就逃跑。而且各种绕弯子跑,目的只是迟滞卢象升的进兵速度。 哨骑已经发现清军大营,但不敢太过接近。 卢象升率领大军,小心翼翼逼近。又拖了半天,终于发现情况不妙,满清的巨鹿城外大营居然是空的,只有掠来的几千头运粮牲畜,甚至连男女丁口都没有掳掠! 今年鞑子破关,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在战争的前两三个月,只是不断的搞破坏,没有大肆进行抢劫。 作战意图很明显,满清在北京周边打了败仗,于是分兵把明军往南边拖。明军的补给线越拖越长,各部矛盾越来越多,士卒越来越疲惫,满清再伺机消灭有生力量。 历史上,卢象升只剩五千兵,满清就去攻击卢象升。 而现在,卢象升有两万四千人,高起潜有四万人。满清吃过卢象升的亏,直接跑去打高起潜,留下一座空营迷惑卢象升。 “高总监危矣,快快去救援!”卢象升站在空营内大惊失色。 那些边镇武将,却一个个欣喜不已。 他们救下了巨鹿县城,还夺回数千头牲畜,夺回牲畜驮运的许多粮草。 都是战功啊! …… 却说高起潜带兵过来,直接绕去鸡泽县驻扎。此时的鸡泽县城,夹在滏阳河与洛河之间,有两条河保护自然安全得很。 这货就没想过要打仗,否则的话,绝不可能驻军在这种利守不利攻的地方。 怕什么,就来什么。 高起潜和少量心腹住在城里,大军则在城外扎营——巨鹿县城不大,四万士兵不可能全塞进去,而且还有无数粮草辎重,只有守城才会把大军放进去。 这天中午,他喝得酩酊大醉,正在城里呼呼睡午觉。 一个太监惊慌跑来:“不好了,奴军渡河了,正在朝鸡泽杀来!” “多少人?”高起潜惊慌询问。 “不晓得,怕是有两三万骑兵!”小太监回答。 屁的两三万,这一路清军,顶多能有万余骑兵。 “快快让大军进城拒守!” 鸡泽县城很快城门开启,骑兵率先入城。渐渐的,已经能听到隆隆马蹄声,四万大军顿时惊慌失措,不要命的往城里面冲。 “关闭城门!” “放箭,放箭!” 不是对着满清放箭,而是对着城外明军放箭,城门口也开始自相残杀。 马蹄声越来越近,眼见无法进城,剩余士卒立即往南边溃逃。 四万大军,只有一万二千多精锐进城。 剩余二万八千人,一半以上是民夫和辅兵,就这样暴露在满清屠刀下。 清兵一路追杀,将城外明军杀散之后,头也不回的朝广平府城而去。他们要继续劫掠粮草,继续引诱明军南下,继续拖长明军补给线。 高起潜站在城楼,望着清军南下,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鞑奴没有围困鸡泽。” 又过一日,卢象升带兵来援,被高起潜怒斥畏敌不前。 弹劾奏章,已经发往京城。 至于内容嘛,两人合攻满清西路大军,高起潜英勇作战,卢象升畏敌不前。致使无法形成合攻之势,痛失歼敌良机,导致高起潜吃了一场大败。 又过数日,高起潜与卢象升麾下武将串联,很快搞出一场闹饷兵变。 高起潜发出第二封弹劾奏章,指责卢象升贪墨军粮,只顾自己麾下标兵,导致宣大边军将士兵变。 还是那句话,除了卢象升,没人愿意打仗。 卢象升究竟是被弄死,还是被抓去下狱,他们都无所谓。只求卢象升别再做统帅,再这样打下去,各路兵马都要被清军吃完了。 说实话,如果抛开私心,很难分清谁对谁错。 卢象升的战略决策,在前期是肯定正确的。但如今拖到后期,战线拉太长了,根本没法再打,继续野外作战,还得被清军各个击破。 卢象升的天雄军扛得住,其他部队哪扛得住这种远距离追击战? 作为一个全军统帅,如此局面,不能乱来。 可又不能不打,总不能放任满清烧杀抢掠? 换谁来坐这个位子,都得跟卢象升一样纠结。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大明,没救了。 第275章 【惨胜的海战】(为双盟主云外飘摇加更) 郑芝龙欺骗了赵瀚,这货纯属在吹牛,他没有二十多艘大鸟船。 他只有两艘! 主要是木材要求太高,福建、广东找不到什么橡木,而更优质的铁梨木被砍伐殆尽。船首、船尾安装红夷大炮,侧舷安装改良版佛郎机炮,如果使用杉木这种木料,很可能开炮时把自己玩崩。 郑芝龙的战舰,只靠炮战,完全打不赢荷兰战舰。 一是船身太脆,二是火力不足。 首先是船体主结构问题,隔仓板加底板的设计,缺乏大量肋骨加固。其次就是木料跟不上,找不到橡木等坚固木材。这两个原因,导致船身脆得一逼,有大口径火炮也不敢往船上装。 介于这种情况,郑芝龙后期仿造西式船体,用龙骨加肋骨结构打造。那是一种很古怪的船,被英国人看见并画下来,船身是西式的,船帆则是中式的。 此时此刻,这种中西结合的战舰,郑芝龙正在让造船工匠打造,估计还要等一两年才能下水。 但无论如何,郑芝龙不怕荷兰人,因为他每次海战都能赢。 历史上,再过半年,荷兰人就要跟郑芝龙再度开战。九艘荷兰军舰,其中还有三桅主力舰,被郑芝龙打回巴达维亚不敢出来。 这也是双方的最后一战,从此荷兰人老老实实交保护费,直到郑成功攻打台湾城才打破僵局。 就在荷兰士兵登陆澳门时,郑芝龙亲率舰队,从广海卫出发飞速而来。 通过千里镜,澳门这边的大同士卒,在了望塔观察到情况,立即发信息提示点燃烽火。 万邦彦的广州水师,正隐藏在屯门那边,看到澳门方向的烽烟,连忙率领三艘新会船、十多艘乌艚船前来助战。 十五艘荷兰战舰、十二艘武装商船,见到郑芝龙的舰队出现,立即选择远离海岸,避免遭到澳门炮台和郑芝龙的两面炮轰。 荷兰主力战舰是“米德尔伯克号”,排水量500吨左右,是荷兰东方舰队仅有的“巨舰”。 这条巨舰,曾参加料罗湾海战,但还没开打就提前撤离。 撤离的原因是体型太大,过于笨重,近海作战太吃亏,容易被明军使用大量小船火攻。 此时此刻,郑芝龙率领大小船只270多艘,绝大部分都是近海桨帆船,以速度优势飞快逼近荷兰舰队。 “轰轰轰轰!” 双方开始互相射击,其火力猛烈度,完全不能跟欧洲海战相比。 战场上体型最大、火力最猛的“米德尔伯克号”,也只是排水量500吨的盖伦船。舰载士兵251人、水手125人,火炮三十多门而已。 荷兰绝大部分战舰,排水量都在两三百吨左右。而赵瀚的江西水师,最大战舰排水量都有150吨。 当然,海上战舰跟内河战舰,肯定不能用排水量来比较。 郑芝龙座舰上的改进型佛郎机炮,如果安装在江西水师战船上,只需几炮打出去,就能把自身船体给震坏。 只见郑芝龙的舰队,从西面、南面而来,呈扇形对荷兰舰队进行合围。 郑家战舰打出的炮弹,噼里啪啦砸中敌人,却仿佛给荷兰战舰挠痒痒。改进型佛朗机炮,虽然射速快、精度高,但威力实在太小了,轰击半天也只能造成轻微损伤。 荷兰战舰的火炮分两种,一种为重炮,命中率超低;一种为小炮,威力跟佛郎机炮没啥区别。 但是,造成的后果却不一样。 好些郑家战舰,被砸中就是一个窟窿,杉木船体实在太不经打。 在双方接近的过程中,郑家战舰就被击沉两艘,另有四艘已经严重进水。 而荷兰战舰,只有三艘被重创,并且与郑家无关,是澳门岸防炮打出的战绩。 风向有利于荷兰舰队突围,此时已是深秋,突然刮起的西北风,吹着荷兰战舰迅速往东南跑,正好是三面合围的缺口处。 “轰!” 万邦彦正率领广州水师,从正东方围堵过来。仅遭一发炮弹击中,就有一条乌艚船严重进水,水手连忙驾船撤离战场,手脚再慢点很可能沉没。 郑芝龙与广州水师联军,将近三百条战舰,事先埋伏合击27艘荷兰军舰。交战之后,寸功未建,反而被击沉、重创七艘。 终于,郑家十多艘战舰,追上三艘荷兰海船,正是被岸防炮重创的那三艘。 团团包围,跳帮接舷,俘虏目标只是迟早的事。 剩下二十四艘荷兰战舰,借着西北风吹送,勉强冲出包围圈。但有几艘300吨以上的盖伦船,因为航行速度太慢,还是被死死黏住。 “轰!轰!轰!” 十多门侧舷炮,近距离接连发射,瞬间把追上来的一艘郑家战舰打成筛子。 四十多艘郑家战舰,将荷兰主力舰“米德尔伯克号”包围。 然后,啃不下来。 郑家战舰太过矮小,而且能接战就那几艘。尝试了十多次跳帮,根本就跳不上去,偶有跳帮成功的水兵,也被荷兰火枪给打死。 “轰轰轰!” 近距离对轰之下,郑家战舰损失惨重,荷兰主力舰却只是轻微损伤。 一艘排水量500吨的三桅盖伦帆船而已,荷兰自称三级战列舰,其实在欧洲根本排不上号。就这玩意儿,已经让郑芝龙的战舰抓瞎,只能靠数量和人命去堆下来。 “咻咻咻!” 郑芝龙的坐舰冲上来,竹制火箭推进的纵火器,朝着荷兰主力舰发射燃烧物。 连续发射几次,全部引火失败。 必须说一句,相比起料罗湾海战时,郑芝龙的战舰质量提升很大。但是,郑芝龙也变得更犹豫了,他明明有两艘大鸟船,却不愿投入激烈战斗,害怕自己的两艘宝贝被击沉。 原因很简单,郑芝龙是一个海盗,内部有无数派系,而且许多属于半独立状态。 他必须保住自己的两艘大鸟船,否则的话,压不住麾下其他海盗。 专为对付荷兰人而打造的两艘大舰,就这样迟迟不亲自动手,导致前方对战荷兰巨舰久攻不下。 “轰!” “米德尔伯克号”的舰首重型加农炮,连续开火六次之后,直接将拦在前方的郑家战舰击沉。眼见己方战舰慢慢沉没,其余海盗竟然不敢堵住缺口,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重炮命中的目标。 荷兰主力舰就此冲出包围,而海盗们干脆绕开这个大家伙,凭借速度优势跑去围攻其他敌舰。 双方边打边跑,海战持续三个小时,进入深海区之后,郑芝龙终于下令停止追击。 “呕!” 广州水师统领万邦彦,海战打完之后,竟然开始晕船呕吐。 回来清点战绩,郑芝龙非常兴奋:“俘虏六艘贼船,击沉一艘贼船(探险船),还有一艘贼船触礁沉没,我军只损毁大小战舰三十四艘。年之内,红蕃鬼都不敢再闹腾了。”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万邦彦感到不可理解,我方联军将近三百条船,设计伏击对方二十七条船。 自己损毁三十多艘,只俘虏敌军六艘,敌军触礁沉没一艘。其中有三艘被俘获的敌船,还是澳门岸防炮击伤的。 简直打得丢人! 郑芝龙笑道:“万兄弟,海战跟内河水战不一样,跟你们大同军打陆战就更不同。红蕃鬼的战舰坚固、火炮凶猛,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而且,红蕃鬼的战舰,拢共只有三十多艘,这次损失了七艘,等于损失将近四分之一。六年前,红蕃鬼损失三分之一战舰,可是直到现在才缓过来。” 万邦彦立即换上笑容,拱手说:“多亏郑将军指挥得力!” “哈哈,打残了红蕃鬼,南洋再无海盗敢闹事。走,咱们去广州喝几杯,这里交给麾下处理便可。”郑芝龙心情畅快道。 万邦彦安排一番,便陪同郑芝龙去喝酒,晚上回到住处立即写信。 他在信中对赵瀚说,郑芝龙这个海上霸主,根本名不副实,毫无雄心壮志可言。 另外,万邦彦请求赵瀚,下令多多在广东移栽橡树。他向葡萄牙人打听过,欧洲那边建造军舰,往往采用树龄八十年以上的橡树,还要经过十年以上的木材处理,造出的军舰远超杉木军舰。 百年海军,造船的材料就要一百年。 橡木和柚木,都是顶级造船材料,但在中国沿海很少可以见到。几百年后或许很常见,但那大部分都是从国外引种的,明末的中国非常不好找。 中南半岛倒是很多柚木,分布于后世的缅甸、泰国、老挝那一片。 而且,用柚木来造军舰,比橡木军舰更优质。 这一场海战,把万邦彦彻底打醒了,他损失了一艘新会船、三艘乌艚船,幸好能分到俘虏的三艘荷兰战舰。 赵瀚收到这封信之后,立即下令采伐麻栎,翻山越岭给广州那边运去造船。 这是一种中国本土橡木,而且木质顶级。但能用于造船的,树龄至少得七八十年,基本只能在深山老林里寻找,运输成本将被拉得非常高昂。 至于澳门攻防战,没啥悬念。 海战一打响,登陆作战的荷兰士兵,一个个全都傻了。他们的船正在撤退,而他们……老子还没上船呢! 一千多荷兰、日本、马来士兵,本来正准备进攻炮台。眼见海战打响,而且炮声越来越远,指挥官立即下令后撤。 “轰轰轰!” 在炮台的轰击之下,在守军的追击下,撤退很快变成溃败。 不要指望这些人的士气,一群薪水不够养活自己的荷兰陆军,一群被雇佣来抢劫的日本浪人,一群半奴隶性质的马来土着。他们的战斗素养,比大明官兵好不到哪里去。 十六年前,被澳门守军俘虏的荷兰士兵,为了活命,竟然恳求改信天主教。 天主教,新教,彼此被视为异端,为求活命也是拼了。荷兰陆军不但战斗力堪忧,而且他们的信仰也很成问题。 当然,葡萄牙人也好不了多少。 由于葡萄牙国王盘剥太甚,很多在印度的葡萄牙人,直接改信绿教和印度教…… “这里还有一个!” 新西兰的发现者、澳大利亚的测量者,35岁的阿贝尔·塔斯曼,他的那艘探险船被击沉。好不容易游回岸边,迎面就是一群澳门守军冲来。 作为荷兰新教徒的阿贝尔·塔斯曼,非常干脆的举起双手,用葡萄牙语大喊:“我是天主教徒,不要杀我!” 第276章 【盘七妹】 荷兰人一向很有自信,总是在亚洲主动发起迷之进攻。 比如历史上的八年后,18艘战舰、800名士兵,竟然兵分三路想要鲸吞整个菲律宾。 他们在海上抢劫中国商船,拦截西班牙的美洲运宝船,沿途登陆不断煽动菲律宾土着造反,最后带着土着叛军跑去马尼拉跟西班牙决战。 这场战役持续八个月,西班牙守军伤亡……几十个。 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其远东分部,直接财政崩溃,从此无力在远东地区扩张。 如此迷惑行为,不晓得是不是股份制导致。上市公司容易被股价裹挟,荷兰东印度公司急于扩张,可能是为了给股东展示业绩。 这次攻打澳门,同样让人想不通。 就算荷兰把澳门打下来,这破地方能长期占领?更别提逼迫赵瀚通商! “那个,能不能……”黄云霄欲言又止。 费如鹤被撸去军职之后,只能在澳门练兵,暂时没有指挥权,这次澳门守御战他全场看热闹。 “有话就说,就屁就放,别吞吞吐吐的。”费如鹤没好气道。 黄云霄挠挠头:“这澳门的弗朗机人,虽然不是国人,但也落了临时户籍。能不能……能不能通婚?” “哪家的女儿?”费如鹤问道。 黄云霄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宅子被红蕃鬼攻打那家,卡瓦林诺议员的小女儿。名字蛮好听,叫伊丽莎(白)。” “可以啊,打一场仗,就拐一个夷婆子。”费如鹤揶揄道。 黄云霄只是傻笑。 这货指挥战斗犀利,打得荷兰人满地跑。伊丽莎白一个小姑娘,在自家别墅全程观战,顿时被迷得芳心暗许。 澳门的葡萄牙人,已经定居好几十年,不可避免的跟中国人通婚。卡瓦林诺作为澳门议员,也乐意跟澳门海岸警备司令联姻,于是战后主动跑来提亲。 费如鹤这次被敲打之后,性格变得愈发谨慎,他说:“你这情形很复杂,我得写信问总镇,慢慢等着。” 黄云霄离开之后,阿贝尔·塔斯曼被带过来。 阿贝尔·塔斯曼直接跪下哀求:“伟大的中国将军,求你饶我一命,不要把我交给葡萄牙人。” “他说什么?”费如鹤问。 翻译回答道:“红蕃鬼跟佛郎机有世仇,他请求将军不要把自己交给佛郎机人。” 费如鹤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阿贝尔·塔斯曼说道:“回禀将军,我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探险队的高级员工,我的理想是做一个伟大的探险家。” 费如鹤比较疑惑:“探险家是什么东西?” 阿贝尔·塔斯曼说道:“就是驾驶帆船,在未知海域寻找岛屿和大陆。也可以登陆之后,探索未知的高山、森林、河流。” “这……有什么用?你靠哪门手艺吃饭?”费如鹤还是无法理解。 阿贝尔·塔斯曼答道:“我跟荷兰东印度公司,续签了一份十年高级雇佣合同。我帮公司寻找大陆和岛屿,帮助公司探索已知陆地。我会测绘地图,我懂天文知识,也懂航海知识,我还会探索矿藏。三年前,我协助探险队司令,在香料群岛发现一座大铜矿。” “哦,你还会探矿?看来是个有用的人才。”费如鹤终于来了兴趣。 见费如鹤态度转变,阿贝尔·塔斯曼连忙说:“是的,将军,我是一个探矿专家,我可以为阁下探索自然宝藏。” 费如鹤点头笑道:“我把你送去吉安。你负责探矿,那些倭寇负责挖矿。哈哈,倒也相得益彰。” 荷兰、日本、马来士兵,这次被俘虏800多人。 除了个别拥有特殊技能的,其余全部扔去挖矿。直接杀了多浪费,必须人尽其用啊。 赵瀚现在啥都缺,就是不缺各种矿山。 江西、湖南、广东,遍地是山,遍地是矿! …… 连州,南岗排。 赵天王早已派人送来聘礼,两头大肥猪,两只鹅,十只鸡,五百斤粮食,还有一大坛好酒。 更大的聘礼,是整个广东今年不征收秋粮。连州、连山、阳山三县,非但今年不征秋粮,而且明年的夏粮田赋减半。 消息传来,汉族、瑶族和壮族百姓,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热闹景象。 事实上,跟赵瀚娶亲没啥关系。 而是广州这边太惨,三年旱灾,三年兵灾,百姓粮食严重不足。即便官方也很缺粮,赵瀚同样宣布今年的秋粮免征,留给全省百姓一个喘息的机会。 盘七妹坐在梳妆台前,母亲和嫂嫂,正在给她缠头戴首饰。 头巾绣着盘王印,辅以银叶、银鼓、银簪、铃铛、璎珞等诸多首饰。上衣以大红色为主,搭配靛蓝、白色做点缀,这属于排瑶盛装,一生之中只穿三次。 下身是一条齐膝绣花裙,膝盖以下则是绑腿。 不但有绑腿,还有护膝,方便爬坡上山、采集劳作。不过结婚时的绑腿、护膝,使用彩色布料绣以花纹,一双鞋子也是绣花布鞋。 乡邻正在吃着喜宴,盘七妹穿戴完毕,囫囵吃些填饱肚子,便跟着迎亲队、送亲队下山。 新郎没来,迎亲仪式并不完整。 瑶族女子出嫁本该步行,过桥时由新郎背着。盘七妹这次坐的是舆轿,由赵瀚雇来轿夫,前方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后面则是挑抬嫁妆的送亲队。 嫁妆非常朴素,有刺绣、水桶、脚盆、朴刀、锄头、被褥、太阳伞。 还有,十多担干柴……表示新娘是勤俭持家之人。 离家之时,父亲唱歌祝酒,其他长辈唱和。盘七妹唱着“哭嫁歌”离开,一直哭,一直唱,哭到山下突然笑起来,对今后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盘七妹就是个普通瑶族女子,从小学着做家务,会唱歌,会纺布,她织的瑶锦非常漂亮。 她还经常上山打猪草,采集草药和蘑菇,农忙时还会帮着割稻子。 她正常的人生轨迹,应该是嫁给瑶族汉子,婚后一年搬出夫家,独自组建家庭过小日子。如果夫家没有多余的梯田,她还得帮着丈夫开荒,或者干脆下山打工,要么给人做佃户,要么进城做游民。 她要做许多家务和农活,还要养鸡养鸭,还要纺线织布,然后生许多孩子。 就在三个月前,排里的天长公,突然宣布选举最漂亮贤惠的莎腰妹。她一路过关斩将,从南岗排脱颖而出,最后进入八排瑶的总决赛。 不但要比美貌,还要比纺布织锦。 最后,她跟军寮排的邓三妹不相上下,各排的瑶老们争论不休。一个瑶老建议,比试她们手心茧子,谁手心的茧子更多,谁就更勤劳贤惠,肯定更能受到赵天王的喜爱。 盘七妹手心的茧子更多,于是她光荣胜出了。 离家当晚,迎亲队伍住在河边村落。这是一个汉人村落,得知赵天王迎亲,早就收拾出干净屋子。 盘七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起床透过窗户看星星。 听说赵天王是个大英雄,比南岗排最英勇的战士还厉害,能像挥舞稻草那样轻松耍弄大朴刀。赵天王每天能吃三斤饭、两斤肉,比耕田的水牛还健壮,就是不晓得会不会对唱山歌。 盘七妹听了许多赵天王的故事,江西那边贪官横征暴敛,赵天王带着农民起兵,一个人就杀败了上千官兵。 那得多么强壮英勇,肯定是有盘古王保佑。 江西又是什么样子? 盘七妹从小生活在山中,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她猜想江西的房子肯定更大。听从吉安回来的人说,总兵府的宅子非常大,盘七妹觉得自己可以拿一处院子来养鸡。 接下来几天,就是一路坐船,迎亲队伍终于来到英德城。 这里的城墙好高大啊! 盘七妹坐着舆轿进城,沿途许多路人围观。她有些害羞,却也不遮掩,非常大方的朝路人挥手。 赵瀚有令,英德县官吏,不许出城迎接。 不许出城,那就是能在城里迎接。英德知县怕惹赵瀚生气,没有组织人手,只以个人身份,站在城门处护送。 赵瀚此时正在阅读军报,湖广那边,一个月前完全占领宝庆府、永州府。 岳州府以南的湖南地界,只剩辰州府、保靖宣慰司、永顺宣慰司没有拿下——全是连绵大山,又穷又偏,少数民族特别多。 赵瀚放下军报,写信给黄幺等人,准备明年夏收之后出兵。 到时江西水师也会出动,与黄幺的北院士卒,南北夹击岳州府、常德府,把整个洞庭湖平原全部拿下。 至于湖南的西部偏远山区,那地方暂时不要去攻取,费时费力占了还没啥作用。 “总镇,新娘子来了!” 赵瀚放下毛笔来到院中,盘七妹已经被抬进来,正在好奇的四处张望。 那就是赵天王? 果然高大威猛,而且还英俊漂亮,盘七妹顿时脸红起来。 赵瀚对瑶族选出的美女很好奇,此时一见,顿时知道那些瑶民的审美倾向。 看到盘七妹,赵瀚的第一反应是胸好大,第二反应是长得真矮。等走近一看,脸嫩得能掐出水,圆脸蛋还带着婴儿肥,此时羞红了脸就像红苹果。 瑶老们的审美,可以总结为:胸大,屁股大,好生养。脸要白净,皮肤要嫩。手心得有茧子,说明是会干活的。 身高大概1米5的小姑娘,圆脸,大胸。 四个字形容:童颜巨x。 赵瀚发誓,他绝不是萝莉控,也没想过纳一个这种类型的姬妾。 第281章 【欣欣向荣与腐败衰朽】(为企鹅大佬加更) 卢象升被革职了,但没有一撸到底。 被革去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头衔,收回尚方宝剑。再革去荣誉兵部尚书职务,降为兵部左侍郎,依旧可以继续带兵,只能带自己的五千标兵。 高起潜的两封弹劾奏疏,只不过是催化剂。 真正原因,是崇祯对卢象升失望透顶。满清数次入关,没有哪次能像这样,居然从北京一直打到济南! 杨嗣昌、洪承畴、孙传庭,被紧急召回北京。 他们三个抵京之前,还得要有统帅啊。于是,内阁首辅刘宇亮,被崇祯扔去前线,以首辅之尊全权负责战局。 刘宇亮,四川人。 只看籍贯,就知道是杨嗣昌提拔的。熊文灿是四川人,谢文锦是四川人,全都是杨嗣昌的心腹。 反正,只要不是南直隶、浙江籍官员,杨嗣昌都非常愿意提拔。 或者说,崇祯非常愿意提拔! 东林党是真不行了,被皇帝打压得太惨。 在《东林点将录》里,谢文锦可是“地威星百胜将”。至于孙必显,则是“地慧星一丈青”。两人全部背叛东林党,被杨嗣昌提拔为兵部左侍郎、右侍郎。 兵部尚书杨嗣昌,可以提拔首辅! 刘宇亮此人,去年八月入阁,今年六月当首辅。 崇祯已经急了,接连罢免两位首辅,同时还罢免阁臣。导致刘宇亮刚刚入阁,十个月时间就做首辅。 被崇祯派去指挥全局,刘宇亮怕得要死,但又不敢不去。 这货刚到安平,听说清兵将至,也不核实真假,吓得直接逃去晋州。 晋州知州陈弘绪关闭城门,怒斥首辅:“督师是来御敌的,贼寇将至,为何忙着躲避?你说来征粮,自找户部去。想要入城,不敢从命!” 刘宇亮大怒,派快马弹劾,把陈弘绪抓捕下狱。 百姓拦着不让走,说愿意代替知州下狱,还有人扬言要去北京伸冤。没办法,抓不走人,只能让吏部贬官调用。 面对如此结局,陈弘绪愤懑不已,干脆回家投靠赵瀚! 他本就是江西人。 刘宇亮又辗转跑去天津,就是不敢南下。自己不敢直面鞑子,却弹劾武将畏敌不前,把一堆武将都得罪光了。 终于,洪承畴、孙传庭带兵勤王,与刘宇亮合兵十余万。 十多万人,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因为刘宇亮不许轻敌冒进。 等杨嗣昌回到北京,对刘宇亮非常不满。 薛国观想上位做首辅,于是找杨嗣昌帮忙,把刘宇亮给抓捕下狱,崇祯朝又一位首辅完蛋。 多尔衮见明军不分兵,十多万人缩成一团,根本没办法吃掉。于是,多尔衮下令撤兵,带着无数人口、牲口、财货,大摇大摆的返回辽东。 接下来,开始内斗。 杨嗣昌要留下卢象升、孙传庭的部队,用以守卫蓟辽,防止鞑子再次入关。 卢象升、孙传庭坚决反对,一番操作,被杨嗣昌丢进监狱。 赵瀚带来的变化,似乎只是让卢象升、孙传庭成为狱友…… 当然不止! 大明财政更加艰难,阵亡将士无力抚恤,立功将士无钱赏赐。 鞑子仅离开三个月,保定就爆发兵变,紧接着河南也爆发兵变。 河南兵变闹得非常大,面对官兵征讨,直接变成流寇,跑到陕西投李自成去了。 被打残的李自成,因此恢复实力,带着官兵绕了一圈,重新回到河南招募饥民,瞬间又有了十多万人(多为孱弱饥民)。 流寇过境,已经不用裹挟,百姓自会来加入。 由于朝廷主动攻击,张献忠提前流窜,倒不算降而复叛,熊文灿也没有因此获罪。 趁着官兵围剿李自成,张献忠跳出包围圈,重新跑去南直隶转悠,差点把凤阳老朱家的祖坟再扒一次。 西北流寇,比历史上壮大得更加迅猛! 面对如此局势,朝廷只能加派练饷。被赵瀚占据的江西、湖南、广东,自然不可能摊派,但练饷总额却没减轻多少,老百姓更加难以承受。 不说北方战乱省份,就连四川都出现了好几股农民军! 整整提前两年,山东起义,阻断漕运,北方粮价暴涨。围困李自成的部分官兵,还有防备满清的蓟辽官兵,被抽调到山东镇压起义军。 由于加派,广西、福建民乱再起。 之前贵州叛乱土司,由于朱燮元被调去江西征讨赵瀚,有一部分残兵躲在山里还没剿灭。而今也重新出山,攻占水西多个州县。 整个大明,只剩浙江、云南没有兵灾,其余各省全部在经历战争。 赵瀚带来的蝴蝶效应,在崇祯十二年彻底引爆! 就算让明史专家穿越过来,也肯定看不懂局势,已经全他妈乱套了啊。 现在的大明,就是一锅浆糊。 赵瀚在南方闹得再大,崇祯都管不过来了,因为北方全都在打仗。 …… 江西却很安定,赵瀚小日子过得不错。 把时间拉回崇祯十一年冬,满清还在肆虐,赵瀚下令改革制度。 江西、湖南、广东正式建省,增加工商厅等衙门。三省商贾,必须办理工商执照,预定正月初一生效。过了正月初一,还没办理执照者,不得经营各种生意。 妓院,也必须办执照。 而且不得有色情业务,经营属性为“歌楼舞榭”。每月定期检查两次,突击检查看情况,抓到了就重重罚款。俗称,扫黄。 肯定是无法禁绝的,没有哪个国家能做到,就算一时禁绝,也会死灰复燃。 能不能禁是一回事,禁不禁又是一回事。 即便是后世的日本,卖那啥也属于非法,隔三差五就要扫黄。 一旦将其合法,必然催生大量犯罪,比如拐卖、囚禁、虐待妇女。 政治改革的同时,军队也在改革。 大同军,从人,扩充为人。 南院军5000人,暂时驻扎广东。 北院军5000人,暂时驻扎湖南。 中院军5000人,暂时驻扎江西。 赵瀚亲兵1000人,驻扎吉安府。 江西水师,扩兵至4000人,驻扎鄱阳湖。 广东海军,扩兵至2000人(含船员),驻扎于广州。 增设广州海岸警备队,兵额1000人(含广州巡检司、香山巡检司),暂由被撤职的费如鹤掌管。 赵瀚那1000亲兵,从中院军里分出。中院军兵额不足部分,从江西农兵中挑选补充。 其余部队,就近招募士卒。 比如广东水师,从沿海渔民招募。驻扎广东的南院军,补充兵额时,招募广东山民入伍。湖广的北院军,则招募起义矿工入伍。 这些措施,同样也是为了平衡。 否则的话,不仅江西籍官员一大堆,就连军队也全是江西兵。 另外,还有军队内部改革。 大明军制一直在变,而且明末军制,南方和北方还不一样。 赵瀚之前的军队基层单位,分为伍、什、队、哨、总、营。 若拿解放军来比较,什就是班,队就是排,哨就是连,甚至人数都一模一样。 这些都不打算改变,但要取消总,增设团、旅,即伍(5人)、什(10人)、队(30人)、哨(90人)、营(450人)、团(1350人)、旅(4050人)。 加上其他各种人员,一个营的兵力约500人,一个团的兵力约1500人,一个旅的兵力约5000人(含军医队、炊事兵)。 旅团营什么的,赵瀚拿来就用了,很容易被将士接受。 义师,劲旅,这些本来就是军队用词。 三省改革,欣欣向荣,与大明的衰败形成鲜明对比。 …… “拜见总镇!” 几个广东、湖南士子,陆续抵达之后,集体前来拜见赵瀚。 湘南巡抚王之良,由于担心五个儿子,一直不愿投降。此人关学、实学造诣颇深,被扔去白鹭洲书院当老师。 长沙知府王期昇、长沙知县杨观吉,由于协助治理长沙有功,被扔在长沙那边当镇长,不用真的从小吏开始做起。 陶氏四兄弟,皆有献城大功。 他们的功劳暂且记下,因为年纪太小,老二、老三、老四被安排在吉安府读书。 老大陶爱之,被招为总兵府秘书。 在湘潭献城的王岱,也被招来赵瀚身边。 另外,还有广东的张家玉、陈子升、邝露,如今都是赵瀚的秘书。 胡梦泰被外放了,丢去湖南做县主簿。 赵瀚之前的秘书,直接外放一半,反正现在到处都缺官吏。 “你们都在吉安到处看过了?”赵瀚笑问。 王岱拱手道:“晚生先去了白鹭洲,再去了庐陵县中学,接着又走访城内、城外,还去郊外乡村走访。所言所闻,叹为观止,虽还不能称为大同,却也并不远矣。总镇乃千古之英主也!” “怎不能称为大同?我看吉安府已经大同!”陶爱之立即反驳。 张家玉笑道:“庐陵乡下,人人尚武,只村镇农兵就能席卷南方。” 陈子升叹息:“样样都好,青楼……不提也罢。” 由于强令青楼办理工商牌照,对外宣称是歌楼舞榭。于是在经营的时候,也以歌舞为主,想要上床还得加钱。 赵瀚笑着问邝露:“邝先生怎不说话?” 邝露叹息道:“蹉跎至今,只想做事,总镇偏偏让我做秘书。” “做秘书还不好?这相当于内阁的中书舍人,每日公文皆为天下大事,”赵瀚问道,“若是外放,你想做什么?” 邝露反而苦恼:“不晓得,我什么都会一些。” 这老兄文武双全,在外避祸数年,走遍半个中国,放荡性格已经收敛许多。 赵瀚问道:“你走遍各省,看到了什么?” 邝露回答:“民不聊生,王朝末世。” “跟着我好好做事,我会把这王朝末世,变得都跟吉安府一样安定富庶。”赵瀚说道。 “若能如此便极好。”邝露笑道。 赵瀚突然想起一个人:“郑森今日怎没来?” 张家玉回答:“他去数学会了。” 第277章 【岭南三忠】 给了赏钱,众人散去。 赵瀚微笑着招手:“过来。” 盘七妹突击学习了一个月官话,词汇量在一百之内。她学着汉家女的样子,屈身行礼道:“夫君万福!” 口音有点古怪,不过蛮有意思的。 “别站着了,进屋说话。”赵瀚笑道。 盘七妹没怎么听懂,不过还是跟上去,大大方方跨过门槛。 赵瀚顺手拿起茶壶,刚要倒茶,盘七妹立即走来,握住壶柄说:“我……我……” “倒茶?”赵瀚问道。 盘七妹连连点头:“我倒……茶。” 赵瀚坐下问:“今年多大了?” 盘七妹提着茶壶有些懵,这句汉话,似乎先生教过,又似乎没有教过。 此时的八排瑶,汉化程度很深,越靠近县城的地方,会说汉话的瑶民就越多。奈何,盘七妹是地道的山里妹子,从小到大就没有走出过村落。 赵瀚有些头疼,立即把侍卫叫来,想从送亲队伍里找个会说汉话的。 很快寻来一个,可是只会广东话,只能再加个广东话翻译。 赵瀚刚纳的姬妾,彼此想要交流,还得配两个翻译…… “你叫什么名字?”赵瀚问道。 粤语翻译立即转述,瑶语翻译再次转述。 盘七妹回答:“我姓盘,叫盘七妹。” “只有姓,没有名吗?”赵瀚问道。 这次不用盘七妹回答,瑶语翻译就解释说:“总镇,不仅是女子,许多瑶家男子,也是只有姓的,以家中排行为名。” 赵瀚招来胡梦泰,吩咐道:“记下来,以后派去瑶村的老师……不仅是瑶村,还有僮村(壮族)、苗村,教书老师都要给当地百姓取汉名。否则的话,这户籍定然一大堆重名,极不利于官府户册管理。” 作为秘书,胡梦泰立即拿出小本本记下。 赵瀚说道:“你今后就叫盘瑶,瑶族的瑶。” “盘瑶,盘瑶,”盘七妹用汉话重复了,笑着说,“好啊,盘瑶这个名字很好听。” 小姑娘笑起来有梨涡,模样更加可爱。 赵瀚又问道:“多大年龄了?” “十六。”盘七妹回答。 赵瀚直接问瑶语翻译:“你们那论虚岁还是实岁?” 瑶语翻译说:“虚岁。” 好嘛,才15岁的小姑娘,发育得可真成熟。 天天吃木瓜吗?胸那么大。 而且,腰身还不粗,也不晓得怎么生长的。 “家里几口人?” “八口,几个姐姐都出嫁了。” “……” 一番拉家常,盘七妹彻底放松下来,觉得这个赵天王很好相处。 晚上吃饭,余者皆散去,只剩赵瀚和盘七妹。 不晓得是礼仪老师胡乱教的,还是八排瑶的传统风俗,盘七妹站在饭桌前不敢坐下。 双方无法沟通,她只能傻站在那里。 赵瀚微笑着去拉她的手:“坐下吃饭。” “好。”盘七妹坐下之后,开心笑起来。 赵瀚却拉着她的手不放,掰开手指一看,手心里有许多茧子。再翻看手背,也有一些疤痕,痊愈之后留下很浅的印子,估计是在割稻子时被稻叶划伤的。 看来经常干农活,只不过脸蛋很白净,可能是戴着草帽之类,脸部没有怎么被晒着。 赵瀚拉起她的袖子,手腕肌肤的颜色,跟手背上差不多,都比脸蛋要黑许多。 “你们那些瑶老,也算是有心了。”赵瀚不由好笑。 盘七妹听不明白,只跟着赵瀚一起笑。 “吃饭。” 赵瀚怕她不会用筷子,正准备亲自演示,盘七妹已经抄起筷子准备夹菜。 见赵瀚没有先动筷,盘七妹又把筷子放下,这种礼节多半是先生教的。八排瑶专门请了个先生,一边教导礼仪,一边教说汉话。 赵瀚笑了笑,夹起一颗花生给她。 花生和蚕豆,已经传入中国上百年,此时的种植区域非常广泛。 赵瀚把“宫保鸡丁”发明出来,不但迅速风靡江西,在江南诸府也颇受欢迎。江西这边叫“总镇鸡丁”,江南那边叫“士子鸡丁”,反正这玩意儿不分地域都喜欢。 两人吃饭,三菜一汤。 一荤两素,并不奢侈。 盘七妹吃了一颗花生,觉得味道怪怪的,但非常美味。又夹起一块鸡丁,顿时双眼圆瞪,大半盘都被她给吃完了,还吃了整整一碗干饭。 不是那种单手能握的小碗。 所以说,属性是童颜巨x的吃货萝莉? 赵瀚觉得以后该提醒一下,若是不每天干体力活,吃这么多容易长胖的。 盘七妹吃完就坐着,一边回味美食,一边等赵瀚说话。虽然她听不懂,但有人说话,总不会显得那么尴尬。 赵瀚把随行的女佣叫来,带着盘七妹去洗澡,自己则坐着慢悠悠处理公文。 这个瑶族妹子啥都不会,等回到江西之后,得先学会说汉话,再送去女校跟小妹一起读书。 坐在书案前,随手翻开公文,却是宝庆、永州两府,连续三年旱灾。由于官吏还未抵达,前方军官说明情况,请求尽快调拨粮食赈灾,否则今年冬天肯定要饿死人。 唉,又是他娘的调粮赈灾,江西粮食哪里够用? 赵瀚很快做出批示,杀一批罪大恶极的地主,然后逼迫其他地主借粮。这样应该能够筹措不少,实在不行就多抄几家,反正赵瀚手里已经没余粮了。 明年夏收之后,必须把洞庭湖平原拿下,那是真正的天下粮仓! 批复完这件事情,赵瀚再次拿起文件,却是篇民间士子写的文章,叫做《广东田政要领》。 里面详细论述广东地主的复杂性,希望赵瀚能够合理微调政策,并且指出农会在顺德县分田的某些错误和疏漏。 “来人,把张家玉叫来!” 张家玉今年二十二岁,考上举人仅六天,广州城就被商贾夺走献给赵瀚。 此君本来不愿从贼,莫名其妙的,他家就分到田产。不是被分田,而是分到田产,因为他出身于贫困自耕农家庭。 这这这……这多不好意思,张家玉立即主动投靠,还带来一票江湖游侠。 也是个不安分的,一边考举人,一边混江湖。 历史上,此人为岭南三忠之一。 但是他忠得很有意思,李自成打到北京,崇祯还没死呢,张家玉就写信投效。 李自成败逃之后,张家玉死活不降满清,跑去南京投靠弘光帝,因为曾经变节,被南明小朝廷抓进监狱。 清军攻入南京,张家玉还是不投降,又跑去福州投靠隆武帝。 他凭借自己的江湖名气,召集豪侠抗击满清,前后数次受伤。最后一次,身中九箭,拒不投降,跳入水塘自杀。年仅三十一岁,谥“文烈”。 “咚咚咚!” “进来!” 张家玉推门而入,身着儒衫,腰间悬着一把铁剑。 赵瀚无视他身上的武器,问道:“此文作者,岩野先生是谁?说名字,不要字号。” 张家玉回答说:“岩野先生便是陈邦彦。” 赵瀚顿时叹息,随口问道:“就是那个很多士子推荐,招揽他却不愿来的陈邦彦?” “正是。”张家玉拱手道。 陈邦彦,也是明末岭南三忠,目前在乡下开馆讲学。地方官每有政事不决,都会征询他的意见。 四个字,出身大族! 正是由于赵瀚强行分田,陈家损失惨重,陈邦彦才坚决不受招揽。谁知赵瀚离开广州,他又主动写文章,指出赵瀚田政的疏漏之处。 这人闲不住,满腹经纶,科举不第,报国无门。 历史上,南京小朝廷建立,陈邦彦立即写下《中兴政要》,煌煌数万言,列出三十二条救国方略,独自跑去南京进献给弘光帝。 弘光帝拿到《中兴政要》,字太多,懒得读。 后来被隆武帝启用,陈邦彦带兵抗清,妾室和两子被清军抓住,以此逼迫他立即投降。陈邦彦回答:“妾辱之,子杀之,身为忠臣,义不顾妻子。” 继而,陈邦彦撤离广州,转攻三水、新会、香山,三战三捷。 在守御清远城时,清军挖地道炸开城墙。陈邦彦次子死于巷战,陈邦彦本人身中三刀,投水自尽被清军捞起。被抓去广州,陈邦彦还是不投降,狱中绝食五日,遭清军杀害。 岭南三忠,还有一忠叫陈子壮,此时就住在广州城里。 同样是全家惨死,而且陈子壮死得最惨,因为他是广东抗清领袖。 他被绑着从头顶锯成两半,由于身体晃动,只能锯开头皮。陈子壮对刽子手高喊:“蠢材,界(锯)人需用木板也!” 刽子手连忙把陈子壮绑在木板上固定,活生生将其从中锯开。 被锯开了天灵盖,陈子壮还在吟绝命诗:“金枝归何处,玉叶在谁家?老根曾愿死,誓不放春花。” 弟弟陈子升,带着母亲藏到山中。听到儿子牺牲,陈母悬梁自尽。其妾室张玉乔,被满清将领李成栋收纳,闻夫死讯,自刎而死。 陈子壮是以礼部右侍郎身份,被崇祯罢官归乡的。 只要他愿意投靠,广东士子必定蜂拥而至。可惜,此人也是大族出身,非常不满赵瀚的分田行为。 “唉,岭南三忠,只得一忠半。”赵瀚再次感慨。 张家玉问道:“谁是岭南三忠?” 赵瀚敷衍道:“古之豪杰耳。” 岭南三忠,一个主动前来投效,一个只写文章建言,一个躲在书院不出,岂非是得了一忠半? 第282章 【堕落】 “这是第一批银元。”费纯捧出个盒子说。 赵瀚笑道:“坐。” 费纯、宋应星各自坐下。 这枚银元非常漂亮精美,应该是两人特意挑选的。 正面竖直印着“1圆”字样,周边有“崇祯十一年”、“江西造”等字样。背面主体图案,是稻穗和麦穗交叉,有“天下大同”字样。 赵瀚非常满意:“这稻穗、麦穗图案细密复杂,是用来防止伪造的吗?” “确实用于防伪,”宋应星点头说,“周边一圈圆点,也是用于防伪。” 赵瀚又问:“水力压制的?” 宋应星解释说:“用水转滚轴轧制。” 这个没啥技术难度,大明正德年间,奥地利哈布斯堡,就已经在采用滚轴轧币技术。 五十年前,西班牙采用水力滚轴轧币,造币厂的地址在西班牙本土。 近二三十年,墨西哥的造币厂,也开始采用此种技术。 赵瀚当初给宋应星提的要求,是必须用水力造币。若是水力造币,冲压反而更麻烦,滚轴轧制则非常简单。 赵瀚把玩着这枚银元,问道:“这是品相最好的,品相不好的呢?” 宋应星又拿出两枚银元,说道:“品相不好的,大致有这两种情况。” 赵瀚接过来一看,一枚严重弯曲,一枚图案错位。 宋应星解释说:“滚轴轧制,难免弯曲变形,必须人工锤平才能出厂。还有就是滚轴模板,有时可能对歪了,导致银元图案错位。” 赵瀚吩咐说:“图案错位的,就熔掉重制。” 西班牙的八里亚尔银元,各种币面弯曲,各种图案错位,照样拿出来流通。 “含银量多少?”赵瀚问道。 宋应星说:“一枚银元就是一两,含银八钱八,辅料为白铜。” 白铜就是铜镍合金,这枚银元含银量为88。 至于西班牙银元,含银量为90左右。。 2的含银量差别,导致大同银元硬度高一些,轧制时币面弯曲也没那么严重,长期流通也没那么容易损毁变形。 另外,大同银元为一两,标准重量为373克。西班牙银元不足一两,标准重量为2707克。 在中国流通使用,大同银元肯定更方便,可以直接对应一两银子。 赵瀚说道:“铸币厂、轧币厂、制票厂(军票、官票),今后从工务司、财务司剥离。单设一个铸币局,归总兵府直管,由工务司、财务司协管。” “是!” 费纯和宋应星拱手。 费纯说道:“今冬到明年夏收之前,必须管制粮商,禁止粮食外运。请调几条水师战舰配合检查。” “可以。”赵瀚立即同意。 主要是一年之内,地盘多了两个省,导致江西粮食严重不足。若不进行管制,明年春天必然粮价暴涨。 别看年初之时,正兵只有人。 但同时出兵两省,参战的农兵和运粮民夫,人数就多达六万余。 用古代计算方式,赵瀚今年出兵八万! 若再吹一下牛逼,可对外宣称出兵二十万。 后期占领城池太多,又继续抽调农兵六千,分往新占领的城市防守。必须经过半年以上,等这些城市治安稳定,衙役捕快之类整顿妥帖,才能把各地守城农兵给撤走。 这些守城农兵,也要消耗粮食! 另外,还有大量官吏、宣教员、农会骨干出动,后续还要移民和赈灾。 江西、湖南、广东,都已经没什么余粮了。 若非大量发行军票,赵瀚连士兵的军饷都不够。他可不是满清,粮不够就跑去抢。赵瀚打下地盘,非但不能抢粮食,还得拿自己的粮食去赈灾。 因此赵瀚这次扩军,只敢增至人。 必须等到明年夏收,有了足够粮食,才能再次扩军5000人。 二万八千人的战兵,足够平定南方! 以这些战兵为骨架,随时可以拉出三十万大军。 处理完公务,赵瀚回到内宅。 “咯咯咯咯咯!” 不是谁在笑,而是母鸡的叫声。 盘七妹依旧跟费如兰住一个院子,可以互相交流作伴,也可以让盘七妹尽快学会汉话。 只不过嘛,另有一进空院,被盘七妹开辟出来养鸡…… 买了一只公鸡、六只母鸡,还有一大群小鸡。 盘七妹害怕鸡粪臭到别人,每天清扫得很勤快。而且鸡粪也不浪费,廉价卖给女佣,女佣拿回家囤积,再转卖给乡下农民。 对此,赵瀚和费如兰都哭笑不得。 “哇哇哇哇……” 突然一阵哭声传来,赵瀚寻声走进养鸡院,却见铳儿仰着脖子嚎啕大哭。 “怎的了?”赵瀚问道。 费如兰叹息说:“铳儿踩死了一只小鸡,也没人骂他,他自己就哭了。” 赵瀚抚摸儿子的头顶,柔声安慰道:“乖,不哭,不哭。” 铳儿指向身后,抽泣得话都说不连贯:“爹……爹,小鸡……不……不动了,被我踩……踩坏了。” “那你该不该小心一点,以后不要踩到小鸡?”赵瀚问道。 “嗯。”铳儿抹眼泪点头。 赵瀚笑道:“这就对嘛。不怕犯错误,但犯了错误一定要改正。记住了吗?” 铳儿半懂不懂,只是点头。 盘七妹已经收起小鸡的尸体,怕孩子看到了继续哭。 其实养鸡挺有意思的,至少铳儿非常喜欢,天天都要跑来喂鸡。费如兰偶尔跟来,倒是跟这些鸡混熟了,母子俩简直就是在养宠物。 小孩子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过多久,铳儿就欢笑起来,用盘七妹拌好的米糠喂鸡,蹲在那里专心观察众鸡吃食。 临近傍晚,小妹回来了,郑森屁颠颠跟在身后。 郑芝龙那厮打听过了,赵瀚有个妹妹未嫁。他把儿子扔过来,还特地告诫儿子,可以跟赵瀚的妹妹多接触。 存着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郑森没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却莫名其妙被赵贞芳吸引。 因为赵贞芳活泼大方,不但熟悉唐诗宋词,还学完了《四书》,而且还会西番的数学。赵贞芳跟郑森接触过的少女不同,身上有一种自强自信,还有一种爽朗和洒脱——这是受到赵瀚影响。 反正,郑森被迷住了,有空就跟着赵贞芳跑。 郑森十五岁,赵贞芳十六岁,就像弟弟跟着姐姐。 为了有共同话题,郑森不但聊四书和诗词,还主动跟着赵贞芳学习数学。 “哎呀,你怎么还没学会,这种题我都教你几遍了,套用公式就能解的啊。”赵贞芳数落道。 郑森傻笑道:“我脑子笨。” 其实他早就会了,装傻充愣,只是想看赵贞芳责备人的样子。 一颦一笑,郑森都觉得好看。 郑森脸皮厚,一直赖着不走,明显想在这里蹭饭吃。 即便是吃饭时间,郑森的视线,都各种偷偷落在赵贞芳身上。 赵瀚越看越感觉不对,国姓爷他是要重点培养的,这怎么有点跑偏了啊? 赵贞芳是个聪明姑娘,早就已经察觉出异样。今天在家里吃饭,郑森居然还这样偷瞧,她顿时被羞得脸红,生怕被哥哥嫂嫂发现。 趁着赵瀚不注意,赵贞芳瞪了郑森一眼。 郑森被瞪得心花怒放,那种娇嗔模样,脸蛋还红红的,顿时把郑森给看痴了。 这什么鬼啊? 赵贞芳反而不敢再瞪眼,埋着头只顾扒饭,她现在心里好乱啊。 赵贞芳喜欢的是萧时选,虽然高冷得像块木头,但研究数学时特别有魅力。至于这个郑森,赵贞芳只当成小弟弟,可这个弟弟毫不掩饰的追求,又让赵贞芳心里多少有些喜欢。 有时候,赵贞芳会想,我究竟该选哪个才好? 赵瀚全当没看见,他不干涉这种事,一切凭小妹自己的心意。 吃过晚饭,郑森又跟着赵贞芳跑。 只剩两人独处的时候,赵贞芳狠狠刮了一眼,告诫道:“不许这样看我,跟傻子一样!” “好啊。”郑森笑道。 赵贞芳又说:“天很晚了,你不要跟着我,别人会说闲话的。” “姐姐明天去哪玩?”郑森问道。 赵贞芳说:“我明天要上课,可没什么时间玩耍。” 郑森说道:“等下课之后,我再去接你,我还有许多数学问题要请教呢。” “到时候再说。”赵贞芳觉得这人好无赖。 郑森站在院子里说:“你进去,我看着你回房。” “懒得理你。”赵贞芳转身就走。 进了屋内,把门关好,赵贞芳又忍不住偷看。 只见郑森还站在那里,赵贞芳感觉脸蛋发烫,同时又颇为自责。她觉得自己移情别恋了,明明喜欢萧时选,为啥又要这样呢。 少男少女的心事,总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赵瀚则在跟费如兰、盘七妹聊天,家里人少,两个女人相处比较和谐,就连吃饭都在一起吃。 若是人多了,肯定无法如此融洽。 盘七妹的词汇量日渐增多,简单交流不成问题,就是不能说得太快、听得太快。她全程坐在旁边微笑,听着赵瀚给费如兰说话。 盘七妹很喜欢费如兰,又像姐姐,又像母亲,教会她很多东西,对她还特别照顾。 聊了一阵,赵瀚前往书房。 等看书两个小时回来,两个女人还在聊天,而且主要是一起陪铳儿玩。 “铳儿还没睡呢?”赵瀚笑道。 费如兰说:“眼皮子都打架了,就是不肯睡。” 铳儿趴在盘七妹怀里,眼皮子闭上又睁开,突然脑袋一耷就睡着了。 “我抱孩子回去。”费如兰起身说。 两个女人,一人一晚,赵瀚轮流同房。 突然间,赵瀚想起以前看过的小电影,口感舌燥道:“要不把孩子给奶娘,今晚一起睡。” “一起……”费如兰猛然反应过来,红着脸啐道,“不知羞!” “就一晚,就一晚。”赵瀚用哀求的语气说。 一直坚持不纳姬妾,现在却要玩花活,果然权势容易让人堕落。 费如兰起身欲抱着孩子走,赵瀚连忙拉住:“来嘛,来嘛,就一晚上。” “噗嗤!” 费如兰突然笑出声来,认识赵瀚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 费如兰叫来惜月,让她把孩子抱给奶娘。 惜月把孩子抱出去,房门立即就关了。这姑娘瞠目结舌,忍不住朝里面偷瞧,心儿怦怦直跳,可惜很快就熄灯了。 盘七妹本来没搞明白,直到被赵瀚拉进卧房,看到费如兰也走进来,她才羞得缩去床上坐着。 看着姿色各异的两位美人,赵瀚浑身发热。 “不许看,把灯吹了!”费如兰的声音越说越低,直至细不可闻。 盘七妹猛地下床,两步跑去,一口吹灭。 屋内漆黑,只剩窸窸窣窣的脱衣声,随之而来的,是三人越来越重的呼吸。 都紧张兴奋得要命。 赵瀚终于堕落了,不再是一个纯洁的青年。 第278章 【回家】(为双盟主hello付先生加更) 赵瀚跟张家玉聊起陈子壮,言语中露出招揽之意。 张家玉突然说:“秋涛先生有一胞弟,名叫陈子升,或可先招来做事。” “其弟才学如何?”赵瀚问道。 张家玉回答:“善琴,善诗。其琴艺绝佳,岭南之地,无出其右者。更自创诸多琴曲,皆余音绕梁之作。” 原来是个音乐家。 张家玉又说:“陈子升有一挚友,名叫邝露。此人绝世之才也,诗词、书法、音律、金石、兵法、箭术、骑射……无所不通。他还前往澳门,学到西夷的火铳、击剑之术。” “我怎没听说过此人?”赵瀚问道。 张家玉说道:“邝露此人,放荡不羁,蔑视礼法,如今正在广西避难。” “因何事逃去广西?”赵瀚问道。 张家玉说道:“四年前,邝露乘醉策马,纵游花灯夜市。南海知县黄熙,正好也出衙赏灯。邝露没有避其仪仗,还当场赋诗讽刺:‘骑驴误撞华阴令,失马还同塞上翁’。知县黄熙因此嫉恨,百般刁难邝家,邝露离乡避祸至今。” “哈哈,真是灭门的县令,”赵瀚笑道,“此人还有什么趣事?” 张家玉说道:“邝露五岁能诗,十五岁应道试,他以真、行、草、篆、隶五种字体答卷,被督学当场叫去质问。广东督学震怒,判其答卷为最末等,邝露狂笑拂袖而去。” 赵瀚摇头失笑:“好个狂生,十五岁就敢触怒提学使。” 其实,邝露在广东的事迹,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他被知县报复之后,与其说离乡避祸,不如说旅游全中国。北直、南直、山东、浙江、湖广、江西、广西……半个中国,都被邝露给走遍了,沿途记载山川地貌、民族风情、珍禽异兽、趣事逸闻。 此时此刻,邝露正在跟广西瑶族女土司谈恋爱,还做了女土司的书记官。 这样一个放荡不羁的大才子,北京失陷之后,立即前往南京献策救国。 后来死守广州十个月,由于叛徒通敌献城,广州城破。 眼见败局无法挽回,邝露脱掉甲胄,回家换上儒衫,抱着名琴“绿绮台”,放声狂笑走上街头。 他跟满清骑兵撞个正着,清兵本欲杀之,他抱琴大笑:“此何物?可相戏耶?”清兵也大笑,把他当成疯子。 邝露见清兵不杀他,再次回家,把毕生收藏放在身边。一边弹琴,一边高歌,抱琴绝食而亡。 其长子邝鸿,领义军千余人,在广州东郊与清兵力战而死。 张家玉说:“此人胸怀抱负,只因世道败坏,他才变得放荡不羁。总镇施政清明,邝露若是回乡,很可能愿意投效。” “若是此人回乡,便让他到总兵府听用,陈子升也招来吉安听用。”赵瀚点头道。 现在江西籍的官员,占到三省官员的90以上。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必须加快提拔湖南、广东籍官员。但赵瀚又不能破坏升迁制度,于是这次去广州,搜罗张家玉这种广东士子,带回总兵府做秘书。 湖南那边,也有几个士子,由于表现优秀,被赵瀚招来做秘书。 一来可以通过这些秘书,更加准确的处理湖南、广东事务。二来今后也可以外放,增加两省中高层官员的数量。 这个邝露,被赵瀚预定了。 事实上,此时邝露已在回乡途中,他离家四载想念妻儿。就是那个女土司缠着,舍不得他走,生生又多留一个月。 …… 盘七妹洗漱完毕,被女佣领去卧室,却久久不见赵瀚回房。 她左等右等,又兼旅途疲惫,不知不觉就倒床上睡着。 “咿呀!” 不知过了多久,开门发出的声响,把盘七妹从睡梦中惊醒。 她连忙坐起来,擦掉嘴边的口水。 赵瀚脱掉外衣,随手扔开,笑道:“洗澡都不换衣服啊。” 盘七妹换了一套贴身衣服,婚礼盛装却还穿着,这玩意儿得新婚夫妻一起脱。 赵瀚走过来,对她的发饰很敢兴趣,一件一件的拆下来。特别是铃铛,走起路来清脆悦耳,别有一番少数民族风味。 取下缠头和首饰,赵瀚又帮她解绑腿、护膝。 这个更有意思,明明是实用性的工具,却成了婚礼盛装的一部分。 盘七妹越来越紧张,直到赵瀚解她上衣,羞得连忙闭上双眼,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好大! 外衣解开,更加直观。 盘七妹睁眼偷看,却见赵瀚也盯着她,连忙红着脸钻进被窝里,背对着男人假装睡觉。 感觉赵瀚也钻讲来,还伸手搂着她的腰,盘七妹浑身发烫,半个身体都酥软。 赵瀚总有一种邪恶感,他个子很高,盘七妹却只有1米5,外加一张童颜圆脸,此刻就跟抱着个小女孩似的。 从离开吉安南下,已过去两个多月,赵瀚着实被憋坏了,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啊。 翌日清晨。 赵瀚打着哈欠醒来,他的生物钟一向准时。 想要动弹,身体却被缠住,盘七妹像抱玩偶一样抱着他。 赵瀚将小姑娘的手臂挪开,盘七妹立即醒来,笑着说了句听不懂的瑶语。 “你再睡会儿,过一阵才出城登船。”赵瀚说道。 盘七妹却扑上来,要跟赵瀚亲嘴,昨晚后半程,这丫头可是疯得很。 不愧经常干农活,体力十足,耐力优秀。 破天荒的,赵瀚晚起了,一直到亲卫跑来敲门。 盘七妹连忙服侍他穿衣服,两人牵着手出去,小姑娘满脸红润,就是走路有些不方便。 坐船沿浈水而上,过了南雄府下船,必须沿梅岭古道翻越大庾岭。 盘七妹的身体早已恢复,嫌骑驴翻山太麻烦,干脆自己下地走山路。好家伙,各种陡峭山路,打着绑腿健步如飞。 见此情形,赵瀚决定了,下次扩军之时,一定要招募山民为兵,专门组建一支山地作战部队。 进入江西地界,一路坐船回吉安,抵达总兵府时已是初冬。 盘七妹还没下船,就被吉安码头的繁华所震撼,她在赣州和南雄已经震撼了两次。 “总镇回来了!” “总镇,快来尝尝我的烧鸡。” “……” 从码头经过,百姓主动避让,退至街边跟赵瀚打招呼。 赵瀚不断微笑挥手,这些百姓笑得更开心,就像是老朋友久别重逢。 当然,也有不少路人,把视线落在盘七妹身上。 盘七妹觉得一切都很新奇,看着各种服饰和货物,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 吉安府城,如今繁华无比。 究其原因,是因为赵瀚统治时间最久。这里不但安定了好几年,而且百姓日趋富有,就连城里的打工者,现在都能隔三差五吃顿小酒。 百姓可支配收入增多,消费当然也要变多,加之吉安府城地处商业水道要冲,街市繁华程度甚至超过了南昌、九江等城。 最明显的是衣服! 样式变化不大,颜色却更加多变。 以前的城市平民,大多穿着靛蓝布料,跟大同军旗一个颜色。而今,大量出现扎染、蜡染布料,靛蓝色衣服上面多了各种图案。 另外,红色、翠蓝、宝蓝、墨绿等颜色,也零星出现在平民身上,那可都是有钱人的专属。 只从平民衣服来看,以前的吉安府城,显得有些死气沉沉,而今却日渐鲜活生动起来。 赵瀚喜欢这种生动与鲜活。 继续发展下去,恐怕就是衣服样式的改进,慢慢变得更加时尚好看。 郑森、张家玉等人,跟随赵瀚一起回来,此刻的感受比盘七妹更加震撼。 其一,吉安府百姓,跟赵瀚的关系太好了。没有畏惧,只有喜欢,是那种发自真心的拥戴。 其二,这里看不到乞丐,也看不到极端贫困之人。 “此大治之世也!”郑森感慨道。 张家玉按剑点头:“确实如此。” 胡梦泰笑道:“整个江西,都将慢慢变成这样,广东再过几年也会的。” 这些随员,各自散去。 赵瀚带着盘七妹,直奔总兵府内宅。 费如兰半天去女校做老师,半天留在家里打理各种事务。她已经收到赵瀚回来的消息,带着孩子和佣人站在院门口迎接。 “夫君!” 费如兰满脸欢喜,随即看到赵瀚身边的盘七妹。 赵瀚从怀里掏出一支银簪:“我在广州看到的,样式都不错,就买了几支回来。小妹和如梅也有。” “真漂亮,”费如兰握住银簪,笑着说,“这位就是妹妹。” 赵瀚介绍道:“盘瑶,盘七妹,她不怎么会说汉话。” 半路上,盘七妹又学了一些,而且还记得先生教导的礼仪。她矮身行礼道:“姐姐万福!” 费如兰一点看不出醋意,拉着盘七妹的手说:“快进去说话。” 少男少女,新陈代谢都快。 自从选美脱颖而出,盘七妹已经很久没干粗活,手心里的茧子也在渐渐消失,费如兰拉着手也没感觉出异样。 赵瀚抱起铳儿,踱步走到院中:“小妹今天读书?” “放假,到数学会那边去了,今天好像有个什么数学聚会。”费如兰说。 赵瀚笑道:“她有正事做就好。” 费如兰说:“妹妹是住这里,还是重新收拾一进院子?” “先住这里,她言语不通,先把汉话学会再说,”赵瀚放下铳儿,从身后搂住费如兰,“娘子想我没有?” 费如兰心头一甜,红着脸说:“快放开,妹妹跟佣人们都在呢。” “不怕,由她们看着。”赵瀚一阵腻歪,其实是怕费如兰吃醋。 盘七妹笑了笑,然后四下打量院子,觉得院角可以摆一排鸡笼,否则就实在太浪费地方了。 第283章 【红尘尼姑】 崇祯十一年,冬。 杭州,西湖。 断桥,净居。 草衣道人王微,正在打理自己的花园。 花园里不惟有花木,还有一些蔬菜。她先打掉菜叶上的积雪,又去巡视一番花木,然后提起扫帚清扫院落。 王微今年四十一岁,七岁那年,父亲去世。族人霸其家产,并将王微卖入青楼。 十四岁时,王微开始营业,泛舟于南京、苏杭一带。 小有积蓄之后,王微突然失踪,布袍竹杖,游历名山大川,写成一书《名山记》。 十八岁时,王微爱慕茅元仪才学品性,与好友杨宛同时嫁给茅元仪为妾。茅元仪更喜欢杨宛,王微感到日渐疏离,于是选择独自离开。 十九岁时,王微来到杭州,遇到才子谭元春。 王微一见倾心,主动追求。 谭元春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名妓嘛,玩玩就可以,娶回家里做什么? 王微大病一场,离开杭州,游览名山。 再次回到杭州,王微出家为尼,遁入空门,自号“草衣道人”。 “砰砰砰!” 院门敲响。 王微放下扫帚,开门迎客。 却见富商之子汪明然,正站在门外,身后还有十多个士子。 汪明然,徽州巨贾,仗义疏财,喜欢结交名士与名妓。他与王微是多年好友,听说王微出家,立即在西湖边建了栋房子,赠送给王微潜心修佛。 柳如是与陈子龙分手之后,扬言要嫁给比陈子龙更有才华的人。汪然明也跑来安慰,劝她不要伤心,后来促成柳如是与钱谦益的婚事。 汪明然真正喜欢的,是女画家林雪。 年老之后,汪明然还跑去福建,千里寻访林雪,两人满脸皱纹重逢。 “诸位请进。”王微合十道。 女人独居是要赚生活费的,四十一岁的王微,自然不可能再卖身。 事实上,她礼佛之后就洁身自好。但时常有士子来访,不喝酒,只喝茶,吟诗作赋,谈古论今。 相当于名流的交际平台,而且非常高端,没有一定身份和名气,想来这里消费都不可能。 如果才华横溢,王微分文不收,把这当旅馆都可以。 汪明然介绍说:“这位是江西名士黄颖。” “见过黄公子。”王微行礼道。 徐颖拱手说:“久仰大名,今日幸得一见。” 其余士子,都没介绍。 王微感觉很奇怪,这些士子身着儒衫,竟然全部背着长剑。 不是文士剑,而是双手战剑。 王微请他们进去,给泥炉添柴煮茶。又拿出十多个蒲团,铺在地上供众人盘坐。 “近来可好?”汪明然问道。 王微回答说:“前日偶染风寒,已经痊愈。这两个月,怎没见公子?” 汪明然笑着说:“吾与黄贤弟畅游湖扬,一直不在杭州。” 王微对这个“黄颖”愈发好奇,认为是哪位高官之子,否则汪明然绝不会如此重视。 徐颖拿出三本书,全是最新版,一本叫《大同集》,一本叫《大同女将录》,一本叫《大同游记》。 把书递过去,徐颖问道:“女法师可曾听闻此类书籍?” 王微点头说:“《大同集》我见过。” 徐颖微笑道:“法师可翻阅《大同女将录》。” 现在就看? 王微扫视众人,见大家都不说话,于是好奇的翻开《大同女将录》。 花费两刻钟时间,王微把此书读完,顿觉心绪难平。她若年轻二十岁,必定抛下一切,立即前往江西投靠赵瀚。 合上书页,王微问道:“黄公子是赵天王的人?” “然也。”徐颖微笑道。 在扬州和镇江,徐颖的身份,几乎已是半公开。不但没有危险,反而受到礼遇,这种转变是在赵瀚攻占广东、湖南之后。 这十多个背剑士子,以前全是复社中人。 不管是东林党,还是现在的复社,主要成员为商贾和中、小地主出身。大地主、大商人也有,但占比很小。 大同理论散播出去之后,商贾和小地主非常喜欢,因为《大同集》也是他们的诉求。 这些背剑士子,清一色小地主,如今全是大同会员。 他们追随徐颖奔走各地,闲暇时候还要练习剑阵。遇到官府抓捕,遇到匪寇歹徒,直接拔剑招呼,至今还没吃过败仗。 王微好奇道:“我一个出家女流,公子何来寻访?” 徐颖说道:“请写一封信。” “写给谁?”王微问道。 徐颖回答:“石民先生(茅元仪)。” 王微一怔,随即苦笑。 茅元仪是她真正的初恋,她还嫁给茅元仪为妾数月。 茅元仪在辽东打过仗,是孙承宗的左膀右臂。还到江南筹集战舰,增强辽东水师,曾领十余骑保护孙承宗突围。 此人文武双全,文有《九学十部目》,武有《武备志》。《武备志》被后世称为“军事学的百科全书”。 这时他在福建,被贬去戍守卫所。 历史上,再过一年多,鞑子再度入关。茅元仪请求带兵勤王,遭到权贵阻挠,悲愤醉酒而死。 王微问道:“写些什么?” 徐颖回答:“江南诸府之惨状,照实了写。” “赵天王欲攻福建?”王微又问。 “早晚的事。”徐颖说得模棱两可。 王微再问:“为何不让茅家人写信?” 徐颖叹息:“茅家的土地太多,今后肯定要被分田。我去拜访过,非但闭门不见,还报官让县令抓我。唉,当时狼狈得很。” 是挺狼狈,徐颖的背剑士子,砍死砍伤十多个衙役,吓得知县狼狈逃回城里。 王微起身去拿纸笔,洋洋洒洒数百言,文不加点,挥毫而就。 徐颖接过阅读,感慨道:“好书法,好文采,吾不如也。” 根据福建商人所说,整个福建,由于之前在江西大败,官兵早就没有战心。只有茅元仪戍守的卫所和水师,经过长期操练,成为福建最强的军队。 劝降此人,福建就拿下一半,还能得到这位军事理论家。 王微又起身给众人添茶水,捧起茶杯说:“以茶代酒,敬各位义士一杯。” “请!”徐颖举杯。 王微问道:“江西女子,真如《大同女将录》之中所载?” 徐颖笑道:“不惟如此。赵天王治下,正在慢慢普及三年教育。便是山中孩童,亦可读书三年。女童,男童,一般无二。” “女童亦能进学堂?”王微惊讶道。 “然也,”徐颖说道,“诸多士绅大族,认为男女授受不亲,因此筹钱创办女校。女校之中,先生,学生,皆女子也。女子入学,不但要学诗词女工,还可学习四书五经。赵天王的夫人,便在扫眉女校做老师,专门教习《四书》。” “扫眉女校,扫眉女校,”王微反复念叨,脸上全是羡慕憧憬。随即,她又黯然道,“可惜……” 徐颖笑着说:“不必可惜,女法师若是还俗,亦可去扫眉女校做先生。” “我曾为娼妓,也可做先生吗?”王微有些激动。 “江西、湖南、广东,并无良贱之别,”徐颖说道,“女法师忘了那本《大同女将录》?里面许多女子,也是曾为娼妓。只要不作奸犯科,一朝从良,便是良民。女法师若欲去吉安,我可派船护送,给赵天王写一封举荐信。” “便如此说定了!” 王微突然摘下尼姑帽子,露出一颗光头。她把僧帽掷于地上,铿锵说道:“吃斋念佛,一场空寂。我是闲不住的,念佛十多年,也没领会佛法精深。不如去了吉安,堂堂正正做人!” 徐颖见此言行,顿时赞道:“真女中豪士也!” 王微真是个性情中人,十六七岁的名妓,突然不营业了,独自跑去旅行。钱用完了,又回来营业,跟好姐妹商量一起嫁给茅元仪。察觉茅元仪对她没啥感情,又一个人独自离开。最后遇到负心郎,直接遁入空门做尼姑。 这般潇洒,世所罕见。 王微盘坐在蒲团上:“黄公子,你再说说江西之事,我着实爱听得很。” 徐颖指着《大同行记》:“女先生可观此书。此虽小说,却皆为真人真事改编,只略作传奇润色而已。” “那好,我自己看,”王微问道,“我何时可去江西?” 徐颖说道:“开春之后。” 汪明然突然笑道:“下次再见,这草衣道人,就是个学堂女先生了。” 王微落落大方,自我调侃道:“说不定下次再见,我已经嫁为人妇,做了哪个良人的续弦。” “哈哈哈哈!”汪明然大笑。 徐颖起身拱手:“女先生,在下告辞了。” 王微挽留说:“吃了饭再走,我让酒楼送些酒菜过来。” “不必,咱们吉安再见。”徐颖还有事情要办。他来杭州不久,刚刚安顿好家眷,情报联络点还未建成,而且今天还要去拜访柳如是。 王微把他们送到门口,回房阅读《大同行记》。 读着读着,感受书中人物悲欢,愈发憧憬江西那边的生活。 突然眼泪就滚下来,她一边抹泪,一边自言自语欢笑:“真似个人间仙境呢。若有书中万分之一好,在江西也可堂堂正正过日子。” 第279章 【打仗就是赌博】 赵瀚返回吉安之时,北直隶那边的战况有些胶着。 杨嗣昌被调离北京,前往湖北征讨流贼,这对北边战事似乎没啥影响。 什么杨嗣昌、高起潜合谋陷害卢象升,故事内容编得很像演义小说。就算真要陷害,也不会如此低级,否则杨嗣昌哪能一直受到皇帝信任? 真实的情况是,卢象升主动建议分兵,并写信与杨嗣昌商量,杨嗣昌同意了分兵计划。 这可以通过两人的奏章查证,卢象升是根据战局而选择分兵,他奏章里的原话可概括为:各路军队聚集,看似合兵,实为臃肿,浪费兵力;分兵守御各城,就形成一个个孤军。合兵囤积、分兵守城,都是兵家大忌,应该视满清动向而分合。 清军分兵了,于是卢象升也分兵,否则就是任由满清劫掠地方。 杨嗣昌非常配合,让卢象升统率宣大之兵,兵力为人。怕卢象升出现闪失,又调蓟镇兵过去,于是卢象升手中兵力达到四万,超过高起潜的三万九千人。 这个时空,杨嗣昌被调走,卢象升主导战争。 开局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兵分两路,卢象升手里有宣大、山西、蓟镇、保定兵四万,高起潜掌控兵力三万九千。 接下来的变局,还是一模一样。 宣大总督陈新甲,被调来北直隶驻守皇陵,卢象升划拨了部分军队给他。 同时,一些关键城市和据点,必须派兵驻防,任务交给蓟镇、保定和部分山西兵。 情况就变成了,卢象升率人,追击阻截一路清军。陈新甲率4500人,驻守皇陵。高起潜率人,追击阻截另一路清军。剩下的部队,全部用于防守战略要点。 让我们来看看,战局是怎么戏剧性变化的。 昌平,皇陵。 “总制,冀北道塘报!” “拿来!” 陈新甲一手夺过军报,是冀北道朱家仕送来的。 监生吴以敬,上报山阴知县,说发现清军过了龙泉关,消息层层传递送到陈新甲手中。 在此之前,陈新甲还接到军报,说清军抵达获鹿,要通过井陉走固关进山西。 两份军报,都指明清军要去山西。 只不过,一个走龙泉关,一个走固关,完全相反的两条路线啊。 陈新甲仔细思考之后,提笔给兵部写塘报,大致内容为:前日获塘报,有鞑奴在真定,前哨已至获鹿、井陉,将奔固关出山西。今获冀北道塘报,奴夷已过龙泉关,恰与之前塘报内容相符。 两份完全相反的塘报,在陈新甲手中,居然完美契合了,而且还敢发给兵部。 历史上,正是陈新甲的这个军情,导致卢象升孤军奋战而死。 其中也有杨嗣昌的锅,因为杨嗣昌接到情报之后,立即把陈新甲等人调回山西。 接着,杨嗣昌又给卢象升写信,说清兵已过龙泉关。卢象升以为满清分兵,劫掠山西去了,立即把王朴等将的精锐调去追击,结果自己只剩几千孤军被围歼。 陈新甲跟熊文灿一样,都是杨嗣昌举荐提拔的。 杨嗣昌、陈新甲两人,究竟是不熟悉地理,导致错误判断。还是故意而为之,想要害死卢象升? 都有可能,说不清楚,后人只能猜测。 而今因为赵瀚崛起,杨嗣昌被调去湖北,不在北京瞎指挥。 兵部侍郎有一大堆,都被派去地方做督抚了,只剩左侍郎谢文锦、右侍郎孙必显。 这两人,都是东林党出身,都是杨嗣昌提拔的。 而杨嗣昌跟东林党属于死对头,这两人能被提拔,估计是背叛了东林党。 接到军报之后,谢文锦立即说道:“如此重要军情,快快上报陛下议事!” 孙必显则眉头紧皱,他做过山西按察司经历,而且他本身又是陕西人。他懂得一些军事常识,也懂得一些山西地理,陈新甲发来的这份军情,怎么看都觉得有问题啊。 鞑子这次入关,就那么几万人。之前已经分兵,现在哪还能兵分两路,从两个相反的路线去山西? “咳咳咳咳!” 孙必显已经病入膏肓,历史上,他再过半个月就要病死。 若非杨嗣昌离京,兵部急需知兵之人,孙必显肯定躺在家里。 “不对……咳咳咳,肯定不对。”孙必显胸闷气短道。 两人结伴前去找崇祯,孙必显走不动路,只能由太监背着去乾清宫。 见孙必显身体虚弱,崇祯吩咐太监:“搬两把椅子来。” 不待孙必显坐下,崇祯就焦急问道:“可是有什么重要军情?” 谢文锦立即拿出陈新甲写给兵部的塘报:“陛下,西路鞑奴,已过龙泉关进山西。” “龙泉关守将是谁?之前毫无征兆,竟突然被奴军攻破!”崇祯愤怒道。 “陛下……咳咳咳!” 孙必显连声咳嗽:“军情不对,龙泉关与固关,一南一北,鞑奴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方向。” “取地图来!” 崇祯让太监取来地图,找到两个关口之后,点头说:“确实距离很远。” 孙必显让太监挪椅子,扶着他坐近了,指着两关中间以东的地方,说说:“前些时候,鞑奴还在此地。两道关口,进兵方向南辕北辙,此事显得颇为蹊跷。” 谢文锦说道:“根据陈新甲发来的塘报,鞑子很可能派少数兵力,前去攻打固关。此调虎离山之计也,诱使官兵去南边追击。而鞑奴主力,则暗中向北,出其不意攻打龙泉关!此天赐良机也,这股鞑奴进兵如此迅速,肯定带的辎重不多。官兵可堵住龙泉关,令山西各府县、关卡严守,瓮中捉鳖将其全歼!” 分析得似乎很有道理。 崇祯听了颇为欣喜,点头说:“必是如此!” 孙必显还是隐约觉得不妥:“陛下,前线形势,瞬息万变。不如把这份塘报,原封不动转交给卢象升,让他自己来判断如何?” 崇祯犹豫不定。 若是塘报信息为真,那么这股清兵,就是孤军深入山西,极有可能将其全歼。一旦成功,就将取得崇祯登基以来,面对满清作战的最大胜利。 可若是塘报信息为假,又或者出现什么意外,那么就将酿成惨败。 崇祯想要大胜,又怕迎来惨败。 他不敢做出决策,突然有些后悔,若不把杨嗣昌调走就好了。如此关键时刻,杨尚书定能拍板决定,不似眼前这两个侍郎,跑到皇帝的面前来争论。 “你敢确信军情为真吗?”崇祯问谢文锦。 谢文锦欲言又止,瞬间不敢说话。他相信自己的分析,可万一出问题呢?自己就要背大锅了! 崇祯就是要让谢文锦做决定,出了事也可以让张文锦背锅。 谢文锦不说话,崇祯只能问孙必显:“你能确信军情为假?” 孙必显当然不敢乱说,连忙一阵咳嗽。结果假咳变成真咳,一咳就止不住,捂嘴咳嗽好长时间,手心里全是鲜血。他模棱两可道:“臣只是觉得军情蹊跷得很,可以原封不动发给卢象升。卢象升乃知兵之人,他会自行做出判断。” 君臣三人,似乎同时患上选择困难症。 崇祯仔细思索之后,说道:“勒令宣大总督陈新甲、大同巡抚叶廷桂、山西巡抚宋贤,立即带各自标兵回防山西。把陈新甲的塘报,原本抄撰发给卢象升。” 这两个命令,似乎考虑得很全面。 把一个总督、两个巡抚的标兵调去山西,可以防守可能出现在山西的清兵。同时,又把官兵主力的行动路线,交给卢象升自己来决定。 但是这么一调兵,把卢象升布置在北面的防线,直接给搞成了筛子…… 三日之后,卢象升接到这份军情。 卢象升都看傻了,一时之间搞不明白,连忙把王朴、杨国柱、虎大威、李重镇等将领叫来议事。 “诸位怎么看?”卢象升问道。 众人看了军报,同样迷糊得很。 王朴问道:“会不会是固关、龙泉关的守军,风闻奏报,胡乱上报鞑奴行迹?” “也不对啊,”杨国柱说道,“鞑奴已过龙泉关的情报,是山阴知县发来的。如果是真的,说明鞑奴早就到山西了。” “鞑贼若是早去了山西,那我们这些天追的鞑贼,都是鬼变的?”虎大威反问。 李重镇的判断,跟兵部左侍郎谢文锦一模一样:“可能鞑贼分兵了,一支在前方劫掠,引导我军主力南下。一小股前往固关,以此迷惑我军。西路鞑贼的主力,其实暗中去了山西。” 王朴说道:“鞑贼之前就兵分两路,西路鞑贼哪还能兵分三路?” 对于军情判断的压力,此时完全落在卢象升的身上。 历史上,卢象升收到的军情,经过了陈新甲的加工,再经过杨嗣昌的判断,早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吓得他连忙分出重兵去山西,导致自己孤军被包围。 此刻收到的,只是陈新甲的粗加工信息,卢象升同样被迷惑得不行。 这玩意儿只能靠猜! 一旦猜错,满盘皆输。 卢象升屏退众将,把近一个月的军报,全部翻出来比对时间、地点、路线。 卢象升隐约感觉,满清没有再分兵去山西。 可又不能笃定,因为他手里的其他军报,也极有可能并不准确。 还是得靠猜…… “传令诸将,按原定路线追击,不要回防山西!”卢象升必须赌一把。 第284章 【柳如是】(为企鹅大佬加更) 柳如是如今住哪儿? 就住在汪明然的横山别墅里,是徐颖让他从苏州请来的。 汪明然本名汪汝谦,字明然,盐商之家的公子。 “仲聪,总镇何时才能出兵南直隶?”汪明然好奇道。 徐颖笑道:“平定江南之后。” 汪明然叹息:“唉,我有些迫不及待啊。” 徽州盐商,竟想从贼! 在弘治皇帝以前,食盐销售实行“开中制”,陕西盐商老大,山西盐商老二。 此后实行“折色制”,徽州盐商后来居上。 如今的扬州,若只论财力,徽州商帮第一,山陕商帮第二,江右商帮第三。 江右,就是江西! 江西商贾聚集扬州,主要是贩卖江西、福建、广东三省特产。 随着赵瀚取消苛捐杂税,保护商贾利益,鼓励工商业发展,江西商帮正在迅速壮大。 去年,还搞出可以纺棉纱的水转大纺车。来自江西的粗棉纱、粗棉布,由于量大价廉,猛烈冲击北方低端市场。 江西商帮的变化,各省商贾都看在眼里。 说实话,很羡慕! 徽州商帮,是最羡慕的那一批。 因为崇祯上台之后,徽州商人的日子很不好过。特别是这几年,崇祯打压东林党,在南直隶大量任用西北官员。 徽州商帮跟山陕商帮竞争激烈,你说西北官员会帮着谁? 就拿扬州来举例,山陕商贾因为从外省过来定居,朝廷特批他们拥有“商籍”。持有商籍的士子,可在淮安、扬州的府学读书,每年还有七个不用回老家科举的名额。 徽州商贾眼红,崇祯五年联名上疏,请求也让他们入商籍。 扬州知府是山西人,直接站出来拉偏架,导致这个请求无法实现。 同时,崇祯疯狂给两淮盐商加派。于是西北籍的官员,专门逮着徽商薅羊毛,对山陕盐商持宽松态度。 像汪明然这种徽州盐商,在得知赵瀚的工商扶持政策之后,恨不得赵天王立即把南直隶拿下。到时候,不但能废除苛捐杂税,还能趁机把死对头(山陕盐商)给干翻! 徽商们也喜欢赚钱之后购买土地,但真正的徽州巨富,都来自于土地贫瘠的州县。家里那些田产,能赚几个银子? 只要赵瀚扶持工商业,分田就分田呗! 这些徽州巨富,早就定居淮扬上百年。他们跟家乡的联系,只是过年回家祭祖,孩子回家考科举而已。 “贤弟啊,你写信回去催一催,”汪明然说道,“只要总镇发兵南直隶,徽商必然群起响应。不但配合分田、释奴,还会里应外合,帮助大同天兵夺取城池!” 徐颖问道:“南京你们有办法吗?” 汪明然说:“淮安、扬州,十拿九稳,肯定能夺城投献。至于南京,恐怕力有未逮,但我们可以想想办法。” 徐颖这个间谍头子,就算今后啥都不做,也已经为赵瀚拿下淮安、扬州两座商业巨城! 淮安,扬州,商贸之城也。 徽州商帮排第一,江西商帮排第三。只要赵瀚兵临城下,两大商帮合力捣乱,绝对轻轻松松打开城门。 “明然兄莫急,”徐颖笑道,“明年夏收之后,江西必然再度出兵,至少能再拿下一个省。如此兵势,两三年必攻南直,明然兄两三年都等不得?” “哈哈,”汪明然大笑,“别说两三年,年都等得。” 两人结伴来到横山别墅,立即有仆人来开门。 把十多个背剑士子安顿好,汪明然才问道:“柳小姐呢?” “在跟林小姐一起作画。”仆人回答。 柳如是这个名字,是去年新改的。上一个名字叫杨爱,如今叫柳隐,字如是。 林小姐则是林雪,名妓,善画,汪明然的心头爱。 此刻二人正在作画,听到仆人邀请,立即放下画笔。 柳如是心里很迷惑,她好端端在苏州,被人重金请来杭州,却一直不见主人露面,她已经在别墅里住了两个月。 林雪带着柳如是去花园,看到两个男子在饮茶。 林雪介绍说:“这位便是汪明然汪公子。” “见过汪公子。”柳如是屈身行礼。 汪明然笑着说:“这是江西名士黄颖,黄仲聪。” “见过黄公子。”两女连忙问候。 徐颖起身拱手:“幸会!” 汪明然道:“都坐下。” 两女端坐,看不出风尘味,气质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 她们这种名妓,可以定位为明星。 你若只是有钱,顶多陪你吃顿饭,随便弹唱两首小曲儿。 你必须要有钱,还得要有才名,二者缺一不可。如此,方可成为朋友,想要发展为情人,那就得下苦功夫了。 别说富商砸银子用强,就连地方官员,都不敢强迫名妓干啥。 因为真正的名妓,认识太多名流士绅,轻易得罪不起,也没必要去得罪! 就拿谢三宾来说,此人剿匪时获银百万,历史上苦苦追求柳如是而不得。 这货跟钱谦益是好朋友,两人同时追求柳如是,差点没打出狗脑子。 谢三宾身家百万又如何?颇具才名又如何? 柳如是终究选择更有才的钱谦益,甚至钱谦益给柳如是盖房子,钱不够还是去找谢三宾借的。 汪明然问道:“那几本书,你们看了吗?” “看过了。”林雪点头。 “感觉如何?”汪明然笑问。 林雪默然。 柳如是也不语。 《大同》系列书籍,带给她们极大震撼。江西妓女,从良之后竟然可以做官,还能嫁给良家子做正妻。 在她们眼中,女宣教官也是官。 她们非常向往,但又不敢明说,毕竟江西那边属于贼寇。 徐颖笑道:“我是江西来的。” 之前就介绍了,徐颖是江西名士。此时重复,自有不同含义。 这是个贼! 柳如是惊讶看向徐颖,又看向汪明然,这个富商居然从贼了? “柳小姐认识张西铭(张溥)?”徐颖突然问。 柳如是点头说:“认识。” 两年前,张溥慕名寻访名妓徐佛。 好巧不巧,徐佛前一天嫁人,只留下婢女杨爱。 杨爱,就是柳如是。 张溥感到很失望,但他们是一群人来的,总得喝顿酒再回去。 于是,身为婢女的柳如是,就陪这群士子泛舟游湖。她长得比徐佛漂亮,诗词、书法也比徐佛厉害,顿时把这群士子给迷晕了。 由于张溥是复社领袖,柳如是因此名声大噪,实打实的跻身为顶尖名妓。 徐颖笑道:“张溥此人,不肯见我,他知道我的身份。柳小姐能否出面,写信把张溥约出来?” 柳如是仔细想了想,说道:“若如此,我岂不公然从贼?” “我跟张溥见面之后,可以送你去江西,”徐颖说道,“就算柳小姐不喜欢江西,过几年也可回江南。到时候,没人敢因为这事抓你,因为江南已在赵天王治下。” 柳如是思虑再三,点头道:“好,我给张西铭写信。” 徐颖拱手道:“多谢相助!” 林雪突然问:“黄公子,江西真如书上写的那般?” “林小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徐颖也不解释。 柳如是问道:“真有一个举人,因为强暴妓女,被赵……赵天王处以绞刑?” 徐颖纠正说:“不是妓女,因为她已经从良。而且这位女子,如今嫁给了宣教司的陈掌司。” “宣教司?”柳如是好奇问,“是江西那边的教坊司吗?” 徐颖认真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礼部,陈掌司就是礼部尚书!” 柳如是与林雪对视一眼,都是满脸震惊之色。 礼部尚书娶一个从良妓女? 即便那些是反贼,也是占了三省的反贼,说不定哪天就能得天下。 林雪问道:“那个女子为妾数载,此时没有被赶出家门?” “谁跟你说是做妾?”徐颖笑道,“那是陈掌司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且陈掌司至今没有纳妾。” 柳如是惊道:“做了正妻,还没妾室?” 徐颖非常郑重的点头。 中午,一起吃饭。 吃过午饭,徐颖和汪明然离开别墅,他们要去建立杭州情报联络站。 两个名妓回到房里,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柳如是说:“真是好命的女子,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林雪突然说:“我想去江西,妹妹去不去?” “去,要去的!”柳如是连忙回答。 林雪兴奋的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踱步,走着走着又停下来:“妹妹你说,赵天王能得天下吗?” “不晓得,”柳如是说道,“听闻南北各地都乱得很,江西倒是非常安定。前两年,我只知有个庐陵巨寇,似乎占了吉安府。转眼之间,又说占了江西、广东和半个湖广。如此兵锋,怕是迟早要夺取江南。便是不能坐天下,我看划江而治也是可以的。” 林雪双手紧握,捏揉自己的手指:“他做了皇帝才好,天下女子都有福了!” 柳如是拿出那本《大同集》,她对其他不感兴趣,直接翻到《格位论》,喃喃自语道:“男尊女卑在其位,男女平等在其格;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写得真好啊,寥寥数语,胜过诗书万篇。” 林雪去翻那篇《释奴论》,说道:“赵先生不止提倡良贱平等,还要消除良贱之别,要把天下贱籍全部去除。” 柳如是点头说:“《格位论》是知,《释奴论》是行,此乃知行合一。这位赵先生是真正的饱学之士,并非寻常才子可比。等应了黄公子的差事,我定要去吉安,说不定还能见到这位赵先生。” 林雪笑道:“赵先生在江西,就好比皇帝。那是何等尊贵,你我还能见到皇帝不成?” 柳如是也笑起来,接着开始幻想:“若去了江西,我便找个正经营生。说不定能找到如意郎君,到时候就相夫教子,好生培养儿子做大官。” “哈哈哈,谁不想呢,”林雪哈哈大笑,“我喜欢那个陈掌司,是个体贴女子的,给他做妾也极好,这辈子肯定不吃亏。” 第280章 【煎熬】 卢象升很累,身心疲惫。 不管是原有历史,还是这一个时空,今年都有是否议和的大争论。 但战和之争,在清军抵达北京时,就实质上已经结束。 兵临城下,还议和个鬼啊? 满朝君臣再怎么智障,也不会幻想满清打到北京还能议和。 历史上,卢象升、杨嗣昌、高起潜的矛盾核心,并非《明史》所写的主战与主和,而是战略方针完全不同! 卢象升属于“主战派”,主动作战,伺机歼敌。 高起潜属于“避战派”,囤积重兵,消极防守。 杨嗣昌属于“稳战派”,分兵守城,切忌浪战。 杨嗣昌和高起潜,都指望满清抢完就走。唯一的区别,是高起潜完全不敢打,杨嗣昌在十足把握之下愿意打。 为了阻止卢象升冒进浪战,杨嗣昌甚至故意拖延粮草供给。 “督师,粮草快不够了!” “再派人回去请粮。” 卢象升不但在跟满清作战,还在跟身边的文官武将作战。 即便杨嗣昌调离北京,情况依旧无法改变。 因为高起潜不愿打野战,卢象升麾下将领也不愿打野战。于是,前者克扣粮草,后者阳奉阴违,以此来逼迫卢象升不要乱跑。 像王朴这种将领,统兵八千,关键时刻很可能不战而退。 对于边镇武将来说,即便整个北直隶被抢光了,只要不被满清打下北京即可。百姓被烧杀抢掠,这事儿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想保住自己的部队。 保住了部队,就算大败而归,皇帝都不敢从重处罚。 失去了部队,就算大获全胜,也有可能莫名其妙丢官下狱。 既如此,为何要主动寻求野战? 远隔两三百里跟着,等满清抢完离开,他们再“收复”失地不好吗? 卢象升正在巡视军营,突然有一处闹腾起来。他连忙骑马过去,半路碰到报信的,立即问道:“出了何事?” “督师,李重镇部闹饷,说已经两个月没发饷了。最近还在减餐,都抱怨吃不饱。”报信者说。 卢象升无奈叹息,骑马过去安抚闹饷士卒。 他手持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可高起潜却是总监,监督天下兵马,杨嗣昌不在北京,粮草全被高起潜控制。 如果卢象升真被害死,绝不可能是被一两人陷害。 而是负责带兵的文官武将都要害他,只有卢象升死了,大家才不用打硬仗。只有卢象升死了,才能安心守城,等着满清自己离开! “报!!!!!” 卢象升刚把闹饷士卒安抚住,突然有探子来报:“督师,鞑奴围困巨鹿,巨鹿知县派人求援!” “再探!” 卢象升召集众将议事,说道:“奴军就在巨鹿城外,明日开拔南下!高监军(高起潜)的大军在临清,我已派人请他合兵杀敌!” “此必鞑奴围城打援的诱敌之策,不可轻举妄动。”王朴说道。 李重镇则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士卒缺粮缺饷,士气低迷,不给足粮饷哪能打仗?” 李国柱叹息道:“等高监军的部队合兵再说。” 虎大威和其他将领低头不语,显然也不同意救援巨鹿。 卢象升手握尚方宝剑,对这些将领毫无办法。 因为武将们说得都对,满清肯定在围城打援。而且,皇帝不差饿兵,不给足粮饷的话,士卒很可能爆发兵变。 强行下令进攻,或者杀人立威,立即就会有兵变发生! 卢象升只能作罢,一边等着粮草,一边等着高起潜过来合兵。 关于粮草短缺,还真不全是高起潜故意刁难。 满清沿途大肆破坏,官兵无法就地征粮,只能从北京运过来。他们撵着满清南下,粮道越拖越长,都已经快到山东地界了。 本就不多的粮草,高起潜自然先补给自己,剩下的零碎再扔给卢象升。 卢象升就这么一直等着,粮草好歹等来少许,高起潜却在龟速行军。临清与巨鹿只有百余里,而且沿途都比较平坦,高起潜的四万大军足足走了十天。 双方通过信使联络,约好南北夹击清军。 高起潜扎营不动,想让卢象升先打一场。卢象升若胜,他就乘胜追击;卢象升若败,他就退守临清。 卢象升信心满满准备合击,谁知麾下将领全都不动。 那些家伙,再次撺掇士兵闹饷,而且是宣大各部一起闹。不把粮饷给足,坚决不肯前进。 卢象升大怒,祭出尚方宝剑,接连斩杀二十多个闹事军官。 高级武将他不敢杀,低级军官却无所谓。 终于,整顿两日,全军出发。 此次入关的清军,到底有多少兵力,大明现在都还没搞明白。只知道除了炮兵,其余皆为骑兵,而且兵分三路南下劫掠。 巨鹿这边,大概可能有一万左右满清骑兵。 卢象升带兵杀去,至巨鹿县城数里,迎面两千敌骑奔来。 “驱离便可,莫要追得太远。”卢象升派遣骑兵追击,他麾下共有七千骑兵。 这两千满清骑兵,似乎没想过接战,见到大明骑兵出来,立即转身就逃跑。而且各种绕弯子跑,目的只是迟滞卢象升的进兵速度。 哨骑已经发现清军大营,但不敢太过接近。 卢象升率领大军,小心翼翼逼近。又拖了半天,终于发现情况不妙,满清的巨鹿城外大营居然是空的,只有掠来的几千头运粮牲畜,甚至连男女丁口都没有掳掠! 今年鞑子破关,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在战争的前两三个月,只是不断的搞破坏,没有大肆进行抢劫。 作战意图很明显,满清在北京周边打了败仗,于是分兵把明军往南边拖。明军的补给线越拖越长,各部矛盾越来越多,士卒越来越疲惫,满清再伺机消灭有生力量。 历史上,卢象升只剩五千兵,满清就去攻击卢象升。 而现在,卢象升有两万四千人,高起潜有四万人。满清吃过卢象升的亏,直接跑去打高起潜,留下一座空营迷惑卢象升。 “高总监危矣,快快去救援!”卢象升站在空营内大惊失色。 那些边镇武将,却一个个欣喜不已。 他们救下了巨鹿县城,还夺回数千头牲畜,夺回牲畜驮运的许多粮草。 都是战功啊! …… 却说高起潜带兵过来,直接绕去鸡泽县驻扎。此时的鸡泽县城,夹在滏阳河与洛河之间,有两条河保护自然安全得很。 这货就没想过要打仗,否则的话,绝不可能驻军在这种利守不利攻的地方。 怕什么,就来什么。 高起潜和少量心腹住在城里,大军则在城外扎营——巨鹿县城不大,四万士兵不可能全塞进去,而且还有无数粮草辎重,只有守城才会把大军放进去。 这天中午,他喝得酩酊大醉,正在城里呼呼睡午觉。 一个太监惊慌跑来:“不好了,奴军渡河了,正在朝鸡泽杀来!” “多少人?”高起潜惊慌询问。 “不晓得,怕是有两三万骑兵!”小太监回答。 屁的两三万,这一路清军,顶多能有万余骑兵。 “快快让大军进城拒守!” 鸡泽县城很快城门开启,骑兵率先入城。渐渐的,已经能听到隆隆马蹄声,四万大军顿时惊慌失措,不要命的往城里面冲。 “关闭城门!” “放箭,放箭!” 不是对着满清放箭,而是对着城外明军放箭,城门口也开始自相残杀。 马蹄声越来越近,眼见无法进城,剩余士卒立即往南边溃逃。 四万大军,只有一万二千多精锐进城。 剩余二万八千人,一半以上是民夫和辅兵,就这样暴露在满清屠刀下。 清兵一路追杀,将城外明军杀散之后,头也不回的朝广平府城而去。他们要继续劫掠粮草,继续引诱明军南下,继续拖长明军补给线。 高起潜站在城楼,望着清军南下,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鞑奴没有围困鸡泽。” 又过一日,卢象升带兵来援,被高起潜怒斥畏敌不前。 弹劾奏章,已经发往京城。 至于内容嘛,两人合攻满清西路大军,高起潜英勇作战,卢象升畏敌不前。致使无法形成合攻之势,痛失歼敌良机,导致高起潜吃了一场大败。 又过数日,高起潜与卢象升麾下武将串联,很快搞出一场闹饷兵变。 高起潜发出第二封弹劾奏章,指责卢象升贪墨军粮,只顾自己麾下标兵,导致宣大边军将士兵变。 还是那句话,除了卢象升,没人愿意打仗。 卢象升究竟是被弄死,还是被抓去下狱,他们都无所谓。只求卢象升别再做统帅,再这样打下去,各路兵马都要被清军吃完了。 说实话,如果抛开私心,很难分清谁对谁错。 卢象升的战略决策,在前期是肯定正确的。但如今拖到后期,战线拉太长了,根本没法再打,继续野外作战,还得被清军各个击破。 卢象升的天雄军扛得住,其他部队哪扛得住这种远距离追击战? 作为一个全军统帅,如此局面,不能乱来。 可又不能不打,总不能放任满清烧杀抢掠? 换谁来坐这个位子,都得跟卢象升一样纠结。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大明,没救了。 第285章 【复社】 若只说张溥,恐怕大家没什么印象。 《五人墓碑记》就大名鼎鼎了,张溥正是此文作者。 这个事儿,其实很简单。 党争而已。 苏松巡抚周起元(东林党),弹劾苏杭织造太监李实(阉党),指控李实横征暴敛、残害百姓。 因此得罪魏忠贤,周起元被削职为民,但阉党还要乘胜追击。 李实(阉党)继而弹劾周起元(东林党),指控周起元违抗圣旨,擅自减免袍叚数目,用袍叚银铸造假钱,操控袍价,中饱私囊,导致机户负债累累。 双方弹劾,全部属实。 东林党贪官,阉党贪官,上演狗咬狗的好戏。 期间还有各种细节,牵连双方诸多官员,周顺昌就是被牵连的东林党人之一。 由于阉党在当地民怨极深,因此在抓捕周顺昌时,酿成一个骚乱事件——没有闹大,连民乱都算不上。 大部分围观百姓,都是来看热闹的,属于吃瓜群众,阉党跟东林党斗争关他们屁事儿。 事后抓捕五人处斩,除了一人是周顺昌的家奴,其余四人都是管闲事的。有说这四人属于打行混混,纯属网友瞎编,根本找不到史料出处。 《五人墓碑记》,跟抗税没有半毛钱关系。 张溥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还暗戳戳的讽刺士绅商贾。大概意思是,五位义民都敢站出来,那些士绅商贾却缩了。 …… 苏州,太仓。 张溥接到柳如是的书信,顺手就扔到一边。 此时他老母病重、妻子怀孕,复社也一堆烂事儿,哪有心情赴约去见名妓? 数日之后,家仆禀报:“老爷,又有人送信来。” 张溥拆信一看,还是柳如是的书信。这次的内容很短,概括起来就一句话:“有义士相邀,请君至娄江议事。” 义士? 张溥立即明白过来,柳如是这个名妓,属于别人宴请他的掮客。 阳春三月。 张溥赴约来到娄江码头,立有婢女上前迎接:“西铭先生请登船。” 那是一艘客船,体积挺大的,载几十人都没问题。 张溥走进船舱,见柳如是正在看书,还有个青年士子在饮茶。 “铅山黄颖,见过西铭先生!”徐颖起身拱手。 柳如是刚站起来,就听张溥说道:“大同社黄颖?” 徐颖笑道:“些许薄名,能被先生挂怀,实乃三生有幸。” “信不信我报官抓你?”张溥冷笑。 徐颖笑道:“先生能查禁《大同集》,自然能派兵抓捕晚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苏松常湖诸府,实乃先生之天下也。” “诛心之言,吓得了我?”张溥没什么好脸色,“阁下三番五次求见,既然真个见面了,有什么话就快说!” 徐颖慢悠悠坐下:“先生为何查禁《大同集》?” 张溥也进舱坐下:“官府查抄反贼书籍,关我一介布衣何事?” “先生何必谦虚。”徐颖微笑道。 张溥虽然没有做官,但影响力非常恐怖。 远在北京,他可以控制会试阅卷,让试卷评判标准偏向于实学,偏向于复社中人。温体仁做首辅时,为了抵消张溥影响,只能使用作弊手段评判试卷。 近在江南,温体仁的弟弟想加入复社,遭到无情拒绝,于是编写小说诋毁复社。张溥一声令下,竟动用官府力量,把这本小说给查禁了。 《大同》系列丛书,在淮扬之地风行,在苏松常湖却遭查禁。 “就这一件事?”张溥问道。 徐颖反问:“先生可看过《大同集》?” 张溥冷笑:“反贼僭书,观之何益。” “那就是没看过,”徐颖说道,“晚生却看过先生之书,先生持儒家正统,主张积极用世,摒弃空谈,主张实学。然否?” 张溥说道:“然也。” 徐颖又说:“先生主张致君泽民,以民为本。主张任贤去邪,兴利除弊。然否?” “然也。”张溥说道。 徐颖再说:“先生主张尊重个人,提倡男女平等。然否?” “然也。”张溥说道。 徐颖继续说:“先生主张尊经重史、复兴古道,同时又当与时俱进。先生主张分类治学,强本务根,主张压制佛道二教。然否?” “然也。”张溥说道。 徐颖笑着说:“先生主张文以载道,居当今之世,为当今之言。然否?” “然也。”张溥说道。 “哈哈哈哈!” 徐颖突然大笑:“这些东西,也是江西那位赵天王提倡的。” 张溥皱眉道:“一个反贼,懂些什么?” 徐颖问道:“你可知,江西赵先生,是个怎样出身?” “一说秀才,一说家奴。”张溥说道。 徐颖解释道:“赵先生原为河北儒户子弟,天灾饥荒,家破人亡。流落乞讨之际,为一江西举人收为仆僮。年方十四,便提出格位之论,在含珠书院驳倒众人。江西督学蔡公,惊其才学,欲收为弟子,被赵先生所拒。这样的人,是寻常反贼吗?” 张溥认识蔡懋德,也了解蔡懋德的学识。 蔡懋德作为江西提学使,居然主动收徒,而且对方还是个十四岁的家奴。此事如果是真的,那江西赵贼,绝对称得上神童。 “听说江西强分地主之田,可是真的?”张溥问道。 徐颖详细讲解道:“江西田政,以水田为基准,每人可分四亩田。若名下全是贫瘠山地,每人可分二十亩地。这是基础分田,如果立下大功,还可获得田亩,以水田为基准,每人最多可有一百亩地。” 张溥求证道:“也就是说,如果分到我张家。我名下只能保留四亩水田,若想拥有一百亩水田,还要立功才能获得?” “地主可留二十亩,”徐颖笑着说,“另外,只计十二岁以上丁口,无论男女,超过十人,必须分家。” 张溥愤怒道:“强行分家,拆散骨肉,此枉顾人伦也!” 徐颖反问道:“真的罔顾人伦吗?恐怕分田到张家,许多张家庶出子,还要拍手称快呢。因为这些庶出子,不但可以每人分得二十亩田,还能分得张家财产。先生也是庶出,若非天纵奇才,恐怕此时的日子不好过。” 张溥默然。 他是婢女生的,从小受尽白眼,还被家奴取外号“塌蒲屦儿”(贱人所生,没有出息)。 家奴都欺负他! 也是因为这种境遇,张溥发奋读书,最后考中了进士,成为张家的千里驹。 是啊,如果自己没有考上功名,如今怕是活得凄惨潦倒,恨不得赵贼过来帮着分家产。 张溥心惊不已,他能想象那种场面:赵贼带兵杀来太仓,无数张家的庶出、旁系,欢呼雀跃着迎接贼寇,热热闹闹把张家的产业瓜分。 “为何强行分家、强行分田,《大同集》里写得很清楚,先生可以自己去读。” 徐颖突然拍巴掌,一个背剑士子走出,捧来一套《大同》丛书。 张溥接过,没有翻阅。 徐颖问道:“天下局势,先生知之甚深,恐怕不用晚生赘述。最多两三年,江西兵就能攻占此地,先生以为然否?” 张溥难以回答。 “请先生早做打算,”徐颖笑道,“不求别的,只求先生莫要查禁《大同集》,莫要阻挠大同社在江南发展会员。若是惹怒赵先生,今年夏收之后,就直接发兵攻打南京!” 此言一出,把张溥吓了一跳。 如今已是崇祯十二年春,北方各省打得一塌糊涂。赵瀚如果发兵打南京,朝廷根本无兵调派,南京有极大概率会被攻占。 南京若失,张溥的老家也要没了。 张溥瞟了一眼送书的背剑士子:“这是我复社中人?” “现在是大同会员。”徐颖笑道。 江南、两淮诸府,大部分热血士子,都已经加入复社。 徐颖想要发展,就必须挖复社的墙角。 小商人、小地主、自耕农出身的士子,在复社之中占比很高,轻轻松松就能挖过来。因为大同会,比复社更先进,更具操作性,能给这些底层士子带来更多好处! 张溥叹息:“容我把这些书读完再说。” 徐颖笑道:“先生请便。不过要尽快,我已决心在苏松常湖发展,不想跟复社中人再起冲突。” 在扬州就有过冲突,大同会员被复社成员群殴。 当时败得很惨,徐颖因此决心操练,请江西商帮打造铁剑。核心会员,人手一把,每月定期训练,还请了剑术高手做老师。 只训练月余,就打遍士子无敌手,从此走上以理服人的道路。 张溥回到家中,耗费半个月时间,终于把《大同》丛书看完,然后整个人都傻了。 赵瀚那边的理论,跟复社理论非常接近。 但是,赵瀚比复社更为激进。赵瀚是革命派,复社是改革派,但大致方向是差不多的。 保护商贾,男女平等,提倡务实,包括引入西方学问,这些都是复社倡导的东西。 双方的核心差异,就是分家、分田。 可赵瀚迟早要打来江南,到时候再不情愿,也得屈服于兵刀。 而且,事实证明,由上到下的改革,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 复社前些年的目标,是打倒奸相温体仁,然后掌控朝堂进行改革。可温体仁下台之后,政治反而更加混乱,复社之人发现,他们最大的敌人居然是……崇祯皇帝。 因此,复社里的部分士子,开始提出“轻君”思想。 发展到后来,甚至搞出类似君主立宪的理论,并且复社开始走向政党化。复社的组织结构和理论口号,远超英国政党的雏形! 张溥手里捧着《大同集》,纠结许久,突然生出个想法。 既然崇祯扶不起来,无法进行朝堂改革,复社为什么不能倒向赵瀚?加入江西那边的政权,然后渐渐掌控朝堂,到时候按照自己的思路来治国! (这章查了好多资料,更新得慢,见谅。) 第281章 【欣欣向荣与腐败衰朽】(为企鹅大佬加更) 卢象升被革职了,但没有一撸到底。 被革去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头衔,收回尚方宝剑。再革去荣誉兵部尚书职务,降为兵部左侍郎,依旧可以继续带兵,只能带自己的五千标兵。 高起潜的两封弹劾奏疏,只不过是催化剂。 真正原因,是崇祯对卢象升失望透顶。满清数次入关,没有哪次能像这样,居然从北京一直打到济南! 杨嗣昌、洪承畴、孙传庭,被紧急召回北京。 他们三个抵京之前,还得要有统帅啊。于是,内阁首辅刘宇亮,被崇祯扔去前线,以首辅之尊全权负责战局。 刘宇亮,四川人。 只看籍贯,就知道是杨嗣昌提拔的。熊文灿是四川人,谢文锦是四川人,全都是杨嗣昌的心腹。 反正,只要不是南直隶、浙江籍官员,杨嗣昌都非常愿意提拔。 或者说,崇祯非常愿意提拔! 东林党是真不行了,被皇帝打压得太惨。 在《东林点将录》里,谢文锦可是“地威星百胜将”。至于孙必显,则是“地慧星一丈青”。两人全部背叛东林党,被杨嗣昌提拔为兵部左侍郎、右侍郎。 兵部尚书杨嗣昌,可以提拔首辅! 刘宇亮此人,去年八月入阁,今年六月当首辅。 崇祯已经急了,接连罢免两位首辅,同时还罢免阁臣。导致刘宇亮刚刚入阁,十个月时间就做首辅。 被崇祯派去指挥全局,刘宇亮怕得要死,但又不敢不去。 这货刚到安平,听说清兵将至,也不核实真假,吓得直接逃去晋州。 晋州知州陈弘绪关闭城门,怒斥首辅:“督师是来御敌的,贼寇将至,为何忙着躲避?你说来征粮,自找户部去。想要入城,不敢从命!” 刘宇亮大怒,派快马弹劾,把陈弘绪抓捕下狱。 百姓拦着不让走,说愿意代替知州下狱,还有人扬言要去北京伸冤。没办法,抓不走人,只能让吏部贬官调用。 面对如此结局,陈弘绪愤懑不已,干脆回家投靠赵瀚! 他本就是江西人。 刘宇亮又辗转跑去天津,就是不敢南下。自己不敢直面鞑子,却弹劾武将畏敌不前,把一堆武将都得罪光了。 终于,洪承畴、孙传庭带兵勤王,与刘宇亮合兵十余万。 十多万人,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因为刘宇亮不许轻敌冒进。 等杨嗣昌回到北京,对刘宇亮非常不满。 薛国观想上位做首辅,于是找杨嗣昌帮忙,把刘宇亮给抓捕下狱,崇祯朝又一位首辅完蛋。 多尔衮见明军不分兵,十多万人缩成一团,根本没办法吃掉。于是,多尔衮下令撤兵,带着无数人口、牲口、财货,大摇大摆的返回辽东。 接下来,开始内斗。 杨嗣昌要留下卢象升、孙传庭的部队,用以守卫蓟辽,防止鞑子再次入关。 卢象升、孙传庭坚决反对,一番操作,被杨嗣昌丢进监狱。 赵瀚带来的变化,似乎只是让卢象升、孙传庭成为狱友…… 当然不止! 大明财政更加艰难,阵亡将士无力抚恤,立功将士无钱赏赐。 鞑子仅离开三个月,保定就爆发兵变,紧接着河南也爆发兵变。 河南兵变闹得非常大,面对官兵征讨,直接变成流寇,跑到陕西投李自成去了。 被打残的李自成,因此恢复实力,带着官兵绕了一圈,重新回到河南招募饥民,瞬间又有了十多万人(多为孱弱饥民)。 流寇过境,已经不用裹挟,百姓自会来加入。 由于朝廷主动攻击,张献忠提前流窜,倒不算降而复叛,熊文灿也没有因此获罪。 趁着官兵围剿李自成,张献忠跳出包围圈,重新跑去南直隶转悠,差点把凤阳老朱家的祖坟再扒一次。 西北流寇,比历史上壮大得更加迅猛! 面对如此局势,朝廷只能加派练饷。被赵瀚占据的江西、湖南、广东,自然不可能摊派,但练饷总额却没减轻多少,老百姓更加难以承受。 不说北方战乱省份,就连四川都出现了好几股农民军! 整整提前两年,山东起义,阻断漕运,北方粮价暴涨。围困李自成的部分官兵,还有防备满清的蓟辽官兵,被抽调到山东镇压起义军。 由于加派,广西、福建民乱再起。 之前贵州叛乱土司,由于朱燮元被调去江西征讨赵瀚,有一部分残兵躲在山里还没剿灭。而今也重新出山,攻占水西多个州县。 整个大明,只剩浙江、云南没有兵灾,其余各省全部在经历战争。 赵瀚带来的蝴蝶效应,在崇祯十二年彻底引爆! 就算让明史专家穿越过来,也肯定看不懂局势,已经全他妈乱套了啊。 现在的大明,就是一锅浆糊。 赵瀚在南方闹得再大,崇祯都管不过来了,因为北方全都在打仗。 …… 江西却很安定,赵瀚小日子过得不错。 把时间拉回崇祯十一年冬,满清还在肆虐,赵瀚下令改革制度。 江西、湖南、广东正式建省,增加工商厅等衙门。三省商贾,必须办理工商执照,预定正月初一生效。过了正月初一,还没办理执照者,不得经营各种生意。 妓院,也必须办执照。 而且不得有色情业务,经营属性为“歌楼舞榭”。每月定期检查两次,突击检查看情况,抓到了就重重罚款。俗称,扫黄。 肯定是无法禁绝的,没有哪个国家能做到,就算一时禁绝,也会死灰复燃。 能不能禁是一回事,禁不禁又是一回事。 即便是后世的日本,卖那啥也属于非法,隔三差五就要扫黄。 一旦将其合法,必然催生大量犯罪,比如拐卖、囚禁、虐待妇女。 政治改革的同时,军队也在改革。 大同军,从人,扩充为人。 南院军5000人,暂时驻扎广东。 北院军5000人,暂时驻扎湖南。 中院军5000人,暂时驻扎江西。 赵瀚亲兵1000人,驻扎吉安府。 江西水师,扩兵至4000人,驻扎鄱阳湖。 广东海军,扩兵至2000人(含船员),驻扎于广州。 增设广州海岸警备队,兵额1000人(含广州巡检司、香山巡检司),暂由被撤职的费如鹤掌管。 赵瀚那1000亲兵,从中院军里分出。中院军兵额不足部分,从江西农兵中挑选补充。 其余部队,就近招募士卒。 比如广东水师,从沿海渔民招募。驻扎广东的南院军,补充兵额时,招募广东山民入伍。湖广的北院军,则招募起义矿工入伍。 这些措施,同样也是为了平衡。 否则的话,不仅江西籍官员一大堆,就连军队也全是江西兵。 另外,还有军队内部改革。 大明军制一直在变,而且明末军制,南方和北方还不一样。 赵瀚之前的军队基层单位,分为伍、什、队、哨、总、营。 若拿解放军来比较,什就是班,队就是排,哨就是连,甚至人数都一模一样。 这些都不打算改变,但要取消总,增设团、旅,即伍(5人)、什(10人)、队(30人)、哨(90人)、营(450人)、团(1350人)、旅(4050人)。 加上其他各种人员,一个营的兵力约500人,一个团的兵力约1500人,一个旅的兵力约5000人(含军医队、炊事兵)。 旅团营什么的,赵瀚拿来就用了,很容易被将士接受。 义师,劲旅,这些本来就是军队用词。 三省改革,欣欣向荣,与大明的衰败形成鲜明对比。 …… “拜见总镇!” 几个广东、湖南士子,陆续抵达之后,集体前来拜见赵瀚。 湘南巡抚王之良,由于担心五个儿子,一直不愿投降。此人关学、实学造诣颇深,被扔去白鹭洲书院当老师。 长沙知府王期昇、长沙知县杨观吉,由于协助治理长沙有功,被扔在长沙那边当镇长,不用真的从小吏开始做起。 陶氏四兄弟,皆有献城大功。 他们的功劳暂且记下,因为年纪太小,老二、老三、老四被安排在吉安府读书。 老大陶爱之,被招为总兵府秘书。 在湘潭献城的王岱,也被招来赵瀚身边。 另外,还有广东的张家玉、陈子升、邝露,如今都是赵瀚的秘书。 胡梦泰被外放了,丢去湖南做县主簿。 赵瀚之前的秘书,直接外放一半,反正现在到处都缺官吏。 “你们都在吉安到处看过了?”赵瀚笑问。 王岱拱手道:“晚生先去了白鹭洲,再去了庐陵县中学,接着又走访城内、城外,还去郊外乡村走访。所言所闻,叹为观止,虽还不能称为大同,却也并不远矣。总镇乃千古之英主也!” “怎不能称为大同?我看吉安府已经大同!”陶爱之立即反驳。 张家玉笑道:“庐陵乡下,人人尚武,只村镇农兵就能席卷南方。” 陈子升叹息:“样样都好,青楼……不提也罢。” 由于强令青楼办理工商牌照,对外宣称是歌楼舞榭。于是在经营的时候,也以歌舞为主,想要上床还得加钱。 赵瀚笑着问邝露:“邝先生怎不说话?” 邝露叹息道:“蹉跎至今,只想做事,总镇偏偏让我做秘书。” “做秘书还不好?这相当于内阁的中书舍人,每日公文皆为天下大事,”赵瀚问道,“若是外放,你想做什么?” 邝露反而苦恼:“不晓得,我什么都会一些。” 这老兄文武双全,在外避祸数年,走遍半个中国,放荡性格已经收敛许多。 赵瀚问道:“你走遍各省,看到了什么?” 邝露回答:“民不聊生,王朝末世。” “跟着我好好做事,我会把这王朝末世,变得都跟吉安府一样安定富庶。”赵瀚说道。 “若能如此便极好。”邝露笑道。 赵瀚突然想起一个人:“郑森今日怎没来?” 张家玉回答:“他去数学会了。” 第286章 【谋划】 有了这个想法,张溥立即把几社众人叫来开会。 几社,是复社下属的小团体,张溥这些年用得非常顺手。 “见过天如兄!” 周立勋、彭宾、徐孚远、李雯等人,接到召唤迅速赶来。 夏允彝和陈子龙,都做官去了,肯定没法来。 “坐。” 张溥招呼众人坐下,等侍女上茶之后,笑问:“谁看过《大同集》?” 大同集? 众人面面相觑。 徐孚远拱手道:“我读过。” 李雯说道:“我读过。” “我也读过。”周立勋说。 张溥非常无语,敢情就自己没读过? 主要是徐颖在淮扬搞事,多次跟复社起冲突,导致张溥对大同会观感奇差。又听说大同会强行分田,把赵瀚视为“均田地”的传统反贼,因此张溥直接下令查禁《大同》丛书。 张溥问道:“诸位觉得如何?” 徐孚远回答道:“大同会之宗旨,与复社比较接近。但是,强行分家分田,天下士绅皆反也,赵贼必不能长久。” 徐孚远是徐阶幼弟的曾孙,一直坚持抗清,最后追随郑成功去台湾。 “不错,别看赵贼窃据数省,迟早有一天会灭亡。根本不用朝廷出兵,其治下士绅大族,必定串联导致内讧。”李雯说道。 李雯后来降了满清,并为多尔衮捉刀,写下《致史可法书》。 大明亡于李自成,满清与大明没有仇怨。满清感于吴三桂忠义,因此入关助明剿灭李闯——这个论调,就是李雯提出的! 他投降满清的直接原因,是父亲被李自成拷饷打死,自己差点饿死在北京城里。清军进城时,李雯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在乱兵之中守着父亲尸体。满清给他官做,立即性情大变,从爱国志士转为异族帮凶。 周立勋说:“赵贼,天下大患也,怎奈朝廷无兵剿之!” 徐致远突然蹦出来一句:“赵贼或有席卷南方之势,我辈应当早做打算。” 徐致远是徐孚远的三弟,负责经营家中产业,他对这种事情更加敏感。 历史上,徐孚远辗转各地抗清,徐致远留在家中保护族人,并负责为义军传递消息,游说策反降清的将领。 “早做打算?做甚打算!” 宋征舆顿时怒道:“赵贼分家分田,你徐家的田产,比我宋家还多,你就舍得分出去?” 徐致远是忠厚沉稳之人,立即闭上嘴巴,不愿跟朋友起争执。 张溥却笑道:“武静贤弟,且说你自己的想法。” 徐致远朝宋征舆拱手:“而今北方大乱,江西却是大治。我徐家经营织机,别的不晓得,布匹生意却清楚。江西商贾,去年北运大批棉纱、棉布,虽然都是粗纱与粗布,却数量巨大,而且价格低廉。” 杜麟徵好笑道:“武静,我等在说天下大事,你扯什么做生意的事情?” 徐致远反问:“复社倡导实学,主张学以致用。这做生意不就是学问吗?江西能大量出产廉价纱、布,说明江西那边极为安定,而且没有苛捐杂税。否则的话,江西的棉纱与棉布,绝对不可能卖那么便宜!” 此言一出,众人点头。 “看来赵贼此人,真能做到《大同集》所载之政,”徐孚远皱眉道,“若是如此,恐怕江西内部不会生乱,反而还是欣欣向荣之象。得天下者,必为此人也!” 周立勋说:“去年北方惨败,北直、山东都被打烂了。损兵折将之下,朝廷加征练饷。此饷一出,大明倾覆只是迟早之事,咱们复社确实该考虑赵贼了。” 宋征舆颓然坐下,喃喃道:“为之奈何?难道真要等着被分田?” “若是襄助赵贼拿下江南,我等有大功在身,能否通融一二?”杜麟徵忍不住说。 徐孚远突然问张溥:“天如兄召集我等前来,想必早有定策?” 张溥叹息:“前几日,赵贼派人跟我接触了。” 徐致远喜道:“此大好事也!” “不似你们想的那样,并非是劝我从贼,而是让我别再阻挠大同社,”张溥说道,“两三年之内,赵贼毕定席卷江南,到时候,不想分田也得分田。既如此,你我还管那些田产作甚?” 宋征舆问道:“兄长认为该如何应对?” 张溥说道:“在赵贼攻打江南之前,各家主动分田。把田亩分给族亲、乡邻、佃户、家奴,如此做法,民心就不会向着赵贼,而是感念我们的恩德。” “这是什么鬼主意?”杜麟徵苦笑不已,“别说把田分出去,我便提出这个建议,族中父老就得把我逐出族谱。” 徐致远也说:“是啊。我虽然负责经营家产,可也没有资格,更无法说服族老。不到赵贼兵临城下,没人愿意放弃田产。” “我就随便一说,”张溥笑道,“那就不管田产,复社今后倒向赵贼。复社之中,人才济济,十年、二十年之后,还怕不能在新朝立足?等哪天赵贼死了,复社再出来谋划,按照咱们的法子治理天下!” 彭宾问道:“赵贼多大年龄?” 张溥说道:“似乎只有二三十岁。” 彭宾哭笑不得:“如此年轻,怕是我们死了,赵贼都还没死。” 张溥摇头说:“人会死,复社不会死。我的想法是,复社帮着赵贼夺取天下,慢慢在新朝站稳脚跟。与此同时,着书立说,讲学收徒,把复社之思想传诸四海。百年以后,你我早已作古,复社却青春依旧。到那时,朝野上下,就算不是复社中人,也会被复社所影响,也会按照咱们的法子来治国!” “此百年大计也!”徐孚远兴奋道。 这群人纯属异想天开。 大同会与复社的核心分歧,就是分家和分田。他们投靠赵瀚,等于完全妥协,双方根本不会再有理念矛盾。 到时候,复社全都变成了大同信徒。 就算一百年过去,赵瀚已经死了,那时的官员,哪还有大同、复社之分? 无非就是大家的子孙后代,甚至是陈茂生的子孙后代,占据高位之后想要得到更多。比如,废除赵瀚定下的田政,打破每人最多拥有一百亩田的上限。 李雯提醒道:“复社中人众多,一旦投效赵贼,肯定有人不愿,复社就要土崩瓦解了。” 张溥解释说:“所以,我只把诸位请来,咱们先达成共识。下个月,我就去南京,拜访顾子方(顾杲)、陈定生(陈贞慧)、吴次尾(吴应箕)、黄太冲(黄宗羲)诸友。” “他们会同意吗?”彭宾表示怀疑。 张溥说:“先试探其一二。” 彭宾突然说:“既欲从贼,不可久待,吾愿挟子前往江西。” 众人哑然,无话可讲。 张溥拍手道:“好,穆如便作前锋大将,去江西为复社开辟一条路!” “定竭尽全力!”彭宾朝着众人作揖。 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其实都是扯淡。 彭宾虽然出身大族,但他自己属于穷逼。 爷爷辈儿分家一次,他爷爷把家产败光了! 到彭宾父亲时,已经家徒四壁,甚至要靠祖母绣花织布补贴家用。 历史上,清军入关十多年,眼见南明已经彻底无望,彭宾终归还是做了清朝官员。 此时此刻,彭宾不用那么纠结,也不用再等十多年,赵瀚又不是什么异族。他家里无田可分,一亩田都没有,投了赵瀚,反而还能得到田产! 他有一子一女,已经十多岁,皆能诗善赋,堪称龙凤。 他要带着儿子去江西做官,女儿则才貌绝佳,能嫁给赵瀚固然极好,嫁给江西其他权贵也可以。 事实上,彭宾早有这个打算,只是抹不开面子。 现在张溥都要投赵瀚了,他还有什么顾忌? 离开张家,彭宾对徐致远说:“江西路远,贤弟可否借一些盘缠?” 徐致远随身带了些银子,全塞给彭宾,问道:“这些够用吗?” “足矣。”彭宾高兴道。 这货回到家中,说自己在南京寻了差事,把母亲、妻子、儿子、女儿,一股脑儿的全部带走。他怕出意外,干脆全家去江西从贼。 大宅已经被爷爷卖了,现在只剩个小宅,连奴仆都请不起。 这种情况,简直天生适合从贼。等他去了江西,估计混几年之后,就全然忘了还有复社。 却说徐孚远、徐致远兄弟,乘坐马车回家。 路过青浦县时,只见五个背剑士子,一人背着一捆书,光明正大走进县城。 那些书的封面,赫然露出《大同集》等字样。 兄弟二人好奇,徒步跟随片刻。只见五个背剑士子,已经来到县学门口,见到生员就发放书籍。 一些生员面色惊恐,一些生员好奇翻阅。 不多久,知县带着衙役奔来,五个背剑士子立即开溜。 经过徐氏兄弟身边时,还有几本书没发完,一股脑塞进徐致远怀里。 “这这这……胆大包天!”徐孚远惊道。 徐致远叹息:“恐怕赵贼未至,江南就要变天了。” 歇息一夜,兄弟俩继续赶路。 回到云间老家,徐致远先是拜望母亲,然后拿着《大同集》去妾室院中翻看。 妾室赵怜君笑着迎接:“夫君回来啦?” “回来了。”徐致远把《大同集》随手扔在桌上。 赵怜君吩咐侍女端茶,随手翻开扉页,顿时双目圆瞪。 扉页有一副画像,旁边写着小字:江西总兵赵瀚,赵贞兰速归。 第282章 【堕落】 “这是第一批银元。”费纯捧出个盒子说。 赵瀚笑道:“坐。” 费纯、宋应星各自坐下。 这枚银元非常漂亮精美,应该是两人特意挑选的。 正面竖直印着“1圆”字样,周边有“崇祯十一年”、“江西造”等字样。背面主体图案,是稻穗和麦穗交叉,有“天下大同”字样。 赵瀚非常满意:“这稻穗、麦穗图案细密复杂,是用来防止伪造的吗?” “确实用于防伪,”宋应星点头说,“周边一圈圆点,也是用于防伪。” 赵瀚又问:“水力压制的?” 宋应星解释说:“用水转滚轴轧制。” 这个没啥技术难度,大明正德年间,奥地利哈布斯堡,就已经在采用滚轴轧币技术。 五十年前,西班牙采用水力滚轴轧币,造币厂的地址在西班牙本土。 近二三十年,墨西哥的造币厂,也开始采用此种技术。 赵瀚当初给宋应星提的要求,是必须用水力造币。若是水力造币,冲压反而更麻烦,滚轴轧制则非常简单。 赵瀚把玩着这枚银元,问道:“这是品相最好的,品相不好的呢?” 宋应星又拿出两枚银元,说道:“品相不好的,大致有这两种情况。” 赵瀚接过来一看,一枚严重弯曲,一枚图案错位。 宋应星解释说:“滚轴轧制,难免弯曲变形,必须人工锤平才能出厂。还有就是滚轴模板,有时可能对歪了,导致银元图案错位。” 赵瀚吩咐说:“图案错位的,就熔掉重制。” 西班牙的八里亚尔银元,各种币面弯曲,各种图案错位,照样拿出来流通。 “含银量多少?”赵瀚问道。 宋应星说:“一枚银元就是一两,含银八钱八,辅料为白铜。” 白铜就是铜镍合金,这枚银元含银量为88。 至于西班牙银元,含银量为90左右。。 2的含银量差别,导致大同银元硬度高一些,轧制时币面弯曲也没那么严重,长期流通也没那么容易损毁变形。 另外,大同银元为一两,标准重量为373克。西班牙银元不足一两,标准重量为2707克。 在中国流通使用,大同银元肯定更方便,可以直接对应一两银子。 赵瀚说道:“铸币厂、轧币厂、制票厂(军票、官票),今后从工务司、财务司剥离。单设一个铸币局,归总兵府直管,由工务司、财务司协管。” “是!” 费纯和宋应星拱手。 费纯说道:“今冬到明年夏收之前,必须管制粮商,禁止粮食外运。请调几条水师战舰配合检查。” “可以。”赵瀚立即同意。 主要是一年之内,地盘多了两个省,导致江西粮食严重不足。若不进行管制,明年春天必然粮价暴涨。 别看年初之时,正兵只有人。 但同时出兵两省,参战的农兵和运粮民夫,人数就多达六万余。 用古代计算方式,赵瀚今年出兵八万! 若再吹一下牛逼,可对外宣称出兵二十万。 后期占领城池太多,又继续抽调农兵六千,分往新占领的城市防守。必须经过半年以上,等这些城市治安稳定,衙役捕快之类整顿妥帖,才能把各地守城农兵给撤走。 这些守城农兵,也要消耗粮食! 另外,还有大量官吏、宣教员、农会骨干出动,后续还要移民和赈灾。 江西、湖南、广东,都已经没什么余粮了。 若非大量发行军票,赵瀚连士兵的军饷都不够。他可不是满清,粮不够就跑去抢。赵瀚打下地盘,非但不能抢粮食,还得拿自己的粮食去赈灾。 因此赵瀚这次扩军,只敢增至人。 必须等到明年夏收,有了足够粮食,才能再次扩军5000人。 二万八千人的战兵,足够平定南方! 以这些战兵为骨架,随时可以拉出三十万大军。 处理完公务,赵瀚回到内宅。 “咯咯咯咯咯!” 不是谁在笑,而是母鸡的叫声。 盘七妹依旧跟费如兰住一个院子,可以互相交流作伴,也可以让盘七妹尽快学会汉话。 只不过嘛,另有一进空院,被盘七妹开辟出来养鸡…… 买了一只公鸡、六只母鸡,还有一大群小鸡。 盘七妹害怕鸡粪臭到别人,每天清扫得很勤快。而且鸡粪也不浪费,廉价卖给女佣,女佣拿回家囤积,再转卖给乡下农民。 对此,赵瀚和费如兰都哭笑不得。 “哇哇哇哇……” 突然一阵哭声传来,赵瀚寻声走进养鸡院,却见铳儿仰着脖子嚎啕大哭。 “怎的了?”赵瀚问道。 费如兰叹息说:“铳儿踩死了一只小鸡,也没人骂他,他自己就哭了。” 赵瀚抚摸儿子的头顶,柔声安慰道:“乖,不哭,不哭。” 铳儿指向身后,抽泣得话都说不连贯:“爹……爹,小鸡……不……不动了,被我踩……踩坏了。” “那你该不该小心一点,以后不要踩到小鸡?”赵瀚问道。 “嗯。”铳儿抹眼泪点头。 赵瀚笑道:“这就对嘛。不怕犯错误,但犯了错误一定要改正。记住了吗?” 铳儿半懂不懂,只是点头。 盘七妹已经收起小鸡的尸体,怕孩子看到了继续哭。 其实养鸡挺有意思的,至少铳儿非常喜欢,天天都要跑来喂鸡。费如兰偶尔跟来,倒是跟这些鸡混熟了,母子俩简直就是在养宠物。 小孩子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过多久,铳儿就欢笑起来,用盘七妹拌好的米糠喂鸡,蹲在那里专心观察众鸡吃食。 临近傍晚,小妹回来了,郑森屁颠颠跟在身后。 郑芝龙那厮打听过了,赵瀚有个妹妹未嫁。他把儿子扔过来,还特地告诫儿子,可以跟赵瀚的妹妹多接触。 存着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郑森没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却莫名其妙被赵贞芳吸引。 因为赵贞芳活泼大方,不但熟悉唐诗宋词,还学完了《四书》,而且还会西番的数学。赵贞芳跟郑森接触过的少女不同,身上有一种自强自信,还有一种爽朗和洒脱——这是受到赵瀚影响。 反正,郑森被迷住了,有空就跟着赵贞芳跑。 郑森十五岁,赵贞芳十六岁,就像弟弟跟着姐姐。 为了有共同话题,郑森不但聊四书和诗词,还主动跟着赵贞芳学习数学。 “哎呀,你怎么还没学会,这种题我都教你几遍了,套用公式就能解的啊。”赵贞芳数落道。 郑森傻笑道:“我脑子笨。” 其实他早就会了,装傻充愣,只是想看赵贞芳责备人的样子。 一颦一笑,郑森都觉得好看。 郑森脸皮厚,一直赖着不走,明显想在这里蹭饭吃。 即便是吃饭时间,郑森的视线,都各种偷偷落在赵贞芳身上。 赵瀚越看越感觉不对,国姓爷他是要重点培养的,这怎么有点跑偏了啊? 赵贞芳是个聪明姑娘,早就已经察觉出异样。今天在家里吃饭,郑森居然还这样偷瞧,她顿时被羞得脸红,生怕被哥哥嫂嫂发现。 趁着赵瀚不注意,赵贞芳瞪了郑森一眼。 郑森被瞪得心花怒放,那种娇嗔模样,脸蛋还红红的,顿时把郑森给看痴了。 这什么鬼啊? 赵贞芳反而不敢再瞪眼,埋着头只顾扒饭,她现在心里好乱啊。 赵贞芳喜欢的是萧时选,虽然高冷得像块木头,但研究数学时特别有魅力。至于这个郑森,赵贞芳只当成小弟弟,可这个弟弟毫不掩饰的追求,又让赵贞芳心里多少有些喜欢。 有时候,赵贞芳会想,我究竟该选哪个才好? 赵瀚全当没看见,他不干涉这种事,一切凭小妹自己的心意。 吃过晚饭,郑森又跟着赵贞芳跑。 只剩两人独处的时候,赵贞芳狠狠刮了一眼,告诫道:“不许这样看我,跟傻子一样!” “好啊。”郑森笑道。 赵贞芳又说:“天很晚了,你不要跟着我,别人会说闲话的。” “姐姐明天去哪玩?”郑森问道。 赵贞芳说:“我明天要上课,可没什么时间玩耍。” 郑森说道:“等下课之后,我再去接你,我还有许多数学问题要请教呢。” “到时候再说。”赵贞芳觉得这人好无赖。 郑森站在院子里说:“你进去,我看着你回房。” “懒得理你。”赵贞芳转身就走。 进了屋内,把门关好,赵贞芳又忍不住偷看。 只见郑森还站在那里,赵贞芳感觉脸蛋发烫,同时又颇为自责。她觉得自己移情别恋了,明明喜欢萧时选,为啥又要这样呢。 少男少女的心事,总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赵瀚则在跟费如兰、盘七妹聊天,家里人少,两个女人相处比较和谐,就连吃饭都在一起吃。 若是人多了,肯定无法如此融洽。 盘七妹的词汇量日渐增多,简单交流不成问题,就是不能说得太快、听得太快。她全程坐在旁边微笑,听着赵瀚给费如兰说话。 盘七妹很喜欢费如兰,又像姐姐,又像母亲,教会她很多东西,对她还特别照顾。 聊了一阵,赵瀚前往书房。 等看书两个小时回来,两个女人还在聊天,而且主要是一起陪铳儿玩。 “铳儿还没睡呢?”赵瀚笑道。 费如兰说:“眼皮子都打架了,就是不肯睡。” 铳儿趴在盘七妹怀里,眼皮子闭上又睁开,突然脑袋一耷就睡着了。 “我抱孩子回去。”费如兰起身说。 两个女人,一人一晚,赵瀚轮流同房。 突然间,赵瀚想起以前看过的小电影,口感舌燥道:“要不把孩子给奶娘,今晚一起睡。” “一起……”费如兰猛然反应过来,红着脸啐道,“不知羞!” “就一晚,就一晚。”赵瀚用哀求的语气说。 一直坚持不纳姬妾,现在却要玩花活,果然权势容易让人堕落。 费如兰起身欲抱着孩子走,赵瀚连忙拉住:“来嘛,来嘛,就一晚上。” “噗嗤!” 费如兰突然笑出声来,认识赵瀚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 费如兰叫来惜月,让她把孩子抱给奶娘。 惜月把孩子抱出去,房门立即就关了。这姑娘瞠目结舌,忍不住朝里面偷瞧,心儿怦怦直跳,可惜很快就熄灯了。 盘七妹本来没搞明白,直到被赵瀚拉进卧房,看到费如兰也走进来,她才羞得缩去床上坐着。 看着姿色各异的两位美人,赵瀚浑身发热。 “不许看,把灯吹了!”费如兰的声音越说越低,直至细不可闻。 盘七妹猛地下床,两步跑去,一口吹灭。 屋内漆黑,只剩窸窸窣窣的脱衣声,随之而来的,是三人越来越重的呼吸。 都紧张兴奋得要命。 赵瀚终于堕落了,不再是一个纯洁的青年。 第287章 【集体去江西】(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怜君,就是赵贞兰。 她很快平复情绪,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道:“夫君,这是什么书?” 徐致远说:“江西有个赵贼,窃据江西、湖广、湘南。这书便是他印的,书中皆造反言论,发放出来引人从贼。” 赵贞兰心儿狂跳:“既是反贼之书,夫君还拿回家里?”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徐致远叹息,“江南怕是要没了……嗨,我跟你说这些作甚?你也不懂国家大事。” 赵贞兰问道:“夫君打算从贼吗?” “小声点,”徐致远压低声音,告诫道,“莫要到处乱讲,这是杀头的事情。我都不敢拿出去,只敢躲到你房里翻阅。” 见徐致远坐下之后,翻开《大同行记》细读,似乎并不反感此书,甚至已有从贼的倾向,赵贞兰犹豫再三,说道:“夫君……” “怎的了?”徐致远问。 “江西赵贼,是不是叫赵瀚?”赵贞兰问。 徐致远说:“不晓得哪个名字是真的,之前传闻赵言,现在又说是赵瀚。” 赵贞兰说:“妾身本名贞兰。” “你怎么突然讲起这个?”徐致远好笑道。 赵贞兰说:“请夫君翻到扉页,读那两行字。” 《大同》丛书,每一本的扉页都有画像。 徐致远好奇翻回,嘀咕道:“江西总兵赵瀚,赵贞兰……” 徐致远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 赵贞兰说道:“妾身之胞弟,便叫赵瀚,妾身本名赵贞兰。” “你稍等!” 徐致远慌张跑出去,到了大哥的院子,拍着书房门大喊:“兄长,有急事!” 徐孚远开门而出,问道:“怎的了?” “快跟我走。”徐致远扯着大哥的袖子。 徐孚远一头雾水,跟着徐致远穿过院子,见到赵贞兰只是点头致意。 赵贞兰行礼道:“兄长万福。” 徐致远摊开扉页递给大哥,指着赵贞兰说:“怜君本名贞兰,她有个胞弟叫赵瀚!” 徐孚远瞠目结舌,一会儿看书本扉页,一会儿看向赵贞兰。 这什么鬼? 徐孚远良久回过神来,认认真真拱手作揖:“弟妹安好。” “兄长安好。”赵贞兰连忙回礼。 徐孚远问道:“令弟是何时失散的?” 赵贞兰回答:“崇祯元年,京畿大旱。父母带我们兄妹姐弟逃荒乞食,至天津城外,我被卖了换粮,此后便再无家人音讯。” “弟妹请先歇息,我与武静有要事相商。”徐孚远拱手说。 “兄长请便。”赵贞兰主动回屋。 院子里只剩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都觉离奇。 “三弟,”徐孚远突然问,“你院中有多少妾室?” 徐致远说:“就两个。” 徐孚远道:“另一个赶紧打发走了。” “好。”徐致远点头。 徐孚远警告道:“赵瀚若做了皇帝,这位便是长公主。记住,今后不要再招花引蝶,否则徐家怕要祸从天降。” 徐致远说:“这我晓得,可可可……我总不能因此休妻?” “休妻之事,暂不要提,今后再议,”徐孚远说道,“这位必须娶为良妾,赶紧去官府报备,父亲那里我来分说。还有,这进院子,多置奴仆,莫要疏待了。” 徐致远问:“江西那边,要不要写信过去?” “你暂时不能走,跟这位弟妹多多加深感情。送信联络江西,让二弟亲自去。对了,把无念兄也带上。”徐孚远说道。 徐致远又问:“张西铭那边,要不要告之?” “不必告之,此乃徐家私事。”徐孚远才不会跟外人说,这是徐家的一场大机缘。 数日之后,赵贞兰真正落籍,做了有名分的良妾。 害怕正妻闹腾,徐致远干脆搬走,跟赵贞兰一起住进别业。 …… 云间三徐,大哥叫徐孚远,三弟叫徐致远,老二叫……徐凤彩。 妾生子,没资格排字辈。 徐凤彩是个艺术类文人,几社的章程便是他所评定。 这厮得知真相之后,立即前往杭州,去找正在宣传大同思想的徐颖。 同行之人,还有族兄徐念祖。 徐念祖是徐阶的曾孙,少年老成,经常阅读塘报之后叹息。友人笑其迂腐,徐念祖说:“弊政日甚,民不聊生。不出二十年,你我皆不知死在哪里。” 满清入关,徐念祖捐资助军,为南明募集粮草。 清兵打到松江,乡人皆逃,徐念祖说:“我住在大明皇帝赐给祖宗的宅第,国恩在此,我得死在这里。” 遂散尽家财,募兵守城。 清军攻破城门,徐念祖置酒与家人宴饮。吃完饭,全家上吊自杀,家中奴仆也自杀。六岁孙女无法上吊,投井而死。 船舱。 徐念祖合上《大同集》,叹息说:“汝等真欲从贼?” 徐凤彩说道:“兄长认为这大明江山还有救?” “十年前便没救了,遑论今日。”徐念祖表情痛苦。 徐孚远、徐凤彩、徐致远三兄弟,已经分出来。而徐念祖,住的却是徐阶的老宅,那是嘉靖皇帝赐予的宅院。 崇祯还没登基,徐念祖就每月看塘报,关心天下大事。 可他屡试不第,报国没有门路。而且,他不想掺和党争,也懒得买官上任。 眼见局势一天天变坏,徐念祖内心煎熬无比,他甚至已经抱定决心殉国。 整个徐家,徐念祖是对局势最明了的人。他把玩着酒杯,苦笑道:“圣期,愚兄坚持读塘报,又从商贾那里探听江西消息。两年前,我便知赵瀚必得天下,观其政实乃千古之英主。可我徐家真能从贼吗?” “兄长如何打算?”徐凤彩问道。 徐念祖说:“待江西兵至,我配合他们分田,然后自尽于宅中。我这一支,人丁单薄,还望圣期今后多多照拂。” 徐凤彩惊道:“兄长怎有如此糊涂念头?你都说赵瀚是英主,为何不尽心辅佐,反而还要自尽!” 徐念祖反问:“住着大明皇帝御赐的宅第,去做那新朝之臣吗?” “你搬出来住不就行了!”徐凤彩郁闷道。 “此掩耳盗铃也。”徐念祖摇头说。 徐凤彩念头一转,说道:“兄长,你有办法报答君恩。你可去赵瀚那里为官,只要官做得大了,就能劝赵瀚善待大明皇室。” 徐念祖一怔,猛然吞下杯中之酒。 兄弟俩来到杭州,先联系到汪明然,终于见到徐颖本人。 “黄先生,快给我写封引荐信,我要立即去江西吉安!”徐凤彩开门见山道。 徐颖笑道:“云间徐氏欲投江西乎?” 徐凤彩低声说:“赵先生的胞姐,此刻便在徐家。” “赵先生的胞姐?”徐颖惊喜莫名。 赵瀚给徐颖的任务有三:第一,建立情报网;第二,宣传大同思想;第三,寻找姐姐。 徐凤彩说:“赵先生之胞姐,现为我三弟的妾室……良妾,良妾!三弟正妻乃大族之女,若是休妻,恐为乡邻笑柄。不过三弟已经带着弟妹搬出去,单独住在别墅中,关照疼爱,并无苛待。” “我立即写信,派船送你过去。”徐颖说道。 打发走徐凤彩、徐念祖,徐颖也立即动身,前去徐家拜访赵贞兰。 徐氏兄弟乘坐商船,到了镇江再换船去江西。 船上倒是不寂寞,还有三个名妓,王微、林雪、柳如是都在。 汪明然和林雪互相喜欢不假,但他们都非常清楚,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林雪说要去江西,汪明然并不挽留,还赠送银两祝她一路顺风。 来到镇江,有人接应他们。 船主李凤来亲自款待,这货本是粮商。由于去年禁止粮食外运,他干脆做起了布匹生意,把江西产的粗棉纱、粗棉布运到淮扬出售。 这是一个新兴产业,江西虽然以前也产棉布,但规模和质量都比不过江南,只能在周边省份贩卖。 水力纺纱机机改进之后,可以大量纺出粗棉纱,立即有好多商贾跟进。甚至被分了田的地主,由于家里存银不少,也纷纷投产建设水力纺纱机。 没有冲击传统家庭作坊,反而还有所促进! 江西产棉区的农村妇女,先是在家搓制棉条,论斤卖给水力纺纱厂。又从水力纺纱厂,买进粗棉纱,自己纺织成粗棉布,再卖给李凤来这样的商贾。 但有个现象让人警惕,由于获利颇丰,许多农民改种棉花,这必然导致江西粮食产量下降。 而且,若是有谁改进了织布机,恐怕还要出现纺织工厂,棉田数量将大量增加! 赵瀚正在跟官员们讨论,如何保证粮田规模。至少在粮食充裕之前,不能任由粮田变少,否则将大大迟滞统一天下的时间。 李凤来在船舱摆下酒席,众人前来落座。 商船开启,互相寒暄问候。 徐念祖首先问道:“江西还在禁运粮食吗?” “至少得夏收之后才能解禁。”李凤来说。 徐念祖道:“唉,江西禁运,江南诸府饥荒更甚矣!” “过两年便好了。”李凤来说道。 徐念祖说:“夏收之后,赵……总兵必定再次出兵。洞庭湖周边府县,夏天应该能拿下。就看东边,他究竟是先下浙江,还是先下福建。按照正常路数,必然出兵浙江。等浙江巩固,再南北夹击苏松诸府,如此江南尽入其手。可赵总兵似乎不欲速取江南,避免跟朝廷北方大军争斗。他今年夏天,恐怕会先打福建。” 王微面露惊讶,徐颖让她给茅元仪写信,显然就是要先打福建,没想到被这个徐家公子猜中了。 徐念祖又说:“拿下江南之后,赵总兵必取淮扬。如此尽得江淮天险,可攻可守,又可收江淮盐场。拿下江淮,有两种选择。一可北伐山东、河南,二可西取云贵川。” 船舱里全是文艺范儿,只有徐念祖一个军事挂,其他人还只能坐着乖乖听讲。 第288章 【张献忠】 安庆。 张献忠拥兵十余万,已经在此围城半月。 打不下来。 安庆守军仅三千,但众志成城,就连百姓也来帮忙,害怕城破之后被洗劫一空。 张献忠的骑兵全撒出去了,哨探延伸方圆二十里。若有官兵前来救援安庆,援军人少就主动歼灭,援军人多就撒丫子开溜。 时至今日,张献忠也不想去四川。 张献忠心怀大志,一直想打过长江。以南京为根据地,坐拥江南菁华之地,至少也能统治半个天下! 历史上,张献忠一头撞进四川,纯粹是谋士汪兆龄怂恿的。后来张献忠想全军出川,占据西北而谋取天下,汪兆龄又挑拨离间,说张献忠一旦离开,留守四川的部将肯定叛乱自立。 张献忠在四川的大规模杀戮,也是汪兆龄在搞事儿。 当然,肯定没杀史书上说的那么多。 《蜀碧》作者虽然各种黑张献忠,但也中肯记述了一句:“(张献忠)自破武昌之后,存大志,不甚残杀。” …… 农民军一步步推进,转眼来到护城河边,城上官兵开始射箭。 突然,城上有人大喊:“贼船!” 张献忠这边,也有哨骑飞快奔来:“官兵水师来了,官兵水师来了!” 正在攻城的农民军,立即被鸣金召回。 攻守双方,城内城外,全都被江面的舰队给吓到。 扩军至4000人的江西水师,已经拥有大小战舰上百艘。平时除了操练,就是协助转运使,在江西境内运输官方钱粮。 此时此刻,十艘400料大船,三十艘200料中船,浩浩荡荡从上游而来。 张献忠亲自骑马奔至江边,喃喃自语:“官兵水师可没这么威风,似是江西赵贼的旗帜。” “跛将军”白文选跟来,迷惑道:“赵贼要打江南了?” “恐怕真要打。”张献忠有些沮丧。 如此威风的水师舰队,足以坐断长江天险,张献忠根本别想渡江占南京。 “入他娘!” 张献忠唾骂一声:“传令各部,别再打安庆了,立即全军北上,去帮李自成那杂种!” 既然江西赵贼,准备攻打江南,而且还有雄壮水师。那张献忠还打个毛的安庆,这破地方容易被官兵围困,还不如北上去河南帮李自成。 当然,帮忙是假的,扰乱官兵布置是真的。 做出要去河南的样子,调动各路官兵围追堵截,然后寻找空挡立即西进,跳出包围圈重新回湖广(湖北)。 眼见张献忠突然撤兵,城内守军惊疑不定,根本不敢带兵杀出来。 甚至,张献忠离去好几天,安庆守军都不敢乱动,生怕被流贼杀个回马枪——张献忠经常干这事儿! 行军三十里,开始安营扎寨。 张献忠召集部将议事,除了白文选这些部将,四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皆在。 “江西那个赵天王,今年怕是能打下江南,”张献忠对众将说,“咱们不要攻打江北,就算把两淮全打下来,也不过是挺在这里,给那姓赵的做挡箭牌。” “父亲,”孙可望拿出一本《大同集》,“这是孩儿在一个地主家寻得。” 张献忠识得几个字,至于文化水平嘛,估计跟入学半年的蒙童差不多。他扫了一眼书名,问道:“山西那边的书?” 孙可望说:“父亲,这是天下大同的大同,不是山西那边的大同。” “那个赵天王的书?”张献忠问道。 “对,”孙可望说道,“孩儿请教了夫子,这第一篇的意思已经搞明白。” 张献忠笑道:“你且说说,姓赵的写了啥样文章。” 孙可望说道:“天下大同,就是在说,天下是大夥的,不是哪一家哪一姓的。要选德行好、有能力的人做官,还要讲信用……” “这话说得好,姓赵的肚子里有学问。”张献忠点头赞许。 孙可望继续说:“大夥要互相亲近,把别个的亲人,当成自己的亲人,把别个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老了有人送终,青壮能找到营生,孩童可以活着长大。鳏夫、寡妇、残废,都有人来养。男人能讨婆姨,女人能嫁丈夫……读书人不耍奸计,百姓不做盗贼,夜里都不用关门。” 张献忠听罢,沉默许久。 “唉,”张献忠叹息道,“这种好日子,谁不愿过的?我做梦都梦不到。后面还写了甚东西?” 孙可望说道:“孩儿识字不多,看得半懂不懂,还没请教夫子。” “把夫子喊来。”张献忠道。 孙可望说道:“今日撤军途中,夫子想逃,被孩儿杀了。” 张献忠叮嘱:“明日再请一个。” 张献忠去年在谷城,听了几个月《孙子兵法》。虽然许多内容,他还是没搞明白,但依旧觉得受益匪浅。 可惜啊,那个讲解《孙子兵法》的夫子,在部队转移的时候居然跑了。 又行军一天,张献忠不但请来夫子,还弄到一本《大同女将录》。 因为有插图,张献忠颇感兴趣,便让夫子先讲女将录。 这本书可以当故事听,听罢之后,张献忠拍手赞道:“姓赵的有趣,军中竟有这许多孙二娘、扈三娘。”他又对众将说,“女人也有本事,可以挑选壮妇从军,指不定能出几个孙二娘、扈三娘。” “是!”众将应声。 其实,这些部将都想入非非,他们看过书中插图,更多关注点在美色上面。 至于挑选壮妇从军? 张献忠在最低谷的时候,部将纷纷杀妻明志! 夫子又战战兢兢讲《格位论》,张献忠本来没当回事儿。可接下来几天,他又听了《分田论》、《释奴论》、《家国天下论》,顿时被赵瀚这一套造反理论折服。 又是一天过去,张献忠召集众将说:“我决定去郧阳那边,打下一块地盘,跟那姓赵的学学。先给士卒分田,再给百姓分田,把有钱人家的奴仆都放了。” 李定国说道:“父亲,士卒百姓分了田产,自是衷心拥戴。可官兵一来,咱们就得跑,这分田不是白分了吗?” 张献忠沉思良久:“先试试看。” 过了半晌,张献忠又说:“江西赵天王名头响亮,看来有些真本事。等把官兵牵着鼻子走,到了河南地界,咱们再跳出来往西南跑。去了黄梅县,就派人跟姓赵的联络。都是反贼,看能不能互相帮衬,到时候一起打官兵。” …… 却说,徐凤彩、徐念祖、柳如是等人,也在半路遇到江西水师舰队。 站在甲板上,徐念祖迷糊道:“这就要打江南了?” “兄长且看舰船两侧。”徐凤彩指着那些兵舰说。 徐念祖眺眼一望,发现每艘船的两侧,都用绳子绑着巨木,巨木捆起来飘在水面。 “为何载运许多木头,”徐念祖疑惑道,“难道是运去制造攻城器械?” 徐凤彩说:“打造攻城器械,不会用到如此巨木。” 李凤来走过来:“那是麻栎,用来造海船的。去年江西各府县,张贴告示禁伐麻栎。若有两三人合抱之麻栎,速速到官府禀报,情况属实,报信之人可获赏银一两。” “这是要运去……广东?”徐念祖惊道。 “应该是去广东。”李凤来说。 江西水师舰队,抵达南京之后,居然停靠在码头不走了。 南京官员大惊,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立即下令守城,命令官员准备守城之物。 城中突然出现背剑士子,径直前去拜见。 “汝等还敢在城内现身,抓了斩首示众!”张国维大怒。 一个背剑士子说:“张兵部莫要动怒,我等此刻露面,是有些话要与兵部分说。” 张国维冷笑:“劝说老夫从贼不成?” 背剑士子说道:“非也。赵天王知南直饥荒,江西虽然余粮不多,但再过一月就能收获夏粮。因此,赵天王下令在江西购粮,运了许多过来,平价卖给南京官府赈灾。请张兵部派人上船验粮,保证粮价远低于市价。不直接卖给江南商贾,是怕这些商贾囤聚居奇。” 张国维顿时沉默,他不相信赵贼如此好心,但又似乎没必要使诈。 对了,定是邀买民心! 张国维派出二十余人,悬筐出城查验货物。半天之后,这些人回来禀报:“船上除了水兵,并没有藏匿士卒,有些船上是粮食,有些船上是瓷器。” 真是来卖粮的? 一时间,南京六部官员,就站在城楼议论纷纷。 大部分官员,都建议买粮,因为今年南直隶的米价太贵了。许多乡村已经出现饥荒,南京城里的米价,涨到15两银子一石,继续下去非得突破2两一石不可。 顾杲、陈贞慧、吴应箕、黄宗羲等复社士子,竟有数十人之多,结伴来到城墙下,集体拱手作揖:“江西若真愿平价卖粮,请张兵部为民而虑之。” 紧接着,南京城内百姓,听说江西运粮食来了,也纷纷跑来打听情况。 张国维惊骇莫名,他若是拦着不买粮,怕是城内百姓要造反。 可南京六部,兵部尚书是老大,一旦向反贼购买粮食,必定坐实通敌叛国之罪! 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怎么做都是错,而且里外不是人。 就算把粮买来,到时该如何分配? 勋贵们就像一条条鲨鱼,必然闻着血腥味而来。若不把粮卖给勋贵,这些勋贵定然闹事;若是把粮卖给勋贵,必然导致民怨沸腾。 张国维都快疯了! 第283章 【红尘尼姑】 崇祯十一年,冬。 杭州,西湖。 断桥,净居。 草衣道人王微,正在打理自己的花园。 花园里不惟有花木,还有一些蔬菜。她先打掉菜叶上的积雪,又去巡视一番花木,然后提起扫帚清扫院落。 王微今年四十一岁,七岁那年,父亲去世。族人霸其家产,并将王微卖入青楼。 十四岁时,王微开始营业,泛舟于南京、苏杭一带。 小有积蓄之后,王微突然失踪,布袍竹杖,游历名山大川,写成一书《名山记》。 十八岁时,王微爱慕茅元仪才学品性,与好友杨宛同时嫁给茅元仪为妾。茅元仪更喜欢杨宛,王微感到日渐疏离,于是选择独自离开。 十九岁时,王微来到杭州,遇到才子谭元春。 王微一见倾心,主动追求。 谭元春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名妓嘛,玩玩就可以,娶回家里做什么? 王微大病一场,离开杭州,游览名山。 再次回到杭州,王微出家为尼,遁入空门,自号“草衣道人”。 “砰砰砰!” 院门敲响。 王微放下扫帚,开门迎客。 却见富商之子汪明然,正站在门外,身后还有十多个士子。 汪明然,徽州巨贾,仗义疏财,喜欢结交名士与名妓。他与王微是多年好友,听说王微出家,立即在西湖边建了栋房子,赠送给王微潜心修佛。 柳如是与陈子龙分手之后,扬言要嫁给比陈子龙更有才华的人。汪然明也跑来安慰,劝她不要伤心,后来促成柳如是与钱谦益的婚事。 汪明然真正喜欢的,是女画家林雪。 年老之后,汪明然还跑去福建,千里寻访林雪,两人满脸皱纹重逢。 “诸位请进。”王微合十道。 女人独居是要赚生活费的,四十一岁的王微,自然不可能再卖身。 事实上,她礼佛之后就洁身自好。但时常有士子来访,不喝酒,只喝茶,吟诗作赋,谈古论今。 相当于名流的交际平台,而且非常高端,没有一定身份和名气,想来这里消费都不可能。 如果才华横溢,王微分文不收,把这当旅馆都可以。 汪明然介绍说:“这位是江西名士黄颖。” “见过黄公子。”王微行礼道。 徐颖拱手说:“久仰大名,今日幸得一见。” 其余士子,都没介绍。 王微感觉很奇怪,这些士子身着儒衫,竟然全部背着长剑。 不是文士剑,而是双手战剑。 王微请他们进去,给泥炉添柴煮茶。又拿出十多个蒲团,铺在地上供众人盘坐。 “近来可好?”汪明然问道。 王微回答说:“前日偶染风寒,已经痊愈。这两个月,怎没见公子?” 汪明然笑着说:“吾与黄贤弟畅游湖扬,一直不在杭州。” 王微对这个“黄颖”愈发好奇,认为是哪位高官之子,否则汪明然绝不会如此重视。 徐颖拿出三本书,全是最新版,一本叫《大同集》,一本叫《大同女将录》,一本叫《大同游记》。 把书递过去,徐颖问道:“女法师可曾听闻此类书籍?” 王微点头说:“《大同集》我见过。” 徐颖微笑道:“法师可翻阅《大同女将录》。” 现在就看? 王微扫视众人,见大家都不说话,于是好奇的翻开《大同女将录》。 花费两刻钟时间,王微把此书读完,顿觉心绪难平。她若年轻二十岁,必定抛下一切,立即前往江西投靠赵瀚。 合上书页,王微问道:“黄公子是赵天王的人?” “然也。”徐颖微笑道。 在扬州和镇江,徐颖的身份,几乎已是半公开。不但没有危险,反而受到礼遇,这种转变是在赵瀚攻占广东、湖南之后。 这十多个背剑士子,以前全是复社中人。 不管是东林党,还是现在的复社,主要成员为商贾和中、小地主出身。大地主、大商人也有,但占比很小。 大同理论散播出去之后,商贾和小地主非常喜欢,因为《大同集》也是他们的诉求。 这些背剑士子,清一色小地主,如今全是大同会员。 他们追随徐颖奔走各地,闲暇时候还要练习剑阵。遇到官府抓捕,遇到匪寇歹徒,直接拔剑招呼,至今还没吃过败仗。 王微好奇道:“我一个出家女流,公子何来寻访?” 徐颖说道:“请写一封信。” “写给谁?”王微问道。 徐颖回答:“石民先生(茅元仪)。” 王微一怔,随即苦笑。 茅元仪是她真正的初恋,她还嫁给茅元仪为妾数月。 茅元仪在辽东打过仗,是孙承宗的左膀右臂。还到江南筹集战舰,增强辽东水师,曾领十余骑保护孙承宗突围。 此人文武双全,文有《九学十部目》,武有《武备志》。《武备志》被后世称为“军事学的百科全书”。 这时他在福建,被贬去戍守卫所。 历史上,再过一年多,鞑子再度入关。茅元仪请求带兵勤王,遭到权贵阻挠,悲愤醉酒而死。 王微问道:“写些什么?” 徐颖回答:“江南诸府之惨状,照实了写。” “赵天王欲攻福建?”王微又问。 “早晚的事。”徐颖说得模棱两可。 王微再问:“为何不让茅家人写信?” 徐颖叹息:“茅家的土地太多,今后肯定要被分田。我去拜访过,非但闭门不见,还报官让县令抓我。唉,当时狼狈得很。” 是挺狼狈,徐颖的背剑士子,砍死砍伤十多个衙役,吓得知县狼狈逃回城里。 王微起身去拿纸笔,洋洋洒洒数百言,文不加点,挥毫而就。 徐颖接过阅读,感慨道:“好书法,好文采,吾不如也。” 根据福建商人所说,整个福建,由于之前在江西大败,官兵早就没有战心。只有茅元仪戍守的卫所和水师,经过长期操练,成为福建最强的军队。 劝降此人,福建就拿下一半,还能得到这位军事理论家。 王微又起身给众人添茶水,捧起茶杯说:“以茶代酒,敬各位义士一杯。” “请!”徐颖举杯。 王微问道:“江西女子,真如《大同女将录》之中所载?” 徐颖笑道:“不惟如此。赵天王治下,正在慢慢普及三年教育。便是山中孩童,亦可读书三年。女童,男童,一般无二。” “女童亦能进学堂?”王微惊讶道。 “然也,”徐颖说道,“诸多士绅大族,认为男女授受不亲,因此筹钱创办女校。女校之中,先生,学生,皆女子也。女子入学,不但要学诗词女工,还可学习四书五经。赵天王的夫人,便在扫眉女校做老师,专门教习《四书》。” “扫眉女校,扫眉女校,”王微反复念叨,脸上全是羡慕憧憬。随即,她又黯然道,“可惜……” 徐颖笑着说:“不必可惜,女法师若是还俗,亦可去扫眉女校做先生。” “我曾为娼妓,也可做先生吗?”王微有些激动。 “江西、湖南、广东,并无良贱之别,”徐颖说道,“女法师忘了那本《大同女将录》?里面许多女子,也是曾为娼妓。只要不作奸犯科,一朝从良,便是良民。女法师若欲去吉安,我可派船护送,给赵天王写一封举荐信。” “便如此说定了!” 王微突然摘下尼姑帽子,露出一颗光头。她把僧帽掷于地上,铿锵说道:“吃斋念佛,一场空寂。我是闲不住的,念佛十多年,也没领会佛法精深。不如去了吉安,堂堂正正做人!” 徐颖见此言行,顿时赞道:“真女中豪士也!” 王微真是个性情中人,十六七岁的名妓,突然不营业了,独自跑去旅行。钱用完了,又回来营业,跟好姐妹商量一起嫁给茅元仪。察觉茅元仪对她没啥感情,又一个人独自离开。最后遇到负心郎,直接遁入空门做尼姑。 这般潇洒,世所罕见。 王微盘坐在蒲团上:“黄公子,你再说说江西之事,我着实爱听得很。” 徐颖指着《大同行记》:“女先生可观此书。此虽小说,却皆为真人真事改编,只略作传奇润色而已。” “那好,我自己看,”王微问道,“我何时可去江西?” 徐颖说道:“开春之后。” 汪明然突然笑道:“下次再见,这草衣道人,就是个学堂女先生了。” 王微落落大方,自我调侃道:“说不定下次再见,我已经嫁为人妇,做了哪个良人的续弦。” “哈哈哈哈!”汪明然大笑。 徐颖起身拱手:“女先生,在下告辞了。” 王微挽留说:“吃了饭再走,我让酒楼送些酒菜过来。” “不必,咱们吉安再见。”徐颖还有事情要办。他来杭州不久,刚刚安顿好家眷,情报联络点还未建成,而且今天还要去拜访柳如是。 王微把他们送到门口,回房阅读《大同行记》。 读着读着,感受书中人物悲欢,愈发憧憬江西那边的生活。 突然眼泪就滚下来,她一边抹泪,一边自言自语欢笑:“真似个人间仙境呢。若有书中万分之一好,在江西也可堂堂正正过日子。” 第289章 【原君】 张国维是东林党,今年春天刚来南京当兵部尚书。 赵瀚在江西崛起,导致各省官员出现大变动。而且江南更加缺粮,饥荒也更加严重,南京户部尚书和督粮御史换了好几茬。 那些被换掉的,要么滚回老家,要么下狱问罪。 此时此刻,江南诸多城市,都开始募兵守城。一来害怕张献忠打过长江,二来害怕赵瀚突然出兵。 至于战斗力嘛,嗯……不好说。 咱们先讲一个故事—— 嘉靖三十四年,约七十个倭寇,从浙江沿海登陆,八十天内转战三省,杀死杀伤数千人,最后扬长而去。 期间,倭寇被俘两人,被斩杀十多人。 可惜这种战绩,跟官兵没半毛钱关系。居然是芜湖老百姓,站在屋顶扔石灰罐,打得倭寇夺路而逃。 幸存的五十多个倭寇,前去攻打驻军十多万的南京。 当然,这十多万官兵,并非都在南京城里。有些在看守皇陵,有些在城郊屯田,反正纸面上的兵额有十多万。 朱襄、蒋升两位南京卫所指挥,主动带兵出城征讨。由于天气太热,倭寇又不来,官兵纷纷解甲乘凉,军官们还在树下喝起小酒。 五十多倭寇突然杀来,官兵吓得立即逃跑,掉进自己事先挖好的沟渠陷阱。 此战,明军伤亡三百多。 两位领兵武将,朱襄被杀,蒋升重伤。 南京全城戒严,募兵抵抗倭寇。直到五十多个倭寇离开数日,南京都还处于戒严状态,生怕被敌人杀个回马枪。 嘉靖倭乱平息之后,数十年过去,江南更加兵备空虚。 说是各府州县募兵守城,可地方官府哪里有钱? 就算有钱募兵,也没有粮食供养。 江南钱粮,都运去北京了! 比如这南京城,临时编练新军上万。大部分是强行征召的民夫,还有部分是城内百姓轮值,反正给一口饭吃就能凑数。 几个背剑士子站在那里,南京兵部尚书竟不敢抓。 抓了这些人,赵贼不卖粮咋办? 全城百姓怒火,都得烧到他张国维身上。 张国维思来想去,反正南京府库也没钱,那就去请勋贵和士绅买粮,并让城内的复社士子做见证。 只要勋贵和士绅买了粮食,张国维就不怕被弹劾通贼。 只要复社士子做了见证,这些买粮的勋贵士绅,若敢囤积居奇、高价出售,张国维就不怕招惹民怨。 而且,还可以利用民怨,逼迫勋贵士绅开仓放粮! 两天之后,南京城周边的勋贵、士绅、豪强,纷纷带着银子闻讯赶来。 南京码头。 反贼水师将领刘顺义,站在码头大喊:“今有粮食十五船,稻谷每石六钱银子,苞谷每石三钱银子。” 这么便宜? 一个穿着锦缎的男子,突然让随从敲锣,接着大喊:“噤声,噤声,都不许抢,我家先买五条大船的稻谷!” 众人不敢言语,又是畏惧,又是愤怒。 说话之人,是魏国公家的奴仆。 刘顺义笑道:“每家最多能买一条船。” 魏国公的家奴立即说:“每石稻谷,我出一两银子!” 刘顺义摇头:“一两不卖,只卖六钱。” 四下哗然。 那家奴笑道:“嘿,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每石一两银子不卖,偏偏只卖六钱。钱多了烫手吗?” 刘顺义朝着众人拱手:“诸位朋友,江西粮食也不多。眼下的十多船粮食,都是江西百姓,省吃俭用凑出来的。赵天王不忍江南百姓挨饿,因此特让我运粮至此。稻谷每石只要六钱银子,粮商买去打成白米,该卖多少价钱你们自己算!” “好!” “赵天王仗义!” 刘顺义又转过身,对魏国公的家奴说:“要买就买,只能买一船!” 那家奴看看船上的铳炮,看看全副武装的水兵,咬牙说:“一船就一船,最大的那艘!” 南京城门紧闭,反贼就在江上。 却有许多码头苦力,受雇上船搬运粮食,复社士子和城外百姓,全程围观勋贵豪强跟反贼做生意。 场面有些诡异,而且特别离谱。 官兵水师也过来了,还有许多漕船和漕军。他们明明船多势众,却不敢进攻反贼水师,甚至躲得老远害怕被打。 刘顺义一脸不屑冷笑,哪家买了多少粮,都会用小本本记下。 谁家粮价卖得离谱,今后肯定被清算! 黄宗羲摇头感慨:“世道崩坏,乾坤颠倒,实在是……” “唉,不求粮价下跌,只求粮价别再涨了。”顾杲叹息道。 顾杲是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的儿子,顾宪成家里,只有几百亩地。若以地主每人可保留20亩地来算,顾家还真的不怕被分田。 东林党创立之初,目的非常单纯,就是要挽救国家,成员以中小地主居多。 闹出大动静以后,各方纷纷加入,导致鱼龙混杂,成为大地主、大商人的政治工具。 复社刚好相反。 复社建立之初,多为大地主、大商人。组织扩大以后,无数贫寒士子加入,小地主、小商人迅速增多。 吴应箕突然说:“夏收之前,必然涨到每石二两银子!” 陈贞慧说:“确实。” “我欲至江西投贼,诸君可有同去者?”吴应箕问道。 顾杲说道:“我也要去江西,并非从贼,而是观其施政。” 黄宗羲道:“那就同去。” 吴应箕已经打定主意,劝赵瀚立即拿下南直隶和浙江。 这位先生出身大族,不但在复社混得开,而且喜欢结交江湖游侠。 根据自己常年混江湖的经验,写下《江南弭盗议》,讨论总结该如何剿灭匪贼。又写下《江南平价物议》,讨论如何稳定物价,反正许多都是非常实用的文章。 吴应箕大摇大摆走过去,对刘顺义说:“我要从贼。” 刘顺义纠正道:“是投靠义军。” “都一样,”吴应箕笑道,“我懒得找船,且用兵船载我一程。” 刘顺义拱手说:“先生请上船。” 见吴应箕上船去了,顾杲和黄宗羲也跑来跟着。 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此刻站在城楼上,遥观三个复社士子登上贼船,面部表情那是无比之精彩。 船上粮食,还有瓷器等货物,整整搬运了两天,一股脑卖给南京士绅商贾。 军舰卸货之后,立即拖着巨木,前往上海那边,自有郑芝龙的海船帮忙运去广东。 张国维看着反贼舰队离去,浑身无力的坐下。 他望望天空,乌云密布,似是要下雨。 若能下雨就好了,意味着今年旱灾不严重。 历史上,张国维以抗清烈士而广为人知,但他真正的身份是水利专家。他多想兵戈平息,踏踏实实兴修水利,即便劳苦奔波也乐在其中。 上海。 看着江西水师,把巨木移交给郑家海船,吴应箕说道:“郑芝龙跟江西勾结了,福建全省,恐怕旬月之间就能拿下。” “把江南拿下最好!”黄宗羲愤懑道。 黄宗羲对崇祯的怨气,虽未积累到顶点,但也早已暗骂了无数次。 在这种怨愤当中,其思想渐渐转变,只不过还没系统写成文章。他觉得,评价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只要能够万民安乐,改朝换代也无所谓! 赵瀚那篇《家国天下论》,简直写到黄宗羲心坎里。而且许多内容,黄宗羲并未想到,看了文章之后,顿觉醍醐灌顶。 回到船舱,黄宗羲又看了一遍《家国天下论》,突然开始提笔写稿子。 《原君》!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 有人类社会以来,人都是自私自利的。 对公众有利的事业,无人兴办;对公众有害的事情,无人摒除。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不求个人利益,只求天下利益,不求个人避害,而令天下避害。那他必然辛苦千万倍,付出千万倍辛苦,却自己不享受利益,常人是不会去干的……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三代圣人也不能免俗。 三代之后的君主,以人主自居,把天下之利归于自己,把天下之害归于别人。还让天下人不敢自私自利,把自己的私利视为天下的公利。或许开始觉得惭愧,时间久了便心安理得。 黄宗羲这篇《原君》,受到赵瀚《家国天下论》的影响,写得比原有历史更加深入得多。 他把国家比喻为大商号,皇帝是商号总掌柜,官员是二掌柜、三掌柜和分号掌柜,天下万民都是商号的股东。 商号是股东们的商号,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如果皇帝和官员不称职,就该全部撤换掉。就像股东撤换诸多掌柜一样,这才是最合理的。当今之世,大掌柜、二掌柜们,事实上在谋夺股东的产业,还要把股东们都饿死才罢休。 只有那些糊涂小儒,才会死守君臣之义,以为君臣关系是天生不变的。 真正的大儒,应该明白至理:万民重于社稷,社稷重于君王! 写完这篇《原君》,黄宗羲拿去给顾杲和吴应箕。 二人看罢,惊骇莫名。 吴应箕说:“此文莫要现于世间,否则哪个君主能够容忍?” “快快烧了,恐有杀身之祸!”顾杲劝道。 黄宗羲却笑道:“此文之义,许多源自《家国天下论》,只不过我写得更无遮拦。那江西赵瀚,如果能够容忍,则此人必为千古之明主。若他不能忍受,那便是欺世盗名之徒,把我杀了更好,让世人看清其真面目。” (突然降温,感冒了,嗓子鼻子难受,今天只有两更。) 第284章 【柳如是】(为企鹅大佬加更) 柳如是如今住哪儿? 就住在汪明然的横山别墅里,是徐颖让他从苏州请来的。 汪明然本名汪汝谦,字明然,盐商之家的公子。 “仲聪,总镇何时才能出兵南直隶?”汪明然好奇道。 徐颖笑道:“平定江南之后。” 汪明然叹息:“唉,我有些迫不及待啊。” 徽州盐商,竟想从贼! 在弘治皇帝以前,食盐销售实行“开中制”,陕西盐商老大,山西盐商老二。 此后实行“折色制”,徽州盐商后来居上。 如今的扬州,若只论财力,徽州商帮第一,山陕商帮第二,江右商帮第三。 江右,就是江西! 江西商贾聚集扬州,主要是贩卖江西、福建、广东三省特产。 随着赵瀚取消苛捐杂税,保护商贾利益,鼓励工商业发展,江西商帮正在迅速壮大。 去年,还搞出可以纺棉纱的水转大纺车。来自江西的粗棉纱、粗棉布,由于量大价廉,猛烈冲击北方低端市场。 江西商帮的变化,各省商贾都看在眼里。 说实话,很羡慕! 徽州商帮,是最羡慕的那一批。 因为崇祯上台之后,徽州商人的日子很不好过。特别是这几年,崇祯打压东林党,在南直隶大量任用西北官员。 徽州商帮跟山陕商帮竞争激烈,你说西北官员会帮着谁? 就拿扬州来举例,山陕商贾因为从外省过来定居,朝廷特批他们拥有“商籍”。持有商籍的士子,可在淮安、扬州的府学读书,每年还有七个不用回老家科举的名额。 徽州商贾眼红,崇祯五年联名上疏,请求也让他们入商籍。 扬州知府是山西人,直接站出来拉偏架,导致这个请求无法实现。 同时,崇祯疯狂给两淮盐商加派。于是西北籍的官员,专门逮着徽商薅羊毛,对山陕盐商持宽松态度。 像汪明然这种徽州盐商,在得知赵瀚的工商扶持政策之后,恨不得赵天王立即把南直隶拿下。到时候,不但能废除苛捐杂税,还能趁机把死对头(山陕盐商)给干翻! 徽商们也喜欢赚钱之后购买土地,但真正的徽州巨富,都来自于土地贫瘠的州县。家里那些田产,能赚几个银子? 只要赵瀚扶持工商业,分田就分田呗! 这些徽州巨富,早就定居淮扬上百年。他们跟家乡的联系,只是过年回家祭祖,孩子回家考科举而已。 “贤弟啊,你写信回去催一催,”汪明然说道,“只要总镇发兵南直隶,徽商必然群起响应。不但配合分田、释奴,还会里应外合,帮助大同天兵夺取城池!” 徐颖问道:“南京你们有办法吗?” 汪明然说:“淮安、扬州,十拿九稳,肯定能夺城投献。至于南京,恐怕力有未逮,但我们可以想想办法。” 徐颖这个间谍头子,就算今后啥都不做,也已经为赵瀚拿下淮安、扬州两座商业巨城! 淮安,扬州,商贸之城也。 徽州商帮排第一,江西商帮排第三。只要赵瀚兵临城下,两大商帮合力捣乱,绝对轻轻松松打开城门。 “明然兄莫急,”徐颖笑道,“明年夏收之后,江西必然再度出兵,至少能再拿下一个省。如此兵势,两三年必攻南直,明然兄两三年都等不得?” “哈哈,”汪明然大笑,“别说两三年,年都等得。” 两人结伴来到横山别墅,立即有仆人来开门。 把十多个背剑士子安顿好,汪明然才问道:“柳小姐呢?” “在跟林小姐一起作画。”仆人回答。 柳如是这个名字,是去年新改的。上一个名字叫杨爱,如今叫柳隐,字如是。 林小姐则是林雪,名妓,善画,汪明然的心头爱。 此刻二人正在作画,听到仆人邀请,立即放下画笔。 柳如是心里很迷惑,她好端端在苏州,被人重金请来杭州,却一直不见主人露面,她已经在别墅里住了两个月。 林雪带着柳如是去花园,看到两个男子在饮茶。 林雪介绍说:“这位便是汪明然汪公子。” “见过汪公子。”柳如是屈身行礼。 汪明然笑着说:“这是江西名士黄颖,黄仲聪。” “见过黄公子。”两女连忙问候。 徐颖起身拱手:“幸会!” 汪明然道:“都坐下。” 两女端坐,看不出风尘味,气质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 她们这种名妓,可以定位为明星。 你若只是有钱,顶多陪你吃顿饭,随便弹唱两首小曲儿。 你必须要有钱,还得要有才名,二者缺一不可。如此,方可成为朋友,想要发展为情人,那就得下苦功夫了。 别说富商砸银子用强,就连地方官员,都不敢强迫名妓干啥。 因为真正的名妓,认识太多名流士绅,轻易得罪不起,也没必要去得罪! 就拿谢三宾来说,此人剿匪时获银百万,历史上苦苦追求柳如是而不得。 这货跟钱谦益是好朋友,两人同时追求柳如是,差点没打出狗脑子。 谢三宾身家百万又如何?颇具才名又如何? 柳如是终究选择更有才的钱谦益,甚至钱谦益给柳如是盖房子,钱不够还是去找谢三宾借的。 汪明然问道:“那几本书,你们看了吗?” “看过了。”林雪点头。 “感觉如何?”汪明然笑问。 林雪默然。 柳如是也不语。 《大同》系列书籍,带给她们极大震撼。江西妓女,从良之后竟然可以做官,还能嫁给良家子做正妻。 在她们眼中,女宣教官也是官。 她们非常向往,但又不敢明说,毕竟江西那边属于贼寇。 徐颖笑道:“我是江西来的。” 之前就介绍了,徐颖是江西名士。此时重复,自有不同含义。 这是个贼! 柳如是惊讶看向徐颖,又看向汪明然,这个富商居然从贼了? “柳小姐认识张西铭(张溥)?”徐颖突然问。 柳如是点头说:“认识。” 两年前,张溥慕名寻访名妓徐佛。 好巧不巧,徐佛前一天嫁人,只留下婢女杨爱。 杨爱,就是柳如是。 张溥感到很失望,但他们是一群人来的,总得喝顿酒再回去。 于是,身为婢女的柳如是,就陪这群士子泛舟游湖。她长得比徐佛漂亮,诗词、书法也比徐佛厉害,顿时把这群士子给迷晕了。 由于张溥是复社领袖,柳如是因此名声大噪,实打实的跻身为顶尖名妓。 徐颖笑道:“张溥此人,不肯见我,他知道我的身份。柳小姐能否出面,写信把张溥约出来?” 柳如是仔细想了想,说道:“若如此,我岂不公然从贼?” “我跟张溥见面之后,可以送你去江西,”徐颖说道,“就算柳小姐不喜欢江西,过几年也可回江南。到时候,没人敢因为这事抓你,因为江南已在赵天王治下。” 柳如是思虑再三,点头道:“好,我给张西铭写信。” 徐颖拱手道:“多谢相助!” 林雪突然问:“黄公子,江西真如书上写的那般?” “林小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徐颖也不解释。 柳如是问道:“真有一个举人,因为强暴妓女,被赵……赵天王处以绞刑?” 徐颖纠正说:“不是妓女,因为她已经从良。而且这位女子,如今嫁给了宣教司的陈掌司。” “宣教司?”柳如是好奇问,“是江西那边的教坊司吗?” 徐颖认真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礼部,陈掌司就是礼部尚书!” 柳如是与林雪对视一眼,都是满脸震惊之色。 礼部尚书娶一个从良妓女? 即便那些是反贼,也是占了三省的反贼,说不定哪天就能得天下。 林雪问道:“那个女子为妾数载,此时没有被赶出家门?” “谁跟你说是做妾?”徐颖笑道,“那是陈掌司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且陈掌司至今没有纳妾。” 柳如是惊道:“做了正妻,还没妾室?” 徐颖非常郑重的点头。 中午,一起吃饭。 吃过午饭,徐颖和汪明然离开别墅,他们要去建立杭州情报联络站。 两个名妓回到房里,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柳如是说:“真是好命的女子,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林雪突然说:“我想去江西,妹妹去不去?” “去,要去的!”柳如是连忙回答。 林雪兴奋的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踱步,走着走着又停下来:“妹妹你说,赵天王能得天下吗?” “不晓得,”柳如是说道,“听闻南北各地都乱得很,江西倒是非常安定。前两年,我只知有个庐陵巨寇,似乎占了吉安府。转眼之间,又说占了江西、广东和半个湖广。如此兵锋,怕是迟早要夺取江南。便是不能坐天下,我看划江而治也是可以的。” 林雪双手紧握,捏揉自己的手指:“他做了皇帝才好,天下女子都有福了!” 柳如是拿出那本《大同集》,她对其他不感兴趣,直接翻到《格位论》,喃喃自语道:“男尊女卑在其位,男女平等在其格;良尊贱卑在其位,良贱平等在其格。写得真好啊,寥寥数语,胜过诗书万篇。” 林雪去翻那篇《释奴论》,说道:“赵先生不止提倡良贱平等,还要消除良贱之别,要把天下贱籍全部去除。” 柳如是点头说:“《格位论》是知,《释奴论》是行,此乃知行合一。这位赵先生是真正的饱学之士,并非寻常才子可比。等应了黄公子的差事,我定要去吉安,说不定还能见到这位赵先生。” 林雪笑道:“赵先生在江西,就好比皇帝。那是何等尊贵,你我还能见到皇帝不成?” 柳如是也笑起来,接着开始幻想:“若去了江西,我便找个正经营生。说不定能找到如意郎君,到时候就相夫教子,好生培养儿子做大官。” “哈哈哈,谁不想呢,”林雪哈哈大笑,“我喜欢那个陈掌司,是个体贴女子的,给他做妾也极好,这辈子肯定不吃亏。” 第290章 【三十年内必至汉唐】 湖口。 商船刚刚靠岸,徐念祖等人出舱透气,突然码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接着锣鼓敲响,唢呐吹着喜气的音乐。 真·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却见一个儒生下船,立即有八人抬着蓝呢轿,稳稳当当停在他身边。 诸多士绅大族前来迎接,有司仪大喊:“请陆先生上轿!” 姓陆的的儒生哭笑不得,连连摆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就是来做老师的。” 一个士绅上前说道:“若无陆先生,湖口县中学就没法创办。陆先生是我湖口县的大恩人,还请不要推辞,坐轿前往学校。” 儒生还要推辞,一群士绅涌来,簇拥着把他推入轿中。 徐凤彩站在船上,迷惑道:“这是何方大儒,竟坐八抬蓝呢轿入城?” “哈哈哈,”李凤来忍不住笑道,“看他胸前徽章,便知是数学会的。总镇大兴文教,无论男女孩童,皆要读三年小学。小学之上,又有中学,许多州县都还未设置。必须有数学、几何老师,才能新设中学,眼前这位肯定是被请来教数学、几何的。” “江西竟如此重视数学、几何?”徐凤彩无比震惊。 李凤来说道:“总镇重视,士绅自然重视。今后开科取士,恐怕也会考这些,各州县都在暗中较劲。早一年开办中学,就能多出好些学生,今后考试做官也能占先手。” 徐念祖问:“江西有多少中学了?” “十多个,也可能二十几个,每年都要新增许多。”李凤来回答。 柳如是突然问:“县中设了中学,以前的县学就废弃掉吗?” “当然不是,”李凤来解释道,“直接把县学改为县中学,四书五经还是要学,增设数学、几何、大同等课程。” “原来如此,赵先生果然倡导实学。”徐凤彩高兴道。 商船略作补给,便进入鄱阳湖,带着他们前往吉安府。 那个姓陆的儒生,也被八抬大轿送进城里。 城外,客栈。 许都、许嘉应、周珪、王贺、丁汝璋等十多个士子,默默看着轿子入城。 突然,他们把窗关上。 许都说道:“决议,谁不愿起事?” 无人出声。 许都又问:“谁愿起事?” 全部站起来。 丁汝璋说:“皇帝昏庸,朝廷无道。浙江数年大灾,而今又加派练饷,今明两年,必又是人相食之惨状。这位赵先生,迟迟不来浙江,那咱们就打下浙江,把地盘给他送过去!” “我等已在江西观政三月,”王贺说道,“若江西之政,能在浙江推行,必救活数十上百万饥民!” 许嘉应笑道:“你家的田产可多呢。” “回乡之后,先分我家田!” 王贺紧握拳头:“家中族老,皆薄情寡义之辈。到时候,还要诸位帮忙,我家谁敢阻挠分田,便将其抓起来软禁。” “好!” 许都拍桌子说:“我带兵分你家田,你带兵分我家田!” 周珪也站起来:“我家没几亩地,分不分都无所谓。还有谁下不去手的,我带兵帮他家分田。” 丁汝璋说:“不必急着分田,咱们从东阳、义乌、金华,一路打到江山县。地盘跟江西接壤之后,立即请赵先生派人来浙江。出兵要快,要让官府反应不及!” “也可。”许都点头。 王贺说:“歃盟!” 十多个浙江士子,拿出关公像,割破手心,歃血盟誓。 关公,科举之神。 这玩意儿源于万历年间,新科进士分配工作,由于徇私舞弊现象严重,于是吏部改用抽签的方式。 吏部特别制作一种“关侯签”,标注方位、大小、简繁等内容。新科进士抽签之后,根据抽得内容,再分配到某某地做知县。 虽然扯淡,但很公平。 可惜没公平几年,就开始公然作弊。 关侯签被制作得长短、厚薄各异,只要给足吏部官员贿赂,就能事先知道自己所抽这筒,到底哪一支签是最好的肥差。 由于分配官员用关侯签,关公渐渐变成科举之神,士子科考之前经常去关帝庙拜拜。 业务太多,关公很忙。 许都等人坐船前往南京,拜会当地的背剑士子。接着又前往杭州,拜会徐颖,说明自己即将起事,请江西那边早做接应。 然后,游说复社在浙江的各分支。 许都交游广阔,旬月之间,竟说动上百个士子入伙。即便是大族子弟,由于害怕赵瀚,也不敢胡乱举报,甚至一些大地主出身的士子也愿加入。 只能说,浙江太惨了。 两年前的大旱,白骨露于野,父子、兄弟、夫妻相食,谁敢单独出门就可能被吃掉。 而今年又要加派,朝廷加派一分,官吏敢加派五分、十分! 历史上,许都是义社(复社分支)首领,散财募兵,召集勇士。一边联络各方士子,一边联络起义农民,拥兵十万,纪律严明,接连攻克东阳、义乌、诸暨、浦江、永康、武义、汤溪、兰溪等城。 最后被迫接受招安,许都在内的六十四人,招安之后遭到官府杀害。激得残部复叛,又攻下数座县城,战败向福建转移,并与福建起义军联合。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许都的白头军起义,就是一群秀才造反,江南士子皆持同情态度。 许都被杀,甚至导致徐孚远与陈子龙绝交。 …… 却说众人来到江西地界,都不用进城,就能看出欣欣向荣之景。 今年南直隶旱灾严重,江西又只有东北部遭灾。另外,今年洞庭湖平原,大概有一半地区干旱。 来到鄱阳湖,沿湖遍地良田。 还有许多渔民,同样废除苛捐杂税,一边划船打渔,一边摇橹高歌。 就是赵天王管得比较宽,规定渔网不能太密,鱼类繁殖期还不准撒网。 过吴城镇时,突听有人欢呼。 却是官差过来张贴告示,今年的夏粮,由于干旱严重,彭泽、湖口、浮梁、乐平四县田赋全免,靖安、武宁、宁州三县田赋减半。 “到了江西,各处都有惊喜呢。”林雪笑道。 李凤来颇为自豪:“便是江西的山民,如今也能吃饱。不过吃得不好,以番薯为主食。” 江西到处是山,许多地方没有开垦。 因为开垦荒地非常累,而且需要持续沤肥。开垦出来前几年,很可能收成不能让种子回本,两三代人才能让一块荒地变为良田。 很有可能,荒地刚刚变成良田,就有士绅出来夺田,因此农民垦荒的积极性不高。 而红薯不挑土地,刚刚开垦出来的荒地,虽然产量也很低,但收获绝对大于种子成本。现在江西山中,到处种植红薯,已经开垦出十多万亩山地。 徐念祖、徐凤彩兄弟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惊讶。 李凤来这种大商人,说起山民能吃饱,居然带着非常自豪的情绪。 “嘿嘿,”李凤来笑着解释,“赵先生起事之初,吉安府各县没有番薯,番薯和苞谷都是在下采购引种的。而今,番薯、苞谷推广全省,也有在下的一份苦劳。” “失敬,失敬!”众人拱手行礼。 李凤来得意道:“举手之劳而已,能救活许多百姓,这是积阴德的大好事。” 船行至南昌。 码头之上,竟然出现一群服妖。 跟苏杭的服妖不同,南昌这些服妖,色彩并不艳丽,布料也不华贵,而是衣帽样式非常离谱。 甚至有人公然穿蟒袍! 又非传统蟒袍,还装饰有各种花纹,宽袖改成了箭袖,腰带紧扎非常精神。 “这蟒袍能穿出来上街?”徐念祖惊问。 江南也有人穿蟒袍,但都是在家里穿,顶多跟朋友私下交流耍乐。 李凤来笑着解释:“哈哈,赵先生不管服饰、家宅违制,只要别上街,穿戴什么都可以。当然,不能穿官服、军服和吏服,抓到之后立即打板子。” 柳如是看到南昌码头,竟然有不少妇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她们应该是出城礼佛的,身上裙袄不成体统,反正就是乱改一气,不过整体来看还颇为顺眼。 李凤来介绍说:“那是费家公子改良的样式,先在吉安府穿出,很快就传到南昌这边。发饰也改良许多,仕女们喜欢得很,平民女子也开始效仿。” 王微叹息道:“真盛世之景也!” 众人一路看着稀奇,顺江来到吉安府。 此时刚巧正午,一群苦力坐下歇息,小贩挑着担子过来,支起炉火烧汤煮面。 “老李,沽二两酒来!”一个苦力说道。 “哟,五哥,今天还要喝酒啊?下午扛包别摔着呢。” “二两酒怕甚?” “我也来二两!” “……” 一群苦力坐在码头吃面,居然人人沽酒喝,而且面汤油水也很足,还飘着一层油辣子。 徐念祖傻站在那里,看着苦力们喝酒吃面,突然眼眶湿润。 “兄长怎的了?”徐凤彩问道。 徐念祖喃喃自语:“我早该来江西,留在江南,平白蹉跎几年岁月。圣期,我能看到汉唐盛世,三十年内必至矣!” (推荐大罗罗的《活埋大清朝》,历史大神,质量不用担心,内容看书名就知道。) 第285章 【复社】 若只说张溥,恐怕大家没什么印象。 《五人墓碑记》就大名鼎鼎了,张溥正是此文作者。 这个事儿,其实很简单。 党争而已。 苏松巡抚周起元(东林党),弹劾苏杭织造太监李实(阉党),指控李实横征暴敛、残害百姓。 因此得罪魏忠贤,周起元被削职为民,但阉党还要乘胜追击。 李实(阉党)继而弹劾周起元(东林党),指控周起元违抗圣旨,擅自减免袍叚数目,用袍叚银铸造假钱,操控袍价,中饱私囊,导致机户负债累累。 双方弹劾,全部属实。 东林党贪官,阉党贪官,上演狗咬狗的好戏。 期间还有各种细节,牵连双方诸多官员,周顺昌就是被牵连的东林党人之一。 由于阉党在当地民怨极深,因此在抓捕周顺昌时,酿成一个骚乱事件——没有闹大,连民乱都算不上。 大部分围观百姓,都是来看热闹的,属于吃瓜群众,阉党跟东林党斗争关他们屁事儿。 事后抓捕五人处斩,除了一人是周顺昌的家奴,其余四人都是管闲事的。有说这四人属于打行混混,纯属网友瞎编,根本找不到史料出处。 《五人墓碑记》,跟抗税没有半毛钱关系。 张溥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还暗戳戳的讽刺士绅商贾。大概意思是,五位义民都敢站出来,那些士绅商贾却缩了。 …… 苏州,太仓。 张溥接到柳如是的书信,顺手就扔到一边。 此时他老母病重、妻子怀孕,复社也一堆烂事儿,哪有心情赴约去见名妓? 数日之后,家仆禀报:“老爷,又有人送信来。” 张溥拆信一看,还是柳如是的书信。这次的内容很短,概括起来就一句话:“有义士相邀,请君至娄江议事。” 义士? 张溥立即明白过来,柳如是这个名妓,属于别人宴请他的掮客。 阳春三月。 张溥赴约来到娄江码头,立有婢女上前迎接:“西铭先生请登船。” 那是一艘客船,体积挺大的,载几十人都没问题。 张溥走进船舱,见柳如是正在看书,还有个青年士子在饮茶。 “铅山黄颖,见过西铭先生!”徐颖起身拱手。 柳如是刚站起来,就听张溥说道:“大同社黄颖?” 徐颖笑道:“些许薄名,能被先生挂怀,实乃三生有幸。” “信不信我报官抓你?”张溥冷笑。 徐颖笑道:“先生能查禁《大同集》,自然能派兵抓捕晚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苏松常湖诸府,实乃先生之天下也。” “诛心之言,吓得了我?”张溥没什么好脸色,“阁下三番五次求见,既然真个见面了,有什么话就快说!” 徐颖慢悠悠坐下:“先生为何查禁《大同集》?” 张溥也进舱坐下:“官府查抄反贼书籍,关我一介布衣何事?” “先生何必谦虚。”徐颖微笑道。 张溥虽然没有做官,但影响力非常恐怖。 远在北京,他可以控制会试阅卷,让试卷评判标准偏向于实学,偏向于复社中人。温体仁做首辅时,为了抵消张溥影响,只能使用作弊手段评判试卷。 近在江南,温体仁的弟弟想加入复社,遭到无情拒绝,于是编写小说诋毁复社。张溥一声令下,竟动用官府力量,把这本小说给查禁了。 《大同》系列丛书,在淮扬之地风行,在苏松常湖却遭查禁。 “就这一件事?”张溥问道。 徐颖反问:“先生可看过《大同集》?” 张溥冷笑:“反贼僭书,观之何益。” “那就是没看过,”徐颖说道,“晚生却看过先生之书,先生持儒家正统,主张积极用世,摒弃空谈,主张实学。然否?” 张溥说道:“然也。” 徐颖又说:“先生主张致君泽民,以民为本。主张任贤去邪,兴利除弊。然否?” “然也。”张溥说道。 徐颖再说:“先生主张尊重个人,提倡男女平等。然否?” “然也。”张溥说道。 徐颖继续说:“先生主张尊经重史、复兴古道,同时又当与时俱进。先生主张分类治学,强本务根,主张压制佛道二教。然否?” “然也。”张溥说道。 徐颖笑着说:“先生主张文以载道,居当今之世,为当今之言。然否?” “然也。”张溥说道。 “哈哈哈哈!” 徐颖突然大笑:“这些东西,也是江西那位赵天王提倡的。” 张溥皱眉道:“一个反贼,懂些什么?” 徐颖问道:“你可知,江西赵先生,是个怎样出身?” “一说秀才,一说家奴。”张溥说道。 徐颖解释道:“赵先生原为河北儒户子弟,天灾饥荒,家破人亡。流落乞讨之际,为一江西举人收为仆僮。年方十四,便提出格位之论,在含珠书院驳倒众人。江西督学蔡公,惊其才学,欲收为弟子,被赵先生所拒。这样的人,是寻常反贼吗?” 张溥认识蔡懋德,也了解蔡懋德的学识。 蔡懋德作为江西提学使,居然主动收徒,而且对方还是个十四岁的家奴。此事如果是真的,那江西赵贼,绝对称得上神童。 “听说江西强分地主之田,可是真的?”张溥问道。 徐颖详细讲解道:“江西田政,以水田为基准,每人可分四亩田。若名下全是贫瘠山地,每人可分二十亩地。这是基础分田,如果立下大功,还可获得田亩,以水田为基准,每人最多可有一百亩地。” 张溥求证道:“也就是说,如果分到我张家。我名下只能保留四亩水田,若想拥有一百亩水田,还要立功才能获得?” “地主可留二十亩,”徐颖笑着说,“另外,只计十二岁以上丁口,无论男女,超过十人,必须分家。” 张溥愤怒道:“强行分家,拆散骨肉,此枉顾人伦也!” 徐颖反问道:“真的罔顾人伦吗?恐怕分田到张家,许多张家庶出子,还要拍手称快呢。因为这些庶出子,不但可以每人分得二十亩田,还能分得张家财产。先生也是庶出,若非天纵奇才,恐怕此时的日子不好过。” 张溥默然。 他是婢女生的,从小受尽白眼,还被家奴取外号“塌蒲屦儿”(贱人所生,没有出息)。 家奴都欺负他! 也是因为这种境遇,张溥发奋读书,最后考中了进士,成为张家的千里驹。 是啊,如果自己没有考上功名,如今怕是活得凄惨潦倒,恨不得赵贼过来帮着分家产。 张溥心惊不已,他能想象那种场面:赵贼带兵杀来太仓,无数张家的庶出、旁系,欢呼雀跃着迎接贼寇,热热闹闹把张家的产业瓜分。 “为何强行分家、强行分田,《大同集》里写得很清楚,先生可以自己去读。” 徐颖突然拍巴掌,一个背剑士子走出,捧来一套《大同》丛书。 张溥接过,没有翻阅。 徐颖问道:“天下局势,先生知之甚深,恐怕不用晚生赘述。最多两三年,江西兵就能攻占此地,先生以为然否?” 张溥难以回答。 “请先生早做打算,”徐颖笑道,“不求别的,只求先生莫要查禁《大同集》,莫要阻挠大同社在江南发展会员。若是惹怒赵先生,今年夏收之后,就直接发兵攻打南京!” 此言一出,把张溥吓了一跳。 如今已是崇祯十二年春,北方各省打得一塌糊涂。赵瀚如果发兵打南京,朝廷根本无兵调派,南京有极大概率会被攻占。 南京若失,张溥的老家也要没了。 张溥瞟了一眼送书的背剑士子:“这是我复社中人?” “现在是大同会员。”徐颖笑道。 江南、两淮诸府,大部分热血士子,都已经加入复社。 徐颖想要发展,就必须挖复社的墙角。 小商人、小地主、自耕农出身的士子,在复社之中占比很高,轻轻松松就能挖过来。因为大同会,比复社更先进,更具操作性,能给这些底层士子带来更多好处! 张溥叹息:“容我把这些书读完再说。” 徐颖笑道:“先生请便。不过要尽快,我已决心在苏松常湖发展,不想跟复社中人再起冲突。” 在扬州就有过冲突,大同会员被复社成员群殴。 当时败得很惨,徐颖因此决心操练,请江西商帮打造铁剑。核心会员,人手一把,每月定期训练,还请了剑术高手做老师。 只训练月余,就打遍士子无敌手,从此走上以理服人的道路。 张溥回到家中,耗费半个月时间,终于把《大同》丛书看完,然后整个人都傻了。 赵瀚那边的理论,跟复社理论非常接近。 但是,赵瀚比复社更为激进。赵瀚是革命派,复社是改革派,但大致方向是差不多的。 保护商贾,男女平等,提倡务实,包括引入西方学问,这些都是复社倡导的东西。 双方的核心差异,就是分家、分田。 可赵瀚迟早要打来江南,到时候再不情愿,也得屈服于兵刀。 而且,事实证明,由上到下的改革,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 复社前些年的目标,是打倒奸相温体仁,然后掌控朝堂进行改革。可温体仁下台之后,政治反而更加混乱,复社之人发现,他们最大的敌人居然是……崇祯皇帝。 因此,复社里的部分士子,开始提出“轻君”思想。 发展到后来,甚至搞出类似君主立宪的理论,并且复社开始走向政党化。复社的组织结构和理论口号,远超英国政党的雏形! 张溥手里捧着《大同集》,纠结许久,突然生出个想法。 既然崇祯扶不起来,无法进行朝堂改革,复社为什么不能倒向赵瀚?加入江西那边的政权,然后渐渐掌控朝堂,到时候按照自己的思路来治国! (这章查了好多资料,更新得慢,见谅。) 第291章 【说一不二】 《抑制棉田令》已经开始实行,并不强制干啥,只是略微提高棉田赋税而已。 同时,如果遇到天灾,棉田的优惠政策减半。即因天灾,粮田赋税全免,棉田只能免税50;粮田赋税减半,棉田只能免税25。 赣东北除外,棉花可以敞开了种! 近几年时间,每年必旱的赣东北,是整个江西最优质的产棉区。 那里出产的棉花,质量比得上山东棉花,用水力纺纱机简直浪费材料。必须人工纺纱织布,直接织成精致棉布,价格是粗棉布的好多倍。 江西省府设在南昌,左布政使欧阳蒸、右布政使霍韬,专程前来吉安汇报工作。 欧阳蒸递上一份农业发展计划,汇报道:“省府各司综合全省状况,认为农耕方面,当着重发展茶叶、棉花、桐油、苎麻、烟叶。特别是苎麻和烟叶!” “详细讲讲。”赵瀚点头。 欧阳蒸分析道: “江西茶叶自不必赘述,汉唐时期就名满天下。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琵琶行》说的就是江西茶。江西山地多,种茶很适合。” “江西又是全国四大产棉区之一,棉花也该种植,但最好只在赣东北敞开了种,江西其他地区必须抑制棉田数量。” “桐油、烟叶在南赣种植较好,那里遍地大山,种粮食也没什么收成。南赣还可以发展茶山,不过茶山跟桐油一样,成型比较慢,种下去好些年才有收成。因此,桐树、茶树慢慢栽种,不必急于一时,烟叶可以快速推广。” “江西推种的主要作物,该是苎麻……” 江西是明代的四大苎麻产区之一,这玩意儿不太挑地。只要荒地开熟之后,山坡上可以随便栽种,经济效益肯定远远大于红薯。 而且,水转大纺车,本来就是用于纺织麻纱。江西河流密布,苎麻广泛种植,就算不改进水转大纺车,也能完美契合起来。 苎麻主要用于纺织夏布,就是夏天穿的布,透气,凉爽。 现在,赵瀚军中的绷带,清一色使用苎麻夏布。苎麻纤维含有叮咛、嘌呤、嘧啶等成分,对多种细菌有抑制作用,还有防腐、防霉的功效,简直就是做医用绷带的首选。 水力纺纱机推广之后,去年增产最迅猛的,并非粗棉布和粗棉纱,而是夏布! 甚至广东商贾也大量购买,可以出口到东南亚。 由于江西夏布突然变得极为便宜,郑芝龙一口气购买两万匹。船员特别喜欢这玩意儿,穿起来比棉布凉爽透气,在南洋那边根本不愁销路。 苎麻还能制造火绳枪的火绳,海船上的缆绳等等。 “苎麻是个好东西,”赵瀚点头赞许,“拿着你们的农业计划,去政务司跟黄掌司接洽。记住,农业发展,要考虑配套工商发展,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是!” “去。” 两位布政使联袂离开。 在赵瀚手下做布政使,可没有那么轻松,必须熟悉全省工、农、商业面貌。 反观大明的布政使,由于督抚成为常态,本该统管全省政务的布政使,权力直接缩小为省府办公厅主任。 真的,明末那些布政使,只要朝廷派来总督、巡抚,就立即变成省办公厅主任,其实际权力还不如下面的知府。 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但在明末又很正常。 除了兵部稍微好些,大明的内阁、六科、六部全部功能紊乱! 崇祯皇帝若想扭转乾坤,必须先规范中枢各部门,先把各级官员的职责理清再说。 当年张居正改革,也是先改革朝堂,整顿内阁、六科、六部,并施行政绩考核制度。否则,中央都一片混乱,地方上怎么变法? 崇祯刚好相反,带头扰乱中央! 他在工部、户部安插太监,直接把这两个部门一棍子打残。 可崇祯也没办法啊,工部、户部的贪污太离谱。他不信任文官,只能把太监派过去……然后,贪得更离谱,太监先贪一笔,文官接着继续贪。 处理完一堆政务,赵瀚瞟了眼时钟,伸着懒腰回家吃饭去了。 如今,全国两个地方的钟表最好,一是苏州,二是广州。 只可惜,仅有时针,没有分针和秒针。 赵瀚在广州的时候,召见了几个钟表匠,让他们把分针给研究出来。 研制分针,还需要时间。 就像湖南、广东两省布政使,至少还得要一年,才能把全省情况给摸透。先制定全省农业规划,再配套发展工商业,不能违背当地实情胡乱发展。 散步回到后宅,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小妹在学校吃午饭,只剩费如兰和盘七妹。两女都小腹微隆,全怀孕了,而且时间比较接近。 “夫君,我能把《三字经》背完了!”盘七妹兴奋道。 赵瀚笑着鼓励:“很聪明,再接再厉,数字也要一起学。” 费如兰微笑道:“七妹确实聪明,《三字经》学得很快,就是写字还要多练习。” 她们一起怀孕,不能到处乱跑,干脆整天在家里读书。 盘七妹把《三字经》当成汉语教材,除了口音有些古怪,日常用汉话交流完全不成问题。 三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突然,侍卫前来禀报,递上一封书信。 赵瀚放下筷子,嚼着饭菜把信拆开,读完之后说:“让他们下午一点到总兵府来见。” “是!”侍卫退下。 说实话,赵瀚对那位大姐,没有太深的感情,毕竟穿越过来就没见面。 “嗒,嗒,嗒……” 办公室的钟摆,摇晃着发出声响。 徐凤彩、徐念祖、王微、林雪、柳如是五人,已在候客室等待多时。 秘书陶爱之走进来:“两位徐公子请跟我来,三位小姐还请稍待。” 徐氏兄弟连忙跟上,徐凤彩有些忐忑,徐念祖却极为兴奋。 终于,他们见到赵瀚。 赵贞兰也才二十多岁,她的弟弟当然更年轻,兄弟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拜见赵先生!” “两位请坐。” 一个徐阶的直系后裔,一个徐阶弟弟的后人,赵瀚还是很感兴趣的。 徐家是大地主啊! 徐凤彩拱手道:“在下的三弟徐致远,与一女子两情相悦。据弟妹所言,她原名赵贞兰,在天津与弟弟赵瀚失散。” “那便对上了,正是我大姊。”赵瀚说道。 徐凤彩说道:“弟妹现为良妾,与三弟单独住在别业当中。除了弟妹,三弟只有正妻,并无其他妾室。” 赵瀚点头说:“我晓得了。” 这算什么反应? 徐凤彩心里愈发忐忑,徐家真的不敢休妻。正妻也是大族,一旦无过而休之,还是因为巴结赵瀚,徐家的名声就全毁了。 终于,赵瀚开口说:“我会派几个人,把大姐和姐夫接来江西。” 徐凤彩叹息又庆幸,赵瀚已经给足面子,打算先冷处理此事。至于今后,很可能是和离,不离婚也得离婚。 徐家还有时间做思想工作,否则和离之后,三弟的原配自杀怎办? 到那时,不仅丢了徐家的脸,也对赵瀚的名声有影响。 “事情就这么定了,徐家的首尾,你们自行处理。”赵瀚直接下令,根本不与徐凤彩商量。 徐凤彩拱手说:“徐家会处理好的。” 赵瀚突然问:“徐家的田很多?” 徐家田产何止是多,全族加起来上百万亩! 不过已经分家好几次,就拿徐凤彩三兄弟来说,这一支大概拥有田产二十万亩。 “赵先生放心,徐家一定配合分田。”徐凤彩连忙说。 既然三弟娶了赵瀚的姐姐,那就可以各种操作。把家里的田提前卖掉,换成各种财货,然后一心一意做官经商。 赵瀚说道:“徐家在江南影响力太大,须迁走一些。打散分迁到五个省如何?” “这……”徐凤彩不敢答应,他也没有权力做主。 “就这么说定了,”赵瀚再次拍板决策,“徐家之人,有谁不愿分田,有谁不愿远迁,我会派人去说服他们。我是讲道理的,相信徐家人也能听进去道理。” 徐凤彩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反对。 徐家完蛋了。 田产一分,家产一分,打散迁居到五个省,估计能分散到十多个县。到那个时候,徐氏族人的心就散了,根本不可能再拧成一股绳。 徐念祖心里有些恐惧,甚至背心都在冒汗。 赵瀚说的这些话,证明其无比忌惮徐家。若非娶了他大姐,估计徐家要被拿来立威,到时就不是打散远迁那么简单。 好险,好险! 恐惧的同时,徐念祖又热血沸腾,这才是一个雄主的样子啊。 开国君主,哪个不强势? 赵瀚若表现出妥协征兆,徐念祖反而看不起。 徐念祖猛地起身,拱手道:“请总镇立即发兵江南!” “这么着急?”赵瀚笑道。 徐念祖说:“今年南直隶又旱灾严重,虽然浙江没有遭灾,但江南今年必然饥荒。朝廷的赋税太重了,又屡次加派,百姓早已不堪忍受。总镇若不发兵,江南今年至少要饿死几十万人!” 第286章 【谋划】 有了这个想法,张溥立即把几社众人叫来开会。 几社,是复社下属的小团体,张溥这些年用得非常顺手。 “见过天如兄!” 周立勋、彭宾、徐孚远、李雯等人,接到召唤迅速赶来。 夏允彝和陈子龙,都做官去了,肯定没法来。 “坐。” 张溥招呼众人坐下,等侍女上茶之后,笑问:“谁看过《大同集》?” 大同集? 众人面面相觑。 徐孚远拱手道:“我读过。” 李雯说道:“我读过。” “我也读过。”周立勋说。 张溥非常无语,敢情就自己没读过? 主要是徐颖在淮扬搞事,多次跟复社起冲突,导致张溥对大同会观感奇差。又听说大同会强行分田,把赵瀚视为“均田地”的传统反贼,因此张溥直接下令查禁《大同》丛书。 张溥问道:“诸位觉得如何?” 徐孚远回答道:“大同会之宗旨,与复社比较接近。但是,强行分家分田,天下士绅皆反也,赵贼必不能长久。” 徐孚远是徐阶幼弟的曾孙,一直坚持抗清,最后追随郑成功去台湾。 “不错,别看赵贼窃据数省,迟早有一天会灭亡。根本不用朝廷出兵,其治下士绅大族,必定串联导致内讧。”李雯说道。 李雯后来降了满清,并为多尔衮捉刀,写下《致史可法书》。 大明亡于李自成,满清与大明没有仇怨。满清感于吴三桂忠义,因此入关助明剿灭李闯——这个论调,就是李雯提出的! 他投降满清的直接原因,是父亲被李自成拷饷打死,自己差点饿死在北京城里。清军进城时,李雯已经饿得没有力气,在乱兵之中守着父亲尸体。满清给他官做,立即性情大变,从爱国志士转为异族帮凶。 周立勋说:“赵贼,天下大患也,怎奈朝廷无兵剿之!” 徐致远突然蹦出来一句:“赵贼或有席卷南方之势,我辈应当早做打算。” 徐致远是徐孚远的三弟,负责经营家中产业,他对这种事情更加敏感。 历史上,徐孚远辗转各地抗清,徐致远留在家中保护族人,并负责为义军传递消息,游说策反降清的将领。 “早做打算?做甚打算!” 宋征舆顿时怒道:“赵贼分家分田,你徐家的田产,比我宋家还多,你就舍得分出去?” 徐致远是忠厚沉稳之人,立即闭上嘴巴,不愿跟朋友起争执。 张溥却笑道:“武静贤弟,且说你自己的想法。” 徐致远朝宋征舆拱手:“而今北方大乱,江西却是大治。我徐家经营织机,别的不晓得,布匹生意却清楚。江西商贾,去年北运大批棉纱、棉布,虽然都是粗纱与粗布,却数量巨大,而且价格低廉。” 杜麟徵好笑道:“武静,我等在说天下大事,你扯什么做生意的事情?” 徐致远反问:“复社倡导实学,主张学以致用。这做生意不就是学问吗?江西能大量出产廉价纱、布,说明江西那边极为安定,而且没有苛捐杂税。否则的话,江西的棉纱与棉布,绝对不可能卖那么便宜!” 此言一出,众人点头。 “看来赵贼此人,真能做到《大同集》所载之政,”徐孚远皱眉道,“若是如此,恐怕江西内部不会生乱,反而还是欣欣向荣之象。得天下者,必为此人也!” 周立勋说:“去年北方惨败,北直、山东都被打烂了。损兵折将之下,朝廷加征练饷。此饷一出,大明倾覆只是迟早之事,咱们复社确实该考虑赵贼了。” 宋征舆颓然坐下,喃喃道:“为之奈何?难道真要等着被分田?” “若是襄助赵贼拿下江南,我等有大功在身,能否通融一二?”杜麟徵忍不住说。 徐孚远突然问张溥:“天如兄召集我等前来,想必早有定策?” 张溥叹息:“前几日,赵贼派人跟我接触了。” 徐致远喜道:“此大好事也!” “不似你们想的那样,并非是劝我从贼,而是让我别再阻挠大同社,”张溥说道,“两三年之内,赵贼毕定席卷江南,到时候,不想分田也得分田。既如此,你我还管那些田产作甚?” 宋征舆问道:“兄长认为该如何应对?” 张溥说道:“在赵贼攻打江南之前,各家主动分田。把田亩分给族亲、乡邻、佃户、家奴,如此做法,民心就不会向着赵贼,而是感念我们的恩德。” “这是什么鬼主意?”杜麟徵苦笑不已,“别说把田分出去,我便提出这个建议,族中父老就得把我逐出族谱。” 徐致远也说:“是啊。我虽然负责经营家产,可也没有资格,更无法说服族老。不到赵贼兵临城下,没人愿意放弃田产。” “我就随便一说,”张溥笑道,“那就不管田产,复社今后倒向赵贼。复社之中,人才济济,十年、二十年之后,还怕不能在新朝立足?等哪天赵贼死了,复社再出来谋划,按照咱们的法子治理天下!” 彭宾问道:“赵贼多大年龄?” 张溥说道:“似乎只有二三十岁。” 彭宾哭笑不得:“如此年轻,怕是我们死了,赵贼都还没死。” 张溥摇头说:“人会死,复社不会死。我的想法是,复社帮着赵贼夺取天下,慢慢在新朝站稳脚跟。与此同时,着书立说,讲学收徒,把复社之思想传诸四海。百年以后,你我早已作古,复社却青春依旧。到那时,朝野上下,就算不是复社中人,也会被复社所影响,也会按照咱们的法子来治国!” “此百年大计也!”徐孚远兴奋道。 这群人纯属异想天开。 大同会与复社的核心分歧,就是分家和分田。他们投靠赵瀚,等于完全妥协,双方根本不会再有理念矛盾。 到时候,复社全都变成了大同信徒。 就算一百年过去,赵瀚已经死了,那时的官员,哪还有大同、复社之分? 无非就是大家的子孙后代,甚至是陈茂生的子孙后代,占据高位之后想要得到更多。比如,废除赵瀚定下的田政,打破每人最多拥有一百亩田的上限。 李雯提醒道:“复社中人众多,一旦投效赵贼,肯定有人不愿,复社就要土崩瓦解了。” 张溥解释说:“所以,我只把诸位请来,咱们先达成共识。下个月,我就去南京,拜访顾子方(顾杲)、陈定生(陈贞慧)、吴次尾(吴应箕)、黄太冲(黄宗羲)诸友。” “他们会同意吗?”彭宾表示怀疑。 张溥说:“先试探其一二。” 彭宾突然说:“既欲从贼,不可久待,吾愿挟子前往江西。” 众人哑然,无话可讲。 张溥拍手道:“好,穆如便作前锋大将,去江西为复社开辟一条路!” “定竭尽全力!”彭宾朝着众人作揖。 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其实都是扯淡。 彭宾虽然出身大族,但他自己属于穷逼。 爷爷辈儿分家一次,他爷爷把家产败光了! 到彭宾父亲时,已经家徒四壁,甚至要靠祖母绣花织布补贴家用。 历史上,清军入关十多年,眼见南明已经彻底无望,彭宾终归还是做了清朝官员。 此时此刻,彭宾不用那么纠结,也不用再等十多年,赵瀚又不是什么异族。他家里无田可分,一亩田都没有,投了赵瀚,反而还能得到田产! 他有一子一女,已经十多岁,皆能诗善赋,堪称龙凤。 他要带着儿子去江西做官,女儿则才貌绝佳,能嫁给赵瀚固然极好,嫁给江西其他权贵也可以。 事实上,彭宾早有这个打算,只是抹不开面子。 现在张溥都要投赵瀚了,他还有什么顾忌? 离开张家,彭宾对徐致远说:“江西路远,贤弟可否借一些盘缠?” 徐致远随身带了些银子,全塞给彭宾,问道:“这些够用吗?” “足矣。”彭宾高兴道。 这货回到家中,说自己在南京寻了差事,把母亲、妻子、儿子、女儿,一股脑儿的全部带走。他怕出意外,干脆全家去江西从贼。 大宅已经被爷爷卖了,现在只剩个小宅,连奴仆都请不起。 这种情况,简直天生适合从贼。等他去了江西,估计混几年之后,就全然忘了还有复社。 却说徐孚远、徐致远兄弟,乘坐马车回家。 路过青浦县时,只见五个背剑士子,一人背着一捆书,光明正大走进县城。 那些书的封面,赫然露出《大同集》等字样。 兄弟二人好奇,徒步跟随片刻。只见五个背剑士子,已经来到县学门口,见到生员就发放书籍。 一些生员面色惊恐,一些生员好奇翻阅。 不多久,知县带着衙役奔来,五个背剑士子立即开溜。 经过徐氏兄弟身边时,还有几本书没发完,一股脑塞进徐致远怀里。 “这这这……胆大包天!”徐孚远惊道。 徐致远叹息:“恐怕赵贼未至,江南就要变天了。” 歇息一夜,兄弟俩继续赶路。 回到云间老家,徐致远先是拜望母亲,然后拿着《大同集》去妾室院中翻看。 妾室赵怜君笑着迎接:“夫君回来啦?” “回来了。”徐致远把《大同集》随手扔在桌上。 赵怜君吩咐侍女端茶,随手翻开扉页,顿时双目圆瞪。 扉页有一副画像,旁边写着小字:江西总兵赵瀚,赵贞兰速归。 第292章 【诗才】(为企鹅大佬加更) “何时出兵,如何出兵,我早有打算。”赵瀚说道。 “我知今年夏天,赵总镇欲出兵哪里,”徐念祖拿起自己的茶杯,走到赵瀚桌前,蘸茶水画简易地图,“无非是尽得湘南之地,以长江为界,与北方官兵对峙。” 赵瀚感觉有点意思,笑道:“你继续说。” 徐念祖没有继续画地图,而是说:“福建贼乱多年,福建官兵又在江西全军覆没。总镇之意,北从铅山出兵,西从潮州出兵。如果收服郑芝龙,还能从海上去打福州。福建官兵,必然望风而降。” 赵瀚坐直了看着此人,他今年夏天的扩张计划,居然被明明白白说出来。 好,也不算离谱,懂军略的都能猜到。 赵瀚笑问:“既如此,为何又让我出兵江南?” 徐念祖说:“赵总镇迟迟不下江南,无非忌惮朝廷北方大军。现在不用忌惮了,去年鞑奴入关,把北直、山东搅得天翻地覆。西北流寇趁机壮大,如今把河南、南直打得一塌糊涂。别说派遣大军南下,朝廷在北方打仗都兵力不够,还要增派练饷来编练新军。练饷一出,大明必亡!” “坐下,别站着了。”赵瀚抬手示意。 大明朝廷,崩得有点快。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即便赵瀚啥都不做,大明也绝对撑不到崇祯十七年。 去年是一个分水岭—— 赵瀚扩张,鞑子破关,流寇复起。 三股势力互不牵扯,却又彼此影响促进,合起来把朝廷给打痛打残了。 由此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 大明财政已经彻底崩溃,只是崇祯十二年春,若论财政状况,估计崩到了崇祯十五年的程度。 就连围剿流寇的官兵,许多部队都发不起粮饷,全靠武将自己在民间抢劫。 朝廷还要继续编练新军,加派练饷总额七百万两。 这七百万两银子,大部分由河南、山东、南直、浙江、四川、湖北来出,加上地方官贪污的银子,老百姓哪里承受得住? 赵瀚想让大明多活几年,可就目前来看,真活不了多久。 “总镇,”徐念祖焦急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江南百姓饿死吗?” 赵瀚发问:“你徐家那么多田,怎不拿出粮食赈济灾民?” 徐念祖叹息:“徐家的棉田、桑田确实多,可粮田真没有多少。徐家若欲赈济灾民,几千人自是可以。一旦饥民上万,就得去买粮食。可总镇在江西、湘南禁运,徐家有钱都买不到粮!幸亏去年旱灾不重,否则今春的江南米价,至少得涨到五两银子一石!” 太湖平原及周边,在明初属于全国第一大产粮基地。 工商业的迅速发展,导致这个产粮基地,粮食产出还不够自己吃,必须从湖广和江西买米。 赵瀚的扩张,打破了这条供给链! 江西、湖南运出的粮食减少,导致江南米价飞涨。工人和农民买不起粮食(许多农民种棉花换粮),造成社会性供求失衡,城市和乡村生态都被破坏。 这个时候,朝廷还要加派赋税,无异于致命一击。 苏松常湖诸府的士绅大族,要么直接从事工商业,要么给工商业提供原材料。他们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如今已不是粮价暴涨,而是社会物价整体上涨! 江南各府,无论地主,还是商贾,都希望早点结束这种情况。他们经营百余年的经济生态,被赵瀚给彻底打乱了。 “总镇,人相食啊!”徐念祖喊道。 赵瀚叹息:“江南大族太多,分田阻力过大。” 江西虽然土地兼并严重,但山多地少,能有几万亩地已是超级大族。 而江南,一家一姓,动辄数十万亩地! 这是工商业繁荣带来的必然结果,资本不仅让良田改种棉花,还让财富迅速向少数家族集中。这些家族越是有钱,就越要兼并土地,如此情况在全世界都一样。 徐念祖沉默不语。 “我再想想。”赵瀚没有立即拒绝。 徐念祖还想再说,被族弟徐凤彩拉住,生怕因此触怒这位赵先生。 赵瀚挥手道:“去。” 徐氏兄弟离开,三位名妓被请进来。 赵瀚靠坐在椅子上,指头敲打扶手,脑子里全是江南之事。 计划赶不上变化。 自起兵以来,赵瀚的军事扩张计划,就没有哪次能坚持到底。 大明的腐朽,大明的脆弱,超乎赵瀚想象,他的计划全部过于保守。 “拜见赵先生!” 三位名妓齐刷刷行礼。 “坐。”赵瀚随口说道,依旧还在思考正事儿。 此时已是春末,赵瀚穿着一身棉质道袍,就是棉布做的明代休闲服。 服饰非常普通,但架不住人物非凡啊。 三个名妓见过许多大人物,有名士鸿儒,也有一方督抚。但还真没哪个,能有赵瀚这般气势,就静静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强烈压迫感。 突然,赵瀚回过神来,笑道:“真是抱歉,刚刚在想事情。” 仿佛坚冰融化,那种压迫感顿失,让三人同时放松下来。 王微年龄最大,她奉承道:“赵先生日理万机,恐在想什么天下大事。” “你还真猜对了,”赵瀚问道,“你们且说说,我该先打江南,还是先打福建?” 三女哑然。 她们擅长诗词绘画、曲调歌艺,还真没跟客人聊过这种内容。 赵瀚笑道:“别怕说错,畅所欲言便可。” 林雪说:“妾身是福建人,希望先生能够先打福建。” “先打江南!”王微和柳如是同时开口。 赵瀚问道:“为何要先打江南?” “江西一路行来,百姓安居乐业,”王微回答说,“那江南财赋之地,与其银子落入贪官之手,不如赵先生打下来,让江南的老百姓,都跟江西老百姓一样,早点过上好日子。” 柳如是则说:“南京、镇江还好些,江南偏远州县,听说米价已经涨到三两银子。这般腾贵米价,百姓哪里买得起?赵先生若不出兵,江南今年要饿死很多人。两年前,妾身从松江至苏州,仅百余里路,便看到三次吃人场面。若是无人护送,妾身怕是也被吃了。” 江南太脆弱了,钱多粮少,一遇天灾,必定饥荒。 赵瀚突然转开话题,笑道:“三位来江西,欲做何营生?” 王微说:“妾身想做女校老师。” 林雪道:“妾身善画,可为书坊画些插画。” “妾身……也想做女校老师。”柳如是说道。 赵瀚想了想说:“扫眉书院,已经不缺女先生。吉水、南昌、饶州、铅山、九江多地,都在筹办女校,我可以写封举荐信,你们拿着举荐信去便可。至于书坊,我也可以写举荐信。” 柳如是突然问:“赵先生,女子能否在江西做官?” “能,”赵瀚叹息道,“但很困难,容易招惹非议。” 小红已经嫁人了,为了顾及家庭,不再做宣教员奔波。而是做了安福县主簿,相当于县办主任,这事儿在去年引起轰动,甚至还有迂腐之辈,跑去县衙门口贴大字报。 赵瀚的总兵府,也收到一大堆请愿信,希望他能禁止女人做官。 柳如是连忙说:“妾身只是随口一问。” 林雪立即转开话题:“《射雕英雄传》,是不是赵先生所着?” “哈哈,”赵瀚忍不住笑起来,“你看过那本小说?” “两年前再版,我为《射雕英雄传》画过插图,”林雪说道,“此书有两种署名,一为李卓吾(李贽),一为赵子曰。近年来,盛传赵子曰便是江西赵先生。” 赵瀚忍俊不禁:“怕不是江西赵先生,他们的原话是江西赵贼。” 林雪不接这话,追问道:“真是赵先生所作?” 赵瀚好笑道:“以前给人做家奴,手里没钱,写小说赚些润笔费。” “先生真是大才。”林雪恭维道。 通过小说,林雪成功让气氛轻松融洽起来。 柳如是再接再厉,问道:“相传赵先生有秀才功名,可是真的?” “考了两次,没考上。”赵瀚说道。 王微问道:“先生精通诗词否?” 赵瀚笑着说:“并未精习。” 名妓自有名妓的处世之道,这三个女人,都试图套出赵瀚的兴趣点。 也没有别的心思,就是想获得赵瀚关照。 那天徐颖与张溥的谈话,柳如是全程旁听,她问道:“听说先生年方十四,便得江西督学青睐,欲收先生为弟子?” “有这事。”赵瀚点头。 王微和林雪都非常惊讶,她们以为赵瀚学问粗浅,没想到还是个神童。 一省提学官主动收徒,这种事情实属罕见,因为肯定招惹非议。 柳如是翘起嘴角:“我猜赵先生必定满腹经纶,只把诗词视为旁门小道,因此不屑与人谈诗论词。赵先生定有几首大作?” 她们也懂“国家大事”,但都是老一套,什么整顿吏治、任人唯贤。 这些根本不用说,江西已经做到了。 那就只能往诗词方面引,那是名妓们的强项。 赵瀚笑道:“我倒想起一首旧作,在三位名家面前班门弄斧。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此诗吟完,三位名妓连忙站起:“多谢先生教诲!” 她们的小心思被赵瀚看穿,而且还被此诗给敲打了。让她们今后吟诗唱曲,多多关注民间疾苦,不要只顾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 这首诗丢出来,也是赵瀚在告诫治下文人。 柳如是心想:赵先生不愧为神童,果然是精通诗词的,藏在心中不露痕迹而已。 第287章 【集体去江西】(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怜君,就是赵贞兰。 她很快平复情绪,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微笑道:“夫君,这是什么书?” 徐致远说:“江西有个赵贼,窃据江西、湖广、湘南。这书便是他印的,书中皆造反言论,发放出来引人从贼。” 赵贞兰心儿狂跳:“既是反贼之书,夫君还拿回家里?”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徐致远叹息,“江南怕是要没了……嗨,我跟你说这些作甚?你也不懂国家大事。” 赵贞兰问道:“夫君打算从贼吗?” “小声点,”徐致远压低声音,告诫道,“莫要到处乱讲,这是杀头的事情。我都不敢拿出去,只敢躲到你房里翻阅。” 见徐致远坐下之后,翻开《大同行记》细读,似乎并不反感此书,甚至已有从贼的倾向,赵贞兰犹豫再三,说道:“夫君……” “怎的了?”徐致远问。 “江西赵贼,是不是叫赵瀚?”赵贞兰问。 徐致远说:“不晓得哪个名字是真的,之前传闻赵言,现在又说是赵瀚。” 赵贞兰说:“妾身本名贞兰。” “你怎么突然讲起这个?”徐致远好笑道。 赵贞兰说:“请夫君翻到扉页,读那两行字。” 《大同》丛书,每一本的扉页都有画像。 徐致远好奇翻回,嘀咕道:“江西总兵赵瀚,赵贞兰……” 徐致远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 赵贞兰说道:“妾身之胞弟,便叫赵瀚,妾身本名赵贞兰。” “你稍等!” 徐致远慌张跑出去,到了大哥的院子,拍着书房门大喊:“兄长,有急事!” 徐孚远开门而出,问道:“怎的了?” “快跟我走。”徐致远扯着大哥的袖子。 徐孚远一头雾水,跟着徐致远穿过院子,见到赵贞兰只是点头致意。 赵贞兰行礼道:“兄长万福。” 徐致远摊开扉页递给大哥,指着赵贞兰说:“怜君本名贞兰,她有个胞弟叫赵瀚!” 徐孚远瞠目结舌,一会儿看书本扉页,一会儿看向赵贞兰。 这什么鬼? 徐孚远良久回过神来,认认真真拱手作揖:“弟妹安好。” “兄长安好。”赵贞兰连忙回礼。 徐孚远问道:“令弟是何时失散的?” 赵贞兰回答:“崇祯元年,京畿大旱。父母带我们兄妹姐弟逃荒乞食,至天津城外,我被卖了换粮,此后便再无家人音讯。” “弟妹请先歇息,我与武静有要事相商。”徐孚远拱手说。 “兄长请便。”赵贞兰主动回屋。 院子里只剩兄弟二人,面面相觑,都觉离奇。 “三弟,”徐孚远突然问,“你院中有多少妾室?” 徐致远说:“就两个。” 徐孚远道:“另一个赶紧打发走了。” “好。”徐致远点头。 徐孚远警告道:“赵瀚若做了皇帝,这位便是长公主。记住,今后不要再招花引蝶,否则徐家怕要祸从天降。” 徐致远说:“这我晓得,可可可……我总不能因此休妻?” “休妻之事,暂不要提,今后再议,”徐孚远说道,“这位必须娶为良妾,赶紧去官府报备,父亲那里我来分说。还有,这进院子,多置奴仆,莫要疏待了。” 徐致远问:“江西那边,要不要写信过去?” “你暂时不能走,跟这位弟妹多多加深感情。送信联络江西,让二弟亲自去。对了,把无念兄也带上。”徐孚远说道。 徐致远又问:“张西铭那边,要不要告之?” “不必告之,此乃徐家私事。”徐孚远才不会跟外人说,这是徐家的一场大机缘。 数日之后,赵贞兰真正落籍,做了有名分的良妾。 害怕正妻闹腾,徐致远干脆搬走,跟赵贞兰一起住进别业。 …… 云间三徐,大哥叫徐孚远,三弟叫徐致远,老二叫……徐凤彩。 妾生子,没资格排字辈。 徐凤彩是个艺术类文人,几社的章程便是他所评定。 这厮得知真相之后,立即前往杭州,去找正在宣传大同思想的徐颖。 同行之人,还有族兄徐念祖。 徐念祖是徐阶的曾孙,少年老成,经常阅读塘报之后叹息。友人笑其迂腐,徐念祖说:“弊政日甚,民不聊生。不出二十年,你我皆不知死在哪里。” 满清入关,徐念祖捐资助军,为南明募集粮草。 清兵打到松江,乡人皆逃,徐念祖说:“我住在大明皇帝赐给祖宗的宅第,国恩在此,我得死在这里。” 遂散尽家财,募兵守城。 清军攻破城门,徐念祖置酒与家人宴饮。吃完饭,全家上吊自杀,家中奴仆也自杀。六岁孙女无法上吊,投井而死。 船舱。 徐念祖合上《大同集》,叹息说:“汝等真欲从贼?” 徐凤彩说道:“兄长认为这大明江山还有救?” “十年前便没救了,遑论今日。”徐念祖表情痛苦。 徐孚远、徐凤彩、徐致远三兄弟,已经分出来。而徐念祖,住的却是徐阶的老宅,那是嘉靖皇帝赐予的宅院。 崇祯还没登基,徐念祖就每月看塘报,关心天下大事。 可他屡试不第,报国没有门路。而且,他不想掺和党争,也懒得买官上任。 眼见局势一天天变坏,徐念祖内心煎熬无比,他甚至已经抱定决心殉国。 整个徐家,徐念祖是对局势最明了的人。他把玩着酒杯,苦笑道:“圣期,愚兄坚持读塘报,又从商贾那里探听江西消息。两年前,我便知赵瀚必得天下,观其政实乃千古之英主。可我徐家真能从贼吗?” “兄长如何打算?”徐凤彩问道。 徐念祖说:“待江西兵至,我配合他们分田,然后自尽于宅中。我这一支,人丁单薄,还望圣期今后多多照拂。” 徐凤彩惊道:“兄长怎有如此糊涂念头?你都说赵瀚是英主,为何不尽心辅佐,反而还要自尽!” 徐念祖反问:“住着大明皇帝御赐的宅第,去做那新朝之臣吗?” “你搬出来住不就行了!”徐凤彩郁闷道。 “此掩耳盗铃也。”徐念祖摇头说。 徐凤彩念头一转,说道:“兄长,你有办法报答君恩。你可去赵瀚那里为官,只要官做得大了,就能劝赵瀚善待大明皇室。” 徐念祖一怔,猛然吞下杯中之酒。 兄弟俩来到杭州,先联系到汪明然,终于见到徐颖本人。 “黄先生,快给我写封引荐信,我要立即去江西吉安!”徐凤彩开门见山道。 徐颖笑道:“云间徐氏欲投江西乎?” 徐凤彩低声说:“赵先生的胞姐,此刻便在徐家。” “赵先生的胞姐?”徐颖惊喜莫名。 赵瀚给徐颖的任务有三:第一,建立情报网;第二,宣传大同思想;第三,寻找姐姐。 徐凤彩说:“赵先生之胞姐,现为我三弟的妾室……良妾,良妾!三弟正妻乃大族之女,若是休妻,恐为乡邻笑柄。不过三弟已经带着弟妹搬出去,单独住在别墅中,关照疼爱,并无苛待。” “我立即写信,派船送你过去。”徐颖说道。 打发走徐凤彩、徐念祖,徐颖也立即动身,前去徐家拜访赵贞兰。 徐氏兄弟乘坐商船,到了镇江再换船去江西。 船上倒是不寂寞,还有三个名妓,王微、林雪、柳如是都在。 汪明然和林雪互相喜欢不假,但他们都非常清楚,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林雪说要去江西,汪明然并不挽留,还赠送银两祝她一路顺风。 来到镇江,有人接应他们。 船主李凤来亲自款待,这货本是粮商。由于去年禁止粮食外运,他干脆做起了布匹生意,把江西产的粗棉纱、粗棉布运到淮扬出售。 这是一个新兴产业,江西虽然以前也产棉布,但规模和质量都比不过江南,只能在周边省份贩卖。 水力纺纱机机改进之后,可以大量纺出粗棉纱,立即有好多商贾跟进。甚至被分了田的地主,由于家里存银不少,也纷纷投产建设水力纺纱机。 没有冲击传统家庭作坊,反而还有所促进! 江西产棉区的农村妇女,先是在家搓制棉条,论斤卖给水力纺纱厂。又从水力纺纱厂,买进粗棉纱,自己纺织成粗棉布,再卖给李凤来这样的商贾。 但有个现象让人警惕,由于获利颇丰,许多农民改种棉花,这必然导致江西粮食产量下降。 而且,若是有谁改进了织布机,恐怕还要出现纺织工厂,棉田数量将大量增加! 赵瀚正在跟官员们讨论,如何保证粮田规模。至少在粮食充裕之前,不能任由粮田变少,否则将大大迟滞统一天下的时间。 李凤来在船舱摆下酒席,众人前来落座。 商船开启,互相寒暄问候。 徐念祖首先问道:“江西还在禁运粮食吗?” “至少得夏收之后才能解禁。”李凤来说。 徐念祖道:“唉,江西禁运,江南诸府饥荒更甚矣!” “过两年便好了。”李凤来说道。 徐念祖说:“夏收之后,赵……总兵必定再次出兵。洞庭湖周边府县,夏天应该能拿下。就看东边,他究竟是先下浙江,还是先下福建。按照正常路数,必然出兵浙江。等浙江巩固,再南北夹击苏松诸府,如此江南尽入其手。可赵总兵似乎不欲速取江南,避免跟朝廷北方大军争斗。他今年夏天,恐怕会先打福建。” 王微面露惊讶,徐颖让她给茅元仪写信,显然就是要先打福建,没想到被这个徐家公子猜中了。 徐念祖又说:“拿下江南之后,赵总兵必取淮扬。如此尽得江淮天险,可攻可守,又可收江淮盐场。拿下江淮,有两种选择。一可北伐山东、河南,二可西取云贵川。” 船舱里全是文艺范儿,只有徐念祖一个军事挂,其他人还只能坐着乖乖听讲。 第293章 【江西文坛】 三位名妓被打发走,出了总兵府,全都长呼一口气。 林雪咋舌道:“那首诗吟出来,可把我给吓坏了。” “我倒是没被吓住,反而觉得有趣呢,”柳如是笑道,“以往谈诗论词,都是宾主尽欢,今天头一回被人写诗来训诫。” 王微忍俊不禁:“赵先生让人莫唱当年长恨歌,他自己这首诗,却颇有白乐天的神韵。” 柳如是说道:“赵先生关心民间疾苦,又是个知行合一的,写诗自然通俗直白。我看他豪迈得很,不屑弯弯绕绕,跟寻常文人风格迥异。” 三女结伴而行,出城前往客栈,却见城外竖着露亭。 码头那边也有露亭,但多贴着商业信息,这里的露亭却更多是官方告示。 王微凑近一看,念道:“庐陵县衙扩招十二名观政员,观政三月,食宿自理,可转为预备吏员。庐陵六镇,每镇扩招三名观政员……”念完告示内容,王微叹息道,“我若年轻二十岁,必去做这观政员,今后说不定能当县太爷。” 一路听李凤来讲解,柳如是对江西施政已有所了解,她说:“这个告示都被风雨打烂了,想来是两三个月前贴的。仅庐陵一县,就新增三十个预备吏员,看来今年夏天是真要出兵。” 江西已经可以批量生产官吏,湖南和广东也快走入正轨了。 地盘越大,越不缺人。 可惜隐患也增多,新旧官吏鱼龙混杂。特别是偏远县镇,廉政司鞭长莫及,全靠宣教官和农会监督。而完成分田之后,宣教官大部分要撤走,只在县衙留一个宣教科。 从今春开始,总兵府廉政司,设置十二名廉政使。 每三人一组,抽签决定方位,照着既定方向微服巡视各州县。有点类似大明的巡按御史,但没有司法权,也不得干涉地方事务。 林雪又念第二份告示:“武兴镇副镇长钟安,娶该镇女子黄氏为妻。李家村集体开垦之山中荒地,副镇长钟安串通村长李隆,各给黄氏、李隆两家多分三亩。经查,钟安另有贪污罪行,吞没稻谷六十余石、吞没苞谷九十余石……” “经庐陵县衙审理判决,钟安发配矿山为矿工,其妻黄氏勒令改嫁。收回钟安个人名下全部田产,收回黄氏名下两亩田产,收回黄氏娘家一半田产。李隆发配矿山为矿工……” 柳如是惊叹道:“只占了六亩荒地、六十石稻谷、九十石苞谷,这就发配了两个官儿?” “江西的吏治可真严。”林雪感慨说。 寻常情况下,还真没这么严。 这桩案子,一是动了土地,触碰到绝对红线。二是案件发生在武兴镇,那里可是赵瀚起兵的地方! 王微讥讽道:“这个副镇长可真蠢,为了几亩荒地、百余石粮食,便把自己的前途丢了。按照李员外(李凤来)的说法,此时在江西做镇长,今后至少也是个知州,说不定还能做知府。” “世上总有许多目光短浅之辈。”柳如是莞尔道。 林雪笑道:“有赏有罚,这里还有嘉奖令呢。” 却是庐陵县这边的兵器所,有个工匠改进藤甲制作技术,令藤甲泡制周期缩短三个月。特奖励白银五两,工资涨三级,赏田一亩,入选今年的“十大巧匠”。 柳如是稀奇道:“工匠竟也有这般礼遇。” 王微笑着说:“换作我是工匠,也会拼命给赵先生效力。” 三位名妓越看越觉有趣,结伴去逛城外街市。 她们的第一目标,不是珠宝店铺,也不是胭脂水粉,而是直奔附近的书店。 “三位姑娘请进!” 书店老板眼前一亮,亲自过来招呼,实在是这三个女人太漂亮了。 柳如是道:“我们是外地来的,这里可有什么新书?” “新书多着呢,三位姑娘这边来。”书店老板殷勤备至。 只随便瞟了几眼,三女便看出差异。 江南那边的书店,纯以数量而论,第一当属教辅资料,第二则是诗词文集,第三便是曲本小说。 而在此地,教辅资料几乎没有。 进门处整个书架,全是律法、水利、数学、公文写作、大同理论和农业书籍。 从今年春天开始,官吏升迁为知县,必须经过一次考核,以上内容属于必考科目。 主要是有资历做知县的太多,怎么选拔都不公平,那么干脆组织考试。 让那些“预备知县”来答题,也不是让你都答出来,只要考得比别人好就行,优先选择名列前茅之人(大同理论不过关,直接失去此次晋升资格)。 如今,知县考试已经结束,就等着夏收之后打仗,新占了地盘立即过去做县太爷。 去年冬天宣布的消息,各地书商闻风而动,印出大量相关书籍。 不只有资格做知县的来购买,许多普通官吏、士子也来买书,反正今后迟早是要考的。 柳如是看着那些专业书籍,叹息道:“复社一贯倡导实学,江西才是真的在崇尚实学啊。” 王微转到了经史子集那边,传统书籍跟江南没区别,但新近刊印的文集还真不少。 “先生可知,江西有哪些文社?”王微问道。 书店老板如数家珍:“吉安有白鹭洲社、信社、竹下社,南昌有洪都社、鹜社、晓社,九江有江州社、盛社……” 王微惊讶道:“这么多文社?” 书店老板笑道:“许多大族士子,不愿案牍劳形,因此不去应征做吏员。江西又无科举,他们就结社吟唱,整日与江湖风月为伴。小说、戏曲亦是大兴,一些落魄的大族士子,便写小说、戏曲为生。总镇倒也关照这些人,没有给润笔费的书坊,不许随意刊印作者文章。须得原作者死后二十年,方可不经同意而刊印。” 柳如是笑道:“这可是个好法子,查得过来吗?” “肯定查不过来,要作者自己去检举,自己指认是哪家书坊在盗印。”书店老板说。 柳如是随手抽出一本册子,名叫《竹下文集》。 翻开阅读,多为山水田园诗,其中不乏发牢骚的作品,字里行间可看出对赵瀚政策的不满。 “王冠姑娘?”突然有人惊呼。 王冠是王微年轻时候的名字,她转身一看,全无印象,微笑道:“先生万福。” 此人四十来岁,模样端正英俊,拱手道:“在下吴炳,字可先,二十多年前,曾与姑娘泛舟太湖。” “原来是吴先生。”王微还是没有印象。 吴炳却颇为兴奋:“当时在下还是举人,有幸随眉公先生游湖。” 眉公先生就是陈继儒,写《小窗幽记》那位,王微顿时回忆起来。 不过嘛,当时人多,依旧对吴炳没有印象。 吴炳笑着说:“在下万历四十七年便中了进士,此后辗转各地为官,一直未能再见王冠姑娘仙颜。” 可以理解吴炳对王微的热情,少年时普普通通的举人,跟随一群大佬游湖,只能坐在角落里助兴,都没法给这位名妓留下印象。 王微也颇惊讶,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到现在至少也该是一省大员,怎在吉安府穿着布衣? 吴炳主动解释说:“赵先生攻取南昌府时,在下是江西提学使。而今没有做官,属于总兵府宣教司的外聘顾问,《大同行记》便是在下的作品。今春又创作戏本《西窗记》,亦是以真人真事改编。” “失敬,失敬!”王微连忙行礼。 吴炳的老家也在江南,这厮把田产都卖了,将妻妾儿女接来江西。 儿子的年龄半大不小,被他扔去读小学。女儿嫁给一个镇长,且是举人出身的镇长,未来多半能做大官。 至于他自己,由于《大同行记》引起轰动,干脆专职创作“革命文学”,甚至被宣教司特聘为顾问,经常被请去干部培训班讲故事。 让他做官? 那是不可能的,赵瀚治下官吏太累,悠闲惯了的吴炳受不住。 吴炳把三位名妓请去茶楼,给她们讲述江西文艺圈。 “江西文章,无非三类。” “第一类是大同文章,最着名的当属《白毛女传奇》。之前只有话剧,又来改为戏曲,去年有人写成小说。在下的《大同行记》,也是这一类,能够排进前三。” “第二类是牢骚文章,要么家里被分田了,要么自觉郁郁不得志。” “第三类是颂德文章,这些士子虽未做官,却拥护总镇之施政,以商贾子弟居多。他们说,只须二三十年,神州必复盛唐之景。这些人也是复古派,无论诗词歌赋,皆以盛唐为尊。就在上个月,还有三十多个士子,联名上疏总兵府,请总镇早早出兵拿下江淮。” 王微问道:“请教先生,哪里的女校还缺老师,离吉安府越近越好。” 吴炳说道:“吉水县正在办第三所女校,我可以帮忙写推荐信。” 王微高兴道:“多谢先生!” 柳如是突然来一句:“我要去庐陵县衙观政,今后做女官!” 众人惊讶无比。 柳如是心气儿高得很,自从跟陈子龙分手之后,就发誓要嫁给才学更高的。 她觉得赵瀚就不错。 今天的短暂接触,柳如是已经弄清楚,赵瀚不喜欢吟诗作词,更喜欢能做实事的。她于是就想做女官,一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二来可以引起赵瀚的关注。 (求月票,这几天双倍月票。) 第288章 【张献忠】 安庆。 张献忠拥兵十余万,已经在此围城半月。 打不下来。 安庆守军仅三千,但众志成城,就连百姓也来帮忙,害怕城破之后被洗劫一空。 张献忠的骑兵全撒出去了,哨探延伸方圆二十里。若有官兵前来救援安庆,援军人少就主动歼灭,援军人多就撒丫子开溜。 时至今日,张献忠也不想去四川。 张献忠心怀大志,一直想打过长江。以南京为根据地,坐拥江南菁华之地,至少也能统治半个天下! 历史上,张献忠一头撞进四川,纯粹是谋士汪兆龄怂恿的。后来张献忠想全军出川,占据西北而谋取天下,汪兆龄又挑拨离间,说张献忠一旦离开,留守四川的部将肯定叛乱自立。 张献忠在四川的大规模杀戮,也是汪兆龄在搞事儿。 当然,肯定没杀史书上说的那么多。 《蜀碧》作者虽然各种黑张献忠,但也中肯记述了一句:“(张献忠)自破武昌之后,存大志,不甚残杀。” …… 农民军一步步推进,转眼来到护城河边,城上官兵开始射箭。 突然,城上有人大喊:“贼船!” 张献忠这边,也有哨骑飞快奔来:“官兵水师来了,官兵水师来了!” 正在攻城的农民军,立即被鸣金召回。 攻守双方,城内城外,全都被江面的舰队给吓到。 扩军至4000人的江西水师,已经拥有大小战舰上百艘。平时除了操练,就是协助转运使,在江西境内运输官方钱粮。 此时此刻,十艘400料大船,三十艘200料中船,浩浩荡荡从上游而来。 张献忠亲自骑马奔至江边,喃喃自语:“官兵水师可没这么威风,似是江西赵贼的旗帜。” “跛将军”白文选跟来,迷惑道:“赵贼要打江南了?” “恐怕真要打。”张献忠有些沮丧。 如此威风的水师舰队,足以坐断长江天险,张献忠根本别想渡江占南京。 “入他娘!” 张献忠唾骂一声:“传令各部,别再打安庆了,立即全军北上,去帮李自成那杂种!” 既然江西赵贼,准备攻打江南,而且还有雄壮水师。那张献忠还打个毛的安庆,这破地方容易被官兵围困,还不如北上去河南帮李自成。 当然,帮忙是假的,扰乱官兵布置是真的。 做出要去河南的样子,调动各路官兵围追堵截,然后寻找空挡立即西进,跳出包围圈重新回湖广(湖北)。 眼见张献忠突然撤兵,城内守军惊疑不定,根本不敢带兵杀出来。 甚至,张献忠离去好几天,安庆守军都不敢乱动,生怕被流贼杀个回马枪——张献忠经常干这事儿! 行军三十里,开始安营扎寨。 张献忠召集部将议事,除了白文选这些部将,四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皆在。 “江西那个赵天王,今年怕是能打下江南,”张献忠对众将说,“咱们不要攻打江北,就算把两淮全打下来,也不过是挺在这里,给那姓赵的做挡箭牌。” “父亲,”孙可望拿出一本《大同集》,“这是孩儿在一个地主家寻得。” 张献忠识得几个字,至于文化水平嘛,估计跟入学半年的蒙童差不多。他扫了一眼书名,问道:“山西那边的书?” 孙可望说:“父亲,这是天下大同的大同,不是山西那边的大同。” “那个赵天王的书?”张献忠问道。 “对,”孙可望说道,“孩儿请教了夫子,这第一篇的意思已经搞明白。” 张献忠笑道:“你且说说,姓赵的写了啥样文章。” 孙可望说道:“天下大同,就是在说,天下是大夥的,不是哪一家哪一姓的。要选德行好、有能力的人做官,还要讲信用……” “这话说得好,姓赵的肚子里有学问。”张献忠点头赞许。 孙可望继续说:“大夥要互相亲近,把别个的亲人,当成自己的亲人,把别个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老了有人送终,青壮能找到营生,孩童可以活着长大。鳏夫、寡妇、残废,都有人来养。男人能讨婆姨,女人能嫁丈夫……读书人不耍奸计,百姓不做盗贼,夜里都不用关门。” 张献忠听罢,沉默许久。 “唉,”张献忠叹息道,“这种好日子,谁不愿过的?我做梦都梦不到。后面还写了甚东西?” 孙可望说道:“孩儿识字不多,看得半懂不懂,还没请教夫子。” “把夫子喊来。”张献忠道。 孙可望说道:“今日撤军途中,夫子想逃,被孩儿杀了。” 张献忠叮嘱:“明日再请一个。” 张献忠去年在谷城,听了几个月《孙子兵法》。虽然许多内容,他还是没搞明白,但依旧觉得受益匪浅。 可惜啊,那个讲解《孙子兵法》的夫子,在部队转移的时候居然跑了。 又行军一天,张献忠不但请来夫子,还弄到一本《大同女将录》。 因为有插图,张献忠颇感兴趣,便让夫子先讲女将录。 这本书可以当故事听,听罢之后,张献忠拍手赞道:“姓赵的有趣,军中竟有这许多孙二娘、扈三娘。”他又对众将说,“女人也有本事,可以挑选壮妇从军,指不定能出几个孙二娘、扈三娘。” “是!”众将应声。 其实,这些部将都想入非非,他们看过书中插图,更多关注点在美色上面。 至于挑选壮妇从军? 张献忠在最低谷的时候,部将纷纷杀妻明志! 夫子又战战兢兢讲《格位论》,张献忠本来没当回事儿。可接下来几天,他又听了《分田论》、《释奴论》、《家国天下论》,顿时被赵瀚这一套造反理论折服。 又是一天过去,张献忠召集众将说:“我决定去郧阳那边,打下一块地盘,跟那姓赵的学学。先给士卒分田,再给百姓分田,把有钱人家的奴仆都放了。” 李定国说道:“父亲,士卒百姓分了田产,自是衷心拥戴。可官兵一来,咱们就得跑,这分田不是白分了吗?” 张献忠沉思良久:“先试试看。” 过了半晌,张献忠又说:“江西赵天王名头响亮,看来有些真本事。等把官兵牵着鼻子走,到了河南地界,咱们再跳出来往西南跑。去了黄梅县,就派人跟姓赵的联络。都是反贼,看能不能互相帮衬,到时候一起打官兵。” …… 却说,徐凤彩、徐念祖、柳如是等人,也在半路遇到江西水师舰队。 站在甲板上,徐念祖迷糊道:“这就要打江南了?” “兄长且看舰船两侧。”徐凤彩指着那些兵舰说。 徐念祖眺眼一望,发现每艘船的两侧,都用绳子绑着巨木,巨木捆起来飘在水面。 “为何载运许多木头,”徐念祖疑惑道,“难道是运去制造攻城器械?” 徐凤彩说:“打造攻城器械,不会用到如此巨木。” 李凤来走过来:“那是麻栎,用来造海船的。去年江西各府县,张贴告示禁伐麻栎。若有两三人合抱之麻栎,速速到官府禀报,情况属实,报信之人可获赏银一两。” “这是要运去……广东?”徐念祖惊道。 “应该是去广东。”李凤来说。 江西水师舰队,抵达南京之后,居然停靠在码头不走了。 南京官员大惊,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立即下令守城,命令官员准备守城之物。 城中突然出现背剑士子,径直前去拜见。 “汝等还敢在城内现身,抓了斩首示众!”张国维大怒。 一个背剑士子说:“张兵部莫要动怒,我等此刻露面,是有些话要与兵部分说。” 张国维冷笑:“劝说老夫从贼不成?” 背剑士子说道:“非也。赵天王知南直饥荒,江西虽然余粮不多,但再过一月就能收获夏粮。因此,赵天王下令在江西购粮,运了许多过来,平价卖给南京官府赈灾。请张兵部派人上船验粮,保证粮价远低于市价。不直接卖给江南商贾,是怕这些商贾囤聚居奇。” 张国维顿时沉默,他不相信赵贼如此好心,但又似乎没必要使诈。 对了,定是邀买民心! 张国维派出二十余人,悬筐出城查验货物。半天之后,这些人回来禀报:“船上除了水兵,并没有藏匿士卒,有些船上是粮食,有些船上是瓷器。” 真是来卖粮的? 一时间,南京六部官员,就站在城楼议论纷纷。 大部分官员,都建议买粮,因为今年南直隶的米价太贵了。许多乡村已经出现饥荒,南京城里的米价,涨到15两银子一石,继续下去非得突破2两一石不可。 顾杲、陈贞慧、吴应箕、黄宗羲等复社士子,竟有数十人之多,结伴来到城墙下,集体拱手作揖:“江西若真愿平价卖粮,请张兵部为民而虑之。” 紧接着,南京城内百姓,听说江西运粮食来了,也纷纷跑来打听情况。 张国维惊骇莫名,他若是拦着不买粮,怕是城内百姓要造反。 可南京六部,兵部尚书是老大,一旦向反贼购买粮食,必定坐实通敌叛国之罪! 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怎么做都是错,而且里外不是人。 就算把粮买来,到时该如何分配? 勋贵们就像一条条鲨鱼,必然闻着血腥味而来。若不把粮卖给勋贵,这些勋贵定然闹事;若是把粮卖给勋贵,必然导致民怨沸腾。 张国维都快疯了! 第294章 【女实习生】 有赵瀚的推荐信,又有吴炳带路,王微和林雪很快找到工作。 王微去了吉水县的女校做老师,林雪则与多家书坊合作,平时给书籍画一些插图。 林雪为了试探江西画价,拿出自己画的一副观音相,书画店直接给出五两银子。并且,书画店老板还说,这种质量的画作,画多少他就收多少。 五两银子,抵得上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十天工资了。 就算啥都不干,只靠作画卖画,林雪也能活得滋润,但她来江西是想嫁人的。 不是做妾,只做正妻。 至于林雪的画技有多高超,董其昌曾经品评过。明末女画家当中,南宗杨慧林,北宗林雪,是谓“南杨北林”。 还有一位大文豪李渔,不说他代表作是什么,反正懂的朋友都懂。 李渔在创作《意中缘》时,感慨两位女画家的遭遇,在戏曲中把杨慧林嫁给董其昌,把林雪嫁给了陈继儒。 这天,柳如是坐着舆轿回来,还有个书店伙计帮忙送书。 回到两人合租的院子,林雪惊道:“买这许多书,你真要做女官啊?” 柳如是笑道:“我打听过了,各地衙门,每季度招一次观政员。观政期间,没有俸禄,食宿自理。只要不犯错误,三个月就能转为预备吏员。” “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林雪笑道。 两人各自雇了女佣,还有婆子烧饭洗衣,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 柳如是让店伙计把书送进房里,给了一把铜钱做小费。 她卷着一本书出来,说道:“林姐姐,你看这是甚物什?” 林雪凑过来一看:“番银。” “是天下大同银元,一枚银元就是一两银子,可比碎银和银锭方便多了,”柳如是把银元抛过去,“给你一枚,当是房租。” 今日天晴,林雪抱着书画到院子里晾晒。 柳如是则在廊下看书,她看的这本是公文写作。格式早就懂得,只不过江西这边另有规矩,公文不得有生僻词汇,尽量不要引用典故,而且必须使用俗文写作。 俗文,就是偏口语化的文章,可以理解为古代的白话文。 事实上,明代许多学术文章,包括大儒的着作,都经常使用俗文来阐述。其口语化程度,介于文言文与白话文之间,只比《水浒传》稍微正式一些。 柳如是理解规矩之后,便不再看这本书,而是拿起了《增损大明律》。 《增损大明律》属于删改版,整本书大概改动了三分之一。 如此度过数日,突然想起还未落籍,于是她们相约去办理户口。只能办临时户籍,需要定居半年以上,才能改为永久户籍。 来到户科。 中间隔墙已经拆了,仿佛窗明几净的大写字间。 县衙户房的科长很年轻,正在伏案疾书。或许是工作太久,放下毛笔揉搓手腕,猛然看到林雪与柳如是,目不转睛直接看呆了。 “两位女公子要办什么?”一个小吏问道。 “落户。”林雪回答。 小吏拿出一张户帖,说道:“坐。外地人?” 林雪说:“是。” 小吏问道:“姓名。” “林雪,字天素。” “籍贯。” “福建,建宁。” “……” “户帖工本费十五文,不收崇祯折十钱。治安费每月二十文,可按月交,也可预交一整年。” “治安费是何物?” “吉安府人太多,县衙刑科要设分理衙门,每三坊建一,负责巡逻、缉盗、救火、打更。” 两女都交了半年的治安费,觉得这什么很有意思,有点像南京的五城兵马司。 由于安定繁荣,吉安府人口迅速膨胀,其中很多都是外来户口,城内城外加起来已经超过25万人。 就连城市周边一些耕地,都被拆迁了建房子。 县里的官吏哪管得过来? 赵瀚下令整合原有机构,全城设立五个,每个管辖五万多人,职责集民警、刑警、巡警、火警于一身。 大城市必须这么搞,南京、北京就有五城兵马司。 不过嘛,大明南北两京的五城兵马司,在明中期基本就丧失功能。一大堆部门能够指挥他们办事,到最后正事已经没人办,几乎沦为勋贵、太监和文官的仆役。 你可以理解为,南京和北京的警察,一天到晚都找不到人,全在给做官的当差。 朱元璋对五城兵马司极为重视,他要知道被搞成这样,估计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等两女办完户籍离开,年轻科长立即过来。 “科长!”小吏连忙问候。 年轻科长问:“两个女子合租一院?” “对。”小吏说道。 这位科长随当官的父亲久居外地,两年前回到江西,升任庐陵县刑科科长已经非常快速。 他今年二十岁,未婚妻已经病逝,正琢磨着娶妻呢。 柳如是实在过于漂亮,令他望而却步。林雪却非常合适,大几岁就大几岁,从良妓女也无所谓,其相貌足够忽略许多事情。 只能说,文艺作品对思想风气的影响,很可能超过了宣教司的教化。 这几年大量戏剧小说,描写丫鬟、妓女的爱情,让许多年轻人没那么多顾忌,私底下都梦想着有一段绝美姻缘。 当然,必须扛住家里的老顽固,冲破封建家长的阻挠。 每天中午和傍晚下班,年轻科长都要出去溜达,暗中观察林雪的行踪路线,试图制造些街边偶遇的场景。 观察半个月,年轻科长彻底沉迷,他发现林雪的画技超神。 才女啊! 柳如是则天天看告示,等她背熟半本《增损大明律》,终于等来县里招募观政员。 只收三十个,报名的有一百多。 以前身有功名的士子,不愿做观政员。这玩意儿就是实习生,给人做杂活还没工资,干满三个月只能当预备吏员。 可随着赵瀚占领湖南和广东,各府县都有大量士子来报名! “你给自己报名?”小吏傻傻看着柳如是。 柳如是问道:“女子不能报名吗?” “这倒没有,可是……可是……”小吏不知道该说啥。 柳如是笑道:“既然没有禁止女子报名,那便是可以,请帮我录名。柳隐,字如是。” “好……好!” 小吏浑身轻飘飘的,被柳如是的微笑搞得神魂颠倒,晕了半晌终于说:“明天来县衙考试。” 县衙吏员,包括诸多报名者,都傻傻看向柳如是,一是其美貌,二是居然有女子报名观政。 如今确实有许多女子,在宣教团里做事,可在县衙做官的却只小红。 而且小红也是宣教官转政务官,柳如是属于第一个报名考观政员的! “下一位!” “我是举人,这是我的凭证。” “原来是举人先生,你不用考试,直接到县衙观政便可。” 全国秀才一大堆,举人却要少得多。 一旦有举人愿意观政,直接录取,不占名额,而且转正升官都很快。这种做法,既能选拔人才,又能拉拢士子。 翌日。 柳如是前来考试,公文简单,律法还行,农事抓瞎,数学懵逼,大同理论合格。 考得这么烂,居然是第八名,可留在县衙观政,不用被分配到乡镇衙门。 吏科科长愁眉苦脸,拿着柳如是的试卷,前去请示庐陵知县张焕君。 “县尊,这是个女子。”吏科科长说。 张焕君点头赞许道:“真是好字,文采也属上乘,俗文都能写得朗朗上口。当录之。” 吏科科长重复:“县尊,是个女子!” 张焕君哈哈大笑:“女子便女子,一个观政员而已。” 庐陵知县相当于赵瀚的京兆尹,能做到这个位子的,怎么可能是迂腐之辈? 上一任庐陵知县,把费纯的父母都惩治了! 柳如是在县衙实习的第一天,直接引起轰动,各科官吏轮番围观,以乱七八糟的借口往户科跑。 柳如是头两天纯属打杂,户科的年轻科长,见闲杂围观者太多,把她扔去最里面抄写公文。渐渐的,协助处理政务,各种工作都信手拈来,完成之后还有空自学数学。 总兵府。 赵瀚好笑道:“她在县衙观政?” “是啊,消息都传到总兵府了。”秘书王岱说。 “传令下面的人,不要刁难,也不必照顾,”赵瀚问道,“新军组建好没?” 张家玉说:“已集训半个月。” 费如鹤已经被调回来了,官复原职,不过现在掌管东兵院。他从广东抽调军中骨干为框架,湖南也调回一些军官,然后招募江西贫穷地区的农兵入伍。 赵瀚麾下的职业军人数量,终于增加到人。 把庞春来、李邦华、费纯、陈茂生、萧焕等人叫来,赵瀚说道:“这几天,大家商讨许久,我也下定决心了。今年留着福建不打,先把江南占下来,各司都做相应的准备,等夏粮入仓就立即出兵!” 让赵瀚改变战略决策的,是徐颖发来的一封信。 浙江秀才要起义了! 复社在各地皆有分支,而义社属于浙中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分支。 义社领袖许都,竟然要发动起义,已经串联好几个县的士子,而且得到许多商人和中小地主的支持。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赵瀚必须改变扩张计划。 这次,赵瀚要亲征江南,亲自出面控制那些江南大族。 第289章 【原君】 张国维是东林党,今年春天刚来南京当兵部尚书。 赵瀚在江西崛起,导致各省官员出现大变动。而且江南更加缺粮,饥荒也更加严重,南京户部尚书和督粮御史换了好几茬。 那些被换掉的,要么滚回老家,要么下狱问罪。 此时此刻,江南诸多城市,都开始募兵守城。一来害怕张献忠打过长江,二来害怕赵瀚突然出兵。 至于战斗力嘛,嗯……不好说。 咱们先讲一个故事—— 嘉靖三十四年,约七十个倭寇,从浙江沿海登陆,八十天内转战三省,杀死杀伤数千人,最后扬长而去。 期间,倭寇被俘两人,被斩杀十多人。 可惜这种战绩,跟官兵没半毛钱关系。居然是芜湖老百姓,站在屋顶扔石灰罐,打得倭寇夺路而逃。 幸存的五十多个倭寇,前去攻打驻军十多万的南京。 当然,这十多万官兵,并非都在南京城里。有些在看守皇陵,有些在城郊屯田,反正纸面上的兵额有十多万。 朱襄、蒋升两位南京卫所指挥,主动带兵出城征讨。由于天气太热,倭寇又不来,官兵纷纷解甲乘凉,军官们还在树下喝起小酒。 五十多倭寇突然杀来,官兵吓得立即逃跑,掉进自己事先挖好的沟渠陷阱。 此战,明军伤亡三百多。 两位领兵武将,朱襄被杀,蒋升重伤。 南京全城戒严,募兵抵抗倭寇。直到五十多个倭寇离开数日,南京都还处于戒严状态,生怕被敌人杀个回马枪。 嘉靖倭乱平息之后,数十年过去,江南更加兵备空虚。 说是各府州县募兵守城,可地方官府哪里有钱? 就算有钱募兵,也没有粮食供养。 江南钱粮,都运去北京了! 比如这南京城,临时编练新军上万。大部分是强行征召的民夫,还有部分是城内百姓轮值,反正给一口饭吃就能凑数。 几个背剑士子站在那里,南京兵部尚书竟不敢抓。 抓了这些人,赵贼不卖粮咋办? 全城百姓怒火,都得烧到他张国维身上。 张国维思来想去,反正南京府库也没钱,那就去请勋贵和士绅买粮,并让城内的复社士子做见证。 只要勋贵和士绅买了粮食,张国维就不怕被弹劾通贼。 只要复社士子做了见证,这些买粮的勋贵士绅,若敢囤积居奇、高价出售,张国维就不怕招惹民怨。 而且,还可以利用民怨,逼迫勋贵士绅开仓放粮! 两天之后,南京城周边的勋贵、士绅、豪强,纷纷带着银子闻讯赶来。 南京码头。 反贼水师将领刘顺义,站在码头大喊:“今有粮食十五船,稻谷每石六钱银子,苞谷每石三钱银子。” 这么便宜? 一个穿着锦缎的男子,突然让随从敲锣,接着大喊:“噤声,噤声,都不许抢,我家先买五条大船的稻谷!” 众人不敢言语,又是畏惧,又是愤怒。 说话之人,是魏国公家的奴仆。 刘顺义笑道:“每家最多能买一条船。” 魏国公的家奴立即说:“每石稻谷,我出一两银子!” 刘顺义摇头:“一两不卖,只卖六钱。” 四下哗然。 那家奴笑道:“嘿,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每石一两银子不卖,偏偏只卖六钱。钱多了烫手吗?” 刘顺义朝着众人拱手:“诸位朋友,江西粮食也不多。眼下的十多船粮食,都是江西百姓,省吃俭用凑出来的。赵天王不忍江南百姓挨饿,因此特让我运粮至此。稻谷每石只要六钱银子,粮商买去打成白米,该卖多少价钱你们自己算!” “好!” “赵天王仗义!” 刘顺义又转过身,对魏国公的家奴说:“要买就买,只能买一船!” 那家奴看看船上的铳炮,看看全副武装的水兵,咬牙说:“一船就一船,最大的那艘!” 南京城门紧闭,反贼就在江上。 却有许多码头苦力,受雇上船搬运粮食,复社士子和城外百姓,全程围观勋贵豪强跟反贼做生意。 场面有些诡异,而且特别离谱。 官兵水师也过来了,还有许多漕船和漕军。他们明明船多势众,却不敢进攻反贼水师,甚至躲得老远害怕被打。 刘顺义一脸不屑冷笑,哪家买了多少粮,都会用小本本记下。 谁家粮价卖得离谱,今后肯定被清算! 黄宗羲摇头感慨:“世道崩坏,乾坤颠倒,实在是……” “唉,不求粮价下跌,只求粮价别再涨了。”顾杲叹息道。 顾杲是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的儿子,顾宪成家里,只有几百亩地。若以地主每人可保留20亩地来算,顾家还真的不怕被分田。 东林党创立之初,目的非常单纯,就是要挽救国家,成员以中小地主居多。 闹出大动静以后,各方纷纷加入,导致鱼龙混杂,成为大地主、大商人的政治工具。 复社刚好相反。 复社建立之初,多为大地主、大商人。组织扩大以后,无数贫寒士子加入,小地主、小商人迅速增多。 吴应箕突然说:“夏收之前,必然涨到每石二两银子!” 陈贞慧说:“确实。” “我欲至江西投贼,诸君可有同去者?”吴应箕问道。 顾杲说道:“我也要去江西,并非从贼,而是观其施政。” 黄宗羲道:“那就同去。” 吴应箕已经打定主意,劝赵瀚立即拿下南直隶和浙江。 这位先生出身大族,不但在复社混得开,而且喜欢结交江湖游侠。 根据自己常年混江湖的经验,写下《江南弭盗议》,讨论总结该如何剿灭匪贼。又写下《江南平价物议》,讨论如何稳定物价,反正许多都是非常实用的文章。 吴应箕大摇大摆走过去,对刘顺义说:“我要从贼。” 刘顺义纠正道:“是投靠义军。” “都一样,”吴应箕笑道,“我懒得找船,且用兵船载我一程。” 刘顺义拱手说:“先生请上船。” 见吴应箕上船去了,顾杲和黄宗羲也跑来跟着。 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此刻站在城楼上,遥观三个复社士子登上贼船,面部表情那是无比之精彩。 船上粮食,还有瓷器等货物,整整搬运了两天,一股脑卖给南京士绅商贾。 军舰卸货之后,立即拖着巨木,前往上海那边,自有郑芝龙的海船帮忙运去广东。 张国维看着反贼舰队离去,浑身无力的坐下。 他望望天空,乌云密布,似是要下雨。 若能下雨就好了,意味着今年旱灾不严重。 历史上,张国维以抗清烈士而广为人知,但他真正的身份是水利专家。他多想兵戈平息,踏踏实实兴修水利,即便劳苦奔波也乐在其中。 上海。 看着江西水师,把巨木移交给郑家海船,吴应箕说道:“郑芝龙跟江西勾结了,福建全省,恐怕旬月之间就能拿下。” “把江南拿下最好!”黄宗羲愤懑道。 黄宗羲对崇祯的怨气,虽未积累到顶点,但也早已暗骂了无数次。 在这种怨愤当中,其思想渐渐转变,只不过还没系统写成文章。他觉得,评价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 只要能够万民安乐,改朝换代也无所谓! 赵瀚那篇《家国天下论》,简直写到黄宗羲心坎里。而且许多内容,黄宗羲并未想到,看了文章之后,顿觉醍醐灌顶。 回到船舱,黄宗羲又看了一遍《家国天下论》,突然开始提笔写稿子。 《原君》! “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天下有公利而莫或兴之……” 有人类社会以来,人都是自私自利的。 对公众有利的事业,无人兴办;对公众有害的事情,无人摒除。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不求个人利益,只求天下利益,不求个人避害,而令天下避害。那他必然辛苦千万倍,付出千万倍辛苦,却自己不享受利益,常人是不会去干的……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三代圣人也不能免俗。 三代之后的君主,以人主自居,把天下之利归于自己,把天下之害归于别人。还让天下人不敢自私自利,把自己的私利视为天下的公利。或许开始觉得惭愧,时间久了便心安理得。 黄宗羲这篇《原君》,受到赵瀚《家国天下论》的影响,写得比原有历史更加深入得多。 他把国家比喻为大商号,皇帝是商号总掌柜,官员是二掌柜、三掌柜和分号掌柜,天下万民都是商号的股东。 商号是股东们的商号,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如果皇帝和官员不称职,就该全部撤换掉。就像股东撤换诸多掌柜一样,这才是最合理的。当今之世,大掌柜、二掌柜们,事实上在谋夺股东的产业,还要把股东们都饿死才罢休。 只有那些糊涂小儒,才会死守君臣之义,以为君臣关系是天生不变的。 真正的大儒,应该明白至理:万民重于社稷,社稷重于君王! 写完这篇《原君》,黄宗羲拿去给顾杲和吴应箕。 二人看罢,惊骇莫名。 吴应箕说:“此文莫要现于世间,否则哪个君主能够容忍?” “快快烧了,恐有杀身之祸!”顾杲劝道。 黄宗羲却笑道:“此文之义,许多源自《家国天下论》,只不过我写得更无遮拦。那江西赵瀚,如果能够容忍,则此人必为千古之明主。若他不能忍受,那便是欺世盗名之徒,把我杀了更好,让世人看清其真面目。” (突然降温,感冒了,嗓子鼻子难受,今天只有两更。) 第290章 【三十年内必至汉唐】 湖口。 商船刚刚靠岸,徐念祖等人出舱透气,突然码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接着锣鼓敲响,唢呐吹着喜气的音乐。 真·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却见一个儒生下船,立即有八人抬着蓝呢轿,稳稳当当停在他身边。 诸多士绅大族前来迎接,有司仪大喊:“请陆先生上轿!” 姓陆的的儒生哭笑不得,连连摆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就是来做老师的。” 一个士绅上前说道:“若无陆先生,湖口县中学就没法创办。陆先生是我湖口县的大恩人,还请不要推辞,坐轿前往学校。” 儒生还要推辞,一群士绅涌来,簇拥着把他推入轿中。 徐凤彩站在船上,迷惑道:“这是何方大儒,竟坐八抬蓝呢轿入城?” “哈哈哈,”李凤来忍不住笑道,“看他胸前徽章,便知是数学会的。总镇大兴文教,无论男女孩童,皆要读三年小学。小学之上,又有中学,许多州县都还未设置。必须有数学、几何老师,才能新设中学,眼前这位肯定是被请来教数学、几何的。” “江西竟如此重视数学、几何?”徐凤彩无比震惊。 李凤来说道:“总镇重视,士绅自然重视。今后开科取士,恐怕也会考这些,各州县都在暗中较劲。早一年开办中学,就能多出好些学生,今后考试做官也能占先手。” 徐念祖问:“江西有多少中学了?” “十多个,也可能二十几个,每年都要新增许多。”李凤来回答。 柳如是突然问:“县中设了中学,以前的县学就废弃掉吗?” “当然不是,”李凤来解释道,“直接把县学改为县中学,四书五经还是要学,增设数学、几何、大同等课程。” “原来如此,赵先生果然倡导实学。”徐凤彩高兴道。 商船略作补给,便进入鄱阳湖,带着他们前往吉安府。 那个姓陆的儒生,也被八抬大轿送进城里。 城外,客栈。 许都、许嘉应、周珪、王贺、丁汝璋等十多个士子,默默看着轿子入城。 突然,他们把窗关上。 许都说道:“决议,谁不愿起事?” 无人出声。 许都又问:“谁愿起事?” 全部站起来。 丁汝璋说:“皇帝昏庸,朝廷无道。浙江数年大灾,而今又加派练饷,今明两年,必又是人相食之惨状。这位赵先生,迟迟不来浙江,那咱们就打下浙江,把地盘给他送过去!” “我等已在江西观政三月,”王贺说道,“若江西之政,能在浙江推行,必救活数十上百万饥民!” 许嘉应笑道:“你家的田产可多呢。” “回乡之后,先分我家田!” 王贺紧握拳头:“家中族老,皆薄情寡义之辈。到时候,还要诸位帮忙,我家谁敢阻挠分田,便将其抓起来软禁。” “好!” 许都拍桌子说:“我带兵分你家田,你带兵分我家田!” 周珪也站起来:“我家没几亩地,分不分都无所谓。还有谁下不去手的,我带兵帮他家分田。” 丁汝璋说:“不必急着分田,咱们从东阳、义乌、金华,一路打到江山县。地盘跟江西接壤之后,立即请赵先生派人来浙江。出兵要快,要让官府反应不及!” “也可。”许都点头。 王贺说:“歃盟!” 十多个浙江士子,拿出关公像,割破手心,歃血盟誓。 关公,科举之神。 这玩意儿源于万历年间,新科进士分配工作,由于徇私舞弊现象严重,于是吏部改用抽签的方式。 吏部特别制作一种“关侯签”,标注方位、大小、简繁等内容。新科进士抽签之后,根据抽得内容,再分配到某某地做知县。 虽然扯淡,但很公平。 可惜没公平几年,就开始公然作弊。 关侯签被制作得长短、厚薄各异,只要给足吏部官员贿赂,就能事先知道自己所抽这筒,到底哪一支签是最好的肥差。 由于分配官员用关侯签,关公渐渐变成科举之神,士子科考之前经常去关帝庙拜拜。 业务太多,关公很忙。 许都等人坐船前往南京,拜会当地的背剑士子。接着又前往杭州,拜会徐颖,说明自己即将起事,请江西那边早做接应。 然后,游说复社在浙江的各分支。 许都交游广阔,旬月之间,竟说动上百个士子入伙。即便是大族子弟,由于害怕赵瀚,也不敢胡乱举报,甚至一些大地主出身的士子也愿加入。 只能说,浙江太惨了。 两年前的大旱,白骨露于野,父子、兄弟、夫妻相食,谁敢单独出门就可能被吃掉。 而今年又要加派,朝廷加派一分,官吏敢加派五分、十分! 历史上,许都是义社(复社分支)首领,散财募兵,召集勇士。一边联络各方士子,一边联络起义农民,拥兵十万,纪律严明,接连攻克东阳、义乌、诸暨、浦江、永康、武义、汤溪、兰溪等城。 最后被迫接受招安,许都在内的六十四人,招安之后遭到官府杀害。激得残部复叛,又攻下数座县城,战败向福建转移,并与福建起义军联合。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许都的白头军起义,就是一群秀才造反,江南士子皆持同情态度。 许都被杀,甚至导致徐孚远与陈子龙绝交。 …… 却说众人来到江西地界,都不用进城,就能看出欣欣向荣之景。 今年南直隶旱灾严重,江西又只有东北部遭灾。另外,今年洞庭湖平原,大概有一半地区干旱。 来到鄱阳湖,沿湖遍地良田。 还有许多渔民,同样废除苛捐杂税,一边划船打渔,一边摇橹高歌。 就是赵天王管得比较宽,规定渔网不能太密,鱼类繁殖期还不准撒网。 过吴城镇时,突听有人欢呼。 却是官差过来张贴告示,今年的夏粮,由于干旱严重,彭泽、湖口、浮梁、乐平四县田赋全免,靖安、武宁、宁州三县田赋减半。 “到了江西,各处都有惊喜呢。”林雪笑道。 李凤来颇为自豪:“便是江西的山民,如今也能吃饱。不过吃得不好,以番薯为主食。” 江西到处是山,许多地方没有开垦。 因为开垦荒地非常累,而且需要持续沤肥。开垦出来前几年,很可能收成不能让种子回本,两三代人才能让一块荒地变为良田。 很有可能,荒地刚刚变成良田,就有士绅出来夺田,因此农民垦荒的积极性不高。 而红薯不挑土地,刚刚开垦出来的荒地,虽然产量也很低,但收获绝对大于种子成本。现在江西山中,到处种植红薯,已经开垦出十多万亩山地。 徐念祖、徐凤彩兄弟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惊讶。 李凤来这种大商人,说起山民能吃饱,居然带着非常自豪的情绪。 “嘿嘿,”李凤来笑着解释,“赵先生起事之初,吉安府各县没有番薯,番薯和苞谷都是在下采购引种的。而今,番薯、苞谷推广全省,也有在下的一份苦劳。” “失敬,失敬!”众人拱手行礼。 李凤来得意道:“举手之劳而已,能救活许多百姓,这是积阴德的大好事。” 船行至南昌。 码头之上,竟然出现一群服妖。 跟苏杭的服妖不同,南昌这些服妖,色彩并不艳丽,布料也不华贵,而是衣帽样式非常离谱。 甚至有人公然穿蟒袍! 又非传统蟒袍,还装饰有各种花纹,宽袖改成了箭袖,腰带紧扎非常精神。 “这蟒袍能穿出来上街?”徐念祖惊问。 江南也有人穿蟒袍,但都是在家里穿,顶多跟朋友私下交流耍乐。 李凤来笑着解释:“哈哈,赵先生不管服饰、家宅违制,只要别上街,穿戴什么都可以。当然,不能穿官服、军服和吏服,抓到之后立即打板子。” 柳如是看到南昌码头,竟然有不少妇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她们应该是出城礼佛的,身上裙袄不成体统,反正就是乱改一气,不过整体来看还颇为顺眼。 李凤来介绍说:“那是费家公子改良的样式,先在吉安府穿出,很快就传到南昌这边。发饰也改良许多,仕女们喜欢得很,平民女子也开始效仿。” 王微叹息道:“真盛世之景也!” 众人一路看着稀奇,顺江来到吉安府。 此时刚巧正午,一群苦力坐下歇息,小贩挑着担子过来,支起炉火烧汤煮面。 “老李,沽二两酒来!”一个苦力说道。 “哟,五哥,今天还要喝酒啊?下午扛包别摔着呢。” “二两酒怕甚?” “我也来二两!” “……” 一群苦力坐在码头吃面,居然人人沽酒喝,而且面汤油水也很足,还飘着一层油辣子。 徐念祖傻站在那里,看着苦力们喝酒吃面,突然眼眶湿润。 “兄长怎的了?”徐凤彩问道。 徐念祖喃喃自语:“我早该来江西,留在江南,平白蹉跎几年岁月。圣期,我能看到汉唐盛世,三十年内必至矣!” (推荐大罗罗的《活埋大清朝》,历史大神,质量不用担心,内容看书名就知道。) 第295章 【浙中秀才起义】 明代晚期,有三大怪儒:李贽,陈继儒,李渔。 怎样能叫怪? 离经叛道! 李渔是其中最一言难尽的,《肉x团》虽然没有落下真名,但稍微熟悉李渔作品的人,都能看出这本小说是他所写。 《肉x团》的核心思想有两个:享乐无罪,纵欲适度。 这货特别喜欢联床,三个姬妾,分睡三晚,合睡一晚,谓之“三分一统”。 此时此刻,李渔还不叫李渔,他的姓名字号非常适合仙侠小说。 姓李,名仙侣,字谪凡,号天徒! 并且这时的李渔,只有一个妻子,相亲相爱,并无姬妾。 兰溪县,夏李村。 李渔正在院子里磨剑,母亲坐于檐下痛哭,妻子和嫂子耐心安慰。 大哥李茂焦躁道:“二弟,你可是糊涂了?再过两月便是乡试,你是县里的五经童子,今年定能考中举人,为何要跟着那群酸儒造反?” 李渔洒水润剑,用手指刮着剑锋说:“再过两月,连杭州都没了,还考劳什子乡试?” “江西赵贼,怎有那么厉害?别跟着他们闹了,好生准备乡试。”李茂苦劝道。 李渔猛地站起,归剑入鞘,对大哥说:“兄长,你自照顾家中,我这次非去不可。我家世代医户,大伯还是药商,怎离得了江西?没有樟树镇的药材,大伯连生意都做不下去。兄长可知,医家在江西是甚地位?” 李茂说道:“能有什么地位?自是最末等。” “哈哈,错矣,”李渔大笑,“医家在江西颇受尊重,只凭此事,李家便该为赵天王效命!” 古代士子,确实很多学医的,就跟学道、学佛一样,属于陶冶情操。 明代的医户却又不同,“巫医僧道”并称,跟匠户没有多大区别,世世代代属于被歧视的对象。 李渔跟冒辟疆同年出生于同一座县城,李渔自己是秀才,而且家里还是经商的,跟冒辟疆有很多共同的朋友。但是,他们两个一辈子都没交游过,因为冒辟疆看不起李渔的出身! 李渔对大哥说道:“兄长,赵先生夺了天下,咱们李家就真能翻身了!” “谪凡,走了!” 院外突然有人催促。 “就来!” 李渔转身向母亲作揖行礼,又对妻子说:“我若死了,你便改嫁。” 妻子徐氏点头:“你去,家里有我守着。” 李渔提着剑就往外走,身后还跟着个家奴,那是从小陪他长大的书童。 家奴手里提着根棍子,心里也是热血沸腾。他识字的,赵天王若来了,就能获得自由身,说不定今后还可做官。 主仆俩出了院子,外面已经站着十多人。 都是这种主仆组合,主人拿剑,奴仆用棍,他们已经操练月余。 众人结伴前往县城,为了不引起注意,分散为好几拨,陆陆续续来到城中,住进一个大商人的家里。 兰溪县有一条河,直通江山县。 而江山县,跟江西广信府紧挨着。大量江西商品,从这条路线运到浙中,沿途士绅商贾,对江西的情况非常了解。 六月初一。 由商人、士子、家奴组成的军队,共计两百多人,突然从城中大宅杀出。 李渔虽然医术高超,而且是通晓五经的才子,但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战斗。这厮拔出铁剑,带着家奴往前冲,一路朝着县衙奔去。 “天下大同!” “良贱平等!” 众人高喊着口号,家奴喊得最起劲,他们真把“良贱平等”当成信仰。 眼见两百多人冲杀过来,衙役都给吓蒙了,扔下水火棍撒丫子就跑。六房文吏没来得及,纷纷跪伏在地,希望能够保出一条狗命。 “痷甫,仲德,你们各领五人,看守库房和公册!” 汤玉麒开始发号施令,他是兰溪县起义首领。大商贾出身的秀才,主要从江西进货,运到金华那边销售,勉强可算龙游商帮的成员。 李渔跟着汤玉麒冲进县衙二堂,空无一人。接着又冲进后宅,只遇到几个奴仆,抓来一问,才晓得知县和师爷已经跑了。 “跟我去夺城门!” 汤玉麒大喊。 李渔兴奋莫名,提着剑就往外冲,口中高呼:“天下大同!” 噗通! 李渔绊到门槛,被摔了个狗吃屎。 幸好大家都在冲,无人发现他的狼狈样。李渔麻溜爬起来,拍拍身上灰尘,连忙提着剑追上去。 由于距离江西太近,兰溪县也有官兵驻守。 两百多起义军,分兵两队,各自杀向南北城墙。数量更多的官兵,吓得扔下武器就跑,他们去年还属于游民,当兵不过是为了糊口而已。 一滴血不见,李渔等人就占领县城。 城中几大商贾,开始散财募兵,征兵一千守城,等着赵瀚派来人接收。 城头已经插上大同军旗,迎风猎猎作响。 李渔负责带人守一段城墙,他临高远眺,顿觉心胸开阔,握剑笑道:“不料此生干得这般大事也!” 那感觉,就像他追随赵瀚左右,已经辅佐圣主问鼎天下。 这次浙江起义,发起者为义社领袖许都,主要在金华、绍兴两府进行。 有个事情非常扯淡,浙西的龙游商帮,应该算革命性最强的那批人。他们名下没有多少土地,手里却掌握大量银子,而且严重依赖江西做生意。 赵瀚如果打过来,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可此次许都策划起义,派人到浙西联络,反而遭到士绅举报,龙游商人没有半点反应。 这些龙游商人,生意遍及全国,甚至做到了西南、西北和海外。无论赚到多少钱,都是回家修豪宅,而且这里非常鄙视商贾,于是大商人纷纷建造书院。 诡异的是,只建书院,不请名师大儒来教导。 赚了大钱的商贾,拼尽全力买土地,摇身一变成为大地主,很多直接就放弃经商。 如此导致龙游商帮的主体,一直都是中小型商人。而且,没有官府照应着,到哪里都受欺负,转变成地主的大商贾,反过来还要歧视打压商人。 此次起义,整个衢州府,只有江山县成功,其余各处全部失败。 特别是龙游县,大地主直接募兵,对占领县城的义军疯狂反扑,杀死起义士子三十多人,杀死其他起义者一百余人。 这些家伙简直疯了! 他们离江西那么近,就不怕赵瀚过来乱杀? 咱们来分析梳理一下,为何全民皆商的衢州府,反而形成歧视商贾的社会风气。 这里的商贾,主要做长途贩运。 古代搞长途贩运,肯定被欺负盘剥,一路不知遭遇多少社会毒打。他们害怕官府,他们崇拜权势,由于生意路线太长,没法形成稳固的官商勾结模式。 各路商帮,单论数量,龙游商人最多。 但他们不抱团,也不勾结官府,根本没法在大城市做生意,只能成群结队前往偏远地区,很多时候只能任人拿捏。 因此,许多大商贾老了,生意做不动了,就回家不断囤积土地,培养子孙后代念书,从此以士绅大族而自居。 明中期有一个龙游商人,在北方生意做得很大,商铺货栈遍及三个半县。 回家买地,回家建宅,知县修一座桥,他直接捐银万两。 至于北方那三个半县的生意,全部卖掉! 反正他有的是钱,等着天灾年月兼并土地便是。 却说许都在东阳县起兵,趁着夏粮收获交租子、交田赋的时候,煽动佃户和小地主上万人,一举攻克东阳县城。接着又打下义乌,包围金华府城,城内士子和家奴响应,里应外合将金华府夺下。 龙游县的噩耗传来,浙中士子群情激奋,将被大地主杀害的士子追慕为“三十二君子”。 随即,许都带兵攻破汤溪县,兵锋直指龙游,准备杀了那些大地主报仇。 金华府八县,就此被义军夺得五县,整个江南为之震动。 浙江巡抚熊奋渭大惊失色,立即传令浙江各府县募兵剿贼。 这货除了年轻时做知县,其他职务全都是言官。 给事中这个职务,从万历朝一直当到崇祯朝,六科都快被他当了一个遍。调任兵科都给事中之后,熊奋渭以知兵自居,弹劾过好几任兵部尚书。因为得罪温体仁,被扔去做尚宝卿,说白了就是管印章、信符的。 赵瀚占领广东、湖南之后,崇祯突然想起熊奋渭知兵,便将此人提拔为浙江巡抚。 熊奋渭一声令下,整个浙江鸡飞狗跳。 浙江都已经闹饥荒了,巡抚居然征兵征粮打仗? 早就不堪重负的浙江百姓,眼见浙中闹起来,也跟着暴力抗税,同时拒绝为官府做民夫。 括苍山一带,甚至出现规模超过三万人的农民军。 汤溪县。 一个义社士子奔来:“子口,子口,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许都问道。 那士子笑着说:“赵先生出兵了,大军已过江山县!” “哈哈哈哈!” 许都顿时大笑,召集诸多士子、商贾领袖:“诸君,赵先生已过江山县,咱们就在此地把敌军堵住,看着那些贼子怎样被赵先生歼灭!” (求月票。) 第291章 【说一不二】 《抑制棉田令》已经开始实行,并不强制干啥,只是略微提高棉田赋税而已。 同时,如果遇到天灾,棉田的优惠政策减半。即因天灾,粮田赋税全免,棉田只能免税50;粮田赋税减半,棉田只能免税25。 赣东北除外,棉花可以敞开了种! 近几年时间,每年必旱的赣东北,是整个江西最优质的产棉区。 那里出产的棉花,质量比得上山东棉花,用水力纺纱机简直浪费材料。必须人工纺纱织布,直接织成精致棉布,价格是粗棉布的好多倍。 江西省府设在南昌,左布政使欧阳蒸、右布政使霍韬,专程前来吉安汇报工作。 欧阳蒸递上一份农业发展计划,汇报道:“省府各司综合全省状况,认为农耕方面,当着重发展茶叶、棉花、桐油、苎麻、烟叶。特别是苎麻和烟叶!” “详细讲讲。”赵瀚点头。 欧阳蒸分析道: “江西茶叶自不必赘述,汉唐时期就名满天下。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琵琶行》说的就是江西茶。江西山地多,种茶很适合。” “江西又是全国四大产棉区之一,棉花也该种植,但最好只在赣东北敞开了种,江西其他地区必须抑制棉田数量。” “桐油、烟叶在南赣种植较好,那里遍地大山,种粮食也没什么收成。南赣还可以发展茶山,不过茶山跟桐油一样,成型比较慢,种下去好些年才有收成。因此,桐树、茶树慢慢栽种,不必急于一时,烟叶可以快速推广。” “江西推种的主要作物,该是苎麻……” 江西是明代的四大苎麻产区之一,这玩意儿不太挑地。只要荒地开熟之后,山坡上可以随便栽种,经济效益肯定远远大于红薯。 而且,水转大纺车,本来就是用于纺织麻纱。江西河流密布,苎麻广泛种植,就算不改进水转大纺车,也能完美契合起来。 苎麻主要用于纺织夏布,就是夏天穿的布,透气,凉爽。 现在,赵瀚军中的绷带,清一色使用苎麻夏布。苎麻纤维含有叮咛、嘌呤、嘧啶等成分,对多种细菌有抑制作用,还有防腐、防霉的功效,简直就是做医用绷带的首选。 水力纺纱机推广之后,去年增产最迅猛的,并非粗棉布和粗棉纱,而是夏布! 甚至广东商贾也大量购买,可以出口到东南亚。 由于江西夏布突然变得极为便宜,郑芝龙一口气购买两万匹。船员特别喜欢这玩意儿,穿起来比棉布凉爽透气,在南洋那边根本不愁销路。 苎麻还能制造火绳枪的火绳,海船上的缆绳等等。 “苎麻是个好东西,”赵瀚点头赞许,“拿着你们的农业计划,去政务司跟黄掌司接洽。记住,农业发展,要考虑配套工商发展,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是!” “去。” 两位布政使联袂离开。 在赵瀚手下做布政使,可没有那么轻松,必须熟悉全省工、农、商业面貌。 反观大明的布政使,由于督抚成为常态,本该统管全省政务的布政使,权力直接缩小为省府办公厅主任。 真的,明末那些布政使,只要朝廷派来总督、巡抚,就立即变成省办公厅主任,其实际权力还不如下面的知府。 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但在明末又很正常。 除了兵部稍微好些,大明的内阁、六科、六部全部功能紊乱! 崇祯皇帝若想扭转乾坤,必须先规范中枢各部门,先把各级官员的职责理清再说。 当年张居正改革,也是先改革朝堂,整顿内阁、六科、六部,并施行政绩考核制度。否则,中央都一片混乱,地方上怎么变法? 崇祯刚好相反,带头扰乱中央! 他在工部、户部安插太监,直接把这两个部门一棍子打残。 可崇祯也没办法啊,工部、户部的贪污太离谱。他不信任文官,只能把太监派过去……然后,贪得更离谱,太监先贪一笔,文官接着继续贪。 处理完一堆政务,赵瀚瞟了眼时钟,伸着懒腰回家吃饭去了。 如今,全国两个地方的钟表最好,一是苏州,二是广州。 只可惜,仅有时针,没有分针和秒针。 赵瀚在广州的时候,召见了几个钟表匠,让他们把分针给研究出来。 研制分针,还需要时间。 就像湖南、广东两省布政使,至少还得要一年,才能把全省情况给摸透。先制定全省农业规划,再配套发展工商业,不能违背当地实情胡乱发展。 散步回到后宅,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小妹在学校吃午饭,只剩费如兰和盘七妹。两女都小腹微隆,全怀孕了,而且时间比较接近。 “夫君,我能把《三字经》背完了!”盘七妹兴奋道。 赵瀚笑着鼓励:“很聪明,再接再厉,数字也要一起学。” 费如兰微笑道:“七妹确实聪明,《三字经》学得很快,就是写字还要多练习。” 她们一起怀孕,不能到处乱跑,干脆整天在家里读书。 盘七妹把《三字经》当成汉语教材,除了口音有些古怪,日常用汉话交流完全不成问题。 三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突然,侍卫前来禀报,递上一封书信。 赵瀚放下筷子,嚼着饭菜把信拆开,读完之后说:“让他们下午一点到总兵府来见。” “是!”侍卫退下。 说实话,赵瀚对那位大姐,没有太深的感情,毕竟穿越过来就没见面。 “嗒,嗒,嗒……” 办公室的钟摆,摇晃着发出声响。 徐凤彩、徐念祖、王微、林雪、柳如是五人,已在候客室等待多时。 秘书陶爱之走进来:“两位徐公子请跟我来,三位小姐还请稍待。” 徐氏兄弟连忙跟上,徐凤彩有些忐忑,徐念祖却极为兴奋。 终于,他们见到赵瀚。 赵贞兰也才二十多岁,她的弟弟当然更年轻,兄弟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拜见赵先生!” “两位请坐。” 一个徐阶的直系后裔,一个徐阶弟弟的后人,赵瀚还是很感兴趣的。 徐家是大地主啊! 徐凤彩拱手道:“在下的三弟徐致远,与一女子两情相悦。据弟妹所言,她原名赵贞兰,在天津与弟弟赵瀚失散。” “那便对上了,正是我大姊。”赵瀚说道。 徐凤彩说道:“弟妹现为良妾,与三弟单独住在别业当中。除了弟妹,三弟只有正妻,并无其他妾室。” 赵瀚点头说:“我晓得了。” 这算什么反应? 徐凤彩心里愈发忐忑,徐家真的不敢休妻。正妻也是大族,一旦无过而休之,还是因为巴结赵瀚,徐家的名声就全毁了。 终于,赵瀚开口说:“我会派几个人,把大姐和姐夫接来江西。” 徐凤彩叹息又庆幸,赵瀚已经给足面子,打算先冷处理此事。至于今后,很可能是和离,不离婚也得离婚。 徐家还有时间做思想工作,否则和离之后,三弟的原配自杀怎办? 到那时,不仅丢了徐家的脸,也对赵瀚的名声有影响。 “事情就这么定了,徐家的首尾,你们自行处理。”赵瀚直接下令,根本不与徐凤彩商量。 徐凤彩拱手说:“徐家会处理好的。” 赵瀚突然问:“徐家的田很多?” 徐家田产何止是多,全族加起来上百万亩! 不过已经分家好几次,就拿徐凤彩三兄弟来说,这一支大概拥有田产二十万亩。 “赵先生放心,徐家一定配合分田。”徐凤彩连忙说。 既然三弟娶了赵瀚的姐姐,那就可以各种操作。把家里的田提前卖掉,换成各种财货,然后一心一意做官经商。 赵瀚说道:“徐家在江南影响力太大,须迁走一些。打散分迁到五个省如何?” “这……”徐凤彩不敢答应,他也没有权力做主。 “就这么说定了,”赵瀚再次拍板决策,“徐家之人,有谁不愿分田,有谁不愿远迁,我会派人去说服他们。我是讲道理的,相信徐家人也能听进去道理。” 徐凤彩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反对。 徐家完蛋了。 田产一分,家产一分,打散迁居到五个省,估计能分散到十多个县。到那个时候,徐氏族人的心就散了,根本不可能再拧成一股绳。 徐念祖心里有些恐惧,甚至背心都在冒汗。 赵瀚说的这些话,证明其无比忌惮徐家。若非娶了他大姐,估计徐家要被拿来立威,到时就不是打散远迁那么简单。 好险,好险! 恐惧的同时,徐念祖又热血沸腾,这才是一个雄主的样子啊。 开国君主,哪个不强势? 赵瀚若表现出妥协征兆,徐念祖反而看不起。 徐念祖猛地起身,拱手道:“请总镇立即发兵江南!” “这么着急?”赵瀚笑道。 徐念祖说:“今年南直隶又旱灾严重,虽然浙江没有遭灾,但江南今年必然饥荒。朝廷的赋税太重了,又屡次加派,百姓早已不堪忍受。总镇若不发兵,江南今年至少要饿死几十万人!” 第296章 【想做官就不结党】 江西境内,诸多商船都被征用,运送士兵和粮草前往预定地点。 这些被征用的商船,虽然没有报酬,却可领到一张税贴。按照该船载货量,在过九江钞关时,有二十次榷税折扣优惠。 而且,随便换哪条船过关都行,钞关税吏只认那张税贴。 商贾们对此很满意,历来打仗,都会征用民夫和商船。就算赵瀚啥都不给,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过路费优惠打折卡已经很不错了。 那是实打实的优惠,就算自己用不上,也可以转卖给其他商人。 这种做法,去年就搞过一次。 外地商贾对此惊叹不已,回到老家之后,甚至主动做宣传,都说赵天王对商家仁义得很。 夏季。 广东的南院军—— 江大山率正兵三千北上,在江西征调农兵三千,征调民夫五千,共一万一千人。出鄱阳湖,沿长江而上。先打临湘县城为据点,再去攻打岳州府(巴陵县城)。 江良率领正兵两千,继续驻防广东。 湖南的北院军—— 黄幺率正兵三千,农兵两千,征调民夫四千,共九千人。从长沙出兵,攻打湘阴。 李正率正兵两千,农兵两千,征调民夫四千,共八千人。从长沙出兵,攻打宁乡、益阳。 江西的中院军—— 赵瀚亲征,统领亲兵一千。 张铁牛、刘柱率正兵五千、农兵三千,征调民夫九千,共一万七千人,经广信府进浙江。 江西的东院军—— 费如鹤组建的五千新军,农兵三千,征调民夫八千,共一万六千人,从湖口步行攻打东流县(安徽东至县东流镇)。 以上,算上民夫在内,共计出兵人。 整个战略计划,大同军就像只螃蟹,伸出两把大大的蟹钳。 一把蟹钳去剪洞庭湖平原,一把蟹钳去剪整个江南。 必须速战速决! 五月底,南昌已成交通站,除了湖广军队之外,其他几路大军都要从这里通过,无数粮草也得征用商船来调运。 顾杲、吴应箕和黄宗羲,直接被扔在南昌,因为水师要去打仗了。 江边密密麻麻全是船,江面也到处是船只通行,还有无数苦力在码头搬运物资。 三位名士游走在码头上,眼前的情况,有些出乎他们预料。 “江西兵此战必胜啊,”吴应箕感慨说,“如此大的战事,竟无一人恐慌,也无一人怨怼。小贩趁机来做生意,苦力也能搬货赚钱,商贾更是闻风而动。便是出城做事的官吏,也一个个面带喜色,打仗就意味着他们能升官。” “这里打仗,似乎不扰民,”顾杲说道,“我看那些被征募的民夫,似乎也非常乐意。” 黄宗羲说道:“我刚才找人问了几句,大同军的随军民夫,从去年就改了制度。没有行饷,只有月粮,并不强征,自愿报名。” 顾杲颇为疑惑:“只管饭还有人报名?” 黄宗羲解释说:“十二岁以下孩童无法分田,赵濯尘原占地盘当中,有些孩童已经年满十二岁,但由于这个原因没有田产。如果家人做了民夫,没有田产的孩童,就能在家乡获得田地。即便未满十二岁,也能先预定下来,年龄足够立即分田。” “难怪那些民夫,只领口粮打仗都如此积极。”吴应箕叹息。 “江西有那么多田产可分吗?”顾杲问道。 黄宗羲解释说:“江西一直在往外移民,以充实战乱地区人口。每次新占地盘,江西移民之后,都能在家乡空出一些田产,正好分给那些民夫的子女。还有就是,有些女子出嫁,田产留在娘家,其名下已无田产。只要丈夫做了民夫,失去田产的妇人也能重新获田。” 吴应箕感慨道:“这一系列田政,果然厉害得很。耕战,耕战,古人诚不我欺也!” 顾杲喃喃自语:“大明这边,人人畏惧打仗。反观赵濯尘麾下,官吏、武将、士兵、游民、商贾、农民,竟然全都盼着打仗。” 黄宗羲好笑道:“只有大地主吃亏,田产被分得所剩无几。” 突然,浩浩荡荡又来十多艘大船。 “赵先生来了!” 有懂行之人,突然指着船队大喊。 大同军各部,不准以将领姓氏为旗帜,只能打出大同军旗和部队番号旗帜。 而眼前这支船队,却飘扬着“赵”字旗。 由于南昌附近航道太过拥挤,赵瀚的船队没有靠岸,从赣江支流直接朝信江驶去。 三位名士立即行动,他们雇佣一条小船,在傍晚时分追上停靠的船队。 拿出水师的推荐信,三人很快获得召见。 “无锡顾杲(贵池吴应箕、余姚黄宗羲),拜见赵先生!” “哈哈,三位不必拘礼。” 赵瀚请这三位名士坐下,不由朝着黄宗羲多看几眼。 吴应箕拱手说:“学生本欲至江西,请赵先生速速发兵江南,没想到根本不用学生多言。” “阁下是贵池人?”赵瀚问道。 吴应箕说:“然也。” 赵瀚笑道:“你去湖口,帮着费将军谋划做向导。他打下东流县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你的老家。” 吴应箕说:“晚生之才,并非兵事。” 说着,吴应箕拿出几篇文章,都是关于如何维持江南治安、平抑江南物价、稳定江南市场的。 赵瀚仔细阅读之后,发现此人并非寻常书生,而是一个社会经济类学者。 “你这篇平寇文章,对江南水匪很熟悉啊。”赵瀚笑道。 吴应箕尴尬道:“年少轻狂时,曾仗剑江湖,与江南游侠多有交往。” “很好!” 赵瀚说道:“等大军杀到太湖时,交给你一个差事。招降那些太湖水匪,让他们交出船只,乖乖当良民分田。小渔船我不要,他们也可继续打渔。以往罪孽,既往不咎,但若再犯,新账老账一起算!” “倚先生之威,必能招降水匪!”吴应箕非常高兴,刚来投奔就有立功机会。 赵瀚对于官兵、匪寇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除非民愤极大、恶名远播之人,其余都允许解甲归田,不再规定必须诛杀首领。 世道越来越乱,就拿浙江来说,许多百姓都有吃人的经历。 不只是吃尸体,而是杀活人来吃! 这你怎么去追查? 包括早期被送去挖矿的俘虏,如今也在陆续释放。比如在吉水县俘虏的广信兵,只要没累死在矿山,全部放回原籍,而且还能分田,费如鹤的族人也在释放之列。 相当于劳动改造。 罪行轻的,挖矿一年释放;罪行稍重,挖矿三年释放;罪行严重,至少要挖矿五年。 这样设定期限也好,给劳改者一个念想,免得搞出矿徒暴动。 赵瀚又看向顾杲:“先生是顾东林之子?” “从子。”顾杲回答。 赵瀚笑道:“顾东林创办东林书院,那副对联我非常喜欢,实乃读书人之座右铭。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顾杲拱手:“先生过誉了。” 赵瀚又说:“我还记得一篇文章,里面好像有如此语句:木偶兰溪、四明;婴儿山阴、新建而已。乃在遏娄江之出耳?” 三位名士,面色剧变。 这是东林党魁顾宪成的文章,他作为罢官归乡的平民,把当朝宰辅视为木偶和婴儿,一介布衣可以左右大明首辅的人选。 顾杲连忙起身作揖:“此戏言也,并非当时之作。” 确实并非当时之作,而是那场斗争之后数年,顾宪成写的总结性文章,带有“战略上藐视敌人”的味道,并非政斗时能十拿九稳换首辅。 但是这种语句,足够让任何统治者忌惮! 有人说,东林党代表某某阶级,代表什么江南财阀。可跟东林党做对的,也有江南大地主、大商贾,这玩意儿不能非黑即白的判定。 就是党争而已! 一旦卷入政斗,再纯粹的人也会污秽不堪,东林党自然也不列外。 最初,根本没什么齐楚浙党和东林党,斗起来互相扣帽子。扣来扣去,自己都相信了,干脆真的去结党。许多在旁边帮着说话的官员,也被归为某某党,只要说话做事,必被打入某党。 然后就不辨是非,我党某人再烂也要保住,你党某人再好也要弄死! 只有完全控制朝堂,才能按照自己的思路来治国。 首先是阁部之争,内阁与六部都想掌权,相权与部权是党争的核心。其次是内阁与科道,相权与监察权互相利用,同时又势同水火,科道言官夹在内阁、六部之间当搅屎棍。 搞到最后,吏部与京察,成为相权、部权、监察权的斗争旋涡。 而皇权高高在上,与其说是被架空,不如说皇权失去对职权部门的控制,因为党争把中央各机构给搞乱了。 赵瀚问道:“阁下欲在江西组党乎?” “不敢。”顾杲连忙否认。 “不敢,还是不想?”赵瀚问道。 顾杲解释道:“没必要。” 赵瀚笑问:“为何没必要?” 顾杲回答说:“不管是东林党,还是复社,宗旨都是驱逐奸佞、选贤用能、励精图治。而江西已然大治,东林党人、复社士子,便是来了江西,又有什么理由结党?结党之因已不存在。” “想在江西做官,必须脱离复社!”赵瀚直接摆出态度。 顾杲在南京登船的时候,只说来江西观政,不承认自己要在江西做官。但此时此刻,他当场许诺:“某愿脱离复社。” 赵瀚笑着问黄宗羲:“阁下呢?” 黄宗羲一言不发,把那篇叫《原君》的文章递上来。 (求月票。) 第297章 【君臣民】 见赵瀚开始阅读《原君》,顾杲和吴应箕都心怀忐忑。 这篇文章是对君权的阐述,国家如同一个大商号,老百姓都是股东。而皇帝是被聘请的大掌柜,官员是被聘请的二掌柜、三掌柜和分号掌柜。 隐约透出限制君权的意思。 黄宗羲虽然豁出去了,但还是颇为紧张,一直在观察赵瀚的表情。 让人很意外,赵瀚居然在笑。 那种笑容,既非鄙夷,也非喜悦,更不是愤怒。就像……就像村塾先生,给学童评阅作业,那种意味很难形容。 文章很短,快速读完。 居然没有发怒? 这出乎顾杲和吴应箕的预料,既感慨赵瀚之心胸,又惊于赵瀚之城府。他们认为,二者兼有之,赵瀚能够容忍异见,同时又能控制情绪,心里多半已经厌恶黄宗羲。 赵瀚问道:“你要限制君权吗?” 黄宗羲回答:“代代圣君自然最好,但难免出现昏庸之主。” 赵瀚笑道:“你说百姓是股东,那么请问,哪些是大股东,哪些是小股东?哪些股东说了才算数?” 黄宗羲顿时愕然。 “咱们往小了说,”赵瀚放下那篇文章,“天下这间商号,有一万个股东。其中十个是大股东,他们可以推选二掌柜、三掌柜、分号掌柜。除了皇帝这大掌柜之外,其余掌柜都得听十个大股东的话。掌柜们与大股东联手,编造假账、亏空商号、贪污私挪。那么,这个大商号是谁的?是十个大股东的,还是一万个全体股东的?” 黄宗羲陷入迷惑。 赵瀚继续说道:“大明这间商号,就是掌柜们在亏空,大股东吞并小股东的股金,导致商号一直做赔本买卖,而且还被满清商号挤占生意。崇祯作为大掌柜,想要力挽狂澜,却谁都信不过。他一边教训其他掌柜,一边逼着股东们投钱。大股东不愿投钱,让小股东去投。小股东没钱,纷纷饿死。我跟李自成、张献忠,都是被逼得没法的小股东,只能撤资另建商号。” 顾杲、吴应箕双目圆瞪,天下大势还能这么描述? 赵瀚又指着黄宗羲:“所谓东林党、复社,要么是二掌柜,要么是想做掌柜的股东。你们自以为能把商号经营红火,却一直在贪墨商号的银子。就算现在不贪,今后也会贪!试问天下清官有几多?在我看来,阉党与东林党,都是一丘之貉……诸位别恼怒,我知你们有德行,但操守德行于治国安民何益?” 黄宗羲站起来,拱手说:“多谢先生赐教,在下告退!” 赵瀚说道:“就住在这条船上。” 三人被带去船舱,跟随军的郑森、邝露、王岱、张家玉等秘书同住。 互相寒暄之际,黄宗羲拿出《家国天下论》,一边重新阅读,一边仔细思考。 翌日,坐船向西。 黄宗羲挥毫疾书,不但对《原君》进行改动,又接连写出《原臣》、《原民》两篇文章。 三篇文章合起来,大致内容如下: 万民天生地养,以劳动求得生存繁衍。百工百业,没有贵贱之分,都在为国家创造财富。 但是,人们需要抵御天灾,人们需要抗击外敌,需要调解纠纷、惩治犯罪。于是,就要有一个领袖,这人便是世间君主。 君主由万民供养,拥有至高权力。他的权力,是万民赋予的,应该为万民谋福祉,否则就属于不称职的君主。 万民众多,天下太大,君主一个人无法治理,因此需要文武百官和吏员。为臣之道,并非忠君,而该忠民。官员没有食君之禄,而是在食民之禄。 《原君》、《原臣》、《原民》写完,先是在船舱里传阅。 邝露惊叹道:“先生大才,此旷世奇文也!” “此祸国之言!”陶爱之大怒,“为臣者,自当忠君。便说赵先生,没有他振臂高呼,能有江西大治局面?万民便如羊群,没有头羊带路,必葬身虎豹之腹。非万民供养赵先生,而是赵先生安养万民。我等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郑森、王岱、张家玉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吴应箕说道:“你我争论无益,不如请赵先生过目。” “去就去!”陶爱之气呼呼说。 众人结伴前往隔壁船舱,黄宗羲捧着稿件献上文章。 这次赵瀚笑得更开心,点头赞许:“甚合我意也,诸位且都坐下说话。” 陶爱之忍不住说:“总镇,此文妖言惑众。今后建立新朝,若有人暗中煽动,或要惹出大乱子。便说成化、正德、嘉靖三朝,百姓也是艰苦,如有此文风行,恐怕大明早就覆灭,哪还有张江陵的变法?”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百姓活不下去便造反,有没有这三篇文章都一样,”赵瀚笑着说,“那些大同理论,还有这三篇文章,既是教人造反的,也是教君臣如何治国的。君臣治国不力,百姓自当造反。我的儿孙若为昏君,百姓也该造反,二世、三世而亡,亦自取其祸也。” 此言一出,众皆无语。 哪有诅咒自己的王朝,二世、三世而亡的开国君主?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邝露突然跪伏于地:“南海邝露,愿为主公效死!” 黄宗羲也整理衣襟,提着衣摆端正跪下,行长跪之礼大呼:“余姚黄宗羲,愿为主公效死!” 郑森见状,只觉热血沸腾,也准备过来跪拜。 赵瀚抬手拦住郑森,又对另外几人说:“你们就不用跪了,他俩是心甘情愿的。他们二人,跪的不是我本人,跪的是天下万民,我只能代万民生受之。” 郑森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哈哈,你年纪还小,有些道理需要慢慢体悟,”赵瀚起身,朝邝露、黄宗羲作揖回礼,“两位先生请起。” 顾杲看向吴应箕,吴应箕也看过来,两人的心情都极为复杂。 他们以往的言行,已经算非常激进了,经常一起在南京贴大字报。 可跟赵瀚、邝露、黄宗羲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赵瀚把三篇文章,还到黄宗羲手中,告诫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你的文章写得还不够细。你只约束君主和官员,说君主该如何,说官员该如何,怎不约束万民?” “约束万民?”黄宗羲感到疑惑。 赵瀚问道:“士绅豪强,是不是民?匪贼奸徒,是不是民?” “多谢主公训示,在下立即拿回去补齐。”黄宗羲由衷佩服道。 赵瀚对众人说道:“君、臣、民,各司其职,各安其份,则天下太平,则四海丰饶。若有昏君,臣当劝谏;若有蠹臣,君当惩处;若有奸民,君臣治之。昏君蠹臣而致天下大乱者,万民当揭竿而起革其命也!” 赵瀚指着黄宗羲:“这段话也写进文章里,今后选入《大同集》刊印天下!” 黄宗羲恭敬作揖,蓦地眼眶湿润,他确信自己遇到明主了。 众人各自散去。 顾杲把吴应箕拉到角落,低语道:“今日赵总镇所言,令我想起太祖的《御制大诰》。” 吴应箕苦笑:“《御制大诰》只让百姓捉拿贪官进京,这位却是让百姓揭竿造反。不过也没那么严重,百姓能有口饭吃,便肯定不会造反的。若是逼得天下皆反,有没有这些文章,其实已经无关紧要。” “这套言论,自相矛盾啊,”顾杲说道,“既然百姓造反有道理,那你我作为臣官,是该帮着百姓造反,还是帮着皇帝平乱?” 吴应箕说道:“大明若还有救,你我自然帮着皇帝平乱。如今大明没救了,你我不是来帮着百姓造反吗?君之疑惑,实属多余。” “确实。”顾杲点头道。 吴应箕突然灵光一闪,拍手赞叹道:“这位赵总镇,可真是厉害。三篇文章一出,不仅证实自己造反有道理,还坐实崇祯皇帝是活该被革命的昏君。而且,地主豪强还可被斥为奸民,他强行分田的政策也对了。什么鞑奴、什么流寇,皆祸乱百姓之辈,只有他江西赵总镇,才是真正的英明君主!他今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够名正言顺!” 顾杲愕然,惊恐莫名。 他以为赵瀚只是一腔热血、心怀万民,没想到还有这么许多复杂心思! 吴应箕又说:“《御制大诰》都被成祖束之高阁了,《大同集》又能存在多久?最多一两代君王,《大同集》必被删改得面目全非。” “咚~咚咚~~~” 一阵琴音传来,却是邝露心情愉悦,正在甲板上弹琴高歌。 邝露想得没有吴应箕那么多,他少年时放荡不羁,青年避祸走访半个中国。听得多,看得多,想得多,今日听到赵瀚所言,已经彻底被其心胸折服。 又过一个时辰,黄宗羲拿着增补后的文章过来:“请邝兄帮忙指正,若有不妥,我再拿去修改。” “指正不敢当,互相印证而已。”邝露高兴道。 这两人,以前素不相识,现在却似相交多年的好友。 就在他们讨论文章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船队停靠在河口镇与鹅湖镇之间。 时隔多年,赵瀚终于回铅山了,还是带着大军而来。 (求月票。) 第292章 【诗才】(为企鹅大佬加更) “何时出兵,如何出兵,我早有打算。”赵瀚说道。 “我知今年夏天,赵总镇欲出兵哪里,”徐念祖拿起自己的茶杯,走到赵瀚桌前,蘸茶水画简易地图,“无非是尽得湘南之地,以长江为界,与北方官兵对峙。” 赵瀚感觉有点意思,笑道:“你继续说。” 徐念祖没有继续画地图,而是说:“福建贼乱多年,福建官兵又在江西全军覆没。总镇之意,北从铅山出兵,西从潮州出兵。如果收服郑芝龙,还能从海上去打福州。福建官兵,必然望风而降。” 赵瀚坐直了看着此人,他今年夏天的扩张计划,居然被明明白白说出来。 好,也不算离谱,懂军略的都能猜到。 赵瀚笑问:“既如此,为何又让我出兵江南?” 徐念祖说:“赵总镇迟迟不下江南,无非忌惮朝廷北方大军。现在不用忌惮了,去年鞑奴入关,把北直、山东搅得天翻地覆。西北流寇趁机壮大,如今把河南、南直打得一塌糊涂。别说派遣大军南下,朝廷在北方打仗都兵力不够,还要增派练饷来编练新军。练饷一出,大明必亡!” “坐下,别站着了。”赵瀚抬手示意。 大明朝廷,崩得有点快。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即便赵瀚啥都不做,大明也绝对撑不到崇祯十七年。 去年是一个分水岭—— 赵瀚扩张,鞑子破关,流寇复起。 三股势力互不牵扯,却又彼此影响促进,合起来把朝廷给打痛打残了。 由此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 大明财政已经彻底崩溃,只是崇祯十二年春,若论财政状况,估计崩到了崇祯十五年的程度。 就连围剿流寇的官兵,许多部队都发不起粮饷,全靠武将自己在民间抢劫。 朝廷还要继续编练新军,加派练饷总额七百万两。 这七百万两银子,大部分由河南、山东、南直、浙江、四川、湖北来出,加上地方官贪污的银子,老百姓哪里承受得住? 赵瀚想让大明多活几年,可就目前来看,真活不了多久。 “总镇,”徐念祖焦急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江南百姓饿死吗?” 赵瀚发问:“你徐家那么多田,怎不拿出粮食赈济灾民?” 徐念祖叹息:“徐家的棉田、桑田确实多,可粮田真没有多少。徐家若欲赈济灾民,几千人自是可以。一旦饥民上万,就得去买粮食。可总镇在江西、湘南禁运,徐家有钱都买不到粮!幸亏去年旱灾不重,否则今春的江南米价,至少得涨到五两银子一石!” 太湖平原及周边,在明初属于全国第一大产粮基地。 工商业的迅速发展,导致这个产粮基地,粮食产出还不够自己吃,必须从湖广和江西买米。 赵瀚的扩张,打破了这条供给链! 江西、湖南运出的粮食减少,导致江南米价飞涨。工人和农民买不起粮食(许多农民种棉花换粮),造成社会性供求失衡,城市和乡村生态都被破坏。 这个时候,朝廷还要加派赋税,无异于致命一击。 苏松常湖诸府的士绅大族,要么直接从事工商业,要么给工商业提供原材料。他们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如今已不是粮价暴涨,而是社会物价整体上涨! 江南各府,无论地主,还是商贾,都希望早点结束这种情况。他们经营百余年的经济生态,被赵瀚给彻底打乱了。 “总镇,人相食啊!”徐念祖喊道。 赵瀚叹息:“江南大族太多,分田阻力过大。” 江西虽然土地兼并严重,但山多地少,能有几万亩地已是超级大族。 而江南,一家一姓,动辄数十万亩地! 这是工商业繁荣带来的必然结果,资本不仅让良田改种棉花,还让财富迅速向少数家族集中。这些家族越是有钱,就越要兼并土地,如此情况在全世界都一样。 徐念祖沉默不语。 “我再想想。”赵瀚没有立即拒绝。 徐念祖还想再说,被族弟徐凤彩拉住,生怕因此触怒这位赵先生。 赵瀚挥手道:“去。” 徐氏兄弟离开,三位名妓被请进来。 赵瀚靠坐在椅子上,指头敲打扶手,脑子里全是江南之事。 计划赶不上变化。 自起兵以来,赵瀚的军事扩张计划,就没有哪次能坚持到底。 大明的腐朽,大明的脆弱,超乎赵瀚想象,他的计划全部过于保守。 “拜见赵先生!” 三位名妓齐刷刷行礼。 “坐。”赵瀚随口说道,依旧还在思考正事儿。 此时已是春末,赵瀚穿着一身棉质道袍,就是棉布做的明代休闲服。 服饰非常普通,但架不住人物非凡啊。 三个名妓见过许多大人物,有名士鸿儒,也有一方督抚。但还真没哪个,能有赵瀚这般气势,就静静坐在那里,便给人一种强烈压迫感。 突然,赵瀚回过神来,笑道:“真是抱歉,刚刚在想事情。” 仿佛坚冰融化,那种压迫感顿失,让三人同时放松下来。 王微年龄最大,她奉承道:“赵先生日理万机,恐在想什么天下大事。” “你还真猜对了,”赵瀚问道,“你们且说说,我该先打江南,还是先打福建?” 三女哑然。 她们擅长诗词绘画、曲调歌艺,还真没跟客人聊过这种内容。 赵瀚笑道:“别怕说错,畅所欲言便可。” 林雪说:“妾身是福建人,希望先生能够先打福建。” “先打江南!”王微和柳如是同时开口。 赵瀚问道:“为何要先打江南?” “江西一路行来,百姓安居乐业,”王微回答说,“那江南财赋之地,与其银子落入贪官之手,不如赵先生打下来,让江南的老百姓,都跟江西老百姓一样,早点过上好日子。” 柳如是则说:“南京、镇江还好些,江南偏远州县,听说米价已经涨到三两银子。这般腾贵米价,百姓哪里买得起?赵先生若不出兵,江南今年要饿死很多人。两年前,妾身从松江至苏州,仅百余里路,便看到三次吃人场面。若是无人护送,妾身怕是也被吃了。” 江南太脆弱了,钱多粮少,一遇天灾,必定饥荒。 赵瀚突然转开话题,笑道:“三位来江西,欲做何营生?” 王微说:“妾身想做女校老师。” 林雪道:“妾身善画,可为书坊画些插画。” “妾身……也想做女校老师。”柳如是说道。 赵瀚想了想说:“扫眉书院,已经不缺女先生。吉水、南昌、饶州、铅山、九江多地,都在筹办女校,我可以写封举荐信,你们拿着举荐信去便可。至于书坊,我也可以写举荐信。” 柳如是突然问:“赵先生,女子能否在江西做官?” “能,”赵瀚叹息道,“但很困难,容易招惹非议。” 小红已经嫁人了,为了顾及家庭,不再做宣教员奔波。而是做了安福县主簿,相当于县办主任,这事儿在去年引起轰动,甚至还有迂腐之辈,跑去县衙门口贴大字报。 赵瀚的总兵府,也收到一大堆请愿信,希望他能禁止女人做官。 柳如是连忙说:“妾身只是随口一问。” 林雪立即转开话题:“《射雕英雄传》,是不是赵先生所着?” “哈哈,”赵瀚忍不住笑起来,“你看过那本小说?” “两年前再版,我为《射雕英雄传》画过插图,”林雪说道,“此书有两种署名,一为李卓吾(李贽),一为赵子曰。近年来,盛传赵子曰便是江西赵先生。” 赵瀚忍俊不禁:“怕不是江西赵先生,他们的原话是江西赵贼。” 林雪不接这话,追问道:“真是赵先生所作?” 赵瀚好笑道:“以前给人做家奴,手里没钱,写小说赚些润笔费。” “先生真是大才。”林雪恭维道。 通过小说,林雪成功让气氛轻松融洽起来。 柳如是再接再厉,问道:“相传赵先生有秀才功名,可是真的?” “考了两次,没考上。”赵瀚说道。 王微问道:“先生精通诗词否?” 赵瀚笑着说:“并未精习。” 名妓自有名妓的处世之道,这三个女人,都试图套出赵瀚的兴趣点。 也没有别的心思,就是想获得赵瀚关照。 那天徐颖与张溥的谈话,柳如是全程旁听,她问道:“听说先生年方十四,便得江西督学青睐,欲收先生为弟子?” “有这事。”赵瀚点头。 王微和林雪都非常惊讶,她们以为赵瀚学问粗浅,没想到还是个神童。 一省提学官主动收徒,这种事情实属罕见,因为肯定招惹非议。 柳如是翘起嘴角:“我猜赵先生必定满腹经纶,只把诗词视为旁门小道,因此不屑与人谈诗论词。赵先生定有几首大作?” 她们也懂“国家大事”,但都是老一套,什么整顿吏治、任人唯贤。 这些根本不用说,江西已经做到了。 那就只能往诗词方面引,那是名妓们的强项。 赵瀚笑道:“我倒想起一首旧作,在三位名家面前班门弄斧。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此诗吟完,三位名妓连忙站起:“多谢先生教诲!” 她们的小心思被赵瀚看穿,而且还被此诗给敲打了。让她们今后吟诗唱曲,多多关注民间疾苦,不要只顾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 这首诗丢出来,也是赵瀚在告诫治下文人。 柳如是心想:赵先生不愧为神童,果然是精通诗词的,藏在心中不露痕迹而已。 第293章 【江西文坛】 三位名妓被打发走,出了总兵府,全都长呼一口气。 林雪咋舌道:“那首诗吟出来,可把我给吓坏了。” “我倒是没被吓住,反而觉得有趣呢,”柳如是笑道,“以往谈诗论词,都是宾主尽欢,今天头一回被人写诗来训诫。” 王微忍俊不禁:“赵先生让人莫唱当年长恨歌,他自己这首诗,却颇有白乐天的神韵。” 柳如是说道:“赵先生关心民间疾苦,又是个知行合一的,写诗自然通俗直白。我看他豪迈得很,不屑弯弯绕绕,跟寻常文人风格迥异。” 三女结伴而行,出城前往客栈,却见城外竖着露亭。 码头那边也有露亭,但多贴着商业信息,这里的露亭却更多是官方告示。 王微凑近一看,念道:“庐陵县衙扩招十二名观政员,观政三月,食宿自理,可转为预备吏员。庐陵六镇,每镇扩招三名观政员……”念完告示内容,王微叹息道,“我若年轻二十岁,必去做这观政员,今后说不定能当县太爷。” 一路听李凤来讲解,柳如是对江西施政已有所了解,她说:“这个告示都被风雨打烂了,想来是两三个月前贴的。仅庐陵一县,就新增三十个预备吏员,看来今年夏天是真要出兵。” 江西已经可以批量生产官吏,湖南和广东也快走入正轨了。 地盘越大,越不缺人。 可惜隐患也增多,新旧官吏鱼龙混杂。特别是偏远县镇,廉政司鞭长莫及,全靠宣教官和农会监督。而完成分田之后,宣教官大部分要撤走,只在县衙留一个宣教科。 从今春开始,总兵府廉政司,设置十二名廉政使。 每三人一组,抽签决定方位,照着既定方向微服巡视各州县。有点类似大明的巡按御史,但没有司法权,也不得干涉地方事务。 林雪又念第二份告示:“武兴镇副镇长钟安,娶该镇女子黄氏为妻。李家村集体开垦之山中荒地,副镇长钟安串通村长李隆,各给黄氏、李隆两家多分三亩。经查,钟安另有贪污罪行,吞没稻谷六十余石、吞没苞谷九十余石……” “经庐陵县衙审理判决,钟安发配矿山为矿工,其妻黄氏勒令改嫁。收回钟安个人名下全部田产,收回黄氏名下两亩田产,收回黄氏娘家一半田产。李隆发配矿山为矿工……” 柳如是惊叹道:“只占了六亩荒地、六十石稻谷、九十石苞谷,这就发配了两个官儿?” “江西的吏治可真严。”林雪感慨说。 寻常情况下,还真没这么严。 这桩案子,一是动了土地,触碰到绝对红线。二是案件发生在武兴镇,那里可是赵瀚起兵的地方! 王微讥讽道:“这个副镇长可真蠢,为了几亩荒地、百余石粮食,便把自己的前途丢了。按照李员外(李凤来)的说法,此时在江西做镇长,今后至少也是个知州,说不定还能做知府。” “世上总有许多目光短浅之辈。”柳如是莞尔道。 林雪笑道:“有赏有罚,这里还有嘉奖令呢。” 却是庐陵县这边的兵器所,有个工匠改进藤甲制作技术,令藤甲泡制周期缩短三个月。特奖励白银五两,工资涨三级,赏田一亩,入选今年的“十大巧匠”。 柳如是稀奇道:“工匠竟也有这般礼遇。” 王微笑着说:“换作我是工匠,也会拼命给赵先生效力。” 三位名妓越看越觉有趣,结伴去逛城外街市。 她们的第一目标,不是珠宝店铺,也不是胭脂水粉,而是直奔附近的书店。 “三位姑娘请进!” 书店老板眼前一亮,亲自过来招呼,实在是这三个女人太漂亮了。 柳如是道:“我们是外地来的,这里可有什么新书?” “新书多着呢,三位姑娘这边来。”书店老板殷勤备至。 只随便瞟了几眼,三女便看出差异。 江南那边的书店,纯以数量而论,第一当属教辅资料,第二则是诗词文集,第三便是曲本小说。 而在此地,教辅资料几乎没有。 进门处整个书架,全是律法、水利、数学、公文写作、大同理论和农业书籍。 从今年春天开始,官吏升迁为知县,必须经过一次考核,以上内容属于必考科目。 主要是有资历做知县的太多,怎么选拔都不公平,那么干脆组织考试。 让那些“预备知县”来答题,也不是让你都答出来,只要考得比别人好就行,优先选择名列前茅之人(大同理论不过关,直接失去此次晋升资格)。 如今,知县考试已经结束,就等着夏收之后打仗,新占了地盘立即过去做县太爷。 去年冬天宣布的消息,各地书商闻风而动,印出大量相关书籍。 不只有资格做知县的来购买,许多普通官吏、士子也来买书,反正今后迟早是要考的。 柳如是看着那些专业书籍,叹息道:“复社一贯倡导实学,江西才是真的在崇尚实学啊。” 王微转到了经史子集那边,传统书籍跟江南没区别,但新近刊印的文集还真不少。 “先生可知,江西有哪些文社?”王微问道。 书店老板如数家珍:“吉安有白鹭洲社、信社、竹下社,南昌有洪都社、鹜社、晓社,九江有江州社、盛社……” 王微惊讶道:“这么多文社?” 书店老板笑道:“许多大族士子,不愿案牍劳形,因此不去应征做吏员。江西又无科举,他们就结社吟唱,整日与江湖风月为伴。小说、戏曲亦是大兴,一些落魄的大族士子,便写小说、戏曲为生。总镇倒也关照这些人,没有给润笔费的书坊,不许随意刊印作者文章。须得原作者死后二十年,方可不经同意而刊印。” 柳如是笑道:“这可是个好法子,查得过来吗?” “肯定查不过来,要作者自己去检举,自己指认是哪家书坊在盗印。”书店老板说。 柳如是随手抽出一本册子,名叫《竹下文集》。 翻开阅读,多为山水田园诗,其中不乏发牢骚的作品,字里行间可看出对赵瀚政策的不满。 “王冠姑娘?”突然有人惊呼。 王冠是王微年轻时候的名字,她转身一看,全无印象,微笑道:“先生万福。” 此人四十来岁,模样端正英俊,拱手道:“在下吴炳,字可先,二十多年前,曾与姑娘泛舟太湖。” “原来是吴先生。”王微还是没有印象。 吴炳却颇为兴奋:“当时在下还是举人,有幸随眉公先生游湖。” 眉公先生就是陈继儒,写《小窗幽记》那位,王微顿时回忆起来。 不过嘛,当时人多,依旧对吴炳没有印象。 吴炳笑着说:“在下万历四十七年便中了进士,此后辗转各地为官,一直未能再见王冠姑娘仙颜。” 可以理解吴炳对王微的热情,少年时普普通通的举人,跟随一群大佬游湖,只能坐在角落里助兴,都没法给这位名妓留下印象。 王微也颇惊讶,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到现在至少也该是一省大员,怎在吉安府穿着布衣? 吴炳主动解释说:“赵先生攻取南昌府时,在下是江西提学使。而今没有做官,属于总兵府宣教司的外聘顾问,《大同行记》便是在下的作品。今春又创作戏本《西窗记》,亦是以真人真事改编。” “失敬,失敬!”王微连忙行礼。 吴炳的老家也在江南,这厮把田产都卖了,将妻妾儿女接来江西。 儿子的年龄半大不小,被他扔去读小学。女儿嫁给一个镇长,且是举人出身的镇长,未来多半能做大官。 至于他自己,由于《大同行记》引起轰动,干脆专职创作“革命文学”,甚至被宣教司特聘为顾问,经常被请去干部培训班讲故事。 让他做官? 那是不可能的,赵瀚治下官吏太累,悠闲惯了的吴炳受不住。 吴炳把三位名妓请去茶楼,给她们讲述江西文艺圈。 “江西文章,无非三类。” “第一类是大同文章,最着名的当属《白毛女传奇》。之前只有话剧,又来改为戏曲,去年有人写成小说。在下的《大同行记》,也是这一类,能够排进前三。” “第二类是牢骚文章,要么家里被分田了,要么自觉郁郁不得志。” “第三类是颂德文章,这些士子虽未做官,却拥护总镇之施政,以商贾子弟居多。他们说,只须二三十年,神州必复盛唐之景。这些人也是复古派,无论诗词歌赋,皆以盛唐为尊。就在上个月,还有三十多个士子,联名上疏总兵府,请总镇早早出兵拿下江淮。” 王微问道:“请教先生,哪里的女校还缺老师,离吉安府越近越好。” 吴炳说道:“吉水县正在办第三所女校,我可以帮忙写推荐信。” 王微高兴道:“多谢先生!” 柳如是突然来一句:“我要去庐陵县衙观政,今后做女官!” 众人惊讶无比。 柳如是心气儿高得很,自从跟陈子龙分手之后,就发誓要嫁给才学更高的。 她觉得赵瀚就不错。 今天的短暂接触,柳如是已经弄清楚,赵瀚不喜欢吟诗作词,更喜欢能做实事的。她于是就想做女官,一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二来可以引起赵瀚的关注。 (求月票,这几天双倍月票。) 第298章 【家有贤妻】(为企鹅大佬加更) 鹅湖,费宅。 由于老二老三闹着分家析产,鹅湖费氏主宗已经一分为三。 户口分了,房子同住。 而且划清了范围界限,哪个院属于哪家人,一般不会胡乱串门儿。 家奴离开三分之二,留下来的那些,也全部转为雇佣合同。商铺的掌柜伙计们,以前属于家奴的,现在也全部转为雇工。 “啪啪啪……” “啊!夫人别打,奴婢要被打死了!” “叫唤得这般大声,我看你离死还远得很!” “……” 老二费映玘,家有悍妻郑氏,至今不敢纳妾。 这位悍妻凶得很,以前就打死过家奴,如今依旧没有收敛多少。 郑氏此刻坐在堂中,手持竹条,表情阴狠道:“知错了没有?” “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女佣跪在地上,想要抽泣都不敢发出声响。 郑氏冷笑道:“你个贱婢,愈发无法无天了。别以为瀚哥儿释放家奴,你们这些贱人就真能翻身。在这鹅湖,依旧是我费家说了算,瀚哥儿也是费家的女婿。你若去报官,从村里到镇里再到县里,哪个当官的敢落我费家面子?” 女佣连连求饶:“夫人饶命,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了!” “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郑氏嘀咕埋怨,“这瀚哥儿也真是的,分家析产便也罢了,好歹分给自家人。分田却分给外面的低贱破落户,胳膊肘往外拐。最不该的便是放归你们这些家奴!” 女佣立即磕头:“奴婢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下辈子做牛做马还要伺候夫人。” “算你识相,滚回去。”郑氏这才作罢。 却说整个鹅湖费氏,对待奴仆都还比较正常。就算陷害赵瀚的费老爷子,也都还算和善,不会动辄打骂下人。 唯独老二家的郑氏,简直有虐待倾向。 赵瀚的分田令、释奴令一下,老太爷、老大、老三院里的家奴,许多都愿留下来转为佣工。 特别是已经嫁人的女子,丈夫分到田产,自己也能在费家做佣人赚钱,小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 唯独老二的院里,家奴全跑了,一个都不剩,不堪忍受郑氏虐待。 分田工作结束之后,宣教官集体撤离,只在县衙留有宣教科。农会虽然组建,骨干却被各种抽调,现在村长和农会都不敢得罪费家。 于是,郑氏强行召回以前的奴仆。 脾气太硬的她不敢招惹,只敢召回性格软弱的。逼迫他们签订雇佣合同,一旦不听话就狠狠毒打,打人的次数甚至比以前还多。 “三老爷,赵天王回来了!” 天色已黑,老三费映珂正在妾室房中,听到消息连忙爬起来穿衣服。 老二的正妻凶悍,一直不敢纳妾。 老三的正妻却柔弱,这货已经十房小妾,生下六子十三女。 妾室,不许分田! 这是赵瀚定的规矩,目的是为了让妾室主动离开,不要贪恋男人的权势钱财。 老三费映珂却是个情圣,一妻十妾,没人愿意走,都觉得他是好丈夫。 费映珂穿好衣服,开门问道:“赵总镇在哪里?” 男佣回答:“似是不愿干扰商旅客船,停在河口镇与鹅湖镇之间,没有下船。” 费映珂说道:“天色已晚,不要前去打扰。你准备一下礼仪,今晚半夜出发,明天清晨去河边拜见。” “好,我这就去准备。”男佣立即离开。 费映珂虽然哄堂大孝,逼着父亲分家产。但他对妻妾下人是真好,儿女们也都孝顺,已经有三个儿子被送去做吏员,其中两个这次扩张肯定升官。 院里的佣人忙活起来,搞得热火朝天,就跟逢年过节一样。 隔壁院子的老二费映玘被吵醒,迷糊道:“这是老三家里遭贼了?”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郑氏坐起来大骂。 费映玘被搞得更加心烦,这恶婆娘怎不去死?他非常羡慕三弟有十房小妾,他自己早年纳了一个,被正妻生生给打死。 见丈夫不说话,郑氏呵斥道:“你是死人啊?还不去看看外面在作甚!” 费映玘只能呼喊:“曦兰,曦兰!” 连喊几声不应,郑氏叱骂:“这个贱婢,才被打一顿,又装聋作哑不听唤。” 夫妻俩只能自己起床,等他们穿好衣服出门,发现自家院里的佣人全跑了,儿女手下的佣人也不见踪影。 费映玘嘀咕道:“怕是出大事了。” 郑氏顿时惊恐:“不会是浙江的官兵打来了?我就说过,我就说过,那赵瀚一个家奴,哪里打得过朝廷官兵……” “闭嘴!”费映玘怒道。 “你敢吼我?” 郑氏直接开始号丧:“呜呜呜呜,我不活啦……” “懒得跟你一般见识!”费映玘郁闷道。 郑氏的惯用招数,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此招不行,就回娘家哭闹。还是不行,那就去外面哭闹,专挑费映玘跟友人聚会的时机。 几次下来,费映玘在朋友面前丢尽脸面,再也不敢招惹家里这位悍妻。 费映玘朝着三弟院里跑,只见舆轿、礼箱等许多物品,都被翻出来放在外面院子里。 “这是出甚大事了?”费映玘问。 一个佣人笑道:“赵天王回铅山了,就在河边的船上。二老爷,您老可要当心啊,怕是有佣人半夜去告状。” “赵……赵……” 费映玘心中生出大恐惧,他知道自己院里的佣人去哪儿了。 不是有佣人要去告状,而是全部佣人都在去告状的路上!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 费映玘失魂落魄走回去,正好撞见追来的郑氏。 郑氏问道:“是不是浙江官兵杀来了?” “啪!” 费映玘一巴掌扇去,破口大骂:“贱人,你把我害苦了!” 郑氏被扇得发懵,反而不敢造次,捂着脸小心翼翼问:“究竟出了甚事?” “赵瀚回来了,家里的仆人都跑了!”费映玘现在只想哭,他觉得自己好失败。 家里三兄弟,大哥飞黄腾达,自是不必多说。 三弟虽然没有本事,却有一妻十妾,儿女成群,家庭和睦。院里的奴仆也愿留下来,继续给三弟做佣人,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风风光光。 而自己呢? 就一个悍妻黄脸婆,到处哭闹给他丢面子。奴仆被打得全部离开,自己想使唤几个下人,还得用武力逼着家奴回来做佣人。 “呜呜呜呜,”费映玘突然哀声痛哭,捶胸顿足道,“我怎这般命苦啊。爹啊,你给我定的什么亲事。贤良淑德,大家闺秀,媒人说得天花乱坠,哪里跟这个恶婆娘沾边?呜呜呜呜……” 郑氏傻愣了半天,尖叫道:“快追,快把那些贱婢追回来关着!” 黑灯瞎火的,能追回来才怪了。 费映玘猛地哈哈大笑,回到房里取银子,悠哉哉举着灯笼,步行前往鹅湖镇逛窑子。 他被悍妻管着,已经很久没碰别的女人了。这次多半不妙,先去享受片刻温柔,其他烦恼暂且不去理会。 “你去哪里?”郑氏追上来。 “滚!” 费映玘一脚踹出,心情舒爽道:“爷去喝花酒,你就在家里等死!” 郑氏被踹翻在地,恐惧异常,随即大喊:“一直管着你是为了谁?还不是让你莫近女色,专心致志去考科举。你考不上科举,便让你认真打理家业,咱家的生意可比老三做得红火!你看着,老三迟早要把家产败光,你我名下的产业足够十代富贵!” 费映玘转身怒吼:“生意做得再好,百代富贵又如何?爷们儿活得憋屈,出门会友你都要盘问,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夫妻二人,不欢而散。 郑氏把儿女叫来,到处搜查院落,终于在柴房找到四个壮汉。 那是她养的恶奴,平时逞凶全靠这四人,如今却被捆起来塞进柴房。 “你们四个,快快把人追回来!”郑氏急得直跺脚。 老头子费元祎,也已经被吵醒。 问清楚状况,同样让家奴准备。半夜出门,不敢坐轿,拄着拐棍被人搀扶赶路。 不管以前关系如何,他都必须去拜见。 却说老二院里的佣人,集体趁夜逃离,朝着河口镇方向疯狂奔跑。 “唉哟!” “快起来,我扶你。” 众人互相搀扶,过了鹅湖镇之后,终于放下心来慢慢行走。 “赵天王会不会管这事?” “瀚哥儿仗义,肯定要管的。” “可他是费家的女婿,多半要帮着费家说话。” “四里八乡都说瀚哥儿是好人,是向着苦命人的。” “遇上费家就不一样了。咱们先去找村长,再去找镇长,哪个敢管闲事的?非但不管,还有人通风报信,良子还被那恶婆娘活活打死。” “不信瀚哥儿还能信谁?豁出命来也要赌一把!” “……” 十多个佣人,怀着忐忑心情,终于隐约看到河边有船队。 “站住!” 大部分士卒没有下船,但岸边派兵驻防,前后都有士卒在放哨。 这些佣人立即跪下:“军爷,我认识赵天王,我们是来伸冤的!” “瀚哥儿救命啊!” “瀚哥儿,我是费谷,我跟你说过话的!” “……” (求月票。) 第299章 【许多人要倒霉】 此时已是凌晨四点。 这些人被带到船上,不但赵瀚提前起床,隔壁舱的秘书和名士们也纷纷醒来。 “拜见赵天王(大老爷、瀚哥儿、赵先生)!” 五花八门的称呼,从佣人们口中喊出,齐刷刷的开始下跪。 赵瀚笑着说:“有人呼我瀚哥儿,那便不要见外,都站起来说话。” 有人站起,有人跪着,有人站起之后左右看看又想跪。 “站起来!”赵瀚喝道。 跪着的人,吓得连忙站起。 站着的人,吓得噗通跪下。 赵瀚身边站岗的两个亲卫,全都咬着嘴唇憋笑。 等到所有人都站起了,赵瀚又冲外面喊:“你们也进来旁听。” 秘书和名士鱼贯而入。 赵瀚说道:“选个代表说话,莫要七嘴八舌。” 费谷被推选出来做代表,他没有直接诉说冤情,而是套近乎道:“瀚哥儿,我是费谷,还记得我不?” “费谷兄弟你好,说说什么事情。”赵瀚笑道。 费谷非常高兴,说道:“瀚哥儿派人回鹅湖分田,还释放家奴,这是大好事。我家也分田了,日子过得顶好。可去年秋收之后,夫人……” “哪个夫人?”赵瀚打断道。 “就是以前的二少奶奶,”费谷解释说,“二少奶奶刻薄得很,瀚哥儿是知道的,经常打骂人人。释放家奴之后,没有下人愿意留下做佣。二少奶奶陆续聘了三十多个佣人,全都被她打跑了。她还拿着雇佣契书去报官,说雇佣期限没做满,让逃跑的佣人赔钱。” 赵瀚问道:“在县里还是镇上报官,处理结果如何?” 费谷回答道:“都是镇上调解的,镇长偏帮二少奶奶。那些佣人,宁愿借钱赔偿,都不愿再做下去。二少奶奶招不到佣人,便带着四个恶奴,提着棍棒把咱们这些家奴召回去。” “村长也不管?”赵瀚问道。 “不管的,”费谷说道,“若论工钱,二少奶奶给得足,分家以后也没再克扣,就是喜欢胡乱打骂下人。不管做没做错事,她心情不好便要打人撒气。去年冬天,费良被打坏了腿,一个多月才能下地,麻着胆子去镇上报官。镇长根本不管,还派人给二少奶奶通风报信。二少奶奶又把费良打一顿,打得太凶,人都废了,便抬回费良自己家,只给了一两银子汤药费。” “费良呢?”赵瀚皱眉道。 费谷说:“死了,在自家躺了半个月死的。费良的爹娘去报官,县太爷说人证物证不足,判费良是摔伤了不治身亡。” 赵瀚问其他奴仆:“费谷说的可是实情?” “都是真的!”众人纷纷附和。 一个叫曦兰的丫鬟站出,拉起袖子说:“我昨天还被打一顿,胳膊都被抽出淤青印子了。” 赵瀚对亲卫队长说:“传令,把广信知府,主管刑律的广信府同知。还有铅山知县、铅山县刑科科长、鹅湖镇镇长、副镇长、鹅山村村长都叫来!” 亲卫队长立即去安排,很快就带回来两个人。 铅山知县、刑科科长就在岸边候着,铅山县其他官员也在,夜里就坐船赶来听用了。 赵瀚简述一番案情,问道:“你就是这么判案的?” 知县冯胜伦吓得额头冒汗,解释说:“总镇,在下是两个月前,才调任铅山知县的,没有碰过这个案子,也没人来状告费家夫人。原来那位知县,听说政绩卓着,被召去白鹭洲书院进修了,这次要随军出征去湖南。” “很好,很好,政绩卓着,还高升了!”赵瀚笑容满面,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已经怒极。 每次准备打大仗,都会提前选拔优秀官吏,让他们进修之后随军出征,专职负责管理运粮民夫。一旦占据新地盘,就可立即打理民政,全程无缝衔接,只有扩张太快才会暂缺官吏。 赵瀚又问:“刑科科长呢?” 冯胜伦说道:“也随军出征了,县衙各科科长,今年有两个要升调异地。” 赵瀚对眼前两个倒霉蛋说:“你们二人,记大过处分!” 铅山知县和刑科科长,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多说,只能自认倒霉。 天色渐渐发白。 许多本地士绅,都站在岸边等候,带着各种礼物来拜见。 “诸位请上船。”一个亲卫过来传令。 士绅们大喜,并请费元祎走前面。 费家老爷子颇为得意,拄着拐棍,昂首挺胸,被搀扶着登船。 又塞进来一堆人,船舱里挺挤的。 费元祎早跟两个儿子闹掰了,平时都不来往,他甚至没认出那些是费家的佣人。 “拜见总镇!”费元祎颤颤巍巍就要跪拜。 他还是那种传统思维,觉得赵瀚以后能做皇帝。既然是皇帝,那么就该跪拜,与孙女婿的身份并无相干。 “拜见总镇!” 其他士绅也跟着叩拜。 他们忍不住偷瞧赵瀚,越看越觉威严庄重,心中羡慕费元祎好运气。 赵瀚面露冷笑,说道:“无学先生请起来就座。” 费氏族长、含珠书院山长费元禄,面带笑容站起。他当年就欣赏这个学生,即便只是家奴,也认为今后肯定有出息,没想到比他想象中更厉害。 虽然没有亲自教导学问,但作为校长,他也算老师,一个“帝师”的尊称少不了的。 亲卫搬来椅子,请费元禄坐下。 费元禄屁股刚挨着板凳,猛然觉得不对劲。怎么只有自己就座,其他士绅一直跪着? 费元祎也有些迷糊,孙女婿难道还在记仇? 其他士绅面面相觑,同样没搞懂啥情况。 赵瀚根本不理会这些人,只是跟费元禄聊天:“多年不见,先生身体可好?” 费元禄捋胡子笑答:“托总镇之福,只是偶尔得些小病。” “铅山县有中学了吗?”赵瀚又问。 费元禄说:“已经请到精通数学、几何的高才,下个月就能办中学,多亏冯知县劳苦奔波。” 冯胜伦拱手道:“哪里,哪里,分内之事而已。” 费元禄又说:“含珠书院,也已改为含珠小学。书院所有建筑、书籍,皆捐赠给河口镇衙门,附近孩童皆可学习三年。” “很好,”赵瀚点头赞许,突如其来问一句,“费家的奴仆,都已释放了?” 费元禄说道:“都已释放,愿留下来的,也改签了雇佣契书。” 赵瀚继续问:“有没有肆意殴打佣人之事?” “绝不可能,”费元禄连忙说,“别家我不晓得,在老夫家里,便是没有释奴以前,也不会肆意殴打家奴。即便家奴做错事情,也是以训斥为主,殴打下人非君子所为。” 赵瀚笑着询问:“费氏其他宗支呢?” 费元禄摇头说:“不太清楚,老夫虽然身为族长,却也管不了别人的家事。” 赵瀚把目光投向费元祎:“费太公家呢?” 费元禄自然知晓二儿媳的脾气,也听到过一些传言,连忙回答:“回禀总镇,老朽生了两个不孝子,已经分家析产,平时很少来往。老朽宅子里,绝无虐待佣人之事。至于那两个不孝子,老朽不知详情。” “诸位都起来。”赵瀚微笑道。 “谢总镇!” 士绅们磕头站起。 这些大部分是耆老,只有费映珂,年纪轻轻获准登船。 费映珂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明了。他认出其中一个佣人,知道二哥这回惨了,心里觉得活该如此。 时至今日,费映珂也无法理解,为何二哥能忍受一个恶妇许多年。 换成是他,早就休妻了。 好女人就该加倍疼爱,坏女人就该好生收拾,这是费映珂对待女人的态度。 这货读书不行,做生意也不行,调教女人却有一套。 家里一妻十妾,难免有几个不长眼的,都被费映珂狠狠收拾过。而那些乖巧听话的,费映珂又体贴无比,妻妾们纷纷变得温柔乖巧,至少表面上能够和睦相处。 行军在外,不能因为此事耽搁。 赵瀚安抚士绅之后,对知县冯胜伦说:“你负责审理此案,处理妥当,便能取消记大过处分。就在这岸边审,不必回到县衙。等广信知府来了,让他看着你审案!” 又对那些费家的佣人说:“今后若有谁敢报复,本地官员又不理会,你们直接到吉安总兵府来喊冤!” 众人被请下船,船队载着大军起航。 一个官员瘫在岸边,他是鹅湖镇镇长。案件发生时,他还只是副镇长,但同样牵涉其中。 至于原来那位镇长,这次已经随军出征,很快就能异地升迁,暂被分配到费如鹤军中。 涉事官员,一个都跑不了。 甚至经手此事的吏员,也要被问罪处罚。 知县冯胜伦还在猜测赵瀚的心思,处罚过轻或者过重,都有可能引起赵瀚的不愉快。 这是真的难。 冯胜伦看向那些佣人,发狠咬牙,决定这次从重断案。 冯胜伦一声大喝:“来人,立即抓捕费映玘、郑氏,还有他们手下的四个恶奴!” 广信知府此时已经赶到,他看着船队远去,被搞得一头雾水。赵瀚紧急把他招来,不见面就走了,这是什么情况? 这位老兄才真的倒霉,县里出了事儿,他根本不知道,此时却要被问责。 第294章 【女实习生】 有赵瀚的推荐信,又有吴炳带路,王微和林雪很快找到工作。 王微去了吉水县的女校做老师,林雪则与多家书坊合作,平时给书籍画一些插图。 林雪为了试探江西画价,拿出自己画的一副观音相,书画店直接给出五两银子。并且,书画店老板还说,这种质量的画作,画多少他就收多少。 五两银子,抵得上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十天工资了。 就算啥都不干,只靠作画卖画,林雪也能活得滋润,但她来江西是想嫁人的。 不是做妾,只做正妻。 至于林雪的画技有多高超,董其昌曾经品评过。明末女画家当中,南宗杨慧林,北宗林雪,是谓“南杨北林”。 还有一位大文豪李渔,不说他代表作是什么,反正懂的朋友都懂。 李渔在创作《意中缘》时,感慨两位女画家的遭遇,在戏曲中把杨慧林嫁给董其昌,把林雪嫁给了陈继儒。 这天,柳如是坐着舆轿回来,还有个书店伙计帮忙送书。 回到两人合租的院子,林雪惊道:“买这许多书,你真要做女官啊?” 柳如是笑道:“我打听过了,各地衙门,每季度招一次观政员。观政期间,没有俸禄,食宿自理。只要不犯错误,三个月就能转为预备吏员。” “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了。”林雪笑道。 两人各自雇了女佣,还有婆子烧饭洗衣,小日子过得特别滋润。 柳如是让店伙计把书送进房里,给了一把铜钱做小费。 她卷着一本书出来,说道:“林姐姐,你看这是甚物什?” 林雪凑过来一看:“番银。” “是天下大同银元,一枚银元就是一两银子,可比碎银和银锭方便多了,”柳如是把银元抛过去,“给你一枚,当是房租。” 今日天晴,林雪抱着书画到院子里晾晒。 柳如是则在廊下看书,她看的这本是公文写作。格式早就懂得,只不过江西这边另有规矩,公文不得有生僻词汇,尽量不要引用典故,而且必须使用俗文写作。 俗文,就是偏口语化的文章,可以理解为古代的白话文。 事实上,明代许多学术文章,包括大儒的着作,都经常使用俗文来阐述。其口语化程度,介于文言文与白话文之间,只比《水浒传》稍微正式一些。 柳如是理解规矩之后,便不再看这本书,而是拿起了《增损大明律》。 《增损大明律》属于删改版,整本书大概改动了三分之一。 如此度过数日,突然想起还未落籍,于是她们相约去办理户口。只能办临时户籍,需要定居半年以上,才能改为永久户籍。 来到户科。 中间隔墙已经拆了,仿佛窗明几净的大写字间。 县衙户房的科长很年轻,正在伏案疾书。或许是工作太久,放下毛笔揉搓手腕,猛然看到林雪与柳如是,目不转睛直接看呆了。 “两位女公子要办什么?”一个小吏问道。 “落户。”林雪回答。 小吏拿出一张户帖,说道:“坐。外地人?” 林雪说:“是。” 小吏问道:“姓名。” “林雪,字天素。” “籍贯。” “福建,建宁。” “……” “户帖工本费十五文,不收崇祯折十钱。治安费每月二十文,可按月交,也可预交一整年。” “治安费是何物?” “吉安府人太多,县衙刑科要设分理衙门,每三坊建一,负责巡逻、缉盗、救火、打更。” 两女都交了半年的治安费,觉得这什么很有意思,有点像南京的五城兵马司。 由于安定繁荣,吉安府人口迅速膨胀,其中很多都是外来户口,城内城外加起来已经超过25万人。 就连城市周边一些耕地,都被拆迁了建房子。 县里的官吏哪管得过来? 赵瀚下令整合原有机构,全城设立五个,每个管辖五万多人,职责集民警、刑警、巡警、火警于一身。 大城市必须这么搞,南京、北京就有五城兵马司。 不过嘛,大明南北两京的五城兵马司,在明中期基本就丧失功能。一大堆部门能够指挥他们办事,到最后正事已经没人办,几乎沦为勋贵、太监和文官的仆役。 你可以理解为,南京和北京的警察,一天到晚都找不到人,全在给做官的当差。 朱元璋对五城兵马司极为重视,他要知道被搞成这样,估计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等两女办完户籍离开,年轻科长立即过来。 “科长!”小吏连忙问候。 年轻科长问:“两个女子合租一院?” “对。”小吏说道。 这位科长随当官的父亲久居外地,两年前回到江西,升任庐陵县刑科科长已经非常快速。 他今年二十岁,未婚妻已经病逝,正琢磨着娶妻呢。 柳如是实在过于漂亮,令他望而却步。林雪却非常合适,大几岁就大几岁,从良妓女也无所谓,其相貌足够忽略许多事情。 只能说,文艺作品对思想风气的影响,很可能超过了宣教司的教化。 这几年大量戏剧小说,描写丫鬟、妓女的爱情,让许多年轻人没那么多顾忌,私底下都梦想着有一段绝美姻缘。 当然,必须扛住家里的老顽固,冲破封建家长的阻挠。 每天中午和傍晚下班,年轻科长都要出去溜达,暗中观察林雪的行踪路线,试图制造些街边偶遇的场景。 观察半个月,年轻科长彻底沉迷,他发现林雪的画技超神。 才女啊! 柳如是则天天看告示,等她背熟半本《增损大明律》,终于等来县里招募观政员。 只收三十个,报名的有一百多。 以前身有功名的士子,不愿做观政员。这玩意儿就是实习生,给人做杂活还没工资,干满三个月只能当预备吏员。 可随着赵瀚占领湖南和广东,各府县都有大量士子来报名! “你给自己报名?”小吏傻傻看着柳如是。 柳如是问道:“女子不能报名吗?” “这倒没有,可是……可是……”小吏不知道该说啥。 柳如是笑道:“既然没有禁止女子报名,那便是可以,请帮我录名。柳隐,字如是。” “好……好!” 小吏浑身轻飘飘的,被柳如是的微笑搞得神魂颠倒,晕了半晌终于说:“明天来县衙考试。” 县衙吏员,包括诸多报名者,都傻傻看向柳如是,一是其美貌,二是居然有女子报名观政。 如今确实有许多女子,在宣教团里做事,可在县衙做官的却只小红。 而且小红也是宣教官转政务官,柳如是属于第一个报名考观政员的! “下一位!” “我是举人,这是我的凭证。” “原来是举人先生,你不用考试,直接到县衙观政便可。” 全国秀才一大堆,举人却要少得多。 一旦有举人愿意观政,直接录取,不占名额,而且转正升官都很快。这种做法,既能选拔人才,又能拉拢士子。 翌日。 柳如是前来考试,公文简单,律法还行,农事抓瞎,数学懵逼,大同理论合格。 考得这么烂,居然是第八名,可留在县衙观政,不用被分配到乡镇衙门。 吏科科长愁眉苦脸,拿着柳如是的试卷,前去请示庐陵知县张焕君。 “县尊,这是个女子。”吏科科长说。 张焕君点头赞许道:“真是好字,文采也属上乘,俗文都能写得朗朗上口。当录之。” 吏科科长重复:“县尊,是个女子!” 张焕君哈哈大笑:“女子便女子,一个观政员而已。” 庐陵知县相当于赵瀚的京兆尹,能做到这个位子的,怎么可能是迂腐之辈? 上一任庐陵知县,把费纯的父母都惩治了! 柳如是在县衙实习的第一天,直接引起轰动,各科官吏轮番围观,以乱七八糟的借口往户科跑。 柳如是头两天纯属打杂,户科的年轻科长,见闲杂围观者太多,把她扔去最里面抄写公文。渐渐的,协助处理政务,各种工作都信手拈来,完成之后还有空自学数学。 总兵府。 赵瀚好笑道:“她在县衙观政?” “是啊,消息都传到总兵府了。”秘书王岱说。 “传令下面的人,不要刁难,也不必照顾,”赵瀚问道,“新军组建好没?” 张家玉说:“已集训半个月。” 费如鹤已经被调回来了,官复原职,不过现在掌管东兵院。他从广东抽调军中骨干为框架,湖南也调回一些军官,然后招募江西贫穷地区的农兵入伍。 赵瀚麾下的职业军人数量,终于增加到人。 把庞春来、李邦华、费纯、陈茂生、萧焕等人叫来,赵瀚说道:“这几天,大家商讨许久,我也下定决心了。今年留着福建不打,先把江南占下来,各司都做相应的准备,等夏粮入仓就立即出兵!” 让赵瀚改变战略决策的,是徐颖发来的一封信。 浙江秀才要起义了! 复社在各地皆有分支,而义社属于浙中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分支。 义社领袖许都,竟然要发动起义,已经串联好几个县的士子,而且得到许多商人和中小地主的支持。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赵瀚必须改变扩张计划。 这次,赵瀚要亲征江南,亲自出面控制那些江南大族。 第295章 【浙中秀才起义】 明代晚期,有三大怪儒:李贽,陈继儒,李渔。 怎样能叫怪? 离经叛道! 李渔是其中最一言难尽的,《肉x团》虽然没有落下真名,但稍微熟悉李渔作品的人,都能看出这本小说是他所写。 《肉x团》的核心思想有两个:享乐无罪,纵欲适度。 这货特别喜欢联床,三个姬妾,分睡三晚,合睡一晚,谓之“三分一统”。 此时此刻,李渔还不叫李渔,他的姓名字号非常适合仙侠小说。 姓李,名仙侣,字谪凡,号天徒! 并且这时的李渔,只有一个妻子,相亲相爱,并无姬妾。 兰溪县,夏李村。 李渔正在院子里磨剑,母亲坐于檐下痛哭,妻子和嫂子耐心安慰。 大哥李茂焦躁道:“二弟,你可是糊涂了?再过两月便是乡试,你是县里的五经童子,今年定能考中举人,为何要跟着那群酸儒造反?” 李渔洒水润剑,用手指刮着剑锋说:“再过两月,连杭州都没了,还考劳什子乡试?” “江西赵贼,怎有那么厉害?别跟着他们闹了,好生准备乡试。”李茂苦劝道。 李渔猛地站起,归剑入鞘,对大哥说:“兄长,你自照顾家中,我这次非去不可。我家世代医户,大伯还是药商,怎离得了江西?没有樟树镇的药材,大伯连生意都做不下去。兄长可知,医家在江西是甚地位?” 李茂说道:“能有什么地位?自是最末等。” “哈哈,错矣,”李渔大笑,“医家在江西颇受尊重,只凭此事,李家便该为赵天王效命!” 古代士子,确实很多学医的,就跟学道、学佛一样,属于陶冶情操。 明代的医户却又不同,“巫医僧道”并称,跟匠户没有多大区别,世世代代属于被歧视的对象。 李渔跟冒辟疆同年出生于同一座县城,李渔自己是秀才,而且家里还是经商的,跟冒辟疆有很多共同的朋友。但是,他们两个一辈子都没交游过,因为冒辟疆看不起李渔的出身! 李渔对大哥说道:“兄长,赵先生夺了天下,咱们李家就真能翻身了!” “谪凡,走了!” 院外突然有人催促。 “就来!” 李渔转身向母亲作揖行礼,又对妻子说:“我若死了,你便改嫁。” 妻子徐氏点头:“你去,家里有我守着。” 李渔提着剑就往外走,身后还跟着个家奴,那是从小陪他长大的书童。 家奴手里提着根棍子,心里也是热血沸腾。他识字的,赵天王若来了,就能获得自由身,说不定今后还可做官。 主仆俩出了院子,外面已经站着十多人。 都是这种主仆组合,主人拿剑,奴仆用棍,他们已经操练月余。 众人结伴前往县城,为了不引起注意,分散为好几拨,陆陆续续来到城中,住进一个大商人的家里。 兰溪县有一条河,直通江山县。 而江山县,跟江西广信府紧挨着。大量江西商品,从这条路线运到浙中,沿途士绅商贾,对江西的情况非常了解。 六月初一。 由商人、士子、家奴组成的军队,共计两百多人,突然从城中大宅杀出。 李渔虽然医术高超,而且是通晓五经的才子,但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战斗。这厮拔出铁剑,带着家奴往前冲,一路朝着县衙奔去。 “天下大同!” “良贱平等!” 众人高喊着口号,家奴喊得最起劲,他们真把“良贱平等”当成信仰。 眼见两百多人冲杀过来,衙役都给吓蒙了,扔下水火棍撒丫子就跑。六房文吏没来得及,纷纷跪伏在地,希望能够保出一条狗命。 “痷甫,仲德,你们各领五人,看守库房和公册!” 汤玉麒开始发号施令,他是兰溪县起义首领。大商贾出身的秀才,主要从江西进货,运到金华那边销售,勉强可算龙游商帮的成员。 李渔跟着汤玉麒冲进县衙二堂,空无一人。接着又冲进后宅,只遇到几个奴仆,抓来一问,才晓得知县和师爷已经跑了。 “跟我去夺城门!” 汤玉麒大喊。 李渔兴奋莫名,提着剑就往外冲,口中高呼:“天下大同!” 噗通! 李渔绊到门槛,被摔了个狗吃屎。 幸好大家都在冲,无人发现他的狼狈样。李渔麻溜爬起来,拍拍身上灰尘,连忙提着剑追上去。 由于距离江西太近,兰溪县也有官兵驻守。 两百多起义军,分兵两队,各自杀向南北城墙。数量更多的官兵,吓得扔下武器就跑,他们去年还属于游民,当兵不过是为了糊口而已。 一滴血不见,李渔等人就占领县城。 城中几大商贾,开始散财募兵,征兵一千守城,等着赵瀚派来人接收。 城头已经插上大同军旗,迎风猎猎作响。 李渔负责带人守一段城墙,他临高远眺,顿觉心胸开阔,握剑笑道:“不料此生干得这般大事也!” 那感觉,就像他追随赵瀚左右,已经辅佐圣主问鼎天下。 这次浙江起义,发起者为义社领袖许都,主要在金华、绍兴两府进行。 有个事情非常扯淡,浙西的龙游商帮,应该算革命性最强的那批人。他们名下没有多少土地,手里却掌握大量银子,而且严重依赖江西做生意。 赵瀚如果打过来,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可此次许都策划起义,派人到浙西联络,反而遭到士绅举报,龙游商人没有半点反应。 这些龙游商人,生意遍及全国,甚至做到了西南、西北和海外。无论赚到多少钱,都是回家修豪宅,而且这里非常鄙视商贾,于是大商人纷纷建造书院。 诡异的是,只建书院,不请名师大儒来教导。 赚了大钱的商贾,拼尽全力买土地,摇身一变成为大地主,很多直接就放弃经商。 如此导致龙游商帮的主体,一直都是中小型商人。而且,没有官府照应着,到哪里都受欺负,转变成地主的大商贾,反过来还要歧视打压商人。 此次起义,整个衢州府,只有江山县成功,其余各处全部失败。 特别是龙游县,大地主直接募兵,对占领县城的义军疯狂反扑,杀死起义士子三十多人,杀死其他起义者一百余人。 这些家伙简直疯了! 他们离江西那么近,就不怕赵瀚过来乱杀? 咱们来分析梳理一下,为何全民皆商的衢州府,反而形成歧视商贾的社会风气。 这里的商贾,主要做长途贩运。 古代搞长途贩运,肯定被欺负盘剥,一路不知遭遇多少社会毒打。他们害怕官府,他们崇拜权势,由于生意路线太长,没法形成稳固的官商勾结模式。 各路商帮,单论数量,龙游商人最多。 但他们不抱团,也不勾结官府,根本没法在大城市做生意,只能成群结队前往偏远地区,很多时候只能任人拿捏。 因此,许多大商贾老了,生意做不动了,就回家不断囤积土地,培养子孙后代念书,从此以士绅大族而自居。 明中期有一个龙游商人,在北方生意做得很大,商铺货栈遍及三个半县。 回家买地,回家建宅,知县修一座桥,他直接捐银万两。 至于北方那三个半县的生意,全部卖掉! 反正他有的是钱,等着天灾年月兼并土地便是。 却说许都在东阳县起兵,趁着夏粮收获交租子、交田赋的时候,煽动佃户和小地主上万人,一举攻克东阳县城。接着又打下义乌,包围金华府城,城内士子和家奴响应,里应外合将金华府夺下。 龙游县的噩耗传来,浙中士子群情激奋,将被大地主杀害的士子追慕为“三十二君子”。 随即,许都带兵攻破汤溪县,兵锋直指龙游,准备杀了那些大地主报仇。 金华府八县,就此被义军夺得五县,整个江南为之震动。 浙江巡抚熊奋渭大惊失色,立即传令浙江各府县募兵剿贼。 这货除了年轻时做知县,其他职务全都是言官。 给事中这个职务,从万历朝一直当到崇祯朝,六科都快被他当了一个遍。调任兵科都给事中之后,熊奋渭以知兵自居,弹劾过好几任兵部尚书。因为得罪温体仁,被扔去做尚宝卿,说白了就是管印章、信符的。 赵瀚占领广东、湖南之后,崇祯突然想起熊奋渭知兵,便将此人提拔为浙江巡抚。 熊奋渭一声令下,整个浙江鸡飞狗跳。 浙江都已经闹饥荒了,巡抚居然征兵征粮打仗? 早就不堪重负的浙江百姓,眼见浙中闹起来,也跟着暴力抗税,同时拒绝为官府做民夫。 括苍山一带,甚至出现规模超过三万人的农民军。 汤溪县。 一个义社士子奔来:“子口,子口,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许都问道。 那士子笑着说:“赵先生出兵了,大军已过江山县!” “哈哈哈哈!” 许都顿时大笑,召集诸多士子、商贾领袖:“诸君,赵先生已过江山县,咱们就在此地把敌军堵住,看着那些贼子怎样被赵先生歼灭!” (求月票。) 第300章 【伦理剧与武侠片】 信江,岸边。 摆了一张八仙桌,三条长凳子。 打麻将,三缺一,再来一个就齐活。 “砰!” 冯胜伦一拍惊堂木,喊道:“带嫌犯费映玘、费郑氏、费任、费圃……” 此时已经是下午,许多士绅都没走,反而来了更多人围观。 甚至有客船招揽生意,把听审百姓载到此处,就那么飘在江面上全程看热闹。 整个上午,都在搜集证词、证人、证物,还要撰写各种案情资料。就连吏科、户科的吏员,都被借调过来帮忙,否则今晚大家别想睡觉了。 赵瀚其实已经留下明确信息:此案就在江边审理。 啥意思? 当着无数士绅百姓进行公审,审不完不准离开,就在江边搭帐篷。 除了铅山县的官吏,广信府官员也来了。还有广信府的廉政衙门,他们今天负责旁听记录,等搜集完各种资料,就要对涉事官吏进行审查。 至于知县冯胜伦,可以审判官吏,但需要廉政衙门配合。 郑氏已经浑身瘫软,站都站不稳。如今不得让嫌犯下跪,于是弄来一条凳子,让她坐着接受审判。 “费任、费圃,”冯胜伦问道,“崇祯十一年腊月初二,你们两个是否殴打费良?” 费圃本来站着,吓得猛然跪地:“县太爷饶命啊,我真没想把他打死。打的时候收着力,是夫人让我狠狠打,还骂我吃得多没力气。” “是啊,是夫人让打的,我膀子都打酸了,夫人还让打狠些。”费任也跪下。 冯胜伦问道:“你们口中的夫人,可是费映玘的妻子费郑氏?” “是她。”两个恶奴齐声说。 冯胜伦又问:“费郑氏为何要打费良?” 费圃回答:“费良之前被打坏腿,养了一个月才下床。他去镇上报官,被夫人晓得了,便抓起来打一顿。” “费郑氏如何知道佣人告官?”冯胜伦问。 费任说:“镇上的文吏张赋,亲自到费家通风报信的。” 冯胜伦对广信府廉政官员说:“据查,张赋随军出征了,很可能在新占地盘做副镇长。具体是去了湖广还是江南,这个得问江西布政司的吏选衙门。” 廉政官员立即进行记录。 冯胜伦又问郑氏:“费郑氏,可是鹅湖镇文吏张赋,暗中给你通风报信的?” 郑氏傻坐着不说话。 “砰!” 冯胜伦猛拍惊堂木:“费郑氏,本官再问你一遍,可是张赋给你通风报信!” 郑氏还是哑口无言。 连续询问三遍,冯胜伦说道:“既然不说话,便视为默认了。带被害者费良的父母上堂!” 一对中年夫妇被带过来,哭叫着喊儿子死得冤枉。 问询一番前因后果,冯胜伦说道:“费良可是腊月初二被抬回家的?” 死者的母亲只是哭。 死者的父亲说:“初二晚上,他们四个把我儿抬回来,说是摔进沟里伤着了。怎么可能是摔的?腰上的皮肉都被打烂了,骨头都能见着……”这人越说越激动,朝着围观群众大喊,“乡亲们都评评理,谁家摔沟里能摔成那样?我的儿啊!呜呜呜呜……”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对着郑氏指指点点。 郑氏还是傻坐着,就跟神游天外一样。 又了解许多细节之后,冯胜伦问道:“费良死后,你们可曾去报官?” “去了,”死者的父亲说,“当时的县太爷姓孔,派了两个官差、一个仵作,说是给我儿验尸。验了不到半柱香,就硬说我儿是摔死的。” 冯胜伦对廉政官员说:“我已派人回县里调查卷宗,这三个经手之人,肯定能查出来是谁。” 由于暂缺三个重要人物,命案已经审不下去。 那就接着审理其他案件,主要是郑氏强招良民为佣工,又对佣工进行长期殴打辱骂。 这些案情简单,不但有人证,许多佣工此刻身上还带伤。 审着审着,突然又跑来两人喊冤。 却是郑氏在鹅湖镇张贴雇佣广告,他们觉得工钱还不错,因此应聘到费家做佣人。由于郑氏长期打骂,两人宁愿不要当月工钱,都要离开费家。结果被郑氏告官,令他们赔偿违约金,县衙官吏偏帮郑氏,导致两个佣人借钱赔付。 这事儿扯出来,顿时全场哗然。 之前打死人已经积累民愤,而今又听到这等丧德事。人家给你做佣工,不拿工钱也就算了,你还倒打一耙让佣人赔钱? 族长费元禄气得浑身发抖:“这……这恶妇,把费氏颜面都丢尽了!” 一个姓雷的乡绅耆老,摇头叹息道:“娶妻当娶贤,我雷家挑媳妇,不看出身,不看相貌,只看品性。如此恶劣之妇人,绝不可能进我雷家院墙。” “唉,郑氏也是广信大族,怎就养出这样的女儿?”另一个耆老痛心疾首。 在释放家奴之前,哪个大族没有虐待之事? 但不能拿出来公论啊! 更何况,现在已经没有家奴,佣工也属于良民。既是良民,就更不能虐待,士绅大族必须摆正态度。 又审一阵,费映玘突然喊道:“县尊,我要告发这恶妇杀人!” “殴杀费良一案?”冯胜伦问道。 “另有命案,”费映玘说道,“这恶妇善妒,不准我纳妾。我便悄悄养了外室,被这恶妇知晓,还假意让我把外室接回家中。我信了她的鬼话,真把外室接回家做妾,谁知竟被这恶妇寻个由头打死!” 全场哗然,更加轰动。 “妒妇,妒妇啊!这等妒妇,早就该休了!”汤姓乡老一脸愤怒。 冯胜伦问道:“尸骸何在?” “就埋在鹅湖费宅的后山上,我还放了一块玉佩做陪葬物。”费映玘说。 “哈哈哈哈哈!” 一直不说话的郑氏,突然站起来,凄声狂笑道:“费映玘,你这般厌恶我,为何不敢休妻?” 费映玘冷笑道:“爷们儿豁出去了,有甚丑事你随便说!” 还有更大的瓜? 士绅百姓全部竖起耳朵,就连负责审案的官吏,都是一副等着听八卦的表情。 郑氏没有立即爆料,而是问冯胜伦:“县尊,我所犯之事,会不会牵连儿女?” 冯胜伦朝着西边拱手,说道:“赵总镇治下,不搞株连之事。只要你的儿女没犯法,自不会被牵连。不过,你夫妇二人犯下重罪,除了论罪处刑之外,肯定会罚没一些家产和田产,留给儿女的产业就没那么多了。” 郑氏扭头看着丈夫:“为了儿女,你那丑事我懒得提,想起来就犯恶心!” 费映玘却是不惧,嚷嚷道:“说啊,你说出来啊,反正已经身败名裂。虱子多了不痒,要死一起死。快说,小娘养的才不说!” “我就不说!”郑氏冷笑。 费映玘扯开嗓子大喊:“好,你不说,我自己说……” “闭嘴!” 老爷子费元祎大吼,他虽然不知儿子有何丑事,但能被儿媳当做把柄,这么多年不敢休妻,肯定是非常难堪的事情。 家丑不可外扬,费元祎终于忍不住了,气得把拐杖给砸出去。 费映玘闪身躲开,正待说话,却听“砰砰砰”一阵响,冯胜伦猛拍惊堂木说:“肃静,不可咆哮公堂!”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都感觉今天值了,比唱大戏还精彩万倍。 可惜,最后一个大瓜,似乎当事人不打算劈开。 费映玘颓然坐在地上,这桩丑事他憋了三十年,就像被绳索勒住脖子快要窒息。 他十三岁时,对懵懵懂懂,跟书童之母滚到床上,而且这女人还是他的奶娘。他其实是被引诱的,结果把奶娘搞大肚子。成亲之后,还在悄悄跟奶娘幽会,结果被妻子郑氏逮个正着。 郑氏性格大变,估计也跟此事有关。 仿佛一出狗血言情伦理剧。 士绅大族,哪家没有点腌臜烂事? 案子当天没有审完,官吏集体在河边休息。有的搭帐篷,有的睡船上,反正案子不结,就不许有人离开! 未切开的大瓜,让众人意犹未尽。 更遗憾的是,许多百姓来得太晚,没有一睹赵天王的风采。 费如鹤家里的酒楼,如今生意火爆得很。南来北往之客商,必到酒楼里吃饭,酒楼甚至改名叫“龙兴楼”。 赵瀚在这里做过二掌柜,还亲自传授各种“宫廷菜式”。 费纯曾在这里说书讲小说,陈茂生曾在这里登台唱戏,张铁牛经常来这里吃饭。 关于他们的故事,已经流出无数个版本。 比如赵天王祖上是宫廷御厨,掌握了许多已经失传的宫廷菜式。赵天王每次来酒楼,都是故意挑选嘈杂地方,专心致志看书以锻炼意志。 陈茂生被奉为弋阳腔戏曲大师,据听过他唱戏的人说,陈掌司之戏腔古今无人能及。有个戏迷临死之前,想来听陈掌司唱戏,一出戏曲演完,此人竟然不药而愈。 还有费纯费掌司,说书能说得天花乱坠,就连《葫芦娃》都被改写成长篇小说。 张铁牛的传说最离谱,因为码头苦力都认识他。这些苦力爱吹牛逼,越扯越邪乎,张铁牛每天要吃五斤饭,单手就能举起百斤麻袋。结拜兄弟被太监害死,张铁牛使出梯云纵身法,盗走挂在杆上的兄长头颅,又踩着竹竿横渡信江。 此时此刻,江中客船上,一个看完热闹的秀才,正在奋笔疾书写小说。 小说名叫《风云儿女列传》,整体风格模仿《射雕英雄传》。 男主角有好几个,分别是:赵信(赵瀚)、李鹤鸣(费如鹤)、李真(费纯)、王举山(张铁牛)、杨天微(庞春来)。 这秀才明显搜集了很多资料,外加各种道听途说。 在他笔下,杨天微(庞春来)是辽东武将之子,由于阉党勾结鞑子,导致家破人亡、流落江湖。在崂山得遇异人,学得道书半卷、兵法三卷、政略五卷,还习得许多上乘武学。 小说前面几万字,都在描写杨天微(庞春来)。 至于赵信(赵瀚)等人,则是他在铅山收的徒弟。 赵瀚火烧县衙、张铁牛深夜盗头,这些故事都被串起来。陈茂生更是被描写成刺客,唱戏只是身份掩饰,专门刺杀贪官污吏。 密密教的两任教主马廖洋、张普薇,居然也有浓墨重彩的出场。 马廖洋、张普薇二人,学的是旁门左道。 杨天微(庞春来)只得道书半卷,却能以一敌二,将两个左道修士打成重伤。 因此,他们离开铅山之后,两个左道才敢起兵造反。 就连被赵瀚一枪捅死的铅山县典史,在小说里都成了武林高手。赵瀚火烧县衙的剧情,简直变成独闯龙潭虎穴,最后是飞檐走壁翻过城墙离去。 秀才收起纸笔,和衣睡觉,等着明天继续看审案。 第296章 【想做官就不结党】 江西境内,诸多商船都被征用,运送士兵和粮草前往预定地点。 这些被征用的商船,虽然没有报酬,却可领到一张税贴。按照该船载货量,在过九江钞关时,有二十次榷税折扣优惠。 而且,随便换哪条船过关都行,钞关税吏只认那张税贴。 商贾们对此很满意,历来打仗,都会征用民夫和商船。就算赵瀚啥都不给,他们也不敢说什么,过路费优惠打折卡已经很不错了。 那是实打实的优惠,就算自己用不上,也可以转卖给其他商人。 这种做法,去年就搞过一次。 外地商贾对此惊叹不已,回到老家之后,甚至主动做宣传,都说赵天王对商家仁义得很。 夏季。 广东的南院军—— 江大山率正兵三千北上,在江西征调农兵三千,征调民夫五千,共一万一千人。出鄱阳湖,沿长江而上。先打临湘县城为据点,再去攻打岳州府(巴陵县城)。 江良率领正兵两千,继续驻防广东。 湖南的北院军—— 黄幺率正兵三千,农兵两千,征调民夫四千,共九千人。从长沙出兵,攻打湘阴。 李正率正兵两千,农兵两千,征调民夫四千,共八千人。从长沙出兵,攻打宁乡、益阳。 江西的中院军—— 赵瀚亲征,统领亲兵一千。 张铁牛、刘柱率正兵五千、农兵三千,征调民夫九千,共一万七千人,经广信府进浙江。 江西的东院军—— 费如鹤组建的五千新军,农兵三千,征调民夫八千,共一万六千人,从湖口步行攻打东流县(安徽东至县东流镇)。 以上,算上民夫在内,共计出兵人。 整个战略计划,大同军就像只螃蟹,伸出两把大大的蟹钳。 一把蟹钳去剪洞庭湖平原,一把蟹钳去剪整个江南。 必须速战速决! 五月底,南昌已成交通站,除了湖广军队之外,其他几路大军都要从这里通过,无数粮草也得征用商船来调运。 顾杲、吴应箕和黄宗羲,直接被扔在南昌,因为水师要去打仗了。 江边密密麻麻全是船,江面也到处是船只通行,还有无数苦力在码头搬运物资。 三位名士游走在码头上,眼前的情况,有些出乎他们预料。 “江西兵此战必胜啊,”吴应箕感慨说,“如此大的战事,竟无一人恐慌,也无一人怨怼。小贩趁机来做生意,苦力也能搬货赚钱,商贾更是闻风而动。便是出城做事的官吏,也一个个面带喜色,打仗就意味着他们能升官。” “这里打仗,似乎不扰民,”顾杲说道,“我看那些被征募的民夫,似乎也非常乐意。” 黄宗羲说道:“我刚才找人问了几句,大同军的随军民夫,从去年就改了制度。没有行饷,只有月粮,并不强征,自愿报名。” 顾杲颇为疑惑:“只管饭还有人报名?” 黄宗羲解释说:“十二岁以下孩童无法分田,赵濯尘原占地盘当中,有些孩童已经年满十二岁,但由于这个原因没有田产。如果家人做了民夫,没有田产的孩童,就能在家乡获得田地。即便未满十二岁,也能先预定下来,年龄足够立即分田。” “难怪那些民夫,只领口粮打仗都如此积极。”吴应箕叹息。 “江西有那么多田产可分吗?”顾杲问道。 黄宗羲解释说:“江西一直在往外移民,以充实战乱地区人口。每次新占地盘,江西移民之后,都能在家乡空出一些田产,正好分给那些民夫的子女。还有就是,有些女子出嫁,田产留在娘家,其名下已无田产。只要丈夫做了民夫,失去田产的妇人也能重新获田。” 吴应箕感慨道:“这一系列田政,果然厉害得很。耕战,耕战,古人诚不我欺也!” 顾杲喃喃自语:“大明这边,人人畏惧打仗。反观赵濯尘麾下,官吏、武将、士兵、游民、商贾、农民,竟然全都盼着打仗。” 黄宗羲好笑道:“只有大地主吃亏,田产被分得所剩无几。” 突然,浩浩荡荡又来十多艘大船。 “赵先生来了!” 有懂行之人,突然指着船队大喊。 大同军各部,不准以将领姓氏为旗帜,只能打出大同军旗和部队番号旗帜。 而眼前这支船队,却飘扬着“赵”字旗。 由于南昌附近航道太过拥挤,赵瀚的船队没有靠岸,从赣江支流直接朝信江驶去。 三位名士立即行动,他们雇佣一条小船,在傍晚时分追上停靠的船队。 拿出水师的推荐信,三人很快获得召见。 “无锡顾杲(贵池吴应箕、余姚黄宗羲),拜见赵先生!” “哈哈,三位不必拘礼。” 赵瀚请这三位名士坐下,不由朝着黄宗羲多看几眼。 吴应箕拱手说:“学生本欲至江西,请赵先生速速发兵江南,没想到根本不用学生多言。” “阁下是贵池人?”赵瀚问道。 吴应箕说:“然也。” 赵瀚笑道:“你去湖口,帮着费将军谋划做向导。他打下东流县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你的老家。” 吴应箕说:“晚生之才,并非兵事。” 说着,吴应箕拿出几篇文章,都是关于如何维持江南治安、平抑江南物价、稳定江南市场的。 赵瀚仔细阅读之后,发现此人并非寻常书生,而是一个社会经济类学者。 “你这篇平寇文章,对江南水匪很熟悉啊。”赵瀚笑道。 吴应箕尴尬道:“年少轻狂时,曾仗剑江湖,与江南游侠多有交往。” “很好!” 赵瀚说道:“等大军杀到太湖时,交给你一个差事。招降那些太湖水匪,让他们交出船只,乖乖当良民分田。小渔船我不要,他们也可继续打渔。以往罪孽,既往不咎,但若再犯,新账老账一起算!” “倚先生之威,必能招降水匪!”吴应箕非常高兴,刚来投奔就有立功机会。 赵瀚对于官兵、匪寇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除非民愤极大、恶名远播之人,其余都允许解甲归田,不再规定必须诛杀首领。 世道越来越乱,就拿浙江来说,许多百姓都有吃人的经历。 不只是吃尸体,而是杀活人来吃! 这你怎么去追查? 包括早期被送去挖矿的俘虏,如今也在陆续释放。比如在吉水县俘虏的广信兵,只要没累死在矿山,全部放回原籍,而且还能分田,费如鹤的族人也在释放之列。 相当于劳动改造。 罪行轻的,挖矿一年释放;罪行稍重,挖矿三年释放;罪行严重,至少要挖矿五年。 这样设定期限也好,给劳改者一个念想,免得搞出矿徒暴动。 赵瀚又看向顾杲:“先生是顾东林之子?” “从子。”顾杲回答。 赵瀚笑道:“顾东林创办东林书院,那副对联我非常喜欢,实乃读书人之座右铭。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顾杲拱手:“先生过誉了。” 赵瀚又说:“我还记得一篇文章,里面好像有如此语句:木偶兰溪、四明;婴儿山阴、新建而已。乃在遏娄江之出耳?” 三位名士,面色剧变。 这是东林党魁顾宪成的文章,他作为罢官归乡的平民,把当朝宰辅视为木偶和婴儿,一介布衣可以左右大明首辅的人选。 顾杲连忙起身作揖:“此戏言也,并非当时之作。” 确实并非当时之作,而是那场斗争之后数年,顾宪成写的总结性文章,带有“战略上藐视敌人”的味道,并非政斗时能十拿九稳换首辅。 但是这种语句,足够让任何统治者忌惮! 有人说,东林党代表某某阶级,代表什么江南财阀。可跟东林党做对的,也有江南大地主、大商贾,这玩意儿不能非黑即白的判定。 就是党争而已! 一旦卷入政斗,再纯粹的人也会污秽不堪,东林党自然也不列外。 最初,根本没什么齐楚浙党和东林党,斗起来互相扣帽子。扣来扣去,自己都相信了,干脆真的去结党。许多在旁边帮着说话的官员,也被归为某某党,只要说话做事,必被打入某党。 然后就不辨是非,我党某人再烂也要保住,你党某人再好也要弄死! 只有完全控制朝堂,才能按照自己的思路来治国。 首先是阁部之争,内阁与六部都想掌权,相权与部权是党争的核心。其次是内阁与科道,相权与监察权互相利用,同时又势同水火,科道言官夹在内阁、六部之间当搅屎棍。 搞到最后,吏部与京察,成为相权、部权、监察权的斗争旋涡。 而皇权高高在上,与其说是被架空,不如说皇权失去对职权部门的控制,因为党争把中央各机构给搞乱了。 赵瀚问道:“阁下欲在江西组党乎?” “不敢。”顾杲连忙否认。 “不敢,还是不想?”赵瀚问道。 顾杲解释道:“没必要。” 赵瀚笑问:“为何没必要?” 顾杲回答说:“不管是东林党,还是复社,宗旨都是驱逐奸佞、选贤用能、励精图治。而江西已然大治,东林党人、复社士子,便是来了江西,又有什么理由结党?结党之因已不存在。” “想在江西做官,必须脱离复社!”赵瀚直接摆出态度。 顾杲在南京登船的时候,只说来江西观政,不承认自己要在江西做官。但此时此刻,他当场许诺:“某愿脱离复社。” 赵瀚笑着问黄宗羲:“阁下呢?” 黄宗羲一言不发,把那篇叫《原君》的文章递上来。 (求月票。) 第301章 【不如回家种番薯】(为企鹅大佬加更) 铅山知县冯胜伦,在河边支帐篷睡了六天,广信知府陪他睡了六天。 这是赵瀚留下的命令:就在河边办案,铅山知县主审,广信知府陪审。 夜晚,河边,帐篷。 广信知府丁序琨用蒲扇驱赶蚊子,拉上蚊帐说:“友悌啊,你是哪年进学的?” “崇祯二年,”冯胜伦问道,“丁太守呢?” 丁序琨说道:“咱们同年进学,不过我是崇祯三年的举人。” “失敬,失敬!” 冯胜伦心里有些不爽,你是举人又咋样,也不比我这秀才高多少。 丁序琨叹息:“唉,我并非炫耀,而是感慨啊。那时连中道试、乡试,何等风光得意,真没想过造大明皇帝的反。” “世事难料,如今也挺好。”冯胜伦说。 “是啊,挺好,这次的案子,引以为戒,”丁序琨说道,“你我遇到这种事,就算取消处罚,短期之内也不可能升迁。你是铅山知县,今后多多关照费家,出不得一点纰漏。” 冯胜伦说道:“此案公事公办即可,没必要因此死盯着费家,那毕竟是费夫人的娘家。” “有必要,有很大的必要,”丁序琨说,“敲打费家,就是敲打天下大族。死盯着费家,就是死盯着各地士绅。包括你家,包括我家!” “明白了。”冯胜伦说道。 在江西做官真难啊,虽然升迁很快,可出了问题就要受罚。 就拿这次来说,跟丁序琨有毛的关系? 相当于一个地级市,辖地内某县某镇某村,出了命案被县长压下去,丁序琨这市长居然被问责。 第七天。 逃进山里的仵作,终于抓捕归案。 “砰!” “升堂!” 冯胜伦双眼血丝道:“孔岩,死者费良,究竟是摔死的,还是被打死的?” 名叫孔岩的仵作,一直在哭泣:“我对不住赵先生,我不该胡乱验尸。我当时就想着,要报答赵先生的大恩大德。赵先生是费家的女婿,我受了赵先生恩德,怎也要帮着费家说话……” 仵作,就是法医,在明代属于贱役,子子孙孙不得做官。 赵瀚废除良贱之分,全天下的仵作,都是切身受益者。 “砰!” 冯胜伦拍下惊堂木:“不要说废话,究竟是摔死的,还是被打死的!” 孔岩艰难说道:“打死的,脊柱受损,五脏出血。即便当时能救回来,也多半要瘫痪一辈子。” 冯胜伦又问:“你收没收嫌犯郑氏的钱?” “五钱银子,说是茶水钱。”孔岩回答。 冯胜伦和丁序琨对视一眼,都感觉不可思议,竟然真的只收五钱银子,县衙仵作就敢伪造验尸报告。 孔岩带着哭声说:“县尊,我真没想贪污,就是想报答赵先生的恩情。” “糊涂啊,你这是在坑害赵先生!”丁序琨郁闷道。 丁知府还有半句没说:你把老子也害惨了。 除了几个官吏,因为随军出征没有到场,案件审到这里已经基本宣告完结。 中午便去开棺验尸,五脏肯定早已腐烂,但骨骼伤痕却很好验证,确系被钝器殴打所造成。 及至傍晚,冯胜伦开始宣判,江面密密麻麻全是船,江边密密麻麻全是人。 “砰!” 冯胜伦宣读判决书说: “费郑氏,原名郑淑兰,江西省广信府铅山县鹅湖镇人。其罪名有:第一,指使他人殴杀两人。第二,长期亲手或指使他人,辱骂、虐打、关押良民。第三,诬告佣工违反雇佣契约。第四,指使他人向官吏行贿……” “数罪并罚,判处费郑氏斩首之刑,秋后处决。判处费郑氏杖刑三十,立即执行。收回费郑氏名下全部田产。退还佣工高刘氏违约金二两白银,赔偿高刘氏十两白银。退还佣工高丰违约金二两白银,赔偿……” 郑氏瘫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好!” “青天大老爷啊!” 围观群众欢腾高呼,他们就喜欢看恶人被惩治,而且还是有权有势的恶人。 古代也可以上诉的,秋后处决,就是留足上诉、复审的时间。 这个案子,赵瀚亲自过问,肯定不可能再复审。 四个恶奴,其中两个犯下命案,但他们是受人指使的,而且属于意外把人打死。因此死罪可免,但要挖矿六年劳动改造,能活过六年算他们命大。并且,没收名下全部田产。 另外两个恶奴,虽没有命案在身,却长期殴打、虐待佣工。没收其名下一半田产,在矿山劳动改造三年。 至于费映玘,长期纵容妻子殴打、虐待他人,致两人死亡却知情不报。判处徒刑三个月,没收名下一半田产。今后不得做官。本人以及三代以内子孙,无法获得专营牌照,名下专营生意限期一个月停止。 费映玘、费郑氏夫妻,蓄意破坏“释奴令”,罚没白银五千两,限期三个月内上缴罚金! 蓄意破坏释奴令也是罪名? 在场围观审判的士绅,全都心虚不已,生怕家里有哪个不长眼。得回家好生约束,不可再打骂佣人,否则那罚金交起来多心疼啊。 这可是费家,都判得如此严重,其他人还不得脱层皮? “哈哈哈……呜呜呜呜!” 费映玘又哭又笑,他还以为自己没命了,结果只是坐牢三个月。 能够摆脱那恶婆娘,坐牢三个月而已,被罚些田产、家产,身败名裂也值得! 此案牵扯到十多名官吏,等全部官吏到齐之后,移交给江西廉政衙门审查。等审查完毕,再移交给江西按察司审判,最后汇报至总兵府的吏选司、刑名司、廉政司复核。 “砰砰砰砰!” 河口镇、鹅湖镇都响起鞭炮声,无数普通百姓欢呼雀跃。 费家犯事都被惩处了,其他士绅犯事肯定也要倒霉,他们今后可以完全不怕这些大族。 “赵天王万岁!” “赵总镇万岁!” 河口镇和鹅湖镇,都有许多外地商贾。他们看着百姓欢腾的景象,又打听清楚案件的结果,全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 冯胜伦一身疲惫,又满心轻松,终于不用住江边帐篷了。 由于天色已晚,他住在河口镇的客栈。 登岸之时,百姓争相围观,山呼“青天大老爷”。 那种万民诵赞的场面,瞬间扫去疲惫,冯胜伦感到飘飘欲仙。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仙乐缭绕,让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此民心所向也,”冯胜伦告诫身边官吏,“尔等今后须谨记,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种番薯!” “我等谨记县尊教诲!” 众县衙官吏纷纷作揖,主簿甚至有了主意,可把县衙大堂的对联换成这个。 乘舟江面的秀才,远眺着那些热闹,突然灵感爆发。他掌灯提笔,根据这个案件,虚构一段庐陵县的剧情。 案情差不多,庐陵知县却贪赃枉法。男主角赵信(赵瀚)等人,得知民间有此冤屈,于是半夜潜入县衙,杀死贪官为民做主。根据贪官的一段对话,男主角对朝廷彻底失望,愤而邀约江湖豪杰造反。 此后两个月,广信府的官员忙坏了,大量陈年积案都跑来报官。 九成以上的案子,根本就没法复审,顶多能剩几个证人,物证早就找不到了。 当然,刑名档案如果有问题,这些旧案还是可以反转的。 家奴伸冤,赵瀚震怒,勒令官员江边审案的段子,飞快从广信府往外传播。 赵瀚在平民当中的威信,再次提升到一个新高度。 含珠小学。 费元禄翻阅《大同乡约》、《费氏家规》,耗费半个月时间,重新编成一部《费氏家规》。 铅山费氏,这次颜面无存,必须引以为戒。 他把家规印刷两百多份,费氏每个宗支保留好几份。并且定下规矩,每月初一、十五,各家的族老都必须召集子孙,好生学习领会《费氏家规》的内容。 同时,费氏的女眷也要学,媳妇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学习家规。 这次事件,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只可能发生在费家,不可能发生在别家。 换成其他士绅大族犯事儿,地方官员根本不敢遮掩命案。 纯粹因为赵瀚是费家的女婿,地方官吏还存有传统思维,以为帮助遮掩是忠于赵瀚的表现,甚至觉得这样可以获得赵瀚的赏识。 此案传播开来,各级官吏就该清楚了,今后遇到权贵的亲人犯事该怎么做! 鹅湖,费宅。 老三费映珂坐在花园,与妻妾饮酒作乐,唏嘘道:“家里四兄弟,如今就剩下我了。大哥做官,二哥坐牢,四弟早就成了将军,争来争去一场空。嘿嘿,现在没人跟我争斗,心里反而难受得很。” 妻妾们赶紧劝慰。 费映珂说道:“我是不成的,废人一个。儿女却当好生教导,没出去做事的,还没有嫁人的,今后每十天听我讲一次家规。这人活在世上,不怕做不成事,就怕做了大错事。你们也该谨记,今后要相亲和睦,莫要像那郑氏一般糊涂。” “夫君训诫得是。”妻妾们说道。 费映珂挠头说:“你们哪个晓得,二哥到底有甚不光彩的事?竟被郑氏拿捏了三十年。” 这货还想着吃瓜呢。 (感谢定庸同学的盟主打赏。) 第297章 【君臣民】 见赵瀚开始阅读《原君》,顾杲和吴应箕都心怀忐忑。 这篇文章是对君权的阐述,国家如同一个大商号,老百姓都是股东。而皇帝是被聘请的大掌柜,官员是被聘请的二掌柜、三掌柜和分号掌柜。 隐约透出限制君权的意思。 黄宗羲虽然豁出去了,但还是颇为紧张,一直在观察赵瀚的表情。 让人很意外,赵瀚居然在笑。 那种笑容,既非鄙夷,也非喜悦,更不是愤怒。就像……就像村塾先生,给学童评阅作业,那种意味很难形容。 文章很短,快速读完。 居然没有发怒? 这出乎顾杲和吴应箕的预料,既感慨赵瀚之心胸,又惊于赵瀚之城府。他们认为,二者兼有之,赵瀚能够容忍异见,同时又能控制情绪,心里多半已经厌恶黄宗羲。 赵瀚问道:“你要限制君权吗?” 黄宗羲回答:“代代圣君自然最好,但难免出现昏庸之主。” 赵瀚笑道:“你说百姓是股东,那么请问,哪些是大股东,哪些是小股东?哪些股东说了才算数?” 黄宗羲顿时愕然。 “咱们往小了说,”赵瀚放下那篇文章,“天下这间商号,有一万个股东。其中十个是大股东,他们可以推选二掌柜、三掌柜、分号掌柜。除了皇帝这大掌柜之外,其余掌柜都得听十个大股东的话。掌柜们与大股东联手,编造假账、亏空商号、贪污私挪。那么,这个大商号是谁的?是十个大股东的,还是一万个全体股东的?” 黄宗羲陷入迷惑。 赵瀚继续说道:“大明这间商号,就是掌柜们在亏空,大股东吞并小股东的股金,导致商号一直做赔本买卖,而且还被满清商号挤占生意。崇祯作为大掌柜,想要力挽狂澜,却谁都信不过。他一边教训其他掌柜,一边逼着股东们投钱。大股东不愿投钱,让小股东去投。小股东没钱,纷纷饿死。我跟李自成、张献忠,都是被逼得没法的小股东,只能撤资另建商号。” 顾杲、吴应箕双目圆瞪,天下大势还能这么描述? 赵瀚又指着黄宗羲:“所谓东林党、复社,要么是二掌柜,要么是想做掌柜的股东。你们自以为能把商号经营红火,却一直在贪墨商号的银子。就算现在不贪,今后也会贪!试问天下清官有几多?在我看来,阉党与东林党,都是一丘之貉……诸位别恼怒,我知你们有德行,但操守德行于治国安民何益?” 黄宗羲站起来,拱手说:“多谢先生赐教,在下告退!” 赵瀚说道:“就住在这条船上。” 三人被带去船舱,跟随军的郑森、邝露、王岱、张家玉等秘书同住。 互相寒暄之际,黄宗羲拿出《家国天下论》,一边重新阅读,一边仔细思考。 翌日,坐船向西。 黄宗羲挥毫疾书,不但对《原君》进行改动,又接连写出《原臣》、《原民》两篇文章。 三篇文章合起来,大致内容如下: 万民天生地养,以劳动求得生存繁衍。百工百业,没有贵贱之分,都在为国家创造财富。 但是,人们需要抵御天灾,人们需要抗击外敌,需要调解纠纷、惩治犯罪。于是,就要有一个领袖,这人便是世间君主。 君主由万民供养,拥有至高权力。他的权力,是万民赋予的,应该为万民谋福祉,否则就属于不称职的君主。 万民众多,天下太大,君主一个人无法治理,因此需要文武百官和吏员。为臣之道,并非忠君,而该忠民。官员没有食君之禄,而是在食民之禄。 《原君》、《原臣》、《原民》写完,先是在船舱里传阅。 邝露惊叹道:“先生大才,此旷世奇文也!” “此祸国之言!”陶爱之大怒,“为臣者,自当忠君。便说赵先生,没有他振臂高呼,能有江西大治局面?万民便如羊群,没有头羊带路,必葬身虎豹之腹。非万民供养赵先生,而是赵先生安养万民。我等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郑森、王岱、张家玉等人,虽然没有说话,但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吴应箕说道:“你我争论无益,不如请赵先生过目。” “去就去!”陶爱之气呼呼说。 众人结伴前往隔壁船舱,黄宗羲捧着稿件献上文章。 这次赵瀚笑得更开心,点头赞许:“甚合我意也,诸位且都坐下说话。” 陶爱之忍不住说:“总镇,此文妖言惑众。今后建立新朝,若有人暗中煽动,或要惹出大乱子。便说成化、正德、嘉靖三朝,百姓也是艰苦,如有此文风行,恐怕大明早就覆灭,哪还有张江陵的变法?”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百姓活不下去便造反,有没有这三篇文章都一样,”赵瀚笑着说,“那些大同理论,还有这三篇文章,既是教人造反的,也是教君臣如何治国的。君臣治国不力,百姓自当造反。我的儿孙若为昏君,百姓也该造反,二世、三世而亡,亦自取其祸也。” 此言一出,众皆无语。 哪有诅咒自己的王朝,二世、三世而亡的开国君主?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邝露突然跪伏于地:“南海邝露,愿为主公效死!” 黄宗羲也整理衣襟,提着衣摆端正跪下,行长跪之礼大呼:“余姚黄宗羲,愿为主公效死!” 郑森见状,只觉热血沸腾,也准备过来跪拜。 赵瀚抬手拦住郑森,又对另外几人说:“你们就不用跪了,他俩是心甘情愿的。他们二人,跪的不是我本人,跪的是天下万民,我只能代万民生受之。” 郑森说:“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哈哈,你年纪还小,有些道理需要慢慢体悟,”赵瀚起身,朝邝露、黄宗羲作揖回礼,“两位先生请起。” 顾杲看向吴应箕,吴应箕也看过来,两人的心情都极为复杂。 他们以往的言行,已经算非常激进了,经常一起在南京贴大字报。 可跟赵瀚、邝露、黄宗羲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赵瀚把三篇文章,还到黄宗羲手中,告诫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你的文章写得还不够细。你只约束君主和官员,说君主该如何,说官员该如何,怎不约束万民?” “约束万民?”黄宗羲感到疑惑。 赵瀚问道:“士绅豪强,是不是民?匪贼奸徒,是不是民?” “多谢主公训示,在下立即拿回去补齐。”黄宗羲由衷佩服道。 赵瀚对众人说道:“君、臣、民,各司其职,各安其份,则天下太平,则四海丰饶。若有昏君,臣当劝谏;若有蠹臣,君当惩处;若有奸民,君臣治之。昏君蠹臣而致天下大乱者,万民当揭竿而起革其命也!” 赵瀚指着黄宗羲:“这段话也写进文章里,今后选入《大同集》刊印天下!” 黄宗羲恭敬作揖,蓦地眼眶湿润,他确信自己遇到明主了。 众人各自散去。 顾杲把吴应箕拉到角落,低语道:“今日赵总镇所言,令我想起太祖的《御制大诰》。” 吴应箕苦笑:“《御制大诰》只让百姓捉拿贪官进京,这位却是让百姓揭竿造反。不过也没那么严重,百姓能有口饭吃,便肯定不会造反的。若是逼得天下皆反,有没有这些文章,其实已经无关紧要。” “这套言论,自相矛盾啊,”顾杲说道,“既然百姓造反有道理,那你我作为臣官,是该帮着百姓造反,还是帮着皇帝平乱?” 吴应箕说道:“大明若还有救,你我自然帮着皇帝平乱。如今大明没救了,你我不是来帮着百姓造反吗?君之疑惑,实属多余。” “确实。”顾杲点头道。 吴应箕突然灵光一闪,拍手赞叹道:“这位赵总镇,可真是厉害。三篇文章一出,不仅证实自己造反有道理,还坐实崇祯皇帝是活该被革命的昏君。而且,地主豪强还可被斥为奸民,他强行分田的政策也对了。什么鞑奴、什么流寇,皆祸乱百姓之辈,只有他江西赵总镇,才是真正的英明君主!他今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够名正言顺!” 顾杲愕然,惊恐莫名。 他以为赵瀚只是一腔热血、心怀万民,没想到还有这么许多复杂心思! 吴应箕又说:“《御制大诰》都被成祖束之高阁了,《大同集》又能存在多久?最多一两代君王,《大同集》必被删改得面目全非。” “咚~咚咚~~~” 一阵琴音传来,却是邝露心情愉悦,正在甲板上弹琴高歌。 邝露想得没有吴应箕那么多,他少年时放荡不羁,青年避祸走访半个中国。听得多,看得多,想得多,今日听到赵瀚所言,已经彻底被其心胸折服。 又过一个时辰,黄宗羲拿着增补后的文章过来:“请邝兄帮忙指正,若有不妥,我再拿去修改。” “指正不敢当,互相印证而已。”邝露高兴道。 这两人,以前素不相识,现在却似相交多年的好友。 就在他们讨论文章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船队停靠在河口镇与鹅湖镇之间。 时隔多年,赵瀚终于回铅山了,还是带着大军而来。 (求月票。) 第302章 【南孔】 从江西广信府东出,便是浙江的衢州府。 衢州府五县,全部爆发起义。 但是,只有离江西最近的江山县,依旧还在起义军的手里。其余四县,皆遭大地主成功反扑,参加起义的士子、商人、农民多有被杀害者。 赵瀚还在铅山县的时候,张铁牛就带着两千藤甲兵,作为先锋提前来到江山县。 “拜见张将军!” 义军领袖们,带着部队出城迎接。 为首者叫做郑宝禄,费老二的妻子郑氏,便属于此人的远亲。分宗迁徙十代以上了,能够扯上关系,但也可以不扯上关系。 郑宝禄自报家门,又介绍身边其他人。 张铁牛跟文化人没啥共同语言,随便寒暄几句,便由宣教官来接洽交流。 等双方熟悉起来,张铁牛说:“我是开路先锋,只带了两千人,随身粮草也没多少。郑兄弟,你先弄些吃的来!” 郑宝禄立即派人准备伙食,说道:“张将军请进城休息。” “不必,”张铁牛说,“我就在城外休整,明天一早就继续进兵。听说这边到处都在起事,究竟打下几座城了?” 郑宝禄痛心道:“衢州五县,本来占了四县,现在只剩江山一县。听说龙游那边,被杀了三十二位起义士子,张将军可要为他们报仇啊!” 郑宝禄所谓占据几县,特指夺取几座县城,城外依旧是地主势力。 “衢州府城有多少守军?”张铁牛问道。 郑宝禄说:“有好几千。以孔家为首,召集许多地主、商贾为将,又募集了许多家奴、游民和农民为兵。” “明日去打衢州府城,你来做向导。”张铁牛说。 郑宝禄麾下只有一群乌合之众,兵额千余人。他留下一千人守城,自领四百余人,跟随张铁牛的两千精锐出发。 另外,龙游商帮的商人,提供了许多船只,帮忙随军运送粮草。 这些商贾,以中小型商人为主。 之前起义,他们不帮忙。大地主反扑,他们也不帮忙。 反正就是看戏,谁输谁赢无所谓。 现在张铁牛带兵抵达,商贾们立即闻风而动,纷纷提供船只帮着打仗。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们见风使舵惯了。 衢州知府叫黄金钟,贵阳军户子弟。这货感觉情况不妙,去年冬天就跑路了,新任知府现在还在半路上。 知府不在,群龙无首,同知、推官、知县都不敢做主。 此时衢州的守城主帅,是孔子第六十四世孙孔尚乾。 眼见兵临城下,孔尚乾顿时慌了。 其余参与镇压起义的士绅也很慌,他们以为赵天王不会打浙江,否则哪里敢募兵镇压衢州起义? 徐绍清目光游移,看向其他士绅首领,琢磨着是否能献城立功。 郑泰也在乱瞟,跟徐绍清视线相遇,顿时明白彼此想法。 徐氏、郑氏、王氏、周氏、吴氏、陈氏、毛氏,是衢州府的七大家族。 “要不,降了,”郑泰说道,“咱们夺回府城,也没啥杀几个人,都在大牢里关着呢。龙游那边才杀得多,龙游不能降,咱们却可以。” 吴慧仙说道:“城外只有两千多人,咱们有七千多兵,或许可以一战。” 徐绍清讥讽道:“那可是赵天王的精锐,虽只两千之数,却甲胄齐备、阵容整肃。你再看看咱们这七千人是甚样子?” “我就说不该乱来,”陈玉忠埋怨道,“衢州隔江西太近,等着被分田便是。你们非要募兵,舍不得那几亩田产。现在可好,势成骑虎了!” 毛中懋说道:“不碍事,不碍事的。衢州府城总共也就三百多人起事,咱们只杀了四个,伤了十多个,剩下的要么跑了,要么都关在大牢里。这没什么大的仇怨,老实献城应该问题不大。” 秀才发动的起义,就是这么脆弱。 三百多人占领府城,遭到地主反扑时,只阵亡四个、受伤十余,就被打得全军崩溃。 而这些地主,同样差不多。 张铁牛率两千士卒而来,地主们就想着怎么投降了。 孔尚乾的心情极为烦躁,身边一堆闹着投降的。他虽然害怕打仗,可也不愿投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孔圣人后裔怎能降贼? 这里是孔门南宗,可不是山东的北宗! 爹啊,你怎还不回来? 似乎是听到孔尚乾的祈祷,他爹孔贞运真的回来了。 一条客船从龙游方向驶来,孔贞运带着两个长随,根本不进城,直接朝着张铁牛的大军而去。 “来者止步!” 先锋士卒举起兵器。 孔贞运负手说:“孔氏南宗孔贞运,要见你们的将军!” 听说孔贞运来了,随军做向导的郑宝禄,连忙说道:“张将军,孔先生是南宗之主。只要招降此人,江南可定矣!” 张铁牛这个粗人,听说来的是孔子后裔,居然也肃然起敬,连忙说:“快请。” 此时的南孔,有两个孔贞运。其中一个孔贞运,是有机会做首辅的,去年春天,只要他答应崇祯的任免名单,论资历和威望百分之百做首辅。 大概是这么个情况: 崇祯亲自考察选用大臣,拟定了一份名单。孔贞运认为其中部分官员太烂,于是对名单进行改动。崇祯不高兴,把内阁拟票全部否定,绕过内阁让六部进行讨论。 正好新上任的御史郭景昌,跑去内阁拜见孔贞运,听到孔贞运说任免名单有问题。于是,郭景昌上疏弹劾,孔贞运就此被罢官回乡。 罢官之后,孔贞运先去杭州,跟钱谦益郊游两个月,然后便在山中聚众讲学。 而眼前这个孔贞运,却没有做过朝廷大员,一直都是五经博士。 历史上,虽然崇祯尸骨未寒,山东孔家就麻溜降清,还带头剃发留辫子。 但南宗孔家,做过阁臣的孔贞运,听到崇祯死讯,大哭一场,重病不起,跟崇祯同年去世。 另一个孔贞运,身为南宗之主,拒绝投降满清。于是,清朝的第一任衢州知府,便是山东孔家之人,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南孔降清。 张铁牛似模似样拱手作揖:“见过孔先生。” 郑宝禄连忙介绍:“玉横先生,这位是张铁牛张将军。” 孔贞运没有废话,直接说:“衢州城若下,请将军善待百姓,莫要伤及无辜。” 尊敬归尊敬,这话就不爱听了,张铁牛气呼呼说:“我大同军纪律严明,哪里杀过无辜百姓?你这老儿,还是孔夫子的后人,一开口便是乱说胡话。要降便降,要打便打,休扯那么许多!” 这是个莽撞人,孔贞运不跟他一般见识,语气和缓道:“张将军见谅,老夫只是提醒一二。” 张铁牛说道:“不要你提醒,只说降不降。” 哪有这么问话的,我好歹是孔夫子后裔! 孔贞运无奈叹息:“愿降。” 不降还能怎样? 江西的开路先锋都来了,大军肯定转眼便至,据城抵抗不过是徒增伤亡。 为之奈何? 遇到张献忠和李自成,孔贞运还真不会投降。 如果把山东孔氏,比喻为龙虎山张家,那么衢州孔氏,地位就跟皂阁山差不多。 世袭正八品五经博士,只论品阶,连知县都不如。 而且,除了主持地方祭祀,衢州孔氏没有任何特权。甚至连用于祭祀孔子的祭田,都是弘治皇帝快死了,才获得朝廷的减免。 是减免,不是免除。 衢州孔氏的祭田都要纳税,只是免除了徭役而已。 由于北孔的不断干涉和打压,南孔这边,干脆制定只有七条内容的家规—— 第四条,防止冒姓。孔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若有冒充孔氏者,孔家子孙与乡邻都应向官府告发。 第五条,严禁诡寄。孔家田产可以逃避徭役,孔家子弟买卖田产,必须向官府报备登记。 不管这两条做没做到,至少家规很好。 这种家规内容,有可能是故意恶心北孔! 衢州孔氏田产很多,毕竟从宋代就开始生息繁衍。但其子孙后代也多,分田分给孔家人,剩下来的也没多少了,可能就损失几千亩。 孔贞运带着长随来到城下,喝令道:“开城!” 城门立即打开,众人纷纷出城迎接。 张铁牛先是带兵接管城门,让城内守军放下兵器,然后分成好几拨看守起来。 “抓人!” 完全控制局面之后,张铁牛突然变脸。 除了孔贞运之外,就连孔贞运的儿子,都被士兵抓捕看押。 孔贞运大怒,指着张铁牛的鼻子说:“出尔反尔,毫无信用之辈!” 张铁牛笑道:“他们是人,义兵就不是人?义兵夺城,这些人带头镇压,通通都有罪。我也不杀他们,等总镇来了再审。该杀该放,请总镇来做主。” “两位请息怒,有话慢慢说。”郑宝禄连忙打圆场。 郑宝禄也是起义军首领,对张铁牛的这个举动,虽然不太赞同,情感上却非常喜欢。但他又尊敬孔贞运,生怕两人就此闹翻。 张铁牛的先锋军不走了,就留在衢州看押这些家伙。 (呀呀呀,落后好多名了,大家快砸几张月票啊!) 第303章 【砸烂孔子像,救出孔夫子】 赵瀚所在的大军船队,过了玉山县之后,便必须下船步行。 粮食倒可以运走,但得更换小船。因为接下来的河流,最宽之处只20米,最窄的地方仅有10米,这是连接两省大河的小型人工河。 抵达江山县时,赵瀚收到张铁牛的信件。 已经审问清楚了,三百多个起义军,埋伏衢州城内多日,一举攻占府衙和县衙。 由于起义军以秀才为主,外加一些家奴和商人,因此军纪还算严明。他们并未滥杀,反而维持治安,接着招募千余游民守城。 那些游民当中,有许多是混混,正是这些人坏事儿! 他们抢劫城内商铺,把满城商贾给惹怒了。 而领导起义的秀才,也是非常搞笑。不老实守城等着赵瀚来接收,反而带着官吏去城外分田,跟城外的大地主产生冲突。 于是,城内商贾,城外地主,联合起来募兵反扑。 义军阵亡四人、受伤十七人,全军崩溃逃出城去,在逃跑中被俘虏三十六人。 至于那些临时招来守城的游民,眼见地主带兵杀来,直接放弃城墙,跑到城内放火搅局,乱起来他们才能活命并且抢劫。 这该怎么处置? 赵瀚坐船抵达衢州府城,立即下令释放被俘虏的乡勇。 至于镇压起义的士绅商贾,由于没有胡乱杀人,因此可以格外开恩。他们得掏钱赔偿,每个阵亡义军,家属获赔一千两白银,伤者可以获赔三百两。 另外,镇压起义的行为,必须受到相应惩罚。 分田之时,这些家族的成员,每人只能保留十亩地。三十年内,这些家族的成员,不可获得专营牌照,不可从事专营贸易。主宗嫡子嫡孙,三代之内不可做官!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处罚,接下来还要进行特别打击。 七个大族,找出两个为恶最多的,主宗一脉直接公审抄家! 眼见赵瀚释放那些士绅商贾,南孔领袖孔贞运非常高兴,终于愿意亲自前来拜见。 “见过赵总镇。” 孔贞运拱手作揖,内心已经说服自己,他此刻拜的是大明总兵。 赵瀚被朝廷招安过,时至今日,接连打仗,也没有被取消吉安总兵的职务。 “孔博士不必多礼。”赵瀚微笑扶起。 孔贞运奉承说:“赵总镇之兵,来到衢州秋毫无犯,果为军纪严明之精锐。”说完此言,话锋一转,“总镇有如此精兵,为何不带兵北上,助朝廷剿灭流贼与鞑奴。必能封妻荫子、匡扶社稷也!” 这话倒没有激怒赵瀚,只是让他觉得可笑。 孔贞运说出这种话,无非出于三个目的:第一,表达自己对大明的忠诚;第二,维护南孔那可怜的尊严;第三,获得赵瀚的赞赏与认可。 有时候,你若军纪严明,就会被认为很好说话。 就像现在,孔贞运笃定自己不会被杀。因为一个能约束军队、善待百姓的统帅,必然有容人之量,更何况他还是孔子后裔。 满清那么凶残,面对拒不投降的南孔,也不敢真的大开杀戒,只能让北孔之人来劝降。 孔氏子孙,圣裔也,说话可以有恃无恐。 赵瀚哈哈大笑,拉着孔贞运的手说:“孔博士此言,甚合吾意,英雄所见略同也!” 孔贞运反而愣住了:“赵总镇真愿襄助朝廷?” “自是愿意的,我都接受招安了,”赵瀚感慨道,“承蒙陛下不弃,让我做了总兵官。君恩深重,我每日牢记于心。因此兢兢业业,替朝廷扫除贪官污吏,替朝廷治理天下万民。等我把天下都治理好了,便交给陛下垂拱而治。此所谓,致君尧舜上!” 此言一出,瞬间无人说话。 就连黄宗羲、邝露两人,在南昌称呼赵瀚为主公,那是真心要誓死投效。此刻听到赵瀚说话,都觉这位主公太无耻,深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精髓。 孔贞运哭笑不得,致君尧舜上,居然还能这样操作。 赵瀚说道:“正在打仗,军情紧急,孔博士且带我去拜孔庙。礼仪就不用全套了,拜一拜即可,等今后得空,再来隆重祭祀孔夫子。” “赵总镇请!”孔贞运亲自带路。 赵瀚来到衢州孔庙,在殿中看到孔子塑像,他顿时一声长叹:“唉!” 邝露问道:“总镇为何叹息?” 赵瀚没有回答邝露,而是扭头问孔贞运:“孔博士,你可知我初见此像,脑子里究竟是何想法?” “总镇所思,非常人所能忖度。”孔贞运拱手说。 赵瀚叹息说:“我就觉得孔夫子是个可怜人。” 孔贞运心头狂跳,知道自己先前多话,肯定已经得罪赵瀚。他硬着头皮说:“请总镇明言。” 赵瀚摇头感慨:“我为何说孔夫子可怜?被历代腐儒篡改经义也就罢了,居然还被自己的不肖子孙,用佛家之外来法术,困在泥胎之中数百年,永世不得超生啊!” 这种诛心之言,吓得孔贞运浑身冒汗。 跟在赵瀚身边的秘书们,也都是儒家子弟,同样一个个惊愕不已。 孔贞运擦汗问道:“总镇何出此言?” 赵瀚指着孔子塑像说:“儒家只供木主(牌位),佛家才供塑像。供奉孔子塑像,不就是用佛家法术,将孔夫子困于泥胎,令其永世不得超生吗?这个道理,嘉靖朝的张孚敬,已在朝堂辩得明明白白,嘉靖皇帝也是同意的,还让全国各地孔庙拆毁孔子塑像。这南宗孔庙怎没拆?” “在下回头便让人拆了!”孔贞运难以辩驳,因为这确实是大明朝廷的命令。 孔贞运当初继承五经博士官职,从京城返回时,专门去拜祭了曲阜孔庙。 曲阜孔庙更可怕,不但违抗朝廷命令,公然供奉孔子的塑像。而且舍弃大明封敕的“大成至圣先师”不用,还在继续供奉元朝皇帝册封的“大成至圣文宣王”牌位。 因为元朝皇帝册封孔子为王,被嘉靖皇帝降级为老师。那么曲阜孔庙,就不认大明封号,只认元朝给的封号! “呜呼哀哉!” 赵瀚突然戏精附体,哀叹垂泪说:“孔子成了泥塑,儒学成了教条,儒学与孔子,皆被邪术禁锢矣。”赵瀚大呼:“来人啦!” 亲兵立即上前。 赵瀚指着孔子塑像:“给我立即动手,砸烂孔子像,救出孔夫子!” 几个亲兵推倒孔子塑像,乱刀劈砍。 这场面让所有读书人不敢说话,似乎极有道理,又感觉非常别扭。 “烧了!”赵瀚又喊。 亲兵抬着被砍出豁口的孔子塑像,抬到大殿前方的空地,找来柴草引燃烧毁。 赵瀚笑着对孔贞运说:“孔博士,我为你家祖宗脱困报仇了。” 那我还该感谢你? 孔贞运当然不敢反驳,拱手道:“此儒家真义也。” 赵瀚问道:“曲阜孔家,是不是也在供奉孔子塑像?” “然也,”孔贞运趁机给北孔上眼药,“曲阜孔庙,非但供奉塑像,还在供奉元代的‘大成至圣文宣王’木主。” 赵瀚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曲阜孔家还念着蒙元,这是追慕前朝想要造反吗?等我带兵去北京,定要奏禀皇帝陛下,请朝廷好好惩治曲阜孔氏,让衢州孔氏来做衍圣公。” “南孔北孔,同出一脉,南孔万万不敢觊觎衍圣公之位。”孔贞运嘴上说着不要,内心已经乐开了花。 整个明朝,北孔一直故意压着南孔。 朝廷官员想给南孔争取好处,总是招来北孔反对。无非是怕南孔做大,分摊了北孔的影响力。 就连南孔编撰家规和族谱,都要送给北孔审查。 赵瀚此刻胡闹一通,真正表达出的意思,只有两个:第一,不准供奉孔子塑像;第二,用南孔来取代北孔。 孔贞运变得愈发恭敬,说道:“总镇分田,孔家必定配合。若是总镇愿意,老夫请随军出征,令那些冥顽不灵之辈,知晓总镇‘致君尧舜上’的良苦用心。” 这就是达成交易了,孔贞运自请担任“东征劝降官”。 赵瀚笑得愈发开心,拉住孔贞运的手说:“知我者,孔博士也。人人都说我是反贼,只有孔博士晓得我是忠臣。这样,五服之内的衢州孔氏子弟,每人可以保留25亩地。孔庙祭田,可以保留一百亩!” “多谢总镇恩遇。”孔贞运硬着头皮感谢。 不管哪朝皇帝,随便给孔家赐田,就是几百上千亩。 赵瀚倒好,非但不赐田,反而收回祭田只剩一百亩,这他妈还属于额外开恩,要让孔家人感谢他的恩德。 对于南孔来说,一切都值得,可以拿回“衍圣公”这个世袭封号! 龙虎山天师府那边,如今已经规矩了,守着分剩下的土地,靠着信徒的香火,老老实实纳税,也能继续过日子。 衢州孔家,也会变成天师府那样。 在衢州逗留两日,赵瀚开始分兵。主力朝龙游县进发,再派遣一支偏师,去拿下北边的开化县。 孔贞运跟随主力大军出征,他要一路劝降官兵,顺便安抚沿途的读书人。 就在出发那天,孔贞运得到消息,徐、吴两族的主宗子弟,被抓了四十多个来公审。 似乎,是要抄家! 孔贞运不敢再指责赵瀚出尔反尔,从此变得更加老实,而且劝降时格外卖力。 第304章 【喊话结束战斗】(为企鹅大佬加更) 张铁牛率先出发,两千先锋军包围龙游县城。 等赵瀚带着大军抵达,张铁牛再次前进,去往金华方向,跟许都率领的起义军汇合。 张铁牛那两千精锐,加上本地起义军,足以拿下整个浙中地区。 赵瀚则沿途搜罗大小船只,率领主力大军,顺东阳江(兰江)而下,他要沿江一路打到杭州。 至于疯狂杀戮起义军的龙游地主,用得着赵瀚亲自收拾? 龙游县城。 地主们忐忑不安,他们不敢投降,因为杀的人太多。可似乎不投降,又别无选择,难道还能凭借一群乌合之众抵抗大军? 就在他们商量如何投降之时,赵瀚将城外船只搜罗一空,坐船大摇大摆的离开,朝着更下游的严州府而去。 走了? 赵天王的大军这就走了? 为什么不留下来攻城打我们啊? 当然留了军队,足足一千农兵,还有大量官吏、宣教员和农会骨干。 整个衢州府,龙游县的平坦肥沃土地最多,龙游县的大地主也最多,自然要抓紧时间赶快分田。 “就留下一千士卒攻城,他不会杀个回马枪?” “城外就一千兵,不如杀出去!” “蠢货,那是江西兵,一千能打一万。你能打得过?” “入他娘,当初谁说赵天王不会打浙江?老子信了他的邪!” “城外在干什么?” “丈量土地,在分咱们的田了!” “……” 一千士卒守在河边,当着那些守城地主的面,直接开始进行土地清丈。 紧接着,又派人坐着小船,在城外大喊:“开始分田了,开始分田了。城内守军听着,出城就可以分田。谁家若有田地,再不出来,就分给别家了!” 大概喊了十多分钟,城内乡勇开始失控。 无数人陆续丢下兵器,离开他们守御的城墙,一股脑儿的朝各处城门跑。 只一炷香功夫,城墙上变得空荡荡,北面几座城门全部大开。 “赵天王万岁!” “那边有块田是我家的,莫要胡乱分出去了!” “军爷,先去我们村分田,离县城近得很。” “……” 一个军官笑着登岸,大喊道:“都不要吵,每个人都能分田。就算龙游县的田不够分,也可送你们去别处分,到了新地方还发给种子。现在听我的,我要拣选两千青壮!” 看着大同军官,就在城下挑选青壮,城内地主士绅全傻了。 这还没打仗呢,他们招募的乡勇就跑得精光。 参与镇压起义军的士绅商贾,吓得纷纷跑路。有人躲在城里,有人回到乡下,左思右想,反正要收拾细软跑路。 他们中的某些人,生意做到海外,可以躲到南洋求生。 “跟我抓人!” 一千农兵迅速被打散,十人一组,每组带二十个本地青壮,开始到各地抓捕镇压义军的领头者。 这次不会再饶恕,因为遇害的义军太多,仅起义士子就被杀了三十二人,而且有几人是被抓到以后杀害的。 全部抄家! 至于衢州府那边,死者获赔一千两银子,那不是什么抚恤费,而是反动地主的买命钱。四死十七伤,总共赔偿9100两银子,只为给本地起义军一个交代。 义军不是大同军,双方属于盟友关系。 义军死伤者,没有任何军功可言,子女也不享受优待政策,且战争结束必须就地解散。 这笔钱,直接由地主赔给死伤者,跟大同军本身无关,更谈不上什么赏罚不明。 …… 兰溪县。 李渔正在巡视城墙,突听家奴大喊:“赵天王来了,赵天王来了!” 听到呼喊,李渔连忙趴在女墙上眺望。果然看到规模庞大的船队,插着许多大同军旗,正浩浩荡荡向县城驶来。 李渔拍手赞叹:“果然军威雄壮,赵先生必得天下也!” 兰溪义军首领汤玉麒,率领士子和商贾出城,站在码头等着迎接赵瀚。 船队渐渐驶来,终于在岸边停靠。 “拜见赵总镇(赵天王)!” 李渔趴跪在地,心中极为兴奋,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偶像。 他出身医户世家,身份极为低贱。即便考上秀才,而且通晓五经,被赞誉为“五经童子”,可还是得不到上层士子的尊重。 他家里确实在经商,但那是大伯的产业,而且生意做得不大,经济状况不能跟大商贾比。 就这样不上不下,李渔自身又极为自负,遭到上层士子的鄙视会是什么心情? 李渔最看不惯的就是冒辟疆,两人同年同城出生,而且同样都是秀才,还交了许多共同的朋友。李渔主动前去结交,冒辟疆得知其出身医户,竟然不拿正脸看他,气得李渔再不跟此人说话。 李渔非常推崇《格位论》,连带着喜欢江西的所有政策。 一个跟李贽、陈继儒并称怪儒的士子,你指望他能循规蹈矩?赵瀚再搞得激进一些,李渔都会拍巴掌叫好。 “来了,来了!” 一对亲卫率先下船,紧接着赵瀚和随军秘书现身。 赵瀚上前几步,扶起汤玉麒,又对其他人说:“诸君快快请起,若非重大场合,不行跪拜之礼。跪的也不该是人,而是跪天地父母。” 汤玉麒先是介绍自己,接着介绍士子和商贾,都是在起义当中出力者。 李渔被排在第十二个介绍,汤玉麒说:“总镇,此乃我县大名鼎鼎的五经童子,年纪轻轻便通晓五经。李仙侣,字谪凡,号天徒。” “见过总镇!”李渔连忙拱手。 “哈哈,好名字,一听便记住了。”赵瀚笑着回礼。 有个响亮名字真的不一样,汤玉麒接连介绍十多人,就李渔给赵瀚留下的印象最深刻。 你爹是修仙的吗?居然给你起这种名字。 一通介绍完毕,汤玉麒请赵瀚入城。 赵瀚摆手道:“不必了,行军宜速。大军在此休整半日,明天早晨还继续赶路。汤先生,当务之急是接收城池,然后厘定户册并分田。各位起义兄弟,可以帮着清册分田,这些事情都需要各位的支持。” 汤玉麒说:“总镇放心,我等一定把事情办好!” 李渔突然说道:“总镇,我可以随军出征吗?” “行,你名字吉利。”赵瀚笑道。 笑着笑着,赵瀚突然反应过来,这他妈就是《肉x团》的作者啊,课堂上老师用了两节课来讲! 当然,讲的肯定不是《肉x团》。 李渔首先是一位剧作家,接着再是小说家,靠稿费就能过上富裕生活。 他跟蒲松龄一见如故,他是曹雪芹爷爷的朋友。李渔的朋友里面,有文字记载的就八百多人。上至宰相,下到贩夫,遍及全国二百多州县。 这是明末清初,一个朋友遍天下的白金高产畅销书作家。 其实,他是个医生,也是个士子。 满清入关之后,不肯做官。在家乡修桥铺路搞水利工程,他修的堰坝几百年后还在用于灌溉。只因在修水渠过程中,遭到豪强的刁难,败了官司,心灰意冷,才转行去写小说。 大军在兰溪县逗留半天,翌日清晨继续赶路,新派出的三千前锋已经快到严州府。 进入山区之后,两岸景色让赵瀚皱起眉头。 那些山坡间错落的农居,八成都已经破败,屋檐长满杂草也无人清理。 赵瀚把李渔叫来:“即便是山坡旱田,但毗邻江水,也不该如此情形啊。我看这些农居,至少有一半无人打理,难道家里的人都死完了?” 李渔回答说:“连年大旱,又兼朝廷重赋,自是难以得活。并非这里如此,浙江遍地如此也。别处全家死绝,自有乡邻占其屋。可此处乃偏僻乡村,农屋废弃之后,也没几人看得上。” “只说你家所在村落,上次大旱死了多少人?”赵瀚问道。 李渔说道:“大旱当年没死多少,大旱第二年遍地饥馑。只因官府催逼、地主盘剥,百姓仅有的口粮也被夺走。要么逃难去杭州、绍兴,要么逃难去江西,沿途饿死无数。一人倒下,第二日便没了尸体。晚生所在的村子,只我晓得的,就有三人曾食人肉。” “唉。”赵瀚叹息。 李渔继续说道:“今年还好,浙江没有旱灾。但官府赋税更重了,许多贫寒士子,家里也已揭不开锅。因此义社首领许子口(许都),站出来振臂一呼,浙江三府十余县士子便群相呼应。” 这次浙中起义,好多都是吃不饱饭的秀才。 义社,属于复社分支,宗旨是驱逐朝中奸佞,选贤用能振兴大明江山。 结果这群士子,竟被逼得集体造反。 赵瀚有些自责,或许应该去年就来,早点打下浙江,就能少饿死许多百姓。 岸边农居空荡荡的,赵瀚心里也空荡荡的。 一户破败农居,就意味着一家人死绝,赵瀚很讨厌这样的情况发生。 行至半路,有小船驶来,却是先头部队送情报回来了。 赵瀚拆信一看,原来是浙江巡抚募集的大军,已经在严州府城驻防,卡住要道不让大同军直奔杭州。 (投月票啊,兄弟们。) 第305章 【兵不血刃杀穿浙江】(为订阅投票的书友们加更) 严州府官员,已经提前跑路了。 只剩一个严州推官,还有一个建德知县。 大战在即,浙江巡抚熊奋渭,正在拜祭城中一道牌坊。 那是商辂的三元坊,明代唯一的三元及第状元——还有一个被除名了。 祭拜先贤只是其一,熊奋渭想获得商氏支持,就必须表现出对商辂的足够尊敬。 老子不要你尊敬! 商家人都快哭了,他们宁愿等着被分田,也不想陪同巡抚负隅顽抗。 商氏的老家在淳安县,搬迁到严州府的,皆以做生意为生,因为严州这破地方就没几亩田! 既然家里无田可分,那为什么要抵抗赵天王? “抚军,赵贼来了!” 祭拜仪式草草结束,熊奋渭连忙前去守城。 这位弹劾过几任兵部尚书的军事嘴炮家,急匆匆登上城楼,果然见到船队从东阳江(兰江)驶来。 不多时,船队突然转向,径直往西边行去。 三千人的先头部队,居然不管严州这三江合流的战略要地。 沿江逆流而上,下一座城是淳安,再下一座城是徽州! 那里属于徽商的大本营,好多商贾暗通赵瀚。去了就能夺城,拿下徽州之后,扬州的徽商必将全部投靠过来。 “这是,要去淳安?”熊奋渭嘀咕道。 建德知县陈良弼说:“定然是去淳安,就是不知淳安能否守住。” 陈良弼比较倒霉,他本该得到重用,至清兵南下之际,独力支撑南京城防。但在这个时空,陈良弼被外放了,因为他的老家已被赵瀚占领。 熊奋渭胸有成竹道:“淳安失守不要紧,只要严州府城还在,赵贼定然不敢直奔杭州。此地乃三江合流要道,不拿下严州便走,赵贼就有被断粮道之危。” 陈良弼欲言又止,也不晓得该如何反驳。 熊奋渭越说越自信:“赵贼乃知兵之人,自不容粮道有失,必然强攻严州府城。只要他强攻府城,便中计矣。我军缺乏操练,不敢出城浪战,却准备充足,守城绰绰有余,赵贼必在严州损兵折将。” “抚军运筹帷幄,诸葛孔明复生亦不过如此也!”严州推官冯秉清拍马屁说。 熊奋渭微笑远眺江面,捋着胡子颇为自得。 第二天中午,赵瀚的主力大军赶到。 赵瀚拿出千里镜,观察一番情况,下令道:“搜罗沿途船只,不管此城,直接去打桐庐县。” 于是,铺天盖地的主力船队,不在严州府城逗留,顺江而下打桐庐去了,离开之时还带走江边所有船只。 望着干干净净的江面,熊奋渭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赵贼怎就不来攻城呢?” 攻个屁城啊! 严州府城位于三江河口,三面临江,一面靠山。官兵还在这里准备充足,驻扎大军死守城池,脑子有病才会强行攻打。 至于粮道…… 建德知县陈良弼颓然叹息:“抚帅,我们被断粮道了,而且退路也被断了。” “这……这……”熊奋渭急得快哭出来,“这可怎生是好啊!” 严州城位于群山之间,除了三条河沟通外界,只有一条山间谷地可行。 现在,南边已经被赵瀚占领,西边有先头部队去攻打,赵瀚自己去了东北边,顺便还带走江上所有船只。三条河的通道,全部被赵瀚堵死,浙江巡抚募集的大军,直接被困在严州这座孤城。 也可以走,从那条山间谷地,慢慢翻山越岭再渡江回桐庐,到时候桐庐县早被赵瀚打下来了。 当然,也可以步行沿江向西,去追变成偏师的三千先头部队。即便追上了,估计也被暴打一顿,在还没形成千岛湖的淳安县全军覆没。 一段城墙的角落里。 两个武官正在密议,他们都是卫所世袭武将。从小到大,只打过零星的小股起义军,甚至连家丁都懒得养,麾下只有一群仗势欺人的家奴。 这次熊奋渭募兵御敌,由于缺乏武官,就把这些人都招来充数。 甘钦蔚把烟丝敲进烟斗里,点燃抽了几口,叹息说:“这位熊抚军,说起兵事头头是道,原来就是个纸上谈兵的。” “给我抽一口,”仇善吸入一口,吞云吐雾道,“咱们输定了。不管去哪边,都会被赵贼以逸待劳,说不定走到半路就遭埋伏。若是枯守严州城,赵贼就会直取杭州,到时候听说老家被攻占,而且还在分田,都不用打就得全军溃散。” “这个滚蛋巡抚,”甘钦蔚咬牙切齿道,“让他屯兵防守杭州,他非要把大军带出来,说是扼守战略要地。现在倒好,赵贼大摇大摆过去,一路到杭州都碰不到几个兵。说不定只需半个月,杭州城都得被他拿下。” 仇善压低声音:“如今咱们只有一条路,串联各部武将,联手把巡抚给宰了,将严州城献给赵贼。有此功劳,说不定能保住身家性命,毕竟咱们把军户欺负得很惨,赵贼是帮着军户说话的。” 甘钦蔚说:“那就分头联络,莫要走漏风声。” …… 赵瀚的主力大军,转眼已至桐庐县城。 刚刚登陆摆开架势,桐庐知县直接投降,因为他手下只有几百个乡勇。 赵瀚分出一支偏师,沿河攻打新城、分水、于潜、昌化,自己带着主力沿富春江直取杭州。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分兵了,完全不把浙江官军放在眼里。 浙江官兵主力,全在严州城。没有船只,陆路难行,自己把自己置身于死地。 赵瀚想起来就觉得搞笑,巡抚熊奋渭简直神经病。 他出兵之前,做梦都想不到,敌方主帅竟能搞出如此骚操作。这就好像打lol,敌方五人全蹲在大龙坑埋伏。我军不去打大龙,只派一人堵坑,其余集合直冲高地。而对面那五个逗比,被堵在大龙坑里出不来。 等赵瀚的大军,都抵达杭州府城了,官兵主帅们还在争论该往哪走。 杭州知府石万程,坐在高大坚固的城楼上,看着江面驶来的敌军船队,忍不住叹息说:“汝等欲降乎?” “不敢。”众官吏连忙回答。 石万程笑道:“不必害怕,赵贼非滥杀之人。我老家湘潭,去年就被占了。族人写信来说,赵贼只是分田,家中浮财分文不取,就算借粮也会打借条。” 众官吏哑然。 “要降便降,我带你们一起投降。”石万程凄然一笑。 众官吏立即说道:“愿追随府尊。” 石万程叹息道:“唉,杭州府的豪强,我是制不住的。恶人还需恶人磨,便让赵贼来狠狠惩治一番!” 这位知府,是个耿介之辈。 他做徽州知府时,由于黄山产木材,阉党每年课木材税三万两。石万程带着歙县知县,亲自走访调查,发现每年征税三万两,木材商人肯定要血本无归。 当时阉党势大,石万程不敢招惹,又不愿为虎作伥,干脆挂印辞官回老家,结果被阉党革除官身。 这位老兄的事迹一大堆,连知府常例银子都不收。 海宁豪强吴中彦,由于作恶多端,前任巡抚下令查办。结果,巡抚反被罢官。 百姓气得包围吴家,被按察司以叛乱治罪,抓了一堆百姓蹲监狱。 石万程到杭州上任,立即抓捕吴中彦,拒绝吴家万两白银的贿赂。官司打到都察院,竟然让他重新审理,吴家在中央也有人。他强顶着都察院的压力,硬是把吴中彦给砍了。 而今,海上有海盗,经常上岸劫掠,兵备道吞没军饷,浙江水师已经烂透了。 陆上又有赵瀚杀来,巡抚把军队全部带走,甚至把杭州府库都搬空。 还有豪强作恶多端,勾结按察司跟知府做对,石万程面对一堆烂事,早就已经心灰意冷。 那就投降呗,反正老家已被占了,族人早就已经从贼。 石万程下令开门献城,这个举动,让赵瀚哭笑不得。从衢州杀到杭州,直接把浙江拦腰杀穿,竟然一场仗都没打,军中伤员只有几个感冒患病的。 “竖子安敢从贼!” 另一段城墙,浙江左布政使李佺台,发现反贼进城勃然大怒。 李佺台对身边的官差和乡勇说:“儿郎们,随我杀贼,把反贼赶出杭州城!” “杀啊!” 李佺台亲自提刀,带着士卒冲锋,准备跟那些反贼打巷战。 冲着冲着,他发现身边没人了。 “回来,都回来杀贼!”李佺台转身大呼,突然悲从中来,颓然坐在地上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献城投降的石万程,陪同赵瀚走到此处。 石万程指着李佺台说:“总镇,此乃李卓吾之族侄。” 李贽的侄子? 看那样子,居然还是个大明忠臣。 赵瀚吩咐道:“不必管他,想走就让他走。” 赵瀚带兵离去,李佺台缓缓爬起,脚步踉跄朝城外走,回家乡养老隐居去了。 郑森跟在赵瀚身后,看着繁华的杭州街道,不可思议道:“如此雄城,就这样拿下了?” 张家玉笑道:“杭州就没几个兵,浙江官兵主力,都被巡抚带去死守严州了,也不晓得此时已经回军至何地。” 黄宗羲忍不住叹息:“那位熊巡抚,真是……一言难尽啊。” “还是总镇兵威强盛,官军根本不敢战,否则哪有这般容易?”邝露说出一句实话。 第306章 【又见狂生】 萧山县,城厢镇。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在认认真真读书。 身边屹立着一个草人,似乎草人是他的书童,这位草人书童的额头上,还贴了姓名——朱熹。 “富贵身外之物,求之唯恐不得。纵使得之,于身心无分毫之益……” 少年读着读着,突然非常生气,抄起竹鞭朝草人打去,斥责道:“朱熹你又在害人!富贵怎会于身心分毫无益,富贵之后,可以修桥铺路,可以赈济灾民,可以建楼藏书,可以捐资办学。若人人都不求富贵,全都去求义理,织妇桑农的丝绸卖给谁?” 少年越说越气,干脆站起来,照着草人疯狂抽打:“打死你个害人精,叫你误人子弟!” 草人额头顶着写有“朱熹”的字条,被打得摇来晃去,可惜不能张口跟少年辩论。 “不好了,不好了!” 有家奴在外面大喊:“江西赵天王杀来了,杭州已经没了!” 到处慌做一团,母亲让家奴收拾东西,想要去更偏远的乡下躲避。 少年提着鞭子来到院中,大喊道:“莫要慌,我打听过了,江西兵不会乱杀,也不会抢劫浮财。尔等各安其事,等着分田释奴便是。” 母亲竟也停止慌乱,让家仆把东西放回原位。 这位母亲,学过四书五经,少年的四书就是母亲所授。 少年名叫毛奇龄,十三岁中秀才,杭州府第一名。 什么都好,可惜是个杠精。 因为嘴臭,后来多次招来杀身之祸。一辈子都在逃亡,不是得罪这个,就是得罪那个。 毛奇龄提着鞭子,疾步朝萧山县城走去。 萧山县城与杭州府城,只隔了一条江,再走一段运河便到。对岸杭州被拿下,萧山这边风声鹤唳,知县和保定伯正在布置城防。 毛奇龄来到城下大喊:“我是毛大可,快放我进去!” 有士卒认出他的身份,立即悬筐将其吊上。 毛奇龄找到自己的族叔:“叔父还守什么?快快献城投降,莫要螳臂当车,大明江山早就没救了。” 毛有伦大怒:“再敢胡言乱语,便把你斩了!大明岂有从贼之伯爵?” “叔父舍不得伯爵之位,怕要连累全族性命,”毛奇龄说道,“杭州都守不了,区区萧山县能守吗?” 知县周祚新走过来,斥责道:“这厮妖言惑众,快快抓了下狱!” 毛奇龄凛然不惧,对知县说:“县尊是贵州人,家人已经迁居南京,何不为家人考虑一二?赵总镇既然出兵浙江,必然也要攻打南京,今后还会去打贵州。县尊在南京的家人,县尊在贵州的族人,都盼着县尊投降呢。” “岂有此理,”周祚新按剑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知县,怎能降贼?你毛家世受恩遇,竟然妄图从贼!” 毛奇龄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而今浙江民不聊生,大明社稷与大明皇帝,又算得了什么?汝枉读圣贤书……哦,对了,此句已被太祖删除,估计县尊没有读过。县尊还是遣散乡勇,回家重读《孟子》。我这里有原版的,并非太祖删减之书。” 这嘴真他妈臭,气得周祚新拔剑而出,不顾保定伯毛有伦的面子,想要当场把毛奇龄给砍死。 毛奇龄吓得转身就逃,士卒们也不敢阻拦,因为这是伯爵的侄子,而且还是十三岁就道试第一的神童。 本来非常严肃的守城之战,突然间变得滑稽起来,知县提剑在城墙上追砍神童。 而那神童毛奇龄,逃命时还在嘴碎:“县尊息怒,君子动口不动手。县尊若是不愿承认,大可与晚生辩论,怎能如武夫一般大动干戈?” “狂生,不杀了你,军心难定!”周祚新气得更凶。 保定伯毛有伦唉声叹气,他也想投降,就怕被赵瀚公审抄家,这些年他可干了不少坏事儿。 就在此时,十多条船渡江而来。 虽然只有几百个大同士卒登岸,却让萧山守军如临大敌,有些乡勇已经琢磨着逃跑。 知县周祚新、伯爵毛有伦,连忙下令死守,也顾不得追杀毛奇龄。 毛奇龄手里还握着那根抽打“朱熹”的竹鞭,他以竹鞭为剑,振臂高呼:“尔等莫要再冥顽不灵,想要活命,想要分田,想要自由之身,就朝我这边聚拢,随我一起献城投降!” “混账!” 毛有伦听到此言,是真的动了杀心,他下令说:“把这拎不清的东西绑了,堵住嘴巴丢进大牢!” 毛奇龄对过来抓他的士卒大喊:“尔等不欲活命乎?” 士卒面面相觑,突然转过身来,原地变成毛奇龄的护卫,想要保护这个带头投降的。 许多乡勇也朝毛奇龄聚拢,转眼之间就占领一大段城墙。 毛奇龄再次大喊:“黄先生(徐颖)派人到处分发《大同集》,你们就算没看过,难道还没听过其中道理?天下大同啊,人人都能过好日子!” 这次赵瀚能轻易杀穿浙江,除了兵力强大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徐颖做了许多宣传工作。 江南遍地都是《大同集》,无数底层士子归心。 就连毛奇龄这样的上层士子,也有少数崇尚大同理论。大军每至一城,必有士子劝说官员投降,地方主官顺坡下驴便降了。 “天下大同,穿衣吃饭!”毛奇龄举着竹鞭大喊。 “天下大同,穿衣吃饭!” “天下大同,穿衣吃饭!” 他身边的士卒和乡勇,也都跟着喊起来,于是越来越多人选择倒戈。 不多时,县中贫寒士子,也纷纷前来响应,他们聚在街道上逼迫知县投降。 周祚新见到这种情形,掷剑叹息:“罢了,罢了,要降便降!” 毛有伦站立不稳,一屁股坐下去,喃喃道:“死定了,这回死定了。” 毛奇龄和那些士子,很快控制各处城墙,然后把四面城门打开。 他走到毛有伦跟前说:“叔父,我去杭州问过黄先生(徐颖),你以往劣迹虽多,却不至于犯死罪。只要老实配合分田,挖矿一年就能释放。” 毛有伦咬牙切齿:“你可真孝顺,为叔叔考虑得如此周到!” 毛奇龄笑着说:“做侄儿的,自要为叔父着想。侄儿若不在紧要关头,说服城内士卒投降,叔父肯定难逃一死,而且还会连累整个毛家!当然,二表兄是死定了,他手上有命案,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孔贞运站在城外,看着洞开的城门,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身为孔氏南宗之主,他想要发挥自己的作用。谁知每次兵临城下,他都还没来得及劝降,城内守军就直接投降了。 你们就不能硬气些,等我劝降之后再投? 唉,英雄无用武之地啊,孔贞运摇头叹息,意兴索然的坐船返回杭州。 “孔博士!”一个军官把孔贞运叫住。 孔贞运问道:“何事?” 那军官说:“总镇有令,若是占领萧山县,便不用再回杭州,直接坐船去打绍兴府。” 孔贞运指着正在进城的士卒:“就这几百人去打绍兴?” 那军官笑道:“有孔博士劝降,肯定能轻松拿下。” 不多时,又有官吏和民夫渡江,接管新占的萧山县城。赵瀚甚至懒得分出农兵守城,直接让民夫守城,反正在浙江弄到不少船只,运粮已经不需要让太多民夫。 移交城池之后,孔贞运立即随军前往绍兴,仅五百士卒也不知能否拿下。 张铁牛的偏师,联合许都的起义军,此刻已经占据整个金华府,而且还跑来东边打下诸暨。 只用了二十四天,衢州府、金华府、严州府,已经被大同军悉数占领。杭州府、绍兴府,暂时占领一半。 三分之一个浙江,就此姓赵。 接下来,刘柱率领偏师南下,攻打处州府、温州府。张铁牛率领偏师,攻打台州府、宁波府。 至于赵瀚自己,则带着大军去湖州府。 拿下湖州府,就能攻打南直隶了。 在长江南岸,费如鹤的东院军,正在一路向东打过去。东流、贵池、铜陵、芜湖、当涂……南京! 由于船只不足,费如鹤刚开始只能陆路行军,粮草也全靠民夫搬运。 赵瀚军中的大船,在广信府折返,此刻已经到长江,费如鹤的军粮辎重终于可走水路。 江西水师,也分出一半,保证水路畅通,因为南京有官兵水师。 一把蟹钳,两路出兵,南北夹击,打下整个江南。 预定期限是三个月! 毛奇龄带着萧山士子,渡江去拜见赵瀚。 赵瀚听完属下汇报,非常高兴,赞许道:“大可真乃少年英雄,一人可下一城也!” “总镇威名震彻江南,晚生不过是借势而已。”毛奇龄谦虚说。 赵瀚当然晓得毛奇龄是谁,《四库全书》收录其作品52种,是个人作品入选《四库全书》最多的。 刚拍了个马屁,毛奇龄的嘴臭毛病又犯了:“总镇之政,怎样都好,就是对地主太过了。晚生觉得,士绅地主之家,至少每人该留四十亩地,二十亩地根本就不够维持生计。总镇这个样子,会失去许多地主的忠心。” “慢慢来。”赵瀚没有生气,只笑着敷衍过去。 跟一个狂生说那么多干嘛? 第307章 【同姓异迁】 浙江巡抚熊奋渭,由于山路难走,又怕半道被埋伏,不敢朝着杭州方向回兵。 于是,这位军事嘴炮家,带兵去追杀赵瀚分出的偏师。 自己有一万五千士卒,再配合淳安守军,肯定能将三千大同军的偏师杀败! 离开严州城的时候,熊奋渭又强征两千民夫。 行不到十里路,全军已然怨声载道。这些士兵实为乡勇,都是从杭州、湖州、绍兴三府征募,现在赵瀚带兵杀去他们老家,众多乡勇怎么可能心里不着急? 而那两千严州民夫,多为城市游民,同样对熊奋渭强烈不满。 全军上下,都不想去淳安县! 熊奋渭对此毫不知情,似乎忘了有“军心”这个词汇。他觉得避开赵瀚大军,全体将士应该高兴才对,这样就可以不用打硬仗了。 “抚帅,学生腹泻,肚疼难忍。”心腹幕僚说道。 熊奋渭行军还坐舆轿,他让家奴落轿下地,说道:“已行军近十里,全军喝水歇息片刻,你快去快回。” 心腹幕僚是个绍兴师爷,做出拉肚子的模样,慌慌张张跑去蹲草丛。然后,拎着包袱就跑,他才不跟着智障巡抚送死,那些武将明显已经蠢蠢欲动了。 熊奋渭坐在舆轿椅子上,正喝水间,几个武将走过来。 “抚军,下官有军情禀报。”甘钦蔚边走边说。 熊奋渭没有多想,只是说道:“有何军情,速速讲来。” 甘钦蔚道:“军心不稳,须得想法子稳住。” 熊奋渭问道:“那你说说,该如何稳定军心?” “只需一物,军心可定。”甘钦蔚越走越近。 “何物啊?”熊奋渭还是没意识到危险。 “抚军的人头!” 甘钦蔚猛然拔刀,另外几个武将,也一起拔刀劈出。 堂堂浙江巡抚,就这么被乱刀砍死,甚至都没来得及叫喊。 全军士卒,归心似箭,都想赶紧回老家。看看家里究竟是啥情况,说不定赵天王已经在分田了。 浙江官兵主力,就这样杀死巡抚投降。 至于那些武将,由于主动反正,而且约束大军,在回乡途中没有大肆劫掠。因此可以全部免死,在分田之后,抄没一半家产,再挖矿半年就可获得释放。 赵瀚得到这个消息,再次哭笑不得。 自起兵以来,浙江巡抚熊奋渭,是他所见过最搞笑的地方大员。 能如此快速杀穿浙江,巡抚熊奋渭当论首功! 赵瀚坐镇杭州没有立即出发,而是派出三支部队。 五百正兵取绍兴府城,再统合本地起义军,拿下整个绍兴府。 一千农兵取余杭、临安。 一千正兵、一千农兵,作为开路先锋直取崇德。 赵瀚身边,只剩一千亲军,还有一千民夫,东征部队已经分为无数股。 这种星散分兵的战法,纯粹不把浙江官兵当人看。 就拿绍兴来说,五百士卒杀过去,已经让城内守军心惊胆战。孔贞运再出面劝降,知府、知县立即放弃抵抗。孔夫子的后代都降了,咱们跟着投降不寒碜。 “听说先生惩治豪强,颇受百姓拥戴,”赵瀚问道,“这杭州府,还有哪些豪强恶霸需要严加惩处?” 石万程说道:“杭州府的豪强很多,但闹得民怨沸腾者,当属海宁吴氏。我只杀了吴中彦,此獠的兄弟和儿子,却依旧还在作恶。” “他背后的靠山是谁?”赵瀚问道。 石万程回答说:“海宁吴氏的靠山,是德清蔡氏。德清蔡氏的靠山,以前是首辅温体仁,现在是首辅薛国观。德清蔡氏的蔡奕琛,目前官职是大明吏部左侍郎。” 赵瀚笑道:“果然靠山强硬啊。” “吴中彦的案子,之所以闹得那么大,其实牵扯到温体仁与复社之争,”石万程叹息说,“我顶着都察院的压力,强行砍了吴中彦,正好遇到温体仁罢官。否则的话,必被温党报复,早就做不成官了。不过也因为此事,我被皇帝视为东林党。” 赵瀚有些无语,打击地方豪强,居然也能牵扯出朝堂党争。 赵瀚已经调查过了,石万程确实又清廉又能干,就连知府常例银子都不收,把银子全部上交给中央朝廷。 常例银子有很多种,最普遍的一种,是征收赋税之时,不小心多征了几千两。既然都征上来了,那就不好意思再退回去,各级官吏分一些,其余全都孝敬给主官。 这种官员,又有献城之功,赵瀚认为可以超擢提拔。 赵瀚微笑问道:“先生想不想狠狠惩治杭州豪强?” “受了他们许多窝囊气,自然想要好生收拾一番!”石万程毫不掩饰。 “那好,”赵瀚说道,“先生既然熟悉杭州,那就留在此地,做几年杭州府同知。惩治豪强之事,就交给先生了,一定要把大族治理得服服贴贴。” 石万程连忙站起:“定不负所托!” 赵瀚笑道:“不要心软,该抄家就抄家,我地盘里的矿山多得很。也不要顾及礼教,被抄家的妇人,强令她们改嫁。江西、江南、广东等省,近百年来溺毙女婴成风,有钱人又多纳姬妾,许多平民男子都娶不到女子成婚。” 石万程欲言又止,他觉得强令妇人改嫁不妥。但想想大明的政策,那就又不算什么,因为如果放在大明,这些妇人都得打入教坊司做妓女。 一个是做妓女,一个只是改嫁,自然要人道得多。 而且,浙江确实溺婴现象严重,遍地都能看到单身汉。 南直隶、浙江、江西,这三个地方,是溺婴最严重的地区,尤以溺毙女婴的数量最多! 上百年来,很多官员都想扭转风气,尝试着做出了许多努力。 赵瀚没有刻意去扭转风气,尽量让百姓日子过得更好,农村的女人也能分田。几年下来,溺婴现象自动消失,只要日子过得去,哪个父母愿意把孩子溺死? 特别是江西,已经出现一股婴儿潮。 最近三四年,大量新生儿呱呱坠地。估计十年之后,江西人口就要炸裂,到时必须大规模移民,否则人地矛盾加剧,必然造成诸多社会问题。 赵瀚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院子里那棵红楠,自言自语道:“根深叶茂,需要修一修枝丫了,否则会遮挡太多阳光。” 蓦地,赵瀚扭头问道:“同一姓氏,若在某村超过三成,就强行与邻村交换迁徙。可行否?” “这……这要生出不少乱子。”石万程惊道。 “趁着给农民、佃户分田,他们是愿意搬迁的,反正只是搬去隔壁村,”赵瀚微笑道,“不趁着分田做事,今后就更不容易做。” 江南的宗族势力,比江西更加恐怖,分田都不能让赵瀚放心,必须把同姓氏的民众打乱混居。 明代初期,江南地主有多恨朱元璋,今后就会百倍憎恨赵瀚。 就连大明开国第一文臣宋濂,都在文章里面,暗戳戳的追思元朝。此人告老还乡之后,多次在文章里使用元代年号,以大元至正二十八年,代替大明洪武元年。 其中,《孔公神道碑》最为恶劣:“(至正)二十八年,皇上(朱元璋)手诏趣公入觐……” 这是什么意思? 元代的年号之后,紧接着就写朱元璋,朱元璋究竟是元代的臣子,还是大明的开国皇帝? 这是大明开国第一文臣,退休之后写的文章! 宋濂位极人臣,为何退休以后,还在念着元朝的好? 因为元朝在长江以北,各种烧杀抢掠,强行兼并土地,由此引发许多起义。于是进攻江南的时候,就采取温和策略,对江南地主各种优待,赋税甚至比宋代还轻得多,并且官方保护江南地主的非法特权。 元朝时期的江南地主,简直生活在天堂。 朱元璋取消了他们的特权,提高了田亩赋税,你说江南地主会向着谁? 赵瀚突然明白,朱元璋为什么占据江南之后,要把大量江南地主打为贱籍。为何大量抄没江南土地充公,实行畸形的官田制度,最终导致明中期的变法。 黄宗羲回老家了,劝自己的族人投降并配合分田,赵瀚于是把吴应箕单独叫来。 整个复社,吴应箕属于第三号领袖,影响力只在张溥、张采之下。 “同姓异迁,此法可行,”吴应箕点头说,“肯定要闹出许多乱子,但乱在一时,能够免去今后许多麻烦。” 赵瀚说道:“参与投效的士子,还需先生去安抚一下。” 吴应箕拱手道:“愿为总镇奔走效命!” 等吴应箕离开,赵瀚招来随军官吏,要求加大力度打击士绅豪强。 如何加大力度? 多抄几家! 肯定不会抄错的,那些士绅豪强,总能找出各种罪状。 只要刀子锋利,加大力度打击豪强,不但不会逼反地主,反而会让未占领区的地主更加踊跃投靠。 因为赵瀚一路杀来,沿途主动投靠立功的士子,赵瀚都会给予优待——只是分田,不会抄家,而且直接转为吏员。 有了这些人做榜样,还狠狠打击一批,其他地主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感谢、可爱到抱吖、pal3、许觉漾、一人独钓一江秋、烟寒无心的盟主打赏,感谢企鹅大佬的白银盟。感谢全体书友的订阅、打赏和投票。) (求月票,落到好后面了。) 第302章 【南孔】 从江西广信府东出,便是浙江的衢州府。 衢州府五县,全部爆发起义。 但是,只有离江西最近的江山县,依旧还在起义军的手里。其余四县,皆遭大地主成功反扑,参加起义的士子、商人、农民多有被杀害者。 赵瀚还在铅山县的时候,张铁牛就带着两千藤甲兵,作为先锋提前来到江山县。 “拜见张将军!” 义军领袖们,带着部队出城迎接。 为首者叫做郑宝禄,费老二的妻子郑氏,便属于此人的远亲。分宗迁徙十代以上了,能够扯上关系,但也可以不扯上关系。 郑宝禄自报家门,又介绍身边其他人。 张铁牛跟文化人没啥共同语言,随便寒暄几句,便由宣教官来接洽交流。 等双方熟悉起来,张铁牛说:“我是开路先锋,只带了两千人,随身粮草也没多少。郑兄弟,你先弄些吃的来!” 郑宝禄立即派人准备伙食,说道:“张将军请进城休息。” “不必,”张铁牛说,“我就在城外休整,明天一早就继续进兵。听说这边到处都在起事,究竟打下几座城了?” 郑宝禄痛心道:“衢州五县,本来占了四县,现在只剩江山一县。听说龙游那边,被杀了三十二位起义士子,张将军可要为他们报仇啊!” 郑宝禄所谓占据几县,特指夺取几座县城,城外依旧是地主势力。 “衢州府城有多少守军?”张铁牛问道。 郑宝禄说:“有好几千。以孔家为首,召集许多地主、商贾为将,又募集了许多家奴、游民和农民为兵。” “明日去打衢州府城,你来做向导。”张铁牛说。 郑宝禄麾下只有一群乌合之众,兵额千余人。他留下一千人守城,自领四百余人,跟随张铁牛的两千精锐出发。 另外,龙游商帮的商人,提供了许多船只,帮忙随军运送粮草。 这些商贾,以中小型商人为主。 之前起义,他们不帮忙。大地主反扑,他们也不帮忙。 反正就是看戏,谁输谁赢无所谓。 现在张铁牛带兵抵达,商贾们立即闻风而动,纷纷提供船只帮着打仗。不见兔子不撒鹰,他们见风使舵惯了。 衢州知府叫黄金钟,贵阳军户子弟。这货感觉情况不妙,去年冬天就跑路了,新任知府现在还在半路上。 知府不在,群龙无首,同知、推官、知县都不敢做主。 此时衢州的守城主帅,是孔子第六十四世孙孔尚乾。 眼见兵临城下,孔尚乾顿时慌了。 其余参与镇压起义的士绅也很慌,他们以为赵天王不会打浙江,否则哪里敢募兵镇压衢州起义? 徐绍清目光游移,看向其他士绅首领,琢磨着是否能献城立功。 郑泰也在乱瞟,跟徐绍清视线相遇,顿时明白彼此想法。 徐氏、郑氏、王氏、周氏、吴氏、陈氏、毛氏,是衢州府的七大家族。 “要不,降了,”郑泰说道,“咱们夺回府城,也没啥杀几个人,都在大牢里关着呢。龙游那边才杀得多,龙游不能降,咱们却可以。” 吴慧仙说道:“城外只有两千多人,咱们有七千多兵,或许可以一战。” 徐绍清讥讽道:“那可是赵天王的精锐,虽只两千之数,却甲胄齐备、阵容整肃。你再看看咱们这七千人是甚样子?” “我就说不该乱来,”陈玉忠埋怨道,“衢州隔江西太近,等着被分田便是。你们非要募兵,舍不得那几亩田产。现在可好,势成骑虎了!” 毛中懋说道:“不碍事,不碍事的。衢州府城总共也就三百多人起事,咱们只杀了四个,伤了十多个,剩下的要么跑了,要么都关在大牢里。这没什么大的仇怨,老实献城应该问题不大。” 秀才发动的起义,就是这么脆弱。 三百多人占领府城,遭到地主反扑时,只阵亡四个、受伤十余,就被打得全军崩溃。 而这些地主,同样差不多。 张铁牛率两千士卒而来,地主们就想着怎么投降了。 孔尚乾的心情极为烦躁,身边一堆闹着投降的。他虽然害怕打仗,可也不愿投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孔圣人后裔怎能降贼? 这里是孔门南宗,可不是山东的北宗! 爹啊,你怎还不回来? 似乎是听到孔尚乾的祈祷,他爹孔贞运真的回来了。 一条客船从龙游方向驶来,孔贞运带着两个长随,根本不进城,直接朝着张铁牛的大军而去。 “来者止步!” 先锋士卒举起兵器。 孔贞运负手说:“孔氏南宗孔贞运,要见你们的将军!” 听说孔贞运来了,随军做向导的郑宝禄,连忙说道:“张将军,孔先生是南宗之主。只要招降此人,江南可定矣!” 张铁牛这个粗人,听说来的是孔子后裔,居然也肃然起敬,连忙说:“快请。” 此时的南孔,有两个孔贞运。其中一个孔贞运,是有机会做首辅的,去年春天,只要他答应崇祯的任免名单,论资历和威望百分之百做首辅。 大概是这么个情况: 崇祯亲自考察选用大臣,拟定了一份名单。孔贞运认为其中部分官员太烂,于是对名单进行改动。崇祯不高兴,把内阁拟票全部否定,绕过内阁让六部进行讨论。 正好新上任的御史郭景昌,跑去内阁拜见孔贞运,听到孔贞运说任免名单有问题。于是,郭景昌上疏弹劾,孔贞运就此被罢官回乡。 罢官之后,孔贞运先去杭州,跟钱谦益郊游两个月,然后便在山中聚众讲学。 而眼前这个孔贞运,却没有做过朝廷大员,一直都是五经博士。 历史上,虽然崇祯尸骨未寒,山东孔家就麻溜降清,还带头剃发留辫子。 但南宗孔家,做过阁臣的孔贞运,听到崇祯死讯,大哭一场,重病不起,跟崇祯同年去世。 另一个孔贞运,身为南宗之主,拒绝投降满清。于是,清朝的第一任衢州知府,便是山东孔家之人,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南孔降清。 张铁牛似模似样拱手作揖:“见过孔先生。” 郑宝禄连忙介绍:“玉横先生,这位是张铁牛张将军。” 孔贞运没有废话,直接说:“衢州城若下,请将军善待百姓,莫要伤及无辜。” 尊敬归尊敬,这话就不爱听了,张铁牛气呼呼说:“我大同军纪律严明,哪里杀过无辜百姓?你这老儿,还是孔夫子的后人,一开口便是乱说胡话。要降便降,要打便打,休扯那么许多!” 这是个莽撞人,孔贞运不跟他一般见识,语气和缓道:“张将军见谅,老夫只是提醒一二。” 张铁牛说道:“不要你提醒,只说降不降。” 哪有这么问话的,我好歹是孔夫子后裔! 孔贞运无奈叹息:“愿降。” 不降还能怎样? 江西的开路先锋都来了,大军肯定转眼便至,据城抵抗不过是徒增伤亡。 为之奈何? 遇到张献忠和李自成,孔贞运还真不会投降。 如果把山东孔氏,比喻为龙虎山张家,那么衢州孔氏,地位就跟皂阁山差不多。 世袭正八品五经博士,只论品阶,连知县都不如。 而且,除了主持地方祭祀,衢州孔氏没有任何特权。甚至连用于祭祀孔子的祭田,都是弘治皇帝快死了,才获得朝廷的减免。 是减免,不是免除。 衢州孔氏的祭田都要纳税,只是免除了徭役而已。 由于北孔的不断干涉和打压,南孔这边,干脆制定只有七条内容的家规—— 第四条,防止冒姓。孔家人可以免除徭役,若有冒充孔氏者,孔家子孙与乡邻都应向官府告发。 第五条,严禁诡寄。孔家田产可以逃避徭役,孔家子弟买卖田产,必须向官府报备登记。 不管这两条做没做到,至少家规很好。 这种家规内容,有可能是故意恶心北孔! 衢州孔氏田产很多,毕竟从宋代就开始生息繁衍。但其子孙后代也多,分田分给孔家人,剩下来的也没多少了,可能就损失几千亩。 孔贞运带着长随来到城下,喝令道:“开城!” 城门立即打开,众人纷纷出城迎接。 张铁牛先是带兵接管城门,让城内守军放下兵器,然后分成好几拨看守起来。 “抓人!” 完全控制局面之后,张铁牛突然变脸。 除了孔贞运之外,就连孔贞运的儿子,都被士兵抓捕看押。 孔贞运大怒,指着张铁牛的鼻子说:“出尔反尔,毫无信用之辈!” 张铁牛笑道:“他们是人,义兵就不是人?义兵夺城,这些人带头镇压,通通都有罪。我也不杀他们,等总镇来了再审。该杀该放,请总镇来做主。” “两位请息怒,有话慢慢说。”郑宝禄连忙打圆场。 郑宝禄也是起义军首领,对张铁牛的这个举动,虽然不太赞同,情感上却非常喜欢。但他又尊敬孔贞运,生怕两人就此闹翻。 张铁牛的先锋军不走了,就留在衢州看押这些家伙。 (呀呀呀,落后好多名了,大家快砸几张月票啊!) 第303章 【砸烂孔子像,救出孔夫子】 赵瀚所在的大军船队,过了玉山县之后,便必须下船步行。 粮食倒可以运走,但得更换小船。因为接下来的河流,最宽之处只20米,最窄的地方仅有10米,这是连接两省大河的小型人工河。 抵达江山县时,赵瀚收到张铁牛的信件。 已经审问清楚了,三百多个起义军,埋伏衢州城内多日,一举攻占府衙和县衙。 由于起义军以秀才为主,外加一些家奴和商人,因此军纪还算严明。他们并未滥杀,反而维持治安,接着招募千余游民守城。 那些游民当中,有许多是混混,正是这些人坏事儿! 他们抢劫城内商铺,把满城商贾给惹怒了。 而领导起义的秀才,也是非常搞笑。不老实守城等着赵瀚来接收,反而带着官吏去城外分田,跟城外的大地主产生冲突。 于是,城内商贾,城外地主,联合起来募兵反扑。 义军阵亡四人、受伤十七人,全军崩溃逃出城去,在逃跑中被俘虏三十六人。 至于那些临时招来守城的游民,眼见地主带兵杀来,直接放弃城墙,跑到城内放火搅局,乱起来他们才能活命并且抢劫。 这该怎么处置? 赵瀚坐船抵达衢州府城,立即下令释放被俘虏的乡勇。 至于镇压起义的士绅商贾,由于没有胡乱杀人,因此可以格外开恩。他们得掏钱赔偿,每个阵亡义军,家属获赔一千两白银,伤者可以获赔三百两。 另外,镇压起义的行为,必须受到相应惩罚。 分田之时,这些家族的成员,每人只能保留十亩地。三十年内,这些家族的成员,不可获得专营牌照,不可从事专营贸易。主宗嫡子嫡孙,三代之内不可做官!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处罚,接下来还要进行特别打击。 七个大族,找出两个为恶最多的,主宗一脉直接公审抄家! 眼见赵瀚释放那些士绅商贾,南孔领袖孔贞运非常高兴,终于愿意亲自前来拜见。 “见过赵总镇。” 孔贞运拱手作揖,内心已经说服自己,他此刻拜的是大明总兵。 赵瀚被朝廷招安过,时至今日,接连打仗,也没有被取消吉安总兵的职务。 “孔博士不必多礼。”赵瀚微笑扶起。 孔贞运奉承说:“赵总镇之兵,来到衢州秋毫无犯,果为军纪严明之精锐。”说完此言,话锋一转,“总镇有如此精兵,为何不带兵北上,助朝廷剿灭流贼与鞑奴。必能封妻荫子、匡扶社稷也!” 这话倒没有激怒赵瀚,只是让他觉得可笑。 孔贞运说出这种话,无非出于三个目的:第一,表达自己对大明的忠诚;第二,维护南孔那可怜的尊严;第三,获得赵瀚的赞赏与认可。 有时候,你若军纪严明,就会被认为很好说话。 就像现在,孔贞运笃定自己不会被杀。因为一个能约束军队、善待百姓的统帅,必然有容人之量,更何况他还是孔子后裔。 满清那么凶残,面对拒不投降的南孔,也不敢真的大开杀戒,只能让北孔之人来劝降。 孔氏子孙,圣裔也,说话可以有恃无恐。 赵瀚哈哈大笑,拉着孔贞运的手说:“孔博士此言,甚合吾意,英雄所见略同也!” 孔贞运反而愣住了:“赵总镇真愿襄助朝廷?” “自是愿意的,我都接受招安了,”赵瀚感慨道,“承蒙陛下不弃,让我做了总兵官。君恩深重,我每日牢记于心。因此兢兢业业,替朝廷扫除贪官污吏,替朝廷治理天下万民。等我把天下都治理好了,便交给陛下垂拱而治。此所谓,致君尧舜上!” 此言一出,瞬间无人说话。 就连黄宗羲、邝露两人,在南昌称呼赵瀚为主公,那是真心要誓死投效。此刻听到赵瀚说话,都觉这位主公太无耻,深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精髓。 孔贞运哭笑不得,致君尧舜上,居然还能这样操作。 赵瀚说道:“正在打仗,军情紧急,孔博士且带我去拜孔庙。礼仪就不用全套了,拜一拜即可,等今后得空,再来隆重祭祀孔夫子。” “赵总镇请!”孔贞运亲自带路。 赵瀚来到衢州孔庙,在殿中看到孔子塑像,他顿时一声长叹:“唉!” 邝露问道:“总镇为何叹息?” 赵瀚没有回答邝露,而是扭头问孔贞运:“孔博士,你可知我初见此像,脑子里究竟是何想法?” “总镇所思,非常人所能忖度。”孔贞运拱手说。 赵瀚叹息说:“我就觉得孔夫子是个可怜人。” 孔贞运心头狂跳,知道自己先前多话,肯定已经得罪赵瀚。他硬着头皮说:“请总镇明言。” 赵瀚摇头感慨:“我为何说孔夫子可怜?被历代腐儒篡改经义也就罢了,居然还被自己的不肖子孙,用佛家之外来法术,困在泥胎之中数百年,永世不得超生啊!” 这种诛心之言,吓得孔贞运浑身冒汗。 跟在赵瀚身边的秘书们,也都是儒家子弟,同样一个个惊愕不已。 孔贞运擦汗问道:“总镇何出此言?” 赵瀚指着孔子塑像说:“儒家只供木主(牌位),佛家才供塑像。供奉孔子塑像,不就是用佛家法术,将孔夫子困于泥胎,令其永世不得超生吗?这个道理,嘉靖朝的张孚敬,已在朝堂辩得明明白白,嘉靖皇帝也是同意的,还让全国各地孔庙拆毁孔子塑像。这南宗孔庙怎没拆?” “在下回头便让人拆了!”孔贞运难以辩驳,因为这确实是大明朝廷的命令。 孔贞运当初继承五经博士官职,从京城返回时,专门去拜祭了曲阜孔庙。 曲阜孔庙更可怕,不但违抗朝廷命令,公然供奉孔子的塑像。而且舍弃大明封敕的“大成至圣先师”不用,还在继续供奉元朝皇帝册封的“大成至圣文宣王”牌位。 因为元朝皇帝册封孔子为王,被嘉靖皇帝降级为老师。那么曲阜孔庙,就不认大明封号,只认元朝给的封号! “呜呼哀哉!” 赵瀚突然戏精附体,哀叹垂泪说:“孔子成了泥塑,儒学成了教条,儒学与孔子,皆被邪术禁锢矣。”赵瀚大呼:“来人啦!” 亲兵立即上前。 赵瀚指着孔子塑像:“给我立即动手,砸烂孔子像,救出孔夫子!” 几个亲兵推倒孔子塑像,乱刀劈砍。 这场面让所有读书人不敢说话,似乎极有道理,又感觉非常别扭。 “烧了!”赵瀚又喊。 亲兵抬着被砍出豁口的孔子塑像,抬到大殿前方的空地,找来柴草引燃烧毁。 赵瀚笑着对孔贞运说:“孔博士,我为你家祖宗脱困报仇了。” 那我还该感谢你? 孔贞运当然不敢反驳,拱手道:“此儒家真义也。” 赵瀚问道:“曲阜孔家,是不是也在供奉孔子塑像?” “然也,”孔贞运趁机给北孔上眼药,“曲阜孔庙,非但供奉塑像,还在供奉元代的‘大成至圣文宣王’木主。” 赵瀚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曲阜孔家还念着蒙元,这是追慕前朝想要造反吗?等我带兵去北京,定要奏禀皇帝陛下,请朝廷好好惩治曲阜孔氏,让衢州孔氏来做衍圣公。” “南孔北孔,同出一脉,南孔万万不敢觊觎衍圣公之位。”孔贞运嘴上说着不要,内心已经乐开了花。 整个明朝,北孔一直故意压着南孔。 朝廷官员想给南孔争取好处,总是招来北孔反对。无非是怕南孔做大,分摊了北孔的影响力。 就连南孔编撰家规和族谱,都要送给北孔审查。 赵瀚此刻胡闹一通,真正表达出的意思,只有两个:第一,不准供奉孔子塑像;第二,用南孔来取代北孔。 孔贞运变得愈发恭敬,说道:“总镇分田,孔家必定配合。若是总镇愿意,老夫请随军出征,令那些冥顽不灵之辈,知晓总镇‘致君尧舜上’的良苦用心。” 这就是达成交易了,孔贞运自请担任“东征劝降官”。 赵瀚笑得愈发开心,拉住孔贞运的手说:“知我者,孔博士也。人人都说我是反贼,只有孔博士晓得我是忠臣。这样,五服之内的衢州孔氏子弟,每人可以保留25亩地。孔庙祭田,可以保留一百亩!” “多谢总镇恩遇。”孔贞运硬着头皮感谢。 不管哪朝皇帝,随便给孔家赐田,就是几百上千亩。 赵瀚倒好,非但不赐田,反而收回祭田只剩一百亩,这他妈还属于额外开恩,要让孔家人感谢他的恩德。 对于南孔来说,一切都值得,可以拿回“衍圣公”这个世袭封号! 龙虎山天师府那边,如今已经规矩了,守着分剩下的土地,靠着信徒的香火,老老实实纳税,也能继续过日子。 衢州孔家,也会变成天师府那样。 在衢州逗留两日,赵瀚开始分兵。主力朝龙游县进发,再派遣一支偏师,去拿下北边的开化县。 孔贞运跟随主力大军出征,他要一路劝降官兵,顺便安抚沿途的读书人。 就在出发那天,孔贞运得到消息,徐、吴两族的主宗子弟,被抓了四十多个来公审。 似乎,是要抄家! 孔贞运不敢再指责赵瀚出尔反尔,从此变得更加老实,而且劝降时格外卖力。 第308章 【钱牧斋】(为企鹅大佬加更) 德清县。 丁忧归乡的蔡奕琛,半路听说赵贼出兵浙江,立即加快速度赶回老家。 田产什么的,随便分,几万亩地可以不要。 蔡奕琛重金雇船,又招来许多苦力,整整装了四船财货,打算带着家人逃离浙江。 他不是害怕赵瀚,而是害怕东林党和复社! 因为蔡奕琛跟温体仁牵扯太深,而今又是薛国观的心腹,早就跟复社搞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次浙中起义,大量复社士子投靠赵瀚,蔡奕琛害怕被这些人报复。 “别让他跑了!” 一群复社士子,领着农兵和农会成员,将准备登船的蔡奕琛全家包围。 蔡奕琛万念俱灰,这些复社的混蛋,果然不肯放过自己。 蔡弈琦心里埋怨兄长得罪复社,他对农会成员说:“蔡家愿捐三万两,给赵天王做军资。我们蔡家有冤情,请求当面觐见赵天王,诸位兄弟莫要被复社欺骗!” 一个复社士子大呼:“莫要听蔡家胡说,蔡氏在朝为奸臣,在野鱼肉乡里,把他们全部抓起来公审抄家!” 农会首领感觉有问题,但又不敢做主,于是跑回去请示宣教官。 宣教官也拿不准,干脆把蔡家的财货扣住,押送蔡氏兄弟前去见赵瀚。 赵瀚依旧在杭州逗留,只派出军队继续占领城池,此刻已经占领嘉兴和湖州。 “同姓异迁”政策,经过反复讨论,最终决定略作更改。即:村中同姓超过四成,才执行这一政令,迁出只剩三成同姓为止。 “把人带进来。” 赵瀚正在阅读军报,是费如鹤派人发来的。 费如鹤的东院兵,一路征战都很顺利,打到芜湖却被卡住了。 那里城高池深,而且囤积重兵,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干脆分兵攻占周边县城,准备把芜湖变成一座孤城。 放下军报,蔡氏兄弟被带进来。 赵瀚问道:“谁是蔡奕琛?” “回禀赵总镇,在下是蔡奕琛。”蔡奕琛上前作揖。 “你不是在朝廷当左侍郎吗?”赵瀚问道。 蔡奕琛回答:“适逢丁忧归乡。” 赵瀚又问:“你们有何冤屈?” 蔡奕琛说道:“启禀总镇,蔡氏族人确有顽劣之辈,但不至于外界传言的那么恶劣。皆是那些复社士子,到处造谣,把蔡氏说成十恶不赦之家族。” 赵瀚问道:“你收受吴中彦贿赂,帮着吴中彦脱罪,又把银子转手行贿薛国观。这些都是真的?” “的确属实,”蔡奕琛辩解道,“但行贿受贿,皆在大明,并不在总镇治下。难道总镇还要帮着崇祯皇帝,惩治贪污受贿的大明官员吗?” “哈哈,”赵瀚被逗乐了,“你说得有理,这我确实管不着。” 蔡奕琛又说:“那海宁吴氏,确实激起民愤。但之所以激起民愤,是复社士子到处宣传其劣迹,复社是为了搞垮我才这样做!” 赵瀚问道:“难道吴中彦是被冤枉的,吴家没有做过残民害民之事?” “做过,但没有复社士子宣传的那么夸张。”蔡奕琛说道。 赵瀚笑道:“既然残民害民,那就该严厉惩处!” 蔡奕琛说道:“复社士子就清白吗?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不比海宁吴氏好得了多少。” “那行,你就检举几家,我把复社士子一并处理了。”赵瀚高兴道。 蔡奕琛说:“请赐笔墨。” 赵瀚让亲卫拿去纸笔,蔡奕琛挥毫写下十多个家族,还罗列了许多非常详细的罪状。 赵瀚把秘书们叫来,吩咐道:“把主动投效的家族先分出来,其余全部公审抄家。把这两个姓蔡的拖出去,既然没有冤屈,那就一并处理了!” 蔡奕琛愣住了,随即凄然大笑。 临死之前,他能拖好几个仇家垫背,这一趟求见赵瀚也算值得。 历史上的蔡奕琛、吴中彦案,从温体仁时代,一直贯穿到南明小朝廷,直接引发南明小朝廷的分崩离析。 赵瀚此时碰上的,仅是案件的序曲。 如果没有赵瀚,明年还会被翻出来,导致首辅薛国观被崇祯赐死,蔡奕琛也会遭到罢官。 事情至此,依旧没完。 南明小朝廷建立,钱谦益突然跟复社撇清关系,强行将东林党与复社分割,并且推荐蔡奕琛复官。蔡奕琛当时到处花钱买官,钱谦益很可能收了贿赂——当初要搞死蔡奕琛,同样是钱谦益在谋划。 蔡奕琛上位之后,立即密谋搞事,对复社仇敌进行疯狂报复,使得弘光政权彻底陷入党争泥潭。 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那场好戏当中,钱谦益活脱脱是个小丑。为了利益,背叛复社;为了高位,贿赂小人;为了钱财,举荐死敌。 又过数日。 杠精毛奇龄闹着求见,被赵瀚的亲卫带进来。 这货的脸色很不好看,见面就说:“总镇欲与全体江南士绅为敌耶?” 赵瀚笑道:“主动投效的士子,那些家族我可没动,只是正常分田而已。” 毛奇龄说:“这几天,杭州府已有四个大族被抄家,都是诗礼传家、友善乡邻的德高望重之族!如此做法,怎不让全体士绅心寒?” 赵瀚把李渔叫来,笑道:“你跟他讲。” 李渔了解情况之后,拱手道:“你说诗礼传家、友善乡邻,可有证据?” 毛奇龄说:“还要什么证据?有口皆碑的事情!” 李渔冷笑:“总镇抓人抄家却有证据。飞洒诡寄,强夺民田,损公肥私,鱼肉百姓,虐杀家奴,霸占公渠……一条一目,罪行累累。所作所为,都查得明明白白!” “你怎知没有屈打成招?”毛奇龄反问。 李渔鄙视道:“你恐怕不知,什么叫公审大会,什么叫诉苦大会!” 毛奇龄说道:“佃户、家奴,胡乱攀咬而已。” “你怎知是胡乱攀咬?”李渔问道。 “佃户和家奴,能够分得田产,又怕地主刁难报复,自然要将地主置于死地!”毛奇龄说道。 李渔顿时无语,转身对赵瀚说:“总镇,我跟此人讲不清楚,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赵瀚招来两个亲卫,吩咐道:“你们带着此人,哪里有公审大会,哪里有诉苦大会,让他全程旁听观看,一场都不许落下!” 毛奇龄还想继续抬杠,直接被亲卫给拖走。 几场公审和诉苦下来,那群情激奋的场面,怕是能把这个杠精给吓尿。 “总镇!” 又有亲卫送来消息:“有家奴和士子举报,平湖沈家阴谋作乱!” 赵瀚接过信件一看,顿时就被逗笑了。 却是赵瀚抄家抄得太凶,平湖沈氏自觉作恶颇多,于是召集族人、家奴和佃户,打算起兵杀死赵瀚派出的官吏,然后全家逃往南京那边避祸。 上午散财募兵,下午就被举报,而且举报者多达数十人。 甚至举报者当中,还有几个沈氏族亲。 赵瀚就算到处抄家,也并非整个大族一起抄,那样实在牵连太广了。要么局限于查抄主宗,要么查抄恶名昭着的分支,只要刀把子握在手里,大家族的各个宗支不可能齐心。 而且,大家族募兵反抗,只能召集家奴、族人和佃户。 家奴、佃户都等着分田呢,别宗的族人也等着分家产,谁特么愿意陪你一起作死? 整个分田过程,没有遇到激烈反抗。 这些大家族,即便想要反抗,募兵时都招不到人! 还乡团? 主持分田的政权不倒,哪个还乡团敢回来?信不信直接被农民打死! 那些威风凛凛的大家族,终于体会到释奴和分田的恐怖。释奴令、分田令一下,家奴和佃户,全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所有士绅豪族都被孤立起来。 东林党大佬钱谦益,此刻住在苏州。 他每日都能听到风声,各种消息传来。 钱谦益打算在苏州等待,他已经搞清楚了,当初结交的文友费映环,正是那江西赵总镇的岳父。 有了这层关系,他又是江南士林领袖,还怕不会受到重用? 因此,钱谦益必须矜持,等着赵瀚派人来招揽,最后来一场卧龙出山的好戏。 左等右等,赵瀚拿下嘉兴、湖州二府,突然按兵不动了! 赵瀚没法动,兵力分得太散,必须等待官吏巩固地盘,然后把零散部队收回来。 紧接着,又传来许多大族被抄家的消息,钱谦益终于坐不住了。 名门望族都被抄家,江南士林领袖又算个屁? 钱谦益立即带着随从动身,从苏州坐船直奔嘉兴,然后他就看到一场恐怖片。 四十多个沈氏族人,被绳子绑成一串,他们图谋破坏分田,全部被抓去山里挖矿改造。 “杀士绅如杀鸡耶?”钱谦益自言自语。 浑身冰凉,额头冒汗。 钱谦益连忙坐船去杭州,这里被抄家的更多。他彻底没了傲气和矜持,见到赵瀚之后,直接跪地大呼:“常熟钱谦益,拜见赵总镇,恭贺总镇平定江南!” “还没平呢,浙江都没占完。”赵瀚笑道。 钱谦益说:“总镇兵锋强盛,田政大获人心,拿下江南乃民心所向也。” 赵瀚笑而不语,也不请钱谦益站起来。 钱谦益只能继续跪着,说道:“江南诸府,老朽还有些薄名,请求随军劝降各地官员。” “好,你来劝降。”赵瀚也不想打了,就江南官兵的抵抗程度,根本起不到练兵作用,攻城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至于钱谦益,等拿下江南之后,便给个清闲文职,反正不会让此人掌权。 (今天只有三更,明天四更。求月票。) 第309章 【顾炎武】 “杀他全家,血债血偿!” “抄家,抄家!” 半夜,毛奇龄猛地坐起,全身惊出一场虚汗。 三天时间,他旁观了两场公审大会、三场诉苦大会。 有一场公审,愤怒的家奴冲上台去,接着无数佃户群起响应。由于大同兵数量不足,用一群民夫维持秩序,根本就拦不住愤怒百姓,当场打死七个、打伤十二个,有一个士绅甚至被挖心啃食。 毛奇龄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接连好几晚做噩梦,总感觉自己家里也要被公审。 他要不是率众献城,毛家肯定被公审了。勋贵! 清晨。 毛奇龄顶着黑眼圈出去,只见两个亲卫守在门口。 “毛相公,快点吃饭,今日还有一场。”一个亲卫说道。 还有一场? 毛奇龄双腿发软,哀求道:“这位兄弟,能否禀报总镇,就说我已经服了,愿意去做吏员帮着分田。” “好。”亲卫笑道。 主动投效或起义之人,只要识字,都能直接做吏员,但不能在本县当差。不识字者,可到本县做皂吏,尽快恢复全县的秩序。 若是不用当地人,赵瀚带来的官吏哪里够用? 数日之后,毛奇龄被扔到临安县为吏。这位杠精的嘴巴,暂时变得乖巧许多,估计半年之内都不敢乱说话了。 改是改不过来的,不知哪天肯定故态复发。 至于钱谦益。 “老爷,有士子递拜帖。”家奴进来禀报。 “不见!”钱谦益说道。 这货非常善于钻营,而且不轻易得罪人。南明小朝廷时,阮大铖跟复社干起来,他也是谁都不得罪,跑去贿赂小人谋取高位。 在观察情况之后,钱谦益已经摸清赵瀚的路数。 他钱牧斋,今后要做铁面无私的孤臣! 钱谦益的身子骨很软,可以根据当权者的需求,彻底变换成另一种形状。 钱谦益拿出一份雇佣契书,把两个家奴都叫来,朝着西边虚空拱手:“总镇的《格位论》,乃天下至理也。就人格而论,人人生而平等,并无良贱之分。你们两个,跟了我许多年,如今便还尔等自由身。这是为期三年的雇佣契书,若是愿意,便签了。” “不敢,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两个家奴立即跪下。 钱谦益做出愠怒的样子:“快快起来,动辄下跪,成何体统?新朝就该有新朝的样子,今后不许再跪了!” “是。” 两个家奴站起,在雇佣合同上签字,心里其实都非常高兴。 “去。”钱谦益挥手道。 等两个家奴……佣人离开,钱谦益拿起毛笔,开始写文章赞美分田和释奴。 这货确实学问渊博,各种引经据典,不但阐述分田、释奴的合理性,而且把赵瀚赞誉为千古圣君。 写完文章,再润色一番,钱谦益立即求见赵瀚。 见到赵瀚的时候,钱谦益再无半点趋炎附势的样子。他昂首挺胸,风度翩翩阔步走来,非常潇洒的拱手作揖:“总镇容禀,老朽近日有感而发,因此连夜作文一篇。分田,释奴,实乃千古未有之仁政也。此政务必尽快推行天下,使得亿万黎民脱离苦海,从此天下大同,开万世之太平。” 赵瀚接过文章一看,顿时就笑起来:“文采斐然,果真好文章。”招来秘书,吩咐道,“如此雄文,多多誊抄,每个县学门口都贴一份。” 钱谦益这位名儒,已经自动变成赵瀚的形状。 除了张铁牛、刘柱的偏师,其余散出去的部队,已经陆陆续续回来集结。 赵瀚亲领2500正兵、1000农兵、3000民夫,正式进入南直隶地界。 松江、上海、嘉定、昆山、吴江、苏州、宜兴……皆望风归附,因为这些府县都没兵,南直隶的各地官兵,早就抽调去防守芜湖、当涂和南京了。 “总镇,此乃松江、苏州二府的名士名单。”钱谦益兢兢业业,啥事儿都抢着去做。 赵瀚仔细浏览名单,突然说:“把顾宁人(顾炎武)招来相见。” 钱谦益有些惊讶,苏松二府,那么多名士,赵瀚居然只点名召见“怪人”顾炎武。 顾炎武今年二十七,家道中落,入不敷出,这些年卖了800亩地。 他家的土地还剩几千亩,但银子是真没有。一旦被分田,今后的日子更难过,肯定不能再养大量家奴。 获得赵瀚召见,顾炎武非常纳闷儿,他是苏州有名的怪人,怎么反而得到特别青睐? 母亲王氏只有三十多岁,容貌端庄,她告诫儿子说:“《大同集》我也看了,经世济民之书也。早知赵总镇会出兵,我去年又卖了3000亩地,家中银子足以支撑用度。剩下的田,便都拿去分了。赵总镇是个英主,你当好生辅佐。忠君还是忠天下,这般浅显道理,自不必我来赘述。你若还不明白,这些年读书便都白读了。”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顾炎武连忙作揖。 王氏说道:“去,莫要挂念家里。” 顾炎武吞吞吐吐道:“母亲……青春未逝,赵总镇鼓励妇人改嫁,母亲何妨再寻一良人嫁了。” 王氏脸蛋一红,啐道:“此事不必再提。” 母子两人,年龄相差不到十岁,当然不可能是亲生的。 王氏至今还是,还没拜堂丈夫就死了,顾炎武属于家族过继子。 王氏是个才女,未婚守节,抚养嗣子。她白天纺织,夜里坚持读书,经史子集样样精通,顾炎武也是她一手教导的。 顾炎武弯腰作揖道:“请母亲考虑改嫁之事,即便改嫁,孩儿亦会尊重孝敬。孩儿告退!” 儿子离开,王氏叹息。 她何尝不想改嫁,享受夫妻和睦之乐,可惜一直被礼教束缚。而今,确实可以考虑了,能教出“怪人”顾炎武的母亲,可不是一个迂腐的女子。 历史上,王氏绝食而死,遗言非常简单,不准顾炎武给满清做官! 顾炎武的两个亲弟弟,也是抗清牺牲。生母被清军砍断右臂,几个好朋友要么牺牲,要么进山出家做和尚。 顾炎武乘舟来到苏州,禀报之后,立即获得召见。 “拜见赵先生!” “坐。” 赵瀚微笑端详此君,问道:“最近在做何事?” 顾炎武回答:“搜集文献史料,正准备着书立说。” “所着何书?”赵瀚问道。 顾炎武回答:“《天下郡国利病书》,总论大明两京十三省,录评各省山川舆地,及其赋役、屯垦、马政、兵事、水利、漕运等内容。” 就是大明的政治地理学。 “这是好事,”赵瀚赞许道,“你不用给大明着述了,特聘你为江西总兵府秘书。立即前往江西,把江西的山川地理、赋税水利、工商百业,全部写入《天下郡国利病书》。结合大明之政、大同之政,评论利弊得失。江西写完,再写广东、湖南。给你一块牌子,各地官府必须予以配合,你可以随便查阅官方文献,甚至可查阅各地官府公文。不要拍我的马屁,若发现我的政策有失,也可照实了写出来。” “定不辱命!” 顾炎武非常高兴,有了官方支持,写书速度能提升好几倍。 同时,顾炎武又不由感慨,这位赵总镇果然有心胸,特意让他指出江西的施政过失。 顾炎武突然来一句:“请总镇下一道命令,让江南没有子嗣之寡妇,半年之内必须择良人改嫁。” “哦,为何如此?”赵瀚笑道。 顾炎武解释说:“在下的嗣母,十六岁便未婚守寡,这十多年来含辛茹苦。依在下看来,若膝下有儿女,寡妇确实不便改嫁。但若没有儿女,甚至是未婚,那为何不能改嫁呢?男婚女嫁,天理也;寡妇守节,人伦也。若人伦背离天理,则当按天理行事。” 赵瀚点头赞许:“此言大善。等分田、释奴完成,便行‘孀妇改嫁令’。没有儿女的寡妇,必须改嫁;有儿女的寡妇,可自行决定,旁人不能干涉。” “总镇英明!” 顾炎武觉得这是个明主,如此离谱的建议,居然都能点头答应。 顾炎武说道:“总镇,在下有一好友,学问渊博,德行端正,请招揽之。” “谁呀?”赵瀚问道。 顾炎武说:“归庄,字尔礼。乡人戏言,顾怪归奇,我是顾怪,他是归奇。” “那便招来做事。”赵瀚点头同意。 归庄,归有光之孙。历史上在昆山杀知县守城,城破,父亲、兄嫂皆亡,被屠城四万多人。归庄侥幸逃脱,削发为僧,改名“祚明”。 顾炎武的名字,也是那时改的,“炎”代表汉人正统。 顾炎武领命前往江西,第二日,赵瀚收到军报。 费如鹤已经攻克芜湖,正在包围当涂,也就是太平府。 太平府守军近万,城高池深,而且知府威望极高,反复招降都不能动摇官兵的军心。 费如鹤决定直接攻打南京,或许南京比太平府更好攻克,因为南京城乱七八糟的官员一大堆。还有各种复社士子和大同士子,双方已经串联起来,南京的徽商也愿意配合献城。 (求月票。) 第304章 【喊话结束战斗】(为企鹅大佬加更) 张铁牛率先出发,两千先锋军包围龙游县城。 等赵瀚带着大军抵达,张铁牛再次前进,去往金华方向,跟许都率领的起义军汇合。 张铁牛那两千精锐,加上本地起义军,足以拿下整个浙中地区。 赵瀚则沿途搜罗大小船只,率领主力大军,顺东阳江(兰江)而下,他要沿江一路打到杭州。 至于疯狂杀戮起义军的龙游地主,用得着赵瀚亲自收拾? 龙游县城。 地主们忐忑不安,他们不敢投降,因为杀的人太多。可似乎不投降,又别无选择,难道还能凭借一群乌合之众抵抗大军? 就在他们商量如何投降之时,赵瀚将城外船只搜罗一空,坐船大摇大摆的离开,朝着更下游的严州府而去。 走了? 赵天王的大军这就走了? 为什么不留下来攻城打我们啊? 当然留了军队,足足一千农兵,还有大量官吏、宣教员和农会骨干。 整个衢州府,龙游县的平坦肥沃土地最多,龙游县的大地主也最多,自然要抓紧时间赶快分田。 “就留下一千士卒攻城,他不会杀个回马枪?” “城外就一千兵,不如杀出去!” “蠢货,那是江西兵,一千能打一万。你能打得过?” “入他娘,当初谁说赵天王不会打浙江?老子信了他的邪!” “城外在干什么?” “丈量土地,在分咱们的田了!” “……” 一千士卒守在河边,当着那些守城地主的面,直接开始进行土地清丈。 紧接着,又派人坐着小船,在城外大喊:“开始分田了,开始分田了。城内守军听着,出城就可以分田。谁家若有田地,再不出来,就分给别家了!” 大概喊了十多分钟,城内乡勇开始失控。 无数人陆续丢下兵器,离开他们守御的城墙,一股脑儿的朝各处城门跑。 只一炷香功夫,城墙上变得空荡荡,北面几座城门全部大开。 “赵天王万岁!” “那边有块田是我家的,莫要胡乱分出去了!” “军爷,先去我们村分田,离县城近得很。” “……” 一个军官笑着登岸,大喊道:“都不要吵,每个人都能分田。就算龙游县的田不够分,也可送你们去别处分,到了新地方还发给种子。现在听我的,我要拣选两千青壮!” 看着大同军官,就在城下挑选青壮,城内地主士绅全傻了。 这还没打仗呢,他们招募的乡勇就跑得精光。 参与镇压起义军的士绅商贾,吓得纷纷跑路。有人躲在城里,有人回到乡下,左思右想,反正要收拾细软跑路。 他们中的某些人,生意做到海外,可以躲到南洋求生。 “跟我抓人!” 一千农兵迅速被打散,十人一组,每组带二十个本地青壮,开始到各地抓捕镇压义军的领头者。 这次不会再饶恕,因为遇害的义军太多,仅起义士子就被杀了三十二人,而且有几人是被抓到以后杀害的。 全部抄家! 至于衢州府那边,死者获赔一千两银子,那不是什么抚恤费,而是反动地主的买命钱。四死十七伤,总共赔偿9100两银子,只为给本地起义军一个交代。 义军不是大同军,双方属于盟友关系。 义军死伤者,没有任何军功可言,子女也不享受优待政策,且战争结束必须就地解散。 这笔钱,直接由地主赔给死伤者,跟大同军本身无关,更谈不上什么赏罚不明。 …… 兰溪县。 李渔正在巡视城墙,突听家奴大喊:“赵天王来了,赵天王来了!” 听到呼喊,李渔连忙趴在女墙上眺望。果然看到规模庞大的船队,插着许多大同军旗,正浩浩荡荡向县城驶来。 李渔拍手赞叹:“果然军威雄壮,赵先生必得天下也!” 兰溪义军首领汤玉麒,率领士子和商贾出城,站在码头等着迎接赵瀚。 船队渐渐驶来,终于在岸边停靠。 “拜见赵总镇(赵天王)!” 李渔趴跪在地,心中极为兴奋,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偶像。 他出身医户世家,身份极为低贱。即便考上秀才,而且通晓五经,被赞誉为“五经童子”,可还是得不到上层士子的尊重。 他家里确实在经商,但那是大伯的产业,而且生意做得不大,经济状况不能跟大商贾比。 就这样不上不下,李渔自身又极为自负,遭到上层士子的鄙视会是什么心情? 李渔最看不惯的就是冒辟疆,两人同年同城出生,而且同样都是秀才,还交了许多共同的朋友。李渔主动前去结交,冒辟疆得知其出身医户,竟然不拿正脸看他,气得李渔再不跟此人说话。 李渔非常推崇《格位论》,连带着喜欢江西的所有政策。 一个跟李贽、陈继儒并称怪儒的士子,你指望他能循规蹈矩?赵瀚再搞得激进一些,李渔都会拍巴掌叫好。 “来了,来了!” 一对亲卫率先下船,紧接着赵瀚和随军秘书现身。 赵瀚上前几步,扶起汤玉麒,又对其他人说:“诸君快快请起,若非重大场合,不行跪拜之礼。跪的也不该是人,而是跪天地父母。” 汤玉麒先是介绍自己,接着介绍士子和商贾,都是在起义当中出力者。 李渔被排在第十二个介绍,汤玉麒说:“总镇,此乃我县大名鼎鼎的五经童子,年纪轻轻便通晓五经。李仙侣,字谪凡,号天徒。” “见过总镇!”李渔连忙拱手。 “哈哈,好名字,一听便记住了。”赵瀚笑着回礼。 有个响亮名字真的不一样,汤玉麒接连介绍十多人,就李渔给赵瀚留下的印象最深刻。 你爹是修仙的吗?居然给你起这种名字。 一通介绍完毕,汤玉麒请赵瀚入城。 赵瀚摆手道:“不必了,行军宜速。大军在此休整半日,明天早晨还继续赶路。汤先生,当务之急是接收城池,然后厘定户册并分田。各位起义兄弟,可以帮着清册分田,这些事情都需要各位的支持。” 汤玉麒说:“总镇放心,我等一定把事情办好!” 李渔突然说道:“总镇,我可以随军出征吗?” “行,你名字吉利。”赵瀚笑道。 笑着笑着,赵瀚突然反应过来,这他妈就是《肉x团》的作者啊,课堂上老师用了两节课来讲! 当然,讲的肯定不是《肉x团》。 李渔首先是一位剧作家,接着再是小说家,靠稿费就能过上富裕生活。 他跟蒲松龄一见如故,他是曹雪芹爷爷的朋友。李渔的朋友里面,有文字记载的就八百多人。上至宰相,下到贩夫,遍及全国二百多州县。 这是明末清初,一个朋友遍天下的白金高产畅销书作家。 其实,他是个医生,也是个士子。 满清入关之后,不肯做官。在家乡修桥铺路搞水利工程,他修的堰坝几百年后还在用于灌溉。只因在修水渠过程中,遭到豪强的刁难,败了官司,心灰意冷,才转行去写小说。 大军在兰溪县逗留半天,翌日清晨继续赶路,新派出的三千前锋已经快到严州府。 进入山区之后,两岸景色让赵瀚皱起眉头。 那些山坡间错落的农居,八成都已经破败,屋檐长满杂草也无人清理。 赵瀚把李渔叫来:“即便是山坡旱田,但毗邻江水,也不该如此情形啊。我看这些农居,至少有一半无人打理,难道家里的人都死完了?” 李渔回答说:“连年大旱,又兼朝廷重赋,自是难以得活。并非这里如此,浙江遍地如此也。别处全家死绝,自有乡邻占其屋。可此处乃偏僻乡村,农屋废弃之后,也没几人看得上。” “只说你家所在村落,上次大旱死了多少人?”赵瀚问道。 李渔说道:“大旱当年没死多少,大旱第二年遍地饥馑。只因官府催逼、地主盘剥,百姓仅有的口粮也被夺走。要么逃难去杭州、绍兴,要么逃难去江西,沿途饿死无数。一人倒下,第二日便没了尸体。晚生所在的村子,只我晓得的,就有三人曾食人肉。” “唉。”赵瀚叹息。 李渔继续说道:“今年还好,浙江没有旱灾。但官府赋税更重了,许多贫寒士子,家里也已揭不开锅。因此义社首领许子口(许都),站出来振臂一呼,浙江三府十余县士子便群相呼应。” 这次浙中起义,好多都是吃不饱饭的秀才。 义社,属于复社分支,宗旨是驱逐朝中奸佞,选贤用能振兴大明江山。 结果这群士子,竟被逼得集体造反。 赵瀚有些自责,或许应该去年就来,早点打下浙江,就能少饿死许多百姓。 岸边农居空荡荡的,赵瀚心里也空荡荡的。 一户破败农居,就意味着一家人死绝,赵瀚很讨厌这样的情况发生。 行至半路,有小船驶来,却是先头部队送情报回来了。 赵瀚拆信一看,原来是浙江巡抚募集的大军,已经在严州府城驻防,卡住要道不让大同军直奔杭州。 (投月票啊,兄弟们。) 第305章 【兵不血刃杀穿浙江】(为订阅投票的书友们加更) 严州府官员,已经提前跑路了。 只剩一个严州推官,还有一个建德知县。 大战在即,浙江巡抚熊奋渭,正在拜祭城中一道牌坊。 那是商辂的三元坊,明代唯一的三元及第状元——还有一个被除名了。 祭拜先贤只是其一,熊奋渭想获得商氏支持,就必须表现出对商辂的足够尊敬。 老子不要你尊敬! 商家人都快哭了,他们宁愿等着被分田,也不想陪同巡抚负隅顽抗。 商氏的老家在淳安县,搬迁到严州府的,皆以做生意为生,因为严州这破地方就没几亩田! 既然家里无田可分,那为什么要抵抗赵天王? “抚军,赵贼来了!” 祭拜仪式草草结束,熊奋渭连忙前去守城。 这位弹劾过几任兵部尚书的军事嘴炮家,急匆匆登上城楼,果然见到船队从东阳江(兰江)驶来。 不多时,船队突然转向,径直往西边行去。 三千人的先头部队,居然不管严州这三江合流的战略要地。 沿江逆流而上,下一座城是淳安,再下一座城是徽州! 那里属于徽商的大本营,好多商贾暗通赵瀚。去了就能夺城,拿下徽州之后,扬州的徽商必将全部投靠过来。 “这是,要去淳安?”熊奋渭嘀咕道。 建德知县陈良弼说:“定然是去淳安,就是不知淳安能否守住。” 陈良弼比较倒霉,他本该得到重用,至清兵南下之际,独力支撑南京城防。但在这个时空,陈良弼被外放了,因为他的老家已被赵瀚占领。 熊奋渭胸有成竹道:“淳安失守不要紧,只要严州府城还在,赵贼定然不敢直奔杭州。此地乃三江合流要道,不拿下严州便走,赵贼就有被断粮道之危。” 陈良弼欲言又止,也不晓得该如何反驳。 熊奋渭越说越自信:“赵贼乃知兵之人,自不容粮道有失,必然强攻严州府城。只要他强攻府城,便中计矣。我军缺乏操练,不敢出城浪战,却准备充足,守城绰绰有余,赵贼必在严州损兵折将。” “抚军运筹帷幄,诸葛孔明复生亦不过如此也!”严州推官冯秉清拍马屁说。 熊奋渭微笑远眺江面,捋着胡子颇为自得。 第二天中午,赵瀚的主力大军赶到。 赵瀚拿出千里镜,观察一番情况,下令道:“搜罗沿途船只,不管此城,直接去打桐庐县。” 于是,铺天盖地的主力船队,不在严州府城逗留,顺江而下打桐庐去了,离开之时还带走江边所有船只。 望着干干净净的江面,熊奋渭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赵贼怎就不来攻城呢?” 攻个屁城啊! 严州府城位于三江河口,三面临江,一面靠山。官兵还在这里准备充足,驻扎大军死守城池,脑子有病才会强行攻打。 至于粮道…… 建德知县陈良弼颓然叹息:“抚帅,我们被断粮道了,而且退路也被断了。” “这……这……”熊奋渭急得快哭出来,“这可怎生是好啊!” 严州城位于群山之间,除了三条河沟通外界,只有一条山间谷地可行。 现在,南边已经被赵瀚占领,西边有先头部队去攻打,赵瀚自己去了东北边,顺便还带走江上所有船只。三条河的通道,全部被赵瀚堵死,浙江巡抚募集的大军,直接被困在严州这座孤城。 也可以走,从那条山间谷地,慢慢翻山越岭再渡江回桐庐,到时候桐庐县早被赵瀚打下来了。 当然,也可以步行沿江向西,去追变成偏师的三千先头部队。即便追上了,估计也被暴打一顿,在还没形成千岛湖的淳安县全军覆没。 一段城墙的角落里。 两个武官正在密议,他们都是卫所世袭武将。从小到大,只打过零星的小股起义军,甚至连家丁都懒得养,麾下只有一群仗势欺人的家奴。 这次熊奋渭募兵御敌,由于缺乏武官,就把这些人都招来充数。 甘钦蔚把烟丝敲进烟斗里,点燃抽了几口,叹息说:“这位熊抚军,说起兵事头头是道,原来就是个纸上谈兵的。” “给我抽一口,”仇善吸入一口,吞云吐雾道,“咱们输定了。不管去哪边,都会被赵贼以逸待劳,说不定走到半路就遭埋伏。若是枯守严州城,赵贼就会直取杭州,到时候听说老家被攻占,而且还在分田,都不用打就得全军溃散。” “这个滚蛋巡抚,”甘钦蔚咬牙切齿道,“让他屯兵防守杭州,他非要把大军带出来,说是扼守战略要地。现在倒好,赵贼大摇大摆过去,一路到杭州都碰不到几个兵。说不定只需半个月,杭州城都得被他拿下。” 仇善压低声音:“如今咱们只有一条路,串联各部武将,联手把巡抚给宰了,将严州城献给赵贼。有此功劳,说不定能保住身家性命,毕竟咱们把军户欺负得很惨,赵贼是帮着军户说话的。” 甘钦蔚说:“那就分头联络,莫要走漏风声。” …… 赵瀚的主力大军,转眼已至桐庐县城。 刚刚登陆摆开架势,桐庐知县直接投降,因为他手下只有几百个乡勇。 赵瀚分出一支偏师,沿河攻打新城、分水、于潜、昌化,自己带着主力沿富春江直取杭州。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分兵了,完全不把浙江官军放在眼里。 浙江官兵主力,全在严州城。没有船只,陆路难行,自己把自己置身于死地。 赵瀚想起来就觉得搞笑,巡抚熊奋渭简直神经病。 他出兵之前,做梦都想不到,敌方主帅竟能搞出如此骚操作。这就好像打lol,敌方五人全蹲在大龙坑埋伏。我军不去打大龙,只派一人堵坑,其余集合直冲高地。而对面那五个逗比,被堵在大龙坑里出不来。 等赵瀚的大军,都抵达杭州府城了,官兵主帅们还在争论该往哪走。 杭州知府石万程,坐在高大坚固的城楼上,看着江面驶来的敌军船队,忍不住叹息说:“汝等欲降乎?” “不敢。”众官吏连忙回答。 石万程笑道:“不必害怕,赵贼非滥杀之人。我老家湘潭,去年就被占了。族人写信来说,赵贼只是分田,家中浮财分文不取,就算借粮也会打借条。” 众官吏哑然。 “要降便降,我带你们一起投降。”石万程凄然一笑。 众官吏立即说道:“愿追随府尊。” 石万程叹息道:“唉,杭州府的豪强,我是制不住的。恶人还需恶人磨,便让赵贼来狠狠惩治一番!” 这位知府,是个耿介之辈。 他做徽州知府时,由于黄山产木材,阉党每年课木材税三万两。石万程带着歙县知县,亲自走访调查,发现每年征税三万两,木材商人肯定要血本无归。 当时阉党势大,石万程不敢招惹,又不愿为虎作伥,干脆挂印辞官回老家,结果被阉党革除官身。 这位老兄的事迹一大堆,连知府常例银子都不收。 海宁豪强吴中彦,由于作恶多端,前任巡抚下令查办。结果,巡抚反被罢官。 百姓气得包围吴家,被按察司以叛乱治罪,抓了一堆百姓蹲监狱。 石万程到杭州上任,立即抓捕吴中彦,拒绝吴家万两白银的贿赂。官司打到都察院,竟然让他重新审理,吴家在中央也有人。他强顶着都察院的压力,硬是把吴中彦给砍了。 而今,海上有海盗,经常上岸劫掠,兵备道吞没军饷,浙江水师已经烂透了。 陆上又有赵瀚杀来,巡抚把军队全部带走,甚至把杭州府库都搬空。 还有豪强作恶多端,勾结按察司跟知府做对,石万程面对一堆烂事,早就已经心灰意冷。 那就投降呗,反正老家已被占了,族人早就已经从贼。 石万程下令开门献城,这个举动,让赵瀚哭笑不得。从衢州杀到杭州,直接把浙江拦腰杀穿,竟然一场仗都没打,军中伤员只有几个感冒患病的。 “竖子安敢从贼!” 另一段城墙,浙江左布政使李佺台,发现反贼进城勃然大怒。 李佺台对身边的官差和乡勇说:“儿郎们,随我杀贼,把反贼赶出杭州城!” “杀啊!” 李佺台亲自提刀,带着士卒冲锋,准备跟那些反贼打巷战。 冲着冲着,他发现身边没人了。 “回来,都回来杀贼!”李佺台转身大呼,突然悲从中来,颓然坐在地上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献城投降的石万程,陪同赵瀚走到此处。 石万程指着李佺台说:“总镇,此乃李卓吾之族侄。” 李贽的侄子? 看那样子,居然还是个大明忠臣。 赵瀚吩咐道:“不必管他,想走就让他走。” 赵瀚带兵离去,李佺台缓缓爬起,脚步踉跄朝城外走,回家乡养老隐居去了。 郑森跟在赵瀚身后,看着繁华的杭州街道,不可思议道:“如此雄城,就这样拿下了?” 张家玉笑道:“杭州就没几个兵,浙江官兵主力,都被巡抚带去死守严州了,也不晓得此时已经回军至何地。” 黄宗羲忍不住叹息:“那位熊巡抚,真是……一言难尽啊。” “还是总镇兵威强盛,官军根本不敢战,否则哪有这般容易?”邝露说出一句实话。 第310章 【南京事】 苏州行辕。 赵瀚召集自己的秘书智囊团,问道:“这《孀妇改嫁令》,若是不改嫁,该怎么罚?” “怎么罚都行,”顾杲提醒道,“只有一点需注意,规劝孀妇改嫁,不可作为官吏的政绩。否则的话,层层严令,到了地方必为暴政。官吏为了获得政绩,多半不分青红皂白,就强逼寡妇嫁人。如此带来两个恶果,一是烈女自尽,以全自己的名节;二是限期改嫁,只能随便挑选夫家,改嫁之后反而过得更不顺心。” 王岱拱手说道:“顾先生之言有理,江南礼教森严,不能强求所有百姓,都似总镇这般开明。孀妇改嫁,绝不可录为官员政绩。” “可若不列为政绩,官员便不会去推行,法令等于没有颁布。”陶爱之说。 邝露建议道:“小奖小惩。自改嫁令颁布之后,三个月内,愿意改嫁者,可免当年田赋五亩,或者免城市治安费一年。不愿改嫁者,每月罚钱十文。” 张家玉说:“每月罚十文钱,是不是太少了?” “十文钱就够了,”邝露说道,“目的并非罚钱,而是表明官府态度。” 众人又讨论一阵,赵瀚拍板道:“便依邝生所言,小奖小惩,表明态度。邝生可愿外放做官?” 邝露拱手道:“自是愿意。” 赵瀚吩咐说:“你去做上海知县,努力发展工商,扩建河港,兴建海港。随后,我会下令组建上海市舶司,目标是把上海打造成广州那样的港口城市。你明白了吗?” “明白!” 邝露顿时振奋莫名,他本就是广州人,知道这玩意儿该咋搞。 赵瀚又对张家玉、王岱说:“你们两个,一个做苏州府通判,一个做松江府通判,专门负责打压本地士绅豪强。冒头一个打一个,特别是徐家,在分家迁徙到外省之前,必须狠狠看牢了。几十上百万亩的大家族,我怕他们会乱搞事情!” “是!”张家玉、王岱连忙领命。 江西与江南的联系很紧密,赵瀚连江西官吏都不放心,于是让广东、湖南人来担任关键职务。 “总镇,捷报,南京举城投降!” 亲卫狂奔而入,众人惊喜不已。 高兴是肯定的,但南京如此容易攻克,还是把他们震撼得无以复加。 …… 金陵花街,媚香楼。 在秦楼楚馆之中,未曾接客的女子,都只梳着辫子。接客之后,便可梳髻,因此第一次接客俗称“梳拢”。 今天是李贞丽的女儿李香,年满十六岁的梳拢之日,按例要邀请许多风流雅士。 前日里传来消息,江西贼兵已经包围太平府。 包围就包围呗,离南京还远呢。 就算兵临南京城下,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募兵守城,自是官府的事情,反正赵天王也不会纵兵劫掠。 因此,今天来的人还挺多,都知道李贞丽有个漂亮女儿。 侯方域也来了,被朋友杨友龙拉来的。 杨友龙是马士英的妹夫,野史记载乃奸佞小人。侯方域的梳拢银子不够,没法买到李香君的初夜,只能找杨友龙借钱垫付。还说是阮大铖出的钱,意图把侯方域拉拢过去。 “朝宗兄,江西兵就快来了,你心里是何打算?”杨友龙低声问道。 侯方域叹息:“我父亲还在北京坐狱,家人也在河南,我如何敢从贼啊?” 杨友龙说道:“化名便是。赵天王已经占领江西、湘南和广东,朝廷也不敢把这些地方的官员全部罢免。你只要使用化名,不会传到朝廷君臣的耳朵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侯方域还是拿不定主意。 杨友龙说道:“定生(陈贞慧)和汝玉(倪元璐)都已各自回乡,定然是要举族投诚的。” “这个……”侯方域还在犹豫。 马士英、阮大铖、杨友龙是一伙的,他们在努力改善跟复社的恶劣关系。历史上,差点就成功了,可惜东林党横插一脚。 复社虽然被称为小东林,但复社是复社,东林党是东林党,有时候还会互相拆台。 而今,江西兵转眼即至,马士英和阮大铖,正在与复社联合图谋献城。他们的共同目标,是对付南京的东林党官员。 “小女今日出阁,多谢诸位客人,在百忙之中前来见礼……”老鸨李贞丽开始发言。 诸多恩客,翘首期盼,都希望自己能拔得头筹。 李贞丽又说:“小女出阁之后,改名李香君……” 就在此时,一个婢女慌忙奔来:“妈妈,妈妈,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什么?” 李贞丽顾不得再说,连忙奔回楼上。却见许多衣物,被连起来做绳索,一头绑在床脚,一头延伸至窗外。 诸多恩客也跟着跑来,看到此情此景,顿时议论纷纷。 侯方域笑道:“这女子有趣。” …… 李香君怀揣一本《大同女将录》,疯狂奔出花街,疾步冲过武定桥。 她必须跑快点,此时接近傍晚,城门随时可能关闭。 气喘吁吁之间,终于接近城门,李香君表情绝望,因为城门是关着的。 贼兵将至,全城戒严。 李香君茫然转身,不敢走繁华大道,只能寻着背街巷道躲避追捕。 天色渐黑,又是背街巷道,这种时间地点可不安全。 没走多远,李香君就被几个混混盯上。 “小娘子穿着嫁衣,这是逃婚出来的?”一个混混嘿嘿贱笑。 李香君灵机一动,拿出怀里的《大同女将录》,威胁说:“不准过来,我是江西赵天王的人。你们敢动我半根指头,等赵天王带兵来南京,定将你们千刀万剐!” 另一个混混笑着说:“哟,这本书我也看过,还是找人借的。就是页数不齐,经常缺几张,也不晓得被撕去作甚。” “当然是撕了打手铳,哈哈哈哈,那些女将画得可美呢。”之前那个混混大笑。 李香君见吓不到这些人,立即转身就逃,边逃边喊:“天下大同,良贱平等。天下大同,良贱平等……” 她知道南京城里有大同社士子,经常分发《大同》系列丛书。 就连她怀里那本《大同女将录》,也是大同士子留下的。当时扔在走廊上,李香君悄悄捡起,然后每天躲在房里偷读。 李香君逃了半条巷子,终于还是被追上。 一个混混抓住她的喜服,李香君不停挣扎,挣脱喜服再次逃跑。挣扎之中,发髻散乱,另一个混混抓住其头发拉扯。 “天下大同,天下大同……救命啊!” “砰!” 隔壁院门打开,猛然蹿出几个士子。 他们没有背剑,但手里拿着剑。 锵锵锵…… 拔剑出鞘,追着混混就砍,接连砍死三人、砍伤两人。 那两人哀求挣扎,却被补刀砍死。 左邻右舍,都听到动静。但没人报官,甚至没人出来查看,他们知道赵天王的人惹不起。 李香君慌忙捡起《大同女将录》,举在手中,浑身发抖道:“天下大同,天下大同……” 一个大同社士子将她拉起,拖进院中说:“信大同者,便是兄弟姊妹,便是同道志士。同志莫怕,跟着我们,没人再敢欺负你。” “多……多谢!”李香君奔跑多时,早已累得浑身发软,此刻抱着《大同女将录》不愿松开。 大同士子清理房屋,把一间厢房让出来,又给李香君端来饭菜填肚子。 那几个混混的尸体,也被拖进院子里。 一些士子挖坑埋尸,一些士子清理巷中的血迹。他们手脚麻利,分工默契,看样子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 李香君吃得不多,肚子便饱了。 她来到院中,看着士子们埋尸,并不觉得血腥害怕,反而愈发崇拜其武勇。 “你们都是从江西来的吗?”李香君问道。 一个士子笑着说:“我也想去江西呢,听说已经夜不闭户了,想想都让人憧憬。我家在青阳县,多半已被费将军拿下。黄先生(徐颖)送了名单过去,我等大同社士子,家人皆能分到土地,而且可以免除一年田赋。” “等拿下南京,我们约好了去江西看看。特别是吉安府,这两年做梦都想去,那里定然如桃源一般,”另一个士子说,“姊妹你也去吉安,女人也能出门做事,肯定能寻得如意郎君。” “好啊,我定要去的。”李香君拨开头发。 之前她披头散发,此刻把乱发撩开,顿时把那些大同士子看得挪不开眼。 “咳咳!” 领头的士子咳嗽两声,其他士子立即扭头。 就在这个时候,城内响起嘈杂声。 一个士子立即出门查看情况,很快就跑回来,欣喜道:“江西水师来了,就在城外,已经截断江面,来往船只不得通行!” “背剑!” 领头士子说道。 众人纷纷背剑,随时准备去夺城打仗。 刚刚把剑背好,院外传来敲门声,而且很有节奏感:“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自己人,快开门!” 院门打开,一个店伙计奔进来,关门说道:“这两天不要走动,城内正在串联,接到命令再一起夺城!” (求月票。) 第306章 【又见狂生】 萧山县,城厢镇。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在认认真真读书。 身边屹立着一个草人,似乎草人是他的书童,这位草人书童的额头上,还贴了姓名——朱熹。 “富贵身外之物,求之唯恐不得。纵使得之,于身心无分毫之益……” 少年读着读着,突然非常生气,抄起竹鞭朝草人打去,斥责道:“朱熹你又在害人!富贵怎会于身心分毫无益,富贵之后,可以修桥铺路,可以赈济灾民,可以建楼藏书,可以捐资办学。若人人都不求富贵,全都去求义理,织妇桑农的丝绸卖给谁?” 少年越说越气,干脆站起来,照着草人疯狂抽打:“打死你个害人精,叫你误人子弟!” 草人额头顶着写有“朱熹”的字条,被打得摇来晃去,可惜不能张口跟少年辩论。 “不好了,不好了!” 有家奴在外面大喊:“江西赵天王杀来了,杭州已经没了!” 到处慌做一团,母亲让家奴收拾东西,想要去更偏远的乡下躲避。 少年提着鞭子来到院中,大喊道:“莫要慌,我打听过了,江西兵不会乱杀,也不会抢劫浮财。尔等各安其事,等着分田释奴便是。” 母亲竟也停止慌乱,让家仆把东西放回原位。 这位母亲,学过四书五经,少年的四书就是母亲所授。 少年名叫毛奇龄,十三岁中秀才,杭州府第一名。 什么都好,可惜是个杠精。 因为嘴臭,后来多次招来杀身之祸。一辈子都在逃亡,不是得罪这个,就是得罪那个。 毛奇龄提着鞭子,疾步朝萧山县城走去。 萧山县城与杭州府城,只隔了一条江,再走一段运河便到。对岸杭州被拿下,萧山这边风声鹤唳,知县和保定伯正在布置城防。 毛奇龄来到城下大喊:“我是毛大可,快放我进去!” 有士卒认出他的身份,立即悬筐将其吊上。 毛奇龄找到自己的族叔:“叔父还守什么?快快献城投降,莫要螳臂当车,大明江山早就没救了。” 毛有伦大怒:“再敢胡言乱语,便把你斩了!大明岂有从贼之伯爵?” “叔父舍不得伯爵之位,怕要连累全族性命,”毛奇龄说道,“杭州都守不了,区区萧山县能守吗?” 知县周祚新走过来,斥责道:“这厮妖言惑众,快快抓了下狱!” 毛奇龄凛然不惧,对知县说:“县尊是贵州人,家人已经迁居南京,何不为家人考虑一二?赵总镇既然出兵浙江,必然也要攻打南京,今后还会去打贵州。县尊在南京的家人,县尊在贵州的族人,都盼着县尊投降呢。” “岂有此理,”周祚新按剑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知县,怎能降贼?你毛家世受恩遇,竟然妄图从贼!” 毛奇龄说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而今浙江民不聊生,大明社稷与大明皇帝,又算得了什么?汝枉读圣贤书……哦,对了,此句已被太祖删除,估计县尊没有读过。县尊还是遣散乡勇,回家重读《孟子》。我这里有原版的,并非太祖删减之书。” 这嘴真他妈臭,气得周祚新拔剑而出,不顾保定伯毛有伦的面子,想要当场把毛奇龄给砍死。 毛奇龄吓得转身就逃,士卒们也不敢阻拦,因为这是伯爵的侄子,而且还是十三岁就道试第一的神童。 本来非常严肃的守城之战,突然间变得滑稽起来,知县提剑在城墙上追砍神童。 而那神童毛奇龄,逃命时还在嘴碎:“县尊息怒,君子动口不动手。县尊若是不愿承认,大可与晚生辩论,怎能如武夫一般大动干戈?” “狂生,不杀了你,军心难定!”周祚新气得更凶。 保定伯毛有伦唉声叹气,他也想投降,就怕被赵瀚公审抄家,这些年他可干了不少坏事儿。 就在此时,十多条船渡江而来。 虽然只有几百个大同士卒登岸,却让萧山守军如临大敌,有些乡勇已经琢磨着逃跑。 知县周祚新、伯爵毛有伦,连忙下令死守,也顾不得追杀毛奇龄。 毛奇龄手里还握着那根抽打“朱熹”的竹鞭,他以竹鞭为剑,振臂高呼:“尔等莫要再冥顽不灵,想要活命,想要分田,想要自由之身,就朝我这边聚拢,随我一起献城投降!” “混账!” 毛有伦听到此言,是真的动了杀心,他下令说:“把这拎不清的东西绑了,堵住嘴巴丢进大牢!” 毛奇龄对过来抓他的士卒大喊:“尔等不欲活命乎?” 士卒面面相觑,突然转过身来,原地变成毛奇龄的护卫,想要保护这个带头投降的。 许多乡勇也朝毛奇龄聚拢,转眼之间就占领一大段城墙。 毛奇龄再次大喊:“黄先生(徐颖)派人到处分发《大同集》,你们就算没看过,难道还没听过其中道理?天下大同啊,人人都能过好日子!” 这次赵瀚能轻易杀穿浙江,除了兵力强大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徐颖做了许多宣传工作。 江南遍地都是《大同集》,无数底层士子归心。 就连毛奇龄这样的上层士子,也有少数崇尚大同理论。大军每至一城,必有士子劝说官员投降,地方主官顺坡下驴便降了。 “天下大同,穿衣吃饭!”毛奇龄举着竹鞭大喊。 “天下大同,穿衣吃饭!” “天下大同,穿衣吃饭!” 他身边的士卒和乡勇,也都跟着喊起来,于是越来越多人选择倒戈。 不多时,县中贫寒士子,也纷纷前来响应,他们聚在街道上逼迫知县投降。 周祚新见到这种情形,掷剑叹息:“罢了,罢了,要降便降!” 毛有伦站立不稳,一屁股坐下去,喃喃道:“死定了,这回死定了。” 毛奇龄和那些士子,很快控制各处城墙,然后把四面城门打开。 他走到毛有伦跟前说:“叔父,我去杭州问过黄先生(徐颖),你以往劣迹虽多,却不至于犯死罪。只要老实配合分田,挖矿一年就能释放。” 毛有伦咬牙切齿:“你可真孝顺,为叔叔考虑得如此周到!” 毛奇龄笑着说:“做侄儿的,自要为叔父着想。侄儿若不在紧要关头,说服城内士卒投降,叔父肯定难逃一死,而且还会连累整个毛家!当然,二表兄是死定了,他手上有命案,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孔贞运站在城外,看着洞开的城门,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身为孔氏南宗之主,他想要发挥自己的作用。谁知每次兵临城下,他都还没来得及劝降,城内守军就直接投降了。 你们就不能硬气些,等我劝降之后再投? 唉,英雄无用武之地啊,孔贞运摇头叹息,意兴索然的坐船返回杭州。 “孔博士!”一个军官把孔贞运叫住。 孔贞运问道:“何事?” 那军官说:“总镇有令,若是占领萧山县,便不用再回杭州,直接坐船去打绍兴府。” 孔贞运指着正在进城的士卒:“就这几百人去打绍兴?” 那军官笑道:“有孔博士劝降,肯定能轻松拿下。” 不多时,又有官吏和民夫渡江,接管新占的萧山县城。赵瀚甚至懒得分出农兵守城,直接让民夫守城,反正在浙江弄到不少船只,运粮已经不需要让太多民夫。 移交城池之后,孔贞运立即随军前往绍兴,仅五百士卒也不知能否拿下。 张铁牛的偏师,联合许都的起义军,此刻已经占据整个金华府,而且还跑来东边打下诸暨。 只用了二十四天,衢州府、金华府、严州府,已经被大同军悉数占领。杭州府、绍兴府,暂时占领一半。 三分之一个浙江,就此姓赵。 接下来,刘柱率领偏师南下,攻打处州府、温州府。张铁牛率领偏师,攻打台州府、宁波府。 至于赵瀚自己,则带着大军去湖州府。 拿下湖州府,就能攻打南直隶了。 在长江南岸,费如鹤的东院军,正在一路向东打过去。东流、贵池、铜陵、芜湖、当涂……南京! 由于船只不足,费如鹤刚开始只能陆路行军,粮草也全靠民夫搬运。 赵瀚军中的大船,在广信府折返,此刻已经到长江,费如鹤的军粮辎重终于可走水路。 江西水师,也分出一半,保证水路畅通,因为南京有官兵水师。 一把蟹钳,两路出兵,南北夹击,打下整个江南。 预定期限是三个月! 毛奇龄带着萧山士子,渡江去拜见赵瀚。 赵瀚听完属下汇报,非常高兴,赞许道:“大可真乃少年英雄,一人可下一城也!” “总镇威名震彻江南,晚生不过是借势而已。”毛奇龄谦虚说。 赵瀚当然晓得毛奇龄是谁,《四库全书》收录其作品52种,是个人作品入选《四库全书》最多的。 刚拍了个马屁,毛奇龄的嘴臭毛病又犯了:“总镇之政,怎样都好,就是对地主太过了。晚生觉得,士绅地主之家,至少每人该留四十亩地,二十亩地根本就不够维持生计。总镇这个样子,会失去许多地主的忠心。” “慢慢来。”赵瀚没有生气,只笑着敷衍过去。 跟一个狂生说那么多干嘛? 第311章 【勋贵】(为企鹅大佬加更) 江西水师,只来了六艘战舰。 要不要打? 大明操江提督、诚意伯刘孔昭,此时此刻犹豫不定,他发现自己没退路了。 打是肯定打不赢的,而且最好别打赢,否则事后要被算总账。 但刘孔昭又不能降,侯方域的亲爹——户部尚书侯恂,就是被他给整下台的,如今都还关在北京诏狱里。 他把东林党得罪死了,把复社也得罪死了,怎能跟着复社一起投降? 而且,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也是一个铁杆东林党! 南京水师主帅,南京陆军主帅,双方居然是死敌,这该他娘的怎么守城。 “公爷,你可得拿主意啊。”刘孔昭焦急道。 魏国公徐弘基叹息一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且随他去。” 刘孔昭拍着大腿说:“我的国公爷,你难道坐在家里等死?” “不然还能怎样?”徐弘基反问。 徐达的子孙,刘伯温的子孙,就这样相顾无言。 徐弘基已经老了,历史上他比较幸运,满清打来时刚好病死。儿子带着全家逃跑,去更南边祸祸几年,便率领无数勋贵降清。 刘孔昭则是消极避战,但好歹没有投降,最后远走海外、不知所踪。 什么前者被乡勇打死,后者给清兵当带路党,这些都是仇家瞎鸡儿写的野史。 徐弘基说道:“你我皆为勋贵,我的职责是守城,你的职责是守江。若逃,必被皇帝下旨问罪;若战,必被赵贼抄家灭族。那便不战不逃,听说赵贼不嗜杀,或许家里能活下来几个。” “那便是任人宰割了!”刘孔昭郁闷道。 徐弘基一把年纪,疾病缠身,已经活不了几年。可他刘孔昭年富力强,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这个爵位,好不容易才抢来的! 而且手段不甚光彩,外间传言他为了袭爵,杀死亲叔叔,逼死亲祖母。虽然都是复社造谣,但也跟真相差不多,他确实软禁自己的祖母,导致祖母郁郁而终。 眼见魏国公只是等死,刘孔昭立即告辞,直奔水师营寨。 “儿郎们,都跟着我去降了!” 刘孔昭要抢在复社献城之前,带着长江水师全部反正。 他这几十上百条破船,根本无法战斗,多是被淘汰的漕船改装。至于每年拨发的造船银子,全都被刘孔昭贪污了。 赵瀚在江西做大之后,崇祯拨款好几万两,让刘孔昭训练长江水师,如今银子还躺在刘家的地窖里。 眼见南京水师近百条战船,朝着江西水师六艘战舰驶去,南京城里的官兵纷纷上前观战。 “列阵!” 樊超立即下令,令旗挥舞之下,六艘战舰一字排开。 六艘打近百艘,准备血战一场。 “举白旗!” 刘孔昭连忙下令。 中国古代打仗,也可用白旗代表投降。 近百艘南京水师战船,齐刷刷打出白旗,把樊超给看愣了。 大哥,明明是你的船多,急着向我投降是什么意思? 樊超不敢松懈,害怕敌方诈降。 却见刘孔昭坐着小船,驶到樊超的坐舰面前,被人用绳索拉上去。 刘孔昭非常光棍儿,直接给樊超跪下:“大明操江提督、诚意伯刘孔昭,率大明长江水师,请求将军受降!” 樊超嘀咕道:“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老子这几条船,只是过来做前锋,顺便封锁南京而已,你居然见面就投降了。” 刘孔昭面不改色道:“将军率天兵而至,自有天威相助,凡人又哪能抵挡?” 一个水师宣教官,凑到樊超耳边说:“此人自称诚意伯,那便是刘伯温的子孙。” 樊超双眼圆瞪,问道:“你祖上的法术没传下来?” 刘孔昭哭笑不得:“或许是法术断了传承,在下没有学会。” 樊超还是搞不懂,刘孔昭身为勋贵,而且还有近百条战舰,怎么就干脆利落的降了呢? 很简单,因为没地方逃命啊。 南方被赵瀚占了,逃去北方又要被问罪,那就赶在死敌东林党、复社之前投降。 却说刘孔昭这番操作,把南京守军全看傻了。 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此刻面色铁青,他很后悔没有一刀砍了刘孔昭。 “张兵部,魏国公欲逃,被守城士卒拦下了!”一个官员飞奔过来禀报。 …… “父亲,孩儿不孝!” 徐久爵带着几个家奴,端端正正给徐弘基跪下。 徐弘基双眼圆瞪:“逆子,你究竟想做甚?” 徐久爵说:“咱家留在南京,必死无疑。父亲既然不愿走,那孩儿只能请你走了。” 家奴们把徐弘基按住,先是用破布堵塞嘴巴,接着便用绳子给捆起来。 徐久爵早有准备,把父亲捆好放进马车。各种金银财宝,也被搬上大车小车,然后浩浩荡荡准备出城。 半路上,保国公朱国弼、忻城伯赵之龙、隆平侯张拱日……等等勋贵,都拖家带口赶来汇合,车驾多得把街道都堵了。 不管朝廷会不会问罪,反正先逃离南京再说。 保国公朱国弼,此时还没纳寇白门为妾。 历史上这货真的丢人,降清之后被软禁,身家财货也被抢了,打算把姬妾都卖了脱身。 寇白门说:“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放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 于是,朱国弼把寇白门放了。 寇白门找到以前的好姐妹,筹集二万两银子,把朱国弼给赎出来。 这货还想跟寇白门复合,寇白门说:“公当年用银子赎我出青楼,如今我用银子把公赎回,你我已经两不相欠。” 此时此刻,勋贵队伍前往东北角的观音门,他们打算去镇江坐船北上。 “前面怎的停了?”朱国弼问道。 一个家奴前去查看,很快慌张回来:“有许多刁民,把车驾给堵了!” 这些家奴也不敢投降赵瀚,他们平时仗势欺人,不知做下多少恶事,只能跟着勋贵一条路走到黑。 朱国弼气冲冲的提剑前行,老子不敢打江西赵贼,还不敢杀你们这些刁民? 却见车驾前方,有十多个复社士子拦路。 其中一个士子怒斥:“尔等勋贵,与国同休。饱食民脂民膏二百余年,而今大难临头,却只知自己逃命!” “滚开!”徐久爵大怒。 那复社士子指着徐久爵:“我认得你,你便是魏国公世子。君之先祖,何等武勇豪迈,子孙竟至于此乎?” 越来越多百姓围过来,实在是勋贵队伍太庞大,想不引人注意都困难。 朱国弼此刻提剑过来,正好看到血腥一幕。 徐久爵纵马持刀,朝着复社士子冲去。一个士子被奔马撞飞,另一个士子被刀劈倒地。 其余复社士子,吓得纷纷闪避。 徐久爵冷笑一声:“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谁敢拦路便是这般下场!” 眼见勋贵的车驾,载着无数财货,从士子的尸体身上碾过,围观路人已然愤怒到极点。 人群当中,一个大同士子喊道:“他们搜刮民脂民膏,欺负咱们两百多年,不能让他们把银子带走。” 此刻车驾已经接近观音门,又有复社士子大喊:“凭什么苦哈哈卖命守城,勋贵却能带着家人财货逃之夭夭?” 众人越吼越大声,却无人再敢阻拦。 但是,驻守观音门的官兵,却堵在那里死活不开城门。 复社士子的两句话,足够煽动守城士卒:老子卖命守城,你们却带着财货跑路? 凭什么! 不说魏国公家里干了啥,就说带着水师投降的刘孔昭,这位伯爵都能在南京耀武扬威。 诚意伯在万历朝,由于作恶多端,被张居正直接削爵。 张居正一死,朝臣反攻倒算,诚意伯也很快恢复爵位。 非但不思悔过,反而变本加厉。 万历十九年,83家人共同出资开垦的塘田,诚意伯竟然驱使家奴霸占了大半。事情闹到皇帝那里,只是罚了一年工资。 几乎每隔两三年,那位诚意伯就要闹出大事,万历皇帝一直都不管。 最后获罪赐死,是这家伙胆敢侵占盐场,而且因为抗税跟太监闹起来。撸出一大串罪名,什么诈骗官民,擅杀无辜,奸夺良民的财产妻女等等。 一个伯爵都如此,想想那些国公! 有个被勋贵坑害的商人,带着家奴过来大喊:“车子里装的都是民脂民膏,是咱们的财产,快快随我抢回来!” “抢钱啊!” 一群混混见有机可乘,立即提着棍子往上冲。 随即,守城士卒和围观百姓,也跟着朝勋贵队伍冲去。 魏国公世子徐久爵,还想纵马杀人,却被扯着衣服揪下来。也没人打他,大家都想着抢钱,无数只脚从他身上踩过,竟在街上被活生生给踩死。 保国公朱国弼见势不妙,连忙提剑跑回去,对着家人说:“快走,快走,逃命要紧!” 这边闹起来,抢钱的百姓越来越多,好几家勋贵逃无可逃,只能钻到马车底下躲避。 当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赶来,勋贵各家的财货,已经被哄抢一空。 一个军官怀里塞满银子,都快把腰带压断了。他看到张国维带兵过来,连忙对身边士卒和百姓说:“弟兄们,街坊们,今日杀了恁多勋贵,朝廷问罪,横竖是死,不如投了赵天王。跟我把当官的抓起来!” 众人一想,确实如此。 于是集体朝张国维冲去,吓得其身边士卒连忙逃窜,南京守城主帅就这么被捆起来。 直至此时,大同会的内应,还在跟复社士子一起串联夺城呢。 (求月票,敌人好凶残!) 第307章 【同姓异迁】 浙江巡抚熊奋渭,由于山路难走,又怕半道被埋伏,不敢朝着杭州方向回兵。 于是,这位军事嘴炮家,带兵去追杀赵瀚分出的偏师。 自己有一万五千士卒,再配合淳安守军,肯定能将三千大同军的偏师杀败! 离开严州城的时候,熊奋渭又强征两千民夫。 行不到十里路,全军已然怨声载道。这些士兵实为乡勇,都是从杭州、湖州、绍兴三府征募,现在赵瀚带兵杀去他们老家,众多乡勇怎么可能心里不着急? 而那两千严州民夫,多为城市游民,同样对熊奋渭强烈不满。 全军上下,都不想去淳安县! 熊奋渭对此毫不知情,似乎忘了有“军心”这个词汇。他觉得避开赵瀚大军,全体将士应该高兴才对,这样就可以不用打硬仗了。 “抚帅,学生腹泻,肚疼难忍。”心腹幕僚说道。 熊奋渭行军还坐舆轿,他让家奴落轿下地,说道:“已行军近十里,全军喝水歇息片刻,你快去快回。” 心腹幕僚是个绍兴师爷,做出拉肚子的模样,慌慌张张跑去蹲草丛。然后,拎着包袱就跑,他才不跟着智障巡抚送死,那些武将明显已经蠢蠢欲动了。 熊奋渭坐在舆轿椅子上,正喝水间,几个武将走过来。 “抚军,下官有军情禀报。”甘钦蔚边走边说。 熊奋渭没有多想,只是说道:“有何军情,速速讲来。” 甘钦蔚道:“军心不稳,须得想法子稳住。” 熊奋渭问道:“那你说说,该如何稳定军心?” “只需一物,军心可定。”甘钦蔚越走越近。 “何物啊?”熊奋渭还是没意识到危险。 “抚军的人头!” 甘钦蔚猛然拔刀,另外几个武将,也一起拔刀劈出。 堂堂浙江巡抚,就这么被乱刀砍死,甚至都没来得及叫喊。 全军士卒,归心似箭,都想赶紧回老家。看看家里究竟是啥情况,说不定赵天王已经在分田了。 浙江官兵主力,就这样杀死巡抚投降。 至于那些武将,由于主动反正,而且约束大军,在回乡途中没有大肆劫掠。因此可以全部免死,在分田之后,抄没一半家产,再挖矿半年就可获得释放。 赵瀚得到这个消息,再次哭笑不得。 自起兵以来,浙江巡抚熊奋渭,是他所见过最搞笑的地方大员。 能如此快速杀穿浙江,巡抚熊奋渭当论首功! 赵瀚坐镇杭州没有立即出发,而是派出三支部队。 五百正兵取绍兴府城,再统合本地起义军,拿下整个绍兴府。 一千农兵取余杭、临安。 一千正兵、一千农兵,作为开路先锋直取崇德。 赵瀚身边,只剩一千亲军,还有一千民夫,东征部队已经分为无数股。 这种星散分兵的战法,纯粹不把浙江官兵当人看。 就拿绍兴来说,五百士卒杀过去,已经让城内守军心惊胆战。孔贞运再出面劝降,知府、知县立即放弃抵抗。孔夫子的后代都降了,咱们跟着投降不寒碜。 “听说先生惩治豪强,颇受百姓拥戴,”赵瀚问道,“这杭州府,还有哪些豪强恶霸需要严加惩处?” 石万程说道:“杭州府的豪强很多,但闹得民怨沸腾者,当属海宁吴氏。我只杀了吴中彦,此獠的兄弟和儿子,却依旧还在作恶。” “他背后的靠山是谁?”赵瀚问道。 石万程回答说:“海宁吴氏的靠山,是德清蔡氏。德清蔡氏的靠山,以前是首辅温体仁,现在是首辅薛国观。德清蔡氏的蔡奕琛,目前官职是大明吏部左侍郎。” 赵瀚笑道:“果然靠山强硬啊。” “吴中彦的案子,之所以闹得那么大,其实牵扯到温体仁与复社之争,”石万程叹息说,“我顶着都察院的压力,强行砍了吴中彦,正好遇到温体仁罢官。否则的话,必被温党报复,早就做不成官了。不过也因为此事,我被皇帝视为东林党。” 赵瀚有些无语,打击地方豪强,居然也能牵扯出朝堂党争。 赵瀚已经调查过了,石万程确实又清廉又能干,就连知府常例银子都不收,把银子全部上交给中央朝廷。 常例银子有很多种,最普遍的一种,是征收赋税之时,不小心多征了几千两。既然都征上来了,那就不好意思再退回去,各级官吏分一些,其余全都孝敬给主官。 这种官员,又有献城之功,赵瀚认为可以超擢提拔。 赵瀚微笑问道:“先生想不想狠狠惩治杭州豪强?” “受了他们许多窝囊气,自然想要好生收拾一番!”石万程毫不掩饰。 “那好,”赵瀚说道,“先生既然熟悉杭州,那就留在此地,做几年杭州府同知。惩治豪强之事,就交给先生了,一定要把大族治理得服服贴贴。” 石万程连忙站起:“定不负所托!” 赵瀚笑道:“不要心软,该抄家就抄家,我地盘里的矿山多得很。也不要顾及礼教,被抄家的妇人,强令她们改嫁。江西、江南、广东等省,近百年来溺毙女婴成风,有钱人又多纳姬妾,许多平民男子都娶不到女子成婚。” 石万程欲言又止,他觉得强令妇人改嫁不妥。但想想大明的政策,那就又不算什么,因为如果放在大明,这些妇人都得打入教坊司做妓女。 一个是做妓女,一个只是改嫁,自然要人道得多。 而且,浙江确实溺婴现象严重,遍地都能看到单身汉。 南直隶、浙江、江西,这三个地方,是溺婴最严重的地区,尤以溺毙女婴的数量最多! 上百年来,很多官员都想扭转风气,尝试着做出了许多努力。 赵瀚没有刻意去扭转风气,尽量让百姓日子过得更好,农村的女人也能分田。几年下来,溺婴现象自动消失,只要日子过得去,哪个父母愿意把孩子溺死? 特别是江西,已经出现一股婴儿潮。 最近三四年,大量新生儿呱呱坠地。估计十年之后,江西人口就要炸裂,到时必须大规模移民,否则人地矛盾加剧,必然造成诸多社会问题。 赵瀚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院子里那棵红楠,自言自语道:“根深叶茂,需要修一修枝丫了,否则会遮挡太多阳光。” 蓦地,赵瀚扭头问道:“同一姓氏,若在某村超过三成,就强行与邻村交换迁徙。可行否?” “这……这要生出不少乱子。”石万程惊道。 “趁着给农民、佃户分田,他们是愿意搬迁的,反正只是搬去隔壁村,”赵瀚微笑道,“不趁着分田做事,今后就更不容易做。” 江南的宗族势力,比江西更加恐怖,分田都不能让赵瀚放心,必须把同姓氏的民众打乱混居。 明代初期,江南地主有多恨朱元璋,今后就会百倍憎恨赵瀚。 就连大明开国第一文臣宋濂,都在文章里面,暗戳戳的追思元朝。此人告老还乡之后,多次在文章里使用元代年号,以大元至正二十八年,代替大明洪武元年。 其中,《孔公神道碑》最为恶劣:“(至正)二十八年,皇上(朱元璋)手诏趣公入觐……” 这是什么意思? 元代的年号之后,紧接着就写朱元璋,朱元璋究竟是元代的臣子,还是大明的开国皇帝? 这是大明开国第一文臣,退休之后写的文章! 宋濂位极人臣,为何退休以后,还在念着元朝的好? 因为元朝在长江以北,各种烧杀抢掠,强行兼并土地,由此引发许多起义。于是进攻江南的时候,就采取温和策略,对江南地主各种优待,赋税甚至比宋代还轻得多,并且官方保护江南地主的非法特权。 元朝时期的江南地主,简直生活在天堂。 朱元璋取消了他们的特权,提高了田亩赋税,你说江南地主会向着谁? 赵瀚突然明白,朱元璋为什么占据江南之后,要把大量江南地主打为贱籍。为何大量抄没江南土地充公,实行畸形的官田制度,最终导致明中期的变法。 黄宗羲回老家了,劝自己的族人投降并配合分田,赵瀚于是把吴应箕单独叫来。 整个复社,吴应箕属于第三号领袖,影响力只在张溥、张采之下。 “同姓异迁,此法可行,”吴应箕点头说,“肯定要闹出许多乱子,但乱在一时,能够免去今后许多麻烦。” 赵瀚说道:“参与投效的士子,还需先生去安抚一下。” 吴应箕拱手道:“愿为总镇奔走效命!” 等吴应箕离开,赵瀚招来随军官吏,要求加大力度打击士绅豪强。 如何加大力度? 多抄几家! 肯定不会抄错的,那些士绅豪强,总能找出各种罪状。 只要刀子锋利,加大力度打击豪强,不但不会逼反地主,反而会让未占领区的地主更加踊跃投靠。 因为赵瀚一路杀来,沿途主动投靠立功的士子,赵瀚都会给予优待——只是分田,不会抄家,而且直接转为吏员。 有了这些人做榜样,还狠狠打击一批,其他地主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感谢、可爱到抱吖、pal3、许觉漾、一人独钓一江秋、烟寒无心的盟主打赏,感谢企鹅大佬的白银盟。感谢全体书友的订阅、打赏和投票。) (求月票,落到好后面了。) 第312章 【依旧党争】(为企鹅大佬加更) 南京兵部尚书被抓,整座南京城,立即陷入混乱当中。 因为准备不足,大同会的内应,被搞得措手不及。 他们本来的打算,是想等费如鹤带兵过来。夺城之后,无缝衔接,大同军可以立即接管城池。 可谁又能想到,费如鹤还在半路上,只来六艘水师战舰,南京城稀里糊涂便拿下了? “什么?让我接管南京!” 樊超的脑子已经彻底迷糊,万邦彦去了广东编练海军,他自动晋升为江西水师第三号人物。 水师主帅和副帅,都还在洞庭湖打仗,派他领六条船过来封锁江面而已。 老子就是来封锁江面的,先是南京水师集体投降,现在整座南京城一起投降。 我他妈拢共才多少水兵? 城内城外的投降官兵人数,是我方兵力的几十上百倍,这让老子如何控制局面! 樊超不敢怠慢,他找到刘孔昭,好生安抚一番,然后挑选150个水兵,扛着火枪、挎着腰刀前去接收南京城。 城门口,站了两排官员,其中不乏六部尚书。 南京兵部尚书被抓了,吏部尚书甄淑的权利最大。他领班站在最前面,幸好说了不须下跪,否则甄淑还真不愿投降。 反正已经七十一岁,大不了殉国! 甄淑之所以愿意投降,是因为他老家在黄州,指不定哪天就被赵瀚拿下。 樊超带着150个水兵,看着一群大官拜迎自己,并没有得意忘形的想法,而是从头到脚,感到一阵阵心虚。 他的兵太少了! 投降官员们看着樊超,看着他身后百余士卒,俱都生出一种无比荒诞的感觉。 “拦住他!” 城楼突然吵嚷起来,接着便是惊呼声。 一个官员从城头跃下,以死殉国,报答君恩。 “嘭”的一声闷响,把樊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拔出腰刀。 扫了眼那具尸体,樊超愈发警惕,带着士卒小心翼翼进城。 “锵!” 一个武官突然拔刀,朝着樊超扑来。 樊超也拔刀而出,格挡对方招式,然后轻易将此人踢倒。 身后士卒,立将这武官制服。 樊超怒道:“这他妈是谁?要打便打,要降便降,偷袭算甚好汉!” “呸!” 那武官朝樊超吐口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南京吏部尚书甄淑上前求情:“好教将军知晓,此人名叫林欲梧,官职乃南京都指挥佥事。他的兄长原为大明工部尚书,是个好官,为民请命而被罢官。他的三弟,现为大明礼部尚书,也是一个好官。这人是糊涂了,将军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林欲梧还在挣扎唾骂,官帽都挣脱了,露出花白的头发。 樊超叹息说:“算了,看你年纪大,不跟你计较,抓起来关好了。” …… 必须再次解释一下,江南的勋贵和武将,没有用于打仗的家丁。 承平日久,欺负老百姓而已,用得着全副武装? 江南武将要真有能打的家丁,当年就不会被几十个倭寇,辗转千里,杀穿三省,扬长而去了! 清军南下,也是横扫江南的。 确实有很多抗清义士,散财募兵,死守城池,整城整城被屠杀。 但必须看到,在广大的农村地区,农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他们不但不抗清,甚至有人给清兵做带路党,而且这种带路党到处都是。 阎应元在江阴举兵抗清的同一天,在江阴的乡下,大量家奴和佃户,冲进徐霞客家中,杀死徐霞客二十多个族人,放火烧了徐霞客的宅子。 是不是很诡异? 同一个地区,甚至在同一天。富人和士子举兵抗清,而家奴和佃户,却把清兵当做靠山,趁机杀死自己的主人。 赵瀚能够横扫江南,一道释奴令,一道分田令,就已经足矣。 地主家里就算养再多打手,面对拿起棍棒的家奴和农民,也只剩下逃命的份儿! 在明末,南直隶、浙江、湖广、江西这四省,只要听到流寇或者清军要来了,必有家奴或者佃户造反。他们天真的认为,流寇和清军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后来全民抗清,是因为满清杀得太狠。 就连许都的白头军残部,本来是被朝廷逼反,接受招安之后,还被杀了几十个首领。他们跟大明官府有深仇,最后还是做了抗清部队,这实在是被满清给杀到不得不抗清。 许都一个秀才,就能在浙中占领十多座城,赵瀚带着强兵能遇到什么抵抗? 真出现恶战,反而是逆向金手指! (诸位看官不要再吐槽了,这种情节必须写出来。难道就只写一句:赵瀚出兵占领了江南?) …… 北京。 紫禁城,乾清宫,一片死寂。 南京失陷的消息传得很快,快船入京,只用了十天。 这多亏了北方官兵,剿灭山东漕民起义,否则大运河还被堵着呢。 崇祯双手颤抖,放下扬州发来的塘报,喉咙发干道:“众卿还有什么话要说?” 杨嗣昌此时不在北京,他去了河南,正在竭力围剿李自成。 薛国观心中恐惧,硬着头皮说:“只能先灭流寇。” “流寇,流寇,多少年了,流寇还没剿灭,”崇祯毫无征兆的愤怒起来,“流寇不能灭,鞑奴不能灭,赵贼已经窃据南方数省!” 众臣无言,不敢说话。 一个文臣蓦地站出,却是赵瀚的老熟人,崇祯初年的江西督学魏照乘。此人跪伏于地,厉声疾呼:“陛下,杨嗣昌当斩!” 内阁次辅范复粹也出列,跪下说:“陛下,请斩杨嗣昌!” 首辅薛国观连忙出列:“陛下,杨东阁正在河南剿贼,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啊。” 阁臣程国祥说道:“陛下,请斩杨嗣昌!” 南京已然失陷,北京还在搞党争。 自从去年冬天的剧变之后,杨嗣昌已经失去对朝堂的控制。并非他不再被皇帝信任,而是崇祯皇帝想一出是一出。 崇祯认为,军事接连大败,是由于阁臣不熟悉部务,不能很好的统合六部职能。 于是崇祯下令,本届内阁人选,在六部各提拔一人。 这导致有一半内阁大臣,都变成了东林党,或者是倾向于东林党。然而首辅薛国观,以及权力最大的杨嗣昌,又都是东林党的死敌。 内阁就此变成党争的主战场! 几位阁臣,势同水火。在内阁已是争吵不休,他们又来自六部,拥有六部的影响力,因此六部也互相拖后腿。 无论好事坏事,啥事儿都别想干,朝政变得前所未有的混乱。 崇祯看着这些内阁大臣,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老子让你们来议事,你们却来吵架搞政斗,南京都已经丢了啊!若是斩了杨嗣昌,便能挽回大局,朕可以斩十个杨嗣昌! 崇祯冷笑道:“诸卿欲斩杨嗣昌。那好,就当杨嗣昌已死,你们开始说正事。谁能收复江南?” 众人沉默,不敢言语。 “哐!” 崇祯挥臂扫开桌案上的东西,砚台落地发出声响。他指着众臣怒斥:“一群酒囊饭袋,要你们有何用!说话啊!” 魏照乘硬着头皮说:“周延儒擅理国事,定能扭转乾坤,请陛下召回周延儒做首辅。” “请陛下起复周延儒。”范复粹、程国祥跟着高呼。 薛国观嘶声力竭,大吼道:“尔等意图结党乎?尔等欲逼迫陛下乎?” 还在搞党争! 崇祯已经被气得失声了,胸口起伏不定。 这些阁臣,全是他亲自挑选的,都选上来一群什么东西? “滚!都给朕滚!” 平缓了好久的情绪,崇祯终于能再次说话,他差点一口气儿没喘过来。 众臣立即告退,不敢再面对皇帝的怒火。 枯坐良久,崇祯竟然对太监说道:“把王调鼎叫来。” 崇祯不知道找谁说话,想来想去,只剩下赵贼送来的王调鼎。 “臣王调鼎,叩见陛下!”王调鼎趴伏于地。 崇祯冷笑道:“你的主公,已经占据江南了,有没有想着回去辅佐?” 王调鼎连忙说:“臣乃大明之臣子,陛下便是臣的主公。” 崇祯仰望着殿顶,悠悠问道:“那赵瀚是怎么用人的,他手下怎没有一群酒囊饭袋?他在南边强行分田,杀了那么多士绅,怎没有人起兵造他的反?” 王调鼎回答说:“民心而已。” “分田杀人,就能得民心吗?”崇祯问道。 王调鼎回答说:“分田只失一家之心,便可得千万家之心。士绅是民,黔首也是民。士绅盘剥百姓,所倚仗者无非有二。一是官府撑腰,二是豢养恶奴。只要分给小民田地,小民自然踊跃从军,先杀恶奴,再斗官府。” 崇祯摇头道:“朕是皇帝,朕不能乱杀人,也不能乱分田。” 王调鼎沉默。 崇祯失神道:“朕非亡国之君,怎奈手下皆为亡国之臣。” 王调鼎继续沉默。 崇祯叹息道:“今年春天,朕已让江南各府募兵。他们都募的是什么兵?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南京也没了。你不是说,赵贼不会取江南吗?” 王调鼎回答说:“陛下,赵贼本不欲取江南,但浙江士子被逼反了,串联起事攻占府县,他们主动把城池献给赵贼。” “士子造反,夺取城池献给赵贼?”崇祯惊讶道。 “是的,”王调鼎回答说,“浙江连年大灾,朝廷赋税愈重,贫寒士子生活无着,于是他们便造反了。” “哈哈哈哈,”崇祯凄然惨笑,“大明士子,竟然造反投靠贼寇,朕这个皇帝当得可真好。” 王调鼎迟疑片刻,突然说:“赵贼派人传话。” “说!”崇祯喝道。 王调鼎跪在地上说:“赵贼传话,若是流贼或者鞑奴,哪天兵临北京城下,可派兵护送皇族南下。他……他定然不会亏待,他说自己对太祖极为尊崇,愿意保护收留太祖的子孙。” 崇祯冷笑:“他是想着立了新皇,然后禅让。” 王调鼎摇头说:“他说不会立新皇,他不信禅让那一套。愿不愿意让皇族南下,陛下可以自决。” 崇祯沉默。 (求月票。) 第308章 【钱牧斋】(为企鹅大佬加更) 德清县。 丁忧归乡的蔡奕琛,半路听说赵贼出兵浙江,立即加快速度赶回老家。 田产什么的,随便分,几万亩地可以不要。 蔡奕琛重金雇船,又招来许多苦力,整整装了四船财货,打算带着家人逃离浙江。 他不是害怕赵瀚,而是害怕东林党和复社! 因为蔡奕琛跟温体仁牵扯太深,而今又是薛国观的心腹,早就跟复社搞成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次浙中起义,大量复社士子投靠赵瀚,蔡奕琛害怕被这些人报复。 “别让他跑了!” 一群复社士子,领着农兵和农会成员,将准备登船的蔡奕琛全家包围。 蔡奕琛万念俱灰,这些复社的混蛋,果然不肯放过自己。 蔡弈琦心里埋怨兄长得罪复社,他对农会成员说:“蔡家愿捐三万两,给赵天王做军资。我们蔡家有冤情,请求当面觐见赵天王,诸位兄弟莫要被复社欺骗!” 一个复社士子大呼:“莫要听蔡家胡说,蔡氏在朝为奸臣,在野鱼肉乡里,把他们全部抓起来公审抄家!” 农会首领感觉有问题,但又不敢做主,于是跑回去请示宣教官。 宣教官也拿不准,干脆把蔡家的财货扣住,押送蔡氏兄弟前去见赵瀚。 赵瀚依旧在杭州逗留,只派出军队继续占领城池,此刻已经占领嘉兴和湖州。 “同姓异迁”政策,经过反复讨论,最终决定略作更改。即:村中同姓超过四成,才执行这一政令,迁出只剩三成同姓为止。 “把人带进来。” 赵瀚正在阅读军报,是费如鹤派人发来的。 费如鹤的东院兵,一路征战都很顺利,打到芜湖却被卡住了。 那里城高池深,而且囤积重兵,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干脆分兵攻占周边县城,准备把芜湖变成一座孤城。 放下军报,蔡氏兄弟被带进来。 赵瀚问道:“谁是蔡奕琛?” “回禀赵总镇,在下是蔡奕琛。”蔡奕琛上前作揖。 “你不是在朝廷当左侍郎吗?”赵瀚问道。 蔡奕琛回答:“适逢丁忧归乡。” 赵瀚又问:“你们有何冤屈?” 蔡奕琛说道:“启禀总镇,蔡氏族人确有顽劣之辈,但不至于外界传言的那么恶劣。皆是那些复社士子,到处造谣,把蔡氏说成十恶不赦之家族。” 赵瀚问道:“你收受吴中彦贿赂,帮着吴中彦脱罪,又把银子转手行贿薛国观。这些都是真的?” “的确属实,”蔡奕琛辩解道,“但行贿受贿,皆在大明,并不在总镇治下。难道总镇还要帮着崇祯皇帝,惩治贪污受贿的大明官员吗?” “哈哈,”赵瀚被逗乐了,“你说得有理,这我确实管不着。” 蔡奕琛又说:“那海宁吴氏,确实激起民愤。但之所以激起民愤,是复社士子到处宣传其劣迹,复社是为了搞垮我才这样做!” 赵瀚问道:“难道吴中彦是被冤枉的,吴家没有做过残民害民之事?” “做过,但没有复社士子宣传的那么夸张。”蔡奕琛说道。 赵瀚笑道:“既然残民害民,那就该严厉惩处!” 蔡奕琛说道:“复社士子就清白吗?他们的所作所为,并不比海宁吴氏好得了多少。” “那行,你就检举几家,我把复社士子一并处理了。”赵瀚高兴道。 蔡奕琛说:“请赐笔墨。” 赵瀚让亲卫拿去纸笔,蔡奕琛挥毫写下十多个家族,还罗列了许多非常详细的罪状。 赵瀚把秘书们叫来,吩咐道:“把主动投效的家族先分出来,其余全部公审抄家。把这两个姓蔡的拖出去,既然没有冤屈,那就一并处理了!” 蔡奕琛愣住了,随即凄然大笑。 临死之前,他能拖好几个仇家垫背,这一趟求见赵瀚也算值得。 历史上的蔡奕琛、吴中彦案,从温体仁时代,一直贯穿到南明小朝廷,直接引发南明小朝廷的分崩离析。 赵瀚此时碰上的,仅是案件的序曲。 如果没有赵瀚,明年还会被翻出来,导致首辅薛国观被崇祯赐死,蔡奕琛也会遭到罢官。 事情至此,依旧没完。 南明小朝廷建立,钱谦益突然跟复社撇清关系,强行将东林党与复社分割,并且推荐蔡奕琛复官。蔡奕琛当时到处花钱买官,钱谦益很可能收了贿赂——当初要搞死蔡奕琛,同样是钱谦益在谋划。 蔡奕琛上位之后,立即密谋搞事,对复社仇敌进行疯狂报复,使得弘光政权彻底陷入党争泥潭。 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那场好戏当中,钱谦益活脱脱是个小丑。为了利益,背叛复社;为了高位,贿赂小人;为了钱财,举荐死敌。 又过数日。 杠精毛奇龄闹着求见,被赵瀚的亲卫带进来。 这货的脸色很不好看,见面就说:“总镇欲与全体江南士绅为敌耶?” 赵瀚笑道:“主动投效的士子,那些家族我可没动,只是正常分田而已。” 毛奇龄说:“这几天,杭州府已有四个大族被抄家,都是诗礼传家、友善乡邻的德高望重之族!如此做法,怎不让全体士绅心寒?” 赵瀚把李渔叫来,笑道:“你跟他讲。” 李渔了解情况之后,拱手道:“你说诗礼传家、友善乡邻,可有证据?” 毛奇龄说:“还要什么证据?有口皆碑的事情!” 李渔冷笑:“总镇抓人抄家却有证据。飞洒诡寄,强夺民田,损公肥私,鱼肉百姓,虐杀家奴,霸占公渠……一条一目,罪行累累。所作所为,都查得明明白白!” “你怎知没有屈打成招?”毛奇龄反问。 李渔鄙视道:“你恐怕不知,什么叫公审大会,什么叫诉苦大会!” 毛奇龄说道:“佃户、家奴,胡乱攀咬而已。” “你怎知是胡乱攀咬?”李渔问道。 “佃户和家奴,能够分得田产,又怕地主刁难报复,自然要将地主置于死地!”毛奇龄说道。 李渔顿时无语,转身对赵瀚说:“总镇,我跟此人讲不清楚,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赵瀚招来两个亲卫,吩咐道:“你们带着此人,哪里有公审大会,哪里有诉苦大会,让他全程旁听观看,一场都不许落下!” 毛奇龄还想继续抬杠,直接被亲卫给拖走。 几场公审和诉苦下来,那群情激奋的场面,怕是能把这个杠精给吓尿。 “总镇!” 又有亲卫送来消息:“有家奴和士子举报,平湖沈家阴谋作乱!” 赵瀚接过信件一看,顿时就被逗笑了。 却是赵瀚抄家抄得太凶,平湖沈氏自觉作恶颇多,于是召集族人、家奴和佃户,打算起兵杀死赵瀚派出的官吏,然后全家逃往南京那边避祸。 上午散财募兵,下午就被举报,而且举报者多达数十人。 甚至举报者当中,还有几个沈氏族亲。 赵瀚就算到处抄家,也并非整个大族一起抄,那样实在牵连太广了。要么局限于查抄主宗,要么查抄恶名昭着的分支,只要刀把子握在手里,大家族的各个宗支不可能齐心。 而且,大家族募兵反抗,只能召集家奴、族人和佃户。 家奴、佃户都等着分田呢,别宗的族人也等着分家产,谁特么愿意陪你一起作死? 整个分田过程,没有遇到激烈反抗。 这些大家族,即便想要反抗,募兵时都招不到人! 还乡团? 主持分田的政权不倒,哪个还乡团敢回来?信不信直接被农民打死! 那些威风凛凛的大家族,终于体会到释奴和分田的恐怖。释奴令、分田令一下,家奴和佃户,全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所有士绅豪族都被孤立起来。 东林党大佬钱谦益,此刻住在苏州。 他每日都能听到风声,各种消息传来。 钱谦益打算在苏州等待,他已经搞清楚了,当初结交的文友费映环,正是那江西赵总镇的岳父。 有了这层关系,他又是江南士林领袖,还怕不会受到重用? 因此,钱谦益必须矜持,等着赵瀚派人来招揽,最后来一场卧龙出山的好戏。 左等右等,赵瀚拿下嘉兴、湖州二府,突然按兵不动了! 赵瀚没法动,兵力分得太散,必须等待官吏巩固地盘,然后把零散部队收回来。 紧接着,又传来许多大族被抄家的消息,钱谦益终于坐不住了。 名门望族都被抄家,江南士林领袖又算个屁? 钱谦益立即带着随从动身,从苏州坐船直奔嘉兴,然后他就看到一场恐怖片。 四十多个沈氏族人,被绳子绑成一串,他们图谋破坏分田,全部被抓去山里挖矿改造。 “杀士绅如杀鸡耶?”钱谦益自言自语。 浑身冰凉,额头冒汗。 钱谦益连忙坐船去杭州,这里被抄家的更多。他彻底没了傲气和矜持,见到赵瀚之后,直接跪地大呼:“常熟钱谦益,拜见赵总镇,恭贺总镇平定江南!” “还没平呢,浙江都没占完。”赵瀚笑道。 钱谦益说:“总镇兵锋强盛,田政大获人心,拿下江南乃民心所向也。” 赵瀚笑而不语,也不请钱谦益站起来。 钱谦益只能继续跪着,说道:“江南诸府,老朽还有些薄名,请求随军劝降各地官员。” “好,你来劝降。”赵瀚也不想打了,就江南官兵的抵抗程度,根本起不到练兵作用,攻城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至于钱谦益,等拿下江南之后,便给个清闲文职,反正不会让此人掌权。 (今天只有三更,明天四更。求月票。) 第313章 【李自成】 “今流亡满道,骴骼盈路。阴风惨鬼磷之青,啸聚伏林莽之绿。且有阖门投缳者……有食荆子、蒺藜者,有食土石者,有如鬼形而呻吟者,有僵仆于道而不能言者……有集数千数百人于城隅周道而揭竿者。” 这是退休的河南籍官员,对自己家乡的描写。 由于赵瀚在南方壮大,大明朝廷财政日艰,对河南的盘剥更加严重。加之连年灾荒,河南的藩王又一大堆,许多府县已经沦为人间鬼蜮。 先是河南兵变,官军投靠李自成。 当李自成率部杀到河南,各地百姓纷纷投效。本地起义军首领一斗谷、瓦罐子,最先带着士卒来投,瞬间增加数万人。接着,又有一条龙、张判子、宋江、袁老山等首领,每人麾下至少有一万大军! 永宁县。 万安王朱采轻(金字旁),还有一百个地主劣绅,被带到县城西关进行公审。 李自成坐在主审台,牛金星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本《大同集》。 “带罪王朱采轻上堂!”牛金星喊道。 一个士卒接着大喊:“带罪王朱采轻上堂!” 万安王被按在地上,嘶声哀嚎只是哭,围观百姓则群情激奋。 “嗙!” 李自成喝问道:“朱采轻,你可知罪?” 朱采轻哭泣回答:“大王饶命,我愿献出全部财宝,我家地窖里还有银子。” “先说银子在哪。”李自成说道。 朱采轻抹泪道:“大王先答应饶我不死。” “还敢讨价还价,先打一顿再说!”李自成怒道。 士卒将朱采轻按倒,提着棍子往死里打。不片刻,朱采轻就哭喊道:“我说,我说,我说银子藏在哪儿!” 一个王爷,上百地主,一天之内就被审完,全部当场砍头治罪。 百姓欢呼雀跃。 李自成对台下百姓说:“某不杀平民,只杀官。某要去打洛阳,等官兵来了,莫要给他们纳粮,某很快就回来给你们做主!” “闯王万岁,闯王万岁!” 李自成不但杀了王爷和地主,前两天还开仓放粮,已然赢得小民之心。 而今,李自成兵分两路,自领骑兵、投诚官兵、一斗谷和瓦罐子部队,沿洛水直奔洛阳而去。其余河南起义军,此刻正绕过汝州,沿官道杀向洛阳。 前些日子,官兵大败一场,河南巡抚常道立被问罪下狱,新任河南巡抚李仙风畏敌不敢战。 杨嗣昌此时正在洛阳亲自坐镇! 十面张网围剿流寇之策,已经彻底失效。因为起义军太多了,围不胜围,剿不胜剿。 而且,朝廷给不出粮饷,只能靠武将自己去抢。 小民已然抢无可抢,地主再次遭殃。一些被官兵抢得家破人亡的地主,干脆举族投靠李自成,导致李自成现在手里有几十个读书人。 当然,李自成最信任的,还是最先投靠的牛金星。 时间线虽然乱了,牛金星的归顺却没变。因为早在两年前,牛金星就被豪绅诬陷,被革去举人功名,在卢氏县充军服役。 牛金星家境富裕,自己还是举人,被豪绅搞得家破人亡。李自成带兵杀来,他怎么可能不趁机投靠? 牛金星投军之后,立即建议“少刑杀,赈饥民,收人心”。 李自成依计照做,开仓放粮之后,果然得到百姓拥戴。他不再滥杀平民,甚至不杀小地主,只杀大地主、大商贾和官员。 公审完毕,李自成开始募兵。 这次没有大肆扩充兵力,只挑选两千青壮,操练月余再北击洛阳。 牛金星说道:“大王此次若攻破洛阳,当招募流民屯垦,只需一两年,便可粮食充足,今后不必再劫掠。以洛阳为根基,谋取整个河南,再拿下山西形胜之地,则可两面夹击北直隶,夺取北京虎视天下。” 李自成忧心说:“屯垦需要一两年,若是又遇大灾怎办?这一两年岂不白费了?各地士绅豪强,家里粮食多得很,还是去抢他们划算。” 牛金星说:“大王,未闻流寇而得天下者。欲谋天下,必有根基,河南便是龙兴之地。” 李自成认真思索。 牛金星拿出那本《大同集》,说道:“江西赵天王,坐拥两省半,已有大兴之势。此书为其政略精要,虽不能一味模仿,但那分田、释奴之策却极好。” 李自成觉得有道理:“等拿下洛阳,若是官兵不再来打我,那便屯田试试看。释奴可以,分田就不必了,让流民和佃户,都来给我屯田种地。” 两人正聊着,亲兵过来禀报。 “大王,又有义军来投,领头的还是个术士。” “带他进来。” 宋献策被带进来,自报姓名,拱手向李自成作揖。 李自成问道:“你有甚本事?” 宋献策回答:“奇门遁甲,兵法韬略,图谶秘术,无所不精。” 牛金星皱起眉头,曾经是举人的他,非常讨厌这种神棍。 宋献策又说:“河南多白莲教徒,白莲教有一谶曰:‘十八子,主神器。’鄙人夜观天象,又焚香卜卦,终于解开此谶。十八子,李也,此谶意为李闯王得天下。” “必是这般意思!”李自成大喜。 不是说来一个神棍,李自成就真的信了。 而是这个谶言,流传于白莲教中。只要跟谶言扯上关系,李自成就能获得白莲教支持,至少也能跟白莲教展开合作。 并且白莲教在河南影响极大,便是普通百姓,也多有受到蛊惑者。一旦坐实“十八子,主神器”,河南百姓就会笃定李自成是真命天子。 当初攻下凤阳,张献忠急着称帝,同样是为了收服白莲教,因为那个帝号也是白莲教传出的。 宋献策微笑道:“鄙人还编了两句童谣:‘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大王可多派细作,前往各地散播。如此,人人皆知大王仁义,攻城之时,必有迎闯献城之百姓。” “这主意好,先生果然有本事!”李自成愈发高兴。 牛金星却暗叫糟糕,这个神棍儿会坏事的。 儒生讨厌神棍! …… 汝州西北数十里。 烈日当空。 左良玉按兵不动,派出大量骑兵探知情报。 “杀!” 猛如虎坐镇中军指挥,其子猛先捷,游击郭开、李仕忠正在力战。 一条龙、张判子、宋江、袁老山,四大首领统兵五万多。他们打算与李自成合攻洛阳,哪曾想到,在开封府、汝宁府剿贼的官兵,竟然早就悄然杀过来。 就在农民军阵型不稳之际,参将刘士杰,率领二百家丁骑兵,蓦地绕向侧翼发起冲击。 两百家丁骑兵,杀进数千义军大阵,犹如刀切豆腐般穿透。 贼首张判子都没反应过来,刘士杰已经骑马杀至,一刀将其砍翻在此。 贼众大乱。 哨骑奔回:“将军,贼寇将败!” 左良玉翻身上马,振臂高呼:“儿郎们,随我杀贼!” 左良玉率部杀来,贼众已经溃败。这货不但抢人头,而且还抢财货,分兵去掠夺贼寇的辎重。 猛如虎大怒,也不追杀反贼了,率兵拦住左良玉:“老子力战,你在远处观望。贼寇败了,你便跑来抢功,信不信今天就跟你大战一场!” 左良玉自知理亏,赔笑道:“哥哥莫急,都是麾下将士不长眼,我立即就亲自去约束。” 两人商量好如何分配战利品,立即带兵开始追杀。 参将刘士杰追得最深,至娘娘山附近时,突然出现大量反贼伏兵。 却是洛阳难以攻克,李自成先取周边县城,听南边逃来的百姓说,汝州方向发现许多官兵。 李自成立即率领主力,抢先到娘娘山埋伏。 此时此刻,李自成的骑兵以逸待劳,朝着追杀许久的刘士杰冲去。 刘士杰大惊失色,但他没有调头逃跑,而是面向数倍于己的敌人冲锋。他知道没法逃,此刻只能硬拼,因为胯下战马已经累了,根本跑不赢等待多时的李自成。 惨烈的骑兵对冲战出现。 刘士杰拉弓连放两箭,也不看是否射到敌人,便挂好弓箭提枪前进。 并非密集的骑兵阵型,战马之间留着宽阔距离。刘士杰一枪刺翻迎面敌军,抬手又砸翻另一敌人,策马直取李自成的帅旗方向。 李自成同样勇猛,提刀朝刘士杰冲去。 两人接战之时,刘士杰已经负伤,行动变得慢了许多。他刚刚举枪刺出,李自成已经挥刀劈来,顿时被斩于马下。 “杀回去!” 李自成的骑兵不多,前两年战败,只剩千余骑,而且又扩充至两千骑。 他带着两千骑兵,顺着反贼溃兵逃来的方向,奔驰片刻便看到官军的追兵。 官兵在追击过程中,阵型已经大乱,或者说完全不成阵型。 李自成的两千骑兵杀来,官兵顿时崩溃,主将完全无法收束。 “撤!” 左良玉直接带着精锐开溜,几千杂兵他不要了,反正随时可以征召。 猛如虎却很耿直,命令儿子和部将,各率家丁上前迎战。 贼首宋江未死,眼见李自成救援,敲锣打鼓开始聚兵,很快聚得数百人杀回去。许多溃逃的起义军,也下意识转身跟着跑,宋江身边竟迅速汇集六千多人。 猛先捷阵亡。 郭开阵亡。 官兵全线崩溃,只剩家丁还能坚持。 猛如虎看到儿子倒下,心头都在滴血。可此战已败,只能带着其余部众逃跑,他很想回去把临阵脱逃的左良玉砍了! 若是左良玉合兵进攻,此战还有得打,说不定能够阵斩李自成。 洛阳城外,官兵大胜。 李自成的大营绵延十余里,刚开始把杨嗣昌吓住了。得知隔壁县城被攻克,杨嗣昌立即调兵遣将,攻打洛阳城外大营,斩杀贼兵数百、俘虏三千余、逃跑两千余。 李自成和杨嗣昌都打了胜仗,但流寇越打越多,官兵却越打越少。 河南局势已经败坏,更何况还有个张献忠在湖北做大。 (求月票。) (本书按顾诚先生的考证,李岩和红娘子都是虚构人物,因此不会出场。) 第309章 【顾炎武】 “杀他全家,血债血偿!” “抄家,抄家!” 半夜,毛奇龄猛地坐起,全身惊出一场虚汗。 三天时间,他旁观了两场公审大会、三场诉苦大会。 有一场公审,愤怒的家奴冲上台去,接着无数佃户群起响应。由于大同兵数量不足,用一群民夫维持秩序,根本就拦不住愤怒百姓,当场打死七个、打伤十二个,有一个士绅甚至被挖心啃食。 毛奇龄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接连好几晚做噩梦,总感觉自己家里也要被公审。 他要不是率众献城,毛家肯定被公审了。勋贵! 清晨。 毛奇龄顶着黑眼圈出去,只见两个亲卫守在门口。 “毛相公,快点吃饭,今日还有一场。”一个亲卫说道。 还有一场? 毛奇龄双腿发软,哀求道:“这位兄弟,能否禀报总镇,就说我已经服了,愿意去做吏员帮着分田。” “好。”亲卫笑道。 主动投效或起义之人,只要识字,都能直接做吏员,但不能在本县当差。不识字者,可到本县做皂吏,尽快恢复全县的秩序。 若是不用当地人,赵瀚带来的官吏哪里够用? 数日之后,毛奇龄被扔到临安县为吏。这位杠精的嘴巴,暂时变得乖巧许多,估计半年之内都不敢乱说话了。 改是改不过来的,不知哪天肯定故态复发。 至于钱谦益。 “老爷,有士子递拜帖。”家奴进来禀报。 “不见!”钱谦益说道。 这货非常善于钻营,而且不轻易得罪人。南明小朝廷时,阮大铖跟复社干起来,他也是谁都不得罪,跑去贿赂小人谋取高位。 在观察情况之后,钱谦益已经摸清赵瀚的路数。 他钱牧斋,今后要做铁面无私的孤臣! 钱谦益的身子骨很软,可以根据当权者的需求,彻底变换成另一种形状。 钱谦益拿出一份雇佣契书,把两个家奴都叫来,朝着西边虚空拱手:“总镇的《格位论》,乃天下至理也。就人格而论,人人生而平等,并无良贱之分。你们两个,跟了我许多年,如今便还尔等自由身。这是为期三年的雇佣契书,若是愿意,便签了。” “不敢,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两个家奴立即跪下。 钱谦益做出愠怒的样子:“快快起来,动辄下跪,成何体统?新朝就该有新朝的样子,今后不许再跪了!” “是。” 两个家奴站起,在雇佣合同上签字,心里其实都非常高兴。 “去。”钱谦益挥手道。 等两个家奴……佣人离开,钱谦益拿起毛笔,开始写文章赞美分田和释奴。 这货确实学问渊博,各种引经据典,不但阐述分田、释奴的合理性,而且把赵瀚赞誉为千古圣君。 写完文章,再润色一番,钱谦益立即求见赵瀚。 见到赵瀚的时候,钱谦益再无半点趋炎附势的样子。他昂首挺胸,风度翩翩阔步走来,非常潇洒的拱手作揖:“总镇容禀,老朽近日有感而发,因此连夜作文一篇。分田,释奴,实乃千古未有之仁政也。此政务必尽快推行天下,使得亿万黎民脱离苦海,从此天下大同,开万世之太平。” 赵瀚接过文章一看,顿时就笑起来:“文采斐然,果真好文章。”招来秘书,吩咐道,“如此雄文,多多誊抄,每个县学门口都贴一份。” 钱谦益这位名儒,已经自动变成赵瀚的形状。 除了张铁牛、刘柱的偏师,其余散出去的部队,已经陆陆续续回来集结。 赵瀚亲领2500正兵、1000农兵、3000民夫,正式进入南直隶地界。 松江、上海、嘉定、昆山、吴江、苏州、宜兴……皆望风归附,因为这些府县都没兵,南直隶的各地官兵,早就抽调去防守芜湖、当涂和南京了。 “总镇,此乃松江、苏州二府的名士名单。”钱谦益兢兢业业,啥事儿都抢着去做。 赵瀚仔细浏览名单,突然说:“把顾宁人(顾炎武)招来相见。” 钱谦益有些惊讶,苏松二府,那么多名士,赵瀚居然只点名召见“怪人”顾炎武。 顾炎武今年二十七,家道中落,入不敷出,这些年卖了800亩地。 他家的土地还剩几千亩,但银子是真没有。一旦被分田,今后的日子更难过,肯定不能再养大量家奴。 获得赵瀚召见,顾炎武非常纳闷儿,他是苏州有名的怪人,怎么反而得到特别青睐? 母亲王氏只有三十多岁,容貌端庄,她告诫儿子说:“《大同集》我也看了,经世济民之书也。早知赵总镇会出兵,我去年又卖了3000亩地,家中银子足以支撑用度。剩下的田,便都拿去分了。赵总镇是个英主,你当好生辅佐。忠君还是忠天下,这般浅显道理,自不必我来赘述。你若还不明白,这些年读书便都白读了。” “孩儿谨记母亲教诲!”顾炎武连忙作揖。 王氏说道:“去,莫要挂念家里。” 顾炎武吞吞吐吐道:“母亲……青春未逝,赵总镇鼓励妇人改嫁,母亲何妨再寻一良人嫁了。” 王氏脸蛋一红,啐道:“此事不必再提。” 母子两人,年龄相差不到十岁,当然不可能是亲生的。 王氏至今还是,还没拜堂丈夫就死了,顾炎武属于家族过继子。 王氏是个才女,未婚守节,抚养嗣子。她白天纺织,夜里坚持读书,经史子集样样精通,顾炎武也是她一手教导的。 顾炎武弯腰作揖道:“请母亲考虑改嫁之事,即便改嫁,孩儿亦会尊重孝敬。孩儿告退!” 儿子离开,王氏叹息。 她何尝不想改嫁,享受夫妻和睦之乐,可惜一直被礼教束缚。而今,确实可以考虑了,能教出“怪人”顾炎武的母亲,可不是一个迂腐的女子。 历史上,王氏绝食而死,遗言非常简单,不准顾炎武给满清做官! 顾炎武的两个亲弟弟,也是抗清牺牲。生母被清军砍断右臂,几个好朋友要么牺牲,要么进山出家做和尚。 顾炎武乘舟来到苏州,禀报之后,立即获得召见。 “拜见赵先生!” “坐。” 赵瀚微笑端详此君,问道:“最近在做何事?” 顾炎武回答:“搜集文献史料,正准备着书立说。” “所着何书?”赵瀚问道。 顾炎武回答:“《天下郡国利病书》,总论大明两京十三省,录评各省山川舆地,及其赋役、屯垦、马政、兵事、水利、漕运等内容。” 就是大明的政治地理学。 “这是好事,”赵瀚赞许道,“你不用给大明着述了,特聘你为江西总兵府秘书。立即前往江西,把江西的山川地理、赋税水利、工商百业,全部写入《天下郡国利病书》。结合大明之政、大同之政,评论利弊得失。江西写完,再写广东、湖南。给你一块牌子,各地官府必须予以配合,你可以随便查阅官方文献,甚至可查阅各地官府公文。不要拍我的马屁,若发现我的政策有失,也可照实了写出来。” “定不辱命!” 顾炎武非常高兴,有了官方支持,写书速度能提升好几倍。 同时,顾炎武又不由感慨,这位赵总镇果然有心胸,特意让他指出江西的施政过失。 顾炎武突然来一句:“请总镇下一道命令,让江南没有子嗣之寡妇,半年之内必须择良人改嫁。” “哦,为何如此?”赵瀚笑道。 顾炎武解释说:“在下的嗣母,十六岁便未婚守寡,这十多年来含辛茹苦。依在下看来,若膝下有儿女,寡妇确实不便改嫁。但若没有儿女,甚至是未婚,那为何不能改嫁呢?男婚女嫁,天理也;寡妇守节,人伦也。若人伦背离天理,则当按天理行事。” 赵瀚点头赞许:“此言大善。等分田、释奴完成,便行‘孀妇改嫁令’。没有儿女的寡妇,必须改嫁;有儿女的寡妇,可自行决定,旁人不能干涉。” “总镇英明!” 顾炎武觉得这是个明主,如此离谱的建议,居然都能点头答应。 顾炎武说道:“总镇,在下有一好友,学问渊博,德行端正,请招揽之。” “谁呀?”赵瀚问道。 顾炎武说:“归庄,字尔礼。乡人戏言,顾怪归奇,我是顾怪,他是归奇。” “那便招来做事。”赵瀚点头同意。 归庄,归有光之孙。历史上在昆山杀知县守城,城破,父亲、兄嫂皆亡,被屠城四万多人。归庄侥幸逃脱,削发为僧,改名“祚明”。 顾炎武的名字,也是那时改的,“炎”代表汉人正统。 顾炎武领命前往江西,第二日,赵瀚收到军报。 费如鹤已经攻克芜湖,正在包围当涂,也就是太平府。 太平府守军近万,城高池深,而且知府威望极高,反复招降都不能动摇官兵的军心。 费如鹤决定直接攻打南京,或许南京比太平府更好攻克,因为南京城乱七八糟的官员一大堆。还有各种复社士子和大同士子,双方已经串联起来,南京的徽商也愿意配合献城。 (求月票。) 第314章 【湖广水战】 郧阳巡抚又换了,叫做王鳌永。 这货历史上是个贰臣,先是被李自成抓来拷饷,然后麻溜投靠多尔衮,直接做了户部侍郎兼工部侍郎——被李自成的部将诈降杀死。 前面两任郧阳巡抚,都是很会打仗的。 但他们跟杨嗣昌有矛盾,于是崇祯认为他们不会打仗。如今把王鳌永换来前线,湖北形势急转直下! 王鳌永被张献忠耍得团团转,疲于奔命之下,接连吃了好几场败仗。 最后不敢动弹,王鳌永缩在郧阳,其余武将缩在襄阳。 张献忠主动去引诱,结果官兵坚守不出。 “八大王,探子回报,荆门空虚,六安也空虚!” 张献忠此刻占据德安府城,派出探子到处打听,结果自己的两边都兵力空虚。 到底该往哪打? 之前的安庐巡抚是史可法,辖管安庆、庐州、太平、池州等地。 史可法运气好,丁忧回家仅两月,费如鹤就跑去打太平。 新任安庐巡抚郑二阳,为了抵抗费如鹤,把江北的精锐兵力,都调去太平府和芜湖守城。 这也是费如鹤,为啥耽搁许久,一直打不下太平府的原因。 费如鹤在太平府面对的,是史可法练出的江北新军,而且还有得力的巡抚、知府守城。 与此同时,湖广巡抚也换人了,新任巡抚叫徐人龙。 前任巡抚方孔炤,在洞庭湖编练水师,刚刚练成就被革职下狱。 徐人龙听说江西贼攻打洞庭湖诸府,立即把湖北沿江兵力调走,带着水师在洞庭湖周边决战。 于是张献忠就迷茫了,勋阳官兵被他打得不敢出来,湖北、江北之兵全都南下打赵瀚。其余官兵,都跑去河南打李自成,一时间竟然没人来管他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这让长期被围追堵截的张献忠,感到有那么一丢丢不适应。 按照后世的行政划分,整个安徽的中部和北部,还有湖北的中部和南部,张献忠简直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大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廖志芳拱手说,“如今形势,李自成在河南,赵瀚在长江以南。江北不能去打,否则未来很可能被朝廷和赵瀚南北夹击。当先取荆门,以荆门为立身之本,一直往南打到长江。” 张献忠点头问:“然后呢?” 由于世界线变动太大,张献忠的军师变了,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举人廖志芳。 廖志芳指着地图说:“占据荆门、荆州之后,遣偏师一路向东打到黄梅县,跟那赵瀚划江而治。然后向北,拿下德安府,那就只剩郧阳、襄阳二府。不管用什么法子,除掉这两地的官兵,则可后顾无忧入川。” “赵贼把江对岸称湖南,那咱们这边就叫湖北。大王以湖北为基业,再拿下四川天府之国。如此,南可拒赵瀚,北可至山陕,东可去江北。一边练兵,一边治民,养精蓄锐,静观天下之变。” “好主意!”张献忠拍手道,“先生真是我的诸葛亮。” 廖志芳说:“出兵宜速,机不可失。大王,图谋天下者,切不可滥杀无辜,一定要整肃军纪。” 张献忠点头说:“我晓得,今后不会滥杀。” 湖广总督徐人龙,在调兵南下之前,命令郧阳巡抚牵制张献忠。 哪里想得到,勋阳巡抚直接缩起来。 张献忠兵分两路,如入无人之境。 一路偏师奇袭汉阳,先派内应进城,接着里应外合,轻轻松松把汉阳拿下。 张献忠的主力,则奇袭应城得手,接着又奇袭京山和承天府。 江南的官兵烂透了,北方又能好得了多少? 只要朝廷大军不在,那些城池就是纸糊的。历史上,就连襄阳重镇,张献忠都是靠奇袭拿下,城里还堆满了杨嗣昌调集的物资。 张献忠一边夺城,一边扩兵,转眼间兵力就突破十五万。 至于那些新兵的战斗力嘛,难以言说。 张献忠的四个干儿子,全部成为一方豪帅,每人统兵两万,开始四方出击。 眼见贼势越来越大,郧阳、襄阳两府官兵,更加不敢动弹。他们在拖时间,等着杨嗣昌收拾掉李自成,然后各路官兵一起来围剿张献忠。 拿下荆州府城,张献忠围观了一场水战。 江西水师,洞庭湖水师,在长江水面打起来。 张献忠没有千里镜,只能站在城头,肉眼眺望战况。 “真是壮观。”张献忠咋舌道。 江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战舰和风帆,加起来足有三四百条船。 官兵水师,皆以商船改装,数量虽然更多,但大船相对较少。占据上游位置。 江西水师,大船更多,总体数量更少。占据上风位置。 双方都在游弋变阵,江西水师不时使用炮击,都是威力较小的佛朗机炮。 张献忠观察一阵,问道:“军师觉得哪边能赢?” 廖志芳说:“江西水师赢了。” 张献忠点头道:“我也觉得江西水师能赢,虽然战船数量更少,但阵型却很齐整。这没绕几下,已经把官兵水师给绕乱了,更何况江西水师还有炮。” 长江之上。 江西水师副统领李会,收到古剑山发来的旗令,立即下令道:“霹雳弹!” 一个个纸包被投石机砸出,并没有命中敌舰,全都落在水面上。 就在张献忠迷糊的时候,江面传出阵阵爆炸声。那些纸包,没有点火,在水面自动爆炸,不但有湿火药形成的浓烟,还炸出许多掺和了石灰、辣椒面等物的粉尘。 百余个纸包,陆续炸开。 接着投石车再次填装发射,又是百余个纸包炸开。 连续三轮投射爆炸,在东南风的吹送下,各种烟雾粉尘迅速遮蔽战场,把下风向的官兵水师给笼罩。 张献忠完全无法理解,瞠目结舌道:“这是什么妖法?” “采石矶水战!”廖志芳猛然惊呼。 张献忠问道:“什么采石矶水战?” 廖志芳解释道:“大王,宋代的时候,金兵六十万大军南下。当时金兵有数百条战船,宋兵便是以霹雳炮取胜。霹雳炮打出的弹药,能在水上爆炸,硫磺混着石灰遮天辟日,便跟眼前的情形一模一样。” “先生真有学问,”张献忠感慨一句,又问,“可那些物什,落到水中为何会炸开?” “这个……我也不知。”廖志芳不懂奇淫巧技。 江西水师早已降下风帆,划船远远躲开。 待局部烟雾散去,重新张帆前进,人人皆以纱布蒙面,甚至连眼睛都蒙住。 “咳咳咳咳咳……” 官兵水师的阵型全乱了,水兵都在剧烈咳嗽,当然也有部分幸运儿没受影响。 “杀!” 江西水师冲杀过去,使用钩拒来钩住敌方战船。 “砰砰砰砰!” 还没开始跳帮,便是一排火枪打出。 趁此时机,近战水兵纷纷跳过,举着腰刀开始冲杀。火铳兵也放下火铳,拔出腰刀跳过去夺船。 古剑山、李会两位统领,自然不可能亲自作战,他们不断打出旗令,指挥江西战船包围敌舰。官兵战船虽多,但在局部战场,往往一艘官船,被两三艘江西船围攻。 “咳咳咳咳!” 湖广巡抚徐人龙,也是个会打仗的。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指挥战斗,烟雾弥漫根本看不到前方情况。 “冲过烟雾,不许后退,我军在下风向……咳咳咳!” 巡抚座舰倒是往前冲,可座舰发出的旗令,却无法有效进行传达。于是官兵舰船,一些往前冲,一些往后退,甚至两两撞在一起。 烟雾总算被风吹散,可徐人龙却陷入绝望。 他的战舰已被俘虏三十多艘,剩下的全部各自为战,有些干脆已经逃走两三里。 “当当当当!” 两艘江西战舰围过来,用钩拒进行固定,左右夹击开始进攻徐人龙的座舰。 “随我杀贼!” 徐人龙提剑往前冲,部分水兵跟着冲,部分水兵跪地投降,还有一些钻空子跳江逃跑。 张献忠全程旁观战局,被震撼到无以复加。他说:“传令全军,优待工匠,谁能制出这等物什,赏他千两银子,再赏他做大官!” 廖志芳叹息:“赵瀚拥有如此利器,长江之上无人能敌。今后便是打水战,也要观测好风向,莫要处于江西水师的下风向。” “对,不能在下风向打仗,这他娘跟做法一样。”张献忠心有余悸。 水师官兵也这样想的,他们觉得赵贼会妖法,已然因为恐惧而失去抵抗之心。 湖广巡抚徐人龙,虽然腹有韬略,却已经七十八岁高龄。 他提剑率众往前冲,须发皆白,大同士卒都不忍心杀。一脚踹倒,然后按住,将这位巡抚给生俘。 拿下官兵旗舰,降下巡抚旗帜,其余官兵战舰陆续放弃抵抗。 “哈哈,宋掌司(宋应星)做的这东西真好用!”古剑山兴奋喊道。 很神奇,南京城被六艘战舰,就吓得直接举城投降。 而在太平府,面对费如鹤的大军,官兵依旧在死守城池。 在湖广这边,巡抚甚至主动率领水师出战,岳州府的守军同样抵抗激烈。 最坚固的南京,反而是最容易打的。 (求月票。) 第310章 【南京事】 苏州行辕。 赵瀚召集自己的秘书智囊团,问道:“这《孀妇改嫁令》,若是不改嫁,该怎么罚?” “怎么罚都行,”顾杲提醒道,“只有一点需注意,规劝孀妇改嫁,不可作为官吏的政绩。否则的话,层层严令,到了地方必为暴政。官吏为了获得政绩,多半不分青红皂白,就强逼寡妇嫁人。如此带来两个恶果,一是烈女自尽,以全自己的名节;二是限期改嫁,只能随便挑选夫家,改嫁之后反而过得更不顺心。” 王岱拱手说道:“顾先生之言有理,江南礼教森严,不能强求所有百姓,都似总镇这般开明。孀妇改嫁,绝不可录为官员政绩。” “可若不列为政绩,官员便不会去推行,法令等于没有颁布。”陶爱之说。 邝露建议道:“小奖小惩。自改嫁令颁布之后,三个月内,愿意改嫁者,可免当年田赋五亩,或者免城市治安费一年。不愿改嫁者,每月罚钱十文。” 张家玉说:“每月罚十文钱,是不是太少了?” “十文钱就够了,”邝露说道,“目的并非罚钱,而是表明官府态度。” 众人又讨论一阵,赵瀚拍板道:“便依邝生所言,小奖小惩,表明态度。邝生可愿外放做官?” 邝露拱手道:“自是愿意。” 赵瀚吩咐说:“你去做上海知县,努力发展工商,扩建河港,兴建海港。随后,我会下令组建上海市舶司,目标是把上海打造成广州那样的港口城市。你明白了吗?” “明白!” 邝露顿时振奋莫名,他本就是广州人,知道这玩意儿该咋搞。 赵瀚又对张家玉、王岱说:“你们两个,一个做苏州府通判,一个做松江府通判,专门负责打压本地士绅豪强。冒头一个打一个,特别是徐家,在分家迁徙到外省之前,必须狠狠看牢了。几十上百万亩的大家族,我怕他们会乱搞事情!” “是!”张家玉、王岱连忙领命。 江西与江南的联系很紧密,赵瀚连江西官吏都不放心,于是让广东、湖南人来担任关键职务。 “总镇,捷报,南京举城投降!” 亲卫狂奔而入,众人惊喜不已。 高兴是肯定的,但南京如此容易攻克,还是把他们震撼得无以复加。 …… 金陵花街,媚香楼。 在秦楼楚馆之中,未曾接客的女子,都只梳着辫子。接客之后,便可梳髻,因此第一次接客俗称“梳拢”。 今天是李贞丽的女儿李香,年满十六岁的梳拢之日,按例要邀请许多风流雅士。 前日里传来消息,江西贼兵已经包围太平府。 包围就包围呗,离南京还远呢。 就算兵临南京城下,那又有什么好怕的?募兵守城,自是官府的事情,反正赵天王也不会纵兵劫掠。 因此,今天来的人还挺多,都知道李贞丽有个漂亮女儿。 侯方域也来了,被朋友杨友龙拉来的。 杨友龙是马士英的妹夫,野史记载乃奸佞小人。侯方域的梳拢银子不够,没法买到李香君的初夜,只能找杨友龙借钱垫付。还说是阮大铖出的钱,意图把侯方域拉拢过去。 “朝宗兄,江西兵就快来了,你心里是何打算?”杨友龙低声问道。 侯方域叹息:“我父亲还在北京坐狱,家人也在河南,我如何敢从贼啊?” 杨友龙说道:“化名便是。赵天王已经占领江西、湘南和广东,朝廷也不敢把这些地方的官员全部罢免。你只要使用化名,不会传到朝廷君臣的耳朵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侯方域还是拿不定主意。 杨友龙说道:“定生(陈贞慧)和汝玉(倪元璐)都已各自回乡,定然是要举族投诚的。” “这个……”侯方域还在犹豫。 马士英、阮大铖、杨友龙是一伙的,他们在努力改善跟复社的恶劣关系。历史上,差点就成功了,可惜东林党横插一脚。 复社虽然被称为小东林,但复社是复社,东林党是东林党,有时候还会互相拆台。 而今,江西兵转眼即至,马士英和阮大铖,正在与复社联合图谋献城。他们的共同目标,是对付南京的东林党官员。 “小女今日出阁,多谢诸位客人,在百忙之中前来见礼……”老鸨李贞丽开始发言。 诸多恩客,翘首期盼,都希望自己能拔得头筹。 李贞丽又说:“小女出阁之后,改名李香君……” 就在此时,一个婢女慌忙奔来:“妈妈,妈妈,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什么?” 李贞丽顾不得再说,连忙奔回楼上。却见许多衣物,被连起来做绳索,一头绑在床脚,一头延伸至窗外。 诸多恩客也跟着跑来,看到此情此景,顿时议论纷纷。 侯方域笑道:“这女子有趣。” …… 李香君怀揣一本《大同女将录》,疯狂奔出花街,疾步冲过武定桥。 她必须跑快点,此时接近傍晚,城门随时可能关闭。 气喘吁吁之间,终于接近城门,李香君表情绝望,因为城门是关着的。 贼兵将至,全城戒严。 李香君茫然转身,不敢走繁华大道,只能寻着背街巷道躲避追捕。 天色渐黑,又是背街巷道,这种时间地点可不安全。 没走多远,李香君就被几个混混盯上。 “小娘子穿着嫁衣,这是逃婚出来的?”一个混混嘿嘿贱笑。 李香君灵机一动,拿出怀里的《大同女将录》,威胁说:“不准过来,我是江西赵天王的人。你们敢动我半根指头,等赵天王带兵来南京,定将你们千刀万剐!” 另一个混混笑着说:“哟,这本书我也看过,还是找人借的。就是页数不齐,经常缺几张,也不晓得被撕去作甚。” “当然是撕了打手铳,哈哈哈哈,那些女将画得可美呢。”之前那个混混大笑。 李香君见吓不到这些人,立即转身就逃,边逃边喊:“天下大同,良贱平等。天下大同,良贱平等……” 她知道南京城里有大同社士子,经常分发《大同》系列丛书。 就连她怀里那本《大同女将录》,也是大同士子留下的。当时扔在走廊上,李香君悄悄捡起,然后每天躲在房里偷读。 李香君逃了半条巷子,终于还是被追上。 一个混混抓住她的喜服,李香君不停挣扎,挣脱喜服再次逃跑。挣扎之中,发髻散乱,另一个混混抓住其头发拉扯。 “天下大同,天下大同……救命啊!” “砰!” 隔壁院门打开,猛然蹿出几个士子。 他们没有背剑,但手里拿着剑。 锵锵锵…… 拔剑出鞘,追着混混就砍,接连砍死三人、砍伤两人。 那两人哀求挣扎,却被补刀砍死。 左邻右舍,都听到动静。但没人报官,甚至没人出来查看,他们知道赵天王的人惹不起。 李香君慌忙捡起《大同女将录》,举在手中,浑身发抖道:“天下大同,天下大同……” 一个大同社士子将她拉起,拖进院中说:“信大同者,便是兄弟姊妹,便是同道志士。同志莫怕,跟着我们,没人再敢欺负你。” “多……多谢!”李香君奔跑多时,早已累得浑身发软,此刻抱着《大同女将录》不愿松开。 大同士子清理房屋,把一间厢房让出来,又给李香君端来饭菜填肚子。 那几个混混的尸体,也被拖进院子里。 一些士子挖坑埋尸,一些士子清理巷中的血迹。他们手脚麻利,分工默契,看样子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 李香君吃得不多,肚子便饱了。 她来到院中,看着士子们埋尸,并不觉得血腥害怕,反而愈发崇拜其武勇。 “你们都是从江西来的吗?”李香君问道。 一个士子笑着说:“我也想去江西呢,听说已经夜不闭户了,想想都让人憧憬。我家在青阳县,多半已被费将军拿下。黄先生(徐颖)送了名单过去,我等大同社士子,家人皆能分到土地,而且可以免除一年田赋。” “等拿下南京,我们约好了去江西看看。特别是吉安府,这两年做梦都想去,那里定然如桃源一般,”另一个士子说,“姊妹你也去吉安,女人也能出门做事,肯定能寻得如意郎君。” “好啊,我定要去的。”李香君拨开头发。 之前她披头散发,此刻把乱发撩开,顿时把那些大同士子看得挪不开眼。 “咳咳!” 领头的士子咳嗽两声,其他士子立即扭头。 就在这个时候,城内响起嘈杂声。 一个士子立即出门查看情况,很快就跑回来,欣喜道:“江西水师来了,就在城外,已经截断江面,来往船只不得通行!” “背剑!” 领头士子说道。 众人纷纷背剑,随时准备去夺城打仗。 刚刚把剑背好,院外传来敲门声,而且很有节奏感:“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自己人,快开门!” 院门打开,一个店伙计奔进来,关门说道:“这两天不要走动,城内正在串联,接到命令再一起夺城!” (求月票。) 第315章 【殉国者多】(为企鹅大佬加更) 南京燕子矶,太平采石矶,岳州城陵矶,并称为“长江三大矶”。 城陵矶控厄洞庭湖咽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张献忠击败城陵矶上的官兵,岳州城内的守军就直接投降了。 当时很有意思,张献忠从岳州打到湘阴,一路都遭到乡勇抵抗。 将至长沙,张献忠派人四处宣传政策,内容就一句话:“居民正常营业,免征三年钱粮。” 此令发出,一天之内,三府两州不战而降。 然后,整个湖南直接降了,半个江西跟着投降。地方官员无法募兵,大地主也无法募兵,老百姓都等着张献忠来免税三年。 对比张献忠的情况,还觉得赵瀚打仗太轻松吗? 岳州知府龙文光,此刻肯定不轻松。 参将李秉乾也一脸沉重表情,他是北方人,无法投降贼寇,否则全家必然被牵连。 “轰轰轰!” 火炮持续轰击着城楼,江大山坐在中军观战。 这破城实在太难打了,城墙高度为115米,城上还有1365个雉堞,每个雉堞又高1米多。六道城门,其中四道城门有瓮城,另外两道城门难以正常攻打。 护城河,宽65米,只是填平护城河,就把江大山累得够呛。 围城半个月,刚把护城河填了几段。 此时此刻,黄幺已经从长沙出发,把湘阴县打下来,带兵到岳州府跟江大山汇合。 “这城怎恁的高?”黄幺被吓了一跳。 江大山说:“我向当地人打听,是徐达下令修的。” 黄幺问道:“准备怎么打?” “刚填平几段护城河,每天发炮便是,正在悄悄挖地道,”江大山说道,“这里的暗水很多,地道也不好挖。” 黄幺笑道:“那你慢慢围城,我去把周边府县打下来。” 这种坚城,只要士兵死守,没有重炮根本别想攻克。大同军不行,流寇也不行,满清同样不行。 满清颁布剃发令之后,南方经常死守城池。 一群临时征召的百姓,守着比岳州矮一半的城墙,就能抵挡满清大军个月。很多时候,不是清兵攻破的,要么城里缺粮饿死,要么有叛徒开门献城。 江大山派人负土,过了护城河累高台,似乎是要垒砌高台,居高临下对着城内射击。 其实是以高台为掩护,藏在后面挖地道,打算用火药直接炸塌城墙。 可惜,地下水太多,地道各种积水漫灌。 …… “开炮!” “轰轰轰轰!” 城陵矶上有营寨,那里原有一座堡垒。后来改为巡检司,主要职责为检查走私、缉捕水盗。 堡垒早就已经荒废,去年冬天重建,修得还挺结实。 江西自产的大口径火炮,已经打出去两百多发炮弹,硬是没有把城堡给轰塌。 “轰!” 一发炮弹砸中受创处,终于取得效果,城堡上方被轰塌一块。 江良兴奋站起,大喊道:“对准那处,继续开炮!” 就在此时,江西水师浩浩荡荡驶来。 大同军猛然全军振奋,城堡内的守军士气大跌。 双方都知道,水师打仗去了,谁先回来就意味着谁赢。 装载了佛郎机炮的战舰,被古剑山下令驶向城陵矶,齐刷刷对着城陵矶靠水的一侧发射。 这种内河船载火炮,无法对城堡造成威胁,但对守军的士气却打击甚重。 火炮在几面围着轰啊! 他们都是湖广巡抚标兵,是方孔炤用银子喂出来的。他们很尊敬方孔炤,但方孔炤被抓捕下狱了。 若非新任巡抚徐人龙,同样待他们不薄,这些标兵早就已经投降。 “将军,要不降了?” “是啊,我们坚守半个多月,已经对得起巡抚老爷了。” “……” 参将周勤学怒斥道:“身为将士,自当忠君报国。再有言降者,定斩不饶!” 周勤学出身于北方武将世家,他有多忠诚不见得。但他如果不忠诚,全家都得问罪,朝廷这两年对降将家属非常严厉。 将士们各自散去,都是满肚子怨气。 自方孔炤下狱之后,标兵的饷银越发越少。而且,他们虽然是湖广人,但家在长江以北,谁他妈愿意来南边打仗? “轰!” 又是一处被轰塌。 江良猛的站起:“准备进攻!” 大同军扛着云梯,朝着城堡奔去。其中一部分重甲战士,手里举着长刀,朝炮弹轰出的缺口前进。 守军没有火铳,只能不断发射箭矢。 箭矢落到重甲战士身上,要么当即被弹开,要么摇摇晃晃插着,战士们只需要抬臂挡住脸部便可。 不是棉甲,而是真正的双层重甲。 里面是锁子甲,外面是札甲,形成一种各项性能都非常优异的复合重甲。 铠甲打造不易,能穿着打仗的壮士也不好找。 将近三万大同士卒,只练出600重甲战士,三百扔给南院军,三百扔给中院军,只在极为关键时使用。 “天下大同!” “种田吃饭!” 三百个武装到牙齿的重甲兵,齐声喊出这么土的口号,场面着实有些滑稽。 当然,城堡里的守军不会这么想。 周勤学组织官兵堵住城堡缺口,长枪林立,看那阵型就极为精锐。 然而看到重甲战士,列阵缓步前进,这些精锐官兵下意识往后退。他们不是傻子,自己穿着皮甲,跟这些铁罐头打仗? 三百重甲战士没有奔跑,全幅双层铠甲六十多斤,跑步前进太消耗体力了。 他们不疾不徐往前走,肩上扛着长长的苗刀。 刷! 来到城墙缺口处,顶着官兵长枪刺击,苗刀齐刷刷劈出。 “跑啊!” 接战的一瞬间,官兵直接崩溃。 他们是精锐不假,但被火炮轰得士气低落。前任巡抚下狱,现任巡抚兵败,两任主帅都没了,还让他们离乡作战。 “不许退!” 周勤学派出督战队,然而督战队上前几步,看到对面举着苗刀的铁罐头,顿时也被吓得崩溃跑路。 有人想要抵挡,直接被一刀劈成两半。 一刀两断,不是形容词。 “投降不杀!” “当当当当!” 官兵纷纷放下武器,跪在地上请降。 周勤学一声叹息,转身对着北方,闭上眼睛横剑自刎。 城陵矶失守的消息传来,岳州知府龙文光、参将李秉乾,俱都面色惨白。 城陵矶是岳州城的门户,那边失守,这边就成了孤城。 而且,岳州城内的百姓,对他们这些从北方来的官兵很不友好。本地百姓早就想投降,生怕抵抗太激烈,为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本地百姓敌视外地官兵,这种情绪愈发明显。 外地官兵都觉愤怒,我们渡江过来,拼了性命给你们守城,你们居然还这幅模样。 “咻咻咻!” 城外搭起的土台,射来许多箭矢,全是劝降信。 洞庭湖水师全军覆没,湖广巡抚已被活捉,现在城陵矶也失守了。这些都写在劝降信上,识字者见到信件,吓得就想当场跳下去投降。 龙文光把李秉乾喊来:“李将军,你率兵请降,赵贼不是嗜杀之人,没必要再多造杀孽。岳州城,守不住的。” 李秉乾苦笑:“我妻儿老小都在家乡,哪里能从贼?我家次子还是举人,不能耽误他的前程。” “随你。” 龙文光意兴阑珊,踱步回到府衙。他把奴仆丫鬟叫来,拿出银子说:“这些财货,你们且分了,莫要留在府衙之内。” “老爷!” 家奴猜到他想自尽,都伤心落泪。 “快走!”龙文光喝道。 一众家仆,拿着银子陆续离开。 龙文光解下腰带,悬梁自尽。 不多时,有一老仆折返回来。他抱下龙文光的尸体,用席子卷好算是收殓,就守在那里等着,希望能把主人的骨灰送回家乡。 参将李秉乾站在城楼上,凄惨一笑,突然拔刀自刎。 “兵院,地道的水排干了,最多再过半个月,就能挖到城下放炸药!” “不必了。” 江大山放下千里镜,他亲眼看到敌将自杀。 片刻之后,城门大开。 整个长江以南,城高能排前五的城市,终于还是自己投降了。 崇祯应该感到欣慰,岳州府与城陵矶,殉国了一个知府、两个参将。 龙文光其实不用死的,他是广西人,赵瀚顶多明年就能打到广西,事先投降为家族铺路不香吗? 李正从长沙出发,此刻已经攻克宁乡、益阳、沅江、常德、桃源。几乎没有遇到太大阻力,一路都是望风而降,只有桃源知县想据城死守,被县丞和主簿联手给绑起来。 在水师的辅助之下,黄幺带兵沿江攻城,一直要杀到施州卫(恩施)那边。 至于江大山和江良,则向东攻略武昌府(武汉南部)、武昌县(鄂城),一直打到兴国州跟江西接壤。 如此,方能拿下湖南全境——湖南西部大山,暂时懒得去打。 不过赵瀚的湖南省,是以长江为界,把后世湖北的恩施、鄂州、黄石、武汉南部全都包括在内。 反正湖广被赵瀚和张献忠分了,长江以南归赵瀚,长江以北归张献忠。 前提是,张献忠能吃掉那里的官军,三万多人缩在两座城里,坚守不出还真不好吃下。 (双倍月票啊,再不投就没了,外站的朋友也来支持一下。) (明天四更。) 第316章 【崇·最佳内应·祯】 太平府。 由于久攻不克,费如鹤早已经分兵。 一千正兵、两千农兵,前去接收南京城防。 三千正兵、诸多民夫,留在太平府继续围攻。 其余士卒,分出去占领周边府县。 “兵院,有人送来一封信。” “拿来。” 费如鹤知道是徐颖送来的,江南大局已定,徐颖又悄悄去了扬州。 这封信非常厚,若以重量来计件,肯定是要加收快递费的。 费如鹤粗略扫了一眼,朝着北面望去,嘀咕道:“崇祯疯了。”又下令道,“来人,把这封信送进城里。” 一个士卒奔至城下,顶着盾牌大喊:“莫要射箭,莫要射箭,我是来送信的!” “乱箭射死!” 安庐巡抚郑二阳,害怕又是什么不利消息。 太平知府郑喻连忙劝说:“抚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且看看他送来什么军情。” 郑二阳不便跟知府起冲突,便让人把使者吊上来。 两人屏退左右,进入城楼看信。 郑二阳只瞟了几眼第一页,便迅速往后面翻。翻着翻着,突然停下来,全身都在发抖。 郑喻夺过信件,确认自己没看错,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京城发来的塘报,好几份塘报合在一起,里面全是获罪官员的名单。 历史上的崇祯十二年,时隔半年之久,皇帝才开始大规模清算,处理满清破关时失职的官员,包括围剿流寇不力的官员。 一口气杀了太监、文官、武将三十三人,还有一大堆被下狱论罪,几乎人人都被降职训责。 而今牵连更广,直接杀了四十七人,熊文灿终于被关进大牢。 也不知是谁上疏弹劾,说太平府已经沦陷,郑二阳、郑喻全部从贼。于是,崇祯下令逮捕两人的家属,男的充军流放,女的打入教坊司。 郑喻此刻泪流满面:“陛下糊涂啊,便是要问罪,也该派人来看看啊。我等未降,却以降官论罪,岂非让前线将帅心寒,今后哪还有人愿意为国效命!” “怎么派人来看?江面都被封锁了,”郑二阳叹息,“就算能顺利过江,你我也肯定有罪。呵呵,党争而已。” 郑喻愤怒道:“都什么时候了,朝中还在党争。一个巡抚,一个知府,一座坚城,上万江北新军,难道都是他们党争的筹码?” 郑二阳心灰意冷:“朝中局势,势同水火,已是不死不休之局面。” 郑二阳,军事理论家,医学家。 此君刚直不阿,曾废除潞王收租、征役的权利,还得罪过一堆太监和士绅。他被污蔑从贼,实在太正常了,就连东林党都不帮忙说话。 或者说,东林党自顾不暇。 东林党闹着要起复周延儒为首辅,薛国观自然不肯坐以待毙。 于是,薛国观借着崇祯惩处官员之机,唆使党羽大规模弹劾东林党,郑二阳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 太平知府郑喻,则是被顺带诬陷的,谁让他跟郑二阳一起守城呢? 郑喻又重新翻看罪官名单,发现各地统兵督抚,至少有一半被问罪。就连监军太监,都被砍了好几个,崇祯皇帝这次真的发怒了。 最扯淡的是,崇祯只敢对太监和文官,以及那些失去军队的武将下手。 只要武将手里还有军队,崇祯都是“小惩大诫”。 比如左良玉,畏敌不前、临阵脱逃,只是降职三级,罚几个月工资而已。 敢打硬仗的武将,他们拼死为国杀敌,有可能军队打完了,反被皇帝问罪砍头。而那些临阵脱逃的武将,由于保住军队,就能保住官职和脑袋。 谁还愿意打仗? 郑喻越看越怒,猛然间黑化:“潜庵公,你我家人已失,儿孙皆被充军,妻女打入贱籍。我对得起朝廷,朝廷对不起我,我要献城投降贼寇,潜庵公是否还要为昏君效忠?” 郑二阳仿佛灵魂出窍,坐在那里宛如死人。 他一生为国辛劳奔波,到头来居然“被从贼”了,家人皆遭流放充军。可他没有从贼啊,南京都投降了,太平府还没投降,甚至还组织部队出城夜袭。 良久,郑二阳缓缓站起,有气无力道:“昏君无道,大明必亡,便献城。” 两人结伴出去,把知县也叫来,三人一起投降。 跟着他们投降的,还有史可法训练出的一万多江北新军。 …… 南京。 李香君换上一身儒衫,跟背剑士子站在一起,翘首眺望远方江面。 听说赵天王要来。 赵瀚是从镇江过来的,南京投降之后,镇江跟着投降。投降的官兵,苦苦等待数日,才终于等来大同士卒接收城池。 这才叫望风而降,因为赵瀚的军队,当时离镇江还远得很。 “来了,来了!” 南京军民大喊,今天前来围观的真不少。 身为南京吏部尚书,降官暂时都归甄淑管理,负责协助维持南京城内外秩序。 甄淑今年七十岁,出身大地主家庭,年轻时却以清苦着称。他赴京参加会试,不带奴仆,不乘车马,步行两个多月到京城,沿途趁机观察各地民情。 他在地方为官,惩治豪强,劝耕农桑,政绩卓着,因此被升为京官。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头扎进党争旋涡,蹉跎岁月几十年,除了依旧清贫节俭,甄淑已变成自己年轻时讨厌的模样。 站在码头最前方的,是近几日抵达的大同官吏。 甄淑看着那些官吏的背影,突然生出羡慕之情。这些官吏都很年轻,皆在四十岁以下,有的甚至不满二十岁。 多么美好的青春年华,而且可以专心做事,不必卷入党争而无法脱身。 我若能年轻四十岁该多好? 甄淑眼眶湿润,他也不知在哭谁,反正就是想要落泪。 船队驶来,靠岸停下。 一群亲卫率先下船,接着赵瀚阔步而下。 “拜见总镇!”大同官吏作揖行礼。 甄淑带着许多降官,下意识的要跪,却又想起叮嘱,这位赵天王似乎不喜欢跪礼。 “赵天王万岁,万万岁!” 大量士绅百姓跪下,部分降官跟着跪拜。 甄淑也只能跪拜,别人都跪了,若是自己不跪,岂非要被赵瀚给记住? 他年轻时骨头很硬,但年老了难免缺钙,几十年的党争生涯,早就已经失去坚定意志。 李香君踮起脚尖张望,及至赵瀚走近,她终于看清楚长相。 由于天气炎热,赵瀚穿得非常寒碜。 苎麻织成的夏布衣裳,说白了就是麻布衣。虽然是为了凉爽透气,但跟他的身份相差太远,乍看还以为是哪个贫家子来了。 此时此刻,没人敢嘲笑赵瀚的穿着,反而都觉得赵天王真是俭朴。 赵瀚微笑抬手:“大家快快起来,太阳晒得地面发烫,莫要烫坏了膝盖。” 无数百姓陆续站起,都感慨赵天王仁善,居然担心他们膝盖烫坏了。 南京的夏天,真他妈热。 赵瀚仅穿一件麻布衣,背心都已经汗湿,只想赶快找个阴凉地方休息。 侯方域混在人群当中,偷偷观察。 赵瀚此刻的形象,跟侯方域想象中完全不同。他已经听说赵天王很年轻,但该是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才对,没想到竟然连胡须都没留。 即便是在江南,剃光胡须的年轻人也很少。 “这南京城,可真高!”郑森仰望着城墙惊叹。 “是啊,真高。”李渔也是第一次来南京。 南京城墙,最高的地方有20米,最矮的地方也有14米。 郑森跟随队伍,迈过宽阔厚实的城门洞,心中升起难以言说的豪情。 马士英、阮大铖早已罢官,他们都在南京闲住。此刻也只能混于人群中,心中那是非常焦急,不知如何才能面见赵瀚。 他们想直接做官,不愿跑去当小吏。 赵瀚被引去魏国公府,徐家在南京有十多处园林,每座园林都耗资巨万而建成。 “魏国公一脉,可都处理了?”赵瀚问道。 “勋贵都未处理,只等总镇亲自做主。”方胜弘回答说。 方氏兄弟很早就带着地盘归顺,哥哥如今在广东做知府,弟弟直接被派来南京主持工作。 赵瀚说道:“那些勋贵,全部杀了都不会冤枉。不必浪费时间再审,男的全部送去挖矿,女的勒令其改嫁,孩童打散了送去各地济养院。” “是!”方胜弘回答。 赵瀚又说:“把大同社士子都叫来。” 这些大同社士子,相当于地下党,赵瀚每到一地,都会亲自接见。 “拜见总镇!”一下子进来三十多人。 赵瀚起身还礼:“各位辛苦了。若愿为官者,可从镇长做起,也可继续去北方奔走。你们不必急着回答,留半个月给你们考虑。” 众人欢喜坐下,大部分都想做镇长。 有大同士子的身份打底,今后只要不犯错,他们的升迁速度很快。 赵瀚突然看向李香君,笑道:“还有位女先生啊。” 李香君慌忙站起:“总……总镇,是我央着各位兄长,求他们带我进来看看。” “不必紧张,我又不责罚你,”赵瀚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香君回答说:“本名吴香,如今改名李香君。” 第311章 【勋贵】(为企鹅大佬加更) 江西水师,只来了六艘战舰。 要不要打? 大明操江提督、诚意伯刘孔昭,此时此刻犹豫不定,他发现自己没退路了。 打是肯定打不赢的,而且最好别打赢,否则事后要被算总账。 但刘孔昭又不能降,侯方域的亲爹——户部尚书侯恂,就是被他给整下台的,如今都还关在北京诏狱里。 他把东林党得罪死了,把复社也得罪死了,怎能跟着复社一起投降? 而且,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也是一个铁杆东林党! 南京水师主帅,南京陆军主帅,双方居然是死敌,这该他娘的怎么守城。 “公爷,你可得拿主意啊。”刘孔昭焦急道。 魏国公徐弘基叹息一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且随他去。” 刘孔昭拍着大腿说:“我的国公爷,你难道坐在家里等死?” “不然还能怎样?”徐弘基反问。 徐达的子孙,刘伯温的子孙,就这样相顾无言。 徐弘基已经老了,历史上他比较幸运,满清打来时刚好病死。儿子带着全家逃跑,去更南边祸祸几年,便率领无数勋贵降清。 刘孔昭则是消极避战,但好歹没有投降,最后远走海外、不知所踪。 什么前者被乡勇打死,后者给清兵当带路党,这些都是仇家瞎鸡儿写的野史。 徐弘基说道:“你我皆为勋贵,我的职责是守城,你的职责是守江。若逃,必被皇帝下旨问罪;若战,必被赵贼抄家灭族。那便不战不逃,听说赵贼不嗜杀,或许家里能活下来几个。” “那便是任人宰割了!”刘孔昭郁闷道。 徐弘基一把年纪,疾病缠身,已经活不了几年。可他刘孔昭年富力强,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这个爵位,好不容易才抢来的! 而且手段不甚光彩,外间传言他为了袭爵,杀死亲叔叔,逼死亲祖母。虽然都是复社造谣,但也跟真相差不多,他确实软禁自己的祖母,导致祖母郁郁而终。 眼见魏国公只是等死,刘孔昭立即告辞,直奔水师营寨。 “儿郎们,都跟着我去降了!” 刘孔昭要抢在复社献城之前,带着长江水师全部反正。 他这几十上百条破船,根本无法战斗,多是被淘汰的漕船改装。至于每年拨发的造船银子,全都被刘孔昭贪污了。 赵瀚在江西做大之后,崇祯拨款好几万两,让刘孔昭训练长江水师,如今银子还躺在刘家的地窖里。 眼见南京水师近百条战船,朝着江西水师六艘战舰驶去,南京城里的官兵纷纷上前观战。 “列阵!” 樊超立即下令,令旗挥舞之下,六艘战舰一字排开。 六艘打近百艘,准备血战一场。 “举白旗!” 刘孔昭连忙下令。 中国古代打仗,也可用白旗代表投降。 近百艘南京水师战船,齐刷刷打出白旗,把樊超给看愣了。 大哥,明明是你的船多,急着向我投降是什么意思? 樊超不敢松懈,害怕敌方诈降。 却见刘孔昭坐着小船,驶到樊超的坐舰面前,被人用绳索拉上去。 刘孔昭非常光棍儿,直接给樊超跪下:“大明操江提督、诚意伯刘孔昭,率大明长江水师,请求将军受降!” 樊超嘀咕道:“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老子这几条船,只是过来做前锋,顺便封锁南京而已,你居然见面就投降了。” 刘孔昭面不改色道:“将军率天兵而至,自有天威相助,凡人又哪能抵挡?” 一个水师宣教官,凑到樊超耳边说:“此人自称诚意伯,那便是刘伯温的子孙。” 樊超双眼圆瞪,问道:“你祖上的法术没传下来?” 刘孔昭哭笑不得:“或许是法术断了传承,在下没有学会。” 樊超还是搞不懂,刘孔昭身为勋贵,而且还有近百条战舰,怎么就干脆利落的降了呢? 很简单,因为没地方逃命啊。 南方被赵瀚占了,逃去北方又要被问罪,那就赶在死敌东林党、复社之前投降。 却说刘孔昭这番操作,把南京守军全看傻了。 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此刻面色铁青,他很后悔没有一刀砍了刘孔昭。 “张兵部,魏国公欲逃,被守城士卒拦下了!”一个官员飞奔过来禀报。 …… “父亲,孩儿不孝!” 徐久爵带着几个家奴,端端正正给徐弘基跪下。 徐弘基双眼圆瞪:“逆子,你究竟想做甚?” 徐久爵说:“咱家留在南京,必死无疑。父亲既然不愿走,那孩儿只能请你走了。” 家奴们把徐弘基按住,先是用破布堵塞嘴巴,接着便用绳子给捆起来。 徐久爵早有准备,把父亲捆好放进马车。各种金银财宝,也被搬上大车小车,然后浩浩荡荡准备出城。 半路上,保国公朱国弼、忻城伯赵之龙、隆平侯张拱日……等等勋贵,都拖家带口赶来汇合,车驾多得把街道都堵了。 不管朝廷会不会问罪,反正先逃离南京再说。 保国公朱国弼,此时还没纳寇白门为妾。 历史上这货真的丢人,降清之后被软禁,身家财货也被抢了,打算把姬妾都卖了脱身。 寇白门说:“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放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 于是,朱国弼把寇白门放了。 寇白门找到以前的好姐妹,筹集二万两银子,把朱国弼给赎出来。 这货还想跟寇白门复合,寇白门说:“公当年用银子赎我出青楼,如今我用银子把公赎回,你我已经两不相欠。” 此时此刻,勋贵队伍前往东北角的观音门,他们打算去镇江坐船北上。 “前面怎的停了?”朱国弼问道。 一个家奴前去查看,很快慌张回来:“有许多刁民,把车驾给堵了!” 这些家奴也不敢投降赵瀚,他们平时仗势欺人,不知做下多少恶事,只能跟着勋贵一条路走到黑。 朱国弼气冲冲的提剑前行,老子不敢打江西赵贼,还不敢杀你们这些刁民? 却见车驾前方,有十多个复社士子拦路。 其中一个士子怒斥:“尔等勋贵,与国同休。饱食民脂民膏二百余年,而今大难临头,却只知自己逃命!” “滚开!”徐久爵大怒。 那复社士子指着徐久爵:“我认得你,你便是魏国公世子。君之先祖,何等武勇豪迈,子孙竟至于此乎?” 越来越多百姓围过来,实在是勋贵队伍太庞大,想不引人注意都困难。 朱国弼此刻提剑过来,正好看到血腥一幕。 徐久爵纵马持刀,朝着复社士子冲去。一个士子被奔马撞飞,另一个士子被刀劈倒地。 其余复社士子,吓得纷纷闪避。 徐久爵冷笑一声:“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谁敢拦路便是这般下场!” 眼见勋贵的车驾,载着无数财货,从士子的尸体身上碾过,围观路人已然愤怒到极点。 人群当中,一个大同士子喊道:“他们搜刮民脂民膏,欺负咱们两百多年,不能让他们把银子带走。” 此刻车驾已经接近观音门,又有复社士子大喊:“凭什么苦哈哈卖命守城,勋贵却能带着家人财货逃之夭夭?” 众人越吼越大声,却无人再敢阻拦。 但是,驻守观音门的官兵,却堵在那里死活不开城门。 复社士子的两句话,足够煽动守城士卒:老子卖命守城,你们却带着财货跑路? 凭什么! 不说魏国公家里干了啥,就说带着水师投降的刘孔昭,这位伯爵都能在南京耀武扬威。 诚意伯在万历朝,由于作恶多端,被张居正直接削爵。 张居正一死,朝臣反攻倒算,诚意伯也很快恢复爵位。 非但不思悔过,反而变本加厉。 万历十九年,83家人共同出资开垦的塘田,诚意伯竟然驱使家奴霸占了大半。事情闹到皇帝那里,只是罚了一年工资。 几乎每隔两三年,那位诚意伯就要闹出大事,万历皇帝一直都不管。 最后获罪赐死,是这家伙胆敢侵占盐场,而且因为抗税跟太监闹起来。撸出一大串罪名,什么诈骗官民,擅杀无辜,奸夺良民的财产妻女等等。 一个伯爵都如此,想想那些国公! 有个被勋贵坑害的商人,带着家奴过来大喊:“车子里装的都是民脂民膏,是咱们的财产,快快随我抢回来!” “抢钱啊!” 一群混混见有机可乘,立即提着棍子往上冲。 随即,守城士卒和围观百姓,也跟着朝勋贵队伍冲去。 魏国公世子徐久爵,还想纵马杀人,却被扯着衣服揪下来。也没人打他,大家都想着抢钱,无数只脚从他身上踩过,竟在街上被活生生给踩死。 保国公朱国弼见势不妙,连忙提剑跑回去,对着家人说:“快走,快走,逃命要紧!” 这边闹起来,抢钱的百姓越来越多,好几家勋贵逃无可逃,只能钻到马车底下躲避。 当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赶来,勋贵各家的财货,已经被哄抢一空。 一个军官怀里塞满银子,都快把腰带压断了。他看到张国维带兵过来,连忙对身边士卒和百姓说:“弟兄们,街坊们,今日杀了恁多勋贵,朝廷问罪,横竖是死,不如投了赵天王。跟我把当官的抓起来!” 众人一想,确实如此。 于是集体朝张国维冲去,吓得其身边士卒连忙逃窜,南京守城主帅就这么被捆起来。 直至此时,大同会的内应,还在跟复社士子一起串联夺城呢。 (求月票,敌人好凶残!) 第317章 【江南农田竟然大面积抛荒】 南京,秦淮花街。 朱元璋在这里建了富乐院,将敌人或者罪臣的妻女,抓到富乐院里面做官妓。 专供富商大贾消遣,以此获得钱财,官员禁止入内。 富乐院中,男子须戴绿头巾,腰勒红褡膊,脚穿带毛靴。女子戴黑帽,穿黑楷子,不得着华服。他们行路之时,只能走街道两边,不可走在街道中央。 富乐院搬迁到武定桥附近,以此为中心,开始出现各种秦楼楚馆,最后演变为娱乐一条街。 即,秦淮花街。 最搞笑的是回光寺,这座寺庙,是由大报恩寺的剩余材料建造。到了万历年间,竟被众多青楼所包围,整天考验和尚们的意志力,无奈之下只能把寺庙迁往别处。 李香君重新回到花街,她住了好些年的地方。 这次,李香君身边跟着一队官差。 “姐姐,便是沿街喊过去吗?”李香君问道。 李婉纯笑道:“不必你一直喊,都是轮流喊话,否则只需一天嗓子便哑了。” 《大同女将录》里的一百零八女将,三分之二都已经嫁人。嫁人之后,多数选择相夫教子,无法生育的就领养孩童,极个别甚至默许丈夫纳妾。 李婉纯是少数没有嫁人的,已经快三十岁了,因为她眼界比较高。 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现在。 “那……那我便喊了。”李香君说。 李婉纯笑道:“喊。” 官差沿街去贴告示,李香君拿起铁皮喇叭大喊:“秦淮花街的姊妹、弟兄们,天下大同,良贱平等。你们若是想要从良,莫怕鸨母阻拦。说要阻拦,可即刻报官……” 此时正是上午,许多青楼还没开始营业。 李香君的声音传出,瞬间有好些窗户打开,接着又是大门被打开,陆续有二十多个男女奔出。 不只有妓女,还有龟公茶壶。 一个男子站在街边,用蜡烛点燃绿头巾,撤掉身上的红褡膊,快步走到李香君身边:“姐姐们可算来了,早听说赵天王有良政,这些天就琢磨着怎样从良呢。” 李婉纯笑道:“你可先去县衙落户,户籍落下便是良人。就算还留在青楼,依旧属于良人,赵先生治下没有贱民。” “真真是好,”男子笑道,“就不晓得从良以后做甚营生,我倒是能写会算,却不懂那四书五经。” 李婉纯说道:“既然能写会算,便去报名考差役,说不定能做的差人。” 南京城里有府衙、县衙,这些官差早就烂透了,属于有官方身份的流氓,许多都要被扔去挖矿。 治安、消防、环卫等工作,皆由五城兵马司负责。但这个机构也烂透了,繁华富庶的南京城,很多街道都脏乱差,完全靠街坊自己来打扫。 赵瀚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释放奴隶,消除良贱之分。然后招募本地贱籍出身的做差役,把城里的治安和卫生搞好。 李香君继续沿街宣传,行至一处,寇白门突然开门奔出。 “世代娼门也能从良吗?”寇白门焦急问道。 李香君微笑说:“赵先生治下,没有良贱之分。” 寇白门立即转身,对着青楼大喊:“爹,娘,快出来,今后能过正经日子了!” 娘是亲娘,爹有可能是亲爹。 寇白门比李香君还惨,李香君出身于武官家庭,而寇白门则是世代娼户。 她爹是乐师,她娘是妓女,户口挂在教坊司,在青楼的工作属于外包业务,同时还接大客户的上门服务订单。 寇白门今年十五岁,工作是给妓女做丫鬟,再过一年她也该挂牌营业了。 不多时,寇白门的父母一起出来。 李婉纯问明情况,说道:“你们只需去县衙落户,有了户籍便是良人。若想继续营业,可办理歌楼舞榭执照……” “不必!”寇父连忙说,“我继续当乐师养家便成,妻女得做正经营生。” “随你们。”李婉茹道。 南京的城市人口太多,大量无业游民,赵瀚不可能给他们分田,也暂时没有能力解决就业。 只能清理作恶多端的官差,清理那些地痞流氓,全部送进山里挖矿。然后官府招聘一些公务员,能识得几个字便可去考。 至于不识字的,随军民夫已经返回家乡,接下来要从湖南运粮食过来赈灾,暂时可以招募游民作为转运粮食的苦力。 说实话,许多家奴、乐户从良,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工作,能够考上公务员的毕竟是少数。 南京的秦淮花街,因此不能直接取缔,但要勒令各家办理歌楼执照,原则上不准再做皮肉生意,而且不准束缚从业人员的人身自由。 当然,改变还是很明显的。 大量赚到钱的妓女,特别是那些名妓,纷纷选择从良过日子。她们不愁生活,只求正经做人。 宣传队伍离开,寇家则闭门商量。 寇母说道:“我听人说,江西风气开明,不太嫌弃贱户出身。女儿年方十五,还是处子,定能找到婆家。大官就不要指望了,去寻个媒人,打听吏员或者军官,牵线做媒成就一番姻缘。” “嫁给吏员,那还不是要过苦日子?”寇父对此不同意。 寇母说道:“赵天王的吏员不一样,今后是可以做官的。专找那些江西来的吏员,说不定今后能当知县,到时候女儿就是知县夫人了。咱家里也有些积蓄,到时多给些嫁妆,女婿只是小吏,定然心中欢喜。这眼光要放长远,今日的吏,明日的官,咱们不亏。” 有这种想法的还真不少,南京城里的媒婆生意兴隆。 这些媒婆守在衙门附近,听到有说外地话的官吏,便上前询问是否婚配。而且赌咒发誓,虽然姑娘出身娼家,但绝对还是。 不仅如此,媒婆们还去守城士卒那里搭讪,问哪些当兵的还未娶妻。只要是什长以上的军职,哪些娼户之女就愿嫁。 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此时才十三岁,父母都张罗着找人说媒了。 卞玉京,也是娼户之女。 什么出身宦官世家,都是文人美化。吴伟业的文章闪烁其词,邹枢就直白得多,讲明了卞玉京是“歌伎世家”。 不管是秦淮花街的乐户从良,还是全城家奴获得解放,其实都没闹出太大动静。 大部分人,贱籍虽然变成良籍,其实工作内容没有变化。 因为南京城里物价太高,工作也不好找,家奴变成了佣工,老老实实继续做下人。 英国工业革命,得先搞农业改革、圈地运动,把农民逼到城市才能发展工业。而在大明,这一步可以直接跳过,大城市里的人口都爆了。只缺工作,不缺人口。 城市户口清理运动,迅速推行开来。 赵瀚拿着新出炉的部分数据资料,顿时感觉头疼无比,南京的无业游民太多了! 城外,勋贵和军官的土地,正在分给佃户和军户,田亩数量还有些不够分。 吴应箕说道:“总镇,江南有大量荒地,不过田赋方面要区别对待。” “江南居然有大量荒地?”赵瀚感到难以理解。 吴应箕详细解释道:“江南赋税太重,永乐朝之后,便有大量农户逃亡,大批耕地抛荒,豪强大户趁机强占抛荒土地。宣德皇帝改革,便招来流民耕种荒地,防止豪强大户兼并土地。” “嘉靖年间,江南又有均田改制,当时是卓有成效的。但到了万历年间,又有大量土地抛荒。一是田赋太重,二是水利失修。” “还有就是漕粮供应,江南多棉田,却要征收漕粮。最初,农户须卖棉买米,上交官府,期间受到多重盘剥。闹了很多年,才可卖棉交银子。” “在此期间,大量农田抛荒。官府只能招募流民开垦,只要开垦荒地,本地农户五年免除赋税,外地农户十年免除赋税。总镇猜猜,这会闹出什么乱子?” 赵瀚想了想说:“士绅大族,勾结官员,以熟田充作荒田,以此来偷逃赋税。” “正是,”吴应箕笑道,“不过还有更乱的,免除赋税的年限一到,农民立即把土地再次抛荒!” 赵瀚闻之愕然,随即摇头苦笑。 那可是农民自己家的田,自耕农都不当,主动抛荒土地,逃去外地做流民或者游民。可想而知赋税都多重! 不仅是朝廷收的税太重,大户还会飞洒诡寄,使得这些自耕农必须多次交税。而且,他们能分到的土地,都不是什么好田,就算只交正税也够呛。 还有就是,官府定的免税年限,差不多可使荒田变成熟田。这种时候,就会有豪强出来夺田,把田夺走之后,还让这些自耕农继续应差役,自耕农肯定是要逃跑的。 另外,垦荒流民属于外地人,常常被本地人欺负,也是种几天地就跑的原因之一。 地方官不断推出新政策,试图留住自耕农,打击士绅豪强。但都是刚开始有效果,几年、十几年以后就被钻空子。 江南这破地方很诡异,一方面人多地少,一方面大量抛荒土地。 大族们也很有意思,但凡遇到灾年,自家种的地,直接抛荒一半,剩下一半精耕细作。 什么叫自家种的地? 就是不租给佃户,让雇工去耕种,这种雇工实际就是家奴,每月管饭给少量工资而已。有时也称“雇奴”。 抛荒一半,耕作一半,这种耕种方法,被很多大族写进家训族规当中,将其视为一种传家秘诀般的经典操作。 吴应箕说道:“江南还有许多荒田,属于盐卤地。其实一些盐卤地,在好官的支持下,已经逐渐改善。但换一个庸官,立即被抛荒,因为庸官不减免田赋。” “总镇应该酌情收取田赋,大量兴修水利,鼓励百姓开荒复熟,如此江南其实不太缺田。” 赵瀚对吴应箕愈发器重,点头说:“你把想法都写出来,我交给各级官员酌情施政。” 第312章 【依旧党争】(为企鹅大佬加更) 南京兵部尚书被抓,整座南京城,立即陷入混乱当中。 因为准备不足,大同会的内应,被搞得措手不及。 他们本来的打算,是想等费如鹤带兵过来。夺城之后,无缝衔接,大同军可以立即接管城池。 可谁又能想到,费如鹤还在半路上,只来六艘水师战舰,南京城稀里糊涂便拿下了? “什么?让我接管南京!” 樊超的脑子已经彻底迷糊,万邦彦去了广东编练海军,他自动晋升为江西水师第三号人物。 水师主帅和副帅,都还在洞庭湖打仗,派他领六条船过来封锁江面而已。 老子就是来封锁江面的,先是南京水师集体投降,现在整座南京城一起投降。 我他妈拢共才多少水兵? 城内城外的投降官兵人数,是我方兵力的几十上百倍,这让老子如何控制局面! 樊超不敢怠慢,他找到刘孔昭,好生安抚一番,然后挑选150个水兵,扛着火枪、挎着腰刀前去接收南京城。 城门口,站了两排官员,其中不乏六部尚书。 南京兵部尚书被抓了,吏部尚书甄淑的权利最大。他领班站在最前面,幸好说了不须下跪,否则甄淑还真不愿投降。 反正已经七十一岁,大不了殉国! 甄淑之所以愿意投降,是因为他老家在黄州,指不定哪天就被赵瀚拿下。 樊超带着150个水兵,看着一群大官拜迎自己,并没有得意忘形的想法,而是从头到脚,感到一阵阵心虚。 他的兵太少了! 投降官员们看着樊超,看着他身后百余士卒,俱都生出一种无比荒诞的感觉。 “拦住他!” 城楼突然吵嚷起来,接着便是惊呼声。 一个官员从城头跃下,以死殉国,报答君恩。 “嘭”的一声闷响,把樊超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拔出腰刀。 扫了眼那具尸体,樊超愈发警惕,带着士卒小心翼翼进城。 “锵!” 一个武官突然拔刀,朝着樊超扑来。 樊超也拔刀而出,格挡对方招式,然后轻易将此人踢倒。 身后士卒,立将这武官制服。 樊超怒道:“这他妈是谁?要打便打,要降便降,偷袭算甚好汉!” “呸!” 那武官朝樊超吐口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南京吏部尚书甄淑上前求情:“好教将军知晓,此人名叫林欲梧,官职乃南京都指挥佥事。他的兄长原为大明工部尚书,是个好官,为民请命而被罢官。他的三弟,现为大明礼部尚书,也是一个好官。这人是糊涂了,将军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林欲梧还在挣扎唾骂,官帽都挣脱了,露出花白的头发。 樊超叹息说:“算了,看你年纪大,不跟你计较,抓起来关好了。” …… 必须再次解释一下,江南的勋贵和武将,没有用于打仗的家丁。 承平日久,欺负老百姓而已,用得着全副武装? 江南武将要真有能打的家丁,当年就不会被几十个倭寇,辗转千里,杀穿三省,扬长而去了! 清军南下,也是横扫江南的。 确实有很多抗清义士,散财募兵,死守城池,整城整城被屠杀。 但必须看到,在广大的农村地区,农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他们不但不抗清,甚至有人给清兵做带路党,而且这种带路党到处都是。 阎应元在江阴举兵抗清的同一天,在江阴的乡下,大量家奴和佃户,冲进徐霞客家中,杀死徐霞客二十多个族人,放火烧了徐霞客的宅子。 是不是很诡异? 同一个地区,甚至在同一天。富人和士子举兵抗清,而家奴和佃户,却把清兵当做靠山,趁机杀死自己的主人。 赵瀚能够横扫江南,一道释奴令,一道分田令,就已经足矣。 地主家里就算养再多打手,面对拿起棍棒的家奴和农民,也只剩下逃命的份儿! 在明末,南直隶、浙江、湖广、江西这四省,只要听到流寇或者清军要来了,必有家奴或者佃户造反。他们天真的认为,流寇和清军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后来全民抗清,是因为满清杀得太狠。 就连许都的白头军残部,本来是被朝廷逼反,接受招安之后,还被杀了几十个首领。他们跟大明官府有深仇,最后还是做了抗清部队,这实在是被满清给杀到不得不抗清。 许都一个秀才,就能在浙中占领十多座城,赵瀚带着强兵能遇到什么抵抗? 真出现恶战,反而是逆向金手指! (诸位看官不要再吐槽了,这种情节必须写出来。难道就只写一句:赵瀚出兵占领了江南?) …… 北京。 紫禁城,乾清宫,一片死寂。 南京失陷的消息传得很快,快船入京,只用了十天。 这多亏了北方官兵,剿灭山东漕民起义,否则大运河还被堵着呢。 崇祯双手颤抖,放下扬州发来的塘报,喉咙发干道:“众卿还有什么话要说?” 杨嗣昌此时不在北京,他去了河南,正在竭力围剿李自成。 薛国观心中恐惧,硬着头皮说:“只能先灭流寇。” “流寇,流寇,多少年了,流寇还没剿灭,”崇祯毫无征兆的愤怒起来,“流寇不能灭,鞑奴不能灭,赵贼已经窃据南方数省!” 众臣无言,不敢说话。 一个文臣蓦地站出,却是赵瀚的老熟人,崇祯初年的江西督学魏照乘。此人跪伏于地,厉声疾呼:“陛下,杨嗣昌当斩!” 内阁次辅范复粹也出列,跪下说:“陛下,请斩杨嗣昌!” 首辅薛国观连忙出列:“陛下,杨东阁正在河南剿贼,临阵换帅乃兵家大忌啊。” 阁臣程国祥说道:“陛下,请斩杨嗣昌!” 南京已然失陷,北京还在搞党争。 自从去年冬天的剧变之后,杨嗣昌已经失去对朝堂的控制。并非他不再被皇帝信任,而是崇祯皇帝想一出是一出。 崇祯认为,军事接连大败,是由于阁臣不熟悉部务,不能很好的统合六部职能。 于是崇祯下令,本届内阁人选,在六部各提拔一人。 这导致有一半内阁大臣,都变成了东林党,或者是倾向于东林党。然而首辅薛国观,以及权力最大的杨嗣昌,又都是东林党的死敌。 内阁就此变成党争的主战场! 几位阁臣,势同水火。在内阁已是争吵不休,他们又来自六部,拥有六部的影响力,因此六部也互相拖后腿。 无论好事坏事,啥事儿都别想干,朝政变得前所未有的混乱。 崇祯看着这些内阁大臣,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老子让你们来议事,你们却来吵架搞政斗,南京都已经丢了啊!若是斩了杨嗣昌,便能挽回大局,朕可以斩十个杨嗣昌! 崇祯冷笑道:“诸卿欲斩杨嗣昌。那好,就当杨嗣昌已死,你们开始说正事。谁能收复江南?” 众人沉默,不敢言语。 “哐!” 崇祯挥臂扫开桌案上的东西,砚台落地发出声响。他指着众臣怒斥:“一群酒囊饭袋,要你们有何用!说话啊!” 魏照乘硬着头皮说:“周延儒擅理国事,定能扭转乾坤,请陛下召回周延儒做首辅。” “请陛下起复周延儒。”范复粹、程国祥跟着高呼。 薛国观嘶声力竭,大吼道:“尔等意图结党乎?尔等欲逼迫陛下乎?” 还在搞党争! 崇祯已经被气得失声了,胸口起伏不定。 这些阁臣,全是他亲自挑选的,都选上来一群什么东西? “滚!都给朕滚!” 平缓了好久的情绪,崇祯终于能再次说话,他差点一口气儿没喘过来。 众臣立即告退,不敢再面对皇帝的怒火。 枯坐良久,崇祯竟然对太监说道:“把王调鼎叫来。” 崇祯不知道找谁说话,想来想去,只剩下赵贼送来的王调鼎。 “臣王调鼎,叩见陛下!”王调鼎趴伏于地。 崇祯冷笑道:“你的主公,已经占据江南了,有没有想着回去辅佐?” 王调鼎连忙说:“臣乃大明之臣子,陛下便是臣的主公。” 崇祯仰望着殿顶,悠悠问道:“那赵瀚是怎么用人的,他手下怎没有一群酒囊饭袋?他在南边强行分田,杀了那么多士绅,怎没有人起兵造他的反?” 王调鼎回答说:“民心而已。” “分田杀人,就能得民心吗?”崇祯问道。 王调鼎回答说:“分田只失一家之心,便可得千万家之心。士绅是民,黔首也是民。士绅盘剥百姓,所倚仗者无非有二。一是官府撑腰,二是豢养恶奴。只要分给小民田地,小民自然踊跃从军,先杀恶奴,再斗官府。” 崇祯摇头道:“朕是皇帝,朕不能乱杀人,也不能乱分田。” 王调鼎沉默。 崇祯失神道:“朕非亡国之君,怎奈手下皆为亡国之臣。” 王调鼎继续沉默。 崇祯叹息道:“今年春天,朕已让江南各府募兵。他们都募的是什么兵?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南京也没了。你不是说,赵贼不会取江南吗?” 王调鼎回答说:“陛下,赵贼本不欲取江南,但浙江士子被逼反了,串联起事攻占府县,他们主动把城池献给赵贼。” “士子造反,夺取城池献给赵贼?”崇祯惊讶道。 “是的,”王调鼎回答说,“浙江连年大灾,朝廷赋税愈重,贫寒士子生活无着,于是他们便造反了。” “哈哈哈哈,”崇祯凄然惨笑,“大明士子,竟然造反投靠贼寇,朕这个皇帝当得可真好。” 王调鼎迟疑片刻,突然说:“赵贼派人传话。” “说!”崇祯喝道。 王调鼎跪在地上说:“赵贼传话,若是流贼或者鞑奴,哪天兵临北京城下,可派兵护送皇族南下。他……他定然不会亏待,他说自己对太祖极为尊崇,愿意保护收留太祖的子孙。” 崇祯冷笑:“他是想着立了新皇,然后禅让。” 王调鼎摇头说:“他说不会立新皇,他不信禅让那一套。愿不愿意让皇族南下,陛下可以自决。” 崇祯沉默。 (求月票。) 第318章 【彼之奸臣,我之能臣】(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南京,笪桥南市。 两个官差前来贴告示,数百上千人挤来围观。 “怎说的?怎说的?” “前面能看到的快念,到底是个怎样章程?” “有没有减税!” “……” 官差贴完告示,其中一个转身喊道:“肃静,肃静,我来念……从八月初一起,城内外各商铺商号,当到所属县衙之工商所,办理营业执照。十月初一之前,全城商铺、商号皆不征税。自十月初一起,各行税务皆有减降,若无经营牌照者,从重罚款!” “赵总镇万岁!”商贾们齐声大呼。 他们听到的关键字眼是“减税”,南京的工商税极重,而且开国以来只增不减。 即便是新皇登基,下令全国暂时减税,都会额外加上一句:“南北二京不在此例。” 官差又喊道:“从今往后,取消差办、征调、徭役。官府市勘,不定期随机检查,市勘间隔至少在一个月以上!” 此言一出,众商贾听得发愣,随即纷纷朝着告示下跪。 喊什么的都有,有让菩萨保佑赵瀚长命百岁的,有干脆就把赵瀚称为活菩萨的,还有痛哭流涕朝着告示疯狂磕头的。 差办、征调、徭役……这些内容,等于官府在明抢,能把商贾坑到破产。 市场勘察,三日一次。 初衷是好的,勘察物价,勘察秤、尺、斗等商业工具,避免商贾弄虚作假、哄抬物价。但执行起来纯属扯淡,相当于每隔三天时间,工商执法人员便来敲诈一回。 “砰砰砰砰!” 今日南京城的鞭炮销量奇佳,爆竹直接卖断货了,全体商户都在欢呼庆祝。 商户们非常清楚,整个天下,除了赵瀚,没有哪个能给出如此优待。 在赵瀚眼中,不胡乱盘剥商户,这属于理所当然。但在商户眼中,这是亘古未有的善政,赵瀚是帮着商户说话的自己人。 商户蜂拥前往县衙,办那什么工商执照,反正他们以前也是要登记的。 产业、人丁、经营状况都要写明白,根据行业、地段、店铺大小、营收情况,编为三等九则,每个等级征收不同税银。 古代的城市商户,很多都是工商一体。 即前店后坊。前面是店铺,负责销售;后院是作坊,负责制造。 天下财赋出江南,而金陵为其会也,南京是整个江南地区的商业中心。 至崇祯年间,仅内城就有数十万人。在官府登记的外城居民,又有九千多户,这些都是有户口的本地人口。另外,城外还有许多附城而居的。 明末南京人口总量,必然超过百万之数! 商户类型,有一百多种。每种商户,少则几十家,多则上百家。 仅当铺就有五百多家,徽商开当铺最厉害,其次则是闽商。 还有大小酒楼,六七百座;大小茶社,一千余处。 南京以服务业为主,货运次之。 侯方域穿行于街道上,听着各处商户的欢呼声,叹息一声走向自己经常光顾的茶社。 半路上,又有官差来贴告示,不多时便传来更加恐怖的欢呼。 这次是全城欢呼! 改革坊厢制,取消坊长、厢长。 取消火甲制。 无论哪里的户口,除了住客栈之外,其余都要办理户籍或临时户籍。 侯方域盯着告示看了一阵,慨然长叹道:“南京定矣!” 两张告示贴出,商户和民户从此变成赵瀚的死忠。就算朝廷大军反攻过来,赵瀚手里暂时缺兵,全城百姓都会自发帮着守城。 坊厢制,忽略其中差别,可视为城市的里甲制。 城内有坊,城外有厢,坊长和厢长要收税的。到了明末,坊长、厢长全变成地头蛇,不但盘剥百姓,而且豢养家奴打手。 更畸形的是,南京城内外,本地人口很少,外来人口要多出好几倍。 本地人少,要交税。 外地人多,不交税。 本地人很吃亏,时常搞出市民暴动。 同时双方都要编为字铺火甲,就是给官府当差。救火啊,疏通阴沟啊,打扫街道啊,有时候抓捕盗贼都得帮忙。这些事情,本该五城兵马司来做,但五城兵马司在给权贵和官员做事。 现在赵瀚一视同仁,设立各坊厢,百姓每月交治安银子便可,其他事情都不用管的。 南京的治安银子,肯定收得比吉安高,因为这里的物价也更高。 外地人似乎要多交一笔治安费,但他们不用应乱七八糟的差役,其实过得比以前还轻松。 人人皆可受益。 这些利益,以前都被权贵、官员、吏员、坊厢地头蛇拿走了。 “抓得好!” “砍头,抓去砍头!” 街尾又有百姓欢呼呐喊,侯方域转身望去,却是一个坊长,还有他的混混打手被抓。 畸形的城市基层统治生态,导致坊长必为地头蛇。一个坊长,就是一个帮会头目,城市越大,这种情况就越严重。 赵瀚亲自下令,抓住坊长、厢长,不必经过审讯,直接砍头抄家。 至于那些混混,审判之后,按律处罚。 大量百姓跟着跑,他们要亲眼看到坊长是什么下场。连续穿过几条街,终于到了行刑地点,官差拿出绳子将坊长绞死。 砍头太脏了,还得用石灰消毒,用绳子勒死更方便。 以往到处游荡的混混,似乎突然之间就绝迹了。抓了一部分,其他的全部藏起来,或者干脆逃离南京。 到了九月份,基本完成南京户籍登记、工商业登记。 仅居民上交的治安费,一个月就有三千两银子。 而大明征收的坊厢银,一年也才五百多两。 赵瀚一月收税三千两,大明一年收税五百两。但是所有百姓,都觉得赵瀚在施行仁政。大明收税超低,反而经常酿成市民暴动。 是不是很诡异? 中间那七十二倍的差价上哪儿去了? 酒楼。 马士英冷眼旁观这一切,突然喝干杯中酒,嘀咕道:“此人真乃太祖再世,我可不敢在他手底下当官。” 阮大铖叹息:“我也不敢做官了,便让儿孙去当官。还得好生训诫,不可中饱私囊,否则便有灭门之祸。” “可我又不甘心啊,”马士英说道,“鼎革之世,数百年一遇。你我恰逢盛会,难道就这样袖手旁观,不参与进去做些什么?” 阮大铖问道:“现在才做清官干吏,是不是……是不是太迟了些?” 马士英笑道:“你多少岁?” “五十三了。”阮大铖回答说。 “我才四十八岁,”马士英说道,“在旧朝做过什么,新朝不会管的。明日我便去求见赵瀚,请求做一个镇上的小吏。” 阮大铖惊道:“贤弟去做镇上小吏?这可屈才了!” 马士英笑道:“直接要官,赵瀚会给吗?那就索性从最下面做起,给赵瀚留个好印象。只要认真做事,必然升迁快速。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阉党、东林党、复社,在赵瀚眼里都是一回事。他不看出身,只看办事是否得力。他要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要清官,我就做清官;他要干吏,我就做干吏!他若是要诤臣,我便去做魏征!” “贤弟真乃大才也,”阮大铖由衷佩服,随即摇头,“让我从小吏做起,我是拉不下脸,让我做知县还差不多。” 马士英微笑不语,他已经彻底想通了。 侍奉不同的君主,就要有不同的为官之道。 他年纪大了,入伙也比较迟,临死前最多做到知府,活得久些或许能到参政(省厅)级别。这就够了,为儿孙铺路,马家还能继续兴旺。 马士英越想越觉得可行,他指着街上兴奋的人群:“南京已经姓赵,南京的人心也已姓赵。最多年,赵总镇就能席卷天下。哈哈,兄长再会,愚弟要做廉吏去了。” “再会!”阮大铖起身拱手。 马士英顿觉一身轻松,他这两年住在南京,被复社搞得惶惶不可终日。 与其整天混日子,还不如辛苦搏一搏。 他承认自己是小人,但只要皇帝高兴,他随时可以变成君子,因为他以前本就是君子。他也随时可以变成干臣,因为他以前本就是干臣。 多简单啊,不过是做回老本行而已。 翌日,马士英求见,赵瀚没有拒绝召见。 “你想做小吏,而且是镇上的小吏?”赵瀚笑得有些古怪。 马士英大义凛然道:“总镇在南京的许多善政,在下都看在眼里。值此鼎革之世,又逢英明之主,在下虽然才疏学浅,却也迫切想要投身其中。在下对江西之政了解不多,因此想从乡镇吏员做起,请总镇恩准!” “难得你能有此心,”赵瀚赞许道,“去淳化镇协助分田。” “多谢总镇,在下定然殚精竭虑,把淳化镇的田分得妥妥帖帖。”马士英长揖拜出。 淳化镇就在江宁县,距离南京不远,那里有许多是勋贵土地。 没啥难度,勋贵都完蛋了,纯粹就是个升迁跳板而已。 马士英既然懂事,赵瀚不介意给机会,甚至可以树立为一个典型:崇祯朝的奸臣,却是我手下的能臣! (感谢企鹅大佬、上仙齐天的白银盟,感谢甲壳虫、我是共和国黑哥、缁衣紫的盟主打赏。) (说好了四更,不会食言,可能更新很晚,大家就别等了。) 第313章 【李自成】 “今流亡满道,骴骼盈路。阴风惨鬼磷之青,啸聚伏林莽之绿。且有阖门投缳者……有食荆子、蒺藜者,有食土石者,有如鬼形而呻吟者,有僵仆于道而不能言者……有集数千数百人于城隅周道而揭竿者。” 这是退休的河南籍官员,对自己家乡的描写。 由于赵瀚在南方壮大,大明朝廷财政日艰,对河南的盘剥更加严重。加之连年灾荒,河南的藩王又一大堆,许多府县已经沦为人间鬼蜮。 先是河南兵变,官军投靠李自成。 当李自成率部杀到河南,各地百姓纷纷投效。本地起义军首领一斗谷、瓦罐子,最先带着士卒来投,瞬间增加数万人。接着,又有一条龙、张判子、宋江、袁老山等首领,每人麾下至少有一万大军! 永宁县。 万安王朱采轻(金字旁),还有一百个地主劣绅,被带到县城西关进行公审。 李自成坐在主审台,牛金星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本《大同集》。 “带罪王朱采轻上堂!”牛金星喊道。 一个士卒接着大喊:“带罪王朱采轻上堂!” 万安王被按在地上,嘶声哀嚎只是哭,围观百姓则群情激奋。 “嗙!” 李自成喝问道:“朱采轻,你可知罪?” 朱采轻哭泣回答:“大王饶命,我愿献出全部财宝,我家地窖里还有银子。” “先说银子在哪。”李自成说道。 朱采轻抹泪道:“大王先答应饶我不死。” “还敢讨价还价,先打一顿再说!”李自成怒道。 士卒将朱采轻按倒,提着棍子往死里打。不片刻,朱采轻就哭喊道:“我说,我说,我说银子藏在哪儿!” 一个王爷,上百地主,一天之内就被审完,全部当场砍头治罪。 百姓欢呼雀跃。 李自成对台下百姓说:“某不杀平民,只杀官。某要去打洛阳,等官兵来了,莫要给他们纳粮,某很快就回来给你们做主!” “闯王万岁,闯王万岁!” 李自成不但杀了王爷和地主,前两天还开仓放粮,已然赢得小民之心。 而今,李自成兵分两路,自领骑兵、投诚官兵、一斗谷和瓦罐子部队,沿洛水直奔洛阳而去。其余河南起义军,此刻正绕过汝州,沿官道杀向洛阳。 前些日子,官兵大败一场,河南巡抚常道立被问罪下狱,新任河南巡抚李仙风畏敌不敢战。 杨嗣昌此时正在洛阳亲自坐镇! 十面张网围剿流寇之策,已经彻底失效。因为起义军太多了,围不胜围,剿不胜剿。 而且,朝廷给不出粮饷,只能靠武将自己去抢。 小民已然抢无可抢,地主再次遭殃。一些被官兵抢得家破人亡的地主,干脆举族投靠李自成,导致李自成现在手里有几十个读书人。 当然,李自成最信任的,还是最先投靠的牛金星。 时间线虽然乱了,牛金星的归顺却没变。因为早在两年前,牛金星就被豪绅诬陷,被革去举人功名,在卢氏县充军服役。 牛金星家境富裕,自己还是举人,被豪绅搞得家破人亡。李自成带兵杀来,他怎么可能不趁机投靠? 牛金星投军之后,立即建议“少刑杀,赈饥民,收人心”。 李自成依计照做,开仓放粮之后,果然得到百姓拥戴。他不再滥杀平民,甚至不杀小地主,只杀大地主、大商贾和官员。 公审完毕,李自成开始募兵。 这次没有大肆扩充兵力,只挑选两千青壮,操练月余再北击洛阳。 牛金星说道:“大王此次若攻破洛阳,当招募流民屯垦,只需一两年,便可粮食充足,今后不必再劫掠。以洛阳为根基,谋取整个河南,再拿下山西形胜之地,则可两面夹击北直隶,夺取北京虎视天下。” 李自成忧心说:“屯垦需要一两年,若是又遇大灾怎办?这一两年岂不白费了?各地士绅豪强,家里粮食多得很,还是去抢他们划算。” 牛金星说:“大王,未闻流寇而得天下者。欲谋天下,必有根基,河南便是龙兴之地。” 李自成认真思索。 牛金星拿出那本《大同集》,说道:“江西赵天王,坐拥两省半,已有大兴之势。此书为其政略精要,虽不能一味模仿,但那分田、释奴之策却极好。” 李自成觉得有道理:“等拿下洛阳,若是官兵不再来打我,那便屯田试试看。释奴可以,分田就不必了,让流民和佃户,都来给我屯田种地。” 两人正聊着,亲兵过来禀报。 “大王,又有义军来投,领头的还是个术士。” “带他进来。” 宋献策被带进来,自报姓名,拱手向李自成作揖。 李自成问道:“你有甚本事?” 宋献策回答:“奇门遁甲,兵法韬略,图谶秘术,无所不精。” 牛金星皱起眉头,曾经是举人的他,非常讨厌这种神棍。 宋献策又说:“河南多白莲教徒,白莲教有一谶曰:‘十八子,主神器。’鄙人夜观天象,又焚香卜卦,终于解开此谶。十八子,李也,此谶意为李闯王得天下。” “必是这般意思!”李自成大喜。 不是说来一个神棍,李自成就真的信了。 而是这个谶言,流传于白莲教中。只要跟谶言扯上关系,李自成就能获得白莲教支持,至少也能跟白莲教展开合作。 并且白莲教在河南影响极大,便是普通百姓,也多有受到蛊惑者。一旦坐实“十八子,主神器”,河南百姓就会笃定李自成是真命天子。 当初攻下凤阳,张献忠急着称帝,同样是为了收服白莲教,因为那个帝号也是白莲教传出的。 宋献策微笑道:“鄙人还编了两句童谣:‘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大王可多派细作,前往各地散播。如此,人人皆知大王仁义,攻城之时,必有迎闯献城之百姓。” “这主意好,先生果然有本事!”李自成愈发高兴。 牛金星却暗叫糟糕,这个神棍儿会坏事的。 儒生讨厌神棍! …… 汝州西北数十里。 烈日当空。 左良玉按兵不动,派出大量骑兵探知情报。 “杀!” 猛如虎坐镇中军指挥,其子猛先捷,游击郭开、李仕忠正在力战。 一条龙、张判子、宋江、袁老山,四大首领统兵五万多。他们打算与李自成合攻洛阳,哪曾想到,在开封府、汝宁府剿贼的官兵,竟然早就悄然杀过来。 就在农民军阵型不稳之际,参将刘士杰,率领二百家丁骑兵,蓦地绕向侧翼发起冲击。 两百家丁骑兵,杀进数千义军大阵,犹如刀切豆腐般穿透。 贼首张判子都没反应过来,刘士杰已经骑马杀至,一刀将其砍翻在此。 贼众大乱。 哨骑奔回:“将军,贼寇将败!” 左良玉翻身上马,振臂高呼:“儿郎们,随我杀贼!” 左良玉率部杀来,贼众已经溃败。这货不但抢人头,而且还抢财货,分兵去掠夺贼寇的辎重。 猛如虎大怒,也不追杀反贼了,率兵拦住左良玉:“老子力战,你在远处观望。贼寇败了,你便跑来抢功,信不信今天就跟你大战一场!” 左良玉自知理亏,赔笑道:“哥哥莫急,都是麾下将士不长眼,我立即就亲自去约束。” 两人商量好如何分配战利品,立即带兵开始追杀。 参将刘士杰追得最深,至娘娘山附近时,突然出现大量反贼伏兵。 却是洛阳难以攻克,李自成先取周边县城,听南边逃来的百姓说,汝州方向发现许多官兵。 李自成立即率领主力,抢先到娘娘山埋伏。 此时此刻,李自成的骑兵以逸待劳,朝着追杀许久的刘士杰冲去。 刘士杰大惊失色,但他没有调头逃跑,而是面向数倍于己的敌人冲锋。他知道没法逃,此刻只能硬拼,因为胯下战马已经累了,根本跑不赢等待多时的李自成。 惨烈的骑兵对冲战出现。 刘士杰拉弓连放两箭,也不看是否射到敌人,便挂好弓箭提枪前进。 并非密集的骑兵阵型,战马之间留着宽阔距离。刘士杰一枪刺翻迎面敌军,抬手又砸翻另一敌人,策马直取李自成的帅旗方向。 李自成同样勇猛,提刀朝刘士杰冲去。 两人接战之时,刘士杰已经负伤,行动变得慢了许多。他刚刚举枪刺出,李自成已经挥刀劈来,顿时被斩于马下。 “杀回去!” 李自成的骑兵不多,前两年战败,只剩千余骑,而且又扩充至两千骑。 他带着两千骑兵,顺着反贼溃兵逃来的方向,奔驰片刻便看到官军的追兵。 官兵在追击过程中,阵型已经大乱,或者说完全不成阵型。 李自成的两千骑兵杀来,官兵顿时崩溃,主将完全无法收束。 “撤!” 左良玉直接带着精锐开溜,几千杂兵他不要了,反正随时可以征召。 猛如虎却很耿直,命令儿子和部将,各率家丁上前迎战。 贼首宋江未死,眼见李自成救援,敲锣打鼓开始聚兵,很快聚得数百人杀回去。许多溃逃的起义军,也下意识转身跟着跑,宋江身边竟迅速汇集六千多人。 猛先捷阵亡。 郭开阵亡。 官兵全线崩溃,只剩家丁还能坚持。 猛如虎看到儿子倒下,心头都在滴血。可此战已败,只能带着其余部众逃跑,他很想回去把临阵脱逃的左良玉砍了! 若是左良玉合兵进攻,此战还有得打,说不定能够阵斩李自成。 洛阳城外,官兵大胜。 李自成的大营绵延十余里,刚开始把杨嗣昌吓住了。得知隔壁县城被攻克,杨嗣昌立即调兵遣将,攻打洛阳城外大营,斩杀贼兵数百、俘虏三千余、逃跑两千余。 李自成和杨嗣昌都打了胜仗,但流寇越打越多,官兵却越打越少。 河南局势已经败坏,更何况还有个张献忠在湖北做大。 (求月票。) (本书按顾诚先生的考证,李岩和红娘子都是虚构人物,因此不会出场。) 第319章 【养马构想】(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终于答应投降了。 他老家在浙江东阳,就给一句话:要么投降做事,要么严查张氏! 答案显而易见。 赵瀚给的官职却很有趣,任命张国维做“江南水利使”。没有任何品级,工资相当于知县,江南各府县必须全力配合其工作。 此人曾担任大明的江南十府巡抚,疏浚河道,修桥铺路,筑城挖塘,开挖漕渠,绝对称得上政绩斐然。 他还写了一本《吴中水利全书》,对江南水利情况了若指掌。 这种人用来打仗守城? 简直浪费! 赵瀚不好直接给大官做,因此让他做无品级的水利使,几年下来就可以升官了,今后就在各地主持水利。 另外还有吴应箕,此人顺利招降太湖水匪。 并且,吴应箕对江南的工农商业,都有非常深刻的认识。这位复社第三号人物,被任命为江南布政司参议员,同样没有品级,工作类似知县,相当于江南政务特聘顾问。 正式设立江南省,若按后世行政区域划分,其辖地暂为:安徽、江苏两省的长江以南地界,外加直辖市上海。 省府为南京! 江南省和湖南省一样,辖地都是暂时的,等打到长江以北之后,还会再次进行变动划分。 浙江省:左布政使李日宣,右布政使费元鉴。 江南省:左布政使刘安丰,右布政使陈文魁。 李日宣是李邦华的族侄,三年前便逃回江西,一步步做上来的。在另一个时空,他此时本该担任大明兵部尚书。 陈文魁便是惩治费纯爹娘那位,手段异常强硬。赵瀚调他来江南省,是要压制大地主和大商贾。 费元鉴也差不多,同样手段强硬,调去浙江压制大族。 “总镇,吉安来信。”李渔捧着一摞书信进来。 赵瀚先拆看家信,共三封。 一是费如兰写的,说家里一切都好,让赵瀚不要担心。又说赵贞兰已到吉安多时,在城里买了处宅子,经常到总兵府来串门聊天。 二是赵贞芳写的,说她非常开心,终于见到大姐了,还说了许多女校的事情。 三是盘七妹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内容很简单:“夫君安好,我会写信了,孩子快生了。每天都吃鸡蛋,家里养的小鸡,已经能下蛋了。” 三封信把赵瀚看得满脸微笑,忍不住又重新读了一遍。 接下来,是庞春来和李邦华的信件。 内容都差不多,让赵瀚考虑称王事宜,并把总部搬到南京。 李邦华还多写了一段,称自古守江必守淮,须早日打到淮河一线,而且一定要把庐州府拿下。 庐州府,有养马场! 最早是曹操在此养马,到了元代更是遍地养马场。 朱元璋在庐州府设了21处养马场,比如着名的毛坦厂中学,“毛坦厂”便是其中一个马场。 兽医专着《元亨疗马集》,也是在万历年间,庐州府六安州的喻氏兄弟所着。记录了马和牛的疾病防治,还附带马匹的鉴别与饲养。 赵瀚放下信件,开始仔细思考。 称王、迁都什么的,暂时都不急,养马倒是要提上日程。 南船北马,今后在北方作战,骑兵是不可或缺的兵种。而战马的饲养,骑手的训练,都需要好几年时间,必须提前就做准备。 “把郑二阳叫来。”赵瀚突然说道。 郑二阳就是那个投降的安庐巡抚,跟孙传庭、袁崇焕、陈子壮、孔贞运、马士英、薛国观同科进士。 那一届进士,名人奇多,乱舞。 “拜见总镇!”郑二阳投降之后,暂时担任赵瀚的秘书,正好前段时间外放了几个出去。 赵瀚问道:“你以前是安庐巡抚,对庐州马场是否了解?” 郑二阳回答道:“庐州马政,以前分为官牧和民牧。民牧已然取消,只剩下少许官牧,如今一匹马都没了。” “为何?”赵瀚问道。 郑二阳说道:“两百多年来,太监、官员和豪强,不断侵占马场,将牧场改为农田。至弘治、正德、嘉靖年间,庐州各马场已经名存实亡,阳明公管理马场时恢复少许。到了崇祯初年,庐州二十多处马场,加起来可能有几百匹马,而且皆不可作为战马。闯贼(李自成)、八贼(张献忠)肆虐庐州时,把这些劣马也全部抢走。” 赵瀚又问:“庐州是否还有懂得养马、相马之人?” “或许有,但年龄肯定很大了。”郑二阳回答道。 赵瀚沉思不语。 郑二阳说道:“庐州各处马场,早已开垦为农田,必须先复种牧草。而且想要大规模养马,一处马场动辄上百顷地,恐怕颇有残民扰民之嫌。” 这就太麻烦了,非常不好操作。 赵瀚再问:“关宁铁骑的战马从哪来?” 郑二阳说道:“跟蒙古牧民交易。” 蒙古各部虽然已经投降满清,但生意还是要做的,经常背着满清卖马给大明边军。 还有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满清加强蒙古战马管理之后,外喀尔喀部成为最大走私商。黄台吉大怒,击退外喀尔喀部,然后……亲自跟大明做生意,垄断了向大明贩卖战马的贸易。 而坐镇宣大的卢象升,正是与满清进行战马贸易的负责人。 郑二阳已经猜到赵瀚的打算,无非是提前养马来训练骑兵。他说道:“总镇,养马无非三点。其一,马种;其二,马场;其三,养马倌。这三个要务,马场反而是最好找的,庐州可以养马,江西也能养马,湖广、贵州也能养马,甚至琼州(海南岛)都能养马。” 这话不假,江西饶州,也曾作为元代的养马场。 只要狠得下心,选个气候适宜的地方,强行把农田种上牧草便是。 真正困难的是弄来马种,还有就是精于养马的人! 突然,赵瀚想起一处地方:“朝鲜的济州岛是否出产战马?” 郑二阳愣了愣:“几十年前,大明偶尔向朝鲜购买战马,那里应该还是在养马的。不过马种不行,越来越矮,运到大明之后,价钱反比蒙古马更贵。” 也就是说,济州岛懂得养战马的人不少。 至于马种,让葡萄牙人运来。 打下济州岛,就可获得牧场和养马人,再拿葡萄牙人运来的马种进行培育。 恢复庐州马场,对民生影响太大了,还是抢朝鲜的地盘养马更划算。 顺便,济州岛还可以作为骑兵训练基地! “咚咚咚咚!” “进来!” “总镇,紧急军情。” 赵瀚拆开徐颖发来的信件,顿时皱起眉头。 山东漕民起义,刚被官兵镇压,如今又在起兵造反了。 漕兵、漕工、漕民,从淮安一直到北直隶,半月之内出现十多股起义军。 赵瀚占据江南,漕运瞬间没了起始点,那些靠漕运吃饭的人,自然也就无饭可吃。 这些起义军已经攻克徐州,大运河沿岸多座城市被包围,淮安差点都被起义军打下来。 “大明快完了。”赵瀚叹息道。 郑二阳接过军报,焦急道:“请总镇速速出兵,尽快打到淮河一线。” “军粮不够,至少得等到秋收。”赵瀚表示无奈。 这次出兵耗费大量粮草,剩余的粮草,也都用来赈济江南百姓了,控制南京米价同样需要粮食。 赵瀚手里,现在真没什么粮。 一旦出兵江淮,瞬间就要闹粮荒。而且长江以北旱灾严重,去了就是个无底洞,大量饥民等着赵瀚给粮食救命。 若是不管各省百姓死活,不管自己辖地内米价飞涨,赵瀚有把握一路打到北京城下。 郑二阳说:“南方粮食无法北上,北京今年必有粮荒,恐怕将贼寇蜂起。大明……唉,也就这一两年的事,绝对撑不过三年。” 赵瀚和郑二阳都不知道,由于大运河沿岸起义频发,导致河南局势出现大变。 左良玉不敢跟李自成打仗,公然违背杨嗣昌的军令,擅自跑去山东那边剿匪。他的意图很简单,河南已经无粮可抢,那便跑去山东抢粮,否则士兵就要断粮了。 而且,漕运起义军,肯定比李自成容易战胜,可以借此立下许多战功。 山东,聊城。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左良玉纵马驰骋,一边砍杀敌方溃兵,一边喊着招降口号。 数万由漕兵、漕工、漕民组成的起义军,拖家带口被左良玉杀得满地乱跑。这些人饿得面黄肌瘦,好多甚至没力气跑路,就躺在地上等死,或许早死还能少受罪。 一场大胜,左良玉挑选五千“青壮”,发给简易武器,于是兵力再次过万。 他驱赶剩下的起义军(饥民),一路劫掠乡村,让勉强吃饱的饥民去打莘县。 等起义军攻破县城,左良玉随后便至,冲进城里劫掠财货,事后把抢劫罪行推到起义军头上。 如此重复操作,左良玉很快拥兵三万,而且粮草还很充足。 同时他立下战功无数,崇祯硬着头皮嘉奖,让降品三级的左良玉恢复原职。 时局变化太快,左良玉就差公然造反了。 第314章 【湖广水战】 郧阳巡抚又换了,叫做王鳌永。 这货历史上是个贰臣,先是被李自成抓来拷饷,然后麻溜投靠多尔衮,直接做了户部侍郎兼工部侍郎——被李自成的部将诈降杀死。 前面两任郧阳巡抚,都是很会打仗的。 但他们跟杨嗣昌有矛盾,于是崇祯认为他们不会打仗。如今把王鳌永换来前线,湖北形势急转直下! 王鳌永被张献忠耍得团团转,疲于奔命之下,接连吃了好几场败仗。 最后不敢动弹,王鳌永缩在郧阳,其余武将缩在襄阳。 张献忠主动去引诱,结果官兵坚守不出。 “八大王,探子回报,荆门空虚,六安也空虚!” 张献忠此刻占据德安府城,派出探子到处打听,结果自己的两边都兵力空虚。 到底该往哪打? 之前的安庐巡抚是史可法,辖管安庆、庐州、太平、池州等地。 史可法运气好,丁忧回家仅两月,费如鹤就跑去打太平。 新任安庐巡抚郑二阳,为了抵抗费如鹤,把江北的精锐兵力,都调去太平府和芜湖守城。 这也是费如鹤,为啥耽搁许久,一直打不下太平府的原因。 费如鹤在太平府面对的,是史可法练出的江北新军,而且还有得力的巡抚、知府守城。 与此同时,湖广巡抚也换人了,新任巡抚叫徐人龙。 前任巡抚方孔炤,在洞庭湖编练水师,刚刚练成就被革职下狱。 徐人龙听说江西贼攻打洞庭湖诸府,立即把湖北沿江兵力调走,带着水师在洞庭湖周边决战。 于是张献忠就迷茫了,勋阳官兵被他打得不敢出来,湖北、江北之兵全都南下打赵瀚。其余官兵,都跑去河南打李自成,一时间竟然没人来管他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这让长期被围追堵截的张献忠,感到有那么一丢丢不适应。 按照后世的行政划分,整个安徽的中部和北部,还有湖北的中部和南部,张献忠简直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大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廖志芳拱手说,“如今形势,李自成在河南,赵瀚在长江以南。江北不能去打,否则未来很可能被朝廷和赵瀚南北夹击。当先取荆门,以荆门为立身之本,一直往南打到长江。” 张献忠点头问:“然后呢?” 由于世界线变动太大,张献忠的军师变了,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举人廖志芳。 廖志芳指着地图说:“占据荆门、荆州之后,遣偏师一路向东打到黄梅县,跟那赵瀚划江而治。然后向北,拿下德安府,那就只剩郧阳、襄阳二府。不管用什么法子,除掉这两地的官兵,则可后顾无忧入川。” “赵贼把江对岸称湖南,那咱们这边就叫湖北。大王以湖北为基业,再拿下四川天府之国。如此,南可拒赵瀚,北可至山陕,东可去江北。一边练兵,一边治民,养精蓄锐,静观天下之变。” “好主意!”张献忠拍手道,“先生真是我的诸葛亮。” 廖志芳说:“出兵宜速,机不可失。大王,图谋天下者,切不可滥杀无辜,一定要整肃军纪。” 张献忠点头说:“我晓得,今后不会滥杀。” 湖广总督徐人龙,在调兵南下之前,命令郧阳巡抚牵制张献忠。 哪里想得到,勋阳巡抚直接缩起来。 张献忠兵分两路,如入无人之境。 一路偏师奇袭汉阳,先派内应进城,接着里应外合,轻轻松松把汉阳拿下。 张献忠的主力,则奇袭应城得手,接着又奇袭京山和承天府。 江南的官兵烂透了,北方又能好得了多少? 只要朝廷大军不在,那些城池就是纸糊的。历史上,就连襄阳重镇,张献忠都是靠奇袭拿下,城里还堆满了杨嗣昌调集的物资。 张献忠一边夺城,一边扩兵,转眼间兵力就突破十五万。 至于那些新兵的战斗力嘛,难以言说。 张献忠的四个干儿子,全部成为一方豪帅,每人统兵两万,开始四方出击。 眼见贼势越来越大,郧阳、襄阳两府官兵,更加不敢动弹。他们在拖时间,等着杨嗣昌收拾掉李自成,然后各路官兵一起来围剿张献忠。 拿下荆州府城,张献忠围观了一场水战。 江西水师,洞庭湖水师,在长江水面打起来。 张献忠没有千里镜,只能站在城头,肉眼眺望战况。 “真是壮观。”张献忠咋舌道。 江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战舰和风帆,加起来足有三四百条船。 官兵水师,皆以商船改装,数量虽然更多,但大船相对较少。占据上游位置。 江西水师,大船更多,总体数量更少。占据上风位置。 双方都在游弋变阵,江西水师不时使用炮击,都是威力较小的佛朗机炮。 张献忠观察一阵,问道:“军师觉得哪边能赢?” 廖志芳说:“江西水师赢了。” 张献忠点头道:“我也觉得江西水师能赢,虽然战船数量更少,但阵型却很齐整。这没绕几下,已经把官兵水师给绕乱了,更何况江西水师还有炮。” 长江之上。 江西水师副统领李会,收到古剑山发来的旗令,立即下令道:“霹雳弹!” 一个个纸包被投石机砸出,并没有命中敌舰,全都落在水面上。 就在张献忠迷糊的时候,江面传出阵阵爆炸声。那些纸包,没有点火,在水面自动爆炸,不但有湿火药形成的浓烟,还炸出许多掺和了石灰、辣椒面等物的粉尘。 百余个纸包,陆续炸开。 接着投石车再次填装发射,又是百余个纸包炸开。 连续三轮投射爆炸,在东南风的吹送下,各种烟雾粉尘迅速遮蔽战场,把下风向的官兵水师给笼罩。 张献忠完全无法理解,瞠目结舌道:“这是什么妖法?” “采石矶水战!”廖志芳猛然惊呼。 张献忠问道:“什么采石矶水战?” 廖志芳解释道:“大王,宋代的时候,金兵六十万大军南下。当时金兵有数百条战船,宋兵便是以霹雳炮取胜。霹雳炮打出的弹药,能在水上爆炸,硫磺混着石灰遮天辟日,便跟眼前的情形一模一样。” “先生真有学问,”张献忠感慨一句,又问,“可那些物什,落到水中为何会炸开?” “这个……我也不知。”廖志芳不懂奇淫巧技。 江西水师早已降下风帆,划船远远躲开。 待局部烟雾散去,重新张帆前进,人人皆以纱布蒙面,甚至连眼睛都蒙住。 “咳咳咳咳咳……” 官兵水师的阵型全乱了,水兵都在剧烈咳嗽,当然也有部分幸运儿没受影响。 “杀!” 江西水师冲杀过去,使用钩拒来钩住敌方战船。 “砰砰砰砰!” 还没开始跳帮,便是一排火枪打出。 趁此时机,近战水兵纷纷跳过,举着腰刀开始冲杀。火铳兵也放下火铳,拔出腰刀跳过去夺船。 古剑山、李会两位统领,自然不可能亲自作战,他们不断打出旗令,指挥江西战船包围敌舰。官兵战船虽多,但在局部战场,往往一艘官船,被两三艘江西船围攻。 “咳咳咳咳!” 湖广巡抚徐人龙,也是个会打仗的。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无法指挥战斗,烟雾弥漫根本看不到前方情况。 “冲过烟雾,不许后退,我军在下风向……咳咳咳!” 巡抚座舰倒是往前冲,可座舰发出的旗令,却无法有效进行传达。于是官兵舰船,一些往前冲,一些往后退,甚至两两撞在一起。 烟雾总算被风吹散,可徐人龙却陷入绝望。 他的战舰已被俘虏三十多艘,剩下的全部各自为战,有些干脆已经逃走两三里。 “当当当当!” 两艘江西战舰围过来,用钩拒进行固定,左右夹击开始进攻徐人龙的座舰。 “随我杀贼!” 徐人龙提剑往前冲,部分水兵跟着冲,部分水兵跪地投降,还有一些钻空子跳江逃跑。 张献忠全程旁观战局,被震撼到无以复加。他说:“传令全军,优待工匠,谁能制出这等物什,赏他千两银子,再赏他做大官!” 廖志芳叹息:“赵瀚拥有如此利器,长江之上无人能敌。今后便是打水战,也要观测好风向,莫要处于江西水师的下风向。” “对,不能在下风向打仗,这他娘跟做法一样。”张献忠心有余悸。 水师官兵也这样想的,他们觉得赵贼会妖法,已然因为恐惧而失去抵抗之心。 湖广巡抚徐人龙,虽然腹有韬略,却已经七十八岁高龄。 他提剑率众往前冲,须发皆白,大同士卒都不忍心杀。一脚踹倒,然后按住,将这位巡抚给生俘。 拿下官兵旗舰,降下巡抚旗帜,其余官兵战舰陆续放弃抵抗。 “哈哈,宋掌司(宋应星)做的这东西真好用!”古剑山兴奋喊道。 很神奇,南京城被六艘战舰,就吓得直接举城投降。 而在太平府,面对费如鹤的大军,官兵依旧在死守城池。 在湖广这边,巡抚甚至主动率领水师出战,岳州府的守军同样抵抗激烈。 最坚固的南京,反而是最容易打的。 (求月票。) 第320章 【王号,国号】 “总镇,这些都是劝进信,也不知怎的送到布政司来了。” 江南左布政使刘安丰,亲手把一堆劝进信送来。 不但有江南各府官吏写的,还有大量南京复社士子的信件。也不直接劝进登基,而是请赵瀚自立为王,还说什么名不正言不顺。 赵瀚随便拆看几封,内容都差不多,觉得拿下南京就可以称王。 对于赵瀚而言,迟早称王都无所谓,但必须顾及治下官吏、将士的想法。写劝进信的人太多,刘安丰收到不少,赵瀚自己也收到好几十封。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该称什么王号? 赵瀚把自己的秘书团喊来,黄宗羲已经回来了,还带来了同乡朱舜水。 另外,还有湖南来的王夫之。 王介之、王参之、王夫之三兄弟,作为湖南优秀士子,是被江西水师用战舰送过来。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邝鹏升、郭凤跹、夏汝弼、管嗣裘等人。 赵瀚亲自考教一番,感到有些遗憾。 此时的王夫之,并没有什么深邃思想,只是在湖南颇具才名而已。 不过已经很厉害了,小康家庭出身的秀才,老丈人却是衡阳首富,哪能没点真才实学? 这些湖南士子,都被扔去江南协助分田,只有王夫之留下来做秘书。 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明末三大思想家,现在全部被招揽到赵瀚麾下。 “许多人劝进称王,这‘王号’该用什么?随便讲,不要怕说错,只是参考一下你们的意见。”赵瀚笑道。 陶爱之拱手道:“总镇起于吉安庐陵,此地古称吉州,可为‘吉王’。” 郑森立即反对:“若是今后建国,难道国号叫‘大吉’?” “不若称‘赣王’。”李渔说道。 郑森再次怼回去:“国号‘大赣’就好听?” 李渔不爽道:“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来取一个!” 郑森顿时抓瞎。 黄宗羲说:“总镇既然夺取江左,便可定都南京称‘吴王’。至于国号为何,今后可以再论。明太祖也是先称吴王,再改国号为大明的。” “楚屿兄呢?”赵瀚看向朱舜水。 朱舜水是赵瀚的老朋友了,两人在铅山含珠书院关系很好。 这些年,朱舜水对大明彻底失望,前后两次拒绝崇祯的征召。而今赵瀚占了浙江,派黄宗羲去请,朱舜水立即跑来南京投靠。 朱舜水问道:“总镇当初似说过自己的是北方人?” 赵瀚回答:“北直,霸州。” 郑森很想来一句,不如称“霸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朱舜水道:“霸州古为燕地,可称‘燕王’。” 这些都只是参考,把称王称帝的惯例说出来,至于到底选哪一个,还是得由赵瀚自己决定。 从先秦到宋代,都是沿用这种规则,国号和王号只有一个字。 蒙古人占据中原之后,却不得不破坏规矩。因为他们的龙兴之地没有古称,也没有在宋金两国治下担任要职,那么国号就只能自己临时瞎编。 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两字国号就出现了:大元。 取自《易经》:“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大元、大明、大清,全是两字国号。 宋是宋,单字。 大明是大明,双字。 明朝只是简称,全称应该叫大明朝,官方书写为大明国。 王夫之突然来一句:“今后建国,国号可为‘大和’。” 赵瀚终于绷不住了,“大和”这个国号,让他的表情极为精彩。 王夫之解释说:“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此大元之来历。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此大明之来历。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寻此两朝旧例,新朝可为‘大和’。” 这三句话,都来自《易经·彖传》。 如果国号大和,便能与大元、大明一脉相承。 只不过听在赵瀚耳中,怎么都觉得别扭,让他想起东边的那个岛国。 见赵瀚似乎不喜大和,王夫之又说:“不如就叫大同,有天下大同之意,也有保合大和之意。” “不可,”郑二阳立即反驳,“若国号大同,便与山西大同撞名了,国名怎能与地名相同?就算撞名,也该撞燕、赵、赣、吉这样的单字地名。” 众人争执不出个所以然,赵瀚也不着急,只笑着说:“今后再慢慢想,并不急于一时。” 屏退众人。 赵瀚单独留下郑森:“明俨,交给你一个任务。” “总镇请吩咐。”郑森抱拳道。 赵瀚笑着说:“去福建,找你父亲借一批船。这些船可直接驶来镇江购买货物,不收取任何关税,但必须运往朝鲜贩卖。顺便,帮我运些兵去朝鲜的济州岛。” 郑森有些迷糊:“济州岛在哪?” 赵瀚拿出海图,指着济州岛说:“此岛原叫耽罗,现在被朝鲜改名为济州。” “总镇想拿下此岛?”郑森还是搞不明白,为何赵瀚要去打下一块飞地。 “此岛可养战马。”赵瀚解释说。 郑森终于懂了,兴奋道:“总镇放心,保证拿下此岛。” 赵瀚笑着说:“船队先去朝鲜贸易,顺便打听济州岛的情况,回程时再酌情考虑是否进攻。若是济州兵力强大,那就直接把兵运回来,我这次只能派1000士卒过去。” “遵命!”郑森拱手。 江南、浙江已经走上正轨,赵瀚也该返回江西了。 大地主根本蹦跶不起来。 把田一分,降低赋税,取消加派,万民归附,士绅大族连乡勇都无法招募。 既然无法抵抗,那就只能配合,因为配合分田对他们有利。 大地主可以利用财力、人脉优势,收购农民种出的棉花。部分地主同时还是工商业主,使用棉花多多纺布,今后专门从事工商业为生。 棉花,棉布,都需要社会安定。 在大明朝廷的重赋加派之下,又接连遭逢旱灾,江南许多棉田都被抛荒了,大地主、大商贾们早已损失惨重。 而且,优质棉花多产自山东。去年鞑子肆虐山东,接着又是旱灾和兵灾,山东今年棉花产量锐减,又让江南纺织工厂主们损失惨重。 他们希望江南能够安定,多多产出棉花。 也希望赵瀚赶紧拿下山东,这样才能大量收购山东优质廉价的棉花。 同时,赵瀚下令在上海开埠,这也让江南商贾非常兴奋。江南的各种商品,今后可以从上海出发,直接运去朝鲜和日本,不用再悄悄走私到南边绕一圈。 赵瀚坐船前往江西,东院军留下来,继续剿灭残余势力,主要目标是清剿土匪。 中院军调回江西一半,剩余一半兵力,用于剿灭浙西南的山中土匪。 郑森从浙江坐船前往福建,很快见到自己的父亲。 “听说江南被拿下了?”郑芝龙问道。 郑森笑道:“总镇兵锋所过,各地官兵望风而降。如今,除了福建、广西、四川、贵州、云南,长江以南已经尽为总镇所有!” 郑芝龙叹息:“这是要坐天下啊,比我想的还要快。” “父亲,孩儿此番有事相求。”郑森说道。 郑芝龙道:“讲来。” 郑森把此次任务详细说了一遍。 郑芝龙点头道:“这买卖不亏,把福建商货运去镇江贩卖,再从镇江进货去朝鲜贩卖,来往不收关税必然利润丰厚,回航时还能在朝鲜买铜料和药材。” 郑森建议道:“父亲,总镇要在上海建海港和市舶司,上海的海军肯定也要建,父亲不如送总镇几条战舰。” “不能送,”郑芝龙摇头说,“低价卖给上海可以,直接送战舰是犯忌讳的,我可不想做沈万三。” 郑芝龙扔给儿子六条战船,由部将洪旭统领。 又派出十条商船,从福建运货去镇江。售出之后,再装载财货和大同士卒,一路直奔朝鲜而去。 远征济州岛的一千士卒,由胡定贵率领。 上次费如鹤新建东院军,胡定贵被抽调过来,顺便还升职加薪。这小子还结婚了,妻子是名妓潘赛赛,被大同作家吴炳念念不忘那位。 胡定贵从小就精通水性,参军之后经常坐船,然而…… “呕!” 胃里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 胡定贵双腿发软道:“这海船坐起来怎不一样?” 郑森笑道:“海上波涛汹涌,自然跟江河不同,过两天便适应了。” 到了崇祯末年,朝鲜和日本,都属于闭关锁国状态,两国之间互相不通航。 但他们都向中国民间海商开放港口。 中朝贸易,主要是山东—朝鲜航线。 中日贸易,主要是福建—日本航线。 欧洲人是不允许去做生意的,特别是日本锁国之后,把葡萄牙、荷兰人的教堂全部拆毁。 朝鲜更有意思,国王有一个“外籍军团”,也就几百号人的样子。指挥官是一个归化白人,士兵则是辽东汉民和日本浪人,这他娘还是个火器部队。 胡定贵吐了两日缓过来,几天时间便抵达朝鲜港口。 这支来历不明的船队,把朝鲜人吓得够呛,因为郑芝龙几乎不做中朝贸易。 (出门办事,更新晚了,抱歉。) 第315章 【殉国者多】(为企鹅大佬加更) 南京燕子矶,太平采石矶,岳州城陵矶,并称为“长江三大矶”。 城陵矶控厄洞庭湖咽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张献忠击败城陵矶上的官兵,岳州城内的守军就直接投降了。 当时很有意思,张献忠从岳州打到湘阴,一路都遭到乡勇抵抗。 将至长沙,张献忠派人四处宣传政策,内容就一句话:“居民正常营业,免征三年钱粮。” 此令发出,一天之内,三府两州不战而降。 然后,整个湖南直接降了,半个江西跟着投降。地方官员无法募兵,大地主也无法募兵,老百姓都等着张献忠来免税三年。 对比张献忠的情况,还觉得赵瀚打仗太轻松吗? 岳州知府龙文光,此刻肯定不轻松。 参将李秉乾也一脸沉重表情,他是北方人,无法投降贼寇,否则全家必然被牵连。 “轰轰轰!” 火炮持续轰击着城楼,江大山坐在中军观战。 这破城实在太难打了,城墙高度为115米,城上还有1365个雉堞,每个雉堞又高1米多。六道城门,其中四道城门有瓮城,另外两道城门难以正常攻打。 护城河,宽65米,只是填平护城河,就把江大山累得够呛。 围城半个月,刚把护城河填了几段。 此时此刻,黄幺已经从长沙出发,把湘阴县打下来,带兵到岳州府跟江大山汇合。 “这城怎恁的高?”黄幺被吓了一跳。 江大山说:“我向当地人打听,是徐达下令修的。” 黄幺问道:“准备怎么打?” “刚填平几段护城河,每天发炮便是,正在悄悄挖地道,”江大山说道,“这里的暗水很多,地道也不好挖。” 黄幺笑道:“那你慢慢围城,我去把周边府县打下来。” 这种坚城,只要士兵死守,没有重炮根本别想攻克。大同军不行,流寇也不行,满清同样不行。 满清颁布剃发令之后,南方经常死守城池。 一群临时征召的百姓,守着比岳州矮一半的城墙,就能抵挡满清大军个月。很多时候,不是清兵攻破的,要么城里缺粮饿死,要么有叛徒开门献城。 江大山派人负土,过了护城河累高台,似乎是要垒砌高台,居高临下对着城内射击。 其实是以高台为掩护,藏在后面挖地道,打算用火药直接炸塌城墙。 可惜,地下水太多,地道各种积水漫灌。 …… “开炮!” “轰轰轰轰!” 城陵矶上有营寨,那里原有一座堡垒。后来改为巡检司,主要职责为检查走私、缉捕水盗。 堡垒早就已经荒废,去年冬天重建,修得还挺结实。 江西自产的大口径火炮,已经打出去两百多发炮弹,硬是没有把城堡给轰塌。 “轰!” 一发炮弹砸中受创处,终于取得效果,城堡上方被轰塌一块。 江良兴奋站起,大喊道:“对准那处,继续开炮!” 就在此时,江西水师浩浩荡荡驶来。 大同军猛然全军振奋,城堡内的守军士气大跌。 双方都知道,水师打仗去了,谁先回来就意味着谁赢。 装载了佛郎机炮的战舰,被古剑山下令驶向城陵矶,齐刷刷对着城陵矶靠水的一侧发射。 这种内河船载火炮,无法对城堡造成威胁,但对守军的士气却打击甚重。 火炮在几面围着轰啊! 他们都是湖广巡抚标兵,是方孔炤用银子喂出来的。他们很尊敬方孔炤,但方孔炤被抓捕下狱了。 若非新任巡抚徐人龙,同样待他们不薄,这些标兵早就已经投降。 “将军,要不降了?” “是啊,我们坚守半个多月,已经对得起巡抚老爷了。” “……” 参将周勤学怒斥道:“身为将士,自当忠君报国。再有言降者,定斩不饶!” 周勤学出身于北方武将世家,他有多忠诚不见得。但他如果不忠诚,全家都得问罪,朝廷这两年对降将家属非常严厉。 将士们各自散去,都是满肚子怨气。 自方孔炤下狱之后,标兵的饷银越发越少。而且,他们虽然是湖广人,但家在长江以北,谁他妈愿意来南边打仗? “轰!” 又是一处被轰塌。 江良猛的站起:“准备进攻!” 大同军扛着云梯,朝着城堡奔去。其中一部分重甲战士,手里举着长刀,朝炮弹轰出的缺口前进。 守军没有火铳,只能不断发射箭矢。 箭矢落到重甲战士身上,要么当即被弹开,要么摇摇晃晃插着,战士们只需要抬臂挡住脸部便可。 不是棉甲,而是真正的双层重甲。 里面是锁子甲,外面是札甲,形成一种各项性能都非常优异的复合重甲。 铠甲打造不易,能穿着打仗的壮士也不好找。 将近三万大同士卒,只练出600重甲战士,三百扔给南院军,三百扔给中院军,只在极为关键时使用。 “天下大同!” “种田吃饭!” 三百个武装到牙齿的重甲兵,齐声喊出这么土的口号,场面着实有些滑稽。 当然,城堡里的守军不会这么想。 周勤学组织官兵堵住城堡缺口,长枪林立,看那阵型就极为精锐。 然而看到重甲战士,列阵缓步前进,这些精锐官兵下意识往后退。他们不是傻子,自己穿着皮甲,跟这些铁罐头打仗? 三百重甲战士没有奔跑,全幅双层铠甲六十多斤,跑步前进太消耗体力了。 他们不疾不徐往前走,肩上扛着长长的苗刀。 刷! 来到城墙缺口处,顶着官兵长枪刺击,苗刀齐刷刷劈出。 “跑啊!” 接战的一瞬间,官兵直接崩溃。 他们是精锐不假,但被火炮轰得士气低落。前任巡抚下狱,现任巡抚兵败,两任主帅都没了,还让他们离乡作战。 “不许退!” 周勤学派出督战队,然而督战队上前几步,看到对面举着苗刀的铁罐头,顿时也被吓得崩溃跑路。 有人想要抵挡,直接被一刀劈成两半。 一刀两断,不是形容词。 “投降不杀!” “当当当当!” 官兵纷纷放下武器,跪在地上请降。 周勤学一声叹息,转身对着北方,闭上眼睛横剑自刎。 城陵矶失守的消息传来,岳州知府龙文光、参将李秉乾,俱都面色惨白。 城陵矶是岳州城的门户,那边失守,这边就成了孤城。 而且,岳州城内的百姓,对他们这些从北方来的官兵很不友好。本地百姓早就想投降,生怕抵抗太激烈,为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本地百姓敌视外地官兵,这种情绪愈发明显。 外地官兵都觉愤怒,我们渡江过来,拼了性命给你们守城,你们居然还这幅模样。 “咻咻咻!” 城外搭起的土台,射来许多箭矢,全是劝降信。 洞庭湖水师全军覆没,湖广巡抚已被活捉,现在城陵矶也失守了。这些都写在劝降信上,识字者见到信件,吓得就想当场跳下去投降。 龙文光把李秉乾喊来:“李将军,你率兵请降,赵贼不是嗜杀之人,没必要再多造杀孽。岳州城,守不住的。” 李秉乾苦笑:“我妻儿老小都在家乡,哪里能从贼?我家次子还是举人,不能耽误他的前程。” “随你。” 龙文光意兴阑珊,踱步回到府衙。他把奴仆丫鬟叫来,拿出银子说:“这些财货,你们且分了,莫要留在府衙之内。” “老爷!” 家奴猜到他想自尽,都伤心落泪。 “快走!”龙文光喝道。 一众家仆,拿着银子陆续离开。 龙文光解下腰带,悬梁自尽。 不多时,有一老仆折返回来。他抱下龙文光的尸体,用席子卷好算是收殓,就守在那里等着,希望能把主人的骨灰送回家乡。 参将李秉乾站在城楼上,凄惨一笑,突然拔刀自刎。 “兵院,地道的水排干了,最多再过半个月,就能挖到城下放炸药!” “不必了。” 江大山放下千里镜,他亲眼看到敌将自杀。 片刻之后,城门大开。 整个长江以南,城高能排前五的城市,终于还是自己投降了。 崇祯应该感到欣慰,岳州府与城陵矶,殉国了一个知府、两个参将。 龙文光其实不用死的,他是广西人,赵瀚顶多明年就能打到广西,事先投降为家族铺路不香吗? 李正从长沙出发,此刻已经攻克宁乡、益阳、沅江、常德、桃源。几乎没有遇到太大阻力,一路都是望风而降,只有桃源知县想据城死守,被县丞和主簿联手给绑起来。 在水师的辅助之下,黄幺带兵沿江攻城,一直要杀到施州卫(恩施)那边。 至于江大山和江良,则向东攻略武昌府(武汉南部)、武昌县(鄂城),一直打到兴国州跟江西接壤。 如此,方能拿下湖南全境——湖南西部大山,暂时懒得去打。 不过赵瀚的湖南省,是以长江为界,把后世湖北的恩施、鄂州、黄石、武汉南部全都包括在内。 反正湖广被赵瀚和张献忠分了,长江以南归赵瀚,长江以北归张献忠。 前提是,张献忠能吃掉那里的官军,三万多人缩在两座城里,坚守不出还真不好吃下。 (双倍月票啊,再不投就没了,外站的朋友也来支持一下。) (明天四更。) 第316章 【崇·最佳内应·祯】 太平府。 由于久攻不克,费如鹤早已经分兵。 一千正兵、两千农兵,前去接收南京城防。 三千正兵、诸多民夫,留在太平府继续围攻。 其余士卒,分出去占领周边府县。 “兵院,有人送来一封信。” “拿来。” 费如鹤知道是徐颖送来的,江南大局已定,徐颖又悄悄去了扬州。 这封信非常厚,若以重量来计件,肯定是要加收快递费的。 费如鹤粗略扫了一眼,朝着北面望去,嘀咕道:“崇祯疯了。”又下令道,“来人,把这封信送进城里。” 一个士卒奔至城下,顶着盾牌大喊:“莫要射箭,莫要射箭,我是来送信的!” “乱箭射死!” 安庐巡抚郑二阳,害怕又是什么不利消息。 太平知府郑喻连忙劝说:“抚军,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且看看他送来什么军情。” 郑二阳不便跟知府起冲突,便让人把使者吊上来。 两人屏退左右,进入城楼看信。 郑二阳只瞟了几眼第一页,便迅速往后面翻。翻着翻着,突然停下来,全身都在发抖。 郑喻夺过信件,确认自己没看错,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京城发来的塘报,好几份塘报合在一起,里面全是获罪官员的名单。 历史上的崇祯十二年,时隔半年之久,皇帝才开始大规模清算,处理满清破关时失职的官员,包括围剿流寇不力的官员。 一口气杀了太监、文官、武将三十三人,还有一大堆被下狱论罪,几乎人人都被降职训责。 而今牵连更广,直接杀了四十七人,熊文灿终于被关进大牢。 也不知是谁上疏弹劾,说太平府已经沦陷,郑二阳、郑喻全部从贼。于是,崇祯下令逮捕两人的家属,男的充军流放,女的打入教坊司。 郑喻此刻泪流满面:“陛下糊涂啊,便是要问罪,也该派人来看看啊。我等未降,却以降官论罪,岂非让前线将帅心寒,今后哪还有人愿意为国效命!” “怎么派人来看?江面都被封锁了,”郑二阳叹息,“就算能顺利过江,你我也肯定有罪。呵呵,党争而已。” 郑喻愤怒道:“都什么时候了,朝中还在党争。一个巡抚,一个知府,一座坚城,上万江北新军,难道都是他们党争的筹码?” 郑二阳心灰意冷:“朝中局势,势同水火,已是不死不休之局面。” 郑二阳,军事理论家,医学家。 此君刚直不阿,曾废除潞王收租、征役的权利,还得罪过一堆太监和士绅。他被污蔑从贼,实在太正常了,就连东林党都不帮忙说话。 或者说,东林党自顾不暇。 东林党闹着要起复周延儒为首辅,薛国观自然不肯坐以待毙。 于是,薛国观借着崇祯惩处官员之机,唆使党羽大规模弹劾东林党,郑二阳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 太平知府郑喻,则是被顺带诬陷的,谁让他跟郑二阳一起守城呢? 郑喻又重新翻看罪官名单,发现各地统兵督抚,至少有一半被问罪。就连监军太监,都被砍了好几个,崇祯皇帝这次真的发怒了。 最扯淡的是,崇祯只敢对太监和文官,以及那些失去军队的武将下手。 只要武将手里还有军队,崇祯都是“小惩大诫”。 比如左良玉,畏敌不前、临阵脱逃,只是降职三级,罚几个月工资而已。 敢打硬仗的武将,他们拼死为国杀敌,有可能军队打完了,反被皇帝问罪砍头。而那些临阵脱逃的武将,由于保住军队,就能保住官职和脑袋。 谁还愿意打仗? 郑喻越看越怒,猛然间黑化:“潜庵公,你我家人已失,儿孙皆被充军,妻女打入贱籍。我对得起朝廷,朝廷对不起我,我要献城投降贼寇,潜庵公是否还要为昏君效忠?” 郑二阳仿佛灵魂出窍,坐在那里宛如死人。 他一生为国辛劳奔波,到头来居然“被从贼”了,家人皆遭流放充军。可他没有从贼啊,南京都投降了,太平府还没投降,甚至还组织部队出城夜袭。 良久,郑二阳缓缓站起,有气无力道:“昏君无道,大明必亡,便献城。” 两人结伴出去,把知县也叫来,三人一起投降。 跟着他们投降的,还有史可法训练出的一万多江北新军。 …… 南京。 李香君换上一身儒衫,跟背剑士子站在一起,翘首眺望远方江面。 听说赵天王要来。 赵瀚是从镇江过来的,南京投降之后,镇江跟着投降。投降的官兵,苦苦等待数日,才终于等来大同士卒接收城池。 这才叫望风而降,因为赵瀚的军队,当时离镇江还远得很。 “来了,来了!” 南京军民大喊,今天前来围观的真不少。 身为南京吏部尚书,降官暂时都归甄淑管理,负责协助维持南京城内外秩序。 甄淑今年七十岁,出身大地主家庭,年轻时却以清苦着称。他赴京参加会试,不带奴仆,不乘车马,步行两个多月到京城,沿途趁机观察各地民情。 他在地方为官,惩治豪强,劝耕农桑,政绩卓着,因此被升为京官。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头扎进党争旋涡,蹉跎岁月几十年,除了依旧清贫节俭,甄淑已变成自己年轻时讨厌的模样。 站在码头最前方的,是近几日抵达的大同官吏。 甄淑看着那些官吏的背影,突然生出羡慕之情。这些官吏都很年轻,皆在四十岁以下,有的甚至不满二十岁。 多么美好的青春年华,而且可以专心做事,不必卷入党争而无法脱身。 我若能年轻四十岁该多好? 甄淑眼眶湿润,他也不知在哭谁,反正就是想要落泪。 船队驶来,靠岸停下。 一群亲卫率先下船,接着赵瀚阔步而下。 “拜见总镇!”大同官吏作揖行礼。 甄淑带着许多降官,下意识的要跪,却又想起叮嘱,这位赵天王似乎不喜欢跪礼。 “赵天王万岁,万万岁!” 大量士绅百姓跪下,部分降官跟着跪拜。 甄淑也只能跪拜,别人都跪了,若是自己不跪,岂非要被赵瀚给记住? 他年轻时骨头很硬,但年老了难免缺钙,几十年的党争生涯,早就已经失去坚定意志。 李香君踮起脚尖张望,及至赵瀚走近,她终于看清楚长相。 由于天气炎热,赵瀚穿得非常寒碜。 苎麻织成的夏布衣裳,说白了就是麻布衣。虽然是为了凉爽透气,但跟他的身份相差太远,乍看还以为是哪个贫家子来了。 此时此刻,没人敢嘲笑赵瀚的穿着,反而都觉得赵天王真是俭朴。 赵瀚微笑抬手:“大家快快起来,太阳晒得地面发烫,莫要烫坏了膝盖。” 无数百姓陆续站起,都感慨赵天王仁善,居然担心他们膝盖烫坏了。 南京的夏天,真他妈热。 赵瀚仅穿一件麻布衣,背心都已经汗湿,只想赶快找个阴凉地方休息。 侯方域混在人群当中,偷偷观察。 赵瀚此刻的形象,跟侯方域想象中完全不同。他已经听说赵天王很年轻,但该是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才对,没想到竟然连胡须都没留。 即便是在江南,剃光胡须的年轻人也很少。 “这南京城,可真高!”郑森仰望着城墙惊叹。 “是啊,真高。”李渔也是第一次来南京。 南京城墙,最高的地方有20米,最矮的地方也有14米。 郑森跟随队伍,迈过宽阔厚实的城门洞,心中升起难以言说的豪情。 马士英、阮大铖早已罢官,他们都在南京闲住。此刻也只能混于人群中,心中那是非常焦急,不知如何才能面见赵瀚。 他们想直接做官,不愿跑去当小吏。 赵瀚被引去魏国公府,徐家在南京有十多处园林,每座园林都耗资巨万而建成。 “魏国公一脉,可都处理了?”赵瀚问道。 “勋贵都未处理,只等总镇亲自做主。”方胜弘回答说。 方氏兄弟很早就带着地盘归顺,哥哥如今在广东做知府,弟弟直接被派来南京主持工作。 赵瀚说道:“那些勋贵,全部杀了都不会冤枉。不必浪费时间再审,男的全部送去挖矿,女的勒令其改嫁,孩童打散了送去各地济养院。” “是!”方胜弘回答。 赵瀚又说:“把大同社士子都叫来。” 这些大同社士子,相当于地下党,赵瀚每到一地,都会亲自接见。 “拜见总镇!”一下子进来三十多人。 赵瀚起身还礼:“各位辛苦了。若愿为官者,可从镇长做起,也可继续去北方奔走。你们不必急着回答,留半个月给你们考虑。” 众人欢喜坐下,大部分都想做镇长。 有大同士子的身份打底,今后只要不犯错,他们的升迁速度很快。 赵瀚突然看向李香君,笑道:“还有位女先生啊。” 李香君慌忙站起:“总……总镇,是我央着各位兄长,求他们带我进来看看。” “不必紧张,我又不责罚你,”赵瀚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香君回答说:“本名吴香,如今改名李香君。” 第321章 【朝鲜废主】 风帆迎着烈日,舰队斩开波浪。 胡定贵拿出千里镜,看到远处的陆地之外,还连着一座大岛,于是问道:“那可是故东江镇所在的皮岛?” 一个商贾笑着解释:“将军,皮岛还在更北面。” “皮岛现在如何?”胡定贵又问。 商贾回答说:“皮岛只有少数地方能种粮食,养不活太多人。鞑奴攻下皮岛之后,派兵驻守过一阵,但很快就放弃了,朝鲜趁机将皮岛收回。” 商贾姓孟,叫孟怀恩。 这厮从山东贩卖棉花到镇江,由于北方漕兵起义,孟怀恩暂时无法回乡,被胡定贵聘来做翻译和向导。 “你以前经常去皮岛?”胡定贵问道。 孟怀恩解释说:“毛总镇(毛文龙)在时,皮岛可谓商旅如织。大明商人运来绸缎、青布,朝鲜商人运来人参、皮货、米粮。双方在皮岛交易之后,朝鲜商人把货物运去中江,鞑子再从朝鲜手里买大明货物。” “现在呢?”胡定贵又问。 孟怀恩说道:“现在生意没法做了,自从朝鲜国主降了鞑子,朝鲜那边便反复无常,经常有截杀大明商贾之事。我以前经常来皮岛贸易,如今只能在国内营生,以后恐怕国内生意都没法做。”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远处的江华岛,升起滚滚浓烟示警。 郑家船队又行一阵,朝鲜水师从江华岛后方杀来。 郑家船队,有战舰六艘,武装商船十艘。 朝鲜水师,共有战舰三十多艘,多为龟船和板屋船。 龟船放过来一条小船,用朝鲜话喊道:“来者是哪国船队?” 孟怀恩回答:“大明赵天王!” “大明船队不可来朝鲜经商!”那朝鲜人不断做出小动作,手放在胸前指向南方,大概是想让中国船队去更南边交易。 他们不敢得罪满清,却又想跟大明做生意,因此在汉阳(首尔)更南方的港口悄悄走私。 孟怀恩看懂了,转身给郑森、洪旭、胡定贵解释。 洪旭作为船队首领,蔑笑道:“这些朝鲜人,真是没得,在自己的国都买卖货物都不敢。” 郑家船队转帆调头,朝鲜水师立即跟进。 离江华岛稍远,那只小舟划过来,被绳索吊上战舰。 朝鲜使者说:“各位唐人弟兄,且去大阜岛那边,我给各位引航领路。还请朝海面放几炮,闹出海战的声响,都是做给金奴(满清)看的。” 洪旭哑然失笑,下令道:“朝海上开几炮!” “轰!轰!轰!” 郑家船队胡乱开炮,朝鲜水师也跟着开炮,炮弹落在海面溅起许多水花。 还没有到大阜岛,这朝鲜人就要求转向,驶到岸边的一个河口处。 同时,又问郑家带来哪些商品,要了一份详细清单,便坐着小船到岸上去联络商贾。 第二天上午,便有无数近海渔船驶来,购买郑家运来的货物。 有些商贾银子不够,干脆以物易物,以人参、皮货居多,还问郑家是否需要粮食和铜锭。 胡定贵对洪旭说:“洪将军,粮食和铜锭,有多少要多少,运到江南官府可以采购。” 随即,又有人询问药材,特别是香药之类,这些朝鲜都不出产。 折腾半个月,运来的货物清空,又补给食物和淡水,便满载着朝鲜商品南下。 这些朝鲜水师,看似可怜,连正经贸易都不敢搞。 其实非常可恶,若是郑家船队武力不足,就会被朝鲜水师抢劫一空。 离开之前,胡定贵专门打探了消息:“听说济州岛可以买马?” 商贾回答:“济州岛的马和牛,都是贡品。济州牧使无权贩卖,必须获得国主的许可。” 贡品,不是进贡给大明,也不是进贡给满清,而是济州岛进贡给朝鲜国王。 那是个流放犯人的地方,朝鲜的前前任国王,此刻就在济州岛上养马。 胡定贵又问:“济州岛每年可进贡多少牛马?” 朝鲜商贾回答:“年例贡马200匹,年例贡牛60头,式年贡马700匹。” 式年就是子、午、卯、酉年,每三年一次。 换算下来,济州岛每年给朝鲜国王贡马433匹、贡牛60头。 朝鲜商贾说道:“诸位若是想买马,我这就回去禀报国王。” 获得朝鲜国王许可,商贾可以不定期选马,直接进行牛马的商业交易。 胡定贵心中有了计较,看来济州岛养马量很大啊,一年进贡几百匹,居然还能剩下些卖给商贾。 又过三日,船队来到济州岛附近。 济州岛有三座城,南方为济州牧城,东边为大静县城,西边为旌义县城。 全岛的最高长官,官职叫“济州兵马水军节度使兼济州牧使”。 “直接开打吗?”洪旭问道。 胡定贵说:“直接打,先灭掉济州水师。” …… 济州牧使必定姓李,由朝鲜宗室担任,可见这座岛多被朝鲜重视。 大白天的,李衡重就在喝酒取乐。 除此之外,也没啥可干的,破岛上找不到别的乐子。 姬妾正在跳舞,李衡重拍手大赞,晕乎乎的再喝一口。 一个士卒奔进,跪地大呼:“牧使大人,有大明船队驶来,而且还有许多战舰!” “滚!” 李衡重大怒,他被打扰了雅兴。 济州港内,十多艘朝鲜战舰,根本不敢驶出去,害怕遭到外来船队的攻击。 这些家伙同样吃软怕硬。 二十多年前,大明和安南商贾组成的船队,因风暴而漂流到济州岛靠岸。 刚开始,济州牧使热情接待,很快发现那些海船装满了财货。于是,数百个汉人、越南人,被济州牧使下令杀光,向朝鲜国王报告说斩杀了倭寇。 此事被捅出来,当时闹得很大。 “开炮!” “轰轰轰轰!” 六艘战舰、十艘武装商船,对着港口内的朝鲜水师轰击。 济州岛水师的主力舰是板屋船,蠢笨迟缓且脆得一逼,挨上一炮就是一个洞。 郑家船队几十炮轰出,朝鲜水兵纷纷跳海,居然不做丝毫抵抗。 就这样,济州岛水师的舰船被全部俘获。这玩意儿屁用没有,郑家根本看不上,即便驶向山东都有沉没风险。 “可是金国打来了?” 李衡重听到隆隆炮响,猛地酒醒大半。 这货顾不上姬妾,爬起来撒丫子就跑。奔至马厩,让仆人搀扶自己上马,然后策马狂奔逃离济州牧城,一路醉驾居然没有出车祸。 见牧使都跑路了,朝鲜士兵纷纷逃窜,官吏也跟着逃窜。 一处偏殿之内,负责看守的士兵,惊慌回家带走财物,拖着妻儿老小一起跑。 李珲听到外面混乱的呼喊声,欣喜自语:“难道是勤王大军来了?” 这货是朝鲜前前任国王,曾派遣一万三千军队,帮着大明去打后金鞑子。至于战斗力嘛,跟大明卫所兵没啥两样。 李珲趴在门后偷听,呼喊声越来越远,他确定看守自己的士卒是真走了。 李珲小心翼翼走出软禁之地,却见城中百姓到处乱跑。 其实也没多少百姓,岛上多为牧民,城市面积非常小。连正经城墙都没有,就是一圈木栅栏,主要用途是防备野兽。 “勤王大军呢?” 李珲感到疑惑,他还以为,是儿子带兵来救自己。 他的儿子,目前被软禁在江华岛。 忽见一群士兵冲来,李珲连忙跑上去大喊:“我是朝鲜国主,我是朝鲜国主!” 孟怀恩随军正在前进,听到这个喊声,顿时欣喜道:“将军,朝鲜废主在岛上,可以此人为傀儡招降敌军和牧民。” “带他过来!”胡定贵也是大喜。 李珲被两个士卒,拖到孟怀恩面前,他迷惑道:“你们不是朝鲜士兵?” 孟怀恩说道:“此乃赵天王麾下,胡定贵胡将军!” “赵天王是谁?”李珲更加摸不着头脑。 孟怀恩说:“赵天王已经占据大明半壁江山。” 大明反贼? 李珲顿时惊恐颤抖,噗通跪地道:“拜见将军!” 胡定贵说道:“告诉此人,他想回去当国主,就老老实实听话。我只要济州岛来养马,对谁当朝鲜国王不在意。” 孟怀恩翻译道:“国主殿下,胡将军说,他要济州岛作为养马地。国主若能安抚岛上军队和牧民,等赵天王夺得大明江山,便助国主回国复位。” “多谢将军,”李珲欣喜若狂,跪在地上说,“将军能否带兵去江华岛救回世子?” 李珲已经六十多岁,而且被流放软禁多年,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他想把儿子也弄过来当傀儡。 胡定贵模棱两可说:“只要你尽心为我做事,我会考虑救回朝鲜国主世子。” 李珲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场给胡定贵磕头。 这老东西对大明没啥好感,他被立为世子时,万历正在考虑废长立幼,莫名其妙卷入大明的储君之争。 只因李珲也不是嫡长子。 朝鲜连续三次,向大明请求立世子,都被大明文官们给拒绝,坚决要求朝鲜立嫡长子。 从朝鲜世子到朝鲜国王,十四年之内,大明五次拒绝册封,最后重金贿赂礼部才得到许可。这对朝鲜而言,前所未有;这对李珲而言,堪称奇耻大辱。 李珲害怕大明改变主意,只能囚禁母后、屠杀兄弟,如此他才能安心做国王。 大明亡国了活该,这赵天王就不错。 李珲盼着赵天王赶紧问鼎中原,再派兵护送他去汉阳(首尔)做国王。 …… (白天有事,只有两更。) (另外,回复一下书友的质疑。山东养马,是从宣德四年开始的,而且以百姓槽养为主。整个山东,外加河南,牧场只有200多顷,这点草场能放养多少马匹?北方马政,逼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正德朝的刘六刘七之乱就是马政导致。王世贞整顿马政,只维持了十多年,之后就彻底败坏,崇祯时山东已经没有养马场。) 第317章 【江南农田竟然大面积抛荒】 南京,秦淮花街。 朱元璋在这里建了富乐院,将敌人或者罪臣的妻女,抓到富乐院里面做官妓。 专供富商大贾消遣,以此获得钱财,官员禁止入内。 富乐院中,男子须戴绿头巾,腰勒红褡膊,脚穿带毛靴。女子戴黑帽,穿黑楷子,不得着华服。他们行路之时,只能走街道两边,不可走在街道中央。 富乐院搬迁到武定桥附近,以此为中心,开始出现各种秦楼楚馆,最后演变为娱乐一条街。 即,秦淮花街。 最搞笑的是回光寺,这座寺庙,是由大报恩寺的剩余材料建造。到了万历年间,竟被众多青楼所包围,整天考验和尚们的意志力,无奈之下只能把寺庙迁往别处。 李香君重新回到花街,她住了好些年的地方。 这次,李香君身边跟着一队官差。 “姐姐,便是沿街喊过去吗?”李香君问道。 李婉纯笑道:“不必你一直喊,都是轮流喊话,否则只需一天嗓子便哑了。” 《大同女将录》里的一百零八女将,三分之二都已经嫁人。嫁人之后,多数选择相夫教子,无法生育的就领养孩童,极个别甚至默许丈夫纳妾。 李婉纯是少数没有嫁人的,已经快三十岁了,因为她眼界比较高。 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现在。 “那……那我便喊了。”李香君说。 李婉纯笑道:“喊。” 官差沿街去贴告示,李香君拿起铁皮喇叭大喊:“秦淮花街的姊妹、弟兄们,天下大同,良贱平等。你们若是想要从良,莫怕鸨母阻拦。说要阻拦,可即刻报官……” 此时正是上午,许多青楼还没开始营业。 李香君的声音传出,瞬间有好些窗户打开,接着又是大门被打开,陆续有二十多个男女奔出。 不只有妓女,还有龟公茶壶。 一个男子站在街边,用蜡烛点燃绿头巾,撤掉身上的红褡膊,快步走到李香君身边:“姐姐们可算来了,早听说赵天王有良政,这些天就琢磨着怎样从良呢。” 李婉纯笑道:“你可先去县衙落户,户籍落下便是良人。就算还留在青楼,依旧属于良人,赵先生治下没有贱民。” “真真是好,”男子笑道,“就不晓得从良以后做甚营生,我倒是能写会算,却不懂那四书五经。” 李婉纯说道:“既然能写会算,便去报名考差役,说不定能做的差人。” 南京城里有府衙、县衙,这些官差早就烂透了,属于有官方身份的流氓,许多都要被扔去挖矿。 治安、消防、环卫等工作,皆由五城兵马司负责。但这个机构也烂透了,繁华富庶的南京城,很多街道都脏乱差,完全靠街坊自己来打扫。 赵瀚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释放奴隶,消除良贱之分。然后招募本地贱籍出身的做差役,把城里的治安和卫生搞好。 李香君继续沿街宣传,行至一处,寇白门突然开门奔出。 “世代娼门也能从良吗?”寇白门焦急问道。 李香君微笑说:“赵先生治下,没有良贱之分。” 寇白门立即转身,对着青楼大喊:“爹,娘,快出来,今后能过正经日子了!” 娘是亲娘,爹有可能是亲爹。 寇白门比李香君还惨,李香君出身于武官家庭,而寇白门则是世代娼户。 她爹是乐师,她娘是妓女,户口挂在教坊司,在青楼的工作属于外包业务,同时还接大客户的上门服务订单。 寇白门今年十五岁,工作是给妓女做丫鬟,再过一年她也该挂牌营业了。 不多时,寇白门的父母一起出来。 李婉纯问明情况,说道:“你们只需去县衙落户,有了户籍便是良人。若想继续营业,可办理歌楼舞榭执照……” “不必!”寇父连忙说,“我继续当乐师养家便成,妻女得做正经营生。” “随你们。”李婉茹道。 南京的城市人口太多,大量无业游民,赵瀚不可能给他们分田,也暂时没有能力解决就业。 只能清理作恶多端的官差,清理那些地痞流氓,全部送进山里挖矿。然后官府招聘一些公务员,能识得几个字便可去考。 至于不识字的,随军民夫已经返回家乡,接下来要从湖南运粮食过来赈灾,暂时可以招募游民作为转运粮食的苦力。 说实话,许多家奴、乐户从良,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工作,能够考上公务员的毕竟是少数。 南京的秦淮花街,因此不能直接取缔,但要勒令各家办理歌楼执照,原则上不准再做皮肉生意,而且不准束缚从业人员的人身自由。 当然,改变还是很明显的。 大量赚到钱的妓女,特别是那些名妓,纷纷选择从良过日子。她们不愁生活,只求正经做人。 宣传队伍离开,寇家则闭门商量。 寇母说道:“我听人说,江西风气开明,不太嫌弃贱户出身。女儿年方十五,还是处子,定能找到婆家。大官就不要指望了,去寻个媒人,打听吏员或者军官,牵线做媒成就一番姻缘。” “嫁给吏员,那还不是要过苦日子?”寇父对此不同意。 寇母说道:“赵天王的吏员不一样,今后是可以做官的。专找那些江西来的吏员,说不定今后能当知县,到时候女儿就是知县夫人了。咱家里也有些积蓄,到时多给些嫁妆,女婿只是小吏,定然心中欢喜。这眼光要放长远,今日的吏,明日的官,咱们不亏。” 有这种想法的还真不少,南京城里的媒婆生意兴隆。 这些媒婆守在衙门附近,听到有说外地话的官吏,便上前询问是否婚配。而且赌咒发誓,虽然姑娘出身娼家,但绝对还是。 不仅如此,媒婆们还去守城士卒那里搭讪,问哪些当兵的还未娶妻。只要是什长以上的军职,哪些娼户之女就愿嫁。 秦淮八艳之一的卞玉京,此时才十三岁,父母都张罗着找人说媒了。 卞玉京,也是娼户之女。 什么出身宦官世家,都是文人美化。吴伟业的文章闪烁其词,邹枢就直白得多,讲明了卞玉京是“歌伎世家”。 不管是秦淮花街的乐户从良,还是全城家奴获得解放,其实都没闹出太大动静。 大部分人,贱籍虽然变成良籍,其实工作内容没有变化。 因为南京城里物价太高,工作也不好找,家奴变成了佣工,老老实实继续做下人。 英国工业革命,得先搞农业改革、圈地运动,把农民逼到城市才能发展工业。而在大明,这一步可以直接跳过,大城市里的人口都爆了。只缺工作,不缺人口。 城市户口清理运动,迅速推行开来。 赵瀚拿着新出炉的部分数据资料,顿时感觉头疼无比,南京的无业游民太多了! 城外,勋贵和军官的土地,正在分给佃户和军户,田亩数量还有些不够分。 吴应箕说道:“总镇,江南有大量荒地,不过田赋方面要区别对待。” “江南居然有大量荒地?”赵瀚感到难以理解。 吴应箕详细解释道:“江南赋税太重,永乐朝之后,便有大量农户逃亡,大批耕地抛荒,豪强大户趁机强占抛荒土地。宣德皇帝改革,便招来流民耕种荒地,防止豪强大户兼并土地。” “嘉靖年间,江南又有均田改制,当时是卓有成效的。但到了万历年间,又有大量土地抛荒。一是田赋太重,二是水利失修。” “还有就是漕粮供应,江南多棉田,却要征收漕粮。最初,农户须卖棉买米,上交官府,期间受到多重盘剥。闹了很多年,才可卖棉交银子。” “在此期间,大量农田抛荒。官府只能招募流民开垦,只要开垦荒地,本地农户五年免除赋税,外地农户十年免除赋税。总镇猜猜,这会闹出什么乱子?” 赵瀚想了想说:“士绅大族,勾结官员,以熟田充作荒田,以此来偷逃赋税。” “正是,”吴应箕笑道,“不过还有更乱的,免除赋税的年限一到,农民立即把土地再次抛荒!” 赵瀚闻之愕然,随即摇头苦笑。 那可是农民自己家的田,自耕农都不当,主动抛荒土地,逃去外地做流民或者游民。可想而知赋税都多重! 不仅是朝廷收的税太重,大户还会飞洒诡寄,使得这些自耕农必须多次交税。而且,他们能分到的土地,都不是什么好田,就算只交正税也够呛。 还有就是,官府定的免税年限,差不多可使荒田变成熟田。这种时候,就会有豪强出来夺田,把田夺走之后,还让这些自耕农继续应差役,自耕农肯定是要逃跑的。 另外,垦荒流民属于外地人,常常被本地人欺负,也是种几天地就跑的原因之一。 地方官不断推出新政策,试图留住自耕农,打击士绅豪强。但都是刚开始有效果,几年、十几年以后就被钻空子。 江南这破地方很诡异,一方面人多地少,一方面大量抛荒土地。 大族们也很有意思,但凡遇到灾年,自家种的地,直接抛荒一半,剩下一半精耕细作。 什么叫自家种的地? 就是不租给佃户,让雇工去耕种,这种雇工实际就是家奴,每月管饭给少量工资而已。有时也称“雇奴”。 抛荒一半,耕作一半,这种耕种方法,被很多大族写进家训族规当中,将其视为一种传家秘诀般的经典操作。 吴应箕说道:“江南还有许多荒田,属于盐卤地。其实一些盐卤地,在好官的支持下,已经逐渐改善。但换一个庸官,立即被抛荒,因为庸官不减免田赋。” “总镇应该酌情收取田赋,大量兴修水利,鼓励百姓开荒复熟,如此江南其实不太缺田。” 赵瀚对吴应箕愈发器重,点头说:“你把想法都写出来,我交给各级官员酌情施政。” 第322章 【冲锋投降】 “将军,找到了。”孟怀恩抱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走来。 胡定贵欣喜道:“先生劳苦功高,快请坐。” 孟怀恩把册子呈上,胡定贵随手递给身边之人。 身边这人叫王尧臣,军中宣教官,相当于给胡定贵安排的政委。 “竟是汉字?”王尧臣拿到册子有些惊讶。 孟怀恩说:“朝鲜官府的公文、籍册,都是用汉字书写。” 这是整个济州岛的户籍总册,户口分为好几种,有军户、民户、匠户等等分类。 王尧臣笑道:“人还挺多,共有8849户,总计将近5万人。其中军户就有2500户,类似大明的卫所制,不过种粮的很少,大部分都以放牧牛马为生。” 济州岛的地盘真不小,约有海南岛面积的十九分之一。 朝鲜废主李珲,被叫过来一起议事。 李珲是个非常复杂的国王,或许暴戾,但绝对不蠢。 当年日本侵略朝鲜,朝鲜国王选择跑路,把庶二子李晖扔出去抗日。 十七岁的李珲,虽然被赶鸭子上架,表现却还可圈可点。他受命代理国事,亲自赶赴前线抚军,收拢军队和义兵,通告全国军队勤王,朝鲜这才有了抗日总指挥。 这货之所以被废掉,纯粹是党争导致的。 为了方便理解,咱们打个非常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还只是王爷的崇祯,跟东林党一起带兵杀进皇宫,干翻了天启皇帝和阉党。 “将军,济州岛上多流放罪人,对朝鲜伪王早有不满,”李珲说道,“只要小王站出来,必有百姓响应。” “好,就这么办!”胡定贵笑道。 李珲是很好控制的,双眼几乎全瞎,只能在近处隐约视物。就是因为看不见,之前才搞错了情况,直至听到胡定贵说话,方觉不是朝鲜来的勤王部队。 胡定贵和王尧臣商量一番,找来丝绸衣服给李珲披上,至少看起来要像个国王。 十多个被抓获的朝鲜官吏,被一股脑儿带过来拜见。 “混账,见了朝鲜国主还不效忠!”孟怀恩用朝鲜话大喝。 这些官吏害怕被杀,连忙朝着李珲磕头:“叩见国主殿下!” 问明信息,这十多个朝鲜官吏,全部被封官许愿。其中两个,被授予大静县监和旌义县监,相当于济州岛上的两位县令。 至于胡定贵,被封为济州牧使,为济州岛最高军政长官。 随即,这些朝鲜官吏,在大同士卒的护送下,到周边百姓聚居点宣讲政策:只要忠于国主李珲,贡税全部下调一成。 听闻李珲“复位”,许多近些年的流放者,纷纷前来觐见效忠,他们想要跟着杀回本土。 岛上除了三大邑(济州牧城、大静县城、旌义县城)之外,还有十二个聚居点,可以理解为一些村落。 李衡重骑马直奔大静县,命令县监立即召集军队,同时又给旌义县发去聚兵令。 几天时间,召集骑兵3000多人,召集步兵5000多人。 九千大军反攻,骑兵占了四成左右。 “将军,伪牧使杀来了!”朝鲜官吏惊慌前来禀报。 胡定贵、王尧臣立即聚兵,带着朝鲜仆从军据城迎击。 此时敌人的兵力再次增加,附近两三个村落,在归顺李珲之后,看到李衡重兵力强大,立即倒戈又投靠过去。 李珲虽然眼瞎不能视物,却也能听到骑兵声势,惊慌道:“将军有战舰,不如先避其锋芒,等召集更多大军再杀回此岛!” “闭嘴!” 胡定贵看着远处的近万敌军,叹气道:“可惜了这许多战马。” 打是肯定能打赢的,朝鲜军队只有少量皮甲、弓箭,大部分都跟普通农牧民没啥区别。 说起来有几千骑兵,其实多为骑马牧民而已。 “攻城!”李衡重大喊道。 五千多济州岛步兵,提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朝着济州牧城冲来。 王尧臣提醒道:“让朝鲜士卒退后,否则要坏大事!” 胡定贵回头一看,那几百朝鲜仆从军,果然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估计刚打起来就要倒戈投降。 胡定贵连忙对李珲说:“国主,立即带着你的兵,退回城中心去!” 李珲听到翻译,如释重负,让仆从搀扶他带兵撤退。 济州牧城的城墙,是木头打造的,就一圈木栅栏而已。 胡定贵手里有一千兵力,又借了郑家几百水兵,分散去防御各处紧要点。 “砰砰砰!” 郑家水兵首先开枪,由于距离太远,只打死打伤几个敌人。 胡定贵的一千士卒,其中五百个是火铳兵。 他将火铳兵集中起来,分成两组防守要地,下令三十步之内才准开枪。 李衡重策马前进十余步,表现得胸有成竹。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入侵济州岛的明军,只有一千多人而已。自己手里有近万人,还包含大量骑兵,肯定能把入侵者全歼。 全岛只有将近五万百姓(不含儿童),这货征召了将近一万,十三四岁的少年都被他招来打仗。 能打什么仗?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二十多步的超近距离,125支火铳齐射,接着又是125支火铳齐射。 柳泽今年十六岁,他出身朝鲜官宦世家,不但学过四书五经,而且还懂得说大明官话。 他跟家中男丁一起,被流放济州岛,家中女眷则去向不明。 此刻,他举着一根木棍冲锋。 冲着冲着,突然一阵巨响,接着又一阵巨响。 柳泽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身边,还剩寥寥几人站着。他所在这股冲锋队,可是有五百多人啊,中间直接被打出个缺口,只有两侧还各剩百余人。 “快逃啊!” 不但这股冲锋队崩溃,旁边的冲锋队也跟着溃逃。 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经过正式的军事训练,哪敢面对火枪近距离齐射?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另一处防御点,又是两轮齐射。溃兵胡乱往回奔跑,把友军阵型也冲溃,五千多朝鲜步兵全溃了。 李衡重带着骑兵去镇压,驱赶步兵重新整队,怒斥道:“敌人的火枪,填弹需要时间。等火枪打完,你们不要逃跑,要趁机把城墙攻下来!都快点,等敌军火枪打完,立即去攻下城墙!” 又过半个小时,朝鲜步兵还剩四千多人,胆战心惊的再次朝城墙冲来。 其实就是四千多平民,拿着简易武器冲击木栅栏。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齐射,就连郑家水兵都学会了。 郑家水兵先前比较紧张,现在却非常沉稳,把敌人放到近处再开火。 四千多朝鲜士兵,又一次上演全军溃逃。他们自行踩踏造成的伤亡,还有被朝鲜骑兵阻截的伤亡,甚至超过被火枪射击打出的损失。 面对木栅栏城寨,三千多朝鲜骑兵,只能作为督战队使用,总不能骑马去撞墙? 这些骑兵,一个敌人没杀,反而杀了数百溃逃的友军。 朝鲜步兵就是那么惨,往前冲被大同士卒射杀,往后逃又被朝鲜骑兵截杀。 柳泽被逼着继续冲锋,这小子运气好,他的父兄全死了,自己却没有受伤。兄长是被大同军的火枪打死的,父亲是被朝鲜骑兵砍死的,到底该找谁报仇? 仇恨,都算在朝鲜国王的头上,他全家是被国王流放的! 眼见又冲得近了,柳泽突然大喊:“都听我的,跟我齐喊,放下武器,投降大明天兵!” 柳泽身边几人,为了活命,连忙跟着一起喊。 一个传一个,喊话之人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武器满地扔,两手空空朝着城墙奔来。 柳泽举起双手,用大明官话喊道:“我们投降,不要放铳。我们投降……” 战场噪音太多,根本听不清楚,但他们扔掉武器的举动,胡定贵却已经看懂了。 “不要放铳,等他们过来。火铳兵调去别处,长枪手过来防止意外!”胡定贵立即下令。 这些朝鲜步兵冲到木栅栏外,胡定贵立即下令:“长枪手,举枪!”又朝敌人喊,“蹲下,不许动!” 朝鲜步兵竟想翻越木墙,长枪手立即刺击,一连戳死二十多人。 柳泽吓得蹲地叫喊:“蹲下,都蹲下,不要乱冲!” “砰砰砰砰!” 附近某处又在放铳,大量朝鲜步兵崩溃,柳泽这边纷纷蹲下求饶。 大静县监金国瑞,骑马来到李衡重身边:“牧使大人,不能再这样打了,根本不可能把城寨夺回。” 李衡重说道:“再冲杀几次,肯定可以的。这些贱民死光了都无所谓,请求国主再流放犯人来补充便是。我们水军已失,不能让敌人站稳脚跟,必须一鼓作气将济州牧城拿下!” “可拿不下啊!”金国瑞劝谏道。 “再敢胡说就砍了你,”李衡重下令道,“再冲一次,先冲进城寨者,免除贡赋六年!” 这回只剩四千人冲锋,柳泽见状,带着身边人一起来:“丢下武器,到城墙外投降!” “丢下武器,到城墙外投降!” 在不断的呐喊声中,附近好几股冲锋部队,纷纷扔掉武器冲过来,然后蹲在木栅栏外求饶。 就像病毒传播一样,四千朝鲜步兵,陆陆续续全部投降。 李衡重大怒:“这些混蛋,果然都是罪民子孙,没一个对国主忠心的!” 第318章 【彼之奸臣,我之能臣】(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南京,笪桥南市。 两个官差前来贴告示,数百上千人挤来围观。 “怎说的?怎说的?” “前面能看到的快念,到底是个怎样章程?” “有没有减税!” “……” 官差贴完告示,其中一个转身喊道:“肃静,肃静,我来念……从八月初一起,城内外各商铺商号,当到所属县衙之工商所,办理营业执照。十月初一之前,全城商铺、商号皆不征税。自十月初一起,各行税务皆有减降,若无经营牌照者,从重罚款!” “赵总镇万岁!”商贾们齐声大呼。 他们听到的关键字眼是“减税”,南京的工商税极重,而且开国以来只增不减。 即便是新皇登基,下令全国暂时减税,都会额外加上一句:“南北二京不在此例。” 官差又喊道:“从今往后,取消差办、征调、徭役。官府市勘,不定期随机检查,市勘间隔至少在一个月以上!” 此言一出,众商贾听得发愣,随即纷纷朝着告示下跪。 喊什么的都有,有让菩萨保佑赵瀚长命百岁的,有干脆就把赵瀚称为活菩萨的,还有痛哭流涕朝着告示疯狂磕头的。 差办、征调、徭役……这些内容,等于官府在明抢,能把商贾坑到破产。 市场勘察,三日一次。 初衷是好的,勘察物价,勘察秤、尺、斗等商业工具,避免商贾弄虚作假、哄抬物价。但执行起来纯属扯淡,相当于每隔三天时间,工商执法人员便来敲诈一回。 “砰砰砰砰!” 今日南京城的鞭炮销量奇佳,爆竹直接卖断货了,全体商户都在欢呼庆祝。 商户们非常清楚,整个天下,除了赵瀚,没有哪个能给出如此优待。 在赵瀚眼中,不胡乱盘剥商户,这属于理所当然。但在商户眼中,这是亘古未有的善政,赵瀚是帮着商户说话的自己人。 商户蜂拥前往县衙,办那什么工商执照,反正他们以前也是要登记的。 产业、人丁、经营状况都要写明白,根据行业、地段、店铺大小、营收情况,编为三等九则,每个等级征收不同税银。 古代的城市商户,很多都是工商一体。 即前店后坊。前面是店铺,负责销售;后院是作坊,负责制造。 天下财赋出江南,而金陵为其会也,南京是整个江南地区的商业中心。 至崇祯年间,仅内城就有数十万人。在官府登记的外城居民,又有九千多户,这些都是有户口的本地人口。另外,城外还有许多附城而居的。 明末南京人口总量,必然超过百万之数! 商户类型,有一百多种。每种商户,少则几十家,多则上百家。 仅当铺就有五百多家,徽商开当铺最厉害,其次则是闽商。 还有大小酒楼,六七百座;大小茶社,一千余处。 南京以服务业为主,货运次之。 侯方域穿行于街道上,听着各处商户的欢呼声,叹息一声走向自己经常光顾的茶社。 半路上,又有官差来贴告示,不多时便传来更加恐怖的欢呼。 这次是全城欢呼! 改革坊厢制,取消坊长、厢长。 取消火甲制。 无论哪里的户口,除了住客栈之外,其余都要办理户籍或临时户籍。 侯方域盯着告示看了一阵,慨然长叹道:“南京定矣!” 两张告示贴出,商户和民户从此变成赵瀚的死忠。就算朝廷大军反攻过来,赵瀚手里暂时缺兵,全城百姓都会自发帮着守城。 坊厢制,忽略其中差别,可视为城市的里甲制。 城内有坊,城外有厢,坊长和厢长要收税的。到了明末,坊长、厢长全变成地头蛇,不但盘剥百姓,而且豢养家奴打手。 更畸形的是,南京城内外,本地人口很少,外来人口要多出好几倍。 本地人少,要交税。 外地人多,不交税。 本地人很吃亏,时常搞出市民暴动。 同时双方都要编为字铺火甲,就是给官府当差。救火啊,疏通阴沟啊,打扫街道啊,有时候抓捕盗贼都得帮忙。这些事情,本该五城兵马司来做,但五城兵马司在给权贵和官员做事。 现在赵瀚一视同仁,设立各坊厢,百姓每月交治安银子便可,其他事情都不用管的。 南京的治安银子,肯定收得比吉安高,因为这里的物价也更高。 外地人似乎要多交一笔治安费,但他们不用应乱七八糟的差役,其实过得比以前还轻松。 人人皆可受益。 这些利益,以前都被权贵、官员、吏员、坊厢地头蛇拿走了。 “抓得好!” “砍头,抓去砍头!” 街尾又有百姓欢呼呐喊,侯方域转身望去,却是一个坊长,还有他的混混打手被抓。 畸形的城市基层统治生态,导致坊长必为地头蛇。一个坊长,就是一个帮会头目,城市越大,这种情况就越严重。 赵瀚亲自下令,抓住坊长、厢长,不必经过审讯,直接砍头抄家。 至于那些混混,审判之后,按律处罚。 大量百姓跟着跑,他们要亲眼看到坊长是什么下场。连续穿过几条街,终于到了行刑地点,官差拿出绳子将坊长绞死。 砍头太脏了,还得用石灰消毒,用绳子勒死更方便。 以往到处游荡的混混,似乎突然之间就绝迹了。抓了一部分,其他的全部藏起来,或者干脆逃离南京。 到了九月份,基本完成南京户籍登记、工商业登记。 仅居民上交的治安费,一个月就有三千两银子。 而大明征收的坊厢银,一年也才五百多两。 赵瀚一月收税三千两,大明一年收税五百两。但是所有百姓,都觉得赵瀚在施行仁政。大明收税超低,反而经常酿成市民暴动。 是不是很诡异? 中间那七十二倍的差价上哪儿去了? 酒楼。 马士英冷眼旁观这一切,突然喝干杯中酒,嘀咕道:“此人真乃太祖再世,我可不敢在他手底下当官。” 阮大铖叹息:“我也不敢做官了,便让儿孙去当官。还得好生训诫,不可中饱私囊,否则便有灭门之祸。” “可我又不甘心啊,”马士英说道,“鼎革之世,数百年一遇。你我恰逢盛会,难道就这样袖手旁观,不参与进去做些什么?” 阮大铖问道:“现在才做清官干吏,是不是……是不是太迟了些?” 马士英笑道:“你多少岁?” “五十三了。”阮大铖回答说。 “我才四十八岁,”马士英说道,“在旧朝做过什么,新朝不会管的。明日我便去求见赵瀚,请求做一个镇上的小吏。” 阮大铖惊道:“贤弟去做镇上小吏?这可屈才了!” 马士英笑道:“直接要官,赵瀚会给吗?那就索性从最下面做起,给赵瀚留个好印象。只要认真做事,必然升迁快速。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阉党、东林党、复社,在赵瀚眼里都是一回事。他不看出身,只看办事是否得力。他要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要清官,我就做清官;他要干吏,我就做干吏!他若是要诤臣,我便去做魏征!” “贤弟真乃大才也,”阮大铖由衷佩服,随即摇头,“让我从小吏做起,我是拉不下脸,让我做知县还差不多。” 马士英微笑不语,他已经彻底想通了。 侍奉不同的君主,就要有不同的为官之道。 他年纪大了,入伙也比较迟,临死前最多做到知府,活得久些或许能到参政(省厅)级别。这就够了,为儿孙铺路,马家还能继续兴旺。 马士英越想越觉得可行,他指着街上兴奋的人群:“南京已经姓赵,南京的人心也已姓赵。最多年,赵总镇就能席卷天下。哈哈,兄长再会,愚弟要做廉吏去了。” “再会!”阮大铖起身拱手。 马士英顿觉一身轻松,他这两年住在南京,被复社搞得惶惶不可终日。 与其整天混日子,还不如辛苦搏一搏。 他承认自己是小人,但只要皇帝高兴,他随时可以变成君子,因为他以前本就是君子。他也随时可以变成干臣,因为他以前本就是干臣。 多简单啊,不过是做回老本行而已。 翌日,马士英求见,赵瀚没有拒绝召见。 “你想做小吏,而且是镇上的小吏?”赵瀚笑得有些古怪。 马士英大义凛然道:“总镇在南京的许多善政,在下都看在眼里。值此鼎革之世,又逢英明之主,在下虽然才疏学浅,却也迫切想要投身其中。在下对江西之政了解不多,因此想从乡镇吏员做起,请总镇恩准!” “难得你能有此心,”赵瀚赞许道,“去淳化镇协助分田。” “多谢总镇,在下定然殚精竭虑,把淳化镇的田分得妥妥帖帖。”马士英长揖拜出。 淳化镇就在江宁县,距离南京不远,那里有许多是勋贵土地。 没啥难度,勋贵都完蛋了,纯粹就是个升迁跳板而已。 马士英既然懂事,赵瀚不介意给机会,甚至可以树立为一个典型:崇祯朝的奸臣,却是我手下的能臣! (感谢企鹅大佬、上仙齐天的白银盟,感谢甲壳虫、我是共和国黑哥、缁衣紫的盟主打赏。) (说好了四更,不会食言,可能更新很晚,大家就别等了。) 第323章 【倒戈】 敌人火力凶悍,济州牧城肯定无法夺回了。 李衡重只能下令撤军,希望把敌人引诱出来,依靠骑兵以野战方式取胜。 就在整队撤军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杀死厂监!” 只见许多衣衫褴褛的骑兵(其实是牧民),似乎早就私下约好,出其不意发动叛乱,朝那些穿着好衣服的骑兵将领杀去。 牧民恨透了当官的,平时没少被盘剥。 这就是一个流放罪犯的岛屿,官员怎会体恤百姓?还不是往死里压榨! 十多个济州岛各草场的厂监,他们临时作为骑兵将领,稀里糊涂就被身边的牧民杀死。 这些家伙,平时作威作福,如今终于遭到报应。 “莫要杀我,我愿投降!” 旌义县监朴胜慌忙大喊,想要骑马逃命,被身边的牧民追上来戳死。 大静县监金国瑞,倒是跑得很快,转眼已经逃到李衡重身边:“牧使大人,岛上牧子叛变了,须快快镇压!” “我又不是瞎子,不用你提醒!” 李衡重又惊又怒,迅速召集自己的亲卫,一共两百多骑兵,当即朝着那些叛军杀去。 三千两百多牧民,全部选择倒戈,李衡重瞬间只剩两百多人。 但就是这两百多骑兵,却在追杀三千多牧民。 场面极为诡异。 三千多骑马牧民,完全不敢应战,被追得朝城寨靠拢,想要获得大同士卒的庇护。 “敌军这是……内讧?”胡定贵迷糊道。 柳泽爬过来贴着寨墙,用大明官话说道:“将军容禀,一旦不能速速拿下济州牧城,又或者吃了败仗,李衡重就会被牧民杀了投降。” 胡定贵笑问:“为何如此?” 柳泽回答说:“济州水师已丧,全岛无人能逃。大家都可以投降,唯独李衡重不能降。他是朝鲜宗室,又长期看押光海君(李珲),光海君掌控济州岛之后,李衡重就算投降也得死。而且,朝鲜官府对牧民盘剥太重,牧民早就想要造反了。” “难怪不要命的下令攻城,”胡定贵笑道,“你是汉人?” 柳泽回答说:“在下出身朝鲜儒门世家,祖父曾在大明游学数年之久。” 胡定贵说道:“你很不错,做我的亲随翻译官。” “谢将军成全!”柳泽连忙磕头。 三千多倒戈牧民,奔至城寨附近,纷纷下马跪地,派出使者叽里呱啦说了半天。 柳泽翻译道:“将军容禀,此人说他们都是岛上牧子,被迫给那李衡重卖命,往日受到朝鲜国主盘剥,今后请求归附大明上国。” 胡定贵问道:“岛上究竟是何情况?” 柳泽的思维非常敏捷,简单扼要阐述:“济州岛原为元朝养马地,元代不断流放蒙古罪犯过来养马。明初洪武大帝,又流放了元梁王、陈友谅和明玉珍的后代过来。这些人实力很强,渐渐聚集财货,陆续搬离济州岛。壬辰倭乱之后,朝鲜国内到处是无主荒地,岛上大族都去朝鲜国内占地了。如今岛上多为罪犯后代,汉人、朝鲜人、蒙古人都有,而且早已混血分不清族裔。” “牧场和农田是谁的?”胡定贵又问。 柳泽回答说:“是朝鲜国主的,岛上居民半耕半牧,每年给国主上贡牛马,又给岛上官府上交田赋。岛上有三邑十二乡,皆听从官府管理,官府可以随意收回草场和农田。” 胡定贵转身与王尧臣商量一阵,对柳泽说:“告诉他们,只要效忠,贡赋降低一成,不追究他们以前的罪状。” 柳泽立即转告,那几个骑兵连忙奔回去,很快牧民就爆发出欢呼声。 投降是投降了,但却不敢打仗,三千多牧民都缩在城外。 李衡重、金国瑞两人,全部甲胄齐备,骑着岛上最好的两匹马。他们麾下的骑兵,共有两百多人,也个个穿着皮甲,而且人手一把马弓。 而投降的三千多牧民,别说穿戴甲胄,就连衣服都破旧不堪。 甚至没有战刀,大部分都装备长矛。 有些长矛,矛尖用石头磨制,连铁质矛头也凑不齐。 一群骑马的叫花子。 “开门,反攻!” 胡定贵留下五百士卒,让王尧臣和郑家水兵守城,自领五百火铳兵出城作战。 双方作战兵力对比扭转。 胡定贵这边,500大同士卒,4000朝鲜投降步兵,3000朝鲜投降骑兵。可也以说,是7000投降过来的农牧民,年龄最小者只有13岁,手里握着一根木棍而已。 李衡重那边,有200多正规骑兵。 李衡重此刻心中绝望,如果不是困在岛上,他今天根本不会选择打仗,早就带着亲卫远遁千里了。 就像柳泽说的那样,别人都能投降,唯独李衡重投降也是死。 怎么办? 跑呗! 能跑多远是多远,能活几天是几天。 两百多骑兵立即开溜,胡定贵只能远远看着,对投降牧民说:“追上去,歼灭敌军!” 牧民人多势众,但缺乏统一指挥,熟人之间聚集起来,分成十多股各自作战。他们被压迫惯了,打起来小心翼翼,根本不敢全力追杀。 “咻咻咻!” 两百多骑兵开始射箭,射得歪歪扭扭,看样子弓箭缺乏保养。 箭雨只造成一个牧民受伤,甚至都没有落马。 但牧民们被吓得勒马停止,目视李衡重带兵撤离,还回来禀报胡定贵说:“敌方骑兵太厉害,我们都被杀退了,无法继续追击。” “你他娘的当我瞎吗?” 胡定贵很想怒斥一番,这要是他手下的兵,全部拖去打板子! 可转念一想,牧民要是那么勇猛,现在被攻击的就是自己,哪会稀里糊涂选择投降? 李衡重带着骑兵退回大静县城,不敢出来打仗,只死守在城里,等待朝鲜国王派兵来救。 “怎么打?”胡定贵问王尧臣。 王尧臣说:“暂时不打,咱们自己练骑兵,那两百多敌骑掀不起风浪。” 胡定贵点头说道:“我也打算自己练骑兵,这是总镇派下的任务。先练五百骑,也不指望骑马杀敌,能骑马追敌便可。上马追敌,下马放铳,算是骑马火铳兵。” 王尧臣说:“这一千大同士卒,看样子要长期留在济州岛了。当写信回去,请求总镇把士卒的妻儿接来,给士卒和家属在济州岛重新分田。这济州岛半耕半牧,也有许多农田。把家属接来,还可以学着养马。” 两人商量了半天,大概就是这么搞法。 把李珲推出来当傀儡,先任用朝鲜人管理城市,各草场和农田让农牧民自治。等大同士卒的家属来了,划一片作为汉人聚居地,同时还要开办学校,让岛上的农牧民子女也来听课。 议定之后,胡定贵强行留下五百匹好马——其实都是肩高1米2的矮马,朝鲜战马退化非常严重。 胡定贵跟这些牧民约定,今后式年不必贡马,每年贡马400匹、贡牛50头即可。较之朝鲜的政策,每年优惠很多,少贡马33匹,少贡牛10头,牧民们都非常高兴。 被留下的五百匹马,算是提前预征,以后可以扣除。 牧民被遣散之后,农民也被遣散,同样降低了田赋额度。 柳泽跑来跪拜:“将军,在下有一计。” “说。”胡定贵笑道。 柳泽说道:“可派人到处散播消息,称只要归顺光海君(李珲),李衡重的亲卫也可免死。再册封大静县监金国瑞,许以高官厚禄。如此,李衡重必然不再信任金国瑞,李衡重甚至怀疑自己的亲兵要造反。反间计一出,又无法逃离济州岛,敌军肯定自行内讧。” 胡定贵笑道:“哈哈,反间计,我知道。” 在赵瀚的嘉许之下,胡定贵一直坚持读书。《大同集》他背得滚瓜烂熟,还看过《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最近在啃戚继光的《纪效新书》。 反间计用出去,胡定贵就不管了,认认真真训练骑兵。 他的坐骑来自朴胜,肩高足有1米3,是济州岛难得一见的宝马。 胡定贵还花钱聘请牧民,令士卒学习如何照料战马,士卒每天必须跟战马同吃同睡。当然,夜食由牧民负责投喂,否则士卒不能睡个好觉。 如此训练半月,五百火铳兵,已经能骑着战马随便奔跑。 但无法列阵前进,全军紧急变向什么的,这种高端操作就更不可能。 他们每天的训练科目,就是骑马奔跑一阵,然后迅速下马填装弹药,接着再翻身上马继续跑——骑马火枪步兵。 至于重骑兵,那得运来优良马种,济州岛的矮子马根本不行。 …… 大静县。 金国瑞接到李衡重的宴请,吓得立即奔去马厩,骑马就朝城外奔去。 二十个骑兵迅速追来,狂奔两里地把金国瑞围住:“县监请回,牧使大人请你喝酒。” “慢着!” 金国瑞背心冒汗,对那些骑兵说:“我已打听清楚了,这次来的不是大明国军队,而是赵天王的军队。赵天王占据大明半壁江山,地盘有十个朝鲜那么大。就算你们这次能离开济州岛,你们就不怕惹恼赵天王吗?更何况,济州岛水师已经没了,朝鲜国主派来的贡马使,要等冬至前后才会来。到那个时候,我们肯定败了!” 这些骑兵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动手。 金国瑞继续说道:“敌人使用的是离间计,是阳谋。我没有背叛国主,却被牧使怀疑,还派你们来追杀我。我死之后,下一个是谁呢?敌人扬言,你们都可以无罪投降,李衡重会不会疑心你们?像今天杀我这样,把统兵的将领也杀了?” 见这些骑兵还是没反应,金国瑞又说:“敌人每天都在训练骑兵,李衡重只有两百多骑,他怎么能够打得赢?你们都要陪他送死吗?跟我回去,杀死李衡重,投靠光海君(李珲)!” 说完,金国瑞策马奔向县城,那些骑兵也纷纷跟来。 进城之后,金国瑞一路大喊:“贼军杀来了,贼军杀来了!” 大静县城顿时乱成一团,李衡重披甲带兵出来,问道:“贼军来了?” 金国瑞说:“已在数里之外。” 李衡重道:“骑兵不便守城,都跟我出城迎敌!” 金国瑞坐在马背上转身,朝着那二十多个骑兵做手势。 那些骑兵齐刷刷挽弓搭箭,十余步的距离,朝着李衡重抛射。 “杀!” 金国瑞害怕射不死,率先策马冲去:“投降免死!” 李衡重和身边亲卫,被箭雨射得措手不及,好些人都稀里糊涂中箭了,还有战马受伤之后乱跑。看到金国瑞带兵杀来,亲兵们下意识躲避,竟然没有人去阻拦。 一刀砍出,李衡重落马。 金国瑞振臂高呼:“李衡重已死,随我投靠光海君,随我投靠赵天王!” 第319章 【养马构想】(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南京兵部尚书张国维,终于答应投降了。 他老家在浙江东阳,就给一句话:要么投降做事,要么严查张氏! 答案显而易见。 赵瀚给的官职却很有趣,任命张国维做“江南水利使”。没有任何品级,工资相当于知县,江南各府县必须全力配合其工作。 此人曾担任大明的江南十府巡抚,疏浚河道,修桥铺路,筑城挖塘,开挖漕渠,绝对称得上政绩斐然。 他还写了一本《吴中水利全书》,对江南水利情况了若指掌。 这种人用来打仗守城? 简直浪费! 赵瀚不好直接给大官做,因此让他做无品级的水利使,几年下来就可以升官了,今后就在各地主持水利。 另外还有吴应箕,此人顺利招降太湖水匪。 并且,吴应箕对江南的工农商业,都有非常深刻的认识。这位复社第三号人物,被任命为江南布政司参议员,同样没有品级,工作类似知县,相当于江南政务特聘顾问。 正式设立江南省,若按后世行政区域划分,其辖地暂为:安徽、江苏两省的长江以南地界,外加直辖市上海。 省府为南京! 江南省和湖南省一样,辖地都是暂时的,等打到长江以北之后,还会再次进行变动划分。 浙江省:左布政使李日宣,右布政使费元鉴。 江南省:左布政使刘安丰,右布政使陈文魁。 李日宣是李邦华的族侄,三年前便逃回江西,一步步做上来的。在另一个时空,他此时本该担任大明兵部尚书。 陈文魁便是惩治费纯爹娘那位,手段异常强硬。赵瀚调他来江南省,是要压制大地主和大商贾。 费元鉴也差不多,同样手段强硬,调去浙江压制大族。 “总镇,吉安来信。”李渔捧着一摞书信进来。 赵瀚先拆看家信,共三封。 一是费如兰写的,说家里一切都好,让赵瀚不要担心。又说赵贞兰已到吉安多时,在城里买了处宅子,经常到总兵府来串门聊天。 二是赵贞芳写的,说她非常开心,终于见到大姐了,还说了许多女校的事情。 三是盘七妹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内容很简单:“夫君安好,我会写信了,孩子快生了。每天都吃鸡蛋,家里养的小鸡,已经能下蛋了。” 三封信把赵瀚看得满脸微笑,忍不住又重新读了一遍。 接下来,是庞春来和李邦华的信件。 内容都差不多,让赵瀚考虑称王事宜,并把总部搬到南京。 李邦华还多写了一段,称自古守江必守淮,须早日打到淮河一线,而且一定要把庐州府拿下。 庐州府,有养马场! 最早是曹操在此养马,到了元代更是遍地养马场。 朱元璋在庐州府设了21处养马场,比如着名的毛坦厂中学,“毛坦厂”便是其中一个马场。 兽医专着《元亨疗马集》,也是在万历年间,庐州府六安州的喻氏兄弟所着。记录了马和牛的疾病防治,还附带马匹的鉴别与饲养。 赵瀚放下信件,开始仔细思考。 称王、迁都什么的,暂时都不急,养马倒是要提上日程。 南船北马,今后在北方作战,骑兵是不可或缺的兵种。而战马的饲养,骑手的训练,都需要好几年时间,必须提前就做准备。 “把郑二阳叫来。”赵瀚突然说道。 郑二阳就是那个投降的安庐巡抚,跟孙传庭、袁崇焕、陈子壮、孔贞运、马士英、薛国观同科进士。 那一届进士,名人奇多,乱舞。 “拜见总镇!”郑二阳投降之后,暂时担任赵瀚的秘书,正好前段时间外放了几个出去。 赵瀚问道:“你以前是安庐巡抚,对庐州马场是否了解?” 郑二阳回答道:“庐州马政,以前分为官牧和民牧。民牧已然取消,只剩下少许官牧,如今一匹马都没了。” “为何?”赵瀚问道。 郑二阳说道:“两百多年来,太监、官员和豪强,不断侵占马场,将牧场改为农田。至弘治、正德、嘉靖年间,庐州各马场已经名存实亡,阳明公管理马场时恢复少许。到了崇祯初年,庐州二十多处马场,加起来可能有几百匹马,而且皆不可作为战马。闯贼(李自成)、八贼(张献忠)肆虐庐州时,把这些劣马也全部抢走。” 赵瀚又问:“庐州是否还有懂得养马、相马之人?” “或许有,但年龄肯定很大了。”郑二阳回答道。 赵瀚沉思不语。 郑二阳说道:“庐州各处马场,早已开垦为农田,必须先复种牧草。而且想要大规模养马,一处马场动辄上百顷地,恐怕颇有残民扰民之嫌。” 这就太麻烦了,非常不好操作。 赵瀚再问:“关宁铁骑的战马从哪来?” 郑二阳说道:“跟蒙古牧民交易。” 蒙古各部虽然已经投降满清,但生意还是要做的,经常背着满清卖马给大明边军。 还有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 满清加强蒙古战马管理之后,外喀尔喀部成为最大走私商。黄台吉大怒,击退外喀尔喀部,然后……亲自跟大明做生意,垄断了向大明贩卖战马的贸易。 而坐镇宣大的卢象升,正是与满清进行战马贸易的负责人。 郑二阳已经猜到赵瀚的打算,无非是提前养马来训练骑兵。他说道:“总镇,养马无非三点。其一,马种;其二,马场;其三,养马倌。这三个要务,马场反而是最好找的,庐州可以养马,江西也能养马,湖广、贵州也能养马,甚至琼州(海南岛)都能养马。” 这话不假,江西饶州,也曾作为元代的养马场。 只要狠得下心,选个气候适宜的地方,强行把农田种上牧草便是。 真正困难的是弄来马种,还有就是精于养马的人! 突然,赵瀚想起一处地方:“朝鲜的济州岛是否出产战马?” 郑二阳愣了愣:“几十年前,大明偶尔向朝鲜购买战马,那里应该还是在养马的。不过马种不行,越来越矮,运到大明之后,价钱反比蒙古马更贵。” 也就是说,济州岛懂得养战马的人不少。 至于马种,让葡萄牙人运来。 打下济州岛,就可获得牧场和养马人,再拿葡萄牙人运来的马种进行培育。 恢复庐州马场,对民生影响太大了,还是抢朝鲜的地盘养马更划算。 顺便,济州岛还可以作为骑兵训练基地! “咚咚咚咚!” “进来!” “总镇,紧急军情。” 赵瀚拆开徐颖发来的信件,顿时皱起眉头。 山东漕民起义,刚被官兵镇压,如今又在起兵造反了。 漕兵、漕工、漕民,从淮安一直到北直隶,半月之内出现十多股起义军。 赵瀚占据江南,漕运瞬间没了起始点,那些靠漕运吃饭的人,自然也就无饭可吃。 这些起义军已经攻克徐州,大运河沿岸多座城市被包围,淮安差点都被起义军打下来。 “大明快完了。”赵瀚叹息道。 郑二阳接过军报,焦急道:“请总镇速速出兵,尽快打到淮河一线。” “军粮不够,至少得等到秋收。”赵瀚表示无奈。 这次出兵耗费大量粮草,剩余的粮草,也都用来赈济江南百姓了,控制南京米价同样需要粮食。 赵瀚手里,现在真没什么粮。 一旦出兵江淮,瞬间就要闹粮荒。而且长江以北旱灾严重,去了就是个无底洞,大量饥民等着赵瀚给粮食救命。 若是不管各省百姓死活,不管自己辖地内米价飞涨,赵瀚有把握一路打到北京城下。 郑二阳说:“南方粮食无法北上,北京今年必有粮荒,恐怕将贼寇蜂起。大明……唉,也就这一两年的事,绝对撑不过三年。” 赵瀚和郑二阳都不知道,由于大运河沿岸起义频发,导致河南局势出现大变。 左良玉不敢跟李自成打仗,公然违背杨嗣昌的军令,擅自跑去山东那边剿匪。他的意图很简单,河南已经无粮可抢,那便跑去山东抢粮,否则士兵就要断粮了。 而且,漕运起义军,肯定比李自成容易战胜,可以借此立下许多战功。 山东,聊城。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左良玉纵马驰骋,一边砍杀敌方溃兵,一边喊着招降口号。 数万由漕兵、漕工、漕民组成的起义军,拖家带口被左良玉杀得满地乱跑。这些人饿得面黄肌瘦,好多甚至没力气跑路,就躺在地上等死,或许早死还能少受罪。 一场大胜,左良玉挑选五千“青壮”,发给简易武器,于是兵力再次过万。 他驱赶剩下的起义军(饥民),一路劫掠乡村,让勉强吃饱的饥民去打莘县。 等起义军攻破县城,左良玉随后便至,冲进城里劫掠财货,事后把抢劫罪行推到起义军头上。 如此重复操作,左良玉很快拥兵三万,而且粮草还很充足。 同时他立下战功无数,崇祯硬着头皮嘉奖,让降品三级的左良玉恢复原职。 时局变化太快,左良玉就差公然造反了。 第324章 【添丁】(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赵瀚返回江西,刚至吉安,屁股还没坐热,便收到扬州发来的军报。 大明调遣蓟镇官兵,迅速剿灭起义漕兵。又调宣大官兵南下,命令蓟镇兵西进,试图把李自成围死在河南。 就在此时,鞑子出兵,围困锦州。 而且这次不同以往,黄台吉改变了战法。竟然下令在锦州城外屯田,似乎不打算走了,想把锦州官兵给活活饿死。 蓟镇兵被迅速调回,李自成逃过一劫,继续跟大明官兵流窜周旋。 “锦州没了,或者,大明没了。”赵瀚把军报递过去。 庞春来看完,一声叹息。 李邦华看着军报说:“鞑奴这种打法,跟我们攻克坚城的战法如出一辙。我们是围城的同时,在城外分田组建农会,把大明的坚城变成孤城。而鞑奴这次,则是围城之后屯田,城中官兵根本不敢出来。” “一旦围困超过半年,锦州将士就有可能投降。”庞春来说。 李邦华补充道:“大明朝廷,很可能拿出所有兵力,去救援被围困的锦州。若是明军战败,大明必将精锐尽丧,北方流寇肯定要趁机做大。” 赵瀚感慨说:“看来鞑子去年抢了许多粮草,否则没有本钱长期围困锦州。” 从天启年间开始,锦州、宁远就是最前线,关锦宁防线一直阻挡清军,鞑子只能绕远路越过长城入寇。 鞑子不是没想过长期围城,而是粮食不足以支撑这种战法。 去年抢得太爽了,鞑子粮草充足,因此使用这种没有解法的死招。大明朝廷,要么坐视锦州守军投降,要么调集大军进行会战。 一旦会战失败,辽东防线就要崩溃! 北直隶地区,多半遍地都是满清的探子。 大明财政提前崩溃,满清也提前长围锦州。其中原因,无非欺负大明粮草不足,即便打会战也只能速决。急于进兵的明军,肯定错漏百出,黄台吉能找到各种下手的机会。 李邦华说道:“大明朝廷,不得不救锦州。如果不派兵救援,宁远、山必将人人自危,说不定前线将领直接就降了。救则必败,鞑奴能一路打到山。张献忠、李自成趁机壮大,大明再无精兵可用矣。咱们须得快快打去江北。” 费纯说道:“秋收之后,不能打大仗。江南、浙江遍地饥荒,今年赈灾用尽了粮食,至少要拿半年来修养生息。咱们手握洞庭湖粮仓,又有江西的产粮,明年夏收之后,粮食肯定多到随你们怎么打仗!” “怎又没粮食了?”李邦华有些郁闷。 费纯无奈说道:“官兵可以抢粮,流寇可以抢粮,鞑子也在抢粮。咱们非但不能抢,还得拿出粮食赈灾,一来二去能剩下多少?” “对了,”赵瀚想起个问题,“海商可有从安南运粮回来贩卖?” 费纯回答道:“运了许多,但只够广东消耗。广东今年又遭旱灾了,而且是全省大灾。先生(庞春来)下令免征田赋,广东今年一粒米都不会入库。安南运回的粮食,全用来填广东的窟窿,否则广州数县的粮价会高得饿死人。” “唉,多灾多难啊。”赵瀚叹息。 明末这见鬼的天气,不是这里遭灾,就是那里遭灾,赵瀚跟崇祯一样头疼。 讨论一阵,赵瀚决策道:“那今年秋收之后,就不打什么大仗,只把福建拿下便可。顺便整顿吏治,多多培养官吏,扩张太快也出现各种毛病。” “攻取福建,派几千人就够了。”李邦华说。 福建夹在浙江、江西、广东之间,周边全是赵瀚的地盘。 福建省内,还有邱凌霄父子起义,已经占据汀州府的八县一所。 内忧外困之下,福建官员趋于躺平状态。他们连邱凌霄的起义军都打不过,哪里还敢对抗赵瀚? 下半年的计划就此确定:巩固地盘,休养生息,整顿吏治,拿下福建。 散会之后,赵瀚回到后宅。 费如兰和盘七妹,都快要生产了,坐在树荫下乘凉,偶尔站起来走几步。 “小弟!” 赵贞兰猛地站起,欣喜看着赵瀚。 小弟已经长大了,但依稀还能认出,那眉眼轮廓有父亲的影子。 赵瀚是昨晚回来的,派人请大姐今天来家里做客。 他完全忘了大姐的长相,毕竟穿越之后,一眼都没见过,只剩些身体残存记忆。赵瀚握着赵贞兰的手,感慨道:“姐姐,你受苦了。” “没受苦,姐姐好着呢。”赵贞兰强撑着想笑,但又忍不住落泪。 费如兰让惜月扶自己起来,带着盘七妹去里屋,给姐弟俩单独相处的空间。 “姐姐坐。”赵瀚搀她坐下。 赵贞兰痴痴望着赵瀚,说道:“越看越像父亲,父亲也是这般高,就是没有小弟长得壮。小弟怎没留胡须?若是留着胡须,跟父亲就更像了。” 赵瀚笑道:“蓄须太麻烦,每天还要修理,胡子一刮就完事。姐姐过得还好吗?” “我一直都好,夫君也待我很好。”赵贞兰说道。 赵瀚犹豫片刻,忍不住说:“姐姐还年轻,可以选择和离,自己挑个更顺心的丈夫。” 赵贞兰摇头:“现在这个就很好,便是以前做妾,也未苛待过我。而今更是关怀备至,就算重新选一个,恐怕也难找到更好的。” “姐姐自己舒心便好。”赵瀚也不多劝。 至于徐致远,多半会跟正妻和离,正妻再改嫁给他人。 再嫁人选,赵瀚都已经物色好了。 太平知府郑喻,全家被充军流放,妻子被打入教坊司,投降过来没有家庭,或许可以迎娶徐致远的正妻。 郑喻此人颇有才干,而且善待百姓,今后肯定前途无量,这桩姻缘还算不错。 赵瀚又问:“姐姐还缺些什么?” 赵贞兰笑得很开心:“什么都不缺。能寻见小弟和小妹,你们都有出息了,以前做梦也想不到。老天爷眷顾我,这般好日子已经足够了。” 赵贞兰是真的开心,她开心便好,赵瀚过于干涉反而不美,悄悄把事情办妥便是了。 “姐姐平时都在家吗?可以出去多交朋友。”赵瀚说道。 赵贞兰笑着说:“去了的,小妹常带我出去耍。吉安有个踏雪社,是左近才德女子所办学社,我们经常以文会友、泛舟游江。” “最近办的?我还未听说过。”赵瀚说道。 赵贞兰说:“上个月创建的,如今已有二十多个会员。只要是女子,不拘年龄出身,做一首诗便可加入。” “那倒是有趣。”赵瀚笑道。 江西的社会风气,又向前进步了,女子公开组建文社,而且还不管出身如何,这放在以前肯定被口水淹死。 姐弟俩正聊着,服侍盘七妹的女佣,突然惊慌跑出:“总镇,夫人要生了,羊水都破了!” “快快请稳婆!”赵贞兰连忙站起。 女佣说:“在呢,在呢,上个月就请稳婆住进宅里候着!” 赵瀚说道:“那还等什么?快去叫过来。” 一时间搞得鸡飞狗跳,赵贞兰也进去帮忙,赵瀚只能站在外面焦急等待。 折腾到傍晚,还没有生下来,赵贞芳都回来了。 赵贞芳比赵瀚还着急,守在门口来回走动,口中念着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 “来人啦,夫人也要生了!” 惜月冲出来大喊。 赵瀚望着盘七妹的屋子,又望望费如兰的屋子,猛地大喝:“稳婆不够用,快去城里请稳婆!” 几个亲兵飞快奔出,不到半个小时,便把一个稳婆拖来。 赵瀚站在院中,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根本就坐不住,急得在树下走来走去。 折腾到二更天,惜月跑出来报喜:“夫人生了,母女平安。” 费如兰已经成功生产,更先破羊水的盘七妹,依旧在屋里叫喊,而且声音明显变得虚弱。 赵瀚去到书房看时间,又去到费如兰房里。 费如兰还很有精神,冲着赵瀚微笑:“是个女儿。” “女儿好,女儿好,你不要多想。”赵瀚握着她的手安慰。 费如兰听到隔壁的叫喊声,担忧道:“七妹还没生吗?” “快了。”赵瀚说。 又煎熬半个时辰,隔壁终于传出欢笑声,随即稳婆大喊:“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赵瀚连忙跑去,不多时,房里再次欢呼庆祝。 稳婆吩咐处理首尾,开门对赵瀚说:“恭喜总镇,夫人诞下龙凤胎,姐姐在前,弟弟在后。” “有赏,重重有赏!” 赵瀚走进房中,盘七妹已经虚弱无力,浑身都被汗水打湿,脸色惨白的冲着赵瀚微笑。 翌日,赵瀚悄悄传出命令。 江西境内的死囚,都押来临江府绞死,尸体全部送往皂阁山。 道士刘开化接到密令,连忙跑来吉安觐见:“总镇,皂阁山道门圣地,怎能弄来许多尸体解剖?” “不解剖尸体,如何知道人的身体构造?”赵瀚反问。 刘开化还是不理解,说道:“可是……” “不用可是,”赵瀚直接打断,“在紫阳医学院建解剖室,搞懂血液如何运转全身,搞懂五脏六腑如何作用。《黄帝内经》那一套,可以暂时抛开,这是为了治病救人,你不要想得太多。” 刘开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听命行事。 赵瀚本打算让医士自行发展,可盘七妹这次生孩子,真真把他给吓到了。 前后折腾十多个小时,没有一尸三命算运气好,现代医学必须提前开始探索。 第325章 【官匪一起降】 道士刘开化走了,赵瀚笑问李渔:“你似有什么话要说?” 李渔拱手道:“总镇,欲兴医道,当尊医士。” “我还不尊敬医生吗?”赵瀚问道。 李渔猛地跪下:“请总镇登极之后,颁令删除朱子《论语章句》:‘小道,如农圃医卜之属。’” 《论语》的原文大意为:小道也有可取之处,但整天钻研这些东西,会妨碍从事更远大的事业,因此君子不为。 朱熹在做注释的时候,莫名其妙整一句:小道就是农圃医卜之流。 这句话,是要用来考科举的! 从此以后,明清两朝,医生都被视为贱役。 赵瀚点头说:“必要删除,农、医怎能是小道?农事,天下一等一之大事;医事,亦为一等一之大事。” 李渔又建议:“请总镇颁布法令,医士不得称山人,山人不得招摇行医。” 这是明代中后期的特殊现象,医生、相士、诗人、画客、寒士纷纷自称山人。他们不事生产,混迹于城野之间,附庸风雅,交际豪贵,为正统士大夫所不齿。 这些山人,啥都懂一些,但大多数都医术很烂,往往败坏了医生的名声。 赵瀚刚开始不明白,听李渔解释之后,立即同意:“此令立即就颁布,不能让山人招摇撞骗行医。” 李渔提出第三个建议:“总镇,请将古代医圣,配祀孔庙列圣!” 隆庆皇帝干过这事儿,被群臣喷得满脸口水,认为医圣入孔庙是对儒家的亵渎。 赵瀚不由笑起来:“好,便让医圣入孔庙。” 汉代的儒家,就吸纳了诸子百家。 既然赵瀚要革新儒学,当然可以吸纳医家,今后还要吸纳科学家进去。 孙思邈、华佗、葛洪、祖冲之、张衡、沈括、墨翟……把这些人的牌位,往孔庙那么一摆,想必到时候非常精彩。 赵瀚问道:“你可有法子规范医士?” 李渔摇头:“并无。” 李渔这种出身医户的士子,伯父还是冠带医生,早就深知医学之弊端。不止李渔,明代好多医生,都写书开喷庸医泛滥。 李渔把医生分为三种:良医、中医、庸医。 他说良医寥寥无几,中医、庸医遍布天下,庸医纯粹是害人,中医不害人也不救人。 最扯淡的是,大明太医院,最高医学机构,也没有多少良医。因为太医可以保举,嘉靖时曾经清查太医院,四十二个太医被除名,一百六十二个太医直接开除医籍。 被开除医籍的162个太医,居然不会把脉用药,给权贵们看病完全瞎整。 这种情况,并非中国传统医学不行,而是朱熹批注《论语》那句,导致医学被视为小道。医户子弟都想着考科举,根本没多少正经学医,滥竽充数到处招摇撞骗。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决定增设医学院。 如今只在江西有一所紫阳医学院,应该在南京、广州、杭州、长沙各开一所。延请各地名医,在医学院坐诊教学,学成之后便可颁发行医执照,算是给这些医学生一个官方认证。 至于没有行医执照的,官府也不会问罪,因为执行起来太困难。 一步步来,赵瀚只给政策导向。 只要政策向好的方面引导,今后的良医就会越来越多。 至少不能像大明那样,太医院都充斥一堆庸医。想想就觉得可怕,真有达官贵人敢找他们看病? 他对中国传统医学的态度,既不推崇,也不嫌弃,希望能够继续发展得更全面和完善。 赵瀚对李渔说道:“你是医户出身,这个任务便交给你了。去寻访各省名医,新设四大医学院。每座医学院的院长,给予官身,品级等同于知府。副院长,品级等同于知县。令他们好生教学,多多培养良医,此造福苍生之大业也。” “遵命!”李渔颇为兴奋。 既然今年不再打大仗,就能趁机做许多内政工作。 李渔带着一批手下,前往南京兴建医学院。浮梁知县,则派人进献千里镜。 千里镜,终于可以自产了! 明代的玻璃制造中心,是山东颜神镇。至于江西景德镇,也能造玻璃,但属于烧制瓷器的副产品。 这两个镇,玻璃科技树都点歪了,整出来的玻璃五颜六色。越漂亮越值钱,甚至烧制到完全不透明,打磨之后就如玉石一般,俗称“药玉”,分类为珠宝。 前两年,赵瀚扔了一副千里镜过去,让景德镇工匠研制透明玻璃。 如今终于取得成果。 赵瀚登上城楼,用自制千里镜眺望江面,有些遗憾道:“镜片还是不够透亮,要继续去除杂质。” 前来进献千里镜的,是浮梁县工科吏员万邦顺,他拱手说:“在下定然竭尽全力,每年都能让玻璃更透亮一些。” “你亲手研制的?”赵瀚好奇道。 万邦顺说:“总镇下达命令,知县不敢怠慢,在下专门负责研制千里镜。这两年,每天吃住在窑中,晚上做梦都是烧玻璃。” 赵瀚叹息:“辛苦你们了,此当记一大功。不要急躁,慢慢做事,别把身体拖垮了,这种千里镜已经勉强可用。” 万邦顺又说:“总镇所言水泥,亦有所进展,可用于民房砌墙。但修筑城池水利,还是显得不够牢固,尚需继续研制更好的水泥。” “能用于修筑民房,便是一大进步。”赵瀚赞许道。 烧制水泥,没有捷径可寻,必须不断提升炉温。 一旦能把炉温再次提高,就不止是用于水泥,还能用于冶炼钢铁、烧制瓷器、烧制玻璃。 江西到处都有石灰矿,赵瀚立即下令,在各处石灰窑,增设水泥窑。烧砖,烧石灰,今后的官方建筑,优先采用水泥砖石建筑,同时也鼓励民间使用水泥。 …… 三个小家伙,躺在树荫下的摇篮里。 铳儿已经三岁了,蹲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拨动摇篮,生怕把弟弟妹妹吵醒。这小子回头问道:“爹爹,他们可以吃鸡蛋吗?我每天都吃鸡蛋,娘说吃了鸡蛋就能长很高很高。” 赵瀚笑道:“弟弟妹妹现在只能吃奶,长大了才能吃鸡蛋。” “哦。”铳儿继续趴那里。 赵瀚问道:“娘说你会背诗了?” 铳儿立即站起来,昂头挺胸,摇头晃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还会别的吗?”赵瀚笑问。 铳儿想了想:“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赵瀚拍手赞许:“背得好,真聪明。” 今日的天气好,无风且不热,费如兰和盘七妹都出来透气。 两女逗弄着孩子,赵瀚靠在躺椅上笑道:“今年的秋粮,各地官员报来,江西和湖南都收成不错。” 盘七妹问道:“广东呢?” “广东田赋全免。”赵瀚回答说。 田赋全免,意味着全省大灾,盘七妹有些担心家里人。 赵瀚安慰说:“你家里,我让知县送了些粮食过去。” “那可好。”盘七妹笑道。 费如兰盯着那对双胞胎,眼神里带着羡慕,笑着说:“长得真像。他们一男一女,长大了会变成怎样?还会不会这般像啊?” 赵瀚说道:“过两年便知。” 费如兰又问:“铳儿几岁读书为好?不是在家里读,是请先生教导。” “六岁,不请先生,就在城里读小学,”赵瀚说出自己的想法,“等中学毕业,再请先生专职教导。趁着年岁还小,多交些朋友,多跟民间接触。” “总镇!” 院门口站着个侍卫,看来又有紧急军情。 赵瀚接过来一看,差点当场笑出声。 这是两份请求归附的信函,而且都是福建那边送来的。 一份来自反贼邱凌霄,父子俩起兵之后,已经占据整个汀州府。 一份来自福建巡抚萧奕辅,愿意把整个福建献给赵瀚。 萧奕辅的第一个官职,便是长汀知县,附郭汀州府城。此君为官清廉,母亲死于县衙,竟然无钱治丧,还是当地士绅出钱帮他料理。 这人的性格极为豪爽,绰号“及时雨”,就算弄点常例银子,也都随手送人救急。 因此他做福建巡抚之后,福建士绅、豪强、百姓都非常信服。这两年,福建遍地起义,萧奕辅已经先后平定陈虎、陈佳、关日奎、陈倍赞、吴救贫等起义军。 如今打不动了,福建缺钱缺粮。 贼首邱凌霄敬佩巡抚的为人,也不愿跟萧奕辅打仗,于是两人暗通书信,想要一起归附赵瀚。 促使萧奕辅下定决心的,还是崇祯。 萧奕辅是广东东莞人,家乡被赵瀚占据。朝中君臣,害怕萧奕辅从贼,于是重新派来一个巡抚。 这巡抚年初就出发,战战兢兢南下,又被战乱给挡住,直至上个月才到福建上任。 萧奕辅平定那么多福建起义,立功无数,只被调任为大理寺卿。 忧惧愤怒之下,萧奕辅把新任巡抚软禁,跟贼首邱凌霄商量着一起投靠赵瀚。 赵瀚还能说什么? 只能感叹啊。 这几天还在秋收,秋粮尚未入库,正准备往福建发兵呢。结果他还没动手,福建的官员和反贼就一起降了。 第320章 【王号,国号】 “总镇,这些都是劝进信,也不知怎的送到布政司来了。” 江南左布政使刘安丰,亲手把一堆劝进信送来。 不但有江南各府官吏写的,还有大量南京复社士子的信件。也不直接劝进登基,而是请赵瀚自立为王,还说什么名不正言不顺。 赵瀚随便拆看几封,内容都差不多,觉得拿下南京就可以称王。 对于赵瀚而言,迟早称王都无所谓,但必须顾及治下官吏、将士的想法。写劝进信的人太多,刘安丰收到不少,赵瀚自己也收到好几十封。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该称什么王号? 赵瀚把自己的秘书团喊来,黄宗羲已经回来了,还带来了同乡朱舜水。 另外,还有湖南来的王夫之。 王介之、王参之、王夫之三兄弟,作为湖南优秀士子,是被江西水师用战舰送过来。 除了他们以外,还有邝鹏升、郭凤跹、夏汝弼、管嗣裘等人。 赵瀚亲自考教一番,感到有些遗憾。 此时的王夫之,并没有什么深邃思想,只是在湖南颇具才名而已。 不过已经很厉害了,小康家庭出身的秀才,老丈人却是衡阳首富,哪能没点真才实学? 这些湖南士子,都被扔去江南协助分田,只有王夫之留下来做秘书。 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明末三大思想家,现在全部被招揽到赵瀚麾下。 “许多人劝进称王,这‘王号’该用什么?随便讲,不要怕说错,只是参考一下你们的意见。”赵瀚笑道。 陶爱之拱手道:“总镇起于吉安庐陵,此地古称吉州,可为‘吉王’。” 郑森立即反对:“若是今后建国,难道国号叫‘大吉’?” “不若称‘赣王’。”李渔说道。 郑森再次怼回去:“国号‘大赣’就好听?” 李渔不爽道:“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来取一个!” 郑森顿时抓瞎。 黄宗羲说:“总镇既然夺取江左,便可定都南京称‘吴王’。至于国号为何,今后可以再论。明太祖也是先称吴王,再改国号为大明的。” “楚屿兄呢?”赵瀚看向朱舜水。 朱舜水是赵瀚的老朋友了,两人在铅山含珠书院关系很好。 这些年,朱舜水对大明彻底失望,前后两次拒绝崇祯的征召。而今赵瀚占了浙江,派黄宗羲去请,朱舜水立即跑来南京投靠。 朱舜水问道:“总镇当初似说过自己的是北方人?” 赵瀚回答:“北直,霸州。” 郑森很想来一句,不如称“霸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朱舜水道:“霸州古为燕地,可称‘燕王’。” 这些都只是参考,把称王称帝的惯例说出来,至于到底选哪一个,还是得由赵瀚自己决定。 从先秦到宋代,都是沿用这种规则,国号和王号只有一个字。 蒙古人占据中原之后,却不得不破坏规矩。因为他们的龙兴之地没有古称,也没有在宋金两国治下担任要职,那么国号就只能自己临时瞎编。 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两字国号就出现了:大元。 取自《易经》:“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大元、大明、大清,全是两字国号。 宋是宋,单字。 大明是大明,双字。 明朝只是简称,全称应该叫大明朝,官方书写为大明国。 王夫之突然来一句:“今后建国,国号可为‘大和’。” 赵瀚终于绷不住了,“大和”这个国号,让他的表情极为精彩。 王夫之解释说:“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此大元之来历。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此大明之来历。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寻此两朝旧例,新朝可为‘大和’。” 这三句话,都来自《易经·彖传》。 如果国号大和,便能与大元、大明一脉相承。 只不过听在赵瀚耳中,怎么都觉得别扭,让他想起东边的那个岛国。 见赵瀚似乎不喜大和,王夫之又说:“不如就叫大同,有天下大同之意,也有保合大和之意。” “不可,”郑二阳立即反驳,“若国号大同,便与山西大同撞名了,国名怎能与地名相同?就算撞名,也该撞燕、赵、赣、吉这样的单字地名。” 众人争执不出个所以然,赵瀚也不着急,只笑着说:“今后再慢慢想,并不急于一时。” 屏退众人。 赵瀚单独留下郑森:“明俨,交给你一个任务。” “总镇请吩咐。”郑森抱拳道。 赵瀚笑着说:“去福建,找你父亲借一批船。这些船可直接驶来镇江购买货物,不收取任何关税,但必须运往朝鲜贩卖。顺便,帮我运些兵去朝鲜的济州岛。” 郑森有些迷糊:“济州岛在哪?” 赵瀚拿出海图,指着济州岛说:“此岛原叫耽罗,现在被朝鲜改名为济州。” “总镇想拿下此岛?”郑森还是搞不明白,为何赵瀚要去打下一块飞地。 “此岛可养战马。”赵瀚解释说。 郑森终于懂了,兴奋道:“总镇放心,保证拿下此岛。” 赵瀚笑着说:“船队先去朝鲜贸易,顺便打听济州岛的情况,回程时再酌情考虑是否进攻。若是济州兵力强大,那就直接把兵运回来,我这次只能派1000士卒过去。” “遵命!”郑森拱手。 江南、浙江已经走上正轨,赵瀚也该返回江西了。 大地主根本蹦跶不起来。 把田一分,降低赋税,取消加派,万民归附,士绅大族连乡勇都无法招募。 既然无法抵抗,那就只能配合,因为配合分田对他们有利。 大地主可以利用财力、人脉优势,收购农民种出的棉花。部分地主同时还是工商业主,使用棉花多多纺布,今后专门从事工商业为生。 棉花,棉布,都需要社会安定。 在大明朝廷的重赋加派之下,又接连遭逢旱灾,江南许多棉田都被抛荒了,大地主、大商贾们早已损失惨重。 而且,优质棉花多产自山东。去年鞑子肆虐山东,接着又是旱灾和兵灾,山东今年棉花产量锐减,又让江南纺织工厂主们损失惨重。 他们希望江南能够安定,多多产出棉花。 也希望赵瀚赶紧拿下山东,这样才能大量收购山东优质廉价的棉花。 同时,赵瀚下令在上海开埠,这也让江南商贾非常兴奋。江南的各种商品,今后可以从上海出发,直接运去朝鲜和日本,不用再悄悄走私到南边绕一圈。 赵瀚坐船前往江西,东院军留下来,继续剿灭残余势力,主要目标是清剿土匪。 中院军调回江西一半,剩余一半兵力,用于剿灭浙西南的山中土匪。 郑森从浙江坐船前往福建,很快见到自己的父亲。 “听说江南被拿下了?”郑芝龙问道。 郑森笑道:“总镇兵锋所过,各地官兵望风而降。如今,除了福建、广西、四川、贵州、云南,长江以南已经尽为总镇所有!” 郑芝龙叹息:“这是要坐天下啊,比我想的还要快。” “父亲,孩儿此番有事相求。”郑森说道。 郑芝龙道:“讲来。” 郑森把此次任务详细说了一遍。 郑芝龙点头道:“这买卖不亏,把福建商货运去镇江贩卖,再从镇江进货去朝鲜贩卖,来往不收关税必然利润丰厚,回航时还能在朝鲜买铜料和药材。” 郑森建议道:“父亲,总镇要在上海建海港和市舶司,上海的海军肯定也要建,父亲不如送总镇几条战舰。” “不能送,”郑芝龙摇头说,“低价卖给上海可以,直接送战舰是犯忌讳的,我可不想做沈万三。” 郑芝龙扔给儿子六条战船,由部将洪旭统领。 又派出十条商船,从福建运货去镇江。售出之后,再装载财货和大同士卒,一路直奔朝鲜而去。 远征济州岛的一千士卒,由胡定贵率领。 上次费如鹤新建东院军,胡定贵被抽调过来,顺便还升职加薪。这小子还结婚了,妻子是名妓潘赛赛,被大同作家吴炳念念不忘那位。 胡定贵从小就精通水性,参军之后经常坐船,然而…… “呕!” 胃里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 胡定贵双腿发软道:“这海船坐起来怎不一样?” 郑森笑道:“海上波涛汹涌,自然跟江河不同,过两天便适应了。” 到了崇祯末年,朝鲜和日本,都属于闭关锁国状态,两国之间互相不通航。 但他们都向中国民间海商开放港口。 中朝贸易,主要是山东—朝鲜航线。 中日贸易,主要是福建—日本航线。 欧洲人是不允许去做生意的,特别是日本锁国之后,把葡萄牙、荷兰人的教堂全部拆毁。 朝鲜更有意思,国王有一个“外籍军团”,也就几百号人的样子。指挥官是一个归化白人,士兵则是辽东汉民和日本浪人,这他娘还是个火器部队。 胡定贵吐了两日缓过来,几天时间便抵达朝鲜港口。 这支来历不明的船队,把朝鲜人吓得够呛,因为郑芝龙几乎不做中朝贸易。 (出门办事,更新晚了,抱歉。) 第321章 【朝鲜废主】 风帆迎着烈日,舰队斩开波浪。 胡定贵拿出千里镜,看到远处的陆地之外,还连着一座大岛,于是问道:“那可是故东江镇所在的皮岛?” 一个商贾笑着解释:“将军,皮岛还在更北面。” “皮岛现在如何?”胡定贵又问。 商贾回答说:“皮岛只有少数地方能种粮食,养不活太多人。鞑奴攻下皮岛之后,派兵驻守过一阵,但很快就放弃了,朝鲜趁机将皮岛收回。” 商贾姓孟,叫孟怀恩。 这厮从山东贩卖棉花到镇江,由于北方漕兵起义,孟怀恩暂时无法回乡,被胡定贵聘来做翻译和向导。 “你以前经常去皮岛?”胡定贵问道。 孟怀恩解释说:“毛总镇(毛文龙)在时,皮岛可谓商旅如织。大明商人运来绸缎、青布,朝鲜商人运来人参、皮货、米粮。双方在皮岛交易之后,朝鲜商人把货物运去中江,鞑子再从朝鲜手里买大明货物。” “现在呢?”胡定贵又问。 孟怀恩说道:“现在生意没法做了,自从朝鲜国主降了鞑子,朝鲜那边便反复无常,经常有截杀大明商贾之事。我以前经常来皮岛贸易,如今只能在国内营生,以后恐怕国内生意都没法做。”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远处的江华岛,升起滚滚浓烟示警。 郑家船队又行一阵,朝鲜水师从江华岛后方杀来。 郑家船队,有战舰六艘,武装商船十艘。 朝鲜水师,共有战舰三十多艘,多为龟船和板屋船。 龟船放过来一条小船,用朝鲜话喊道:“来者是哪国船队?” 孟怀恩回答:“大明赵天王!” “大明船队不可来朝鲜经商!”那朝鲜人不断做出小动作,手放在胸前指向南方,大概是想让中国船队去更南边交易。 他们不敢得罪满清,却又想跟大明做生意,因此在汉阳(首尔)更南方的港口悄悄走私。 孟怀恩看懂了,转身给郑森、洪旭、胡定贵解释。 洪旭作为船队首领,蔑笑道:“这些朝鲜人,真是没得,在自己的国都买卖货物都不敢。” 郑家船队转帆调头,朝鲜水师立即跟进。 离江华岛稍远,那只小舟划过来,被绳索吊上战舰。 朝鲜使者说:“各位唐人弟兄,且去大阜岛那边,我给各位引航领路。还请朝海面放几炮,闹出海战的声响,都是做给金奴(满清)看的。” 洪旭哑然失笑,下令道:“朝海上开几炮!” “轰!轰!轰!” 郑家船队胡乱开炮,朝鲜水师也跟着开炮,炮弹落在海面溅起许多水花。 还没有到大阜岛,这朝鲜人就要求转向,驶到岸边的一个河口处。 同时,又问郑家带来哪些商品,要了一份详细清单,便坐着小船到岸上去联络商贾。 第二天上午,便有无数近海渔船驶来,购买郑家运来的货物。 有些商贾银子不够,干脆以物易物,以人参、皮货居多,还问郑家是否需要粮食和铜锭。 胡定贵对洪旭说:“洪将军,粮食和铜锭,有多少要多少,运到江南官府可以采购。” 随即,又有人询问药材,特别是香药之类,这些朝鲜都不出产。 折腾半个月,运来的货物清空,又补给食物和淡水,便满载着朝鲜商品南下。 这些朝鲜水师,看似可怜,连正经贸易都不敢搞。 其实非常可恶,若是郑家船队武力不足,就会被朝鲜水师抢劫一空。 离开之前,胡定贵专门打探了消息:“听说济州岛可以买马?” 商贾回答:“济州岛的马和牛,都是贡品。济州牧使无权贩卖,必须获得国主的许可。” 贡品,不是进贡给大明,也不是进贡给满清,而是济州岛进贡给朝鲜国王。 那是个流放犯人的地方,朝鲜的前前任国王,此刻就在济州岛上养马。 胡定贵又问:“济州岛每年可进贡多少牛马?” 朝鲜商贾回答:“年例贡马200匹,年例贡牛60头,式年贡马700匹。” 式年就是子、午、卯、酉年,每三年一次。 换算下来,济州岛每年给朝鲜国王贡马433匹、贡牛60头。 朝鲜商贾说道:“诸位若是想买马,我这就回去禀报国王。” 获得朝鲜国王许可,商贾可以不定期选马,直接进行牛马的商业交易。 胡定贵心中有了计较,看来济州岛养马量很大啊,一年进贡几百匹,居然还能剩下些卖给商贾。 又过三日,船队来到济州岛附近。 济州岛有三座城,南方为济州牧城,东边为大静县城,西边为旌义县城。 全岛的最高长官,官职叫“济州兵马水军节度使兼济州牧使”。 “直接开打吗?”洪旭问道。 胡定贵说:“直接打,先灭掉济州水师。” …… 济州牧使必定姓李,由朝鲜宗室担任,可见这座岛多被朝鲜重视。 大白天的,李衡重就在喝酒取乐。 除此之外,也没啥可干的,破岛上找不到别的乐子。 姬妾正在跳舞,李衡重拍手大赞,晕乎乎的再喝一口。 一个士卒奔进,跪地大呼:“牧使大人,有大明船队驶来,而且还有许多战舰!” “滚!” 李衡重大怒,他被打扰了雅兴。 济州港内,十多艘朝鲜战舰,根本不敢驶出去,害怕遭到外来船队的攻击。 这些家伙同样吃软怕硬。 二十多年前,大明和安南商贾组成的船队,因风暴而漂流到济州岛靠岸。 刚开始,济州牧使热情接待,很快发现那些海船装满了财货。于是,数百个汉人、越南人,被济州牧使下令杀光,向朝鲜国王报告说斩杀了倭寇。 此事被捅出来,当时闹得很大。 “开炮!” “轰轰轰轰!” 六艘战舰、十艘武装商船,对着港口内的朝鲜水师轰击。 济州岛水师的主力舰是板屋船,蠢笨迟缓且脆得一逼,挨上一炮就是一个洞。 郑家船队几十炮轰出,朝鲜水兵纷纷跳海,居然不做丝毫抵抗。 就这样,济州岛水师的舰船被全部俘获。这玩意儿屁用没有,郑家根本看不上,即便驶向山东都有沉没风险。 “可是金国打来了?” 李衡重听到隆隆炮响,猛地酒醒大半。 这货顾不上姬妾,爬起来撒丫子就跑。奔至马厩,让仆人搀扶自己上马,然后策马狂奔逃离济州牧城,一路醉驾居然没有出车祸。 见牧使都跑路了,朝鲜士兵纷纷逃窜,官吏也跟着逃窜。 一处偏殿之内,负责看守的士兵,惊慌回家带走财物,拖着妻儿老小一起跑。 李珲听到外面混乱的呼喊声,欣喜自语:“难道是勤王大军来了?” 这货是朝鲜前前任国王,曾派遣一万三千军队,帮着大明去打后金鞑子。至于战斗力嘛,跟大明卫所兵没啥两样。 李珲趴在门后偷听,呼喊声越来越远,他确定看守自己的士卒是真走了。 李珲小心翼翼走出软禁之地,却见城中百姓到处乱跑。 其实也没多少百姓,岛上多为牧民,城市面积非常小。连正经城墙都没有,就是一圈木栅栏,主要用途是防备野兽。 “勤王大军呢?” 李珲感到疑惑,他还以为,是儿子带兵来救自己。 他的儿子,目前被软禁在江华岛。 忽见一群士兵冲来,李珲连忙跑上去大喊:“我是朝鲜国主,我是朝鲜国主!” 孟怀恩随军正在前进,听到这个喊声,顿时欣喜道:“将军,朝鲜废主在岛上,可以此人为傀儡招降敌军和牧民。” “带他过来!”胡定贵也是大喜。 李珲被两个士卒,拖到孟怀恩面前,他迷惑道:“你们不是朝鲜士兵?” 孟怀恩说道:“此乃赵天王麾下,胡定贵胡将军!” “赵天王是谁?”李珲更加摸不着头脑。 孟怀恩说:“赵天王已经占据大明半壁江山。” 大明反贼? 李珲顿时惊恐颤抖,噗通跪地道:“拜见将军!” 胡定贵说道:“告诉此人,他想回去当国主,就老老实实听话。我只要济州岛来养马,对谁当朝鲜国王不在意。” 孟怀恩翻译道:“国主殿下,胡将军说,他要济州岛作为养马地。国主若能安抚岛上军队和牧民,等赵天王夺得大明江山,便助国主回国复位。” “多谢将军,”李珲欣喜若狂,跪在地上说,“将军能否带兵去江华岛救回世子?” 李珲已经六十多岁,而且被流放软禁多年,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他想把儿子也弄过来当傀儡。 胡定贵模棱两可说:“只要你尽心为我做事,我会考虑救回朝鲜国主世子。” 李珲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场给胡定贵磕头。 这老东西对大明没啥好感,他被立为世子时,万历正在考虑废长立幼,莫名其妙卷入大明的储君之争。 只因李珲也不是嫡长子。 朝鲜连续三次,向大明请求立世子,都被大明文官们给拒绝,坚决要求朝鲜立嫡长子。 从朝鲜世子到朝鲜国王,十四年之内,大明五次拒绝册封,最后重金贿赂礼部才得到许可。这对朝鲜而言,前所未有;这对李珲而言,堪称奇耻大辱。 李珲害怕大明改变主意,只能囚禁母后、屠杀兄弟,如此他才能安心做国王。 大明亡国了活该,这赵天王就不错。 李珲盼着赵天王赶紧问鼎中原,再派兵护送他去汉阳(首尔)做国王。 …… (白天有事,只有两更。) (另外,回复一下书友的质疑。山东养马,是从宣德四年开始的,而且以百姓槽养为主。整个山东,外加河南,牧场只有200多顷,这点草场能放养多少马匹?北方马政,逼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正德朝的刘六刘七之乱就是马政导致。王世贞整顿马政,只维持了十多年,之后就彻底败坏,崇祯时山东已经没有养马场。) 第326章 【日暮西山】 崇祯十二年,十月。 赵瀚下令兵分两路,一路坐船接收福州,一路南下接收汀州。有负隅顽抗者,悉数剿灭,投降或逃跑的官员,数量几乎各占一半。 这些年,福建爆发十多次起义,又兼屡次遭遇旱灾,无论士绅官民都不想打仗了。 四个字:人心思定。 江西刚刚收获的秋粮,运了不少去福建赈灾。湖南的粮食,则大量运去江浙一带出售。赵瀚治下的几省地盘,这次终于能够休养生息。 北方却更加混乱。 郧阳、襄阳的官兵,已经断饷半年之久,平时吃喝全靠洗劫百姓。 巡抚王鳌永请求拨发军饷,总计白银十多万两。如果朝廷没钱,请求发放盐引,招商支卖盐引来抵扣军资。 崇祯答应了。 其余各路官军,也用盐引抵扣,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兑现。 一时间,盐引超发,迅速贬值。 徽商、秦商和晋商损失惨重,为了平息商贾怨怒,两淮巡盐御史加强盐场管理。 如此做法,商人倒是高兴了,却把盐枭和灶户逼反。 特别是烧盐的灶户,如果不造反,只剩下死路一条,因为他们全靠卖私盐活命。 盐枭郑国凤聚众起兵,两淮灶户群相呼应,杀死各盐场的场监,旬月间拥兵三万余,占领如皋、海门、泰兴、通州(南通)四县。 盐商们炸了。 徽州盐商和山陕盐商,以前互相打出狗脑子,这次联合起来出钱募兵,协助地方官去镇压盐枭起义。 徽商更是不断写信,请求赵天王出兵,赶紧把两淮地区拿下。 赵瀚置若罔闻,一直按兵不动,等明年夏收之后再说。 两淮打得热闹,湖北被张献忠占了四府之地。 “曹操”罗汝才,本来跟着张献忠混,前段时间两人闹翻。起因是张献忠徇私,把地盘都给干儿子和部将,罗汝才忙活半天只有两县之地。 罗汝才率军东奔大别山,拿下商城、固始、光州、光山、息县、罗山等县。 这个举动,把河南官兵吓坏了,他们正在围剿李自成,罗汝才突然在背后疯狂发育。 …… 新郑。 “咳咳咳!” 杨嗣昌连声咳嗽,咳得直不起腰杆,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这个大明最有权势的文官,此刻已经须发皆白。相比去年的精力充沛,仿佛已经老去二十岁,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皱纹。 洛阳城高池深,李自成打不下来,随着宣大边军南下,闯王再次被撵着跑。 什么屯田,什么建制,这些政策都没法搞,他只能继续当流寇。 李自成艰难,杨嗣昌同样艰难,各路军队都在闹饷。 “报!” “虎大威、猛如虎、左良玉,联手袭破贼营,斩敌五千余,闯贼遁往鄢陵!” 杨嗣昌激动得站起来,脸色带着病态红晕,连连说:“好,好,打得好,令各路军将报功上来。” “咳咳咳咳咳!” 杨嗣昌再次咳嗽,咳了一手鲜血,他偷偷擦掉血迹,不敢让任何人看见。 翌日,各方战功报上,杨嗣昌拟定报捷文书,立即派人发往北京那边。 朝廷已经没钱赏功,杨嗣昌只能请爵,请求把虎大威、猛如虎、左良玉全部封为伯爵,其余将领也都封妻荫子。 如果不这么干,他没法指挥军队,朝廷欠饷太严重了。 “督师,有太监来了!” 报捷文书刚送出去,突然有太监来新郑宣旨。 这份圣旨并不正式,太监屏退左右,对杨嗣昌说:“杨阁老,陛下问你,什么时候能剿灭闯贼?” “前些天刚大胜一场。”杨嗣昌回答。 太监叹气道:“陛下命你快快剿贼,抽调精锐救援锦州!若是……半年之内不能平贼,陛下就要换一个人来督师。” 杨嗣昌都懒得辩说,有气无力道:“定然竭尽全力。” 军中财货已然不多,杨嗣昌取来五百两,赠与太监做孝敬银子,又反复解释自己也没钱。 太监春风拂面,离开军营就冷笑:“这杨阁老恁地小气,五百两打发叫花子呢?” 杨嗣昌身心疲惫,碍于皇帝命令,只能让各部加速包围李自成。 李自成不断向南转移,意图与罗汝才合兵。 至十一月,李、罗合兵息县,拥众将近二十万人。 双方在一个叫铜钟店的小镇对峙,互相进行小规模试探,谁都不敢擅自发起进攻。 对峙半月,李自成、罗汝才突然夜里拔营而走。 杨国柱、王朴、左良玉认为是诱敌之计,下令不要追击。猛如虎、虎大威却带兵追赶,认为这是破敌良机。 杨嗣昌坐镇帅帐,难以制止追敌行为。他怕猛虎二将中了埋伏,于是让杨国柱、王朴、左良玉一起追敌,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三人不敢违抗命令,但又不愿追进山中,行军几里路便停下,派出哨探去打听情况。 猛如虎、虎大威已经杀疯了,一头追进山区,十多万流寇四散而逃,崩溃得漫山遍野都是。 左良玉半夜得到胜利消息,哪里舍得这个机会?立即带兵追来,打算趁机捞一笔战功。 “杀灭左贼!” 左良玉进山之时,已经天色微亮,屁股后面突然杀出一队骑兵。 却是李自成、罗汝才心狠手辣,把自家十多万步兵当诱饵,任由官兵追杀驱赶,各自带着精锐老营远远埋伏。 四千多流寇老营骑兵,在晨光之中冲出,朝着行军半宿的左良玉杀去。 “快撤!” 左良玉惊骇莫名,以为进山的猛如虎、虎大威已经战败,还没接敌就带着家丁骑马开溜。 这次突袭,左良玉麾下步兵尽丧。 李自成、罗汝才追杀一阵,很快进山继续作战。 十多万流寇四散而逃,猛如虎、虎大威已经追疯了。追起来根本收不住,麾下将士到处杀贼抢财货,两人身边只有家丁骑兵还在。 李自成、罗汝才进山之后,带着四千多老营骑兵,见到分散的官军就冲杀。 一路杀过,跟随溃逃的官兵,很快就找到虎大威的家丁亲卫。 又是骑兵对决,四千多对阵一千多,前者还是突然杀出。 虎大威哪里敢战?当即选择逃跑。 追杀至中午,双方皆人困马乏。虎大威马失前蹄,猛然坠地,被罗汝才冲来一刀砍死。 至于猛如虎的军队,正在山中运输财货,还押解着一千多俘虏。 “虎大威已死!” 罗汝才用长枪举着虎大威的头颅,李自成让人高举虎大威的旗帜,并且命令骑兵一起高喊。 猛如虎回头一看,头颅没看清楚,旗帜却正是虎大威的将旗。 “撤!” 猛如虎不敢恋战,扔下步卒,带着家丁骑兵就跑。 这一战,李自成、罗汝才的步卒,大概跑散了六七万人,而且被官兵斩杀数千。 但是官兵这边,左良玉、猛如虎的步卒尽丧,虎大威直接被歼灭。 只论损失的军队数量,李自成、罗汝才肯定输了,但他们其实打了个大胜仗。 别看有十多万流寇,但步卒大都属于消耗品。两人的精锐部队,加起来也就四千多骑兵,另有几千老营步卒,带着家属在防守息县县城。 帅帐。 接到军报的杨嗣昌,颓然坐下,双眼无神看着前方。 单看双方战斗力,官兵是不可能输的。 “怎么会败呢?”杨嗣昌怎么也想不通。 连续几份塘报发来,各路将领互相指责,无非是轻敌冒进、畏敌不前这种说辞。 杨国柱、王朴的兵马,直到现在还没打仗,他们猜到有问题,于是选择按兵不动。 虎大威、猛如虎最先追敌,追得完全丧失建制。 左良玉先是不敢追,听到大胜又去追,被杀个措手不及。 官军的几路人马,完全在各自为战,根本没有拧成一股绳。 “噗!” 杨嗣昌一口老血喷出,当场昏倒在军营。 …… 北京。 崇祯如遭雷击,不可置信道:“杨阁老病逝了?” “陛下,这是杨阁老的遗信。” 崇祯双手颤抖,仔细阅读遗书。 杨嗣昌先是自责,说自己有负皇恩。又说明此次战败的原因,皆因将领不听军令所致,一起追或者都不追,就不会出现如此大败。 最后,杨嗣昌推荐陈新甲做兵部尚书。 崇祯放下杨嗣昌的遗书,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他知道大明彻底没救了。 赵瀚占据江南,属于致命一击,朝廷只剩两淮盐税可用。 而今,盐枭和灶户起义,导致朝廷连盐税都没法收,盐引已经变成一张废纸。 朝廷没钱了,京城正在闹米荒,米价已经涨到五两银子一石。 便是北京城内,都开始有百姓缺粮饿死! 鞑子正在围困锦州,李自成、罗汝才肆虐河南,张献忠在湖北疯狂扩张。山东漕军起义刚按下去,两淮盐枭灶户又在造反。 对了,四川也有起义军,而且已经出现十多股,秦良玉正在四川奔走平叛。 由于饥荒严重,北直隶百姓起义,蓟镇官兵正在镇压。 崇祯已经陷入绝境,辽东那边没法救援,他连大军的开拔费都凑不出来。 祖大寿那些辽东将领,只能自己慢慢守城,等到断粮之日肯定投降。援兵是等不到的,最多让洪承畴带着蓟镇兵去救,而且还得先把北直隶起义军先平了再说。 崇祯把儿女都叫来,难得吃一顿好的。 他看着这些儿女,实在不忍心,突然想起王调鼎的传话。 把儿女送去南方? 崇祯前后派了几拨锦衣卫去南边,知道赵瀚有“仁善”之名。不管是真仁善,还是假仁善,终归要顾及名声,或许不会对皇室痛下杀手。 把事情想通了,崇祯又犹豫不定,若把儿女送去南边,大明皇室颜面何存? (抱歉,看漏了一个盟主,感谢readerk的盟主打赏。) (先缓缓,今天只有两更。) 第322章 【冲锋投降】 “将军,找到了。”孟怀恩抱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走来。 胡定贵欣喜道:“先生劳苦功高,快请坐。” 孟怀恩把册子呈上,胡定贵随手递给身边之人。 身边这人叫王尧臣,军中宣教官,相当于给胡定贵安排的政委。 “竟是汉字?”王尧臣拿到册子有些惊讶。 孟怀恩说:“朝鲜官府的公文、籍册,都是用汉字书写。” 这是整个济州岛的户籍总册,户口分为好几种,有军户、民户、匠户等等分类。 王尧臣笑道:“人还挺多,共有8849户,总计将近5万人。其中军户就有2500户,类似大明的卫所制,不过种粮的很少,大部分都以放牧牛马为生。” 济州岛的地盘真不小,约有海南岛面积的十九分之一。 朝鲜废主李珲,被叫过来一起议事。 李珲是个非常复杂的国王,或许暴戾,但绝对不蠢。 当年日本侵略朝鲜,朝鲜国王选择跑路,把庶二子李晖扔出去抗日。 十七岁的李珲,虽然被赶鸭子上架,表现却还可圈可点。他受命代理国事,亲自赶赴前线抚军,收拢军队和义兵,通告全国军队勤王,朝鲜这才有了抗日总指挥。 这货之所以被废掉,纯粹是党争导致的。 为了方便理解,咱们打个非常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还只是王爷的崇祯,跟东林党一起带兵杀进皇宫,干翻了天启皇帝和阉党。 “将军,济州岛上多流放罪人,对朝鲜伪王早有不满,”李珲说道,“只要小王站出来,必有百姓响应。” “好,就这么办!”胡定贵笑道。 李珲是很好控制的,双眼几乎全瞎,只能在近处隐约视物。就是因为看不见,之前才搞错了情况,直至听到胡定贵说话,方觉不是朝鲜来的勤王部队。 胡定贵和王尧臣商量一番,找来丝绸衣服给李珲披上,至少看起来要像个国王。 十多个被抓获的朝鲜官吏,被一股脑儿带过来拜见。 “混账,见了朝鲜国主还不效忠!”孟怀恩用朝鲜话大喝。 这些官吏害怕被杀,连忙朝着李珲磕头:“叩见国主殿下!” 问明信息,这十多个朝鲜官吏,全部被封官许愿。其中两个,被授予大静县监和旌义县监,相当于济州岛上的两位县令。 至于胡定贵,被封为济州牧使,为济州岛最高军政长官。 随即,这些朝鲜官吏,在大同士卒的护送下,到周边百姓聚居点宣讲政策:只要忠于国主李珲,贡税全部下调一成。 听闻李珲“复位”,许多近些年的流放者,纷纷前来觐见效忠,他们想要跟着杀回本土。 岛上除了三大邑(济州牧城、大静县城、旌义县城)之外,还有十二个聚居点,可以理解为一些村落。 李衡重骑马直奔大静县,命令县监立即召集军队,同时又给旌义县发去聚兵令。 几天时间,召集骑兵3000多人,召集步兵5000多人。 九千大军反攻,骑兵占了四成左右。 “将军,伪牧使杀来了!”朝鲜官吏惊慌前来禀报。 胡定贵、王尧臣立即聚兵,带着朝鲜仆从军据城迎击。 此时敌人的兵力再次增加,附近两三个村落,在归顺李珲之后,看到李衡重兵力强大,立即倒戈又投靠过去。 李珲虽然眼瞎不能视物,却也能听到骑兵声势,惊慌道:“将军有战舰,不如先避其锋芒,等召集更多大军再杀回此岛!” “闭嘴!” 胡定贵看着远处的近万敌军,叹气道:“可惜了这许多战马。” 打是肯定能打赢的,朝鲜军队只有少量皮甲、弓箭,大部分都跟普通农牧民没啥区别。 说起来有几千骑兵,其实多为骑马牧民而已。 “攻城!”李衡重大喊道。 五千多济州岛步兵,提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朝着济州牧城冲来。 王尧臣提醒道:“让朝鲜士卒退后,否则要坏大事!” 胡定贵回头一看,那几百朝鲜仆从军,果然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估计刚打起来就要倒戈投降。 胡定贵连忙对李珲说:“国主,立即带着你的兵,退回城中心去!” 李珲听到翻译,如释重负,让仆从搀扶他带兵撤退。 济州牧城的城墙,是木头打造的,就一圈木栅栏而已。 胡定贵手里有一千兵力,又借了郑家几百水兵,分散去防御各处紧要点。 “砰砰砰!” 郑家水兵首先开枪,由于距离太远,只打死打伤几个敌人。 胡定贵的一千士卒,其中五百个是火铳兵。 他将火铳兵集中起来,分成两组防守要地,下令三十步之内才准开枪。 李衡重策马前进十余步,表现得胸有成竹。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入侵济州岛的明军,只有一千多人而已。自己手里有近万人,还包含大量骑兵,肯定能把入侵者全歼。 全岛只有将近五万百姓(不含儿童),这货征召了将近一万,十三四岁的少年都被他招来打仗。 能打什么仗?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二十多步的超近距离,125支火铳齐射,接着又是125支火铳齐射。 柳泽今年十六岁,他出身朝鲜官宦世家,不但学过四书五经,而且还懂得说大明官话。 他跟家中男丁一起,被流放济州岛,家中女眷则去向不明。 此刻,他举着一根木棍冲锋。 冲着冲着,突然一阵巨响,接着又一阵巨响。 柳泽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身边,还剩寥寥几人站着。他所在这股冲锋队,可是有五百多人啊,中间直接被打出个缺口,只有两侧还各剩百余人。 “快逃啊!” 不但这股冲锋队崩溃,旁边的冲锋队也跟着溃逃。 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经过正式的军事训练,哪敢面对火枪近距离齐射?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另一处防御点,又是两轮齐射。溃兵胡乱往回奔跑,把友军阵型也冲溃,五千多朝鲜步兵全溃了。 李衡重带着骑兵去镇压,驱赶步兵重新整队,怒斥道:“敌人的火枪,填弹需要时间。等火枪打完,你们不要逃跑,要趁机把城墙攻下来!都快点,等敌军火枪打完,立即去攻下城墙!” 又过半个小时,朝鲜步兵还剩四千多人,胆战心惊的再次朝城墙冲来。 其实就是四千多平民,拿着简易武器冲击木栅栏。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齐射,就连郑家水兵都学会了。 郑家水兵先前比较紧张,现在却非常沉稳,把敌人放到近处再开火。 四千多朝鲜士兵,又一次上演全军溃逃。他们自行踩踏造成的伤亡,还有被朝鲜骑兵阻截的伤亡,甚至超过被火枪射击打出的损失。 面对木栅栏城寨,三千多朝鲜骑兵,只能作为督战队使用,总不能骑马去撞墙? 这些骑兵,一个敌人没杀,反而杀了数百溃逃的友军。 朝鲜步兵就是那么惨,往前冲被大同士卒射杀,往后逃又被朝鲜骑兵截杀。 柳泽被逼着继续冲锋,这小子运气好,他的父兄全死了,自己却没有受伤。兄长是被大同军的火枪打死的,父亲是被朝鲜骑兵砍死的,到底该找谁报仇? 仇恨,都算在朝鲜国王的头上,他全家是被国王流放的! 眼见又冲得近了,柳泽突然大喊:“都听我的,跟我齐喊,放下武器,投降大明天兵!” 柳泽身边几人,为了活命,连忙跟着一起喊。 一个传一个,喊话之人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武器满地扔,两手空空朝着城墙奔来。 柳泽举起双手,用大明官话喊道:“我们投降,不要放铳。我们投降……” 战场噪音太多,根本听不清楚,但他们扔掉武器的举动,胡定贵却已经看懂了。 “不要放铳,等他们过来。火铳兵调去别处,长枪手过来防止意外!”胡定贵立即下令。 这些朝鲜步兵冲到木栅栏外,胡定贵立即下令:“长枪手,举枪!”又朝敌人喊,“蹲下,不许动!” 朝鲜步兵竟想翻越木墙,长枪手立即刺击,一连戳死二十多人。 柳泽吓得蹲地叫喊:“蹲下,都蹲下,不要乱冲!” “砰砰砰砰!” 附近某处又在放铳,大量朝鲜步兵崩溃,柳泽这边纷纷蹲下求饶。 大静县监金国瑞,骑马来到李衡重身边:“牧使大人,不能再这样打了,根本不可能把城寨夺回。” 李衡重说道:“再冲杀几次,肯定可以的。这些贱民死光了都无所谓,请求国主再流放犯人来补充便是。我们水军已失,不能让敌人站稳脚跟,必须一鼓作气将济州牧城拿下!” “可拿不下啊!”金国瑞劝谏道。 “再敢胡说就砍了你,”李衡重下令道,“再冲一次,先冲进城寨者,免除贡赋六年!” 这回只剩四千人冲锋,柳泽见状,带着身边人一起来:“丢下武器,到城墙外投降!” “丢下武器,到城墙外投降!” 在不断的呐喊声中,附近好几股冲锋部队,纷纷扔掉武器冲过来,然后蹲在木栅栏外求饶。 就像病毒传播一样,四千朝鲜步兵,陆陆续续全部投降。 李衡重大怒:“这些混蛋,果然都是罪民子孙,没一个对国主忠心的!” 第327章 【士子之心】 冬至,雪霁初晴。 攻略江浙和洞庭湖周边府县,庐陵县官吏被抽走四分之一。前段时间接收福建,庐陵县的吏员又被抽走几个。 女实习生柳如是,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县衙文吏。 “小柳,准备些干果酒水,明日要抽几个人去白鹭洲。”主簿陈谦吉,亲自来宣教科传话。 柳如是详细确认道:“干果酒水需几何,又要抽几人去白鹭洲?” 陈谦吉想了想,回答说:“干果二百斤,酒水三十斤。抽多少人,你就不必管了,你是肯定要去的。记得把天素(林雪)也叫上。” 柳如是没有多问,她已经大概猜到,是某个贵人明天要去白鹭洲。 陈谦吉就是那个年轻科长,半年时间,便升为庐陵县主簿。等明年地盘再次扩张,他要么升迁做县丞,要么外调哪个府做经历(类似市级办公室主任)。再有下一次升迁,妥妥的一方知县。 爱情事业双丰收,陈谦吉已经追求到林雪,结婚的唯一阻碍就是说服封建家长。 柳如是立即去支取银钱,购买干果酒水备着。 回到租住的院子,柳如是便对林雪说:“姐姐,姐夫让你明日一起去白鹭洲。” “什么姐夫?八字还没一撇呢。”林雪蓦地脸红。 “早晚的事,”柳如是笑道,“姐夫虽未说明白,我却已经猜到了,恐怕明天是赵总镇要到白鹭洲。否则的话,谁也不能让县衙支银办吃的。” 林雪好笑道:“大明一个知县出游,都能搞得鸡飞狗跳。赵先生的吏治可真严,招待上官的花销,几两银子而已,还得层层上报批准。好些官吏都抱怨,说在江西做官太难,做得多,拿得少,出了错还要吃挂落。” 柳如是说道:“已然不错了。我只是个县衙文吏,俸禄养三个家人都没问题。不能顿顿大鱼大肉,也不能风花雪月,士绅子弟自是觉得艰苦。” “听说黄女官(小红)升任知县了?”林雪突然问。 柳如是点头说:“安福知县。” 林雪惊叹艳羡:“真真是女中豪杰!” 柳如是说道:“总镇肯定暗中关照了,庐陵、吉水、安福三县,是总镇的龙兴之地。安福县风气开放,而且格外富庶,女子在那里做知县阻力不大。” 江西商贾当中,有两大商帮,一是安福商帮,一是铅山商帮,安福县的工商业极为繁荣。 翌日。 林雪准备好笔墨纸砚,跟柳如是一起出门。她在县衙等候,不多时柳如是便出来,另有陈谦吉带着几个吏员。 知县和县丞,都不敢放下本职工作,亲自跑去白鹭洲招待赵瀚。 在渡口登船过江时,陈谦吉吩咐道:“今日有许多士子,他们是来劝进的,不惟江西这边,江南、浙江、湖南、广东,甚至连福建的都有。各省士子越聚越多,无非是请求总镇自立为王,迁都至南京开科取士。他们的真实意图,只是开科取士而已,想要考试之后,跳过吏员直接做官。因此,无论他们说什么,你们都不要去掺和。” 众吏员顿时醒悟,自家这次就是去做招待员的。 坐船来到江心洲,不止庐陵县来了吏员,白鹭洲书院的杂役也在忙活。凳子和书桌被抬出来,放置于外面的空地上,抬出许多果脯和酒水,四下里还有厚厚积雪。 林雪指着远处:“他也来了。” 柳如是定睛一看,却是前任男友陈子龙。两人曾经都谈婚论嫁了,陈家死活不同意,随着陈子龙考上进士,进京做官就彻底分手。 众人稍待片刻,赵瀚终于现身,今天只带了十多个亲卫。 “拜见总镇!” 无人下跪,只是作揖,这让赵瀚非常满意。 赵瀚微笑道:“都坐。” “谢总镇!” 众人各自落座。 赵瀚举杯说:“今日冬至,天寒地冻,且满饮此杯。祝国泰民安,早日消弭兵祸。” 众人举杯,跟着祝酒礼赞。 酒杯放下,赵瀚微笑道:“谁是陈人中?” 陈子龙离席起身,拱手道:“见过总镇。” 赵瀚点头道:“原来是你,刚才全场就你没有喝酒。” 陈子龙说道:“丁忧未满,不便饮酒。” “原来如此,给他沏一壶茶。”赵瀚吩咐道。 “多谢总镇体谅。”陈子龙说道。 “坐下说话,”赵瀚赞许说,“你进献的《农政全书》,我已经看过了,比前朝《农书》更加全面细致。此书当颁行天下,各级官府都必须有,各级官吏都必须看。” 陈子龙由衷高呼:“总镇英明!” 陈子龙其实没做几天官,便母亲病逝回家治丧,丁忧期间在家编撰整理《农政全书》。 《农政全书》是徐光启的遗作,还没经过审定修改,徐光启就病逝了。陈子龙从徐光启的孙子手中,得到《农政全书》的草稿,大概删改了十分之三,又自己新增了十分之二的内容。 此书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农业技术,一部分是农业政策。 仅救灾备荒的内容,就有十八卷之多,甚至附录了几百种可以充饥的植物。历朝历代的水旱蝗灾,书中不但做了统计,而且分析论述各种救灾方式的利弊得失。 仅凭《农政全书》,赵瀚就会大力重用陈子龙。 唉,历史上陈子龙抗清失败,被清兵抓住押赴南京。陈子龙拒不投降,半路跳水而死,尸体竟被凌迟斩首,最后还遭抛尸于江中。 赵瀚对众士子说:“鄙人唯才是举,各路君子莫要急躁。” 这些士子都是各省来的,在白鹭洲书院越聚越多。他们拉不下脸做吏员,于是三天两头写信劝进,还请求赵瀚在南京开科取士。 此刻见赵瀚赞赏陈子龙,一个个都羡慕不已。 赵瀚拉了一阵家常,说了些勉励之言,突然问道:“诸君可知,大明社稷,为何败坏致斯?” 江阴举人徐亮工站起来,这货是徐霞客的侄子:“大明时局败坏,无非三点。第一,奸臣当道,国政败坏;第二,文恬武嬉,内不能治民,外不能御敌;第三,皇帝昏庸,横征暴敛,民不聊生。” “还有呢?”赵瀚问其余士子。 宜兴秀才卢象观说:“赏罚不明,奖惩无常。做事之人常取祸,尸位之人得升迁。如此,还有谁愿为朝廷效命?我家兄长,为大明殚精竭虑,如今却关在北京诏狱当中!” 赵瀚问道:“令兄是谁?” 卢象观回答:“家兄姓卢,讳象升。” 原来是卢象升的亲弟弟。 卢象观也是个抗清义士,亲领三十骑冲入市镇,在街道上跟清兵巷战。后在桥边被包围,兄弟子侄阵亡45人,卢氏族人竟要抓他献给满清。卢象观带三百人进太湖,寡不敌众,砍断帆索,在船上力战而亡。 卢象观说道:“总镇赏罚分明,自当大兴。在下此次来江西,并非劝进,而是请求从军,令天下早日归于太平。” “你愿意从军?”赵瀚有些惊讶。 卢象观说道:“总镇不缺文官,在下愿意投笔从戎。请从什长做起!” “可精通骑术?”赵瀚问道。 “骑射皆精。”卢象观回答。 “好!” 赵瀚拍手笑道:“济州岛在训练骑兵,你可把妻儿都带去,便在岛上为骑兵军官!” “谢总镇!” 卢象观没有坐下,继续说道:“潮州陈坦公,乃天雄军之部将,此人精于阵战,亦通骑兵纵横之术。家兄下狱之后,陈坦公辞官归乡,如今就在潮州海阳县。” 赵瀚对秘书说:“记下陈坦公此人,招去济州岛训练骑兵。” 卢象观这才满意了,坐下吃瓜子,没有再发一言。 太平府举人李一元,站起来说道:“总镇之政略,处处都是极好的。唯有一处,便是开科取士。总镇已有半壁江山,请加王号迁都南京。一旦在南京开科取士,则尽收天下士子之心,九州皆望风归降矣!” “请总镇开科取士!”众士子大呼。 赵瀚笑着说:“今后自要开科取士,但必须各省各县,皆设立中学再说。尔等可以继续做学问,把小学、中学科目熟悉一二,今后定然能够高中科举!” 众人愕然。 福建举人吴煌甲忍不住问:“今后开科取士,数学、几何亦要考吗?” “这是自然。”赵瀚斩钉截铁。 南京举人陈丹衷激奋道:“算学乃小道耳,怎能登科举之堂?” 赵瀚脸上的笑容消失,语气冰冷道:“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考试,要么不考。” 钱塘举人徐复仪拱手作揖:“请总镇三思,科举已有定制,不可轻易改之。” 赵瀚反问:“孔孟之时,有科举吗?” 徐复仪回答:“并无。” “既然如此,科举究竟考什么,那是后世帝王所定,”赵瀚说道,“我若为帝王,想考什么就考什么。还是说,你们认为本镇做不成帝王?” “不敢。”徐复仪连忙坐回去。 赵瀚说道:“明年春夏之时,我会搬去南京。至于开科取士,还是那句话,要等各地中学、小学都建成。你们想要参加科举,就老老实实学大同、数学、几何。或者,现在就去做吏员,说不定今后开科取士,你们都已经做到知县了!” 众士子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再蹦跶,生怕此刻就得罪了赵瀚。 第323章 【倒戈】 敌人火力凶悍,济州牧城肯定无法夺回了。 李衡重只能下令撤军,希望把敌人引诱出来,依靠骑兵以野战方式取胜。 就在整队撤军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喊:“杀死厂监!” 只见许多衣衫褴褛的骑兵(其实是牧民),似乎早就私下约好,出其不意发动叛乱,朝那些穿着好衣服的骑兵将领杀去。 牧民恨透了当官的,平时没少被盘剥。 这就是一个流放罪犯的岛屿,官员怎会体恤百姓?还不是往死里压榨! 十多个济州岛各草场的厂监,他们临时作为骑兵将领,稀里糊涂就被身边的牧民杀死。 这些家伙,平时作威作福,如今终于遭到报应。 “莫要杀我,我愿投降!” 旌义县监朴胜慌忙大喊,想要骑马逃命,被身边的牧民追上来戳死。 大静县监金国瑞,倒是跑得很快,转眼已经逃到李衡重身边:“牧使大人,岛上牧子叛变了,须快快镇压!” “我又不是瞎子,不用你提醒!” 李衡重又惊又怒,迅速召集自己的亲卫,一共两百多骑兵,当即朝着那些叛军杀去。 三千两百多牧民,全部选择倒戈,李衡重瞬间只剩两百多人。 但就是这两百多骑兵,却在追杀三千多牧民。 场面极为诡异。 三千多骑马牧民,完全不敢应战,被追得朝城寨靠拢,想要获得大同士卒的庇护。 “敌军这是……内讧?”胡定贵迷糊道。 柳泽爬过来贴着寨墙,用大明官话说道:“将军容禀,一旦不能速速拿下济州牧城,又或者吃了败仗,李衡重就会被牧民杀了投降。” 胡定贵笑问:“为何如此?” 柳泽回答说:“济州水师已丧,全岛无人能逃。大家都可以投降,唯独李衡重不能降。他是朝鲜宗室,又长期看押光海君(李珲),光海君掌控济州岛之后,李衡重就算投降也得死。而且,朝鲜官府对牧民盘剥太重,牧民早就想要造反了。” “难怪不要命的下令攻城,”胡定贵笑道,“你是汉人?” 柳泽回答说:“在下出身朝鲜儒门世家,祖父曾在大明游学数年之久。” 胡定贵说道:“你很不错,做我的亲随翻译官。” “谢将军成全!”柳泽连忙磕头。 三千多倒戈牧民,奔至城寨附近,纷纷下马跪地,派出使者叽里呱啦说了半天。 柳泽翻译道:“将军容禀,此人说他们都是岛上牧子,被迫给那李衡重卖命,往日受到朝鲜国主盘剥,今后请求归附大明上国。” 胡定贵问道:“岛上究竟是何情况?” 柳泽的思维非常敏捷,简单扼要阐述:“济州岛原为元朝养马地,元代不断流放蒙古罪犯过来养马。明初洪武大帝,又流放了元梁王、陈友谅和明玉珍的后代过来。这些人实力很强,渐渐聚集财货,陆续搬离济州岛。壬辰倭乱之后,朝鲜国内到处是无主荒地,岛上大族都去朝鲜国内占地了。如今岛上多为罪犯后代,汉人、朝鲜人、蒙古人都有,而且早已混血分不清族裔。” “牧场和农田是谁的?”胡定贵又问。 柳泽回答说:“是朝鲜国主的,岛上居民半耕半牧,每年给国主上贡牛马,又给岛上官府上交田赋。岛上有三邑十二乡,皆听从官府管理,官府可以随意收回草场和农田。” 胡定贵转身与王尧臣商量一阵,对柳泽说:“告诉他们,只要效忠,贡赋降低一成,不追究他们以前的罪状。” 柳泽立即转告,那几个骑兵连忙奔回去,很快牧民就爆发出欢呼声。 投降是投降了,但却不敢打仗,三千多牧民都缩在城外。 李衡重、金国瑞两人,全部甲胄齐备,骑着岛上最好的两匹马。他们麾下的骑兵,共有两百多人,也个个穿着皮甲,而且人手一把马弓。 而投降的三千多牧民,别说穿戴甲胄,就连衣服都破旧不堪。 甚至没有战刀,大部分都装备长矛。 有些长矛,矛尖用石头磨制,连铁质矛头也凑不齐。 一群骑马的叫花子。 “开门,反攻!” 胡定贵留下五百士卒,让王尧臣和郑家水兵守城,自领五百火铳兵出城作战。 双方作战兵力对比扭转。 胡定贵这边,500大同士卒,4000朝鲜投降步兵,3000朝鲜投降骑兵。可也以说,是7000投降过来的农牧民,年龄最小者只有13岁,手里握着一根木棍而已。 李衡重那边,有200多正规骑兵。 李衡重此刻心中绝望,如果不是困在岛上,他今天根本不会选择打仗,早就带着亲卫远遁千里了。 就像柳泽说的那样,别人都能投降,唯独李衡重投降也是死。 怎么办? 跑呗! 能跑多远是多远,能活几天是几天。 两百多骑兵立即开溜,胡定贵只能远远看着,对投降牧民说:“追上去,歼灭敌军!” 牧民人多势众,但缺乏统一指挥,熟人之间聚集起来,分成十多股各自作战。他们被压迫惯了,打起来小心翼翼,根本不敢全力追杀。 “咻咻咻!” 两百多骑兵开始射箭,射得歪歪扭扭,看样子弓箭缺乏保养。 箭雨只造成一个牧民受伤,甚至都没有落马。 但牧民们被吓得勒马停止,目视李衡重带兵撤离,还回来禀报胡定贵说:“敌方骑兵太厉害,我们都被杀退了,无法继续追击。” “你他娘的当我瞎吗?” 胡定贵很想怒斥一番,这要是他手下的兵,全部拖去打板子! 可转念一想,牧民要是那么勇猛,现在被攻击的就是自己,哪会稀里糊涂选择投降? 李衡重带着骑兵退回大静县城,不敢出来打仗,只死守在城里,等待朝鲜国王派兵来救。 “怎么打?”胡定贵问王尧臣。 王尧臣说:“暂时不打,咱们自己练骑兵,那两百多敌骑掀不起风浪。” 胡定贵点头说道:“我也打算自己练骑兵,这是总镇派下的任务。先练五百骑,也不指望骑马杀敌,能骑马追敌便可。上马追敌,下马放铳,算是骑马火铳兵。” 王尧臣说:“这一千大同士卒,看样子要长期留在济州岛了。当写信回去,请求总镇把士卒的妻儿接来,给士卒和家属在济州岛重新分田。这济州岛半耕半牧,也有许多农田。把家属接来,还可以学着养马。” 两人商量了半天,大概就是这么搞法。 把李珲推出来当傀儡,先任用朝鲜人管理城市,各草场和农田让农牧民自治。等大同士卒的家属来了,划一片作为汉人聚居地,同时还要开办学校,让岛上的农牧民子女也来听课。 议定之后,胡定贵强行留下五百匹好马——其实都是肩高1米2的矮马,朝鲜战马退化非常严重。 胡定贵跟这些牧民约定,今后式年不必贡马,每年贡马400匹、贡牛50头即可。较之朝鲜的政策,每年优惠很多,少贡马33匹,少贡牛10头,牧民们都非常高兴。 被留下的五百匹马,算是提前预征,以后可以扣除。 牧民被遣散之后,农民也被遣散,同样降低了田赋额度。 柳泽跑来跪拜:“将军,在下有一计。” “说。”胡定贵笑道。 柳泽说道:“可派人到处散播消息,称只要归顺光海君(李珲),李衡重的亲卫也可免死。再册封大静县监金国瑞,许以高官厚禄。如此,李衡重必然不再信任金国瑞,李衡重甚至怀疑自己的亲兵要造反。反间计一出,又无法逃离济州岛,敌军肯定自行内讧。” 胡定贵笑道:“哈哈,反间计,我知道。” 在赵瀚的嘉许之下,胡定贵一直坚持读书。《大同集》他背得滚瓜烂熟,还看过《孙子兵法》、《三十六计》,最近在啃戚继光的《纪效新书》。 反间计用出去,胡定贵就不管了,认认真真训练骑兵。 他的坐骑来自朴胜,肩高足有1米3,是济州岛难得一见的宝马。 胡定贵还花钱聘请牧民,令士卒学习如何照料战马,士卒每天必须跟战马同吃同睡。当然,夜食由牧民负责投喂,否则士卒不能睡个好觉。 如此训练半月,五百火铳兵,已经能骑着战马随便奔跑。 但无法列阵前进,全军紧急变向什么的,这种高端操作就更不可能。 他们每天的训练科目,就是骑马奔跑一阵,然后迅速下马填装弹药,接着再翻身上马继续跑——骑马火枪步兵。 至于重骑兵,那得运来优良马种,济州岛的矮子马根本不行。 …… 大静县。 金国瑞接到李衡重的宴请,吓得立即奔去马厩,骑马就朝城外奔去。 二十个骑兵迅速追来,狂奔两里地把金国瑞围住:“县监请回,牧使大人请你喝酒。” “慢着!” 金国瑞背心冒汗,对那些骑兵说:“我已打听清楚了,这次来的不是大明国军队,而是赵天王的军队。赵天王占据大明半壁江山,地盘有十个朝鲜那么大。就算你们这次能离开济州岛,你们就不怕惹恼赵天王吗?更何况,济州岛水师已经没了,朝鲜国主派来的贡马使,要等冬至前后才会来。到那个时候,我们肯定败了!” 这些骑兵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动手。 金国瑞继续说道:“敌人使用的是离间计,是阳谋。我没有背叛国主,却被牧使怀疑,还派你们来追杀我。我死之后,下一个是谁呢?敌人扬言,你们都可以无罪投降,李衡重会不会疑心你们?像今天杀我这样,把统兵的将领也杀了?” 见这些骑兵还是没反应,金国瑞又说:“敌人每天都在训练骑兵,李衡重只有两百多骑,他怎么能够打得赢?你们都要陪他送死吗?跟我回去,杀死李衡重,投靠光海君(李珲)!” 说完,金国瑞策马奔向县城,那些骑兵也纷纷跟来。 进城之后,金国瑞一路大喊:“贼军杀来了,贼军杀来了!” 大静县城顿时乱成一团,李衡重披甲带兵出来,问道:“贼军来了?” 金国瑞说:“已在数里之外。” 李衡重道:“骑兵不便守城,都跟我出城迎敌!” 金国瑞坐在马背上转身,朝着那二十多个骑兵做手势。 那些骑兵齐刷刷挽弓搭箭,十余步的距离,朝着李衡重抛射。 “杀!” 金国瑞害怕射不死,率先策马冲去:“投降免死!” 李衡重和身边亲卫,被箭雨射得措手不及,好些人都稀里糊涂中箭了,还有战马受伤之后乱跑。看到金国瑞带兵杀来,亲兵们下意识躲避,竟然没有人去阻拦。 一刀砍出,李衡重落马。 金国瑞振臂高呼:“李衡重已死,随我投靠光海君,随我投靠赵天王!” 第328章 【三原主义】 赵瀚抬手一招,有差役抬着几个大箱子来。 “说实话,”赵瀚扫视那诸多士子,“我对诸君非常失望。你们当中,有许多都是举人,还有几个丁忧或罢官的进士。你们家里的田产,也多被强行分了,就搞不明白本镇为何分田吗?黄先生(徐颖)到处传播,你们就从来不看《大同集》吗?” 无人说话。 赵瀚点名问道:“人中,你可看过《大同集》?” “看过。”陈子龙回答。 赵瀚又问:“可知我为何分田?” 陈子龙说道:“《大同集》论述颇多,关于分田之政,总结起来不过十六个字:抑制兼并,增加赋税,打击豪强,收拢民心。” 赵瀚笑道:“你可反对在科举中加入数学、几何?” “并不反对。”陈子龙说。 “刚才众人反对,你为何不讲话?”赵瀚问道。 陈子龙叹息:“讲了便要得罪恁多人。数学、几何,看似小道,实为大道。玄扈先生的《几何原本》草稿,如今就在鄙人的书房里。” 难怪陈子龙不反对给科举加料,原来他早就已经掌握了,甚至收藏有徐光启《几何原本》的草稿。 “你对皇权怎么看?照实了讲。”赵瀚说道。 陈子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对人而言,蛇虫鼠蚁善恶难分。对天而言,人便如蛇虫鼠蚁也。天威浩荡,却以人之善恶致其祸福,其赏善罚恶,却是善者不善,恶者不恶。天无由已告之,故至今而未悟。苟知有所不能矣,则当少弛其权。” 此言一出,有的士子惊骇,有的士子赞叹。 这话明摆着在讽刺崇祯,同时也在提醒赵瀚不要刚愎自用。 人搞不清蛇虫鼠蚁的情况,就像天子搞不清万民的情况。天子却非要搞清楚,然后胡乱进行赏罚,导致赏罚不明、无人做事,天子的权利应该予以制约。 包括陈子龙在内的很多抗清义士,别看他们为大明殉国,但其着作都非常讨厌崇祯,而且纷纷提出限制皇权的思想。 陈子龙的真正主张,是进行“世家政治”,恢复古代的五等爵位,恢复汉晋的士族生态——虽然在限制皇权,实际属于开历史倒车。 当然,在读了《大同集》之后,陈子龙的思想在改变,因为他发现世家政治,会引发更恶劣的负面效果。 赵瀚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汝欲结党乎?” 陈子龙说道:“孤立无援,谁能做事?人必有朋,事必有党,自古朋党难以禁绝。大明之党争日烈,源于内阁制度。皇权相权,此消彼长。相权又一份为几,人人欲得首辅之位。君臣猜忌,阁臣互斗,又各自援引六部,意图获得部权。兼之科道,政斗更甚,党争遂愈演愈烈。” “朋党便能治天下?”赵瀚问道。 陈子龙说道:“当以君子之党治天下,不可令小人结党据高位。” “此言差异!”一个士子猛地站起来。 赵瀚微笑道:“请自报姓名。” 这士子拱手说:“山阴张岱,字宗子。” 张岱? 赵瀚笑得更开心:“张宗子请讲。” 张岱拢着袖子说:“东林党、复社便无小人?阉党之中便无君子?何来君子之党,小人之党。我倒是认可侯朝宗(侯方域)的《朋党论》,朋党不能以君子小人分之,应当分为在上之党、在下之党。” “何为在上之党,在下之党?”赵瀚问道。 张岱说道:“居庙堂者,为在上之党;处江湖者,为在下之党。在上之党禀国政,在下之党为辅助。然而,以党争而论,在上之党为祸轻,在下之党为祸重。一个在上之党,是无数在下之党利弊合之,所行之事亦为无数利弊之聚合。” “妙哉!”赵瀚拍手赞叹。 这话是说,一个党派有当权者,背后站着无数在野的党人。 党人一旦当权,言行就不能代表自己,而是代表身后无数党人的利益。即便君子当了党魁,也被无数党人的利益所左右,根本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施政。 张岱拱手说:“总镇,此非吾之言论,只在引用候朝宗的《朋党论》而已。” 侯方域看得这么透彻? 赵瀚不知道,《朋党论》是侯方域少年时写的文章。 “候朝宗何在?”赵瀚问道。 陈子龙回答说:“北京。” 崇祯正在颁布“赎罪令”,只要家属交够了银子,就可释放诏狱里的罪臣。 侯方域这次没来江西,到北京交银子赎爹去了。 又有一个复社士子站起:“君子可结社,但不可结党!” 赵瀚笑道:“请自报姓名。” 复社士子说:“夏允彝,字彝仲。” 这是夏完淳的亲爹,此前在福建当知县。前段时间举城投降,由于官声极好,救活百姓无数,因此可以直接做县丞。但是,必须到白鹭洲书院进修! 夏允彝和陈子龙是好友,但两三年不见,两人观点相差极大。 随着大明社稷日暮西山,东林党、复社内部也在反思,很大一部分人变成“调停派”。 即调停党争,大家放弃私怨,一起共谋国事。 历史上,随着崇祯的死亡,“调停派”越来越多,都不想再搞党争了。但当权者却不愿调停,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夏允彝和张岱都坚决主张调停。 等到弘光小朝廷覆灭,“调停派”变得更加彻底,认为君子不应结党,朋党必然祸国殃民! 夏允彝继续说道:“君子不党,党必有祸。一旦形成党争,万事非黑即白,于国于民有何益处?” “君子不党,小人却会结党,排挤打压之下,则满朝尽为小人!”陈子龙反驳道。 两个昔日好友,当着赵瀚的面,就那样吵起来。 刚开始,赵瀚还在笑,因为复社分裂了,而且是思想根源的分裂。 突然之间,赵瀚笑容消失,他想起自己的大同社。 如果建国之后,天下全都是大同社成员,那跟没有大同社有何区别? 肯定会变成那样的,大同社今后占据高位,所有人都打破脑袋往里钻,最终人人都是大同社之人。到时候,大同社就是儒教,儒教就是大同社,两者将难以区分彼此。 既然这样,那还要大同社作什么,直接改变儒教不行吗? 或者说,直接把儒教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夏允彝和陈子龙的争执越来越激烈,其余士子纷纷加入其中,当场演变为上百士子的大论战。 柳如是听得心惊胆战,不时朝赵瀚望去,观察其是否被激怒。 实在是争论得太离谱,甚至有人提出虚君,让皇帝稳坐高位,君子结党以治天下。 哪个皇帝听了不发怒? “啪啪!” 争执良久,赵瀚拍手,示意众人安静。 “吁!吁!吁……”制止不了,亲卫开始吹铜哨。 这下终于安静了,士子们冷静下来,有不少人惊出一身冷汗,发现自己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赵瀚笑道:“这样的大辩论,以后也可以搞,可称之为学术之争、思想之争。但是,争执不可带到官场,更不可带到朝堂,我对党争是不能容忍的。” “总镇英明!” 众士子高呼,已然心悦诚服。 他们刚才吵成那样,还说限制皇帝的权利,把皇帝变成菩萨塑像,赵瀚居然没有因此而愤怒。 这位赵总镇,真的心胸开阔啊! “发书!”赵瀚下令。 差役从箱子里,取出最新版的《大同集》,内容增加了《原君》、《原臣》、《原民》三篇。 赵瀚说道:“大明为何社稷将覆,我今天懒得赘述,《大同集》里面写得很清楚,为何分你们的田也写得清楚。这是最新版,增加了三篇文章,诸君可以仔细阅读。” 陈子龙拿到书之后,迅速翻开三篇新文,发现署名居然是黄宗羲。 并非黄宗羲独自完成,在修改补充细节时,邝露提了一些建议,赵瀚还补足了某些内容。 陈子龙迅速读完,结合孔孟之言,又结合自己所思,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三篇文章,论述了君民臣的关系,确立了君民臣的责任,如此构建出完整的国家理念。 以民为本,以君为首,以臣治国。 天下万民,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君臣必须为万民服务。万民并非特指士绅,而是以黔首为主体。今后不得再称君父,也不得再称父母官。 这种浅显的道理,放在明末非常让人震撼,即便儒家早就有类似言论。 说得更郑重一些,君民臣三篇,是赵瀚的立国之基! 原,最初的,开始的。 原君、原臣、原民,即探寻君、臣、民的本来面目。 把这个搞清楚了,治国方针就明白了,可称之为“三原主义”。三篇文章,今后将作为小学必修课,随着小学的普及,让所有百姓都知道,让“三原主义”深入人心。 官员可能会变质,《大同集》可能被束之高阁,印在百姓脑子里的“三原主义”,却谁也不可能凭空抹去! 不顾众士子的震撼,赵瀚笑着说:“诸君,中午宴饮,下午带你们去看大同军队!” 第324章 【添丁】(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赵瀚返回江西,刚至吉安,屁股还没坐热,便收到扬州发来的军报。 大明调遣蓟镇官兵,迅速剿灭起义漕兵。又调宣大官兵南下,命令蓟镇兵西进,试图把李自成围死在河南。 就在此时,鞑子出兵,围困锦州。 而且这次不同以往,黄台吉改变了战法。竟然下令在锦州城外屯田,似乎不打算走了,想把锦州官兵给活活饿死。 蓟镇兵被迅速调回,李自成逃过一劫,继续跟大明官兵流窜周旋。 “锦州没了,或者,大明没了。”赵瀚把军报递过去。 庞春来看完,一声叹息。 李邦华看着军报说:“鞑奴这种打法,跟我们攻克坚城的战法如出一辙。我们是围城的同时,在城外分田组建农会,把大明的坚城变成孤城。而鞑奴这次,则是围城之后屯田,城中官兵根本不敢出来。” “一旦围困超过半年,锦州将士就有可能投降。”庞春来说。 李邦华补充道:“大明朝廷,很可能拿出所有兵力,去救援被围困的锦州。若是明军战败,大明必将精锐尽丧,北方流寇肯定要趁机做大。” 赵瀚感慨说:“看来鞑子去年抢了许多粮草,否则没有本钱长期围困锦州。” 从天启年间开始,锦州、宁远就是最前线,关锦宁防线一直阻挡清军,鞑子只能绕远路越过长城入寇。 鞑子不是没想过长期围城,而是粮食不足以支撑这种战法。 去年抢得太爽了,鞑子粮草充足,因此使用这种没有解法的死招。大明朝廷,要么坐视锦州守军投降,要么调集大军进行会战。 一旦会战失败,辽东防线就要崩溃! 北直隶地区,多半遍地都是满清的探子。 大明财政提前崩溃,满清也提前长围锦州。其中原因,无非欺负大明粮草不足,即便打会战也只能速决。急于进兵的明军,肯定错漏百出,黄台吉能找到各种下手的机会。 李邦华说道:“大明朝廷,不得不救锦州。如果不派兵救援,宁远、山必将人人自危,说不定前线将领直接就降了。救则必败,鞑奴能一路打到山。张献忠、李自成趁机壮大,大明再无精兵可用矣。咱们须得快快打去江北。” 费纯说道:“秋收之后,不能打大仗。江南、浙江遍地饥荒,今年赈灾用尽了粮食,至少要拿半年来修养生息。咱们手握洞庭湖粮仓,又有江西的产粮,明年夏收之后,粮食肯定多到随你们怎么打仗!” “怎又没粮食了?”李邦华有些郁闷。 费纯无奈说道:“官兵可以抢粮,流寇可以抢粮,鞑子也在抢粮。咱们非但不能抢,还得拿出粮食赈灾,一来二去能剩下多少?” “对了,”赵瀚想起个问题,“海商可有从安南运粮回来贩卖?” 费纯回答道:“运了许多,但只够广东消耗。广东今年又遭旱灾了,而且是全省大灾。先生(庞春来)下令免征田赋,广东今年一粒米都不会入库。安南运回的粮食,全用来填广东的窟窿,否则广州数县的粮价会高得饿死人。” “唉,多灾多难啊。”赵瀚叹息。 明末这见鬼的天气,不是这里遭灾,就是那里遭灾,赵瀚跟崇祯一样头疼。 讨论一阵,赵瀚决策道:“那今年秋收之后,就不打什么大仗,只把福建拿下便可。顺便整顿吏治,多多培养官吏,扩张太快也出现各种毛病。” “攻取福建,派几千人就够了。”李邦华说。 福建夹在浙江、江西、广东之间,周边全是赵瀚的地盘。 福建省内,还有邱凌霄父子起义,已经占据汀州府的八县一所。 内忧外困之下,福建官员趋于躺平状态。他们连邱凌霄的起义军都打不过,哪里还敢对抗赵瀚? 下半年的计划就此确定:巩固地盘,休养生息,整顿吏治,拿下福建。 散会之后,赵瀚回到后宅。 费如兰和盘七妹,都快要生产了,坐在树荫下乘凉,偶尔站起来走几步。 “小弟!” 赵贞兰猛地站起,欣喜看着赵瀚。 小弟已经长大了,但依稀还能认出,那眉眼轮廓有父亲的影子。 赵瀚是昨晚回来的,派人请大姐今天来家里做客。 他完全忘了大姐的长相,毕竟穿越之后,一眼都没见过,只剩些身体残存记忆。赵瀚握着赵贞兰的手,感慨道:“姐姐,你受苦了。” “没受苦,姐姐好着呢。”赵贞兰强撑着想笑,但又忍不住落泪。 费如兰让惜月扶自己起来,带着盘七妹去里屋,给姐弟俩单独相处的空间。 “姐姐坐。”赵瀚搀她坐下。 赵贞兰痴痴望着赵瀚,说道:“越看越像父亲,父亲也是这般高,就是没有小弟长得壮。小弟怎没留胡须?若是留着胡须,跟父亲就更像了。” 赵瀚笑道:“蓄须太麻烦,每天还要修理,胡子一刮就完事。姐姐过得还好吗?” “我一直都好,夫君也待我很好。”赵贞兰说道。 赵瀚犹豫片刻,忍不住说:“姐姐还年轻,可以选择和离,自己挑个更顺心的丈夫。” 赵贞兰摇头:“现在这个就很好,便是以前做妾,也未苛待过我。而今更是关怀备至,就算重新选一个,恐怕也难找到更好的。” “姐姐自己舒心便好。”赵瀚也不多劝。 至于徐致远,多半会跟正妻和离,正妻再改嫁给他人。 再嫁人选,赵瀚都已经物色好了。 太平知府郑喻,全家被充军流放,妻子被打入教坊司,投降过来没有家庭,或许可以迎娶徐致远的正妻。 郑喻此人颇有才干,而且善待百姓,今后肯定前途无量,这桩姻缘还算不错。 赵瀚又问:“姐姐还缺些什么?” 赵贞兰笑得很开心:“什么都不缺。能寻见小弟和小妹,你们都有出息了,以前做梦也想不到。老天爷眷顾我,这般好日子已经足够了。” 赵贞兰是真的开心,她开心便好,赵瀚过于干涉反而不美,悄悄把事情办妥便是了。 “姐姐平时都在家吗?可以出去多交朋友。”赵瀚说道。 赵贞兰笑着说:“去了的,小妹常带我出去耍。吉安有个踏雪社,是左近才德女子所办学社,我们经常以文会友、泛舟游江。” “最近办的?我还未听说过。”赵瀚说道。 赵贞兰说:“上个月创建的,如今已有二十多个会员。只要是女子,不拘年龄出身,做一首诗便可加入。” “那倒是有趣。”赵瀚笑道。 江西的社会风气,又向前进步了,女子公开组建文社,而且还不管出身如何,这放在以前肯定被口水淹死。 姐弟俩正聊着,服侍盘七妹的女佣,突然惊慌跑出:“总镇,夫人要生了,羊水都破了!” “快快请稳婆!”赵贞兰连忙站起。 女佣说:“在呢,在呢,上个月就请稳婆住进宅里候着!” 赵瀚说道:“那还等什么?快去叫过来。” 一时间搞得鸡飞狗跳,赵贞兰也进去帮忙,赵瀚只能站在外面焦急等待。 折腾到傍晚,还没有生下来,赵贞芳都回来了。 赵贞芳比赵瀚还着急,守在门口来回走动,口中念着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 “来人啦,夫人也要生了!” 惜月冲出来大喊。 赵瀚望着盘七妹的屋子,又望望费如兰的屋子,猛地大喝:“稳婆不够用,快去城里请稳婆!” 几个亲兵飞快奔出,不到半个小时,便把一个稳婆拖来。 赵瀚站在院中,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根本就坐不住,急得在树下走来走去。 折腾到二更天,惜月跑出来报喜:“夫人生了,母女平安。” 费如兰已经成功生产,更先破羊水的盘七妹,依旧在屋里叫喊,而且声音明显变得虚弱。 赵瀚去到书房看时间,又去到费如兰房里。 费如兰还很有精神,冲着赵瀚微笑:“是个女儿。” “女儿好,女儿好,你不要多想。”赵瀚握着她的手安慰。 费如兰听到隔壁的叫喊声,担忧道:“七妹还没生吗?” “快了。”赵瀚说。 又煎熬半个时辰,隔壁终于传出欢笑声,随即稳婆大喊:“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赵瀚连忙跑去,不多时,房里再次欢呼庆祝。 稳婆吩咐处理首尾,开门对赵瀚说:“恭喜总镇,夫人诞下龙凤胎,姐姐在前,弟弟在后。” “有赏,重重有赏!” 赵瀚走进房中,盘七妹已经虚弱无力,浑身都被汗水打湿,脸色惨白的冲着赵瀚微笑。 翌日,赵瀚悄悄传出命令。 江西境内的死囚,都押来临江府绞死,尸体全部送往皂阁山。 道士刘开化接到密令,连忙跑来吉安觐见:“总镇,皂阁山道门圣地,怎能弄来许多尸体解剖?” “不解剖尸体,如何知道人的身体构造?”赵瀚反问。 刘开化还是不理解,说道:“可是……” “不用可是,”赵瀚直接打断,“在紫阳医学院建解剖室,搞懂血液如何运转全身,搞懂五脏六腑如何作用。《黄帝内经》那一套,可以暂时抛开,这是为了治病救人,你不要想得太多。” 刘开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听命行事。 赵瀚本打算让医士自行发展,可盘七妹这次生孩子,真真把他给吓到了。 前后折腾十多个小时,没有一尸三命算运气好,现代医学必须提前开始探索。 第329章 【围观练兵】(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柳如是、林雪有些失望,一百多个各省士子,而且都是颇具名望的才子,聚在一起居然不探讨文学艺术。 林雪把画箱都带来了,还打算当场创作呢。 柳如是也偷偷带了把琴,若有士子临场大作,可当即抚琴吟唱。 可惜,一整个上午,都在讨论政治问题。 “是我错了,不必叫你们来?”陈谦吉苦笑道。 他作为庐陵县主簿,本想搞些气氛组,结果现场气氛激烈得有些过头。 中午,果脯收起,端来饭菜。 寻常家庭小炒,不过有酒有肉,倒也吃得宾主尽欢。 下午坐船登岸,前往城郊去参观军队训练。 过河之时,陈子龙突然低声问:“彝仲兄,你真的认为朋党祸乱天下?” 夏允彝叹息:“党争一开,没完没了。时至今日,无非争权而已。便是复社,亦藏许多投机钻营的小人,哪里还有什么君子之党?” “唉,这个就不说了。开国之君,哪容得什么党争,”陈子龙感慨道,“以我观之,吉安总兵府,颇似洪武皇帝之府衙,兵事院便是五军都督府的复刻。若总镇迁都南京,如何定制才是根本,这内阁制度到底该不该有?” 夏允彝摇头:“难道还能恢复以前的宰相制度?” 陈子龙皱眉道:“这着实难为,宰相有宰相的坏处,内阁也有内阁的坏处,哪来什么万全之制度?” 陈子龙、方以智、侯方域这些人,都是看得比较清楚的,想要从制度上挽救大明。 可惜他们做官太晚,人微言轻。 历史上,他们上疏的内容各有差异,但都希望崇祯先理顺内阁、科道、六部权责。 中央各机构权责不明,还怎么治理国家? 陈子龙有一封奏疏,字里行间就看得出焦急,就差没有明说崇祯毫无担当。翻译过来是这样的:“陛下想干啥事儿,不要想着开导群臣,百折不挠去做便可,别一遇阻挠就不干了……陛下想推行政令,不要反复跟大臣商讨,让大臣听命行事便可,你听太多大臣的意见屁用没有!” 但崇祯就是没有担当。 想做一件事,自己不明说,暗示某个大臣去说。这件事的反对声音如果太大,崇祯立即就不做了,还让提出此事的大臣背锅。 想推行什么政令,崇祯害怕又做错,必然反复跟大臣商量,闹出乱子也是大臣们背锅。 崇祯的消息并不闭塞,他不但广开言路,让群臣多多建言,甚至还让民间百姓直接上疏。 太多的消息,等于得不到消息。 你一言,我一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崇祯整天面对无数信息,根本就无法正确决策。 介于此弊,方以智在南明小朝廷,提出废除三卫门(科道词林),不让傻逼言官乱说话,相应的实际职务改设六曹负责。 此时此刻,陈子龙想的并非做官争权,也不是去辩论分田是否正确,而是如何辅佐赵瀚创立制度。 陈子龙说:“新朝创立之后,六科绝对不能再有监察大权,否则迟早还要闹出乱子。大明若无六科坏事,党争起码能够减少一半!” 内阁是决策机构,六部是执行机构,六科夹在中间做润滑剂和监督员。 这种设计本身就有问题,又让监督,又让润滑。一旦诚心搞事,该监督不监督,该润滑不润滑,大明这台机器直接运转失灵。 张岱凑过来说:“确实应当上疏议事,六科可以保留,但监察大权必须取消!” 复社那些士子,让他们创新制度,或许还力有不逮。但挑出大明的制度问题,却一个个都很擅长,他们的各种建议,可让赵瀚避免重蹈大明覆辙。 几人一路讨论,已然来到京郊校场。 只见数千人列队,居然静止不动,仿佛几千具雕塑。 卢象观惊道:“此何练法?” 赵瀚笑道:“便当是习武站桩。” 戚继光练兵,也是先练队列,接着再熟悉号令,站军姿是赵瀚要求加的。 其余都差不多,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戚继光也让士兵背军规,背旗令和操练之法,背错一条就打一下。 还要训练耐力和意志,戚继光谓之“练心力”,从而使得士卒百折不挠、不易崩溃。 练体力:操练时穿重甲,没有重甲就负重物。 练脚力:让士兵绑着沙袋跑步,跑一里不气喘才算合格。 练臂力:用特殊器械操练,比实战兵器更重。 戚继光的这些练兵项目,有些被赵瀚保留下来,有些被赵瀚增加改动内容。 引体向上啊,俯卧撑啊,这些基本都加进去了,并且主要用于惩罚。将动不动就打板子,改成罚练俯卧撑、跑步之类。 “总镇!” 李正带着军官前来拜见。 这个冬天,赵瀚再度扩军。 增设西院军5000人,由李正来统领。 增设骑兵2000人,由胡定贵进行训练,卢象观和陈坦公也会被扔去济州岛。 济州岛的战马实在太过垃圾,平均不到1米22的肩高,暂时只能编练骑马火铳兵。 增设上海水师,从郑芝龙那里,低价买了六艘战舰。郑芝龙的部将洪旭,带着少量水手投靠过来,负责统兵并训练海军。给他配些宣教官,士卒也是上海本地渔民,不怕上海水师变成洪旭的私人武装。 如此,赵瀚麾下的正规军,兵额总数达到三万五千多人,其中陆军人数为二万九千人。 茅元仪上前拱手:“拜见总镇。” 赵瀚还礼道:“可还住得惯?” “一切顺心。”茅元仪笑道。 茅元仪终归还是降了,估计不会再酗酒早死。 军事研究员而已,连军事理论家都谈不上。不可能让他过来统兵的,而是任职于军务司,负责总结改良大同军的各种军事制度。 同时根据大同士卒的训练、阵战之法,结合各部军官的心得,正在编撰最新版的《步军操典》。 之前也有《步军操典》,而且是赵瀚亲自编的。有些内容很先进,有些内容不切实际,每年都会酌情进行删改。 一炷香功夫过去,几千新编的正规军,还在那里站军姿。 赵瀚问打算从军的卢象观:“我之士卒如何?” “不动如山,真强军也!”卢象观为之感叹。 前几天下过大雪,校场边还有积雪未化,随意站着都觉得双脚发僵,更别提昂首挺胸列阵站立。 赵瀚对士子们说:“这些都是新兵,上个月才编练集训。” 新兵个鬼,全是操练三年以上的农兵,只不过刚转职为正规军而已! 今年还裁撤了一批正规军,年龄超过35岁,职务却在什长以下(包括什长),全部退休回家正常工作。发给他们一些退伍费,各城市的优先聘用,也就是很容易应聘当警察。 不说别的,只论年龄,35岁以上的兵都不要,这兵员质量足以傲视全球。 这么说,哪天要是跟满清打起来,某座城池被鞑子军队偷袭,全城的警察就能组织百姓防守。 军姿训练结束,又走了一阵队列,这些士卒开始走动休息。 活动身体之后,绑着沙袋小跑热身,接着又是器械训练,火铳兵则在练习射击。 这些来参观的士子,虽然基本属于门外汉,但精气神他们却能辨别。仅那操练时的吼叫士气,就能碾压大明官兵,难怪赵天王一直打胜仗。 赵瀚手下的那些大将,黄幺、李正、江大山、江良、刘柱和黄顺,全都来自同一个小镇(及隔壁村)。 一个普通小镇,真能出那么多将才? 靠着士兵,一直打胜仗而已。胜仗打得多了,经验就变得丰富,统兵能力也练出来。 历代开国君主,似乎家乡都是一堆牛人,其实也是这么来的。武将如此,文臣同样如此,他们可以不断成长进化。 看看新中国的那些将军县,排名前五的县,只算开国之初,总共出了272个将军。 张岱悄悄对同乡说:“莫要想着自家田产了,就这样的士卒,天下谁人能敌?便是遇到关外鞑奴,怕也能战而胜之,十年之内必将夺回辽东!” 赵瀚把这些士子带来,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军威,免得某些人心存不必要的幻想。 “唉!” 陈子龙暗自叹息,这些强悍士卒,若能为大明所用该多好,哪有这些年的丢城失地? 可转念一想,白杆兵、戚家军,也不可谓不强,还不是被文官武将给坑死了。这些强兵如果送给大明,估计一年时间就得废掉,因为肯定被克扣军饷,而强军又都是用银子喂出来的。 陈子龙问赵瀚:“总镇,如此强兵,军费几何?” 赵瀚笑道:“每个士卒的军饷,仅是关宁军的七成。不过全部发放实饷,且每日伙食更优,正兵每天必见荤腥,这也是一大笔开支。” “每天必见荤腥……” 此话让士子们咋舌,许多小地主出身的士子,都不敢每天吃肉啊! 难怪赵瀚占据数省地盘,麾下只有三万多正兵,仅每天的伙食就得耗费多少钱进去。 就在士子们观察练兵之时,赵瀚突然问柳如是:“你在县衙做文吏?” 第325章 【官匪一起降】 道士刘开化走了,赵瀚笑问李渔:“你似有什么话要说?” 李渔拱手道:“总镇,欲兴医道,当尊医士。” “我还不尊敬医生吗?”赵瀚问道。 李渔猛地跪下:“请总镇登极之后,颁令删除朱子《论语章句》:‘小道,如农圃医卜之属。’” 《论语》的原文大意为:小道也有可取之处,但整天钻研这些东西,会妨碍从事更远大的事业,因此君子不为。 朱熹在做注释的时候,莫名其妙整一句:小道就是农圃医卜之流。 这句话,是要用来考科举的! 从此以后,明清两朝,医生都被视为贱役。 赵瀚点头说:“必要删除,农、医怎能是小道?农事,天下一等一之大事;医事,亦为一等一之大事。” 李渔又建议:“请总镇颁布法令,医士不得称山人,山人不得招摇行医。” 这是明代中后期的特殊现象,医生、相士、诗人、画客、寒士纷纷自称山人。他们不事生产,混迹于城野之间,附庸风雅,交际豪贵,为正统士大夫所不齿。 这些山人,啥都懂一些,但大多数都医术很烂,往往败坏了医生的名声。 赵瀚刚开始不明白,听李渔解释之后,立即同意:“此令立即就颁布,不能让山人招摇撞骗行医。” 李渔提出第三个建议:“总镇,请将古代医圣,配祀孔庙列圣!” 隆庆皇帝干过这事儿,被群臣喷得满脸口水,认为医圣入孔庙是对儒家的亵渎。 赵瀚不由笑起来:“好,便让医圣入孔庙。” 汉代的儒家,就吸纳了诸子百家。 既然赵瀚要革新儒学,当然可以吸纳医家,今后还要吸纳科学家进去。 孙思邈、华佗、葛洪、祖冲之、张衡、沈括、墨翟……把这些人的牌位,往孔庙那么一摆,想必到时候非常精彩。 赵瀚问道:“你可有法子规范医士?” 李渔摇头:“并无。” 李渔这种出身医户的士子,伯父还是冠带医生,早就深知医学之弊端。不止李渔,明代好多医生,都写书开喷庸医泛滥。 李渔把医生分为三种:良医、中医、庸医。 他说良医寥寥无几,中医、庸医遍布天下,庸医纯粹是害人,中医不害人也不救人。 最扯淡的是,大明太医院,最高医学机构,也没有多少良医。因为太医可以保举,嘉靖时曾经清查太医院,四十二个太医被除名,一百六十二个太医直接开除医籍。 被开除医籍的162个太医,居然不会把脉用药,给权贵们看病完全瞎整。 这种情况,并非中国传统医学不行,而是朱熹批注《论语》那句,导致医学被视为小道。医户子弟都想着考科举,根本没多少正经学医,滥竽充数到处招摇撞骗。 赵瀚仔细思考之后,决定增设医学院。 如今只在江西有一所紫阳医学院,应该在南京、广州、杭州、长沙各开一所。延请各地名医,在医学院坐诊教学,学成之后便可颁发行医执照,算是给这些医学生一个官方认证。 至于没有行医执照的,官府也不会问罪,因为执行起来太困难。 一步步来,赵瀚只给政策导向。 只要政策向好的方面引导,今后的良医就会越来越多。 至少不能像大明那样,太医院都充斥一堆庸医。想想就觉得可怕,真有达官贵人敢找他们看病? 他对中国传统医学的态度,既不推崇,也不嫌弃,希望能够继续发展得更全面和完善。 赵瀚对李渔说道:“你是医户出身,这个任务便交给你了。去寻访各省名医,新设四大医学院。每座医学院的院长,给予官身,品级等同于知府。副院长,品级等同于知县。令他们好生教学,多多培养良医,此造福苍生之大业也。” “遵命!”李渔颇为兴奋。 既然今年不再打大仗,就能趁机做许多内政工作。 李渔带着一批手下,前往南京兴建医学院。浮梁知县,则派人进献千里镜。 千里镜,终于可以自产了! 明代的玻璃制造中心,是山东颜神镇。至于江西景德镇,也能造玻璃,但属于烧制瓷器的副产品。 这两个镇,玻璃科技树都点歪了,整出来的玻璃五颜六色。越漂亮越值钱,甚至烧制到完全不透明,打磨之后就如玉石一般,俗称“药玉”,分类为珠宝。 前两年,赵瀚扔了一副千里镜过去,让景德镇工匠研制透明玻璃。 如今终于取得成果。 赵瀚登上城楼,用自制千里镜眺望江面,有些遗憾道:“镜片还是不够透亮,要继续去除杂质。” 前来进献千里镜的,是浮梁县工科吏员万邦顺,他拱手说:“在下定然竭尽全力,每年都能让玻璃更透亮一些。” “你亲手研制的?”赵瀚好奇道。 万邦顺说:“总镇下达命令,知县不敢怠慢,在下专门负责研制千里镜。这两年,每天吃住在窑中,晚上做梦都是烧玻璃。” 赵瀚叹息:“辛苦你们了,此当记一大功。不要急躁,慢慢做事,别把身体拖垮了,这种千里镜已经勉强可用。” 万邦顺又说:“总镇所言水泥,亦有所进展,可用于民房砌墙。但修筑城池水利,还是显得不够牢固,尚需继续研制更好的水泥。” “能用于修筑民房,便是一大进步。”赵瀚赞许道。 烧制水泥,没有捷径可寻,必须不断提升炉温。 一旦能把炉温再次提高,就不止是用于水泥,还能用于冶炼钢铁、烧制瓷器、烧制玻璃。 江西到处都有石灰矿,赵瀚立即下令,在各处石灰窑,增设水泥窑。烧砖,烧石灰,今后的官方建筑,优先采用水泥砖石建筑,同时也鼓励民间使用水泥。 …… 三个小家伙,躺在树荫下的摇篮里。 铳儿已经三岁了,蹲在旁边,小心翼翼的拨动摇篮,生怕把弟弟妹妹吵醒。这小子回头问道:“爹爹,他们可以吃鸡蛋吗?我每天都吃鸡蛋,娘说吃了鸡蛋就能长很高很高。” 赵瀚笑道:“弟弟妹妹现在只能吃奶,长大了才能吃鸡蛋。” “哦。”铳儿继续趴那里。 赵瀚问道:“娘说你会背诗了?” 铳儿立即站起来,昂头挺胸,摇头晃脑:“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还会别的吗?”赵瀚笑问。 铳儿想了想:“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赵瀚拍手赞许:“背得好,真聪明。” 今日的天气好,无风且不热,费如兰和盘七妹都出来透气。 两女逗弄着孩子,赵瀚靠在躺椅上笑道:“今年的秋粮,各地官员报来,江西和湖南都收成不错。” 盘七妹问道:“广东呢?” “广东田赋全免。”赵瀚回答说。 田赋全免,意味着全省大灾,盘七妹有些担心家里人。 赵瀚安慰说:“你家里,我让知县送了些粮食过去。” “那可好。”盘七妹笑道。 费如兰盯着那对双胞胎,眼神里带着羡慕,笑着说:“长得真像。他们一男一女,长大了会变成怎样?还会不会这般像啊?” 赵瀚说道:“过两年便知。” 费如兰又问:“铳儿几岁读书为好?不是在家里读,是请先生教导。” “六岁,不请先生,就在城里读小学,”赵瀚说出自己的想法,“等中学毕业,再请先生专职教导。趁着年岁还小,多交些朋友,多跟民间接触。” “总镇!” 院门口站着个侍卫,看来又有紧急军情。 赵瀚接过来一看,差点当场笑出声。 这是两份请求归附的信函,而且都是福建那边送来的。 一份来自反贼邱凌霄,父子俩起兵之后,已经占据整个汀州府。 一份来自福建巡抚萧奕辅,愿意把整个福建献给赵瀚。 萧奕辅的第一个官职,便是长汀知县,附郭汀州府城。此君为官清廉,母亲死于县衙,竟然无钱治丧,还是当地士绅出钱帮他料理。 这人的性格极为豪爽,绰号“及时雨”,就算弄点常例银子,也都随手送人救急。 因此他做福建巡抚之后,福建士绅、豪强、百姓都非常信服。这两年,福建遍地起义,萧奕辅已经先后平定陈虎、陈佳、关日奎、陈倍赞、吴救贫等起义军。 如今打不动了,福建缺钱缺粮。 贼首邱凌霄敬佩巡抚的为人,也不愿跟萧奕辅打仗,于是两人暗通书信,想要一起归附赵瀚。 促使萧奕辅下定决心的,还是崇祯。 萧奕辅是广东东莞人,家乡被赵瀚占据。朝中君臣,害怕萧奕辅从贼,于是重新派来一个巡抚。 这巡抚年初就出发,战战兢兢南下,又被战乱给挡住,直至上个月才到福建上任。 萧奕辅平定那么多福建起义,立功无数,只被调任为大理寺卿。 忧惧愤怒之下,萧奕辅把新任巡抚软禁,跟贼首邱凌霄商量着一起投靠赵瀚。 赵瀚还能说什么? 只能感叹啊。 这几天还在秋收,秋粮尚未入库,正准备往福建发兵呢。结果他还没动手,福建的官员和反贼就一起降了。 第330章 【只待新雷第一声】 陈子龙早就看到了柳如是,有些感慨,并无多想。 对于所谓心怀天下的士子而言,名妓不过是仕途不顺时的情感慰藉。 而今正逢鼎革之世,自己编审的《农政全书》,刚刚获得赵瀚的当众夸赞,明显是要被重用的,陈子龙满脑子都在想国家大事。 他见赵瀚与柳如是说话,立即就警醒起来,刻意装作不认识以避嫌。 柳如是则如男子一般,舍弃娇柔女儿态,干脆利落的拱手回答:“启禀总镇,我在庐陵县宣教科为吏,自己考上的,不是托了谁的关系。” “好好做事。”赵瀚微笑嘉许。 “遵命!” 柳如是铿锵回答,感觉语气有些做作,自己就在那儿笑起来。 “哈哈。”赵瀚也觉得有趣。 “哈哈哈哈!” 周围士子跟着笑,也不晓得在笑些什么。 柳如是突然对士子们说:“诸君,总镇可也是神童出身,吾曾得总镇旧日一诗作。不知诸君可曾闻?” 上位者的诗,只要写得不烂,大家肯定要捧臭脚。 张岱颇感兴趣,拱手说:“洗耳恭听。” 众人竖起耳朵,柳如是当即朗诵:“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好诗!” 陈子龙立即会意,赞道:“诗者寄托之情,不得已之志也。此志非仅以适己,将以施诸远也!” 这既是精准拍马屁,也是陈子龙的真实想法。 他认为诗以言志,不仅要抒发个人情感,更要起到反映社会和时代的作用。在后世,他被誉为“明诗殿军”。 柳如是吟出赵瀚这首诗,陈子龙又阐述两句,立即定下新朝诗歌创作的基调:关怀民间疾苦! 或者说,不要整天伤春悲秋。 赵瀚微笑道:“诸君切莫多想,诗词文章,寄托情思也是极好的。宗子的《湖心亭看雪》,我便格外喜欢。” 众士子之前羡慕陈子龙,此刻又羡慕张岱,又是简在君心之人啊。 张岱拱手说:“幽趣散文,贻笑大方。” 赵瀚颇为感慨,对张岱说:“崇祯五年十二月,君往西湖赏雪……那一年,我先是提出《格位论》,得罪许多道学先生。又被小人暗算,铅山县的师爷,诱我去县衙逮捕下狱。” 关于赵瀚的身世遭遇,早就传得五花八门,谁都搞不懂哪件事是真。 卢象观忍不住问:“总镇真的火烧县衙?” 赵瀚笑着说:“当时年少轻狂,受不得鸟气。便宰了师爷和典史,一把火烧掉县衙,跟老师一起浪荡江湖。” “可是总兵府的庞先生?”陈谦吉忍不住问。 赵瀚点头说:“便是庞先生。庞公乃辽东将门士子,全家皆为鞑奴所害,又遭大明官员排挤。他说他想造反,我说我也想造反,一拍即合,便造反了。哈哈,此因缘际会也。” 众人叹息之余,又有些心驰神往,能够想象那副画面。 一个即将被陷害下狱的少年,单枪匹马杀官烧衙,带着眼睛半瞎的老师,浪迹江湖走上造反之路,几年时间就闯出偌大的事业。 明代中晚期,由于政治败坏,社会矛盾激烈,极为推崇英雄主义。 他们一边鄙视武将,又一边喜欢英雄豪杰,赵瀚和庞春来无疑就是英雄豪杰。 柳如是笃定赵瀚精于诗词,趁机说道:“今日冬至,名士汇聚,总镇何不作诗一首?以勉励天下读书人。” 赵瀚扫了柳如是一眼,笑问:“柳君是让我做诗词皇帝?” “不敢。”柳如是连忙低眉。 夏允彝拱手道:“还请总镇不吝赐教。” 赵瀚笑着说:“既是冬至,那就来一首跟冬至相关的。造物无言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千红万紫安排着,只待新雷第一声。” “总镇豪情万丈,我等佩服之至!”众士子纷纷赞叹。 一首很普通的诗,结合赵瀚的身份,瞬间显得无比豪迈壮阔。 既可以理解为天下危亡,便如凛冽寒冬,赵瀚于逆境起兵,恰似新雷震彻,给万民带来春的希望。 又可理解为万物萧瑟、民生凋敝,赵瀚决意匡扶天下,振臂一呼,万众响应,从此社稷安定、富庶繁荣。 “总镇,营外有三人求见。” “带他们进来。” 却是钱谦益、谢三宾、徐霞客匆匆赶来,他们家里都被分田了。 钱家一门九进士,自是个超级大地主。但早就已经多次分家,钱谦益手里只有2000多亩地,家中每人保留20亩,仅被分走1600多亩而已。 钱谦益手里还有许多店铺,这几年也各种卖掉,换成钱财用于收藏书籍。 谢三宾来自宁波大族,家里有人搞海贸走私。 徐霞客来自江阴大族,土地众多,同时还搞纺织工厂。 被分田之后,又因人多被迫分家,他们这几个月忙于家产分割。理顺家产之后,三人坐拢来合计,干脆合伙做生意算球。 谢三宾家里有几条海船,自己还在山东剿匪得银几十万两。他出钱出船出人,徐霞客、钱谦益负责集散货物,共同在新建的上海港做海贸生意! 合作事宜理顺之后,交给家人打理,他们才结伴跑来江西。 “这位便是柳君?” 钱谦益和谢三宾两个老色批,早就久闻柳如是的大名,而且读过柳如是的诗词作品。 此刻柳如是没有穿吏服,而是一身儒服袄子,发髻竖起做男儿打扮。女扮男装,依旧无法掩盖其姿色魅力,反而更添几分潇洒中性之美。 他们虽未表现失态,却不时往柳如是身上瞟。 众人离开军营校场,钱谦益自诩文坛领袖,紧紧跟在赵瀚身边,其他人也不好去抢位子。 “自古皆言重农抑商,总镇却是重农兴商,”钱谦益拍马屁说,“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是极好的。听闻总镇兴建上海港,老朽即联络象三、振之,三家合伙创建商号,还在上海领了贸易牌照。” 赵瀚有些诧异:“虞山先生也做生意了?” 钱谦益笑道:“老朽只是搭建框架,生意自有家人打理。” 赵瀚扫了三人一眼,心想这生意估计要黄,今后指不定闹出什么股权纠纷。 徐霞客突然问:“听说总镇有一个探矿队?” 赵瀚点头说:“正在湖南探矿。” “老朽或可加入。”徐霞客是被匪寇搞怕了,想加入探矿队,顺便游山玩水写日记。 赵瀚笑道:“你去总兵府领块牌子。” 在澳门抓到一个洋鬼子,说是东印度公司的探险家。赵瀚下令组建探矿队,洋鬼子作为副手,结果发现洋鬼子是个水货。 或者说,此时欧洲的探矿专家都是水货,技术和理论都不如大明的探矿专家。 如今,探矿队正在湖南益阳。 从唐宋时期以来,益阳南部经常发现狗头金,偏偏总是找不到大型金矿。那个地方很神奇,新中国建立几十年之后,还偶尔发现狗头金,一块狗头金能有十斤左右。 大明官方也去探过,前后动用几十万人,分别在好几个县开挖,最后开采出的金子,还他妈不够人工钱。 当然,也有官僚主义的原因。 皇帝听说哪里出了金银,就派人过来勘探开采。中央的矿使到了地方,不分青红皂白,立即勒令地方官征发役夫挖矿。 比如万历时期,遂昌已知银矿已经采尽,剩余银矿的品位非常低。太监竟然虚报七十三处银坑,让知县汤显祖立即开挖。 汤显祖挖了一年,气得直接辞官,因为开采成本太高。产银不够抵开销,反而耽误了农业生产。 唉,也不知道赵瀚的探矿队,能否在益阳发现大型金矿。 反正据现代勘探所知,益阳有金矿脉150多条。赵瀚不懂矿产勘探,搞不清楚为啥狗头金频出,历代却在益阳找不到富矿。 士子们各自散去,赵瀚回到总兵府。 “人中,你可知柳君住处?”钱谦益私下找到陈子龙。 陈子龙很想一脚踹过去,微笑说:“不知。” 钱谦益又去问其他士子,还是没打听到,最后干脆往县衙写信,翌日让人送信到柳如是的工作单位。 柳如是不仅收到钱谦益的信件,而且收到谢三宾的信件,都说要在白鹭洲组织文会,邀请她去讨论文学艺术。 “他们这是何意?”回到住处,柳如是问林雪。 林雪笑道:“他们还以为是旧朝呢,只把女子视为玩物。却不仔细思索,妹妹乃县衙吏员,怎能嫁给他们做妾?岂不是在打总镇的脸!妹妹之前与他们相识?” 柳如是摇头说:“一次也未见过。” “那就不要理会,”林雪说道,“我等从良女子,更应洁身自好才是。” 收到钱谦益、谢三宾的信件,柳如是感到莫名其妙。但她枯坐房中,却突然想给赵瀚写信,当即写了一首情诗倾诉暗恋。 情诗写好,柳如是自己默读,读着读着就觉脸红,害怕赵瀚觉得此诗太过轻佻。 思来想去,干脆誊抄一首旧作,寄出去请求赵瀚点评。 这是一首悼念于谦的诗,去年在杭州游于少保祠所作。 以此诗相赠,也是隐隐表达对赵瀚的崇敬之情:“少保绝世人,功名寄辽廓……自公替凌后,几人称荦卓。所以徒步客,恸哭霸王略。” 第326章 【日暮西山】 崇祯十二年,十月。 赵瀚下令兵分两路,一路坐船接收福州,一路南下接收汀州。有负隅顽抗者,悉数剿灭,投降或逃跑的官员,数量几乎各占一半。 这些年,福建爆发十多次起义,又兼屡次遭遇旱灾,无论士绅官民都不想打仗了。 四个字:人心思定。 江西刚刚收获的秋粮,运了不少去福建赈灾。湖南的粮食,则大量运去江浙一带出售。赵瀚治下的几省地盘,这次终于能够休养生息。 北方却更加混乱。 郧阳、襄阳的官兵,已经断饷半年之久,平时吃喝全靠洗劫百姓。 巡抚王鳌永请求拨发军饷,总计白银十多万两。如果朝廷没钱,请求发放盐引,招商支卖盐引来抵扣军资。 崇祯答应了。 其余各路官军,也用盐引抵扣,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兑现。 一时间,盐引超发,迅速贬值。 徽商、秦商和晋商损失惨重,为了平息商贾怨怒,两淮巡盐御史加强盐场管理。 如此做法,商人倒是高兴了,却把盐枭和灶户逼反。 特别是烧盐的灶户,如果不造反,只剩下死路一条,因为他们全靠卖私盐活命。 盐枭郑国凤聚众起兵,两淮灶户群相呼应,杀死各盐场的场监,旬月间拥兵三万余,占领如皋、海门、泰兴、通州(南通)四县。 盐商们炸了。 徽州盐商和山陕盐商,以前互相打出狗脑子,这次联合起来出钱募兵,协助地方官去镇压盐枭起义。 徽商更是不断写信,请求赵天王出兵,赶紧把两淮地区拿下。 赵瀚置若罔闻,一直按兵不动,等明年夏收之后再说。 两淮打得热闹,湖北被张献忠占了四府之地。 “曹操”罗汝才,本来跟着张献忠混,前段时间两人闹翻。起因是张献忠徇私,把地盘都给干儿子和部将,罗汝才忙活半天只有两县之地。 罗汝才率军东奔大别山,拿下商城、固始、光州、光山、息县、罗山等县。 这个举动,把河南官兵吓坏了,他们正在围剿李自成,罗汝才突然在背后疯狂发育。 …… 新郑。 “咳咳咳!” 杨嗣昌连声咳嗽,咳得直不起腰杆,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这个大明最有权势的文官,此刻已经须发皆白。相比去年的精力充沛,仿佛已经老去二十岁,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皱纹。 洛阳城高池深,李自成打不下来,随着宣大边军南下,闯王再次被撵着跑。 什么屯田,什么建制,这些政策都没法搞,他只能继续当流寇。 李自成艰难,杨嗣昌同样艰难,各路军队都在闹饷。 “报!” “虎大威、猛如虎、左良玉,联手袭破贼营,斩敌五千余,闯贼遁往鄢陵!” 杨嗣昌激动得站起来,脸色带着病态红晕,连连说:“好,好,打得好,令各路军将报功上来。” “咳咳咳咳咳!” 杨嗣昌再次咳嗽,咳了一手鲜血,他偷偷擦掉血迹,不敢让任何人看见。 翌日,各方战功报上,杨嗣昌拟定报捷文书,立即派人发往北京那边。 朝廷已经没钱赏功,杨嗣昌只能请爵,请求把虎大威、猛如虎、左良玉全部封为伯爵,其余将领也都封妻荫子。 如果不这么干,他没法指挥军队,朝廷欠饷太严重了。 “督师,有太监来了!” 报捷文书刚送出去,突然有太监来新郑宣旨。 这份圣旨并不正式,太监屏退左右,对杨嗣昌说:“杨阁老,陛下问你,什么时候能剿灭闯贼?” “前些天刚大胜一场。”杨嗣昌回答。 太监叹气道:“陛下命你快快剿贼,抽调精锐救援锦州!若是……半年之内不能平贼,陛下就要换一个人来督师。” 杨嗣昌都懒得辩说,有气无力道:“定然竭尽全力。” 军中财货已然不多,杨嗣昌取来五百两,赠与太监做孝敬银子,又反复解释自己也没钱。 太监春风拂面,离开军营就冷笑:“这杨阁老恁地小气,五百两打发叫花子呢?” 杨嗣昌身心疲惫,碍于皇帝命令,只能让各部加速包围李自成。 李自成不断向南转移,意图与罗汝才合兵。 至十一月,李、罗合兵息县,拥众将近二十万人。 双方在一个叫铜钟店的小镇对峙,互相进行小规模试探,谁都不敢擅自发起进攻。 对峙半月,李自成、罗汝才突然夜里拔营而走。 杨国柱、王朴、左良玉认为是诱敌之计,下令不要追击。猛如虎、虎大威却带兵追赶,认为这是破敌良机。 杨嗣昌坐镇帅帐,难以制止追敌行为。他怕猛虎二将中了埋伏,于是让杨国柱、王朴、左良玉一起追敌,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三人不敢违抗命令,但又不愿追进山中,行军几里路便停下,派出哨探去打听情况。 猛如虎、虎大威已经杀疯了,一头追进山区,十多万流寇四散而逃,崩溃得漫山遍野都是。 左良玉半夜得到胜利消息,哪里舍得这个机会?立即带兵追来,打算趁机捞一笔战功。 “杀灭左贼!” 左良玉进山之时,已经天色微亮,屁股后面突然杀出一队骑兵。 却是李自成、罗汝才心狠手辣,把自家十多万步兵当诱饵,任由官兵追杀驱赶,各自带着精锐老营远远埋伏。 四千多流寇老营骑兵,在晨光之中冲出,朝着行军半宿的左良玉杀去。 “快撤!” 左良玉惊骇莫名,以为进山的猛如虎、虎大威已经战败,还没接敌就带着家丁骑马开溜。 这次突袭,左良玉麾下步兵尽丧。 李自成、罗汝才追杀一阵,很快进山继续作战。 十多万流寇四散而逃,猛如虎、虎大威已经追疯了。追起来根本收不住,麾下将士到处杀贼抢财货,两人身边只有家丁骑兵还在。 李自成、罗汝才进山之后,带着四千多老营骑兵,见到分散的官军就冲杀。 一路杀过,跟随溃逃的官兵,很快就找到虎大威的家丁亲卫。 又是骑兵对决,四千多对阵一千多,前者还是突然杀出。 虎大威哪里敢战?当即选择逃跑。 追杀至中午,双方皆人困马乏。虎大威马失前蹄,猛然坠地,被罗汝才冲来一刀砍死。 至于猛如虎的军队,正在山中运输财货,还押解着一千多俘虏。 “虎大威已死!” 罗汝才用长枪举着虎大威的头颅,李自成让人高举虎大威的旗帜,并且命令骑兵一起高喊。 猛如虎回头一看,头颅没看清楚,旗帜却正是虎大威的将旗。 “撤!” 猛如虎不敢恋战,扔下步卒,带着家丁骑兵就跑。 这一战,李自成、罗汝才的步卒,大概跑散了六七万人,而且被官兵斩杀数千。 但是官兵这边,左良玉、猛如虎的步卒尽丧,虎大威直接被歼灭。 只论损失的军队数量,李自成、罗汝才肯定输了,但他们其实打了个大胜仗。 别看有十多万流寇,但步卒大都属于消耗品。两人的精锐部队,加起来也就四千多骑兵,另有几千老营步卒,带着家属在防守息县县城。 帅帐。 接到军报的杨嗣昌,颓然坐下,双眼无神看着前方。 单看双方战斗力,官兵是不可能输的。 “怎么会败呢?”杨嗣昌怎么也想不通。 连续几份塘报发来,各路将领互相指责,无非是轻敌冒进、畏敌不前这种说辞。 杨国柱、王朴的兵马,直到现在还没打仗,他们猜到有问题,于是选择按兵不动。 虎大威、猛如虎最先追敌,追得完全丧失建制。 左良玉先是不敢追,听到大胜又去追,被杀个措手不及。 官军的几路人马,完全在各自为战,根本没有拧成一股绳。 “噗!” 杨嗣昌一口老血喷出,当场昏倒在军营。 …… 北京。 崇祯如遭雷击,不可置信道:“杨阁老病逝了?” “陛下,这是杨阁老的遗信。” 崇祯双手颤抖,仔细阅读遗书。 杨嗣昌先是自责,说自己有负皇恩。又说明此次战败的原因,皆因将领不听军令所致,一起追或者都不追,就不会出现如此大败。 最后,杨嗣昌推荐陈新甲做兵部尚书。 崇祯放下杨嗣昌的遗书,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他知道大明彻底没救了。 赵瀚占据江南,属于致命一击,朝廷只剩两淮盐税可用。 而今,盐枭和灶户起义,导致朝廷连盐税都没法收,盐引已经变成一张废纸。 朝廷没钱了,京城正在闹米荒,米价已经涨到五两银子一石。 便是北京城内,都开始有百姓缺粮饿死! 鞑子正在围困锦州,李自成、罗汝才肆虐河南,张献忠在湖北疯狂扩张。山东漕军起义刚按下去,两淮盐枭灶户又在造反。 对了,四川也有起义军,而且已经出现十多股,秦良玉正在四川奔走平叛。 由于饥荒严重,北直隶百姓起义,蓟镇官兵正在镇压。 崇祯已经陷入绝境,辽东那边没法救援,他连大军的开拔费都凑不出来。 祖大寿那些辽东将领,只能自己慢慢守城,等到断粮之日肯定投降。援兵是等不到的,最多让洪承畴带着蓟镇兵去救,而且还得先把北直隶起义军先平了再说。 崇祯把儿女都叫来,难得吃一顿好的。 他看着这些儿女,实在不忍心,突然想起王调鼎的传话。 把儿女送去南方? 崇祯前后派了几拨锦衣卫去南边,知道赵瀚有“仁善”之名。不管是真仁善,还是假仁善,终归要顾及名声,或许不会对皇室痛下杀手。 把事情想通了,崇祯又犹豫不定,若把儿女送去南边,大明皇室颜面何存? (抱歉,看漏了一个盟主,感谢readerk的盟主打赏。) (先缓缓,今天只有两更。) 第331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总兵府门口,有一个信箱。 任何人都可往里面投信,官吏皆不得拆阅,赵瀚每隔十天会亲自拆封。 乱七八糟的信件一大堆,基本上,赵瀚都只扫一眼,然后扔进垃圾桶里回收。军票、官票的造纸材料,就是桑皮纸加公文废纸,各地官府的废纸都要统一收好。 偶尔言之有物的信件,赵瀚会让秘书过来,把信中内容妥善记录,然后交给相关衙门处理。 郑森已经回来了,坐在旁边帮忙拆信:“济州岛的朝鲜废主,双眼被石灰糊过,几乎是全瞎了,而且身体也不好。胡(胡定贵)、王(王尧臣)二位将军说,等上海水师练好了,可去江华岛劫出朝鲜废世子。” “那有得等了,训练海军,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赵瀚两秒钟扫完一封信,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郑森又说:“济州岛的马太矮了,勉强骑乘可以,但上了战场,肯定跑不过高头大马。两位将军,请求尽快搜集优良马种。” “暂时只能将就着用。”赵瀚表示无奈。 赵瀚已经在搜集马种了,肩高超过1米3的马,各地官府就愿高价购买。虽然也矮得很,至少比济州马更高,聊胜于无。 什么十匹马当中,只有一两匹能做战马,这种说法纯属扯淡。 只要肩高达到一定标准,所有马儿都能当战马。但是必须精心喂养,而且要喂大量精料,这种喂法对劣马来说太过奢侈。 因此在马匹足够的时候,都是挑选最好那批悉心照料,其余马儿则当做驽马来喂养。 在极度缺马的状况下,甚至可以骑着骡子打仗……张献忠、李自成就干过,部分老卒骑着骡子行军,骑一阵还得让骡子休息片刻。 赵瀚一边看信,一边跟郑森闲聊,突然他拿着封信不说话了。 郑森也没偷看,只低头继续拆信。 赵瀚读着那首悼念于谦的诗,忍不住摇头一笑,柳如是的诗词明显在转型期。 在崇祯十一年以前,柳如是的诗词作品,并未逃脱传统名妓的窠臼。 可随着时局愈发败坏,柳如是的诗词也愈发激扬,甚至可以说变得愤懑而豪迈。 “天下英雄数公等,我辈杳冥非寻常。嵩阳剑气亦难取,中条事业皆渺茫……吾欲乘此云中鹄,与尔笑傲观五湖。” “峥嵘散条纪,慷慨恣霸王。与论天下事,历历为我伤……读书兼射猎,不屑夷门傍。惜此然诺心,十年不得扬。逢君青冥器,往往无尽藏。知己真难酬,中夜恒怏怏……” “君言磊落无寻常,顾盼纵横人不知。当年颇足英雄才,至今猛气犹如斯。我闻起舞更叹息,江湖之色皆奔驰。即今天下多纷纷,天子非常待颜驷。” “丈夫会遇讵易能,长戈大戟非难为。一朝拔起若龙骧,身帅幽并扶风儿。大羽插腰箭在手,功高跃马称精奇……千秋以是垂令名,四海因之争心期。嗟哉凤凰今满野,有时不识如山鵗。” “君家北海饶异略,屠肆知为非常姿。一旦匿之心胆绝,三年天下无猜疑……伟人豪士不易得,伟人豪士不易得,得之何患非吾徒。” 只看这些诗句,你能猜出是名妓所写? 在另一个时空,江山破碎,沧海横流,百姓生灵涂炭。柳如是写这些诗句的时候,恐怕幻想着自己是男儿身,挎弓跃马亲自去战场杀敌。 可惜,她只是个名妓,身边没有豪杰猛士,只有一个水太凉的文坛宗师。 赵瀚读罢眼前这首诗,忍不住有些唏嘘感慨。 恐怕这个时空的柳如是,不会写出那么激昂的诗词,都是剧烈社会动荡所催逼出来的。 最好别有! 赵瀚感觉挺有趣的,随便抄几首诗作答,顺便通过柳如是之手,以诗歌传达自己对文人的期许。 之前那两首诗,也不是赵瀚随便抄的,都含有一定的深意在其中。 用空白信封装起来,赵瀚递给郑森说:“交给庐陵县衙宣教科文吏柳隐。” 郑森立即去跑腿儿,他出示腰牌来到县衙,问道:“谁是柳隐?” “里面。”一个小吏顺手指去。 女的? 郑森随军出征时,柳如是刚做实习生,自然不晓得庐陵县有个奇女子。 “可是柳隐?”郑森过去问道。 柳如是起身说:“正是。” 郑森交出信件,低声道:“总镇信函。” “多谢。”柳如是颇为欣喜。 拆开一读,先是愕然,随即微笑。 赵瀚把原诗的名字给改了,整首诗的格调立即大变。 《转赠诸君》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原诗的含义为:我没考上,心情不好。漂泊江湖,四处碰壁,真他妈惨。加油,加油!千万不要气馁,肯定能遇到懂我的人。 加上赵瀚的身份,又让柳如是转赠给那些士子,诗义顿时就变成:你们苦读诗书却无用,满腹才华难以施展,那都是遇到昏君奸臣。只要好好做事,我这里肯定能让你们发光发热。 柳如是细细体会揣摩,已然明白赵瀚的意思。 她拿回出租屋里,将此诗递给林雪:“天素姐姐,这首诗是总镇所作,专门写给士子看的。你下次参加文会,可以帮忙传出去。” 林雪读罢,不禁叹息:“此诗若传到北方,怕有无数士子,抛家舍业也要南奔。” “确实。”柳如是点头说。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此句道尽读书人的辛酸,但凡科举屡次落榜,或者郁郁不得志的士子,都能被这首诗给看得痛哭流涕。 他们会把赵瀚视为知己,会认为赵瀚是可以投靠的明主! 还有一个月就过年,许多士子都回乡了。要么老老实实做吏员,要么学习数学等着今后科举。 钱谦益、谢三宾两人却留下,拉着其余士子,隔三差五开文会。 “柳君又未至吗?”谢三宾忍不住问。 林雪笑着说:“她是官府中人,整日案牍劳形,实在没时间参加文会。” 宜兴举人周世臣叹息:“赵总镇自是英雄,却有三样不好。其一,分大户之田,其政如寇也;其二,以士人为吏,寒尽读书人之心;其三,用女子做官,败坏礼教甚矣!” “颖侯兄,慎言!”旁边的士子提醒。 周世臣笑道:“我只说总镇三样不好,其他样样都好。不因言获罪,便是极好的,他心胸开阔,我也只发发牢骚。” 周世臣诗画皆精,又兼出身大族,哪里愿意从小吏做起? 这种人很多,个个满腹牢骚。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士绅大族非常软弱,无法反抗就直接躺平呗。 周世臣家里就躺平了,还眼巴巴跑来江西,请求开科取士做官。这些都干不成,也就只剩下发牢骚,而且舍不得离开江西,继续留下等待做官的机会。 休宁举人吴闻礼说:“总镇自有政略,我等如何能改之?唉,我过几日便回乡为吏。你我皆为举人,可直接去官府观政,明年肯定能做吏员。年之后,知县也能做得。若是放在大明,还得苦苦考进士,不知多久才能金榜题名。我这几日仔细思考,其实从吏员做起也好,说不定咱们这辈子都考不上进士。” “小吏,贱役也!士子如何能为之?”周世臣痛心疾首。 钱谦益突然笑道:“莫要多说,今日文会,不谈政事。” 林雪说道:“今天柳妹妹虽然没来,却让我带了一首诗,听说是总镇让她转交给诸君的。” 钱谦益愕然,猛觉不对劲:“柳君跟总镇很熟?” 林雪笑而不语,故意让钱谦益多想。 吴闻礼说道:“总镇是个真诗人,之前那两首皆不俗,这次又写了什么诗?” 林雪拿出自己誊抄来的:“诸君请观之。” 谢三宾接过,朗诵道:“《转赠诸君》: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众士子听罢,瞬间全场无声。 包括钱谦益在内,都对此诗深有感触,联想起自己这些年的境遇。 “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 吴闻礼反复沉吟,想到自己的母亲程氏,年纪轻轻便守寡,悉心抚养他成人。自己少年考得秀才,乡人皆赞神童。后来屡试不第,科举无望,又四处碰壁遭人白眼。中举之后好歹获得尊重,却又考不上进士,无法做官施展抱负。 天下大乱,社稷倾覆,自己只能干看着,岂非百无一用是书生?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这两句更似他半生的写照,好像这首诗就是写的自己! 吴闻礼惨然站起来:“总镇知我也,我亦当知总镇。诸君告辞,我回乡为吏去了,就不陪诸位在此蹉跎。” “告辞!” 又有几个士子起身,文会也不参加了,全都选择回乡做事情。 给这些人讲大道理没用,一首诗让他们共情就够了。 看完这首诗,还赖着不走的,纯属冥顽不灵之辈! 钱谦益的关注点,却在赵瀚与柳如是的关系上面。他不怕没有官做,只怕得罪了赵瀚,为一个女人不值得啊。 第327章 【士子之心】 冬至,雪霁初晴。 攻略江浙和洞庭湖周边府县,庐陵县官吏被抽走四分之一。前段时间接收福建,庐陵县的吏员又被抽走几个。 女实习生柳如是,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县衙文吏。 “小柳,准备些干果酒水,明日要抽几个人去白鹭洲。”主簿陈谦吉,亲自来宣教科传话。 柳如是详细确认道:“干果酒水需几何,又要抽几人去白鹭洲?” 陈谦吉想了想,回答说:“干果二百斤,酒水三十斤。抽多少人,你就不必管了,你是肯定要去的。记得把天素(林雪)也叫上。” 柳如是没有多问,她已经大概猜到,是某个贵人明天要去白鹭洲。 陈谦吉就是那个年轻科长,半年时间,便升为庐陵县主簿。等明年地盘再次扩张,他要么升迁做县丞,要么外调哪个府做经历(类似市级办公室主任)。再有下一次升迁,妥妥的一方知县。 爱情事业双丰收,陈谦吉已经追求到林雪,结婚的唯一阻碍就是说服封建家长。 柳如是立即去支取银钱,购买干果酒水备着。 回到租住的院子,柳如是便对林雪说:“姐姐,姐夫让你明日一起去白鹭洲。” “什么姐夫?八字还没一撇呢。”林雪蓦地脸红。 “早晚的事,”柳如是笑道,“姐夫虽未说明白,我却已经猜到了,恐怕明天是赵总镇要到白鹭洲。否则的话,谁也不能让县衙支银办吃的。” 林雪好笑道:“大明一个知县出游,都能搞得鸡飞狗跳。赵先生的吏治可真严,招待上官的花销,几两银子而已,还得层层上报批准。好些官吏都抱怨,说在江西做官太难,做得多,拿得少,出了错还要吃挂落。” 柳如是说道:“已然不错了。我只是个县衙文吏,俸禄养三个家人都没问题。不能顿顿大鱼大肉,也不能风花雪月,士绅子弟自是觉得艰苦。” “听说黄女官(小红)升任知县了?”林雪突然问。 柳如是点头说:“安福知县。” 林雪惊叹艳羡:“真真是女中豪杰!” 柳如是说道:“总镇肯定暗中关照了,庐陵、吉水、安福三县,是总镇的龙兴之地。安福县风气开放,而且格外富庶,女子在那里做知县阻力不大。” 江西商贾当中,有两大商帮,一是安福商帮,一是铅山商帮,安福县的工商业极为繁荣。 翌日。 林雪准备好笔墨纸砚,跟柳如是一起出门。她在县衙等候,不多时柳如是便出来,另有陈谦吉带着几个吏员。 知县和县丞,都不敢放下本职工作,亲自跑去白鹭洲招待赵瀚。 在渡口登船过江时,陈谦吉吩咐道:“今日有许多士子,他们是来劝进的,不惟江西这边,江南、浙江、湖南、广东,甚至连福建的都有。各省士子越聚越多,无非是请求总镇自立为王,迁都至南京开科取士。他们的真实意图,只是开科取士而已,想要考试之后,跳过吏员直接做官。因此,无论他们说什么,你们都不要去掺和。” 众吏员顿时醒悟,自家这次就是去做招待员的。 坐船来到江心洲,不止庐陵县来了吏员,白鹭洲书院的杂役也在忙活。凳子和书桌被抬出来,放置于外面的空地上,抬出许多果脯和酒水,四下里还有厚厚积雪。 林雪指着远处:“他也来了。” 柳如是定睛一看,却是前任男友陈子龙。两人曾经都谈婚论嫁了,陈家死活不同意,随着陈子龙考上进士,进京做官就彻底分手。 众人稍待片刻,赵瀚终于现身,今天只带了十多个亲卫。 “拜见总镇!” 无人下跪,只是作揖,这让赵瀚非常满意。 赵瀚微笑道:“都坐。” “谢总镇!” 众人各自落座。 赵瀚举杯说:“今日冬至,天寒地冻,且满饮此杯。祝国泰民安,早日消弭兵祸。” 众人举杯,跟着祝酒礼赞。 酒杯放下,赵瀚微笑道:“谁是陈人中?” 陈子龙离席起身,拱手道:“见过总镇。” 赵瀚点头道:“原来是你,刚才全场就你没有喝酒。” 陈子龙说道:“丁忧未满,不便饮酒。” “原来如此,给他沏一壶茶。”赵瀚吩咐道。 “多谢总镇体谅。”陈子龙说道。 “坐下说话,”赵瀚赞许说,“你进献的《农政全书》,我已经看过了,比前朝《农书》更加全面细致。此书当颁行天下,各级官府都必须有,各级官吏都必须看。” 陈子龙由衷高呼:“总镇英明!” 陈子龙其实没做几天官,便母亲病逝回家治丧,丁忧期间在家编撰整理《农政全书》。 《农政全书》是徐光启的遗作,还没经过审定修改,徐光启就病逝了。陈子龙从徐光启的孙子手中,得到《农政全书》的草稿,大概删改了十分之三,又自己新增了十分之二的内容。 此书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农业技术,一部分是农业政策。 仅救灾备荒的内容,就有十八卷之多,甚至附录了几百种可以充饥的植物。历朝历代的水旱蝗灾,书中不但做了统计,而且分析论述各种救灾方式的利弊得失。 仅凭《农政全书》,赵瀚就会大力重用陈子龙。 唉,历史上陈子龙抗清失败,被清兵抓住押赴南京。陈子龙拒不投降,半路跳水而死,尸体竟被凌迟斩首,最后还遭抛尸于江中。 赵瀚对众士子说:“鄙人唯才是举,各路君子莫要急躁。” 这些士子都是各省来的,在白鹭洲书院越聚越多。他们拉不下脸做吏员,于是三天两头写信劝进,还请求赵瀚在南京开科取士。 此刻见赵瀚赞赏陈子龙,一个个都羡慕不已。 赵瀚拉了一阵家常,说了些勉励之言,突然问道:“诸君可知,大明社稷,为何败坏致斯?” 江阴举人徐亮工站起来,这货是徐霞客的侄子:“大明时局败坏,无非三点。第一,奸臣当道,国政败坏;第二,文恬武嬉,内不能治民,外不能御敌;第三,皇帝昏庸,横征暴敛,民不聊生。” “还有呢?”赵瀚问其余士子。 宜兴秀才卢象观说:“赏罚不明,奖惩无常。做事之人常取祸,尸位之人得升迁。如此,还有谁愿为朝廷效命?我家兄长,为大明殚精竭虑,如今却关在北京诏狱当中!” 赵瀚问道:“令兄是谁?” 卢象观回答:“家兄姓卢,讳象升。” 原来是卢象升的亲弟弟。 卢象观也是个抗清义士,亲领三十骑冲入市镇,在街道上跟清兵巷战。后在桥边被包围,兄弟子侄阵亡45人,卢氏族人竟要抓他献给满清。卢象观带三百人进太湖,寡不敌众,砍断帆索,在船上力战而亡。 卢象观说道:“总镇赏罚分明,自当大兴。在下此次来江西,并非劝进,而是请求从军,令天下早日归于太平。” “你愿意从军?”赵瀚有些惊讶。 卢象观说道:“总镇不缺文官,在下愿意投笔从戎。请从什长做起!” “可精通骑术?”赵瀚问道。 “骑射皆精。”卢象观回答。 “好!” 赵瀚拍手笑道:“济州岛在训练骑兵,你可把妻儿都带去,便在岛上为骑兵军官!” “谢总镇!” 卢象观没有坐下,继续说道:“潮州陈坦公,乃天雄军之部将,此人精于阵战,亦通骑兵纵横之术。家兄下狱之后,陈坦公辞官归乡,如今就在潮州海阳县。” 赵瀚对秘书说:“记下陈坦公此人,招去济州岛训练骑兵。” 卢象观这才满意了,坐下吃瓜子,没有再发一言。 太平府举人李一元,站起来说道:“总镇之政略,处处都是极好的。唯有一处,便是开科取士。总镇已有半壁江山,请加王号迁都南京。一旦在南京开科取士,则尽收天下士子之心,九州皆望风归降矣!” “请总镇开科取士!”众士子大呼。 赵瀚笑着说:“今后自要开科取士,但必须各省各县,皆设立中学再说。尔等可以继续做学问,把小学、中学科目熟悉一二,今后定然能够高中科举!” 众人愕然。 福建举人吴煌甲忍不住问:“今后开科取士,数学、几何亦要考吗?” “这是自然。”赵瀚斩钉截铁。 南京举人陈丹衷激奋道:“算学乃小道耳,怎能登科举之堂?” 赵瀚脸上的笑容消失,语气冰冷道:“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考试,要么不考。” 钱塘举人徐复仪拱手作揖:“请总镇三思,科举已有定制,不可轻易改之。” 赵瀚反问:“孔孟之时,有科举吗?” 徐复仪回答:“并无。” “既然如此,科举究竟考什么,那是后世帝王所定,”赵瀚说道,“我若为帝王,想考什么就考什么。还是说,你们认为本镇做不成帝王?” “不敢。”徐复仪连忙坐回去。 赵瀚说道:“明年春夏之时,我会搬去南京。至于开科取士,还是那句话,要等各地中学、小学都建成。你们想要参加科举,就老老实实学大同、数学、几何。或者,现在就去做吏员,说不定今后开科取士,你们都已经做到知县了!” 众士子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再蹦跶,生怕此刻就得罪了赵瀚。 第328章 【三原主义】 赵瀚抬手一招,有差役抬着几个大箱子来。 “说实话,”赵瀚扫视那诸多士子,“我对诸君非常失望。你们当中,有许多都是举人,还有几个丁忧或罢官的进士。你们家里的田产,也多被强行分了,就搞不明白本镇为何分田吗?黄先生(徐颖)到处传播,你们就从来不看《大同集》吗?” 无人说话。 赵瀚点名问道:“人中,你可看过《大同集》?” “看过。”陈子龙回答。 赵瀚又问:“可知我为何分田?” 陈子龙说道:“《大同集》论述颇多,关于分田之政,总结起来不过十六个字:抑制兼并,增加赋税,打击豪强,收拢民心。” 赵瀚笑道:“你可反对在科举中加入数学、几何?” “并不反对。”陈子龙说。 “刚才众人反对,你为何不讲话?”赵瀚问道。 陈子龙叹息:“讲了便要得罪恁多人。数学、几何,看似小道,实为大道。玄扈先生的《几何原本》草稿,如今就在鄙人的书房里。” 难怪陈子龙不反对给科举加料,原来他早就已经掌握了,甚至收藏有徐光启《几何原本》的草稿。 “你对皇权怎么看?照实了讲。”赵瀚说道。 陈子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对人而言,蛇虫鼠蚁善恶难分。对天而言,人便如蛇虫鼠蚁也。天威浩荡,却以人之善恶致其祸福,其赏善罚恶,却是善者不善,恶者不恶。天无由已告之,故至今而未悟。苟知有所不能矣,则当少弛其权。” 此言一出,有的士子惊骇,有的士子赞叹。 这话明摆着在讽刺崇祯,同时也在提醒赵瀚不要刚愎自用。 人搞不清蛇虫鼠蚁的情况,就像天子搞不清万民的情况。天子却非要搞清楚,然后胡乱进行赏罚,导致赏罚不明、无人做事,天子的权利应该予以制约。 包括陈子龙在内的很多抗清义士,别看他们为大明殉国,但其着作都非常讨厌崇祯,而且纷纷提出限制皇权的思想。 陈子龙的真正主张,是进行“世家政治”,恢复古代的五等爵位,恢复汉晋的士族生态——虽然在限制皇权,实际属于开历史倒车。 当然,在读了《大同集》之后,陈子龙的思想在改变,因为他发现世家政治,会引发更恶劣的负面效果。 赵瀚却听出另一层意思:“汝欲结党乎?” 陈子龙说道:“孤立无援,谁能做事?人必有朋,事必有党,自古朋党难以禁绝。大明之党争日烈,源于内阁制度。皇权相权,此消彼长。相权又一份为几,人人欲得首辅之位。君臣猜忌,阁臣互斗,又各自援引六部,意图获得部权。兼之科道,政斗更甚,党争遂愈演愈烈。” “朋党便能治天下?”赵瀚问道。 陈子龙说道:“当以君子之党治天下,不可令小人结党据高位。” “此言差异!”一个士子猛地站起来。 赵瀚微笑道:“请自报姓名。” 这士子拱手说:“山阴张岱,字宗子。” 张岱? 赵瀚笑得更开心:“张宗子请讲。” 张岱拢着袖子说:“东林党、复社便无小人?阉党之中便无君子?何来君子之党,小人之党。我倒是认可侯朝宗(侯方域)的《朋党论》,朋党不能以君子小人分之,应当分为在上之党、在下之党。” “何为在上之党,在下之党?”赵瀚问道。 张岱说道:“居庙堂者,为在上之党;处江湖者,为在下之党。在上之党禀国政,在下之党为辅助。然而,以党争而论,在上之党为祸轻,在下之党为祸重。一个在上之党,是无数在下之党利弊合之,所行之事亦为无数利弊之聚合。” “妙哉!”赵瀚拍手赞叹。 这话是说,一个党派有当权者,背后站着无数在野的党人。 党人一旦当权,言行就不能代表自己,而是代表身后无数党人的利益。即便君子当了党魁,也被无数党人的利益所左右,根本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施政。 张岱拱手说:“总镇,此非吾之言论,只在引用候朝宗的《朋党论》而已。” 侯方域看得这么透彻? 赵瀚不知道,《朋党论》是侯方域少年时写的文章。 “候朝宗何在?”赵瀚问道。 陈子龙回答说:“北京。” 崇祯正在颁布“赎罪令”,只要家属交够了银子,就可释放诏狱里的罪臣。 侯方域这次没来江西,到北京交银子赎爹去了。 又有一个复社士子站起:“君子可结社,但不可结党!” 赵瀚笑道:“请自报姓名。” 复社士子说:“夏允彝,字彝仲。” 这是夏完淳的亲爹,此前在福建当知县。前段时间举城投降,由于官声极好,救活百姓无数,因此可以直接做县丞。但是,必须到白鹭洲书院进修! 夏允彝和陈子龙是好友,但两三年不见,两人观点相差极大。 随着大明社稷日暮西山,东林党、复社内部也在反思,很大一部分人变成“调停派”。 即调停党争,大家放弃私怨,一起共谋国事。 历史上,随着崇祯的死亡,“调停派”越来越多,都不想再搞党争了。但当权者却不愿调停,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夏允彝和张岱都坚决主张调停。 等到弘光小朝廷覆灭,“调停派”变得更加彻底,认为君子不应结党,朋党必然祸国殃民! 夏允彝继续说道:“君子不党,党必有祸。一旦形成党争,万事非黑即白,于国于民有何益处?” “君子不党,小人却会结党,排挤打压之下,则满朝尽为小人!”陈子龙反驳道。 两个昔日好友,当着赵瀚的面,就那样吵起来。 刚开始,赵瀚还在笑,因为复社分裂了,而且是思想根源的分裂。 突然之间,赵瀚笑容消失,他想起自己的大同社。 如果建国之后,天下全都是大同社成员,那跟没有大同社有何区别? 肯定会变成那样的,大同社今后占据高位,所有人都打破脑袋往里钻,最终人人都是大同社之人。到时候,大同社就是儒教,儒教就是大同社,两者将难以区分彼此。 既然这样,那还要大同社作什么,直接改变儒教不行吗? 或者说,直接把儒教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夏允彝和陈子龙的争执越来越激烈,其余士子纷纷加入其中,当场演变为上百士子的大论战。 柳如是听得心惊胆战,不时朝赵瀚望去,观察其是否被激怒。 实在是争论得太离谱,甚至有人提出虚君,让皇帝稳坐高位,君子结党以治天下。 哪个皇帝听了不发怒? “啪啪!” 争执良久,赵瀚拍手,示意众人安静。 “吁!吁!吁……”制止不了,亲卫开始吹铜哨。 这下终于安静了,士子们冷静下来,有不少人惊出一身冷汗,发现自己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赵瀚笑道:“这样的大辩论,以后也可以搞,可称之为学术之争、思想之争。但是,争执不可带到官场,更不可带到朝堂,我对党争是不能容忍的。” “总镇英明!” 众士子高呼,已然心悦诚服。 他们刚才吵成那样,还说限制皇帝的权利,把皇帝变成菩萨塑像,赵瀚居然没有因此而愤怒。 这位赵总镇,真的心胸开阔啊! “发书!”赵瀚下令。 差役从箱子里,取出最新版的《大同集》,内容增加了《原君》、《原臣》、《原民》三篇。 赵瀚说道:“大明为何社稷将覆,我今天懒得赘述,《大同集》里面写得很清楚,为何分你们的田也写得清楚。这是最新版,增加了三篇文章,诸君可以仔细阅读。” 陈子龙拿到书之后,迅速翻开三篇新文,发现署名居然是黄宗羲。 并非黄宗羲独自完成,在修改补充细节时,邝露提了一些建议,赵瀚还补足了某些内容。 陈子龙迅速读完,结合孔孟之言,又结合自己所思,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三篇文章,论述了君民臣的关系,确立了君民臣的责任,如此构建出完整的国家理念。 以民为本,以君为首,以臣治国。 天下万民,是一个国家的根本,君臣必须为万民服务。万民并非特指士绅,而是以黔首为主体。今后不得再称君父,也不得再称父母官。 这种浅显的道理,放在明末非常让人震撼,即便儒家早就有类似言论。 说得更郑重一些,君民臣三篇,是赵瀚的立国之基! 原,最初的,开始的。 原君、原臣、原民,即探寻君、臣、民的本来面目。 把这个搞清楚了,治国方针就明白了,可称之为“三原主义”。三篇文章,今后将作为小学必修课,随着小学的普及,让所有百姓都知道,让“三原主义”深入人心。 官员可能会变质,《大同集》可能被束之高阁,印在百姓脑子里的“三原主义”,却谁也不可能凭空抹去! 不顾众士子的震撼,赵瀚笑着说:“诸君,中午宴饮,下午带你们去看大同军队!” 第332章 【大同正音】(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钱谦益害怕赵瀚误会什么,第二天便去总兵府求见。 他稀里糊涂被带进一个院落,却见院子里坐满了人。除了赵瀚、庞春来、李邦华等人之外,还有陈茂生、柳如是以及许多名士,甚至还有各地的戏子名角。 “虞山先生来得正好,且坐下一起议事。”赵瀚微笑道。 亲卫搬来凳子,钱谦益靠前坐下,搞不清楚今天在开什么会。 赵瀚解释道:“我欲规范各地语言,虞山先生有何法子可以推行?” 钱谦益回答道:“召集学者,修订正韵便可。” 赵瀚摇头道:“并非正音雅言,而是让士子与黔首,各省之间皆可交流。” “那不可能!” 钱谦益吓得当即站起来,拱手说:“总镇,如此做法,无异于消灭各地俗语,强行推广可能会闹出大乱子。” “唉!” 赵瀚一声叹息。 规范各地语言这件事,赵瀚早就在着手了,但越是深入了解,越是不敢颁布命令。 强行把某地语言,作为“普通话”进行推广,不但是在消灭各地的方言,而且还要上千年的音韵规则。 这是在跟全天下的读书人做对! 中国古代一直都有“普通话”,即:雅言、正音、官话。 历代正音都是一脉相承的,皆为洛阳太学的读书音。 洛阳太学读书音,又称中原雅言。 它并非河南方言,而是一套读音规则,通过反切来规范读音。 只要学过这套规则,不管你来自北京、广州、成都、昆明,不管你方言有四声、五声、六声、七声,大家都可以非常流畅的进行交流! 这套规则,只约束音类,不约束音值。 因此每个地方的读书音,都会有很大出入,但又是彼此共通的。 这套读音规则是两千年来,维系中国统一的重要因素,其伟大作用并不输给文字统一。它可以将各地方言,统筹进同一系统,在没有收音机和电视的古代社会,这是最便捷、最有效的注音手段。 赵瀚现在要做的,却是去打破它! 说这么多,可能大家不理解,必须讲得更直观一点。 现代汉语是二级机构:普通话—方言。 古代属于三级结构:雅言规则—各地读书音—各地方言。 陈茂生突然说:“强行推广,也不是不可以,咱们唱戏的不就记住了吗?” “不错。”在场的戏曲名角纷纷附和。 不分天南地北,全国所有戏曲,念白都是正宗官话。 赵瀚笑问:“如果强行推广,该以中原雅言为正音,还是以江左旧语为正音?” “无所谓。”众人笑道。 明代有两本权威着作,一本叫《洪武正韵》,一本叫《交泰韵》。 由于作者不同,《洪武正韵》偏江淮话,《交泰韵》偏中原音。 李邦华突然说:“便以《洪武正韵》为准,明初在各地屯田,江淮话使用地域更广。” “真要这么做?”钱谦益惊骇不已。 赵瀚说道:“我并非要废除雅言,而是以江淮话为准绳,令各地百姓都能语言沟通。” 钱谦益说道:“总镇推行三年教育,今后遍地皆为读书人,人人都能通晓读书音,自然人人都能交流无阻。为何还要强行推广江淮话?” 赵瀚解释说:“我打算编一部字典,重制切音(拼音)之法。以此让蒙学孩童,两三个月就能自行切音,自己翻着字典学习生字。” “天下哪有这般轻松法门?”钱谦益完全想象不到。 赵瀚笑着说:“不试试怎么晓得?先确定模范音,到底该几个声调?还要不要保留入声?” 这个问题,把众人都问愣住了。 钱谦益硬着头皮说:“七声,至于入声,自当保留。” 赵瀚揶揄道:“崇祯皇帝说话,有没有带着入声?” “没有。”李邦华、钱谦益同时摇头。 “那就保留入声。”赵瀚笑着说。 保留入声跟皇帝无关,而是除了北方部分地区之外,此时全国各地方言都有入声。 后世的普通话,是没有入声的。 普通话有四个声调,赵瀚今后颁布的“正音”,可能会有七个声调。 赵瀚没法按照后世的普通话来推广,因为那玩意儿,除了他之外谁都不会说。 赵瀚问道:“谁愿担任‘大同正音’的编撰总裁?” 无人回答。 这玩意儿太扯淡了,大家都没有头绪,不敢轻易揽下瓷器活儿。 柳如是突然举手说:“要不……我来做总裁?” 赵瀚微笑看向钱谦益:“虞山先生觉得呢?” 钱谦益知道自己跑不掉,欲哭无泪道:“那我便毛遂自荐。” 赵瀚对柳如是解释说:“我并非轻视女子,也不是鄙夷柳君才学。而是强行推广大同正音,本来就会遭到很大阻力。若是女子为总裁,那些抗拒之人便又有说辞。虞山先生则不同,他是文坛宗师、士林领袖,想必天下士子是服气的。” 钱谦益很想骂娘。 天下士子服气个屁啊,这套正音强行推广,不知要引来多少人痛骂。 大家不会仇恨赵瀚,怒火将对准他钱谦益! 各地方言,好比不同的系统。 传统雅言,就是制定一套规则,让这些方言系统可以兼容,但必须要转化为相应的读书音。 赵瀚准备推行的大同正音,则是以一个方言系统为标准,覆盖其他所有的方言系统。 三级语言结构,简化为二级语言结构。 不但能让各地百姓使用统一语言,而且可让孩童的学习速度成倍提升。 郁闷之余,钱谦益又有些兴奋。 他作为大同正音的编撰总裁,这辈子肯定被骂得狗血淋头。但如果真能成功推广,百年之后,他将青史留名,被后世誉为正音宗师! 身前骂名,身后美名。 赵瀚笑道:“虞山先生,我给你五十块牌子,你可招来五十位大儒,最好是精通音韵之学的。你们一起编撰大同正音,记住,各省都要选几个,不能局限于江南,否则搞出来的就是江南正音。” 钱谦益听到这话很想去死,他苦着脸说:“各省语调皆不同,非得打起来不可!” 赵瀚笑道:“打不起来,以《洪武正韵》为准绳,以江淮话为模范,遵循中原雅言即可。” “遵……命。”钱谦益有气无力。 一张卫生纸都有用处,钱谦益不就找到用处了吗? 赵瀚看向柳如是:“你想去编大同正音吗?” 柳如是回答:“在下亦通戏曲,正音并不落后于人。” 赵瀚又对几个戏曲名角说:“虞山先生编好正音之后,你们对照着唱戏,感觉不对就说出来,让他们重新修改编撰。” “是!” 那些戏曲名角很高兴,想不到自己还能参与这种大事。 赵瀚说道:“其他人都退下,钱谦益、柳隐暂时别走。” 众人作揖告退。 院子里只剩三人,赵瀚对钱谦益、柳如是说:“秦皇之功业,首推书同文。而你们要做的,则是语同声,你们应该理解有多重要?千百年之后,名士大儒皆已作古,你们二位却青史留名。”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柳如是热血沸腾,她身为女子,终于能做大事了。 钱谦益说道:“定然竭尽全力而为。” 赵瀚笑着招手:“来来来,给你们看些字母。” 钱谦益、柳如是走过去,赵瀚解开黑板上的白布,只见上面写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 拉丁字母。 拼音之法必须推行,可以原创符号,晚清就有人自创符号搞拼音。 但中国人自创符号,难免脱胎于偏旁部首,容易形成某种误导。 于是,中国大陆采用拉丁字母来拼音,中国台湾采用模仿日语假名来拼音,其实两者采用的都是同样原理。 而这个原理,源自传统的雅言,就是那套能兼容各地方言的读书音规则。 赵瀚指着黑板:“这些是声母,这些是韵母。” 学过雅言切音法的,此刻一听就懂,钱谦益、柳如是二人,立即明白那些字母是干什么的。 甚至,赵瀚都不用解释,声母和韵母这两个词汇的含义。 声、韵、母,本身就是音韵术语。 赵瀚见到他们的反应,顿时更加高兴,士子们接受起来很容易啊,只需强行记住字母的读音便可。 “你们自己读。”赵瀚说道。 每个拉丁字母旁边,都有汉字注音,赵瀚还写了几个声韵母组合的例子。 两人看着汉字注音读了一阵,赵瀚又写出现代汉语的四个声调:“这是声调,我自己创了四个,剩下三个你们自己创制。” 钱谦益随便选取几个汉字,试着用拼音法进行切音,猛然叹息说:“虽然粗浅,确实易于蒙童学习。但已偏离正韵之法,此正音一旦推广,假以时日,各地土语皆要消亡矣。” 赵瀚说道:“自古语言如文字,本来就在变化,而变化之方向则是由繁入简。我不但要简化音韵,还要简化汉字,若有多种写法,选取最简单最合理那种。” 钱谦益感慨:“总镇之志,今日方能窥测一二。” 赵瀚不搞强行简化,只是挑选简笔字作为标准字。 比如“无”和“无”,已经通用好几百年,意义和用法都一模一样,为什么不把“无”作为标准字形? 柳如是看着赵瀚离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真伟男子也!” 钱谦益当没听到,他不敢再招惹这位奇女子,更怕得罪了刚才那位伟男子。 第329章 【围观练兵】(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柳如是、林雪有些失望,一百多个各省士子,而且都是颇具名望的才子,聚在一起居然不探讨文学艺术。 林雪把画箱都带来了,还打算当场创作呢。 柳如是也偷偷带了把琴,若有士子临场大作,可当即抚琴吟唱。 可惜,一整个上午,都在讨论政治问题。 “是我错了,不必叫你们来?”陈谦吉苦笑道。 他作为庐陵县主簿,本想搞些气氛组,结果现场气氛激烈得有些过头。 中午,果脯收起,端来饭菜。 寻常家庭小炒,不过有酒有肉,倒也吃得宾主尽欢。 下午坐船登岸,前往城郊去参观军队训练。 过河之时,陈子龙突然低声问:“彝仲兄,你真的认为朋党祸乱天下?” 夏允彝叹息:“党争一开,没完没了。时至今日,无非争权而已。便是复社,亦藏许多投机钻营的小人,哪里还有什么君子之党?” “唉,这个就不说了。开国之君,哪容得什么党争,”陈子龙感慨道,“以我观之,吉安总兵府,颇似洪武皇帝之府衙,兵事院便是五军都督府的复刻。若总镇迁都南京,如何定制才是根本,这内阁制度到底该不该有?” 夏允彝摇头:“难道还能恢复以前的宰相制度?” 陈子龙皱眉道:“这着实难为,宰相有宰相的坏处,内阁也有内阁的坏处,哪来什么万全之制度?” 陈子龙、方以智、侯方域这些人,都是看得比较清楚的,想要从制度上挽救大明。 可惜他们做官太晚,人微言轻。 历史上,他们上疏的内容各有差异,但都希望崇祯先理顺内阁、科道、六部权责。 中央各机构权责不明,还怎么治理国家? 陈子龙有一封奏疏,字里行间就看得出焦急,就差没有明说崇祯毫无担当。翻译过来是这样的:“陛下想干啥事儿,不要想着开导群臣,百折不挠去做便可,别一遇阻挠就不干了……陛下想推行政令,不要反复跟大臣商讨,让大臣听命行事便可,你听太多大臣的意见屁用没有!” 但崇祯就是没有担当。 想做一件事,自己不明说,暗示某个大臣去说。这件事的反对声音如果太大,崇祯立即就不做了,还让提出此事的大臣背锅。 想推行什么政令,崇祯害怕又做错,必然反复跟大臣商量,闹出乱子也是大臣们背锅。 崇祯的消息并不闭塞,他不但广开言路,让群臣多多建言,甚至还让民间百姓直接上疏。 太多的消息,等于得不到消息。 你一言,我一语,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崇祯整天面对无数信息,根本就无法正确决策。 介于此弊,方以智在南明小朝廷,提出废除三卫门(科道词林),不让傻逼言官乱说话,相应的实际职务改设六曹负责。 此时此刻,陈子龙想的并非做官争权,也不是去辩论分田是否正确,而是如何辅佐赵瀚创立制度。 陈子龙说:“新朝创立之后,六科绝对不能再有监察大权,否则迟早还要闹出乱子。大明若无六科坏事,党争起码能够减少一半!” 内阁是决策机构,六部是执行机构,六科夹在中间做润滑剂和监督员。 这种设计本身就有问题,又让监督,又让润滑。一旦诚心搞事,该监督不监督,该润滑不润滑,大明这台机器直接运转失灵。 张岱凑过来说:“确实应当上疏议事,六科可以保留,但监察大权必须取消!” 复社那些士子,让他们创新制度,或许还力有不逮。但挑出大明的制度问题,却一个个都很擅长,他们的各种建议,可让赵瀚避免重蹈大明覆辙。 几人一路讨论,已然来到京郊校场。 只见数千人列队,居然静止不动,仿佛几千具雕塑。 卢象观惊道:“此何练法?” 赵瀚笑道:“便当是习武站桩。” 戚继光练兵,也是先练队列,接着再熟悉号令,站军姿是赵瀚要求加的。 其余都差不多,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戚继光也让士兵背军规,背旗令和操练之法,背错一条就打一下。 还要训练耐力和意志,戚继光谓之“练心力”,从而使得士卒百折不挠、不易崩溃。 练体力:操练时穿重甲,没有重甲就负重物。 练脚力:让士兵绑着沙袋跑步,跑一里不气喘才算合格。 练臂力:用特殊器械操练,比实战兵器更重。 戚继光的这些练兵项目,有些被赵瀚保留下来,有些被赵瀚增加改动内容。 引体向上啊,俯卧撑啊,这些基本都加进去了,并且主要用于惩罚。将动不动就打板子,改成罚练俯卧撑、跑步之类。 “总镇!” 李正带着军官前来拜见。 这个冬天,赵瀚再度扩军。 增设西院军5000人,由李正来统领。 增设骑兵2000人,由胡定贵进行训练,卢象观和陈坦公也会被扔去济州岛。 济州岛的战马实在太过垃圾,平均不到1米22的肩高,暂时只能编练骑马火铳兵。 增设上海水师,从郑芝龙那里,低价买了六艘战舰。郑芝龙的部将洪旭,带着少量水手投靠过来,负责统兵并训练海军。给他配些宣教官,士卒也是上海本地渔民,不怕上海水师变成洪旭的私人武装。 如此,赵瀚麾下的正规军,兵额总数达到三万五千多人,其中陆军人数为二万九千人。 茅元仪上前拱手:“拜见总镇。” 赵瀚还礼道:“可还住得惯?” “一切顺心。”茅元仪笑道。 茅元仪终归还是降了,估计不会再酗酒早死。 军事研究员而已,连军事理论家都谈不上。不可能让他过来统兵的,而是任职于军务司,负责总结改良大同军的各种军事制度。 同时根据大同士卒的训练、阵战之法,结合各部军官的心得,正在编撰最新版的《步军操典》。 之前也有《步军操典》,而且是赵瀚亲自编的。有些内容很先进,有些内容不切实际,每年都会酌情进行删改。 一炷香功夫过去,几千新编的正规军,还在那里站军姿。 赵瀚问打算从军的卢象观:“我之士卒如何?” “不动如山,真强军也!”卢象观为之感叹。 前几天下过大雪,校场边还有积雪未化,随意站着都觉得双脚发僵,更别提昂首挺胸列阵站立。 赵瀚对士子们说:“这些都是新兵,上个月才编练集训。” 新兵个鬼,全是操练三年以上的农兵,只不过刚转职为正规军而已! 今年还裁撤了一批正规军,年龄超过35岁,职务却在什长以下(包括什长),全部退休回家正常工作。发给他们一些退伍费,各城市的优先聘用,也就是很容易应聘当警察。 不说别的,只论年龄,35岁以上的兵都不要,这兵员质量足以傲视全球。 这么说,哪天要是跟满清打起来,某座城池被鞑子军队偷袭,全城的警察就能组织百姓防守。 军姿训练结束,又走了一阵队列,这些士卒开始走动休息。 活动身体之后,绑着沙袋小跑热身,接着又是器械训练,火铳兵则在练习射击。 这些来参观的士子,虽然基本属于门外汉,但精气神他们却能辨别。仅那操练时的吼叫士气,就能碾压大明官兵,难怪赵天王一直打胜仗。 赵瀚手下的那些大将,黄幺、李正、江大山、江良、刘柱和黄顺,全都来自同一个小镇(及隔壁村)。 一个普通小镇,真能出那么多将才? 靠着士兵,一直打胜仗而已。胜仗打得多了,经验就变得丰富,统兵能力也练出来。 历代开国君主,似乎家乡都是一堆牛人,其实也是这么来的。武将如此,文臣同样如此,他们可以不断成长进化。 看看新中国的那些将军县,排名前五的县,只算开国之初,总共出了272个将军。 张岱悄悄对同乡说:“莫要想着自家田产了,就这样的士卒,天下谁人能敌?便是遇到关外鞑奴,怕也能战而胜之,十年之内必将夺回辽东!” 赵瀚把这些士子带来,就是要让他们看看军威,免得某些人心存不必要的幻想。 “唉!” 陈子龙暗自叹息,这些强悍士卒,若能为大明所用该多好,哪有这些年的丢城失地? 可转念一想,白杆兵、戚家军,也不可谓不强,还不是被文官武将给坑死了。这些强兵如果送给大明,估计一年时间就得废掉,因为肯定被克扣军饷,而强军又都是用银子喂出来的。 陈子龙问赵瀚:“总镇,如此强兵,军费几何?” 赵瀚笑道:“每个士卒的军饷,仅是关宁军的七成。不过全部发放实饷,且每日伙食更优,正兵每天必见荤腥,这也是一大笔开支。” “每天必见荤腥……” 此话让士子们咋舌,许多小地主出身的士子,都不敢每天吃肉啊! 难怪赵瀚占据数省地盘,麾下只有三万多正兵,仅每天的伙食就得耗费多少钱进去。 就在士子们观察练兵之时,赵瀚突然问柳如是:“你在县衙做文吏?” 第333章 【南归】 转眼便是崇祯十三年春,钱谦益领到差事已经一个月。 北京。 侯恂、卢象升、孙传庭、方孔韶、熊文灿、李逢申……这一大堆“罪臣”,齐刷刷走出诏狱。 他们算是被释放得比较晚的,因为家人都是从南方赶去,带着银子一路奔波到刑部赎人。 朝廷彻底没钱了,崇祯正在想办法,罚银子赎罪臣便是其中之一。 生财效果还不错,而且并未招惹太多非议。 因为诏狱里的那些罪臣,很多都是办砸了事情被关的,甚至是莫名其妙被问责下狱的。 “诸君珍重,告辞!” 李逢申朝着众人拱手,坐上儿子李雯雇来的马车。 卢象升也抱拳说道:“告辞!” 卢象升的弟弟卢象晋,跟李雯同雇一辆马车,他们是要结伴回江南的。 “唉!” 孙传庭摇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熊文灿领着儿子,直往亲家的府邸走。他跟阁臣姚明恭是老乡,很早就结为姻亲。熊文灿能获得杨嗣昌赏识,很大程度是因为姚明恭的推荐。 去跟亲家拜别便离京,熊文灿已经打定主意。 方孔炤、方以智、侯恂、侯方域,两对父子慢悠悠散步。 “南方形势如何?”侯恂问道。 侯方域回答:“江左、江右、广东、福建,皆为赵瀚所据。湖广一分为二,改长江以南地域为湖南省。” “看来那赵贼,已经为侵吞整个湖广做打算了,”方孔炤笑道,“今后定要重新划分的,只有洞庭湖以南才称湖南。” 侯恂摇头叹息:“下狱三年,物是人非,时局已败坏至斯。”他停步转身,问道,“潜夫兄,可是打算回乡去投那赵贼?” “再说。”方孔炤答得模棱两可。 两人也没啥好说的,并走一阵,便各自分别。 分开之后,侯方域对父亲说:“闯贼肆虐河南,各地皆结寨自保,咱家也在募兵结寨。” “回家再说!”侯恂道。 河南的士绅豪族们,已经完全进入乱世模式。 往往一家或几家,修寨子武装家奴,不求杀贼,只求自保。流寇来了就送粮食,一般情况下,只要给足粮食,流寇就懒得浪费力气攻打。 另一条街。 方以智对父亲说:“姑父已做了施州知府。” “施州卫?”方孔炤确认道。 方以智解释说:“赵瀚把施州卫改为施州府,府治便在施州(恩施),并将巴东、建始也纳入其下。施南、容美、石梁、金峒等土司,全部改土归流,还有一些土司被撤销。” “土司没有造反吗?”方孔炤惊讶道。 方以智说道:“从去年夏收,一直到现在,赵瀚的大同军,已经跟施州土司打了七个月。” 方孔炤叹息道:“赵贼还是太急了,改土归流须得长期经营,哪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事?” 方以智说道: “这次不一样。赵瀚占领施州之后,立即给施州、剑南等卫所的军户分田。又给周边的汉化苗人(多为)分田,还宣布整个施州府,免除三年田赋,鼓励汉人和苗人开荒。” “获得汉化苗人效忠之后,又以这些苗人为向导,剪除周边不听话的土司,强行改土归流。以汉人为主官,以汉化苗人为佐官,勒令不得歧视苗人,到处宣传汉苗一体政策。” “他们的农会很厉害,在苗人之中,也组建起农会。那些连汉话都不会说的苗人,因为分田、免赋,不用再服徭役,也都反过来帮着官府去打土司。” “打了半年,一些小土司手下的兵,几乎全都跑去赵瀚那边。” 恩施的少数民族非常多,主体为古代巴人后裔,但在明代被统称为苗民、土蛮。 大量少数民族同胞,包括各处军户,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给他们分田,给他们带去红薯等作物,给他们免除三年粮税,给他们免除各种徭役。革命热情立即被点燃,一些小土司,根本不用大同军动手,土兵和土民就自己杀了。 半年下来,只剩大旺、三毛、腊壁峒、木册、西坪、唐崖六个土司,黄幺留下2000正兵、2000农兵,慢慢配合知府征讨。 这里其实都是些小土司,每个土司麾下,撑死能有几百个土兵。征讨土司就跟剿灭土匪差不多,打得慢纯粹是路不好走,真正交战时往往一击便溃。 方孔炤叹息:“你姑父是被发配了啊。” “非也,”方以智解释说,“赵瀚用人,越看重谁,就越派给苦差事。一旦把事办成,必然获得高升。姑父若能把施州府治理妥当,今后很可能直升布政使。” 方孔炤笑问:“你为何这般了解?” 方以智说道:“姑父多次写信过来,让孩儿早点投靠赵瀚。如今父亲出狱,便无后顾之忧,孩儿是要去吉安府的。” “一起去,我也想去江西看看。”方孔炤对朝廷彻底失望。 父子俩没走多远,突然一骑奔来。 “方御史,”行人(皇帝使者)下马说道,“陛下有口谕,请方御史暂留京城,择日宣读任命诏书,还会赐予尚方宝剑。” 听到这话,方孔炤怒火中烧,差点想要当场唾骂崇祯。 把老子关了一年多,让家属交银子赎罪,刚出狱两条街就要复官? 真想重用老子,就不会直接复官吗?纯粹是想多捞一笔赎罪银! 方孔炤当即答应,在北京外城寻了家客栈,父子俩隔日一大早便开溜。 卢象升坐在马车上,一路无言。 北京城里,竟然也饿殍遍地,到处都能看到乞讨之人。 出城之后,田野荒芜,许多勋贵的土地,居然都长满了杂草。 “为何如此?”卢象升难以置信。 卢象晋解释说:“勋贵士绅,盘剥日重。今春又是大旱,许多佃户不愿再种地,成群结伙做盗贼去了。若非洪督师(洪承畴)奔波剿贼,百姓都不敢出城,愚弟此次携银北上,好几次差点被盗贼洗劫。” 卢象升无言以对,不知说什么才好。 古代地租,基本不会分成,都是在交定额租。 不管风调雨顺,还是天灾人祸,佃农都得交那么多租子,顶多请求地主少交一些。而今连年大灾,地里产出的粮食,还不够农民交租,谁他妈愿意种地? 北直隶还好些,河南的许多州县,已经可以用十室九空来形容。 并非都饿死了,而是大量逃荒去外地,或者干脆起义造反,反正谁种粮食谁傻逼。 卢象晋说道:“今春的北京米价,七两银子一石。” 卢象升听得目瞪口呆,难怪崇祯愿意释放罪臣,只要交了赎罪银就放归。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再不赶紧把监狱腾空,犯人的伙食费都给不起。 卢象晋笑着对李逢申说:“上海开埠,兴建海港,已经彻底开了海禁。” “倒也是件好事。”李逢申笑道。 李逢申、李雯父子便是上海人,家里也搞些贸易,通过渔民走私给海商。 但毕竟属于南直隶,上海走私查得很严,外加可以走长江运去北方,因此上海的走私现象远远轻于广州。 如果开海随便做生意,对李家来说也算一条财路。 李雯说道:“父亲,孩儿欲投江西,父亲也一起去。” 李逢申摇头:“几年诏狱,不愿再做官了。” 明末的诏狱生活还算不错,只要给足银子,狱卒一般不会苛待。 实在是崇祯经常抽风,隔三差五扔一堆进来,指不定哪天又复官高升,最好不要轻易跟这些罪臣结仇。 众人坐船南下,一路过了徐州,才算从地狱重回人间。 山东都已经遍地饥荒! 在桃源水驿时,他们碰到一群士子,有人甚至拖家带口南下。 卢象升过去询问:“朋友是要南迁吗?” 一个士子拱手回礼:“在这北边,百无一用是书生。去了南边,自有施展抱负之机遇,赵先生必为开国圣主也!赵先生那首《转赠诸君》,便是写给我等北方士子看的!” 这首诗传得如此之快,自然离不开徐颖的功劳。 徐颖已经搬去淮安府居住,在运河沿岸的各府县,专门去学校发放宣传物。 每个月都有读书人,结伴南下投靠明主。 特别是那些贫寒士子,他们在北方看不到希望。于是变卖仅有的家产,“飞蛾扑火”般去往南方,他们甚至有可能半路饿死。 留在北方也是死! 徐颖开始雇佣船只,山东、南直隶的运河沿线来回航行。只要能背出《大学》原文,就可坐船南下,而且还提供简单伙食。 这些读书人抛家舍业南下,赵瀚可以放心任用,没有那么多利益牵扯。 卢象升他们几个,干脆也换乘“士子船”。 船舱之中,贫寒士子为多,而且几乎都饿死过家人。 看他们的情况就知道,一个个衣衫褴褛,每家平均只有两三人,有的甚至已经孑然一身。 “诸君莫要沮丧,天下之大,必有我等容身之处!” 一个士子站起来,穿着破烂的儒服,振臂呼喊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声音越来越响亮,船舱里所有人都在背诵,黯淡的光线之中,人们的眼睛却迸发出神采。 “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 引导众人情绪的读书人,可以算是托,但确实是真实的,属于刚发展起来的北方大同社士子。 卢象升听得热血沸腾,同时又毛骨悚然,他感觉眼前这股力量能够掀翻一切! 坐船辗转来到南京,有人在码头读告示。 却是钱谦益也不知找谁帮忙,直接贴告示邀请名家,一起去编撰《大同正音》,而且办公地点在魏国公留下的一座园林。 北方连饭吃都不起,南方竟然在编着音韵书籍。 一众士子只看那告示,就已经热泪盈眶。 盛世典籍,他们从地狱中逃出来,却仿佛看到一个煌煌盛世。 第334章 【物理】 魏国公徐家,在南京有十几处园林。 “大同正音”编撰组,被安排在四锦衣东园,里面光是亭子就有十多个。 方以智先是返回桐城老家,然后带着几大箱稿件,重新前往南京应聘编撰人员。几大箱稿件当中,有大概两三斤稿件,是专门研究音韵知识的。 《切韵声原》他已经编完,《医学会通》也已经编完,《删补本草》还需要走访搜集资料。 至于《物理小识》,正在编写当中,他已经足足写了九年。 “请问,虞山先生可在?”方以智问道。 门房是个伤残军人,推出一本册子说:“自己登记,报上姓名、籍贯,领了牌子就能进去。” 方以智抱着书稿进入园林,一栋楼阁的大堂之中,二十多人正吵成一团。 方以智来到大堂,竟无人理会,因为大家都忙着争执。 站在旁边仔细聆听,方以智直接愣住了。 哪有这么编撰正音的? 现代汉语由声母、韵母、声调组成,古代汉语也差不多。 但历代雅言的详细规范,只有声母和韵母的切韵规则,对声调的要求非常笼统。因此同一个字,可被不同方言切出类似的音韵,达到“和而不同”可彼此交流的效果。 即,只约束音类,不约束音值。 赵瀚的要求却很离谱,必须确定每个字的音值! 钱谦益这帮人坐在一起,已经快打出狗脑子了。就算以江淮话为模范,各州县口音也略有不同,该以哪位家乡的音值为准? 编撰至今,进度为零,整天都在吵架,谁都不愿让步。 现在分成两大派,一派认为该以南京话为标准,一派认为该以徽州话为标准。方以智如果再加入进去,估计还会多出个桐城派。 柳如是被吵得心烦,拍手说:“诸君,听我一言,听我一言!” 叫喊良久,众人终于闭嘴。 阮大铖也进了编撰组,他有个身份是戏曲家,能编写戏曲必定精通音韵。 柳如是微笑道:“不如请个顶尖的戏班子来,一折子一折子唱戏。让他们用不同的声韵调,唱词念白多走几遍,哪个动听悦耳,哪个好说好记,咱们便选哪个为准。” “哈哈,此言甚妙!”钱谦益拍手赞叹。 《大同行记》的作者吴炳也来了,他忍不住说:“我也是写戏曲的,并不歧视戏子。可编撰一国正音,今后还要推行天下,依据戏班子的唱词来定,是否显得有些不够庄重?” “不然,不然,”阮大铖说道,“论及音准音正,谁比得过戏子?就让他们唱念,各种音调都来几遍,我们这些人再从中选好听好记好说的。” 看似儿戏,却最有用。 不管是钱谦益,还是柳如是,说话肯定带着方言口音。而那些戏子名角,却个个字正腔圆,可以看做具有播音员水准。 柳如是的提议,竟然获得了一致通过! 于是乎,这群人编订“普通话”,就是住在山水园林里,每天听着戏班子唱戏,那生活别提有多滋润。 方以智放下书稿,抱拳说道:“虞山先生!” “哈哈,密之来啦,又得一大才矣。”钱谦益笑着说。 柳如是仔细打量方以智:“这位便是方密之?” 钱谦益介绍道:“密之,这是柳隐柳如是,乃编撰大同正音之副总裁。” “见过柳君。”方以智拱手。 柳如是作揖回礼,说道:“方先生,恐怕你得去江西一趟,总镇正在到处打听你的下落。” 方以智愕然:“赵总镇到处打听在下?” 柳如是解释说:“江西有人献奇书《物理所》,赵先生好奇打听,得知此书正是阁下刊印,而且阁下还在编写类似的物理书籍。赵总镇欲与阁下探讨物理学问。” “原来如此。”方以智感觉有趣,赵瀚这种豪杰居然喜欢物理。 之前有人献《农书》,得到赵瀚的赏识。 陈子龙献《农政全书》,也得到赵瀚的赏识。 于是各地士子,纷纷跑去吉安府,进献乱七八糟的奇书。 有人献上《物理所》,此书作者王宣是江西人,并且是方以智的老师。《物理所》写完之后,也是方以智负责刊印。 王宣已经病逝,方以智却还活着。 而且,方以智认为《物理所》不够全面,部分内容也有待商榷,想自己写一本更好的。 方以智把《切韵声原》的草稿留下,自己带着几箱书稿,坐船往江西那边去了。 从北方回来的方以智,来到江西愈发感慨,北地百姓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抵达吉安,方以智递上拜帖,竟然立即获得召见,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拜见总镇!” “坐,不必拘礼。” 赵瀚没有时间闲扯,从柜子里翻出那本《物理所》,评价道:“此书颇为难得,但写得不够深,也写得不够准确。” 方以智连忙奉上书稿:“总镇,这是在下的《物理小识》草稿。九年前开始编写,但至今也没有编完,许多内容需要观测验证。” 穿越之前,赵瀚没看过《物理小识》。 而且,方以智拿出的草稿,跟后世的《物理小识》有出入。因为原版草稿,在满清入关之后,方以智于南逃途中遗失大半,很多内容都是重新编写的。 那时的方以智应该很绝望,不但遭逢国破家亡,编写十多年的书稿也失散了。 秘书端来一碗茶水,方以智坐在旁边喝茶等待。 赵瀚翻开那些草稿,第一章是全书总论。而且墨迹较新,估计是方以智前几天写的,专门写出来拿给赵瀚阅读。 这篇总论,可归纳为以下几点: 第一,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 第二,物质是“气”运转而成,脱离“气”而讨论“理”是不对的。(儒家一直有气理之争。) 第三,万物可以总结规律,不可知的事物,可通过已知事物,以特定规律去推测,甚至可以推测整个宇宙。 第四,万物皆有其性质和规律,需要进行观测验证。 第五,万历年间,西方学问传来中国。西学是有很大问题的,过于执着观测验证,而忽视探索总结事物运行规律。 赵瀚看完总论就忍不住笑了,方以智居然鄙视西方自然科学,认为西学流于表面,忽视了对规律的探索总结。 这种论调,不就是后世对中国古代科学的批评吗? 刚好反过来了。 “通几,质测,这两个词用得好!”赵瀚赞许道。 方以智放下茶杯拱手:“一家之言而已。” 通几:贯穿一切事物的内部规律。 质测:观察研究事物的形态表现。 赵瀚话锋一转,问道:“如何联系通几与质测呢?” 方以智想了想,回答说:“实证。” 赵瀚翻开草稿正文,开篇看得他头大,全是玄之又玄的天象和气论。 赵瀚直接跳过不看,去阅读“光论”。 方以智认为,天凝聚其阳属性精华,形成太阳。月亮和群星,以及世间万物,包括人类,都在使用太阳光。 这些论述,半错半对。 月亮确实在借用太阳光,但繁星却是自己发光。草木确实依赖太阳光,但人工引火却不是太阳光的再现。 接下来,方以智把光的反射和折射,统称为“转光”现象。 天文学内容很有意思,方以智认为,天圆地方只是阐述天地之德。地体就像一颗被吹起来的豆子,居于宇宙的中央。 好,地心说。 赵瀚没有继续往下看,合上书稿说:“我认为研究物理,通几与质测并行,若不能进行实证,则最好不要着书立说。此误人误己也。” 方以智有些不服气,问道:“总镇觉得哪里论述不对?” “阴阳五行,最好不要掺杂其中,更不能直接视为通几(万物规律)。”赵瀚说道。 方以智反问:“阴阳五行难道是错的?” 赵瀚解释说:“不论是对是错,先不要去管它,也不要什么都往阴阳五行上面去套。” 看完《物理小识》的第一篇,赵瀚总算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方以智受传统宇宙观影响太深,上来就用阴阳五行阐述宇宙,直接把物理世界的框架给搭错了。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很难搞出现代科学,反而西方那套方法更有用。 见方以智不说话,赵瀚问道:“你会数学、几何吗?” “会。”方以智点头。 赵瀚引导道:“万物通几,何不用数学来表达?” “数学如何表达?”方以智感到迷惑。 赵瀚指着面前的砚台,笑道:“先从最简单的现象研究,比如这方砚台。我推了它一下,它为何会动?” 方以智皱眉道:“受力自然要动。” “它受了什么力?”赵瀚问道。 方以智回答说:“总镇手指的助推之力。” 赵瀚问道:“既然受力,为何停下?” 方以智回答:“总镇不再推它,它便不再受力,自然就停下了。” 赵瀚再问:“可我助推之后,手指已经放开,它为何还要继续动上一段距离?按理说,在我手指放开的时候,砚台就应该立即停止才对。” 方以智陷入沉思。 第330章 【只待新雷第一声】 陈子龙早就看到了柳如是,有些感慨,并无多想。 对于所谓心怀天下的士子而言,名妓不过是仕途不顺时的情感慰藉。 而今正逢鼎革之世,自己编审的《农政全书》,刚刚获得赵瀚的当众夸赞,明显是要被重用的,陈子龙满脑子都在想国家大事。 他见赵瀚与柳如是说话,立即就警醒起来,刻意装作不认识以避嫌。 柳如是则如男子一般,舍弃娇柔女儿态,干脆利落的拱手回答:“启禀总镇,我在庐陵县宣教科为吏,自己考上的,不是托了谁的关系。” “好好做事。”赵瀚微笑嘉许。 “遵命!” 柳如是铿锵回答,感觉语气有些做作,自己就在那儿笑起来。 “哈哈。”赵瀚也觉得有趣。 “哈哈哈哈!” 周围士子跟着笑,也不晓得在笑些什么。 柳如是突然对士子们说:“诸君,总镇可也是神童出身,吾曾得总镇旧日一诗作。不知诸君可曾闻?” 上位者的诗,只要写得不烂,大家肯定要捧臭脚。 张岱颇感兴趣,拱手说:“洗耳恭听。” 众人竖起耳朵,柳如是当即朗诵:“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好诗!” 陈子龙立即会意,赞道:“诗者寄托之情,不得已之志也。此志非仅以适己,将以施诸远也!” 这既是精准拍马屁,也是陈子龙的真实想法。 他认为诗以言志,不仅要抒发个人情感,更要起到反映社会和时代的作用。在后世,他被誉为“明诗殿军”。 柳如是吟出赵瀚这首诗,陈子龙又阐述两句,立即定下新朝诗歌创作的基调:关怀民间疾苦! 或者说,不要整天伤春悲秋。 赵瀚微笑道:“诸君切莫多想,诗词文章,寄托情思也是极好的。宗子的《湖心亭看雪》,我便格外喜欢。” 众士子之前羡慕陈子龙,此刻又羡慕张岱,又是简在君心之人啊。 张岱拱手说:“幽趣散文,贻笑大方。” 赵瀚颇为感慨,对张岱说:“崇祯五年十二月,君往西湖赏雪……那一年,我先是提出《格位论》,得罪许多道学先生。又被小人暗算,铅山县的师爷,诱我去县衙逮捕下狱。” 关于赵瀚的身世遭遇,早就传得五花八门,谁都搞不懂哪件事是真。 卢象观忍不住问:“总镇真的火烧县衙?” 赵瀚笑着说:“当时年少轻狂,受不得鸟气。便宰了师爷和典史,一把火烧掉县衙,跟老师一起浪荡江湖。” “可是总兵府的庞先生?”陈谦吉忍不住问。 赵瀚点头说:“便是庞先生。庞公乃辽东将门士子,全家皆为鞑奴所害,又遭大明官员排挤。他说他想造反,我说我也想造反,一拍即合,便造反了。哈哈,此因缘际会也。” 众人叹息之余,又有些心驰神往,能够想象那副画面。 一个即将被陷害下狱的少年,单枪匹马杀官烧衙,带着眼睛半瞎的老师,浪迹江湖走上造反之路,几年时间就闯出偌大的事业。 明代中晚期,由于政治败坏,社会矛盾激烈,极为推崇英雄主义。 他们一边鄙视武将,又一边喜欢英雄豪杰,赵瀚和庞春来无疑就是英雄豪杰。 柳如是笃定赵瀚精于诗词,趁机说道:“今日冬至,名士汇聚,总镇何不作诗一首?以勉励天下读书人。” 赵瀚扫了柳如是一眼,笑问:“柳君是让我做诗词皇帝?” “不敢。”柳如是连忙低眉。 夏允彝拱手道:“还请总镇不吝赐教。” 赵瀚笑着说:“既是冬至,那就来一首跟冬至相关的。造物无言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千红万紫安排着,只待新雷第一声。” “总镇豪情万丈,我等佩服之至!”众士子纷纷赞叹。 一首很普通的诗,结合赵瀚的身份,瞬间显得无比豪迈壮阔。 既可以理解为天下危亡,便如凛冽寒冬,赵瀚于逆境起兵,恰似新雷震彻,给万民带来春的希望。 又可理解为万物萧瑟、民生凋敝,赵瀚决意匡扶天下,振臂一呼,万众响应,从此社稷安定、富庶繁荣。 “总镇,营外有三人求见。” “带他们进来。” 却是钱谦益、谢三宾、徐霞客匆匆赶来,他们家里都被分田了。 钱家一门九进士,自是个超级大地主。但早就已经多次分家,钱谦益手里只有2000多亩地,家中每人保留20亩,仅被分走1600多亩而已。 钱谦益手里还有许多店铺,这几年也各种卖掉,换成钱财用于收藏书籍。 谢三宾来自宁波大族,家里有人搞海贸走私。 徐霞客来自江阴大族,土地众多,同时还搞纺织工厂。 被分田之后,又因人多被迫分家,他们这几个月忙于家产分割。理顺家产之后,三人坐拢来合计,干脆合伙做生意算球。 谢三宾家里有几条海船,自己还在山东剿匪得银几十万两。他出钱出船出人,徐霞客、钱谦益负责集散货物,共同在新建的上海港做海贸生意! 合作事宜理顺之后,交给家人打理,他们才结伴跑来江西。 “这位便是柳君?” 钱谦益和谢三宾两个老色批,早就久闻柳如是的大名,而且读过柳如是的诗词作品。 此刻柳如是没有穿吏服,而是一身儒服袄子,发髻竖起做男儿打扮。女扮男装,依旧无法掩盖其姿色魅力,反而更添几分潇洒中性之美。 他们虽未表现失态,却不时往柳如是身上瞟。 众人离开军营校场,钱谦益自诩文坛领袖,紧紧跟在赵瀚身边,其他人也不好去抢位子。 “自古皆言重农抑商,总镇却是重农兴商,”钱谦益拍马屁说,“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这是极好的。听闻总镇兴建上海港,老朽即联络象三、振之,三家合伙创建商号,还在上海领了贸易牌照。” 赵瀚有些诧异:“虞山先生也做生意了?” 钱谦益笑道:“老朽只是搭建框架,生意自有家人打理。” 赵瀚扫了三人一眼,心想这生意估计要黄,今后指不定闹出什么股权纠纷。 徐霞客突然问:“听说总镇有一个探矿队?” 赵瀚点头说:“正在湖南探矿。” “老朽或可加入。”徐霞客是被匪寇搞怕了,想加入探矿队,顺便游山玩水写日记。 赵瀚笑道:“你去总兵府领块牌子。” 在澳门抓到一个洋鬼子,说是东印度公司的探险家。赵瀚下令组建探矿队,洋鬼子作为副手,结果发现洋鬼子是个水货。 或者说,此时欧洲的探矿专家都是水货,技术和理论都不如大明的探矿专家。 如今,探矿队正在湖南益阳。 从唐宋时期以来,益阳南部经常发现狗头金,偏偏总是找不到大型金矿。那个地方很神奇,新中国建立几十年之后,还偶尔发现狗头金,一块狗头金能有十斤左右。 大明官方也去探过,前后动用几十万人,分别在好几个县开挖,最后开采出的金子,还他妈不够人工钱。 当然,也有官僚主义的原因。 皇帝听说哪里出了金银,就派人过来勘探开采。中央的矿使到了地方,不分青红皂白,立即勒令地方官征发役夫挖矿。 比如万历时期,遂昌已知银矿已经采尽,剩余银矿的品位非常低。太监竟然虚报七十三处银坑,让知县汤显祖立即开挖。 汤显祖挖了一年,气得直接辞官,因为开采成本太高。产银不够抵开销,反而耽误了农业生产。 唉,也不知道赵瀚的探矿队,能否在益阳发现大型金矿。 反正据现代勘探所知,益阳有金矿脉150多条。赵瀚不懂矿产勘探,搞不清楚为啥狗头金频出,历代却在益阳找不到富矿。 士子们各自散去,赵瀚回到总兵府。 “人中,你可知柳君住处?”钱谦益私下找到陈子龙。 陈子龙很想一脚踹过去,微笑说:“不知。” 钱谦益又去问其他士子,还是没打听到,最后干脆往县衙写信,翌日让人送信到柳如是的工作单位。 柳如是不仅收到钱谦益的信件,而且收到谢三宾的信件,都说要在白鹭洲组织文会,邀请她去讨论文学艺术。 “他们这是何意?”回到住处,柳如是问林雪。 林雪笑道:“他们还以为是旧朝呢,只把女子视为玩物。却不仔细思索,妹妹乃县衙吏员,怎能嫁给他们做妾?岂不是在打总镇的脸!妹妹之前与他们相识?” 柳如是摇头说:“一次也未见过。” “那就不要理会,”林雪说道,“我等从良女子,更应洁身自好才是。” 收到钱谦益、谢三宾的信件,柳如是感到莫名其妙。但她枯坐房中,却突然想给赵瀚写信,当即写了一首情诗倾诉暗恋。 情诗写好,柳如是自己默读,读着读着就觉脸红,害怕赵瀚觉得此诗太过轻佻。 思来想去,干脆誊抄一首旧作,寄出去请求赵瀚点评。 这是一首悼念于谦的诗,去年在杭州游于少保祠所作。 以此诗相赠,也是隐隐表达对赵瀚的崇敬之情:“少保绝世人,功名寄辽廓……自公替凌后,几人称荦卓。所以徒步客,恸哭霸王略。” 第331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总兵府门口,有一个信箱。 任何人都可往里面投信,官吏皆不得拆阅,赵瀚每隔十天会亲自拆封。 乱七八糟的信件一大堆,基本上,赵瀚都只扫一眼,然后扔进垃圾桶里回收。军票、官票的造纸材料,就是桑皮纸加公文废纸,各地官府的废纸都要统一收好。 偶尔言之有物的信件,赵瀚会让秘书过来,把信中内容妥善记录,然后交给相关衙门处理。 郑森已经回来了,坐在旁边帮忙拆信:“济州岛的朝鲜废主,双眼被石灰糊过,几乎是全瞎了,而且身体也不好。胡(胡定贵)、王(王尧臣)二位将军说,等上海水师练好了,可去江华岛劫出朝鲜废世子。” “那有得等了,训练海军,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赵瀚两秒钟扫完一封信,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郑森又说:“济州岛的马太矮了,勉强骑乘可以,但上了战场,肯定跑不过高头大马。两位将军,请求尽快搜集优良马种。” “暂时只能将就着用。”赵瀚表示无奈。 赵瀚已经在搜集马种了,肩高超过1米3的马,各地官府就愿高价购买。虽然也矮得很,至少比济州马更高,聊胜于无。 什么十匹马当中,只有一两匹能做战马,这种说法纯属扯淡。 只要肩高达到一定标准,所有马儿都能当战马。但是必须精心喂养,而且要喂大量精料,这种喂法对劣马来说太过奢侈。 因此在马匹足够的时候,都是挑选最好那批悉心照料,其余马儿则当做驽马来喂养。 在极度缺马的状况下,甚至可以骑着骡子打仗……张献忠、李自成就干过,部分老卒骑着骡子行军,骑一阵还得让骡子休息片刻。 赵瀚一边看信,一边跟郑森闲聊,突然他拿着封信不说话了。 郑森也没偷看,只低头继续拆信。 赵瀚读着那首悼念于谦的诗,忍不住摇头一笑,柳如是的诗词明显在转型期。 在崇祯十一年以前,柳如是的诗词作品,并未逃脱传统名妓的窠臼。 可随着时局愈发败坏,柳如是的诗词也愈发激扬,甚至可以说变得愤懑而豪迈。 “天下英雄数公等,我辈杳冥非寻常。嵩阳剑气亦难取,中条事业皆渺茫……吾欲乘此云中鹄,与尔笑傲观五湖。” “峥嵘散条纪,慷慨恣霸王。与论天下事,历历为我伤……读书兼射猎,不屑夷门傍。惜此然诺心,十年不得扬。逢君青冥器,往往无尽藏。知己真难酬,中夜恒怏怏……” “君言磊落无寻常,顾盼纵横人不知。当年颇足英雄才,至今猛气犹如斯。我闻起舞更叹息,江湖之色皆奔驰。即今天下多纷纷,天子非常待颜驷。” “丈夫会遇讵易能,长戈大戟非难为。一朝拔起若龙骧,身帅幽并扶风儿。大羽插腰箭在手,功高跃马称精奇……千秋以是垂令名,四海因之争心期。嗟哉凤凰今满野,有时不识如山鵗。” “君家北海饶异略,屠肆知为非常姿。一旦匿之心胆绝,三年天下无猜疑……伟人豪士不易得,伟人豪士不易得,得之何患非吾徒。” 只看这些诗句,你能猜出是名妓所写? 在另一个时空,江山破碎,沧海横流,百姓生灵涂炭。柳如是写这些诗句的时候,恐怕幻想着自己是男儿身,挎弓跃马亲自去战场杀敌。 可惜,她只是个名妓,身边没有豪杰猛士,只有一个水太凉的文坛宗师。 赵瀚读罢眼前这首诗,忍不住有些唏嘘感慨。 恐怕这个时空的柳如是,不会写出那么激昂的诗词,都是剧烈社会动荡所催逼出来的。 最好别有! 赵瀚感觉挺有趣的,随便抄几首诗作答,顺便通过柳如是之手,以诗歌传达自己对文人的期许。 之前那两首诗,也不是赵瀚随便抄的,都含有一定的深意在其中。 用空白信封装起来,赵瀚递给郑森说:“交给庐陵县衙宣教科文吏柳隐。” 郑森立即去跑腿儿,他出示腰牌来到县衙,问道:“谁是柳隐?” “里面。”一个小吏顺手指去。 女的? 郑森随军出征时,柳如是刚做实习生,自然不晓得庐陵县有个奇女子。 “可是柳隐?”郑森过去问道。 柳如是起身说:“正是。” 郑森交出信件,低声道:“总镇信函。” “多谢。”柳如是颇为欣喜。 拆开一读,先是愕然,随即微笑。 赵瀚把原诗的名字给改了,整首诗的格调立即大变。 《转赠诸君》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原诗的含义为:我没考上,心情不好。漂泊江湖,四处碰壁,真他妈惨。加油,加油!千万不要气馁,肯定能遇到懂我的人。 加上赵瀚的身份,又让柳如是转赠给那些士子,诗义顿时就变成:你们苦读诗书却无用,满腹才华难以施展,那都是遇到昏君奸臣。只要好好做事,我这里肯定能让你们发光发热。 柳如是细细体会揣摩,已然明白赵瀚的意思。 她拿回出租屋里,将此诗递给林雪:“天素姐姐,这首诗是总镇所作,专门写给士子看的。你下次参加文会,可以帮忙传出去。” 林雪读罢,不禁叹息:“此诗若传到北方,怕有无数士子,抛家舍业也要南奔。” “确实。”柳如是点头说。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此句道尽读书人的辛酸,但凡科举屡次落榜,或者郁郁不得志的士子,都能被这首诗给看得痛哭流涕。 他们会把赵瀚视为知己,会认为赵瀚是可以投靠的明主! 还有一个月就过年,许多士子都回乡了。要么老老实实做吏员,要么学习数学等着今后科举。 钱谦益、谢三宾两人却留下,拉着其余士子,隔三差五开文会。 “柳君又未至吗?”谢三宾忍不住问。 林雪笑着说:“她是官府中人,整日案牍劳形,实在没时间参加文会。” 宜兴举人周世臣叹息:“赵总镇自是英雄,却有三样不好。其一,分大户之田,其政如寇也;其二,以士人为吏,寒尽读书人之心;其三,用女子做官,败坏礼教甚矣!” “颖侯兄,慎言!”旁边的士子提醒。 周世臣笑道:“我只说总镇三样不好,其他样样都好。不因言获罪,便是极好的,他心胸开阔,我也只发发牢骚。” 周世臣诗画皆精,又兼出身大族,哪里愿意从小吏做起? 这种人很多,个个满腹牢骚。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士绅大族非常软弱,无法反抗就直接躺平呗。 周世臣家里就躺平了,还眼巴巴跑来江西,请求开科取士做官。这些都干不成,也就只剩下发牢骚,而且舍不得离开江西,继续留下等待做官的机会。 休宁举人吴闻礼说:“总镇自有政略,我等如何能改之?唉,我过几日便回乡为吏。你我皆为举人,可直接去官府观政,明年肯定能做吏员。年之后,知县也能做得。若是放在大明,还得苦苦考进士,不知多久才能金榜题名。我这几日仔细思考,其实从吏员做起也好,说不定咱们这辈子都考不上进士。” “小吏,贱役也!士子如何能为之?”周世臣痛心疾首。 钱谦益突然笑道:“莫要多说,今日文会,不谈政事。” 林雪说道:“今天柳妹妹虽然没来,却让我带了一首诗,听说是总镇让她转交给诸君的。” 钱谦益愕然,猛觉不对劲:“柳君跟总镇很熟?” 林雪笑而不语,故意让钱谦益多想。 吴闻礼说道:“总镇是个真诗人,之前那两首皆不俗,这次又写了什么诗?” 林雪拿出自己誊抄来的:“诸君请观之。” 谢三宾接过,朗诵道:“《转赠诸君》: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众士子听罢,瞬间全场无声。 包括钱谦益在内,都对此诗深有感触,联想起自己这些年的境遇。 “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 吴闻礼反复沉吟,想到自己的母亲程氏,年纪轻轻便守寡,悉心抚养他成人。自己少年考得秀才,乡人皆赞神童。后来屡试不第,科举无望,又四处碰壁遭人白眼。中举之后好歹获得尊重,却又考不上进士,无法做官施展抱负。 天下大乱,社稷倾覆,自己只能干看着,岂非百无一用是书生?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这两句更似他半生的写照,好像这首诗就是写的自己! 吴闻礼惨然站起来:“总镇知我也,我亦当知总镇。诸君告辞,我回乡为吏去了,就不陪诸位在此蹉跎。” “告辞!” 又有几个士子起身,文会也不参加了,全都选择回乡做事情。 给这些人讲大道理没用,一首诗让他们共情就够了。 看完这首诗,还赖着不走的,纯属冥顽不灵之辈! 钱谦益的关注点,却在赵瀚与柳如是的关系上面。他不怕没有官做,只怕得罪了赵瀚,为一个女人不值得啊。 第335章 【即将北伐】(为企鹅大佬加更) 方以智被扔去工务司,担任宋应星的助手。 宋应星也被赵瀚启发过物理,但他公务太忙了,对于研究物理的兴趣,没有方以智那么积极。 他们两个待在一起,应该能对撞出些火花。 关于物理,赵瀚顶多记得初中知识,高中物理早就忘了大半,一个高中物理公式都记不住。 他只能进行启发,传授研究自然科学的方法论。 方以智简直疯魔状态,成天到晚研究力学。半个月时间不到,这货就自制测力计,并让工匠给做出来。 宋应星表示不高兴,说方以智这个助手不行,上班时间各种开小差走神。 赵瀚干脆组建专门机构,即翰林院、数学院、物理院。 此翰林院,非彼翰林院。 大明的翰林院,属于中央高级干部预备机关。 赵瀚的翰林院,纯属学术机构。 研究大同理论,编撰大同正音,今后确定标准字和字典,甚至重新编订中小学教材,又或者明亡之后编订《明史》,这些工作全部交给翰林院执行。 翰林院官员,不得参与政治,更不得转任实权官职! 翰林、数学、物理三院,暂归赵瀚直接管辖。 物理院最寒碜,只有方以智一人。 赵瀚命令其挑选二十个学生,一边帮方以智做实验,一边跟着方以智学习。这些学生没有工资,但包吃包住。 南京徐国公家里那么多宅子,今后都分配给各个机构。比如万竹园,就安排做物理院的院址,绝对环境清雅,保证研究员身心愉悦。 “总镇!” 又是一天,方以智拿出示意图,指着图纸说:“物体本身是保持不动的,因其受力均衡。也拿这方砚台举例,它自身有下坠的重力,桌面给它向上的托举力。托举力和重力相同时,砚台便能维持不动。便如人踩泥沼,会因重力而向下陷。那深深的脚印,便是受到人的重力。当泥沼被踩实,地面的托举力就能抵消重力,人就站立不动了。” 赵瀚笑问:“所以,你得出什么通几(规律)?” 方以智回答:“万物思静。任何物体,在受到平衡之力,或不受外力之时,它肯定是静止不动的。” 赵瀚把方以智的图纸揉成一团,随意扔出:“这个纸团受了哪些力?” 方以智重新画图,认真思索,不断写出作用力:“它受到总镇抛掷之力,还有自身的重力。这两个力结合,纸团便会向前下坠。” “真的吗?” 赵瀚拿出另一张纸,并不揉成纸团,展开了抛出去,问道:“这两张纸,轻重相等,我抛出的力道也差不多。为何一个抛得远,一个抛得近?” 方以智冥思苦想。 赵瀚拿起一本书,当做扇子,朝方以智扇去:“感觉到了吗?” “风。”方以智回答。 赵瀚问道:“你的头发随风而动,又受了什么力?” 方以智瞪大双眼:“风即是气动,气为实在之物!” 方以智在《物理小识》里面,对风的理解是:阴阳相驱而气动,通气便可作风。 赵瀚微笑赞许。 方以智又在图纸补上,说道:“纸团还有气之阻力,当阻力与总镇抛掷之力平衡,纸团便不再……不对啊!” 从牛顿第一原理,突然跳到牛顿第二原理,方以智瞬间就懵了,他感到这个问题非常复杂。 赵瀚笑道:“暂时不想这个。如果我的书桌光滑到极致,没有丝毫阻力,那推砚台一下还会停下吗?” 方以智认真思考,摇头说:“不会,砚台会一直往前移动。” “那你先前的结论就错了,事物不是保持静止不动,而是保持自己原有的状态不变。”赵瀚说道。 方以智点头:“确实。” 赵瀚笑着说:“事物的这种表征,称之为‘惯性’如何?一惯之性。” “可也。” 方以智觉得这个问题,还可以继续深究,拱手道:“总镇,在下先行告辞,且去理清个中因缘。” “去。”赵瀚感到很欣慰。 等方以智走到门口,赵瀚突然喊道:“你若再弄出什么成果,可以邀请数学院的人,让他们去物理院看看。或许,可以多出几个志同道合之人。” “是!”方以智作揖告退。 赵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物理研究终于有了实践者,他相信点燃火种,肯定能够传播开来。 也是时候前往南京了,夏收之后便要出兵江淮,吉安这边的位置实在有些偏。 总兵府也得改,不说自立为王,至少也要升级为都督府,赵瀚决定自称“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个职务,跟朱厚照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有得一拼! …… 崇祯十三年,注定不平凡。 满清军队,已经包围锦州半年,大摇大摆的在城外移民屯田。 祖大寿一直坚守锦州城,没有半点要投降的样子。 他怎么可能投降? 祖家在辽东家大业大,可以说是辽东的土皇帝,投降就意味着失去自己的基本盘。 除非,弹尽粮绝,没有活路。 锦州城旁边,还有吴三桂驻防的松山堡、刘周智驻防的杏山堡。 吴三桂如今慌得一逼,他手里只有三千兵,祖大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围半年。一直向朝廷请求援兵,结果非但朝廷援兵未至,军饷还直接给整没了。 整个辽东,崇祯就让人送来十万两银子。 闹饷也没用,朝廷是真没钱。 辽东武将们,突然忠君爱国起来。唉,军饷不给就不给,仗还是要打的,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 只要还有丝毫做土皇帝的希望,谁他妈愿意给满清当狗? 辽东也早已允许开办团练,吴三桂的父亲吴襄,此时就在担任宁远团练总兵。 宁远团练总兵还不止一个,金国凤也是这职务,吴三桂正在申请担任这个职务。反正这些辽东武将,面对鞑子的嚣张气焰,都在自己掏银子募兵打仗。 一旦投降,他们什么都不是。 他们不把大明皇帝放在眼里,同样也不想投靠满清,自身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 就在锦州被围困半年之际,驻守杏山烽火台的苏班岱(蒙古人),秘密写信想要举族投靠满清。 满清将领济尔哈朗只率1500人去接应,吴三桂、刘周智、戴明探知消息,合兵7000人出击拦截。想要打赢此战之后,回师与宁远士卒攻打围困锦州的清军。 7000辽东兵,突袭1500清军,被打得惨败而归。 于此同时,驻守锦州外城的蒙古人诺木齐,悄悄写信想要投降满清。 祖大寿得知消息,带兵从内城杀到外城,斩杀满清将领穆护萨、觉罗兰泰、宏科。寡不敌众之下,祖大寿退守内城,清军占领锦州外城。 外城都被占领了,祖大寿依旧坚守内城,看那样子起码还能再守半年。 黄台吉反而被搞得心慌,他不敢再这样消耗粮食,干脆继续发兵攻打松山和杏山。 吴三桂只剩4000兵,其中一半是刚募的团勇,被死死围困在松山堡。 …… 湖北那边。 襄阳因缺饷而兵变,士卒杀死巡抚和总兵,一股脑儿投靠张献忠。 张献忠继而挥师包围郧阳,湖广的长江以北地界,只剩下郧阳府不是张献忠的地盘。 河南方向。 杨国柱、王朴、左良玉、猛如虎还在围剿李自成,说是围剿流寇,更多时候反而在抢粮。朝廷发不出军饷,他们不抢粮就得饿死! 官兵和流寇抢粮就不说了,河南今年又是大旱! 河南百姓实在活不下去,袁时中、李际遇、刘玉尺、朱成矩等人揭竿造反。连匪号都懒得取一个,直接使用本名造反,朱成矩甚至还是大明宗室。 整个河南,四面八方全是反贼。 这些反贼都遵李自成为首,其实听调不听宣。他们攻占大地主的寨子,一个个结寨自保,偶尔还会互相攻伐。 没法再剿贼了,左良玉再次离开河南,前往山东抢劫粮食,顺便招募流民为兵。 李自成号召各路贼首会师反攻,杨国柱、王朴战败而逃,猛如虎突围时阵亡。 河南从此变成反贼的地盘,李自成带兵杀回山西,打算拿下山西之后直取北京! 时局变化太快了,看得人眼花缭乱。 真正的原因就一个:赵瀚占了江南,盐枭在江淮打仗,朝廷无法收税发军饷。 …… 远在欧洲。 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今年正式拉开序幕。 其实跟资产阶级没太大关系,三十年战争的副产品而已。 英国打了几十年仗,王室已经破产了。于是疯狂收税,把贵族、商人、农民往死里逼,国王还主动挑起宗教矛盾,一通骚操作导致举国皆反! 三十年战争,此时还在亚洲上演着。 荷兰意识到自己的陆军不行,今年花钱请了几千个瑞典雇佣兵。一路坐船从欧洲驶来,攻打葡萄牙的东方殖民地,主要目标是果阿、锡兰和马六甲。 葡萄牙船队刚运走500匹印度马瓦里马,荷兰人就开始围攻果阿。 今后赵瀚想要继续买马,估计就得给荷兰人交重税了,马六甲肯定要被荷兰夺走。 四月。 500匹印度马瓦里马运抵上海,全是雄壮矫健的上好马种! 可惜,海上长途运输,已经死了30多匹。 赵瀚再次来到南京,总兵府改名都督府,全套班子都迁来南京城。 谁都知晓,赵瀚接下来要干什么。 北伐! 北伐! 第336章 【南涝北旱】 南京的皇宫,已经是一片废墟。 正统年间,雷劈起火,烧了谨身、华盖等殿阁。之后又是暴风雨、洪水侵袭,也就剩皇城的城墙还没倒,其余的木制建筑全烂了。 就连南京太庙,都被一把火烧光! 赵瀚带着妻子儿女和妹妹,暂时搬进南京内守备府。 大明在南京留有三套班子,内守备府是太监和文臣的办公地点,外守备府则是武将们的办公地点。 上次占领南京,太监头子全杀了,普通太监保留下来,被官府雇佣去打扫清洁。 现在,内守备府的牌子取下,换上一块新牌子:都督府。 “呀,这里可比吉安总兵府大得多!”赵贞芳在后宅跑来跑去。 盘七妹也跟着跑,院子大得超乎她想象,似乎用来喂鸡显得不太合适。 费如兰面带微笑,指挥众人搬运东西,有些屋子也要重新清理。 统治中心从吉安迁到南京,不仅源于名分问题。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吉安府城太小。随着赵瀚的地盘扩大,各种机构越设越多,吉安总兵府根本装不下。 “总镇,外面有好多太监请愿!”亲卫急匆匆过来禀报。 南京城内的官府衙门、勋贵园林,虽然暂时没有使用,但今后肯定是有用处的。活下来的太监,被扔去各处当杂役,拿着微薄的薪水打扫维护建筑。 这些太监听说赵瀚搬来,于是私底下串联,齐刷刷跑来请愿。 赵瀚走到都督府大门口,见外面黑压压跪了一大堆,皱眉呵斥:“赶紧散去!” 一个太监跪着爬上前,磕头说:“奴婢叩见大帅。大帅今后要做皇帝,宫闱之中,侍卫不方便做事,还得用阉人才行啊。我等皆为残缺之人,请求大帅开恩,留下来侍奉大帅起居。” “你是领头的?”赵瀚问道。 那太监以为来了机会,连忙回答:“奴婢贱名袁恩。” “将这厮抓去扫大街,罚役三月,没有薪水,只管饭菜!”赵瀚说完,转身就走。 一群太监跪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就算哪天赵瀚真要用太监,也是自己下令召集,而非一群太监跑来怂恿。 …… 济州岛。 胡定贵、王尧臣、卢象观、陈坦公四人,看着眼前的400多匹马,内心只剩下难以言喻的震撼。 “此非天马耶?”卢象观惊叹道。 胡定贵看看自己的坐骑,再看看刚运来的马种,就像长期吃糠之人,突然遇到了山珍海味。 500匹马从印度出发,运到上海死了30多匹,还有60多匹生病,暂时留在上海休养医治。真正运到济州岛的,只剩402匹好马。 这些马都是找莫卧儿帝国买的,皆为马瓦里马。 公马平均肩高接近1米55,母马平均肩高接近1米53,而济州岛这边的平均肩高只有1米22。 整整相差30厘米! 这些很可能是阿拉伯马和土库曼马的混血后代,被入侵者带到印度的西北部。 莫卧儿帝国扩张之时,拥有这种战马的几个土邦,跟莫卧儿军队打得有来有回。最后靠内部分化和政治联姻,莫卧儿帝国才吞并了那几个土邦,而且给予这些土邦极高的自治权。 长途运输而来,众人都舍不得骑,先送去草场恢复精力。 直到十天之后,胡定贵才小心翼翼试驾。 那种感觉,就像拖拉机换成顶级跑车! “驾!” 胡定贵坐在马背上,奔驰之间,仿佛腾云驾雾。 卢象观也选了一匹,顿时豪气勃发,策马追上胡定贵说:“胡将军,有此神马,可横扫漠北也!” 胡定贵跑了两圈停下,说道:“先让这种天竺马自行配种,若是公马还有余力,便选最好的济州母马来配种。怀胎十月产马,小马一岁半又能配种,五年时间就能生出许多好马!” 陈坦公追上来问:“这种马多少钱一匹?” 王尧臣回答说:“150两一匹,保证从天竺运到澳门,半路死了的不给钱。郑芝龙派船转运,又掏了一笔银子,算起来每匹马估计花了160两。” “那就是几万两银子,买了几百匹马种。”陈坦公咋舌道。 之所以这么贵,主要是运输问题。 葡萄牙购马运至澳门,得承担马儿半路死亡的风险。他们还请了专业的养马师,一路精心照料,如此才把死亡率降下来。 胡定贵害怕马儿累着,翻身下来不停抚摸,他恨不得抱着这匹马睡觉。 马瓦里马的耳朵非常可爱,耳朵高高竖起,耳尖向内翻卷似在“比心”。浑身肌肉发达,皮毛油光发亮,这是整个南亚地区最好的战马! 赵瀚给了济州岛2000额度的骑兵编制。 其中1800骑兵,皆由大同步卒转职。剩下200人,让胡定贵从岛上招募,算是同化岛民的其中一步。 济州岛的人种非常复杂,有朝鲜人,有蒙古人,有汉人。互相通婚两三百年,早就已经彻底混血,而且由于待遇不好,许多还是罪犯之后,他们对朝鲜的认同感不是很高。 只要给予平等待遇,教他们说汉话、写汉字,今后都可以同化变成自己人。 赵瀚就算要殖民,也不会搞灭绝政策。 中华民族拥有那么牛逼的同化天赋,为啥要学西方人野蛮血腥那一套? 当然,若有冥顽不灵者,肯定还是要用枪炮说话。 …… “轰隆隆!” 随着一阵雷声,暴雨瓢泼而下。 卢象升在宜兴老家闭门读书,顺便休养恢复身体。 几年的军事生涯,又被关了一年诏狱,卢象升的健康状况有些不好。 清晨醒来,大雨依旧下个不停。 这雨,已经持续一天一夜。 卢象升感觉有些不妙,当即撑伞出门,来到村中的小河边,水位早已超过警戒线。 他回家一趟,带着弟弟卢象晋,徒步前往县衙反映情况。 还没出村呢,就见几个官吏披着蓑衣而来,挨家挨户跑去敲门传令。 “农会的兄弟,立即到村口祠堂聚集!” “大同农兵,全体聚集!聚兵啦,聚兵啦!” “……” 卢象升茫然看着这一切,农会和农兵,都是以前的泥腿子。 他们分到土地,只有半年多时间。 农兵政策已经调整,并非每家都出,独生子可以不当农兵。分家之后,家中只有一个壮劳力,也可以不应征做农兵。 因此,每个村镇的农兵,相比赵瀚刚刚起兵时,数量下降了至少三分之一。 农闲操练,每日仅操半天,镇里只管一顿午饭,训练度和待遇也比以前下降了。 至少农兵还要管饭,农会做事却是自带干粮! 不拿工资,自带干粮,不就是以前的官府徭役吗?百姓应该深恶痛绝才对。 可卢象升很快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大量农会成员,不但自己披着蓑衣出门,而且带上家人一起,甚至十多岁的少年也跟来。 他们在雨中穿行,渐渐汇聚成队伍,唱着歌谣斗志昂扬。 卢象升、卢象晋跟着他们走,却见村口竖立着两杆旗帜,一支是农会旗帜,一支是农兵旗帜。 沿途所过之处,大户纷纷趴在门后偷看,一个个眼睛里都带着恐惧。 去年村里分田,刚开始还有军队,农会建立起来之后,军队就立即撤走了。有些大地主还想抗拒政策,农会一声令下,无数草民扛着锄头,把那些地主全家都抓起来公审。 胆敢武力反抗? 当场打死! “兄长,他们这是要抗击洪水。”卢象晋说道。 卢象升点头说:“我知道,就是……莫名有些感慨啊。” 卢象晋说道:“确实让人唏嘘。” 卢象升叹息:“我在北方统兵之时,时常听闻那赵天王的大名。他数次击败地方督抚,我只觉得那些督抚无能,换成自己领兵肯定灭掉赵贼。可此情此景,令我大彻大悟,大明的文臣武将,没有哪个能做赵瀚的对手。” “民心所向。”卢象晋说。 卢象升说道:“以前的民心,都是士民之心。黔首蒙昧,不分是非,不晓利害,自不可聚其心。哈哈,此言大谬,黔首不是蒙昧,而是无关他们痛痒。赵瀚以田政聚黔首之心,才是真的民心所向。等洪水过后,我们兄弟也去南京,看能寻个什么差事。” 正在调动的各路军队,因整个长江流域的大雨而耽搁。 江西、湖南、江南普降暴雨,最终在长江下游形成大洪峰。苏松常湖这些纳税大府,全部被洪水侵袭,太湖沿岸农田被淹没无数。 南方大水,北方大旱! 山东不但有旱灾,而且有蝗灾,全省飞蝗漫天。 蒲州府受灾最严重,草木全都被吃光。官府直接在城门外挖坑埋尸,饥民纷纷刨坑掘尸,割尸肉而食。亦有家人饿死,停尸家中,父子夫妇相食者众。 好在张国维被任命为江南水利使,从去年夏天,就在兴修江南水利。并且以工代赈,让许多饥民度过饥荒。 今年的洪灾,其造成的危害,远远低于历史上那次。 “传令,各地驻军暂缓出兵,全部赶赴灾区救助民众!” 这是赵瀚迁到南京之后,亲自颁布的第一条军令。 各省皆闹洪灾,还怎么渡江作战? 第332章 【大同正音】(为上仙齐天大佬加更) 钱谦益害怕赵瀚误会什么,第二天便去总兵府求见。 他稀里糊涂被带进一个院落,却见院子里坐满了人。除了赵瀚、庞春来、李邦华等人之外,还有陈茂生、柳如是以及许多名士,甚至还有各地的戏子名角。 “虞山先生来得正好,且坐下一起议事。”赵瀚微笑道。 亲卫搬来凳子,钱谦益靠前坐下,搞不清楚今天在开什么会。 赵瀚解释道:“我欲规范各地语言,虞山先生有何法子可以推行?” 钱谦益回答道:“召集学者,修订正韵便可。” 赵瀚摇头道:“并非正音雅言,而是让士子与黔首,各省之间皆可交流。” “那不可能!” 钱谦益吓得当即站起来,拱手说:“总镇,如此做法,无异于消灭各地俗语,强行推广可能会闹出大乱子。” “唉!” 赵瀚一声叹息。 规范各地语言这件事,赵瀚早就在着手了,但越是深入了解,越是不敢颁布命令。 强行把某地语言,作为“普通话”进行推广,不但是在消灭各地的方言,而且还要上千年的音韵规则。 这是在跟全天下的读书人做对! 中国古代一直都有“普通话”,即:雅言、正音、官话。 历代正音都是一脉相承的,皆为洛阳太学的读书音。 洛阳太学读书音,又称中原雅言。 它并非河南方言,而是一套读音规则,通过反切来规范读音。 只要学过这套规则,不管你来自北京、广州、成都、昆明,不管你方言有四声、五声、六声、七声,大家都可以非常流畅的进行交流! 这套规则,只约束音类,不约束音值。 因此每个地方的读书音,都会有很大出入,但又是彼此共通的。 这套读音规则是两千年来,维系中国统一的重要因素,其伟大作用并不输给文字统一。它可以将各地方言,统筹进同一系统,在没有收音机和电视的古代社会,这是最便捷、最有效的注音手段。 赵瀚现在要做的,却是去打破它! 说这么多,可能大家不理解,必须讲得更直观一点。 现代汉语是二级机构:普通话—方言。 古代属于三级结构:雅言规则—各地读书音—各地方言。 陈茂生突然说:“强行推广,也不是不可以,咱们唱戏的不就记住了吗?” “不错。”在场的戏曲名角纷纷附和。 不分天南地北,全国所有戏曲,念白都是正宗官话。 赵瀚笑问:“如果强行推广,该以中原雅言为正音,还是以江左旧语为正音?” “无所谓。”众人笑道。 明代有两本权威着作,一本叫《洪武正韵》,一本叫《交泰韵》。 由于作者不同,《洪武正韵》偏江淮话,《交泰韵》偏中原音。 李邦华突然说:“便以《洪武正韵》为准,明初在各地屯田,江淮话使用地域更广。” “真要这么做?”钱谦益惊骇不已。 赵瀚说道:“我并非要废除雅言,而是以江淮话为准绳,令各地百姓都能语言沟通。” 钱谦益说道:“总镇推行三年教育,今后遍地皆为读书人,人人都能通晓读书音,自然人人都能交流无阻。为何还要强行推广江淮话?” 赵瀚解释说:“我打算编一部字典,重制切音(拼音)之法。以此让蒙学孩童,两三个月就能自行切音,自己翻着字典学习生字。” “天下哪有这般轻松法门?”钱谦益完全想象不到。 赵瀚笑着说:“不试试怎么晓得?先确定模范音,到底该几个声调?还要不要保留入声?” 这个问题,把众人都问愣住了。 钱谦益硬着头皮说:“七声,至于入声,自当保留。” 赵瀚揶揄道:“崇祯皇帝说话,有没有带着入声?” “没有。”李邦华、钱谦益同时摇头。 “那就保留入声。”赵瀚笑着说。 保留入声跟皇帝无关,而是除了北方部分地区之外,此时全国各地方言都有入声。 后世的普通话,是没有入声的。 普通话有四个声调,赵瀚今后颁布的“正音”,可能会有七个声调。 赵瀚没法按照后世的普通话来推广,因为那玩意儿,除了他之外谁都不会说。 赵瀚问道:“谁愿担任‘大同正音’的编撰总裁?” 无人回答。 这玩意儿太扯淡了,大家都没有头绪,不敢轻易揽下瓷器活儿。 柳如是突然举手说:“要不……我来做总裁?” 赵瀚微笑看向钱谦益:“虞山先生觉得呢?” 钱谦益知道自己跑不掉,欲哭无泪道:“那我便毛遂自荐。” 赵瀚对柳如是解释说:“我并非轻视女子,也不是鄙夷柳君才学。而是强行推广大同正音,本来就会遭到很大阻力。若是女子为总裁,那些抗拒之人便又有说辞。虞山先生则不同,他是文坛宗师、士林领袖,想必天下士子是服气的。” 钱谦益很想骂娘。 天下士子服气个屁啊,这套正音强行推广,不知要引来多少人痛骂。 大家不会仇恨赵瀚,怒火将对准他钱谦益! 各地方言,好比不同的系统。 传统雅言,就是制定一套规则,让这些方言系统可以兼容,但必须要转化为相应的读书音。 赵瀚准备推行的大同正音,则是以一个方言系统为标准,覆盖其他所有的方言系统。 三级语言结构,简化为二级语言结构。 不但能让各地百姓使用统一语言,而且可让孩童的学习速度成倍提升。 郁闷之余,钱谦益又有些兴奋。 他作为大同正音的编撰总裁,这辈子肯定被骂得狗血淋头。但如果真能成功推广,百年之后,他将青史留名,被后世誉为正音宗师! 身前骂名,身后美名。 赵瀚笑道:“虞山先生,我给你五十块牌子,你可招来五十位大儒,最好是精通音韵之学的。你们一起编撰大同正音,记住,各省都要选几个,不能局限于江南,否则搞出来的就是江南正音。” 钱谦益听到这话很想去死,他苦着脸说:“各省语调皆不同,非得打起来不可!” 赵瀚笑道:“打不起来,以《洪武正韵》为准绳,以江淮话为模范,遵循中原雅言即可。” “遵……命。”钱谦益有气无力。 一张卫生纸都有用处,钱谦益不就找到用处了吗? 赵瀚看向柳如是:“你想去编大同正音吗?” 柳如是回答:“在下亦通戏曲,正音并不落后于人。” 赵瀚又对几个戏曲名角说:“虞山先生编好正音之后,你们对照着唱戏,感觉不对就说出来,让他们重新修改编撰。” “是!” 那些戏曲名角很高兴,想不到自己还能参与这种大事。 赵瀚说道:“其他人都退下,钱谦益、柳隐暂时别走。” 众人作揖告退。 院子里只剩三人,赵瀚对钱谦益、柳如是说:“秦皇之功业,首推书同文。而你们要做的,则是语同声,你们应该理解有多重要?千百年之后,名士大儒皆已作古,你们二位却青史留名。”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柳如是热血沸腾,她身为女子,终于能做大事了。 钱谦益说道:“定然竭尽全力而为。” 赵瀚笑着招手:“来来来,给你们看些字母。” 钱谦益、柳如是走过去,赵瀚解开黑板上的白布,只见上面写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 拉丁字母。 拼音之法必须推行,可以原创符号,晚清就有人自创符号搞拼音。 但中国人自创符号,难免脱胎于偏旁部首,容易形成某种误导。 于是,中国大陆采用拉丁字母来拼音,中国台湾采用模仿日语假名来拼音,其实两者采用的都是同样原理。 而这个原理,源自传统的雅言,就是那套能兼容各地方言的读书音规则。 赵瀚指着黑板:“这些是声母,这些是韵母。” 学过雅言切音法的,此刻一听就懂,钱谦益、柳如是二人,立即明白那些字母是干什么的。 甚至,赵瀚都不用解释,声母和韵母这两个词汇的含义。 声、韵、母,本身就是音韵术语。 赵瀚见到他们的反应,顿时更加高兴,士子们接受起来很容易啊,只需强行记住字母的读音便可。 “你们自己读。”赵瀚说道。 每个拉丁字母旁边,都有汉字注音,赵瀚还写了几个声韵母组合的例子。 两人看着汉字注音读了一阵,赵瀚又写出现代汉语的四个声调:“这是声调,我自己创了四个,剩下三个你们自己创制。” 钱谦益随便选取几个汉字,试着用拼音法进行切音,猛然叹息说:“虽然粗浅,确实易于蒙童学习。但已偏离正韵之法,此正音一旦推广,假以时日,各地土语皆要消亡矣。” 赵瀚说道:“自古语言如文字,本来就在变化,而变化之方向则是由繁入简。我不但要简化音韵,还要简化汉字,若有多种写法,选取最简单最合理那种。” 钱谦益感慨:“总镇之志,今日方能窥测一二。” 赵瀚不搞强行简化,只是挑选简笔字作为标准字。 比如“无”和“无”,已经通用好几百年,意义和用法都一模一样,为什么不把“无”作为标准字形? 柳如是看着赵瀚离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真伟男子也!” 钱谦益当没听到,他不敢再招惹这位奇女子,更怕得罪了刚才那位伟男子。 第337章 【扬州不再有十日】 明代的南京城非常大,外城墙把整个紫金山都框进去。观音门、麒麟门、上坊门……这些都是外城的城门,在后世只留下一个地名。 如果以外城墙而论,南京城内有大片农田和山地。 那么,该不该保留这些城内耕地,该不该把耕地分给附近的农民。或者说,这些被外城囊括进来的百姓,究竟算城市居民还是农民? 在各地抗洪救灾期间,南京的上元知县和江宁知县,带着诸多疑惑前来找到赵瀚。 赵瀚召集都督府官员反复商讨,决定先按农民来算,该分田的依旧分田——事实上已经分出去了。 等到城市人口继续扩增,必然要逐渐侵占土地。到时候,再把土地上的人口,迁徙到北方去分田便是,愿意留下来的直接转为市民。 “城内还有一些游民,缺乏稳定的营生,”赵瀚吩咐说,“贴告示招募一千人做工,愿者自来,付给工钱,先把南京皇城的废墟清理出来。等洪水退去,再招募工匠和杂工,慢慢修复南京皇城。” 两位知县,自领命离开。 庞春来问道:“都督打算定都南京?” “确有此意,让北京先缓缓。”赵瀚叹息道。 北京人口,也是有上百万。 在明代中期,周边植被早就被砍光了。弘治、正德朝之时,居民的生活用柴,全都得依靠西山煤炭,皇帝整天被挖祖坟(皇陵龙脉),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那边的生态环境极为脆弱,每年要刮好几次沙尘暴。 漕运更不用说了,浪费人力物力。 别扯什么漕粮走海路,朱元璋最初也用海船运兵粮,朱棣也用海船从朝鲜运马。遭遇几次海难,整个船队倾覆,之后再也不提这种事情。 赵瀚自己或许能坚持海运,但谁知子孙后代是什么玩意儿?被利益相关的大臣一忽悠,估计又要走大运河。 朱棣定都北京,是为了对付蒙古。 随着枪炮不断发展,今后可能还会建铁路,蒙古草原已经不构成太大威胁。那还去北京吃沙尘暴干嘛? 留两百年时间,给北京周边恢复生态,让那里的百姓日子过好些。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北京经过战乱饥荒之后,人口恐怕剩不下多少。赵瀚如果定都北京,又得跟朱棣一样,强行迁徙富户和百姓充实北京城。 瞎折腾! “定都南京也好,”李邦华仔细思索后说,“不过得远征草原,在河套牢牢扎根。” 除了河套,还有松辽盆地,这两块区域都可以种田,在明代就已经属于半耕半牧状态。只要掌控这两个地方,草原和东北都不在话下,只不过在铁路出现以前,粮食运进去成本较高,至少得苦心经营三十年才能安稳。 赵瀚反复看着地图:“洪水拦着不让过江,咱们出兵江淮,至少得六月份。到那个时候,张献忠可能已经打下郧阳。我军北上江淮,李自成北上山西,张献忠没有别的选择,估计要去西进四川。据闻,四川遍地起义,张献忠多半很好打进去。” “八贼还算不错,这一年来,一直在湖北推行善政,让他拿下四川也不是件坏事。”李邦华说道。 张献忠不再跑去染指桐城,首席军师就不会是汪兆龄,也就没人忽悠张献忠在四川滥杀了。 如今,张献忠自封“定国大将军”,其军师排名依次为:廖志芳、徐以显、潘独鳌。 特别是廖志芳和徐以显,一个随身携带《大同集》,一个常年自诩诸葛亮,他们都在劝谏张献忠施行善政。 于是张献忠开始搞朱元璋那套,将大量没有战斗力的士兵,全部扔去搞“军屯”。又到处招揽流民,在各地进行“民屯”。同时开始训练士卒,约束部队军纪,虽然军纪还是很烂,但已经比大明官兵好得多。 这些政策,在混乱的北方,已经算是善政。 军屯和民屯的百姓,虽然地位近似于农奴,但他们依旧把张献忠奉为活菩萨。 真的,少杀几个人,让百姓能安稳种地,在北方就已称得上善政! 相比起来,李自成就差得多。 这不是李自成的个人原因,而是河南连年大旱,就算搞屯田也种不出什么粮食。李自成还跑去打山西,山西的旱灾更严重。他无法做到自给自足,只能一路抢粮抢钱,然后带兵直取北京! 六月初,南方洪水退却,数百万人受灾。 赵瀚暂停北伐计划,决定秋收之后再说,拿出粮食去各地赈灾,并且督促地方官进行灾后重建。 也并非完全不打,费如鹤带着东院军,从镇江横渡长江前往扬州。 扬州知府叫韩文镜,陕西人。 由于南方陷落,崇祯大量任用北方进士,西南进士也纷纷冒头。 看着赵瀚的水师驶来,韩文镜大惊失色,连忙下令死守城池,又吩咐同知、通判、知县准备守城之物。 “快点开门!” 费如鹤站在船头,派一个大嗓门前去叫城。 “杀!” 城内喊杀声一片,守军已然自己打起来。 扬州三大商帮,赣商和徽商都暗中通贼,只有西商坚决站在大明那边。 这种情况,韩文镜是知道的。 因此,他逼迫赣商、徽商出银子,甚至进行敲诈勒索,弄到银子之后募兵训练。他任命的军官,全都是大地主和世袭武将,这些人不可能投靠赵瀚。 似乎万无一失,但他不知宣传的威力。 那些武将怎会认真训练军队? 编练出的士卒,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闲散状态。甚至领不齐军饷,还得自己找工作,靠做兼职赚取生活费。 大同士子趁机接近这些士兵,说只要赵天王来了,就能回乡下分田种地,而且没有徭役,没有苛捐杂税。说完这些,又给他们讲《大同行记》里的故事。 半年下来,扬州守军日夜企盼,盼着赵天王早点过来分田。 韩文镜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大量底层军官,带着士卒围杀高级武将。而且,越来越多底层军官动手,渐渐朝着自己这边杀来。 大明底层武官,也属于被盘剥的对象! “汝等竟敢勾结贼寇!” 韩文镜又惊又怒,拔剑大呼:“将士们,随我杀贼报国!” 无人理会。 城楼上的那些文官,见此情形立即开溜。 江都知县王昌胤,在逃下城墙的途中,被一群官兵堵住。这货灵机一动,猛地振臂高呼:“天下大同,赵天王万岁!” “天下大同,赵天王万岁!” 堵截他的官兵,立即跟着大喊,然后簇拥着王昌胤去夺门献城。 王昌胤有苦难言,他是山东人,真不想从贼。可事到临头,还是活命要紧,他一边带兵去城门,一边不断嘶声呼喊:“天下大同,赵天王万岁!” 扬州府通判何采,本来已经逃到街道上。见此情形,立即对身边的官吏说:“王知县已经从贼……啊呸,已经投靠赵天王,咱们也一起投过去。不然这兵荒马乱的,怕是要死于非命。” “同去同去!” “王县尊稍等,我们也来了!” “天下大同,赵天王万岁!” 一堆扬州官吏,就这样往城门疾奔,而王昌胤则成了投诚的带头人。 “将士们,杀贼报国!” 知府韩文镜依旧还在抵抗,此君挥舞铁剑,接连斩杀数人。 一杆长矛刺来,捅进韩文镜的腹部。 又是一杆长矛,刺入韩文镜的胸膛。 “杀……杀贼……” 韩文镜的手臂垂下,铁剑哐当落地,朝着北方凄然惨笑。 而就在同一天,他的兄弟韩文铨,献城投靠了李自成。 王昌胤却没那么多心理负担,这货历史上也是麻溜降清的,最后卷入满清政治斗争而问斩。他高呼着大同口号,带领守军直冲城门,接近城门又往后缩,不愿自己身上沾血。 俄而,城门大开。 费如鹤带着大同士卒进城,王昌胤匍匐下跪:“大明罪臣王昌胤,率领全城军民,跪迎将军大人!” 又有一群士子过来,由于韩文镜下令逮捕,这些大同士子都不敢背剑。 “将军请进城安抚,各处我们已联系妥当。”士子领袖上前拱手。 费如鹤拱手回礼:“有劳各位。” 至于跪在地上的王昌胤,费如鹤都懒得看一眼。 徐颖早就联络好了,大军一至,扬州必然拿下。就王昌胤那匍匐跪地的窝囊样,哪像徐颖发展出的内应?肯定是半路跑出来邀功的! 经历一场兵祸,扬州城内竟然没有大乱。 赣商和徽商主动维持秩序,他们的共同敌人是西商(山西、陕西)。只要赵瀚拿下扬州,他们就算不依靠政治力量,也能把西商从扬州赶出去! 如果赵瀚此刻亲临扬州城,必然会心生感慨。 多么富庶美丽的城市,历史上被杀了八十万人,整整持续十天的屠杀,整个扬州城几乎被杀空了。 这一个时空,肯定不会再出现“扬州十日”。 轻取扬州的消息,没在赵瀚心中引起波澜,毕竟早就谋划数年,如今瓜熟蒂落而已。 北方传来的另一个军情,让赵瀚为之叹息。 吴三桂降了,满清占领松山堡,彻底把锦州变成一座孤城。 锦州外城已失,卫星城也已投降,祖大寿依旧在锦州内城坚守。 祖大寿有些害怕,他曾经诈降过一次。他杀了主张坚守的将领,带着儿子投降,又把儿子留下当人质,声称自己要去诈城。然后一去不复返,儿子都不要了,把黄台吉涮得够呛。 诈降一次之人,哪敢再轻易投降? (今天就两更。) 第333章 【南归】 转眼便是崇祯十三年春,钱谦益领到差事已经一个月。 北京。 侯恂、卢象升、孙传庭、方孔韶、熊文灿、李逢申……这一大堆“罪臣”,齐刷刷走出诏狱。 他们算是被释放得比较晚的,因为家人都是从南方赶去,带着银子一路奔波到刑部赎人。 朝廷彻底没钱了,崇祯正在想办法,罚银子赎罪臣便是其中之一。 生财效果还不错,而且并未招惹太多非议。 因为诏狱里的那些罪臣,很多都是办砸了事情被关的,甚至是莫名其妙被问责下狱的。 “诸君珍重,告辞!” 李逢申朝着众人拱手,坐上儿子李雯雇来的马车。 卢象升也抱拳说道:“告辞!” 卢象升的弟弟卢象晋,跟李雯同雇一辆马车,他们是要结伴回江南的。 “唉!” 孙传庭摇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熊文灿领着儿子,直往亲家的府邸走。他跟阁臣姚明恭是老乡,很早就结为姻亲。熊文灿能获得杨嗣昌赏识,很大程度是因为姚明恭的推荐。 去跟亲家拜别便离京,熊文灿已经打定主意。 方孔炤、方以智、侯恂、侯方域,两对父子慢悠悠散步。 “南方形势如何?”侯恂问道。 侯方域回答:“江左、江右、广东、福建,皆为赵瀚所据。湖广一分为二,改长江以南地域为湖南省。” “看来那赵贼,已经为侵吞整个湖广做打算了,”方孔炤笑道,“今后定要重新划分的,只有洞庭湖以南才称湖南。” 侯恂摇头叹息:“下狱三年,物是人非,时局已败坏至斯。”他停步转身,问道,“潜夫兄,可是打算回乡去投那赵贼?” “再说。”方孔炤答得模棱两可。 两人也没啥好说的,并走一阵,便各自分别。 分开之后,侯方域对父亲说:“闯贼肆虐河南,各地皆结寨自保,咱家也在募兵结寨。” “回家再说!”侯恂道。 河南的士绅豪族们,已经完全进入乱世模式。 往往一家或几家,修寨子武装家奴,不求杀贼,只求自保。流寇来了就送粮食,一般情况下,只要给足粮食,流寇就懒得浪费力气攻打。 另一条街。 方以智对父亲说:“姑父已做了施州知府。” “施州卫?”方孔炤确认道。 方以智解释说:“赵瀚把施州卫改为施州府,府治便在施州(恩施),并将巴东、建始也纳入其下。施南、容美、石梁、金峒等土司,全部改土归流,还有一些土司被撤销。” “土司没有造反吗?”方孔炤惊讶道。 方以智说道:“从去年夏收,一直到现在,赵瀚的大同军,已经跟施州土司打了七个月。” 方孔炤叹息道:“赵贼还是太急了,改土归流须得长期经营,哪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事?” 方以智说道: “这次不一样。赵瀚占领施州之后,立即给施州、剑南等卫所的军户分田。又给周边的汉化苗人(多为)分田,还宣布整个施州府,免除三年田赋,鼓励汉人和苗人开荒。” “获得汉化苗人效忠之后,又以这些苗人为向导,剪除周边不听话的土司,强行改土归流。以汉人为主官,以汉化苗人为佐官,勒令不得歧视苗人,到处宣传汉苗一体政策。” “他们的农会很厉害,在苗人之中,也组建起农会。那些连汉话都不会说的苗人,因为分田、免赋,不用再服徭役,也都反过来帮着官府去打土司。” “打了半年,一些小土司手下的兵,几乎全都跑去赵瀚那边。” 恩施的少数民族非常多,主体为古代巴人后裔,但在明代被统称为苗民、土蛮。 大量少数民族同胞,包括各处军户,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给他们分田,给他们带去红薯等作物,给他们免除三年粮税,给他们免除各种徭役。革命热情立即被点燃,一些小土司,根本不用大同军动手,土兵和土民就自己杀了。 半年下来,只剩大旺、三毛、腊壁峒、木册、西坪、唐崖六个土司,黄幺留下2000正兵、2000农兵,慢慢配合知府征讨。 这里其实都是些小土司,每个土司麾下,撑死能有几百个土兵。征讨土司就跟剿灭土匪差不多,打得慢纯粹是路不好走,真正交战时往往一击便溃。 方孔炤叹息:“你姑父是被发配了啊。” “非也,”方以智解释说,“赵瀚用人,越看重谁,就越派给苦差事。一旦把事办成,必然获得高升。姑父若能把施州府治理妥当,今后很可能直升布政使。” 方孔炤笑问:“你为何这般了解?” 方以智说道:“姑父多次写信过来,让孩儿早点投靠赵瀚。如今父亲出狱,便无后顾之忧,孩儿是要去吉安府的。” “一起去,我也想去江西看看。”方孔炤对朝廷彻底失望。 父子俩没走多远,突然一骑奔来。 “方御史,”行人(皇帝使者)下马说道,“陛下有口谕,请方御史暂留京城,择日宣读任命诏书,还会赐予尚方宝剑。” 听到这话,方孔炤怒火中烧,差点想要当场唾骂崇祯。 把老子关了一年多,让家属交银子赎罪,刚出狱两条街就要复官? 真想重用老子,就不会直接复官吗?纯粹是想多捞一笔赎罪银! 方孔炤当即答应,在北京外城寻了家客栈,父子俩隔日一大早便开溜。 卢象升坐在马车上,一路无言。 北京城里,竟然也饿殍遍地,到处都能看到乞讨之人。 出城之后,田野荒芜,许多勋贵的土地,居然都长满了杂草。 “为何如此?”卢象升难以置信。 卢象晋解释说:“勋贵士绅,盘剥日重。今春又是大旱,许多佃户不愿再种地,成群结伙做盗贼去了。若非洪督师(洪承畴)奔波剿贼,百姓都不敢出城,愚弟此次携银北上,好几次差点被盗贼洗劫。” 卢象升无言以对,不知说什么才好。 古代地租,基本不会分成,都是在交定额租。 不管风调雨顺,还是天灾人祸,佃农都得交那么多租子,顶多请求地主少交一些。而今连年大灾,地里产出的粮食,还不够农民交租,谁他妈愿意种地? 北直隶还好些,河南的许多州县,已经可以用十室九空来形容。 并非都饿死了,而是大量逃荒去外地,或者干脆起义造反,反正谁种粮食谁傻逼。 卢象晋说道:“今春的北京米价,七两银子一石。” 卢象升听得目瞪口呆,难怪崇祯愿意释放罪臣,只要交了赎罪银就放归。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再不赶紧把监狱腾空,犯人的伙食费都给不起。 卢象晋笑着对李逢申说:“上海开埠,兴建海港,已经彻底开了海禁。” “倒也是件好事。”李逢申笑道。 李逢申、李雯父子便是上海人,家里也搞些贸易,通过渔民走私给海商。 但毕竟属于南直隶,上海走私查得很严,外加可以走长江运去北方,因此上海的走私现象远远轻于广州。 如果开海随便做生意,对李家来说也算一条财路。 李雯说道:“父亲,孩儿欲投江西,父亲也一起去。” 李逢申摇头:“几年诏狱,不愿再做官了。” 明末的诏狱生活还算不错,只要给足银子,狱卒一般不会苛待。 实在是崇祯经常抽风,隔三差五扔一堆进来,指不定哪天又复官高升,最好不要轻易跟这些罪臣结仇。 众人坐船南下,一路过了徐州,才算从地狱重回人间。 山东都已经遍地饥荒! 在桃源水驿时,他们碰到一群士子,有人甚至拖家带口南下。 卢象升过去询问:“朋友是要南迁吗?” 一个士子拱手回礼:“在这北边,百无一用是书生。去了南边,自有施展抱负之机遇,赵先生必为开国圣主也!赵先生那首《转赠诸君》,便是写给我等北方士子看的!” 这首诗传得如此之快,自然离不开徐颖的功劳。 徐颖已经搬去淮安府居住,在运河沿岸的各府县,专门去学校发放宣传物。 每个月都有读书人,结伴南下投靠明主。 特别是那些贫寒士子,他们在北方看不到希望。于是变卖仅有的家产,“飞蛾扑火”般去往南方,他们甚至有可能半路饿死。 留在北方也是死! 徐颖开始雇佣船只,山东、南直隶的运河沿线来回航行。只要能背出《大学》原文,就可坐船南下,而且还提供简单伙食。 这些读书人抛家舍业南下,赵瀚可以放心任用,没有那么多利益牵扯。 卢象升他们几个,干脆也换乘“士子船”。 船舱之中,贫寒士子为多,而且几乎都饿死过家人。 看他们的情况就知道,一个个衣衫褴褛,每家平均只有两三人,有的甚至已经孑然一身。 “诸君莫要沮丧,天下之大,必有我等容身之处!” 一个士子站起来,穿着破烂的儒服,振臂呼喊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声音越来越响亮,船舱里所有人都在背诵,黯淡的光线之中,人们的眼睛却迸发出神采。 “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 引导众人情绪的读书人,可以算是托,但确实是真实的,属于刚发展起来的北方大同社士子。 卢象升听得热血沸腾,同时又毛骨悚然,他感觉眼前这股力量能够掀翻一切! 坐船辗转来到南京,有人在码头读告示。 却是钱谦益也不知找谁帮忙,直接贴告示邀请名家,一起去编撰《大同正音》,而且办公地点在魏国公留下的一座园林。 北方连饭吃都不起,南方竟然在编着音韵书籍。 一众士子只看那告示,就已经热泪盈眶。 盛世典籍,他们从地狱中逃出来,却仿佛看到一个煌煌盛世。 第334章 【物理】 魏国公徐家,在南京有十几处园林。 “大同正音”编撰组,被安排在四锦衣东园,里面光是亭子就有十多个。 方以智先是返回桐城老家,然后带着几大箱稿件,重新前往南京应聘编撰人员。几大箱稿件当中,有大概两三斤稿件,是专门研究音韵知识的。 《切韵声原》他已经编完,《医学会通》也已经编完,《删补本草》还需要走访搜集资料。 至于《物理小识》,正在编写当中,他已经足足写了九年。 “请问,虞山先生可在?”方以智问道。 门房是个伤残军人,推出一本册子说:“自己登记,报上姓名、籍贯,领了牌子就能进去。” 方以智抱着书稿进入园林,一栋楼阁的大堂之中,二十多人正吵成一团。 方以智来到大堂,竟无人理会,因为大家都忙着争执。 站在旁边仔细聆听,方以智直接愣住了。 哪有这么编撰正音的? 现代汉语由声母、韵母、声调组成,古代汉语也差不多。 但历代雅言的详细规范,只有声母和韵母的切韵规则,对声调的要求非常笼统。因此同一个字,可被不同方言切出类似的音韵,达到“和而不同”可彼此交流的效果。 即,只约束音类,不约束音值。 赵瀚的要求却很离谱,必须确定每个字的音值! 钱谦益这帮人坐在一起,已经快打出狗脑子了。就算以江淮话为模范,各州县口音也略有不同,该以哪位家乡的音值为准? 编撰至今,进度为零,整天都在吵架,谁都不愿让步。 现在分成两大派,一派认为该以南京话为标准,一派认为该以徽州话为标准。方以智如果再加入进去,估计还会多出个桐城派。 柳如是被吵得心烦,拍手说:“诸君,听我一言,听我一言!” 叫喊良久,众人终于闭嘴。 阮大铖也进了编撰组,他有个身份是戏曲家,能编写戏曲必定精通音韵。 柳如是微笑道:“不如请个顶尖的戏班子来,一折子一折子唱戏。让他们用不同的声韵调,唱词念白多走几遍,哪个动听悦耳,哪个好说好记,咱们便选哪个为准。” “哈哈,此言甚妙!”钱谦益拍手赞叹。 《大同行记》的作者吴炳也来了,他忍不住说:“我也是写戏曲的,并不歧视戏子。可编撰一国正音,今后还要推行天下,依据戏班子的唱词来定,是否显得有些不够庄重?” “不然,不然,”阮大铖说道,“论及音准音正,谁比得过戏子?就让他们唱念,各种音调都来几遍,我们这些人再从中选好听好记好说的。” 看似儿戏,却最有用。 不管是钱谦益,还是柳如是,说话肯定带着方言口音。而那些戏子名角,却个个字正腔圆,可以看做具有播音员水准。 柳如是的提议,竟然获得了一致通过! 于是乎,这群人编订“普通话”,就是住在山水园林里,每天听着戏班子唱戏,那生活别提有多滋润。 方以智放下书稿,抱拳说道:“虞山先生!” “哈哈,密之来啦,又得一大才矣。”钱谦益笑着说。 柳如是仔细打量方以智:“这位便是方密之?” 钱谦益介绍道:“密之,这是柳隐柳如是,乃编撰大同正音之副总裁。” “见过柳君。”方以智拱手。 柳如是作揖回礼,说道:“方先生,恐怕你得去江西一趟,总镇正在到处打听你的下落。” 方以智愕然:“赵总镇到处打听在下?” 柳如是解释说:“江西有人献奇书《物理所》,赵先生好奇打听,得知此书正是阁下刊印,而且阁下还在编写类似的物理书籍。赵总镇欲与阁下探讨物理学问。” “原来如此。”方以智感觉有趣,赵瀚这种豪杰居然喜欢物理。 之前有人献《农书》,得到赵瀚的赏识。 陈子龙献《农政全书》,也得到赵瀚的赏识。 于是各地士子,纷纷跑去吉安府,进献乱七八糟的奇书。 有人献上《物理所》,此书作者王宣是江西人,并且是方以智的老师。《物理所》写完之后,也是方以智负责刊印。 王宣已经病逝,方以智却还活着。 而且,方以智认为《物理所》不够全面,部分内容也有待商榷,想自己写一本更好的。 方以智把《切韵声原》的草稿留下,自己带着几箱书稿,坐船往江西那边去了。 从北方回来的方以智,来到江西愈发感慨,北地百姓过的是什么鬼日子? 抵达吉安,方以智递上拜帖,竟然立即获得召见,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拜见总镇!” “坐,不必拘礼。” 赵瀚没有时间闲扯,从柜子里翻出那本《物理所》,评价道:“此书颇为难得,但写得不够深,也写得不够准确。” 方以智连忙奉上书稿:“总镇,这是在下的《物理小识》草稿。九年前开始编写,但至今也没有编完,许多内容需要观测验证。” 穿越之前,赵瀚没看过《物理小识》。 而且,方以智拿出的草稿,跟后世的《物理小识》有出入。因为原版草稿,在满清入关之后,方以智于南逃途中遗失大半,很多内容都是重新编写的。 那时的方以智应该很绝望,不但遭逢国破家亡,编写十多年的书稿也失散了。 秘书端来一碗茶水,方以智坐在旁边喝茶等待。 赵瀚翻开那些草稿,第一章是全书总论。而且墨迹较新,估计是方以智前几天写的,专门写出来拿给赵瀚阅读。 这篇总论,可归纳为以下几点: 第一,世界是由物质构成的。 第二,物质是“气”运转而成,脱离“气”而讨论“理”是不对的。(儒家一直有气理之争。) 第三,万物可以总结规律,不可知的事物,可通过已知事物,以特定规律去推测,甚至可以推测整个宇宙。 第四,万物皆有其性质和规律,需要进行观测验证。 第五,万历年间,西方学问传来中国。西学是有很大问题的,过于执着观测验证,而忽视探索总结事物运行规律。 赵瀚看完总论就忍不住笑了,方以智居然鄙视西方自然科学,认为西学流于表面,忽视了对规律的探索总结。 这种论调,不就是后世对中国古代科学的批评吗? 刚好反过来了。 “通几,质测,这两个词用得好!”赵瀚赞许道。 方以智放下茶杯拱手:“一家之言而已。” 通几:贯穿一切事物的内部规律。 质测:观察研究事物的形态表现。 赵瀚话锋一转,问道:“如何联系通几与质测呢?” 方以智想了想,回答说:“实证。” 赵瀚翻开草稿正文,开篇看得他头大,全是玄之又玄的天象和气论。 赵瀚直接跳过不看,去阅读“光论”。 方以智认为,天凝聚其阳属性精华,形成太阳。月亮和群星,以及世间万物,包括人类,都在使用太阳光。 这些论述,半错半对。 月亮确实在借用太阳光,但繁星却是自己发光。草木确实依赖太阳光,但人工引火却不是太阳光的再现。 接下来,方以智把光的反射和折射,统称为“转光”现象。 天文学内容很有意思,方以智认为,天圆地方只是阐述天地之德。地体就像一颗被吹起来的豆子,居于宇宙的中央。 好,地心说。 赵瀚没有继续往下看,合上书稿说:“我认为研究物理,通几与质测并行,若不能进行实证,则最好不要着书立说。此误人误己也。” 方以智有些不服气,问道:“总镇觉得哪里论述不对?” “阴阳五行,最好不要掺杂其中,更不能直接视为通几(万物规律)。”赵瀚说道。 方以智反问:“阴阳五行难道是错的?” 赵瀚解释说:“不论是对是错,先不要去管它,也不要什么都往阴阳五行上面去套。” 看完《物理小识》的第一篇,赵瀚总算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方以智受传统宇宙观影响太深,上来就用阴阳五行阐述宇宙,直接把物理世界的框架给搭错了。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很难搞出现代科学,反而西方那套方法更有用。 见方以智不说话,赵瀚问道:“你会数学、几何吗?” “会。”方以智点头。 赵瀚引导道:“万物通几,何不用数学来表达?” “数学如何表达?”方以智感到迷惑。 赵瀚指着面前的砚台,笑道:“先从最简单的现象研究,比如这方砚台。我推了它一下,它为何会动?” 方以智皱眉道:“受力自然要动。” “它受了什么力?”赵瀚问道。 方以智回答说:“总镇手指的助推之力。” 赵瀚问道:“既然受力,为何停下?” 方以智回答:“总镇不再推它,它便不再受力,自然就停下了。” 赵瀚再问:“可我助推之后,手指已经放开,它为何还要继续动上一段距离?按理说,在我手指放开的时候,砚台就应该立即停止才对。” 方以智陷入沉思。 第338章 【卢象升】 南京皇城与北京皇城,布局不说一模一样,但也称得上大同小异。 六部办事机构,方位也差不多。 赵瀚如今住在六部靠西那一片,顺着秦淮河一直往北走,可抵达太平门,出太平门便是玄武湖。 明末南京有很多湖,除了玄武湖,还有前湖、南湖、中湖、莫愁湖等等等等。 在赵瀚打下南京以前,玄武湖属于皇室禁地。 如今自然是解禁了,有渔民到湖里打渔,有农民在湖边种地,甚至有名妓把画舫搬到玄武湖。 赵瀚今天乘坐的就是画舫,不是来寻访名妓,而是带着全家一起出游。洪水退去了,趁兴游湖,顺便也让费如兰、盘七妹、赵贞芳她们散散心。 几个女人趴在画舫的窗口,遥望紫金山的景色,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私房话。 “那边的城墙,该开一个水闸。” 赵瀚指着太平门西北方的一段城墙:“洪武皇帝筑城,强行隔断秦淮河与玄武湖,导致洪灾之时玄武湖无法用于泄洪。长江之水,无法通过秦淮河流进玄武湖,玄武湖今后会越变越小。还有必须下令,玄武湖周边,半里地之内,不得用于耕种!” 明亡之后,玄武湖解禁,士绅权贵不断的围湖造田,导致湖泊面积疯狂减小,填湖使得南京中湖直接消失。 徐念祖点头说:“确实该重新沟通秦淮河与玄武湖,今年秦淮河的河水,都淹到两岸街道了。” 名妓顾横波,正在舱内抚琴。 卢象升听着琴音,闭目静养精神,他在等待赵瀚分配差事。 赵瀚起身眺望湖面,脑子里却在思考,若是定都南京,如何把北京也稳住。 明代有北京所在的顺天府,有南京所在的应天府,湖北还有个承天府(嘉靖的老家)。这三个都相当于直辖市,严格算起来还得加上凤阳。 想要稳住北京,不让北京衰落,就必须设立“直辖市”。 承天府的行政编制必须裁撤,直辖市赵瀚打算设立五个—— 一是南京,二是北京,三是沈阳,四是西安,五是昆明。 这五个直辖市的知府,品级要等同于布政使。只有给予足够高的品级,处于偏僻区域的大城市,才能够辐射周边地带,起到稳定国土的作用。 突然,赵瀚转身:“九台先生,你随军去打安庆。” “是。”卢象升起身拱手。 赵瀚笑着说:“先把《大同集》认真看几遍,做一年军中宣教官,我才好把你转为指挥将领。” 今年夏天遭遇几省洪灾,确实不适合全力北伐。 但占领沿江城市,作为北伐据点还是可以的。 费如鹤已经占了扬州,还有六合、江浦、和州、无为、望江、安庆可以占领。 这些城市,都在江边,或者离长江不远。 不需要征集大量民夫运输辎重,坐船过江就可以打,打下来就是北伐的前站据点。 六月底。 卢象升怀里揣着《大同集》,跟随张铁牛一起打安庆。 安庆,坚城也。 宁王造反,就是一直被堵在这里,嘉靖朝又再次加筑城池。 “抚军,江西兵打来了。”安庆知府方岳贡说。 安庐巡抚李虞夔反问:“君欲降贼乎?” 方岳贡叹息:“我家在谷城,那里曾被八贼(张献忠)窃据一年,而今已彻底被八贼占据。父亲来信,说家中田产还在,就是浮财被劫掠一空,只剩些地窖里埋的银子。” 李虞夔苦笑:“你还知家乡信息,我的家人却音讯全无,不晓得有没有被闯贼(李自成)抢掠。” 李自成正在横扫山西,而李虞夔就是山西人。 方岳贡又说:“赵瀚在上海开埠,上海县的海堤石塘,便是我一手建起来的。想来,可去那里讨个差事。” 上海那边,还有方岳贡的生祠……老百姓自发建造的。 也是因为建造海堤石塘,强逼上海富户出钱。田产超过一百亩者,每亩出银八厘,触犯了士绅利益,诬告其贪污三千两银子,方岳贡曾经一度被下狱。 冤情大白之后,方岳贡被派去督运漕粮。 这几年,漕粮三天两头断绝,方岳贡因办事不力,又被贬来做安庆知府。 李虞夔踱步走出巡抚私邸,跟方岳贡一起来到城头。 望着城外正在登陆的敌军,李虞夔对身边官吏将士说:“你们要降,那便降,江西兵不会滥杀无辜。” 安庆,守不了的。 前两年,史可法练出安庐新军,便丁忧回家守丧。去年,郑二阳带着新军渡江,坚守太平府,最终被逼得率众投降。 而今,李虞夔继任安庐巡抚,手里头哪还有兵? 全城就几千新兵,而且全是招募的游民! 安庆是长江流域,非常重要的货物中转站。特别是长江中上游省份的粮食,很多都先运到这里储存。因此中转贸易极为繁荣,人口迅速汇集,游民也能找到工作谋生。 赵瀚占据江南之后,粮食不敢再运去安庆中转,害怕被朝廷官兵给扣下。 其他货物,也有许多不敢到安庆。 安庆的贸易量迅速下滑,大量城市游民失业,李虞夔只能招募这些游民当兵。 现在赵瀚的大军打来了,守城的游民会作何选择? 当然是赶紧投降,赶快恢复安庆的贸易运输,他们好找工作赚钱养家,继续当兵早晚要全家饿死! 李虞夔深知此情,惨笑道:“降,都去开城投降。” 李虞夔又望着北方,喃喃道:“昏君当道,奸臣盈朝,大明江山已经没救了。可国朝养士三百年,又怎能少了殉节之臣?陛下啊,臣先走一步,想来你不会太迟。” 方岳贡感到有些不对劲,说道:“抚军,你莫要多想。江山鼎革,天命轮回,非人力所能……抚军!” 只见李虞夔突然前冲,翻身越过女墙,从高高的城墙跃下,而且还是脑袋向下坠落。 方岳贡想要阻拦,却动作太慢,只抓到李虞夔的衣角。 “嘭!” 一声闷响,人体落地。 卢象升已经随军登岸,眼见城头降下旗帜,他正感叹如此轻取巨城,大明江山果然彻底没救了。 闷响传来,尸体距离卢象升只有几十步远。 卢象升连忙奔跑过来,翻转尸体朝上。脑浆都已经迸出,血液流了半张脸,依稀还能辨别出是谁。 卢象升悲愤道:“李一甫,你怎这般糊涂!” 城门渐渐打开,张铁牛带兵过来,望着那尸体说:“确实糊涂得很,降都降了,为何寻死?” 卢象升摇头道:“你不懂,你不懂。他并非为皇帝殉节,而是为大明殉节。历朝历代,鼎革社稷,总是得有人殉节的。” 张铁牛嘀咕道:“殉什么节?让老百姓吃饱饭才是正理。” 对牛弹琴,说不明白,卢象升懒得再讲。 待城中官兵出城投降,卢象升才说道:“厚葬义士,我自己掏银子。” “拜见将军!”方岳贡带着官吏作揖迎接。 卢象升认出了方岳贡,提醒道:“张兵院,这位方先生极有名望,江南第一条海堤石塘,便是他督造建设的。保护良田无数,赈济万民温饱,上海县如今还有他的生祠。” 张铁牛本来对方岳贡不屑一顾,听闻此言,顿时拱手笑道:“你是个好官,老张这就给你行礼。” 方岳贡回礼道:“将军不必如此,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此情理之事。”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城内守军已经全部出来,他们放下兵器跑来找活干。 大军抵达安庆,自然有许多辎重,守军又多为游民苦力。这些人不愿打仗,只想做苦力赚钱,趁机给大同军搬运辎重。 “将军,船上的军粮给我们搬!” “就是,我在码头扛了好几年包,身体壮实得很。” “大王给些活干咧,工钱很低的,保证比南京的苦力要得少。” “……” 这些人,刚刚还是安庆守军,转眼就点头哈腰过来揽活。 卢象升哭笑不得,满腹心绪,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他经常跟流寇打仗,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在流寇攻城的时候。别说游民苦力,就连城中住户,遇到流寇杀来,也会自发登城防守,因为流寇进城必然抢劫! 这不是兵威强盛就能做到的,还必须仁义之名远播。 安庆百姓知道,只要投降赵天王,今后肯定有好日子过。 整个长江沿线的城市,都晓得这般道理。只隔着一条江,他们听到无数传闻,对岸农民都已经分田,城中百姓也无苛捐杂税。 那是多么美好的生活,赵天王怎还不打过江来? “天下大同!” “赵天王万岁!” 百姓刚开始有些疑虑,见大同士卒秋毫无犯,于是纷纷走出家门,站在街道两旁围观欢呼。 卢象升随军进城,看到欢腾庆祝的百姓越来越多。 这种感觉很荒诞,又让人迷醉。 白天维持城内秩序,卢象升晚上拿出《大同集》。这本书他读了十多遍,但每次阅读都有新的感想。 书中的许多道理,可以在宜兴农民身上得到验证,也可以在安庆城民身上得到验证。 卢象升也体恤百姓,天雄军也是秋毫无犯。 但天雄军和大同军,明显不一样的。 一个是给皇帝打仗,一个是给百姓打仗! 卢象升反复阅读《原君》、《原臣》、《原民》三篇,他终于彻底理解赵瀚所说的天下大同。 第339章 【跟张献忠冲突】 在明代,大官湖、龙感湖是彼此相通的,被统称为雷池,可以沟通长江。 坐船越过雷池,便要打仗了。 李正、萧宗显,率五千正兵进攻黄梅县。随行民夫一千人。 黄顺、费映珙,率三千正兵、两千农兵进攻宿松。随行民夫一千人。 这两个县,都是张献忠的地盘。 准确来说,是他干儿子孙可望的地盘。 几个义子当中,孙可望能力最强,因此被扔到黄州府防备赵瀚。 听闻黄梅、宿松两城被围,孙可望留下步卒防守黄冈,自己亲率骑兵飞速驰援过来,并派出使者想要和平解决纠纷。 至广济时,使者回来报信。 “他们怎么说?”孙可望问道。 使者跪地回答:“将军,赵贼让咱们退至广济,说是以山势(大别山)为界。” 广济就是后世的武穴市,但县治在山区,并不在长江边上。 赵瀚给出的条件,就是要把黄梅、宿松两县夺走,并索要武穴市适合耕种之地,以珞珈山、横岗山、猪头山这些大别山余脉为界。 “入他娘!” 孙可望大怒,拔刀呼喊:“传令各县,聚兵随我杀敌!” 张献忠分给孙可望的地盘,很多都是山区。而今赵瀚一张口就要两县半,而且全是能种粮食的好地,等于是在孙可望的身上割肉。 聚兵令一下,黄州府各县鸡飞狗跳。 大同军侦查到消息,立即调动水师,前往黄州、蕲州水域游弋,甚至分出几条船轰击荆州府城。 “轰轰轰!” “大王,江西水师打来了!” 张献忠刚刚打下郧阳,正在整顿兵马,等秋收之后攻略南阳。 莫名其妙的,自己就遭到攻击。 张献忠赶紧召集三位军师,迷糊道:“江淮有许多富庶大城,赵瀚不去打江淮,跑来打我作甚?” 扬州、安庆这种坚城,赵瀚兵不血刃就能拿下。 换成张献忠跑去攻打,一座城至少能打半年,甚至打两三年都无法攻克。 赵瀚兵临城下,富庶大城会选择投降。 张献忠兵临城下,富庶大城必然坚决抵抗。 因为前者不劫掠,后者必然大掠城市! 张献忠确实已经开始屯田,但屯垦初始,钱粮不够,该抢还是得抢,不胡乱杀人而已。 知道自己啃不动江淮大城,张献忠干脆不去打了,认真经略湖北地区。同时也是把江淮让给赵瀚,避免短期之内跟赵瀚起冲突。 徐以显自诩诸葛亮,手持一把白羽扇,皱眉摇扇说:“此事必有蹊跷。赵瀚只让水师炮轰江陵,显然并非真要派兵杀来,这更像是在威慑和警告。” “会不会是哪位将军,跟赵瀚的兵起冲突了?”廖志芳猜测道。 潘独鳌建议说:“可先派人过江去联络,就算要打仗,也要搞清楚为何而打。别稀里糊涂把仗打完了,还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就在张献忠要派使者的时候,又有亲卫奔来:“大王,敌军射书进城!” “快拿来!”张献忠连忙说。 这货拿到书信,虽然识字不多,但大致是看懂了。 张献忠叹息道:“赵瀚索要黄梅、宿松二县,还想把广济县的好地都割去。” 徐以显立即明白赵瀚的意图,感慨说:“这是想依靠大山和长江,把我们堵死在湖北!” 廖志芳说:“宿松可以给,黄梅县绝不能让。一旦让出黄梅县,今后想要出兵江淮,就得走大山(大别山)以北,从河南那边打过去了。” 历朝历代的行政划分,都故意乱划一块,以防止出现地方割据,但打仗却依靠山势地形而定。 比如赵瀚,把长江以南的湖北地盘,全部都拿到手里。 而张献忠占据湖北之后,还要继续打新野、南阳。这些地方虽然属于河南,地形却跟湖北联系紧密,张献忠要一直打到周围都是山才停下,以泌阳、裕州(方城)为攻守要地。 同样的,黄梅县虽然属于湖广,却是大别山余脉飞出来的一块地。 赵瀚只有拿下黄梅县,才愿意跟张献忠暂时保持和平。 打不打? 潘独鳌问道:“大王之兵,可有把握战胜赵瀚?” “不知。”张献忠眉头紧皱。 双方一直都没交手过,赵瀚接连击败督抚,占据南方数省,这让张献忠有些犯怵。 但是,张献忠又鄙视赵瀚没有骑兵,觉得似乎可以打一仗试试。 徐以显纠结说道:“若无必胜之把握,最好还是忍耐。把黄梅县给出便是,先把新野、南阳、泌阳、邓州、唐县打下来。到时候,北可攻山陕,东可出中原,西可去四川。若在黄梅县跟赵瀚虚耗时日,平白便宜了李自成!” 廖志芳却说:“若一仗不打,就放弃两县半之地。军心士气何在?而且,那是大帅赐给大公子(孙可望)的地盘,大公子心里又会怎么想?” 徐以显说道:“打下南阳周边,我军地盘又可壮大。大公子失了两县半,再给他半个德安府便是!赵瀚坐拥南方数省,可一败再败三败,死伤一万士卒,又可招募两万士卒。这打起来什么时候能完?我军当务之急,是壮大地盘、发展内政、囤积钱粮、增加人口!” “确实,”廖志芳被徐以显说服了,“赵瀚治下人口众多,而且钱粮充足。他可以败十次,依旧可保辖地不失。我军只败一两次,就可能一溃千里。” 张献忠被说得有些疑惑,问道:“为何赵瀚可败十次,还能保证地盘不丢?” 徐以显反问:“大王认为,打仗打的究竟是什么?” “钱粮充足,兵强马壮。”张献忠回答。 徐以显说道:“赵瀚便是钱粮充足、兵精将广,这些只是其一。大王,赵瀚还有民心啊,百姓都愿为他打仗!” 张献忠说道:“民心我晓得,跟军心一样。我给将士分田,给他们发饷,我便有了军心。三位军师的法子很好,我把田分给将士之后,又给他们娶了婆姨,一个个打仗都更愿意卖命。” “赵瀚是把地分给了所有百姓,万民皆念其好。”徐以显说。 张献忠摇头道:“南方哪来那么多田来分?若是只给将官们分几亩地,还不准随意劫掠,赵瀚麾下的那些将军就不闹事?” 屁股决定脑袋。 不熟悉赵瀚的士绅,一直觉得南方不稳,强行分田太可怕了,大族豪强肯定都想着搞事。 而张献忠却刚好相反,在他眼里,士绅豪族有屁用,不服气的杀了便是。他认为赵瀚的将官们,拿不到更多好处,肯定有许多人心怀不满。 这一年多来,张献忠不仅在杀官军,还在杀依附于他的贼首。 山陕两省,有许多贼头子,跟着张献忠一起打仗。这些人属于半独立状态,流窜之时还能勉强齐心,打地盘则各种争执内讧。 张献忠几乎把那些贼首杀光了,罗汝才跑得快,否则肯定也已身死。 杀光贼首之后,张献忠又有些怀疑部将和干儿子们。于是在三位军师的建议下,尽量招募读书人做官,分派去各地控制内政,民屯全部掌握在文官手里。 南方那些将军,地也没分几亩,还不能到处抢劫,每个月只领一些军饷。怎就没人搞叛乱呢? 张献忠实在想不明白。 廖志芳叹息道:“南方军将若敢谋乱,恐怕刚刚起兵,就被麾下士卒杀死了。大同士卒,只认赵瀚。” “大同士卒,只认赵瀚……” 张献忠听得心驰神往,若是自己手下的兵,也只认自己该多好啊。 张献忠看向廖志芳,廖志芳摇头:“不可能的,大王就别想了。” “赵瀚给士兵分田,我也给士兵分田,为啥就不能一样?”张献忠心里非常不爽。 廖志芳拿出一本《大同集》,而且还是最新版:“赵瀚用这本书打天下,大王……”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 徐以显也看过最新版,说道:“赵瀚在这本书里讲,他若打下江山,子孙做了皇帝,要是哪个皇帝对百姓不好,百姓可以学他那样,起兵造反杀了他的子孙。” “真有这种话?”张献忠惊道。 “有的,”廖志芳翻开《大同集》,“最新加了三原篇,他说天下是老百姓的,皇帝跟当官的,都是在给老百姓管理天下。” 张献忠猛拍大腿:“这他娘,好个赵瀚。退回去十年,换他赵瀚做皇帝,老子还造个鸟的反?老子若是百姓,也肯定把他当菩萨。这说得,老子都想带兵投靠他了!” 此话纯属戏言,张献忠愿意投降,他麾下的文官武将也不愿意。 不说部将和干儿子们,眼前这三个军师,也每人分了上万亩地,真舍得把土地都交出来? 张献忠的地盘里,军垦供应军队,民恳供应官府。而从张献忠到各级将领,也都纷纷招募流民,作为佃户耕自己占的田。战兵也都分田了,几乎把好地全部占完。 自耕农几乎全部消失,只剩偏远地方,地主还能保住自己的土地,或者在富庶地区保留中田、下田。 仔细想想,张献忠叹息说:“算了,把黄梅县让给赵瀚。腾出时间和兵力,先把南阳周边打下,接着就去把四川也打了。” 至于已经出兵的孙可望,就交给赵瀚收拾一顿,反正这干儿子最近有些不听话。 敲打敲打也好。 第335章 【即将北伐】(为企鹅大佬加更) 方以智被扔去工务司,担任宋应星的助手。 宋应星也被赵瀚启发过物理,但他公务太忙了,对于研究物理的兴趣,没有方以智那么积极。 他们两个待在一起,应该能对撞出些火花。 关于物理,赵瀚顶多记得初中知识,高中物理早就忘了大半,一个高中物理公式都记不住。 他只能进行启发,传授研究自然科学的方法论。 方以智简直疯魔状态,成天到晚研究力学。半个月时间不到,这货就自制测力计,并让工匠给做出来。 宋应星表示不高兴,说方以智这个助手不行,上班时间各种开小差走神。 赵瀚干脆组建专门机构,即翰林院、数学院、物理院。 此翰林院,非彼翰林院。 大明的翰林院,属于中央高级干部预备机关。 赵瀚的翰林院,纯属学术机构。 研究大同理论,编撰大同正音,今后确定标准字和字典,甚至重新编订中小学教材,又或者明亡之后编订《明史》,这些工作全部交给翰林院执行。 翰林院官员,不得参与政治,更不得转任实权官职! 翰林、数学、物理三院,暂归赵瀚直接管辖。 物理院最寒碜,只有方以智一人。 赵瀚命令其挑选二十个学生,一边帮方以智做实验,一边跟着方以智学习。这些学生没有工资,但包吃包住。 南京徐国公家里那么多宅子,今后都分配给各个机构。比如万竹园,就安排做物理院的院址,绝对环境清雅,保证研究员身心愉悦。 “总镇!” 又是一天,方以智拿出示意图,指着图纸说:“物体本身是保持不动的,因其受力均衡。也拿这方砚台举例,它自身有下坠的重力,桌面给它向上的托举力。托举力和重力相同时,砚台便能维持不动。便如人踩泥沼,会因重力而向下陷。那深深的脚印,便是受到人的重力。当泥沼被踩实,地面的托举力就能抵消重力,人就站立不动了。” 赵瀚笑问:“所以,你得出什么通几(规律)?” 方以智回答:“万物思静。任何物体,在受到平衡之力,或不受外力之时,它肯定是静止不动的。” 赵瀚把方以智的图纸揉成一团,随意扔出:“这个纸团受了哪些力?” 方以智重新画图,认真思索,不断写出作用力:“它受到总镇抛掷之力,还有自身的重力。这两个力结合,纸团便会向前下坠。” “真的吗?” 赵瀚拿出另一张纸,并不揉成纸团,展开了抛出去,问道:“这两张纸,轻重相等,我抛出的力道也差不多。为何一个抛得远,一个抛得近?” 方以智冥思苦想。 赵瀚拿起一本书,当做扇子,朝方以智扇去:“感觉到了吗?” “风。”方以智回答。 赵瀚问道:“你的头发随风而动,又受了什么力?” 方以智瞪大双眼:“风即是气动,气为实在之物!” 方以智在《物理小识》里面,对风的理解是:阴阳相驱而气动,通气便可作风。 赵瀚微笑赞许。 方以智又在图纸补上,说道:“纸团还有气之阻力,当阻力与总镇抛掷之力平衡,纸团便不再……不对啊!” 从牛顿第一原理,突然跳到牛顿第二原理,方以智瞬间就懵了,他感到这个问题非常复杂。 赵瀚笑道:“暂时不想这个。如果我的书桌光滑到极致,没有丝毫阻力,那推砚台一下还会停下吗?” 方以智认真思考,摇头说:“不会,砚台会一直往前移动。” “那你先前的结论就错了,事物不是保持静止不动,而是保持自己原有的状态不变。”赵瀚说道。 方以智点头:“确实。” 赵瀚笑着说:“事物的这种表征,称之为‘惯性’如何?一惯之性。” “可也。” 方以智觉得这个问题,还可以继续深究,拱手道:“总镇,在下先行告辞,且去理清个中因缘。” “去。”赵瀚感到很欣慰。 等方以智走到门口,赵瀚突然喊道:“你若再弄出什么成果,可以邀请数学院的人,让他们去物理院看看。或许,可以多出几个志同道合之人。” “是!”方以智作揖告退。 赵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物理研究终于有了实践者,他相信点燃火种,肯定能够传播开来。 也是时候前往南京了,夏收之后便要出兵江淮,吉安这边的位置实在有些偏。 总兵府也得改,不说自立为王,至少也要升级为都督府,赵瀚决定自称“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个职务,跟朱厚照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有得一拼! …… 崇祯十三年,注定不平凡。 满清军队,已经包围锦州半年,大摇大摆的在城外移民屯田。 祖大寿一直坚守锦州城,没有半点要投降的样子。 他怎么可能投降? 祖家在辽东家大业大,可以说是辽东的土皇帝,投降就意味着失去自己的基本盘。 除非,弹尽粮绝,没有活路。 锦州城旁边,还有吴三桂驻防的松山堡、刘周智驻防的杏山堡。 吴三桂如今慌得一逼,他手里只有三千兵,祖大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围半年。一直向朝廷请求援兵,结果非但朝廷援兵未至,军饷还直接给整没了。 整个辽东,崇祯就让人送来十万两银子。 闹饷也没用,朝廷是真没钱。 辽东武将们,突然忠君爱国起来。唉,军饷不给就不给,仗还是要打的,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 只要还有丝毫做土皇帝的希望,谁他妈愿意给满清当狗? 辽东也早已允许开办团练,吴三桂的父亲吴襄,此时就在担任宁远团练总兵。 宁远团练总兵还不止一个,金国凤也是这职务,吴三桂正在申请担任这个职务。反正这些辽东武将,面对鞑子的嚣张气焰,都在自己掏银子募兵打仗。 一旦投降,他们什么都不是。 他们不把大明皇帝放在眼里,同样也不想投靠满清,自身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 就在锦州被围困半年之际,驻守杏山烽火台的苏班岱(蒙古人),秘密写信想要举族投靠满清。 满清将领济尔哈朗只率1500人去接应,吴三桂、刘周智、戴明探知消息,合兵7000人出击拦截。想要打赢此战之后,回师与宁远士卒攻打围困锦州的清军。 7000辽东兵,突袭1500清军,被打得惨败而归。 于此同时,驻守锦州外城的蒙古人诺木齐,悄悄写信想要投降满清。 祖大寿得知消息,带兵从内城杀到外城,斩杀满清将领穆护萨、觉罗兰泰、宏科。寡不敌众之下,祖大寿退守内城,清军占领锦州外城。 外城都被占领了,祖大寿依旧坚守内城,看那样子起码还能再守半年。 黄台吉反而被搞得心慌,他不敢再这样消耗粮食,干脆继续发兵攻打松山和杏山。 吴三桂只剩4000兵,其中一半是刚募的团勇,被死死围困在松山堡。 …… 湖北那边。 襄阳因缺饷而兵变,士卒杀死巡抚和总兵,一股脑儿投靠张献忠。 张献忠继而挥师包围郧阳,湖广的长江以北地界,只剩下郧阳府不是张献忠的地盘。 河南方向。 杨国柱、王朴、左良玉、猛如虎还在围剿李自成,说是围剿流寇,更多时候反而在抢粮。朝廷发不出军饷,他们不抢粮就得饿死! 官兵和流寇抢粮就不说了,河南今年又是大旱! 河南百姓实在活不下去,袁时中、李际遇、刘玉尺、朱成矩等人揭竿造反。连匪号都懒得取一个,直接使用本名造反,朱成矩甚至还是大明宗室。 整个河南,四面八方全是反贼。 这些反贼都遵李自成为首,其实听调不听宣。他们攻占大地主的寨子,一个个结寨自保,偶尔还会互相攻伐。 没法再剿贼了,左良玉再次离开河南,前往山东抢劫粮食,顺便招募流民为兵。 李自成号召各路贼首会师反攻,杨国柱、王朴战败而逃,猛如虎突围时阵亡。 河南从此变成反贼的地盘,李自成带兵杀回山西,打算拿下山西之后直取北京! 时局变化太快了,看得人眼花缭乱。 真正的原因就一个:赵瀚占了江南,盐枭在江淮打仗,朝廷无法收税发军饷。 …… 远在欧洲。 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今年正式拉开序幕。 其实跟资产阶级没太大关系,三十年战争的副产品而已。 英国打了几十年仗,王室已经破产了。于是疯狂收税,把贵族、商人、农民往死里逼,国王还主动挑起宗教矛盾,一通骚操作导致举国皆反! 三十年战争,此时还在亚洲上演着。 荷兰意识到自己的陆军不行,今年花钱请了几千个瑞典雇佣兵。一路坐船从欧洲驶来,攻打葡萄牙的东方殖民地,主要目标是果阿、锡兰和马六甲。 葡萄牙船队刚运走500匹印度马瓦里马,荷兰人就开始围攻果阿。 今后赵瀚想要继续买马,估计就得给荷兰人交重税了,马六甲肯定要被荷兰夺走。 四月。 500匹印度马瓦里马运抵上海,全是雄壮矫健的上好马种! 可惜,海上长途运输,已经死了30多匹。 赵瀚再次来到南京,总兵府改名都督府,全套班子都迁来南京城。 谁都知晓,赵瀚接下来要干什么。 北伐! 北伐! 第336章 【南涝北旱】 南京的皇宫,已经是一片废墟。 正统年间,雷劈起火,烧了谨身、华盖等殿阁。之后又是暴风雨、洪水侵袭,也就剩皇城的城墙还没倒,其余的木制建筑全烂了。 就连南京太庙,都被一把火烧光! 赵瀚带着妻子儿女和妹妹,暂时搬进南京内守备府。 大明在南京留有三套班子,内守备府是太监和文臣的办公地点,外守备府则是武将们的办公地点。 上次占领南京,太监头子全杀了,普通太监保留下来,被官府雇佣去打扫清洁。 现在,内守备府的牌子取下,换上一块新牌子:都督府。 “呀,这里可比吉安总兵府大得多!”赵贞芳在后宅跑来跑去。 盘七妹也跟着跑,院子大得超乎她想象,似乎用来喂鸡显得不太合适。 费如兰面带微笑,指挥众人搬运东西,有些屋子也要重新清理。 统治中心从吉安迁到南京,不仅源于名分问题。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吉安府城太小。随着赵瀚的地盘扩大,各种机构越设越多,吉安总兵府根本装不下。 “总镇,外面有好多太监请愿!”亲卫急匆匆过来禀报。 南京城内的官府衙门、勋贵园林,虽然暂时没有使用,但今后肯定是有用处的。活下来的太监,被扔去各处当杂役,拿着微薄的薪水打扫维护建筑。 这些太监听说赵瀚搬来,于是私底下串联,齐刷刷跑来请愿。 赵瀚走到都督府大门口,见外面黑压压跪了一大堆,皱眉呵斥:“赶紧散去!” 一个太监跪着爬上前,磕头说:“奴婢叩见大帅。大帅今后要做皇帝,宫闱之中,侍卫不方便做事,还得用阉人才行啊。我等皆为残缺之人,请求大帅开恩,留下来侍奉大帅起居。” “你是领头的?”赵瀚问道。 那太监以为来了机会,连忙回答:“奴婢贱名袁恩。” “将这厮抓去扫大街,罚役三月,没有薪水,只管饭菜!”赵瀚说完,转身就走。 一群太监跪在那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就算哪天赵瀚真要用太监,也是自己下令召集,而非一群太监跑来怂恿。 …… 济州岛。 胡定贵、王尧臣、卢象观、陈坦公四人,看着眼前的400多匹马,内心只剩下难以言喻的震撼。 “此非天马耶?”卢象观惊叹道。 胡定贵看看自己的坐骑,再看看刚运来的马种,就像长期吃糠之人,突然遇到了山珍海味。 500匹马从印度出发,运到上海死了30多匹,还有60多匹生病,暂时留在上海休养医治。真正运到济州岛的,只剩402匹好马。 这些马都是找莫卧儿帝国买的,皆为马瓦里马。 公马平均肩高接近1米55,母马平均肩高接近1米53,而济州岛这边的平均肩高只有1米22。 整整相差30厘米! 这些很可能是阿拉伯马和土库曼马的混血后代,被入侵者带到印度的西北部。 莫卧儿帝国扩张之时,拥有这种战马的几个土邦,跟莫卧儿军队打得有来有回。最后靠内部分化和政治联姻,莫卧儿帝国才吞并了那几个土邦,而且给予这些土邦极高的自治权。 长途运输而来,众人都舍不得骑,先送去草场恢复精力。 直到十天之后,胡定贵才小心翼翼试驾。 那种感觉,就像拖拉机换成顶级跑车! “驾!” 胡定贵坐在马背上,奔驰之间,仿佛腾云驾雾。 卢象观也选了一匹,顿时豪气勃发,策马追上胡定贵说:“胡将军,有此神马,可横扫漠北也!” 胡定贵跑了两圈停下,说道:“先让这种天竺马自行配种,若是公马还有余力,便选最好的济州母马来配种。怀胎十月产马,小马一岁半又能配种,五年时间就能生出许多好马!” 陈坦公追上来问:“这种马多少钱一匹?” 王尧臣回答说:“150两一匹,保证从天竺运到澳门,半路死了的不给钱。郑芝龙派船转运,又掏了一笔银子,算起来每匹马估计花了160两。” “那就是几万两银子,买了几百匹马种。”陈坦公咋舌道。 之所以这么贵,主要是运输问题。 葡萄牙购马运至澳门,得承担马儿半路死亡的风险。他们还请了专业的养马师,一路精心照料,如此才把死亡率降下来。 胡定贵害怕马儿累着,翻身下来不停抚摸,他恨不得抱着这匹马睡觉。 马瓦里马的耳朵非常可爱,耳朵高高竖起,耳尖向内翻卷似在“比心”。浑身肌肉发达,皮毛油光发亮,这是整个南亚地区最好的战马! 赵瀚给了济州岛2000额度的骑兵编制。 其中1800骑兵,皆由大同步卒转职。剩下200人,让胡定贵从岛上招募,算是同化岛民的其中一步。 济州岛的人种非常复杂,有朝鲜人,有蒙古人,有汉人。互相通婚两三百年,早就已经彻底混血,而且由于待遇不好,许多还是罪犯之后,他们对朝鲜的认同感不是很高。 只要给予平等待遇,教他们说汉话、写汉字,今后都可以同化变成自己人。 赵瀚就算要殖民,也不会搞灭绝政策。 中华民族拥有那么牛逼的同化天赋,为啥要学西方人野蛮血腥那一套? 当然,若有冥顽不灵者,肯定还是要用枪炮说话。 …… “轰隆隆!” 随着一阵雷声,暴雨瓢泼而下。 卢象升在宜兴老家闭门读书,顺便休养恢复身体。 几年的军事生涯,又被关了一年诏狱,卢象升的健康状况有些不好。 清晨醒来,大雨依旧下个不停。 这雨,已经持续一天一夜。 卢象升感觉有些不妙,当即撑伞出门,来到村中的小河边,水位早已超过警戒线。 他回家一趟,带着弟弟卢象晋,徒步前往县衙反映情况。 还没出村呢,就见几个官吏披着蓑衣而来,挨家挨户跑去敲门传令。 “农会的兄弟,立即到村口祠堂聚集!” “大同农兵,全体聚集!聚兵啦,聚兵啦!” “……” 卢象升茫然看着这一切,农会和农兵,都是以前的泥腿子。 他们分到土地,只有半年多时间。 农兵政策已经调整,并非每家都出,独生子可以不当农兵。分家之后,家中只有一个壮劳力,也可以不应征做农兵。 因此,每个村镇的农兵,相比赵瀚刚刚起兵时,数量下降了至少三分之一。 农闲操练,每日仅操半天,镇里只管一顿午饭,训练度和待遇也比以前下降了。 至少农兵还要管饭,农会做事却是自带干粮! 不拿工资,自带干粮,不就是以前的官府徭役吗?百姓应该深恶痛绝才对。 可卢象升很快看到了终身难忘的一幕,大量农会成员,不但自己披着蓑衣出门,而且带上家人一起,甚至十多岁的少年也跟来。 他们在雨中穿行,渐渐汇聚成队伍,唱着歌谣斗志昂扬。 卢象升、卢象晋跟着他们走,却见村口竖立着两杆旗帜,一支是农会旗帜,一支是农兵旗帜。 沿途所过之处,大户纷纷趴在门后偷看,一个个眼睛里都带着恐惧。 去年村里分田,刚开始还有军队,农会建立起来之后,军队就立即撤走了。有些大地主还想抗拒政策,农会一声令下,无数草民扛着锄头,把那些地主全家都抓起来公审。 胆敢武力反抗? 当场打死! “兄长,他们这是要抗击洪水。”卢象晋说道。 卢象升点头说:“我知道,就是……莫名有些感慨啊。” 卢象晋说道:“确实让人唏嘘。” 卢象升叹息:“我在北方统兵之时,时常听闻那赵天王的大名。他数次击败地方督抚,我只觉得那些督抚无能,换成自己领兵肯定灭掉赵贼。可此情此景,令我大彻大悟,大明的文臣武将,没有哪个能做赵瀚的对手。” “民心所向。”卢象晋说。 卢象升说道:“以前的民心,都是士民之心。黔首蒙昧,不分是非,不晓利害,自不可聚其心。哈哈,此言大谬,黔首不是蒙昧,而是无关他们痛痒。赵瀚以田政聚黔首之心,才是真的民心所向。等洪水过后,我们兄弟也去南京,看能寻个什么差事。” 正在调动的各路军队,因整个长江流域的大雨而耽搁。 江西、湖南、江南普降暴雨,最终在长江下游形成大洪峰。苏松常湖这些纳税大府,全部被洪水侵袭,太湖沿岸农田被淹没无数。 南方大水,北方大旱! 山东不但有旱灾,而且有蝗灾,全省飞蝗漫天。 蒲州府受灾最严重,草木全都被吃光。官府直接在城门外挖坑埋尸,饥民纷纷刨坑掘尸,割尸肉而食。亦有家人饿死,停尸家中,父子夫妇相食者众。 好在张国维被任命为江南水利使,从去年夏天,就在兴修江南水利。并且以工代赈,让许多饥民度过饥荒。 今年的洪灾,其造成的危害,远远低于历史上那次。 “传令,各地驻军暂缓出兵,全部赶赴灾区救助民众!” 这是赵瀚迁到南京之后,亲自颁布的第一条军令。 各省皆闹洪灾,还怎么渡江作战? 第340章 【与流寇的第一次交锋】(为企鹅大佬加更) 黄梅县。 李正、萧宗显二人,只带了一千民夫过来。 数日之后,民夫近万! 黄梅县与九江府,一江之隔而已,两岸居民很多都是亲戚。 九江过的是啥日子,黄梅县百姓能不知道? 宣教官和农会骨干,沿江、沿湖那么一吼,无数农民扛着锄头,杀死那些佃户头子,纷纷跑来帮着大同军打仗。 他们也不干别的,就是负土填平护城河,帮着运输一些物资而已。 不拿工资,只是管饭。 眼见护城河被一点点填平,守将王自奇颇为心忧。虽然围城的敌军不多,可那装备看着就吓人,两相比较,自己麾下的士卒就像叫花子。 全军着甲,连厨子都穿着皮甲! 好在敌军并不急于攻城,似乎想要……围城打援? 广济方向。 探子回报说:“将军,已经探明敌情。敌军有数千甲士,又在黄梅县招募近万民夫。” “数千甲士,就想来夺城?”孙可望冷笑道,“全军出发!” 孙可望的内政能力极强,如今张献忠的所有地盘,就属孙可望这边发展得最好。 只一年时间,孙可望部的军粮,已经可以自给自足。 但是,此人野心极大。 军粮自足之后,立即扩充军队。他不想留在黄州防守赵瀚,一直试图打出去,宿松县就是今年打下来的,接下来准备还打太湖县。 发展地盘,扩充军队,囤积粮草,把整个江淮都占下来! 张献忠让孙可望统兵两万,但他暗中已有三万大军,这还不包括沿江的守城部队。 屁大点地盘,养几万军队,还能自给自足,可想而知士兵的待遇如何。 几乎只给口粮,军饷不可能发放,反正都给士兵分地了,士兵可以自己招佃户种地养家。 不算军械装备投入,只论口粮和军饷,赵瀚养一个兵的花销,足够孙可望养十个兵还有余! 说起来似乎很吓人,其实并不离谱。 一个大同士卒的军饷,只有一个关宁军的70,大明朝廷才真是高薪养兵呢。 区别在于,大同军都是实饷,而且军中伙食质量很好。 孙可望亲率两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黄梅县。后续集结的部队,都去黄州、蕲州守城,免得被大同水师运兵偷袭。 两万大军,加上三万民夫,孙可望号称出兵十万。 “总算来了。”李正已经等候多时。 双方都没搞什么花活,各自扎营之后,堂堂正正对线打仗便是。 孙可望本想率领骑兵,绕远路奇袭宿松城外的黄顺、费映珙。但他得知黄梅县的敌军只有几千,那还奇袭个屁啊,把眼前的敌人吃下再说。 敌军兵多,城里也有,李正缺骑兵,不敢跑去夜袭。 李正性格谨慎,干脆直接撤围,免得被内外夹击,缩成一团准备打决战。 “这厮胆小得很,”孙可望哭笑不得,“老子一来,他都不围城了,半点机会也不给。估计夜袭也没用,休息一日打硬仗。” 孙可望和李正非常有默契,都选择黄梅县城西边数里地为战场,那里的农田以旱地为主。 水稻还没收割,李正不想破坏庄稼。 孙可望则是想发挥骑兵优势,水田太多不方便战马奔跑。 当然,李正并非迂腐之辈。他选择旱田为战场,是害怕敌军跑了,那又得等多久才能取得战果? 双方慢悠悠列阵,孙可望聚集全军骑兵,一共1200骑,全部交给部将冯双礼统领。 “哒哒哒哒!” 冯双礼带着骑兵杀来,想要扰乱大同军的阵型。 “列阵,举铳!” 五千正兵,其中一千是火铳兵。 眼前火铳兵出列,冯双礼不敢直冲,带领骑兵绕向大同军的侧翼。 大同军迅速重新列队,坚定沉着的朝敌方前进。 走得很慢,因为还有炮兵。 “呜~~~~” 孙可望吹响号角,似在发出什么命令。 冯双礼立即带领骑兵,舍弃李正的大军不管,直冲雷池岸边的大营。这货想要趁机夺营,杀溃民夫,烧掉粮草。 “轰轰轰轰!” 距离大营还有老远,古剑山立即命令水师发炮。 几十发炮弹砸过来,只击中两匹战马,不过还是把冯双礼吓得够呛。 至于大同军的湖边大营,水兵已经下船防守,依靠营寨举着火枪准备迎战。 “有埋伏,撤回去!” 那许多火枪摆出来,冯双礼哪敢骑马冲寨,只得又率领骑兵赶回战场。 这一千二百骑,有的战马肩高超过1米35,有的战马肩高不足1米23。反正坐骑杂乱得很,装备也杂乱得很,有人携带大明骑兵的制式装备,有人只拿着骑枪和马刀而已。 来回跑一趟,许多马体力不够,渐渐就落到后面。 孙可望的两万步卒,列成十个方阵前进。 什么兵种都有,甚至有专门的火器部队。 火器也是五花八门,除了比较流行的鸟铳,竟然还有明初的三眼铳。 双方大军,行进到一定距离,都选择停下来不动。 主将当然有事情做,一边观察敌方情况,一边整顿己方阵型。 只不过,孙可望是骑马奔出,亲自到阵前以肉眼观察。 而李正则是坐在中军,随手拿出千里镜。 观察片刻,孙可望实在找不到什么漏洞,于是挥手分兵进行侧翼包抄。人从正面出击,两翼各有4000人包抄,背后还有1200骑兵观望。 李正的军队,很快被四面合围。 冯双礼统率的骑兵,歇息片刻之后,开始从背后冲击。 李正调来300火铳兵,专门面向骑兵列阵。 冯双礼的骑兵部队,一直冲到六十步距离。大同士卒既不开枪射击,也不显得任何慌乱,就那么整齐列队等待着。 “这是什么鬼兵?” 冯双礼吓得背心冒汗,连忙停止冲锋,分成两队向左右回转。 除非铁罐头重骑兵,其余骑兵部队,都不可能直接冲阵。无非是反复拉扯,冲过去又回来,对敌军造成心理威慑。 一般的乡勇部队,顶多经得起两三次恐吓,就会被骑兵吓得阵型混乱。 可眼前这些大同步卒,反而把统率骑兵的冯双礼吓住了! 别说阵型混乱,面对骑兵冲锋,大同步卒连脚步都未移动,仿佛立在大地上的一尊尊雕塑。 站军姿的效果体现出来了。 就在几千步卒绕向两侧的时候,冯双礼集结骑兵休息片刻,再次对大同军发起恐吓式冲锋。 他觉得上次冲锋不够近,这次准备冲到五十步左右。 “哒哒哒哒!” 地面被马蹄踩到不停震动,大同士卒依旧纹丝不动。 “射!” “咻咻咻咻!” 四五十步的距离,骑兵开始放箭。 大同士卒都懒得躲,只有藤牌手举起盾牌,护住脸部、颈部等要害,火铳兵一直站在藤牌手身后。 箭矢歪歪倒倒射来,四五十步的距离,面对甲胄齐备的大同军,马弓能造成有效杀伤才见鬼了。 冯双礼都快疯了,他没见过这样的军队。 两次恐吓冲锋,外加一轮齐射,竟然只能让敌军的藤牌手举盾。 这他娘还打个鬼啊? 正面战场,孙可望的步兵再次推进,浩浩荡荡的从三面进行合围。 “试炮!” 萧宗显举起千里镜说。 “轰轰轰轰!” 十门火炮,陆续射击。 大部分砸歪了,但有三炮落在敌军的大阵里。 其中一发炮弹,先是砸烂一颗脑袋,接着废掉一条手臂,再一路滚过砸断好几条腿。 “这是甚炮?打这么远!”孙可望被惊到了。 张献忠军中也有火炮,但数量较少,都是张献忠的,孙可望暂时没资格带炮队。 孙可望拔出战刀,大喊道:“加速行军!” 李正军中这十门火炮,都采用了澳门葡萄牙人的炮管冷铸技术,射程直接翻倍! 冲到半路,又是十炮齐发。 这次打得更准,共有六发炮弹命中,在敌军大阵犁出血肉通道。 其中两个方阵,被火炮打得阵型混乱,虽然没有直接崩溃,却严重迟缓前进的速度。 两年前,张献忠还只有几万兵。 而今,其义子孙可望就有几万兵。 训练度能有多高? 面对混乱的阵型,孙可望只能下令其他部队前进,这两个方阵留下来整好队形再走。否则的话,一旦接战时阵型混乱,很可能成为敌军的突破口。 “呜~~~” 孙可望再次让人吹响号角,命令冯双礼的骑兵赶紧配合冲锋。 四面八方,全部加速小跑,朝着李正的大军杀来。 “轰轰轰轰!” 火炮再一次打出去,近距离平射,十发炮弹犁出血壑。 接下来就不能了,双方距离太近,来不及再次填装。近战步卒和火铳,迅速上前,挡在炮兵前方。 孙可望大声咆哮:“军法队上前!” 却是一支今年招募的部队,大部分属于新兵,直接被火炮给击溃。那场面太可怕了,血肉横飞,新兵根本扛不住心中恐惧。 这些溃兵,被军法队生生砍回去。 在混乱之中,孙可望的正面阵线已经歪歪扭扭。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两侧没有遭到打击,反而是跑得最快的。 列阵是没法再列了,火铳兵也不敢独自上前,孙可望只能下令全军冲锋,否则对方的火炮又要射击了。 不顾阵型的混乱冲锋,想凭借兵力优势把李正给堆死! 孙可望的火铳兵,站在老远就开火,弓箭兵也跟在后方抛射。 两边冲来的敌人,李正根本不管,只让狼筅兵、长枪手和藤牌手应付。敌军再多有个屁用,战场宽度无法展开,大同军看似人少,其实反而拥有局部兵力优势。 正面700火铳兵,背面300火铳兵,一直沉着等待着。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前后几乎同时射击,三十步的超近距离。 孙可望只听一阵枪响,冲锋在前的正面部队,突然有一排集体倒下。继而轮射,第二排再次倒下。 本来步卒冲锋就阵型混乱了,再被700火铳分为两轮射击。当面两支部队瞬间崩溃,奔逃之时,把旁边一支新兵部队也冲溃,继而如同传染般形成大溃败。 而在后方冲锋的骑兵,受命被迫冲得更近,被300火铳齐射打得人仰马翻。 “杀!” “嘟嘟嘟嘟哒哒哒嘟嘟嘟哒嘟哒~~~~” 只有5000人的大同军,竟然开始三面发起冲锋,追杀兵力两万的敌人,只有对向骑兵那一面没动。 孙可望分兵包抄的两翼部队,足有8000人之多。本来是没有溃的,听到大同军吹响冲锋号,又见大同军突然喊杀声震天,这才发现他们的正面友军溃了。 全军崩溃! 孙可望吓得魂飞魄散,带着几个亲卫骑马逃离战场,很快与逃回来的骑兵残部汇合。 孙可望这两万大军,真正能打硬仗的,加上那些骑兵在内,撑死了能有三四千。 这货估计是在湖北接连胜利,以为自己特别厉害,居然敢带着大量新兵出战。 一万多新兵,三万民夫,全都被孙可望扔在战场。 而大同军这边,只被弓箭射伤十八人,被火铳打死一人、打伤六人,被敌军步兵戳伤二十五人。 一个阵亡,三个重伤,其余皆轻伤。 全军着甲,武器精良,阵型森严,出现大规模伤亡才叫意外。 孙可望骑马逃得老远,质问冯双礼:“为何骑兵反复冲击都没战果?” 冯双礼欲哭无泪:“就没见过这样的兵,无论怎么冲,还射箭过去,他们的脚都不动一下。换成官军,早就冲溃了。” 孙可望欲言又止,最后叹息道:“撤回广济收拢残兵,不要再跟姓赵的打仗。今后好生训练士卒,老子也能练出这样的兵。” 第337章 【扬州不再有十日】 明代的南京城非常大,外城墙把整个紫金山都框进去。观音门、麒麟门、上坊门……这些都是外城的城门,在后世只留下一个地名。 如果以外城墙而论,南京城内有大片农田和山地。 那么,该不该保留这些城内耕地,该不该把耕地分给附近的农民。或者说,这些被外城囊括进来的百姓,究竟算城市居民还是农民? 在各地抗洪救灾期间,南京的上元知县和江宁知县,带着诸多疑惑前来找到赵瀚。 赵瀚召集都督府官员反复商讨,决定先按农民来算,该分田的依旧分田——事实上已经分出去了。 等到城市人口继续扩增,必然要逐渐侵占土地。到时候,再把土地上的人口,迁徙到北方去分田便是,愿意留下来的直接转为市民。 “城内还有一些游民,缺乏稳定的营生,”赵瀚吩咐说,“贴告示招募一千人做工,愿者自来,付给工钱,先把南京皇城的废墟清理出来。等洪水退去,再招募工匠和杂工,慢慢修复南京皇城。” 两位知县,自领命离开。 庞春来问道:“都督打算定都南京?” “确有此意,让北京先缓缓。”赵瀚叹息道。 北京人口,也是有上百万。 在明代中期,周边植被早就被砍光了。弘治、正德朝之时,居民的生活用柴,全都得依靠西山煤炭,皇帝整天被挖祖坟(皇陵龙脉),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那边的生态环境极为脆弱,每年要刮好几次沙尘暴。 漕运更不用说了,浪费人力物力。 别扯什么漕粮走海路,朱元璋最初也用海船运兵粮,朱棣也用海船从朝鲜运马。遭遇几次海难,整个船队倾覆,之后再也不提这种事情。 赵瀚自己或许能坚持海运,但谁知子孙后代是什么玩意儿?被利益相关的大臣一忽悠,估计又要走大运河。 朱棣定都北京,是为了对付蒙古。 随着枪炮不断发展,今后可能还会建铁路,蒙古草原已经不构成太大威胁。那还去北京吃沙尘暴干嘛? 留两百年时间,给北京周边恢复生态,让那里的百姓日子过好些。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北京经过战乱饥荒之后,人口恐怕剩不下多少。赵瀚如果定都北京,又得跟朱棣一样,强行迁徙富户和百姓充实北京城。 瞎折腾! “定都南京也好,”李邦华仔细思索后说,“不过得远征草原,在河套牢牢扎根。” 除了河套,还有松辽盆地,这两块区域都可以种田,在明代就已经属于半耕半牧状态。只要掌控这两个地方,草原和东北都不在话下,只不过在铁路出现以前,粮食运进去成本较高,至少得苦心经营三十年才能安稳。 赵瀚反复看着地图:“洪水拦着不让过江,咱们出兵江淮,至少得六月份。到那个时候,张献忠可能已经打下郧阳。我军北上江淮,李自成北上山西,张献忠没有别的选择,估计要去西进四川。据闻,四川遍地起义,张献忠多半很好打进去。” “八贼还算不错,这一年来,一直在湖北推行善政,让他拿下四川也不是件坏事。”李邦华说道。 张献忠不再跑去染指桐城,首席军师就不会是汪兆龄,也就没人忽悠张献忠在四川滥杀了。 如今,张献忠自封“定国大将军”,其军师排名依次为:廖志芳、徐以显、潘独鳌。 特别是廖志芳和徐以显,一个随身携带《大同集》,一个常年自诩诸葛亮,他们都在劝谏张献忠施行善政。 于是张献忠开始搞朱元璋那套,将大量没有战斗力的士兵,全部扔去搞“军屯”。又到处招揽流民,在各地进行“民屯”。同时开始训练士卒,约束部队军纪,虽然军纪还是很烂,但已经比大明官兵好得多。 这些政策,在混乱的北方,已经算是善政。 军屯和民屯的百姓,虽然地位近似于农奴,但他们依旧把张献忠奉为活菩萨。 真的,少杀几个人,让百姓能安稳种地,在北方就已称得上善政! 相比起来,李自成就差得多。 这不是李自成的个人原因,而是河南连年大旱,就算搞屯田也种不出什么粮食。李自成还跑去打山西,山西的旱灾更严重。他无法做到自给自足,只能一路抢粮抢钱,然后带兵直取北京! 六月初,南方洪水退却,数百万人受灾。 赵瀚暂停北伐计划,决定秋收之后再说,拿出粮食去各地赈灾,并且督促地方官进行灾后重建。 也并非完全不打,费如鹤带着东院军,从镇江横渡长江前往扬州。 扬州知府叫韩文镜,陕西人。 由于南方陷落,崇祯大量任用北方进士,西南进士也纷纷冒头。 看着赵瀚的水师驶来,韩文镜大惊失色,连忙下令死守城池,又吩咐同知、通判、知县准备守城之物。 “快点开门!” 费如鹤站在船头,派一个大嗓门前去叫城。 “杀!” 城内喊杀声一片,守军已然自己打起来。 扬州三大商帮,赣商和徽商都暗中通贼,只有西商坚决站在大明那边。 这种情况,韩文镜是知道的。 因此,他逼迫赣商、徽商出银子,甚至进行敲诈勒索,弄到银子之后募兵训练。他任命的军官,全都是大地主和世袭武将,这些人不可能投靠赵瀚。 似乎万无一失,但他不知宣传的威力。 那些武将怎会认真训练军队? 编练出的士卒,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闲散状态。甚至领不齐军饷,还得自己找工作,靠做兼职赚取生活费。 大同士子趁机接近这些士兵,说只要赵天王来了,就能回乡下分田种地,而且没有徭役,没有苛捐杂税。说完这些,又给他们讲《大同行记》里的故事。 半年下来,扬州守军日夜企盼,盼着赵天王早点过来分田。 韩文镜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大量底层军官,带着士卒围杀高级武将。而且,越来越多底层军官动手,渐渐朝着自己这边杀来。 大明底层武官,也属于被盘剥的对象! “汝等竟敢勾结贼寇!” 韩文镜又惊又怒,拔剑大呼:“将士们,随我杀贼报国!” 无人理会。 城楼上的那些文官,见此情形立即开溜。 江都知县王昌胤,在逃下城墙的途中,被一群官兵堵住。这货灵机一动,猛地振臂高呼:“天下大同,赵天王万岁!” “天下大同,赵天王万岁!” 堵截他的官兵,立即跟着大喊,然后簇拥着王昌胤去夺门献城。 王昌胤有苦难言,他是山东人,真不想从贼。可事到临头,还是活命要紧,他一边带兵去城门,一边不断嘶声呼喊:“天下大同,赵天王万岁!” 扬州府通判何采,本来已经逃到街道上。见此情形,立即对身边的官吏说:“王知县已经从贼……啊呸,已经投靠赵天王,咱们也一起投过去。不然这兵荒马乱的,怕是要死于非命。” “同去同去!” “王县尊稍等,我们也来了!” “天下大同,赵天王万岁!” 一堆扬州官吏,就这样往城门疾奔,而王昌胤则成了投诚的带头人。 “将士们,杀贼报国!” 知府韩文镜依旧还在抵抗,此君挥舞铁剑,接连斩杀数人。 一杆长矛刺来,捅进韩文镜的腹部。 又是一杆长矛,刺入韩文镜的胸膛。 “杀……杀贼……” 韩文镜的手臂垂下,铁剑哐当落地,朝着北方凄然惨笑。 而就在同一天,他的兄弟韩文铨,献城投靠了李自成。 王昌胤却没那么多心理负担,这货历史上也是麻溜降清的,最后卷入满清政治斗争而问斩。他高呼着大同口号,带领守军直冲城门,接近城门又往后缩,不愿自己身上沾血。 俄而,城门大开。 费如鹤带着大同士卒进城,王昌胤匍匐下跪:“大明罪臣王昌胤,率领全城军民,跪迎将军大人!” 又有一群士子过来,由于韩文镜下令逮捕,这些大同士子都不敢背剑。 “将军请进城安抚,各处我们已联系妥当。”士子领袖上前拱手。 费如鹤拱手回礼:“有劳各位。” 至于跪在地上的王昌胤,费如鹤都懒得看一眼。 徐颖早就联络好了,大军一至,扬州必然拿下。就王昌胤那匍匐跪地的窝囊样,哪像徐颖发展出的内应?肯定是半路跑出来邀功的! 经历一场兵祸,扬州城内竟然没有大乱。 赣商和徽商主动维持秩序,他们的共同敌人是西商(山西、陕西)。只要赵瀚拿下扬州,他们就算不依靠政治力量,也能把西商从扬州赶出去! 如果赵瀚此刻亲临扬州城,必然会心生感慨。 多么富庶美丽的城市,历史上被杀了八十万人,整整持续十天的屠杀,整个扬州城几乎被杀空了。 这一个时空,肯定不会再出现“扬州十日”。 轻取扬州的消息,没在赵瀚心中引起波澜,毕竟早就谋划数年,如今瓜熟蒂落而已。 北方传来的另一个军情,让赵瀚为之叹息。 吴三桂降了,满清占领松山堡,彻底把锦州变成一座孤城。 锦州外城已失,卫星城也已投降,祖大寿依旧在锦州内城坚守。 祖大寿有些害怕,他曾经诈降过一次。他杀了主张坚守的将领,带着儿子投降,又把儿子留下当人质,声称自己要去诈城。然后一去不复返,儿子都不要了,把黄台吉涮得够呛。 诈降一次之人,哪敢再轻易投降? (今天就两更。) 第341章 【扩编、换装、刺刀】 黄州府城外,张献忠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那是一匹好马,肩高足有1米4,身形流畅,体格矫健。张献忠穿着甲胄,还挂着一条红披风,坐在马背上显得威风凛凛。 相比起来,赵瀚去年进南京城,那穿着打扮就显得太寒酸。 因为天气热,居然只穿一件麻布单衣。 现在是夏天,人家张献忠也热啊,铠甲、头盔、披风,样样都齐全。 “父亲!” 孙可望趴伏在地,跪迎张献忠进城。 张献忠都懒得看义子一眼,骑着马直接入城。在敲打的同时,又留足了颜面,至少没有当众鞭打惩罚。 见张献忠骑马走远,孙可望连忙爬起,追上去给义父牵马。 来到官邸,张献忠立即召集众将。 “听说广济县城也丢了?”张献忠问道。 孙可望心里特别难受,低声回答:“丢了,出山的各处通道也被占了。” 原本赵瀚只要两县半之地,既然打了一场,那就干脆要三县,将一些山区地带也占领,彻底扼死从蕲州到黄梅县的通道。 “三县守军都被吞了?”张献忠又问。 孙可望回答说:“孩儿麾下的部将,投降之后都被放归,但普通士卒被姓赵的吞了。” 张献忠点头道:“既然愿意放回你的部将,赵瀚就没打算真的翻脸。你民政搞得极好,这回元气大伤,就在黄州府好生恢复。” “孩儿遵命。”孙可望只能听从。 孙可望带出去的两万士卒、三万民夫,只陆续逃回六千多人,都是在黄州府有妻儿老小的。剩下那些根本不愿回来,巴不得投靠赵天王,说不定还能直接分到土地。 孙可望损失的不仅是三县之地,还有带去的几万人口! 沉默片刻,张献忠问道:“这次敌军真的只有几千人?你怎么打输的?” “敌军大概五千左右,皆为甲士,”孙可望想起那天的战斗,脸上忍不住带着惧色,“兵书说‘不动如山’,五千人站在那里,真的就跟大山一样。他们的火器极为凶悍,火炮能打很远,火铳二三十步才齐射。他们的阵型也厉害,几倍兵力的步卒冲锋,根本就冲不动。” 张献忠问道:“跟天雄军相比怎样?” 孙可望仔细想了想,说道:“天雄军结不出那么严密的大阵,父亲可问冯双礼,那天他带的骑兵。” 冯双礼说道:“大王,江西兵不怕骑兵。五六十步的距离,直面骑兵冲锋,江西兵动都不动。是真的不动,脚都不挪一下。骑兵冲过去射箭,他们只是举盾挡箭,双腿不动分毫。其实盾牌,也射不出什么战果,他们的小兵都有盔甲。“ “确实都有甲,还不是皮甲,”部将关有才插话说,“那天我带四千人包抄侧翼,当面的江西兵顶多七八百。小兵穿的都是精良棉甲,铁片衬在里面那种,还戴着夹铁片的藤甲盔。我四千人攻七八百,被狼筅挡在外面,挨都挨不过去。能过狼筅的士卒,进去就被捅死。就那些小兵穿的盔甲,都抵得上咱们的将官了。那天打的不是五千兵,打的是五千将官!” 嘶! 张献忠倒吸一口凉气,五千将官列阵,那种场面想想都恐怖。 张献忠确认道:“骑兵冲到二三十步,对面的阵型都没乱?” 冯双礼说道:“何止没乱,动都不动。藤牌手举着盾牌挡箭,火铳兵躲在后面齐射,若是冲近了还有长枪和狼筅。那些狼筅太吓人,马儿遇到了都不敢冲,吓得自己就往旁边跑。” 孙可望补充道:“江西兵全是照着武将家丁那么练的。” 张献忠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赵瀚真他妈有钱啊! 张献忠自己的直属部队,能达到家丁级别的,也就一两千而已。其他部将和义子,每人手下顶多能有四五百。 剩下的能穿皮甲就算精锐! 张献忠沉声告诫道:“不可再招惹赵瀚,多多招募流民屯田,多多招募工匠打造兵器盔甲!” “孩儿谨记!”孙可望连忙应声。 就在张献忠训诫孙可望时,艾能奇已经攻克新野,李定国则打下唐县,南阳盆地很快就要姓张。 更北边,李自成横扫半个山西,号称拥有五十万大军。 孙传庭被任命为宣大总督,其实几乎已经放弃宣大,带着杨国柱、王朴等将领,堵死从山西前往北京的通道。 …… 击败孙可望之后,江西官吏、农会接管地盘,立即在宿松、黄梅、广济三县分田。 黄顺、费映珙占领宿松,尝试着朝太湖县进兵。 结果,太湖、潜山、桐城、舒城,皆望风而降,一直打到庐州府城才遇到抵抗。 赵瀚只是让他们渡江,占领沿江城市做进兵据点而已,谁知差点把江淮地区给杀穿了……也不算杀穿,因为除了跟孙可望打仗,接下来占据的县城都兵不血刃。 庐州府的抵抗,不是来自官军,而是来自流寇罗汝才! 罗汝才先是跟张献忠闹翻,如今又跟李自成闹翻,只能选择自己单干。 他以光州为大本营,一路向东占领六安诸县,最后卡在庐州府无法攻克。 正巧,黄顺、费映珙也来打庐州,双方就在城外数里对峙。 大同军这边,一路分兵占领县城,此刻只剩三千正兵、五千民夫。而罗汝才的大军,歪瓜裂枣加起来,足足有六七万人。 “总镇有令,粮草不够,暂停进军!” 黄顺正打算夜袭一次,计划是费映珙提出的,还没动手就接到赵瀚发来的军令。 “撤回舒城。”费映珙感到很无奈。 “唉!” 黄顺只能灰溜溜撤军,他也是武兴镇起兵的老人。说实话,各项能力都很普通,纯粹靠资历和累积战功(苦劳居多),今年终于能够单独领军,没想到关键时候还不能真打。 不但这一路撤了,各路大军全部停止,并且要重新进行扩编。 东、西、南、北、中,五院大军全部扩编,每院从5000人扩增至7500人。 另外赵瀚的亲兵数量,从1000增加至2000。 增设上海、宁波、福州海岸警备队各500人,广州的海岸警备队1000人不变。 再加上济州岛正在训练的2000骑兵,赵瀚的陆军正规兵数量达到人! 赵瀚随时可以暴兵,这次各院的兵力,都直接增加三分之一,大量“新兵”涌入不会降低太多战斗力。 各省农兵加起来,已经超过一百万! 忙时耕种,闲时练兵,真正生死决战,赵瀚可以暴兵百万。 此次扩编,也不仅是因为地盘壮大,而是历次实战反馈,5000兵额配不齐兵种。 赵瀚、庞春来、李邦华、茅元仪、徐念祖等人,经过反复的商讨,又参考前线将领的意见,最终定下各院7500人的兵额。 这7500人当中,近战兵4000人,火枪手2000人,掷弹兵500人,炮兵500人,文职、厨子、医生加起来500人(弓箭兵被淘汰了)。 预定正额为一万人,剩下二千五百缺额,未来是要留给骑兵的! 一万人一个满编师,赵瀚觉得有十个师就能统一全国了。 安庆。 新兵、老兵7500人,包括文职都在操练。 卢象升看着那些医生,表情有些古怪。一群和尚、道士、尼姑、道姑,穿着出家人衣服,单独站在角落里训练队列,这场面确实太过诡异。 之前也有,但数量有限,这次扩兵又来了许多。 医生们的训练科目,跟战斗兵有很大差别。只有队列是一样的,跑步则抬着担架在跑,还要练习扎帐篷之类。 五百掷弹兵也有意思,以前只有零星配备,现在成了制式兵种。 “嗨!” 二十人一组,反复练习投掷实心球。 双臂将球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再猛然掷出,接着拔出腰刀冲锋劈砍。 这些掷弹兵,专门挑选高大健壮之人,一个个都臂力过人。就算近身作战,也全是强兵,反正扔出炸弹就冲上去砍人。 作为宣教官,卢象升自然要了解士卒,他统领天雄军时也跟士卒同甘共苦。 趁着医生那边休息,卢象升找到个尼姑:“你叫什么名字?” “慧静。”尼姑回答。 “俗名呢?”卢象升问道。 尼姑摇头:“不晓得。小时候家里穷,几岁就被送进庵里,姓谁名谁早就忘了。” 卢象升又问:“现在还信佛吗?” 尼姑摘下帽子,露出满头秀发,笑着说:“现在只信赵先生,其实我早就还俗了,这身打扮只在军营里穿。我还成亲了呢……”她指向远处正在抬东西的道士,“我丈夫也还俗了,等我怀孕就退伍。” 卢象升看看眼前的尼姑,再看看远处的道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分出两千人,过来抬东西!” 正在操练的士兵们,立即分出两千,跑去军营门口搬抬物资。 军需官喊道:“军中医士,快过来领衣服鞋子,火铳兵过来领你们的新兵器!” 医生们今后不用再穿出家人服装,而是统一的帆布制服。 至于火铳兵的新兵器,把卢象升看得两眼冒光。 竟是一把把类似匕首的东西,可以插在枪管前端,火铳兵瞬间就变成矛兵。 刘柱站在将台上,召集火铳兵训话:“今后要加练刺刀术,总镇派了几个刺刀术教头过来。实战当中,你们要是领悟到什么招式诀窍,也可以报告给自己的上官。如果你们领悟的招式有用,会在全军推广!” 卢象升弄来一把带刺刀的火铳,尝试着刺击几下,立即赞不绝口:“此物有大用处啊。” 第338章 【卢象升】 南京皇城与北京皇城,布局不说一模一样,但也称得上大同小异。 六部办事机构,方位也差不多。 赵瀚如今住在六部靠西那一片,顺着秦淮河一直往北走,可抵达太平门,出太平门便是玄武湖。 明末南京有很多湖,除了玄武湖,还有前湖、南湖、中湖、莫愁湖等等等等。 在赵瀚打下南京以前,玄武湖属于皇室禁地。 如今自然是解禁了,有渔民到湖里打渔,有农民在湖边种地,甚至有名妓把画舫搬到玄武湖。 赵瀚今天乘坐的就是画舫,不是来寻访名妓,而是带着全家一起出游。洪水退去了,趁兴游湖,顺便也让费如兰、盘七妹、赵贞芳她们散散心。 几个女人趴在画舫的窗口,遥望紫金山的景色,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什么私房话。 “那边的城墙,该开一个水闸。” 赵瀚指着太平门西北方的一段城墙:“洪武皇帝筑城,强行隔断秦淮河与玄武湖,导致洪灾之时玄武湖无法用于泄洪。长江之水,无法通过秦淮河流进玄武湖,玄武湖今后会越变越小。还有必须下令,玄武湖周边,半里地之内,不得用于耕种!” 明亡之后,玄武湖解禁,士绅权贵不断的围湖造田,导致湖泊面积疯狂减小,填湖使得南京中湖直接消失。 徐念祖点头说:“确实该重新沟通秦淮河与玄武湖,今年秦淮河的河水,都淹到两岸街道了。” 名妓顾横波,正在舱内抚琴。 卢象升听着琴音,闭目静养精神,他在等待赵瀚分配差事。 赵瀚起身眺望湖面,脑子里却在思考,若是定都南京,如何把北京也稳住。 明代有北京所在的顺天府,有南京所在的应天府,湖北还有个承天府(嘉靖的老家)。这三个都相当于直辖市,严格算起来还得加上凤阳。 想要稳住北京,不让北京衰落,就必须设立“直辖市”。 承天府的行政编制必须裁撤,直辖市赵瀚打算设立五个—— 一是南京,二是北京,三是沈阳,四是西安,五是昆明。 这五个直辖市的知府,品级要等同于布政使。只有给予足够高的品级,处于偏僻区域的大城市,才能够辐射周边地带,起到稳定国土的作用。 突然,赵瀚转身:“九台先生,你随军去打安庆。” “是。”卢象升起身拱手。 赵瀚笑着说:“先把《大同集》认真看几遍,做一年军中宣教官,我才好把你转为指挥将领。” 今年夏天遭遇几省洪灾,确实不适合全力北伐。 但占领沿江城市,作为北伐据点还是可以的。 费如鹤已经占了扬州,还有六合、江浦、和州、无为、望江、安庆可以占领。 这些城市,都在江边,或者离长江不远。 不需要征集大量民夫运输辎重,坐船过江就可以打,打下来就是北伐的前站据点。 六月底。 卢象升怀里揣着《大同集》,跟随张铁牛一起打安庆。 安庆,坚城也。 宁王造反,就是一直被堵在这里,嘉靖朝又再次加筑城池。 “抚军,江西兵打来了。”安庆知府方岳贡说。 安庐巡抚李虞夔反问:“君欲降贼乎?” 方岳贡叹息:“我家在谷城,那里曾被八贼(张献忠)窃据一年,而今已彻底被八贼占据。父亲来信,说家中田产还在,就是浮财被劫掠一空,只剩些地窖里埋的银子。” 李虞夔苦笑:“你还知家乡信息,我的家人却音讯全无,不晓得有没有被闯贼(李自成)抢掠。” 李自成正在横扫山西,而李虞夔就是山西人。 方岳贡又说:“赵瀚在上海开埠,上海县的海堤石塘,便是我一手建起来的。想来,可去那里讨个差事。” 上海那边,还有方岳贡的生祠……老百姓自发建造的。 也是因为建造海堤石塘,强逼上海富户出钱。田产超过一百亩者,每亩出银八厘,触犯了士绅利益,诬告其贪污三千两银子,方岳贡曾经一度被下狱。 冤情大白之后,方岳贡被派去督运漕粮。 这几年,漕粮三天两头断绝,方岳贡因办事不力,又被贬来做安庆知府。 李虞夔踱步走出巡抚私邸,跟方岳贡一起来到城头。 望着城外正在登陆的敌军,李虞夔对身边官吏将士说:“你们要降,那便降,江西兵不会滥杀无辜。” 安庆,守不了的。 前两年,史可法练出安庐新军,便丁忧回家守丧。去年,郑二阳带着新军渡江,坚守太平府,最终被逼得率众投降。 而今,李虞夔继任安庐巡抚,手里头哪还有兵? 全城就几千新兵,而且全是招募的游民! 安庆是长江流域,非常重要的货物中转站。特别是长江中上游省份的粮食,很多都先运到这里储存。因此中转贸易极为繁荣,人口迅速汇集,游民也能找到工作谋生。 赵瀚占据江南之后,粮食不敢再运去安庆中转,害怕被朝廷官兵给扣下。 其他货物,也有许多不敢到安庆。 安庆的贸易量迅速下滑,大量城市游民失业,李虞夔只能招募这些游民当兵。 现在赵瀚的大军打来了,守城的游民会作何选择? 当然是赶紧投降,赶快恢复安庆的贸易运输,他们好找工作赚钱养家,继续当兵早晚要全家饿死! 李虞夔深知此情,惨笑道:“降,都去开城投降。” 李虞夔又望着北方,喃喃道:“昏君当道,奸臣盈朝,大明江山已经没救了。可国朝养士三百年,又怎能少了殉节之臣?陛下啊,臣先走一步,想来你不会太迟。” 方岳贡感到有些不对劲,说道:“抚军,你莫要多想。江山鼎革,天命轮回,非人力所能……抚军!” 只见李虞夔突然前冲,翻身越过女墙,从高高的城墙跃下,而且还是脑袋向下坠落。 方岳贡想要阻拦,却动作太慢,只抓到李虞夔的衣角。 “嘭!” 一声闷响,人体落地。 卢象升已经随军登岸,眼见城头降下旗帜,他正感叹如此轻取巨城,大明江山果然彻底没救了。 闷响传来,尸体距离卢象升只有几十步远。 卢象升连忙奔跑过来,翻转尸体朝上。脑浆都已经迸出,血液流了半张脸,依稀还能辨别出是谁。 卢象升悲愤道:“李一甫,你怎这般糊涂!” 城门渐渐打开,张铁牛带兵过来,望着那尸体说:“确实糊涂得很,降都降了,为何寻死?” 卢象升摇头道:“你不懂,你不懂。他并非为皇帝殉节,而是为大明殉节。历朝历代,鼎革社稷,总是得有人殉节的。” 张铁牛嘀咕道:“殉什么节?让老百姓吃饱饭才是正理。” 对牛弹琴,说不明白,卢象升懒得再讲。 待城中官兵出城投降,卢象升才说道:“厚葬义士,我自己掏银子。” “拜见将军!”方岳贡带着官吏作揖迎接。 卢象升认出了方岳贡,提醒道:“张兵院,这位方先生极有名望,江南第一条海堤石塘,便是他督造建设的。保护良田无数,赈济万民温饱,上海县如今还有他的生祠。” 张铁牛本来对方岳贡不屑一顾,听闻此言,顿时拱手笑道:“你是个好官,老张这就给你行礼。” 方岳贡回礼道:“将军不必如此,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此情理之事。”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城内守军已经全部出来,他们放下兵器跑来找活干。 大军抵达安庆,自然有许多辎重,守军又多为游民苦力。这些人不愿打仗,只想做苦力赚钱,趁机给大同军搬运辎重。 “将军,船上的军粮给我们搬!” “就是,我在码头扛了好几年包,身体壮实得很。” “大王给些活干咧,工钱很低的,保证比南京的苦力要得少。” “……” 这些人,刚刚还是安庆守军,转眼就点头哈腰过来揽活。 卢象升哭笑不得,满腹心绪,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他经常跟流寇打仗,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在流寇攻城的时候。别说游民苦力,就连城中住户,遇到流寇杀来,也会自发登城防守,因为流寇进城必然抢劫! 这不是兵威强盛就能做到的,还必须仁义之名远播。 安庆百姓知道,只要投降赵天王,今后肯定有好日子过。 整个长江沿线的城市,都晓得这般道理。只隔着一条江,他们听到无数传闻,对岸农民都已经分田,城中百姓也无苛捐杂税。 那是多么美好的生活,赵天王怎还不打过江来? “天下大同!” “赵天王万岁!” 百姓刚开始有些疑虑,见大同士卒秋毫无犯,于是纷纷走出家门,站在街道两旁围观欢呼。 卢象升随军进城,看到欢腾庆祝的百姓越来越多。 这种感觉很荒诞,又让人迷醉。 白天维持城内秩序,卢象升晚上拿出《大同集》。这本书他读了十多遍,但每次阅读都有新的感想。 书中的许多道理,可以在宜兴农民身上得到验证,也可以在安庆城民身上得到验证。 卢象升也体恤百姓,天雄军也是秋毫无犯。 但天雄军和大同军,明显不一样的。 一个是给皇帝打仗,一个是给百姓打仗! 卢象升反复阅读《原君》、《原臣》、《原民》三篇,他终于彻底理解赵瀚所说的天下大同。 第342章 【崇祯募捐】 赵瀚扩编军制的时候,黄台吉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七月。 吴三桂在松山堡投降之后,黄台吉亲率大军绕过锦州。面对重兵包围,杏山堡副将暗中投敌,里应外合帮助满清占领城堡。 同时,豪格、多铎率骑兵五千,截断宁远与山的通道。 宁远守军虽有一万多人,但大部分属于乡勇团练。有辽东军官招募的军队,也有地主富商招募的军队,行伍纷杂,号令不一。 金国凤和吴襄,都是宁远团练总兵。 吴三桂带着家丁赶来劝降,吴襄立即蠢蠢欲动。 金国凤是山西人,在辽东颇受排挤。虽然宁远以他为主将,但他能指挥的,只有几十个家丁骑兵。 见势不妙,金国凤带着家丁出逃,被多铎率领骑兵包围。 金国凤宁死不降,仅以数十家丁,冲向两千多满清骑兵。家丁全军覆没,金国凤父子三人壮烈牺牲。 金国凤一死,吴襄举城投降,宁远被满清拿下。 夹在锦州与宁远之间的塔山堡,也跟着选择投降。 消息传出,从宁远到山,沿途各堡要么望风而降,要么集体逃往山方向。 锦州。 祖大寿已经坚守快一年,外城丢失,内城粮食殆尽。 城中许多建筑,都被劈成柴禾烧掉,全城百姓饿死无数。 亲卫拿着一封书信奔来,祖大寿拆开细看,随即发出解脱般的叹息。 整个山以东,只剩他祖大寿还在守城,包括他的亲戚子侄都已经投降。 “降,随我出城。”祖大寿没有别的选择。 整个辽东,全部沦陷! 介于投降的辽东兵数量众多,战斗力良莠不齐,指挥结构也极为混乱,黄台吉开始进行整编。 挑选一万辽东兵,加上以前投降的汉军,全部编为汉军旗。 其余辽东兵,扔去种地。 此次整编,八旗制度得到完善,八旗之下有满洲旗、蒙古旗、汉军旗。 整个满清,八旗军约十万人左右,数量并不是很多。而且平时也要种地的,不像赵瀚的正规军完全脱产。 每个旗结构如下—— 某某旗—满洲旗(蒙古旗、汉军旗)—甲喇—牛录。 那些纯正的满洲旗,跟赵瀚的部队一样,每个旗的兵力约为7500人,满洲八旗加起来只有六万左右。 各旗并不直接以民族划分,蒙古贵族入的是满洲旗,拥有汉姓的蒙古人、满洲人则编为汉军旗。 估计半年之内,黄台吉都不会再打仗,他必须消化新占地盘,同时加紧掌控整编后的汉军。 大明朝廷,对此已经麻木。 现在设立三位总督,洪承畴负责防备辽东,孙传庭负责防备山西,陈新甲负责防备河南。 崇祯真正的实控地盘,只剩北直隶和山东。 云贵川这些省份,虽然还在大明治下,但早就已经断了联系,钱粮赋税也没法再运到京城。 各路军中的太监,全部被崇祯召回,不准太监再插手军事。 但监军还是得派出,于是选用文官作为监军。 历史上,致使辽东沦丧的关键人物张若麒,这次没有机会去祸害辽东和洪承畴。 嗯,他祸害孙传庭去了。 张若麒的官职,是兵部职方司郎中。 看着官不大,却是个实权人物! 战功的评定赏罚,军粮调运,军队整顿,操练士卒,征讨镇戍……都归这家伙直接管辖! 而今,他还被派去给孙传庭做监军。 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张若麒就把孙传庭架空,杨国柱、王朴这些将领,都必须听他的话。 这厮靠党争起家,靠巴结杨嗣昌上位,根本就不懂兵事。 一到前线就架空主帅,然后立功心切,勒令各部主动出击。 杨国柱的粮道被断,直接投降李自成。 李辅明孤军深入被包围,力战而死,全军覆没。 王朴见势不妙,带兵跑得飞快,好歹卡死了井陉通道,没让李自成杀往北京。 搞出这一堆烂事的张若麒,本来留在王朴军中,结果王朴逃命时把他扔下。 眼见李自成大军杀来,张若麒率领残兵麻溜投降。 …… 乾清宫。 崇祯手里握着战报,气得浑身发抖。 他的兵部职方司郎中,他派出去的心腹监军,在葬送军队之后,竟然投降了流寇! “抄家,张若麒举族抄家!” 崇祯面色狰狞,状若疯狂,把战报给撕得粉碎。 翌日,朝会。 “诸卿还有甚法子?”崇祯问道。 无人回答。 党争已经没有了,随着赵瀚占领江南,大量南方官员逃离京城,剩下的东林党已经彻底失去话语权。 现在薛国观一家独大,稳坐首辅之位。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 崇祯等得不耐烦,问道:“薛卿有甚法子?” 薛国观头皮发麻,回答说:“当编练新军,否则难以抵挡流贼。” “钱呢?”崇祯质问。 薛国观说:“还须李尚书想法子。” 户部尚书李待问是广东人,全家都被杀了,被广州商人联合杀死。他家族已灭,不敢回乡,只能留在北京做官。 李待问出列说道:“陛下,户部已无银两,就算有银两,也买不够粮食。今年夏收之后,京城米价勉强下降到每石二两,城中百姓已经饿死无数。若再编练新军,强行征购粮食,恐怕北京城里百姓要饿死一半。而且,满朝文武的俸禄,下个月已经没银子发了。” “长芦盐课呢?”崇祯问道。 李待问回答说:“已经递解入京,作为军饷发出去了。” 此时正值夏季,崇祯坐在殿中,只感觉浑身阵阵发凉。 皇帝沉默,大臣不语。 良久,崇祯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如今局势,诚然危若累卵。诸卿都是社稷之臣,朕的内帑已不足用,汝等可否捐资报国?朕也不要太多,以捐三万两为上等。” “陛下!” “呜呜呜呜……” 群臣跪伏,放声痛哭。 似乎在为大明江山哭丧,却没人提起捐银子救国的事。 崇祯被哭得心烦意乱,退朝回到乾清宫,让厂卫加快抄家速度。投降流寇的张若麒,虽然老家远在山东,自己却在京城置办了大宅。 当天晚上,厂卫回来报告,说张若麒果然是大贪官,在其家中搜出三千多两白银。 掌管军粮调运、军功赏罚的实权官员,家里居然只有三千多两。 崇祯只能选择相信,难道他还亲自去抄家? 三千多两,也算一笔收入,崇祯又派遣厂卫,挨家挨户催促官员捐款。 之后数日,北京的大街小巷,突然冒出许多摊位。 勋贵外戚,文武重臣,一个个上街摆摊,变卖家中锅碗瓢盆,以此来换取银子捐资报国。 此情此景,感天动地。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你几十两,我几百两,勋戚文武们踊跃捐款,拳拳报国之心举世皆知。 太监来到周奎家中,满脸笑容说:“国丈爷,陛下要给你封侯了。快快沐浴斋戒,三日之后圣旨便到!” 周奎大喜,拉着太监说话,还让人封来银子做谢礼。 太监突然说:“国丈爷,百官捐银太少,陛下想请你做个表率。十万两银子如何?” 周奎瞬间痛哭流涕:“腐朽老臣,我哪来恁多银子?如今米价腾贵,家里连饭都吃不起,只能买发霉的米煮了吃……” 太监连忙打断:“国丈爷,给句实话。咱家也是奉命行事,你说个准数,我这就回去报之陛下。” 周奎又不哭了,竖起一根指头:“最多能拿出一万两。” 太监回去禀报,崇祯憋屈不已。 毕竟是自己的岳父,崇祯也不好逼迫太甚,便说:“你去告诉国丈,一万两太少,怎也要捐二万两。” 太监又去传话,周奎眼见糊弄不过去,连忙进宫去找女儿。 周皇后苦劝道:“父亲,大明危难至斯,没银子怎能练兵剿贼?身为国丈,父亲应当深明大义,为满城权贵做出表率。女儿还有些体己钱,父亲且都拿去,好歹要凑齐二万两银子。” 周皇后给了父亲五千两,周奎再凑五千两便够了。 回到家中,周奎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捐出两万。女儿给的五千两,他直接捡出二千两,带着一万三千两银子去捐款。 里里外外,自己只出了八千两,怎么想都划算得很。 国丈爷做出表率之后,勋贵大臣自当效仿,于是纷纷掏出银子捐款,每人几千、几万两不等。 捐出之后,又觉自己捐太多,传出去仿佛贪官,便在自家宅院门口贴条子:此房出售。 一场滑稽闹剧之后,崇祯又有了几十万两银子。 然后,他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山西、河南、辽东,三面都是贼寇。 左良玉那混蛋盘踞山东,整天说自己在打漕贼,根本就不听朝廷调动。 几十万两银子,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崇祯招来王调鼎,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问:“赵瀚还愿收留皇室子孙吗?” 王调鼎也懒得装了,直接改变称呼:“赵都督说,皇室落在贼寇手中,丢的不仅是朱家脸面,他也觉得颜面无光。” 崇祯屏退左右,低声说道:“你带皇子和公主离京,夜间出城,莫要声张。朕再给你一份圣旨,册封赵瀚为王,等你离京之后,这份圣旨也会让内阁和六部知晓。” 崇祯仔细想想,又说:“带几个宗人府官员南下,朕把女儿嫁给赵瀚,让他做大明的驸马。北京的勋戚文武,皆不值得信任,希望他赵瀚能信守承诺,善待朕的儿女们!” (今天两更。) 第339章 【跟张献忠冲突】 在明代,大官湖、龙感湖是彼此相通的,被统称为雷池,可以沟通长江。 坐船越过雷池,便要打仗了。 李正、萧宗显,率五千正兵进攻黄梅县。随行民夫一千人。 黄顺、费映珙,率三千正兵、两千农兵进攻宿松。随行民夫一千人。 这两个县,都是张献忠的地盘。 准确来说,是他干儿子孙可望的地盘。 几个义子当中,孙可望能力最强,因此被扔到黄州府防备赵瀚。 听闻黄梅、宿松两城被围,孙可望留下步卒防守黄冈,自己亲率骑兵飞速驰援过来,并派出使者想要和平解决纠纷。 至广济时,使者回来报信。 “他们怎么说?”孙可望问道。 使者跪地回答:“将军,赵贼让咱们退至广济,说是以山势(大别山)为界。” 广济就是后世的武穴市,但县治在山区,并不在长江边上。 赵瀚给出的条件,就是要把黄梅、宿松两县夺走,并索要武穴市适合耕种之地,以珞珈山、横岗山、猪头山这些大别山余脉为界。 “入他娘!” 孙可望大怒,拔刀呼喊:“传令各县,聚兵随我杀敌!” 张献忠分给孙可望的地盘,很多都是山区。而今赵瀚一张口就要两县半,而且全是能种粮食的好地,等于是在孙可望的身上割肉。 聚兵令一下,黄州府各县鸡飞狗跳。 大同军侦查到消息,立即调动水师,前往黄州、蕲州水域游弋,甚至分出几条船轰击荆州府城。 “轰轰轰!” “大王,江西水师打来了!” 张献忠刚刚打下郧阳,正在整顿兵马,等秋收之后攻略南阳。 莫名其妙的,自己就遭到攻击。 张献忠赶紧召集三位军师,迷糊道:“江淮有许多富庶大城,赵瀚不去打江淮,跑来打我作甚?” 扬州、安庆这种坚城,赵瀚兵不血刃就能拿下。 换成张献忠跑去攻打,一座城至少能打半年,甚至打两三年都无法攻克。 赵瀚兵临城下,富庶大城会选择投降。 张献忠兵临城下,富庶大城必然坚决抵抗。 因为前者不劫掠,后者必然大掠城市! 张献忠确实已经开始屯田,但屯垦初始,钱粮不够,该抢还是得抢,不胡乱杀人而已。 知道自己啃不动江淮大城,张献忠干脆不去打了,认真经略湖北地区。同时也是把江淮让给赵瀚,避免短期之内跟赵瀚起冲突。 徐以显自诩诸葛亮,手持一把白羽扇,皱眉摇扇说:“此事必有蹊跷。赵瀚只让水师炮轰江陵,显然并非真要派兵杀来,这更像是在威慑和警告。” “会不会是哪位将军,跟赵瀚的兵起冲突了?”廖志芳猜测道。 潘独鳌建议说:“可先派人过江去联络,就算要打仗,也要搞清楚为何而打。别稀里糊涂把仗打完了,还不知道是为了何事。” 就在张献忠要派使者的时候,又有亲卫奔来:“大王,敌军射书进城!” “快拿来!”张献忠连忙说。 这货拿到书信,虽然识字不多,但大致是看懂了。 张献忠叹息道:“赵瀚索要黄梅、宿松二县,还想把广济县的好地都割去。” 徐以显立即明白赵瀚的意图,感慨说:“这是想依靠大山和长江,把我们堵死在湖北!” 廖志芳说:“宿松可以给,黄梅县绝不能让。一旦让出黄梅县,今后想要出兵江淮,就得走大山(大别山)以北,从河南那边打过去了。” 历朝历代的行政划分,都故意乱划一块,以防止出现地方割据,但打仗却依靠山势地形而定。 比如赵瀚,把长江以南的湖北地盘,全部都拿到手里。 而张献忠占据湖北之后,还要继续打新野、南阳。这些地方虽然属于河南,地形却跟湖北联系紧密,张献忠要一直打到周围都是山才停下,以泌阳、裕州(方城)为攻守要地。 同样的,黄梅县虽然属于湖广,却是大别山余脉飞出来的一块地。 赵瀚只有拿下黄梅县,才愿意跟张献忠暂时保持和平。 打不打? 潘独鳌问道:“大王之兵,可有把握战胜赵瀚?” “不知。”张献忠眉头紧皱。 双方一直都没交手过,赵瀚接连击败督抚,占据南方数省,这让张献忠有些犯怵。 但是,张献忠又鄙视赵瀚没有骑兵,觉得似乎可以打一仗试试。 徐以显纠结说道:“若无必胜之把握,最好还是忍耐。把黄梅县给出便是,先把新野、南阳、泌阳、邓州、唐县打下来。到时候,北可攻山陕,东可出中原,西可去四川。若在黄梅县跟赵瀚虚耗时日,平白便宜了李自成!” 廖志芳却说:“若一仗不打,就放弃两县半之地。军心士气何在?而且,那是大帅赐给大公子(孙可望)的地盘,大公子心里又会怎么想?” 徐以显说道:“打下南阳周边,我军地盘又可壮大。大公子失了两县半,再给他半个德安府便是!赵瀚坐拥南方数省,可一败再败三败,死伤一万士卒,又可招募两万士卒。这打起来什么时候能完?我军当务之急,是壮大地盘、发展内政、囤积钱粮、增加人口!” “确实,”廖志芳被徐以显说服了,“赵瀚治下人口众多,而且钱粮充足。他可以败十次,依旧可保辖地不失。我军只败一两次,就可能一溃千里。” 张献忠被说得有些疑惑,问道:“为何赵瀚可败十次,还能保证地盘不丢?” 徐以显反问:“大王认为,打仗打的究竟是什么?” “钱粮充足,兵强马壮。”张献忠回答。 徐以显说道:“赵瀚便是钱粮充足、兵精将广,这些只是其一。大王,赵瀚还有民心啊,百姓都愿为他打仗!” 张献忠说道:“民心我晓得,跟军心一样。我给将士分田,给他们发饷,我便有了军心。三位军师的法子很好,我把田分给将士之后,又给他们娶了婆姨,一个个打仗都更愿意卖命。” “赵瀚是把地分给了所有百姓,万民皆念其好。”徐以显说。 张献忠摇头道:“南方哪来那么多田来分?若是只给将官们分几亩地,还不准随意劫掠,赵瀚麾下的那些将军就不闹事?” 屁股决定脑袋。 不熟悉赵瀚的士绅,一直觉得南方不稳,强行分田太可怕了,大族豪强肯定都想着搞事。 而张献忠却刚好相反,在他眼里,士绅豪族有屁用,不服气的杀了便是。他认为赵瀚的将官们,拿不到更多好处,肯定有许多人心怀不满。 这一年多来,张献忠不仅在杀官军,还在杀依附于他的贼首。 山陕两省,有许多贼头子,跟着张献忠一起打仗。这些人属于半独立状态,流窜之时还能勉强齐心,打地盘则各种争执内讧。 张献忠几乎把那些贼首杀光了,罗汝才跑得快,否则肯定也已身死。 杀光贼首之后,张献忠又有些怀疑部将和干儿子们。于是在三位军师的建议下,尽量招募读书人做官,分派去各地控制内政,民屯全部掌握在文官手里。 南方那些将军,地也没分几亩,还不能到处抢劫,每个月只领一些军饷。怎就没人搞叛乱呢? 张献忠实在想不明白。 廖志芳叹息道:“南方军将若敢谋乱,恐怕刚刚起兵,就被麾下士卒杀死了。大同士卒,只认赵瀚。” “大同士卒,只认赵瀚……” 张献忠听得心驰神往,若是自己手下的兵,也只认自己该多好啊。 张献忠看向廖志芳,廖志芳摇头:“不可能的,大王就别想了。” “赵瀚给士兵分田,我也给士兵分田,为啥就不能一样?”张献忠心里非常不爽。 廖志芳拿出一本《大同集》,而且还是最新版:“赵瀚用这本书打天下,大王……”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 徐以显也看过最新版,说道:“赵瀚在这本书里讲,他若打下江山,子孙做了皇帝,要是哪个皇帝对百姓不好,百姓可以学他那样,起兵造反杀了他的子孙。” “真有这种话?”张献忠惊道。 “有的,”廖志芳翻开《大同集》,“最新加了三原篇,他说天下是老百姓的,皇帝跟当官的,都是在给老百姓管理天下。” 张献忠猛拍大腿:“这他娘,好个赵瀚。退回去十年,换他赵瀚做皇帝,老子还造个鸟的反?老子若是百姓,也肯定把他当菩萨。这说得,老子都想带兵投靠他了!” 此话纯属戏言,张献忠愿意投降,他麾下的文官武将也不愿意。 不说部将和干儿子们,眼前这三个军师,也每人分了上万亩地,真舍得把土地都交出来? 张献忠的地盘里,军垦供应军队,民恳供应官府。而从张献忠到各级将领,也都纷纷招募流民,作为佃户耕自己占的田。战兵也都分田了,几乎把好地全部占完。 自耕农几乎全部消失,只剩偏远地方,地主还能保住自己的土地,或者在富庶地区保留中田、下田。 仔细想想,张献忠叹息说:“算了,把黄梅县让给赵瀚。腾出时间和兵力,先把南阳周边打下,接着就去把四川也打了。” 至于已经出兵的孙可望,就交给赵瀚收拾一顿,反正这干儿子最近有些不听话。 敲打敲打也好。 第343章 【狼来了】 就明末这德行,把皇子和公主带走,怕是还没出宫就走漏风声了。 崇祯没那个能力,一切只能仰仗王调鼎。 数日之后,王调鼎制定好出城计划,崇祯看了非常满意。 于是传出圣旨,命令宗人府掌印、驸马都尉冉兴让,代替皇室前去祭祀皇陵,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大明江山永存。由于国库空虚,祭祀从简,尽量减小祭祀规模。 这是符合大明惯例的,皇帝一般只出席大祭。 平时祭祀山川神灵,多交给礼部官员主持。祭祀皇陵什么的,则是让勋贵外戚代劳。 不过这回有点离谱,崇祯似乎觉得,一个驸马祭祀不诚心,把自己的儿女也派出去从祭。 崇祯此时已经出生还未夭折的儿女,有长子朱慈烺(11岁)、三子朱慈炯(8岁)、四子朱慈炤(8岁)、坤兴公主(10岁)、昭仁公主(1岁)。 昭仁公主,由乳母抱着出城。 这种祭祀法子不合规矩,但也无所谓了,谁他娘的去管啊。 满朝文武,包括勋贵外戚,都在变着法捞钱。只等北京城破,立马投靠新君,保住自家富贵才是根本。 祭祀队伍有百余人,乘坐车辇往北。 就这往北的方向,没人猜到是要南下。谁又能想到,皇子公主跑路,也会先来个声东击西,而且还是专门为了迷惑群臣。 当抵达清河店时,驸马冉兴让突然腹痛不止,命令队伍停下来休息,同时派遣士卒回城请医生。 按照后世的地理位置,清河店位于北五环之外,明末尚未形成小镇规模。 宋辽的高粱何之战,辽军大本营便在此地! 当天夜里,冉兴让把皇子公主都叫来,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似乎要留下什么遗言。 颠三倒四说一大堆,而且断断续续,把朱慈烺听得有些不耐烦。 就在此时,清河桥对岸燃起无数火把,接着喊杀声四起:“杀进北京,活捉皇帝!” 众人大惊失色,官员、厂卫、甲士、杂役,纷纷撒腿就跑,有的甚至顾不上穿衣服鞋子。 冉兴让翻身爬起,告诫道:“莫要惊慌!” 乳母吓得两股颤颤,抱着昭仁公主欲逃,但双腿发软走不动路,哭泣道:“这……这可怎办啊?” 冉兴让呵斥道:“闭嘴!” 冉兴让很讨厌公主的乳母,因为公主今后结婚,乳母很可能是公主府的大管家。 当年冉兴让吃尽了苦头,他每次跟寿宁公主见面,都要贿赂管家婆和太监。有一次,管家婆在喝酒赌钱,冉兴让没去打扰,直接进屋跟公主啪啪啪。 管家婆得知情况,冲进房里捉奸,大骂公主不要脸,又让太监把驸马打一顿。 公主跑去找生母(郑贵妃)诉苦,却根本无法见到母亲。因为管家婆已经恶人先告状,并且买通了郑贵妃身边的太监和宫女。 这种情况,在明朝出现好多次,特别是明代中后期,公主和驸马都是受欺负的。 一个红盔将军冲进来,对冉兴让焦急说道:“驸马爷,闯贼杀来了,快快护送皇子公主撤离!” 冉兴让笑道:“你居然不自己逃命?” 那红盔将军说:“皇室贵胄在此,怎能舍弃不管?驸马爷,莫要多说了,快快护着皇子公主逃命!” “你叫什么名字?”冉兴让问道。 那红盔将军急得不行,抓住朱慈烺就往外扯:“驸马爷,我先带太子逃了!” “圣旨在此!” 冉兴让拿出一份圣旨,这属于中旨,没有经过司礼监和内阁。 红盔将军愣了愣,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冉兴让指着外面:“那些不是闯贼,是陛下安排的人。” “陛下这是要……”红盔将军愈发迷惑。 冉兴让解释说:“陛下已册封赵瀚为吴王,并将坤兴公主下嫁。皇子与公主,都是要去南京的。你很不错,此番上百人,只有你留下来保护皇族安危。” 红盔将军大惊,随即又觉合理,大明肯定要亡了,皇帝确实该给儿女留条退路。 红盔将军拱手回答:“在下周应元,只是一红盔小卒。” 所谓红盔将军,就是大明皇帝的仪仗队员。 必须身材高大,而且长相周正,还得出身清白,才能入选仪仗队。盔甲都是样子货,有可能用纸糊的,武器也可能全是木头刷漆。 这种情况很常见,欧洲君主们的仪仗队,盔甲同样属于漂亮的样子货。 冉兴让说道:“你随我去南京,等到了江淮之地,会派人回来接你的家眷,我的家眷此刻也留在北京。” “遵命!” 周应元大喜。 忠于皇室是一回事,能够活命谁又不想?更何况能保住全家性命。 王调鼎踱步进帐,身后站着两个背剑士子,微笑道:“驸马爷,请。” 朱慈烺、朱媺娖等皇帝子女,从小到大第一次出紫禁城。他们先被吓得不轻,此刻稍微听明白了,茫然跟着众人一起去河边。 河中停靠着二十多条小船,每条船上,有三个背剑士子。 这是王调鼎自己在京城发展的大同会员,而且借鉴了徐颖那一套。 冉兴让登上一条小船,有儒士跟他拱手:“驸马爷,久违了。” “袁总宪?”冉兴让有些吃惊。 这个儒士名叫袁继咸,江西人,颇受杨嗣昌赏识。 杨嗣昌死后,袁继咸被政敌攻击,说他是赵瀚派来的内应,说袁家已经举族从贼。又因为前线战事失利,袁继咸因此被下狱,半年前才被放出来。 袁继咸能够出狱,并非交银子赎罪,而是他几十个弟子,从山西一路走到京城叩阙喊冤。 入京叩阙的发起者,名叫傅山,字青竹、青主! 此人兼修儒道,工于诗文书画,剑术也是了得,顺便兼职医圣。 当然,此时还没有“医圣”美誉,算是一个颇有名气的良医,明亡之后他才专着于医术。 傅山站在袁继咸身边,手里握着长篙,借着火把亮光撑船离岸。 冉兴让仰望夜空,发出一声长叹。 崇祯和王调鼎,之所以挑选这位驸马做事,是因为明代的驸马一向很穷。 不是家里很穷,而是自己很穷,因为没有任何实权可言,甚至都没能力在京郊占据田产。 就算单论驸马,冉兴让也是驸马当中最穷的。 当时一共三个候选人,另外两个穿得光鲜亮丽,唯独冉兴让穿着旧衣服,而且自卑不敢抬头。万历皇帝一眼就相中了,又是穷逼,胆子还小,实属自己女儿的良配。 历史上,李自成进京拷饷,冉兴让被活活打死,也没能拷打出窖藏银子。 穷鬼一个! 还有就是,冉兴让的老家在南直隶,他为了回家非常愿意执行任务。 众人护着皇子公主,从清河驶入榆河,一路划船到通州,再转乘大船前往南京。 却说那些逃跑的红盔、官员、太监、厂卫和杂役,一路奔至北京城外,惊恐大喊:“闯贼杀来了,快开城门!” 守军惊慌不已,不是想着守城,而是纷纷奔回家中。 也有守城将官回过神来,跑什么跑?闯贼来了投降便是,还能获得献城之功。 他们左等右等,闯贼就是不来,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消息走露,全城大乱,夜里到处传来呼喊声。 勋戚大臣们也吓得够呛,只有个别登城防守,绝大多数都躲在家里,等着第二天去投降闯贼。也有一些忠臣,把绳子都拴好了,闯贼破城就全家上吊。 混乱很快传入皇城,皇城守卫惊慌回家。 太监宫女,则偷窃财货。一部分等着改朝换代,一部分带着财货溜出宫去。 大太监们都不敢走,他们的银子太多,容易被半路抢劫,还是投靠新君更有安全感。 崇祯半夜被吵醒,太监王承恩闯进来,恐惧大呼:“皇爷,闯贼进城了,咱们快逃!” 消息传得特别离谱,传到太监这里,李自成居然已经杀进北京城。 田贵妃惊慌坐起:“这可怎生是好?” 田贵妃生了两个儿子,去年夭折一个,今年又夭折一个。她变得情绪抑郁,崇祯最近常来同房,算是安慰田贵妃的丧子之痛。 崇祯镇定笑道:“继续安寝,李闯是假的,朕心里有数。” 王承恩和田贵妃都惊疑不定,以为崇祯皇帝被吓糊涂了。 就在此时,周皇后和其他妃子,也急匆匆奔来田贵妃的寝宫。 今晚是没法睡觉了,崇祯让后妃都坐下,又对王承恩说:“宫中恁多太监,只有你来报信,患难之时方见人心啊。” “奴婢愿为皇爷效死,”王承恩噗通跪下,“皇爷,快趁乱逃了!” 崇祯摆手说:“闯贼没来,你们且都安心。至于皇子和公主,想必此时已经坐船走远。南方没了,中原也没了,西北、辽东更没了。朕与大明,等死而已。趁着还没死,好好过些清净日子。这些年来,朕都不得闲,如今总算能闲下来了。” 历史上,南方各省还在大明手里,崇祯忙着跟众臣斗智斗勇。 崇祯想要南迁,暗示大臣主动提出来。 一些大臣也想南迁,希望崇祯主动提出来。 君臣都不敢说南迁,就算有哪个大臣说出口,也会被群臣喷得狗血淋头。 于是就一直耗着,耗到李自成兵临城下。 现在不用那么操心了,迁都也找不到地方,崇祯决定好好享受余生,等北京城破就全家自杀。 特别是今晚,全城陷入大乱,只有一个王承恩来报信。 假消息都这样,李自成真打来还能守? “哈哈,都别愁眉苦脸,明天去西苑游湖!” 崇祯开怀大笑,无事一身轻,仿佛回到做王爷的时候。 第344章 【造反造反】 皇城,西苑。 正德在此养豹子,嘉靖在此修道法,万历在此开派对,天启在此当木匠。 崇祯自登基以来,几乎不涉足西苑。他立志要做勤政之君,认为西苑丧志,于是西苑就变成了摆设。 而今,崇祯带着后妃,每天到西苑游湖。 天高气爽,和风吹拂,生活原来如此美好。 朝廷那一堆烂摊子,崇祯彻底撒手不管了。内廷交给司礼监,外廷交给内阁,随便他们怎么整,反正有没有皇帝都一个鸟样。 皇后和妃子们,私底下往往哭泣,她们知道活命时日无多。 但面对崇祯,她们又强颜欢笑。而且也没啥好争的,后宫变得极为和谐,居然学会了打麻将。 是的,打麻将。 这几年,王调鼎不仅给崇祯献书,还献上南方的许多新奇玩意儿。 此时此刻,皇后跟妃子们,就在南海子的琼华岛上打牌。往东几百米是煤山,历史上崇祯上吊的地方,不知他现在选没选好将死之地。 崇祯坐在窗前,眺望远方景色,身后是搓麻将的声音。 太阳透过树荫照进来,不时吹送阵阵湖风,崇祯靠在椅子上惬意无比。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生在百年前,或许能这样安然度过一辈子。 崇祯翻开最新版《大同集》,这是王调鼎留下的。 “三原篇”带给崇祯极大震撼,他是“奉天承运皇帝”,赵瀚今后是“奉民承运皇帝”? 抛开一切成见,崇祯现在可以心平气和的看书。 他终于把《大同集》看进去了,也终于明白赵瀚为何会得势。但这没用,早十年明白也没用,“天”是他的法统来源,以民为本他就不是皇帝了。 合上书页,崇祯写下一道中旨,让随侍太监带出去,交给司礼监和内阁过目,然后拿去制敕房写成真正的诏书。 首辅薛国观看到圣旨内容,虽然震惊无比,却又不动声色,甚至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难怪皇帝近日不理朝政,难怪皇子皇女突然消失。 原来崇祯已经躺平了等死,还将公主下嫁给赵瀚,要册封那赵瀚做吴王。 薛国观认认真真草拟诏书,交给制敕房和司礼监制诏落印,然后让礼部雕刻“吴王”和“驸马都尉”大印。 几天时间,大印刻好。 礼部、司礼监、行人司、锦衣卫……这些机构打破了头,抢着去南京给赵瀚宣诏,一是可以跟新君结个善缘,二是可以趁机南下避难。 薛国观没想着离京,他在京城的浮财和产业,起码价值两三百万两银子。 他离开北京能去哪里? 回陕西送死吗?还是半路被匪寇劫道? 他只能蹲在京城,等待新君到来,然后麻溜献城立功。李自成来了是这样,赵瀚来了还是如此,反正谁来北京他就降谁。 当然,薛国观更希望赵瀚先来。 毕竟朝廷早就传遍了,江西赵天王不抢银子,只是要强行分地而已。若那李自成来了,多半得拿出一笔,流寇可是出了名精于抢掠。 由于崇祯不理朝政,官员们也自暴自弃了。 大量银子不多的官员,干脆挂印而走,拖家带口往南京跑。他们不是去从贼,而是去投靠大明吴王。 吴王的意义,大家都清楚。 朱元璋在登基之前就是吴王! …… 天津。 天津城被围了,起义军还堵住大运河,这些人来自辽东那边。 大量辽东百姓,跟随各堡守备将士,逃到山寻求避难。 山总兵马科,忧虑兵力不足,趁机招揽这些辽东兵,一下子扩兵好几千人。 但逃难百姓却无法安置,洪承畴试图搞屯垦。但他缺少粮食,只能安排两三千难民,其余难民都任其自生自灭。 这些辽东难民散开,朝着不同的方向乞讨。远离山之后,迅速衍变为南北两股起义军。 北边,没被洪承畴剿灭的贼首,带着两百多人的残部,从山里出来招收难民,再次壮大为数千人的力量。 南边,由于没有饭吃,这些难民自发起事。 一个断臂的退伍军人做首领,自称难民部队是“乞活军”。他们不杀百姓,甚至不杀地主,每到一地,就包围大地主的宅子,勒令地主赶紧交出粮食。 “先生,河道被乱民堵住了。”士子薛宗周焦急进舱汇报。 王调鼎微笑道:“莫慌,我出去看看。” 驸马冉兴让有些惊慌,忍不住说:“要不先退回通州?” “不必。”王调鼎胸有成竹。 袁继咸根本不管这些,坐在那里教皇子和公主读书。 客船继续前行,很快就被包围。 王调鼎站在船头,傅山和薛宗周负剑立其左右。 王调鼎朗声说道:“把你们的头领叫来,我要送他一场大富贵。” “你是谁?”一个乱民质问。 王调鼎并不回答,只是喊道:“插上旗帜!” 大同军的军旗,插在客船各处。 乱民们看不懂,陆续开始登船,将王调鼎围起来说:“把钱粮交出来,便立即放你们过去。咱家将军说了,日子都不好过,咱们是不会乱杀人的。若不交出钱粮,今天只有送你们去死!” 王调鼎指着大同军旗问:“你们可知,这是谁的旗帜?” “皇帝老儿的旗子,今天也要留下买路钱!”乱民呵斥道。 王调鼎笑着说:“这是江西赵天王的军旗。赵天王已经打下半壁江山,今后是要做皇帝的。把你们的头领叫来,我要送他一场大富贵,你们今后也能做从龙功臣。从龙功臣懂吗?就是跟着皇帝打天下的勋贵!” 乱民们面面相觑,终于没再动手。 不多时,一个独臂汉子过来,身体虽然健壮,脸颊却凹陷瘦削。他来到船上问:“这真是赵天王的船?” “你也知道赵天王?”王调鼎反问。 独臂汉子说:“在辽东没听过,入关之后,却久仰大名。我还弄到一本《大同集》,赵天王是响当当的汉子。不瞒阁下,我这许多人,一路并不滥杀,就是为了南下投奔赵天王。” 王调鼎心头狂喜,面不改色道:“随我去南京便是,你叫甚名字?” 独臂汉子说:“我叫吴化普,原为辽东三山营的副操守。辽东各堡或降或逃,我带领士卒逃回山,总兵马科把我的士卒收编了。这厮嫌我残疾,少了一只胳膊,只给半斤米就将我打发走。” “原来是吴操守,”王调鼎拱手说,“带上你的人,跟我一起去南京。” 吴化普说道:“粮食不够,得先在天津借粮食,否则走到半路就饿死了。” 王调鼎笑道:“我去借粮。” 王调鼎的士林威望不够,于是把袁继咸也叫上。 两人来到天津城下,袁继咸大喊:“天津巡抚可在?” “城外可是季通兄?”一个官员把脑袋探出女墙。 袁继咸笑着拱手:“原来是性如兄,好久不见。” 天津巡抚叫丁启睿,大贪官丁魁楚是他的伯父。 丁启睿问道:“季通兄为何在贼寇军中?” 袁继咸笑道:“这些乱民,愿意南下投靠赵天王,我这就把他们带走。” 丁启睿惊喜道:“乱民真愿离开?” “请季通兄给些粮食,拿到粮食立即便走。”袁继咸说道。 丁启睿说道:“那好,我便给一百石!” 吴化普大怒,拔刀出鞘:“我手下有几千人,你只给一百石粮,打发叫花子呢?” “天津粮食也不多了,二百石如何?”丁启睿讨价还价。 吴化普说道:“至少要一千石!” 丁启睿估计真没多少粮食了,呵斥道:“三百石,嫌少就打一场!” “八百石!”吴化普怒道。 一番讨价还价,五百石成交。 丁启睿让吴化普带兵退后,至少要退到运河对岸,他才敢派人把粮食送出来。 就在士兵运粮的时候,出乱子了。 一个天津守军扛着粮食抱怨:“咱们已经半年没发饷,口粮也饥一顿饱一顿。这么多粮食,不给自己人吃,还让咱们送出去给反贼。这他娘是什么道理?” “就是,老实当兵被欺负,索性咱们也跟着造反!” “外面那些反贼,说是要去投靠赵天王。不如杀了巡抚一起去?” “我可不敢去,听说赵天王要吃人。他的兵打仗输了,就要被杀了做肉粮。” “放屁,我听说赵天王仁义得很。” “这世道,哪个带兵的讲仁义?赵天王能打下南方,就是靠吃人肉,当兵的怕被杀来吃,一个个打仗都不要命。” “天津城里的读书人说,赵天王爱民如子呢。” “赵天王吃人肉,也是读书人说的。” “……” 赵天王究竟吃不吃人肉,这个话题争论不明白。 但杀了巡抚造反,却已经达成共识。 一群半年不发工资的士兵,甚至口粮都不给够,让他们把粮食送给反贼,你说当兵的会怎么想? “呸!” 刘莽拔出腰刀:“弟兄们,杀了狗官,去南边投靠赵天王!” 十三年前,刘莽是个管队。 十三年后,刘莽还是个管队。 如今连饭都吃不饱,他已经没有念想了。杀官造反南下,不管赵天王吃不吃人,反正到了南边不用面对鞑子。 “杀呀!” 数百负责搬运粮食的士兵,在城门口折身杀回。 先是砍死带兵武将,接着冲上城楼,将满脸惊恐的巡抚给乱刀劈成肉酱。 (长平公主是否是满清追赠的,暂时没有定论,咱们也不去争论,上一章已经改为坤兴公主。) 第340章 【与流寇的第一次交锋】(为企鹅大佬加更) 黄梅县。 李正、萧宗显二人,只带了一千民夫过来。 数日之后,民夫近万! 黄梅县与九江府,一江之隔而已,两岸居民很多都是亲戚。 九江过的是啥日子,黄梅县百姓能不知道? 宣教官和农会骨干,沿江、沿湖那么一吼,无数农民扛着锄头,杀死那些佃户头子,纷纷跑来帮着大同军打仗。 他们也不干别的,就是负土填平护城河,帮着运输一些物资而已。 不拿工资,只是管饭。 眼见护城河被一点点填平,守将王自奇颇为心忧。虽然围城的敌军不多,可那装备看着就吓人,两相比较,自己麾下的士卒就像叫花子。 全军着甲,连厨子都穿着皮甲! 好在敌军并不急于攻城,似乎想要……围城打援? 广济方向。 探子回报说:“将军,已经探明敌情。敌军有数千甲士,又在黄梅县招募近万民夫。” “数千甲士,就想来夺城?”孙可望冷笑道,“全军出发!” 孙可望的内政能力极强,如今张献忠的所有地盘,就属孙可望这边发展得最好。 只一年时间,孙可望部的军粮,已经可以自给自足。 但是,此人野心极大。 军粮自足之后,立即扩充军队。他不想留在黄州防守赵瀚,一直试图打出去,宿松县就是今年打下来的,接下来准备还打太湖县。 发展地盘,扩充军队,囤积粮草,把整个江淮都占下来! 张献忠让孙可望统兵两万,但他暗中已有三万大军,这还不包括沿江的守城部队。 屁大点地盘,养几万军队,还能自给自足,可想而知士兵的待遇如何。 几乎只给口粮,军饷不可能发放,反正都给士兵分地了,士兵可以自己招佃户种地养家。 不算军械装备投入,只论口粮和军饷,赵瀚养一个兵的花销,足够孙可望养十个兵还有余! 说起来似乎很吓人,其实并不离谱。 一个大同士卒的军饷,只有一个关宁军的70,大明朝廷才真是高薪养兵呢。 区别在于,大同军都是实饷,而且军中伙食质量很好。 孙可望亲率两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黄梅县。后续集结的部队,都去黄州、蕲州守城,免得被大同水师运兵偷袭。 两万大军,加上三万民夫,孙可望号称出兵十万。 “总算来了。”李正已经等候多时。 双方都没搞什么花活,各自扎营之后,堂堂正正对线打仗便是。 孙可望本想率领骑兵,绕远路奇袭宿松城外的黄顺、费映珙。但他得知黄梅县的敌军只有几千,那还奇袭个屁啊,把眼前的敌人吃下再说。 敌军兵多,城里也有,李正缺骑兵,不敢跑去夜袭。 李正性格谨慎,干脆直接撤围,免得被内外夹击,缩成一团准备打决战。 “这厮胆小得很,”孙可望哭笑不得,“老子一来,他都不围城了,半点机会也不给。估计夜袭也没用,休息一日打硬仗。” 孙可望和李正非常有默契,都选择黄梅县城西边数里地为战场,那里的农田以旱地为主。 水稻还没收割,李正不想破坏庄稼。 孙可望则是想发挥骑兵优势,水田太多不方便战马奔跑。 当然,李正并非迂腐之辈。他选择旱田为战场,是害怕敌军跑了,那又得等多久才能取得战果? 双方慢悠悠列阵,孙可望聚集全军骑兵,一共1200骑,全部交给部将冯双礼统领。 “哒哒哒哒!” 冯双礼带着骑兵杀来,想要扰乱大同军的阵型。 “列阵,举铳!” 五千正兵,其中一千是火铳兵。 眼前火铳兵出列,冯双礼不敢直冲,带领骑兵绕向大同军的侧翼。 大同军迅速重新列队,坚定沉着的朝敌方前进。 走得很慢,因为还有炮兵。 “呜~~~~” 孙可望吹响号角,似在发出什么命令。 冯双礼立即带领骑兵,舍弃李正的大军不管,直冲雷池岸边的大营。这货想要趁机夺营,杀溃民夫,烧掉粮草。 “轰轰轰轰!” 距离大营还有老远,古剑山立即命令水师发炮。 几十发炮弹砸过来,只击中两匹战马,不过还是把冯双礼吓得够呛。 至于大同军的湖边大营,水兵已经下船防守,依靠营寨举着火枪准备迎战。 “有埋伏,撤回去!” 那许多火枪摆出来,冯双礼哪敢骑马冲寨,只得又率领骑兵赶回战场。 这一千二百骑,有的战马肩高超过1米35,有的战马肩高不足1米23。反正坐骑杂乱得很,装备也杂乱得很,有人携带大明骑兵的制式装备,有人只拿着骑枪和马刀而已。 来回跑一趟,许多马体力不够,渐渐就落到后面。 孙可望的两万步卒,列成十个方阵前进。 什么兵种都有,甚至有专门的火器部队。 火器也是五花八门,除了比较流行的鸟铳,竟然还有明初的三眼铳。 双方大军,行进到一定距离,都选择停下来不动。 主将当然有事情做,一边观察敌方情况,一边整顿己方阵型。 只不过,孙可望是骑马奔出,亲自到阵前以肉眼观察。 而李正则是坐在中军,随手拿出千里镜。 观察片刻,孙可望实在找不到什么漏洞,于是挥手分兵进行侧翼包抄。人从正面出击,两翼各有4000人包抄,背后还有1200骑兵观望。 李正的军队,很快被四面合围。 冯双礼统率的骑兵,歇息片刻之后,开始从背后冲击。 李正调来300火铳兵,专门面向骑兵列阵。 冯双礼的骑兵部队,一直冲到六十步距离。大同士卒既不开枪射击,也不显得任何慌乱,就那么整齐列队等待着。 “这是什么鬼兵?” 冯双礼吓得背心冒汗,连忙停止冲锋,分成两队向左右回转。 除非铁罐头重骑兵,其余骑兵部队,都不可能直接冲阵。无非是反复拉扯,冲过去又回来,对敌军造成心理威慑。 一般的乡勇部队,顶多经得起两三次恐吓,就会被骑兵吓得阵型混乱。 可眼前这些大同步卒,反而把统率骑兵的冯双礼吓住了! 别说阵型混乱,面对骑兵冲锋,大同步卒连脚步都未移动,仿佛立在大地上的一尊尊雕塑。 站军姿的效果体现出来了。 就在几千步卒绕向两侧的时候,冯双礼集结骑兵休息片刻,再次对大同军发起恐吓式冲锋。 他觉得上次冲锋不够近,这次准备冲到五十步左右。 “哒哒哒哒!” 地面被马蹄踩到不停震动,大同士卒依旧纹丝不动。 “射!” “咻咻咻咻!” 四五十步的距离,骑兵开始放箭。 大同士卒都懒得躲,只有藤牌手举起盾牌,护住脸部、颈部等要害,火铳兵一直站在藤牌手身后。 箭矢歪歪倒倒射来,四五十步的距离,面对甲胄齐备的大同军,马弓能造成有效杀伤才见鬼了。 冯双礼都快疯了,他没见过这样的军队。 两次恐吓冲锋,外加一轮齐射,竟然只能让敌军的藤牌手举盾。 这他娘还打个鬼啊? 正面战场,孙可望的步兵再次推进,浩浩荡荡的从三面进行合围。 “试炮!” 萧宗显举起千里镜说。 “轰轰轰轰!” 十门火炮,陆续射击。 大部分砸歪了,但有三炮落在敌军的大阵里。 其中一发炮弹,先是砸烂一颗脑袋,接着废掉一条手臂,再一路滚过砸断好几条腿。 “这是甚炮?打这么远!”孙可望被惊到了。 张献忠军中也有火炮,但数量较少,都是张献忠的,孙可望暂时没资格带炮队。 孙可望拔出战刀,大喊道:“加速行军!” 李正军中这十门火炮,都采用了澳门葡萄牙人的炮管冷铸技术,射程直接翻倍! 冲到半路,又是十炮齐发。 这次打得更准,共有六发炮弹命中,在敌军大阵犁出血肉通道。 其中两个方阵,被火炮打得阵型混乱,虽然没有直接崩溃,却严重迟缓前进的速度。 两年前,张献忠还只有几万兵。 而今,其义子孙可望就有几万兵。 训练度能有多高? 面对混乱的阵型,孙可望只能下令其他部队前进,这两个方阵留下来整好队形再走。否则的话,一旦接战时阵型混乱,很可能成为敌军的突破口。 “呜~~~” 孙可望再次让人吹响号角,命令冯双礼的骑兵赶紧配合冲锋。 四面八方,全部加速小跑,朝着李正的大军杀来。 “轰轰轰轰!” 火炮再一次打出去,近距离平射,十发炮弹犁出血壑。 接下来就不能了,双方距离太近,来不及再次填装。近战步卒和火铳,迅速上前,挡在炮兵前方。 孙可望大声咆哮:“军法队上前!” 却是一支今年招募的部队,大部分属于新兵,直接被火炮给击溃。那场面太可怕了,血肉横飞,新兵根本扛不住心中恐惧。 这些溃兵,被军法队生生砍回去。 在混乱之中,孙可望的正面阵线已经歪歪扭扭。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两侧没有遭到打击,反而是跑得最快的。 列阵是没法再列了,火铳兵也不敢独自上前,孙可望只能下令全军冲锋,否则对方的火炮又要射击了。 不顾阵型的混乱冲锋,想凭借兵力优势把李正给堆死! 孙可望的火铳兵,站在老远就开火,弓箭兵也跟在后方抛射。 两边冲来的敌人,李正根本不管,只让狼筅兵、长枪手和藤牌手应付。敌军再多有个屁用,战场宽度无法展开,大同军看似人少,其实反而拥有局部兵力优势。 正面700火铳兵,背面300火铳兵,一直沉着等待着。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前后几乎同时射击,三十步的超近距离。 孙可望只听一阵枪响,冲锋在前的正面部队,突然有一排集体倒下。继而轮射,第二排再次倒下。 本来步卒冲锋就阵型混乱了,再被700火铳分为两轮射击。当面两支部队瞬间崩溃,奔逃之时,把旁边一支新兵部队也冲溃,继而如同传染般形成大溃败。 而在后方冲锋的骑兵,受命被迫冲得更近,被300火铳齐射打得人仰马翻。 “杀!” “嘟嘟嘟嘟哒哒哒嘟嘟嘟哒嘟哒~~~~” 只有5000人的大同军,竟然开始三面发起冲锋,追杀兵力两万的敌人,只有对向骑兵那一面没动。 孙可望分兵包抄的两翼部队,足有8000人之多。本来是没有溃的,听到大同军吹响冲锋号,又见大同军突然喊杀声震天,这才发现他们的正面友军溃了。 全军崩溃! 孙可望吓得魂飞魄散,带着几个亲卫骑马逃离战场,很快与逃回来的骑兵残部汇合。 孙可望这两万大军,真正能打硬仗的,加上那些骑兵在内,撑死了能有三四千。 这货估计是在湖北接连胜利,以为自己特别厉害,居然敢带着大量新兵出战。 一万多新兵,三万民夫,全都被孙可望扔在战场。 而大同军这边,只被弓箭射伤十八人,被火铳打死一人、打伤六人,被敌军步兵戳伤二十五人。 一个阵亡,三个重伤,其余皆轻伤。 全军着甲,武器精良,阵型森严,出现大规模伤亡才叫意外。 孙可望骑马逃得老远,质问冯双礼:“为何骑兵反复冲击都没战果?” 冯双礼欲哭无泪:“就没见过这样的兵,无论怎么冲,还射箭过去,他们的脚都不动一下。换成官军,早就冲溃了。” 孙可望欲言又止,最后叹息道:“撤回广济收拢残兵,不要再跟姓赵的打仗。今后好生训练士卒,老子也能练出这样的兵。” 第345章 【荷兰使者】(为企鹅大佬加更) 南京。 荷兰使者马泰斯来到这里,瞬间有种匍匐跪拜的冲动。 那20米高的城墙之上,还修筑有三层城楼,将近30米的建筑高度,让马泰斯感到作为凡人的渺小。 神迹,这是上帝留在人间的神迹! 马泰斯去过广州,也去过福州,这一趟还在杭州逗留。以上这三座城市,都不比南京城令人震撼,马泰斯甚至做梦都想不到,凡世间还能出现这样的城市。 使节团被带进城里,摩肩接踵的人群,让他们感觉自己像大海里的小船。 这座城市的人口,怕是比整个荷兰都多? 被安排住下几天,马泰斯终于获准面见赵瀚。 “伟大的君王,”马泰斯恭敬行礼道,“我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督阁下,前来与你谈判,希望能够妥善解决双方的纠纷。” 赵瀚面无表情问:“听说,你们将我的马扣下了?” 马泰斯回答说:“陛下的战马,已经妥善运到巴达维亚,有非常专业的养马师负责照料。在我离开巴达维亚时,只死亡了41匹,上帝会保佑它们。” “说,怎么才肯还我。”赵瀚懒得绕弯子。 马泰斯笑道:“扣除您付给荷兰人的定金,每匹马收取60两银子。” 第二批马种,赵瀚预付了一万两银子的定金。 结果运到半路上,被荷兰人给抢了。 如果荷兰人能把马种运到上海,每匹马只收60两银子,赵瀚付出的买马钱反而要少得多。 这是荷兰在主动释放善意,明显想要换取什么好处。 赵瀚问道:“马六甲属于荷兰了?” “就快了,”马泰斯说道,“荷兰已经封锁马六甲海峡,并且攻入马六甲的外城,正在包围炮轰马六甲的城堡。” 荷兰为夺取印度殖民据点,这次招募了几千雇佣兵,有瑞典雇佣兵,也有德意志和瑞士雇佣兵。 葡萄牙殖民东方一百多年,树敌实在太多。 同样作为殖民者,荷兰遍地是盟友。苏门答腊、爪哇、锡兰、马来亚……这些地方的国家,都愿意帮着荷兰打仗,共同携手推翻葡萄牙的残暴统治。 就拿马六甲来说,荷兰先是进攻锡兰,马六甲的葡萄牙守军立即赶往支援。 于是马六甲那边,只剩一百多守军。 搞笑的情况出现了。 一百多人防守的葡萄牙城堡,荷兰人足足重炮轰击两个月。雇佣兵也不管用,受不了热带气候,一半人打着打着就生病了。柔佛王国还派了2000士兵助战,照样啃不下城堡。 最终是葡萄牙人自己投降的,因为粮食吃完了。 若是存粮足够,这一百多葡萄牙人,估计能够坚守马六甲好几年…… 马泰斯说道:“伟大的君王陛下,广州和福州两座港口,请求您面向荷兰船队开放。” 你说开放就开放,我不要面子的吗? 赵瀚回答说:“每匹马十两银子,算是给你们的运费,运到福州交给郑芝龙。若是战马死亡超过50匹,荷兰人今后别想在中国任何港口登陆!” “当然,伟大的君王,如果战马死亡过多,我们会重新运来补足。”马泰斯非常高兴。 战马那点钱无所谓,荷兰人的主要目的,是直接跟中国做生意,不用再找葡萄牙转手贸易。 赵瀚对此也无所谓,跟谁做生意不是做? 荷兰人如果占据马六甲,以后找荷兰人买马,价钱肯定会便宜得多。 而且,荷兰人能打海战,可以跟郑芝龙竞争! 郑芝龙那个家伙,一直在装聋作哑。除了低价卖给赵瀚六艘战舰,其他战舰都不肯交出来,似乎要等赵瀚称帝之后再表态。 赵瀚又说道:“我要十个荷兰造船师,而且只要优秀的,不许用普通货色来糊弄我。若是造船师技术太烂,我会随时禁止与荷兰的贸易。” 马泰斯立即答应:“这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会满足陛下的要求。” 荷兰别的没有,造船师多到内卷。 如今全球的海上商船大概两万艘,荷兰独占四分之一。英国、法国、葡萄牙、西班牙的商船吨位总合,加起来都比不过荷兰。 仅荷兰首都,就有一百多家造船厂。 欧洲各国的商船,都在荷兰船厂下订单,因为荷兰船厂的造价最便宜。 赵瀚只要十个造船师,荷兰不用派来最顶尖的,只需达到欧洲的平均水平即可,根本不存在什么商业机密。 跟开放广州、福州相比,十位造船师算个屁。 双方就此达成友好交流,葡萄牙人被赵瀚无情抛弃。 澳门那边,一步步来。 汉语学校已经开设,葡萄牙孩童必须上学。过个二三十年,根本不需要强制手段,就能将葡萄牙人编户齐民,让他们放弃信仰全部归化成中国人。 整个大明,有不少官宦家族,是元朝留下的中亚绿教徒。 他们读四书五经,考进士做官,别说思想信仰变成汉人,就连长相都混血变成汉人。 在马泰斯离开之前,赵瀚最后又提醒一句:“记住,任何国家的商船,来到中国港口贸易。关税要么直接交银子,要么交付大同银元,不得使用其他货币纳税!如果没有银子,也没有大同银元,可到码头附近的银行兑换。” 江西铸币局,如今已铸造了六百多万枚银元。 银子只有少部分来自于开采,大部分来自于税收。收到碎银子之后,就融化了拿去铸币,大同银元已经普遍被市场接受。 虽然含有不少杂质,但商贾也认可它值一两银子。 六百多万枚银元,外加大量的铜钱铸造出来,粮行终于改名叫银行。而且,大同银行从财务司剥离,成为直属于都督府管辖的机构。 葡萄牙的八里亚尔银币,荷兰的马剑银币,这些货币民间可以流通,但赵瀚的官方部门一律不认可。 包括英国的船队,来到广州做生意,关税都是先去银行兑换银元或白银。 荷兰使者离开,赵瀚前去开会。 黄顺甫优先发言道:“田赋必须改了。特别是江南省,种粮食的百姓不多,田赋不能再收取实物,这对老百姓非常不方便。” 费纯已经卸任财务司司长职务,专职负责大同银行,他现在相当于央行行长。 但这个央行,又跟新中国的央行不同,因为不仅发行货币,自身也经营银行业务,并且还在经营粮食业务。 费纯说道:“江南各地也建起了银行,但粮食全得靠外省调运。上次夏收,江南农民多种棉花,还没有到采摘季节。夏粮田赋多拖欠,他们根本就没钱交赋。幸好是新占之地,又遭遇洪灾,干脆免了今年的夏粮。可今年秋收,江南农民先得用棉花换钱,再拿钱来买粮,买了粮再交赋税。” 李邦华说:“极为繁琐。” “确实该改了,”赵瀚点头道,“就从江南省改起,今后的粮赋,都折为银子或铜钱。若是铜钱,只收折五钱以上的,折十钱坚决不收!” 庞春来说道:“依我看啦,各地实情不同。应当定下规矩,收钱是多少,收粮又是多少。百姓手里,有钱交钱,有粮交粮,但凭百姓自己选择。” 李邦华点头道:“确实,有些贫穷地方,银钱是不够用的,田赋折银反而坏事。” 赵瀚仔细思索一阵,说道:“交钱交粮,全凭百姓自愿,这个政策可以施行。但是不能一直如此,定个期限。治理十年以上的地方,今后要全部用钱交田赋。若是治理十年,当地百姓还没钱交税,那么就是地方官吏的失职!” “我同意。”黄顺甫附议道。 赵瀚又说:“银行今后要慢慢减少粮食业务,把粮食运输和贸易交给商贾,大同银行负责制定粮食底价便可。” 国家对粮食统收统购,这个想法是很美的。 但随着地盘扩大,限于古代的仓储运输技术,这玩意儿真的非常不好搞。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必将滋生腐败,而且查都不好查。 萧焕突然说:“但各地官府或者银行,还是要保留部分粮仓、粮食,就当是常平仓。” 李邦华说:“此言有理。” 常平仓,大灾时用于赈济,还能开仓放粮平抑米价。 “那便这样定了,以后出现问题再改。”赵瀚接受这个提议。 地盘扩大到好几个省份,随着地方官员的信息反馈,赵瀚发现越来越多的问题。以前的政策,在一两个省可以搞,多几个省就会不切实际。 “粮食够今年打仗吗?”赵瀚再次确认。 费纯笑道:“肯定够的,但最好三个月内停止进兵。” 庞春来说:“两个月就能拿下江淮。” 李邦华发言道:“江淮各府县,主要就三个敌人。一是六安方向的罗汝才,二是徐州方向的漕贼,三是如皋方向的盐贼。打仗好打,打完之后,漕军和盐户还得安置,他们都是被官逼民反的。” 赵瀚说道:“除了罗汝才之外,其他敌军将领,若是愿意投降,交出全部财产,就一律视为平民,还能给他们分田。” “谁知有没有交出全部财产?”陈茂生问道。 赵瀚笑着说:“把他全家押送去别的府县分田落户,身上能带多少银两?他私藏几百两,我也懒得追究,藏得多了直接砍头!” 庞春来叹息:“看他们愿不愿归降。能投降最好,免得多造杀戮,也能省下不少军粮。” 第341章 【扩编、换装、刺刀】 黄州府城外,张献忠骑着高头大马而来。 那是一匹好马,肩高足有1米4,身形流畅,体格矫健。张献忠穿着甲胄,还挂着一条红披风,坐在马背上显得威风凛凛。 相比起来,赵瀚去年进南京城,那穿着打扮就显得太寒酸。 因为天气热,居然只穿一件麻布单衣。 现在是夏天,人家张献忠也热啊,铠甲、头盔、披风,样样都齐全。 “父亲!” 孙可望趴伏在地,跪迎张献忠进城。 张献忠都懒得看义子一眼,骑着马直接入城。在敲打的同时,又留足了颜面,至少没有当众鞭打惩罚。 见张献忠骑马走远,孙可望连忙爬起,追上去给义父牵马。 来到官邸,张献忠立即召集众将。 “听说广济县城也丢了?”张献忠问道。 孙可望心里特别难受,低声回答:“丢了,出山的各处通道也被占了。” 原本赵瀚只要两县半之地,既然打了一场,那就干脆要三县,将一些山区地带也占领,彻底扼死从蕲州到黄梅县的通道。 “三县守军都被吞了?”张献忠又问。 孙可望回答说:“孩儿麾下的部将,投降之后都被放归,但普通士卒被姓赵的吞了。” 张献忠点头道:“既然愿意放回你的部将,赵瀚就没打算真的翻脸。你民政搞得极好,这回元气大伤,就在黄州府好生恢复。” “孩儿遵命。”孙可望只能听从。 孙可望带出去的两万士卒、三万民夫,只陆续逃回六千多人,都是在黄州府有妻儿老小的。剩下那些根本不愿回来,巴不得投靠赵天王,说不定还能直接分到土地。 孙可望损失的不仅是三县之地,还有带去的几万人口! 沉默片刻,张献忠问道:“这次敌军真的只有几千人?你怎么打输的?” “敌军大概五千左右,皆为甲士,”孙可望想起那天的战斗,脸上忍不住带着惧色,“兵书说‘不动如山’,五千人站在那里,真的就跟大山一样。他们的火器极为凶悍,火炮能打很远,火铳二三十步才齐射。他们的阵型也厉害,几倍兵力的步卒冲锋,根本就冲不动。” 张献忠问道:“跟天雄军相比怎样?” 孙可望仔细想了想,说道:“天雄军结不出那么严密的大阵,父亲可问冯双礼,那天他带的骑兵。” 冯双礼说道:“大王,江西兵不怕骑兵。五六十步的距离,直面骑兵冲锋,江西兵动都不动。是真的不动,脚都不挪一下。骑兵冲过去射箭,他们只是举盾挡箭,双腿不动分毫。其实盾牌,也射不出什么战果,他们的小兵都有盔甲。“ “确实都有甲,还不是皮甲,”部将关有才插话说,“那天我带四千人包抄侧翼,当面的江西兵顶多七八百。小兵穿的都是精良棉甲,铁片衬在里面那种,还戴着夹铁片的藤甲盔。我四千人攻七八百,被狼筅挡在外面,挨都挨不过去。能过狼筅的士卒,进去就被捅死。就那些小兵穿的盔甲,都抵得上咱们的将官了。那天打的不是五千兵,打的是五千将官!” 嘶! 张献忠倒吸一口凉气,五千将官列阵,那种场面想想都恐怖。 张献忠确认道:“骑兵冲到二三十步,对面的阵型都没乱?” 冯双礼说道:“何止没乱,动都不动。藤牌手举着盾牌挡箭,火铳兵躲在后面齐射,若是冲近了还有长枪和狼筅。那些狼筅太吓人,马儿遇到了都不敢冲,吓得自己就往旁边跑。” 孙可望补充道:“江西兵全是照着武将家丁那么练的。” 张献忠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赵瀚真他妈有钱啊! 张献忠自己的直属部队,能达到家丁级别的,也就一两千而已。其他部将和义子,每人手下顶多能有四五百。 剩下的能穿皮甲就算精锐! 张献忠沉声告诫道:“不可再招惹赵瀚,多多招募流民屯田,多多招募工匠打造兵器盔甲!” “孩儿谨记!”孙可望连忙应声。 就在张献忠训诫孙可望时,艾能奇已经攻克新野,李定国则打下唐县,南阳盆地很快就要姓张。 更北边,李自成横扫半个山西,号称拥有五十万大军。 孙传庭被任命为宣大总督,其实几乎已经放弃宣大,带着杨国柱、王朴等将领,堵死从山西前往北京的通道。 …… 击败孙可望之后,江西官吏、农会接管地盘,立即在宿松、黄梅、广济三县分田。 黄顺、费映珙占领宿松,尝试着朝太湖县进兵。 结果,太湖、潜山、桐城、舒城,皆望风而降,一直打到庐州府城才遇到抵抗。 赵瀚只是让他们渡江,占领沿江城市做进兵据点而已,谁知差点把江淮地区给杀穿了……也不算杀穿,因为除了跟孙可望打仗,接下来占据的县城都兵不血刃。 庐州府的抵抗,不是来自官军,而是来自流寇罗汝才! 罗汝才先是跟张献忠闹翻,如今又跟李自成闹翻,只能选择自己单干。 他以光州为大本营,一路向东占领六安诸县,最后卡在庐州府无法攻克。 正巧,黄顺、费映珙也来打庐州,双方就在城外数里对峙。 大同军这边,一路分兵占领县城,此刻只剩三千正兵、五千民夫。而罗汝才的大军,歪瓜裂枣加起来,足足有六七万人。 “总镇有令,粮草不够,暂停进军!” 黄顺正打算夜袭一次,计划是费映珙提出的,还没动手就接到赵瀚发来的军令。 “撤回舒城。”费映珙感到很无奈。 “唉!” 黄顺只能灰溜溜撤军,他也是武兴镇起兵的老人。说实话,各项能力都很普通,纯粹靠资历和累积战功(苦劳居多),今年终于能够单独领军,没想到关键时候还不能真打。 不但这一路撤了,各路大军全部停止,并且要重新进行扩编。 东、西、南、北、中,五院大军全部扩编,每院从5000人扩增至7500人。 另外赵瀚的亲兵数量,从1000增加至2000。 增设上海、宁波、福州海岸警备队各500人,广州的海岸警备队1000人不变。 再加上济州岛正在训练的2000骑兵,赵瀚的陆军正规兵数量达到人! 赵瀚随时可以暴兵,这次各院的兵力,都直接增加三分之一,大量“新兵”涌入不会降低太多战斗力。 各省农兵加起来,已经超过一百万! 忙时耕种,闲时练兵,真正生死决战,赵瀚可以暴兵百万。 此次扩编,也不仅是因为地盘壮大,而是历次实战反馈,5000兵额配不齐兵种。 赵瀚、庞春来、李邦华、茅元仪、徐念祖等人,经过反复的商讨,又参考前线将领的意见,最终定下各院7500人的兵额。 这7500人当中,近战兵4000人,火枪手2000人,掷弹兵500人,炮兵500人,文职、厨子、医生加起来500人(弓箭兵被淘汰了)。 预定正额为一万人,剩下二千五百缺额,未来是要留给骑兵的! 一万人一个满编师,赵瀚觉得有十个师就能统一全国了。 安庆。 新兵、老兵7500人,包括文职都在操练。 卢象升看着那些医生,表情有些古怪。一群和尚、道士、尼姑、道姑,穿着出家人衣服,单独站在角落里训练队列,这场面确实太过诡异。 之前也有,但数量有限,这次扩兵又来了许多。 医生们的训练科目,跟战斗兵有很大差别。只有队列是一样的,跑步则抬着担架在跑,还要练习扎帐篷之类。 五百掷弹兵也有意思,以前只有零星配备,现在成了制式兵种。 “嗨!” 二十人一组,反复练习投掷实心球。 双臂将球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再猛然掷出,接着拔出腰刀冲锋劈砍。 这些掷弹兵,专门挑选高大健壮之人,一个个都臂力过人。就算近身作战,也全是强兵,反正扔出炸弹就冲上去砍人。 作为宣教官,卢象升自然要了解士卒,他统领天雄军时也跟士卒同甘共苦。 趁着医生那边休息,卢象升找到个尼姑:“你叫什么名字?” “慧静。”尼姑回答。 “俗名呢?”卢象升问道。 尼姑摇头:“不晓得。小时候家里穷,几岁就被送进庵里,姓谁名谁早就忘了。” 卢象升又问:“现在还信佛吗?” 尼姑摘下帽子,露出满头秀发,笑着说:“现在只信赵先生,其实我早就还俗了,这身打扮只在军营里穿。我还成亲了呢……”她指向远处正在抬东西的道士,“我丈夫也还俗了,等我怀孕就退伍。” 卢象升看看眼前的尼姑,再看看远处的道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分出两千人,过来抬东西!” 正在操练的士兵们,立即分出两千,跑去军营门口搬抬物资。 军需官喊道:“军中医士,快过来领衣服鞋子,火铳兵过来领你们的新兵器!” 医生们今后不用再穿出家人服装,而是统一的帆布制服。 至于火铳兵的新兵器,把卢象升看得两眼冒光。 竟是一把把类似匕首的东西,可以插在枪管前端,火铳兵瞬间就变成矛兵。 刘柱站在将台上,召集火铳兵训话:“今后要加练刺刀术,总镇派了几个刺刀术教头过来。实战当中,你们要是领悟到什么招式诀窍,也可以报告给自己的上官。如果你们领悟的招式有用,会在全军推广!” 卢象升弄来一把带刺刀的火铳,尝试着刺击几下,立即赞不绝口:“此物有大用处啊。” 第346章 【曹操】 “哥哥,哥哥,这一身好看吗?”赵贞芳蹦蹦跳跳跑进来。 赵瀚正在池边消暑,虽然已到秋收季节,但南京的秋老虎反而更热。 费如兰和盘七妹也进来了,而且各自穿着新衣服,看样子她们刚出去逛了成衣店。 清一色的抹胸佩罗衫,费如兰还好些,袖子是齐腕的。赵贞芳和盘七妹都穿着半袖,雪白的胳膊露了一截出来。 不要认为古代女子就穿得保守,从宋明两朝留下的画作,就能看出夏天女子穿着非常开放。 无袖的罗衫都有,两条手臂全露了。里面还能看到抹胸,甚至连抹胸都不穿,隐隐约约显露出那啥。 当然,这是在自家院子。 出门之时,则会多穿一件比甲(无袖无领的对襟背心)。 费如兰笑道:“族兄(费如饴)也搬来南京,开了一家成衣店,请我们去做第一批顾客。” “挺漂亮的。”赵瀚赞道。 赵贞芳手里捧着一包瓜子,坐在池边磕个不停:“听说大姐要去高邮?” 赵瀚点头道:“等高邮打下来,姐夫就去那边做县丞。” 大姐那档子事已经搞定了,徐致远悄悄跟原配和离。其原配嫁给郑喻,并跟随郑喻去福建做官。 另外,徐家暂时拆分为三支。 一支留在江南,一支迁往福建,一支迁往湖南。这种大家族,今后还会继续拆,不止是徐家,江浙许多大族都要进行拆分。 费映环、娄氏、费如梅一家,此时都在浙江,费映环的官职是金华知府。 费如兰在池边坐了一阵,感觉热得慌。便起身离开,不多时带着惜月回来,用托盘装着几碗“奶冰”。 “这个解暑,我前些天学会的。”费如兰笑着说。 奶冰有牛奶、羊奶之分,将奶加入冰中,还添加果酱等佐料,跟现代冰淇淋没有太大区别。 硝石制冰的法子,唐宋就有了。 宋代夜市的冷饮铺子,要卖到三更时分才打烊。 费如兰她们来到南京,别的没怎么享受,各种街头小吃饮料却尝遍了。 赵瀚用勺子刨着冰淇淋,入口就是冰爽之感,酷热顿时消去三分,他点评说:“味道太甜了,可以少放些糖。” “我觉得刚好啊。”盘七妹舔着冰淇淋说。 赵贞芳连连点头:“对,刚好,不甜就不好吃了。” 赵瀚只能同意甜度合适,看着眼前这几位,他不由想起满大街喝奶茶的女人。 古代,现代,女人都一个样啊。 众人正吃着冷饮,郑森突然前来求见。 这小子跑来池边,先朝着赵贞芳挤眉弄眼,小妹顿时回敬一个白眼。 郑森拱手说:“都督,家父听闻上海水师战舰不够,愿意低价售给二十条战船。” “有心了。”赵瀚不喜不愠。 郑芝龙愿意卖的战船,肯定不小,但也不大,算是中等货色。但几乎没有远洋能力,还得把荷兰造船师挖来,用西式造船法自己慢慢打造。 中式和西式海船,各有各的优点。 想要提升战斗力,还是西式战船更好。这跟造船技术无关,而是船体结构决定的。 郑森欲言又止。 赵瀚笑道:“你爹想当官了?” “他一直想当官。”郑森无奈道。 赵瀚笑着说:“又想当官,又舍不得南洋贸易,还让各国商船给他交保护费。天底下的好处都能让他占着?” 郑森叹息道:“家父不听劝啊。” 直到现在为止,赵瀚也没给郑芝龙封官,其身份依旧是大明海防游击。 眼见赵瀚的地盘越来越大,郑芝龙有些急了。 赵瀚却不急,让郑芝龙跟荷兰人先耗着,等自己把内陆地盘多占一些再说。 秋收已毕,粮食入库,正是出兵之时。 …… 南院军暂时没动,一半留在广东,用于防备广西之敌。一半进入福建剿匪,福建山区有大量土匪,还得继续清剿才能安定。 中院军—— 张铁牛、刘柱为主副将,在泰兴、通州(南通)登陆,占领江淮产盐地区,敌人是那里的盐枭、盐户起义军。 东院军—— 费如鹤、万斯同为主副将,从扬州沿大运河出发,战略目标是攻取淮安。然后分兵东进,帮助张铁牛堵住北方,然后一起占领产盐区。 西院军—— 李正、萧宗显为主副将,从江浦县出发,先攻占凤阳府,最终目标是打到徐州,主要跟起义漕兵作战。 北院军—— 黄顺、费映珙为主副将,先攻庐州府,再下六安州,主要与罗汝才作战。 另外,北兵事院的掌院黄幺,继续在施州府剿灭土司,他手里现在全是农兵。这些农兵实战见血之后,明年要扩编成7500人的山地师,专门负责云贵川的西南作战。 …… 庐州。 罗汝才已经快疯了,他包围府城三月之久,居然一直无法攻克城池。 要知道庐州之兵,早就已经被抽走,守城的全是乡勇和市民! 部将杨承祖说:“赵天王要打来了,是降是打是走,得先拿定一个主意。” 罗汝才叹息:“姓赵的容我不得,降是不可能降的。李自成、张献忠两个混蛋,明明都是贼,却不肯合起来打仗。他们若是合兵,再加上我们,天底下哪里去不得?” “都想当皇帝啊。”杨承祖摇头。 “当皇帝?裤脚上的泥巴还没擦干净呢,”罗汝才冷笑,“都想做皇帝,都容不得老子,老子现在还要独面那姓赵的。” 明末流寇当中,罗汝才是个异类,军事实力长期排第二。 他救过张献忠,也救过李自成。 特别是救李自成那次,罗汝才自己生了重病,一听说李自成有难,立即出兵把李自成救下来。 这厮不信任官府,理念是“贼不打贼”,想把大明朝廷推翻再说。反贼当中出现矛盾,都是他来负责调解,有次张献忠差点被李自成弄死,也是罗汝才送了张献忠五百骑兵,帮助张献忠逃离危险境地。 杨嗣昌对罗汝才的评价是:“渠魁中之渠魁,凶狡中之凶狡,二十年来练成至精至悍,不死不降!” 罗汝才的老营确实勇悍,单论战斗力,有可能超过张献忠、李自成的亲兵。 但是,这货军纪奇差,而且喜欢享受。 罗汝才有妻妾数十人,还养着几个戏班子,他的部将们也有样学样。 从张献忠的地盘逃出,罗汝才的妻妾失散无几,短短一年时间,又有了几十个老婆。 这货的骑兵恢复到两千人,还有数千老营步兵,战斗力很可能接近满清精锐。 黄顺、费映珙率领正兵7500,民夫人,浩浩荡荡朝庐州府杀去。之所以这么多民夫,是因为沿途没有河流,扩编之后的军队辎重也多。 罗汝才亲率两千骑兵,主动前来迎击,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无奈之下,他下令撤围,选择跟大同军对峙。 大同军直奔庐州城外,庐州知府朱之冯大喜:“江西兵来矣,快快开城迎接!” 眼见大同士卒,竟被官兵主动迎接入城,罗汝才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同样是反贼,他包围庐州三个月,全城军民奋起抵抗,赵瀚的兵却能大摇大摆入城。 “走!” 罗汝才全军撤回六安,但在半路上,这货亲率骑兵,突然斜插舒城县方向。 他不跟大同士卒打阵地战,而是袭扰已经分田的舒城,顺便骚扰大同军的后勤粮道。 两千骑兵疾驰而来,农会和农兵根本来不及反应。 “杀!” 流贼骑兵闯入村落,见人就杀,只抢劫少量粮食便走。 舒城这边的百姓,许多是从南方迁来的,他们才完成分田半个月。只是组建了农会而已,农兵刚搭个架子,甚至还没来得及操练。 “当当当当!” “吁!吁!吁!” 村里又是敲钟,又是吹哨,农兵和农会迅速集结起来。 罗汝才杀了几十个村民,见其余村民集结成军,立即下令调头离开。 抵达下一个村落,又是这般袭杀,村民集结之后,罗汝才再次带着骑兵开溜。 两千骑兵穿村过镇,一路袭杀,三天时间就杀死数百农民。 他没别的意思,就是要扰乱大同军的后方,让刚刚占据庐州的黄顺、费映珙,不能专心致志去攻打六安。 赵瀚没有骑兵的缺点终于暴露,追都没法追,必须调动几倍数量的大军围追堵截。 黄顺、费映珙对此毫无办法,十天时间,农民死伤两千多人。 罗汝才的骑兵冲进村里就砍,也不刻意屠村,反正杀了人就跑,连鬼影子都摸不着。 无奈之下,黄顺干脆不管了,带兵去打罗汝才的地盘。 “王八蛋!” “不为抢粮,只为杀人,老子抓到罗汝才,定将他千刀万剐!” 赵瀚在南京得到消息,顿时勃然大怒,提前把济州岛的骑兵调来。马瓦里马继续配种,济州矮马暂时拿来作战,只求咬死了罗汝才不让他到处乱杀。 从上海到济州岛,来回只要几天时间。 胡定贵、王尧臣、陈坦公带着骑兵而来,卢象观留在济州岛治理民政。 赵瀚在盛怒之下,把卢象升也叫来,让卢象升统率骑兵去追敌。 第342章 【崇祯募捐】 赵瀚扩编军制的时候,黄台吉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七月。 吴三桂在松山堡投降之后,黄台吉亲率大军绕过锦州。面对重兵包围,杏山堡副将暗中投敌,里应外合帮助满清占领城堡。 同时,豪格、多铎率骑兵五千,截断宁远与山的通道。 宁远守军虽有一万多人,但大部分属于乡勇团练。有辽东军官招募的军队,也有地主富商招募的军队,行伍纷杂,号令不一。 金国凤和吴襄,都是宁远团练总兵。 吴三桂带着家丁赶来劝降,吴襄立即蠢蠢欲动。 金国凤是山西人,在辽东颇受排挤。虽然宁远以他为主将,但他能指挥的,只有几十个家丁骑兵。 见势不妙,金国凤带着家丁出逃,被多铎率领骑兵包围。 金国凤宁死不降,仅以数十家丁,冲向两千多满清骑兵。家丁全军覆没,金国凤父子三人壮烈牺牲。 金国凤一死,吴襄举城投降,宁远被满清拿下。 夹在锦州与宁远之间的塔山堡,也跟着选择投降。 消息传出,从宁远到山,沿途各堡要么望风而降,要么集体逃往山方向。 锦州。 祖大寿已经坚守快一年,外城丢失,内城粮食殆尽。 城中许多建筑,都被劈成柴禾烧掉,全城百姓饿死无数。 亲卫拿着一封书信奔来,祖大寿拆开细看,随即发出解脱般的叹息。 整个山以东,只剩他祖大寿还在守城,包括他的亲戚子侄都已经投降。 “降,随我出城。”祖大寿没有别的选择。 整个辽东,全部沦陷! 介于投降的辽东兵数量众多,战斗力良莠不齐,指挥结构也极为混乱,黄台吉开始进行整编。 挑选一万辽东兵,加上以前投降的汉军,全部编为汉军旗。 其余辽东兵,扔去种地。 此次整编,八旗制度得到完善,八旗之下有满洲旗、蒙古旗、汉军旗。 整个满清,八旗军约十万人左右,数量并不是很多。而且平时也要种地的,不像赵瀚的正规军完全脱产。 每个旗结构如下—— 某某旗—满洲旗(蒙古旗、汉军旗)—甲喇—牛录。 那些纯正的满洲旗,跟赵瀚的部队一样,每个旗的兵力约为7500人,满洲八旗加起来只有六万左右。 各旗并不直接以民族划分,蒙古贵族入的是满洲旗,拥有汉姓的蒙古人、满洲人则编为汉军旗。 估计半年之内,黄台吉都不会再打仗,他必须消化新占地盘,同时加紧掌控整编后的汉军。 大明朝廷,对此已经麻木。 现在设立三位总督,洪承畴负责防备辽东,孙传庭负责防备山西,陈新甲负责防备河南。 崇祯真正的实控地盘,只剩北直隶和山东。 云贵川这些省份,虽然还在大明治下,但早就已经断了联系,钱粮赋税也没法再运到京城。 各路军中的太监,全部被崇祯召回,不准太监再插手军事。 但监军还是得派出,于是选用文官作为监军。 历史上,致使辽东沦丧的关键人物张若麒,这次没有机会去祸害辽东和洪承畴。 嗯,他祸害孙传庭去了。 张若麒的官职,是兵部职方司郎中。 看着官不大,却是个实权人物! 战功的评定赏罚,军粮调运,军队整顿,操练士卒,征讨镇戍……都归这家伙直接管辖! 而今,他还被派去给孙传庭做监军。 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张若麒就把孙传庭架空,杨国柱、王朴这些将领,都必须听他的话。 这厮靠党争起家,靠巴结杨嗣昌上位,根本就不懂兵事。 一到前线就架空主帅,然后立功心切,勒令各部主动出击。 杨国柱的粮道被断,直接投降李自成。 李辅明孤军深入被包围,力战而死,全军覆没。 王朴见势不妙,带兵跑得飞快,好歹卡死了井陉通道,没让李自成杀往北京。 搞出这一堆烂事的张若麒,本来留在王朴军中,结果王朴逃命时把他扔下。 眼见李自成大军杀来,张若麒率领残兵麻溜投降。 …… 乾清宫。 崇祯手里握着战报,气得浑身发抖。 他的兵部职方司郎中,他派出去的心腹监军,在葬送军队之后,竟然投降了流寇! “抄家,张若麒举族抄家!” 崇祯面色狰狞,状若疯狂,把战报给撕得粉碎。 翌日,朝会。 “诸卿还有甚法子?”崇祯问道。 无人回答。 党争已经没有了,随着赵瀚占领江南,大量南方官员逃离京城,剩下的东林党已经彻底失去话语权。 现在薛国观一家独大,稳坐首辅之位。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 崇祯等得不耐烦,问道:“薛卿有甚法子?” 薛国观头皮发麻,回答说:“当编练新军,否则难以抵挡流贼。” “钱呢?”崇祯质问。 薛国观说:“还须李尚书想法子。” 户部尚书李待问是广东人,全家都被杀了,被广州商人联合杀死。他家族已灭,不敢回乡,只能留在北京做官。 李待问出列说道:“陛下,户部已无银两,就算有银两,也买不够粮食。今年夏收之后,京城米价勉强下降到每石二两,城中百姓已经饿死无数。若再编练新军,强行征购粮食,恐怕北京城里百姓要饿死一半。而且,满朝文武的俸禄,下个月已经没银子发了。” “长芦盐课呢?”崇祯问道。 李待问回答说:“已经递解入京,作为军饷发出去了。” 此时正值夏季,崇祯坐在殿中,只感觉浑身阵阵发凉。 皇帝沉默,大臣不语。 良久,崇祯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如今局势,诚然危若累卵。诸卿都是社稷之臣,朕的内帑已不足用,汝等可否捐资报国?朕也不要太多,以捐三万两为上等。” “陛下!” “呜呜呜呜……” 群臣跪伏,放声痛哭。 似乎在为大明江山哭丧,却没人提起捐银子救国的事。 崇祯被哭得心烦意乱,退朝回到乾清宫,让厂卫加快抄家速度。投降流寇的张若麒,虽然老家远在山东,自己却在京城置办了大宅。 当天晚上,厂卫回来报告,说张若麒果然是大贪官,在其家中搜出三千多两白银。 掌管军粮调运、军功赏罚的实权官员,家里居然只有三千多两。 崇祯只能选择相信,难道他还亲自去抄家? 三千多两,也算一笔收入,崇祯又派遣厂卫,挨家挨户催促官员捐款。 之后数日,北京的大街小巷,突然冒出许多摊位。 勋贵外戚,文武重臣,一个个上街摆摊,变卖家中锅碗瓢盆,以此来换取银子捐资报国。 此情此景,感天动地。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你几十两,我几百两,勋戚文武们踊跃捐款,拳拳报国之心举世皆知。 太监来到周奎家中,满脸笑容说:“国丈爷,陛下要给你封侯了。快快沐浴斋戒,三日之后圣旨便到!” 周奎大喜,拉着太监说话,还让人封来银子做谢礼。 太监突然说:“国丈爷,百官捐银太少,陛下想请你做个表率。十万两银子如何?” 周奎瞬间痛哭流涕:“腐朽老臣,我哪来恁多银子?如今米价腾贵,家里连饭都吃不起,只能买发霉的米煮了吃……” 太监连忙打断:“国丈爷,给句实话。咱家也是奉命行事,你说个准数,我这就回去报之陛下。” 周奎又不哭了,竖起一根指头:“最多能拿出一万两。” 太监回去禀报,崇祯憋屈不已。 毕竟是自己的岳父,崇祯也不好逼迫太甚,便说:“你去告诉国丈,一万两太少,怎也要捐二万两。” 太监又去传话,周奎眼见糊弄不过去,连忙进宫去找女儿。 周皇后苦劝道:“父亲,大明危难至斯,没银子怎能练兵剿贼?身为国丈,父亲应当深明大义,为满城权贵做出表率。女儿还有些体己钱,父亲且都拿去,好歹要凑齐二万两银子。” 周皇后给了父亲五千两,周奎再凑五千两便够了。 回到家中,周奎左思右想,还是舍不得捐出两万。女儿给的五千两,他直接捡出二千两,带着一万三千两银子去捐款。 里里外外,自己只出了八千两,怎么想都划算得很。 国丈爷做出表率之后,勋贵大臣自当效仿,于是纷纷掏出银子捐款,每人几千、几万两不等。 捐出之后,又觉自己捐太多,传出去仿佛贪官,便在自家宅院门口贴条子:此房出售。 一场滑稽闹剧之后,崇祯又有了几十万两银子。 然后,他不知道自己该干啥。 山西、河南、辽东,三面都是贼寇。 左良玉那混蛋盘踞山东,整天说自己在打漕贼,根本就不听朝廷调动。 几十万两银子,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崇祯招来王调鼎,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问:“赵瀚还愿收留皇室子孙吗?” 王调鼎也懒得装了,直接改变称呼:“赵都督说,皇室落在贼寇手中,丢的不仅是朱家脸面,他也觉得颜面无光。” 崇祯屏退左右,低声说道:“你带皇子和公主离京,夜间出城,莫要声张。朕再给你一份圣旨,册封赵瀚为王,等你离京之后,这份圣旨也会让内阁和六部知晓。” 崇祯仔细想想,又说:“带几个宗人府官员南下,朕把女儿嫁给赵瀚,让他做大明的驸马。北京的勋戚文武,皆不值得信任,希望他赵瀚能信守承诺,善待朕的儿女们!” (今天两更。) 第343章 【狼来了】 就明末这德行,把皇子和公主带走,怕是还没出宫就走漏风声了。 崇祯没那个能力,一切只能仰仗王调鼎。 数日之后,王调鼎制定好出城计划,崇祯看了非常满意。 于是传出圣旨,命令宗人府掌印、驸马都尉冉兴让,代替皇室前去祭祀皇陵,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大明江山永存。由于国库空虚,祭祀从简,尽量减小祭祀规模。 这是符合大明惯例的,皇帝一般只出席大祭。 平时祭祀山川神灵,多交给礼部官员主持。祭祀皇陵什么的,则是让勋贵外戚代劳。 不过这回有点离谱,崇祯似乎觉得,一个驸马祭祀不诚心,把自己的儿女也派出去从祭。 崇祯此时已经出生还未夭折的儿女,有长子朱慈烺(11岁)、三子朱慈炯(8岁)、四子朱慈炤(8岁)、坤兴公主(10岁)、昭仁公主(1岁)。 昭仁公主,由乳母抱着出城。 这种祭祀法子不合规矩,但也无所谓了,谁他娘的去管啊。 满朝文武,包括勋贵外戚,都在变着法捞钱。只等北京城破,立马投靠新君,保住自家富贵才是根本。 祭祀队伍有百余人,乘坐车辇往北。 就这往北的方向,没人猜到是要南下。谁又能想到,皇子公主跑路,也会先来个声东击西,而且还是专门为了迷惑群臣。 当抵达清河店时,驸马冉兴让突然腹痛不止,命令队伍停下来休息,同时派遣士卒回城请医生。 按照后世的地理位置,清河店位于北五环之外,明末尚未形成小镇规模。 宋辽的高粱何之战,辽军大本营便在此地! 当天夜里,冉兴让把皇子公主都叫来,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似乎要留下什么遗言。 颠三倒四说一大堆,而且断断续续,把朱慈烺听得有些不耐烦。 就在此时,清河桥对岸燃起无数火把,接着喊杀声四起:“杀进北京,活捉皇帝!” 众人大惊失色,官员、厂卫、甲士、杂役,纷纷撒腿就跑,有的甚至顾不上穿衣服鞋子。 冉兴让翻身爬起,告诫道:“莫要惊慌!” 乳母吓得两股颤颤,抱着昭仁公主欲逃,但双腿发软走不动路,哭泣道:“这……这可怎办啊?” 冉兴让呵斥道:“闭嘴!” 冉兴让很讨厌公主的乳母,因为公主今后结婚,乳母很可能是公主府的大管家。 当年冉兴让吃尽了苦头,他每次跟寿宁公主见面,都要贿赂管家婆和太监。有一次,管家婆在喝酒赌钱,冉兴让没去打扰,直接进屋跟公主啪啪啪。 管家婆得知情况,冲进房里捉奸,大骂公主不要脸,又让太监把驸马打一顿。 公主跑去找生母(郑贵妃)诉苦,却根本无法见到母亲。因为管家婆已经恶人先告状,并且买通了郑贵妃身边的太监和宫女。 这种情况,在明朝出现好多次,特别是明代中后期,公主和驸马都是受欺负的。 一个红盔将军冲进来,对冉兴让焦急说道:“驸马爷,闯贼杀来了,快快护送皇子公主撤离!” 冉兴让笑道:“你居然不自己逃命?” 那红盔将军说:“皇室贵胄在此,怎能舍弃不管?驸马爷,莫要多说了,快快护着皇子公主逃命!” “你叫什么名字?”冉兴让问道。 那红盔将军急得不行,抓住朱慈烺就往外扯:“驸马爷,我先带太子逃了!” “圣旨在此!” 冉兴让拿出一份圣旨,这属于中旨,没有经过司礼监和内阁。 红盔将军愣了愣,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冉兴让指着外面:“那些不是闯贼,是陛下安排的人。” “陛下这是要……”红盔将军愈发迷惑。 冉兴让解释说:“陛下已册封赵瀚为吴王,并将坤兴公主下嫁。皇子与公主,都是要去南京的。你很不错,此番上百人,只有你留下来保护皇族安危。” 红盔将军大惊,随即又觉合理,大明肯定要亡了,皇帝确实该给儿女留条退路。 红盔将军拱手回答:“在下周应元,只是一红盔小卒。” 所谓红盔将军,就是大明皇帝的仪仗队员。 必须身材高大,而且长相周正,还得出身清白,才能入选仪仗队。盔甲都是样子货,有可能用纸糊的,武器也可能全是木头刷漆。 这种情况很常见,欧洲君主们的仪仗队,盔甲同样属于漂亮的样子货。 冉兴让说道:“你随我去南京,等到了江淮之地,会派人回来接你的家眷,我的家眷此刻也留在北京。” “遵命!” 周应元大喜。 忠于皇室是一回事,能够活命谁又不想?更何况能保住全家性命。 王调鼎踱步进帐,身后站着两个背剑士子,微笑道:“驸马爷,请。” 朱慈烺、朱媺娖等皇帝子女,从小到大第一次出紫禁城。他们先被吓得不轻,此刻稍微听明白了,茫然跟着众人一起去河边。 河中停靠着二十多条小船,每条船上,有三个背剑士子。 这是王调鼎自己在京城发展的大同会员,而且借鉴了徐颖那一套。 冉兴让登上一条小船,有儒士跟他拱手:“驸马爷,久违了。” “袁总宪?”冉兴让有些吃惊。 这个儒士名叫袁继咸,江西人,颇受杨嗣昌赏识。 杨嗣昌死后,袁继咸被政敌攻击,说他是赵瀚派来的内应,说袁家已经举族从贼。又因为前线战事失利,袁继咸因此被下狱,半年前才被放出来。 袁继咸能够出狱,并非交银子赎罪,而是他几十个弟子,从山西一路走到京城叩阙喊冤。 入京叩阙的发起者,名叫傅山,字青竹、青主! 此人兼修儒道,工于诗文书画,剑术也是了得,顺便兼职医圣。 当然,此时还没有“医圣”美誉,算是一个颇有名气的良医,明亡之后他才专着于医术。 傅山站在袁继咸身边,手里握着长篙,借着火把亮光撑船离岸。 冉兴让仰望夜空,发出一声长叹。 崇祯和王调鼎,之所以挑选这位驸马做事,是因为明代的驸马一向很穷。 不是家里很穷,而是自己很穷,因为没有任何实权可言,甚至都没能力在京郊占据田产。 就算单论驸马,冉兴让也是驸马当中最穷的。 当时一共三个候选人,另外两个穿得光鲜亮丽,唯独冉兴让穿着旧衣服,而且自卑不敢抬头。万历皇帝一眼就相中了,又是穷逼,胆子还小,实属自己女儿的良配。 历史上,李自成进京拷饷,冉兴让被活活打死,也没能拷打出窖藏银子。 穷鬼一个! 还有就是,冉兴让的老家在南直隶,他为了回家非常愿意执行任务。 众人护着皇子公主,从清河驶入榆河,一路划船到通州,再转乘大船前往南京。 却说那些逃跑的红盔、官员、太监、厂卫和杂役,一路奔至北京城外,惊恐大喊:“闯贼杀来了,快开城门!” 守军惊慌不已,不是想着守城,而是纷纷奔回家中。 也有守城将官回过神来,跑什么跑?闯贼来了投降便是,还能获得献城之功。 他们左等右等,闯贼就是不来,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消息走露,全城大乱,夜里到处传来呼喊声。 勋戚大臣们也吓得够呛,只有个别登城防守,绝大多数都躲在家里,等着第二天去投降闯贼。也有一些忠臣,把绳子都拴好了,闯贼破城就全家上吊。 混乱很快传入皇城,皇城守卫惊慌回家。 太监宫女,则偷窃财货。一部分等着改朝换代,一部分带着财货溜出宫去。 大太监们都不敢走,他们的银子太多,容易被半路抢劫,还是投靠新君更有安全感。 崇祯半夜被吵醒,太监王承恩闯进来,恐惧大呼:“皇爷,闯贼进城了,咱们快逃!” 消息传得特别离谱,传到太监这里,李自成居然已经杀进北京城。 田贵妃惊慌坐起:“这可怎生是好?” 田贵妃生了两个儿子,去年夭折一个,今年又夭折一个。她变得情绪抑郁,崇祯最近常来同房,算是安慰田贵妃的丧子之痛。 崇祯镇定笑道:“继续安寝,李闯是假的,朕心里有数。” 王承恩和田贵妃都惊疑不定,以为崇祯皇帝被吓糊涂了。 就在此时,周皇后和其他妃子,也急匆匆奔来田贵妃的寝宫。 今晚是没法睡觉了,崇祯让后妃都坐下,又对王承恩说:“宫中恁多太监,只有你来报信,患难之时方见人心啊。” “奴婢愿为皇爷效死,”王承恩噗通跪下,“皇爷,快趁乱逃了!” 崇祯摆手说:“闯贼没来,你们且都安心。至于皇子和公主,想必此时已经坐船走远。南方没了,中原也没了,西北、辽东更没了。朕与大明,等死而已。趁着还没死,好好过些清净日子。这些年来,朕都不得闲,如今总算能闲下来了。” 历史上,南方各省还在大明手里,崇祯忙着跟众臣斗智斗勇。 崇祯想要南迁,暗示大臣主动提出来。 一些大臣也想南迁,希望崇祯主动提出来。 君臣都不敢说南迁,就算有哪个大臣说出口,也会被群臣喷得狗血淋头。 于是就一直耗着,耗到李自成兵临城下。 现在不用那么操心了,迁都也找不到地方,崇祯决定好好享受余生,等北京城破就全家自杀。 特别是今晚,全城陷入大乱,只有一个王承恩来报信。 假消息都这样,李自成真打来还能守? “哈哈,都别愁眉苦脸,明天去西苑游湖!” 崇祯开怀大笑,无事一身轻,仿佛回到做王爷的时候。 第347章 【龙骑兵出战】 骑兵再怎么肆虐袭扰,也只能恶心人而已,决定胜负的还是堂堂正正之战。 当黄顺、费映珙带兵包围六安,罗汝才只能带着骑兵,在舒城和六安之间来回移动,试图切断大同军的运粮通道。 这些骑兵无法到处跑了,虽然依旧还在肆虐村镇,但流窜范围被限制住。 罗汝才只看大同军的阵型和装备,就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于是想要切断粮道,损耗大同军的士气,等大同军缺粮的时候,再伺机发起致命一击。 “大王,前方发现运粮队!” “走,买卖来了!” 这些老贼真的精悍,将近一个月时间,吃喝拉撒全部在路上。晚上睡觉,随便披一条毯子,任由蚊虫叮咬都无所谓。 白天醒来就骑马肆虐,在马儿即将疲惫时,迅速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区域。 歇好了又跑出来,从来不逗留太久。而且只抢一两天的粮食,能够忍住不抢财货,尽量保持自己的行动力。 “贼骑来了,列阵!” 三千民夫,一千农兵,用手推车运输粮草。 江西能够自产千里镜之后,这种装备已经普及到中层军官。为了防备骑兵,甚至专门给运粮队配备。 罗汝才带着骑兵冲来时,手推车已经迅速结成车阵。 外围是运粮车,里面是农兵,最里面是民夫。 赵瀚历次升级装备,淘汰下来的都发给农兵。这些农兵全部穿着皮甲,而民夫则纷纷举起盾牌,免得被骑兵射箭给射中。 “入他娘!” 罗汝才远远勒马停止,看着车阵有些头疼。 四千人的运粮队,面对两千骑兵突袭,如果换成是官军,此时估计已经溃散了。 可不但农兵没溃,民夫都没跑,还主动把手推车聚成一个圈。 罗汝才大手一挥,骑兵分成两队,朝着运粮队两边夹击冲锋。根据他的经验,冲进二三十步内,敌方士卒必然吓得逃跑。 “不要看外面,埋头举盾躲好!”运粮队的军官大喊。 民夫们其实也害怕,运粮车上有盾牌,此刻都把盾顶着,蹲在车阵中央瑟瑟发抖。 至于那些农兵,不但穿着皮甲,而且清一色小圆笠。这种圆笠不但能遮挡阳光,而且还能防御箭矢,属于廉价而又有用的装备。 “咻咻咻咻!” 罗汝才见冲锋恐吓不管用,便下令骑兵开始放箭。 农兵把运粮车当防御工事,带着小圆笠半蹲在车后,一杆杆长枪伸出,只待骑兵过来送死。 骑兵连续放箭两轮,虽然造成杀伤,但取得的效果并不大。 “啊!我的脚,我的脚!” “我中箭了,我要死了!” 几个民夫惊恐大呼,却是箭矢从盾牌之间的缝隙钻入。 运粮队军官们喝道:“不准动,不准喊!谁敢乱动,收回全家田产,这是出发前就说好的!” 连续几声喊出,车阵内的混乱迅速稳定。 罗汝才也没再下令放箭,每个骑兵只带了两个箭囊。如今六安被包围,他们无法就近补给,箭矢用一支少一支。 “再冲一次!” 罗汝才带着骑兵,再次恐吓性冲锋,运粮队的车阵还是岿然不动。 面对如此情况,罗汝才终于抓瞎了,干脆让骑兵下马休息,喂些盐水让战马恢复体力。 又过片刻,罗汝才带兵奔入远方树林。 这地方太阳直晒,就算人不中暑,马儿也得中暑。 顺便,等运粮队重新上路,在行进过程当中进行拦腰冲锋。 左等右等,运粮队居然原地不动,而且掏出干粮和饮水就地吃喝起来。 所有运粮队都得到命令,他们的第一要务是保证安全。 双方就这么耗着。 能用一支运粮队,拖住罗汝才的骑兵不再肆虐地方,这对大同军来说是很值得的。 …… 卢象升的战马并非济州货,而是赵瀚向富户征收的。 只要肩高超过1米25,民间就可卖给官府。官府不但给钱,而且还会记功,若是多献几匹合格战马,官府直接多分一亩田产! 这属于临时政策,只在赵瀚缺马时使用。 如此征集到上千匹马,从去年开始悉心养殖。以槽养为主,每天拉出来遛弯,而且还扔到训练校场,让它们适应枪炮的声音。 从济州岛又运来两千匹,刨除海上颠簸死亡的,如今在桐城汇聚了三千匹战马。 两千骑兵,三千战马,快速朝着舒城赶去。 主将为胡定贵,副将为卢象升,赵瀚让胡定贵多听卢象升的意见。 抵达舒城之后,全军暂时歇息,让马儿也休息一天,同时通过情报确定敌军骑兵方向。 “罗汝才手下的老贼厉害,许多都是大明边军,”卢象升对胡定贵说,“那时的边军,比现在的边军强得多,是能够越过长城主动去打蒙古的。” 其实这没啥好吹,明末的蒙古兵也拉胯,黄台吉已经降服了好多蒙古部落。 胡定贵说道:“咱们的战马矮小,也不知能否追得上。” 卢象升笑道:“我军战马矮小,敌军战马就高大吗?罗汝才造反十多年,得不到草原战马补给,只能在大明境内搜罗战马。好马或许能弄到一些,但大部分战马都跟咱们差不多。 胡定贵也跟着笑起来:“济州岛有很多神马,肩高都在四尺五以上。听说又有几百匹要运到,只需三年,就能骑着好马杀贼了。” 卢象升有些吃惊:“真的肩高全在四尺五以上?” “四尺八的都有。”胡定贵说。 卢象升听得有些激动,踌躇满志道:“年后,可领骑兵纵横漠北,或许能有封狼居胥之壮举!” 换成一年前,卢象升不会有此想法。 但他看到了赵瀚的政策,看到了大同军的强悍,非常确定能够一统天下,甚至可以如洪武、永乐朝那般北击草原。 又过两日,消息传来,敌骑在某村抢粮之后遁逃。 大同骑兵全军出击,半天时间赶到地点。 “贼骑去了哪边?”胡定贵问道。 镇长、村长都上前说话,镇长一脸愤怒道:“贼骑去了西北方,将军你可要为百姓报仇,那些贼人又杀了二十多个村民!” “放心,这混账活不了多久!”胡定贵咬牙切齿道。 大同骑兵顺着马蹄印追赶,敌方大队骑兵,必然沿途留下痕迹。 而且沿途百姓,也会向大同军提供信息。 追击一阵,便停下休息,随时保证战马的体力。 又过两日,双方距离只有几里地。 “大王,敌骑来了!” “撤!” 罗汝才此刻正在尾随运粮队。 前后三批运粮队,被他迟缓了速度,最后干脆凑到一起。 运粮队不敢动,罗汝才也吃不下,堵在一条小河边上大眼瞪小眼。 罗汝才的骑兵撤离,胡定贵、卢象升立即追上去,双方始终保持着两里地的距离。 奔上大别山余脉的一处山坡,罗汝才下令全军休息,以逸待劳等着对大同骑兵发起冲锋。 他已经观察清楚了,双方骑兵数量差不多,战马的质量也差不多。 而赵瀚在南方起家,之前是没有骑兵的。 眼前这两千骑兵,定然是新练之军,能跟自己的老营骑兵相比? 只是对方的装备,让罗汝才觉得很古怪。 军装就很奇葩,清一色的棉质帆布。衣服是衣服,裤子是裤子,胸前还有两排扣子。 没有弓箭,只有一把火铳,还有一把马刀。 “呜呜呜~~~” 在卢象升的建议下,胡定贵下令吹响号角停止前进。 双方就此对峙,一个在山坡上,一个在山坡下。 罗汝才将骑兵一分为二,左右包抄大同骑兵,借着下山的势头远远放箭。 轻骑兵对阵轻骑兵,只要彼此规模相当,那么一般不会短兵相接。而是中短距离对射,有可能对射一个小时,射到一方撑不住才开始厮杀(不怕肌肉拉伤,马弓拉力小,而且不会拉满)。 因此,大明边军骑兵的制式马弓,弓梢都有两个倒钩。一旦自己的箭矢射完,就可以利用弓梢倒钩,勾起插落在地的箭矢,得到箭矢之后重新射回去。 “下马,点燃火绳!” 苎麻制作的火绳,可以持续燃烧30—40分钟,火绳烧完就得重新更换。 战马高速奔跑之下,火绳烧得更快,基本上20分钟就得换一根——燧发枪才是龙骑兵的归宿。 罗汝才的骑兵分为两队,没有朝着大同骑兵直冲,而是从大同骑兵旁边掠过,打算路过的时候顺手射出一箭。 三十步以内,才是马弓的最佳射程,但一般四十步左右就会放箭。 眼见大同骑兵全体下马,而且举起火铳瞄准,罗汝才突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打。 火铳的射程,肯定远超马弓,对射起来自己要吃亏啊。 趁着敌方下马,直接不要命的冲过去? 战场上没那么多时间考虑,流寇骑兵已经做出习惯性动作。 “砰砰砰砰!” 在五十步开外,大同骑兵就陆续开火,打枪之后立即翻身上马,朝着山坡上冲去。 流寇骑兵还没来得及放箭,就被整整两千支火铳射击。 他们是高速奔跑,而且阵型很散,没有那么容易被命中,但还是被一次性击中11人。其中不乏瞄准前面一个,结果子弹打中后面一人。 两侧弓箭射来,大同骑兵被射中2人。这么远的距离,就算不穿盔甲,也基本不会造成致命伤。 双方位置交换,大同骑兵在坡上,流寇骑兵在坡下。 拉开距离之后,大同骑兵迅速下马,站在原地填装弹药。 如今赵瀚的火铳兵,已经普遍使用纸壳子弹。塞入火药之后,把纸壳一起捅进去,防止向下射击时火药乱跑。 罗汝才下令骑兵再次冲锋,大同骑兵居高临下,这次射击打得更爽。 一次命中19个敌人,放铳之后立即跑路。 “冲上去厮杀!” 罗汝才彻底想明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射,必须趁着敌军来不及填弹,直接杀上去进行白刃战。 双方你追我逃,再次来到运粮队那边。 运粮队正在渡过小河,大概过去一半。剩下的见友军被追,农兵立即结阵,胡定贵带着骑兵躲在长枪阵后,全军迅速下马重新填装弹药。 罗汝才气得牙痒痒:“他娘的,这没法打了,撤回六安去!” 第348章 【追杀】(为企鹅大佬加更) 装填弹药之后,胡定贵下令全军更换火绳,然后迅速朝那些流寇骑兵追去。 六安已经被包围,六安、庐州、舒城之间的区域,都可称得上赵瀚的地盘。胡定贵属于在己方辖地作战,而罗汝才则是一只孤军。 双方追追逃逃,始终保持两三里地距离。 一个小时之后,彼此皆人困马乏。 罗汝才命令全军下马,给战马喂豆饼和盐水,恶狠狠的看向敌军追来的方向。 追至一里地距离,胡定贵也下令喂战马,同时再次把火绳给点燃。 似乎有某种默契,都等马儿休息好了,才继续开始追追逃逃。 罗汝才带着骑兵跑出来,是欺负赵瀚没有骑兵,想要肆虐后方截断粮道。既然计划失败,那他就没必要再留下,赶快回去才是要紧之事,他的城池正在被围攻呢! 胡定贵则是要将罗汝才驱离,不让这货肆虐地方。就算崩溃,也别在舒城县境内崩溃,否则溃逃的骑兵也会滥杀百姓。 双方进入六安地界之后,景色明显不一样了。 舒城那边虽然分田不久,但田里的杂草已被清理,正在陆陆续续种上庄稼,各处村庄也都有人烟。 而六安这边,则是杂草遍地,许多农民早就拖家带口跑了。 甚至六安的大族富户,也都扔下土地不要,跑来赵瀚的地盘请求分田。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田产,但至少能够保住性命,赵天王比流寇仁慈太多。 罗汝才又想下马休息,胡定贵这次却紧追不舍。 一直奔到六安城外,双方战马都累得够呛,然而还是没法停止下来。 护城河已经被填平,黄顺、费映珙正在炮击城墙。 罗汝才不敢去冲步兵大阵,只能绕着城池奔跑。而他身后有大同骑兵,守城贼寇也不敢贸然开门。 罗汝才带兵靠着城墙跑,对城内士卒喊道:“放箭,射死敌骑!” 胡定贵不敢离城墙太近,一直顺着护城河外围追赶。 围城之兵只有7500人,自然不可能团团包围。罗汝才奔至离大军最远的城门,守军迅速将门打开,城楼站满弓箭手准备射杀大同骑兵。 胡定贵没有再追,目送罗汝才进城。 因为他追得太久,火绳已经燃尽,更换火绳需要时间。 全军下马,牵着战马回去。 “还需多久?”胡定贵问道。 黄顺回答说:“再轰一两天,就能把城墙轰破。” 费映珙笑道:“运气好的话,今天城墙就能轰塌了。” 六安多灾多难,流寇反复来了好几次,多处城墙早已破损不堪。 安庐道张亮、知州徐潘、通判罗杰,三位官员修复数年。由于钱粮不够,只能靠民间募捐,城墙修补得并不牢固。 费映珙指着城墙说:“据本地向导所言,城楼上有八个炮台,装有八门城防铜炮。咱们这个方向,不会遭受炮击,你们的骑兵也别乱跑。” “明白。”胡定贵道。 当天晚上。 罗汝才就把部将叫来,准备带上老营弃城开溜。 这破城没法待了,再被炮轰下去,城墙迟早要垮掉,没必要在这里死耗下去。 他是流寇,流窜作战才是老本行,死守城池反而落入下乘。 财货都懒得带,每人身上带些干粮,半夜就悄悄打开城门。他的妻妾、戏班子和财宝,还有三千老营步卒,都远在光州那边,六安城随时可以舍弃。 人衔枚,马裹蹄,趁夜开溜。 此处城门全是老营,新贼对此毫不知情。老贼步卒们没有马,全部骑着驴子和骡子,顺着淠河往北逃去。 “吁!吁!吁!” “嘟嘟嘟嘟嘟嘟哒……” 大概走出两里地,终于被大同哨兵发现,铜哨声和唢呐声陆续响起。 “快走!” 战马、骡子、驴子,驮着几千老贼疯狂奔跑。 胡定贵、卢象升半夜醒来,连忙骑上战马追敌。 黄顺、费映珙分出一半兵力夺城,另一半则跟着骑兵一起追。 城内上万贼寇,发现罗汝才扔下他们跑了,顿时陷入混乱当中。大部分带着财货逃跑,少部分丢掉兵器,躲进民宅里冒充百姓。 罗汝才的骑兵跑得飞快,驴兵和骡兵就不行了,渐渐被大同骑兵追上。 这厮居然仗义得很,已经跑得很远,竟又带兵杀回。 一来解救老营部众,二来也想吃掉大同骑兵。 “快撤!” 卢象升听到马蹄声,立即朝着胡定贵大喊。 “呜~~~” 胡定贵也不愿黑夜乱战,领命传令兵吹响撤退号角。 流寇骑兵穿着皮甲,而且装备了骑枪。大同骑兵全是布衣,除了火铳就是马刀。 黑夜之中混战,大同骑兵肯定吃亏。 见到大同骑兵撤退,罗汝才被搞得毫无脾气,只能把那些骑驴和骡子的老营接走。 他们一走,胡定贵再次追上来,寻着马蹄声远远跟随。 及至天明,驴子和骡子都累趴下了。 罗汝才全军停止,两千多步卒列阵,两千骑兵下马休息。 胡定贵也下马休息,等着友军前来支援。 由于淠河拦在西边,河中船只又被大同军夺走,罗汝才根本就没法渡河。他本来的打算,是出城之后往北逃,去北边的集镇抢夺船只。 可胡定贵、卢象升太烦人,打又不打,只是追赶。而且还不追得太近,反正罗汝才想逃,必须顺着淠河往北跑。 待战马休息好了,罗汝才开始反攻,他让步卒列阵前行,自己带骑兵绕向侧翼。 “走。”卢象升笑道。 “那就走!” 胡定贵骑上马背,带着骑兵转身就跑,等友军来了再打硬仗。 罗汝才摇头叹息:“我们也走。” 流贼那边一退,大同骑兵再度跟上。罗汝才懒得管了,带兵朝东北跑,不敢继续顺着淠河北走。 这个决策很聪明。 因为费映珙已经带着千余士卒,坐船直追而来,随时可以登陆作战。 在远离淠河之后,双方都整迷糊了,正式进入大明朝廷的地盘。 就这样追击一整天,由于经常下马休息,骑兵和战马都扛得住。那些步卒则累得两腿发颤,很想调头回去跟胡定贵拼命,可胡定贵根本就不接招。 罗汝才派出一个骑兵,吩咐道:“过去问那敌将,跟着爷爷到底想做甚!” 骑兵跑过来,正待说话,只听一声枪响。 没打中。 “砰砰砰!” 又是一阵枪响,几十发子弹打过去,那个老贼骑兵顿时倒地。 “他娘的,全速撤军!”罗汝才只能放弃步卒,否则别想甩掉追兵。 “杀!” 胡定贵和卢象升,没想着能吃下敌方骑兵,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些步卒。 这两千多步卒皆是老贼,有些以前还是骑兵。因为战马受伤或者病死,找不到更多战马补给,这才变成骑驴、骑骡子的兵种。 驴和骡子都跑不动了,罗汝才也放弃他们,剩下的只是等死而已。 罗汝才带着骑兵离开,两千多老卒万念俱灰,一些试图投降,但大部分都提着兵器冲上来。 大同骑兵迅速拉开距离,重新更换火绳并点燃。 “砰砰砰砰!” 一轮排枪打出,数百老贼倒下。 用不着再打第二轮,再悍勇的老贼,到这个地步都得溃逃。 卢象升骑着战马,手里挥舞马刀,追击老贼一阵劈砍。 这些都是五年以上的老贼,不知做下多少恶事,就算愿意投降,胡定贵也不会接收俘虏。 两千大同骑兵,露出他们的獠牙,纵横奔驰在平原上。 一把把马刀劈下,一个个老贼倒毙。 这些老贼,曾经是苦命人,他们造反起事具有正义性。但滥杀无辜,奸辱妇女,绝对不可饶恕! 卢象升杀得痛快无比,他被罗汝才恶心过,心头憋着熊熊怒火,今天终于可以发泄一番。 一个不剩,全部砍死。 卢象升大笑道:“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胡定贵叹息说:“可惜让敌方骑兵跑了,那些混蛋杀了许多农民。” 卢象升说道:“不必急躁,大军杀过去,收复各处城池,罗汝才早晚有一天要伏诛!” “对,一路杀到淮河边上,把罗汝才的地盘全占了!”胡定贵咬牙切齿道。 卢象升擦拭刀刃血迹,赞道:“好刀!” 胡定贵笑着说:“这些刀都是千锤百炼的,在江西以大水车轮锤,日夜反复捶打,又让最好的铸刀师傅打造。” 这种马刀,其实统称腰刀、工部刀、雁翎刀。 步兵和骑兵略有不同,明初和明末略有不同,但大致造型是一样的。 大同骑马的马刀,更加细长一些,刀柄加上刀身长约一米。 夕阳下,这支奇怪的骑兵凯旋而归。 他们穿着笔挺简练的帆布军服,脚踩着高筒皮靴,挎着雁翎腰刀,背着长长的火枪。这是第一批更换军装的部队。 左衽右衽无所谓,到了宋明时期,大量衣服是对襟。 特别是元代之后,大明吸收了蒙古人的服装元素,前几任皇帝都喜欢穿着蒙古服。 相信大同骑兵进几次城,许多年轻人都会跟着学。 不是学他们打仗,而是学他们穿衣,这种对襟双排扣的衣服会很快流行。 第344章 【造反造反】 皇城,西苑。 正德在此养豹子,嘉靖在此修道法,万历在此开派对,天启在此当木匠。 崇祯自登基以来,几乎不涉足西苑。他立志要做勤政之君,认为西苑丧志,于是西苑就变成了摆设。 而今,崇祯带着后妃,每天到西苑游湖。 天高气爽,和风吹拂,生活原来如此美好。 朝廷那一堆烂摊子,崇祯彻底撒手不管了。内廷交给司礼监,外廷交给内阁,随便他们怎么整,反正有没有皇帝都一个鸟样。 皇后和妃子们,私底下往往哭泣,她们知道活命时日无多。 但面对崇祯,她们又强颜欢笑。而且也没啥好争的,后宫变得极为和谐,居然学会了打麻将。 是的,打麻将。 这几年,王调鼎不仅给崇祯献书,还献上南方的许多新奇玩意儿。 此时此刻,皇后跟妃子们,就在南海子的琼华岛上打牌。往东几百米是煤山,历史上崇祯上吊的地方,不知他现在选没选好将死之地。 崇祯坐在窗前,眺望远方景色,身后是搓麻将的声音。 太阳透过树荫照进来,不时吹送阵阵湖风,崇祯靠在椅子上惬意无比。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生在百年前,或许能这样安然度过一辈子。 崇祯翻开最新版《大同集》,这是王调鼎留下的。 “三原篇”带给崇祯极大震撼,他是“奉天承运皇帝”,赵瀚今后是“奉民承运皇帝”? 抛开一切成见,崇祯现在可以心平气和的看书。 他终于把《大同集》看进去了,也终于明白赵瀚为何会得势。但这没用,早十年明白也没用,“天”是他的法统来源,以民为本他就不是皇帝了。 合上书页,崇祯写下一道中旨,让随侍太监带出去,交给司礼监和内阁过目,然后拿去制敕房写成真正的诏书。 首辅薛国观看到圣旨内容,虽然震惊无比,却又不动声色,甚至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难怪皇帝近日不理朝政,难怪皇子皇女突然消失。 原来崇祯已经躺平了等死,还将公主下嫁给赵瀚,要册封那赵瀚做吴王。 薛国观认认真真草拟诏书,交给制敕房和司礼监制诏落印,然后让礼部雕刻“吴王”和“驸马都尉”大印。 几天时间,大印刻好。 礼部、司礼监、行人司、锦衣卫……这些机构打破了头,抢着去南京给赵瀚宣诏,一是可以跟新君结个善缘,二是可以趁机南下避难。 薛国观没想着离京,他在京城的浮财和产业,起码价值两三百万两银子。 他离开北京能去哪里? 回陕西送死吗?还是半路被匪寇劫道? 他只能蹲在京城,等待新君到来,然后麻溜献城立功。李自成来了是这样,赵瀚来了还是如此,反正谁来北京他就降谁。 当然,薛国观更希望赵瀚先来。 毕竟朝廷早就传遍了,江西赵天王不抢银子,只是要强行分地而已。若那李自成来了,多半得拿出一笔,流寇可是出了名精于抢掠。 由于崇祯不理朝政,官员们也自暴自弃了。 大量银子不多的官员,干脆挂印而走,拖家带口往南京跑。他们不是去从贼,而是去投靠大明吴王。 吴王的意义,大家都清楚。 朱元璋在登基之前就是吴王! …… 天津。 天津城被围了,起义军还堵住大运河,这些人来自辽东那边。 大量辽东百姓,跟随各堡守备将士,逃到山寻求避难。 山总兵马科,忧虑兵力不足,趁机招揽这些辽东兵,一下子扩兵好几千人。 但逃难百姓却无法安置,洪承畴试图搞屯垦。但他缺少粮食,只能安排两三千难民,其余难民都任其自生自灭。 这些辽东难民散开,朝着不同的方向乞讨。远离山之后,迅速衍变为南北两股起义军。 北边,没被洪承畴剿灭的贼首,带着两百多人的残部,从山里出来招收难民,再次壮大为数千人的力量。 南边,由于没有饭吃,这些难民自发起事。 一个断臂的退伍军人做首领,自称难民部队是“乞活军”。他们不杀百姓,甚至不杀地主,每到一地,就包围大地主的宅子,勒令地主赶紧交出粮食。 “先生,河道被乱民堵住了。”士子薛宗周焦急进舱汇报。 王调鼎微笑道:“莫慌,我出去看看。” 驸马冉兴让有些惊慌,忍不住说:“要不先退回通州?” “不必。”王调鼎胸有成竹。 袁继咸根本不管这些,坐在那里教皇子和公主读书。 客船继续前行,很快就被包围。 王调鼎站在船头,傅山和薛宗周负剑立其左右。 王调鼎朗声说道:“把你们的头领叫来,我要送他一场大富贵。” “你是谁?”一个乱民质问。 王调鼎并不回答,只是喊道:“插上旗帜!” 大同军的军旗,插在客船各处。 乱民们看不懂,陆续开始登船,将王调鼎围起来说:“把钱粮交出来,便立即放你们过去。咱家将军说了,日子都不好过,咱们是不会乱杀人的。若不交出钱粮,今天只有送你们去死!” 王调鼎指着大同军旗问:“你们可知,这是谁的旗帜?” “皇帝老儿的旗子,今天也要留下买路钱!”乱民呵斥道。 王调鼎笑着说:“这是江西赵天王的军旗。赵天王已经打下半壁江山,今后是要做皇帝的。把你们的头领叫来,我要送他一场大富贵,你们今后也能做从龙功臣。从龙功臣懂吗?就是跟着皇帝打天下的勋贵!” 乱民们面面相觑,终于没再动手。 不多时,一个独臂汉子过来,身体虽然健壮,脸颊却凹陷瘦削。他来到船上问:“这真是赵天王的船?” “你也知道赵天王?”王调鼎反问。 独臂汉子说:“在辽东没听过,入关之后,却久仰大名。我还弄到一本《大同集》,赵天王是响当当的汉子。不瞒阁下,我这许多人,一路并不滥杀,就是为了南下投奔赵天王。” 王调鼎心头狂喜,面不改色道:“随我去南京便是,你叫甚名字?” 独臂汉子说:“我叫吴化普,原为辽东三山营的副操守。辽东各堡或降或逃,我带领士卒逃回山,总兵马科把我的士卒收编了。这厮嫌我残疾,少了一只胳膊,只给半斤米就将我打发走。” “原来是吴操守,”王调鼎拱手说,“带上你的人,跟我一起去南京。” 吴化普说道:“粮食不够,得先在天津借粮食,否则走到半路就饿死了。” 王调鼎笑道:“我去借粮。” 王调鼎的士林威望不够,于是把袁继咸也叫上。 两人来到天津城下,袁继咸大喊:“天津巡抚可在?” “城外可是季通兄?”一个官员把脑袋探出女墙。 袁继咸笑着拱手:“原来是性如兄,好久不见。” 天津巡抚叫丁启睿,大贪官丁魁楚是他的伯父。 丁启睿问道:“季通兄为何在贼寇军中?” 袁继咸笑道:“这些乱民,愿意南下投靠赵天王,我这就把他们带走。” 丁启睿惊喜道:“乱民真愿离开?” “请季通兄给些粮食,拿到粮食立即便走。”袁继咸说道。 丁启睿说道:“那好,我便给一百石!” 吴化普大怒,拔刀出鞘:“我手下有几千人,你只给一百石粮,打发叫花子呢?” “天津粮食也不多了,二百石如何?”丁启睿讨价还价。 吴化普说道:“至少要一千石!” 丁启睿估计真没多少粮食了,呵斥道:“三百石,嫌少就打一场!” “八百石!”吴化普怒道。 一番讨价还价,五百石成交。 丁启睿让吴化普带兵退后,至少要退到运河对岸,他才敢派人把粮食送出来。 就在士兵运粮的时候,出乱子了。 一个天津守军扛着粮食抱怨:“咱们已经半年没发饷,口粮也饥一顿饱一顿。这么多粮食,不给自己人吃,还让咱们送出去给反贼。这他娘是什么道理?” “就是,老实当兵被欺负,索性咱们也跟着造反!” “外面那些反贼,说是要去投靠赵天王。不如杀了巡抚一起去?” “我可不敢去,听说赵天王要吃人。他的兵打仗输了,就要被杀了做肉粮。” “放屁,我听说赵天王仁义得很。” “这世道,哪个带兵的讲仁义?赵天王能打下南方,就是靠吃人肉,当兵的怕被杀来吃,一个个打仗都不要命。” “天津城里的读书人说,赵天王爱民如子呢。” “赵天王吃人肉,也是读书人说的。” “……” 赵天王究竟吃不吃人肉,这个话题争论不明白。 但杀了巡抚造反,却已经达成共识。 一群半年不发工资的士兵,甚至口粮都不给够,让他们把粮食送给反贼,你说当兵的会怎么想? “呸!” 刘莽拔出腰刀:“弟兄们,杀了狗官,去南边投靠赵天王!” 十三年前,刘莽是个管队。 十三年后,刘莽还是个管队。 如今连饭都吃不饱,他已经没有念想了。杀官造反南下,不管赵天王吃不吃人,反正到了南边不用面对鞑子。 “杀呀!” 数百负责搬运粮食的士兵,在城门口折身杀回。 先是砍死带兵武将,接着冲上城楼,将满脸惊恐的巡抚给乱刀劈成肉酱。 (长平公主是否是满清追赠的,暂时没有定论,咱们也不去争论,上一章已经改为坤兴公主。) 第345章 【荷兰使者】(为企鹅大佬加更) 南京。 荷兰使者马泰斯来到这里,瞬间有种匍匐跪拜的冲动。 那20米高的城墙之上,还修筑有三层城楼,将近30米的建筑高度,让马泰斯感到作为凡人的渺小。 神迹,这是上帝留在人间的神迹! 马泰斯去过广州,也去过福州,这一趟还在杭州逗留。以上这三座城市,都不比南京城令人震撼,马泰斯甚至做梦都想不到,凡世间还能出现这样的城市。 使节团被带进城里,摩肩接踵的人群,让他们感觉自己像大海里的小船。 这座城市的人口,怕是比整个荷兰都多? 被安排住下几天,马泰斯终于获准面见赵瀚。 “伟大的君王,”马泰斯恭敬行礼道,“我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督阁下,前来与你谈判,希望能够妥善解决双方的纠纷。” 赵瀚面无表情问:“听说,你们将我的马扣下了?” 马泰斯回答说:“陛下的战马,已经妥善运到巴达维亚,有非常专业的养马师负责照料。在我离开巴达维亚时,只死亡了41匹,上帝会保佑它们。” “说,怎么才肯还我。”赵瀚懒得绕弯子。 马泰斯笑道:“扣除您付给荷兰人的定金,每匹马收取60两银子。” 第二批马种,赵瀚预付了一万两银子的定金。 结果运到半路上,被荷兰人给抢了。 如果荷兰人能把马种运到上海,每匹马只收60两银子,赵瀚付出的买马钱反而要少得多。 这是荷兰在主动释放善意,明显想要换取什么好处。 赵瀚问道:“马六甲属于荷兰了?” “就快了,”马泰斯说道,“荷兰已经封锁马六甲海峡,并且攻入马六甲的外城,正在包围炮轰马六甲的城堡。” 荷兰为夺取印度殖民据点,这次招募了几千雇佣兵,有瑞典雇佣兵,也有德意志和瑞士雇佣兵。 葡萄牙殖民东方一百多年,树敌实在太多。 同样作为殖民者,荷兰遍地是盟友。苏门答腊、爪哇、锡兰、马来亚……这些地方的国家,都愿意帮着荷兰打仗,共同携手推翻葡萄牙的残暴统治。 就拿马六甲来说,荷兰先是进攻锡兰,马六甲的葡萄牙守军立即赶往支援。 于是马六甲那边,只剩一百多守军。 搞笑的情况出现了。 一百多人防守的葡萄牙城堡,荷兰人足足重炮轰击两个月。雇佣兵也不管用,受不了热带气候,一半人打着打着就生病了。柔佛王国还派了2000士兵助战,照样啃不下城堡。 最终是葡萄牙人自己投降的,因为粮食吃完了。 若是存粮足够,这一百多葡萄牙人,估计能够坚守马六甲好几年…… 马泰斯说道:“伟大的君王陛下,广州和福州两座港口,请求您面向荷兰船队开放。” 你说开放就开放,我不要面子的吗? 赵瀚回答说:“每匹马十两银子,算是给你们的运费,运到福州交给郑芝龙。若是战马死亡超过50匹,荷兰人今后别想在中国任何港口登陆!” “当然,伟大的君王,如果战马死亡过多,我们会重新运来补足。”马泰斯非常高兴。 战马那点钱无所谓,荷兰人的主要目的,是直接跟中国做生意,不用再找葡萄牙转手贸易。 赵瀚对此也无所谓,跟谁做生意不是做? 荷兰人如果占据马六甲,以后找荷兰人买马,价钱肯定会便宜得多。 而且,荷兰人能打海战,可以跟郑芝龙竞争! 郑芝龙那个家伙,一直在装聋作哑。除了低价卖给赵瀚六艘战舰,其他战舰都不肯交出来,似乎要等赵瀚称帝之后再表态。 赵瀚又说道:“我要十个荷兰造船师,而且只要优秀的,不许用普通货色来糊弄我。若是造船师技术太烂,我会随时禁止与荷兰的贸易。” 马泰斯立即答应:“这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会满足陛下的要求。” 荷兰别的没有,造船师多到内卷。 如今全球的海上商船大概两万艘,荷兰独占四分之一。英国、法国、葡萄牙、西班牙的商船吨位总合,加起来都比不过荷兰。 仅荷兰首都,就有一百多家造船厂。 欧洲各国的商船,都在荷兰船厂下订单,因为荷兰船厂的造价最便宜。 赵瀚只要十个造船师,荷兰不用派来最顶尖的,只需达到欧洲的平均水平即可,根本不存在什么商业机密。 跟开放广州、福州相比,十位造船师算个屁。 双方就此达成友好交流,葡萄牙人被赵瀚无情抛弃。 澳门那边,一步步来。 汉语学校已经开设,葡萄牙孩童必须上学。过个二三十年,根本不需要强制手段,就能将葡萄牙人编户齐民,让他们放弃信仰全部归化成中国人。 整个大明,有不少官宦家族,是元朝留下的中亚绿教徒。 他们读四书五经,考进士做官,别说思想信仰变成汉人,就连长相都混血变成汉人。 在马泰斯离开之前,赵瀚最后又提醒一句:“记住,任何国家的商船,来到中国港口贸易。关税要么直接交银子,要么交付大同银元,不得使用其他货币纳税!如果没有银子,也没有大同银元,可到码头附近的银行兑换。” 江西铸币局,如今已铸造了六百多万枚银元。 银子只有少部分来自于开采,大部分来自于税收。收到碎银子之后,就融化了拿去铸币,大同银元已经普遍被市场接受。 虽然含有不少杂质,但商贾也认可它值一两银子。 六百多万枚银元,外加大量的铜钱铸造出来,粮行终于改名叫银行。而且,大同银行从财务司剥离,成为直属于都督府管辖的机构。 葡萄牙的八里亚尔银币,荷兰的马剑银币,这些货币民间可以流通,但赵瀚的官方部门一律不认可。 包括英国的船队,来到广州做生意,关税都是先去银行兑换银元或白银。 荷兰使者离开,赵瀚前去开会。 黄顺甫优先发言道:“田赋必须改了。特别是江南省,种粮食的百姓不多,田赋不能再收取实物,这对老百姓非常不方便。” 费纯已经卸任财务司司长职务,专职负责大同银行,他现在相当于央行行长。 但这个央行,又跟新中国的央行不同,因为不仅发行货币,自身也经营银行业务,并且还在经营粮食业务。 费纯说道:“江南各地也建起了银行,但粮食全得靠外省调运。上次夏收,江南农民多种棉花,还没有到采摘季节。夏粮田赋多拖欠,他们根本就没钱交赋。幸好是新占之地,又遭遇洪灾,干脆免了今年的夏粮。可今年秋收,江南农民先得用棉花换钱,再拿钱来买粮,买了粮再交赋税。” 李邦华说:“极为繁琐。” “确实该改了,”赵瀚点头道,“就从江南省改起,今后的粮赋,都折为银子或铜钱。若是铜钱,只收折五钱以上的,折十钱坚决不收!” 庞春来说道:“依我看啦,各地实情不同。应当定下规矩,收钱是多少,收粮又是多少。百姓手里,有钱交钱,有粮交粮,但凭百姓自己选择。” 李邦华点头道:“确实,有些贫穷地方,银钱是不够用的,田赋折银反而坏事。” 赵瀚仔细思索一阵,说道:“交钱交粮,全凭百姓自愿,这个政策可以施行。但是不能一直如此,定个期限。治理十年以上的地方,今后要全部用钱交田赋。若是治理十年,当地百姓还没钱交税,那么就是地方官吏的失职!” “我同意。”黄顺甫附议道。 赵瀚又说:“银行今后要慢慢减少粮食业务,把粮食运输和贸易交给商贾,大同银行负责制定粮食底价便可。” 国家对粮食统收统购,这个想法是很美的。 但随着地盘扩大,限于古代的仓储运输技术,这玩意儿真的非常不好搞。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必将滋生腐败,而且查都不好查。 萧焕突然说:“但各地官府或者银行,还是要保留部分粮仓、粮食,就当是常平仓。” 李邦华说:“此言有理。” 常平仓,大灾时用于赈济,还能开仓放粮平抑米价。 “那便这样定了,以后出现问题再改。”赵瀚接受这个提议。 地盘扩大到好几个省份,随着地方官员的信息反馈,赵瀚发现越来越多的问题。以前的政策,在一两个省可以搞,多几个省就会不切实际。 “粮食够今年打仗吗?”赵瀚再次确认。 费纯笑道:“肯定够的,但最好三个月内停止进兵。” 庞春来说:“两个月就能拿下江淮。” 李邦华发言道:“江淮各府县,主要就三个敌人。一是六安方向的罗汝才,二是徐州方向的漕贼,三是如皋方向的盐贼。打仗好打,打完之后,漕军和盐户还得安置,他们都是被官逼民反的。” 赵瀚说道:“除了罗汝才之外,其他敌军将领,若是愿意投降,交出全部财产,就一律视为平民,还能给他们分田。” “谁知有没有交出全部财产?”陈茂生问道。 赵瀚笑着说:“把他全家押送去别的府县分田落户,身上能带多少银两?他私藏几百两,我也懒得追究,藏得多了直接砍头!” 庞春来叹息:“看他们愿不愿归降。能投降最好,免得多造杀戮,也能省下不少军粮。” 第349章 【盐法改革】 罗汝才逃得很彻底,不但放弃六安,而且放弃所有地盘。 固始、商城、光州、光山、息县、罗山、信阳,这些州县全部扔给赵瀚。他带着精锐老营,裹挟大量新贼和百姓,重新越过淮河跑去河南腹地。 李自成的主力已经离开,集结在山西、河南边境,试图全力进攻北直隶。 河南腹地的情况非常复杂,大大小小的反贼有几十股。他们表面上归附李自成,暗地里互相攻伐抢劫,罗汝才就是去兼并那些势力。 跟赵瀚硬碰硬? 罗汝才的匪号可是“曹操”,能不打硬仗就绝对不打,必须打的时候则跟疯狗一样。 “都督,前线来信。” 信件有好几封,一封是胡定贵写的。 这小子对卢象升推崇备至,那几次追击战,关键时刻该撤该进,全部是卢象升在决策。 而且卢象升还很给面子,都先跟胡定贵说,让胡定贵来下命令。导致大部分骑兵士卒,以为胡定贵在指挥战斗,并没有意识到卢象升才是决断者。 骑兵追击战很考验指挥能力,胡定贵还显得太嫩。 如果没有卢象升坐镇,很可能一个不小心,就被罗汝才白刃战吃掉。 卢象升也写了一封信回来,主要是总结龙骑兵的战法: 第一,龙骑兵属于骑马火铳步兵,绝对不能使用骑兵战法,也绝对不能跟传统骑兵硬碰硬。要时刻保持与敌人的距离,宁可错失战机,也要保证自身安全。 第二,龙骑兵至少要五十人以上,才能保证战斗力,因为兵力太少,火铳齐射没有威力可言。 第三,如果敌人是传统骑兵,龙骑兵的最佳射击距离在60步左右。距离太远,命中力过低;距离太近,容易被敌方骑兵缠住。 第四,尽快换装自发(燧发)火枪,火绳枪严重影响龙骑兵的战斗力。 第五,可将马策(马刺)安装于皮靴上,更利于龙骑兵对战马的操控。 卢象升绝对有超强的指挥天赋,第一次带着龙骑兵出战,就自动学会该用什么打法。 他追击罗汝才时,没有分兵咬住,或者拼死缠斗,而是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敌快我快,敌慢我慢,完全跟传统骑兵追击战不同。 分出少量兵力死缠,那是没有用处的,开一枪便失去战斗力。 罗汝才同样很理智,从头到尾,除了试图冲锋白刃战之外,其余时候都没想过分兵断后。他只有2000骑兵,分几百人出去断后,纯属送菜而已,一轮齐射就崩溃了,那样反而会被一点点吃掉。 聪明的猎手,狡猾的猎物。 赵瀚放下信件,让人去问宋应星的燧发枪研制情况。 宋应星不在南京,依旧留在江西那边,回信说正在改进弹簧的生产技术,同时还在尝试降低燧发枪的哑火率。 撞击式燧发枪,早在万历中期就有了,一直是法国在推广使用。随着法王亨利四世遇刺,法国将领拒绝使用燧发枪,因为燧发枪的哑火率非常高。 由于三十年战争的刺激,欧洲这几年又重新捡起燧发枪。 但必须进行改进,若能成功降低哑火率,燧发枪就能彻底取代火绳枪。 欧洲各国在改进,宋应星也在带人改进,东西方的研发进程其实差不多。 另外,龙骑兵也是如此。 欧洲少数国家,已经出现龙骑兵。并且战马跟大同骑兵类似,都是被淘汰的劣质马匹,真正的好马用于组建传统骑兵。 就连编制也类似,欧洲的龙骑兵,一个团数量在1000—1500人左右,大同龙骑兵则是2000人。 冲阵、格斗、骑射……这些项目,龙骑兵都不会。 就是骑马跑路,然后下马射击,没有危险继续射击,一遇危险立即骑马跑路。 唯一的例外是瑞典龙骑兵,火枪骑兵与龙骑兵合并,胸甲骑兵与无甲骑兵合并。于是出现一种装备轻甲和骑兵剑,能够骑马冲阵,又能在马背上进行火枪射击的古怪骑兵。这玩意儿已经不能算龙骑兵,算是轻甲火枪骑兵。 瑞典多功能轻甲火枪骑兵的诞生,不是瑞典人有多善战,而是……穷! 瑞典没钱组建太多骑兵部队,只能一种骑兵当几种来用,大概属于骑兵界的“要你命三千”。 卢象升信中所说那些,赵瀚只能暂时改进马靴,即在骑兵的靴子上加装马刺。 中国古代也有马刺,“策马奔腾”中的“策”,便是马刺。 至于燧发枪,继续改进。 现在不是造不出来,而是哑火率太高。 火绳枪的击发率超过70,燧发枪的击发率不到20…… …… 中院军方向。 张铁牛带兵在通州(南通)登陆,还没开始攻城,守将就派出使者,说想到南京进行谈判。 只要赵瀚答应他们的要求,江淮产盐区的起义军愿意全部投降。 张铁牛不敢怠慢,立即把使者送往南京。 这里的起义军,少部分是盐枭,大部分是灶户。若是打仗杀伤太多灶户,今后谁来煮盐?灶户起义之后,这半年来盐价飞涨。 盐军使者有好几人,为首者叫做田仰。 “叩见赵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田仰带着众人跪地齐呼。 “起来说话。”赵瀚笑道。 能被盐枭和盐户派来做使者,自然不可能是懦弱胆小之辈。见面就跪拜高呼万岁,无非是给赵瀚戴高帽子,想换取赵瀚的同情而已。 “谢赵天王!” 等这些人都起身之后,赵瀚问道:“你们有什么要求,一条一条说出来。” 田仰说道:“请赵天王恢复食盐正课!” “这个要求让我很意外啊。”赵瀚忍不住笑起来。 明承元制,把百姓编为灶户,每户计丁煮盐,每年上交一定食盐给官府。这些需要上交的食盐就叫盐课,也称“额盐”。 随着时间流逝,一部分灶户富裕起来,或者是勾结官员,形成灶户当中的恶霸。他们霸占其余灶户的生产资料,失去生产资料的灶户,却还要继续给官府纳课,于是造成大量灶户逃亡。 另外,盐课之外的食盐,又称“余盐”。 余盐刚开始只能官府收购,接着又可以让商贾收购,官府和商贾往往压价,导致灶户被迫贱卖余盐,同样把灶户折腾得大量逃亡。 盐课、余盐制度,对灶户都非常不利,于是纷纷偷着卖私盐。 为了制止私盐泛滥,至万历末期,已经取消额盐、余盐之分,让灶户直接用银子交盐课。 结果,灶户变得更惨! 官府、商贾联合盘剥,灶户哪来的银子交盐课? 在明中期被视为恶政的“纳盐正课”,如今到了明末,灶户们造反之后,居然请求赵瀚恢复。 这些年来,赵瀚召见了许多商贾和士子,同时又跟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反复讨论。一直在商量如何改革盐法,但讨论了无数遍,都没人提出恢复“正课”。 只因为,没人站在灶户的角度考虑问题! 赵瀚问道:“为何想要恢复正课(食盐实物),直接交银子不好吗?” 田仰说道:“官府和商人压价,灶户卖盐入不敷出。若交银子纳课,灶户所剩无几,根本就吃不饱饭。” “听你说话,似乎读过书?”赵瀚问道。 田仰拱手说:“在下为家中次子,父兄卖私盐为生,因此从小有钱读书。” 赵瀚又问:“既是私盐贩子,为何帮着灶户说话?” 田仰回答道:“私盐生意也不好做,自万历朝改革盐法之后,官府和商人带头贩卖私盐。市面上若有十分食盐,则七分私盐、三分官盐。私盐之中,又有一半是官员商人所出。大盐枭也还罢了,小的私盐贩子,哪里争得过商贾?” 好嘛,明末市面上流通的食盐,70都属于私盐,其中一半还是官府和商人在卖。 这让崇祯皇帝如何收取盐税? 但更诡异的是,崇祯朝的盐税,是整个明朝收得最多的!强行收取,勒令每个盐场,必须交多少上来。 赵瀚这边早就制定了政策,因为广东也产盐,打算把广东的新盐法移植过来。 赵瀚对这些盐军使者说:“第一,我会取消灶籍,今后没有什么灶户;第二,取消盐课,不仅是正课,盐课的折色银也会取消;第三,依靠地域之分,把各盐场转为造盐工厂,灶户都转为煮盐工人。” 田仰听得目瞪口呆,仔细思索之后,问道:“造盐工厂算谁的?是官府的?还是商贾的?工厂盘剥工人又如何?” 赵瀚解释说:“盐场的地皮,归官府所有,租赁给特许商贾。商贾自建工厂、自制设备、自负盈亏,但只为期三十年。三十年过后,盐场地皮会重新招商租赁。至于煮盐工人,官府会制定最低月薪。如果工人不满意待遇,随时可以离开,去自谋其他营生,我不会把你们捆死在盐场。” “工人不用再交正课,也不用再交盐课银?”田仰问道。 “不用。”赵瀚摇头。 田仰又问:“特许商贾开盐厂,我们这些盐兵也可以吗?” 赵瀚笑道:“我给你们三个特许名额,你们自行分配。也可多人合资入股,共同拥有一个特许名额。” 制盐工厂虽然私营化,但盐厂地皮却在官府手中,离了合适的地皮就不能煮盐。就算能煮盐,成本也会急剧提升,等于政府还是能管控盐业。 如果盘剥工人过甚,或者查出偷税漏税,该罚款罚款,该坐牢坐牢。三十年期限到了,今后别想再拿特许牌照。 另外,取消盐引制度,改为食盐专卖制,每个地区都有专卖商。 一旦发现专卖商偷税漏税,全部按照贩卖私盐处理。 食盐的出厂、转运、零售,每个环节都要登记报备,以增强政府对食盐的控制力。 虽然还是有漏洞可钻,但比盐引制度更先进。因为盐引制度定得太死,导致两个恶果:一是盐引变成期货;二是私盐遍地泛滥。 真的,盐引在明代中期,就成了一张张期货纸。 最赚钱的不是盐商,而是炒盐引期货的权贵,或者跟权贵有关系的金融商。 赵瀚开出自己的条件,特别是三个开厂名额给出,江淮产盐地的起义军很快投降。投降之前,还内讧一场,无非争夺三个特许名额。 第346章 【曹操】 “哥哥,哥哥,这一身好看吗?”赵贞芳蹦蹦跳跳跑进来。 赵瀚正在池边消暑,虽然已到秋收季节,但南京的秋老虎反而更热。 费如兰和盘七妹也进来了,而且各自穿着新衣服,看样子她们刚出去逛了成衣店。 清一色的抹胸佩罗衫,费如兰还好些,袖子是齐腕的。赵贞芳和盘七妹都穿着半袖,雪白的胳膊露了一截出来。 不要认为古代女子就穿得保守,从宋明两朝留下的画作,就能看出夏天女子穿着非常开放。 无袖的罗衫都有,两条手臂全露了。里面还能看到抹胸,甚至连抹胸都不穿,隐隐约约显露出那啥。 当然,这是在自家院子。 出门之时,则会多穿一件比甲(无袖无领的对襟背心)。 费如兰笑道:“族兄(费如饴)也搬来南京,开了一家成衣店,请我们去做第一批顾客。” “挺漂亮的。”赵瀚赞道。 赵贞芳手里捧着一包瓜子,坐在池边磕个不停:“听说大姐要去高邮?” 赵瀚点头道:“等高邮打下来,姐夫就去那边做县丞。” 大姐那档子事已经搞定了,徐致远悄悄跟原配和离。其原配嫁给郑喻,并跟随郑喻去福建做官。 另外,徐家暂时拆分为三支。 一支留在江南,一支迁往福建,一支迁往湖南。这种大家族,今后还会继续拆,不止是徐家,江浙许多大族都要进行拆分。 费映环、娄氏、费如梅一家,此时都在浙江,费映环的官职是金华知府。 费如兰在池边坐了一阵,感觉热得慌。便起身离开,不多时带着惜月回来,用托盘装着几碗“奶冰”。 “这个解暑,我前些天学会的。”费如兰笑着说。 奶冰有牛奶、羊奶之分,将奶加入冰中,还添加果酱等佐料,跟现代冰淇淋没有太大区别。 硝石制冰的法子,唐宋就有了。 宋代夜市的冷饮铺子,要卖到三更时分才打烊。 费如兰她们来到南京,别的没怎么享受,各种街头小吃饮料却尝遍了。 赵瀚用勺子刨着冰淇淋,入口就是冰爽之感,酷热顿时消去三分,他点评说:“味道太甜了,可以少放些糖。” “我觉得刚好啊。”盘七妹舔着冰淇淋说。 赵贞芳连连点头:“对,刚好,不甜就不好吃了。” 赵瀚只能同意甜度合适,看着眼前这几位,他不由想起满大街喝奶茶的女人。 古代,现代,女人都一个样啊。 众人正吃着冷饮,郑森突然前来求见。 这小子跑来池边,先朝着赵贞芳挤眉弄眼,小妹顿时回敬一个白眼。 郑森拱手说:“都督,家父听闻上海水师战舰不够,愿意低价售给二十条战船。” “有心了。”赵瀚不喜不愠。 郑芝龙愿意卖的战船,肯定不小,但也不大,算是中等货色。但几乎没有远洋能力,还得把荷兰造船师挖来,用西式造船法自己慢慢打造。 中式和西式海船,各有各的优点。 想要提升战斗力,还是西式战船更好。这跟造船技术无关,而是船体结构决定的。 郑森欲言又止。 赵瀚笑道:“你爹想当官了?” “他一直想当官。”郑森无奈道。 赵瀚笑着说:“又想当官,又舍不得南洋贸易,还让各国商船给他交保护费。天底下的好处都能让他占着?” 郑森叹息道:“家父不听劝啊。” 直到现在为止,赵瀚也没给郑芝龙封官,其身份依旧是大明海防游击。 眼见赵瀚的地盘越来越大,郑芝龙有些急了。 赵瀚却不急,让郑芝龙跟荷兰人先耗着,等自己把内陆地盘多占一些再说。 秋收已毕,粮食入库,正是出兵之时。 …… 南院军暂时没动,一半留在广东,用于防备广西之敌。一半进入福建剿匪,福建山区有大量土匪,还得继续清剿才能安定。 中院军—— 张铁牛、刘柱为主副将,在泰兴、通州(南通)登陆,占领江淮产盐地区,敌人是那里的盐枭、盐户起义军。 东院军—— 费如鹤、万斯同为主副将,从扬州沿大运河出发,战略目标是攻取淮安。然后分兵东进,帮助张铁牛堵住北方,然后一起占领产盐区。 西院军—— 李正、萧宗显为主副将,从江浦县出发,先攻占凤阳府,最终目标是打到徐州,主要跟起义漕兵作战。 北院军—— 黄顺、费映珙为主副将,先攻庐州府,再下六安州,主要与罗汝才作战。 另外,北兵事院的掌院黄幺,继续在施州府剿灭土司,他手里现在全是农兵。这些农兵实战见血之后,明年要扩编成7500人的山地师,专门负责云贵川的西南作战。 …… 庐州。 罗汝才已经快疯了,他包围府城三月之久,居然一直无法攻克城池。 要知道庐州之兵,早就已经被抽走,守城的全是乡勇和市民! 部将杨承祖说:“赵天王要打来了,是降是打是走,得先拿定一个主意。” 罗汝才叹息:“姓赵的容我不得,降是不可能降的。李自成、张献忠两个混蛋,明明都是贼,却不肯合起来打仗。他们若是合兵,再加上我们,天底下哪里去不得?” “都想当皇帝啊。”杨承祖摇头。 “当皇帝?裤脚上的泥巴还没擦干净呢,”罗汝才冷笑,“都想做皇帝,都容不得老子,老子现在还要独面那姓赵的。” 明末流寇当中,罗汝才是个异类,军事实力长期排第二。 他救过张献忠,也救过李自成。 特别是救李自成那次,罗汝才自己生了重病,一听说李自成有难,立即出兵把李自成救下来。 这厮不信任官府,理念是“贼不打贼”,想把大明朝廷推翻再说。反贼当中出现矛盾,都是他来负责调解,有次张献忠差点被李自成弄死,也是罗汝才送了张献忠五百骑兵,帮助张献忠逃离危险境地。 杨嗣昌对罗汝才的评价是:“渠魁中之渠魁,凶狡中之凶狡,二十年来练成至精至悍,不死不降!” 罗汝才的老营确实勇悍,单论战斗力,有可能超过张献忠、李自成的亲兵。 但是,这货军纪奇差,而且喜欢享受。 罗汝才有妻妾数十人,还养着几个戏班子,他的部将们也有样学样。 从张献忠的地盘逃出,罗汝才的妻妾失散无几,短短一年时间,又有了几十个老婆。 这货的骑兵恢复到两千人,还有数千老营步兵,战斗力很可能接近满清精锐。 黄顺、费映珙率领正兵7500,民夫人,浩浩荡荡朝庐州府杀去。之所以这么多民夫,是因为沿途没有河流,扩编之后的军队辎重也多。 罗汝才亲率两千骑兵,主动前来迎击,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无奈之下,他下令撤围,选择跟大同军对峙。 大同军直奔庐州城外,庐州知府朱之冯大喜:“江西兵来矣,快快开城迎接!” 眼见大同士卒,竟被官兵主动迎接入城,罗汝才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同样是反贼,他包围庐州三个月,全城军民奋起抵抗,赵瀚的兵却能大摇大摆入城。 “走!” 罗汝才全军撤回六安,但在半路上,这货亲率骑兵,突然斜插舒城县方向。 他不跟大同士卒打阵地战,而是袭扰已经分田的舒城,顺便骚扰大同军的后勤粮道。 两千骑兵疾驰而来,农会和农兵根本来不及反应。 “杀!” 流贼骑兵闯入村落,见人就杀,只抢劫少量粮食便走。 舒城这边的百姓,许多是从南方迁来的,他们才完成分田半个月。只是组建了农会而已,农兵刚搭个架子,甚至还没来得及操练。 “当当当当!” “吁!吁!吁!” 村里又是敲钟,又是吹哨,农兵和农会迅速集结起来。 罗汝才杀了几十个村民,见其余村民集结成军,立即下令调头离开。 抵达下一个村落,又是这般袭杀,村民集结之后,罗汝才再次带着骑兵开溜。 两千骑兵穿村过镇,一路袭杀,三天时间就杀死数百农民。 他没别的意思,就是要扰乱大同军的后方,让刚刚占据庐州的黄顺、费映珙,不能专心致志去攻打六安。 赵瀚没有骑兵的缺点终于暴露,追都没法追,必须调动几倍数量的大军围追堵截。 黄顺、费映珙对此毫无办法,十天时间,农民死伤两千多人。 罗汝才的骑兵冲进村里就砍,也不刻意屠村,反正杀了人就跑,连鬼影子都摸不着。 无奈之下,黄顺干脆不管了,带兵去打罗汝才的地盘。 “王八蛋!” “不为抢粮,只为杀人,老子抓到罗汝才,定将他千刀万剐!” 赵瀚在南京得到消息,顿时勃然大怒,提前把济州岛的骑兵调来。马瓦里马继续配种,济州矮马暂时拿来作战,只求咬死了罗汝才不让他到处乱杀。 从上海到济州岛,来回只要几天时间。 胡定贵、王尧臣、陈坦公带着骑兵而来,卢象观留在济州岛治理民政。 赵瀚在盛怒之下,把卢象升也叫来,让卢象升统率骑兵去追敌。 第350章 【白莲教匪】 灶户,也是要种地的! 只不过盐场附近的土地,多少都会带有盐碱化问题。 他们种地收成不高,这是一件坏事,同时又是件好事。大地主看不上这里,土地兼并不严重,因此灶户当中又存在许多自耕农。 当盐军投降之后,大同官吏就蜂拥而去,按就近原则给他们分田。 盐碱地全部属于下下田,一个人就能分二十亩,耕种时纯粹靠广种薄收。 此处长达一年的战乱,让各县人口减少,土地倒不是非常紧张。 实在是分不到土地,就往更北方迁徙。 越往北边,人烟越稀少! 那些灶户今后半耕半工,在盐厂打工属于补贴家用。实在不想煮盐,种地又不够吃,那就去县城闯荡呗,或者干脆随船出海。 上海已经开埠,由于南方普遍分田,海商招募水手的工资很高。 特别长江三角洲的沙民,即便家里分到田产,也愿意应征做海军,或者是应聘做水手。 那些沙民,一个比一个不怕死,比广州的渔民还凶悍。 长江入海口,江水冲出大大小小的沙洲。比如崇明岛,现在就是三片沙洲,部分地区已经被开垦为农田。 一些百姓前往沙洲开垦种地,盐碱化非常严重,他们种地的收成不高,而且还要冒着巨大风险。他们抱团抗击官府,抱团阻止大户抢夺熟地,而且随时可以转职为水匪。 这些人,便是沙民! 赵瀚新建的上海海军部队,便以长江沙民为主,超过八成都有水匪前科。 反正灶户分田,又编为民籍,获得人身自由,就不会受到盐厂太大的约束。 盐厂地皮租期三十年,也是长期商议的结果。 租期太短的话,盐厂主只会选择赚快钱,疯狂盘剥煮盐工人,更不会去想着改进制盐工艺。而且每次更换租赁牌照,都会引来疯抢,反而要加剧腐败。 三十年牌照,只是政府掌握的利剑,大部分盐厂到期都能续租。 食盐的生产、运输和销售,三方面是完全分开的,商人自己会建立相关生态。 山陕商帮这次损失惨重,一张特许牌照都没拿到,几乎就此退出盐商舞台。谁让他们不提前投靠赵瀚? 费如鹤的战略目标是占领淮安,然后跟张铁牛一起围攻盐军。 既然盐军投降,那就更改作战目标。 张铁牛的军队,散出去剿匪,许多小股盐军还在抵抗。 费如鹤则渡过淮河,把整个淮安府一起拿下,相当于攻占整个苏北靠海的地区。 淮安府城根本不用打,这里是徐颖的大本营! 倒是李正、萧宗显那一路,遇到比较激烈的抵抗。 …… “这厮是疯了?竟然不愿投降。”李正颇为惊讶。 萧宗显笑道:“别人坐拥二十万大军,咱们正兵只有7500,民夫也不足万人,自然是不肯轻易投降的。” 他们说的是顾宗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大运河沿岸的漕军、漕民起义,各路义军都被剿灭,唯独顾宗叡不断壮大。并且还在山东有地盘,盘踞于徐州、兖州两地,跟左良玉打得有来有回。 这厮拥兵二十万,号称八十万,坚决不肯投降大同军。 倒是看守凤阳皇陵的官兵,足足好几千人,见到大同军立即就降了。 “大帅,赵贼的兵杀来了!” “不要怕,随我出战!” 顾宗叡不但敢抗击大同军,而且城池都不守,直接带着十多万人杀出。 这些造反部队,人人头裹红巾。 其中有一支数千人的部队,打扮得花里胡哨。军中有不少修士,非佛非道,似佛似道,手里拿着法器装神弄鬼。 李正身边的宣教官郑磐,举着千里镜惊呼:“这些都是白莲教徒!” 徐颖的消息明显滞后了,山东漕军已经与白莲教合流。徐颖知道兖州有白莲教,但不清楚漕军首领,居然也入教并成为白莲教首领。 而且,还是两股白莲教分支进行合流,将无为教和闻香教的教义进行整合。 贼首顾宗叡自称“中兴福烈帝”转世,这原本是徐鸿儒的称号。徐鸿儒在山东有两百多万信徒,天启二年造反失败,其部众一直到崇祯年间还在造反。 另一名贼首董詹荣,自称“阳皇极佛”降世。 这二人合作,顾宗叡为主,董詹荣为辅,吸纳了大量无为教、闻香教的信徒。 他们麾下的贼首,又有十二天、十二佛、十二星,一共三十六路首领。 本来还有个“混元祖师”转世,由于想要夺权,前段时间被送回天庭享福去了。 中兴福烈帝顾宗叡,阳皇极佛董詹荣,各自坐着三十二抬大轿,统领将近二十万大军出发。 他们的轿辇前后,有女子一路抛洒花瓣,又有僧侣敲锣念咒,还扛着大大小小数十面旗帜。 至于白莲教士兵,则多数穿得破破烂烂,长枪、腰刀、锄头、棍棒、梭镖、扁担……什么样的武器都有。 “止步!” “落轿!” 两人的大轿是停止了,身边几千人混乱停下,更远的十多万人还在行军。 折腾好半天,两翼大军走出一里地,这将近二十万人的部队,终于全部停止下来。 混在军中的神棍们,开始念咒语跳大神,似在赐予士卒刀枪不入的本事,又是在说战死就能进入极乐世界。 李正用千里镜看得直乐:“我还没跟教兵打过仗,应该让费将军过来。” 费如鹤打过密密教徒…… 萧宗显说道:“让炮兵准备,对准那两座大轿开炮。” 三十二抬大轿,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混在十多二十万人里照样那么明显。 “起轿!” 两座大轿再度被抬起,铺天盖地的白莲教徒,请神之后士气变得更加高昂。 或者说,狂热! 不过大军的阵型嘛,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轰轰轰轰!” 每个师500名炮兵,20人伺候一门炮,一共有25门野战炮。 炮弹也有新花样,远距离发射普通弹药,中短距离则发射链弹、霰弹。 炮弹打出,只是试射而已。 两个贼首的亲兵队伍,各被几门炮击中,最近的一发炮弹,距离大轿几米远掠过。 中军立即混乱起来。 中兴福烈帝顾宗叡被吓了一跳,连忙从轿子里跳下,拔刀大呼:“混元祖师保佑!杀呀!” 阳皇极佛董詹荣,也从轿子里跳出,举着法器高呼:“我已下了咒术,敌将三刻钟之内必然惨死!给我杀!” “杀!” 将近二十万人,不要命的开始冲锋。 双方相距三里地,这么远的距离,等他们跑到的时候,估计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轰轰轰轰!” 二十五发炮弹,再次落向两人的中军部队,犁出血肉模糊的十多条通道。 一些人惊恐溃逃,更多人还在冲锋,似乎死亡之后真能登上极乐天堂。 “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这次使用的是链弹。 两枚实心炮弹,被铁链给连起来。出膛之后,炮弹开始高速旋转,这玩意儿已经变成范围杀伤。 这些教徒冲得好快,下一轮炮击打出,跑得快的已经到百步之内。 “轰轰轰轰!” 这次是霰弹发射,大面积杀伤! 无数教徒惨叫着倒地,中兴福烈帝顾宗叡,躲在人群之中也被刮到手臂。 他见自己的亲兵四散崩溃,忍痛大呼:“杀贼妖,登极乐!” 但溃散势头还是阻不住,顾宗叡只能不顾那些亲兵,跑去隔壁的那只队伍继续冲锋。 这将近二十万人,完全没有组织度可言。 他们几乎看不懂旗令,打仗时就是埋头往前冲。这造成一个神奇现象,顾宗叡的帅旗都倒下了,中军几股部队正在溃散,两翼部队却毫无察觉,以一种比骑兵还分散的阵型继续冲锋着。 如此离谱的教民部队,很容易乱拳打死老师傅。 “圆阵!” 李正见状大喊。 近万民夫、文职和炮兵部队缩在中央,四千近战士兵在外面,借助运粮车围成一个圈。 两千火铳兵,在前方排成一条线。 “放铳!” 这种情况,不敢轮射,两千火铳全部射击。 射击完毕,火铳兵飞快奔回阵中,上刺刀临时转换为矛兵,躲在藤牌手之后伺机捅刺。 刚才的火铳齐射,又造成几支部队溃散。 此时此刻,敌军大概已经溃逃两三万人,剩下十多万依旧还在冲锋,将大同军的圆阵给团团围住。 人数多有个鸟用。 大同军的圆阵外围,是许多运粮车和辎重。就算能越过这些辎重,还有长长的狼筅阻隔。就算能冲过狼筅,还有长枪阵。就算冲过长枪阵,还有藤牌手的盾牌和腰刀,以及火铳兵的刺刀。 而那些教匪,真正能接战的,顶多五六千而已,剩下十多万全被自己人阻隔在外。 冲在最前面的教匪,好不容易爬过辎重障碍物,转眼就被狼筅、长枪捅成筛子。好多人从狂热状态中清醒,吓得转身往后逃,却又被后面的友军给挡住。 被挡在外围的那些教匪,由于无法接战,只能战场梦游。他们冲了三里地,而且身体虚弱,不少人直接累得坐下,甚至因为失去狂热而瘫倒。 直到现在,大同军无一伤亡,因为没有教匪能突破长枪阵。 可惜大同军的骑兵不够,如果配上一支骑兵的话。此刻从外边杀来,立即就能让十多万敌人全军崩溃。 圆阵周围的尸体越堆越多,甚至把障碍物都填平了。 但大同军却越打越轻松,因为接战的教匪已经崩溃,正在朝着反方向逃跑。更多教匪挤进来,里面和外面的教匪,自己人挤着自己人,已然造成踩踏事故,根本就没几个人在厮杀。 萧宗显说道:“卸下刺刀,填装弹药,躲在盾牌后齐射!” “砰砰砰砰!” 两千支火铳,只隔几米射击目标,几乎是一圈人倒下。 外围的压力挤进来,把里面的教匪给挤倒,好几千教匪被自己人踩死。然而里面的全崩了,嘶嚎呐喊者想要逃走,外面的教匪却毫不知情。 拥挤之中,狂奔三里地,冷静下来的教匪们,一个个累得浑身无力,完全无意识的在那儿挤来挤去。 许多人甚至不辨方向,不知道大同军在哪里,因为四面八方全是脑袋。 顾宗叡和董詹荣,这一帝一佛两位首领,也被挤在人群中无法动弹。 董詹荣大呼:“我是阳皇极佛,不要再挤了。唉哟……啊!” 阳皇极佛不小心倒地,可能是佛法修为不够,竟被自己的信徒活生生踩死。 终于,最外围的教匪感觉不妙,越来越多人惊慌逃跑。 逃跑之中,又是一阵踩踏,顾宗叡稀里糊涂被绊倒。这位中兴福烈帝,也步了阳皇极佛的后尘,尸体上留下无数脚印。 “嘟嘟嘟嘟哒哒嘟~~~~~~” 冲锋号响起,大同士卒出击,就连民夫都冲出来帮忙抓俘虏。 “唉哟!” 一个大同士卒踩到尸体,不小心崴脚,成为整场战斗唯一的我方伤员。 第347章 【龙骑兵出战】 骑兵再怎么肆虐袭扰,也只能恶心人而已,决定胜负的还是堂堂正正之战。 当黄顺、费映珙带兵包围六安,罗汝才只能带着骑兵,在舒城和六安之间来回移动,试图切断大同军的运粮通道。 这些骑兵无法到处跑了,虽然依旧还在肆虐村镇,但流窜范围被限制住。 罗汝才只看大同军的阵型和装备,就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于是想要切断粮道,损耗大同军的士气,等大同军缺粮的时候,再伺机发起致命一击。 “大王,前方发现运粮队!” “走,买卖来了!” 这些老贼真的精悍,将近一个月时间,吃喝拉撒全部在路上。晚上睡觉,随便披一条毯子,任由蚊虫叮咬都无所谓。 白天醒来就骑马肆虐,在马儿即将疲惫时,迅速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区域。 歇好了又跑出来,从来不逗留太久。而且只抢一两天的粮食,能够忍住不抢财货,尽量保持自己的行动力。 “贼骑来了,列阵!” 三千民夫,一千农兵,用手推车运输粮草。 江西能够自产千里镜之后,这种装备已经普及到中层军官。为了防备骑兵,甚至专门给运粮队配备。 罗汝才带着骑兵冲来时,手推车已经迅速结成车阵。 外围是运粮车,里面是农兵,最里面是民夫。 赵瀚历次升级装备,淘汰下来的都发给农兵。这些农兵全部穿着皮甲,而民夫则纷纷举起盾牌,免得被骑兵射箭给射中。 “入他娘!” 罗汝才远远勒马停止,看着车阵有些头疼。 四千人的运粮队,面对两千骑兵突袭,如果换成是官军,此时估计已经溃散了。 可不但农兵没溃,民夫都没跑,还主动把手推车聚成一个圈。 罗汝才大手一挥,骑兵分成两队,朝着运粮队两边夹击冲锋。根据他的经验,冲进二三十步内,敌方士卒必然吓得逃跑。 “不要看外面,埋头举盾躲好!”运粮队的军官大喊。 民夫们其实也害怕,运粮车上有盾牌,此刻都把盾顶着,蹲在车阵中央瑟瑟发抖。 至于那些农兵,不但穿着皮甲,而且清一色小圆笠。这种圆笠不但能遮挡阳光,而且还能防御箭矢,属于廉价而又有用的装备。 “咻咻咻咻!” 罗汝才见冲锋恐吓不管用,便下令骑兵开始放箭。 农兵把运粮车当防御工事,带着小圆笠半蹲在车后,一杆杆长枪伸出,只待骑兵过来送死。 骑兵连续放箭两轮,虽然造成杀伤,但取得的效果并不大。 “啊!我的脚,我的脚!” “我中箭了,我要死了!” 几个民夫惊恐大呼,却是箭矢从盾牌之间的缝隙钻入。 运粮队军官们喝道:“不准动,不准喊!谁敢乱动,收回全家田产,这是出发前就说好的!” 连续几声喊出,车阵内的混乱迅速稳定。 罗汝才也没再下令放箭,每个骑兵只带了两个箭囊。如今六安被包围,他们无法就近补给,箭矢用一支少一支。 “再冲一次!” 罗汝才带着骑兵,再次恐吓性冲锋,运粮队的车阵还是岿然不动。 面对如此情况,罗汝才终于抓瞎了,干脆让骑兵下马休息,喂些盐水让战马恢复体力。 又过片刻,罗汝才带兵奔入远方树林。 这地方太阳直晒,就算人不中暑,马儿也得中暑。 顺便,等运粮队重新上路,在行进过程当中进行拦腰冲锋。 左等右等,运粮队居然原地不动,而且掏出干粮和饮水就地吃喝起来。 所有运粮队都得到命令,他们的第一要务是保证安全。 双方就这么耗着。 能用一支运粮队,拖住罗汝才的骑兵不再肆虐地方,这对大同军来说是很值得的。 …… 卢象升的战马并非济州货,而是赵瀚向富户征收的。 只要肩高超过1米25,民间就可卖给官府。官府不但给钱,而且还会记功,若是多献几匹合格战马,官府直接多分一亩田产! 这属于临时政策,只在赵瀚缺马时使用。 如此征集到上千匹马,从去年开始悉心养殖。以槽养为主,每天拉出来遛弯,而且还扔到训练校场,让它们适应枪炮的声音。 从济州岛又运来两千匹,刨除海上颠簸死亡的,如今在桐城汇聚了三千匹战马。 两千骑兵,三千战马,快速朝着舒城赶去。 主将为胡定贵,副将为卢象升,赵瀚让胡定贵多听卢象升的意见。 抵达舒城之后,全军暂时歇息,让马儿也休息一天,同时通过情报确定敌军骑兵方向。 “罗汝才手下的老贼厉害,许多都是大明边军,”卢象升对胡定贵说,“那时的边军,比现在的边军强得多,是能够越过长城主动去打蒙古的。” 其实这没啥好吹,明末的蒙古兵也拉胯,黄台吉已经降服了好多蒙古部落。 胡定贵说道:“咱们的战马矮小,也不知能否追得上。” 卢象升笑道:“我军战马矮小,敌军战马就高大吗?罗汝才造反十多年,得不到草原战马补给,只能在大明境内搜罗战马。好马或许能弄到一些,但大部分战马都跟咱们差不多。 胡定贵也跟着笑起来:“济州岛有很多神马,肩高都在四尺五以上。听说又有几百匹要运到,只需三年,就能骑着好马杀贼了。” 卢象升有些吃惊:“真的肩高全在四尺五以上?” “四尺八的都有。”胡定贵说。 卢象升听得有些激动,踌躇满志道:“年后,可领骑兵纵横漠北,或许能有封狼居胥之壮举!” 换成一年前,卢象升不会有此想法。 但他看到了赵瀚的政策,看到了大同军的强悍,非常确定能够一统天下,甚至可以如洪武、永乐朝那般北击草原。 又过两日,消息传来,敌骑在某村抢粮之后遁逃。 大同骑兵全军出击,半天时间赶到地点。 “贼骑去了哪边?”胡定贵问道。 镇长、村长都上前说话,镇长一脸愤怒道:“贼骑去了西北方,将军你可要为百姓报仇,那些贼人又杀了二十多个村民!” “放心,这混账活不了多久!”胡定贵咬牙切齿道。 大同骑兵顺着马蹄印追赶,敌方大队骑兵,必然沿途留下痕迹。 而且沿途百姓,也会向大同军提供信息。 追击一阵,便停下休息,随时保证战马的体力。 又过两日,双方距离只有几里地。 “大王,敌骑来了!” “撤!” 罗汝才此刻正在尾随运粮队。 前后三批运粮队,被他迟缓了速度,最后干脆凑到一起。 运粮队不敢动,罗汝才也吃不下,堵在一条小河边上大眼瞪小眼。 罗汝才的骑兵撤离,胡定贵、卢象升立即追上去,双方始终保持着两里地的距离。 奔上大别山余脉的一处山坡,罗汝才下令全军休息,以逸待劳等着对大同骑兵发起冲锋。 他已经观察清楚了,双方骑兵数量差不多,战马的质量也差不多。 而赵瀚在南方起家,之前是没有骑兵的。 眼前这两千骑兵,定然是新练之军,能跟自己的老营骑兵相比? 只是对方的装备,让罗汝才觉得很古怪。 军装就很奇葩,清一色的棉质帆布。衣服是衣服,裤子是裤子,胸前还有两排扣子。 没有弓箭,只有一把火铳,还有一把马刀。 “呜呜呜~~~” 在卢象升的建议下,胡定贵下令吹响号角停止前进。 双方就此对峙,一个在山坡上,一个在山坡下。 罗汝才将骑兵一分为二,左右包抄大同骑兵,借着下山的势头远远放箭。 轻骑兵对阵轻骑兵,只要彼此规模相当,那么一般不会短兵相接。而是中短距离对射,有可能对射一个小时,射到一方撑不住才开始厮杀(不怕肌肉拉伤,马弓拉力小,而且不会拉满)。 因此,大明边军骑兵的制式马弓,弓梢都有两个倒钩。一旦自己的箭矢射完,就可以利用弓梢倒钩,勾起插落在地的箭矢,得到箭矢之后重新射回去。 “下马,点燃火绳!” 苎麻制作的火绳,可以持续燃烧30—40分钟,火绳烧完就得重新更换。 战马高速奔跑之下,火绳烧得更快,基本上20分钟就得换一根——燧发枪才是龙骑兵的归宿。 罗汝才的骑兵分为两队,没有朝着大同骑兵直冲,而是从大同骑兵旁边掠过,打算路过的时候顺手射出一箭。 三十步以内,才是马弓的最佳射程,但一般四十步左右就会放箭。 眼见大同骑兵全体下马,而且举起火铳瞄准,罗汝才突然之间不晓得该怎么打。 火铳的射程,肯定远超马弓,对射起来自己要吃亏啊。 趁着敌方下马,直接不要命的冲过去? 战场上没那么多时间考虑,流寇骑兵已经做出习惯性动作。 “砰砰砰砰!” 在五十步开外,大同骑兵就陆续开火,打枪之后立即翻身上马,朝着山坡上冲去。 流寇骑兵还没来得及放箭,就被整整两千支火铳射击。 他们是高速奔跑,而且阵型很散,没有那么容易被命中,但还是被一次性击中11人。其中不乏瞄准前面一个,结果子弹打中后面一人。 两侧弓箭射来,大同骑兵被射中2人。这么远的距离,就算不穿盔甲,也基本不会造成致命伤。 双方位置交换,大同骑兵在坡上,流寇骑兵在坡下。 拉开距离之后,大同骑兵迅速下马,站在原地填装弹药。 如今赵瀚的火铳兵,已经普遍使用纸壳子弹。塞入火药之后,把纸壳一起捅进去,防止向下射击时火药乱跑。 罗汝才下令骑兵再次冲锋,大同骑兵居高临下,这次射击打得更爽。 一次命中19个敌人,放铳之后立即跑路。 “冲上去厮杀!” 罗汝才彻底想明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射,必须趁着敌军来不及填弹,直接杀上去进行白刃战。 双方你追我逃,再次来到运粮队那边。 运粮队正在渡过小河,大概过去一半。剩下的见友军被追,农兵立即结阵,胡定贵带着骑兵躲在长枪阵后,全军迅速下马重新填装弹药。 罗汝才气得牙痒痒:“他娘的,这没法打了,撤回六安去!” 第351章 【南来之人】(为企鹅大佬加更) 王调鼎的老家,在山东潍县(潍坊),全家老小都被海船接去了南方。 他虽无后顾之忧,却有眼前的困局。 为了保证皇子和公主的安全,王调鼎在天津编练部队。 数千辽东难民,千余天津士卒,算上士卒的家属,人数已经过万,沿途抢船浩浩荡荡南下。 粮不够了,就找官府借。 沿岸城市的地方官,态度还是比较友好的,城中富户也会帮忙凑一些。 左良玉盘踞在东昌府(聊城),不是军阀,胜似军阀。馆陶、临清、武城、阳谷、高唐……这些全是他的地盘,甚至打算以剿匪之名占据济南。 此时此刻,左良玉站在城头,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北方船队。 全是从天津一路抢来的商船,由于船只不够,还有许多小型客船,大小船只共有三百多艘。 为了皇子公主平安南下,王调鼎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反正他不抢船,流寇、鞑子、叛军也会抢船,北方搞运输的商贾根本保不住船只。 “大同军旗?” 左良玉暗自嘀咕,搞不清楚对方虚实,也不明白对方的目的。 而且,左良玉犹豫不定。他想投靠赵瀚,却又舍不得权力,投降之后顶多能做富家翁。 “快快放行!”王调鼎出舱大喊。 前方河道被左良玉堵住了,而且大量官兵出城,还有弓箭手对准了船队。 左良玉亲自出城交涉,站在岸边喊道:“阁下究竟是谁?” 王调鼎回答说:“大明翰林院侍读,江西白鹭洲书院教授,王调鼎!” 又是大明的官儿,又是江西赵瀚的人? 左良玉有些搞不明白,再次追问:“阁下这是要去何处?” “南京!”王调鼎回答。 果然是赵瀚的人。 突然,袁继咸出舱喊道:“大明右佥都御史袁继咸在此!” 左良玉连忙作揖:“原来是临侯先生,有失远迎。” 冉兴让也出舱喊道:“大明宗人府掌印、驸马都尉冉兴让在此!” 左良玉瞬间错愕:“驸马爷?” 冉兴让呵斥道:“陛下要册封江西赵瀚为吴王,吾奉皇命出京,尔等还不赶快让出河道!” “原来如此。”左良玉恍然大悟。 这货明显是想岔了,他以为崇祯试图招安,想让赵瀚带兵进京勤王。 左良玉问道:“船上都是何物?” 王调鼎笑道:“难道左将军觉得,陛下还有财货用于赏赐?” “王天使多虑了。”左良玉尴尬笑道。 这些船吃水很深,左良玉怀疑是财货。就算不是崇祯赏赐的,也是眼前几个官员的,他很想灭了船队玩抢劫。 王调鼎对傅山说:“吹哨。” “吁!吁!吁!” 铜哨声响起,三百多条船上,陆陆续续站出士卒。 虽然装备稀烂,武器五花八门,但确实都是能打仗的,至少能跟左良玉打上一场。 左良玉如临大敌,命令士卒举弓,质问道:“王天使这是何意?” 王调鼎笑道:“一路贼寇众多,无奈之下,鄙人只能沿途招募士卒。这里许多士卒,都是逃进山的辽东兵,他们想要造反被我收编了。” 左良玉不想制造冲突,就算自己能打赢,也得不到啥好处,反而还会损失兵力。 他叹息道:“兖州有大贼盘踞,拥兵数十万,各位天使最好不要再往前走。” 王调鼎、袁继咸、冉兴让三人对视,搞不清是左良玉在骗人,还是兖州那边真有什么巨寇。 就在此时,南方一艘快船驶来。 信使跳到岸上,飞奔而至:“伯爷,兖州有变!” 左良玉已经被封为东昌伯,正儿八经的伯爵。 他把信使喊到一边,低声问道:“兖州有何变化?” 信使回答说:“兖州之贼,在徐州与赵军决战,那些教匪已经全军覆没。” “几十万人都没了?”左良玉惊道。 “都没了。”信使说道。 左良玉又问:“有多少江西兵参战?” 信使回答:“有说几千,有说几万,也有说十几万的。” 左良玉回到岸边,大笑道:“哈哈哈,即是南下封王的天使,我又怎能失了礼数,且收下五百石粮做见面礼!” 左良玉让人搬来粮食,与此同时,又命令部队集结,他要趁机南下占领济宁和兖州。 这些都是教匪的地盘,打下来不会得罪任何人,朝廷也找不到理由斥责他。 左良玉如今的实控辖地,全是剿匪剿来的,从来没有招惹过官军。 这货很快就要把大运河的山东段占完,今后无论谁得天下,他都能带着运河投靠。若是几方争霸,他还能左右逢源,挑选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投靠。 左良玉没想过做皇帝,他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在新朝当侯爷。 白捡五百石粮食,王调鼎率领船队南下。 又过数日,左良玉集结大军,沿着运河去打教匪的地盘。 每座城都有一些教匪在守着,但人心惶惶之下,几乎不做什么抵抗,就被左良玉轻松破城。 兖州、曲阜、宁阳、济宁、嘉祥、巨野、金乡、鱼台……左良玉迅速夺取十多座城池,实控地盘瞬间翻倍,他还派人迎回曲阜孔家。 是的,孔家跑路了,被那些白莲教徒赶跑的,孔氏子孙被白莲教杀死好几百。 至此,左良玉实打实成为军阀,山东三分之一都归他所有。 就在左良玉疯狂扩军之时,北方又来几条船,而且也说自己南下册封吴王。 带队南下册封之人叫姚明恭,熊文灿的儿女亲家,目前担任文渊阁大学士,加官太子太保,挂户部尚书衔。 左良玉无比疑惑:“姚阁老,册封吴王的船队,前些天不是过去一批吗?” 姚明恭笑道:“那定是公主所乘船队。” “公主?”左良玉越听越迷糊。 姚明恭笑着说:“陛下已将坤兴公主赐婚于吴王。” 姚明恭没说皇子也去了南京,毕竟这事儿太丢人,传出去也容易造成混乱。 左良玉又想岔了,他认为崇祯彻底拉下脸皮,想用女儿换取赵瀚的支持,以吴王和驸马之位换得南方大军勤王。 左良玉心想:满朝君臣还在做白日梦,那赵瀚志在天下,岂是区区吴王就能打发的? 眼前这些文官、太监和厂卫,左良玉也懒得阻拦。 反正赵瀚不会勤王救驾,他拦着干什么?别因此同时得罪了朝廷和赵瀚。 …… 徐州。 李正打到淮河(黄河)边上,就没有再继续往北。 淮河(黄河)南岸的广大地区,由于经历反复战乱,部分州县十室九空。 大同官吏来了之后,就算招来流民分田都不够,必须从南方移民过来充实人口。 虽然可以缓解南方的人口压力,但耗费钱粮甚多,赵瀚短期内无力北上,必须先巩固新占领的地盘。 “皇子和公主?”李正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调鼎笑着说:“皇子和公主都在船上,全部送去南京。至于如何对待,全凭赵先生自己的意思。” 李正连忙说:“好,我派五百兵护送,莫要半路出了岔子。” 王调鼎又说:“这三百多艘船上,有几千辽东难民,还有千余天津官兵,全都拖家带口的。” 李正笑道:“那正好留在此地,附近一些州县缺人口,还得从南方移民过来呢。” 辽东难民约有五千多人,男多女少。 天津士卒连带家属,将近有六千人,倒是不必再重组家庭。 上万人在徐州下船之后,王调鼎拱手说:“诸位不必南下了,在此分田落户便可,官府会发给种子,还会借给你们耕牛。棉被、棉衣等御寒之物,也会借给你们,等你们安定之后,再慢慢赚钱归还。” “真的可以分田?官府白给田产?”刘莽问道。 王调鼎笑道:“不但分田,生活所需物品都会提供。分田是白给的,其他物品只是暂借,不收取任何利息,你们今后每年偿还一些便可。” “那也顶好,赵天王仁义啊!”刘莽大喜。 吴化普却问道:“能当兵不?我想杀回辽东,找那些狗娘养的鞑子报仇!” 王调鼎解释说:“你们分田之后,会有人来村镇编练农兵。忙时耕种,闲时操练。大同正兵若是扩军,优先从各地农兵抽取,不会直接面向普通百姓征兵。” 吴化普说道:“这我怎选得上?我就一条胳膊。” 王调鼎叹息:“独臂也能生活,今后好好过日子。” “那可不成,我还要杀回辽东去,”吴化普急道,“我不分田了,随你去南京见赵天王。就算嫌弃我只有一条胳膊,我还能在辽东做向导,辽东各处我都熟得很!” 王调鼎说道:“我只领你去南京,至于能不能见到赵先生,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多谢!”吴化普高兴起来。 他也是有亲人的,但只剩弟弟、弟媳和侄子,其余家人全都生死不明。 家人失散已经好几年了,有可能被鞑子抓去做农奴,也有可能早就丧生于鞑子的屠刀之下。 吴化普把弟弟一家留下,自己随船前往南京。 至于刘莽,留在徐州分田,他不知道自己跟赵天王见过面,还施舍给赵天王兄妹几枚铜钱。 这些从辽东和天津来的百姓,得知能够分田,还能暂借生活物资,全都欢呼雀跃庆祝起来。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很难,这里也经常干旱,但终归有了一个盼头。 第348章 【追杀】(为企鹅大佬加更) 装填弹药之后,胡定贵下令全军更换火绳,然后迅速朝那些流寇骑兵追去。 六安已经被包围,六安、庐州、舒城之间的区域,都可称得上赵瀚的地盘。胡定贵属于在己方辖地作战,而罗汝才则是一只孤军。 双方追追逃逃,始终保持两三里地距离。 一个小时之后,彼此皆人困马乏。 罗汝才命令全军下马,给战马喂豆饼和盐水,恶狠狠的看向敌军追来的方向。 追至一里地距离,胡定贵也下令喂战马,同时再次把火绳给点燃。 似乎有某种默契,都等马儿休息好了,才继续开始追追逃逃。 罗汝才带着骑兵跑出来,是欺负赵瀚没有骑兵,想要肆虐后方截断粮道。既然计划失败,那他就没必要再留下,赶快回去才是要紧之事,他的城池正在被围攻呢! 胡定贵则是要将罗汝才驱离,不让这货肆虐地方。就算崩溃,也别在舒城县境内崩溃,否则溃逃的骑兵也会滥杀百姓。 双方进入六安地界之后,景色明显不一样了。 舒城那边虽然分田不久,但田里的杂草已被清理,正在陆陆续续种上庄稼,各处村庄也都有人烟。 而六安这边,则是杂草遍地,许多农民早就拖家带口跑了。 甚至六安的大族富户,也都扔下土地不要,跑来赵瀚的地盘请求分田。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田产,但至少能够保住性命,赵天王比流寇仁慈太多。 罗汝才又想下马休息,胡定贵这次却紧追不舍。 一直奔到六安城外,双方战马都累得够呛,然而还是没法停止下来。 护城河已经被填平,黄顺、费映珙正在炮击城墙。 罗汝才不敢去冲步兵大阵,只能绕着城池奔跑。而他身后有大同骑兵,守城贼寇也不敢贸然开门。 罗汝才带兵靠着城墙跑,对城内士卒喊道:“放箭,射死敌骑!” 胡定贵不敢离城墙太近,一直顺着护城河外围追赶。 围城之兵只有7500人,自然不可能团团包围。罗汝才奔至离大军最远的城门,守军迅速将门打开,城楼站满弓箭手准备射杀大同骑兵。 胡定贵没有再追,目送罗汝才进城。 因为他追得太久,火绳已经燃尽,更换火绳需要时间。 全军下马,牵着战马回去。 “还需多久?”胡定贵问道。 黄顺回答说:“再轰一两天,就能把城墙轰破。” 费映珙笑道:“运气好的话,今天城墙就能轰塌了。” 六安多灾多难,流寇反复来了好几次,多处城墙早已破损不堪。 安庐道张亮、知州徐潘、通判罗杰,三位官员修复数年。由于钱粮不够,只能靠民间募捐,城墙修补得并不牢固。 费映珙指着城墙说:“据本地向导所言,城楼上有八个炮台,装有八门城防铜炮。咱们这个方向,不会遭受炮击,你们的骑兵也别乱跑。” “明白。”胡定贵道。 当天晚上。 罗汝才就把部将叫来,准备带上老营弃城开溜。 这破城没法待了,再被炮轰下去,城墙迟早要垮掉,没必要在这里死耗下去。 他是流寇,流窜作战才是老本行,死守城池反而落入下乘。 财货都懒得带,每人身上带些干粮,半夜就悄悄打开城门。他的妻妾、戏班子和财宝,还有三千老营步卒,都远在光州那边,六安城随时可以舍弃。 人衔枚,马裹蹄,趁夜开溜。 此处城门全是老营,新贼对此毫不知情。老贼步卒们没有马,全部骑着驴子和骡子,顺着淠河往北逃去。 “吁!吁!吁!” “嘟嘟嘟嘟嘟嘟哒……” 大概走出两里地,终于被大同哨兵发现,铜哨声和唢呐声陆续响起。 “快走!” 战马、骡子、驴子,驮着几千老贼疯狂奔跑。 胡定贵、卢象升半夜醒来,连忙骑上战马追敌。 黄顺、费映珙分出一半兵力夺城,另一半则跟着骑兵一起追。 城内上万贼寇,发现罗汝才扔下他们跑了,顿时陷入混乱当中。大部分带着财货逃跑,少部分丢掉兵器,躲进民宅里冒充百姓。 罗汝才的骑兵跑得飞快,驴兵和骡兵就不行了,渐渐被大同骑兵追上。 这厮居然仗义得很,已经跑得很远,竟又带兵杀回。 一来解救老营部众,二来也想吃掉大同骑兵。 “快撤!” 卢象升听到马蹄声,立即朝着胡定贵大喊。 “呜~~~” 胡定贵也不愿黑夜乱战,领命传令兵吹响撤退号角。 流寇骑兵穿着皮甲,而且装备了骑枪。大同骑兵全是布衣,除了火铳就是马刀。 黑夜之中混战,大同骑兵肯定吃亏。 见到大同骑兵撤退,罗汝才被搞得毫无脾气,只能把那些骑驴和骡子的老营接走。 他们一走,胡定贵再次追上来,寻着马蹄声远远跟随。 及至天明,驴子和骡子都累趴下了。 罗汝才全军停止,两千多步卒列阵,两千骑兵下马休息。 胡定贵也下马休息,等着友军前来支援。 由于淠河拦在西边,河中船只又被大同军夺走,罗汝才根本就没法渡河。他本来的打算,是出城之后往北逃,去北边的集镇抢夺船只。 可胡定贵、卢象升太烦人,打又不打,只是追赶。而且还不追得太近,反正罗汝才想逃,必须顺着淠河往北跑。 待战马休息好了,罗汝才开始反攻,他让步卒列阵前行,自己带骑兵绕向侧翼。 “走。”卢象升笑道。 “那就走!” 胡定贵骑上马背,带着骑兵转身就跑,等友军来了再打硬仗。 罗汝才摇头叹息:“我们也走。” 流贼那边一退,大同骑兵再度跟上。罗汝才懒得管了,带兵朝东北跑,不敢继续顺着淠河北走。 这个决策很聪明。 因为费映珙已经带着千余士卒,坐船直追而来,随时可以登陆作战。 在远离淠河之后,双方都整迷糊了,正式进入大明朝廷的地盘。 就这样追击一整天,由于经常下马休息,骑兵和战马都扛得住。那些步卒则累得两腿发颤,很想调头回去跟胡定贵拼命,可胡定贵根本就不接招。 罗汝才派出一个骑兵,吩咐道:“过去问那敌将,跟着爷爷到底想做甚!” 骑兵跑过来,正待说话,只听一声枪响。 没打中。 “砰砰砰!” 又是一阵枪响,几十发子弹打过去,那个老贼骑兵顿时倒地。 “他娘的,全速撤军!”罗汝才只能放弃步卒,否则别想甩掉追兵。 “杀!” 胡定贵和卢象升,没想着能吃下敌方骑兵,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些步卒。 这两千多步卒皆是老贼,有些以前还是骑兵。因为战马受伤或者病死,找不到更多战马补给,这才变成骑驴、骑骡子的兵种。 驴和骡子都跑不动了,罗汝才也放弃他们,剩下的只是等死而已。 罗汝才带着骑兵离开,两千多老卒万念俱灰,一些试图投降,但大部分都提着兵器冲上来。 大同骑兵迅速拉开距离,重新更换火绳并点燃。 “砰砰砰砰!” 一轮排枪打出,数百老贼倒下。 用不着再打第二轮,再悍勇的老贼,到这个地步都得溃逃。 卢象升骑着战马,手里挥舞马刀,追击老贼一阵劈砍。 这些都是五年以上的老贼,不知做下多少恶事,就算愿意投降,胡定贵也不会接收俘虏。 两千大同骑兵,露出他们的獠牙,纵横奔驰在平原上。 一把把马刀劈下,一个个老贼倒毙。 这些老贼,曾经是苦命人,他们造反起事具有正义性。但滥杀无辜,奸辱妇女,绝对不可饶恕! 卢象升杀得痛快无比,他被罗汝才恶心过,心头憋着熊熊怒火,今天终于可以发泄一番。 一个不剩,全部砍死。 卢象升大笑道:“哈哈哈哈,痛快,痛快!” 胡定贵叹息说:“可惜让敌方骑兵跑了,那些混蛋杀了许多农民。” 卢象升说道:“不必急躁,大军杀过去,收复各处城池,罗汝才早晚有一天要伏诛!” “对,一路杀到淮河边上,把罗汝才的地盘全占了!”胡定贵咬牙切齿道。 卢象升擦拭刀刃血迹,赞道:“好刀!” 胡定贵笑着说:“这些刀都是千锤百炼的,在江西以大水车轮锤,日夜反复捶打,又让最好的铸刀师傅打造。” 这种马刀,其实统称腰刀、工部刀、雁翎刀。 步兵和骑兵略有不同,明初和明末略有不同,但大致造型是一样的。 大同骑马的马刀,更加细长一些,刀柄加上刀身长约一米。 夕阳下,这支奇怪的骑兵凯旋而归。 他们穿着笔挺简练的帆布军服,脚踩着高筒皮靴,挎着雁翎腰刀,背着长长的火枪。这是第一批更换军装的部队。 左衽右衽无所谓,到了宋明时期,大量衣服是对襟。 特别是元代之后,大明吸收了蒙古人的服装元素,前几任皇帝都喜欢穿着蒙古服。 相信大同骑兵进几次城,许多年轻人都会跟着学。 不是学他们打仗,而是学他们穿衣,这种对襟双排扣的衣服会很快流行。 第352章 【法统】 朱慈烺坐在马车里,身边是两个八岁的弟弟。对面是两个妹妹,一个十岁自己坐着,一个一岁被乳母抱着。 从北京到南京,沿途担惊受怕,同时又觉得新奇。 十一岁的小孩子,已经有自己的思想,却又懵懵懂懂,对这个世界半知不解。 他偷偷掀开车帘,入眼是栉比鳞次的商铺摊位,来来往往到处都是行人。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推着车子,还有最近兴起的舆轿“出租车”。 这里就是南京吗? 比北京可富庶繁华得多,为什么大明不定都南京呢? 说实话,朱慈烺对北京没啥了解。也就前段时间出宫,路上偷偷瞧了几眼:街边许多店铺都关门了,到处是乞丐和饥民,还有差役将成群的自阉之人往外赶。 北京留给朱慈烺的印象非常不好,因为他看到了两百多年来,北京百姓最糟糕的年月! “公子,小姐,请下车!” 不知马车行进了多久,突然在某处停下,王调鼎请他们下来。 朱慈烺下车走到门口,抬头一看门楣,刻着“都督府”三个大字。 他们被带去一进院落,早有佣人等候。 朱慈烺甚至有自己的书房,但书籍并不是很多,摆的全是《大同集》、《大同行记》之类。 “公子,在院中可随便走动,不要去院外玩耍。”王调鼎吩咐了一句。 院门口有侍卫,出不去的。 朱慈烺在自己房中观察片刻,便来到院中石凳坐下,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也陆续过来。 “我想母后了。”朱慈炤嘀咕道。 朱慈烺也想念父母,想念从小陪他长大的太监。但他是大哥,只得安慰道:“莫要害怕,父皇、母后很快便来。” 朱媺娖(音:朱美绰)打量院中景色,又看向那些佣人,说道:“这里的人都不认识。” 又过一阵,驸马冉兴让来到此地,脸色可以说非常难看。 “姑公,”朱慈烺连忙过去问,“我们今后都一直住这里吗?这里有没有东宫讲读?” 冉兴让一声叹息:“唉,能保命就不错了。” 冉兴让刚才等候多时,没有见到赵瀚,反而被带到院子里歇息。 他知道,自己被软禁了。 …… 得知崇祯的诏书内容,赵瀚那些心腹都很激动。 李邦华满心欢喜说:“恭喜都督,若是接受大明皇帝册封,成了吴王和驸马都尉,今后登基称帝便顺理成章。天下万民,皆奉都督为正统!” 庞春来也笑道:“西南各省,或许都不用出兵,一封手令便可归顺。” “若是接受吴王之位,只待李自成攻破北京,都督就可在南京称帝。”萧焕拱手说道。 便是陈茂生,都面带喜色。 赵瀚看着众人,问道:“你们都觉得,我该接受这个吴王之爵位?” “自当如此。”田有年道。 赵瀚面无表情:“若我不接受呢?” “为何不接受?”众人惊疑不定,完全搞不懂赵瀚的想法。 赵瀚问道:“孟暗先生,你可看了‘三原篇’?” “看了。”李邦华回答。 赵瀚再问:“君位自何而来?” 李邦华说:“自民而来。” 赵瀚又问:“大明皇帝自何而授的?” “大明皇位,是洪武皇帝真刀真枪打下……”李邦华猛然回过神来,“大明皇位源自天授。” 赵瀚扫视众人,问道:“大明是奉天承运皇帝,我被大明皇帝封为吴王,今后称帝自也是奉天承运。既如此,《原君》此篇可以废矣,‘三原篇’徒为笑柄!” 此言一出,众官哑然。 这已非做不做吴王的问题,而是新朝的法统问题。 若要坚守大同理论,若要坚守“三原篇”,赵瀚的皇位正统性必须来源于百姓。 接受大明册封的吴王,赵瀚的皇位就源于大明,来源于天! “这吴王不能要!”陈茂生猛地站起。 “对,不要崇祯给的吴王!”黄顺甫也开始反对。 左孝良跟着说:“就算要称王,也是受万民拥戴,都督自立为王!为何需要崇祯施舍?” 庞春来不再说话,算是默认赵瀚的这番道理。 李邦华不想跟众人争执,只提醒说:“都督如果接受吴王之位,可以少死很多百姓,可以少打很多阵战。” 赵瀚冷笑:“然后,新朝变成下一个大明?” “不一样的,”李邦华说道,“百姓已经分田,大族也被打压拆分,新朝已经实质上跟大明不一样了。” “但我得位不正!”赵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火。 李邦华欲言又止,最后摇头叹息。 在天下人看来,赵瀚接受皇帝册封,以吴王和驸马的身份登基,正统性简直顶天了。自立为王,僭越称帝才属得位不正! 可按照赵瀚的想法,情况却刚好相反。 赵瀚沉声说道:“诸君须牢记,《大同集》不是摆设,不是争夺天下的工具,不是夺取天下就要扔掉。特别是‘三原篇’,乃立国之基石。我若称帝,法统来源于民,而非来源于天,更不是来源于大明!” 萧焕嘀咕道:“天道即人道,天道即民心,承天即应民。受命于天,受命于民,其实是一样的。都督的《家国天下论》,也讲过这般道理。” “道理说得通,法理却说不通!” 赵瀚斩钉截铁道:“你们都准备一下,我要自立为王,而非接受崇祯册封!” 田有年问:“那……皇子与公主如何处置?” 赵瀚说道:“他们若是安分守己,就不必苛待,但也不须厚待。让他们去学校读书,费用由我来提供。等他们成年之后,就自力更生,我不会养他们一辈子。” “今后会不会,有人借皇子公主之名谋反?”田有年担忧道。 赵瀚冷笑:“我还怕人谋反吗?灭族便是!” 赵瀚心意已决,众人不再多话,散去准备自立为王的仪式。 这个仪式也不好搞,既然受命于民,那还需不需要祭祀天地神灵? 为此,李邦华留下来,问道:“都督,今后还有没有天道?” 赵瀚回答说:“当然有。我只是受命于民,又不是彻底摒弃儒家。历代圣君,历代先贤,也是要尊重和祭祀的,他们对于百姓有大功德。就拿洪武皇帝来说,匡扶天下,解民倒悬,明初百姓谁不受其恩泽?再说先秦诸子,各派学说皆福泽后世。而今之儒家,早已融汇百家思想,诸子皆为圣人也。” “那封王大典,也须祭祀天地?”李邦华问道。 赵瀚点头道:“应该祭祀。并非祭祀天地施恩于我,而是祭祀天地生养万民。敬天法祖,为我华夏根本,这个不能舍弃。敬天法祖,以民为本,这两者也没有任何冲突。” “在下明白了。”李邦华鞠躬退出。 随即,吴化普被带进来。 “拜见赵都督!”吴化普单膝跪地。 赵瀚笑道:“起来。王调鼎没让你不用下跪?” 吴化普说:“在下独臂,不能作揖。又不敢违抗都督禁跪之令,因此单膝下跪以示尊敬。” “你想从军?”赵瀚问道。 吴化普说道:“都督若嫌我断臂不能打仗,今后攻略辽东,我来做军中向导也可。南方虽好,气候宜人,却不如辽东亲切,我还是想回到辽东过日子。” 赵瀚仔细思索道:“你去济州岛养马。养马之余,多多练习骑术,今后攻略辽东肯定带上你。” “多谢都督大恩!”吴化普感激涕零。 “你还年轻,可在济州岛娶妻生子,这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赵瀚叹息道。 …… 傍晚。 朱慈烺带着弟弟妹妹,跟随佣人前去吃饭。 他们来到另一进院落,饭厅里已经坐着几人。那个男子,应该便是赵都督,听说以前是个反贼。 “见过赵都督。”朱慈烺谨记姑公(冉兴让)的教诲,态度非常恭敬。 其他皇子和公主,也跟着朱慈烺一起行礼。 赵瀚笑着说:“不必拘礼,快过来吃饭。” 几个孩子忐忑坐下,费如兰看着心疼,主动给他们夹菜。这个举动,让孩子们不那么紧张,情绪放松了许多。 问清他们的名字和排行,赵瀚忍不住看向朱慈炤和朱媺娖。 朱慈炤就是朱三太子,康熙在位61年,朱三太子造反70次,似乎砍了脑袋又能长出来。 朱媺娖则是《碧血剑》里的阿九,《鹿鼎记》里的独臂神尼,今年还是个10岁的小姑娘。 赵瀚亲自给朱媺娖盛了一碗汤,问朱慈烺:“可曾读书?” “读过。”朱慈烺回答。 “读了哪些书?”赵瀚问道。 朱慈烺回答说:“先生已讲完《大学》、《论语》,正在学习《孟子》。自去年起,先生也讲《通鉴》、《性理》。” 赵瀚说道:“等过几日,你们便去学堂读。媺娖也去。” “学堂是什么?”朱媺娖好奇问。 赵瀚笑道:“学堂就是读书的地方,那里有许多跟你们一般大的孩童。” 朱媺娖问道:“都是太监和宫女吗?” 赵瀚摇头:“学堂里没有太监、宫女,都是你们这样的学童。” 朱慈烺心里有些迷惑,这跟姑公说得不一样啊。 第349章 【盐法改革】 罗汝才逃得很彻底,不但放弃六安,而且放弃所有地盘。 固始、商城、光州、光山、息县、罗山、信阳,这些州县全部扔给赵瀚。他带着精锐老营,裹挟大量新贼和百姓,重新越过淮河跑去河南腹地。 李自成的主力已经离开,集结在山西、河南边境,试图全力进攻北直隶。 河南腹地的情况非常复杂,大大小小的反贼有几十股。他们表面上归附李自成,暗地里互相攻伐抢劫,罗汝才就是去兼并那些势力。 跟赵瀚硬碰硬? 罗汝才的匪号可是“曹操”,能不打硬仗就绝对不打,必须打的时候则跟疯狗一样。 “都督,前线来信。” 信件有好几封,一封是胡定贵写的。 这小子对卢象升推崇备至,那几次追击战,关键时刻该撤该进,全部是卢象升在决策。 而且卢象升还很给面子,都先跟胡定贵说,让胡定贵来下命令。导致大部分骑兵士卒,以为胡定贵在指挥战斗,并没有意识到卢象升才是决断者。 骑兵追击战很考验指挥能力,胡定贵还显得太嫩。 如果没有卢象升坐镇,很可能一个不小心,就被罗汝才白刃战吃掉。 卢象升也写了一封信回来,主要是总结龙骑兵的战法: 第一,龙骑兵属于骑马火铳步兵,绝对不能使用骑兵战法,也绝对不能跟传统骑兵硬碰硬。要时刻保持与敌人的距离,宁可错失战机,也要保证自身安全。 第二,龙骑兵至少要五十人以上,才能保证战斗力,因为兵力太少,火铳齐射没有威力可言。 第三,如果敌人是传统骑兵,龙骑兵的最佳射击距离在60步左右。距离太远,命中力过低;距离太近,容易被敌方骑兵缠住。 第四,尽快换装自发(燧发)火枪,火绳枪严重影响龙骑兵的战斗力。 第五,可将马策(马刺)安装于皮靴上,更利于龙骑兵对战马的操控。 卢象升绝对有超强的指挥天赋,第一次带着龙骑兵出战,就自动学会该用什么打法。 他追击罗汝才时,没有分兵咬住,或者拼死缠斗,而是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敌快我快,敌慢我慢,完全跟传统骑兵追击战不同。 分出少量兵力死缠,那是没有用处的,开一枪便失去战斗力。 罗汝才同样很理智,从头到尾,除了试图冲锋白刃战之外,其余时候都没想过分兵断后。他只有2000骑兵,分几百人出去断后,纯属送菜而已,一轮齐射就崩溃了,那样反而会被一点点吃掉。 聪明的猎手,狡猾的猎物。 赵瀚放下信件,让人去问宋应星的燧发枪研制情况。 宋应星不在南京,依旧留在江西那边,回信说正在改进弹簧的生产技术,同时还在尝试降低燧发枪的哑火率。 撞击式燧发枪,早在万历中期就有了,一直是法国在推广使用。随着法王亨利四世遇刺,法国将领拒绝使用燧发枪,因为燧发枪的哑火率非常高。 由于三十年战争的刺激,欧洲这几年又重新捡起燧发枪。 但必须进行改进,若能成功降低哑火率,燧发枪就能彻底取代火绳枪。 欧洲各国在改进,宋应星也在带人改进,东西方的研发进程其实差不多。 另外,龙骑兵也是如此。 欧洲少数国家,已经出现龙骑兵。并且战马跟大同骑兵类似,都是被淘汰的劣质马匹,真正的好马用于组建传统骑兵。 就连编制也类似,欧洲的龙骑兵,一个团数量在1000—1500人左右,大同龙骑兵则是2000人。 冲阵、格斗、骑射……这些项目,龙骑兵都不会。 就是骑马跑路,然后下马射击,没有危险继续射击,一遇危险立即骑马跑路。 唯一的例外是瑞典龙骑兵,火枪骑兵与龙骑兵合并,胸甲骑兵与无甲骑兵合并。于是出现一种装备轻甲和骑兵剑,能够骑马冲阵,又能在马背上进行火枪射击的古怪骑兵。这玩意儿已经不能算龙骑兵,算是轻甲火枪骑兵。 瑞典多功能轻甲火枪骑兵的诞生,不是瑞典人有多善战,而是……穷! 瑞典没钱组建太多骑兵部队,只能一种骑兵当几种来用,大概属于骑兵界的“要你命三千”。 卢象升信中所说那些,赵瀚只能暂时改进马靴,即在骑兵的靴子上加装马刺。 中国古代也有马刺,“策马奔腾”中的“策”,便是马刺。 至于燧发枪,继续改进。 现在不是造不出来,而是哑火率太高。 火绳枪的击发率超过70,燧发枪的击发率不到20…… …… 中院军方向。 张铁牛带兵在通州(南通)登陆,还没开始攻城,守将就派出使者,说想到南京进行谈判。 只要赵瀚答应他们的要求,江淮产盐区的起义军愿意全部投降。 张铁牛不敢怠慢,立即把使者送往南京。 这里的起义军,少部分是盐枭,大部分是灶户。若是打仗杀伤太多灶户,今后谁来煮盐?灶户起义之后,这半年来盐价飞涨。 盐军使者有好几人,为首者叫做田仰。 “叩见赵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田仰带着众人跪地齐呼。 “起来说话。”赵瀚笑道。 能被盐枭和盐户派来做使者,自然不可能是懦弱胆小之辈。见面就跪拜高呼万岁,无非是给赵瀚戴高帽子,想换取赵瀚的同情而已。 “谢赵天王!” 等这些人都起身之后,赵瀚问道:“你们有什么要求,一条一条说出来。” 田仰说道:“请赵天王恢复食盐正课!” “这个要求让我很意外啊。”赵瀚忍不住笑起来。 明承元制,把百姓编为灶户,每户计丁煮盐,每年上交一定食盐给官府。这些需要上交的食盐就叫盐课,也称“额盐”。 随着时间流逝,一部分灶户富裕起来,或者是勾结官员,形成灶户当中的恶霸。他们霸占其余灶户的生产资料,失去生产资料的灶户,却还要继续给官府纳课,于是造成大量灶户逃亡。 另外,盐课之外的食盐,又称“余盐”。 余盐刚开始只能官府收购,接着又可以让商贾收购,官府和商贾往往压价,导致灶户被迫贱卖余盐,同样把灶户折腾得大量逃亡。 盐课、余盐制度,对灶户都非常不利,于是纷纷偷着卖私盐。 为了制止私盐泛滥,至万历末期,已经取消额盐、余盐之分,让灶户直接用银子交盐课。 结果,灶户变得更惨! 官府、商贾联合盘剥,灶户哪来的银子交盐课? 在明中期被视为恶政的“纳盐正课”,如今到了明末,灶户们造反之后,居然请求赵瀚恢复。 这些年来,赵瀚召见了许多商贾和士子,同时又跟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反复讨论。一直在商量如何改革盐法,但讨论了无数遍,都没人提出恢复“正课”。 只因为,没人站在灶户的角度考虑问题! 赵瀚问道:“为何想要恢复正课(食盐实物),直接交银子不好吗?” 田仰说道:“官府和商人压价,灶户卖盐入不敷出。若交银子纳课,灶户所剩无几,根本就吃不饱饭。” “听你说话,似乎读过书?”赵瀚问道。 田仰拱手说:“在下为家中次子,父兄卖私盐为生,因此从小有钱读书。” 赵瀚又问:“既是私盐贩子,为何帮着灶户说话?” 田仰回答道:“私盐生意也不好做,自万历朝改革盐法之后,官府和商人带头贩卖私盐。市面上若有十分食盐,则七分私盐、三分官盐。私盐之中,又有一半是官员商人所出。大盐枭也还罢了,小的私盐贩子,哪里争得过商贾?” 好嘛,明末市面上流通的食盐,70都属于私盐,其中一半还是官府和商人在卖。 这让崇祯皇帝如何收取盐税? 但更诡异的是,崇祯朝的盐税,是整个明朝收得最多的!强行收取,勒令每个盐场,必须交多少上来。 赵瀚这边早就制定了政策,因为广东也产盐,打算把广东的新盐法移植过来。 赵瀚对这些盐军使者说:“第一,我会取消灶籍,今后没有什么灶户;第二,取消盐课,不仅是正课,盐课的折色银也会取消;第三,依靠地域之分,把各盐场转为造盐工厂,灶户都转为煮盐工人。” 田仰听得目瞪口呆,仔细思索之后,问道:“造盐工厂算谁的?是官府的?还是商贾的?工厂盘剥工人又如何?” 赵瀚解释说:“盐场的地皮,归官府所有,租赁给特许商贾。商贾自建工厂、自制设备、自负盈亏,但只为期三十年。三十年过后,盐场地皮会重新招商租赁。至于煮盐工人,官府会制定最低月薪。如果工人不满意待遇,随时可以离开,去自谋其他营生,我不会把你们捆死在盐场。” “工人不用再交正课,也不用再交盐课银?”田仰问道。 “不用。”赵瀚摇头。 田仰又问:“特许商贾开盐厂,我们这些盐兵也可以吗?” 赵瀚笑道:“我给你们三个特许名额,你们自行分配。也可多人合资入股,共同拥有一个特许名额。” 制盐工厂虽然私营化,但盐厂地皮却在官府手中,离了合适的地皮就不能煮盐。就算能煮盐,成本也会急剧提升,等于政府还是能管控盐业。 如果盘剥工人过甚,或者查出偷税漏税,该罚款罚款,该坐牢坐牢。三十年期限到了,今后别想再拿特许牌照。 另外,取消盐引制度,改为食盐专卖制,每个地区都有专卖商。 一旦发现专卖商偷税漏税,全部按照贩卖私盐处理。 食盐的出厂、转运、零售,每个环节都要登记报备,以增强政府对食盐的控制力。 虽然还是有漏洞可钻,但比盐引制度更先进。因为盐引制度定得太死,导致两个恶果:一是盐引变成期货;二是私盐遍地泛滥。 真的,盐引在明代中期,就成了一张张期货纸。 最赚钱的不是盐商,而是炒盐引期货的权贵,或者跟权贵有关系的金融商。 赵瀚开出自己的条件,特别是三个开厂名额给出,江淮产盐地的起义军很快投降。投降之前,还内讧一场,无非争夺三个特许名额。 第353章 【禅位?】 众多官员开始忙活,筹备自立为王之事,正常的军政工作也不能耽搁。 江淮地区已经占下来,前后只打了三仗。 一场打孙可望,一场打罗汝才,一场打白莲教。其余府县,皆望风而降,剩下的时间则忙于剿匪,乱七八糟的土匪贼寇太多。 江淮、江南之地,被赵瀚进行竖切,重新制定行政区划。 即,取消江南省,划为安徽和江苏。 安徽,安庆和徽州的合称,省府被赵瀚定在庐州。 江苏,江宁和苏州的合称,省府被赵瀚定在扬州。 重新划定省份是必须的,有政治、经济、军事等多方面考量。 两省的名字,纯粹赵瀚任性,直接选取自己熟悉的。 省府却经过反复商讨,综合地理位置和运输条件来决定。比如安徽,如果把省府设在安庆,那对皖北地区就极不友好,左思右想还是庐州更合适。 这种设定,必然带来深远影响。 巢县肯定变得更加繁荣,皖南的钱粮赋税,经长江运去巢湖,再走肥水运至庐州,巢县属于必经之地。 除了设置这两个省份之外,应天府改名金陵府,算是一个直辖市,南京彻底与江苏省切割。 江苏省左右布政使,分别是:刘安丰,陈文魁。 安徽省左右布政使,分别是:张秉文,方胜昌。 军队占领的河南土地,暂归安徽管辖;军队占领的山东土地,暂归江苏管辖。 …… “费将军、张将军,可以继续进兵,反正已经打过淮河了,”徐念祖指着地图说:“由于需要安置流民、迁徙移民,我军粮食有些捉襟见肘,因此可以一路坐船北上,尽量减少民夫的粮食消耗。大运河沿线,已经被左良玉占据,暂时不要跟他起冲突。” 茅元仪也指着地图说:“费将军可走沂水,沿河占领沂州、费县、沂水。张将军可走沭水,沿河占领郯城、莒州。再派一支偏师,战兵有五百即可,拿下安东卫和日照!” 徐念祖又说:“至于江苏地区的剿匪,分田之后,编练农兵,让县官带着农兵去剿匪。” “可以,就这么办!”赵瀚拍板决定。 山东这几个县,就算打下来,也属于计划之外的收获。 赵瀚暂时没能力去分田,也没能力去赈灾,因为官吏和粮草都不够。但赵瀚派兵占了城池,总比匪寇和官府占着强,虽然无法赈济百姓,但也不会祸害百姓。 至于更远的区域,非常抱歉,真没余力去攻占,战线实在拉得太长了。 流寇和满清肯定可以狂飙突进,他们只需一路抢劫便是。 历史上,满清南下速度奇快,而且只打沿途大城,小城和村镇几乎不管,占领区内可谓遍地起义。于是就任命汉人为总督,专门招降起义军和土匪,并且承认这些军队首领侵占的土地。大量起义军和土匪,就此成为满清帮凶,跟随满清大军一路向南抢去。 满清南下的过程,就是一群大土匪,带着无数小土匪,到处祸害老百姓的历史。 茅元仪又说:“江北各军,应当增设斥候部队,否则遇到强敌非常危险。” “各部军官也有此建议,”赵瀚说道,“我已经决定了,胡定贵那2000骑兵,分出几百人出来,每个师暂时增设100哨骑。” 大同军当然有斥候,但在南方打仗,一般顺着河流和山谷行军,使用哨船和搜山队就可以。 北方则不同,必须使用斥候骑兵。 若是跟满清进行大规模作战,各路斥候就得上千骑,否则就要变成睁眼瞎,完全被敌方的斥候遮掩战场。 朱棣历次出兵草原更厉害,斥候一撒出去便是好几千! 茅元仪说道:“我军现有五个师,明年扩军为六个师。除了湖南和广东两个师,继续维持7500人的规模,其余四个师应该扩编为8000人。每师所增加的500人,全部属于骑兵,专门用于斥候和追击。” 赵瀚说道:“济州岛的马匹数量,约在一万五千左右,已经抽走了两千,再抽两千……抽,反正这些矮马也没啥用处。” 把济州岛本土的公马都抽走,母马留着给马瓦里马配种下崽。 至于岛民,让他们多多养牛,今后移民需要大量耕牛。 同时,赵瀚也不会苛待岛民,短期内抽走的马匹太多,就多运些粮食和布匹进行补偿。 今后济州岛的马,只会剩下两种。 一种是济州马和马瓦里马的混血后代,一种是纯种的马瓦里马后代。 那个独臂的吴化普不是想打仗吗? 让他在济州岛协助训练斥候,赵瀚抽调两千农兵过去,训练到明年应该勉强可用了。就算还比较生疏,也得拉来编进军队,打仗的时候可以实战训练。 今后的北方师,兵额皆为8000人,其中500人是斥候兼轻骑兵。 那些济州岛的矮马,也属于过渡性战马。今后,纯种马瓦力马编练重骑兵,混血马瓦里马编练轻骑兵。 至于茅元仪、徐念祖两人,如今相当于赵瀚的作战参谋。 他们对山川地理很熟,拥有广阔的战争视角。缺点是实际指挥能力够呛,留在赵瀚身边出主意就可以,绝对不可能扔出去打仗。 还有一个顾炎武,也具有全国性视野,不过他的任务主要是编书。 “都督,门外有大量士子请愿!” “不必理会!” 朝廷派来的封舟,已经抵达南京,消息自然走漏出去。 皇子和公主竟然南下,皇帝要册封赵瀚为吴王,还要将坤兴公主下嫁? 南京城内的士子欣喜不已,随即又感到莫名愤怒,因为赵瀚居然不接待册封人员! 这些士子,以陈丹衷、李一元为首,此刻正跪在都督府外。 并且,他们还派船告之张溥、张采,希望这两位复社领袖,能够到南京主持大局。 张溥生病大半年,差点一命呜呼,没有什么功夫上蹿下跳。 张采在福建做知州,善政爱民,经过思想培训就能做县丞,如今已去安徽上任当官。 “赵都督,大明皇帝下嫁公主,又秘密把皇子送来南京,还册封都督为吴王。此传国托孤也,都督为何不肯接受?江山社稷至斯,陛下多次下罪己诏,都督可让陛下禅位,就此延续大明国祚也!” 都督府门口,陈丹衷奋力呼喊。 李一元振臂高呼:“崇祯皇帝禅位,延续大明国祚!” “崇祯皇帝禅位,延续大明国祚!” 大概两百多个士子,跟着一起呐喊,最后他们干脆跪地齐呼。 大明开国近三百年,无论官民都是有感情的。 特别是读书人,许多愿意为大明殉节。如今有了最优选,那就是赵瀚娶公主,受封吴王,接受禅位做皇帝,提兵扫荡天下。 如此,大明国祚能够延续,赵瀚也能登基称帝,还能剿灭鞑子和流寇。 面面俱到,岂不美哉? 禅位口号喊出,别说清闲士子,就连许多官吏都心动了。 只不过迫于赵瀚威望,赵瀚治下那些官吏,暂时不敢蹦出来而已。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不断有读书人加入,都督府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突然,一群官差奔来,劝说道:“诸位相公还是散了,若再扰乱治安、堵塞街道,就可以按律治罪了。” 陈丹衷立即嘶吼:“我等在为天下计,怎可视为扰乱治安?” 官差也生气了,此事处理不好,他肯定要吃挂落,厉声斥责道:“你们这些人好不晓事,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给你们三个选择;第一,立即散去;第二,蹲半个月大牢,伙食费自理,还要交罚款;第三,轮流清扫这条街道半年!” 李一元站起来:“君子为国而谋,何惧牢狱?快来抓我!” “怎能让思文兄一人身陷囹圄?坐牢算我一个!”陈丹衷也站起来,昂首挺胸怒视官差。 “算我一个!” “抓我抓我!” 陆续又有三十多人站出。 官差怒道:“当我不敢?全部带走!” 就在官差抓人的时候,大量士子作鸟兽散,最终只剩二十六人等着被抓。 两日之后。 赵瀚问道:“都在绝食?” 郑森回答:“据县衙那边说,都在绝食,一口饭不吃,一口水不喝。” “那就让他们饿着。”赵瀚冷笑。 李邦华叹息:“是我考虑不周,都督确实不该接受吴王封号。” 没接受已经是这样,若是接受册封,不知有多少读书人跑出来,建议赵瀚继任大明皇帝。 县衙大牢。 挨饿到第三天,终于有士子扛不住,虚弱喊道:“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很快就有狱卒把饭菜端来。 反正拘留期间,伙食费需要自己出,这顿饭做得非常丰盛,竟然是正宗的金陵烤鸭。 一时间,大牢里香气四溢,其余士子全都忍不住咽口水。 “我也要吃!”又有几个士子妥协。 李一元的肚子咕咕直叫,说道:“那姓赵的,不会真要把咱们饿死?咱们可是举人!” 陈丹衷颇为沮丧:“他可是反贼出身,估计真敢饿死举人。” 旁边传来咀嚼烤鸭的声音,配合着香味令人垂涎。李一元吞咽口水说:“不如先保住性命,国祚大计,徐缓图之,等西铭先生(张溥)来了再说?” “该当如此,”陈丹衷饿得快没力气说话了,实在没有绝食的毅力,头晕眼花大喊,“我要吃烤鸭!” 第350章 【白莲教匪】 灶户,也是要种地的! 只不过盐场附近的土地,多少都会带有盐碱化问题。 他们种地收成不高,这是一件坏事,同时又是件好事。大地主看不上这里,土地兼并不严重,因此灶户当中又存在许多自耕农。 当盐军投降之后,大同官吏就蜂拥而去,按就近原则给他们分田。 盐碱地全部属于下下田,一个人就能分二十亩,耕种时纯粹靠广种薄收。 此处长达一年的战乱,让各县人口减少,土地倒不是非常紧张。 实在是分不到土地,就往更北方迁徙。 越往北边,人烟越稀少! 那些灶户今后半耕半工,在盐厂打工属于补贴家用。实在不想煮盐,种地又不够吃,那就去县城闯荡呗,或者干脆随船出海。 上海已经开埠,由于南方普遍分田,海商招募水手的工资很高。 特别长江三角洲的沙民,即便家里分到田产,也愿意应征做海军,或者是应聘做水手。 那些沙民,一个比一个不怕死,比广州的渔民还凶悍。 长江入海口,江水冲出大大小小的沙洲。比如崇明岛,现在就是三片沙洲,部分地区已经被开垦为农田。 一些百姓前往沙洲开垦种地,盐碱化非常严重,他们种地的收成不高,而且还要冒着巨大风险。他们抱团抗击官府,抱团阻止大户抢夺熟地,而且随时可以转职为水匪。 这些人,便是沙民! 赵瀚新建的上海海军部队,便以长江沙民为主,超过八成都有水匪前科。 反正灶户分田,又编为民籍,获得人身自由,就不会受到盐厂太大的约束。 盐厂地皮租期三十年,也是长期商议的结果。 租期太短的话,盐厂主只会选择赚快钱,疯狂盘剥煮盐工人,更不会去想着改进制盐工艺。而且每次更换租赁牌照,都会引来疯抢,反而要加剧腐败。 三十年牌照,只是政府掌握的利剑,大部分盐厂到期都能续租。 食盐的生产、运输和销售,三方面是完全分开的,商人自己会建立相关生态。 山陕商帮这次损失惨重,一张特许牌照都没拿到,几乎就此退出盐商舞台。谁让他们不提前投靠赵瀚? 费如鹤的战略目标是占领淮安,然后跟张铁牛一起围攻盐军。 既然盐军投降,那就更改作战目标。 张铁牛的军队,散出去剿匪,许多小股盐军还在抵抗。 费如鹤则渡过淮河,把整个淮安府一起拿下,相当于攻占整个苏北靠海的地区。 淮安府城根本不用打,这里是徐颖的大本营! 倒是李正、萧宗显那一路,遇到比较激烈的抵抗。 …… “这厮是疯了?竟然不愿投降。”李正颇为惊讶。 萧宗显笑道:“别人坐拥二十万大军,咱们正兵只有7500,民夫也不足万人,自然是不肯轻易投降的。” 他们说的是顾宗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大运河沿岸的漕军、漕民起义,各路义军都被剿灭,唯独顾宗叡不断壮大。并且还在山东有地盘,盘踞于徐州、兖州两地,跟左良玉打得有来有回。 这厮拥兵二十万,号称八十万,坚决不肯投降大同军。 倒是看守凤阳皇陵的官兵,足足好几千人,见到大同军立即就降了。 “大帅,赵贼的兵杀来了!” “不要怕,随我出战!” 顾宗叡不但敢抗击大同军,而且城池都不守,直接带着十多万人杀出。 这些造反部队,人人头裹红巾。 其中有一支数千人的部队,打扮得花里胡哨。军中有不少修士,非佛非道,似佛似道,手里拿着法器装神弄鬼。 李正身边的宣教官郑磐,举着千里镜惊呼:“这些都是白莲教徒!” 徐颖的消息明显滞后了,山东漕军已经与白莲教合流。徐颖知道兖州有白莲教,但不清楚漕军首领,居然也入教并成为白莲教首领。 而且,还是两股白莲教分支进行合流,将无为教和闻香教的教义进行整合。 贼首顾宗叡自称“中兴福烈帝”转世,这原本是徐鸿儒的称号。徐鸿儒在山东有两百多万信徒,天启二年造反失败,其部众一直到崇祯年间还在造反。 另一名贼首董詹荣,自称“阳皇极佛”降世。 这二人合作,顾宗叡为主,董詹荣为辅,吸纳了大量无为教、闻香教的信徒。 他们麾下的贼首,又有十二天、十二佛、十二星,一共三十六路首领。 本来还有个“混元祖师”转世,由于想要夺权,前段时间被送回天庭享福去了。 中兴福烈帝顾宗叡,阳皇极佛董詹荣,各自坐着三十二抬大轿,统领将近二十万大军出发。 他们的轿辇前后,有女子一路抛洒花瓣,又有僧侣敲锣念咒,还扛着大大小小数十面旗帜。 至于白莲教士兵,则多数穿得破破烂烂,长枪、腰刀、锄头、棍棒、梭镖、扁担……什么样的武器都有。 “止步!” “落轿!” 两人的大轿是停止了,身边几千人混乱停下,更远的十多万人还在行军。 折腾好半天,两翼大军走出一里地,这将近二十万人的部队,终于全部停止下来。 混在军中的神棍们,开始念咒语跳大神,似在赐予士卒刀枪不入的本事,又是在说战死就能进入极乐世界。 李正用千里镜看得直乐:“我还没跟教兵打过仗,应该让费将军过来。” 费如鹤打过密密教徒…… 萧宗显说道:“让炮兵准备,对准那两座大轿开炮。” 三十二抬大轿,想不引人注意都难,混在十多二十万人里照样那么明显。 “起轿!” 两座大轿再度被抬起,铺天盖地的白莲教徒,请神之后士气变得更加高昂。 或者说,狂热! 不过大军的阵型嘛,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轰轰轰轰!” 每个师500名炮兵,20人伺候一门炮,一共有25门野战炮。 炮弹也有新花样,远距离发射普通弹药,中短距离则发射链弹、霰弹。 炮弹打出,只是试射而已。 两个贼首的亲兵队伍,各被几门炮击中,最近的一发炮弹,距离大轿几米远掠过。 中军立即混乱起来。 中兴福烈帝顾宗叡被吓了一跳,连忙从轿子里跳下,拔刀大呼:“混元祖师保佑!杀呀!” 阳皇极佛董詹荣,也从轿子里跳出,举着法器高呼:“我已下了咒术,敌将三刻钟之内必然惨死!给我杀!” “杀!” 将近二十万人,不要命的开始冲锋。 双方相距三里地,这么远的距离,等他们跑到的时候,估计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轰轰轰轰!” 二十五发炮弹,再次落向两人的中军部队,犁出血肉模糊的十多条通道。 一些人惊恐溃逃,更多人还在冲锋,似乎死亡之后真能登上极乐天堂。 “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这次使用的是链弹。 两枚实心炮弹,被铁链给连起来。出膛之后,炮弹开始高速旋转,这玩意儿已经变成范围杀伤。 这些教徒冲得好快,下一轮炮击打出,跑得快的已经到百步之内。 “轰轰轰轰!” 这次是霰弹发射,大面积杀伤! 无数教徒惨叫着倒地,中兴福烈帝顾宗叡,躲在人群之中也被刮到手臂。 他见自己的亲兵四散崩溃,忍痛大呼:“杀贼妖,登极乐!” 但溃散势头还是阻不住,顾宗叡只能不顾那些亲兵,跑去隔壁的那只队伍继续冲锋。 这将近二十万人,完全没有组织度可言。 他们几乎看不懂旗令,打仗时就是埋头往前冲。这造成一个神奇现象,顾宗叡的帅旗都倒下了,中军几股部队正在溃散,两翼部队却毫无察觉,以一种比骑兵还分散的阵型继续冲锋着。 如此离谱的教民部队,很容易乱拳打死老师傅。 “圆阵!” 李正见状大喊。 近万民夫、文职和炮兵部队缩在中央,四千近战士兵在外面,借助运粮车围成一个圈。 两千火铳兵,在前方排成一条线。 “放铳!” 这种情况,不敢轮射,两千火铳全部射击。 射击完毕,火铳兵飞快奔回阵中,上刺刀临时转换为矛兵,躲在藤牌手之后伺机捅刺。 刚才的火铳齐射,又造成几支部队溃散。 此时此刻,敌军大概已经溃逃两三万人,剩下十多万依旧还在冲锋,将大同军的圆阵给团团围住。 人数多有个鸟用。 大同军的圆阵外围,是许多运粮车和辎重。就算能越过这些辎重,还有长长的狼筅阻隔。就算能冲过狼筅,还有长枪阵。就算冲过长枪阵,还有藤牌手的盾牌和腰刀,以及火铳兵的刺刀。 而那些教匪,真正能接战的,顶多五六千而已,剩下十多万全被自己人阻隔在外。 冲在最前面的教匪,好不容易爬过辎重障碍物,转眼就被狼筅、长枪捅成筛子。好多人从狂热状态中清醒,吓得转身往后逃,却又被后面的友军给挡住。 被挡在外围的那些教匪,由于无法接战,只能战场梦游。他们冲了三里地,而且身体虚弱,不少人直接累得坐下,甚至因为失去狂热而瘫倒。 直到现在,大同军无一伤亡,因为没有教匪能突破长枪阵。 可惜大同军的骑兵不够,如果配上一支骑兵的话。此刻从外边杀来,立即就能让十多万敌人全军崩溃。 圆阵周围的尸体越堆越多,甚至把障碍物都填平了。 但大同军却越打越轻松,因为接战的教匪已经崩溃,正在朝着反方向逃跑。更多教匪挤进来,里面和外面的教匪,自己人挤着自己人,已然造成踩踏事故,根本就没几个人在厮杀。 萧宗显说道:“卸下刺刀,填装弹药,躲在盾牌后齐射!” “砰砰砰砰!” 两千支火铳,只隔几米射击目标,几乎是一圈人倒下。 外围的压力挤进来,把里面的教匪给挤倒,好几千教匪被自己人踩死。然而里面的全崩了,嘶嚎呐喊者想要逃走,外面的教匪却毫不知情。 拥挤之中,狂奔三里地,冷静下来的教匪们,一个个累得浑身无力,完全无意识的在那儿挤来挤去。 许多人甚至不辨方向,不知道大同军在哪里,因为四面八方全是脑袋。 顾宗叡和董詹荣,这一帝一佛两位首领,也被挤在人群中无法动弹。 董詹荣大呼:“我是阳皇极佛,不要再挤了。唉哟……啊!” 阳皇极佛不小心倒地,可能是佛法修为不够,竟被自己的信徒活生生踩死。 终于,最外围的教匪感觉不妙,越来越多人惊慌逃跑。 逃跑之中,又是一阵踩踏,顾宗叡稀里糊涂被绊倒。这位中兴福烈帝,也步了阳皇极佛的后尘,尸体上留下无数脚印。 “嘟嘟嘟嘟哒哒嘟~~~~~~” 冲锋号响起,大同士卒出击,就连民夫都冲出来帮忙抓俘虏。 “唉哟!” 一个大同士卒踩到尸体,不小心崴脚,成为整场战斗唯一的我方伤员。 第354章 【复社首领临阵倒戈】(为企鹅大佬加更) 张溥坐船来到南京,很快得知详情,迅速跑去找钱谦益。 钱谦益拿起胸前的单片眼镜,兴致勃勃说:“天如,此物名叫眼镜,自西方番国传来。老夫请工匠打磨了十多副,只有三副合用。今日且送你一副,哪天老眼昏花了可戴着看书。” “牧翁,”张溥拱手说,“今日晚生来见,是册封吴王之事。” 钱谦益不仅有老花眼,似乎耳朵也聋了,指着眼镜继续说:“这番邦之物,虽属小道,却也让读书人大为受益。你过来看看,小小镜片,竟能让字迹变大。” 张溥愈发着急道:“牧翁,眼镜事小,社稷事大!” 钱谦益说道:“眼镜确实小,但用处大得很。我打算聘请几个工匠,令他们专门磨制镜片,或可在南京开一家眼镜铺子。这玻璃也好找,景德镇除了产瓷器,近年来也开始产玻璃了。不惟景德镇,袁州那边也产玻璃。听说庐陵县……” “牧翁!” 张溥忍不住吼起来:“吴王之事!” 钱谦益笑着说:“除了眼镜,我还买了一副千里镜……” “告辞!”张溥气得想打人,忍住怒火拂袖而去。 钱谦益放下眼镜,踱步来到院中晒太阳,又让女佣把花生和黄酒端来。 这日子多惬意啊,为啥要自找不痛快? 大明的翰林院,博士属于弱鸡,学士属于大佬。 赵瀚的翰林院刚好相反,从低到高依次是:学士、硕士、博士、院士。 等《大同正音》编好,柳如是这些人都能得到学士头衔。 至于钱谦益,直接被赵瀚授予硕士,今后还有博士、院士可以升阶。院士虽然没有品级,俸禄却相当于二品大员,在钱谦益看来绝对是清贵职务。 虽然不能直接转为政务官,但真想当官的话,也是可以降低俸禄外放的。 钱谦益不打算外放,他要当翰林院院士,走到哪里都极有面子,而且还能青史留名。 面对赵瀚这种开国君主,钱谦益不敢揽权,面子上过得去就心满意足。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张西铭还是看不清啊。”钱谦益就着花生米下酒,手指敲打石桌,开始乐哉哉哼出小曲儿。 张溥愤然离开钱谦益家,招手叫来出租车,坐着舆轿去往陈丹衷家里。 复社的人心散了,张溥对此毫无办法。 有能力的复社士子,要么被赵瀚直接招揽,要么跑去做吏当官,要么干脆专心做生意。 复社三位大佬,张采在安徽当官,吴应箕更是被赵瀚超擢提拔。 只剩他张溥一人! 张采虽然是张溥的族兄,被世人并称为“复社二张”,但张采没有参与创建复社,也几乎不怎么参加复社的活动。 纯粹是复社创立之初,利用张采的名声搞宣传而已。 这些年,张采一直在做实干派官员,仿效王阳明立乡约、行保甲,又招揽流民种地,设立常平仓赈济灾民。 不过张采创立的合社,还是被视为复社的分支,他对此一直持默认态度。 二张的理念不同,复社大量吸纳富贵士子,合社却以贫寒士子为主。 张采甚至不分贵贱,收了一个家奴(书童)为弟子,而且还是别人家的家奴。 这让正统读书人看不惯,王时敏出面阻挠。张采先助这个家奴逃走,接着又自己掏钱,为弟子移除贱籍。 现如今,合社士子全部做吏去了,部分成员甚至已经在做官。 这是一股很大的力量,甚至赵瀚都不知道。 三百多个合社成员,全部是张采的弟子,如今清一色变成大同官吏。这些家伙实干能力极强,升迁自然快速,包括张采在内,知县级别就已有三人。 而张溥的复社士子,做官吏的也多,却早就变成一盘散沙。 “先生,牧翁怎说?”陈丹衷急忙问道。 张溥叹息:“装聋作哑,钱牧翁一向如此,我还能奢求他帮忙?” 李一元道:“崇祯皇帝下嫁公主,又册封吴王,此托孤传国之举也。只要行禅让之事,便能天下太平,延续大明国祚。我等若是办成,必当青史留名,为天下士子之时髦。怎奈赵都督冥顽不灵,如此好事竟然拒绝,此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他难道就不知道,一旦接受册封,数省之地传檄可定!” “大明国祚,是肯定保不住的,”张溥说道,“王莽当年也是接受禅让,转眼就从汉朝改国号为新。即便赵瀚接受禅让,大明的国号也没了。” “都一样,”陈丹衷说,“国号虽然改了,却可立公主之子为太子,大明皇室血脉依旧能传下去。” 李一元惊骇道:“太子之事,乃国本之争,切莫存此念头,否则又是党争,必然搞得腥风血雨!” 陈丹衷说:“太子之事,今后再说。几社徐致远、徐念祖,此刻都在南京。前者是赵都督的姐夫,后者为赵都督参予军务,或可找他们两个帮忙。” “你们找了吗?”张溥问道。 陈丹衷叹息道:“找了,二人皆不见客。或许先生可以尝试,毕竟几社士子,都是先生提携教导的。” 翌日,张溥先去找徐致远,想让赵贞兰帮忙说话。 徐致远热情招待,饮酒之间,笑着说:“先生,弟子早已不问政事,在南京开了两家商铺。一家卖布料,一家卖烟草。这烟草却是极赚钱的,必须有专营牌照,多亏内子帮忙弄来。” 张溥说道:“吴王、驸马之事,你可曾听说?” “先生,弟子早已不问政事。”徐致远依旧微笑。 张溥锲而不舍:“此事关乎天下社稷。” 徐致远对此很无奈,回书房拿来一本《大同集》,提醒说:“先生可看三原篇。” 张溥反复研究过《大同集》,但他生病卧床半年,没来得及阅读最新版。 认真把三原篇看完,张溥瞬间沉默,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回到陈丹衷家里,张溥研墨展纸,打算写一篇文章驳斥《三原论》。 坐在书案前,张溥提起毛笔,突然又把笔放下。再把笔提起来,又把笔给放下,如此反复,最后干脆翻开《大同集》。 张溥自幼博览群书,他可以引经据典,从各种角度驳斥《三原论》。 但是,他突然不想驳斥了,因为他是赞同这种思想的。 张溥的思想非常先进,学以致用、与时俱进、推崇杂学、男女平等、以民为本、华夷之辩……他毫无顾忌的评论历代帝王,对皇帝真没有什么尊重可言。 枯坐到半夜,张溥终于落笔。 只不过嘛,他原本想写《驳三原论》,真正下笔却变成《补三原论》。 张溥觉得这套理论还有漏洞,自己有责任将其补齐,否则今后可能出大乱子。 至于什么吴王,什么驸马,去他娘的,大明国祚关自己屁事! 张溥以前的文章,就差指着崇祯臭骂了。 张溥不是腐儒,他不会天真的认为,禅让就能延续什么国祚。他这次跑来南京,是为了快速统一天下,顺便给自己捞一份功绩。 等看完《三原论》,张溥就知道事不可为,这玩意儿涉及到法统之争。 而张溥,是倾向于“受命于民”的。 接下来几天,张溥都在陈丹衷家里写文章,把陈丹衷急得团团转。 “先生怎么还在作文?当串联更多士子请愿!”陈丹衷焦急道。 张溥笑着说:“别请愿了,没有用的,你且去读三原篇。” 陈丹衷惊愕道:“先生何意?” 张溥说道:“不受封也好。君主受命于民,方可约束之,不令昏君频出也。” 陈丹衷彻底傻眼了,怎么西铭先生也放弃斗争? 又过两日,张溥前去都督府,拿着文章请求拜见赵瀚。 赵瀚把张溥的《补三原论》读完,虽然没什么建设性内容,但也算把三原主义变得更圆润,当即笑道:“先生大才,下次重印《大同集》,当把这篇《补三原论》也加进去。” 张溥说道:“受命于民,这是极好的,遥遵三代之治也。三代圣王,缘何禅让?皆因受命于民,有功德者居之。受命于民,便是仁政跟脚,恰合孔孟之道,此为儒家之至理。得民心者,便得天命,承天便是应民。先有民心,才能得天命眷顾。而非先有天命,就能获得民心。洪武皇帝得民心,自有天命襄助。崇祯皇帝本有天命,却失人心,而天命弃之也。” “哈哈,便是此理。”赵瀚笑道。 在张溥笔下,把君权、民心、天命给统一了。 张溥问道:“既然君王受命于民,又如何约束君王残民害民呢?” “制宪。”赵瀚说道。 “制宪?”张溥没听明白。 赵瀚解释说:“就是制定一部《宪法》,约束君主之权责。至于《宪法》内容,我暂时还没想好,你们也可讨论一二。” 赵瀚想要制定的《宪法》,绝非资本主义宪法,更不是搞英国那种君主立宪制。 赵瀚《宪法》之下的皇帝权力极大,远远大于立宪之后的德国皇帝。 正是不肯放弃太多权力,防止被群臣架空,防止被商人篡国,因此赵瀚迟迟无法确定具体内容。 他有几十年的时间去思考,不着急。 (求月票。) 第355章 【历史课本】 大明朝廷虽然没钱,册封队伍却很庞大。 因为南来之人,往往拖家带口。他们不仅到南京册封吴王,更是把全家都搬来南京! 姚明恭为了离开北京,贿赂薛国观三万两白银,并承诺在赵瀚那里为其美言,终于获得册封吴王的正使之职。 姚明恭带着全家南下,家产只装了四船,浮财仅值万余两。 算上他用于贿赂的银子,也就几万两财产而已,在大明高官当中着实显得清廉。 这货的老家被张献忠占了,又不敢留在北京,只求举家定居于南京。 “姓赵的还是不见咱?”太监杜勋问道。 姚明恭叹息:“还是不见啊。南京士子请愿,希望赵瀚受封吴王,结果被他关了半个月。” 杜勋是册封队伍的副使,以前做过监军,后来又做尚膳监掌印,他能来南京是贿赂王承恩,用了六艘船来运送身家财产。 杜勋焦躁道:“这贼厮,又不见咱们,又不抓咱们,他到底想要做甚打算?” “他没把朝廷放在眼里,也不把吴王爵位当回事,更视咱们这些天使为跳梁小丑。”姚明恭倒是琢磨清楚了。 杜勋问道:“你那位亲家(熊文灿)呢?” “他也只是在南京闲居。”姚明恭颇为无奈。 熊文灿满心以为,凭借自己跟赵瀚的“故交”,肯定能够讨得一官半职。 结果赵瀚公事公办,让熊文灿从吏员做起,把这位老兄气得想要吐血。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多少年?从小吏一步步爬起,混到死最多能做知府,死得早连知州都当不上。 赵瀚经常破格启用大明旧臣或士子,但必须符合以下条件之一: 第一,政绩斐然。且政绩不是吹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主要看当地民生状况如何。 第二,着书立说。比如吴应箕、张国维、方以智、茅元仪,分别在经济、水利、物理、军事方面有着作。 第三,能力突出。张秉文已经做到安徽布政使,刘寰担任湖南省工商厅长。 人家马士英自知名声不好,主动请求做小吏,态度积极良好,已经当了淳化镇镇长,下一次升迁妥妥的县官。 熊文灿张口就要官,你他妈算老几啊? 杜勋又问:“听说张溥也在南京奔走?” 姚明恭不说话。 姚明恭以前是杨嗣昌的人,现在是薛国观的人,跟张溥属于政治死敌。 正使姚明恭、副使杜勋正在瞎着急,许作梅却脱掉大明官服,只穿儒衫就想去投靠赵瀚。 许作梅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被选进行人司做官,无非就是传达皇命跑腿儿的。 “河南儒士、新科进士许作梅,求见顺天应民大都督!”许作梅趴伏在都督府前,屁股朝天,长跪不起,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件。 卫兵提醒道:“这位相公,若是给都督写信,把信投在门口的信箱里便可。” 许作梅跪直了说:“这位将军,在下有大事相告,请求将军转呈书信。” 卫兵见他讲得煞有介事,于是不敢怠慢,便帮着把信转呈进去。 片刻之后,卫兵又出来了,把信愤怒扔回,气呼呼说:“快滚!你这酸儒,害我也吃了挂落!” 许作梅依旧跪在那里,痛哭流涕道:“赵都督糊涂啊!” 这厮眼见赵瀚不接受册封,于是放弃大明臣子的身份。还在信中详细介绍北京情况,劝进赵瀚称帝,然后誓师北伐,一举灭了大明江山。 他居然想捞一个劝进之功! 历史上的许作梅,麻溜投靠李自成和多尔衮。而且,积极参与南北党争——清初党争,是明末党争的延续,一直从顺治朝持续到康熙朝。 满清入关第二年,南北党争就开始了,算是继承大明的优良遗产。 到康熙朝更有意思,汉人党争、满人矛盾,两股争斗纠缠融合,把康麻子搞得焦头烂额。 刚开始康熙还比较稚嫩,一口气杀了几十个。渐渐手段高明起来,利用党争清理满人权贵,等皇帝独揽大权之后,满汉官员全都吓得变成哈巴狗。 在都督府门口哭泣一场,许作梅只能回到临时住所,重新穿上大明行人司的官服。 翌日,他又脱掉官服,穿着儒衫跑去都督府下跪。 还没等许作梅跪下,就看到几个小孩,背着书包从都督府侧门的巷子出来。 “太子?”许作梅揉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太子不是谁都能见到的,许作梅也只偶然看过一次。他不敢确认,连忙回去报信,姚明恭和杜勋得知情况,于是结伴跑去都督府蹲守。 一直蹲到傍晚,那些小孩终于放学。 杜勋惊道:“不止是太子,皇子和公主都在。” 姚明恭疑惑道:“赵瀚不软禁皇室,还把皇子皇女送去读书?” “要不要上去拜见?”杜勋问道。 “不可,”姚明恭惊骇道,“若是拆穿皇子皇女身份,我等恐会招来杀身之祸。想要活命,此事不可外传,两位切记!” 许作梅和杜勋连连点头,他们若是不怕死,就不会千方百计来南京了。 三人继续回去商量。 姚明恭说:“赵瀚看来真不愿受封,这北京我也不回去了。咱们就各自散了,我手里还有些银子,或许能寻到营生过活。” “散,散。”杜勋也觉得没意思。 杜勋带了六船财产南下,还从老家弄来个侄子。他打算就在南京安家,把侄子当儿子养,老老实实做生意延续香火。 只有许作梅傻眼了,他手里没钱啊,在南京吃饭都成问题。 两位大佬各自离队,跑去外城置办房产,并且还去官府落了户籍。 剩下的人,爱去哪儿去哪儿。 许作梅盘缠用尽,眼看着要饿肚子,只能摆摊写字抄书,最后在书坊找到个排字校对的工作。 朝廷派来的册封队伍,就此自动散伙。 …… 都督府。 “编撰华夏通史?”张溥惊道,“那可不好做,非得有几十上百人一起编撰不可。” 赵瀚摇头说:“并非通史,而是史学教材。而今南方的中学,还缺一门历史课。读史使人明智,士子怎么不学史呢?” 张溥疑惑道:“历朝历代,史料浩如烟海,如何能让学童几年就学完?这历史教材不好编啊。” 大明士子,蒙童时期就接触历史,但那属于提纲性的历史故事。 脱蒙之后反而不读史书,只抱着四书五经研究。一个进士考出来,有可能还不知道王安石变法,真正研究历史的全部属于博学之士。 张溥有很多思想观点,改革科举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他的改革科举,是摒弃时文(考试范文),让士子认真学习儒家经典。同时,还要讲求学以致用,多多了解历史和杂学。 赵瀚说道:“既是十多岁的孩童,自然不可能让他们通读史书。就拿唐朝来说,讲李渊如何起兵的,讲李世民如何夺位的,再讲一下武则天、李隆基便可。” “贞观之治要讲,安史之乱要讲,其余皇帝就没什么可讲了。魏征这些名臣,可以捡几个出来说。还有就是李白、杜甫,通通归入唐代文学。” “再从唐史当中,挑选军政内容。讲讲三省六部,讲讲租庸调,讲讲府兵制。《食货志》也不能漏掉,讲讲唐时的经济民生、百工百业。” 张溥有些明白了:“中学历史教材,就类似一份史学大纲,让学生对历朝历代知晓一个大概?” “对,正是如此,”赵瀚笑着说,“所有中学毕业生,都要对历史有大概了解。至于深入研究,有志者自然会去学,今后的大学会设置文史科。” 张溥说道:“我要十个人。” “好,十个名额,先生可自行招募。”赵瀚当即答应。 张溥这种名士大儒,确实才华横溢,也确实思想先进,但又没啥主政地方的经验。 安排什么职务都不合适,干脆让他去编课本,有事忙起来才不会瞎蹦跶。 至于头衔嘛,跟钱谦益一样,也直接封为翰林院硕士。 赵瀚提醒说:“记住,编撰历史课本时,要贯彻一个理念。王朝兴灭,无非民心得失。百姓过得不好,皇帝即失民心。民心一失,天命便失。历代开国君主,不仅打仗厉害,也肯定宽以治民,如此才能获得民心,才能获得天命而开创新朝。” 张溥思虑道:“既如此,暴秦如何一统?” 赵瀚笑道:“都说秦始皇残暴,六国君主就仁善待民吗?秦国耕战,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虽然法令严苛,于民却并无大害,立功反而能得更多好处,自然官吏勤政、将士效死。秦朝二世而亡,是那一套耕战奖惩无法延续,六国统一了哪来的仗打?而且,秦朝徭役过重,百姓无法休养生息。” 秦朝灭亡是多方面原因,赵瀚只不过定一个基调而已。 相比起秦朝,赵瀚的农兵制也会逐渐取消。这是个缓慢过程,每年减少村镇农兵比例,让农民有更多空余时间做工赚钱。 张溥领命编历史课本去了,没有这位复社领袖带头,其余士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无非发发牢骚而已,赵瀚都懒得理会,更没有必要抓人下狱。 动辄抓人,属于无能的体现。 那些士子如果真敢越线,就不是坐牢那么简单,矿工套餐走起! (求月票。) 第351章 【南来之人】(为企鹅大佬加更) 王调鼎的老家,在山东潍县(潍坊),全家老小都被海船接去了南方。 他虽无后顾之忧,却有眼前的困局。 为了保证皇子和公主的安全,王调鼎在天津编练部队。 数千辽东难民,千余天津士卒,算上士卒的家属,人数已经过万,沿途抢船浩浩荡荡南下。 粮不够了,就找官府借。 沿岸城市的地方官,态度还是比较友好的,城中富户也会帮忙凑一些。 左良玉盘踞在东昌府(聊城),不是军阀,胜似军阀。馆陶、临清、武城、阳谷、高唐……这些全是他的地盘,甚至打算以剿匪之名占据济南。 此时此刻,左良玉站在城头,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北方船队。 全是从天津一路抢来的商船,由于船只不够,还有许多小型客船,大小船只共有三百多艘。 为了皇子公主平安南下,王调鼎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反正他不抢船,流寇、鞑子、叛军也会抢船,北方搞运输的商贾根本保不住船只。 “大同军旗?” 左良玉暗自嘀咕,搞不清楚对方虚实,也不明白对方的目的。 而且,左良玉犹豫不定。他想投靠赵瀚,却又舍不得权力,投降之后顶多能做富家翁。 “快快放行!”王调鼎出舱大喊。 前方河道被左良玉堵住了,而且大量官兵出城,还有弓箭手对准了船队。 左良玉亲自出城交涉,站在岸边喊道:“阁下究竟是谁?” 王调鼎回答说:“大明翰林院侍读,江西白鹭洲书院教授,王调鼎!” 又是大明的官儿,又是江西赵瀚的人? 左良玉有些搞不明白,再次追问:“阁下这是要去何处?” “南京!”王调鼎回答。 果然是赵瀚的人。 突然,袁继咸出舱喊道:“大明右佥都御史袁继咸在此!” 左良玉连忙作揖:“原来是临侯先生,有失远迎。” 冉兴让也出舱喊道:“大明宗人府掌印、驸马都尉冉兴让在此!” 左良玉瞬间错愕:“驸马爷?” 冉兴让呵斥道:“陛下要册封江西赵瀚为吴王,吾奉皇命出京,尔等还不赶快让出河道!” “原来如此。”左良玉恍然大悟。 这货明显是想岔了,他以为崇祯试图招安,想让赵瀚带兵进京勤王。 左良玉问道:“船上都是何物?” 王调鼎笑道:“难道左将军觉得,陛下还有财货用于赏赐?” “王天使多虑了。”左良玉尴尬笑道。 这些船吃水很深,左良玉怀疑是财货。就算不是崇祯赏赐的,也是眼前几个官员的,他很想灭了船队玩抢劫。 王调鼎对傅山说:“吹哨。” “吁!吁!吁!” 铜哨声响起,三百多条船上,陆陆续续站出士卒。 虽然装备稀烂,武器五花八门,但确实都是能打仗的,至少能跟左良玉打上一场。 左良玉如临大敌,命令士卒举弓,质问道:“王天使这是何意?” 王调鼎笑道:“一路贼寇众多,无奈之下,鄙人只能沿途招募士卒。这里许多士卒,都是逃进山的辽东兵,他们想要造反被我收编了。” 左良玉不想制造冲突,就算自己能打赢,也得不到啥好处,反而还会损失兵力。 他叹息道:“兖州有大贼盘踞,拥兵数十万,各位天使最好不要再往前走。” 王调鼎、袁继咸、冉兴让三人对视,搞不清是左良玉在骗人,还是兖州那边真有什么巨寇。 就在此时,南方一艘快船驶来。 信使跳到岸上,飞奔而至:“伯爷,兖州有变!” 左良玉已经被封为东昌伯,正儿八经的伯爵。 他把信使喊到一边,低声问道:“兖州有何变化?” 信使回答说:“兖州之贼,在徐州与赵军决战,那些教匪已经全军覆没。” “几十万人都没了?”左良玉惊道。 “都没了。”信使说道。 左良玉又问:“有多少江西兵参战?” 信使回答:“有说几千,有说几万,也有说十几万的。” 左良玉回到岸边,大笑道:“哈哈哈,即是南下封王的天使,我又怎能失了礼数,且收下五百石粮做见面礼!” 左良玉让人搬来粮食,与此同时,又命令部队集结,他要趁机南下占领济宁和兖州。 这些都是教匪的地盘,打下来不会得罪任何人,朝廷也找不到理由斥责他。 左良玉如今的实控辖地,全是剿匪剿来的,从来没有招惹过官军。 这货很快就要把大运河的山东段占完,今后无论谁得天下,他都能带着运河投靠。若是几方争霸,他还能左右逢源,挑选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投靠。 左良玉没想过做皇帝,他的最大愿望,就是能在新朝当侯爷。 白捡五百石粮食,王调鼎率领船队南下。 又过数日,左良玉集结大军,沿着运河去打教匪的地盘。 每座城都有一些教匪在守着,但人心惶惶之下,几乎不做什么抵抗,就被左良玉轻松破城。 兖州、曲阜、宁阳、济宁、嘉祥、巨野、金乡、鱼台……左良玉迅速夺取十多座城池,实控地盘瞬间翻倍,他还派人迎回曲阜孔家。 是的,孔家跑路了,被那些白莲教徒赶跑的,孔氏子孙被白莲教杀死好几百。 至此,左良玉实打实成为军阀,山东三分之一都归他所有。 就在左良玉疯狂扩军之时,北方又来几条船,而且也说自己南下册封吴王。 带队南下册封之人叫姚明恭,熊文灿的儿女亲家,目前担任文渊阁大学士,加官太子太保,挂户部尚书衔。 左良玉无比疑惑:“姚阁老,册封吴王的船队,前些天不是过去一批吗?” 姚明恭笑道:“那定是公主所乘船队。” “公主?”左良玉越听越迷糊。 姚明恭笑着说:“陛下已将坤兴公主赐婚于吴王。” 姚明恭没说皇子也去了南京,毕竟这事儿太丢人,传出去也容易造成混乱。 左良玉又想岔了,他认为崇祯彻底拉下脸皮,想用女儿换取赵瀚的支持,以吴王和驸马之位换得南方大军勤王。 左良玉心想:满朝君臣还在做白日梦,那赵瀚志在天下,岂是区区吴王就能打发的? 眼前这些文官、太监和厂卫,左良玉也懒得阻拦。 反正赵瀚不会勤王救驾,他拦着干什么?别因此同时得罪了朝廷和赵瀚。 …… 徐州。 李正打到淮河(黄河)边上,就没有再继续往北。 淮河(黄河)南岸的广大地区,由于经历反复战乱,部分州县十室九空。 大同官吏来了之后,就算招来流民分田都不够,必须从南方移民过来充实人口。 虽然可以缓解南方的人口压力,但耗费钱粮甚多,赵瀚短期内无力北上,必须先巩固新占领的地盘。 “皇子和公主?”李正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调鼎笑着说:“皇子和公主都在船上,全部送去南京。至于如何对待,全凭赵先生自己的意思。” 李正连忙说:“好,我派五百兵护送,莫要半路出了岔子。” 王调鼎又说:“这三百多艘船上,有几千辽东难民,还有千余天津官兵,全都拖家带口的。” 李正笑道:“那正好留在此地,附近一些州县缺人口,还得从南方移民过来呢。” 辽东难民约有五千多人,男多女少。 天津士卒连带家属,将近有六千人,倒是不必再重组家庭。 上万人在徐州下船之后,王调鼎拱手说:“诸位不必南下了,在此分田落户便可,官府会发给种子,还会借给你们耕牛。棉被、棉衣等御寒之物,也会借给你们,等你们安定之后,再慢慢赚钱归还。” “真的可以分田?官府白给田产?”刘莽问道。 王调鼎笑道:“不但分田,生活所需物品都会提供。分田是白给的,其他物品只是暂借,不收取任何利息,你们今后每年偿还一些便可。” “那也顶好,赵天王仁义啊!”刘莽大喜。 吴化普却问道:“能当兵不?我想杀回辽东,找那些狗娘养的鞑子报仇!” 王调鼎解释说:“你们分田之后,会有人来村镇编练农兵。忙时耕种,闲时操练。大同正兵若是扩军,优先从各地农兵抽取,不会直接面向普通百姓征兵。” 吴化普说道:“这我怎选得上?我就一条胳膊。” 王调鼎叹息:“独臂也能生活,今后好好过日子。” “那可不成,我还要杀回辽东去,”吴化普急道,“我不分田了,随你去南京见赵天王。就算嫌弃我只有一条胳膊,我还能在辽东做向导,辽东各处我都熟得很!” 王调鼎说道:“我只领你去南京,至于能不能见到赵先生,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多谢!”吴化普高兴起来。 他也是有亲人的,但只剩弟弟、弟媳和侄子,其余家人全都生死不明。 家人失散已经好几年了,有可能被鞑子抓去做农奴,也有可能早就丧生于鞑子的屠刀之下。 吴化普把弟弟一家留下,自己随船前往南京。 至于刘莽,留在徐州分田,他不知道自己跟赵天王见过面,还施舍给赵天王兄妹几枚铜钱。 这些从辽东和天津来的百姓,得知能够分田,还能暂借生活物资,全都欢呼雀跃庆祝起来。 虽然接下来的日子很难,这里也经常干旱,但终归有了一个盼头。 第352章 【法统】 朱慈烺坐在马车里,身边是两个八岁的弟弟。对面是两个妹妹,一个十岁自己坐着,一个一岁被乳母抱着。 从北京到南京,沿途担惊受怕,同时又觉得新奇。 十一岁的小孩子,已经有自己的思想,却又懵懵懂懂,对这个世界半知不解。 他偷偷掀开车帘,入眼是栉比鳞次的商铺摊位,来来往往到处都是行人。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推着车子,还有最近兴起的舆轿“出租车”。 这里就是南京吗? 比北京可富庶繁华得多,为什么大明不定都南京呢? 说实话,朱慈烺对北京没啥了解。也就前段时间出宫,路上偷偷瞧了几眼:街边许多店铺都关门了,到处是乞丐和饥民,还有差役将成群的自阉之人往外赶。 北京留给朱慈烺的印象非常不好,因为他看到了两百多年来,北京百姓最糟糕的年月! “公子,小姐,请下车!” 不知马车行进了多久,突然在某处停下,王调鼎请他们下来。 朱慈烺下车走到门口,抬头一看门楣,刻着“都督府”三个大字。 他们被带去一进院落,早有佣人等候。 朱慈烺甚至有自己的书房,但书籍并不是很多,摆的全是《大同集》、《大同行记》之类。 “公子,在院中可随便走动,不要去院外玩耍。”王调鼎吩咐了一句。 院门口有侍卫,出不去的。 朱慈烺在自己房中观察片刻,便来到院中石凳坐下,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也陆续过来。 “我想母后了。”朱慈炤嘀咕道。 朱慈烺也想念父母,想念从小陪他长大的太监。但他是大哥,只得安慰道:“莫要害怕,父皇、母后很快便来。” 朱媺娖(音:朱美绰)打量院中景色,又看向那些佣人,说道:“这里的人都不认识。” 又过一阵,驸马冉兴让来到此地,脸色可以说非常难看。 “姑公,”朱慈烺连忙过去问,“我们今后都一直住这里吗?这里有没有东宫讲读?” 冉兴让一声叹息:“唉,能保命就不错了。” 冉兴让刚才等候多时,没有见到赵瀚,反而被带到院子里歇息。 他知道,自己被软禁了。 …… 得知崇祯的诏书内容,赵瀚那些心腹都很激动。 李邦华满心欢喜说:“恭喜都督,若是接受大明皇帝册封,成了吴王和驸马都尉,今后登基称帝便顺理成章。天下万民,皆奉都督为正统!” 庞春来也笑道:“西南各省,或许都不用出兵,一封手令便可归顺。” “若是接受吴王之位,只待李自成攻破北京,都督就可在南京称帝。”萧焕拱手说道。 便是陈茂生,都面带喜色。 赵瀚看着众人,问道:“你们都觉得,我该接受这个吴王之爵位?” “自当如此。”田有年道。 赵瀚面无表情:“若我不接受呢?” “为何不接受?”众人惊疑不定,完全搞不懂赵瀚的想法。 赵瀚问道:“孟暗先生,你可看了‘三原篇’?” “看了。”李邦华回答。 赵瀚再问:“君位自何而来?” 李邦华说:“自民而来。” 赵瀚又问:“大明皇帝自何而授的?” “大明皇位,是洪武皇帝真刀真枪打下……”李邦华猛然回过神来,“大明皇位源自天授。” 赵瀚扫视众人,问道:“大明是奉天承运皇帝,我被大明皇帝封为吴王,今后称帝自也是奉天承运。既如此,《原君》此篇可以废矣,‘三原篇’徒为笑柄!” 此言一出,众官哑然。 这已非做不做吴王的问题,而是新朝的法统问题。 若要坚守大同理论,若要坚守“三原篇”,赵瀚的皇位正统性必须来源于百姓。 接受大明册封的吴王,赵瀚的皇位就源于大明,来源于天! “这吴王不能要!”陈茂生猛地站起。 “对,不要崇祯给的吴王!”黄顺甫也开始反对。 左孝良跟着说:“就算要称王,也是受万民拥戴,都督自立为王!为何需要崇祯施舍?” 庞春来不再说话,算是默认赵瀚的这番道理。 李邦华不想跟众人争执,只提醒说:“都督如果接受吴王之位,可以少死很多百姓,可以少打很多阵战。” 赵瀚冷笑:“然后,新朝变成下一个大明?” “不一样的,”李邦华说道,“百姓已经分田,大族也被打压拆分,新朝已经实质上跟大明不一样了。” “但我得位不正!”赵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怒火。 李邦华欲言又止,最后摇头叹息。 在天下人看来,赵瀚接受皇帝册封,以吴王和驸马的身份登基,正统性简直顶天了。自立为王,僭越称帝才属得位不正! 可按照赵瀚的想法,情况却刚好相反。 赵瀚沉声说道:“诸君须牢记,《大同集》不是摆设,不是争夺天下的工具,不是夺取天下就要扔掉。特别是‘三原篇’,乃立国之基石。我若称帝,法统来源于民,而非来源于天,更不是来源于大明!” 萧焕嘀咕道:“天道即人道,天道即民心,承天即应民。受命于天,受命于民,其实是一样的。都督的《家国天下论》,也讲过这般道理。” “道理说得通,法理却说不通!” 赵瀚斩钉截铁道:“你们都准备一下,我要自立为王,而非接受崇祯册封!” 田有年问:“那……皇子与公主如何处置?” 赵瀚说道:“他们若是安分守己,就不必苛待,但也不须厚待。让他们去学校读书,费用由我来提供。等他们成年之后,就自力更生,我不会养他们一辈子。” “今后会不会,有人借皇子公主之名谋反?”田有年担忧道。 赵瀚冷笑:“我还怕人谋反吗?灭族便是!” 赵瀚心意已决,众人不再多话,散去准备自立为王的仪式。 这个仪式也不好搞,既然受命于民,那还需不需要祭祀天地神灵? 为此,李邦华留下来,问道:“都督,今后还有没有天道?” 赵瀚回答说:“当然有。我只是受命于民,又不是彻底摒弃儒家。历代圣君,历代先贤,也是要尊重和祭祀的,他们对于百姓有大功德。就拿洪武皇帝来说,匡扶天下,解民倒悬,明初百姓谁不受其恩泽?再说先秦诸子,各派学说皆福泽后世。而今之儒家,早已融汇百家思想,诸子皆为圣人也。” “那封王大典,也须祭祀天地?”李邦华问道。 赵瀚点头道:“应该祭祀。并非祭祀天地施恩于我,而是祭祀天地生养万民。敬天法祖,为我华夏根本,这个不能舍弃。敬天法祖,以民为本,这两者也没有任何冲突。” “在下明白了。”李邦华鞠躬退出。 随即,吴化普被带进来。 “拜见赵都督!”吴化普单膝跪地。 赵瀚笑道:“起来。王调鼎没让你不用下跪?” 吴化普说:“在下独臂,不能作揖。又不敢违抗都督禁跪之令,因此单膝下跪以示尊敬。” “你想从军?”赵瀚问道。 吴化普说道:“都督若嫌我断臂不能打仗,今后攻略辽东,我来做军中向导也可。南方虽好,气候宜人,却不如辽东亲切,我还是想回到辽东过日子。” 赵瀚仔细思索道:“你去济州岛养马。养马之余,多多练习骑术,今后攻略辽东肯定带上你。” “多谢都督大恩!”吴化普感激涕零。 “你还年轻,可在济州岛娶妻生子,这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赵瀚叹息道。 …… 傍晚。 朱慈烺带着弟弟妹妹,跟随佣人前去吃饭。 他们来到另一进院落,饭厅里已经坐着几人。那个男子,应该便是赵都督,听说以前是个反贼。 “见过赵都督。”朱慈烺谨记姑公(冉兴让)的教诲,态度非常恭敬。 其他皇子和公主,也跟着朱慈烺一起行礼。 赵瀚笑着说:“不必拘礼,快过来吃饭。” 几个孩子忐忑坐下,费如兰看着心疼,主动给他们夹菜。这个举动,让孩子们不那么紧张,情绪放松了许多。 问清他们的名字和排行,赵瀚忍不住看向朱慈炤和朱媺娖。 朱慈炤就是朱三太子,康熙在位61年,朱三太子造反70次,似乎砍了脑袋又能长出来。 朱媺娖则是《碧血剑》里的阿九,《鹿鼎记》里的独臂神尼,今年还是个10岁的小姑娘。 赵瀚亲自给朱媺娖盛了一碗汤,问朱慈烺:“可曾读书?” “读过。”朱慈烺回答。 “读了哪些书?”赵瀚问道。 朱慈烺回答说:“先生已讲完《大学》、《论语》,正在学习《孟子》。自去年起,先生也讲《通鉴》、《性理》。” 赵瀚说道:“等过几日,你们便去学堂读。媺娖也去。” “学堂是什么?”朱媺娖好奇问。 赵瀚笑道:“学堂就是读书的地方,那里有许多跟你们一般大的孩童。” 朱媺娖问道:“都是太监和宫女吗?” 赵瀚摇头:“学堂里没有太监、宫女,都是你们这样的学童。” 朱慈烺心里有些迷惑,这跟姑公说得不一样啊。 第356章 【打仗的变成救灾的】 十月中旬。 费如鹤一路坐船,带兵来到沂州境内。 站立船头,费如鹤眼神茫然,表情呆滞的看着两岸景色。 沂州为州治,下辖费县、郯城两县。 在郯城地界的时候,那里虽然也很惨,但跟苏北的区别不是特别大。 船行至郯城西北部,情况越来越恐怖。 至沂州地界,地方志内容翻译成白话便是:“蝗虫漫山遍野,堆起来有一尺厚。树叶都被啃光了,赤地千里。百姓挖草根啃树皮,父子相食,尸骨遍地,婴儿遗弃满道,到处是插标卖首之人,里堆积的尸体不计其数。” 越来越多士兵,站在船上眺望两岸,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副将万斯同嘀咕道:“难怪教匪不来攻占此地,难怪左良玉也不出兵这里。我们又是来沂州作甚?” 此时此刻,蝗虫已经消失,看不到蝗虫堆起来一尺厚的景象。 但放眼草木全部光秃秃的,沿岸村庄荒无人烟,就连地主大户都已逃走。 傍晚登岸煮饭,走不多远便见白骨。有时甚至能猜出是一家几口倒毙,因为大人的骸骨,还抱着小孩的骸骨。 船队载着大军抵达一个小镇,这小镇也已成为鬼镇。镇上居民全都消失,并非饿死,而是逃走,谁也扛不住饥民抢劫。 或许沿途富户,也是被饥民吓跑的,再高的院墙也无法阻挡饥民。 船队快要接近沂州城时,活人总算越来越多,沂州城外起码有两三万饥民聚集。 这些饥民看着船队,眼神麻木,面无表情。 费如鹤突然闻到阵阵肉香,初觉诧异,随即醒悟,然后直犯恶心,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吐出来。 大同士卒和民夫下船登岸,城门很快打开,一个官员率众跪迎,嚎啕大哭道:“将军啊,你们可算来了!” 费如鹤问道:“你叫什么?所任何职?” 那个官员擦拭眼泪,回答说:“下官是沂州同知梁佑。” 费如鹤心头火起,质问道:“知州呢?” 梁佑回答:“带着银子跑了。” “守备呢?”费如鹤又问。 “也跑了。”梁佑答道。 费如鹤勃然大怒:“都他娘跑了,你还留着作甚!” 梁佑说道:“下官既为州同知,知州跑了,下官便是本地父母。哪有父母抛弃孩儿的道理?下官变卖随身财物,又恳求州中富户凑钱凑粮,可还是无济于事啊,城外的饥民太多了。现如今,城内也天天饿死人,只能……只能……” 听他这般说法,费如鹤怒火消散大半,问道:“只能怎样?” 梁佑落泪道:“只能每日清理城内无人认领的死尸,抛到城外让饥民煮了吃。” “呕!” 旁边一个大同士卒没忍住,当场恶心呕吐出来。 费如鹤问道:“城内富户还有没有粮食?” 梁佑回答:“富户家里也没什么余粮,只那粮商的仓库里还有。” “进城!” 费如鹤下令:“每条船留二十人看守,粮食看住,防止抢劫。” 大同士卒接管城防,同时散出去维持城内治安。 来到州衙,军医官郝大典说道:“将军,死的人太多,尸体也不掩埋,谨防明年有大疫!” 费如鹤顿时警醒:“该如何预防?” 郝大典说道:“第一,立即焚烧所有尸体;第二,勒令百姓烧沸水煮衣物;第三,死者众多的地方抛洒石灰。” “好!”费如鹤说道。 宣教官李世奎说:“我建议,军中宣教官接管政务。每个宣教官,带十个士兵做事,城内命令官吏协同治理。城外把饥民划分区域,每一块区域容纳多少人,防止饥民出现乱子。” 费如鹤点头说:“就这样办。”说完,又问梁佑,“城中粮价多少?” “斗麦二千。”梁佑回答。 费如鹤冷笑:“那就是两万钱一石麦子,皆为富不仁之辈。粮商的仓库在哪儿?全部派兵接管,但有阻拦,直接杀了!” 这种危急时刻,可没什么规矩可讲。 费如鹤又问:“费县、沂水可有受灾?” 梁佑说道:“一般无二,先是旱灾,又是蝗灾。费县、沂水城外,同样饥民汇聚,还有好些饥民逃难去青州府城方向。” 费县、沂水也是攻略目标,但面对这种大灾,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占领了。 一个沂州已经够呛,绝对没能力再赈济别的州县。 那边的饥民,只能自生自灭! 梁佑选取一些心腹,带着大同士卒,前往城中几处粮仓。 “将军,前面就是白家的粮库,招募了好多混混做守卫。”梁佑在一个背街巷道里往前指。 领兵者只是个队长,名叫王嵩,手下管着三十人。 他来到仓库大门口,立即喝令:“粮库已被大同军接管,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仓库的管事慌忙跑出,赔笑道:“各位军爷,有话好说。若是需要筹集粮草,我家老爷定会按规矩孝敬。军爷,烦请借一步说话。” 这管事把手伸进怀里,显然是想掏钱贿赂。 “锵!” 王嵩拔出腰刀,一刀将这管事砍死,大喝道:“冲进去,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严格说来,王嵩有违反军令的嫌疑,但他此刻实在忍不住了。 城内城外,遍地饿殍,这些粮商竟然还在坐地起价! 粮库里瞬间鸡飞狗跳,看守之人纷纷逃窜。 梁佑见几座粮库都被夺下,小跑着去见费如鹤。一路发现大同士卒正在脱衣服,忙问道:“兄台为何脱衣?” 那个士卒回答:“医官说要防止瘟疫,让城外饥民脱衣烧煮。总不能让百姓,船上带来的衣裳不够,就把身上穿的先给百姓,我们直接穿棉甲便是。” 梁佑抬眼望去,街道上的士卒纷纷脱衣,然后收集起来运往城外。 他忍不住跟去城外,却见一袋袋粮食被民夫抬到岸上,上千士卒守在那里防止被人抢粮。 接着又架起上百口军用大锅,有军官对围过来的饥民大喊:“每人捡来些柴禾,就能喝到热粥!” 听到这话,还能走动的饥民,纷纷散去捡柴,甚至因为捡柴而打起来。 大同士卒拦下一些饥民,趁机让他们搬运尸体,把所有尸体堆在一起准备焚烧。 至于那些饿得走不动的饥民,也被搬来集中到一处,煮粥的时候优先给他们喝。 陆陆续续有柴禾捡来,开始烧锅煮水,已经归来的饥民也被勒令排队。 一半大锅,用于煮粥。 一半大锅,用于烧开水。 那些堆积的尸体,也淋上火油,熊熊燃烧起来。 所有饥民,不分男女,被勒令脱掉衣服,把衣服扔进大锅里烧煮。 饥民们光着身体,先填饱肚子,有力气之后,再慢慢烧水洗澡。洗澡水必须烧开,然后城中居民被组织起来,一个个提着井水出城,把沸水兑成可以洗澡的温度。 居民家的木桶,也暂时征用了,提供给那些饥民洗澡。 洗完澡的饥民,再换上士兵们提供的干净衣服,把大锅里烧煮的衣物拧干了晾晒。 吃饱饭,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三万饥民终于有了人样。 而这一系列操作,有条不紊,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梁佑看得瞠目结舌,这他娘是怎样恐怖的执行力? 一天时间不到,就把三万饥民,从饿鬼重新变成活人! 他发现具体执行者,全是臂缠红箍的特殊军官。每个特殊军官,指挥十个士兵做事,就能轻松安排数百上千饥民。 也有饥民不听话,惩罚是领到的热粥减半。 处罚完几个饥民,附近的饥民全变得老实,大同士卒说什么就是什么。 施粥和堆放粮食的地方,始终站着一千五百士卒警戒。 梁佑走到旁边,问其中一个士卒:“兄台,那些臂缠红箍的将官是什么人?” “宣教员。”士卒回答。 “都是读书人?”梁佑问道。 士卒说道:“以前识字三十个就行,现在要识字五百个。团级宣教员,最少识字一千个,还要学会加减乘除。宣教员想升官,就得识字。不但自己学,还带着咱们学,我现在已经识得六十多个字了。” 梁佑又问:“宣教员是做什么的?” 士卒解释:“教咱们道理的。” “什么道理?”梁佑追问。 “当兵是为老百姓打仗,老百姓就是衣食父母。天下大同,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士卒说道,“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宣教员讲。给家里写信,找宣教员帮忙。当兵的都是亲兄弟,宣教员就是咱们的兄长!” 梁佑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仔细琢磨这些话。 他并非正经的进士出身,只不过是一介举人,当初做县令还是买来的。虽然买到了县令,分配时却没塞钱,被扔去见鬼的陕西当知县。 当时流寇杀来,梁佑鼓动百姓守城,竟然稀里糊涂守下来了。 城内士绅不让他走,接连在陕西做了六年知县,居然次次都能守住城池。 梁佑也没搞懂什么情况,似乎流寇也很好对付啊。 两年前,他考满回京,终于被提拔为州同知。然后便是见鬼的干旱和蝗灾,连续两年大灾,他不忍心盘剥百姓,反而把自己带来的财货给变卖了。 梁佑蹲在护城河边,看着大同士卒安抚灾民,突然就开心的笑起来。 身后猛地传来喝骂声:“他娘的,到处找你,快快回城协助办事!” 梁佑回头一看,却是费如鹤在骂他。 梁佑连忙站起,却又听费如鹤说:“我问了城中官吏和百姓,你是个好官,逃走的知州和守备才是贪官。跟着我好好做事,把赈灾之事搞好了,你他娘至少能当一个知县!” “多谢将军赏识。”梁佑很高兴,投靠赵天王之后,官职居然只降一级。 费如鹤却很郁闷,他是来打仗的,现在变成赈灾员了。 张铁牛那边,同样差不多。 根本无仗可打,所到之处,官员立即投降,然后哀求他赈灾。 如果大同军杀到河南,这种情况遍地都是。 还能怎么样? 放着几万几十万的灾民不救,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那违背了大同理论! 可一旦救助,粮食就不够用了。 这种情况,赵瀚必须抉择。该留多少粮食打仗,该留多少粮食安置灾民,在赈济百姓的同时还要不断扩张地盘。 (求月票。) (今天只有两更。) 第357章 【图谋四川】 “大典取消?”都督府内众人惊诧。 赵瀚说道:“对内下发文件,对外贴出告示,这便已经可以了。自立为王而已,又不是登基称帝,还是一切从简。省出钱粮,都给山东那边运去。” 无人再劝,只能遵从。 赵瀚做事虽然集思广益,愿意采纳各种意见,可一旦做出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各种决定,并不完全正确,经常显得不合时宜。 有些错误,赵瀚愿意改正。 有些错误,坚决不改,赵瀚始终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都督府的官员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事情,赵瀚拍板之后,他们也都懒得劝谏。 自立为王不搞仪式,明显不是啥大事。 “河南那边,就不要去打了。一片白地,百万饥民,打下来就是个泥潭,”赵瀚叹息道,“胶东也不要再进兵,明年只攻略两处。一处打山东的大运河沿线,一处沿着长江去打四川。” 李邦华说:“川南盐场务必拿下。” “拿下川南盐场,再北击成都,那里又是个产粮重地。”徐念祖说。 赵瀚问道:“谁愿做使者,去收服石砫土司(秦良玉)?” 徐念祖拱手说:“在下愿往。” “你认识秦将军?”赵瀚问道。 “不认识。”徐念祖说。 赵瀚突然笑起来:“那你便去。” 徐念祖问道:“能给石砫土司开出什么条件?” 赵瀚回答道:“第一,石砫土司改土归流,今后改为石柱县;第二,老太太年事已高,估计活不了几年,便让她做石柱知县;第三,土地政策不变,马家、秦家每人保留二十亩地;第四,马家、秦家之人,若是还想从军,可暂编为石柱独立团。兵额不得超过三千人,且必须安插宣教员,兵粮军饷由我们来提供。” 徐念祖喜道:“既如此,在下必能说服石砫土司归降!” 赵瀚现在穷疯了,银子绰绰有余,粮食却永远捉襟见肘。 需要用粮的地方太多,今年南方各省又是洪灾,上半年的广东还全省旱灾。就连各省的粮商,手里的存粮都已不多,倒是老百姓家里,还家家户户屯着一些。 费如鹤和张铁牛面对灾荒,都在没收山东粮商的粮食。 可粮商手里能有多少? 一般情况下,某地所有粮商的存粮总和,通过高价筛选顾客,能维持该城市内的部分百姓,生活到明年粮食收获季节。至于没钱买高价粮的,那就等着饿死! 也就是说,就算把粮商的粮食全部没收,都不够救济城内全体百姓,更谈不上把城外的一起救。 赵瀚正在尽量调动粮食被服,抽调组织官吏迁往山东。 明年出兵,必须先打左良玉! 虽然左良玉的地盘,同样受灾不浅,但大运河沿线还勉强能支撑。 至于攻打四川,无非两个目标:成都平原的粮食,川南盐场的银子。 又讨论一番细节,众人便各自做事去了。 钱谦益、柳如是继而觐见,带来了第一版切音(拼音)方案。 钱谦益汇报说:“经过反复商讨修改,原定七个声调,最终改为五个声调,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 赵瀚点头说:“这很好,五个声调更简洁,比七个声调易于推广。” 如果以现代汉语的声调做比较,阴平相当于一声,阳平相当于二声,上声相当于三声,去声相当于四声——只是相当于,并不绝对如此,其中也有一些差异。 符号也制定好了:阴平(ˉ),阳平(ˊ),上声(v),去声(ˋ),入声()。 柳如是说道:“切音已经订好,但文字正音还在编造当中,主要是某些文字的音调有争议。” “可以的,文字定音慢慢来,你们来自不同地方,音调有争议很正常,”赵瀚说道,“一边定音,一边编造字典。” 钱谦益现在非常听话,主动询问:“都督对《字典》编撰有何指示?” 赵瀚说道:“第一,易于理解,尽量用俗文编撰,避免使用文言;第二,便于检索,查一个字不能找半天。” 钱谦益说:“俗文编撰很容易,便于检索恐怕难以施为。” 赵瀚拿出纸笔,亲自示范道:“一用注音检索,根据声母韵母来排序;二用偏旁检索,以横竖撇捺来排序。若无特定偏旁,便单独以比划多少来排序。” 等赵瀚详细解释完毕,钱谦益和柳如是都忍不住惊叹。 这一套检索方式,比现有的检索规则,那效率不仅仅是翻倍。一些复杂生僻字,检索效率有可能翻了几百几千倍! 真的,古代查生僻字,一个字你能查一天。 赵瀚又说道:“编撰词典之时,选取最简单的俗体字为正字。若是这个字还有其他写法,列在后面便是。每个字的内容,分为:正字、注音、释义、举例。释义又可分为:本义、引义、喻义、转义等等。每一种字义,都要进行举例,让人知道怎么理解使用。” 赵瀚等于是把编撰字典的规则定下,剩下的就是行动而已。 干脆一股脑儿拿出来,赵瀚写出一套标点符号,说道:“如今的断句符,不过逗点、句圈而已,对初学文字者极不友好。可增加书名号、问号、引号、冒号等等。明年的新编版《大同集》,我打算横排印刷。竖排印刷不利于数字书写,而且印刷时浪费纸张。” 钱谦益仔细了解那些标点符号,点头说:“这些断句符是极好的。” 柳如是则问:“今后所有书籍,都必须横排付印吗?” 赵瀚笑道:“民间书籍并不强求,但官府公文、官方印书、学校课本,这些都必须使用横排。” 除了非常恶劣的陋俗,必须强行纠正之外,赵瀚推广新事物,一般都不强求什么。他只是让官府先做,借助官方的力量,引导民间进行改革。 就拿横版印刷来说,民间书商必然跟进。 因为横版印刷,可以节省纸张,降低书籍成本! 赵瀚瞟了一眼时钟,那玩意儿终于有分针了。这是个伟大的进步,领先欧洲至少十五年。 “快傍晚了,留下吃饭。”赵瀚说道。 钱谦益、柳如是自然不会拒绝,非常高兴地跟着他前往后宅。 赵瀚边走边说:“那些请愿士子,还有没有去骚扰翰林院?” 钱谦益笑道:“去过几次,无人理会,便不再去了。” “一群腐儒,吃饱了撑的。”赵瀚鄙夷道。 钱谦益奉承说:“腐儒而已,他们怎晓得都督之深意?” 踱步来到后宅,费如兰正在看书,靠坐于树荫下悠然自得。 盘七妹终于不养鸡了,转而对烹饪产生兴趣。她最近热衷于制作糕点,由于做得太多,经常让佣人、侍卫带回家,都督府的官员偶尔也能分一些。 “拜见夫人!”钱谦益拱手作揖。 柳如是身为女子,也同样学着男子抱拳。早在几年前,她跟文人名士通信,也是以“兄”称对方,在信件中自称为“弟”。 费如兰连忙起身回礼,招呼二人坐下。 见今天有两位客人,盘七妹非常高兴,端出自己做的小吃,介绍道:“这叫薯丝糖。最近番薯收获,我买来一些。用蒸熟的薯条拌上糯米粉,压实之后再切条蒸透。再压再蒸,取胚切块,油炸熬糖上丝。” “多谢盘夫人。” 钱谦益道谢之后,见赵瀚开吃,他才敢伸手取食。 柳如是放入嘴中咀嚼,顿时眼睛发亮,赞叹说:“区区番薯,竟能做出如此美味。” 钱谦益也由衷赞道:“盘夫人心灵手巧,可化腐朽为神奇也!” 这玩意儿是真正的美食,绝对能够风靡。 盘七妹笑着说:“夫君提供了法子,我只是动手做而已。” 钱谦益连忙又拍马屁:“治大国如烹小鲜,都督治国有方,烹饪亦是一绝。” 柳如是笑道:“听说都督在铅山时,还亲自传授过厨艺。红油白斩鸡、总镇鸡丁之类,都是都督亲手传授。” “嘴馋,好吃。”赵瀚笑着说。 不多时,皇子公主们放学回来,背着书包过来问候:“叔父安好,婶母安好。” “坐。”赵瀚微笑点头。 费如兰把薯丝糖递过去:“你们也吃,盘婶婶做的。” 朱媺娖咬了一口,顿时露出笑容:“这个好吃,宫里都没吃过。” 宫里? 钱谦益、柳如是顿时看向这些小孩。 赵瀚问道:“今日都学了什么?” 朱慈烺回答说:“四书我都会,算术我也会。今日温习了四书,学会了用番邦数字做乘法。” 朱慈烺兄妹几个,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在学堂里可以交好多朋友,而且还没人管这管那,比在皇宫里自由有趣多了。 只是,他们有些想念父母。 至于学堂里的师生,暂时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瞒不住多久的,二皇子、三皇子才八岁,迟早有一天会说漏嘴。 又等片刻,小妹还没回家,估计跟数学会聚餐去了。 赵瀚说道:“开饭。” 钱谦益、柳如是暗中观察,越来越笃定心中猜测,几位皇子皇女吃饭时很有规矩。 (求月票。) 第353章 【禅位?】 众多官员开始忙活,筹备自立为王之事,正常的军政工作也不能耽搁。 江淮地区已经占下来,前后只打了三仗。 一场打孙可望,一场打罗汝才,一场打白莲教。其余府县,皆望风而降,剩下的时间则忙于剿匪,乱七八糟的土匪贼寇太多。 江淮、江南之地,被赵瀚进行竖切,重新制定行政区划。 即,取消江南省,划为安徽和江苏。 安徽,安庆和徽州的合称,省府被赵瀚定在庐州。 江苏,江宁和苏州的合称,省府被赵瀚定在扬州。 重新划定省份是必须的,有政治、经济、军事等多方面考量。 两省的名字,纯粹赵瀚任性,直接选取自己熟悉的。 省府却经过反复商讨,综合地理位置和运输条件来决定。比如安徽,如果把省府设在安庆,那对皖北地区就极不友好,左思右想还是庐州更合适。 这种设定,必然带来深远影响。 巢县肯定变得更加繁荣,皖南的钱粮赋税,经长江运去巢湖,再走肥水运至庐州,巢县属于必经之地。 除了设置这两个省份之外,应天府改名金陵府,算是一个直辖市,南京彻底与江苏省切割。 江苏省左右布政使,分别是:刘安丰,陈文魁。 安徽省左右布政使,分别是:张秉文,方胜昌。 军队占领的河南土地,暂归安徽管辖;军队占领的山东土地,暂归江苏管辖。 …… “费将军、张将军,可以继续进兵,反正已经打过淮河了,”徐念祖指着地图说:“由于需要安置流民、迁徙移民,我军粮食有些捉襟见肘,因此可以一路坐船北上,尽量减少民夫的粮食消耗。大运河沿线,已经被左良玉占据,暂时不要跟他起冲突。” 茅元仪也指着地图说:“费将军可走沂水,沿河占领沂州、费县、沂水。张将军可走沭水,沿河占领郯城、莒州。再派一支偏师,战兵有五百即可,拿下安东卫和日照!” 徐念祖又说:“至于江苏地区的剿匪,分田之后,编练农兵,让县官带着农兵去剿匪。” “可以,就这么办!”赵瀚拍板决定。 山东这几个县,就算打下来,也属于计划之外的收获。 赵瀚暂时没能力去分田,也没能力去赈灾,因为官吏和粮草都不够。但赵瀚派兵占了城池,总比匪寇和官府占着强,虽然无法赈济百姓,但也不会祸害百姓。 至于更远的区域,非常抱歉,真没余力去攻占,战线实在拉得太长了。 流寇和满清肯定可以狂飙突进,他们只需一路抢劫便是。 历史上,满清南下速度奇快,而且只打沿途大城,小城和村镇几乎不管,占领区内可谓遍地起义。于是就任命汉人为总督,专门招降起义军和土匪,并且承认这些军队首领侵占的土地。大量起义军和土匪,就此成为满清帮凶,跟随满清大军一路向南抢去。 满清南下的过程,就是一群大土匪,带着无数小土匪,到处祸害老百姓的历史。 茅元仪又说:“江北各军,应当增设斥候部队,否则遇到强敌非常危险。” “各部军官也有此建议,”赵瀚说道,“我已经决定了,胡定贵那2000骑兵,分出几百人出来,每个师暂时增设100哨骑。” 大同军当然有斥候,但在南方打仗,一般顺着河流和山谷行军,使用哨船和搜山队就可以。 北方则不同,必须使用斥候骑兵。 若是跟满清进行大规模作战,各路斥候就得上千骑,否则就要变成睁眼瞎,完全被敌方的斥候遮掩战场。 朱棣历次出兵草原更厉害,斥候一撒出去便是好几千! 茅元仪说道:“我军现有五个师,明年扩军为六个师。除了湖南和广东两个师,继续维持7500人的规模,其余四个师应该扩编为8000人。每师所增加的500人,全部属于骑兵,专门用于斥候和追击。” 赵瀚说道:“济州岛的马匹数量,约在一万五千左右,已经抽走了两千,再抽两千……抽,反正这些矮马也没啥用处。” 把济州岛本土的公马都抽走,母马留着给马瓦里马配种下崽。 至于岛民,让他们多多养牛,今后移民需要大量耕牛。 同时,赵瀚也不会苛待岛民,短期内抽走的马匹太多,就多运些粮食和布匹进行补偿。 今后济州岛的马,只会剩下两种。 一种是济州马和马瓦里马的混血后代,一种是纯种的马瓦里马后代。 那个独臂的吴化普不是想打仗吗? 让他在济州岛协助训练斥候,赵瀚抽调两千农兵过去,训练到明年应该勉强可用了。就算还比较生疏,也得拉来编进军队,打仗的时候可以实战训练。 今后的北方师,兵额皆为8000人,其中500人是斥候兼轻骑兵。 那些济州岛的矮马,也属于过渡性战马。今后,纯种马瓦力马编练重骑兵,混血马瓦里马编练轻骑兵。 至于茅元仪、徐念祖两人,如今相当于赵瀚的作战参谋。 他们对山川地理很熟,拥有广阔的战争视角。缺点是实际指挥能力够呛,留在赵瀚身边出主意就可以,绝对不可能扔出去打仗。 还有一个顾炎武,也具有全国性视野,不过他的任务主要是编书。 “都督,门外有大量士子请愿!” “不必理会!” 朝廷派来的封舟,已经抵达南京,消息自然走漏出去。 皇子和公主竟然南下,皇帝要册封赵瀚为吴王,还要将坤兴公主下嫁? 南京城内的士子欣喜不已,随即又感到莫名愤怒,因为赵瀚居然不接待册封人员! 这些士子,以陈丹衷、李一元为首,此刻正跪在都督府外。 并且,他们还派船告之张溥、张采,希望这两位复社领袖,能够到南京主持大局。 张溥生病大半年,差点一命呜呼,没有什么功夫上蹿下跳。 张采在福建做知州,善政爱民,经过思想培训就能做县丞,如今已去安徽上任当官。 “赵都督,大明皇帝下嫁公主,又秘密把皇子送来南京,还册封都督为吴王。此传国托孤也,都督为何不肯接受?江山社稷至斯,陛下多次下罪己诏,都督可让陛下禅位,就此延续大明国祚也!” 都督府门口,陈丹衷奋力呼喊。 李一元振臂高呼:“崇祯皇帝禅位,延续大明国祚!” “崇祯皇帝禅位,延续大明国祚!” 大概两百多个士子,跟着一起呐喊,最后他们干脆跪地齐呼。 大明开国近三百年,无论官民都是有感情的。 特别是读书人,许多愿意为大明殉节。如今有了最优选,那就是赵瀚娶公主,受封吴王,接受禅位做皇帝,提兵扫荡天下。 如此,大明国祚能够延续,赵瀚也能登基称帝,还能剿灭鞑子和流寇。 面面俱到,岂不美哉? 禅位口号喊出,别说清闲士子,就连许多官吏都心动了。 只不过迫于赵瀚威望,赵瀚治下那些官吏,暂时不敢蹦出来而已。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不断有读书人加入,都督府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突然,一群官差奔来,劝说道:“诸位相公还是散了,若再扰乱治安、堵塞街道,就可以按律治罪了。” 陈丹衷立即嘶吼:“我等在为天下计,怎可视为扰乱治安?” 官差也生气了,此事处理不好,他肯定要吃挂落,厉声斥责道:“你们这些人好不晓事,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给你们三个选择;第一,立即散去;第二,蹲半个月大牢,伙食费自理,还要交罚款;第三,轮流清扫这条街道半年!” 李一元站起来:“君子为国而谋,何惧牢狱?快来抓我!” “怎能让思文兄一人身陷囹圄?坐牢算我一个!”陈丹衷也站起来,昂首挺胸怒视官差。 “算我一个!” “抓我抓我!” 陆续又有三十多人站出。 官差怒道:“当我不敢?全部带走!” 就在官差抓人的时候,大量士子作鸟兽散,最终只剩二十六人等着被抓。 两日之后。 赵瀚问道:“都在绝食?” 郑森回答:“据县衙那边说,都在绝食,一口饭不吃,一口水不喝。” “那就让他们饿着。”赵瀚冷笑。 李邦华叹息:“是我考虑不周,都督确实不该接受吴王封号。” 没接受已经是这样,若是接受册封,不知有多少读书人跑出来,建议赵瀚继任大明皇帝。 县衙大牢。 挨饿到第三天,终于有士子扛不住,虚弱喊道:“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很快就有狱卒把饭菜端来。 反正拘留期间,伙食费需要自己出,这顿饭做得非常丰盛,竟然是正宗的金陵烤鸭。 一时间,大牢里香气四溢,其余士子全都忍不住咽口水。 “我也要吃!”又有几个士子妥协。 李一元的肚子咕咕直叫,说道:“那姓赵的,不会真要把咱们饿死?咱们可是举人!” 陈丹衷颇为沮丧:“他可是反贼出身,估计真敢饿死举人。” 旁边传来咀嚼烤鸭的声音,配合着香味令人垂涎。李一元吞咽口水说:“不如先保住性命,国祚大计,徐缓图之,等西铭先生(张溥)来了再说?” “该当如此,”陈丹衷饿得快没力气说话了,实在没有绝食的毅力,头晕眼花大喊,“我要吃烤鸭!” 第358章 【秦良玉】 徐念祖坐船前往四川,半路还接了一个人:费如惠。 费如惠的军职是营长,统兵五百,大同军中唯一的女指挥官。 能够拜访秦良玉,费如惠激动无比,就是那种粉丝即将见到偶像的感觉。 船上载着三百石粮食、五十坛好酒,刚开始速度奇快。至西陵峡之后,航道曲折、怪石林立、滩多水急,一路需要老舵手领航,关键处还得纤夫进行牵引。 稍不注意,舟毁人亡。 听着岸边的纤夫号子,徐念祖立于船头说:“费营长,见了那位秦将军,须得稍微矜持一些。” “我晓得,”费如惠笑道,“公是公,私是私,这道理简单。” “那便好。”徐念祖微笑。 从军数年,费如惠的颜值直线下降。变黑了,变壮了,皮肤也更粗糙了,而且双手满是茧子。 她丈夫如今担任石门知县,夫妻俩聚少离多,而且膝下只有一子。 要不是生孩子耽搁一年多,以费如惠的军中资历,估计已经做了团长(统兵1500)。 船行至夔州府,对岸喊杀声震天,却是张献忠正在围攻夔州城。 张献忠已经拿下南阳盆地,招募流民进行垦殖。虽有旱灾,并不严重,他不需要赈济灾民,也不需要体恤百姓,秋收之后竟然兵粮充足,马不停蹄的跑来进兵四川。 这等于说,赵瀚和张献忠都在攻略四川。 赵瀚在长江南岸扩张,张献忠在长江北岸扩张。 相对而言赵瀚比较吃亏,作为入川咽喉的巫山、奉节、夔州、云阳、万县、忠县、丰都,城池全部建在长江北岸。 赵瀚连屯兵转运的据点都没有,必须在荒滩自己修寨子,否则就只能去打北岸城市。 一路来到云阳,徐念祖望着两岸地形,对费如惠说:“瞿塘峡那边,可在大溪口(集镇)屯兵屯粮。过了瞿塘峡,云阳县必须拿下,绝对不能留给张献忠。若是张献忠夺走云阳,那就得快速出兵拿下万县,否则我军找不到入川落脚点,后勤辎重的运输压力倍增。” 费如惠说:“这都已经入冬了,张献忠还来打夔州,他对四川势在必得。若是我军拿下云阳或万县,必定要跟张献忠打一场。” “迟早是要打的,四川天府之国,哪能轻易落入贼寇之手?”徐念祖其实有些腹诽,认为赵瀚太过妇人之仁。 按照徐念祖的想法,今年就该扩军至十个师。或者正规军保持原样,招募十万农兵出战,迅速把山东给打穿,明年就能拿下北京城。 攻破北京,大明覆灭,登基称帝,天下可定! 至于辖地内的民生问题,统一之后慢慢恢复便是。山东、河南的灾民,甚至是江淮流民,都可任其自生自灭,若是那里的人死完了,今后慢慢从南方移民过去。 尽快占领北京,尽快灭了李自成和鞑子,这也属于泽被苍生的手段。 任由李自成和满清多蹦跶两年,难道不也会多死人吗? 赵瀚的回答是:“徐徐扩张,兼顾内政。一不破坏民生,辖地之内欣欣向荣;二可践行大同理论,将人心拧成一股绳;三能让官吏快速升迁,减少腐败现象,保持官员热情;四可避免新占地盘起义,我们治下有人造反像什么样子?五可繁荣工商业,组织移民、安置流民需要大量物资,这些都是官府向商人购买。商人赚到钱了,官府的税收就更多。移民、流民安稳生息,又可产生新的税源,这种事情越早做越好。” 赵瀚的这番解释,徐复生能够理解,但打心里并不认同,还是觉得该尽早平定天下。 十一月底,船队在丰都县城对岸转入龙河,沿河而上停靠在南宾里(丰都县龙河镇)。 镇上居民多汉人,明初这里是南宾县城,而今则是石砫宣慰司的官衙所在。 一个青年骑马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士卒,奔至河边呵斥道:“尔等何人?” 徐念祖、费如惠带兵下船,青年更加警惕,手握白杆枪随时准备发难。 徐念祖拱手笑道:“吾乃吴王使者,奉吴王之命,前来拜会秦夫人、马将军。” “哪个吴王?”青年疑惑道。 徐念祖笑问:“阁下可听过赵天王?” 青年顿时变色:“你是赵贼之人!” “陛下已册封赵天王为吴王,”徐念祖说着转身,“送上礼物!” 这次一共来了六艘船,吨位都不大,主要是惧怕三峡暗礁。 一担担粮食,一坛坛好酒,被陆续搬到岸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还送来见面礼,青年终于脸色缓和:“在下马万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原来是秦夫人之孙,”徐念祖拱手道,“在下徐念祖,这位是费如惠费将军。” 马万年看向费如惠,惊讶道:“赵……天王军中也有女将军?” 徐念祖指着身后士卒说:“这些都是费将军的兵。” 费如惠总共带来一百士卒,六十近战,四十火铳,甲胄齐备,军容整肃。 马万年点头赞道:“好兵!我先带你们去休息,有什么要事,明日再见我祖母和父亲。” 由于情况不明,马万年没有收下礼物,但也没有直接拒绝。 他让人把粮食和美酒,搬到一间库房放好,又请费如惠的兵自己看守,便快速奔去后宅见秦良玉、马祥麟。 秦良玉今年已六十六岁,并无官职在身,朝廷封的是“二品诰命夫人”。 她的儿子马祥麟,才是正经的石砫宣慰使(从二品),又封骠骑将军。 马祥麟能文善武,穿银甲,骑白马,外号“赵子龙”、“小马超”。浑河血战时,马祥麟被射瞎一只眼,拔箭杀敌如故,又称“独目马”。 “祖母,父亲,那厮送了好多粮食和美酒过来,”马万年说道,“看样子没有恶意。” 马祥麟说:“无非先礼后兵而已,赵贼要来打石砫了。” 秦良玉问道:“他真说陛下册封赵瀚为吴王?” “说是说了,也不知真假。对了,”马万年掏出一本《大同集》,“那人让我把此书转交祖母。” 秦良玉接过来阅读,认认真真细品,马祥麟、马万年也不敢打扰。 秦良玉不仅是汉人,而且是贡生之女,自小便读书练武,《大同集》她当然看得懂。 石砫白杆兵,巅峰时有四万多人。 打仗打的就是经济,练兵也需要钱粮。 秦良玉刚嫁来石砫的时候,公公和丈夫被太监勒索十万两银子。一方土司,十万两银子拿不出来,竟然因此下狱坐牢。四万多白杆兵怎么练出来的? 世人皆知秦良玉会打仗,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内政高手。 她给少数民族地区,带来先进的耕种技术,甚至还带来玉米种子。懂得在多雨的年份,暂时不种玉米,改种高粱等作物。 她还轻徭薄赋,免除大量徭役,免除苛捐杂税。 数十年间,石砫境内连年丰收,因此土民愿意为土司打仗。 擅长内政的秦良玉,看得懂《大同集》,不仅是字面意思的看得懂! 一个半时辰之内,秦良玉把《大同集》看了两遍,最终叹息道:“此人必取天下,大明亡矣。” 马祥麟说道:“可大明还未亡,难道真要投靠?马家世受朝廷恩遇,又岂能做那不忠不义之辈!” “先见了使者再说。”秦良玉不表态度。 整个石砫,由于秦良玉发展民生,人口已经将近三十万。 但白杆兵只剩两万,若非赵瀚带来时局变化,这些白杆兵今年就要被打没。 当晚,秦良玉设宴款待。 见到费如惠,秦良玉颇为惊讶:“贵军亦有女将乎?” 费如惠笑着回答:“赵都督治下,男女平等,不分贵贱。不只有女将军,还有女知县呢。各地设有女校,女子可做教书先生,女子亦可读书识字。而今不仅是女校,各地小学,也涌现出许多女先生。” “小学是何物?”秦良玉颇感兴趣。 徐念祖解释说:“各县各村各镇,皆设小学校,无论男童女童,都要读书三年。所学内容,比蒙学要高深一些,旨在让孩童能写会算。一些女子小学毕业,十五六岁的年纪,便通过考试做了小学老师。” 秦良玉点头赞许:“此善政也。赵天王奉行男女平等,可见是真英雄。” “何止真英雄,”徐念祖感慨道,“赵都督决定明年春天称王,得知山东大灾,称王大礼都不办了,省下的钱粮都运去山东赈济灾民。” “陛下真的册封了吴王。”马祥麟插话道。 徐念祖说道:“陛下不仅册封吴王,还要托孤传国。皇子与公主,如今全在南京,是陛下秘密派人送来的。” “皇子公主皆在南京?”秦良玉惊道。 徐念祖点头说:“河南、山西皆为流寇所据,鞑奴已经攻至山,山东的左良玉已成军阀,北直隶被团团包围了。陛下已存死志,决意殉国,因此把皇子公主送到南京。” 秦良玉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晓得局势衰败,没想到衰败致斯。 四川本就闭塞,石砫更加闭塞,甚至连《大同集》都没传来。 朝廷与四川的联系,早就断了! (感谢小飞毯的盟主打赏。) (求月票。) 第354章 【复社首领临阵倒戈】(为企鹅大佬加更) 张溥坐船来到南京,很快得知详情,迅速跑去找钱谦益。 钱谦益拿起胸前的单片眼镜,兴致勃勃说:“天如,此物名叫眼镜,自西方番国传来。老夫请工匠打磨了十多副,只有三副合用。今日且送你一副,哪天老眼昏花了可戴着看书。” “牧翁,”张溥拱手说,“今日晚生来见,是册封吴王之事。” 钱谦益不仅有老花眼,似乎耳朵也聋了,指着眼镜继续说:“这番邦之物,虽属小道,却也让读书人大为受益。你过来看看,小小镜片,竟能让字迹变大。” 张溥愈发着急道:“牧翁,眼镜事小,社稷事大!” 钱谦益说道:“眼镜确实小,但用处大得很。我打算聘请几个工匠,令他们专门磨制镜片,或可在南京开一家眼镜铺子。这玻璃也好找,景德镇除了产瓷器,近年来也开始产玻璃了。不惟景德镇,袁州那边也产玻璃。听说庐陵县……” “牧翁!” 张溥忍不住吼起来:“吴王之事!” 钱谦益笑着说:“除了眼镜,我还买了一副千里镜……” “告辞!”张溥气得想打人,忍住怒火拂袖而去。 钱谦益放下眼镜,踱步来到院中晒太阳,又让女佣把花生和黄酒端来。 这日子多惬意啊,为啥要自找不痛快? 大明的翰林院,博士属于弱鸡,学士属于大佬。 赵瀚的翰林院刚好相反,从低到高依次是:学士、硕士、博士、院士。 等《大同正音》编好,柳如是这些人都能得到学士头衔。 至于钱谦益,直接被赵瀚授予硕士,今后还有博士、院士可以升阶。院士虽然没有品级,俸禄却相当于二品大员,在钱谦益看来绝对是清贵职务。 虽然不能直接转为政务官,但真想当官的话,也是可以降低俸禄外放的。 钱谦益不打算外放,他要当翰林院院士,走到哪里都极有面子,而且还能青史留名。 面对赵瀚这种开国君主,钱谦益不敢揽权,面子上过得去就心满意足。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张西铭还是看不清啊。”钱谦益就着花生米下酒,手指敲打石桌,开始乐哉哉哼出小曲儿。 张溥愤然离开钱谦益家,招手叫来出租车,坐着舆轿去往陈丹衷家里。 复社的人心散了,张溥对此毫无办法。 有能力的复社士子,要么被赵瀚直接招揽,要么跑去做吏当官,要么干脆专心做生意。 复社三位大佬,张采在安徽当官,吴应箕更是被赵瀚超擢提拔。 只剩他张溥一人! 张采虽然是张溥的族兄,被世人并称为“复社二张”,但张采没有参与创建复社,也几乎不怎么参加复社的活动。 纯粹是复社创立之初,利用张采的名声搞宣传而已。 这些年,张采一直在做实干派官员,仿效王阳明立乡约、行保甲,又招揽流民种地,设立常平仓赈济灾民。 不过张采创立的合社,还是被视为复社的分支,他对此一直持默认态度。 二张的理念不同,复社大量吸纳富贵士子,合社却以贫寒士子为主。 张采甚至不分贵贱,收了一个家奴(书童)为弟子,而且还是别人家的家奴。 这让正统读书人看不惯,王时敏出面阻挠。张采先助这个家奴逃走,接着又自己掏钱,为弟子移除贱籍。 现如今,合社士子全部做吏去了,部分成员甚至已经在做官。 这是一股很大的力量,甚至赵瀚都不知道。 三百多个合社成员,全部是张采的弟子,如今清一色变成大同官吏。这些家伙实干能力极强,升迁自然快速,包括张采在内,知县级别就已有三人。 而张溥的复社士子,做官吏的也多,却早就变成一盘散沙。 “先生,牧翁怎说?”陈丹衷急忙问道。 张溥叹息:“装聋作哑,钱牧翁一向如此,我还能奢求他帮忙?” 李一元道:“崇祯皇帝下嫁公主,又册封吴王,此托孤传国之举也。只要行禅让之事,便能天下太平,延续大明国祚。我等若是办成,必当青史留名,为天下士子之时髦。怎奈赵都督冥顽不灵,如此好事竟然拒绝,此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他难道就不知道,一旦接受册封,数省之地传檄可定!” “大明国祚,是肯定保不住的,”张溥说道,“王莽当年也是接受禅让,转眼就从汉朝改国号为新。即便赵瀚接受禅让,大明的国号也没了。” “都一样,”陈丹衷说,“国号虽然改了,却可立公主之子为太子,大明皇室血脉依旧能传下去。” 李一元惊骇道:“太子之事,乃国本之争,切莫存此念头,否则又是党争,必然搞得腥风血雨!” 陈丹衷说:“太子之事,今后再说。几社徐致远、徐念祖,此刻都在南京。前者是赵都督的姐夫,后者为赵都督参予军务,或可找他们两个帮忙。” “你们找了吗?”张溥问道。 陈丹衷叹息道:“找了,二人皆不见客。或许先生可以尝试,毕竟几社士子,都是先生提携教导的。” 翌日,张溥先去找徐致远,想让赵贞兰帮忙说话。 徐致远热情招待,饮酒之间,笑着说:“先生,弟子早已不问政事,在南京开了两家商铺。一家卖布料,一家卖烟草。这烟草却是极赚钱的,必须有专营牌照,多亏内子帮忙弄来。” 张溥说道:“吴王、驸马之事,你可曾听说?” “先生,弟子早已不问政事。”徐致远依旧微笑。 张溥锲而不舍:“此事关乎天下社稷。” 徐致远对此很无奈,回书房拿来一本《大同集》,提醒说:“先生可看三原篇。” 张溥反复研究过《大同集》,但他生病卧床半年,没来得及阅读最新版。 认真把三原篇看完,张溥瞬间沉默,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回到陈丹衷家里,张溥研墨展纸,打算写一篇文章驳斥《三原论》。 坐在书案前,张溥提起毛笔,突然又把笔放下。再把笔提起来,又把笔给放下,如此反复,最后干脆翻开《大同集》。 张溥自幼博览群书,他可以引经据典,从各种角度驳斥《三原论》。 但是,他突然不想驳斥了,因为他是赞同这种思想的。 张溥的思想非常先进,学以致用、与时俱进、推崇杂学、男女平等、以民为本、华夷之辩……他毫无顾忌的评论历代帝王,对皇帝真没有什么尊重可言。 枯坐到半夜,张溥终于落笔。 只不过嘛,他原本想写《驳三原论》,真正下笔却变成《补三原论》。 张溥觉得这套理论还有漏洞,自己有责任将其补齐,否则今后可能出大乱子。 至于什么吴王,什么驸马,去他娘的,大明国祚关自己屁事! 张溥以前的文章,就差指着崇祯臭骂了。 张溥不是腐儒,他不会天真的认为,禅让就能延续什么国祚。他这次跑来南京,是为了快速统一天下,顺便给自己捞一份功绩。 等看完《三原论》,张溥就知道事不可为,这玩意儿涉及到法统之争。 而张溥,是倾向于“受命于民”的。 接下来几天,张溥都在陈丹衷家里写文章,把陈丹衷急得团团转。 “先生怎么还在作文?当串联更多士子请愿!”陈丹衷焦急道。 张溥笑着说:“别请愿了,没有用的,你且去读三原篇。” 陈丹衷惊愕道:“先生何意?” 张溥说道:“不受封也好。君主受命于民,方可约束之,不令昏君频出也。” 陈丹衷彻底傻眼了,怎么西铭先生也放弃斗争? 又过两日,张溥前去都督府,拿着文章请求拜见赵瀚。 赵瀚把张溥的《补三原论》读完,虽然没什么建设性内容,但也算把三原主义变得更圆润,当即笑道:“先生大才,下次重印《大同集》,当把这篇《补三原论》也加进去。” 张溥说道:“受命于民,这是极好的,遥遵三代之治也。三代圣王,缘何禅让?皆因受命于民,有功德者居之。受命于民,便是仁政跟脚,恰合孔孟之道,此为儒家之至理。得民心者,便得天命,承天便是应民。先有民心,才能得天命眷顾。而非先有天命,就能获得民心。洪武皇帝得民心,自有天命襄助。崇祯皇帝本有天命,却失人心,而天命弃之也。” “哈哈,便是此理。”赵瀚笑道。 在张溥笔下,把君权、民心、天命给统一了。 张溥问道:“既然君王受命于民,又如何约束君王残民害民呢?” “制宪。”赵瀚说道。 “制宪?”张溥没听明白。 赵瀚解释说:“就是制定一部《宪法》,约束君主之权责。至于《宪法》内容,我暂时还没想好,你们也可讨论一二。” 赵瀚想要制定的《宪法》,绝非资本主义宪法,更不是搞英国那种君主立宪制。 赵瀚《宪法》之下的皇帝权力极大,远远大于立宪之后的德国皇帝。 正是不肯放弃太多权力,防止被群臣架空,防止被商人篡国,因此赵瀚迟迟无法确定具体内容。 他有几十年的时间去思考,不着急。 (求月票。) 第359章 【盘娘糖】(为企鹅大佬加更) 翌日。 正式谈判。 秦良玉问道:“阁下可能证明册封吴王之事?” “请秦夫人过目。”徐念祖早有准备,把册封吴王、驸马的诏书,还有吴王、驸马都尉的大印拿出。 这些东西,都是从姚明恭那里讨来的。 秦良玉和马祥麟反复检查,很快确定这些东西是真的,崇祯托孤传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皇子公主如何安排?”秦良玉问道。 徐念祖回答:“他们正在南京的小学校里读书。” 秦良玉又说:“我观《大同集》此书,似有分田释奴之政。” 徐念祖说道:“石砫也不能例外。今后改土归流,设立石柱县,夫人可为石柱知县。马兄若是愿意打仗,白杆兵可编为独立团,兵额为两千人,须派宣教官随军,军粮军饷皆由我方提供。” “宣教官是何职?”马祥麟问。 徐念祖解释:“大约一百个士卒,安排一个宣教员。宣教员不得插手指挥之事,日常教导士卒读书识字,教导士卒做人当兵的道理。也帮士卒写家信,帮士卒排忧解难。” 秦良玉笑道:“这倒是新鲜。” 马祥麟说道:“我家的田产,为何要强行分出去?” 徐念祖说道:“秦夫人看过《大同集》,自然知道分田的道理。此事绝无徇私之可能,便是都督的两位夫人家里,也都已经完成分田。费夫人可是铅山大族,家里几万亩良田,也是说分就分了。” 秦良玉不置可否,而是说:“我要去一趟南京,面见皇子皇女。” “可以,”徐念祖知道瞒不住,便说,“陛下虽然册封吴王,但都督没有接受,他要自立为吴王。” “安能如此?” “尔等藐视大明乎?” 秦良玉和马祥麟猛地站起来,都一脸愤怒的看着徐念祖。 徐念祖问道:“秦夫人可看了《原君》、《原臣》、《原民》三篇?” “看了。”秦良玉点头。 徐念祖再问:“君王之位何来?” 秦良玉立即会意,叹息道:“我明白了。” 徐念祖又说:“虽然不受封吴王之位,但都督不会苛待皇子皇女。” 秦良玉说:“我还是要去一趟南京。” 徐念祖微笑道:“随时恭候大驾。” 石砫的隔壁便是施州府,那里已经完成分田,黄幺正在组建山地师。虽然山路难走,但也随时能够攻打石砫,秦良玉这边是不安全的。 另外,张献忠已经在打夔州,很快就要打到石砫对岸。 四川起义军遍地,在与朝廷失去联系之后,地方官和士绅大族反而硬气起来,组建团练跟农民军打得有来有回。 各处皆战事,石砫不能独善其身,必须选择一家归附。 …… “母亲真要去南京?”马祥麟问道。 秦良玉说道:“大明江山,或许真要没了。你我自当有忠肝义胆,可也得顾及石砫二十多万百姓。若不审时度势,百姓恐遭兵刀之灾。我去南京走一趟,看那赵瀚是否真能践行《大同集》。若他能够做到……” “就投靠他?”马祥麟问。 秦良玉摇头:“大明一日不亡,石砫宣慰司便是大明国土,这个我会跟赵瀚讲清楚。但可以依附南京,帮着南京打仗,等大明国灭之后,再承认南京的朝廷。到时候,他要分田就分田,谁还能够阻止?” “真把田分出去?”马祥麟问。 秦良玉质问道:“你怕死吗?” 马祥麟说:“不怕。” “死都不怕,还在乎那几亩地?”秦良玉责备道。 马祥麟解释说:“若是死得其所,大丈夫死则死矣。可那是祖宗留下的田产,怎能在孩儿手里断送?” 秦良玉呵斥道:“好男儿大丈夫,难道只知守住祖宗田产,就不会自己去打下一片基业吗?” 马祥麟连忙低头:“母亲教训得是。” 秦良玉说:“我去南京之后,罗汉兵也归你统率。若是开春之后发兵,你自去打仗便可。” 罗汉兵只有五百人,那是秦良玉的亲兵,统兵者为四个和尚,分属四座寺庙的长老。 “是。”马祥麟非常听话。 秦良玉又说:“万年也随我去南京,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该出去多多见一下世面。” 马祥麟担忧道:“姓赵的不会把母亲扣下?” 秦良玉笑道:“能够几年之内占据数省,能刊印《大同集》颁行天下,还能让女人做官打仗,这种人的手段不会那么下作。” …… 秦良玉做事雷厉风行,都等不及过年,便带着孙儿一起去南京。 来时逆流而上,全靠划桨前进。 去时顺流而下,那速度自是千里江陵一日还。 船行至荆州府地界,却见一处荒滩之上,有好几块竹筏被绑起来,拖家带口坐着筏子渡江。 “这些似是北岸百姓?”秦良玉问道。 徐念祖笑着解释:“长江以北是张献忠的地盘,长江以南是赵都督的地盘。每月都有百姓,偷偷渡江南来,民心向背,一目了然。” 秦良玉说道:“能否接他们上船,我想问上几句。” “当然可以。” 徐念祖命令一艘船划过去,抛下石锚定在江边不远。 得知是赵天王的船,那家人立即顺着绳索爬上,老人小孩则用绳拴着腰部拖拽。 不多时,一家老小被带到秦良玉面前。 “叩见官爷,叩见老夫人!”这些人立即跪拜,也搞不清徐念祖是啥官。 徐念祖说:“快快请起,秦夫人有些话想问你们。” 船队继续前行。 秦良玉问那老者:“老先生贵姓?” 老者自报家门:“免贵,姓闻,名以儒。老朽本是村塾先生,家里也有几十亩田,这日子愈发难过了,只能到南边投靠赵天王。” “原来是闻老先生,”秦良玉问道,“可是张献忠赋役太重?” 闻以儒叹息:“不止是赋役太重,而且还朝令夕改。八贼(张献忠)刚来之时,说要废除苛捐杂税,而且不抢地主的田产,只需按田亩数量征一笔粮,老朽还以为他是什么明主。” “只两个月时间,我家的上田就被充公,说是用于招募流民屯垦。这也就罢了,毕竟家里还剩些薄田,靠着以往积蓄勉强能度日。” “前阵子,突然又要出兵四川。这边离四川近,那八贼就近征粮,而且大肆强征民夫。我家粮食已被搜刮一空,若再不逃走,家中青壮也要被拉去做民夫,到时便离家破人亡不远了!” 秦良玉鄙夷道:“贼性不改!” 闻以儒瞧了徐念祖一眼,尽量捡好话说:“赵天王就不一样,一口唾沫一个钉,绝无朝令夕改之事。我家住在江边不远,对岸那炊烟,一天冒三次,天天都吃三顿啊。这长江北岸,一天只能吃一顿了!” 百姓眼睛是雪亮的,仅从每日冒起的炊烟,就能判断两岸生活的好坏。 “一天吃三顿。” 秦良玉忍不住看向南方,她在石砫轻徭薄赋,百姓也只能一天吃两顿而已。 这家人被送到岳州府城下船,他们身上藏着些银钱,能够租房子暂时住下。至于如何生活,那得赶紧找工作,类似的南逃之人在湖南不少。 赵瀚每次向北扩张地盘,各大城市都有移民额度。一切全凭自愿,去了北边便能分田,报名人数太多就抽签决定。 农村移民则视情况而定,只有土地特别紧张的州县,才会半强制的进行劝导移民。 沿途在一些大城停靠,秦良玉感慨万分。 她曾多次出远门,知道大明的城市是什么样子。 而赵瀚治下的城市,不仅繁荣富庶,而且街道十分干净。乞丐什么的,全都被清理掉,要么强制移民,要么送去挖矿。若有残疾,则进济养院,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来到南京,更具冲击感。 许多北方有钱人,举家搬来南京居住,南京外城已经新建大量房屋。 特别是玄武湖周边区域,由于禁止耕种。官府干脆就卖宅基地给富人,只准建房子,不准用作其他。 现在围着玄武湖的一圈,越来越多民居,甚至形成了原始的街道。 水泥作为新兴建筑材料,也在南京变得畅销起来。 明清的城市建筑,也是要砌墙的。精致点的用灰浆,敷衍点的用泥水,现在水泥成了代替品,因为成本要比灰浆更便宜。 一句话,南京人口正在快速增长! “盘娘糖嘞,卖盘娘糖。盘夫人创制的好糖,买回家过年吃嘞!” 秦良玉下船来到码头区,便听一个小贩,挑着担子迎面而来。 店铺和街边摊位,都是固定的,是要收税的。这并非赵瀚首创,大明便是如此。 挑担叫卖的小贩,必须不断奔走,停下来太久了,容易被摊主店主举报。 “这就是盘娘糖?”一个书生拦住。 小贩笑着说:“就是盘娘糖,好吃得很,相公买些回去过年吃?” 书生喜道:“都说盘娘糖好吃,还不知道哪里有卖,你快给我称两斤。对了,这制糖之法跟谁学的?” 小贩一边称糖一边说:“我家的邻居的二伯母,是都督府上的奶娘。这制糖的法子,是那奶娘带出来的,盘夫人的独门手艺,外人可不容易学。” 秦良玉从小贩身边路过,疑惑道:“盘夫人是谁?” 徐念祖解释:“赵都督的夫人。” (求月票。) 第355章 【历史课本】 大明朝廷虽然没钱,册封队伍却很庞大。 因为南来之人,往往拖家带口。他们不仅到南京册封吴王,更是把全家都搬来南京! 姚明恭为了离开北京,贿赂薛国观三万两白银,并承诺在赵瀚那里为其美言,终于获得册封吴王的正使之职。 姚明恭带着全家南下,家产只装了四船,浮财仅值万余两。 算上他用于贿赂的银子,也就几万两财产而已,在大明高官当中着实显得清廉。 这货的老家被张献忠占了,又不敢留在北京,只求举家定居于南京。 “姓赵的还是不见咱?”太监杜勋问道。 姚明恭叹息:“还是不见啊。南京士子请愿,希望赵瀚受封吴王,结果被他关了半个月。” 杜勋是册封队伍的副使,以前做过监军,后来又做尚膳监掌印,他能来南京是贿赂王承恩,用了六艘船来运送身家财产。 杜勋焦躁道:“这贼厮,又不见咱们,又不抓咱们,他到底想要做甚打算?” “他没把朝廷放在眼里,也不把吴王爵位当回事,更视咱们这些天使为跳梁小丑。”姚明恭倒是琢磨清楚了。 杜勋问道:“你那位亲家(熊文灿)呢?” “他也只是在南京闲居。”姚明恭颇为无奈。 熊文灿满心以为,凭借自己跟赵瀚的“故交”,肯定能够讨得一官半职。 结果赵瀚公事公办,让熊文灿从吏员做起,把这位老兄气得想要吐血。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多少年?从小吏一步步爬起,混到死最多能做知府,死得早连知州都当不上。 赵瀚经常破格启用大明旧臣或士子,但必须符合以下条件之一: 第一,政绩斐然。且政绩不是吹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主要看当地民生状况如何。 第二,着书立说。比如吴应箕、张国维、方以智、茅元仪,分别在经济、水利、物理、军事方面有着作。 第三,能力突出。张秉文已经做到安徽布政使,刘寰担任湖南省工商厅长。 人家马士英自知名声不好,主动请求做小吏,态度积极良好,已经当了淳化镇镇长,下一次升迁妥妥的县官。 熊文灿张口就要官,你他妈算老几啊? 杜勋又问:“听说张溥也在南京奔走?” 姚明恭不说话。 姚明恭以前是杨嗣昌的人,现在是薛国观的人,跟张溥属于政治死敌。 正使姚明恭、副使杜勋正在瞎着急,许作梅却脱掉大明官服,只穿儒衫就想去投靠赵瀚。 许作梅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被选进行人司做官,无非就是传达皇命跑腿儿的。 “河南儒士、新科进士许作梅,求见顺天应民大都督!”许作梅趴伏在都督府前,屁股朝天,长跪不起,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件。 卫兵提醒道:“这位相公,若是给都督写信,把信投在门口的信箱里便可。” 许作梅跪直了说:“这位将军,在下有大事相告,请求将军转呈书信。” 卫兵见他讲得煞有介事,于是不敢怠慢,便帮着把信转呈进去。 片刻之后,卫兵又出来了,把信愤怒扔回,气呼呼说:“快滚!你这酸儒,害我也吃了挂落!” 许作梅依旧跪在那里,痛哭流涕道:“赵都督糊涂啊!” 这厮眼见赵瀚不接受册封,于是放弃大明臣子的身份。还在信中详细介绍北京情况,劝进赵瀚称帝,然后誓师北伐,一举灭了大明江山。 他居然想捞一个劝进之功! 历史上的许作梅,麻溜投靠李自成和多尔衮。而且,积极参与南北党争——清初党争,是明末党争的延续,一直从顺治朝持续到康熙朝。 满清入关第二年,南北党争就开始了,算是继承大明的优良遗产。 到康熙朝更有意思,汉人党争、满人矛盾,两股争斗纠缠融合,把康麻子搞得焦头烂额。 刚开始康熙还比较稚嫩,一口气杀了几十个。渐渐手段高明起来,利用党争清理满人权贵,等皇帝独揽大权之后,满汉官员全都吓得变成哈巴狗。 在都督府门口哭泣一场,许作梅只能回到临时住所,重新穿上大明行人司的官服。 翌日,他又脱掉官服,穿着儒衫跑去都督府下跪。 还没等许作梅跪下,就看到几个小孩,背着书包从都督府侧门的巷子出来。 “太子?”许作梅揉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太子不是谁都能见到的,许作梅也只偶然看过一次。他不敢确认,连忙回去报信,姚明恭和杜勋得知情况,于是结伴跑去都督府蹲守。 一直蹲到傍晚,那些小孩终于放学。 杜勋惊道:“不止是太子,皇子和公主都在。” 姚明恭疑惑道:“赵瀚不软禁皇室,还把皇子皇女送去读书?” “要不要上去拜见?”杜勋问道。 “不可,”姚明恭惊骇道,“若是拆穿皇子皇女身份,我等恐会招来杀身之祸。想要活命,此事不可外传,两位切记!” 许作梅和杜勋连连点头,他们若是不怕死,就不会千方百计来南京了。 三人继续回去商量。 姚明恭说:“赵瀚看来真不愿受封,这北京我也不回去了。咱们就各自散了,我手里还有些银子,或许能寻到营生过活。” “散,散。”杜勋也觉得没意思。 杜勋带了六船财产南下,还从老家弄来个侄子。他打算就在南京安家,把侄子当儿子养,老老实实做生意延续香火。 只有许作梅傻眼了,他手里没钱啊,在南京吃饭都成问题。 两位大佬各自离队,跑去外城置办房产,并且还去官府落了户籍。 剩下的人,爱去哪儿去哪儿。 许作梅盘缠用尽,眼看着要饿肚子,只能摆摊写字抄书,最后在书坊找到个排字校对的工作。 朝廷派来的册封队伍,就此自动散伙。 …… 都督府。 “编撰华夏通史?”张溥惊道,“那可不好做,非得有几十上百人一起编撰不可。” 赵瀚摇头说:“并非通史,而是史学教材。而今南方的中学,还缺一门历史课。读史使人明智,士子怎么不学史呢?” 张溥疑惑道:“历朝历代,史料浩如烟海,如何能让学童几年就学完?这历史教材不好编啊。” 大明士子,蒙童时期就接触历史,但那属于提纲性的历史故事。 脱蒙之后反而不读史书,只抱着四书五经研究。一个进士考出来,有可能还不知道王安石变法,真正研究历史的全部属于博学之士。 张溥有很多思想观点,改革科举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他的改革科举,是摒弃时文(考试范文),让士子认真学习儒家经典。同时,还要讲求学以致用,多多了解历史和杂学。 赵瀚说道:“既是十多岁的孩童,自然不可能让他们通读史书。就拿唐朝来说,讲李渊如何起兵的,讲李世民如何夺位的,再讲一下武则天、李隆基便可。” “贞观之治要讲,安史之乱要讲,其余皇帝就没什么可讲了。魏征这些名臣,可以捡几个出来说。还有就是李白、杜甫,通通归入唐代文学。” “再从唐史当中,挑选军政内容。讲讲三省六部,讲讲租庸调,讲讲府兵制。《食货志》也不能漏掉,讲讲唐时的经济民生、百工百业。” 张溥有些明白了:“中学历史教材,就类似一份史学大纲,让学生对历朝历代知晓一个大概?” “对,正是如此,”赵瀚笑着说,“所有中学毕业生,都要对历史有大概了解。至于深入研究,有志者自然会去学,今后的大学会设置文史科。” 张溥说道:“我要十个人。” “好,十个名额,先生可自行招募。”赵瀚当即答应。 张溥这种名士大儒,确实才华横溢,也确实思想先进,但又没啥主政地方的经验。 安排什么职务都不合适,干脆让他去编课本,有事忙起来才不会瞎蹦跶。 至于头衔嘛,跟钱谦益一样,也直接封为翰林院硕士。 赵瀚提醒说:“记住,编撰历史课本时,要贯彻一个理念。王朝兴灭,无非民心得失。百姓过得不好,皇帝即失民心。民心一失,天命便失。历代开国君主,不仅打仗厉害,也肯定宽以治民,如此才能获得民心,才能获得天命而开创新朝。” 张溥思虑道:“既如此,暴秦如何一统?” 赵瀚笑道:“都说秦始皇残暴,六国君主就仁善待民吗?秦国耕战,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虽然法令严苛,于民却并无大害,立功反而能得更多好处,自然官吏勤政、将士效死。秦朝二世而亡,是那一套耕战奖惩无法延续,六国统一了哪来的仗打?而且,秦朝徭役过重,百姓无法休养生息。” 秦朝灭亡是多方面原因,赵瀚只不过定一个基调而已。 相比起秦朝,赵瀚的农兵制也会逐渐取消。这是个缓慢过程,每年减少村镇农兵比例,让农民有更多空余时间做工赚钱。 张溥领命编历史课本去了,没有这位复社领袖带头,其余士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无非发发牢骚而已,赵瀚都懒得理会,更没有必要抓人下狱。 动辄抓人,属于无能的体现。 那些士子如果真敢越线,就不是坐牢那么简单,矿工套餐走起! (求月票。) 第360章 【廉租屋与大法院】 南京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用红纸贴春联的习俗已有,大户人家也换上新灯笼,街道两旁的铺面摊位堆满年货。 既然秦良玉要来南京看看,徐念祖就让她看个够。把行李放在接待住所,饭都没有吃,就带到街面上闲逛,逛饿了直接去下馆子便是。 马万年已经二十多岁,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忠州城。 他来到南京之后,一直闭不上眼,也合不拢嘴。处处都震撼,处处都新奇,仿佛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行至夫子庙附近,秦良玉突然惊讶道:“咦,这不是魏国公府吗?怎把围墙全部拆了?” 徐念祖解释说:“南京的官员,大部分都没房子住,暂时安置在一些勋贵园林中。魏国公府挺大的,划出一半用于建官员楼房,建好了当官的可以入驻。若是迁调异地或者致仕,便要将房子收回。” “那另一半呢?”秦良玉问道。 徐念祖说道:“大同天下,没有良贱之分。家奴虽然获得自由身,但许多都没有房子住,寄宿在雇主家中难免受欺负,遭到侮辱打骂也不敢反抗。这另一半房子,修好了租给穷苦人住,连续租住三十年,该房就自动视为租客的房产。” 秦良玉无话可说,因为魏国公府的前身,是朱元璋的吴王府! 朱元璋要是知道自己的吴王府,被改建为廉租屋让穷人住,想必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 “能进去看看吗?”秦良玉问。 “秦夫人请。”徐念祖微笑道。 徐念祖一边走一边介绍:“围墙拆除之后,围墙这一圈,改建成临街铺面,卖给做生意的商贾。” 秦良玉点头穿过工地,走到里面笑着说:“倒还保留了许多树木和园林。” 徐念祖说道:“都督有令,除非碍着建房,园林能保留就保留,不能光秃秃的全是房子。” “咦,这些好房子也拆?”秦良玉感到疑惑,她看到工人正在拆屋。 徐念祖解释:“原有的屋子多为平房,住不得几个人。拆了改成四层砖房,便可住得下许多,也能尽量节省地皮。便是临街铺面,也建三层小楼,又可做铺面,又可用于住人。” 四层及以下的房子,只要土质不松散,不需要挖太深的地基。 四层以上就不行,地基必须打得极牢固,墙体修筑也要更讲究。 下水管道暂时没有安装,拉屎撒尿都用马桶和夜壶。每天早上有人来收大粪,这些大粪运去农村还可以卖钱。 专门的厨房也没有,只能在楼前小院修土灶。 土灶数量肯定不够,做饭时还得排队,非常类似新中国初期的筒子楼。 这些日用设施,让开发商慢慢改进,有需求就会自动发展完善。 你没有听错,就是开发商! 明代早就有专门搞修筑的商人,就连北京的护城河堤,明中期都开始承包给私营商贾。 曾经发生过一件大案,北京护城河堤修缮工程,被层层转包出去。转包到最后,利润已经极低,商贾只能偷工减料,造成一大片河堤垮塌,于是皇帝砍了一串的脑袋。 赵瀚突然要给官员和穷人建宿舍,主因是南京的失业率居高不下。 那些找不到工作的游民,以前要么做帮闲混混,要么沿街乞讨为生。总不能都扔去挖矿?也不能一股脑儿移民北方。 每次搞移民,都定了比例,农村移民多少,城市移民多少,城市移民可以跟着学种地。 城市移民如果比例过高,开荒种地时绝对抓瞎。 于是就让商贾搞建筑公司,承包给他们开发店铺和住宅,可以招收许多无业游民做杂工,还能缓解官员和穷人的住房紧张问题。 建筑商赚到了钱,建材商同样赚钱,甚至刺激了水泥的生产。 官府看似亏钱,但卖商铺地皮能赚回来一些,通过收税收租又能赚回来一些。 只要别让开发商空手套白狼,不把房地产玩成资本游戏,房地产也是利国利民的行业。 在南京总结经验之后,这套模式将推广到其他大城市。 秦良玉来到一排建好的楼房前,并没有觉得那些建筑太突兀碍眼。 墙体都是砌砖的,墙面抹了白灰。阳台、栏杆、窗户都是传统结构,屋顶也用的是瓦片,非常典型的明代民居样式,只不过足足修建有四层而已。 每层都浇铸了钢筋混凝土,现有水泥虽然质量不高,但修四层小楼还是可以的。 就是钢筋有点贵,全是未经锤炼的苏钢。 “房顶那根又是什么?”秦良玉指着霹雷针。 徐念祖笑道:“引雷针,都督说可以引雷入地,避免房屋遭受雷火,南京城的各处城楼都装了。” 秦良玉越听越迷糊,只能提出别的问题:“别处也在建房子吗?” “保国公府也被拆了改建,暂时只这两处而已,”徐念祖回答,“都督说,内城这些大宅子,占地实在太广,给谁用都是浪费。还不如建成楼房,尽量让居者有其屋。虽然也有很多人住不上,但能住几个是几个。” “若是租给穷人,房子如何分配?”秦良玉又问。 徐念祖笑道:“县衙有户籍。抽调廉租屋附近的户籍册,选出那些一大家子还没房的,特别是住在雇主家没租房住的。根据房屋数量进行抽签,抽签的时候,必须廉政官员主持,县衙主官全部在场,避免有人弄虚作假钻空子。租给穷人的房子,不得转租,不得售卖,不得空置,一旦发现就收回。连续租住三十年,房子归租户所有,到时候就能随意处置。” “倒是想得周到。”秦良玉点头赞许。 离开工地,又行一阵。 秦良玉看到一处衙门,匾额刻着几个大字:金陵大。 “这是什么衙门?”秦良玉问。 徐念祖解释:“便如大明的按察使司,今后府县主官不管审案。有什么案子,交给审理。之中,有两位主官。一为大法官,一为提刑官,品级相当,互不统属。提刑官提点刑狱公事,大法官专司审理案件。” “提刑审案都归大管了,那要知府、知县来做甚?”秦良玉不解道。 徐念祖说:“管理民政事务,职责是让百姓过得更好。” 一直逛到傍晚,秦良玉看到太多新奇事物。 吃过晚饭,秦良玉把孙儿叫来房间,问道:“你觉得南京如何?” 马万年兴奋道:“自是极好的,比忠州城好上百倍。这里富庶繁华,城里的人口,怕是比整个石砫都多得多。街面干净得很,有一种官差叫巡警,石砫也可以设立起来。” “是啊,南京真是富庶。”秦良玉感慨道。 巡警还兼着部分城管、环卫的工作,遇到那里有垃圾,哪里脏乱差,就要让附近的住户或商贩赶紧打扫。 住户和商贩自然不愿天天扫地,于是主动监督乱扔乱倒之人。逮到了可以吹哨,附近的巡警会赶来,至少要罚款五文钱。 另外,城内的沟渠角落,组织住户和商贩定期清理,各自负责自己那一片区域。 这样一来,官府就不用请太多环卫工人。 一个环卫工人,可以负责好几条街,行政开支并不太高。 秦良玉说道:“赵都督坐了天下,石砫宣慰司肯定没了,你也无法承袭宣慰使之职。我给你讨个差事如何?” 马万年拱手道:“全凭祖母吩咐。” 秦良玉说:“你来赵都督这边从军,收起少爷脾气,一切都要守规矩。在船上的时候,我已经打听过了,赵都督正在编练骑兵。你自小练习骑射本事,或可在大同军中做一员骑将。” “那自是好的,”马万年兴奋道,“听说大同军已经打到山东,今后肯定要跟鞑奴打仗。孙儿在大同军中做骑将,到时候统率上万骁骑,定能报当年白杆兵的辽东之仇!父亲被射瞎的那只眼,孙儿也要把债讨回来。活捉黄台吉之后,也不杀他,先戳瞎两只眼再说!” 秦良玉叹气道:“莫要那么自大,赵都督的军队,能够横扫数省,能人异士多得很。你当戒骄戒躁,先学会大同军的规矩。有本事又守规矩之人,方可出人头地。” “孙儿谨记!” 马万年收起笑容,表情严肃了一些。突然又疑惑道:“今日白天忘了问,偌大的南京城,城墙与城门竟然一个兵都没有。沿途所过城池也是,竟无守城士卒。南京还好说,可那江陵巨城,对岸就是张献忠,就不怕八贼的细作过江夺城吗?” 秦良玉笑道:“各城的城门有兵,否则夜里谁来关闭城门。这个事情,我问过了。就拿江陵来说,每道城门,配备二十个军士,大部分都在城楼之中。这些军士,都是超过35岁,从军中退伍的老卒。城内的差役、警员,要么是退伍老卒,要么是聘来的农兵。” “这点人也不够啊。”马万年道。 “张献忠不敢过江,”秦良玉摇头,“八贼一直在打仗抢地盘,连正经水师都没建起来。他就算能偷袭占领江陵,又有什么用处?大同军的水师一来,过江队伍反而变成孤军。虽说长江不能处处设防,但八贼大举渡江,肯定会被察觉,来了便回不去。村镇有农兵无数,各县集结起来,就能跟八贼过江的军队打仗。而大同正兵,可以趁机杀向对岸,把张献忠的沿江大城全占了!” 马万年疑惑道:“大同农兵就能挡住流贼?” 秦良玉缓缓说道:“大同农兵跟白杆兵一样,都是半农半兵,训练时日比白杆兵还长。听说,大同农兵已有百万之数。” “百万农兵?”马万年目瞪口呆。 秦良玉点头道:“八贼派出的细作越多,他就越不敢渡江攻城。” 第356章 【打仗的变成救灾的】 十月中旬。 费如鹤一路坐船,带兵来到沂州境内。 站立船头,费如鹤眼神茫然,表情呆滞的看着两岸景色。 沂州为州治,下辖费县、郯城两县。 在郯城地界的时候,那里虽然也很惨,但跟苏北的区别不是特别大。 船行至郯城西北部,情况越来越恐怖。 至沂州地界,地方志内容翻译成白话便是:“蝗虫漫山遍野,堆起来有一尺厚。树叶都被啃光了,赤地千里。百姓挖草根啃树皮,父子相食,尸骨遍地,婴儿遗弃满道,到处是插标卖首之人,里堆积的尸体不计其数。” 越来越多士兵,站在船上眺望两岸,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副将万斯同嘀咕道:“难怪教匪不来攻占此地,难怪左良玉也不出兵这里。我们又是来沂州作甚?” 此时此刻,蝗虫已经消失,看不到蝗虫堆起来一尺厚的景象。 但放眼草木全部光秃秃的,沿岸村庄荒无人烟,就连地主大户都已逃走。 傍晚登岸煮饭,走不多远便见白骨。有时甚至能猜出是一家几口倒毙,因为大人的骸骨,还抱着小孩的骸骨。 船队载着大军抵达一个小镇,这小镇也已成为鬼镇。镇上居民全都消失,并非饿死,而是逃走,谁也扛不住饥民抢劫。 或许沿途富户,也是被饥民吓跑的,再高的院墙也无法阻挡饥民。 船队快要接近沂州城时,活人总算越来越多,沂州城外起码有两三万饥民聚集。 这些饥民看着船队,眼神麻木,面无表情。 费如鹤突然闻到阵阵肉香,初觉诧异,随即醒悟,然后直犯恶心,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吐出来。 大同士卒和民夫下船登岸,城门很快打开,一个官员率众跪迎,嚎啕大哭道:“将军啊,你们可算来了!” 费如鹤问道:“你叫什么?所任何职?” 那个官员擦拭眼泪,回答说:“下官是沂州同知梁佑。” 费如鹤心头火起,质问道:“知州呢?” 梁佑回答:“带着银子跑了。” “守备呢?”费如鹤又问。 “也跑了。”梁佑答道。 费如鹤勃然大怒:“都他娘跑了,你还留着作甚!” 梁佑说道:“下官既为州同知,知州跑了,下官便是本地父母。哪有父母抛弃孩儿的道理?下官变卖随身财物,又恳求州中富户凑钱凑粮,可还是无济于事啊,城外的饥民太多了。现如今,城内也天天饿死人,只能……只能……” 听他这般说法,费如鹤怒火消散大半,问道:“只能怎样?” 梁佑落泪道:“只能每日清理城内无人认领的死尸,抛到城外让饥民煮了吃。” “呕!” 旁边一个大同士卒没忍住,当场恶心呕吐出来。 费如鹤问道:“城内富户还有没有粮食?” 梁佑回答:“富户家里也没什么余粮,只那粮商的仓库里还有。” “进城!” 费如鹤下令:“每条船留二十人看守,粮食看住,防止抢劫。” 大同士卒接管城防,同时散出去维持城内治安。 来到州衙,军医官郝大典说道:“将军,死的人太多,尸体也不掩埋,谨防明年有大疫!” 费如鹤顿时警醒:“该如何预防?” 郝大典说道:“第一,立即焚烧所有尸体;第二,勒令百姓烧沸水煮衣物;第三,死者众多的地方抛洒石灰。” “好!”费如鹤说道。 宣教官李世奎说:“我建议,军中宣教官接管政务。每个宣教官,带十个士兵做事,城内命令官吏协同治理。城外把饥民划分区域,每一块区域容纳多少人,防止饥民出现乱子。” 费如鹤点头说:“就这样办。”说完,又问梁佑,“城中粮价多少?” “斗麦二千。”梁佑回答。 费如鹤冷笑:“那就是两万钱一石麦子,皆为富不仁之辈。粮商的仓库在哪儿?全部派兵接管,但有阻拦,直接杀了!” 这种危急时刻,可没什么规矩可讲。 费如鹤又问:“费县、沂水可有受灾?” 梁佑说道:“一般无二,先是旱灾,又是蝗灾。费县、沂水城外,同样饥民汇聚,还有好些饥民逃难去青州府城方向。” 费县、沂水也是攻略目标,但面对这种大灾,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占领了。 一个沂州已经够呛,绝对没能力再赈济别的州县。 那边的饥民,只能自生自灭! 梁佑选取一些心腹,带着大同士卒,前往城中几处粮仓。 “将军,前面就是白家的粮库,招募了好多混混做守卫。”梁佑在一个背街巷道里往前指。 领兵者只是个队长,名叫王嵩,手下管着三十人。 他来到仓库大门口,立即喝令:“粮库已被大同军接管,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仓库的管事慌忙跑出,赔笑道:“各位军爷,有话好说。若是需要筹集粮草,我家老爷定会按规矩孝敬。军爷,烦请借一步说话。” 这管事把手伸进怀里,显然是想掏钱贿赂。 “锵!” 王嵩拔出腰刀,一刀将这管事砍死,大喝道:“冲进去,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严格说来,王嵩有违反军令的嫌疑,但他此刻实在忍不住了。 城内城外,遍地饿殍,这些粮商竟然还在坐地起价! 粮库里瞬间鸡飞狗跳,看守之人纷纷逃窜。 梁佑见几座粮库都被夺下,小跑着去见费如鹤。一路发现大同士卒正在脱衣服,忙问道:“兄台为何脱衣?” 那个士卒回答:“医官说要防止瘟疫,让城外饥民脱衣烧煮。总不能让百姓,船上带来的衣裳不够,就把身上穿的先给百姓,我们直接穿棉甲便是。” 梁佑抬眼望去,街道上的士卒纷纷脱衣,然后收集起来运往城外。 他忍不住跟去城外,却见一袋袋粮食被民夫抬到岸上,上千士卒守在那里防止被人抢粮。 接着又架起上百口军用大锅,有军官对围过来的饥民大喊:“每人捡来些柴禾,就能喝到热粥!” 听到这话,还能走动的饥民,纷纷散去捡柴,甚至因为捡柴而打起来。 大同士卒拦下一些饥民,趁机让他们搬运尸体,把所有尸体堆在一起准备焚烧。 至于那些饿得走不动的饥民,也被搬来集中到一处,煮粥的时候优先给他们喝。 陆陆续续有柴禾捡来,开始烧锅煮水,已经归来的饥民也被勒令排队。 一半大锅,用于煮粥。 一半大锅,用于烧开水。 那些堆积的尸体,也淋上火油,熊熊燃烧起来。 所有饥民,不分男女,被勒令脱掉衣服,把衣服扔进大锅里烧煮。 饥民们光着身体,先填饱肚子,有力气之后,再慢慢烧水洗澡。洗澡水必须烧开,然后城中居民被组织起来,一个个提着井水出城,把沸水兑成可以洗澡的温度。 居民家的木桶,也暂时征用了,提供给那些饥民洗澡。 洗完澡的饥民,再换上士兵们提供的干净衣服,把大锅里烧煮的衣物拧干了晾晒。 吃饱饭,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三万饥民终于有了人样。 而这一系列操作,有条不紊,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梁佑看得瞠目结舌,这他娘是怎样恐怖的执行力? 一天时间不到,就把三万饥民,从饿鬼重新变成活人! 他发现具体执行者,全是臂缠红箍的特殊军官。每个特殊军官,指挥十个士兵做事,就能轻松安排数百上千饥民。 也有饥民不听话,惩罚是领到的热粥减半。 处罚完几个饥民,附近的饥民全变得老实,大同士卒说什么就是什么。 施粥和堆放粮食的地方,始终站着一千五百士卒警戒。 梁佑走到旁边,问其中一个士卒:“兄台,那些臂缠红箍的将官是什么人?” “宣教员。”士卒回答。 “都是读书人?”梁佑问道。 士卒说道:“以前识字三十个就行,现在要识字五百个。团级宣教员,最少识字一千个,还要学会加减乘除。宣教员想升官,就得识字。不但自己学,还带着咱们学,我现在已经识得六十多个字了。” 梁佑又问:“宣教员是做什么的?” 士卒解释:“教咱们道理的。” “什么道理?”梁佑追问。 “当兵是为老百姓打仗,老百姓就是衣食父母。天下大同,就是人人有田耕,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士卒说道,“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宣教员讲。给家里写信,找宣教员帮忙。当兵的都是亲兄弟,宣教员就是咱们的兄长!” 梁佑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仔细琢磨这些话。 他并非正经的进士出身,只不过是一介举人,当初做县令还是买来的。虽然买到了县令,分配时却没塞钱,被扔去见鬼的陕西当知县。 当时流寇杀来,梁佑鼓动百姓守城,竟然稀里糊涂守下来了。 城内士绅不让他走,接连在陕西做了六年知县,居然次次都能守住城池。 梁佑也没搞懂什么情况,似乎流寇也很好对付啊。 两年前,他考满回京,终于被提拔为州同知。然后便是见鬼的干旱和蝗灾,连续两年大灾,他不忍心盘剥百姓,反而把自己带来的财货给变卖了。 梁佑蹲在护城河边,看着大同士卒安抚灾民,突然就开心的笑起来。 身后猛地传来喝骂声:“他娘的,到处找你,快快回城协助办事!” 梁佑回头一看,却是费如鹤在骂他。 梁佑连忙站起,却又听费如鹤说:“我问了城中官吏和百姓,你是个好官,逃走的知州和守备才是贪官。跟着我好好做事,把赈灾之事搞好了,你他娘至少能当一个知县!” “多谢将军赏识。”梁佑很高兴,投靠赵天王之后,官职居然只降一级。 费如鹤却很郁闷,他是来打仗的,现在变成赈灾员了。 张铁牛那边,同样差不多。 根本无仗可打,所到之处,官员立即投降,然后哀求他赈灾。 如果大同军杀到河南,这种情况遍地都是。 还能怎么样? 放着几万几十万的灾民不救,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那违背了大同理论! 可一旦救助,粮食就不够用了。 这种情况,赵瀚必须抉择。该留多少粮食打仗,该留多少粮食安置灾民,在赈济百姓的同时还要不断扩张地盘。 (求月票。) (今天只有两更。) 第357章 【图谋四川】 “大典取消?”都督府内众人惊诧。 赵瀚说道:“对内下发文件,对外贴出告示,这便已经可以了。自立为王而已,又不是登基称帝,还是一切从简。省出钱粮,都给山东那边运去。” 无人再劝,只能遵从。 赵瀚做事虽然集思广益,愿意采纳各种意见,可一旦做出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各种决定,并不完全正确,经常显得不合时宜。 有些错误,赵瀚愿意改正。 有些错误,坚决不改,赵瀚始终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都督府的官员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事情,赵瀚拍板之后,他们也都懒得劝谏。 自立为王不搞仪式,明显不是啥大事。 “河南那边,就不要去打了。一片白地,百万饥民,打下来就是个泥潭,”赵瀚叹息道,“胶东也不要再进兵,明年只攻略两处。一处打山东的大运河沿线,一处沿着长江去打四川。” 李邦华说:“川南盐场务必拿下。” “拿下川南盐场,再北击成都,那里又是个产粮重地。”徐念祖说。 赵瀚问道:“谁愿做使者,去收服石砫土司(秦良玉)?” 徐念祖拱手说:“在下愿往。” “你认识秦将军?”赵瀚问道。 “不认识。”徐念祖说。 赵瀚突然笑起来:“那你便去。” 徐念祖问道:“能给石砫土司开出什么条件?” 赵瀚回答道:“第一,石砫土司改土归流,今后改为石柱县;第二,老太太年事已高,估计活不了几年,便让她做石柱知县;第三,土地政策不变,马家、秦家每人保留二十亩地;第四,马家、秦家之人,若是还想从军,可暂编为石柱独立团。兵额不得超过三千人,且必须安插宣教员,兵粮军饷由我们来提供。” 徐念祖喜道:“既如此,在下必能说服石砫土司归降!” 赵瀚现在穷疯了,银子绰绰有余,粮食却永远捉襟见肘。 需要用粮的地方太多,今年南方各省又是洪灾,上半年的广东还全省旱灾。就连各省的粮商,手里的存粮都已不多,倒是老百姓家里,还家家户户屯着一些。 费如鹤和张铁牛面对灾荒,都在没收山东粮商的粮食。 可粮商手里能有多少? 一般情况下,某地所有粮商的存粮总和,通过高价筛选顾客,能维持该城市内的部分百姓,生活到明年粮食收获季节。至于没钱买高价粮的,那就等着饿死! 也就是说,就算把粮商的粮食全部没收,都不够救济城内全体百姓,更谈不上把城外的一起救。 赵瀚正在尽量调动粮食被服,抽调组织官吏迁往山东。 明年出兵,必须先打左良玉! 虽然左良玉的地盘,同样受灾不浅,但大运河沿线还勉强能支撑。 至于攻打四川,无非两个目标:成都平原的粮食,川南盐场的银子。 又讨论一番细节,众人便各自做事去了。 钱谦益、柳如是继而觐见,带来了第一版切音(拼音)方案。 钱谦益汇报说:“经过反复商讨修改,原定七个声调,最终改为五个声调,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入声。” 赵瀚点头说:“这很好,五个声调更简洁,比七个声调易于推广。” 如果以现代汉语的声调做比较,阴平相当于一声,阳平相当于二声,上声相当于三声,去声相当于四声——只是相当于,并不绝对如此,其中也有一些差异。 符号也制定好了:阴平(ˉ),阳平(ˊ),上声(v),去声(ˋ),入声()。 柳如是说道:“切音已经订好,但文字正音还在编造当中,主要是某些文字的音调有争议。” “可以的,文字定音慢慢来,你们来自不同地方,音调有争议很正常,”赵瀚说道,“一边定音,一边编造字典。” 钱谦益现在非常听话,主动询问:“都督对《字典》编撰有何指示?” 赵瀚说道:“第一,易于理解,尽量用俗文编撰,避免使用文言;第二,便于检索,查一个字不能找半天。” 钱谦益说:“俗文编撰很容易,便于检索恐怕难以施为。” 赵瀚拿出纸笔,亲自示范道:“一用注音检索,根据声母韵母来排序;二用偏旁检索,以横竖撇捺来排序。若无特定偏旁,便单独以比划多少来排序。” 等赵瀚详细解释完毕,钱谦益和柳如是都忍不住惊叹。 这一套检索方式,比现有的检索规则,那效率不仅仅是翻倍。一些复杂生僻字,检索效率有可能翻了几百几千倍! 真的,古代查生僻字,一个字你能查一天。 赵瀚又说道:“编撰词典之时,选取最简单的俗体字为正字。若是这个字还有其他写法,列在后面便是。每个字的内容,分为:正字、注音、释义、举例。释义又可分为:本义、引义、喻义、转义等等。每一种字义,都要进行举例,让人知道怎么理解使用。” 赵瀚等于是把编撰字典的规则定下,剩下的就是行动而已。 干脆一股脑儿拿出来,赵瀚写出一套标点符号,说道:“如今的断句符,不过逗点、句圈而已,对初学文字者极不友好。可增加书名号、问号、引号、冒号等等。明年的新编版《大同集》,我打算横排印刷。竖排印刷不利于数字书写,而且印刷时浪费纸张。” 钱谦益仔细了解那些标点符号,点头说:“这些断句符是极好的。” 柳如是则问:“今后所有书籍,都必须横排付印吗?” 赵瀚笑道:“民间书籍并不强求,但官府公文、官方印书、学校课本,这些都必须使用横排。” 除了非常恶劣的陋俗,必须强行纠正之外,赵瀚推广新事物,一般都不强求什么。他只是让官府先做,借助官方的力量,引导民间进行改革。 就拿横版印刷来说,民间书商必然跟进。 因为横版印刷,可以节省纸张,降低书籍成本! 赵瀚瞟了一眼时钟,那玩意儿终于有分针了。这是个伟大的进步,领先欧洲至少十五年。 “快傍晚了,留下吃饭。”赵瀚说道。 钱谦益、柳如是自然不会拒绝,非常高兴地跟着他前往后宅。 赵瀚边走边说:“那些请愿士子,还有没有去骚扰翰林院?” 钱谦益笑道:“去过几次,无人理会,便不再去了。” “一群腐儒,吃饱了撑的。”赵瀚鄙夷道。 钱谦益奉承说:“腐儒而已,他们怎晓得都督之深意?” 踱步来到后宅,费如兰正在看书,靠坐于树荫下悠然自得。 盘七妹终于不养鸡了,转而对烹饪产生兴趣。她最近热衷于制作糕点,由于做得太多,经常让佣人、侍卫带回家,都督府的官员偶尔也能分一些。 “拜见夫人!”钱谦益拱手作揖。 柳如是身为女子,也同样学着男子抱拳。早在几年前,她跟文人名士通信,也是以“兄”称对方,在信件中自称为“弟”。 费如兰连忙起身回礼,招呼二人坐下。 见今天有两位客人,盘七妹非常高兴,端出自己做的小吃,介绍道:“这叫薯丝糖。最近番薯收获,我买来一些。用蒸熟的薯条拌上糯米粉,压实之后再切条蒸透。再压再蒸,取胚切块,油炸熬糖上丝。” “多谢盘夫人。” 钱谦益道谢之后,见赵瀚开吃,他才敢伸手取食。 柳如是放入嘴中咀嚼,顿时眼睛发亮,赞叹说:“区区番薯,竟能做出如此美味。” 钱谦益也由衷赞道:“盘夫人心灵手巧,可化腐朽为神奇也!” 这玩意儿是真正的美食,绝对能够风靡。 盘七妹笑着说:“夫君提供了法子,我只是动手做而已。” 钱谦益连忙又拍马屁:“治大国如烹小鲜,都督治国有方,烹饪亦是一绝。” 柳如是笑道:“听说都督在铅山时,还亲自传授过厨艺。红油白斩鸡、总镇鸡丁之类,都是都督亲手传授。” “嘴馋,好吃。”赵瀚笑着说。 不多时,皇子公主们放学回来,背着书包过来问候:“叔父安好,婶母安好。” “坐。”赵瀚微笑点头。 费如兰把薯丝糖递过去:“你们也吃,盘婶婶做的。” 朱媺娖咬了一口,顿时露出笑容:“这个好吃,宫里都没吃过。” 宫里? 钱谦益、柳如是顿时看向这些小孩。 赵瀚问道:“今日都学了什么?” 朱慈烺回答说:“四书我都会,算术我也会。今日温习了四书,学会了用番邦数字做乘法。” 朱慈烺兄妹几个,对如今的生活很满意,在学堂里可以交好多朋友,而且还没人管这管那,比在皇宫里自由有趣多了。 只是,他们有些想念父母。 至于学堂里的师生,暂时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瞒不住多久的,二皇子、三皇子才八岁,迟早有一天会说漏嘴。 又等片刻,小妹还没回家,估计跟数学会聚餐去了。 赵瀚说道:“开饭。” 钱谦益、柳如是暗中观察,越来越笃定心中猜测,几位皇子皇女吃饭时很有规矩。 (求月票。) 第361章 【春联】 “那边,那边也贴上!” “哎呀,你们贴歪了,再靠左边一点!” “……” 赵贞芳满院子乱转,指挥佣人在各门贴春联。 盘七妹也在忙活着,她今年学会了许多糕点做法,这几天一直亲手制作年货小吃。 至于费如兰,笔走龙蛇写春联呢。 春联很早就有了,但以前是挂木牌,明代才开始用红纸来写,而且似乎发源地就是南京。 这是迁来南京的第一个春节,等到过年之后,赵瀚就会自立为吴王。都督府的下辖机构,也会跟着更换名称,一些部门需要扩充或者调整。 吴王只是王号,未来的国号依旧没有确定。 “夫君,你也来写一副,挂在大门口的。”费如兰拿着纸笔过来。 赵瀚拿起毛笔,却听亲卫在门口禀报:“都督,秦老夫人来了。” “请他们进来。” 赵瀚没有刻意的礼贤下士,他知道秦良玉昨天在游逛南京。 秦良玉带着孙儿穿堂过院,沿途没有看到仆人成群。这让她有些意外,又觉在情理之中,似乎赵瀚府上就该如此。 来到内院,赵瀚正在写春联。 等着赵瀚收笔,秦良玉才拱手说:“见过赵都督。” 赵瀚放下毛笔:“秦老夫人,久仰大名!” 费如兰站在丈夫身边,屈身给秦良玉行了个万福礼。 赵瀚笑着说:“在下刚写了副春联,还请秦老夫人品鉴品鉴。” 秦良玉上前两步,念道:“百年天地回元气,一统山河际太平,国泰民安。好春联,好气魄!” 端椅子众人围着坐下,费如兰取来小吃招待,又让惜月去沏一壶茶。 赵瀚问道:“秦老夫人到南京可还住得惯?” “一切都好。”秦良玉回答。 赵瀚笑问:“对南京观感如何?” “极好!” 双方都没有直奔主题,秦良玉随口问道:“那些廉租房,为何租赁三十年,房产就归租客所有。” “既然租出去,除非强制驱离,否则没人愿意搬走。若是可以强制驱离,南京或许不出乱子,其他城市必然乱象频生,”赵瀚笑着说,“既然如此,百姓出三十年租金,官府勉强收回建房成本,把旧房子赠与百姓又如何?” 秦良玉赞道:“都督考虑深远。” 赵瀚继续说道:“分田也是如此,现在可以分到个人名下。时日越久,越难搞得清楚。十年过去,一两代人之后,田产必然归为某户。官府越是细分,就越要出乱子。到时候只能做出调整,规定某户田产不得超过多少,一户的人口不得超过多少。” 秦良玉没想明白:“只要官府掌控户籍和田册,为何就分不清呢?” 赵瀚解释说:“某家的女儿名下有田,嫁出去之后无法带走,这些田只能归为某户。官府可以强行插手,但根本管不过来,否则天天管这事儿就能把官吏累死。还有就是,某户的男儿,外出当官或者经商,多年之后把户口迁走,他名下的土地必然留给家人。一户两户,肯定能收回来,全国到处都有这种现象怎么收?” 古代没有电脑,官府效率很低,这种事情多起来就无法禁绝。 还是那句话,给出去的东西,你没法再收回来。 想要收回来,就得扩充官吏数量,行政成本直线上升。 各城市的官员住房,赵瀚都不敢建得太好,只比廉租房稍微阔气一些。 这是在吸取大明的经验教训! 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就建了许多官员住宅,也是分给官员居住,等官员退休之后再收回。 结果呢,只几十年时间,京官都没地方住了。 因为越来越多的官员,在分到房子之后,别说退休,就连死了都不把房子交出。 于是从明代中期,京官住的房子,要么皇帝赏赐,要么自己购买,要么出钱租赁。 以北京高昂的房价,京官若是不贪污,每月交完房租之后,工资只能勉强过日子,请丫鬟仆人根本别妄想。 赵瀚要在每座城市,都建一些楼房,让官员居住——注意,居住,不交房租的! 异地调任,房屋退回,不退就撤职。 致仕退休,房屋退回,不退就取消儿孙三代的做官资格,因为官员在老家是有户籍和房子的。 这种政策看似严厉,估计持续时间也有限。等赵瀚死后几十年,或许就会出现官员霸占房屋的现象。 所以,官员的楼房不能修太好。 但又必须比廉租房好得多,否则会打击官员的积极性。 官员住房,规格是两室一厅。 而廉租房只有一室,穷人全家挤在一室! 说实话,抑制腐败是个大问题。 赵瀚给官员的工资,虽然比大明要高得多,却不能满足他们佣人成群的愿望。这在古代是理所当然的,似乎做官就该有很多仆人。 秦良玉跟赵瀚聊得很融洽,从住房聊到官吏,又从官吏聊到民生。 秦良玉突然说:“我在南京看到一种盘娘糖,是用番薯制作的。听说番薯产量很高还不挑地?” “石砫还没引种吗?”赵瀚问道。 “只引种了苞谷(玉米),有时候也种高粱,”秦良玉叹息,“石砫山多地少,能种稻米的土地不多,土民都生活艰难得很。石砫还算好的,这些年轻徭薄赋。旁边的酉阳宣抚司,那才是一言难尽。本来就很穷困,土司还横征暴敛,前些年甚至激得土民暴乱。” 赵瀚说道:“这种土司须得严惩。” 秦良玉知道怎么严惩,昨天她问过南京勋贵的下场。 上了年纪的全部处死,青壮打散了扔去各个矿山,女子嫁给移民北方的单身汉。若有孩童,由生母带着改嫁。 手段非常残酷,还不浪费人力资源。 秦良玉问道:“可否给些番薯种子,老身带回石砫引种。” “这个自然可行,”赵瀚说道,“选那些大番薯做薯种,埋到土里会发芽长藤。再剪下藤蔓插栽,一年就能插出几十亩番薯地,几年之后就能推广到整个石砫。” 秦良玉笑道:“不料都督对农事也精通。” 赵瀚摆手说:“我也只知一个大概,等老夫人回去的时候,我派几个精通番薯栽种的老农跟随。这细节之事,还得老农说了算。” 马万年坐在旁边聆听,急得想要抓耳挠腮。 祖母和赵都督都是大人物,却围绕农事聊得兴致勃勃,甚至一聊就是半个小时。不仅是引种番薯,还有如何开垦荒山,如何改良荒地土壤,如何组织百姓兴修水利。 北伐呢? 杀鞑子呢? 皇子公主呢? 石砫土司今后如何安排? “夫君,老夫人,马将军,请入内用餐了。”费如兰微笑着走来。 众人转移到饭厅,赵瀚亲自给秦良玉倒酒。 “老夫人,我一向是不饮酒的,今日就陪老夫人一醉方休。”赵瀚笑着说。 秦良玉笑道:“老了,喝不得年轻时多。” 赵瀚说道:“那就随意,我先敬老夫人一杯!” 临近过年,官员放假,赵瀚也放下俗务休息。 赵瀚待治下官吏并不苛刻,不但俸禄比大明更高,就连假期也比大明更多。 从腊月二十七,一直放假到正月初三。 元宵节放假三天。 清明节、上巳节、寒食节,已在明代合而为一,加起来放假三天。 端午、中秋、重阳、冬至,各放假三天。 每旬放假一天,初九、十九、二十九休息,俗话讲就是逢九休一。 非常人性化,让官吏有时间放松。 放假期间跟大明一样,每个部门,必须留一两个人值班。 当然,前线休息不了,负责移民的也没法休息。 两杯黄酒下肚,秦良玉指着马万年:“我这孙儿,从小读书,弓马娴熟。他立志找鞑子报仇,能够在都督军中做一小卒?” “马兄文武全才,怎能屈做小卒?”赵瀚笑道,“正好我要扩编骑兵,马兄若是愿意,可做骑兵哨长。” 秦良玉说:“老身知道大同军规矩严厉,军官须得论功升迁,让他去做小卒便可。” 赵瀚摇头:“大同军就缺骑将,马兄做哨长已是委屈了,暂时只能统领一百骑兵。等战马繁衍开来,今后再次扩军,马兄统领千骁骑亦可为也。” “多谢都督!”马万年非常兴奋。 他虽然从小练习弓马,但石砫根本没有成规模的骑兵。 马万年一想到统率精骑,纵横沙场,所向披靡,那感觉就爽快得很。 蓦地,马万年忍不住问:“都督如此年轻,敢问贵庚几何?” “快二十三岁了。”赵瀚笑道。 马万年顿时无语,他比赵瀚还大一岁。 秦良玉也有些惊讶,但并不纠结于此,而是问道:“皇子皇女何在?” 赵瀚说道:“读书去了,中午在学堂吃饭,晚上才在家里吃。他们每日与我一同用餐的。” “原来如此。”秦良玉彻底放下心来。 双方根本就不谈归附之事,更不谈归附之后的待遇,似乎谈那些东西都是多余的。 (解释一下,三四层的小楼,用不了多少钢筋,甚至可以不用混凝土。就算使用,也只在每层过渡时浇一圈。至于框架结构,那是21世纪之后兴起的。) (求月票。) 第358章 【秦良玉】 徐念祖坐船前往四川,半路还接了一个人:费如惠。 费如惠的军职是营长,统兵五百,大同军中唯一的女指挥官。 能够拜访秦良玉,费如惠激动无比,就是那种粉丝即将见到偶像的感觉。 船上载着三百石粮食、五十坛好酒,刚开始速度奇快。至西陵峡之后,航道曲折、怪石林立、滩多水急,一路需要老舵手领航,关键处还得纤夫进行牵引。 稍不注意,舟毁人亡。 听着岸边的纤夫号子,徐念祖立于船头说:“费营长,见了那位秦将军,须得稍微矜持一些。” “我晓得,”费如惠笑道,“公是公,私是私,这道理简单。” “那便好。”徐念祖微笑。 从军数年,费如惠的颜值直线下降。变黑了,变壮了,皮肤也更粗糙了,而且双手满是茧子。 她丈夫如今担任石门知县,夫妻俩聚少离多,而且膝下只有一子。 要不是生孩子耽搁一年多,以费如惠的军中资历,估计已经做了团长(统兵1500)。 船行至夔州府,对岸喊杀声震天,却是张献忠正在围攻夔州城。 张献忠已经拿下南阳盆地,招募流民进行垦殖。虽有旱灾,并不严重,他不需要赈济灾民,也不需要体恤百姓,秋收之后竟然兵粮充足,马不停蹄的跑来进兵四川。 这等于说,赵瀚和张献忠都在攻略四川。 赵瀚在长江南岸扩张,张献忠在长江北岸扩张。 相对而言赵瀚比较吃亏,作为入川咽喉的巫山、奉节、夔州、云阳、万县、忠县、丰都,城池全部建在长江北岸。 赵瀚连屯兵转运的据点都没有,必须在荒滩自己修寨子,否则就只能去打北岸城市。 一路来到云阳,徐念祖望着两岸地形,对费如惠说:“瞿塘峡那边,可在大溪口(集镇)屯兵屯粮。过了瞿塘峡,云阳县必须拿下,绝对不能留给张献忠。若是张献忠夺走云阳,那就得快速出兵拿下万县,否则我军找不到入川落脚点,后勤辎重的运输压力倍增。” 费如惠说:“这都已经入冬了,张献忠还来打夔州,他对四川势在必得。若是我军拿下云阳或万县,必定要跟张献忠打一场。” “迟早是要打的,四川天府之国,哪能轻易落入贼寇之手?”徐念祖其实有些腹诽,认为赵瀚太过妇人之仁。 按照徐念祖的想法,今年就该扩军至十个师。或者正规军保持原样,招募十万农兵出战,迅速把山东给打穿,明年就能拿下北京城。 攻破北京,大明覆灭,登基称帝,天下可定! 至于辖地内的民生问题,统一之后慢慢恢复便是。山东、河南的灾民,甚至是江淮流民,都可任其自生自灭,若是那里的人死完了,今后慢慢从南方移民过去。 尽快占领北京,尽快灭了李自成和鞑子,这也属于泽被苍生的手段。 任由李自成和满清多蹦跶两年,难道不也会多死人吗? 赵瀚的回答是:“徐徐扩张,兼顾内政。一不破坏民生,辖地之内欣欣向荣;二可践行大同理论,将人心拧成一股绳;三能让官吏快速升迁,减少腐败现象,保持官员热情;四可避免新占地盘起义,我们治下有人造反像什么样子?五可繁荣工商业,组织移民、安置流民需要大量物资,这些都是官府向商人购买。商人赚到钱了,官府的税收就更多。移民、流民安稳生息,又可产生新的税源,这种事情越早做越好。” 赵瀚的这番解释,徐复生能够理解,但打心里并不认同,还是觉得该尽早平定天下。 十一月底,船队在丰都县城对岸转入龙河,沿河而上停靠在南宾里(丰都县龙河镇)。 镇上居民多汉人,明初这里是南宾县城,而今则是石砫宣慰司的官衙所在。 一个青年骑马而来,身后跟着十余士卒,奔至河边呵斥道:“尔等何人?” 徐念祖、费如惠带兵下船,青年更加警惕,手握白杆枪随时准备发难。 徐念祖拱手笑道:“吾乃吴王使者,奉吴王之命,前来拜会秦夫人、马将军。” “哪个吴王?”青年疑惑道。 徐念祖笑问:“阁下可听过赵天王?” 青年顿时变色:“你是赵贼之人!” “陛下已册封赵天王为吴王,”徐念祖说着转身,“送上礼物!” 这次一共来了六艘船,吨位都不大,主要是惧怕三峡暗礁。 一担担粮食,一坛坛好酒,被陆续搬到岸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还送来见面礼,青年终于脸色缓和:“在下马万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原来是秦夫人之孙,”徐念祖拱手道,“在下徐念祖,这位是费如惠费将军。” 马万年看向费如惠,惊讶道:“赵……天王军中也有女将军?” 徐念祖指着身后士卒说:“这些都是费将军的兵。” 费如惠总共带来一百士卒,六十近战,四十火铳,甲胄齐备,军容整肃。 马万年点头赞道:“好兵!我先带你们去休息,有什么要事,明日再见我祖母和父亲。” 由于情况不明,马万年没有收下礼物,但也没有直接拒绝。 他让人把粮食和美酒,搬到一间库房放好,又请费如惠的兵自己看守,便快速奔去后宅见秦良玉、马祥麟。 秦良玉今年已六十六岁,并无官职在身,朝廷封的是“二品诰命夫人”。 她的儿子马祥麟,才是正经的石砫宣慰使(从二品),又封骠骑将军。 马祥麟能文善武,穿银甲,骑白马,外号“赵子龙”、“小马超”。浑河血战时,马祥麟被射瞎一只眼,拔箭杀敌如故,又称“独目马”。 “祖母,父亲,那厮送了好多粮食和美酒过来,”马万年说道,“看样子没有恶意。” 马祥麟说:“无非先礼后兵而已,赵贼要来打石砫了。” 秦良玉问道:“他真说陛下册封赵瀚为吴王?” “说是说了,也不知真假。对了,”马万年掏出一本《大同集》,“那人让我把此书转交祖母。” 秦良玉接过来阅读,认认真真细品,马祥麟、马万年也不敢打扰。 秦良玉不仅是汉人,而且是贡生之女,自小便读书练武,《大同集》她当然看得懂。 石砫白杆兵,巅峰时有四万多人。 打仗打的就是经济,练兵也需要钱粮。 秦良玉刚嫁来石砫的时候,公公和丈夫被太监勒索十万两银子。一方土司,十万两银子拿不出来,竟然因此下狱坐牢。四万多白杆兵怎么练出来的? 世人皆知秦良玉会打仗,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内政高手。 她给少数民族地区,带来先进的耕种技术,甚至还带来玉米种子。懂得在多雨的年份,暂时不种玉米,改种高粱等作物。 她还轻徭薄赋,免除大量徭役,免除苛捐杂税。 数十年间,石砫境内连年丰收,因此土民愿意为土司打仗。 擅长内政的秦良玉,看得懂《大同集》,不仅是字面意思的看得懂! 一个半时辰之内,秦良玉把《大同集》看了两遍,最终叹息道:“此人必取天下,大明亡矣。” 马祥麟说道:“可大明还未亡,难道真要投靠?马家世受朝廷恩遇,又岂能做那不忠不义之辈!” “先见了使者再说。”秦良玉不表态度。 整个石砫,由于秦良玉发展民生,人口已经将近三十万。 但白杆兵只剩两万,若非赵瀚带来时局变化,这些白杆兵今年就要被打没。 当晚,秦良玉设宴款待。 见到费如惠,秦良玉颇为惊讶:“贵军亦有女将乎?” 费如惠笑着回答:“赵都督治下,男女平等,不分贵贱。不只有女将军,还有女知县呢。各地设有女校,女子可做教书先生,女子亦可读书识字。而今不仅是女校,各地小学,也涌现出许多女先生。” “小学是何物?”秦良玉颇感兴趣。 徐念祖解释说:“各县各村各镇,皆设小学校,无论男童女童,都要读书三年。所学内容,比蒙学要高深一些,旨在让孩童能写会算。一些女子小学毕业,十五六岁的年纪,便通过考试做了小学老师。” 秦良玉点头赞许:“此善政也。赵天王奉行男女平等,可见是真英雄。” “何止真英雄,”徐念祖感慨道,“赵都督决定明年春天称王,得知山东大灾,称王大礼都不办了,省下的钱粮都运去山东赈济灾民。” “陛下真的册封了吴王。”马祥麟插话道。 徐念祖说道:“陛下不仅册封吴王,还要托孤传国。皇子与公主,如今全在南京,是陛下秘密派人送来的。” “皇子公主皆在南京?”秦良玉惊道。 徐念祖点头说:“河南、山西皆为流寇所据,鞑奴已经攻至山,山东的左良玉已成军阀,北直隶被团团包围了。陛下已存死志,决意殉国,因此把皇子公主送到南京。” 秦良玉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晓得局势衰败,没想到衰败致斯。 四川本就闭塞,石砫更加闭塞,甚至连《大同集》都没传来。 朝廷与四川的联系,早就断了! (感谢小飞毯的盟主打赏。) (求月票。) 第362章 【吓退张献忠】(为企鹅大佬加更) 崇祯十四年,大年初一。 赵瀚、庞春来、李邦华、秦良玉、徐念祖、茅元仪,坐在一起商讨今年的出兵计划。 由于缺乏四川地图,秦良玉大致画了一张,只标注出重要的河流、山脉和城池。 “必须先取云阳,如果来不及,就把万县拿下,”徐念祖指着地图说,“如此就能防止张献忠西进,这厮去年冬已经在攻夔州了。” 李邦华摇头:“若是如此,就要提前跟张献忠开战。” 茅元仪说:“张献忠不敢打。真打起来,哪里需要去四川啊,直接渡江打他的湖北腹地!” 庞春来插话道:“要是出兵湖北,我军的进兵计划就全乱了。费如鹤、张铁牛都在山东,李正在徐州,黄顺在信阳,回军必然耗费粮草,那样一来就得不偿失。” 赵瀚说道:“黄幺组建新军之后,立即攻打云阳或者万县。水师前往黄州、荆州一带游弋,试探张献忠的反应。” “真要跟张献忠开战?”李邦华皱眉道。 赵瀚笑道:“小仗可能会有,大仗估计打不起来,张献忠根本不敢打的。双方一旦开战,归州(秭归)、夷陵、江陵、监利、汉阳、黄州、蕲州这些城市,全都有可能被我军渡江攻击。张献忠哪里守得过来?他在湖北搞屯田,好不容易有起色,怎容许轻易丢失?”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邦华说,“万一张献忠发疯呢?” “发疯也不怕,”秦良玉道,“把云阳拿下,我石砫白杆兵守城,只要军粮不缺,十年他都攻不下来。卡死这里,张献忠还想西进四川,就得沿途慢慢翻山越岭。” 赵瀚拍板道:“好,给石砫独立团五千兵额,粮草暂时由石砫自筹,后续军粮我会派遣船队运来。你们打出大同军的旗帜,守到夏粮收割季节便可,到时候我就兵粮充足了,黄幺的部队也会开进四川来增援。” 庞春来问道:“四川该打到什么程度?” “四川那边,无法投入太多兵力和粮食,”赵瀚解释说,“今年的计划,只在四川攻占三到五个县,派遣官吏在云阳、万县、忠县分田。等把民政搞好了,以这三县为依托,慢慢向西继续分田。尽量多培养四川本地的农兵和官吏,这样就能用四川的粮食、四川的士卒,把整个四川给打下来。攻略四川,我只派黄幺那7500人。” “那样可能要打好几年。”茅元仪说。 “最多两三年,”赵瀚笑道,“这样打还有个好处。今后若要攻打云贵,只需在四川调兵,只需在四川征粮,不用千里迢迢从湖南运去。” 四川作为天府之国,在明末遭受的天灾相对较少。 只要堵住张献忠无法西进,川内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敌对势力。那还派什么重兵征讨? 7500人的山地师,外加5000白杆兵,只需要提供第一年的粮草,第二年肯定能在四川自给自足。到时候,四川非但不是负担,还能成为赵瀚的粮食、兵员基地,南可攻云贵,北可出山陕。 至于湖南,农兵训练不能停下。 万一把张献忠逼急了,立即征调数万农兵,发行债券征收民间粮食,直接渡江在湖北跟张献忠打仗! …… 正月初六,赵瀚自立为王。 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因为南京的祭坛全毁弃了,甚至老朱家的祖庙都年久失修。 若要举行仪式,就得劳师动众,把天地坛这些建筑修复。 不过官方机构变动极大。 都督府改为吴王府,下属机构更改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财部、商部、都察院、都督府、秘书处。 礼部:宣教司改的,主抓大同思想工作,同时身兼教育部职责。 工部:主管交通、水利建设。 商部:主管全国工商业。 户部:相当于。 财部:相当于。 刑部:领导管理全国。 廉政司改名都察院,不可风闻奏事,一切讲求证据。 兵事院改为都督府,征兵、训练、打仗。 兵部掌管装备后勤,掌管高级军官的升调,同时负责制定作战方针。 作战计划分为两个部分,兵部只能确定是否开战,从宏观层面来主导战争。具体作战方案,由都督府来负责,避免外行瞎指挥内行。 而且赵瀚的兵部,不再是纯文官机构,武将也能升为兵部尚书。 不过武将调任兵部之后,不得再插手军事指挥,必须卸任都督府的一切职务。若有兼任,形同谋反。 秘书处由秘书院改名,而且变得正规化。 秘书处设立十曹,分别与八部两院对接工作,相当于被阉割了监察功能的六科。 称帝之后还会设立内阁,内阁的相权如何安排,赵瀚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另外,还有大同银行,跟财部纠缠不清。等天下平定之后,双方的关系会慢慢理顺。 赵瀚的称号变成吴王,官员的官名自然也得改。庞春来是吏部尚书,李邦华是兵部尚书,陈茂生是礼部尚书。 费如鹤、黄幺、李正等人,都被升为左都督。 茅元仪、徐念祖等人,叫做兵曹秘书。 …… 马万年被送去济州岛,协助训练骑兵。 秦良玉坐船返回石砫,她要抽调白杆兵,抢在张献忠之前,迅速渡江拿下云阳。 当她路过夔州的时候,夔州已经失守。 继续坐船往上,张献忠的部队,竟然已经攻克云阳! 秦良玉直接在万县登岸,命令随从回石砫调兵,自己只带几个人防守万县。 来到城外,秦良玉命人呼喊:“石砫秦良玉在此,快快开城!” “秦夫人?” 知县谢宗泰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快快把秦夫人吊上来!” 几个箩筐放下,秦良玉和随从很快来到城墙之上。 “晚生谢宗泰,见过秦夫人!” 谢宗泰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感动得想要哭泣。 他是崇祯十年进士,刚做知县一年,老家浙江就被赵瀚攻占。随后局势大变,四川与朝廷失去联系,谢宗泰就一直稀里糊涂做官。 这货是个断案高手,做法官还算专业对口,让他守城纯属赶鸭子上架。 秦良玉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城内守军有多少?” “只有三百多乡勇,还是过年之前招募的。”谢宗泰回答。 秦良玉也不好责骂其无能,毕竟张献忠的大军不远,这位知县没有弃城而逃已算尽职。 秦良玉又问:“府库之中有多少钱粮?” “不多了,”谢宗泰又补充一句,“若是几百士卒,倒能吃两三个月。招募更多士卒,怕是一个月就得军粮耗尽。” 秦良玉顾不得许多,只能拿出大同军旗,撒谎道:“陛下已将坤兴公主下嫁,并册封江西赵瀚为吴王。此时此刻,皇子皇女皆在南京,不啻为传国托孤之举也。” “真……真的?”谢宗泰难以置信。 秦良玉叹息:“北直隶被流寇和鞑奴三面包围,大明倾覆不远,陛下也得留条退路。” “唉!”谢宗泰只能感慨。 秦良玉又说:“吴王坐拥闽粤湘浙淮赣诸地,今后必然登基。夏收之后,吴王就会遣大军来四川,届时八贼必定败退。” “可城中这点人,也守不到夏收啊。”谢宗泰说道。 “还有白杆兵呢,”秦良玉故意露出自信笑容,“我都来了,白杆兵不日便至,你将此事告之全城百姓。” “好!”谢宗泰顿时有了信心。 秦良玉又说:“立即搜集木料,召集城中木匠。烂木头都可以,枪头也以木制,全部涂成白色,制作假的白杆枪。现有的长枪,也立即涂成白色。城头插上大同军旗、马字旗和秦字旗,派人去城外散播白杆兵已至的消息。” “此计大妙!”谢宗泰听得更有信心。 秦良玉说道:“把陛下册封吴王、下嫁公主之事,也一并传到城外。还有,在城中宣传八贼残暴,就说一旦城破,必被贼寇烧杀抢掠。逼迫城中富户捐钱捐粮,召集百姓前来守城。算了,聚兵劝捐之事,我亲自去办!” 有了秦良玉做主心骨,整座县城迅速运转起来。 谢宗泰虽然不懂守城,听命办事的能力却有,各项事务居然做得井井有条。 秦良玉的大名摆出来,又有吴王做招牌,富户们害怕张献忠劫掠,也都非常干脆的捐献钱粮。 接着又在城中行保甲法,外地人一律集中看押,尽量防止张献忠的奸细作乱。 城中肯定有张献忠的奸细,他用这招夺城无数。 张献忠,受伤了。 七年前,他就打过一次夔州。 知府还没上任,通判、推官、知县全部逃跑,同知何承光挺身而出。 何承光带着几千百姓,面对数万人的围攻,一直坚守到军粮断绝。 奸细报告说校场有粮,趁着何承光运粮之机,劫狱释放囚犯,放火制造混乱,张献忠一举攻破夔州。 何承光浴血奋战,全家十七口人,无一投降,皆遭杀戮。 那次之后,为防万一,夔州府城就安装了两门铜炮。 两个月前,张献忠亲自督战攻城,被一炮轰得擦身而过。 人倒是没事儿,但战马受惊,跌下来摔断腿。 休养期间,大冬天又感冒了,气得他在夔州城大掠三日。 如今腿伤痊愈,接骨大夫手艺不精,给张献忠治成一个跛子。 拿下云阳之后,张献忠兵分两路,亲率主力前往万县,又让李定国去打开县。 在半路上,就有探子回报军情:“大王,城中细作断了联系。据本地人供述,石砫秦良玉,已率白杆兵驻守开县。还……” “还什么?”张献忠眉头紧皱。 探子说道:“崇祯皇帝把女儿嫁给赵天王,封了赵天王做吴王,还把皇子皇女都送去南京。石砫的白杆兵,也都投了赵天王。如今万县的城头,插着大同军旗,还有白杆兵的秦字旗、马字旗。小的远远看了,城上许多守军拿着白杆枪。” 张献忠大怒:“放屁的赵天王,那就是赵贼!先抢老子的黄梅县,现在又要来抢四川!” 听说白杆兵驻守万县,张献忠顿时头疼不已。 他吃过白杆兵的大亏,当年被秦良玉、秦翼明(秦良玉之侄)、马祥麟前后夹击,仗着马快迅速溜走才逃出生天。 “大王,大王,不好了!”有信使从东边骑马而来。 张献忠没好气道:“又有何事?” 信使禀报道:“赵天王的水师炮击归州和夷陵!” “赵贼欺我太甚!”张献忠气得想吐血。 赵瀚已经拿下江淮地区,等于两面包围湖北。 东北方,大同军可从信阳进攻德安府。 东南方,大同军可从广济进攻黄州府。 南方,沿江城市全在大同军的攻击范围内。 张献忠不知道赵瀚的战略目标是先打山东,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赵瀚很可能先打自己,把湖广先统一了再说。 “回师!” 张献忠气得牙痒痒,他怕白杆兵驻守的万县久攻不下,自己的老窝湖北又被赵瀚抄了。 这厮不但选择撤军,连吃进肚里的夔州和云阳,都非常干脆利落的吐出来。因为这两座城没法防御,一旦大同水师切断长江交通,就要全部变成悬在外面的孤城——也可从陆路运粮,但消耗太大。 秦良玉只带几个随从,略施小计,配合大同水师的威胁,竟然就此逼得张献忠放弃四川。 张献忠发现自己处境艰难,如果选择跟赵瀚开战,居然不知道该先打哪里。 过江打湖南肯定找死,一旦大军南下,很可能兵粮不继,粮食被大同水师卡在北岸过不来。而且,东北方的德安府,东南方的黄州府,都会遭到大同军攻击。 如果换成进攻江淮,大同军又可能渡江打沿江城市。 有了固定地盘,就是这般难以抉择。 哪像以前做流寇,莽着头往前冲便是。 张献忠回到荆州府,收到赵瀚的一封来信,内容通俗易懂:“四川我要了,你可去打陕西、河南,我保证不会趁虚而入。” 打个屁啊,张献忠根本不敢动兵。 因为黄顺、费映珙已经屯兵信阳,李正、萧宗显被调去广济,随时可能从这两个方向进攻。 张献忠不敢动,至少赵瀚正式攻打山东之前,张献忠的大军绝对不敢乱来。 (感谢cz`和刘尼玛sb两位兄弟的盟主打赏。) (求月票。) 第359章 【盘娘糖】(为企鹅大佬加更) 翌日。 正式谈判。 秦良玉问道:“阁下可能证明册封吴王之事?” “请秦夫人过目。”徐念祖早有准备,把册封吴王、驸马的诏书,还有吴王、驸马都尉的大印拿出。 这些东西,都是从姚明恭那里讨来的。 秦良玉和马祥麟反复检查,很快确定这些东西是真的,崇祯托孤传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皇子公主如何安排?”秦良玉问道。 徐念祖回答:“他们正在南京的小学校里读书。” 秦良玉又说:“我观《大同集》此书,似有分田释奴之政。” 徐念祖说道:“石砫也不能例外。今后改土归流,设立石柱县,夫人可为石柱知县。马兄若是愿意打仗,白杆兵可编为独立团,兵额为两千人,须派宣教官随军,军粮军饷皆由我方提供。” “宣教官是何职?”马祥麟问。 徐念祖解释:“大约一百个士卒,安排一个宣教员。宣教员不得插手指挥之事,日常教导士卒读书识字,教导士卒做人当兵的道理。也帮士卒写家信,帮士卒排忧解难。” 秦良玉笑道:“这倒是新鲜。” 马祥麟说道:“我家的田产,为何要强行分出去?” 徐念祖说道:“秦夫人看过《大同集》,自然知道分田的道理。此事绝无徇私之可能,便是都督的两位夫人家里,也都已经完成分田。费夫人可是铅山大族,家里几万亩良田,也是说分就分了。” 秦良玉不置可否,而是说:“我要去一趟南京,面见皇子皇女。” “可以,”徐念祖知道瞒不住,便说,“陛下虽然册封吴王,但都督没有接受,他要自立为吴王。” “安能如此?” “尔等藐视大明乎?” 秦良玉和马祥麟猛地站起来,都一脸愤怒的看着徐念祖。 徐念祖问道:“秦夫人可看了《原君》、《原臣》、《原民》三篇?” “看了。”秦良玉点头。 徐念祖再问:“君王之位何来?” 秦良玉立即会意,叹息道:“我明白了。” 徐念祖又说:“虽然不受封吴王之位,但都督不会苛待皇子皇女。” 秦良玉说:“我还是要去一趟南京。” 徐念祖微笑道:“随时恭候大驾。” 石砫的隔壁便是施州府,那里已经完成分田,黄幺正在组建山地师。虽然山路难走,但也随时能够攻打石砫,秦良玉这边是不安全的。 另外,张献忠已经在打夔州,很快就要打到石砫对岸。 四川起义军遍地,在与朝廷失去联系之后,地方官和士绅大族反而硬气起来,组建团练跟农民军打得有来有回。 各处皆战事,石砫不能独善其身,必须选择一家归附。 …… “母亲真要去南京?”马祥麟问道。 秦良玉说道:“大明江山,或许真要没了。你我自当有忠肝义胆,可也得顾及石砫二十多万百姓。若不审时度势,百姓恐遭兵刀之灾。我去南京走一趟,看那赵瀚是否真能践行《大同集》。若他能够做到……” “就投靠他?”马祥麟问。 秦良玉摇头:“大明一日不亡,石砫宣慰司便是大明国土,这个我会跟赵瀚讲清楚。但可以依附南京,帮着南京打仗,等大明国灭之后,再承认南京的朝廷。到时候,他要分田就分田,谁还能够阻止?” “真把田分出去?”马祥麟问。 秦良玉质问道:“你怕死吗?” 马祥麟说:“不怕。” “死都不怕,还在乎那几亩地?”秦良玉责备道。 马祥麟解释说:“若是死得其所,大丈夫死则死矣。可那是祖宗留下的田产,怎能在孩儿手里断送?” 秦良玉呵斥道:“好男儿大丈夫,难道只知守住祖宗田产,就不会自己去打下一片基业吗?” 马祥麟连忙低头:“母亲教训得是。” 秦良玉说:“我去南京之后,罗汉兵也归你统率。若是开春之后发兵,你自去打仗便可。” 罗汉兵只有五百人,那是秦良玉的亲兵,统兵者为四个和尚,分属四座寺庙的长老。 “是。”马祥麟非常听话。 秦良玉又说:“万年也随我去南京,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该出去多多见一下世面。” 马祥麟担忧道:“姓赵的不会把母亲扣下?” 秦良玉笑道:“能够几年之内占据数省,能刊印《大同集》颁行天下,还能让女人做官打仗,这种人的手段不会那么下作。” …… 秦良玉做事雷厉风行,都等不及过年,便带着孙儿一起去南京。 来时逆流而上,全靠划桨前进。 去时顺流而下,那速度自是千里江陵一日还。 船行至荆州府地界,却见一处荒滩之上,有好几块竹筏被绑起来,拖家带口坐着筏子渡江。 “这些似是北岸百姓?”秦良玉问道。 徐念祖笑着解释:“长江以北是张献忠的地盘,长江以南是赵都督的地盘。每月都有百姓,偷偷渡江南来,民心向背,一目了然。” 秦良玉说道:“能否接他们上船,我想问上几句。” “当然可以。” 徐念祖命令一艘船划过去,抛下石锚定在江边不远。 得知是赵天王的船,那家人立即顺着绳索爬上,老人小孩则用绳拴着腰部拖拽。 不多时,一家老小被带到秦良玉面前。 “叩见官爷,叩见老夫人!”这些人立即跪拜,也搞不清徐念祖是啥官。 徐念祖说:“快快请起,秦夫人有些话想问你们。” 船队继续前行。 秦良玉问那老者:“老先生贵姓?” 老者自报家门:“免贵,姓闻,名以儒。老朽本是村塾先生,家里也有几十亩田,这日子愈发难过了,只能到南边投靠赵天王。” “原来是闻老先生,”秦良玉问道,“可是张献忠赋役太重?” 闻以儒叹息:“不止是赋役太重,而且还朝令夕改。八贼(张献忠)刚来之时,说要废除苛捐杂税,而且不抢地主的田产,只需按田亩数量征一笔粮,老朽还以为他是什么明主。” “只两个月时间,我家的上田就被充公,说是用于招募流民屯垦。这也就罢了,毕竟家里还剩些薄田,靠着以往积蓄勉强能度日。” “前阵子,突然又要出兵四川。这边离四川近,那八贼就近征粮,而且大肆强征民夫。我家粮食已被搜刮一空,若再不逃走,家中青壮也要被拉去做民夫,到时便离家破人亡不远了!” 秦良玉鄙夷道:“贼性不改!” 闻以儒瞧了徐念祖一眼,尽量捡好话说:“赵天王就不一样,一口唾沫一个钉,绝无朝令夕改之事。我家住在江边不远,对岸那炊烟,一天冒三次,天天都吃三顿啊。这长江北岸,一天只能吃一顿了!” 百姓眼睛是雪亮的,仅从每日冒起的炊烟,就能判断两岸生活的好坏。 “一天吃三顿。” 秦良玉忍不住看向南方,她在石砫轻徭薄赋,百姓也只能一天吃两顿而已。 这家人被送到岳州府城下船,他们身上藏着些银钱,能够租房子暂时住下。至于如何生活,那得赶紧找工作,类似的南逃之人在湖南不少。 赵瀚每次向北扩张地盘,各大城市都有移民额度。一切全凭自愿,去了北边便能分田,报名人数太多就抽签决定。 农村移民则视情况而定,只有土地特别紧张的州县,才会半强制的进行劝导移民。 沿途在一些大城停靠,秦良玉感慨万分。 她曾多次出远门,知道大明的城市是什么样子。 而赵瀚治下的城市,不仅繁荣富庶,而且街道十分干净。乞丐什么的,全都被清理掉,要么强制移民,要么送去挖矿。若有残疾,则进济养院,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来到南京,更具冲击感。 许多北方有钱人,举家搬来南京居住,南京外城已经新建大量房屋。 特别是玄武湖周边区域,由于禁止耕种。官府干脆就卖宅基地给富人,只准建房子,不准用作其他。 现在围着玄武湖的一圈,越来越多民居,甚至形成了原始的街道。 水泥作为新兴建筑材料,也在南京变得畅销起来。 明清的城市建筑,也是要砌墙的。精致点的用灰浆,敷衍点的用泥水,现在水泥成了代替品,因为成本要比灰浆更便宜。 一句话,南京人口正在快速增长! “盘娘糖嘞,卖盘娘糖。盘夫人创制的好糖,买回家过年吃嘞!” 秦良玉下船来到码头区,便听一个小贩,挑着担子迎面而来。 店铺和街边摊位,都是固定的,是要收税的。这并非赵瀚首创,大明便是如此。 挑担叫卖的小贩,必须不断奔走,停下来太久了,容易被摊主店主举报。 “这就是盘娘糖?”一个书生拦住。 小贩笑着说:“就是盘娘糖,好吃得很,相公买些回去过年吃?” 书生喜道:“都说盘娘糖好吃,还不知道哪里有卖,你快给我称两斤。对了,这制糖之法跟谁学的?” 小贩一边称糖一边说:“我家的邻居的二伯母,是都督府上的奶娘。这制糖的法子,是那奶娘带出来的,盘夫人的独门手艺,外人可不容易学。” 秦良玉从小贩身边路过,疑惑道:“盘夫人是谁?” 徐念祖解释:“赵都督的夫人。” (求月票。) 第363章 【风起云涌】 赵瀚关注的不是张献忠,而是越来越严重的春旱。 去年北方旱情达到顶峰,是崇祯登基以来,北方旱灾面积最广、干旱程度最严重的年份,旱灾甚至波及到蒙古草原! 而今年,春旱蔓延到四川、湖南、贵州和广西。 赵瀚治下的各省,只有广东、福建、浙江、半个江苏、三分之二个江西没有受灾。 湖南全境大旱! 仅看春旱情况,就知道又是个大灾年。 满清却非常幸运,因为历年干旱,只波及到宁锦一线。至于鞑子的老窝,一次旱灾都没有,扛住冬天的雪灾就行了。 “要不要暂缓北伐?”户部尚书黄顺甫问。 “不能停,”李邦华说道,“若是明年也旱情严重,难道明年也不打了?” “肯定要打,”赵瀚非常不情愿地说,“劝降左良玉。只要他肯投降,给他五条船运财货,到南京来做一个富家翁。” 赵瀚也是被搞得没办法了,今年必须向灾民征粮,老百姓的日子将不好过。 如果左良玉愿降,就能节省无数粮食,也能少饿死很多山东百姓。 …… 山东,东昌府。 左良玉似笑非笑,看着潘独鳌说:“张献忠真想跟我联手打赵瀚?可我手里没粮啊,今年山东又是大旱。” “赵贼有粮,去抢一遭便是!”潘独鳌道。 左良玉又说:“抢粮就得出兵,出兵就得开拔费。我钱粮都不够,又如何南下打仗?” 潘独鳌说道:“而今赵瀚北上,无非是先打左侯,还是先打我家大王的区别。赵瀚灭了左侯,下一个便是我家大王。赵瀚灭了我家大王,下一个便是左侯。你我两家唇亡齿寒,若再不联手,必被赵瀚各个击破!” “容我考虑考虑。”左良玉没有拒绝,也不当场答应。 潘独鳌笑道:“左侯难道还想归附赵瀚?以赵瀚的规矩,即便左侯带兵投靠,今后也肯定不能掌军。没有自己的军队,便能做个富家翁,今后还不是任人拿捏?等左侯的军队被遣散,都到乡下分到土地,谁能不心向赵瀚?到那个时候,左侯之生死,就得看赵瀚是否仁慈。” 左良玉陷入沉思。 他是典型的明末兵头子,思维早就已经固化。 财富他可以放弃,爵位他可以放弃,官职他可以放弃,唯独不能放弃军队! 因为在他的意识当中,放弃军队就是在等死。大明这样的例子太多,有兵什么都有,没兵什么都没,落得个抄家流放也实属正常。 左良玉问道:“若是联手,该怎么打?” 潘独鳌回答:“我家大王,北击信阳、罗山,南击广济、黄梅。至于左候,徐州、砀山、商丘……随便打哪里都行。如此三面夹击,赵瀚必然顾头不顾尾。” “我再想想。”左良玉犹豫不定。 他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不敢轻易跟赵瀚开战。可他也不敢投靠赵瀚,害怕被剥夺兵权,害怕被卸磨杀驴。 原来他还想拖着,可赵瀚已经跟他接壤,要么直接来打他,要么去收拾张献忠。 拖不得,打不得,降不得。 这该如何是好? 左良玉召集自己的智囊,足足商讨半个月,还是找不到任何出路。 潘独鳌一直等着,等得心急如焚,心中鄙视左良玉举棋不定。 又过数日,张岱作为使者,来到东昌府城。 “在下是极为佩服吴王的,也愿意真心归顺,”左良玉说道,“在下甘愿为王先锋,不管是打北直隶,还是去打流贼,只要吴王一声令下,全军将士必定誓死效命!” 这货一开口就暗示保留军队,张岱怎么可能答应? 甚至虚与委蛇都不行,否则左良玉借赵瀚之名,在山东烧杀抢掠、大肆扩张怎办?平白坏了赵瀚和大同军的名声! 张岱照实了说:“只要左侯愿意归顺,交出军队之后,可用五条大船运送财货,去南京购房置宅安享清福。” 左良玉叹息道:“我不能只想着自己啊,全军将士解甲归田,恐怕很多人不愿意。” “左侯麾下军将,吴王自有安置,定然不会苛待,”张岱说道,“吴王自起兵以来,向来说话算话,从来没有出尔反尔之事。说句不好听的,既然承诺让左候做富家翁,那就不会秋后算账,左侯还没分量让吴王破例。” “吴王的人品德行,我自是信得过的,且容我再考虑考虑。”左良玉有些心动。 张岱又继续讲道理,说得左良玉几乎就答应了。 可是,这货还不肯最终表态,他一向的习惯就是望风而为。 左良玉心里想的是,或许等张献忠跟赵瀚打起来,自己关键时刻带兵归附,能够趁机捞到更多好处! 打发走张岱,左良玉又召见潘独鳌:“我已决定,贵军只要先出兵,山东之军必然配合南下。” “此明智之举也!”潘独鳌大喜。 左良玉故意做出承诺,就是要让张献忠和赵瀚开战。第一,让赵瀚的兵锋指向湖北,暂时不要来打山东;第二,观察双方的战争胜负,关键时候跳出来站队,趁机索要更多的利益! 张献忠却是一门心思要打仗! 他本来还不敢打,可今年湖北严重春旱,军队数量又多到爆炸。张献忠的军粮已经撑不住了,必须找个地方捞上几票,而赵瀚的地盘就是天然补给地。 安徽好富庶啊,张献忠馋得流口水。 长江以北的安徽地区,虽然赵瀚只占领半年,但已经完成分田和移民工作。在张献忠眼里就显得特别富庶,人口多,粮食多,财货多,至少比他的湖北强得多! 唉,张献忠也是想发展民生的,军屯、民屯都搞得火热,可遇到大灾只能做回老本行。 这年春天,张献忠再次强征粮草,强征无数百姓做民夫。他没有耐心顶着天灾发展地盘,干脆透支民力打仗,或许能把江淮地区打下来呢。 廖志芳、徐以显两位军师都苦苦相劝,但无济于事,张献忠已经下定决心。 …… “殿下,据细作传回消息,张献忠大肆征集粮草、征调民夫,长江沿岸的驻军越来越多。” 说话之人是徐颖,他终于回南京了,依旧负责情报部门,有点类似锦衣卫头子。 赵瀚顿时皱眉:“他疯了,现在可是春耕时节!” 徐颖说道:“估计是春旱严重,张献忠又不兴修水利,就算播种也收不到什么粮食。他索性就放弃春耕,趁着我军夏粮未收,带着大军入侵江淮一带。他的沿江城市增加驻军,也是为了防止我军从长江进攻。” 赵瀚把主要官员都召集起来,一番商讨之后,迅速做出决策。 第一,各地要把春耕搞好,抗旱救灾工作不能停。 第二,发行粮食债券,做好宣传工作,面向民间征集粮食。 第三,湖南召集农兵两万、民夫两万;江西召集农兵两万、民夫两万。到长江沿岸集结,随时待命出征! 第四,江南召集农兵一万、民夫两万,立即支援广济方向。 第五,信阳州就地征集两千农兵、三千民夫。 第六,费如鹤回防徐州,张铁牛移师台庄(台儿庄)。防备左良玉的同时,随时做好反攻准备,并从苏北抽调五千民夫。 第七,黄幺在施州府的新编山地师,等候命令渡江攻占夷陵。 这次一旦全面开战,赵瀚治下的经济民生,必定遭受严重影响。 但在可接受范围内,广大底层劳苦人民,无非从每天吃三顿饭,变成勒紧裤腰带吃两顿饭。 好在今年春天,广东、福建、浙江风调雨顺,从越南海运过来的粮食,可以调运到江苏沿海缓解压力。 但是,海运粮食真不多,因为利润不够丰厚。 即便赵瀚免征粮食进口关税,海商也只是把粮食作为压舱物,顺便赚一点而已。 越南的粮食确实多,但越南的陆路交通也烂,运输成本极高,只能在越南沿海地区买粮。 至于菲律宾、柬埔寨、缅甸的粮食,想都别想。海运风险极大,随时可能船毁人亡,高利润商品值得冒险,海商绝对不可能远距离运粮。 与张献忠之间的战争,跟赵瀚插手四川没太大关系。 因为张献忠就算打四川,也不敢调动太多兵力,必须随时防备赵瀚。一旦出现大灾,该打还是得打,谁让赵瀚的地盘更加富庶? 就在双方调兵遣将之时,打算观望风向的左良玉,突然收到一个惊天消息。 “侯爷,闯贼杀进北直隶了!” “什么?” 北直隶的旱情同样严重,由于一直不发粮饷,开州、广平、大名府守军闹饷哗变。 两个总兵被杀,一个总兵逃跑,一个总兵投敌,总督陈新甲带着巡抚狼狈逃回北京。 河南方向的李自成部将,带兵杀入北直隶,然后朝西北而去,与李自成东西夹击孙传庭。 孙传庭败逃回京,李自成从太行山破关而入! 李自成号称拥兵四十万,沿途城池望风而降。就连驻守皇陵的军队,都主动投靠李自成,守陵太监们甚至做了带路党。 整个北直隶,只有洪承畴的蓟镇兵,而且还在辛苦剿匪当中。 洪承畴获知消息,正准备带兵勤王,李自成大军已经杀到北京城下。 (盟主名字打错了,抱歉,感谢刘尼玛sb的盟主打赏。) (本卷完,求月票。) 第360章 【廉租屋与大法院】 南京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用红纸贴春联的习俗已有,大户人家也换上新灯笼,街道两旁的铺面摊位堆满年货。 既然秦良玉要来南京看看,徐念祖就让她看个够。把行李放在接待住所,饭都没有吃,就带到街面上闲逛,逛饿了直接去下馆子便是。 马万年已经二十多岁,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忠州城。 他来到南京之后,一直闭不上眼,也合不拢嘴。处处都震撼,处处都新奇,仿佛是进入另一个世界。 行至夫子庙附近,秦良玉突然惊讶道:“咦,这不是魏国公府吗?怎把围墙全部拆了?” 徐念祖解释说:“南京的官员,大部分都没房子住,暂时安置在一些勋贵园林中。魏国公府挺大的,划出一半用于建官员楼房,建好了当官的可以入驻。若是迁调异地或者致仕,便要将房子收回。” “那另一半呢?”秦良玉问道。 徐念祖说道:“大同天下,没有良贱之分。家奴虽然获得自由身,但许多都没有房子住,寄宿在雇主家中难免受欺负,遭到侮辱打骂也不敢反抗。这另一半房子,修好了租给穷苦人住,连续租住三十年,该房就自动视为租客的房产。” 秦良玉无话可说,因为魏国公府的前身,是朱元璋的吴王府! 朱元璋要是知道自己的吴王府,被改建为廉租屋让穷人住,想必九泉之下也会感到欣慰。 “能进去看看吗?”秦良玉问。 “秦夫人请。”徐念祖微笑道。 徐念祖一边走一边介绍:“围墙拆除之后,围墙这一圈,改建成临街铺面,卖给做生意的商贾。” 秦良玉点头穿过工地,走到里面笑着说:“倒还保留了许多树木和园林。” 徐念祖说道:“都督有令,除非碍着建房,园林能保留就保留,不能光秃秃的全是房子。” “咦,这些好房子也拆?”秦良玉感到疑惑,她看到工人正在拆屋。 徐念祖解释:“原有的屋子多为平房,住不得几个人。拆了改成四层砖房,便可住得下许多,也能尽量节省地皮。便是临街铺面,也建三层小楼,又可做铺面,又可用于住人。” 四层及以下的房子,只要土质不松散,不需要挖太深的地基。 四层以上就不行,地基必须打得极牢固,墙体修筑也要更讲究。 下水管道暂时没有安装,拉屎撒尿都用马桶和夜壶。每天早上有人来收大粪,这些大粪运去农村还可以卖钱。 专门的厨房也没有,只能在楼前小院修土灶。 土灶数量肯定不够,做饭时还得排队,非常类似新中国初期的筒子楼。 这些日用设施,让开发商慢慢改进,有需求就会自动发展完善。 你没有听错,就是开发商! 明代早就有专门搞修筑的商人,就连北京的护城河堤,明中期都开始承包给私营商贾。 曾经发生过一件大案,北京护城河堤修缮工程,被层层转包出去。转包到最后,利润已经极低,商贾只能偷工减料,造成一大片河堤垮塌,于是皇帝砍了一串的脑袋。 赵瀚突然要给官员和穷人建宿舍,主因是南京的失业率居高不下。 那些找不到工作的游民,以前要么做帮闲混混,要么沿街乞讨为生。总不能都扔去挖矿?也不能一股脑儿移民北方。 每次搞移民,都定了比例,农村移民多少,城市移民多少,城市移民可以跟着学种地。 城市移民如果比例过高,开荒种地时绝对抓瞎。 于是就让商贾搞建筑公司,承包给他们开发店铺和住宅,可以招收许多无业游民做杂工,还能缓解官员和穷人的住房紧张问题。 建筑商赚到了钱,建材商同样赚钱,甚至刺激了水泥的生产。 官府看似亏钱,但卖商铺地皮能赚回来一些,通过收税收租又能赚回来一些。 只要别让开发商空手套白狼,不把房地产玩成资本游戏,房地产也是利国利民的行业。 在南京总结经验之后,这套模式将推广到其他大城市。 秦良玉来到一排建好的楼房前,并没有觉得那些建筑太突兀碍眼。 墙体都是砌砖的,墙面抹了白灰。阳台、栏杆、窗户都是传统结构,屋顶也用的是瓦片,非常典型的明代民居样式,只不过足足修建有四层而已。 每层都浇铸了钢筋混凝土,现有水泥虽然质量不高,但修四层小楼还是可以的。 就是钢筋有点贵,全是未经锤炼的苏钢。 “房顶那根又是什么?”秦良玉指着霹雷针。 徐念祖笑道:“引雷针,都督说可以引雷入地,避免房屋遭受雷火,南京城的各处城楼都装了。” 秦良玉越听越迷糊,只能提出别的问题:“别处也在建房子吗?” “保国公府也被拆了改建,暂时只这两处而已,”徐念祖回答,“都督说,内城这些大宅子,占地实在太广,给谁用都是浪费。还不如建成楼房,尽量让居者有其屋。虽然也有很多人住不上,但能住几个是几个。” “若是租给穷人,房子如何分配?”秦良玉又问。 徐念祖笑道:“县衙有户籍。抽调廉租屋附近的户籍册,选出那些一大家子还没房的,特别是住在雇主家没租房住的。根据房屋数量进行抽签,抽签的时候,必须廉政官员主持,县衙主官全部在场,避免有人弄虚作假钻空子。租给穷人的房子,不得转租,不得售卖,不得空置,一旦发现就收回。连续租住三十年,房子归租户所有,到时候就能随意处置。” “倒是想得周到。”秦良玉点头赞许。 离开工地,又行一阵。 秦良玉看到一处衙门,匾额刻着几个大字:金陵大。 “这是什么衙门?”秦良玉问。 徐念祖解释:“便如大明的按察使司,今后府县主官不管审案。有什么案子,交给审理。之中,有两位主官。一为大法官,一为提刑官,品级相当,互不统属。提刑官提点刑狱公事,大法官专司审理案件。” “提刑审案都归大管了,那要知府、知县来做甚?”秦良玉不解道。 徐念祖说:“管理民政事务,职责是让百姓过得更好。” 一直逛到傍晚,秦良玉看到太多新奇事物。 吃过晚饭,秦良玉把孙儿叫来房间,问道:“你觉得南京如何?” 马万年兴奋道:“自是极好的,比忠州城好上百倍。这里富庶繁华,城里的人口,怕是比整个石砫都多得多。街面干净得很,有一种官差叫巡警,石砫也可以设立起来。” “是啊,南京真是富庶。”秦良玉感慨道。 巡警还兼着部分城管、环卫的工作,遇到那里有垃圾,哪里脏乱差,就要让附近的住户或商贩赶紧打扫。 住户和商贩自然不愿天天扫地,于是主动监督乱扔乱倒之人。逮到了可以吹哨,附近的巡警会赶来,至少要罚款五文钱。 另外,城内的沟渠角落,组织住户和商贩定期清理,各自负责自己那一片区域。 这样一来,官府就不用请太多环卫工人。 一个环卫工人,可以负责好几条街,行政开支并不太高。 秦良玉说道:“赵都督坐了天下,石砫宣慰司肯定没了,你也无法承袭宣慰使之职。我给你讨个差事如何?” 马万年拱手道:“全凭祖母吩咐。” 秦良玉说:“你来赵都督这边从军,收起少爷脾气,一切都要守规矩。在船上的时候,我已经打听过了,赵都督正在编练骑兵。你自小练习骑射本事,或可在大同军中做一员骑将。” “那自是好的,”马万年兴奋道,“听说大同军已经打到山东,今后肯定要跟鞑奴打仗。孙儿在大同军中做骑将,到时候统率上万骁骑,定能报当年白杆兵的辽东之仇!父亲被射瞎的那只眼,孙儿也要把债讨回来。活捉黄台吉之后,也不杀他,先戳瞎两只眼再说!” 秦良玉叹气道:“莫要那么自大,赵都督的军队,能够横扫数省,能人异士多得很。你当戒骄戒躁,先学会大同军的规矩。有本事又守规矩之人,方可出人头地。” “孙儿谨记!” 马万年收起笑容,表情严肃了一些。突然又疑惑道:“今日白天忘了问,偌大的南京城,城墙与城门竟然一个兵都没有。沿途所过城池也是,竟无守城士卒。南京还好说,可那江陵巨城,对岸就是张献忠,就不怕八贼的细作过江夺城吗?” 秦良玉笑道:“各城的城门有兵,否则夜里谁来关闭城门。这个事情,我问过了。就拿江陵来说,每道城门,配备二十个军士,大部分都在城楼之中。这些军士,都是超过35岁,从军中退伍的老卒。城内的差役、警员,要么是退伍老卒,要么是聘来的农兵。” “这点人也不够啊。”马万年道。 “张献忠不敢过江,”秦良玉摇头,“八贼一直在打仗抢地盘,连正经水师都没建起来。他就算能偷袭占领江陵,又有什么用处?大同军的水师一来,过江队伍反而变成孤军。虽说长江不能处处设防,但八贼大举渡江,肯定会被察觉,来了便回不去。村镇有农兵无数,各县集结起来,就能跟八贼过江的军队打仗。而大同正兵,可以趁机杀向对岸,把张献忠的沿江大城全占了!” 马万年疑惑道:“大同农兵就能挡住流贼?” 秦良玉缓缓说道:“大同农兵跟白杆兵一样,都是半农半兵,训练时日比白杆兵还长。听说,大同农兵已有百万之数。” “百万农兵?”马万年目瞪口呆。 秦良玉点头道:“八贼派出的细作越多,他就越不敢渡江攻城。” 第364章 【还是那颗歪脖子树】 历史上,崇祯若是想迁都南京,至少得提前一个月做准备。 李自成攻占北京,是一场极为精彩的战役。先是兵分两路,接着再次分兵,切断南北各路官兵,以钳形攻势逼近,形成对北京的大包围战略。 同时,还有偏师阻断运河,崇祯即便南逃也只能从天津出海。 而今就没有那个必要了,朝廷发不出军饷,官兵们纷纷投降,李自成一路平推过去便可。 沿途所过,李自成的军队,对贫苦百姓秋毫无犯。 也没啥可犯的,老百姓全是穷鬼,自己活命都难,哪有钱粮可以抢劫? 但是,士绅就有点倒霉。 特别是城里的士绅,往往要被拷饷一番。 李自成攻破太原时,拷饷拷得非常起劲,北京拷饷不过是太原拷饷的翻版。 四月初八,赵瀚生日。 李自成的先头部队,占领元大都北城土墙。京师震恐,百官失色,皇帝与后妃宴饮作乐。 翌日,大顺军先锋抵达北京城下。 李自成在进兵途中,就已经称帝,国号“大顺”,建元“永昌”,只差进京搞个登基仪式。 襄城伯李国祯统率京兵三大营,驻扎于城外,与北京形成掎角之势。 大顺兵至,李国祯不战而逃,不但损失兵甲粮草,还扔给李自成十多门火炮。 守城重任,落到太监手里。 许多从未操练过的京兵,被赶到城墙上守御。他们的军械倒是充足,可惜没有军粮,只能饿着肚子在城墙站岗。 家里还有粮食的,亲人提着杂粮粥,沿着城墙呼喊名字,只求自己的儿子、兄弟、父亲,在战死之前能够吃顿饱饭。 但情况实在太混乱,他们找不到自己的家人。 若有亲人相遇,士兵下了城墙,全家抱头痛哭,带动一整面墙都开始哀嚎。 忽然一骑奔至,投降的守陵太监高淳,大声疾呼道:“闯王有令,只要崇祯逊位,就能保全皇室性命,北京百姓也能不遭兵戈!” “拉他上来!”负责守城的太监王德化说。 高淳被人用箩筐吊到城上,两个太监单独密议。 高淳问道:“城中谁人为主帅?” “由我全权做主。”王德化道。 高淳又问:“孙传庭、陈新甲两位督师呢?” 王德化说:“孙传庭被解了兵权,正在狱中。陈督师闭门不见客,似无抵抗之志。”说完,王德化问,“高兄弟可否引荐一二,咱也仰慕闯王已久。” 高淳笑道:“嘿嘿,该叫皇帝咧。闯王已经自立为帝,国号大顺。” 王德化说:“还请高兄弟回去告之大顺皇帝,崇祯早就存了死志,已将皇子皇女送去南京。” “竟有此事?”高淳一直在守陵,消息非常闭塞。 王德化说:“咱去说降将士,很快就能开城迎接新皇。” 李自成的临时指挥部在昌平,高淳一路骑马过去,将北京的情况悉数告之。 李自成惊道:“皇子皇女都送去南京了?” “确实如此。”高淳说道。 牛金星叹息:“争天下者,陛下与赵瀚也。陛下应当勤政爱民、善待士子、整编卒伍,拷饷终非长久之计,还得自己种粮食收赋税才行。” “说了闯王来了不纳粮,难道还能出尔反尔?”宋献策立即反对,“更何况,北方各省皆大旱,如何种得起来粮食?北京城内的太监大官,皆死有余辜之辈,把他们的钱粮夺了就能供养大军!” 牛金星反问:“仅凭拷饷能供养大军几时?今后南北争霸,我军若不能速胜,又拿什么跟赵瀚打仗?” 宋献策冷笑:“闯王来了不纳粮,这个童谣传到南方,各地百姓必然响应。到时候,便是赵瀚手下的兵,也会倒戈向着陛下!十八子,主神器,陛下乃天命之主,如何不能得天下?” “好了,此事以后再说。”李自成不想再争执。 牛金星那一套见效太慢,而且就如宋献策所说,各省大旱种个屁粮食。真要老实种地,粮食还没种出,大顺士卒就全饿死了。 李自成、刘宗敏二人,当即率领主力逼近北京。 李自成的旗号一至,北京城门立即大开,守城士卒也都逃回家中。 王德化带着太监出城跪迎,李自成点头说:“你献城有功,随我马后效力。” “谢万岁爷赏识!”王德化立即打蛇上棍。 皇爷、爷爷、万岁爷这种称呼,在明代属于内廷对皇帝的专称,而且还必须跟皇帝关系亲近才行。 到了清朝,外臣也能这样喊。 那是因为,一些满清外臣,是皇室的包衣出身,是以家奴身份来称呼皇爷、万岁爷。 汉臣要是没有包衣身份,连称呼万岁爷的资格都没有。 士兵开道,李自成骑马走在前头,刘宗敏落后一个马位,接下来才是两位军师,王德化、高淳两个太监只能一路小跑。 队伍来到午门之外,上百个文武官员,正齐刷刷跪在那里等候。 王德化立即冲上去,指着群臣大骂:“误国贼,天子何在?尔等来此何干!” 众臣回答:“跪迎天子。” “尔等皆是误国贼,大明败坏至斯,都是你们造的孽,还有脸来跪迎新皇?”王德化开始拳打脚踢,照着群臣一顿胖揍。 “打得好!” 大顺士卒欢呼喝彩,都觉得王德化是个好太监。 李自成在半路上颁了一封诏书,内容没有提不纳粮,而且还主动给崇祯洗地。说崇祯并非昏君,是被内外臣子蒙蔽,是贪官污吏搞得民不聊生。又说崇祯不是昏君也要丢天下,证明大明已失天命,理应由他李自成匡扶社稷。 诏书颁发足足一个月,这种说法已经成为共识。因此士兵和百姓,都不痛恨崇祯,认为是贪官污吏在干坏事。 王德化此番举动,打骂文武大臣,一是表明跟旧朝划清界限,二是在拥护新皇的诏书内容。 上百个文武大臣,就那么跪在午门前,任由一个太监殴打辱骂。 李自成笑着对刘宗敏说:“满朝公卿这般怂样,难怪大明会丢了江山。” 刘宗敏冷笑道:“陛下别看他们这时狼狈,以往搜刮民脂民膏,可是一个比一个凶狠。” “说得对,”李自成郑重点头,“他们搜刮民脂民膏,我就来搜刮他们的膏水。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宋献策立即附和:“陛下英明!” “唉!” 牛金星暗自叹息,任由太监打骂公卿,又不自己培养官吏,今后谁来管理地盘,今后又怎么跟赵瀚争天下? 别看李自成占了那么多地盘,许多城池都处于无政府状态,农赋与商税根本收不上来。 王德化与薛国观有仇,他把薛国观痛殴一番,喝问道:“你这首辅,便是误国贼之首。快快说来,大明天子何在?” 薛国观心中又怨又怒,却不敢露出丝毫表情。他把这个仇记下了,留着今后慢慢回报,当即俯首回答说:“大明皇帝或在后宫。” 王德化站直腰杆大喊:“打开午门!” …… 崇祯与后妃,在西苑吃了顿酒,没有任何佐酒菜,因为厨子不知跑哪儿去了。 “你们,都上路。”崇祯带着些许醉意,监督皇后和妃子们自杀。 他一辈子都极为要强,拉不下面子投靠赵瀚,因此只剩下君王殉国这一条路。 君王既死,后妃也不可活,活着就是对大明的侮辱,说不定还会被乱兵轮番淫辱。 周皇后流泪道:“夫君珍重。” 几个妃子,也都流泪,最后抱头痛哭。 崇祯转身走到门外,茫然看着天际,仿佛人生就是一场梦幻。 几条白绫挂起,陆续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每一声都砸在崇祯的胸口。 崇祯不想留在这里,让王承恩划船载他去湖对岸。 那边是煤山,也叫万岁山,是整个北京城的至高点。 攀登至万岁山的顶峰,崇祯俯视整个北京城。可惜他没有千里镜,肉眼看不得多远,只看到紫禁城内一片混乱。 “我真该是亡国之君吗?”崇祯仰望苍天。 如果赵瀚在此,肯定会说:你真是。 且不提这个时空,历史上决定大明生死那一仗,洪承畴和祖大寿没有任何责任。他们两个除了最后投降,整场战争都可圈可点,甚至可以说没有出现丝毫失误。 当时,满清的军粮严重不足,只要明军不犯错误,打呆仗都能赢得胜利。 一个陈新甲,一个张若麒,不断催促赶快进兵,洪承畴几乎被架空指挥权。 于是冒险急进,大军跑出很远,军粮还留在后面。快要兵粮不足的黄台吉,如秃鹫发现腐肉一般,瞅准时机把大明的军粮给占了。 十多万大明士卒,就此失去粮草。 到了这种时候,洪承畴都还能保持冷静,一切军令都找不出破绽。结果撤军途中,总兵们争相逃跑,撤退瞬间演变为溃败。 别说是洪承畴督军,就算把韩信换来做主帅,这种糊涂仗也不可能打赢。 而导致兵败的两个罪魁祸首——陈新甲与张若麒,大败之后竟然屁事没有,依旧被崇祯皇帝信任有加。 说实话,只要崇祯不乱派监军,不把张若麒扔出去瞎搞,鞑子真的很难成功入关。 俯视自己的北京城片刻,崇祯寻了一颗歪脖子树。 王承恩跪伏在地,目送崇祯上吊。 “朕的江山啊。”崇祯最后看了一眼北京城,心中生出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城中喧闹纷乱,煤山安静孤独。 春风吹来,枝叶摇晃,帝王的尸体也在摇晃。 一个王朝,就此结束。 (今天有事,只有两更,就不求月票了。) 第361章 【春联】 “那边,那边也贴上!” “哎呀,你们贴歪了,再靠左边一点!” “……” 赵贞芳满院子乱转,指挥佣人在各门贴春联。 盘七妹也在忙活着,她今年学会了许多糕点做法,这几天一直亲手制作年货小吃。 至于费如兰,笔走龙蛇写春联呢。 春联很早就有了,但以前是挂木牌,明代才开始用红纸来写,而且似乎发源地就是南京。 这是迁来南京的第一个春节,等到过年之后,赵瀚就会自立为吴王。都督府的下辖机构,也会跟着更换名称,一些部门需要扩充或者调整。 吴王只是王号,未来的国号依旧没有确定。 “夫君,你也来写一副,挂在大门口的。”费如兰拿着纸笔过来。 赵瀚拿起毛笔,却听亲卫在门口禀报:“都督,秦老夫人来了。” “请他们进来。” 赵瀚没有刻意的礼贤下士,他知道秦良玉昨天在游逛南京。 秦良玉带着孙儿穿堂过院,沿途没有看到仆人成群。这让她有些意外,又觉在情理之中,似乎赵瀚府上就该如此。 来到内院,赵瀚正在写春联。 等着赵瀚收笔,秦良玉才拱手说:“见过赵都督。” 赵瀚放下毛笔:“秦老夫人,久仰大名!” 费如兰站在丈夫身边,屈身给秦良玉行了个万福礼。 赵瀚笑着说:“在下刚写了副春联,还请秦老夫人品鉴品鉴。” 秦良玉上前两步,念道:“百年天地回元气,一统山河际太平,国泰民安。好春联,好气魄!” 端椅子众人围着坐下,费如兰取来小吃招待,又让惜月去沏一壶茶。 赵瀚问道:“秦老夫人到南京可还住得惯?” “一切都好。”秦良玉回答。 赵瀚笑问:“对南京观感如何?” “极好!” 双方都没有直奔主题,秦良玉随口问道:“那些廉租房,为何租赁三十年,房产就归租客所有。” “既然租出去,除非强制驱离,否则没人愿意搬走。若是可以强制驱离,南京或许不出乱子,其他城市必然乱象频生,”赵瀚笑着说,“既然如此,百姓出三十年租金,官府勉强收回建房成本,把旧房子赠与百姓又如何?” 秦良玉赞道:“都督考虑深远。” 赵瀚继续说道:“分田也是如此,现在可以分到个人名下。时日越久,越难搞得清楚。十年过去,一两代人之后,田产必然归为某户。官府越是细分,就越要出乱子。到时候只能做出调整,规定某户田产不得超过多少,一户的人口不得超过多少。” 秦良玉没想明白:“只要官府掌控户籍和田册,为何就分不清呢?” 赵瀚解释说:“某家的女儿名下有田,嫁出去之后无法带走,这些田只能归为某户。官府可以强行插手,但根本管不过来,否则天天管这事儿就能把官吏累死。还有就是,某户的男儿,外出当官或者经商,多年之后把户口迁走,他名下的土地必然留给家人。一户两户,肯定能收回来,全国到处都有这种现象怎么收?” 古代没有电脑,官府效率很低,这种事情多起来就无法禁绝。 还是那句话,给出去的东西,你没法再收回来。 想要收回来,就得扩充官吏数量,行政成本直线上升。 各城市的官员住房,赵瀚都不敢建得太好,只比廉租房稍微阔气一些。 这是在吸取大明的经验教训! 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就建了许多官员住宅,也是分给官员居住,等官员退休之后再收回。 结果呢,只几十年时间,京官都没地方住了。 因为越来越多的官员,在分到房子之后,别说退休,就连死了都不把房子交出。 于是从明代中期,京官住的房子,要么皇帝赏赐,要么自己购买,要么出钱租赁。 以北京高昂的房价,京官若是不贪污,每月交完房租之后,工资只能勉强过日子,请丫鬟仆人根本别妄想。 赵瀚要在每座城市,都建一些楼房,让官员居住——注意,居住,不交房租的! 异地调任,房屋退回,不退就撤职。 致仕退休,房屋退回,不退就取消儿孙三代的做官资格,因为官员在老家是有户籍和房子的。 这种政策看似严厉,估计持续时间也有限。等赵瀚死后几十年,或许就会出现官员霸占房屋的现象。 所以,官员的楼房不能修太好。 但又必须比廉租房好得多,否则会打击官员的积极性。 官员住房,规格是两室一厅。 而廉租房只有一室,穷人全家挤在一室! 说实话,抑制腐败是个大问题。 赵瀚给官员的工资,虽然比大明要高得多,却不能满足他们佣人成群的愿望。这在古代是理所当然的,似乎做官就该有很多仆人。 秦良玉跟赵瀚聊得很融洽,从住房聊到官吏,又从官吏聊到民生。 秦良玉突然说:“我在南京看到一种盘娘糖,是用番薯制作的。听说番薯产量很高还不挑地?” “石砫还没引种吗?”赵瀚问道。 “只引种了苞谷(玉米),有时候也种高粱,”秦良玉叹息,“石砫山多地少,能种稻米的土地不多,土民都生活艰难得很。石砫还算好的,这些年轻徭薄赋。旁边的酉阳宣抚司,那才是一言难尽。本来就很穷困,土司还横征暴敛,前些年甚至激得土民暴乱。” 赵瀚说道:“这种土司须得严惩。” 秦良玉知道怎么严惩,昨天她问过南京勋贵的下场。 上了年纪的全部处死,青壮打散了扔去各个矿山,女子嫁给移民北方的单身汉。若有孩童,由生母带着改嫁。 手段非常残酷,还不浪费人力资源。 秦良玉问道:“可否给些番薯种子,老身带回石砫引种。” “这个自然可行,”赵瀚说道,“选那些大番薯做薯种,埋到土里会发芽长藤。再剪下藤蔓插栽,一年就能插出几十亩番薯地,几年之后就能推广到整个石砫。” 秦良玉笑道:“不料都督对农事也精通。” 赵瀚摆手说:“我也只知一个大概,等老夫人回去的时候,我派几个精通番薯栽种的老农跟随。这细节之事,还得老农说了算。” 马万年坐在旁边聆听,急得想要抓耳挠腮。 祖母和赵都督都是大人物,却围绕农事聊得兴致勃勃,甚至一聊就是半个小时。不仅是引种番薯,还有如何开垦荒山,如何改良荒地土壤,如何组织百姓兴修水利。 北伐呢? 杀鞑子呢? 皇子公主呢? 石砫土司今后如何安排? “夫君,老夫人,马将军,请入内用餐了。”费如兰微笑着走来。 众人转移到饭厅,赵瀚亲自给秦良玉倒酒。 “老夫人,我一向是不饮酒的,今日就陪老夫人一醉方休。”赵瀚笑着说。 秦良玉笑道:“老了,喝不得年轻时多。” 赵瀚说道:“那就随意,我先敬老夫人一杯!” 临近过年,官员放假,赵瀚也放下俗务休息。 赵瀚待治下官吏并不苛刻,不但俸禄比大明更高,就连假期也比大明更多。 从腊月二十七,一直放假到正月初三。 元宵节放假三天。 清明节、上巳节、寒食节,已在明代合而为一,加起来放假三天。 端午、中秋、重阳、冬至,各放假三天。 每旬放假一天,初九、十九、二十九休息,俗话讲就是逢九休一。 非常人性化,让官吏有时间放松。 放假期间跟大明一样,每个部门,必须留一两个人值班。 当然,前线休息不了,负责移民的也没法休息。 两杯黄酒下肚,秦良玉指着马万年:“我这孙儿,从小读书,弓马娴熟。他立志找鞑子报仇,能够在都督军中做一小卒?” “马兄文武全才,怎能屈做小卒?”赵瀚笑道,“正好我要扩编骑兵,马兄若是愿意,可做骑兵哨长。” 秦良玉说:“老身知道大同军规矩严厉,军官须得论功升迁,让他去做小卒便可。” 赵瀚摇头:“大同军就缺骑将,马兄做哨长已是委屈了,暂时只能统领一百骑兵。等战马繁衍开来,今后再次扩军,马兄统领千骁骑亦可为也。” “多谢都督!”马万年非常兴奋。 他虽然从小练习弓马,但石砫根本没有成规模的骑兵。 马万年一想到统率精骑,纵横沙场,所向披靡,那感觉就爽快得很。 蓦地,马万年忍不住问:“都督如此年轻,敢问贵庚几何?” “快二十三岁了。”赵瀚笑道。 马万年顿时无语,他比赵瀚还大一岁。 秦良玉也有些惊讶,但并不纠结于此,而是问道:“皇子皇女何在?” 赵瀚说道:“读书去了,中午在学堂吃饭,晚上才在家里吃。他们每日与我一同用餐的。” “原来如此。”秦良玉彻底放下心来。 双方根本就不谈归附之事,更不谈归附之后的待遇,似乎谈那些东西都是多余的。 (解释一下,三四层的小楼,用不了多少钢筋,甚至可以不用混凝土。就算使用,也只在每层过渡时浇一圈。至于框架结构,那是21世纪之后兴起的。) (求月票。) 第365章 【拷饷】 田贵妃没死,她并非怕死,而是舍不得死。 前年,她夭折一个儿子;去年,她又夭折一个儿子;今年,她再次产下一子。 历史上,这个儿子也会夭折,因此田贵妃悲伤过度,崇祯十五年就香消玉殒了。 如今幼子还未满百日,田贵妃怎愿意自杀? 她上吊时虽然踢倒凳子,却用双手抓住白绫,硬是维持姿势一刻钟,确认崇祯离开才跳到地上。 田贵妃自己划船离开湖心岛,飞快奔去象房那边,牵出来一匹雄健御马。 “驾!” 田贵妃翻身上马,动作极为娴熟,策马朝着宫城而去。 因为害怕被人认出,她还换了身衣服,披散头发遮掩脸部。 半路看到一把腰刀,也不知哪个侍卫扔掉的,田贵妃连忙下马拾起兵器。她在宫城内到处疾驰,足足转悠一刻钟,总算听到有婴儿的哭声。 田贵妃来到婴儿面前,咬牙切齿道:“宫中之人果然不可信!” 崇祯对幼子也是有安排的,让心腹太监和乳娘,出宫抱去田弘遇家里喂养。 田弘遇是田贵妃的父亲,官至后军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在野史当中,田弘遇把陈圆圆带到京城,试图献给崇祯未遂,于是有了吴三桂与陈圆圆的故事。 很明显,太监和乳娘都跑了,把皇子遗弃在宫中,根本就不愿遵守崇祯遗命。 田贵妃抱起幼子,回到自己的寝宫,她想找到金银做盘缠。 结果金银首饰消失无踪,多半是被太监宫女给顺走。找来找去,只在地上捡到一粒碎银,田贵妃拿起自己的竹笛离开。 田贵妃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执着缰绳,冲出紫禁城,来到煤山脚下。 此时崇祯还没上吊,田贵妃不知情况,骑马绕过煤山直奔玄武门。出玄武门之后,她不敢再骑马招摇,抱着幼子沿内官监疾奔,出北安门逃至什刹海附近。 “哇哇哇哇哇……” 婴儿啼哭不止,田贵妃心焦如焚。 街巷里混乱不堪,许多守城士卒,正在逃回自己家中。 而大顺军的士兵,也从德胜门、安定门进来,正朝着皇城方向进发。 田贵妃躲到一个偏僻处,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衣服也沾染许多灰尘泥污,这才解开胸襟给孩子喂奶。 由于一直是乳母喂养,田贵妃已经回奶得差不多。 婴儿吸了半天,根本吸不出来。 田贵妃只能自己不停搓揉刺激,再加上婴儿用力啃咬,顿时把她疼得死去活来。 …… 煤山。 李自成站在崇祯的尸体面前,看着地上那封绝笔血书,表情是极为精彩的。 这半年多以来,崇祯虽然躺平等死,但对诸臣有满肚子怨气。 或者说,正是去年的荒唐募捐,让崇祯彻底对官员死心。他留下这封遗书,纯粹想要借李自成之手泄愤! “朕自登极一十四年……每抚心自揣,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也。朕死无面目见二祖、列宗于地下。今朕去衣冠,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以报天下苍生重征滥敛之苦。若贼中有忠义豪杰之士,代朕将文官尽戮、武将全诛,甚勿伤朕百姓一人也。” 李自成收起崇祯遗书,吩咐道:“厚葬,这殉死太监也厚葬。” 只混乱了一天,北京城就恢复秩序,并未发生纵兵大掠之事。 牛金星再度进言,希望不要拷饷,即便钱粮不够,也可以让勋贵大官们捐赠。 李自成左思右想,觉得自己都要登基了,确实不该搞以前那套。因此他全城张贴告示,希望有钱人能够捐款捐粮,然后神奇的一幕再次发生。 内阁首辅薛国观,带头捐了三千两。 薛国观觉得捐这么多,已经可以表现自己的忠心,如果直接捐款上万两,岂不证明自己是贪官? 有了首辅做榜样,勋贵文武们纷纷捐钱,从几十两到三千两不等。而且还上演滑稽戏,挂房出售、上街摆摊、兜售字画……全在那里装穷,似乎捐钱之后已经吃不起饭。 “拷饷!拷饷!” 李自成在皇宫里临幸了一个宫女,得知百官丑态,顿时勃然大怒。 大顺士卒很快出动,专挑城内城外的大宅子。他们无法确定谁家是当官的,只能以房子大小为判断标准,许多富商也都成了拷饷对象。 周奎作为国丈,这种级别的勋贵,由刘宗敏负责审讯。 “大王,冤枉啊,朝廷已经半年没发俸禄,下官家里实在是没钱了!”周奎还在死鸭子嘴硬。 刘宗敏把周皇后的母亲、周奎的妻子押来:“你上吊自杀,可留一个全尸。” 老妇人不敢不从,不自杀就被乱刀砍死,至少上吊能死得体面些。 当着周奎父子的面,很快就自杀一个。 父子俩还是不肯招供,因为家里银子太多,说出藏银地点必死无疑,死扛下来或许还有条活路。 于是,周奎的儿媳也被逼着上吊。 父子俩吓得瑟瑟发抖,依旧死不松口。 “很好,嘴硬得很咧,不晓得脖子有没有这般硬。”刘宗敏怒而拔刀,顺手将周奎之子砍死。 鲜血溅射,周奎吓晕过去。 刘宗敏无奈,只能如实汇报,李自成决定亲自来审。 李自成拷饷的本事很粗暴,见面之后就一句话:“往死里打!” 皮鞭不仅蘸水,而且蘸的是盐水。 周奎被打得体无完肤,快要断气时终于挺不住,哀求道:“我说,我说,莫要再打了。” 周奎在城内城外都有宅子,臧银地点分为好几处。 两天之后,统计完毕,刘宗敏前来汇报:“周奎家里有五十万两银子。” “也不算很多。”李自成评价。 当然不算多,因为大明首辅薛国观,被拷打出整整二百八十万两! 半个月之后,几千万两入账。 若以群体来划分,太监的银子最多,勋贵的银子第二,接下来才能轮到文官,富商反而排在最末位。 这是符合逻辑的,那些大太监,经常被派去做监军,甚至还有个监督天下兵马的总监!这得贪污多少军费? 另外,崇祯登基的前几年,还派太监到地方上做税监,还把工部和户部的财权也交给太监。这又得贪污多少银子? 勋贵排第二,纯粹是历代积蓄。 两百多年时间,勋贵代代捞钱,积攒起来就是海量财富。 面对六千多万两银子,李自成唉声叹气。 他发现银子确实有了,而且绰绰有余,可上哪儿去买粮食?几十万人的军队,每天人吃马嚼,那得消耗多少粮食! 可怜的李自成,穷得只剩下银子了。 再这样下去,大顺军顶多个月就得断粮。 查抄粮食也无济于事,粮商和大户家里的存粮,只勉强可以供应北京百姓。一旦李自成全部拿去做军粮,整个北京城的百姓都得饿死。 若京城百姓全死光了,李自成还当什么皇帝? 还是赵瀚带来的变化啊,南方粮食自己都不够,哪里允许运到北边?北边不运粮北上,河南、山东又连年灾荒,北京根本就得不到外省的商品粮。 “还得打仗!”李自成把刘宗敏以及军师叫来。 牛金星说:“北直隶还有蓟镇兵,或可招降洪承畴,把山海关总兵马科也招降。命令马科镇守山海关,咱们带着洪承畴出兵山东,把那左良玉给灭了,或可得到许多军粮。最好一路南下,打到江淮去,江淮才是真正的财赋之地。” “就这么办!”李自成拍板决定。 不南下就是等死,大顺军活活饿死! 于是,李自成派人去招降洪承畴、马科,同时紧锣密鼓的筹备登基事宜。 登基之后,就得打仗。 就跟张献忠选择攻击赵瀚一样,李自成的最终目标也是赵瀚,他们都是奔着粮食去的——整个天下,除了西南数省,只有赵瀚的地盘有粮! 这些穷鬼们,极有可能联手攻击赵瀚。 因为赵瀚属于大boss,杀了之后可以爆粮食。 …… 孙传庭茫然走出大牢,他被下狱跟崇祯无关,纯粹是被党争余波给牵连。 这次出狱也很神奇,诏狱里的官员,都被抓去拷饷。 孙传庭在北京根本就没宅子,他上哪儿藏银子去? 不是孙传庭有多清廉,而是还没来得及在北京置宅,他就被派去陕西做巡抚剿贼。从此东征西讨,每次回京都是带兵勤王,仅有的两次例外是回京坐牢。 最后担任总督,朝廷连军饷都发不出,孙传庭上哪儿贪污去? 遭受一番拷打,孙传庭如实招供,似乎拷饷之人也觉离谱,干脆就把他给放了。 京城豪门,家家痛哭。 孙传庭身无分文,只能去寻朋友接济。结果上门之后,发现朋友全家惨死大半,都是被拷饷活活打死的,院里停放着好几口棺材,连雇人下葬的银子都没有。 京城百姓也惨得很,确实没有遭到兵灾,但李自成查抄大量粮商,导致京城粮价再度暴涨。 六两银子一石米,这谁买得起? 街上随处能见倒毙的尸体,甚至有人把尸体偷回家里吃。 好饿啊。 孙传庭已经快要饿晕了,他在牢里就吃不饱,还被拷饷一天没吃饭。 拖着浑身伤痕,茫然朝着北城区走去,那里还有孙传庭的一个朋友,或许能幸运的混到一口饭吃呢。 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孙传庭站在门外,就能听到里面的嚎啕大哭声。 看来没饭可吃。 孙传庭进去吊祭一番,又问了些情况,才知更多官员消息。 只有极少数官员殉国自杀,还有些躲在家里不愿归顺,大部分官员都麻溜的投靠新皇。然而没啥区别,都要被拷饷,这些天来被打死无数。 踉踉跄跄离开朋友家,孙传庭也不知去哪儿。 恍惚间,他走进一条巷子,几个面黄肌瘦的男子从他身边跑过。 这些人来到一处小院外,开始在那儿叽里呱啦说话。 “就是这里,以前的房主叫邓新,一年前就去南边投奔亲戚了。前几天来个妇人,抱着婴儿,听说还买了几斤高粱。” “真有几斤高粱?她一个妇人守得住?” “这妇人凶得很,随身带着把刀,似是个练家子,吴二抢粮被她杀跑了。” “再厉害也只是个单身妇人,大夥并肩子上,肯定能把她制住。” “她那几斤高粱,估计也快吃完了,不晓得还有没有银子。” “进去再说。” “……” 孙传庭饿得发慌,浑身伤痕还未结痂。他不知道自己该干啥,见一群歹人要做坏事,干脆阔步走过去喝止。 “滚远点!” 孙传庭还没说话,那群歹人反而朝他凶起来。 “撞!” 院门里面上了闩,这些家伙退后几步,共同使力想把院门撞开。 “轰!” 连续七八下,院门应声而倒,几个歹人也站立不牢,跟着大门一起跌进院中。 “啊!” “饶命!” 这些家伙还没站起来,就有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提着腰刀一阵劈砍,屋里还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 “好利索的身手!” 孙传庭拍掌赞叹,冲过去抢夺棍棒,抡着棍子与那妇人前后夹击。 (这两天都有事要办,今天可能也只有两更。) 第362章 【吓退张献忠】(为企鹅大佬加更) 崇祯十四年,大年初一。 赵瀚、庞春来、李邦华、秦良玉、徐念祖、茅元仪,坐在一起商讨今年的出兵计划。 由于缺乏四川地图,秦良玉大致画了一张,只标注出重要的河流、山脉和城池。 “必须先取云阳,如果来不及,就把万县拿下,”徐念祖指着地图说,“如此就能防止张献忠西进,这厮去年冬已经在攻夔州了。” 李邦华摇头:“若是如此,就要提前跟张献忠开战。” 茅元仪说:“张献忠不敢打。真打起来,哪里需要去四川啊,直接渡江打他的湖北腹地!” 庞春来插话道:“要是出兵湖北,我军的进兵计划就全乱了。费如鹤、张铁牛都在山东,李正在徐州,黄顺在信阳,回军必然耗费粮草,那样一来就得不偿失。” 赵瀚说道:“黄幺组建新军之后,立即攻打云阳或者万县。水师前往黄州、荆州一带游弋,试探张献忠的反应。” “真要跟张献忠开战?”李邦华皱眉道。 赵瀚笑道:“小仗可能会有,大仗估计打不起来,张献忠根本不敢打的。双方一旦开战,归州(秭归)、夷陵、江陵、监利、汉阳、黄州、蕲州这些城市,全都有可能被我军渡江攻击。张献忠哪里守得过来?他在湖北搞屯田,好不容易有起色,怎容许轻易丢失?”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邦华说,“万一张献忠发疯呢?” “发疯也不怕,”秦良玉道,“把云阳拿下,我石砫白杆兵守城,只要军粮不缺,十年他都攻不下来。卡死这里,张献忠还想西进四川,就得沿途慢慢翻山越岭。” 赵瀚拍板道:“好,给石砫独立团五千兵额,粮草暂时由石砫自筹,后续军粮我会派遣船队运来。你们打出大同军的旗帜,守到夏粮收割季节便可,到时候我就兵粮充足了,黄幺的部队也会开进四川来增援。” 庞春来问道:“四川该打到什么程度?” “四川那边,无法投入太多兵力和粮食,”赵瀚解释说,“今年的计划,只在四川攻占三到五个县,派遣官吏在云阳、万县、忠县分田。等把民政搞好了,以这三县为依托,慢慢向西继续分田。尽量多培养四川本地的农兵和官吏,这样就能用四川的粮食、四川的士卒,把整个四川给打下来。攻略四川,我只派黄幺那7500人。” “那样可能要打好几年。”茅元仪说。 “最多两三年,”赵瀚笑道,“这样打还有个好处。今后若要攻打云贵,只需在四川调兵,只需在四川征粮,不用千里迢迢从湖南运去。” 四川作为天府之国,在明末遭受的天灾相对较少。 只要堵住张献忠无法西进,川内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敌对势力。那还派什么重兵征讨? 7500人的山地师,外加5000白杆兵,只需要提供第一年的粮草,第二年肯定能在四川自给自足。到时候,四川非但不是负担,还能成为赵瀚的粮食、兵员基地,南可攻云贵,北可出山陕。 至于湖南,农兵训练不能停下。 万一把张献忠逼急了,立即征调数万农兵,发行债券征收民间粮食,直接渡江在湖北跟张献忠打仗! …… 正月初六,赵瀚自立为王。 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因为南京的祭坛全毁弃了,甚至老朱家的祖庙都年久失修。 若要举行仪式,就得劳师动众,把天地坛这些建筑修复。 不过官方机构变动极大。 都督府改为吴王府,下属机构更改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财部、商部、都察院、都督府、秘书处。 礼部:宣教司改的,主抓大同思想工作,同时身兼教育部职责。 工部:主管交通、水利建设。 商部:主管全国工商业。 户部:相当于。 财部:相当于。 刑部:领导管理全国。 廉政司改名都察院,不可风闻奏事,一切讲求证据。 兵事院改为都督府,征兵、训练、打仗。 兵部掌管装备后勤,掌管高级军官的升调,同时负责制定作战方针。 作战计划分为两个部分,兵部只能确定是否开战,从宏观层面来主导战争。具体作战方案,由都督府来负责,避免外行瞎指挥内行。 而且赵瀚的兵部,不再是纯文官机构,武将也能升为兵部尚书。 不过武将调任兵部之后,不得再插手军事指挥,必须卸任都督府的一切职务。若有兼任,形同谋反。 秘书处由秘书院改名,而且变得正规化。 秘书处设立十曹,分别与八部两院对接工作,相当于被阉割了监察功能的六科。 称帝之后还会设立内阁,内阁的相权如何安排,赵瀚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另外,还有大同银行,跟财部纠缠不清。等天下平定之后,双方的关系会慢慢理顺。 赵瀚的称号变成吴王,官员的官名自然也得改。庞春来是吏部尚书,李邦华是兵部尚书,陈茂生是礼部尚书。 费如鹤、黄幺、李正等人,都被升为左都督。 茅元仪、徐念祖等人,叫做兵曹秘书。 …… 马万年被送去济州岛,协助训练骑兵。 秦良玉坐船返回石砫,她要抽调白杆兵,抢在张献忠之前,迅速渡江拿下云阳。 当她路过夔州的时候,夔州已经失守。 继续坐船往上,张献忠的部队,竟然已经攻克云阳! 秦良玉直接在万县登岸,命令随从回石砫调兵,自己只带几个人防守万县。 来到城外,秦良玉命人呼喊:“石砫秦良玉在此,快快开城!” “秦夫人?” 知县谢宗泰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快快把秦夫人吊上来!” 几个箩筐放下,秦良玉和随从很快来到城墙之上。 “晚生谢宗泰,见过秦夫人!” 谢宗泰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感动得想要哭泣。 他是崇祯十年进士,刚做知县一年,老家浙江就被赵瀚攻占。随后局势大变,四川与朝廷失去联系,谢宗泰就一直稀里糊涂做官。 这货是个断案高手,做法官还算专业对口,让他守城纯属赶鸭子上架。 秦良玉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城内守军有多少?” “只有三百多乡勇,还是过年之前招募的。”谢宗泰回答。 秦良玉也不好责骂其无能,毕竟张献忠的大军不远,这位知县没有弃城而逃已算尽职。 秦良玉又问:“府库之中有多少钱粮?” “不多了,”谢宗泰又补充一句,“若是几百士卒,倒能吃两三个月。招募更多士卒,怕是一个月就得军粮耗尽。” 秦良玉顾不得许多,只能拿出大同军旗,撒谎道:“陛下已将坤兴公主下嫁,并册封江西赵瀚为吴王。此时此刻,皇子皇女皆在南京,不啻为传国托孤之举也。” “真……真的?”谢宗泰难以置信。 秦良玉叹息:“北直隶被流寇和鞑奴三面包围,大明倾覆不远,陛下也得留条退路。” “唉!”谢宗泰只能感慨。 秦良玉又说:“吴王坐拥闽粤湘浙淮赣诸地,今后必然登基。夏收之后,吴王就会遣大军来四川,届时八贼必定败退。” “可城中这点人,也守不到夏收啊。”谢宗泰说道。 “还有白杆兵呢,”秦良玉故意露出自信笑容,“我都来了,白杆兵不日便至,你将此事告之全城百姓。” “好!”谢宗泰顿时有了信心。 秦良玉又说:“立即搜集木料,召集城中木匠。烂木头都可以,枪头也以木制,全部涂成白色,制作假的白杆枪。现有的长枪,也立即涂成白色。城头插上大同军旗、马字旗和秦字旗,派人去城外散播白杆兵已至的消息。” “此计大妙!”谢宗泰听得更有信心。 秦良玉说道:“把陛下册封吴王、下嫁公主之事,也一并传到城外。还有,在城中宣传八贼残暴,就说一旦城破,必被贼寇烧杀抢掠。逼迫城中富户捐钱捐粮,召集百姓前来守城。算了,聚兵劝捐之事,我亲自去办!” 有了秦良玉做主心骨,整座县城迅速运转起来。 谢宗泰虽然不懂守城,听命办事的能力却有,各项事务居然做得井井有条。 秦良玉的大名摆出来,又有吴王做招牌,富户们害怕张献忠劫掠,也都非常干脆的捐献钱粮。 接着又在城中行保甲法,外地人一律集中看押,尽量防止张献忠的奸细作乱。 城中肯定有张献忠的奸细,他用这招夺城无数。 张献忠,受伤了。 七年前,他就打过一次夔州。 知府还没上任,通判、推官、知县全部逃跑,同知何承光挺身而出。 何承光带着几千百姓,面对数万人的围攻,一直坚守到军粮断绝。 奸细报告说校场有粮,趁着何承光运粮之机,劫狱释放囚犯,放火制造混乱,张献忠一举攻破夔州。 何承光浴血奋战,全家十七口人,无一投降,皆遭杀戮。 那次之后,为防万一,夔州府城就安装了两门铜炮。 两个月前,张献忠亲自督战攻城,被一炮轰得擦身而过。 人倒是没事儿,但战马受惊,跌下来摔断腿。 休养期间,大冬天又感冒了,气得他在夔州城大掠三日。 如今腿伤痊愈,接骨大夫手艺不精,给张献忠治成一个跛子。 拿下云阳之后,张献忠兵分两路,亲率主力前往万县,又让李定国去打开县。 在半路上,就有探子回报军情:“大王,城中细作断了联系。据本地人供述,石砫秦良玉,已率白杆兵驻守开县。还……” “还什么?”张献忠眉头紧皱。 探子说道:“崇祯皇帝把女儿嫁给赵天王,封了赵天王做吴王,还把皇子皇女都送去南京。石砫的白杆兵,也都投了赵天王。如今万县的城头,插着大同军旗,还有白杆兵的秦字旗、马字旗。小的远远看了,城上许多守军拿着白杆枪。” 张献忠大怒:“放屁的赵天王,那就是赵贼!先抢老子的黄梅县,现在又要来抢四川!” 听说白杆兵驻守万县,张献忠顿时头疼不已。 他吃过白杆兵的大亏,当年被秦良玉、秦翼明(秦良玉之侄)、马祥麟前后夹击,仗着马快迅速溜走才逃出生天。 “大王,大王,不好了!”有信使从东边骑马而来。 张献忠没好气道:“又有何事?” 信使禀报道:“赵天王的水师炮击归州和夷陵!” “赵贼欺我太甚!”张献忠气得想吐血。 赵瀚已经拿下江淮地区,等于两面包围湖北。 东北方,大同军可从信阳进攻德安府。 东南方,大同军可从广济进攻黄州府。 南方,沿江城市全在大同军的攻击范围内。 张献忠不知道赵瀚的战略目标是先打山东,站在他的角度来看,赵瀚很可能先打自己,把湖广先统一了再说。 “回师!” 张献忠气得牙痒痒,他怕白杆兵驻守的万县久攻不下,自己的老窝湖北又被赵瀚抄了。 这厮不但选择撤军,连吃进肚里的夔州和云阳,都非常干脆利落的吐出来。因为这两座城没法防御,一旦大同水师切断长江交通,就要全部变成悬在外面的孤城——也可从陆路运粮,但消耗太大。 秦良玉只带几个随从,略施小计,配合大同水师的威胁,竟然就此逼得张献忠放弃四川。 张献忠发现自己处境艰难,如果选择跟赵瀚开战,居然不知道该先打哪里。 过江打湖南肯定找死,一旦大军南下,很可能兵粮不继,粮食被大同水师卡在北岸过不来。而且,东北方的德安府,东南方的黄州府,都会遭到大同军攻击。 如果换成进攻江淮,大同军又可能渡江打沿江城市。 有了固定地盘,就是这般难以抉择。 哪像以前做流寇,莽着头往前冲便是。 张献忠回到荆州府,收到赵瀚的一封来信,内容通俗易懂:“四川我要了,你可去打陕西、河南,我保证不会趁虚而入。” 打个屁啊,张献忠根本不敢动兵。 因为黄顺、费映珙已经屯兵信阳,李正、萧宗显被调去广济,随时可能从这两个方向进攻。 张献忠不敢动,至少赵瀚正式攻打山东之前,张献忠的大军绝对不敢乱来。 (感谢cz`和刘尼玛sb两位兄弟的盟主打赏。) (求月票。) 第366章 【满清出兵】 最后一碗高粱粥,孙传庭喝了小半碗,然后就坐在院中神游天外。 田贵妃则在屋里奶孩子,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便刚才孙传庭出手帮忙。 “哒哒哒哒!” 巷子里传来马蹄声,有官差策马沿途大喊:“陛下有令,京中各坊行保甲法,自明日起平抑粮价,每坊以保甲多寡限额供粮!大明三品以下官员,或有被革职的大员,愿意归顺新朝者,即刻择优录用为官!” 孙传庭有些惊诧,李自成粮食不足,竟然低价限额卖粮给百姓。 此政一出,即将崩溃的北京城,立即就能恢复秩序。 “孙督师。”田贵妃在屋内喊道。 孙传庭问道:“夫人是哪家贵眷,可曾见过我?” 田贵妃说:“你我虽素未谋面,但孙督师刚才自报姓名,那我们便是认得的。请孙督师进屋说话。” 孙传庭迈步走进屋里,婴儿吃奶之后已经睡着。 “这是陛下幼子,至今未满百日。”田贵妃说道。 “什么?” 孙传庭猛然一惊,连忙询问:“可有凭证?” 田贵妃说:“出宫甚急,并无凭证。” 孙传庭皱眉,将信将疑。 田贵妃拿出竹笛:“此笛为金镶玉竹所制,整个北方,只有皇宫里栽种少许。” 扫了一眼竹笛,孙传庭基本已经相信。 孙传庭也不问田贵妃的身份,只说道:“夫人想让我做什么?” 田贵妃道:“刚才有逆贼的官差路过,三品以下官员,或者革职官员,都可以择优录用。妾身冒昧,请孙督师在伪朝做官。” 孙传庭愈发疑惑:“为何?” “我没钱买粮了,孙督师也没钱买粮,保住皇子的性命要紧。”田贵妃的理由很简单。 “好!”孙传庭立即答应。 孙传庭当即带着田贵妃离开,两人约定身份关系,就说田贵妃母子,是孙传庭的故人家眷。 报上姓名之后,孙传庭很快获得李自成的接见。 事实上,李自成一直忙着接见各种人物。甚至亲自前去郊区,跟附近的耆老交流,承诺自己会免除三年赋税。 京官也有大量寒酸的,找不到机会贪污,一个个全是穷逼。 这些穷官,被李自成提拔任用,还外放出去接管各府州县。给一笔路费和粮食,让官员宣传政策,就说接下来三年田赋全免。 既然要登基称帝,那就得举行大典。 若要举行大典,就得有大量文官,否则仪式流程都搞不清楚。 李自成迅速改制,设立内阁,以牛金星为首辅。 改翰林院为弘文馆,改六部为六政府,改六科为六政府谏议。 侯方域的亲爹侯恂,已被任命为兵政府尚书,也就是兵部尚书。 侯恂是在老家被强行招揽的,搂草打兔子,侯方域也被招揽。不从贼都不行,否则满门抄斩! 孙传庭自愿投效,立即被任命为兵政府左侍郎。 甚至,孙传庭被赐予宅第,让他暂居在被查抄的勋贵家中。 接下来又是一系列政令颁发,同时大力整顿京城治安。几个强买强卖的大顺士兵,被当众斩首,本就非常良好的军纪,瞬间变得跟赵瀚的大同军持平。 孙传庭对此感到非常震惊,但很快又失望了。 李自成麾下的文官,其实就是摆设,因为用官原则是“以武御文”。孙传庭的职务类似兵部左侍郎,却只能协助管理军械,根本无法插手军事问题。 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李自成竟然任命边大绶为大兴知县。 边大绶刨过李自成的祖坟! …… “陛下,好消息,洪承畴与马科,愿意率军归附!” “好,果是大好事!” 李自成非常高兴,登基第二天,蓟镇和山海关就全部投降了。 果然是天命所在! 洪承畴那边,部分将领本来还有疑虑。 比如曹变蛟,他差点把李自成给弄死,担心自己今后要遭到报复。 边大绶被任命为知县的消息传来,曹变蛟立即放下担忧。他可以投降,但不肯放弃兵权,双方讨价还价,这买卖很快就做成了。 两万多蓟镇兵,一万山海关将士,就此成为李自成的部下。 看似圆满,实则问题很多。 李自成带到北京的七万精锐,确实军纪严明。但其余部队,要么是收编的反贼,要么是归顺的明军,军纪、士气和战斗力都一塌糊涂。 五月初,李自成正式开科取士,让身在北京的士子直接考进士。 就在此时,马科传来紧急军情:“鞑奴进逼山海关,山海关粮草不济、士气低落,请求陛下赶紧派兵救援!” 北直隶有大量满清细作,北京城失陷之后,黄台吉立即心急火燎的出兵。 黄台吉亲率主力逼近山海关,豪格、多尔衮各领偏师,分别由冷口、喜峰口入侵。 正打算南征的李自成,只得调兵应付满清。 李自成对此非常重视,专门委派一个“山海关防御使”,前去山海关监督指导马科的工作。 这个防御使,名叫张若麒。 世界线似乎收束了,历史上吴三桂镇守山海关,李自成也是派张若麒去当山海关防御使。 不管是否真心归附,孙传庭都无法坐视不理,连夜跑去觐见李自成:“陛下,张若麒此人不知兵,而且喜欢贪污揽权,万万不可派其防御山海关!” “我晓得你跟他有仇,大明那套党争,别弄到我这里来。”李自成责备道。 孙传庭欲言又止,彻底对李自成死心,随时准备着带皇子南下。 张若麒得到任命,立即动身前往山海关。 一通操作,把山海关将士搞得怨声载道。 幸好李自成随后便带兵出身,只留少数部队驻守北京,剩下六万多精锐齐出,加上山海关士卒总共八万人。 而黄台吉那边,只有四万兵力,算上民夫号称三十万。 对峙数日,军粮消耗极大,李自成决定主动出关作战,他还要节省军粮南下打山东呢。 “报,敌军出关了!” “来了就好,全军撤退。” 远远探得消息,黄台吉非常高兴,主动撤退至永安堡,选择据城而守。 山海关防御战,被李自成打成永安堡攻城战。 大战半月,不分胜负,黄台吉完全变成缩头乌龟。四万大军,一分为二,一支坚守永安堡,一支守住附近山岭,呈掎角之势抵挡李自成的进攻。 这货在拖时间,他的两支偏师,必须绕路越过长城,直插李自成的后方。 战争胜负其实早就决定了。 李自成没将满清放在心上,甚至连细作都没放出,只派哨骑打探敌军情报。 而黄台吉到处都有眼线,对北直隶了若指掌,军事计划非常有针对性。 这时黄台吉未死,满清军队处于巅峰状态,并非内讧之后再来打山海关的清军。 …… 冷口方向。 已经归顺李自成的唐通,正在城里喝酒作乐。 大明亡了,万事轻松。 唐通已经军粮殆尽,现在啥都不想。只等李自成打了胜仗,回来给自己发军饷,否则他手下的士卒就要兵变了。 “总镇,不好了,鞑子来了!”侍卫飞奔进来禀报。 “快走!” 唐通惊得魂飞魄散,慌忙跑向马厩。 跑着跑着突然回过神来,李自成那一群流寇,怎打得过鞑奴精兵? 唐通多次击败流寇,又多次败给满清。 他对李自成心存鄙视,也对满清心怀畏惧,关键时刻立即感觉满清要赢。 更何况,满清大军已经杀来,自己肯定抵挡不住。 就算李自成能打赢,自己丢失冷口,多半也要被问罪,还不如现在就投降。 唐通骑上战马,传令全军:“随我迎接大兵入寨!” “敌军降了!” “哈哈,汉人还是这般没胆。” 豪格放声大笑,他对此毫不意外。 满清历次来打长城关口,大明守军都闻风而逃。唯一的区别,以前是逃跑,这次变成了投降。 受降之后,豪格勉励一番,对唐通说道:“兵贵神速,不要耽搁,立即带兵跟我去打蓟州!” 唐通出主意道:“将军,在下认为可以先打迁安。” “为啥要先打迁安?”豪格问道。 唐通解释说:“迁安守将是白广恩,此人原本是流寇,被大明招安才做了总兵。他自己是贼,杀贼也杀得狠,跟李闯军中将士有大仇。而且此人贼寇出身,虽然颇受洪承畴赏识,却与蓟镇其他将官矛盾重重。如今被迫归顺李闯,不管是李闯的人,还是洪承畴的人,都有可能找他算旧账。” 豪格笑道:“这里外不是人啊。” “确实如此,”唐通陪笑道,“白广恩心中焦虑,害怕被各方报复。只要将军兵至,此人必得投降我大清!” 豪格说道:“如果白广恩献城投降,我给你报一个大功!” “多谢将军赏识。”唐通欣喜不已。 满清偏师与唐通合兵进发,刚到迁安城下劝降几句,白广恩就命令士卒打开城门。 一仗未打,豪格手下多了八千兵,然后挥师杀向洪承畴坐镇的蓟州。 豪格这路偏师运气好,多尔衮却踢到了铁板。 多尔衮也奇袭攻占喜峰口,但随即遭到曹变蛟的反扑。 曹变蛟带领家丁夜袭,一直杀到多尔衮的大帐。幸亏都是精锐,清军不仅没有崩溃,反而还能聚兵合围。 曹变蛟成功突围,带领部队前往蓟州,跟洪承畴的标兵合力守城。 洪承畴很尴尬,有兵无粮。 (很抱歉,确实有事,更新晚了。) 第363章 【风起云涌】 赵瀚关注的不是张献忠,而是越来越严重的春旱。 去年北方旱情达到顶峰,是崇祯登基以来,北方旱灾面积最广、干旱程度最严重的年份,旱灾甚至波及到蒙古草原! 而今年,春旱蔓延到四川、湖南、贵州和广西。 赵瀚治下的各省,只有广东、福建、浙江、半个江苏、三分之二个江西没有受灾。 湖南全境大旱! 仅看春旱情况,就知道又是个大灾年。 满清却非常幸运,因为历年干旱,只波及到宁锦一线。至于鞑子的老窝,一次旱灾都没有,扛住冬天的雪灾就行了。 “要不要暂缓北伐?”户部尚书黄顺甫问。 “不能停,”李邦华说道,“若是明年也旱情严重,难道明年也不打了?” “肯定要打,”赵瀚非常不情愿地说,“劝降左良玉。只要他肯投降,给他五条船运财货,到南京来做一个富家翁。” 赵瀚也是被搞得没办法了,今年必须向灾民征粮,老百姓的日子将不好过。 如果左良玉愿降,就能节省无数粮食,也能少饿死很多山东百姓。 …… 山东,东昌府。 左良玉似笑非笑,看着潘独鳌说:“张献忠真想跟我联手打赵瀚?可我手里没粮啊,今年山东又是大旱。” “赵贼有粮,去抢一遭便是!”潘独鳌道。 左良玉又说:“抢粮就得出兵,出兵就得开拔费。我钱粮都不够,又如何南下打仗?” 潘独鳌说道:“而今赵瀚北上,无非是先打左侯,还是先打我家大王的区别。赵瀚灭了左侯,下一个便是我家大王。赵瀚灭了我家大王,下一个便是左侯。你我两家唇亡齿寒,若再不联手,必被赵瀚各个击破!” “容我考虑考虑。”左良玉没有拒绝,也不当场答应。 潘独鳌笑道:“左侯难道还想归附赵瀚?以赵瀚的规矩,即便左侯带兵投靠,今后也肯定不能掌军。没有自己的军队,便能做个富家翁,今后还不是任人拿捏?等左侯的军队被遣散,都到乡下分到土地,谁能不心向赵瀚?到那个时候,左侯之生死,就得看赵瀚是否仁慈。” 左良玉陷入沉思。 他是典型的明末兵头子,思维早就已经固化。 财富他可以放弃,爵位他可以放弃,官职他可以放弃,唯独不能放弃军队! 因为在他的意识当中,放弃军队就是在等死。大明这样的例子太多,有兵什么都有,没兵什么都没,落得个抄家流放也实属正常。 左良玉问道:“若是联手,该怎么打?” 潘独鳌回答:“我家大王,北击信阳、罗山,南击广济、黄梅。至于左候,徐州、砀山、商丘……随便打哪里都行。如此三面夹击,赵瀚必然顾头不顾尾。” “我再想想。”左良玉犹豫不定。 他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不敢轻易跟赵瀚开战。可他也不敢投靠赵瀚,害怕被剥夺兵权,害怕被卸磨杀驴。 原来他还想拖着,可赵瀚已经跟他接壤,要么直接来打他,要么去收拾张献忠。 拖不得,打不得,降不得。 这该如何是好? 左良玉召集自己的智囊,足足商讨半个月,还是找不到任何出路。 潘独鳌一直等着,等得心急如焚,心中鄙视左良玉举棋不定。 又过数日,张岱作为使者,来到东昌府城。 “在下是极为佩服吴王的,也愿意真心归顺,”左良玉说道,“在下甘愿为王先锋,不管是打北直隶,还是去打流贼,只要吴王一声令下,全军将士必定誓死效命!” 这货一开口就暗示保留军队,张岱怎么可能答应? 甚至虚与委蛇都不行,否则左良玉借赵瀚之名,在山东烧杀抢掠、大肆扩张怎办?平白坏了赵瀚和大同军的名声! 张岱照实了说:“只要左侯愿意归顺,交出军队之后,可用五条大船运送财货,去南京购房置宅安享清福。” 左良玉叹息道:“我不能只想着自己啊,全军将士解甲归田,恐怕很多人不愿意。” “左侯麾下军将,吴王自有安置,定然不会苛待,”张岱说道,“吴王自起兵以来,向来说话算话,从来没有出尔反尔之事。说句不好听的,既然承诺让左候做富家翁,那就不会秋后算账,左侯还没分量让吴王破例。” “吴王的人品德行,我自是信得过的,且容我再考虑考虑。”左良玉有些心动。 张岱又继续讲道理,说得左良玉几乎就答应了。 可是,这货还不肯最终表态,他一向的习惯就是望风而为。 左良玉心里想的是,或许等张献忠跟赵瀚打起来,自己关键时刻带兵归附,能够趁机捞到更多好处! 打发走张岱,左良玉又召见潘独鳌:“我已决定,贵军只要先出兵,山东之军必然配合南下。” “此明智之举也!”潘独鳌大喜。 左良玉故意做出承诺,就是要让张献忠和赵瀚开战。第一,让赵瀚的兵锋指向湖北,暂时不要来打山东;第二,观察双方的战争胜负,关键时候跳出来站队,趁机索要更多的利益! 张献忠却是一门心思要打仗! 他本来还不敢打,可今年湖北严重春旱,军队数量又多到爆炸。张献忠的军粮已经撑不住了,必须找个地方捞上几票,而赵瀚的地盘就是天然补给地。 安徽好富庶啊,张献忠馋得流口水。 长江以北的安徽地区,虽然赵瀚只占领半年,但已经完成分田和移民工作。在张献忠眼里就显得特别富庶,人口多,粮食多,财货多,至少比他的湖北强得多! 唉,张献忠也是想发展民生的,军屯、民屯都搞得火热,可遇到大灾只能做回老本行。 这年春天,张献忠再次强征粮草,强征无数百姓做民夫。他没有耐心顶着天灾发展地盘,干脆透支民力打仗,或许能把江淮地区打下来呢。 廖志芳、徐以显两位军师都苦苦相劝,但无济于事,张献忠已经下定决心。 …… “殿下,据细作传回消息,张献忠大肆征集粮草、征调民夫,长江沿岸的驻军越来越多。” 说话之人是徐颖,他终于回南京了,依旧负责情报部门,有点类似锦衣卫头子。 赵瀚顿时皱眉:“他疯了,现在可是春耕时节!” 徐颖说道:“估计是春旱严重,张献忠又不兴修水利,就算播种也收不到什么粮食。他索性就放弃春耕,趁着我军夏粮未收,带着大军入侵江淮一带。他的沿江城市增加驻军,也是为了防止我军从长江进攻。” 赵瀚把主要官员都召集起来,一番商讨之后,迅速做出决策。 第一,各地要把春耕搞好,抗旱救灾工作不能停。 第二,发行粮食债券,做好宣传工作,面向民间征集粮食。 第三,湖南召集农兵两万、民夫两万;江西召集农兵两万、民夫两万。到长江沿岸集结,随时待命出征! 第四,江南召集农兵一万、民夫两万,立即支援广济方向。 第五,信阳州就地征集两千农兵、三千民夫。 第六,费如鹤回防徐州,张铁牛移师台庄(台儿庄)。防备左良玉的同时,随时做好反攻准备,并从苏北抽调五千民夫。 第七,黄幺在施州府的新编山地师,等候命令渡江攻占夷陵。 这次一旦全面开战,赵瀚治下的经济民生,必定遭受严重影响。 但在可接受范围内,广大底层劳苦人民,无非从每天吃三顿饭,变成勒紧裤腰带吃两顿饭。 好在今年春天,广东、福建、浙江风调雨顺,从越南海运过来的粮食,可以调运到江苏沿海缓解压力。 但是,海运粮食真不多,因为利润不够丰厚。 即便赵瀚免征粮食进口关税,海商也只是把粮食作为压舱物,顺便赚一点而已。 越南的粮食确实多,但越南的陆路交通也烂,运输成本极高,只能在越南沿海地区买粮。 至于菲律宾、柬埔寨、缅甸的粮食,想都别想。海运风险极大,随时可能船毁人亡,高利润商品值得冒险,海商绝对不可能远距离运粮。 与张献忠之间的战争,跟赵瀚插手四川没太大关系。 因为张献忠就算打四川,也不敢调动太多兵力,必须随时防备赵瀚。一旦出现大灾,该打还是得打,谁让赵瀚的地盘更加富庶? 就在双方调兵遣将之时,打算观望风向的左良玉,突然收到一个惊天消息。 “侯爷,闯贼杀进北直隶了!” “什么?” 北直隶的旱情同样严重,由于一直不发粮饷,开州、广平、大名府守军闹饷哗变。 两个总兵被杀,一个总兵逃跑,一个总兵投敌,总督陈新甲带着巡抚狼狈逃回北京。 河南方向的李自成部将,带兵杀入北直隶,然后朝西北而去,与李自成东西夹击孙传庭。 孙传庭败逃回京,李自成从太行山破关而入! 李自成号称拥兵四十万,沿途城池望风而降。就连驻守皇陵的军队,都主动投靠李自成,守陵太监们甚至做了带路党。 整个北直隶,只有洪承畴的蓟镇兵,而且还在辛苦剿匪当中。 洪承畴获知消息,正准备带兵勤王,李自成大军已经杀到北京城下。 (盟主名字打错了,抱歉,感谢刘尼玛sb的盟主打赏。) (本卷完,求月票。) 第367章 【围困】 蓟州。 洪承畴对几位将领说:“城中还有万余士卒,但兵粮所剩无几。本来想着投靠李闯,他能尽快送些粮食来,可如今显然是无济于事了。诸位便来说说,这仗该怎么打?” 这两年来,洪承畴一直在蓟镇屯田,然而连续两年旱灾严重。 并且周边反贼四起,洪承畴还要镇压暴民,好不容易屯出点粮食也被消耗。 从辽东逃回来的副总兵江翥说:“只能突围。突围之后,可前往山海关,跟李闯合兵共击黄台吉,到时候李闯怎也要给军粮。又或者,突围之后直接南下,去山东跟左良玉合兵。” 江翥从来没想过投奔赵瀚,因为他出身湖南将门。 他家里的田产,都被赵瀚分给军户了。他全家男丁被押去挖矿,家中女眷也被逼着改嫁。 可以说,江翥跟赵瀚有不共戴天之仇! 王廷臣说道:“我认为该坚守,军粮吃完了,便吃……我们守在这里越久,李闯那边的胜算就越大,说不定能够阵斩老贼(黄台吉)!” 洪承畴其实倾向于坚守。 满清出兵非常仓促,根本来不及倾巢而出。 黄台吉手里只有四万兵,豪格、多尔衮各领一万,剩下的八旗部队还在辽东集结。洪承畴虽然不知具体数字,但从满清出兵的速度来看,他能猜到对方肯定兵力不足。 蓟州这边,一万多士卒,如果齐心协力,能守到满清偏师军粮耗尽。 李自成那边八万大军,非常有可能击败黄台吉! 曹变蛟却说:“久守必有失,唐通、白广恩望风而降,蓟州城内说不定也有人要投降。三天五天可以守,十天半月之后,若有人暗通鞑贼怎办?” 这番话虽然难听,但句句在理。 大明官兵历年打仗,很多时候占据优势,莫名其妙就有人逃跑,莫名其妙就有人投降。 “是我布置不周,用人有大误。”洪承畴必须认错,因为诸将心中都有怨气。 唐通是洪承畴从宣化带来的,他认为此人值得信赖,于是安排去防守冷口方向。谁知一箭未发,直接就投降,洪承畴有识人不明之责。 曹变蛟起身按刀:“鞑贼两股偏师合流,兵力不过两万而已。加上投降的唐通、白广恩,兵力也还不足三万。唐通、白广恩皆无能之辈,可夜袭这两人大营,必至其全军崩溃。到时候趁机杀向鞑贼,若鞑贼营乱便猛攻,若鞑贼不乱则退回城中。不管是守是走,先打一场胜仗再说!” “不错,先胜一场再说。”王廷臣点头赞同。 洪承畴问道:“谁人愿意带兵夜袭?” 曹变蛟笑道:“既是我出的主意,自该我去夜袭。诸君可做准备,一旦鞑贼大营乱起来,城中大军便齐出杀贼。” 又商讨一番细节,洪承畴便敲定此事。 曹变蛟立即挑选军中精壮,入夜之后,带着四百多骑兵、五百多步卒出城袭营。 多次战斗之后,曹变蛟的家丁骑兵,目前就剩这四百多个。 夜袭非常顺利。 唐通虽然积极献策立功,麾下部队却兵无战心,而且觉得有清兵坐镇,守城方根本不敢出城偷袭。 毫无防备之下,曹变蛟带着骑兵突入大营,步卒在敌营四处放火烧杀。 唐通半夜惊醒,吓得骑马便逃。 “父亲,救我……啊!” 唐通隐约听到儿子的惨叫声,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儿子死了可以再生,自己死了就啥都没有,他疯狂策马朝着清军大营奔去。 唐通和白广恩的营寨连载一起,而清军大营却隔开了老远距离。 白广恩的反应,跟唐通差不多,骑上战马就往清军大营方向逃窜。 大概有两千多溃兵,一股脑儿往清军大营逃去。把多尔衮的大营外围给冲乱,多尔衮惊骇不定,吓得一边往豪格的方向跑,一边命令士卒吹号集结。 多尔衮搞政治斗争很厉害,至于民政和军事嘛,说实话……够呛。 他在喜峰口被曹变蛟夜袭,差点被当场砍死。如今已成惊弓之鸟,遇事先跑再说,根本不敢原地聚兵。 “吹号,吹号!” “呜呜呜~~~~” 清军大营已乱,曹变蛟吹响号角,按照既定计划,城中大军应该一起杀出。 “打开城门,出兵!”洪承畴大喜。 江翥却说:“督师,鞑营恐还没乱,可以再等一阵。” 真没怎么乱。 多尔衮的大营,乱而不溃,正在分散成多股聚兵。 豪格那边已经完成聚兵,并朝着曹变蛟杀去。 当然,蓟州守军如果趁机杀出,也是有一定几率获胜的。 但没人愿意冒险,江翥就不愿意。 王廷臣本来在点兵出战,其麾下部将却战战兢兢。王廷臣都带着家丁奔出城门了,他的部将还在迟疑,竟然就这样目送主将独自奔袭。 “混账!” 王廷臣骑马奔出一阵,突然感觉不对劲,扭头看去顿时被气炸了。 “竖子不足与谋,先回北京去接家人!”王廷臣带着二百家丁南奔,既不支援曹变蛟,也不返回城内坚守。 曹变蛟一阵冲杀,阵斩好几个满清贵族,他带出的精锐步卒已经死绝,他麾下的家丁骑兵也只剩三百余。 鏖战至今,友军还不过来支援,曹变蛟已经知道是咋回事儿。 “向南突围!” 刚刚聚拢的一小股清兵,很快被曹变蛟冲散。趁着豪格、多尔衮带兵合围之前,曹变蛟惊险冲出敌营,身边只剩下一百六十多骑。 王廷臣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立即下令家丁勒马止步。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曹变蛟寻声过来汇合。 “为何不来支援!”曹变蛟愤怒质问。 王廷臣解释说:“我倒是出城了,诸将皆不从,怎去支援你?” 曹变蛟郁闷道:“接下来作何打算?” 王廷臣说道:“我要先回北京,把家人接走,然后一起去南边。投奔谁都好,反正北边留不得。蓟州一旦失守,鞑贼偏师就会四处劫掠,甚至从背后攻打山海关,李自成此战必败无疑!” “你还能回去接家人,老子是家都回不去!”曹变蛟愈发愤怒。 王廷臣和麾下家丁,皆属大明京兵的三千营序列。 这支部队在朱棣时期,是整个大明最强的骑兵。后来就烂掉了,王廷臣刚带兵的时候,见到敌人各种闻风而逃。 王廷臣只得学习边将,靠着贪污军饷,装备麾下骑兵,把一部分大明三千营,变成自己的私人家丁武装。 如此一来,果然战斗力大增。 王廷臣自己,还有麾下家丁的亲人,此时此刻都在北京城内外。 他们思归心切,早就不愿留在蓟镇了。 数百骑兵向南奔跑一阵,很快又向西朝京城而去。 奔至天明,停下休息。 曹变蛟问道:“南下投谁?” 王廷臣说:“咱们都跟流贼有仇,你难道还敢投靠李自成、张献忠?” 曹变蛟说道:“左良玉这人投不得,如果碰到危险,指不定什么时候把咱们卖了。” 王廷臣笑道:“那就穿过山东,投江西赵贼去!” …… 蓟州城。 洪承畴愤怒不已,将不敢出战的将领训斥一通。 除了无能狂怒,他还能做些什么? 翌日,江翥开门投降,其余将领也纷纷投降。 江翥毫无心理负担,他被赵瀚搞得家破人亡,只在蓟镇新占许多屯田。这里是他仅剩的家业所在,投降满清就能保住,保住性命,保住家业,保住部队! 洪承畴被豪格抓起来,不自杀,不投降,不绝食。 豪格、多尔衮入城抢劫,又掳来附近百姓做民夫,一路朝着山海关方向劫掠。 山海关的守军,被李自成抽走一批,只剩马科带着五千兵驻防。 马科一边死守关城,一边派人去给李自成报信。 永安堡。 “陛下,不好了,鞑贼在关内猛攻山海关!” “加紧攻城!” 好几天前,李自成就已得到消息,有两股满清的偏师,越过长城攻打蓟镇。 李自成觉得,洪承畴是个能打的,防守两三月应该不成问题。 谁知才不到半月,蓟州大军就已经覆灭! 李自成不敢分兵回去防守山海关,只能相信马科守得住。他已经攻打永安堡46天,今天必须一鼓作气。 数万将士,轮番攻城,舍生忘死的往前冲。 清军的热油、金汁、滚木早已用尽,火炮、火铳不断发射,永安堡的城墙也被轰塌两处。 但就是攻不进去! 大顺军疯狂进攻,满清军舍命防守,战争烈度远超南方各次战役。 仅这一天时间,双方的伤亡总和就超过八千。 黄台吉的心里在滴血,满洲旗兵今天死了六百多。有好几次,吴三桂这些降将顶不住,都是让满洲重甲步兵上去硬扛。 “撤军!” 夜间,李自成全军撤退,再打下去没有意义,回到山海关防守更有利。 黄台吉得知消息,立即派出骑兵追赶。 然而大顺精锐没有留下破绽,即便撤军也井井有条,换成大明官军早就撤到半路溃逃。 战争形势再度转换。 李自成、马科困守山海关,黄台吉带兵来到山海关外,豪格、多尔衮带兵堵在山海关内。 (ps:关于李自成的大顺军军纪,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刚占领北京时,秋毫无犯,京城百姓很愿意把女儿嫁给大顺士兵,并且因此感到自豪。一片石大败之后,大顺军的军纪迅速恶化,在撤退途中大肆抢劫,甚至强暴妇女。杨士聪的记录应该最可信,他的妻子、二妾、女儿自杀,跟李自成有深仇大恨,但也说李自成大败之前,军纪好到难以置信。) 第368章 【骑战】 山海关。 刘宗敏独自面见李自成,说道:“陛下,谨防马科暗通鞑奴!” “我晓得,这些降将靠不住。”李自成点头道。 李自成对待大明降兵,由于时间原因,主要有两种做法。 一种是李自成进军期间,沿途投降的守城、守陵官兵。这些官兵基本原地解散,打发回老家种地务农,少数青壮被征募补充大顺军缺额。 一种是大明边军,因为保持着战斗力,暂时不方便去动,便让他们继续镇守边疆。如果强行解散部队,边将很可能复叛,李自成没那么多时间征讨。 洪承畴属于第二种,马科也属于第二种。 马科已经不错了,面对豪格、多尔衮的进攻,没有立即选择背刺李自成。他在守城观望,万一李自成能弄死黄台吉呢? 现在,李自成退守山海关,马科就开始打主意了。 李自成说道:“关内的鞑奴不多,都是绕道翻越长城的偏师。不要急着突围,直接把这些偏师灭了!到时候依托山海关,若是鞑酋(黄台吉)不撤兵,再寻机出关与其决战!” 刘宗斌说:“作战的时候,把马科带出去,咱们自己的人来守关。” “唉,哪还敢让他守关?”李自成叹息道。 就在这天,满清的后续部队来了。足足六万大军,还有大量运粮民夫,看样子鞑子已经倾巢而出。 之前出兵仓促,黄台吉只能发动六万人,而今又聚兵六万杀来。非但如此,冷口、喜峰口方向,也有数千蒙古骑兵,翻越长城杀进山海关以内。 但是,前后发兵十二万,还有更多数量的民夫,辽东民力已被严重透支。一旦打不下山海关,满清政权将从此疲软,怕是得杀民保粮才能撑过去。 “鞑奴又增兵了。”刘宗敏忧虑道。 李自成强自镇定:“关外随他增兵,先把关内鞑贼灭了再说。” 刘宗敏率领一万部队,负责防守山海关。 李自成带着马科,亲领将近六万大军出战,兵锋直指关内的豪格、多尔衮、唐通、白广恩、江翥。 《明史》当中,说李自成的战术为“三堵墙”,几乎可以确定是瞎编的。 此时此刻,李自成也列阵三重,前方为步卒,中间是马队,后方是骁骑。 由于不断缴获官兵装备,大顺军精锐人人着甲,就连步兵都穿着优质皮甲,某些步兵还穿着重甲。有长枪手、弓箭手、火铳兵,刀盾手不是很多,阵型防御性远远不如大同军和满清。 “轰轰轰!” 关外传来隆隆炮响,却是黄台吉的主力,正在用重炮攻击山海关。 李自成相信刘宗敏能守住,根本不理会黄台吉,挥师朝着关内的豪格、多尔衮杀去。 豪格、多尔衮为了快速绕道奔袭,麾下全是骑兵。他们让降将的部队顶在前面,自己则统领骑兵环绕战场。 唐通、白广恩、江翥等降将,被李自成的大军搞得头皮发麻。 他们杀来山海关的途中,都挑选青壮民夫补充兵额,如今每人统兵五千,仅汉兵就有一万五千之数。全是乌合之众! “快撤回抚宁!”多尔衮大惊。 豪格说:“对,快撤,这仗打不得!” 这两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别以为他们有多勇猛,遇到危险同样跑得飞快。 双方相距还有三里地,豪格、多尔衮就带着骑兵跑了,把降将们的一万五千步兵扔在战场。 “快跑!”唐通见势不妙,立即带着家丁骑兵逃跑。 其余降将,同样争先恐后逃窜,战场只剩一万五千汉人步卒。 这些汉人步卒,大部分是沿途百姓,有的当兵时间仅几天而已。他们不敢逃回去,害怕又被清军强征,于是纷纷原地下跪投降。 “追!” 李自成懒得理会这些降卒,命令步卒看押收编,自己带着骁骑和马队,径直朝着敌方骑兵追去。 骁骑皆为精锐骑兵,可冲阵、可骑射。 马队则要弱得多,虽然同样披甲,但更像是骑马步兵。 而且这支马队非常特殊,由数千名少年组成,他们是李自成的“孩儿军”。平时负责看押审讯降官,还负责到处宣传政策,并且还是历次拷饷的执行者。 一提起“孩儿军”,大明官员能吓得尿裤子。 孩儿军主帅叫做张鼐,从众多少年当中,靠着战功脱颖而出,如今已被李自成收为义子。 “杀敌,杀敌!” 张鼐拔刀大呼,数千少年齐声呐喊,骑着战马甚至冲到李自成前面。 李自成惊道:“快吹号,让他们跑慢点!”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张鼐连忙降低马速,等着李自成追上来。 远离山海关之后,豪格和多尔衮突然笑起来。 李自成,上当了。 满清的军队,严格来说没有步兵、骑兵之分。 非要强行定义满清骑兵,那么就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山地骑兵。 他们也会骑马冲杀、射击等技巧,但一般不会用于冲阵,更加擅长搞奔袭那套。在山区快速行军,绕到预定作战地点,可以立即下马攻城,也可以列出步兵阵型作战,关键时候进行骑兵作战也可。 如果敌人有大量传统骑兵,满清骑兵就会使用套路。 以松散到离谱的阵型,进行游击战、运动战,引诱传统骑兵脱离本阵。 不断的骑射覆盖,不断的脱离接触。 他们将在追击途中设伏,或者集结优势兵力回击。用骑射削弱敌军士气,打乱敌军的队形,再从侧翼、后翼发起突击。 黄台吉非常有魄力,凑了两万骑兵给豪格、多尔衮。 其中三千正在抚宁看守粮草和洪承畴,眼前还剩一万七千骑。他们把李自成引诱出本阵之后,忽然之间分散成四股,并且减缓马速朝后方射击。 李自成麾下有披甲骁骑上万,有孩儿军马队数千,也跟着散开队形。 孩儿军马队,能够骑射的很少,被李自成下令留在后面,待关键时刻直接发起冲锋。李自成亲率骁骑,朝着其中一股敌军冲击抛射。 在双方靠近的瞬间,就有数百满清骑兵中箭,但真正落马的只有十几人,棉甲足以抵挡弓箭威力。而且满清的战马,也在关键部位披着棉甲片,加强对弓箭的防御力。 就在李自成占据优势之时,其他三股满清骑兵,突然绕向侧翼冲来,朝着大顺骑兵抛射放箭。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李自成有些被打懵了,因为他没遇到过这种打法。 一股满清骑兵,冒死顶着箭雨跟李自成对射,其他三股则不断绕侧射箭。当李自成分兵对射时,满清骑兵忽然再次分散,一股分成好几股逃窜。 最后打到什么程度? 双方各自分成无数股,每股只有几百人,乱七八糟的分布于战场,战斗节奏完全被满清骑兵掌控。 并且,满清骑兵来回穿插之后,有可能迅速几股合为一股,在局部战场以优势兵力发起冲锋。 说起来简单,其实非常困难,这需要极高的组织度、训练度! 李自成的组织度很高,但相关战术的训练度几乎没有,因为他没打过这样的骑兵对战。即便他麾下有许多大明边军,但这些大明边军起义很早,没有接触过近十年发展成熟的满清骑兵战术。 在被敌军蚕食掉两千骑兵之后,李自成从尸山血海中历练出的战斗意识觉醒。 “呜呜呜!” 吹号聚兵,散在战场各处的大顺骑兵,冒死朝着李自成方向集结。 从交战到现在,几乎付出三千伤亡的代价,李自成终于完成集结,然后不顾一切朝着孩儿军的方向冲去。 满清骑兵也合兵追击,一路啃食大顺骑兵的尾巴。 “呜呜呜呜呜!” 一阵高昂急促的号角声,张鼐率领数千孩儿军杀来,而且以最快的速度全力冲锋。 这几乎是自杀式冲锋,孩儿军虽然骑马,但本质依旧属于步兵,武器装备和作战技能,都无法跟真正的骑兵相比。 可数千少年却毫不畏惧,他们举着步兵长枪,舍生忘死的朝着满清骑兵冲锋。 舍弃装备,仗着马快,迅速冲锋,近距离混战,这是对付满清骑兵的最优战术。仅仅十多分钟,李自成就在交战当中悟出来了! 孩儿军正好缺乏骑兵装备,虽然战马相对劣质,但跑起来却比满清骑兵快得多。 见此情形,豪格、多尔衮连忙下令分散,意图重施故技吃掉孩儿军马队。 在张鼐的带领下,数千孩儿军舍生忘死,被迅速射杀数百人之后,一头撞进满清骑兵的散阵当中。 装备劣势无所谓,这些少年就是来送死的,一换一,二换一,三换一,都可以接受。 李自成也带着骁骑过来帮忙,顶着其他小股敌军的射击,冲进被孩儿军拖出的那股满清骑兵当中。 唐通、白广恩、江翥等降将,此刻全都看傻了。 他们逃得老远观战,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交战至此,大顺骁骑伤亡三千多,大顺孩儿军伤亡千余,满清骑兵的伤亡也超过两千。 而且,李自成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战术。 战争烈度太高,超过降将们的想象,他们无法理解双方为啥都不怕死。 “撤!” 那股被咬住的满清骑兵,还剩下一些没死,直接被多尔衮、豪格舍弃。他们趁机拉开距离,想要继续玩套路。 李自成咬牙切齿道:“撤回山海关!” 这个战术虽然有效,却是孩儿军用命堆出来的。虽然可以有效斩杀敌人,可如果多来几次,几千孩儿军全得交代在这里,大顺骁骑也得付出惨重代价。 眼见李自成撤退,豪格、多尔衮又带兵杀回来。 李自成心头发狠,分出数百孩儿军断后,少年们用自己的生命掩护李自成撤退。 第364章 【还是那颗歪脖子树】 历史上,崇祯若是想迁都南京,至少得提前一个月做准备。 李自成攻占北京,是一场极为精彩的战役。先是兵分两路,接着再次分兵,切断南北各路官兵,以钳形攻势逼近,形成对北京的大包围战略。 同时,还有偏师阻断运河,崇祯即便南逃也只能从天津出海。 而今就没有那个必要了,朝廷发不出军饷,官兵们纷纷投降,李自成一路平推过去便可。 沿途所过,李自成的军队,对贫苦百姓秋毫无犯。 也没啥可犯的,老百姓全是穷鬼,自己活命都难,哪有钱粮可以抢劫? 但是,士绅就有点倒霉。 特别是城里的士绅,往往要被拷饷一番。 李自成攻破太原时,拷饷拷得非常起劲,北京拷饷不过是太原拷饷的翻版。 四月初八,赵瀚生日。 李自成的先头部队,占领元大都北城土墙。京师震恐,百官失色,皇帝与后妃宴饮作乐。 翌日,大顺军先锋抵达北京城下。 李自成在进兵途中,就已经称帝,国号“大顺”,建元“永昌”,只差进京搞个登基仪式。 襄城伯李国祯统率京兵三大营,驻扎于城外,与北京形成掎角之势。 大顺兵至,李国祯不战而逃,不但损失兵甲粮草,还扔给李自成十多门火炮。 守城重任,落到太监手里。 许多从未操练过的京兵,被赶到城墙上守御。他们的军械倒是充足,可惜没有军粮,只能饿着肚子在城墙站岗。 家里还有粮食的,亲人提着杂粮粥,沿着城墙呼喊名字,只求自己的儿子、兄弟、父亲,在战死之前能够吃顿饱饭。 但情况实在太混乱,他们找不到自己的家人。 若有亲人相遇,士兵下了城墙,全家抱头痛哭,带动一整面墙都开始哀嚎。 忽然一骑奔至,投降的守陵太监高淳,大声疾呼道:“闯王有令,只要崇祯逊位,就能保全皇室性命,北京百姓也能不遭兵戈!” “拉他上来!”负责守城的太监王德化说。 高淳被人用箩筐吊到城上,两个太监单独密议。 高淳问道:“城中谁人为主帅?” “由我全权做主。”王德化道。 高淳又问:“孙传庭、陈新甲两位督师呢?” 王德化说:“孙传庭被解了兵权,正在狱中。陈督师闭门不见客,似无抵抗之志。”说完,王德化问,“高兄弟可否引荐一二,咱也仰慕闯王已久。” 高淳笑道:“嘿嘿,该叫皇帝咧。闯王已经自立为帝,国号大顺。” 王德化说:“还请高兄弟回去告之大顺皇帝,崇祯早就存了死志,已将皇子皇女送去南京。” “竟有此事?”高淳一直在守陵,消息非常闭塞。 王德化说:“咱去说降将士,很快就能开城迎接新皇。” 李自成的临时指挥部在昌平,高淳一路骑马过去,将北京的情况悉数告之。 李自成惊道:“皇子皇女都送去南京了?” “确实如此。”高淳说道。 牛金星叹息:“争天下者,陛下与赵瀚也。陛下应当勤政爱民、善待士子、整编卒伍,拷饷终非长久之计,还得自己种粮食收赋税才行。” “说了闯王来了不纳粮,难道还能出尔反尔?”宋献策立即反对,“更何况,北方各省皆大旱,如何种得起来粮食?北京城内的太监大官,皆死有余辜之辈,把他们的钱粮夺了就能供养大军!” 牛金星反问:“仅凭拷饷能供养大军几时?今后南北争霸,我军若不能速胜,又拿什么跟赵瀚打仗?” 宋献策冷笑:“闯王来了不纳粮,这个童谣传到南方,各地百姓必然响应。到时候,便是赵瀚手下的兵,也会倒戈向着陛下!十八子,主神器,陛下乃天命之主,如何不能得天下?” “好了,此事以后再说。”李自成不想再争执。 牛金星那一套见效太慢,而且就如宋献策所说,各省大旱种个屁粮食。真要老实种地,粮食还没种出,大顺士卒就全饿死了。 李自成、刘宗敏二人,当即率领主力逼近北京。 李自成的旗号一至,北京城门立即大开,守城士卒也都逃回家中。 王德化带着太监出城跪迎,李自成点头说:“你献城有功,随我马后效力。” “谢万岁爷赏识!”王德化立即打蛇上棍。 皇爷、爷爷、万岁爷这种称呼,在明代属于内廷对皇帝的专称,而且还必须跟皇帝关系亲近才行。 到了清朝,外臣也能这样喊。 那是因为,一些满清外臣,是皇室的包衣出身,是以家奴身份来称呼皇爷、万岁爷。 汉臣要是没有包衣身份,连称呼万岁爷的资格都没有。 士兵开道,李自成骑马走在前头,刘宗敏落后一个马位,接下来才是两位军师,王德化、高淳两个太监只能一路小跑。 队伍来到午门之外,上百个文武官员,正齐刷刷跪在那里等候。 王德化立即冲上去,指着群臣大骂:“误国贼,天子何在?尔等来此何干!” 众臣回答:“跪迎天子。” “尔等皆是误国贼,大明败坏至斯,都是你们造的孽,还有脸来跪迎新皇?”王德化开始拳打脚踢,照着群臣一顿胖揍。 “打得好!” 大顺士卒欢呼喝彩,都觉得王德化是个好太监。 李自成在半路上颁了一封诏书,内容没有提不纳粮,而且还主动给崇祯洗地。说崇祯并非昏君,是被内外臣子蒙蔽,是贪官污吏搞得民不聊生。又说崇祯不是昏君也要丢天下,证明大明已失天命,理应由他李自成匡扶社稷。 诏书颁发足足一个月,这种说法已经成为共识。因此士兵和百姓,都不痛恨崇祯,认为是贪官污吏在干坏事。 王德化此番举动,打骂文武大臣,一是表明跟旧朝划清界限,二是在拥护新皇的诏书内容。 上百个文武大臣,就那么跪在午门前,任由一个太监殴打辱骂。 李自成笑着对刘宗敏说:“满朝公卿这般怂样,难怪大明会丢了江山。” 刘宗敏冷笑道:“陛下别看他们这时狼狈,以往搜刮民脂民膏,可是一个比一个凶狠。” “说得对,”李自成郑重点头,“他们搜刮民脂民膏,我就来搜刮他们的膏水。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宋献策立即附和:“陛下英明!” “唉!” 牛金星暗自叹息,任由太监打骂公卿,又不自己培养官吏,今后谁来管理地盘,今后又怎么跟赵瀚争天下? 别看李自成占了那么多地盘,许多城池都处于无政府状态,农赋与商税根本收不上来。 王德化与薛国观有仇,他把薛国观痛殴一番,喝问道:“你这首辅,便是误国贼之首。快快说来,大明天子何在?” 薛国观心中又怨又怒,却不敢露出丝毫表情。他把这个仇记下了,留着今后慢慢回报,当即俯首回答说:“大明皇帝或在后宫。” 王德化站直腰杆大喊:“打开午门!” …… 崇祯与后妃,在西苑吃了顿酒,没有任何佐酒菜,因为厨子不知跑哪儿去了。 “你们,都上路。”崇祯带着些许醉意,监督皇后和妃子们自杀。 他一辈子都极为要强,拉不下面子投靠赵瀚,因此只剩下君王殉国这一条路。 君王既死,后妃也不可活,活着就是对大明的侮辱,说不定还会被乱兵轮番淫辱。 周皇后流泪道:“夫君珍重。” 几个妃子,也都流泪,最后抱头痛哭。 崇祯转身走到门外,茫然看着天际,仿佛人生就是一场梦幻。 几条白绫挂起,陆续传来凳子倒地的声音,每一声都砸在崇祯的胸口。 崇祯不想留在这里,让王承恩划船载他去湖对岸。 那边是煤山,也叫万岁山,是整个北京城的至高点。 攀登至万岁山的顶峰,崇祯俯视整个北京城。可惜他没有千里镜,肉眼看不得多远,只看到紫禁城内一片混乱。 “我真该是亡国之君吗?”崇祯仰望苍天。 如果赵瀚在此,肯定会说:你真是。 且不提这个时空,历史上决定大明生死那一仗,洪承畴和祖大寿没有任何责任。他们两个除了最后投降,整场战争都可圈可点,甚至可以说没有出现丝毫失误。 当时,满清的军粮严重不足,只要明军不犯错误,打呆仗都能赢得胜利。 一个陈新甲,一个张若麒,不断催促赶快进兵,洪承畴几乎被架空指挥权。 于是冒险急进,大军跑出很远,军粮还留在后面。快要兵粮不足的黄台吉,如秃鹫发现腐肉一般,瞅准时机把大明的军粮给占了。 十多万大明士卒,就此失去粮草。 到了这种时候,洪承畴都还能保持冷静,一切军令都找不出破绽。结果撤军途中,总兵们争相逃跑,撤退瞬间演变为溃败。 别说是洪承畴督军,就算把韩信换来做主帅,这种糊涂仗也不可能打赢。 而导致兵败的两个罪魁祸首——陈新甲与张若麒,大败之后竟然屁事没有,依旧被崇祯皇帝信任有加。 说实话,只要崇祯不乱派监军,不把张若麒扔出去瞎搞,鞑子真的很难成功入关。 俯视自己的北京城片刻,崇祯寻了一颗歪脖子树。 王承恩跪伏在地,目送崇祯上吊。 “朕的江山啊。”崇祯最后看了一眼北京城,心中生出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城中喧闹纷乱,煤山安静孤独。 春风吹来,枝叶摇晃,帝王的尸体也在摇晃。 一个王朝,就此结束。 (今天有事,只有两更,就不求月票了。) 第369章 【瘟疫】(为企鹅大佬加更) 李自成已经生出撤军的心思,不是撤离山海关,而是放弃整个北直隶。 缺粮! 此战就算能够击退满清,李自成也彻底没粮了。一旦粮食断绝,不但军队要炸锅,北京城的百姓也得饿死大半,这种皇帝当来有甚意思? 不如撤出北直隶这个旋涡,带着军队去别的地方就粮,等粮食充足之后再杀回来。 就算要撤也得弄死关内的满清骑兵,否则很可能撤退到全军溃散。 当豪格、多尔衮再次带着骑兵杀来,李自成也带着骑兵出战,只不过这次大顺骑兵的装备变了。 不携带弓箭,特别是箭袋,几个箭袋死沉死沉的。 内甲也脱掉,只穿防御弓箭的棉甲,甚至棉甲当中的甲片也被拆除。 一切只为减轻骑兵负重。 幸存的孩儿军,同样是这套装备。 大顺骁骑、大顺孩儿军,加起来只剩一万人。 豪格、多尔衮还想玩套路,又是分散成无数股骑射,而且阵型散乱到令人发指。 大顺骑兵啥都不管,他们连弓箭都扔在山海关,在李自成的带领下,分成数股顶着箭雨直接冲杀。 就是以命换命,大顺骑兵减重之后,能够迅速追上全身甲胄,并且给马儿关键部位披甲的满清骑兵。 这次换成豪格、多尔衮被打懵,由于满清骑兵的阵型过于分散,在双方骑兵接战之后,一个满清骑兵,往往被几个大顺骑兵围杀。 当然,大顺骑兵也不好过,每股敌人又散又少,杀完之后还得找下一股。而在追击过程中,就会遭到箭雨射杀。 整个战斗过程,可以简单分为两个环节—— 大顺骑兵追击,被满清骑兵射死。 大顺骑兵追上,把满清骑兵杀死。 一番战斗之后,多尔衮、豪格扛不住了,立即下令骑兵集结。 集结完成,李自成不敢再冲。 因为冲不动,满清骑兵装备更好,还有弓箭优势,一旦集结就能吊打减重之后的大顺骑兵。 李自成直接下令撤军,他们现在马快,满清骑兵追不上。 这一仗,双方各自死伤千余,几乎打出一比一的战绩。 黄台吉在山海关外,依旧疯狂炮击,炮击过后命令汉军旗攻城。 当天下午,骑兵再次交战。 这次李自成带了弓箭,双方使用传统骑兵战法。 打着打着,豪格、多尔衮又玩套路,李自成下令全军扔掉箭袋,而且内甲和棉甲铁片根本没穿戴。 又是以命换命,满清骑兵不敢玩了,重新集结起来厮杀,李自成再次撤回山海关。 多尔衮和豪格,真被打怕了! 两万骑兵奔袭越过长城,几场骑战打下来,被杀得只剩一万四千余。虽然李自成的骑兵死得更多,但满族战士一共才多少啊? 接下来三天,满清骑兵虽然还要过来,但根本不敢靠近山海关,生怕被李自成追上来以命换命。 其实,满清骑兵可以略微调整战术,就能破解李自成这种打法,以装备优势跟李自成换命——虽然还是换命。 这天夜里,李自成以商议军事为名,把正在琢磨投降的马科诱杀。 然后半夜带着大顺精锐,迅速撤离山海关,除了运粮民夫之外(粮食所剩不多),其余降兵全都扔下不管。 第二天遇到满清骑兵,步卒谨慎撤军,李自成亲领骑兵,前去驱逐多尔衮和豪格。 当绕过抚宁之后,由于前方没有敌人,由于李自成放弃山海关,大顺军的精锐开始断崖式腐化。特别是那些老贼,他们知道山海关丢失,北京肯定也守不住,于是沿途大肆劫掠,甚至还侮辱妇女来发泄欲望。 李自成对此睁只眼闭只眼,秋毫无犯的大顺军,再次变成传统流寇。 …… 留守北京的牛金星,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迅速组织人手运送财货。 李自成不敢去山东,就算打下山东,他也怕被满清和赵瀚联手夹击。他要回退山西,然后把陕西也拿下,或许还有可能与张献忠结盟。 这几十天跟满清打仗,李自成的精锐只剩五万多,骑兵数量更是锐减至数千人。 孙传庭主动协助组织转移,弄来两匹拉车的驽马,然后迅速奔回住处:“快走,立即带着盘缠南下!” “好!” 田贵妃搬来一袋粗粮,三斤而已,他们只有这么多粮食,因为官员的口粮也照额配给。 银子倒是多,李自成穷得只剩银子,孙传庭担任兵政府左侍郎,立即获得十两银子的安家费。 那些被外放出去,负责接收州县的文官,也一个个都有银子可拿。 李自成给不起粮食,只能多多发银子。 大顺精锐还没回来,北京城已经乱成一片,田贵妃抱着孩子骑马,在孙传庭的带领下迅速逃离。 之前因为城门紧闭,一直被挡在城外的王廷臣,也带着家丁骑兵冲进城里。他们的家属全在北京,迅速各自回家,带着亲人立即离开,曹变蛟也带着骑兵过来汇合。 王廷臣、曹变蛟二人,这些天虽然不能进城,却也不是坐在城外傻等。 他们抢来几条大船,都是运河阻断之后,停靠在附近市镇的商船,顺便还用粮食招来一批船工。 至于粮食咋来的,当然是去士绅家里借粮,难道北直隶百姓还有粮可抢? 李自成占领北京之后,离京城稍远的士绅,并没有遭到清算,甚至还享受不纳粮的待遇——李自成最初宣传不纳粮,登基又说五年不纳粮,最后变成三年不纳粮。 骑马坐船,迅速离开。 王廷臣和曹变蛟现在关系很好,一个只有两百多骑兵,一个只有一百多骑兵。他们必须抱团取暖,曹变蛟甚至苦等多日,帮着王廷臣进城接走家人。 至香河县地界,忽然一骑追来,朝着骑兵队大喊:“可是曹总兵、王总兵当面?” 这人被骑兵拦住,又喊道:“我是孙传庭!” 闹出一番动静,王廷臣、曹变蛟过来查看情况,惊讶道:“竟是孙督师?” “两位可是要南下?”孙传庭问。 王廷臣、曹变蛟对视一眼,反问道:“孙督师要去哪里?” 孙传庭试探:“投左良玉如何?” 曹变蛟笑道:“孙督师莫要诓我,阁下怎会投靠左良玉,怕是去南京投奔那位吴王。” “二位将军呢?”孙传庭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王廷臣说:“左良玉靠不住,咱们又跟流寇有仇,只能去南京了。就算今后不能带兵,安安稳稳过日子也可。” “那便一起上路,”孙传庭朝着后方招手,田贵妃骑马而来,“这是故人遗孀,能否让她上船?” 王廷臣笑道:“请自便。” 众人继续前行到杨村,沿途发现行人变多。而且非常诡异,这些百姓拖家带口,居然朝着北方逃难。 去北方吃土吗? 孙传庭骑马上前,正准备询问情况,突然瞥见道旁尸体,大惊而回:“莫要与生人接触,前方可能有大疫!” “大疫?”王廷臣和曹变蛟都惊恐莫名。 不但有大疫,而且鼠疫和天花一起来,正从山东朝着周围省份扩散。 船上的家眷不敢再下船,骑兵也不敢跟人接触,一路小心翼翼的前进。只偶尔下船提取井水,而且要反复确认,井中是否有尸体。 好在他们暂时不缺粮,之前找士绅借了许多。 路过天津的时候,此地城门大开。李自成任命的天津官员,由于瘟疫传来,已经吓得全部逃离。 至沧州时,众人的粮食即将耗尽,必须冒险进城借粮。 沧州重地,城高池深,此时却不设防,城里已经全乱套了。几百骑兵冲进城内,发现家家闭户,街上的行人少之又少。 折腾半天,终于从粮商那里借来粮食,又从富户家里打来许多井水。 越是接近山东,疫情就越严重,孙传庭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南下。 也正是因为山东大疫,运河沿岸的关卡都松懈了,左良玉的士兵躲起来不敢出门。同样的,赵瀚也不敢出兵山东,只是设置关卡堵死南下百姓。 面对恐怖的瘟疫,什么军事计划都得作废。 这时候吞掉山东纯属找死,就算没跟张献忠打起来,赵瀚也不会去山东冒险。 队伍行至鱼台县地界,孙传庭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个家属染上天花,还有两个骑兵染上鼠疫,王廷臣和曹变蛟迅速做出反应。 家属下船,骑兵离队,扔给他们两袋杂粮自生自灭。 到了沛县地界,染上瘟疫的人,已经增加到两位数,整个队伍都陷入恐慌当中。 但除了遗弃染病之人,他们也无计可施,甚至都不敢单独离开。 队伍终于来到徐州,却被堵在淮河对岸不准过来。 每天都有大同军士卒,划船巡视河道,把试图渡河之人,直接给驱赶回去。这是极不人道的,却又是必须的,绝对不能让瘟疫往南蔓延。 “我有法子,或许可以试试看。”孙传庭说道。 曹变蛟问:“有什么法子?” 孙传庭终于说出实情:“咱们船上有位皇子,就看对面会不会放行。” 两艘商船驶到江心,很快就有大同军坐船过来。 士卒举起火铳大吼:“立即回去,再敢过江,岸边火炮伺候!” 田贵妃抱着正在发烧的幼子,跪在甲板朗声说道:“大明皇贵妃田氏,携皇子请求吴王收留!” 士卒不敢怠慢,回去禀报上官。 费如鹤与徐州知州一番商量,同意让这些人过河,但必须在河边分开隔离一个月。 不仅是田贵妃,其余偷渡的百姓也是这般处理。 总有人钻空子偷偷越境,难道还能全部赶回去?赵瀚的一些地盘,并无河流阻挡,那就更容易被百姓跑过来。 辖地边界,各县各村镇,基层官员和农会已经运转起来。 发动百姓群防群守,一旦有陌生人进村,立即驱赶到村庄最外围,勒令这些人隔离至少一个月。 等一个月还没发病,就让他们烧水煮衣服,全身都要反复清洗好几次,如此才能让他们进村避难。 山东已经炸了,北直隶即将炸裂,满清入关之后,将发现他们来到一片瘟疫之地。 (三更虽迟但到,求月票。) 第365章 【拷饷】 田贵妃没死,她并非怕死,而是舍不得死。 前年,她夭折一个儿子;去年,她又夭折一个儿子;今年,她再次产下一子。 历史上,这个儿子也会夭折,因此田贵妃悲伤过度,崇祯十五年就香消玉殒了。 如今幼子还未满百日,田贵妃怎愿意自杀? 她上吊时虽然踢倒凳子,却用双手抓住白绫,硬是维持姿势一刻钟,确认崇祯离开才跳到地上。 田贵妃自己划船离开湖心岛,飞快奔去象房那边,牵出来一匹雄健御马。 “驾!” 田贵妃翻身上马,动作极为娴熟,策马朝着宫城而去。 因为害怕被人认出,她还换了身衣服,披散头发遮掩脸部。 半路看到一把腰刀,也不知哪个侍卫扔掉的,田贵妃连忙下马拾起兵器。她在宫城内到处疾驰,足足转悠一刻钟,总算听到有婴儿的哭声。 田贵妃来到婴儿面前,咬牙切齿道:“宫中之人果然不可信!” 崇祯对幼子也是有安排的,让心腹太监和乳娘,出宫抱去田弘遇家里喂养。 田弘遇是田贵妃的父亲,官至后军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使。在野史当中,田弘遇把陈圆圆带到京城,试图献给崇祯未遂,于是有了吴三桂与陈圆圆的故事。 很明显,太监和乳娘都跑了,把皇子遗弃在宫中,根本就不愿遵守崇祯遗命。 田贵妃抱起幼子,回到自己的寝宫,她想找到金银做盘缠。 结果金银首饰消失无踪,多半是被太监宫女给顺走。找来找去,只在地上捡到一粒碎银,田贵妃拿起自己的竹笛离开。 田贵妃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执着缰绳,冲出紫禁城,来到煤山脚下。 此时崇祯还没上吊,田贵妃不知情况,骑马绕过煤山直奔玄武门。出玄武门之后,她不敢再骑马招摇,抱着幼子沿内官监疾奔,出北安门逃至什刹海附近。 “哇哇哇哇哇……” 婴儿啼哭不止,田贵妃心焦如焚。 街巷里混乱不堪,许多守城士卒,正在逃回自己家中。 而大顺军的士兵,也从德胜门、安定门进来,正朝着皇城方向进发。 田贵妃躲到一个偏僻处,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衣服也沾染许多灰尘泥污,这才解开胸襟给孩子喂奶。 由于一直是乳母喂养,田贵妃已经回奶得差不多。 婴儿吸了半天,根本吸不出来。 田贵妃只能自己不停搓揉刺激,再加上婴儿用力啃咬,顿时把她疼得死去活来。 …… 煤山。 李自成站在崇祯的尸体面前,看着地上那封绝笔血书,表情是极为精彩的。 这半年多以来,崇祯虽然躺平等死,但对诸臣有满肚子怨气。 或者说,正是去年的荒唐募捐,让崇祯彻底对官员死心。他留下这封遗书,纯粹想要借李自成之手泄愤! “朕自登极一十四年……每抚心自揣,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也。朕死无面目见二祖、列宗于地下。今朕去衣冠,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以报天下苍生重征滥敛之苦。若贼中有忠义豪杰之士,代朕将文官尽戮、武将全诛,甚勿伤朕百姓一人也。” 李自成收起崇祯遗书,吩咐道:“厚葬,这殉死太监也厚葬。” 只混乱了一天,北京城就恢复秩序,并未发生纵兵大掠之事。 牛金星再度进言,希望不要拷饷,即便钱粮不够,也可以让勋贵大官们捐赠。 李自成左思右想,觉得自己都要登基了,确实不该搞以前那套。因此他全城张贴告示,希望有钱人能够捐款捐粮,然后神奇的一幕再次发生。 内阁首辅薛国观,带头捐了三千两。 薛国观觉得捐这么多,已经可以表现自己的忠心,如果直接捐款上万两,岂不证明自己是贪官? 有了首辅做榜样,勋贵文武们纷纷捐钱,从几十两到三千两不等。而且还上演滑稽戏,挂房出售、上街摆摊、兜售字画……全在那里装穷,似乎捐钱之后已经吃不起饭。 “拷饷!拷饷!” 李自成在皇宫里临幸了一个宫女,得知百官丑态,顿时勃然大怒。 大顺士卒很快出动,专挑城内城外的大宅子。他们无法确定谁家是当官的,只能以房子大小为判断标准,许多富商也都成了拷饷对象。 周奎作为国丈,这种级别的勋贵,由刘宗敏负责审讯。 “大王,冤枉啊,朝廷已经半年没发俸禄,下官家里实在是没钱了!”周奎还在死鸭子嘴硬。 刘宗敏把周皇后的母亲、周奎的妻子押来:“你上吊自杀,可留一个全尸。” 老妇人不敢不从,不自杀就被乱刀砍死,至少上吊能死得体面些。 当着周奎父子的面,很快就自杀一个。 父子俩还是不肯招供,因为家里银子太多,说出藏银地点必死无疑,死扛下来或许还有条活路。 于是,周奎的儿媳也被逼着上吊。 父子俩吓得瑟瑟发抖,依旧死不松口。 “很好,嘴硬得很咧,不晓得脖子有没有这般硬。”刘宗敏怒而拔刀,顺手将周奎之子砍死。 鲜血溅射,周奎吓晕过去。 刘宗敏无奈,只能如实汇报,李自成决定亲自来审。 李自成拷饷的本事很粗暴,见面之后就一句话:“往死里打!” 皮鞭不仅蘸水,而且蘸的是盐水。 周奎被打得体无完肤,快要断气时终于挺不住,哀求道:“我说,我说,莫要再打了。” 周奎在城内城外都有宅子,臧银地点分为好几处。 两天之后,统计完毕,刘宗敏前来汇报:“周奎家里有五十万两银子。” “也不算很多。”李自成评价。 当然不算多,因为大明首辅薛国观,被拷打出整整二百八十万两! 半个月之后,几千万两入账。 若以群体来划分,太监的银子最多,勋贵的银子第二,接下来才能轮到文官,富商反而排在最末位。 这是符合逻辑的,那些大太监,经常被派去做监军,甚至还有个监督天下兵马的总监!这得贪污多少军费? 另外,崇祯登基的前几年,还派太监到地方上做税监,还把工部和户部的财权也交给太监。这又得贪污多少银子? 勋贵排第二,纯粹是历代积蓄。 两百多年时间,勋贵代代捞钱,积攒起来就是海量财富。 面对六千多万两银子,李自成唉声叹气。 他发现银子确实有了,而且绰绰有余,可上哪儿去买粮食?几十万人的军队,每天人吃马嚼,那得消耗多少粮食! 可怜的李自成,穷得只剩下银子了。 再这样下去,大顺军顶多个月就得断粮。 查抄粮食也无济于事,粮商和大户家里的存粮,只勉强可以供应北京百姓。一旦李自成全部拿去做军粮,整个北京城的百姓都得饿死。 若京城百姓全死光了,李自成还当什么皇帝? 还是赵瀚带来的变化啊,南方粮食自己都不够,哪里允许运到北边?北边不运粮北上,河南、山东又连年灾荒,北京根本就得不到外省的商品粮。 “还得打仗!”李自成把刘宗敏以及军师叫来。 牛金星说:“北直隶还有蓟镇兵,或可招降洪承畴,把山海关总兵马科也招降。命令马科镇守山海关,咱们带着洪承畴出兵山东,把那左良玉给灭了,或可得到许多军粮。最好一路南下,打到江淮去,江淮才是真正的财赋之地。” “就这么办!”李自成拍板决定。 不南下就是等死,大顺军活活饿死! 于是,李自成派人去招降洪承畴、马科,同时紧锣密鼓的筹备登基事宜。 登基之后,就得打仗。 就跟张献忠选择攻击赵瀚一样,李自成的最终目标也是赵瀚,他们都是奔着粮食去的——整个天下,除了西南数省,只有赵瀚的地盘有粮! 这些穷鬼们,极有可能联手攻击赵瀚。 因为赵瀚属于大boss,杀了之后可以爆粮食。 …… 孙传庭茫然走出大牢,他被下狱跟崇祯无关,纯粹是被党争余波给牵连。 这次出狱也很神奇,诏狱里的官员,都被抓去拷饷。 孙传庭在北京根本就没宅子,他上哪儿藏银子去? 不是孙传庭有多清廉,而是还没来得及在北京置宅,他就被派去陕西做巡抚剿贼。从此东征西讨,每次回京都是带兵勤王,仅有的两次例外是回京坐牢。 最后担任总督,朝廷连军饷都发不出,孙传庭上哪儿贪污去? 遭受一番拷打,孙传庭如实招供,似乎拷饷之人也觉离谱,干脆就把他给放了。 京城豪门,家家痛哭。 孙传庭身无分文,只能去寻朋友接济。结果上门之后,发现朋友全家惨死大半,都是被拷饷活活打死的,院里停放着好几口棺材,连雇人下葬的银子都没有。 京城百姓也惨得很,确实没有遭到兵灾,但李自成查抄大量粮商,导致京城粮价再度暴涨。 六两银子一石米,这谁买得起? 街上随处能见倒毙的尸体,甚至有人把尸体偷回家里吃。 好饿啊。 孙传庭已经快要饿晕了,他在牢里就吃不饱,还被拷饷一天没吃饭。 拖着浑身伤痕,茫然朝着北城区走去,那里还有孙传庭的一个朋友,或许能幸运的混到一口饭吃呢。 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孙传庭站在门外,就能听到里面的嚎啕大哭声。 看来没饭可吃。 孙传庭进去吊祭一番,又问了些情况,才知更多官员消息。 只有极少数官员殉国自杀,还有些躲在家里不愿归顺,大部分官员都麻溜的投靠新皇。然而没啥区别,都要被拷饷,这些天来被打死无数。 踉踉跄跄离开朋友家,孙传庭也不知去哪儿。 恍惚间,他走进一条巷子,几个面黄肌瘦的男子从他身边跑过。 这些人来到一处小院外,开始在那儿叽里呱啦说话。 “就是这里,以前的房主叫邓新,一年前就去南边投奔亲戚了。前几天来个妇人,抱着婴儿,听说还买了几斤高粱。” “真有几斤高粱?她一个妇人守得住?” “这妇人凶得很,随身带着把刀,似是个练家子,吴二抢粮被她杀跑了。” “再厉害也只是个单身妇人,大夥并肩子上,肯定能把她制住。” “她那几斤高粱,估计也快吃完了,不晓得还有没有银子。” “进去再说。” “……” 孙传庭饿得发慌,浑身伤痕还未结痂。他不知道自己该干啥,见一群歹人要做坏事,干脆阔步走过去喝止。 “滚远点!” 孙传庭还没说话,那群歹人反而朝他凶起来。 “撞!” 院门里面上了闩,这些家伙退后几步,共同使力想把院门撞开。 “轰!” 连续七八下,院门应声而倒,几个歹人也站立不牢,跟着大门一起跌进院中。 “啊!” “饶命!” 这些家伙还没站起来,就有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提着腰刀一阵劈砍,屋里还传来婴儿啼哭的声音。 “好利索的身手!” 孙传庭拍掌赞叹,冲过去抢夺棍棒,抡着棍子与那妇人前后夹击。 (这两天都有事要办,今天可能也只有两更。) 第370章 【战起】 四月初,春耕结束。 张献忠已经完成军队集结、粮草调动,随时可能进攻安徽中北部。 这个时候,李自成即将包围北京,崇祯皇帝正打算上吊。 武兴镇,黄家村,赵瀚的起事之地。 一群农兵来到黄水家里:“队长,听说别的镇子都在出兵,咱们村、咱们镇怎没动静?” 黄水是个退伍军人,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残缺,回到老家担任农兵队长兼教官。他捧着一碗稀粥说:“武兴镇当兵的太多,早几年打仗,次次都出农兵跟民夫。这次上头说了,不从武兴镇征召,你们回家老实种地去。” “凭甚不让武兴镇出人?” “就是,咱武兴人打仗,一个能顶十个。赵先生麾下的都督,咱们武兴镇占了一半!” “不要武兴镇出兵,咱们就去县里请愿!” “啥是请愿?” “请愿你都不知道?学校里张老师说的,一堆人去官府,求着官府答应事情就是请愿。” “好,咱们都去请愿!” “……” 黄水猛地站起,呵斥道:“都给老子站住!农兵也是兵,当兵的就该听从军令。现在军令是啥?是武兴镇不用出兵,也不用出民夫。全部滚回家里去,要是找不到事干,抱着自家婆娘天天折腾,给赵先生多生几个娃种地纳粮!” “哈哈哈哈!”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 黄水又说:“那张献忠不知好歹,自己不种粮食,就来抢咱们的粮食。他要是把安徽打下来,还会来江西抢粮,你们乐意让他抢?” “自是不乐意,咱自己种的粮,凭啥给他张献忠?” “队长,所以咱们才该出兵,帮着赵先生打死张献忠那狗娘养的!” “……” “闭嘴,听老子说完,”黄水呵斥道,“镇长、村长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今年各省大旱,赵先生手里也缺粮打仗。既然不让武兴镇出人,那咱们就该出粮。赵先生也不让农民吃亏,这粮债券是有利息的,存几年还能拿回更多。我家里的粮食,都会拿去官府买粮债券,只留够今年的口粮。” 黄水捧着稀粥说道:“你们想想,退回去十年,咱过的是啥日子?能吃得起白米饭,喝得起白米粥?我就来带个头,今后每天只吃两顿,每顿都只吃稀的。多吃番薯、苞谷、高粱,把好粮食都省下来,送去给赵先生打仗!赵先生要是打输了,咱家里剩再多粮食,还不是要被张献忠抢去?” “说得好!” “都听上头的话,咱们就不去打仗,把粮食都给赵先生!” “还要什么利息?家里的地都是赵先生给的,粮食都捐给官府,家里够吃就行了!” “走,捐粮食去!” “……” 不管赵瀚自称总兵、都督,还是自立为吴王,武兴镇这边都爱叫“赵先生”。 由于历次作战都有武兴镇的份,不仅中高级军官很多,农兵和民夫获赐的土地也多。以上田为计算标准,武兴镇的百姓田产,已经达到每人六亩的平均数。 武兴镇的田早已不够分,经常是打下新地盘,民夫或者农兵就留在那里。然后把他们的妻儿也接去,在新的地方重新分田,把原有田产分给其他立功者。 可以说他们思想觉悟很高,也可以说他们是新兴利益群体,反正他们把赵瀚视为菩萨神灵。 不仅武兴镇如此,整个庐陵县也是如此。 庐陵、吉水、安福这早期三县,赵瀚的狂热拥护者极多,三县的人均田产已经超过五亩! 为了不影响民生,也是为了平衡军队。这次在三县之地,抽调的人力极少,武兴镇甚至不准再出人。 但是…… 庐陵、吉水、安福三县,农民自发掀起轰轰烈烈的献粮运动。 武兴镇的银行粮库前,一个农民高举着粮债券,朝着众人大喊:“看到没有,我家里的粮食都捐了。赵先生要粮,给便是了,别说利息,本钱都不用还!” 说完,当众把债券给撕毁,然后直接塞进嘴里,一张一张的,硬生生吞下肚。 “好!” “我家的粮也不要了,乡亲们做个见证。赵先生万岁!” “算我一个!” “……” 历史上,为多尔衮泡制檄文,发明“满清为大明报仇”理论的李雯,此时就在担任武兴镇镇长。 去年把父亲赎出大牢,父子俩回到江南。 李雯的父亲做生意去了,李雯则麻溜报名当预备吏员。先是在江南担任小吏,今年被升迁来到江西。 对于江南、浙江的大族子弟,赵瀚有一个特别指示。愿意做官做吏的,尽量迁调去江西,让他们感受一下革命热情,同时也让他们知道当官的规矩! 此时此刻,李雯看着竞相撕毁债券的农民,终于彻底明白赵瀚为啥能壮大。 这才叫民心可用。 这才叫万民敬仰。 怕是赵瀚一声令下,江西就能有几十万农民,自带干粮踊跃参军打仗。 处理完日常工作,李雯回到屋里给好友写信,感慨赵瀚在江西的个人威望。同时又抱怨,武兴镇百姓不服管教,一个个都认死理儿,镇长的工作不好干,当得比大明的知县还累。 李雯根本不敢贪污,甚至不敢怠政,这里的百姓太恐怖了。 武兴镇的少年儿童识字率更恐怖,七岁以上、十八岁以下,识字率接近百分之百。就算放在赵瀚的地盘,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镇长要是敢糊弄百姓,立即就有一堆识字少年跑来讲理。 镇长要是敢不讲理,嘿嘿,指不定哪个少年,就是某位将军的子侄辈。 李雯感觉自己不是来当官的,他是来给武兴镇百姓当孙子的。 一船又一船的粮食,运到湖口县那边堆放。 无数农兵和民夫,被村镇选送出来,自己前去县城集结,又被知县用船送去湖口。 报名之人实在太多,原本打算,在江西、湖南各征两万农兵,再各征两万民夫。经过层层汇报请示,赵瀚答应各征三万,并且……那些民夫,也有许多是农兵在报名。 可以说,只在江西、湖南两省,赵瀚就一个月内爆兵十万! 好些人别看是民夫,拿起武器就是农兵,而且他们还真的自带武器。 思想觉悟高是一个方面,还有就是为了立功赏田,武兴镇人均六亩田产摆在那里,已经成了整个江西的活榜样。 江大山、江良这两年蹲在广东,已经把闽粤两省的土匪剿清。 顺便搂草打兔子,在追击土匪的过程中,把广西的梧州府全部打下来,汇报请示上级派来官吏完成分田。 现如今,驻扎广东的一个师,除了防备广西之外,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 从广东调兵北上太麻烦,但调集军官是可以的。 江大山被任命为湖南农兵主帅,江良被任命为江西农兵主帅,各自带着几十个军官北上接管部队。 他们比农兵还先抵达目的地,一个在巴陵练兵,一个在湖口练兵。 说是练兵,其实就是整编部队,顺便练习大兵团协作。 这两人还在编练农兵的时候,安徽已经打起来! 张献忠、孙可望,进攻广济、黄梅地区。 李定国、艾能奇,从泌阳出兵,先占名属罗汝才的真阳县,接着南下攻打赵瀚的罗山县。 白文选、刘文秀,直接进攻信阳州,但被堵在平靖关、九里关不得寸进。 平靖关,秦汉时期的天下九塞之一。 孙武曾经率领吴兵,夺关而出,几乎要灭掉楚国。 此关原被罗汝才占领,罗汝才遁逃之后,又被大同军给接收。 白文选统率一万多人前来攻打,驻守关隘的大同兵,仅有五百正兵、五百农兵、五百民夫而已。 五峰岭、凤凰山对峙耸立,平靖关的位置在两峰之间,将白文选的进兵通道给彻底卡死。 “轰轰轰!” 瓷质万人敌,就跟不要钱一样,只要敌军稍微聚集多些,就接二连三往下面扔。 白文选已经被炸得糊涂了,他倒是可以分出两三千兵力,翻山越岭从两边绕过去。但途中就有可能死一堆,就算能翻越成功,也得一两个月时间。过去之后还没有军粮,想不饿死必须先去抢劫村落。 连续进攻半月,白文选派人去问刘文秀,结果刘文秀先派人来了。 “将军,九里关打不动,你这边打得动不?” “打得动个屁!” 除了这两座关卡,更南边也可以东出大别山。但是,那里有大成关、白沙关、木陵关、黄土关、虎头关等一系列关卡。 各处通道,平均有两道关塞,一道被张献忠占领,一道被大同军占领。大别山之中的通道,不适合大军行进,派几千偏师是最好的,可几千偏师攻打,赵瀚派几百农兵就能守下来。 张献忠的中路军屁用没有,被大别山和关卡给堵住了。 双方作战,还得看南路和北路军。 四月中旬,崇祯已死。 赵瀚带着麾下亲兵,亲自去坐镇支援广济,那里有张献忠和孙可望。 济州岛的骑兵,也拉了一票过来。 第366章 【满清出兵】 最后一碗高粱粥,孙传庭喝了小半碗,然后就坐在院中神游天外。 田贵妃则在屋里奶孩子,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便刚才孙传庭出手帮忙。 “哒哒哒哒!” 巷子里传来马蹄声,有官差策马沿途大喊:“陛下有令,京中各坊行保甲法,自明日起平抑粮价,每坊以保甲多寡限额供粮!大明三品以下官员,或有被革职的大员,愿意归顺新朝者,即刻择优录用为官!” 孙传庭有些惊诧,李自成粮食不足,竟然低价限额卖粮给百姓。 此政一出,即将崩溃的北京城,立即就能恢复秩序。 “孙督师。”田贵妃在屋内喊道。 孙传庭问道:“夫人是哪家贵眷,可曾见过我?” 田贵妃说:“你我虽素未谋面,但孙督师刚才自报姓名,那我们便是认得的。请孙督师进屋说话。” 孙传庭迈步走进屋里,婴儿吃奶之后已经睡着。 “这是陛下幼子,至今未满百日。”田贵妃说道。 “什么?” 孙传庭猛然一惊,连忙询问:“可有凭证?” 田贵妃说:“出宫甚急,并无凭证。” 孙传庭皱眉,将信将疑。 田贵妃拿出竹笛:“此笛为金镶玉竹所制,整个北方,只有皇宫里栽种少许。” 扫了一眼竹笛,孙传庭基本已经相信。 孙传庭也不问田贵妃的身份,只说道:“夫人想让我做什么?” 田贵妃道:“刚才有逆贼的官差路过,三品以下官员,或者革职官员,都可以择优录用。妾身冒昧,请孙督师在伪朝做官。” 孙传庭愈发疑惑:“为何?” “我没钱买粮了,孙督师也没钱买粮,保住皇子的性命要紧。”田贵妃的理由很简单。 “好!”孙传庭立即答应。 孙传庭当即带着田贵妃离开,两人约定身份关系,就说田贵妃母子,是孙传庭的故人家眷。 报上姓名之后,孙传庭很快获得李自成的接见。 事实上,李自成一直忙着接见各种人物。甚至亲自前去郊区,跟附近的耆老交流,承诺自己会免除三年赋税。 京官也有大量寒酸的,找不到机会贪污,一个个全是穷逼。 这些穷官,被李自成提拔任用,还外放出去接管各府州县。给一笔路费和粮食,让官员宣传政策,就说接下来三年田赋全免。 既然要登基称帝,那就得举行大典。 若要举行大典,就得有大量文官,否则仪式流程都搞不清楚。 李自成迅速改制,设立内阁,以牛金星为首辅。 改翰林院为弘文馆,改六部为六政府,改六科为六政府谏议。 侯方域的亲爹侯恂,已被任命为兵政府尚书,也就是兵部尚书。 侯恂是在老家被强行招揽的,搂草打兔子,侯方域也被招揽。不从贼都不行,否则满门抄斩! 孙传庭自愿投效,立即被任命为兵政府左侍郎。 甚至,孙传庭被赐予宅第,让他暂居在被查抄的勋贵家中。 接下来又是一系列政令颁发,同时大力整顿京城治安。几个强买强卖的大顺士兵,被当众斩首,本就非常良好的军纪,瞬间变得跟赵瀚的大同军持平。 孙传庭对此感到非常震惊,但很快又失望了。 李自成麾下的文官,其实就是摆设,因为用官原则是“以武御文”。孙传庭的职务类似兵部左侍郎,却只能协助管理军械,根本无法插手军事问题。 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李自成竟然任命边大绶为大兴知县。 边大绶刨过李自成的祖坟! …… “陛下,好消息,洪承畴与马科,愿意率军归附!” “好,果是大好事!” 李自成非常高兴,登基第二天,蓟镇和山海关就全部投降了。 果然是天命所在! 洪承畴那边,部分将领本来还有疑虑。 比如曹变蛟,他差点把李自成给弄死,担心自己今后要遭到报复。 边大绶被任命为知县的消息传来,曹变蛟立即放下担忧。他可以投降,但不肯放弃兵权,双方讨价还价,这买卖很快就做成了。 两万多蓟镇兵,一万山海关将士,就此成为李自成的部下。 看似圆满,实则问题很多。 李自成带到北京的七万精锐,确实军纪严明。但其余部队,要么是收编的反贼,要么是归顺的明军,军纪、士气和战斗力都一塌糊涂。 五月初,李自成正式开科取士,让身在北京的士子直接考进士。 就在此时,马科传来紧急军情:“鞑奴进逼山海关,山海关粮草不济、士气低落,请求陛下赶紧派兵救援!” 北直隶有大量满清细作,北京城失陷之后,黄台吉立即心急火燎的出兵。 黄台吉亲率主力逼近山海关,豪格、多尔衮各领偏师,分别由冷口、喜峰口入侵。 正打算南征的李自成,只得调兵应付满清。 李自成对此非常重视,专门委派一个“山海关防御使”,前去山海关监督指导马科的工作。 这个防御使,名叫张若麒。 世界线似乎收束了,历史上吴三桂镇守山海关,李自成也是派张若麒去当山海关防御使。 不管是否真心归附,孙传庭都无法坐视不理,连夜跑去觐见李自成:“陛下,张若麒此人不知兵,而且喜欢贪污揽权,万万不可派其防御山海关!” “我晓得你跟他有仇,大明那套党争,别弄到我这里来。”李自成责备道。 孙传庭欲言又止,彻底对李自成死心,随时准备着带皇子南下。 张若麒得到任命,立即动身前往山海关。 一通操作,把山海关将士搞得怨声载道。 幸好李自成随后便带兵出身,只留少数部队驻守北京,剩下六万多精锐齐出,加上山海关士卒总共八万人。 而黄台吉那边,只有四万兵力,算上民夫号称三十万。 对峙数日,军粮消耗极大,李自成决定主动出关作战,他还要节省军粮南下打山东呢。 “报,敌军出关了!” “来了就好,全军撤退。” 远远探得消息,黄台吉非常高兴,主动撤退至永安堡,选择据城而守。 山海关防御战,被李自成打成永安堡攻城战。 大战半月,不分胜负,黄台吉完全变成缩头乌龟。四万大军,一分为二,一支坚守永安堡,一支守住附近山岭,呈掎角之势抵挡李自成的进攻。 这货在拖时间,他的两支偏师,必须绕路越过长城,直插李自成的后方。 战争胜负其实早就决定了。 李自成没将满清放在心上,甚至连细作都没放出,只派哨骑打探敌军情报。 而黄台吉到处都有眼线,对北直隶了若指掌,军事计划非常有针对性。 这时黄台吉未死,满清军队处于巅峰状态,并非内讧之后再来打山海关的清军。 …… 冷口方向。 已经归顺李自成的唐通,正在城里喝酒作乐。 大明亡了,万事轻松。 唐通已经军粮殆尽,现在啥都不想。只等李自成打了胜仗,回来给自己发军饷,否则他手下的士卒就要兵变了。 “总镇,不好了,鞑子来了!”侍卫飞奔进来禀报。 “快走!” 唐通惊得魂飞魄散,慌忙跑向马厩。 跑着跑着突然回过神来,李自成那一群流寇,怎打得过鞑奴精兵? 唐通多次击败流寇,又多次败给满清。 他对李自成心存鄙视,也对满清心怀畏惧,关键时刻立即感觉满清要赢。 更何况,满清大军已经杀来,自己肯定抵挡不住。 就算李自成能打赢,自己丢失冷口,多半也要被问罪,还不如现在就投降。 唐通骑上战马,传令全军:“随我迎接大兵入寨!” “敌军降了!” “哈哈,汉人还是这般没胆。” 豪格放声大笑,他对此毫不意外。 满清历次来打长城关口,大明守军都闻风而逃。唯一的区别,以前是逃跑,这次变成了投降。 受降之后,豪格勉励一番,对唐通说道:“兵贵神速,不要耽搁,立即带兵跟我去打蓟州!” 唐通出主意道:“将军,在下认为可以先打迁安。” “为啥要先打迁安?”豪格问道。 唐通解释说:“迁安守将是白广恩,此人原本是流寇,被大明招安才做了总兵。他自己是贼,杀贼也杀得狠,跟李闯军中将士有大仇。而且此人贼寇出身,虽然颇受洪承畴赏识,却与蓟镇其他将官矛盾重重。如今被迫归顺李闯,不管是李闯的人,还是洪承畴的人,都有可能找他算旧账。” 豪格笑道:“这里外不是人啊。” “确实如此,”唐通陪笑道,“白广恩心中焦虑,害怕被各方报复。只要将军兵至,此人必得投降我大清!” 豪格说道:“如果白广恩献城投降,我给你报一个大功!” “多谢将军赏识。”唐通欣喜不已。 满清偏师与唐通合兵进发,刚到迁安城下劝降几句,白广恩就命令士卒打开城门。 一仗未打,豪格手下多了八千兵,然后挥师杀向洪承畴坐镇的蓟州。 豪格这路偏师运气好,多尔衮却踢到了铁板。 多尔衮也奇袭攻占喜峰口,但随即遭到曹变蛟的反扑。 曹变蛟带领家丁夜袭,一直杀到多尔衮的大帐。幸亏都是精锐,清军不仅没有崩溃,反而还能聚兵合围。 曹变蛟成功突围,带领部队前往蓟州,跟洪承畴的标兵合力守城。 洪承畴很尴尬,有兵无粮。 (很抱歉,确实有事,更新晚了。) 第371章 【坚守】 广济县城(武穴市梅川镇)。 张献忠、孙可望统兵十万,又兼民夫无数,号称八十万大军袭来。 孙可望指着崭新的城墙说:“去年七月开始建的,用什么水泥砌砖,中间夯土垒实,地基也打得不深,想来不会很坚固。” “敌军主力可在城中?”张献忠问。 孙可望回答:“不太清楚。赵瀚地盘之内,不敢骑马打探,否则必被当成奸细抓起来。最近一段时间,敌军频繁调动,而且就地征召农兵和民夫,以前探知的消息已经不作数了。” 张献忠思虑道:“撒出一股骑兵,往东打探敌方虚实,顺便看能不能劫掠武家穴。” 武家穴在长江边上,明代是个商业集镇,即后来武穴市的城区位置。 而广济县治,明代一直没有筑城。 赵瀚占领此地之后,用大半年时间,迅速筑起城墙。条石与三合土为墙基,夯土为城墙,墙面用水泥砌砖而成。没有护城河,只有一条梅川河挡着。 水泥砌砖的墙面很脆,用火炮一轰就会掉落,纯粹是为保护里面的土墙不受风吹日晒。 严格来讲,这是传统的夯土城墙。 “老马,这次你带骑兵做先锋,遇到敌军万万要小心,赵瀚的火铳兵着实厉害。”张献忠又嘱咐身边一人。 这人叫做马守应,别号“老回回”。 革左五营当中,左金王跟明军打仗时战死,革里眼、改世王、乱世王被张献忠杀了兼并部众。 如今只剩老回回马守应,地盘被张献忠划在郧阳。此人是大明边军出身,他麾下的骑兵,不仅有汉人和回民,甚至还有蒙古人。 张献忠大军在广济县城附近扎营,撒出两千马队做探子,老回回则带五千精骑直奔黄梅县。 广济县的各个村落,已经坚壁清野。 百姓要么撤进西北边的大山,要么撤进广济县城。张献忠一路率兵过来,沿途有些秧苗已经插下,有些水田还来不及插秧。 此时此刻,守城百姓看着外面的敌军,一个个眼里都是仇恨的目光。 特别是那些来不及插秧的农民,他们已经撒种育苗,已经犁田蓄水,什么工作都搞完了,只剩插秧这关键一步。张献忠一来,啥都白干,农时已经被耽误! 翌日。 张献忠掏出一副民用版千里镜,这是细作在江西买来的。 他派了许多细作出去,都有家眷做人质。但能回来的只有一半,也不晓得是被杀了,还是留在赵瀚的地盘不肯走。 城楼上密密麻麻,守军数量非常多,但看样子都是些杂兵。 张献忠放下千里镜,他有种直觉,大同正规军不在这里。城里应该全是百姓,守城的也是本地百姓。听回来的细作说,赵瀚的地盘每个村都有农兵,想来广济县城的守军也以农兵为主。 这座城不好打,虽然没有正规军驻守,但前期准备太充足了! 再不好打,张献忠也必须打下来。 由于地形原因,南边是长江,北边是大别山,张献忠的出兵通道非常狭窄。若不拿下此城就长驱直入,他的粮道非常危险,很可能被城中守军跑出来断掉。 攻城的前几天,必须先派工匠和民夫,在梅川河搭建七八道浮桥。 张献忠一边让人搭桥,一边砍树制造攻城器械。 那些撒出去的马队,一部分朝着东南方而去,他们尝试劫掠武家穴这个商业集镇。 奔至镇外,却见围绕小镇,已挖了两道宽大的壕沟,沿途村庄的农民早就撤走了,而且大部分撤到武家穴镇防守。 马队奔回去汇报情况:“大王,武家穴镇外有深壕,只留几条窄道可以通过。沿途农民都没了,怕是已经撤到镇子里,镇里有可能挤了两三万人。” 张献忠听了眉头紧皱,他原定的战术,是沿途抢劫粮食,裹挟百姓不断进军。 可眼下这种情况,粮食抢不到,百姓也裹挟不了,只能一座一座的慢慢攻城。这他娘还打个鬼啊? 赵瀚手里究竟有多少粮草,竟然可以玩坚壁清野! 广济、黄梅、宿松等县,都是去年被赵瀚占据的,许多百姓移民不足一年。根本就没收获多少主粮,只是补种些杂粮而已,一半百姓靠啃红薯过冬。 这几县的百姓全是累赘,坚壁清野躲起来,口粮大部分得靠赵瀚提供。 张献忠完全想不明白,为啥赵瀚把宝贵的粮食,用于撤离转移百姓?留在农村自生自灭不好吗? 什么分田析产,什么轻徭薄赋,张献忠都觉得是一种收拢人心的手段。关键时刻,还得靠军队打仗。如今就要打大战了,把粮食用来养百姓是什么情况? 很快,张献忠就会明白! 浮桥搭建完毕,仅有的二十多门火炮,被推到河对岸攻城。 看到火炮推出,守军纷纷离开城墙。 几轮炮轰之后,效果不是很好,因为张献忠没有攻城重炮。 别看水泥砌砖做成的墙面,被火炮轰烂一大片,里面的夯土城墙却坚实得很。好几米厚的夯土,用无法爆炸的炮弹,得多少才能生生砸塌啊? 城墙还没塌,张献忠已经心疼火药了,他得留足火药打野战,不能全浪费在攻城的时候。 十万大军,陆续渡过浮桥,用了半天时间,将广济县城团团包围。 下午时分,三面围攻,留一面给守军逃跑。 广济知县叫安其恭,湖南新化人,他自己是个秀才,兄长安其文则是举人。安家虽然被分走几千亩田产,兄弟俩却都做了官,弟弟做知县,哥哥做法官。 安其恭坐在县衙居中指挥,负责全城的后勤事务。 官吏不断进出县衙,一拨拨物资从他笔下划拉出去,一队队百姓被分派往县城各处。 就连城中绅商,都组织家人守城,甚至有士绅和商贾,带着饭菜亲自去慰劳士兵,象征性的帮着搬运一些物资。 广济县被孙可望整整占领一年,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士绅商贾,都知道城外之敌是啥德行。 士绅商贾,已经被搞得快成平民了! 城内确实有正规军,但只有寥寥十多人,全都正规军的军官,负责指挥农兵和百姓防守城池。 张献忠停止炮击之后,军官带着农兵和百姓,迅速回到城墙上。 不多时,大量敌军抬着云梯冲来。 各段城墙,都有宣教官举着铁皮喇叭,对那些冲向城墙的敌军高喊:“城外的兄弟,不要再给张献忠当兵了。快快放下武器投降吴王,吴王爱民如子,这里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你们给张献忠打仗,要是死了家中老小咋办?他们还都盼着你们回去呢,你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死不得啊!放下武器投降,张献忠必败无疑,大同军带着你们回乡分田……” 这种喊话,肯定没用,都在攻城了,谁敢投降啊? 又有宣教官喊道:“兄弟姊妹们,要守住城墙啊。你们的家人都在城里,你们的田产就在城外,县城要是被打下来,家人就没了,田产也没了,今后的好日子也没了……” “天下大同!” “穿衣吃饭!” 口号临时改了,因为许多守城者,是城里的居民,他们平时不种田。 一架架云梯被推过来,这些都是非常正规的云梯。有木板遮挡箭雨,有绞盘进行升降,有抓钩牢牢扣住城墙,搭在墙上是不可能推开的。 “掷柴草!” 大量淋过油的干柴草,在云梯接近时,纷纷被扔到城下,接着又扔下去火把。 靠墙的一段地面,顿时燃起熊熊大火,烘烤着云梯和攻城敌军。 接着又是热油淋下,把攀爬到一半的敌军烫得跌落,落进下面燃烧的柴草堆里,身上沾的热油迅速着火。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守城百姓也在惨叫,因为城下有弓箭手抛射。 这只能怪城墙太矮,筑城时间仅大半年,修了四米多高而已。 张献忠的第一拨攻势被迅速打退,守城百姓被射死八人、射伤一百多人。 很快又是第二拨攻势,而且这次四面进攻,完全就是用炮灰的人命来堆,尽量消耗守军的守城物资。 只有等守城物资消耗得差不多了,张献忠才会派遣精锐进攻城墙。 古代攻城,就是这般残酷。 与此同时,张献忠还在挖掘地道,试图从地道运火药过去炸塌城墙。 另外,几辆吕公车正在制造当中,这玩意儿属于攻城利器。 半个月之后,张献忠的攻城炮灰死伤近万,终于把城内的柴草、热油、金汁消耗殆尽。 期间,老回回派人回来报信,说黄梅县、宿松县、太湖县都已坚壁清野。他抢不到粮食,自己带的粮草也不多,而且敌军主力始终没有现身,请求暂时回到大军这边汇合。 老回回带来的消息,让张献忠生出不好的预感,这次他好像一脚踏进了泥潭之中! 赵瀚这种坚壁清野的打法,张献忠完全没遇到过,全天下也只有赵瀚愿意这么干,那他妈得消耗多少银子和粮食! 如果赵瀚此刻遇到张献忠,肯定会破口大骂:“坚壁清野耗费钱粮?你他妈知不知道,老子分田移民消耗了多少钱粮!老子移民一个百姓,比你养一个兵都贵无数倍!” 既然已经开战,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余地。 眼见城中物资越来越少,张献忠下令派出精锐攻城,把那几辆吕公车也推出去。 “轰轰轰!” 这次不是柴草,不是热油、滚木、金汁,而是一颗颗万人敌砸下。 张献忠的脸都绿了。 他到现在,伤亡近万。拿不下一座土城不说,就连敌人的正规军都找不到。 “大王,有一条地道快挖通了!” “好,挖地道之人有赏。全军停止攻城,入夜之后点燃火药,炸塌城墙立即趁乱攻进去!” (求月票。) 第367章 【围困】 蓟州。 洪承畴对几位将领说:“城中还有万余士卒,但兵粮所剩无几。本来想着投靠李闯,他能尽快送些粮食来,可如今显然是无济于事了。诸位便来说说,这仗该怎么打?” 这两年来,洪承畴一直在蓟镇屯田,然而连续两年旱灾严重。 并且周边反贼四起,洪承畴还要镇压暴民,好不容易屯出点粮食也被消耗。 从辽东逃回来的副总兵江翥说:“只能突围。突围之后,可前往山海关,跟李闯合兵共击黄台吉,到时候李闯怎也要给军粮。又或者,突围之后直接南下,去山东跟左良玉合兵。” 江翥从来没想过投奔赵瀚,因为他出身湖南将门。 他家里的田产,都被赵瀚分给军户了。他全家男丁被押去挖矿,家中女眷也被逼着改嫁。 可以说,江翥跟赵瀚有不共戴天之仇! 王廷臣说道:“我认为该坚守,军粮吃完了,便吃……我们守在这里越久,李闯那边的胜算就越大,说不定能够阵斩老贼(黄台吉)!” 洪承畴其实倾向于坚守。 满清出兵非常仓促,根本来不及倾巢而出。 黄台吉手里只有四万兵,豪格、多尔衮各领一万,剩下的八旗部队还在辽东集结。洪承畴虽然不知具体数字,但从满清出兵的速度来看,他能猜到对方肯定兵力不足。 蓟州这边,一万多士卒,如果齐心协力,能守到满清偏师军粮耗尽。 李自成那边八万大军,非常有可能击败黄台吉! 曹变蛟却说:“久守必有失,唐通、白广恩望风而降,蓟州城内说不定也有人要投降。三天五天可以守,十天半月之后,若有人暗通鞑贼怎办?” 这番话虽然难听,但句句在理。 大明官兵历年打仗,很多时候占据优势,莫名其妙就有人逃跑,莫名其妙就有人投降。 “是我布置不周,用人有大误。”洪承畴必须认错,因为诸将心中都有怨气。 唐通是洪承畴从宣化带来的,他认为此人值得信赖,于是安排去防守冷口方向。谁知一箭未发,直接就投降,洪承畴有识人不明之责。 曹变蛟起身按刀:“鞑贼两股偏师合流,兵力不过两万而已。加上投降的唐通、白广恩,兵力也还不足三万。唐通、白广恩皆无能之辈,可夜袭这两人大营,必至其全军崩溃。到时候趁机杀向鞑贼,若鞑贼营乱便猛攻,若鞑贼不乱则退回城中。不管是守是走,先打一场胜仗再说!” “不错,先胜一场再说。”王廷臣点头赞同。 洪承畴问道:“谁人愿意带兵夜袭?” 曹变蛟笑道:“既是我出的主意,自该我去夜袭。诸君可做准备,一旦鞑贼大营乱起来,城中大军便齐出杀贼。” 又商讨一番细节,洪承畴便敲定此事。 曹变蛟立即挑选军中精壮,入夜之后,带着四百多骑兵、五百多步卒出城袭营。 多次战斗之后,曹变蛟的家丁骑兵,目前就剩这四百多个。 夜袭非常顺利。 唐通虽然积极献策立功,麾下部队却兵无战心,而且觉得有清兵坐镇,守城方根本不敢出城偷袭。 毫无防备之下,曹变蛟带着骑兵突入大营,步卒在敌营四处放火烧杀。 唐通半夜惊醒,吓得骑马便逃。 “父亲,救我……啊!” 唐通隐约听到儿子的惨叫声,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儿子死了可以再生,自己死了就啥都没有,他疯狂策马朝着清军大营奔去。 唐通和白广恩的营寨连载一起,而清军大营却隔开了老远距离。 白广恩的反应,跟唐通差不多,骑上战马就往清军大营方向逃窜。 大概有两千多溃兵,一股脑儿往清军大营逃去。把多尔衮的大营外围给冲乱,多尔衮惊骇不定,吓得一边往豪格的方向跑,一边命令士卒吹号集结。 多尔衮搞政治斗争很厉害,至于民政和军事嘛,说实话……够呛。 他在喜峰口被曹变蛟夜袭,差点被当场砍死。如今已成惊弓之鸟,遇事先跑再说,根本不敢原地聚兵。 “吹号,吹号!” “呜呜呜~~~~” 清军大营已乱,曹变蛟吹响号角,按照既定计划,城中大军应该一起杀出。 “打开城门,出兵!”洪承畴大喜。 江翥却说:“督师,鞑营恐还没乱,可以再等一阵。” 真没怎么乱。 多尔衮的大营,乱而不溃,正在分散成多股聚兵。 豪格那边已经完成聚兵,并朝着曹变蛟杀去。 当然,蓟州守军如果趁机杀出,也是有一定几率获胜的。 但没人愿意冒险,江翥就不愿意。 王廷臣本来在点兵出战,其麾下部将却战战兢兢。王廷臣都带着家丁奔出城门了,他的部将还在迟疑,竟然就这样目送主将独自奔袭。 “混账!” 王廷臣骑马奔出一阵,突然感觉不对劲,扭头看去顿时被气炸了。 “竖子不足与谋,先回北京去接家人!”王廷臣带着二百家丁南奔,既不支援曹变蛟,也不返回城内坚守。 曹变蛟一阵冲杀,阵斩好几个满清贵族,他带出的精锐步卒已经死绝,他麾下的家丁骑兵也只剩三百余。 鏖战至今,友军还不过来支援,曹变蛟已经知道是咋回事儿。 “向南突围!” 刚刚聚拢的一小股清兵,很快被曹变蛟冲散。趁着豪格、多尔衮带兵合围之前,曹变蛟惊险冲出敌营,身边只剩下一百六十多骑。 王廷臣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立即下令家丁勒马止步。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曹变蛟寻声过来汇合。 “为何不来支援!”曹变蛟愤怒质问。 王廷臣解释说:“我倒是出城了,诸将皆不从,怎去支援你?” 曹变蛟郁闷道:“接下来作何打算?” 王廷臣说道:“我要先回北京,把家人接走,然后一起去南边。投奔谁都好,反正北边留不得。蓟州一旦失守,鞑贼偏师就会四处劫掠,甚至从背后攻打山海关,李自成此战必败无疑!” “你还能回去接家人,老子是家都回不去!”曹变蛟愈发愤怒。 王廷臣和麾下家丁,皆属大明京兵的三千营序列。 这支部队在朱棣时期,是整个大明最强的骑兵。后来就烂掉了,王廷臣刚带兵的时候,见到敌人各种闻风而逃。 王廷臣只得学习边将,靠着贪污军饷,装备麾下骑兵,把一部分大明三千营,变成自己的私人家丁武装。 如此一来,果然战斗力大增。 王廷臣自己,还有麾下家丁的亲人,此时此刻都在北京城内外。 他们思归心切,早就不愿留在蓟镇了。 数百骑兵向南奔跑一阵,很快又向西朝京城而去。 奔至天明,停下休息。 曹变蛟问道:“南下投谁?” 王廷臣说:“咱们都跟流贼有仇,你难道还敢投靠李自成、张献忠?” 曹变蛟说道:“左良玉这人投不得,如果碰到危险,指不定什么时候把咱们卖了。” 王廷臣笑道:“那就穿过山东,投江西赵贼去!” …… 蓟州城。 洪承畴愤怒不已,将不敢出战的将领训斥一通。 除了无能狂怒,他还能做些什么? 翌日,江翥开门投降,其余将领也纷纷投降。 江翥毫无心理负担,他被赵瀚搞得家破人亡,只在蓟镇新占许多屯田。这里是他仅剩的家业所在,投降满清就能保住,保住性命,保住家业,保住部队! 洪承畴被豪格抓起来,不自杀,不投降,不绝食。 豪格、多尔衮入城抢劫,又掳来附近百姓做民夫,一路朝着山海关方向劫掠。 山海关的守军,被李自成抽走一批,只剩马科带着五千兵驻防。 马科一边死守关城,一边派人去给李自成报信。 永安堡。 “陛下,不好了,鞑贼在关内猛攻山海关!” “加紧攻城!” 好几天前,李自成就已得到消息,有两股满清的偏师,越过长城攻打蓟镇。 李自成觉得,洪承畴是个能打的,防守两三月应该不成问题。 谁知才不到半月,蓟州大军就已经覆灭! 李自成不敢分兵回去防守山海关,只能相信马科守得住。他已经攻打永安堡46天,今天必须一鼓作气。 数万将士,轮番攻城,舍生忘死的往前冲。 清军的热油、金汁、滚木早已用尽,火炮、火铳不断发射,永安堡的城墙也被轰塌两处。 但就是攻不进去! 大顺军疯狂进攻,满清军舍命防守,战争烈度远超南方各次战役。 仅这一天时间,双方的伤亡总和就超过八千。 黄台吉的心里在滴血,满洲旗兵今天死了六百多。有好几次,吴三桂这些降将顶不住,都是让满洲重甲步兵上去硬扛。 “撤军!” 夜间,李自成全军撤退,再打下去没有意义,回到山海关防守更有利。 黄台吉得知消息,立即派出骑兵追赶。 然而大顺精锐没有留下破绽,即便撤军也井井有条,换成大明官军早就撤到半路溃逃。 战争形势再度转换。 李自成、马科困守山海关,黄台吉带兵来到山海关外,豪格、多尔衮带兵堵在山海关内。 (ps:关于李自成的大顺军军纪,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刚占领北京时,秋毫无犯,京城百姓很愿意把女儿嫁给大顺士兵,并且因此感到自豪。一片石大败之后,大顺军的军纪迅速恶化,在撤退途中大肆抢劫,甚至强暴妇女。杨士聪的记录应该最可信,他的妻子、二妾、女儿自杀,跟李自成有深仇大恨,但也说李自成大败之前,军纪好到难以置信。) 第372章 【糟心】(为企鹅大佬加更) 张献忠虽然死伤近万,但大部分属于炮灰,也就是强行征来的民夫。 这些民夫很惨,本来好端端在家种地,莫名其妙就被拉来运输辎重。搞运输也就不说了,攻城的时候还得做炮灰,不去攻城就会被督战队给砍死。 李自成在流窜时打仗,情况也差不多。 《明史》说李自成的战术是“三堵墙”,但实际情况是“五重阵地”。最前方全是裹挟来的流民,第二道、第三道军阵是步兵,第四道军阵是马队,第五道军阵是骁骑。 明显是一种违反军事常识的战法,前面的流民要是溃了,岂不要冲垮步兵大阵? 然而,实际影响不大。 因为步兵早就习惯了流民溃散,从心理和士气上不会跟着溃。流民也不会往回溃逃,因为他们知道李自成的兵要杀人,密密麻麻的枪阵谁敢冲?崩溃时都是朝着两边逃散。 用流民大阵消耗官兵的体力,等流民溃散了,再让步兵杀上去,骁骑和马队趁机绕向侧翼。 如果流民真把己方步兵冲溃,李自成就会带着骁骑和马队立即开溜。 反正,流民是消耗品,张献忠的民夫也是消耗品。 张献忠的十万大军,攻城半个月,只死伤千余人,全是被万人敌炸死炸伤的。 夜间,石永恩无法入睡。 他是徐颖派到湖北的细作,投奔亲戚做了染坊学徒——真亲戚,真学徒。 三个月前,石永恩跟着亲戚出城,到城郊给亲戚的老母亲祝寿。正好遇到强征民夫,他稀里糊涂就被抓走,一路卖命给张献忠运送辎重。 十万大军,二十万民夫,混在民夫里的细作,绝对不止石永恩一个。 由于石永恩相对健壮,还被编入攻城营,前后两次参与攻城。他每次攻城都怂得很,躲在云梯的防箭木板后面,不顾督战队的呵斥,磨磨蹭蹭才去爬梯子,然后迅速溃逃。逃回去一半,遇到督战队,又立马冲向城墙。 这样做的民夫很多,只要不彻底溃散,督战队也懒得管。反正也没打算让民夫攻上城楼,能消耗守城物资便行了。 即便如此,石永恩的手臂也被热油烫伤,部分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了。 石永恩并不怨恨徐颖,把他送到张献忠的地盘当细作。因为石永恩全家已经分田,兄长得到特殊安排,直接被提拔为县衙吏员,如今已经做到了工科科长。还有姐姐,嫁给一个知县做续弦,今后肯定能过好日子。 要是自己也能活着回去就好了。 “曹叔,睡了没?”石永恩低声问道。 曹叔是个四十多岁的农民,唉声叹气道:“哪睡得着?明天再攻城,怕是要死在城下。” 民夫没法逃,被分成好几股,特别安排在大营靠中央的位置,四面八方全是张献忠的正规军。 石永恩说道:“今晚估计要打仗,傍晚时分就在做准备了。要是当兵的都去攻城,咱们就趁机逃走,多喊上一些民夫,乱子闹大了肯定抓不过来。” “这……被抓到了要杀头的!”曹叔惊恐道。 石永恩问道:“今晚不逃,明天攻城也是死,怎样死了更划算?” 曹叔回答:“都不划算。” 石永恩说道:“逃走还有活命的机会,继续攻城必死无疑。你选哪个?” 曹叔认真思考,咬牙点头:“那就逃!” “逃跑时带上我。”旁边一个叫曾阿阳的攻城营炮灰突然出声。 “好,一起逃,越多人越好。” 石永恩又悄悄往外爬,爬出几步低声说:“老李,你怕死不?再去攻城必死无疑……” …… 广济守城主将叫王徽,原是浏阳县地主家的傻儿子。 书香门第不好好读书,连秀才都没考上,从小撵鸡追狗瞎胡闹。少年时开始耍刀弄棒,还把家里的驴子当马儿骑,说是要练习骑射本事。 几年前,江西贼寇越界劫掠。 王徽在知县冯祖望的带领下,募集乡勇进行拼死抵抗,他亲手阵斩贼首“飞上天”。 接着大同军杀来,好雄壮的军威,王徽立即带着乡勇降了。 家里的田产被分走无所谓,王徽乐颠颠的被征为农兵。由于表现优异,而且有过实战经验,赵瀚第三次扩军的时候,王徽不但被编入大同正兵,而且直接担任哨长职务。 在洞庭湖一系列战斗时,王徽接连立下大功。 而且,他还识字,能写会算,越级提拔为营长。江淮战役时,再次立功升迁,火速提拔为团长。 还是因为识字,并且能写会算,打仗不但悍勇,还惯能用脑子,王徽以团长身份,被选为广济县守城主将。 事实上,除了王徽自身的原因,他之所以提拔如此快,也是赵瀚在刻意偏向外省籍士兵。江西籍军官太多了,不管是否承认,肯定存在拉帮结派的现象。 必须偏向其他省份一些,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会寒了江西将士的心。 夜间。 王徽照常巡视城墙,安抚慰问士卒,然后下意识的朝城外看去。 他知道张献忠在挖地道,千里镜早就看见了。各个方向,一共十多条地道,每天都在从洞口运土出来。 只要细心观察,张献忠隐藏得再好也能发现。 用地道运送火药炸塌城墙,并非太平天国发明的。明末就有了,官兵用过这种计策,张献忠用过,李自成也用过。 如此战法,对南京、北京这种坚城很难奏效,因为地基打得太坚固、太深了。 硬要强行爆破的话,需要海量火药才行。 就拿南京来说,太平天国炸开南京,火药不知用了多少,反正是“大量”。后来湘军炸开南京城,中国这边说用了6000个麻袋的火药,《纽约时报》说用了30吨火药——数据有点离谱,但也侧面反映,用几口棺材装火药炸不开南京城。 王徽坐在城楼上,目送勇士们悬索出城。 有人握着铁钎插于地面,有人抡起大锤猛砸铁钎,还有人用竹筒罩地面侧耳倾听声响。 每天晚上都会这么干,比对着敌军挖地道的位置,在城下各处用铁钎打入土中试探。 “当!” 不知敲击多久,又是一锤子抡下,某处的铁钎迅速下坠,已然插进了敌军的地道中。 “水!” 城上迅速吊下来水桶,守城士卒拔出铁钎,通过小孔往下面灌水。 地道里的敌军正在安放火药,眼见有水灌入,连忙用泥巴来堵住洞口。 附近的铁钎全部拿过来,十多根铁钎就在那一片往下砸。有几根拔出来还带血,显然刺伤了地道里的敌人。 不断打洞,不断灌水,这个地道废了。 张献忠气得破口大骂,下令继续挖地道。并不直着挖过去,而是斜着往前挖,让守军无法确定地道的大概位置。 于此同时,继续让炮灰攻城,吕公车也增加到七辆。 吕公车有好几层,最上层比城墙还高,可以居高临下往城上放箭。 守城农兵和百姓,举着盾牌或者锅盖,阻挡敌军的箭雨。盾牌之后,有健壮者抛掷万人敌,大部分落到地上爆炸,只有极少数能成功砸进吕公车,因为这玩意儿每层都有挡板。 激战许久,前后三辆吕公车停止前进。 但还是有两辆开到城墙处,有个农兵投掷万人敌时,不慎被箭矢射中手腕,万人敌直接落在守城队伍当中。 “轰!” 城上爆炸。 吕公车里的精锐,趁机跳上城墙,迅速占领一小片区域。 “守住,结阵守住!” 王徽得知消息,连忙让人打出旗令,自己迅速带队过去支援。 张献忠的精锐,源源不断从这辆吕公车爬上来,守城农兵和百姓被杀死三百多人。 王徽终于带着精锐农兵预备队赶到,狼筅、藤牌、长枪三件套,从两面进行夹击。一番浴血奋战,再次付出上百人代价,总算把攻上城头的敌军给杀溃。 就在张献忠扼腕叹息之际,忽然有骑兵奔来:“大王,我家将军被敌军骑兵缠住了!” “敌方骑兵有多少?”张献忠问。 那个老回回的部下回答说:“约有两三千,大部分都不穿甲,只用一杆火铳跑远了放铳。但有好几百骑兵,那些战马又高又壮,人着重甲,战马的要害处也披甲。” 张献忠问道:“那些战马能有多高?” 那人说道:“比大王的坐骑还高得多。” “几百匹战马,都有那么高?”张献忠惊讶道。 那人说道:“不仅又高又壮,冲起来也快得很。他们还有步卒,骑骡子行军,专门堵截我家将军的去路,不让我家将军带着骑兵回来汇合。” 张献忠疑惑道:“就算步卒骑骡子,也不该追上老回回的骑兵啊。” 那人说道:“敌军到处布置了哨骑,这些哨骑每队只有两人,什么兵器都不带,轻装行军跑得很快。他们也不敢接战,遇到我军就逃,然后奔往附近的集镇点燃狼烟传信。那些镇子外面都挖了壕沟,里面守着许多农兵和百姓,我们的骑兵攻不进去。” 说着,那人焦急道:“我军全部是骑兵,带的粮草不多,沿途又抢不到粮食,两天前就已经断粮了。” 张献忠默然。 孙可望急道:“父亲,十万精锐、二十万民夫,全部围在这里攻城也不是办法。不如孩儿分兵东进……” “东进哪里?前面三个县,都跟这里一样,野外根本没有百姓,你分兵过去强行攻城吗?”张献忠反问。 孙可望说:“探子回报,说野外还有许多集镇。咱们不打城池,专去打这些集镇。” 张献忠叹息道:“敌军主力一直没现身,恐怕就是在诱我分兵。一旦你带兵出去,极有可能被包围,到时候想回都回不来。” 孙可望仔细思索,感觉确实如此。 这仗打得太憋屈了,广济县城必须拔掉,如此才能保住粮道安全。就算不管粮道问题,这也是他们的撤军通道,不拿下广济城的话,一旦战败都没法撤军。 可打尼玛半个多月,对方正规军都没见着,县城还安安稳稳在那儿立着。 当天傍晚,老回回带着骑兵回来,狼狈不堪道:“我是绕路回来的,赵瀚的骑兵太恶心人,骑骡子的步卒配合大量哨骑也恶心人。老子的骑兵没了两百多,根本就不是战死的,而是断粮饿得没力气了!快快下令造饭,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张献忠下令火头军造饭,先拿来一些饼子充饥,问道:“敌方究竟有多少骑兵?” “最初只有两千多,后来又多了一千,还有好几百重甲骁骑。”老回回说道。 张献忠问道:“全都比我的坐骑高得多?” 老回回说道:“何止是高,跟那些战马比起来,咱们的战马就像是骡子!这仗没法打了,野外见不到人,也抢不到粮。敌军除了骑兵,根本就不出来打仗,只等着咱们去攻城。这广济城拿不下,你敢分兵去攻别的地方?” 孙可望说:“父亲,恐怕北边的情况差不多,定国也只能这样强行攻城。” 北边坚壁清野更简单,那破地方旱灾严重,今年摆明了颗粒无收,老百姓撤离时没有丝毫留恋。 老回回说道:“等咱们攻城疲惫了,士气下降了,敌军主力也该出来了。而且敌军控制长江,随时可能运送主力在我们后方,到时候想撤都撤不了。这仗没法打,赶紧全军撤回去!” 现在就撤兵,岂不闹出个大笑话? 三路大军共计二十万,民夫动用了将近四十万。一座城没打下来,一粒米没抢过来,就这样灰溜溜回去? 该死的左良玉,怎么还不南下帮忙? 还有那罗汝才,约好了一起南下的! 左良玉正在山东面对瘟疫,他不敢动,一动后方就炸,而且士卒多染病,根本就没法作战。 罗汝才其实出兵了,下来逛了一圈。连跑两个县,发现没粮可抢,也不敢太过深入,干脆又带着骑兵滚回河南腹地。 “这姓赵的真是无耻!”张献忠大恨。 南方北方,坚壁清野六七个县,消耗的粮食足以打一场大仗了! 赵瀚就是不打仗,就是要浪费粮食保住百姓,把敌人拖得疲惫了再去打。 张献忠长驱直入也无所谓,最好能一直冲到没有坚壁清野的州县。到时候远离地盘,战线拉长,可以寻找无数机会将其击败。 张献忠咬牙切齿道:“再攻三天,打不下来就撤军,让那些矿工加快挖地道。只要攻破广济城,定然能够获得无数粮草!” (求月票。) 第368章 【骑战】 山海关。 刘宗敏独自面见李自成,说道:“陛下,谨防马科暗通鞑奴!” “我晓得,这些降将靠不住。”李自成点头道。 李自成对待大明降兵,由于时间原因,主要有两种做法。 一种是李自成进军期间,沿途投降的守城、守陵官兵。这些官兵基本原地解散,打发回老家种地务农,少数青壮被征募补充大顺军缺额。 一种是大明边军,因为保持着战斗力,暂时不方便去动,便让他们继续镇守边疆。如果强行解散部队,边将很可能复叛,李自成没那么多时间征讨。 洪承畴属于第二种,马科也属于第二种。 马科已经不错了,面对豪格、多尔衮的进攻,没有立即选择背刺李自成。他在守城观望,万一李自成能弄死黄台吉呢? 现在,李自成退守山海关,马科就开始打主意了。 李自成说道:“关内的鞑奴不多,都是绕道翻越长城的偏师。不要急着突围,直接把这些偏师灭了!到时候依托山海关,若是鞑酋(黄台吉)不撤兵,再寻机出关与其决战!” 刘宗斌说:“作战的时候,把马科带出去,咱们自己的人来守关。” “唉,哪还敢让他守关?”李自成叹息道。 就在这天,满清的后续部队来了。足足六万大军,还有大量运粮民夫,看样子鞑子已经倾巢而出。 之前出兵仓促,黄台吉只能发动六万人,而今又聚兵六万杀来。非但如此,冷口、喜峰口方向,也有数千蒙古骑兵,翻越长城杀进山海关以内。 但是,前后发兵十二万,还有更多数量的民夫,辽东民力已被严重透支。一旦打不下山海关,满清政权将从此疲软,怕是得杀民保粮才能撑过去。 “鞑奴又增兵了。”刘宗敏忧虑道。 李自成强自镇定:“关外随他增兵,先把关内鞑贼灭了再说。” 刘宗敏率领一万部队,负责防守山海关。 李自成带着马科,亲领将近六万大军出战,兵锋直指关内的豪格、多尔衮、唐通、白广恩、江翥。 《明史》当中,说李自成的战术为“三堵墙”,几乎可以确定是瞎编的。 此时此刻,李自成也列阵三重,前方为步卒,中间是马队,后方是骁骑。 由于不断缴获官兵装备,大顺军精锐人人着甲,就连步兵都穿着优质皮甲,某些步兵还穿着重甲。有长枪手、弓箭手、火铳兵,刀盾手不是很多,阵型防御性远远不如大同军和满清。 “轰轰轰!” 关外传来隆隆炮响,却是黄台吉的主力,正在用重炮攻击山海关。 李自成相信刘宗敏能守住,根本不理会黄台吉,挥师朝着关内的豪格、多尔衮杀去。 豪格、多尔衮为了快速绕道奔袭,麾下全是骑兵。他们让降将的部队顶在前面,自己则统领骑兵环绕战场。 唐通、白广恩、江翥等降将,被李自成的大军搞得头皮发麻。 他们杀来山海关的途中,都挑选青壮民夫补充兵额,如今每人统兵五千,仅汉兵就有一万五千之数。全是乌合之众! “快撤回抚宁!”多尔衮大惊。 豪格说:“对,快撤,这仗打不得!” 这两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别以为他们有多勇猛,遇到危险同样跑得飞快。 双方相距还有三里地,豪格、多尔衮就带着骑兵跑了,把降将们的一万五千步兵扔在战场。 “快跑!”唐通见势不妙,立即带着家丁骑兵逃跑。 其余降将,同样争先恐后逃窜,战场只剩一万五千汉人步卒。 这些汉人步卒,大部分是沿途百姓,有的当兵时间仅几天而已。他们不敢逃回去,害怕又被清军强征,于是纷纷原地下跪投降。 “追!” 李自成懒得理会这些降卒,命令步卒看押收编,自己带着骁骑和马队,径直朝着敌方骑兵追去。 骁骑皆为精锐骑兵,可冲阵、可骑射。 马队则要弱得多,虽然同样披甲,但更像是骑马步兵。 而且这支马队非常特殊,由数千名少年组成,他们是李自成的“孩儿军”。平时负责看押审讯降官,还负责到处宣传政策,并且还是历次拷饷的执行者。 一提起“孩儿军”,大明官员能吓得尿裤子。 孩儿军主帅叫做张鼐,从众多少年当中,靠着战功脱颖而出,如今已被李自成收为义子。 “杀敌,杀敌!” 张鼐拔刀大呼,数千少年齐声呐喊,骑着战马甚至冲到李自成前面。 李自成惊道:“快吹号,让他们跑慢点!”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张鼐连忙降低马速,等着李自成追上来。 远离山海关之后,豪格和多尔衮突然笑起来。 李自成,上当了。 满清的军队,严格来说没有步兵、骑兵之分。 非要强行定义满清骑兵,那么就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山地骑兵。 他们也会骑马冲杀、射击等技巧,但一般不会用于冲阵,更加擅长搞奔袭那套。在山区快速行军,绕到预定作战地点,可以立即下马攻城,也可以列出步兵阵型作战,关键时候进行骑兵作战也可。 如果敌人有大量传统骑兵,满清骑兵就会使用套路。 以松散到离谱的阵型,进行游击战、运动战,引诱传统骑兵脱离本阵。 不断的骑射覆盖,不断的脱离接触。 他们将在追击途中设伏,或者集结优势兵力回击。用骑射削弱敌军士气,打乱敌军的队形,再从侧翼、后翼发起突击。 黄台吉非常有魄力,凑了两万骑兵给豪格、多尔衮。 其中三千正在抚宁看守粮草和洪承畴,眼前还剩一万七千骑。他们把李自成引诱出本阵之后,忽然之间分散成四股,并且减缓马速朝后方射击。 李自成麾下有披甲骁骑上万,有孩儿军马队数千,也跟着散开队形。 孩儿军马队,能够骑射的很少,被李自成下令留在后面,待关键时刻直接发起冲锋。李自成亲率骁骑,朝着其中一股敌军冲击抛射。 在双方靠近的瞬间,就有数百满清骑兵中箭,但真正落马的只有十几人,棉甲足以抵挡弓箭威力。而且满清的战马,也在关键部位披着棉甲片,加强对弓箭的防御力。 就在李自成占据优势之时,其他三股满清骑兵,突然绕向侧翼冲来,朝着大顺骑兵抛射放箭。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李自成有些被打懵了,因为他没遇到过这种打法。 一股满清骑兵,冒死顶着箭雨跟李自成对射,其他三股则不断绕侧射箭。当李自成分兵对射时,满清骑兵忽然再次分散,一股分成好几股逃窜。 最后打到什么程度? 双方各自分成无数股,每股只有几百人,乱七八糟的分布于战场,战斗节奏完全被满清骑兵掌控。 并且,满清骑兵来回穿插之后,有可能迅速几股合为一股,在局部战场以优势兵力发起冲锋。 说起来简单,其实非常困难,这需要极高的组织度、训练度! 李自成的组织度很高,但相关战术的训练度几乎没有,因为他没打过这样的骑兵对战。即便他麾下有许多大明边军,但这些大明边军起义很早,没有接触过近十年发展成熟的满清骑兵战术。 在被敌军蚕食掉两千骑兵之后,李自成从尸山血海中历练出的战斗意识觉醒。 “呜呜呜!” 吹号聚兵,散在战场各处的大顺骑兵,冒死朝着李自成方向集结。 从交战到现在,几乎付出三千伤亡的代价,李自成终于完成集结,然后不顾一切朝着孩儿军的方向冲去。 满清骑兵也合兵追击,一路啃食大顺骑兵的尾巴。 “呜呜呜呜呜!” 一阵高昂急促的号角声,张鼐率领数千孩儿军杀来,而且以最快的速度全力冲锋。 这几乎是自杀式冲锋,孩儿军虽然骑马,但本质依旧属于步兵,武器装备和作战技能,都无法跟真正的骑兵相比。 可数千少年却毫不畏惧,他们举着步兵长枪,舍生忘死的朝着满清骑兵冲锋。 舍弃装备,仗着马快,迅速冲锋,近距离混战,这是对付满清骑兵的最优战术。仅仅十多分钟,李自成就在交战当中悟出来了! 孩儿军正好缺乏骑兵装备,虽然战马相对劣质,但跑起来却比满清骑兵快得多。 见此情形,豪格、多尔衮连忙下令分散,意图重施故技吃掉孩儿军马队。 在张鼐的带领下,数千孩儿军舍生忘死,被迅速射杀数百人之后,一头撞进满清骑兵的散阵当中。 装备劣势无所谓,这些少年就是来送死的,一换一,二换一,三换一,都可以接受。 李自成也带着骁骑过来帮忙,顶着其他小股敌军的射击,冲进被孩儿军拖出的那股满清骑兵当中。 唐通、白广恩、江翥等降将,此刻全都看傻了。 他们逃得老远观战,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交战至此,大顺骁骑伤亡三千多,大顺孩儿军伤亡千余,满清骑兵的伤亡也超过两千。 而且,李自成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战术。 战争烈度太高,超过降将们的想象,他们无法理解双方为啥都不怕死。 “撤!” 那股被咬住的满清骑兵,还剩下一些没死,直接被多尔衮、豪格舍弃。他们趁机拉开距离,想要继续玩套路。 李自成咬牙切齿道:“撤回山海关!” 这个战术虽然有效,却是孩儿军用命堆出来的。虽然可以有效斩杀敌人,可如果多来几次,几千孩儿军全得交代在这里,大顺骁骑也得付出惨重代价。 眼见李自成撤退,豪格、多尔衮又带兵杀回来。 李自成心头发狠,分出数百孩儿军断后,少年们用自己的生命掩护李自成撤退。 第373章 【回击】 武家穴镇。 赵瀚感觉很无奈,多么富有的商业集镇,而且还没有城墙遮蔽,张献忠怎就不分兵过来打呢? 只要攻下武家穴,张献忠就能抢到好多粮食,因为这里是赵瀚的军粮中转站! 赵瀚本人,连带两千亲卫,三千金陵农兵,大量本地农兵,还有五百炮兵,一直窝在这里。李正的7000正规军,骑着骡子四处游弋,看到狼烟则立即赶回。长江对岸六万农兵、六万民夫,基本完成整编,随时可以渡江,就等着张献忠来打武家穴呢。 唉,既然张献忠不来,那就只能主动包围了。 湖南部队—— 江大山率三万农兵、三万民夫,从公安渡江,直取张献忠的老巢江陵! 李宗恒率三万农兵、三万民夫,从江夏渡江,直取汉阳府。(李宗恒是李邦华带来的子弟兵,在南赣屡立战功,又在广东、福建剿匪表现突出。) 江西部队—— 江良、萧善二人,先是坐船到黄颡口镇,将此镇作为兵站和粮站。 江良率领四万农兵、四万民夫,立即渡江攻打蕲州。 萧善率领两万农兵、两万民夫,古剑山率领水师援护,渡江沿浠水河攻打蕲水县。 特别是古剑山的水师,中小型战舰齐出,死死卡住浠水。就算张献忠能够跳出包围圈,也别想从浠水过河,只能钻进大别山绕回老巢。 就算张献忠能绕回老巢,也会发现自己的老巢正在遭受攻击。 另外,黄幺的新建山地师,已经开始渡江攻打夷陵,张献忠的沿江主要城市全都要遭受攻击。 千里长江,防都没法防。 只能说张献忠疯了,才会主动招惹赵瀚。 但站在张献忠的角度,他根本别无选择。前往四川的道路被堵死,强行攻占四川,自己老巢随时可能被赵瀚偷袭。北上陕西或者河南,那里全是严重灾荒,打下来也没啥用处。又加上今年大旱,若不提前孤注一掷,再过半年肯定没有足够的粮食出兵。 张献忠只有三个选择,要么躺平等死,要么归顺赵瀚,要么拼命一搏。 …… 夷陵(宜昌)。 黄幺是最先渡江的,其实归州(秭归)也有张献忠守军,但归州那边没必要去攻打。 黄幺只有7500人的山地师,还有一万民夫搞后勤。 登陆之后,第一天扎营,第二天就炮轰,顺便让民夫填平护城河。 石质城墙,七米多高,朱元璋那会儿建造。 这一仗没啥好说的,张献忠抽走太多粮食和士兵,夷陵守军只有一千精锐,其余三千全是孱兵。 在粮食不足以久守的情况下,再配合宣教官不断喊话,三千垃圾兵陆续趁夜逃跑。张献忠的一千精锐即便死守,也守不住这么大一座城,甚至打着打着还闹出内讧。 黄幺攻占夷陵之后,从民夫中挑选一些农兵守城。自己则带着主力,坐船沿江而下,帮助江大山合围江陵。 …… 荆州府城,江陵县城。 这里是张献忠的大本营所在,足足留了一万二千士兵驻守,城墙上还有八门古董级铜炮。 “战况如何?”黄幺来了就问。 江大山叹息:“打不动,城太高,池太深,兵太多。劝降也没用,守军当中有不少老贼,这些老贼的家人都在城里。” 黄幺问道:“要不我先去打别的城池?” “没必要,”江大山说道,“根据细作传来的消息,各地贼兵都被张献忠抽走了,其他城池只能防守,不可能派兵增援此地。分兵攻占城池也是硬打,打下来还得留兵驻守,对整个战场没啥帮助。只要死死包围江陵,把江陵给啃下来,隔壁的州县全得望风而降。” 黄幺撇嘴道:“这么多守军,粮食要是充足,江陵起码得打半年。” 江大山感慨:“难怪张献忠主动开战,他养的兵太多了。带着几路大军去打安徽,还能留下这多兵防守沿江城池,平日里得消耗多少粮食啊!今年面临大旱灾,他要是不打出去,非得活活饿死不可!” 黄幺想了想:“我坐船去蕲州,那里应该需要兵力。” 江陵城内。 廖志芳坐在城楼上,望着城外的大同军,只能暗自发出连声叹息。 两年前,他建议张献忠裁兵屯田,赶紧建立制度、发展民生,张献忠当时确实听从了。 但很快就变味! 张献忠不信任文官,派遣义子和心腹将领,在辖内各府军政事务一把抓,直接搞成了典型的军阀统治。 张献忠自己是大军阀,义子和心腹们是小军阀。 既是军阀,就肯定公私不分。 这些武将不仅大肆侵占民田,还把军屯和民屯的粮食,各种往自己的私库里搬,文官们只能傻看着不敢说话。 而且,裁兵政策已经彻底作废,武将们为了提升自己的实力,完全不顾民生疯狂扩军备战。 张献忠也拦不住部将扩军,一旦强行阻拦,就必定产生矛盾。 因此张献忠选择开战,很大程度也是被内部裹挟。再不挑地方往外打,他的部将很可能起内讧,为了抢地盘自己就打起来。 夕阳之下,城楼之上。 廖志芳翻开《大同集》,不知多少次重读此书。 每一次重读,结合最近的遭遇,廖志芳都有新的感悟。他认为此书,某些篇章蕴含天地至理,非但没有违背儒家教诲,反而是在遵循并且践行儒家道义。 面对着城外大军,廖志芳竟然提笔写文章,题目叫做《张献忠十败》。 这次出兵,廖志芳、徐以显两位军师,都是持坚决反对态度的,但张献忠已经骑虎难下。 如今,廖志芳坐镇江陵,徐以显坐镇汉阳,看似手握两城的大权,其实根本指挥不动军队,更别提什么献城投降了。 …… 永济。 “大王,后方有报,蕲州、蕲水被围,江西水师阻断浠水河!” 张献忠夺过详细塘报,认真看了两遍,对麾下诸将说:“蕲州、蕲水各被数万敌军围困。” 孙可望叹息说:“敌军主力,绕去我军后方,已经堵死我军退路。” 张献忠摇头道:“两城之外,都是农兵和民夫,敌军主力依旧没有出现。” 众人惊骇。 由于赵瀚就在长江对岸,他们对大同军制已经很熟悉,分得清楚正兵和农兵区别。 从一开始,张献忠就失去战争主动权。 或许赵瀚的临战指挥能力不足,但战略指挥能力却很高明。而且从始至终,一直秉承着同样的理念: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按照正规打法,张献忠三路大军东出,赵瀚应该调遣大军迎战,寻机歼灭敌军主力之后再反攻。 朝廷剿匪是这样做的,张献忠也是这么想的。 只要赵瀚摆出大军,张献忠就能耍出无数花样。因为张献忠和部将们,有着十多年的大战经验,而大同军的将领却非常稚嫩,极有可能出现失误被抓住机会。 那样一来,大同军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赵瀚深知自家将领是啥情况,因此他完全不接招。 你大军入境? 那我也大军入境! 你来我地盘,我坚壁清野,等着你攻城。 你在这边慢慢攻城,我的农兵也在你家慢慢攻城。 而且,我的正规军藏着不动,等你打疲了再算总账。 你想撤退? 抱歉,你后方两座城全被我围了,你撤军必须过的那条河,也已经被我用水师阻断了。 你想全军杀回去,打我的农兵也可以。我的正规军随时能坐船支援,我广济城里的农兵也能慢悠悠来支援。 你若不顾一切,杀向我没有坚壁清野的腹地也行。杀得那么深入,沿途一座自己的城市都没有,你就等着全军覆没! 张献忠此刻极为憋屈,自己空有十万大军,而且还剩十九万民夫,浑身力气却不知拳头该往哪里砸。 老回回保持着冷静:“我有两个法子,不晓得你听不听。” “说。”张献忠道。 老回回说:“第一个法子,那七万多步卒不要了,十九万民夫也不要了。骑兵、马队、骡队,向北贴着大山渡河返回。” “为何不率领大军走白莲镇,贴着大山边缘渡河回去?”孙可望问道。 老回回说:“赵瀚的水师横在浠水,必定派出大量小船,来来回回在整条浠水河放哨。如果带着三十万大军,就算不被哨船发现,也会被赵瀚的骑兵尾随,半渡而击就什么都完了。” 张献忠冷笑:“只带骑兵、马队、骡队回去有甚用?若把大军扔给赵瀚,咱们兵力空虚,地盘迟早要被吞下。” 老回回又说:“那就不要家人,也别想着回去,带着三十万人,一路向北杀去,或许能跟北路军汇合,或许能帮中路军夹击破关!” “那样打,等于无根之萍,稍微出现意外,随时可能全军覆没。”张献忠摇头说。 老回回说道:“如果出现意外,就带着精锐流窜,把江淮之地给搅翻天!” 孙可望郁闷道:“岂非又成了流寇?地盘不要了,家人不要了,沿途裹挟抢劫,打到哪里算哪里,活到哪天算哪天。” “打到现在,你还想保全大军,完好无损的撤回去?”老回回无语道。 孙可望握拳说道:“父亲,孩儿认为,应该大摇大摆的撤军,引诱赵瀚的主力现身,真刀真枪拼一把。谁赢了,就得天下;谁输了,就见阎王!” 老回回的两个计策,一个计策是带着骑兵、马队、骡队逃回去,结果必然是苟延残喘。另一个计策是豪赌,赌赢了能够从北方撤回,还能沿途抢掠一番,赌输了就重新变成流寇。 孙可望的计策简单粗暴,就是摆开阵势硬刚一场,而且主动权交给赵瀚。胜者为王,败者去死! 张献忠举棋不定。 “大王,有一条地道挖通了,城内守军没有发现!” 张献忠猛然站起:“立即放炸药引爆,别等到晚上又被灌水!” 不管怎么打,先攻占广济县城再说,这座城池把张献忠给恶心坏了。 (求月票。) 第369章 【瘟疫】(为企鹅大佬加更) 李自成已经生出撤军的心思,不是撤离山海关,而是放弃整个北直隶。 缺粮! 此战就算能够击退满清,李自成也彻底没粮了。一旦粮食断绝,不但军队要炸锅,北京城的百姓也得饿死大半,这种皇帝当来有甚意思? 不如撤出北直隶这个旋涡,带着军队去别的地方就粮,等粮食充足之后再杀回来。 就算要撤也得弄死关内的满清骑兵,否则很可能撤退到全军溃散。 当豪格、多尔衮再次带着骑兵杀来,李自成也带着骑兵出战,只不过这次大顺骑兵的装备变了。 不携带弓箭,特别是箭袋,几个箭袋死沉死沉的。 内甲也脱掉,只穿防御弓箭的棉甲,甚至棉甲当中的甲片也被拆除。 一切只为减轻骑兵负重。 幸存的孩儿军,同样是这套装备。 大顺骁骑、大顺孩儿军,加起来只剩一万人。 豪格、多尔衮还想玩套路,又是分散成无数股骑射,而且阵型散乱到令人发指。 大顺骑兵啥都不管,他们连弓箭都扔在山海关,在李自成的带领下,分成数股顶着箭雨直接冲杀。 就是以命换命,大顺骑兵减重之后,能够迅速追上全身甲胄,并且给马儿关键部位披甲的满清骑兵。 这次换成豪格、多尔衮被打懵,由于满清骑兵的阵型过于分散,在双方骑兵接战之后,一个满清骑兵,往往被几个大顺骑兵围杀。 当然,大顺骑兵也不好过,每股敌人又散又少,杀完之后还得找下一股。而在追击过程中,就会遭到箭雨射杀。 整个战斗过程,可以简单分为两个环节—— 大顺骑兵追击,被满清骑兵射死。 大顺骑兵追上,把满清骑兵杀死。 一番战斗之后,多尔衮、豪格扛不住了,立即下令骑兵集结。 集结完成,李自成不敢再冲。 因为冲不动,满清骑兵装备更好,还有弓箭优势,一旦集结就能吊打减重之后的大顺骑兵。 李自成直接下令撤军,他们现在马快,满清骑兵追不上。 这一仗,双方各自死伤千余,几乎打出一比一的战绩。 黄台吉在山海关外,依旧疯狂炮击,炮击过后命令汉军旗攻城。 当天下午,骑兵再次交战。 这次李自成带了弓箭,双方使用传统骑兵战法。 打着打着,豪格、多尔衮又玩套路,李自成下令全军扔掉箭袋,而且内甲和棉甲铁片根本没穿戴。 又是以命换命,满清骑兵不敢玩了,重新集结起来厮杀,李自成再次撤回山海关。 多尔衮和豪格,真被打怕了! 两万骑兵奔袭越过长城,几场骑战打下来,被杀得只剩一万四千余。虽然李自成的骑兵死得更多,但满族战士一共才多少啊? 接下来三天,满清骑兵虽然还要过来,但根本不敢靠近山海关,生怕被李自成追上来以命换命。 其实,满清骑兵可以略微调整战术,就能破解李自成这种打法,以装备优势跟李自成换命——虽然还是换命。 这天夜里,李自成以商议军事为名,把正在琢磨投降的马科诱杀。 然后半夜带着大顺精锐,迅速撤离山海关,除了运粮民夫之外(粮食所剩不多),其余降兵全都扔下不管。 第二天遇到满清骑兵,步卒谨慎撤军,李自成亲领骑兵,前去驱逐多尔衮和豪格。 当绕过抚宁之后,由于前方没有敌人,由于李自成放弃山海关,大顺军的精锐开始断崖式腐化。特别是那些老贼,他们知道山海关丢失,北京肯定也守不住,于是沿途大肆劫掠,甚至还侮辱妇女来发泄欲望。 李自成对此睁只眼闭只眼,秋毫无犯的大顺军,再次变成传统流寇。 …… 留守北京的牛金星,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迅速组织人手运送财货。 李自成不敢去山东,就算打下山东,他也怕被满清和赵瀚联手夹击。他要回退山西,然后把陕西也拿下,或许还有可能与张献忠结盟。 这几十天跟满清打仗,李自成的精锐只剩五万多,骑兵数量更是锐减至数千人。 孙传庭主动协助组织转移,弄来两匹拉车的驽马,然后迅速奔回住处:“快走,立即带着盘缠南下!” “好!” 田贵妃搬来一袋粗粮,三斤而已,他们只有这么多粮食,因为官员的口粮也照额配给。 银子倒是多,李自成穷得只剩银子,孙传庭担任兵政府左侍郎,立即获得十两银子的安家费。 那些被外放出去,负责接收州县的文官,也一个个都有银子可拿。 李自成给不起粮食,只能多多发银子。 大顺精锐还没回来,北京城已经乱成一片,田贵妃抱着孩子骑马,在孙传庭的带领下迅速逃离。 之前因为城门紧闭,一直被挡在城外的王廷臣,也带着家丁骑兵冲进城里。他们的家属全在北京,迅速各自回家,带着亲人立即离开,曹变蛟也带着骑兵过来汇合。 王廷臣、曹变蛟二人,这些天虽然不能进城,却也不是坐在城外傻等。 他们抢来几条大船,都是运河阻断之后,停靠在附近市镇的商船,顺便还用粮食招来一批船工。 至于粮食咋来的,当然是去士绅家里借粮,难道北直隶百姓还有粮可抢? 李自成占领北京之后,离京城稍远的士绅,并没有遭到清算,甚至还享受不纳粮的待遇——李自成最初宣传不纳粮,登基又说五年不纳粮,最后变成三年不纳粮。 骑马坐船,迅速离开。 王廷臣和曹变蛟现在关系很好,一个只有两百多骑兵,一个只有一百多骑兵。他们必须抱团取暖,曹变蛟甚至苦等多日,帮着王廷臣进城接走家人。 至香河县地界,忽然一骑追来,朝着骑兵队大喊:“可是曹总兵、王总兵当面?” 这人被骑兵拦住,又喊道:“我是孙传庭!” 闹出一番动静,王廷臣、曹变蛟过来查看情况,惊讶道:“竟是孙督师?” “两位可是要南下?”孙传庭问。 王廷臣、曹变蛟对视一眼,反问道:“孙督师要去哪里?” 孙传庭试探:“投左良玉如何?” 曹变蛟笑道:“孙督师莫要诓我,阁下怎会投靠左良玉,怕是去南京投奔那位吴王。” “二位将军呢?”孙传庭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王廷臣说:“左良玉靠不住,咱们又跟流寇有仇,只能去南京了。就算今后不能带兵,安安稳稳过日子也可。” “那便一起上路,”孙传庭朝着后方招手,田贵妃骑马而来,“这是故人遗孀,能否让她上船?” 王廷臣笑道:“请自便。” 众人继续前行到杨村,沿途发现行人变多。而且非常诡异,这些百姓拖家带口,居然朝着北方逃难。 去北方吃土吗? 孙传庭骑马上前,正准备询问情况,突然瞥见道旁尸体,大惊而回:“莫要与生人接触,前方可能有大疫!” “大疫?”王廷臣和曹变蛟都惊恐莫名。 不但有大疫,而且鼠疫和天花一起来,正从山东朝着周围省份扩散。 船上的家眷不敢再下船,骑兵也不敢跟人接触,一路小心翼翼的前进。只偶尔下船提取井水,而且要反复确认,井中是否有尸体。 好在他们暂时不缺粮,之前找士绅借了许多。 路过天津的时候,此地城门大开。李自成任命的天津官员,由于瘟疫传来,已经吓得全部逃离。 至沧州时,众人的粮食即将耗尽,必须冒险进城借粮。 沧州重地,城高池深,此时却不设防,城里已经全乱套了。几百骑兵冲进城内,发现家家闭户,街上的行人少之又少。 折腾半天,终于从粮商那里借来粮食,又从富户家里打来许多井水。 越是接近山东,疫情就越严重,孙传庭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南下。 也正是因为山东大疫,运河沿岸的关卡都松懈了,左良玉的士兵躲起来不敢出门。同样的,赵瀚也不敢出兵山东,只是设置关卡堵死南下百姓。 面对恐怖的瘟疫,什么军事计划都得作废。 这时候吞掉山东纯属找死,就算没跟张献忠打起来,赵瀚也不会去山东冒险。 队伍行至鱼台县地界,孙传庭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个家属染上天花,还有两个骑兵染上鼠疫,王廷臣和曹变蛟迅速做出反应。 家属下船,骑兵离队,扔给他们两袋杂粮自生自灭。 到了沛县地界,染上瘟疫的人,已经增加到两位数,整个队伍都陷入恐慌当中。 但除了遗弃染病之人,他们也无计可施,甚至都不敢单独离开。 队伍终于来到徐州,却被堵在淮河对岸不准过来。 每天都有大同军士卒,划船巡视河道,把试图渡河之人,直接给驱赶回去。这是极不人道的,却又是必须的,绝对不能让瘟疫往南蔓延。 “我有法子,或许可以试试看。”孙传庭说道。 曹变蛟问:“有什么法子?” 孙传庭终于说出实情:“咱们船上有位皇子,就看对面会不会放行。” 两艘商船驶到江心,很快就有大同军坐船过来。 士卒举起火铳大吼:“立即回去,再敢过江,岸边火炮伺候!” 田贵妃抱着正在发烧的幼子,跪在甲板朗声说道:“大明皇贵妃田氏,携皇子请求吴王收留!” 士卒不敢怠慢,回去禀报上官。 费如鹤与徐州知州一番商量,同意让这些人过河,但必须在河边分开隔离一个月。 不仅是田贵妃,其余偷渡的百姓也是这般处理。 总有人钻空子偷偷越境,难道还能全部赶回去?赵瀚的一些地盘,并无河流阻挡,那就更容易被百姓跑过来。 辖地边界,各县各村镇,基层官员和农会已经运转起来。 发动百姓群防群守,一旦有陌生人进村,立即驱赶到村庄最外围,勒令这些人隔离至少一个月。 等一个月还没发病,就让他们烧水煮衣服,全身都要反复清洗好几次,如此才能让他们进村避难。 山东已经炸了,北直隶即将炸裂,满清入关之后,将发现他们来到一片瘟疫之地。 (三更虽迟但到,求月票。) 第374章 【救援】 当有了自己的地盘,有了家庭、财产和稳定生活,谁又愿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不到万不得已,张献忠不会选择老回回的计策。 流寇们以前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而今一个个都穿上好鞋子。将领们坐拥田产无数,老营精锐也都成了小地主,他们家中还有娇妻美妾,许多人这两年甚至有了子嗣。 就算张献忠愿意重新流窜,麾下那些将士也不答应! 时至今日,攻城战已经进行到第二阶段。 第一阶段,用炮灰消耗城中物资、体力和士气。 第二阶段,依旧使用炮灰攻城,悄悄夹杂精锐部队,以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第三阶段,才是精锐猛攻。 “老王,城外有异动!”说话之人,是守城总宣教官朱世经,一个血脉稀薄到不能称宗室的老朱家子孙。 王徽举起千里镜,果然看到敌军的旗令有异,许多明显阵型更整齐的精锐正在调动。 王徽不敢掉以轻心,立即调整守城部署,并在城内各处街巷口,安排好预备队随时准备救援城墙。 “轰!”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王徽感觉脚下城墙在震动。 他扭头看去,却见七八丈外,城墙被炸塌个大缺口。填放火药的地道虽窄,被牵连炸塌的城墙缺口,却足足有十米那么宽。 那段城墙整体呈“u”型塌陷,一部分墙体朝内倒,一部分墙体朝外倒。缺口处并非平地,而是变成了夯土堆,城墙夯土裂成大大小小的土块,最大一块有好几张饭桌那么大。 此处甚至有民夫在攻城,城墙塌陷之后,守城方和攻城方,全部都死伤一大片。 守城百姓吓得溃逃,攻城民夫也吓得溃逃。 一部分农兵因恐惧而逃亡,还有少数做预备队的农兵,自发朝着缺口奔去补位。更多农兵下意识想逃,却又愣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军官的命令。 “杀!” 一队正在冲锋的敌军精锐,迅速朝着缺口扑来,附近的攻城部队也很快士气高涨。 “吁!吁!吁!” 王徽接连吹响铜哨,传令兵在城楼挥舞令旗,指挥城内最近的预备队补上。 许多百姓真扛不住这种剧变,完全无意识的往城中心逃。 朱世经站在城楼大喊:“宣教官做事,宣教官做事!” “嘟~~~~~~~~” 唢呐发出类似警报的声音,三十多个宣教官奔跑过来,沿途高喊口号,想要阻止这种溃逃趋势:“乡亲们,逃跑就没命了,张献忠进城要杀人抢劫。跟我杀回去,保护好咱们爹娘,保护好妻儿子女……” 一个村长本来在逃跑,看到前方插着的大同军旗,突然冲过去拔起来,挥舞着旗帜说:“亭前村的汉子,跟我杀回去啊!” 又有农会骨干,高举着农会旗帜,在人群中逆流冲锋,反复挥舞着手中的靛蓝色大旗。 只半柱香功夫,溃逃的百姓就被止住,手拿各种武器跟随旗帜杀回。 城墙倒塌的缺口处,形成凹凸不平的土块堆,农兵正在跟张献忠的精锐抢占高地。谁能把土块堆占住,谁就能居高临下杀敌,由于时间仓促,双方都无法列阵,只是凭着本能进行厮杀。 王徽大喊着传令:“万人敌,万人敌,暂时不要投掷,听我命令行事!” 万人敌已经所剩不多,专门留着关键时候使用。 缺口两边的城墙上,上百枚万人敌搬来。看着下方的血腥厮杀,并没有立即投掷,而是等着更多敌人过来扎堆送死。 王徽又让传令兵打出旗令:“点燃狼烟!” 张献忠足足派出三万兵进攻,全是士兵,不是民夫。 大概三四千往缺口处冲,其他的全部攀爬城墙,仅剩的四辆吕公车也全部开出。 县衙门口的空地,知县安其恭让人点燃狼烟,自己则率领百姓在城中集结。各处都有懂旗令之人,哪段城墙兵力不足,安其恭就派出一部分百姓过去支援。 “投万人敌!” 眼见缺口外围的敌人越聚越多,王徽终于下令投弹。 二十多枚万人敌,从缺口两边的城墙砸下,扔到城外聚集的敌人堆里。 “轰轰轰轰!” 连二连三的爆炸,直接把两千多人炸得崩溃,不管受没受伤,都咳嗽着转身逃跑。 张献忠的督战队冲上来,孙可望亲自骑马过来指挥,把士兵分成好几股队伍,简单列阵进行冲锋。 而刚才那一串爆炸,也帮助守缺口的农兵,顺利占据城墙垮下来土堆。都不用王徽下令,基层军官就开始在土堆上排列阵型,而且是整整齐齐的鸳鸯阵。 孙可望指挥冲锋好几次,全部以失败告终,甚至连狼筅防御圈都攻不进去。 就在此时,张献忠的火铳兵来了。 王徽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敢让农兵撤下,只发令让后续的农兵和百姓接应。 “砰砰砰砰!” 一轮火枪齐射,近百个农兵倒下。土堆上一半的农兵,吓得崩溃而逃,排列好的鸳鸯阵也露出巨大空挡。 孙可望立即指挥精锐冲锋,王徽也让预备队往上填,双方再次血肉绞杀在一起。 四辆吕公车,其中三辆抵达城墙,源源不断有敌军跳到城头,守城百姓用简易的竹矛、木矛无阵型乱捅。 又有一股攻城精锐,从云梯爬上城墙,与守城百姓展开血腥厮杀。 终于,城内的狼烟升起。 张献忠脸色剧变,下令再投入一万兵力,不计伤亡都要把县城攻下来,否则就只能带着骑兵、马队和骡队逃跑。 因为,援军很快就要来了! 老回回主动说道:“我去截杀敌方援军。” 不仅老回回的骑兵去了,张献忠、孙可望的骑兵和马队,也都一起奔向东南方。 东南方、正西方,数里外的山中,很快也升起狼烟,一道道狼烟传递着军情。 赵瀚的援军,尚在五十里之外! 炮队没法带走,赵瀚率领两千亲卫,李正率领七千步卒,从不同方向骑着骡马奔向广济县城。 卢象升的骑兵最先抵达集结地点。 其中,龙骑兵三千人,两千是新编练的,一千是从胡定贵那边调来的。 另有五百骁骑,清一色的马瓦里马。 印度马瓦里马,前后运来三批。由于要求挺高,最后一批很贵,印度土邦王公也懂得涨价。 这五百马瓦里骁骑,大约三百为骟掉的公马,另有两百是没怀孕的母马。 骁骑的装备跟满清骑兵差不多,内甲与棉甲组合,在战马关键处披挂棉甲布片。骑射本事够呛,但人人都可射箭,是被淘汰的弓箭手转换而成。骑术也够呛,只训练了两个多月,许多复杂的操作很难完美做出。 奔至最近一个烽火点的山下,卢象升撒出五百龙骑兵,前去打探广济县城方向的情况,剩余骑兵全部停下让马儿休息。 正西方向,赤龙湖。 明末的赤龙湖,比几百年后面积更大,湖中有近三百个半岛。 不管是赵瀚治下的渔民,还是张献忠治下的渔民,在看到烽火狼烟之后,都迅速朝着蕲州方向驶去。来自江西的一些小型船只,也早就从长江进入赤龙湖,一直停靠在湖心半岛等待命令。 本来原定计划,只分出包围蕲州的一万农兵,坐船前去支援广济县。 不过黄幺率领山地师坐船来了,五百炮兵留在江陵攻城,剩下七千人全在蕲州城外,如今也一起坐船去打张献忠。 他们能够一路坐船,来到广济县西南九里外。 县城东南数里,卢象升撒出的哨骑,迎面跟张献忠的骑兵和马队撞上。远远看到,转身就跑,因为敌骑实在太多。 骑兵和马队,加起来一万多人。 三千龙骑兵,遇到一万多骑马之敌,立即下马靠在山脚结成火铳阵。 五百骁骑兵,全部撤到步战龙骑兵的后方。 张献忠的数千马队,以极为散乱的阵型冲锋,马儿与马儿之间的距离在四米以上。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三千龙骑兵,对着马队进行三段射,然后迅速翻身上马,跟着五百骁骑一起进山。 由于对方高速奔跑,而且阵型极为松散,三千发火铳打出弹药(击发率约70),只击落敌军马队四十多人。 老回回带领骁骑本来在侧绕,眼见大同骑兵全部进山,哪里还敢追进山去?对方三千支火铳,进山之后可以找到无数有利地形射击。 “他娘的,这些骑兵真恶心人!”老回回骂骂咧咧,一口浓痰吐出。 秦良玉的嫡孙马万年,此刻却热血沸腾,他知道很快就要决战了。 从辽东来的吴化普,还有红盔将军周应元,此刻也都在骁骑队伍当中。 只不过,独臂的吴化普,能够统兵一百。 而高大健壮的周应元,却只是个普通骑兵,他作为崇祯的仪仗队员,根本就没上过正经战场——即便他骑术精湛。 “卢将军,敌骑没有追来。”朱天锡骑马奔前。 卢象升说道:“守住前面窄道便可,慢慢等着吴王的援兵。” 朱天锡,泰州人,崇祯九年武进士,被外放到广东做游击将军。刚刚到任,张铁牛就带兵杀到,毫无心理负担的选择投降。 既是武进士出身,自然骑术精湛,又兼做了四年大同军士卒,几个月前被提拔为骁骑兵统领。 朱天锡摸着手中开元弓,心中期待不已,几年步卒早就当腻歪,如今终于能够驰骋沙场。 而且,还骑着威风凛凛的印度天马。 第370章 【战起】 四月初,春耕结束。 张献忠已经完成军队集结、粮草调动,随时可能进攻安徽中北部。 这个时候,李自成即将包围北京,崇祯皇帝正打算上吊。 武兴镇,黄家村,赵瀚的起事之地。 一群农兵来到黄水家里:“队长,听说别的镇子都在出兵,咱们村、咱们镇怎没动静?” 黄水是个退伍军人,左手无名指和小指残缺,回到老家担任农兵队长兼教官。他捧着一碗稀粥说:“武兴镇当兵的太多,早几年打仗,次次都出农兵跟民夫。这次上头说了,不从武兴镇征召,你们回家老实种地去。” “凭甚不让武兴镇出人?” “就是,咱武兴人打仗,一个能顶十个。赵先生麾下的都督,咱们武兴镇占了一半!” “不要武兴镇出兵,咱们就去县里请愿!” “啥是请愿?” “请愿你都不知道?学校里张老师说的,一堆人去官府,求着官府答应事情就是请愿。” “好,咱们都去请愿!” “……” 黄水猛地站起,呵斥道:“都给老子站住!农兵也是兵,当兵的就该听从军令。现在军令是啥?是武兴镇不用出兵,也不用出民夫。全部滚回家里去,要是找不到事干,抱着自家婆娘天天折腾,给赵先生多生几个娃种地纳粮!” “哈哈哈哈!”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 黄水又说:“那张献忠不知好歹,自己不种粮食,就来抢咱们的粮食。他要是把安徽打下来,还会来江西抢粮,你们乐意让他抢?” “自是不乐意,咱自己种的粮,凭啥给他张献忠?” “队长,所以咱们才该出兵,帮着赵先生打死张献忠那狗娘养的!” “……” “闭嘴,听老子说完,”黄水呵斥道,“镇长、村长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今年各省大旱,赵先生手里也缺粮打仗。既然不让武兴镇出人,那咱们就该出粮。赵先生也不让农民吃亏,这粮债券是有利息的,存几年还能拿回更多。我家里的粮食,都会拿去官府买粮债券,只留够今年的口粮。” 黄水捧着稀粥说道:“你们想想,退回去十年,咱过的是啥日子?能吃得起白米饭,喝得起白米粥?我就来带个头,今后每天只吃两顿,每顿都只吃稀的。多吃番薯、苞谷、高粱,把好粮食都省下来,送去给赵先生打仗!赵先生要是打输了,咱家里剩再多粮食,还不是要被张献忠抢去?” “说得好!” “都听上头的话,咱们就不去打仗,把粮食都给赵先生!” “还要什么利息?家里的地都是赵先生给的,粮食都捐给官府,家里够吃就行了!” “走,捐粮食去!” “……” 不管赵瀚自称总兵、都督,还是自立为吴王,武兴镇这边都爱叫“赵先生”。 由于历次作战都有武兴镇的份,不仅中高级军官很多,农兵和民夫获赐的土地也多。以上田为计算标准,武兴镇的百姓田产,已经达到每人六亩的平均数。 武兴镇的田早已不够分,经常是打下新地盘,民夫或者农兵就留在那里。然后把他们的妻儿也接去,在新的地方重新分田,把原有田产分给其他立功者。 可以说他们思想觉悟很高,也可以说他们是新兴利益群体,反正他们把赵瀚视为菩萨神灵。 不仅武兴镇如此,整个庐陵县也是如此。 庐陵、吉水、安福这早期三县,赵瀚的狂热拥护者极多,三县的人均田产已经超过五亩! 为了不影响民生,也是为了平衡军队。这次在三县之地,抽调的人力极少,武兴镇甚至不准再出人。 但是…… 庐陵、吉水、安福三县,农民自发掀起轰轰烈烈的献粮运动。 武兴镇的银行粮库前,一个农民高举着粮债券,朝着众人大喊:“看到没有,我家里的粮食都捐了。赵先生要粮,给便是了,别说利息,本钱都不用还!” 说完,当众把债券给撕毁,然后直接塞进嘴里,一张一张的,硬生生吞下肚。 “好!” “我家的粮也不要了,乡亲们做个见证。赵先生万岁!” “算我一个!” “……” 历史上,为多尔衮泡制檄文,发明“满清为大明报仇”理论的李雯,此时就在担任武兴镇镇长。 去年把父亲赎出大牢,父子俩回到江南。 李雯的父亲做生意去了,李雯则麻溜报名当预备吏员。先是在江南担任小吏,今年被升迁来到江西。 对于江南、浙江的大族子弟,赵瀚有一个特别指示。愿意做官做吏的,尽量迁调去江西,让他们感受一下革命热情,同时也让他们知道当官的规矩! 此时此刻,李雯看着竞相撕毁债券的农民,终于彻底明白赵瀚为啥能壮大。 这才叫民心可用。 这才叫万民敬仰。 怕是赵瀚一声令下,江西就能有几十万农民,自带干粮踊跃参军打仗。 处理完日常工作,李雯回到屋里给好友写信,感慨赵瀚在江西的个人威望。同时又抱怨,武兴镇百姓不服管教,一个个都认死理儿,镇长的工作不好干,当得比大明的知县还累。 李雯根本不敢贪污,甚至不敢怠政,这里的百姓太恐怖了。 武兴镇的少年儿童识字率更恐怖,七岁以上、十八岁以下,识字率接近百分之百。就算放在赵瀚的地盘,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镇长要是敢糊弄百姓,立即就有一堆识字少年跑来讲理。 镇长要是敢不讲理,嘿嘿,指不定哪个少年,就是某位将军的子侄辈。 李雯感觉自己不是来当官的,他是来给武兴镇百姓当孙子的。 一船又一船的粮食,运到湖口县那边堆放。 无数农兵和民夫,被村镇选送出来,自己前去县城集结,又被知县用船送去湖口。 报名之人实在太多,原本打算,在江西、湖南各征两万农兵,再各征两万民夫。经过层层汇报请示,赵瀚答应各征三万,并且……那些民夫,也有许多是农兵在报名。 可以说,只在江西、湖南两省,赵瀚就一个月内爆兵十万! 好些人别看是民夫,拿起武器就是农兵,而且他们还真的自带武器。 思想觉悟高是一个方面,还有就是为了立功赏田,武兴镇人均六亩田产摆在那里,已经成了整个江西的活榜样。 江大山、江良这两年蹲在广东,已经把闽粤两省的土匪剿清。 顺便搂草打兔子,在追击土匪的过程中,把广西的梧州府全部打下来,汇报请示上级派来官吏完成分田。 现如今,驻扎广东的一个师,除了防备广西之外,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 从广东调兵北上太麻烦,但调集军官是可以的。 江大山被任命为湖南农兵主帅,江良被任命为江西农兵主帅,各自带着几十个军官北上接管部队。 他们比农兵还先抵达目的地,一个在巴陵练兵,一个在湖口练兵。 说是练兵,其实就是整编部队,顺便练习大兵团协作。 这两人还在编练农兵的时候,安徽已经打起来! 张献忠、孙可望,进攻广济、黄梅地区。 李定国、艾能奇,从泌阳出兵,先占名属罗汝才的真阳县,接着南下攻打赵瀚的罗山县。 白文选、刘文秀,直接进攻信阳州,但被堵在平靖关、九里关不得寸进。 平靖关,秦汉时期的天下九塞之一。 孙武曾经率领吴兵,夺关而出,几乎要灭掉楚国。 此关原被罗汝才占领,罗汝才遁逃之后,又被大同军给接收。 白文选统率一万多人前来攻打,驻守关隘的大同兵,仅有五百正兵、五百农兵、五百民夫而已。 五峰岭、凤凰山对峙耸立,平靖关的位置在两峰之间,将白文选的进兵通道给彻底卡死。 “轰轰轰!” 瓷质万人敌,就跟不要钱一样,只要敌军稍微聚集多些,就接二连三往下面扔。 白文选已经被炸得糊涂了,他倒是可以分出两三千兵力,翻山越岭从两边绕过去。但途中就有可能死一堆,就算能翻越成功,也得一两个月时间。过去之后还没有军粮,想不饿死必须先去抢劫村落。 连续进攻半月,白文选派人去问刘文秀,结果刘文秀先派人来了。 “将军,九里关打不动,你这边打得动不?” “打得动个屁!” 除了这两座关卡,更南边也可以东出大别山。但是,那里有大成关、白沙关、木陵关、黄土关、虎头关等一系列关卡。 各处通道,平均有两道关塞,一道被张献忠占领,一道被大同军占领。大别山之中的通道,不适合大军行进,派几千偏师是最好的,可几千偏师攻打,赵瀚派几百农兵就能守下来。 张献忠的中路军屁用没有,被大别山和关卡给堵住了。 双方作战,还得看南路和北路军。 四月中旬,崇祯已死。 赵瀚带着麾下亲兵,亲自去坐镇支援广济,那里有张献忠和孙可望。 济州岛的骑兵,也拉了一票过来。 第375章 【盘算】(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瀚和李正带着九千援军出发,盾牌和狼筅都不要,全员卸甲,只带长枪和火铳。 没办法,是为了给骡子减重,穿上甲胄肯定把骡子压趴下。 即便如此,一个成年男性骑着,骡子也跑不得很快。 这玩意儿,真能骑着打仗! 从汉代到清朝,史书里一直有“骡子军”存在,仅《旧唐书》里就有两处记载。 “得既少马,而广畜骡,乘之教战,谓之骡子军。”——《旧唐书》 “蔡将有董重质者,守洄曲,其部下乘骡即战,号骡子军,最为劲悍,官军常警备之。”——《旧唐书》 当然,肯定不能骑着骡子厮杀,这只是快速行军的交通工具而已。 广济城燃起狼烟足足半天,赵瀚的援军终于抵达集结点,距离县城还有好几里地。 九千援军里面,有三千五百火铳兵。 老回回率领骑兵和马队前来截杀,赵瀚立即下令停止,让火铳兵点燃火绳。 近战兵种骑骡在中间,火铳兵骑骡在两侧。在点燃火绳之后,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前进,对方敢冲过来就立即下骡射击。火铳兵射完,中间的近战兵就会出来列阵。 “呜呜呜呜!” 号角声不断响起,山里的卢象升听到号令,立即率领3500骑兵出来汇合。 赵瀚没有骑骡,他骑着一匹马,在近万骡子当中“马立骡群”。 有了骑兵汇合掩护,行军速度稍快些,老回回一直尾随不断骚扰。 又走两里地,老回回终于没忍住,让马队以松散阵型冲锋,自己好率领骁骑趁乱杀入。 步兵、骑兵加起来,赵瀚手里有6500支火铳。 眼见敌军马队杀来,立即分出一半,站在地上进行三段射。而那些近战步卒,则帮助友军拉住骡子,免得骡子听到枪声惊吓乱跑。 “砰砰砰砰!” 三段射击之后,马队有五十多人倒下,长枪兵迅速出来保护火铳兵。 松散的马队冲到近处,面对长枪林立,只能勒马减速,转向溜去别处躲避。这些马队,同样属于骑马步兵,根本就不会骑射,冲阵能力也够呛,张献忠那边还有类似的骡队。 老回回领着数千骁骑,本打算趁乱冲锋,至少也可来个骑射。谁知赵瀚留了一半火铳兵,并且迅速移动位置,移动之后还能恢复阵型。 老回回不敢冲。 眼前这些敌人,训练度高得吓人,那移动变阵的速度,看得老回回头皮发麻。 等开火射击的一半火铳兵,重新填装好弹药,赵瀚再次下令行军。只要老回回不接近,他根本懒得理会,因为对方就是来拖时间的。 赤龙湖方向,七千正兵、一万农兵,早就已经下船登岸,正小跑着往广济县城赶去。 如今距离还有六里地,已能看到张献忠撒出的骡队。 …… 广济县城。 被炸塌的城墙缺口,依旧没有被攻破。 但是,一辆吕公车的下方,张献忠的精锐却已占据城墙,前后有一千多人攻上来厮杀。 将攀爬云梯上来的敌军全部杀溃,吴勇将这段城墙留给守城百姓,自己带着农兵支援吕公车那边。 吴勇如今的军职为营长,他是赵瀚的亲兵出身,之所以升得这么慢,纯粹因为脑瓜子不灵活。只知道一板一眼打呆仗,识字也慢得很,几年下来就学会一百多个字。 “杀!” 吴勇带着数十农兵冲去,前面的守城百姓倒下,他一枪刺中敌人的咽喉,当场给这个百姓报仇雪恨。 打了好几年的仗,吴勇只学会三招:刺、拦、挑。 他脑子笨,几年下来,只练三招,却又快又准又恨! 面对张献忠的着甲精锐,吴勇在农兵的配合下,连续几枪刺出,全部命中咽喉。 刺出,收枪,再刺出,再收枪。 毫无观赏性可言,看起来还有点笨拙。但是,招招见血,枪枪要命。 “杀!” 眼见吴勇大发神威,农兵和百姓士气提振,提着长矛、长枪疯狂捅刺。 终于有几个农兵,在王徽的派遣下,抱着仅剩的五枚万人敌过来。这片城墙的敌人有一千多,五枚万人敌砸进去,其中一枚被打落到城外,剩余四枚全在敌军人堆里爆炸。 敌军惊恐,士气跌落,守军却越战越勇。 厮杀到这个份上,肾上腺素飙升,双方都暂时忘记恐惧。 爆炸的万人敌,不但炸死炸伤敌军,还炸出石灰和辣椒面。这种杀伤性不强的物体,使得那一圈的敌军咳嗽流泪,亢奋情绪受到干扰,竟然唤回他们消失的恐惧感。 守军在两侧不断夹击捅刺,中间又有万人敌爆炸,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万人敌。 几个精锐开始逃跑,跳回吕公车上,沿着木梯向下开溜。一个影响一个,越来越多敌军逃跑,最后终于崩溃。攻上来的一千多人,只被杀死三百多,剩下的全溃逃了。 趁此时机,立即组织人手,抬着伤员离开城墙,军中医官过来进行紧急救治。 孙可望看向那道缺口,一颗心直往下面沉。 那道缺口,已经快被尸体填起来了! 双方的尸体都有,甚至还有人没断气,被压在尸体下哭喊惨叫。 孙可望每次组织进攻,士兵溃逃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是精锐,就越有可能在湖北分了田,甚至家中还有妻子儿女,他们为啥要来广济城送死? 而城中百姓,却必须拼命,一旦城破,下场无比凄惨。 一方为张献忠而战,一方在为自己而战,那战斗积极性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张献忠通过千里镜观战,已知攻不进去。 自己这次大军出征,彻底成了一个笑话,竟然连广济小城都打不下来。 “传令,都撤回来!”张献忠无奈下令。 因为马队、骡队回来报告,赵瀚的援军已在几里之外。东南有援军,西南也有援军,再加上城中守军,张献忠即将被三面合围。 攻城部队陆续撤回梅川河西岸,并带着民夫一起,撤向西北边的大营。 三十万人的大营,绵延十里远。 大营两面背靠山岭,山岭中有几条撤兵通道。可以选择依托营寨防守,也可以连夜钻进山沟里撤军。 不过想撤回自己的地盘,还得再跨过两条河流,一条浠水河,一条蕲水河,极有可能在过河时被半渡而击。 “赢了,我们赢了!”朱世经站在城楼大喊。 “赢了,赢了,守住了!” 无数百姓呐喊欢呼,也有人嚎啕大哭,因为他们的亲人已经战死。 知县安其恭看着遍地尸体,自豪又悲恸道:“今日方知民心为何物!” 虽然还未统计出来,但战死的农兵和百姓,数量至少在三千以上,甚至有可能超过四千。 至于伤者,不计其数。 这是赵瀚起兵以来,死伤最惨重的一次。 但战果卓着,不但有效杀伤敌军,而且把张献忠的大军留在这里。 孙可望奔回营寨:“父亲,是留下守大营,还是从山中离开?” “留不得,”张献忠嘀咕道,“再不赶紧走,就要被堵死在这里,多拖几天,恐怕出山通道也要被堵住。留十万民夫给赵瀚,伤残的全留下。他不是爱民如子吗?十万民夫够他消耗粮食的。” 攻城半个多月,张献忠的粮食消耗极大,已经用不到那么多民夫运送辎重。 这货直接扔下十万民夫,消耗赵瀚的粮食,让赵瀚没有足够军粮去攻打他的地盘。 孙可望说道:“父亲,我军撤入山中,敌军很可能追来。不如在山中设伏,或可打一场胜仗,再趁机原路杀回,让绕去西边堵截的敌军扑个空。派遣偏师重新围困广济,主力悄悄翻过横岗山,去更北边渡过蕲水河。敌军被搞得晕头转向,我军就可加速行军,抛弃辎重快速渡过浠水。” 这种打法,怕是要把民夫全扔下,体力弱的士兵也得扔下,最后只能带四五万精锐回去。 但已经属于最优解,张献忠仔细思考之后,点头说:“就这样打!” 撤军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民夫被勒令搬运辎重,全部转移向山口那边。 白天走不得,因为援兵就快来了,除非张献忠扔下辎重粮草才能走。想要带上粮草,就得半夜开溜,白天很有被追击到全军溃败。 石永恩的左臂已经大面积溃烂,昏昏沉沉回到大营,因为发烧一直脑子迷糊。 他被勒令往山沟里转运粮草,帮忙推着小车,没走两步就倒下。有士卒过来查看,摸到他额头滚烫,也就懒得再管了,任其自生自灭。 石永恩其实没那么虚弱,只是感觉浑身无力而已。 既然没人管他,他也乐得装昏迷,琢磨着怎么出营报信——张献忠今晚要溜,傻子都能看出来! 赵瀚的两股援军,陆陆续续赶至,但天色已经擦黑。 面对绵延数里的大营,谁都不敢贸然攻击,把张献忠堵死在这里已经达到预期目标。 “殿下,要不要夜袭?”卢象升问道。 赵瀚笑着说:“可以试试。” 一个想着夜里溜走,一个想着夜里袭营。 石永恩躺在地上,迷迷糊糊之间,看到张献忠调遣精锐老营,提前进入山里的通道。 这是要设伏? 若是赵瀚夜袭时发现是空营,贸然带兵追杀,很有可能被张献忠埋伏在山里突袭。 石永恩装出虚弱无力的样子,摇摇晃晃爬起,对着路过的士卒说:“饿……” 士卒根本不理他。 石永恩继续往外走,见到军官和士兵就喊饿,而且一副能被吹风倒的模样。 走出两里地,终于有士兵将他踹倒,呵斥道:“营中不许乱走,滚回民夫营队去!” 石永恩挣扎着想要爬起,接着又扑倒在地,拉起袖子说:“军爷,能不能帮忙找个大夫?” 士卒凑近火把一看,溃烂的伤口已经生蛆,顿时恶心躲开:“快滚远点!” (求月票。) 第371章 【坚守】 广济县城(武穴市梅川镇)。 张献忠、孙可望统兵十万,又兼民夫无数,号称八十万大军袭来。 孙可望指着崭新的城墙说:“去年七月开始建的,用什么水泥砌砖,中间夯土垒实,地基也打得不深,想来不会很坚固。” “敌军主力可在城中?”张献忠问。 孙可望回答:“不太清楚。赵瀚地盘之内,不敢骑马打探,否则必被当成奸细抓起来。最近一段时间,敌军频繁调动,而且就地征召农兵和民夫,以前探知的消息已经不作数了。” 张献忠思虑道:“撒出一股骑兵,往东打探敌方虚实,顺便看能不能劫掠武家穴。” 武家穴在长江边上,明代是个商业集镇,即后来武穴市的城区位置。 而广济县治,明代一直没有筑城。 赵瀚占领此地之后,用大半年时间,迅速筑起城墙。条石与三合土为墙基,夯土为城墙,墙面用水泥砌砖而成。没有护城河,只有一条梅川河挡着。 水泥砌砖的墙面很脆,用火炮一轰就会掉落,纯粹是为保护里面的土墙不受风吹日晒。 严格来讲,这是传统的夯土城墙。 “老马,这次你带骑兵做先锋,遇到敌军万万要小心,赵瀚的火铳兵着实厉害。”张献忠又嘱咐身边一人。 这人叫做马守应,别号“老回回”。 革左五营当中,左金王跟明军打仗时战死,革里眼、改世王、乱世王被张献忠杀了兼并部众。 如今只剩老回回马守应,地盘被张献忠划在郧阳。此人是大明边军出身,他麾下的骑兵,不仅有汉人和回民,甚至还有蒙古人。 张献忠大军在广济县城附近扎营,撒出两千马队做探子,老回回则带五千精骑直奔黄梅县。 广济县的各个村落,已经坚壁清野。 百姓要么撤进西北边的大山,要么撤进广济县城。张献忠一路率兵过来,沿途有些秧苗已经插下,有些水田还来不及插秧。 此时此刻,守城百姓看着外面的敌军,一个个眼里都是仇恨的目光。 特别是那些来不及插秧的农民,他们已经撒种育苗,已经犁田蓄水,什么工作都搞完了,只剩插秧这关键一步。张献忠一来,啥都白干,农时已经被耽误! 翌日。 张献忠掏出一副民用版千里镜,这是细作在江西买来的。 他派了许多细作出去,都有家眷做人质。但能回来的只有一半,也不晓得是被杀了,还是留在赵瀚的地盘不肯走。 城楼上密密麻麻,守军数量非常多,但看样子都是些杂兵。 张献忠放下千里镜,他有种直觉,大同正规军不在这里。城里应该全是百姓,守城的也是本地百姓。听回来的细作说,赵瀚的地盘每个村都有农兵,想来广济县城的守军也以农兵为主。 这座城不好打,虽然没有正规军驻守,但前期准备太充足了! 再不好打,张献忠也必须打下来。 由于地形原因,南边是长江,北边是大别山,张献忠的出兵通道非常狭窄。若不拿下此城就长驱直入,他的粮道非常危险,很可能被城中守军跑出来断掉。 攻城的前几天,必须先派工匠和民夫,在梅川河搭建七八道浮桥。 张献忠一边让人搭桥,一边砍树制造攻城器械。 那些撒出去的马队,一部分朝着东南方而去,他们尝试劫掠武家穴这个商业集镇。 奔至镇外,却见围绕小镇,已挖了两道宽大的壕沟,沿途村庄的农民早就撤走了,而且大部分撤到武家穴镇防守。 马队奔回去汇报情况:“大王,武家穴镇外有深壕,只留几条窄道可以通过。沿途农民都没了,怕是已经撤到镇子里,镇里有可能挤了两三万人。” 张献忠听了眉头紧皱,他原定的战术,是沿途抢劫粮食,裹挟百姓不断进军。 可眼下这种情况,粮食抢不到,百姓也裹挟不了,只能一座一座的慢慢攻城。这他娘还打个鬼啊? 赵瀚手里究竟有多少粮草,竟然可以玩坚壁清野! 广济、黄梅、宿松等县,都是去年被赵瀚占据的,许多百姓移民不足一年。根本就没收获多少主粮,只是补种些杂粮而已,一半百姓靠啃红薯过冬。 这几县的百姓全是累赘,坚壁清野躲起来,口粮大部分得靠赵瀚提供。 张献忠完全想不明白,为啥赵瀚把宝贵的粮食,用于撤离转移百姓?留在农村自生自灭不好吗? 什么分田析产,什么轻徭薄赋,张献忠都觉得是一种收拢人心的手段。关键时刻,还得靠军队打仗。如今就要打大战了,把粮食用来养百姓是什么情况? 很快,张献忠就会明白! 浮桥搭建完毕,仅有的二十多门火炮,被推到河对岸攻城。 看到火炮推出,守军纷纷离开城墙。 几轮炮轰之后,效果不是很好,因为张献忠没有攻城重炮。 别看水泥砌砖做成的墙面,被火炮轰烂一大片,里面的夯土城墙却坚实得很。好几米厚的夯土,用无法爆炸的炮弹,得多少才能生生砸塌啊? 城墙还没塌,张献忠已经心疼火药了,他得留足火药打野战,不能全浪费在攻城的时候。 十万大军,陆续渡过浮桥,用了半天时间,将广济县城团团包围。 下午时分,三面围攻,留一面给守军逃跑。 广济知县叫安其恭,湖南新化人,他自己是个秀才,兄长安其文则是举人。安家虽然被分走几千亩田产,兄弟俩却都做了官,弟弟做知县,哥哥做法官。 安其恭坐在县衙居中指挥,负责全城的后勤事务。 官吏不断进出县衙,一拨拨物资从他笔下划拉出去,一队队百姓被分派往县城各处。 就连城中绅商,都组织家人守城,甚至有士绅和商贾,带着饭菜亲自去慰劳士兵,象征性的帮着搬运一些物资。 广济县被孙可望整整占领一年,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士绅商贾,都知道城外之敌是啥德行。 士绅商贾,已经被搞得快成平民了! 城内确实有正规军,但只有寥寥十多人,全都正规军的军官,负责指挥农兵和百姓防守城池。 张献忠停止炮击之后,军官带着农兵和百姓,迅速回到城墙上。 不多时,大量敌军抬着云梯冲来。 各段城墙,都有宣教官举着铁皮喇叭,对那些冲向城墙的敌军高喊:“城外的兄弟,不要再给张献忠当兵了。快快放下武器投降吴王,吴王爱民如子,这里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你们给张献忠打仗,要是死了家中老小咋办?他们还都盼着你们回去呢,你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死不得啊!放下武器投降,张献忠必败无疑,大同军带着你们回乡分田……” 这种喊话,肯定没用,都在攻城了,谁敢投降啊? 又有宣教官喊道:“兄弟姊妹们,要守住城墙啊。你们的家人都在城里,你们的田产就在城外,县城要是被打下来,家人就没了,田产也没了,今后的好日子也没了……” “天下大同!” “穿衣吃饭!” 口号临时改了,因为许多守城者,是城里的居民,他们平时不种田。 一架架云梯被推过来,这些都是非常正规的云梯。有木板遮挡箭雨,有绞盘进行升降,有抓钩牢牢扣住城墙,搭在墙上是不可能推开的。 “掷柴草!” 大量淋过油的干柴草,在云梯接近时,纷纷被扔到城下,接着又扔下去火把。 靠墙的一段地面,顿时燃起熊熊大火,烘烤着云梯和攻城敌军。 接着又是热油淋下,把攀爬到一半的敌军烫得跌落,落进下面燃烧的柴草堆里,身上沾的热油迅速着火。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守城百姓也在惨叫,因为城下有弓箭手抛射。 这只能怪城墙太矮,筑城时间仅大半年,修了四米多高而已。 张献忠的第一拨攻势被迅速打退,守城百姓被射死八人、射伤一百多人。 很快又是第二拨攻势,而且这次四面进攻,完全就是用炮灰的人命来堆,尽量消耗守军的守城物资。 只有等守城物资消耗得差不多了,张献忠才会派遣精锐进攻城墙。 古代攻城,就是这般残酷。 与此同时,张献忠还在挖掘地道,试图从地道运火药过去炸塌城墙。 另外,几辆吕公车正在制造当中,这玩意儿属于攻城利器。 半个月之后,张献忠的攻城炮灰死伤近万,终于把城内的柴草、热油、金汁消耗殆尽。 期间,老回回派人回来报信,说黄梅县、宿松县、太湖县都已坚壁清野。他抢不到粮食,自己带的粮草也不多,而且敌军主力始终没有现身,请求暂时回到大军这边汇合。 老回回带来的消息,让张献忠生出不好的预感,这次他好像一脚踏进了泥潭之中! 赵瀚这种坚壁清野的打法,张献忠完全没遇到过,全天下也只有赵瀚愿意这么干,那他妈得消耗多少银子和粮食! 如果赵瀚此刻遇到张献忠,肯定会破口大骂:“坚壁清野耗费钱粮?你他妈知不知道,老子分田移民消耗了多少钱粮!老子移民一个百姓,比你养一个兵都贵无数倍!” 既然已经开战,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余地。 眼见城中物资越来越少,张献忠下令派出精锐攻城,把那几辆吕公车也推出去。 “轰轰轰!” 这次不是柴草,不是热油、滚木、金汁,而是一颗颗万人敌砸下。 张献忠的脸都绿了。 他到现在,伤亡近万。拿不下一座土城不说,就连敌人的正规军都找不到。 “大王,有一条地道快挖通了!” “好,挖地道之人有赏。全军停止攻城,入夜之后点燃火药,炸塌城墙立即趁乱攻进去!” (求月票。) 第376章 【狡猾的张献忠】 已是二更天。 石永恩艰难的朝营外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脚步声,却见两个民夫正在快速奔逃。 一下子就跑过去了,直奔赵瀚大营的方向。 不多时,又有几个民夫从附近逃过去。 什么情况? 张献忠怎会疏于看管,任由民夫奔逃,暴露自己夜间撤退和设置伏兵的消息呢? 难道是逃跑的民夫太多,张献忠又在忙着撤军,真的就管不过来? 极有可能,而且属于战争常态。 石永恩无比迷惑,赵瀚这边同样迷惑。 赵瀚面前跪着两个民夫,也不知他们是否奸细,懒得费功夫令其站起来说话。 “张献忠真要连夜撤军,被你们发现了,还让你们逃出来给我报信?”赵瀚皱眉问道。 一个民夫说:“赵天王,我们真没说谎。” 另一个民夫说:“天还没黑透,八贼就让我们搬运粮草,全部往西北边那处山沟里搬,肯定是想着晚上带兵逃走。” 赵瀚又问了许多细节,挥手让人带他们下去。 李正还是那谨慎的性格,问道:“要不要分开审讯?” 赵瀚摇头说:“不用。这两人是真民夫,再审也审不出结果。现在可虑的是,张献忠是否故意放他们走,引诱我们攻进大营,却在大营里设伏突袭。又或者引我们追进山沟里,在山沟里设伏袭击。” 卢象升说道:“先以数百精锐步卒和骑兵袭营,试探敌方大营是否有埋伏。不论如何,先把贼军大营占了再说。” “对,稳扎稳打,暂时不要追进山里。”李正说道。 萧宗显举着蜡烛,把烛火凑近黄州府地图,问道:“张献忠会不会不往西北逃?” “他要么往西北出山,要么往北边翻山而出,不管走哪边,都是被咱们一步步包围。”李正说道。 萧宗显指着一处地图说:“这里不就有大片空挡吗?” 已经归队的王徽解释:“那里是一片沼泽地,大军根本不可能通过。就算能通过此处,数万大军也得两三天时间才能过沼泽。而且除了沼泽,距离我军主力也不远,轻轻松松就能追上,他还不如往西北逃呢。” 赵瀚重新观察地图,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张献忠留在大营,那就是死守。往西北逃、往北边逃,最终都要往西渡河,正好中了赵瀚的圈套,调集各路军队一步步将其围歼。 如果自己是张献忠,会怎么选择呢? 似乎没有选择,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正西方确实有道山谷,穿过山谷之后向西南,将面临大片的沼泽地。那里距离赵瀚主力的非常近,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脱离沼泽,若被发现比半渡而击更加致命,懂打仗的人根本不可能走沼泽。 可赵瀚就是感觉不对,因为张献忠不可能这么容易对付! 就在众人商讨军情之时,又有几个民夫被带来。 有人说,张献忠的精锐步卒提前进山,可能会在山沟里设置埋伏。 有人说,张献忠的精锐往北边去了,很可能是要强行翻越横岗山。 前后三个信息,都能互相印证,却让众人更加不解。 李正说道:“我建议,先攻占敌军大营,天亮之后再分兵追击。步卒进山小心前进,骑兵绕向出山通道阻截策应。” 王徽提醒说:“敌军精锐如果往北进了横岗山,广济城也不能放松警惕,张献忠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攻城。” 卢象升也感觉有些棘手:“张献忠在迫使我们分兵,也是故意泄露消息,让我们不敢进山追击,好给自己撤军争取时间。他夜间大军撤退,又带着许多粮草,即便设置伏兵,只要我们追去,也有可能导致他大军溃逃。” “但我们也不敢赌,谁知山里是什么情况?万一撞进伏击圈就麻烦了。”李正补充道。 赵瀚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不仅将领们缺乏大战指挥经验,他自己还不如麾下那些将领呢。 赵瀚只能问卢象升:“卢将军若是张献忠,会选择怎么打?” 卢象升自己思索道:“也只能做到这样了,设置伏兵,分兵北上,故意泄露消息,让我们追也不敢追,就算追还得谨防偷城。” 赵瀚暂时不去想,下令道:“立即派几百人袭营,若无敌营当中伏兵,占领之后立即堵住进山通道。” 夜袭部队冲进张献忠大营,发现外围全是空营,里面一圈却有大量民夫。而且,越来越多民夫,发现张献忠的大军已经离开,于是拼命朝着赵瀚的大营逃命。 喧闹而混乱,赵瀚就算想进山追击,也暂时被民夫给阻住道路。 “天下大同!” 石永恩虚弱叫喊,伸手抓住路过之人的脚踝。 那夜袭战士吓了一跳,正准备抽刀砍去,听到“天下大同”又收回,蹲下去说:“你先放开我的脚,过会儿就有人来救你。” 石永恩惨笑:“同志,我等不及了,我有紧急军情汇报。” “你是大同社的?”夜袭战士惊道。 石永恩的脑袋愈发迷糊,强打起精神说:“回去告诉赵先生,张献忠多半要走沼泽。那边我去过,沼泽地边缘,是有农户和水田的,数万大军带着粮草不容易通过,只带骑兵和马队却轻松得很。” 夜袭战士哪还敢怠慢,呼喊着同伴过来帮忙,一人背着石永恩回去,一人飞快跑去报告军情。 石永恩对背着自己的战士说:“我快撑不住了,麻烦告诉大夫,赶紧把我这条胳膊锯掉。” “晓得,你别睡过去。”战士叮嘱道。 石永恩以为自己会昏迷,没想到一路居然清醒着,他都有点佩服自己的意志力了。 要是能活下来,或许可以做官,立这么大的功,怎也要安排个小官做做。 石永恩是读书人,可惜秀才都没考上。 赵瀚那边得到消息,包括卢象升都感到疑惑。 卢象升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只带骑兵和马队走沼泽离开,张献忠那几万精锐步卒和粮食都不要了?” “对啊,哪有这样打仗的?”李正更加猜不透,以他的性格,就算全军战死,也不会扔下几万部众。 “他能干出这种事吗?”赵瀚问道。 “以前干得出来,可现在他有地盘,怎能……”卢象升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张献忠在西北山沟里,肯定设了埋伏,又能迟滞我军,又能尽量保住粮草。他北边翻越横岗山的精锐,也是真派去了,可视情况回击广济城,也可视情况绕向西北边。就算我军杀去,那些精锐步卒也能全部钻山沟往北边逃,我军彻底包围这些人至少要好几天时间。” 王徽迷惑道:“但他直接从西北山中通道遁逃,不是能起到同样效果吗?而且还能逃得更快。他的骑兵和马队,穿越沼泽地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绕后攻击我们?”萧宗显也想不明白。 卢象升盯着地图思索好一阵,突然握拳说:“他想带着骑兵,一夜奔袭数十里,去突袭我军围困蕲州的部队。若是给他奔袭成功,下一个目标就是武家穴。那里有我军的粮草,如果被他搞成了,我军粮草恐被烧得精光。” 众人恍然大悟,又觉得张献忠真是凶残。 张献忠肯定做好了部署,一旦山中步兵撑不住,在钻山逃走之前,多半要把自己的粮食也烧了,而他则去奔袭烧毁赵瀚的粮草。 这种打法,大概率两败俱伤,大家一起失去粮草。 而且,张献忠的骑兵和马队,在烧毁武家穴粮草之后,很可能不回去跟步兵汇合。他将继续往东杀去,在赵瀚的腹地烧杀抢掠,以战养战裹挟百姓。精锐步卒则一路翻山越岭,根本就不选择渡河,半路肯定要饿死许多,但能回去多少是多少,总比过河时被半渡而击更强。 卢象升咬牙切齿:“这厮又变成流寇了,这是流寇惯常的打法!” 赵瀚迅速做出决策:“李正带兵,骑骡子前往赤龙湖,坐船返回蕲州救援。卢象升率领骑兵,径直向南奔到长江,卡住从蕲州到武家穴的去路。再派快骑告之武家穴的镇长和农兵,让他们警惕有贼骑奔袭。” 赵瀚想一步步包围张献忠,张献忠却主动一分为几。 一大半民夫扔给赵瀚,剩下一半民夫随时准备扔。几万精锐步卒分成两部分,在埋伏之中时刻准备进山逃窜或打游击。至于张献忠的粮草,估计引火物都准备好了,全部烧掉都不留给赵瀚。 而张献忠本人,率一万多骑兵和马队,还牵着几千头空骡子。先是从正西的山沟穿过,再从沼泽边缘行军,通过沼泽地之后,绕着赤龙湖飞速奔袭蕲州! 蕲州城是张献忠的地盘,与守军前后夹击之下,而且还属于夜袭,赵瀚的围城部队很可能崩溃。 李正带领全军骑骡,拼命往赤龙湖赶去。 真的在拼命,拼骡子的命。 骡子的耐力极强,但不擅长快速奔跑,强行加速行军的话,就算跑到目的地也得倒毙。 在骡队之前,还有几匹马瓦里马,作为信使奔往赤龙湖,再换船前去蕲州城外给友军报信。 张献忠在天黑之时就出发,但他需要穿过沼泽边缘,还要绕着赤龙湖奔袭。而赵瀚派出的信使,拖到二更天出发,却可骑马、坐船直线前进。 谁更先赶到蕲州,还真不好说。 (求月票。) 第377章 【又跑了】 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老回回……这些西北流寇,或许没有别的特长,突围的本事却大得很。 赵瀚一撅屁股,张献忠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西边绝对不能去,赵瀚肯定还在暗中调动兵力,从西边撤军将彻底落入包围圈之中! 这是用人命堆出来的经验,张献忠有好几年时间,都在被包围与突围之中度过。 老回回也知道,直接回军必被包围,因此提议向东流窜。 孙可望同样知道,于是提议反复拉扯,在双方兵力不断调动当中钻空子。 还是张献忠最凶狠,赵瀚的主力现身之后,立即决定只带骑兵奔袭反击。奔袭成功就赚大了,就算奔袭失败,只要赵瀚回军不及时,张献忠也可以从容溜走。 至于那些精锐步卒,在张献忠看来,已经不能打仗了,至少撤军途中无法打硬仗。 半个多月的攻城战,特别是最后一次攻城,全军士气下降到极点,已经对大同军产生畏惧之心。如果带这样的部队撤退,张献忠感觉是在找死,还不如主动将骑兵与步兵分开! 一万多人的骑兵、马队,带着几千头骡子快速奔袭,骡背上载着少数粮食和引火物。 他们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而下,即赤龙湖的西侧。 那里河道纵横,而且水田遍布,骑兵别说展开作战,就连快速行军都够呛。 但张献忠就是来了,孙可望亲自做向导,因为这属于孙可望的地盘,对各种河流和地形非常熟悉。 为了加强对富庶地区的控制,孙可望在关键州县铺了土路。这些土路虽然只有两米宽,却可用于骑兵通行,平时下乡催粮非常方便。 月光之下,复杂的河网农田之间,张献忠全军举着火把飞奔。 中途甚至穿过两条小河,那些小河上的桥梁,并不是孙可望修的,而是明代中期,当地士绅出钱所建。 孙可望停下来说:“父亲,前面距蕲州还有不到十里,可命令全军先熄灭火把。” 张献忠命令全军下马裹蹄,灭掉火把之后继续前进。 又派出使者,前去联络城内守军。 大同军说起来是围城,其实驻扎在朱湖南北,中间停靠着许多船只沟通,停船之地还有李时珍的坟墓。 张献忠的奇袭方向,卢象升已经猜出来,但其行军路线,跟卢象升的猜测相反。没有绕向赤龙湖东侧,而是绕着更难走却更近的西侧,导致赵瀚麾下的骑兵扑错方向。 也不算完全扑错方向,只要卡在那里,就可以防止张献忠东窜。 “敌袭,敌袭!快点燃烽火!” 蕲州城西北边六里地左右,小山丘之上有一处营寨,里面驻扎着一千大同农兵。 张献忠虽然隐藏得很好,但还是暴露了行踪。 “全速进军!” 张献忠只能提前发动,根本不管这处营寨,全军朝着蕲州城东北边的主力大营冲去。 营寨的狼烟升起之后,几乎没啥作用,因为这是夜里,几里外的友军根本看不见。他们使劲的吹号呐喊,同样毫无作用,这处营寨是用来白天传消息的。 不过,他们迫使张献忠加速行军,那隆隆的马蹄声,很快惊醒了大营中的江良。 “吁!吁!吁!” 营中响起铜哨声,不管是农兵还是民夫,都迅速爬起来各自集结。 这里的民夫,很多本身就是农兵! 突袭也算突袭,江良被杀个措手不及,仓促之下无法做到完美防御,好在没被张献忠扑到营外才知道。 城内守军也一并杀出,配合张献忠夜间袭营。 被袭击的是北营,湖对岸还有个南营。 南营主将余良辅迅速集结兵力,他没有坐船去救援友军,而是率领一万农兵、一万农夫,直接跑去攻打蕲州城! “好汉们,一起杀啊!” 朱和坤拔出腰刀大呼,状若疯狂的往蕲州城冲去。 这货属于荆王系宗室,父亲的爵位是镇国将军。张献忠带兵杀来,荆王一脉被杀死大半,剩下的全部逃之夭夭。 还好,张献忠并非路过,没像历史上那样,把荆王府、郡王府、郡主府、镇国将军府、辅国将军府一把火烧个精光。 朱和坤是幸运的,放在江西,他属于被镇压的对象,如今却能给大同军当带路党。 北营那边已经开始厮杀,南营士卒争分夺秒,用了半个小时,终于冲到蕲州城下。由于时间关系,没带那种有绞盘、有挂钩的云梯,全是很容易被推翻的简易云梯。 蕲州城墙高约58米,由于调派一半兵力,出城去帮张献忠夜袭,城中只剩三千守军而已。 第一拨攻城失败,大同士卒死伤四百多人。 就在此时,城中突然起火。 距离赵瀚地盘最近的城池,怎么可能没有细作? “杀张贼,迎吴王!” “杀张贼,迎吴王!” 最先响应的是城中大户,蕲州的土地实在太肥沃,大户们的郊外田产都被抢光了。他们住在城里也经常受到盘剥,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只有赶走张献忠才能正经过活。 从围城之日起,细作就在串联大户,此刻终于能够趁机发动。 而且,这些人没有去城墙帮忙,成群结队跑去攻打守城士卒的家。攻不进去就直接放火,攻进去了一顿屠杀,就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大户们跟张献忠积怨太深,细作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许多守城士卒回头张望,发现自家方向传来火光,而且还有喊杀声响起,一个个都想回去保护家人。 终于,有守城士卒,擅自离开城墙,朝着自己家疯狂奔去。 “还我家人命来!” 朱和坤这位镇国将军世子,虽然不是大同军,甚至不是大同农兵,却自己花钱打造皮甲,提着一把腰刀冲在最前面。 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妻儿,全被张献忠杀了。 肩膀负伤的朱和坤,猛地从跺口翻入,面色狰狞劈出一刀。眼见有敌人刺来,猛然朝前方撞去,腰部被擦伤之后,跟敌人抱在一起倒地纠缠。 越来越多大同士卒攻上城楼,越来越多守城士兵逃离城墙。 南营主将余良辅,攻上城楼之后,没有立即进城绞杀残兵余孽,而是命令全军一起高喊:“天下大同,天下大同!” 北营方向。 张献忠见到城内起火,已经是惊疑不定,接着又听到城中整齐的呐喊声,哪还不知道蕲州城被夺了? 跑来助战的蕲州士卒,更是一个个心惊胆战,他们的家人可都在城里! 此时天光微亮,张献忠气得牙痒痒,憋屈道:“撤军!” 夜间突袭,还有守城士卒帮忙,留给北营大同军的集结时间顶多十分钟。 这么短的时间,大同农兵竟然真的集结起来,而且一半以上抵达了防守位置。 如此情况,完全超乎张献忠的想象,他无法理解敌军是如何做到的。 李正的一个正规师,虽然救援太迟,但终归还是来了。 “砰砰砰!” 一顿排枪打出,张献忠的步卒瞬间崩溃——由于丢失城池,他们本来就在崩溃边缘。 张献忠舍弃步卒往西走,孙可望追上来说:“不是东进吗?” 张献忠郁闷道:“敌人援军都来了,我们的计策被看穿,东边肯定有赵瀚的骑兵拦路。” 张献忠带领骑兵原路返回,接着就径直往北奔去,他要打一个时间差,看能不能找个地方渡过蕲水河。只要成功,就能接应自己的精锐步卒过河。 李正看到大营里满地尸体,问道:“损失如何?” 江良愤恨道:“死伤好几千,阵亡的估计都上千。有几处营寨被攻破,仓促之下被骑兵冲阵了。” 大同军也有收获,不仅攻下蕲州城,还得到几千头骡子。 那是张献忠的骡队坐骑,载着引火之物和少量粮食。本打算一路杀去武家穴,没想到连蕲州北营都没拿下,结果几千头骡子全部送给赵瀚。 赵瀚那边撒出大量哨骑,到处寻找张献忠骑兵的踪迹。 整整过去一天,终于得到消息,张献忠已经渡过蕲水河。 赵瀚终于体会到杨嗣昌的心情,他娘的“十面张网”,每次网还没张好,张献忠就已经跑了! 不过,只跑得了骑兵和马队,张献忠的数万步卒、粮食和民夫,全都在山中被赵瀚衔尾追击。 赵瀚故意追得不狠,希望引诱张献忠回来救援。 甚至故意让分兵的敌军步卒,重新合兵起来逃跑,但张献忠就是不出现,似乎真的把步卒全部舍弃掉。 这他娘什么人啊? 换成赵瀚,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就算只剩一线生机,赵瀚也会跟几万步卒共同搏命。 卢象升叹息道:“张献忠不会回来了,把这些敌军全部歼灭。” 卢象升也很郁闷,带着骑兵堵截,结果堵了一个空,每次都对张献忠的行军路线判断错误。 且不论张献忠打仗的本事,这货逃命的本事,绝对属于s级神将。 说实话,如果交给张献忠五万骑兵,此人怕是能够玩出花来,穿插奔袭每每能够出人意料。 赵瀚翻身上马,下令道:“全速追击,聚歼敌军步卒!” (今天就两更。) 第372章 【糟心】(为企鹅大佬加更) 张献忠虽然死伤近万,但大部分属于炮灰,也就是强行征来的民夫。 这些民夫很惨,本来好端端在家种地,莫名其妙就被拉来运输辎重。搞运输也就不说了,攻城的时候还得做炮灰,不去攻城就会被督战队给砍死。 李自成在流窜时打仗,情况也差不多。 《明史》说李自成的战术是“三堵墙”,但实际情况是“五重阵地”。最前方全是裹挟来的流民,第二道、第三道军阵是步兵,第四道军阵是马队,第五道军阵是骁骑。 明显是一种违反军事常识的战法,前面的流民要是溃了,岂不要冲垮步兵大阵? 然而,实际影响不大。 因为步兵早就习惯了流民溃散,从心理和士气上不会跟着溃。流民也不会往回溃逃,因为他们知道李自成的兵要杀人,密密麻麻的枪阵谁敢冲?崩溃时都是朝着两边逃散。 用流民大阵消耗官兵的体力,等流民溃散了,再让步兵杀上去,骁骑和马队趁机绕向侧翼。 如果流民真把己方步兵冲溃,李自成就会带着骁骑和马队立即开溜。 反正,流民是消耗品,张献忠的民夫也是消耗品。 张献忠的十万大军,攻城半个月,只死伤千余人,全是被万人敌炸死炸伤的。 夜间,石永恩无法入睡。 他是徐颖派到湖北的细作,投奔亲戚做了染坊学徒——真亲戚,真学徒。 三个月前,石永恩跟着亲戚出城,到城郊给亲戚的老母亲祝寿。正好遇到强征民夫,他稀里糊涂就被抓走,一路卖命给张献忠运送辎重。 十万大军,二十万民夫,混在民夫里的细作,绝对不止石永恩一个。 由于石永恩相对健壮,还被编入攻城营,前后两次参与攻城。他每次攻城都怂得很,躲在云梯的防箭木板后面,不顾督战队的呵斥,磨磨蹭蹭才去爬梯子,然后迅速溃逃。逃回去一半,遇到督战队,又立马冲向城墙。 这样做的民夫很多,只要不彻底溃散,督战队也懒得管。反正也没打算让民夫攻上城楼,能消耗守城物资便行了。 即便如此,石永恩的手臂也被热油烫伤,部分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了。 石永恩并不怨恨徐颖,把他送到张献忠的地盘当细作。因为石永恩全家已经分田,兄长得到特殊安排,直接被提拔为县衙吏员,如今已经做到了工科科长。还有姐姐,嫁给一个知县做续弦,今后肯定能过好日子。 要是自己也能活着回去就好了。 “曹叔,睡了没?”石永恩低声问道。 曹叔是个四十多岁的农民,唉声叹气道:“哪睡得着?明天再攻城,怕是要死在城下。” 民夫没法逃,被分成好几股,特别安排在大营靠中央的位置,四面八方全是张献忠的正规军。 石永恩说道:“今晚估计要打仗,傍晚时分就在做准备了。要是当兵的都去攻城,咱们就趁机逃走,多喊上一些民夫,乱子闹大了肯定抓不过来。” “这……被抓到了要杀头的!”曹叔惊恐道。 石永恩问道:“今晚不逃,明天攻城也是死,怎样死了更划算?” 曹叔回答:“都不划算。” 石永恩说道:“逃走还有活命的机会,继续攻城必死无疑。你选哪个?” 曹叔认真思考,咬牙点头:“那就逃!” “逃跑时带上我。”旁边一个叫曾阿阳的攻城营炮灰突然出声。 “好,一起逃,越多人越好。” 石永恩又悄悄往外爬,爬出几步低声说:“老李,你怕死不?再去攻城必死无疑……” …… 广济守城主将叫王徽,原是浏阳县地主家的傻儿子。 书香门第不好好读书,连秀才都没考上,从小撵鸡追狗瞎胡闹。少年时开始耍刀弄棒,还把家里的驴子当马儿骑,说是要练习骑射本事。 几年前,江西贼寇越界劫掠。 王徽在知县冯祖望的带领下,募集乡勇进行拼死抵抗,他亲手阵斩贼首“飞上天”。 接着大同军杀来,好雄壮的军威,王徽立即带着乡勇降了。 家里的田产被分走无所谓,王徽乐颠颠的被征为农兵。由于表现优异,而且有过实战经验,赵瀚第三次扩军的时候,王徽不但被编入大同正兵,而且直接担任哨长职务。 在洞庭湖一系列战斗时,王徽接连立下大功。 而且,他还识字,能写会算,越级提拔为营长。江淮战役时,再次立功升迁,火速提拔为团长。 还是因为识字,并且能写会算,打仗不但悍勇,还惯能用脑子,王徽以团长身份,被选为广济县守城主将。 事实上,除了王徽自身的原因,他之所以提拔如此快,也是赵瀚在刻意偏向外省籍士兵。江西籍军官太多了,不管是否承认,肯定存在拉帮结派的现象。 必须偏向其他省份一些,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会寒了江西将士的心。 夜间。 王徽照常巡视城墙,安抚慰问士卒,然后下意识的朝城外看去。 他知道张献忠在挖地道,千里镜早就看见了。各个方向,一共十多条地道,每天都在从洞口运土出来。 只要细心观察,张献忠隐藏得再好也能发现。 用地道运送火药炸塌城墙,并非太平天国发明的。明末就有了,官兵用过这种计策,张献忠用过,李自成也用过。 如此战法,对南京、北京这种坚城很难奏效,因为地基打得太坚固、太深了。 硬要强行爆破的话,需要海量火药才行。 就拿南京来说,太平天国炸开南京,火药不知用了多少,反正是“大量”。后来湘军炸开南京城,中国这边说用了6000个麻袋的火药,《纽约时报》说用了30吨火药——数据有点离谱,但也侧面反映,用几口棺材装火药炸不开南京城。 王徽坐在城楼上,目送勇士们悬索出城。 有人握着铁钎插于地面,有人抡起大锤猛砸铁钎,还有人用竹筒罩地面侧耳倾听声响。 每天晚上都会这么干,比对着敌军挖地道的位置,在城下各处用铁钎打入土中试探。 “当!” 不知敲击多久,又是一锤子抡下,某处的铁钎迅速下坠,已然插进了敌军的地道中。 “水!” 城上迅速吊下来水桶,守城士卒拔出铁钎,通过小孔往下面灌水。 地道里的敌军正在安放火药,眼见有水灌入,连忙用泥巴来堵住洞口。 附近的铁钎全部拿过来,十多根铁钎就在那一片往下砸。有几根拔出来还带血,显然刺伤了地道里的敌人。 不断打洞,不断灌水,这个地道废了。 张献忠气得破口大骂,下令继续挖地道。并不直着挖过去,而是斜着往前挖,让守军无法确定地道的大概位置。 于此同时,继续让炮灰攻城,吕公车也增加到七辆。 吕公车有好几层,最上层比城墙还高,可以居高临下往城上放箭。 守城农兵和百姓,举着盾牌或者锅盖,阻挡敌军的箭雨。盾牌之后,有健壮者抛掷万人敌,大部分落到地上爆炸,只有极少数能成功砸进吕公车,因为这玩意儿每层都有挡板。 激战许久,前后三辆吕公车停止前进。 但还是有两辆开到城墙处,有个农兵投掷万人敌时,不慎被箭矢射中手腕,万人敌直接落在守城队伍当中。 “轰!” 城上爆炸。 吕公车里的精锐,趁机跳上城墙,迅速占领一小片区域。 “守住,结阵守住!” 王徽得知消息,连忙让人打出旗令,自己迅速带队过去支援。 张献忠的精锐,源源不断从这辆吕公车爬上来,守城农兵和百姓被杀死三百多人。 王徽终于带着精锐农兵预备队赶到,狼筅、藤牌、长枪三件套,从两面进行夹击。一番浴血奋战,再次付出上百人代价,总算把攻上城头的敌军给杀溃。 就在张献忠扼腕叹息之际,忽然有骑兵奔来:“大王,我家将军被敌军骑兵缠住了!” “敌方骑兵有多少?”张献忠问。 那个老回回的部下回答说:“约有两三千,大部分都不穿甲,只用一杆火铳跑远了放铳。但有好几百骑兵,那些战马又高又壮,人着重甲,战马的要害处也披甲。” 张献忠问道:“那些战马能有多高?” 那人说道:“比大王的坐骑还高得多。” “几百匹战马,都有那么高?”张献忠惊讶道。 那人说道:“不仅又高又壮,冲起来也快得很。他们还有步卒,骑骡子行军,专门堵截我家将军的去路,不让我家将军带着骑兵回来汇合。” 张献忠疑惑道:“就算步卒骑骡子,也不该追上老回回的骑兵啊。” 那人说道:“敌军到处布置了哨骑,这些哨骑每队只有两人,什么兵器都不带,轻装行军跑得很快。他们也不敢接战,遇到我军就逃,然后奔往附近的集镇点燃狼烟传信。那些镇子外面都挖了壕沟,里面守着许多农兵和百姓,我们的骑兵攻不进去。” 说着,那人焦急道:“我军全部是骑兵,带的粮草不多,沿途又抢不到粮食,两天前就已经断粮了。” 张献忠默然。 孙可望急道:“父亲,十万精锐、二十万民夫,全部围在这里攻城也不是办法。不如孩儿分兵东进……” “东进哪里?前面三个县,都跟这里一样,野外根本没有百姓,你分兵过去强行攻城吗?”张献忠反问。 孙可望说:“探子回报,说野外还有许多集镇。咱们不打城池,专去打这些集镇。” 张献忠叹息道:“敌军主力一直没现身,恐怕就是在诱我分兵。一旦你带兵出去,极有可能被包围,到时候想回都回不来。” 孙可望仔细思索,感觉确实如此。 这仗打得太憋屈了,广济县城必须拔掉,如此才能保住粮道安全。就算不管粮道问题,这也是他们的撤军通道,不拿下广济城的话,一旦战败都没法撤军。 可打尼玛半个多月,对方正规军都没见着,县城还安安稳稳在那儿立着。 当天傍晚,老回回带着骑兵回来,狼狈不堪道:“我是绕路回来的,赵瀚的骑兵太恶心人,骑骡子的步卒配合大量哨骑也恶心人。老子的骑兵没了两百多,根本就不是战死的,而是断粮饿得没力气了!快快下令造饭,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张献忠下令火头军造饭,先拿来一些饼子充饥,问道:“敌方究竟有多少骑兵?” “最初只有两千多,后来又多了一千,还有好几百重甲骁骑。”老回回说道。 张献忠问道:“全都比我的坐骑高得多?” 老回回说道:“何止是高,跟那些战马比起来,咱们的战马就像是骡子!这仗没法打了,野外见不到人,也抢不到粮。敌军除了骑兵,根本就不出来打仗,只等着咱们去攻城。这广济城拿不下,你敢分兵去攻别的地方?” 孙可望说:“父亲,恐怕北边的情况差不多,定国也只能这样强行攻城。” 北边坚壁清野更简单,那破地方旱灾严重,今年摆明了颗粒无收,老百姓撤离时没有丝毫留恋。 老回回说道:“等咱们攻城疲惫了,士气下降了,敌军主力也该出来了。而且敌军控制长江,随时可能运送主力在我们后方,到时候想撤都撤不了。这仗没法打,赶紧全军撤回去!” 现在就撤兵,岂不闹出个大笑话? 三路大军共计二十万,民夫动用了将近四十万。一座城没打下来,一粒米没抢过来,就这样灰溜溜回去? 该死的左良玉,怎么还不南下帮忙? 还有那罗汝才,约好了一起南下的! 左良玉正在山东面对瘟疫,他不敢动,一动后方就炸,而且士卒多染病,根本就没法作战。 罗汝才其实出兵了,下来逛了一圈。连跑两个县,发现没粮可抢,也不敢太过深入,干脆又带着骑兵滚回河南腹地。 “这姓赵的真是无耻!”张献忠大恨。 南方北方,坚壁清野六七个县,消耗的粮食足以打一场大仗了! 赵瀚就是不打仗,就是要浪费粮食保住百姓,把敌人拖得疲惫了再去打。 张献忠长驱直入也无所谓,最好能一直冲到没有坚壁清野的州县。到时候远离地盘,战线拉长,可以寻找无数机会将其击败。 张献忠咬牙切齿道:“再攻三天,打不下来就撤军,让那些矿工加快挖地道。只要攻破广济城,定然能够获得无数粮草!” (求月票。) 第378章 【大同镇大捷】 山谷之中。 哨骑散出数里远,搜山队也被派往沿途山岭探寻敌踪。 忽见数千敌军步卒,放下兵器坐于前方,有敌将捆负荆条跪在道中。 一个哨骑试探着奔去,问道:“前方何人?” 那将领跪立而起,朗声回答:“罪将贺九仪,率领部众跪迎吴王殿下!” “你跟我走,其他人原地不准动!”哨骑说道。 这两天,敌方的运粮民夫,已经逃得七七八八。粮草由于无法全部带走,也被张献忠的部将烧了一些。 不管张献忠有没有带着骑兵离开,这仗都已经没法打了。 说是有几万步卒精锐,真正能打的也就一两万,主要是张献忠各部扩军太厉害。而且近一年编练的新军,大部分都没分到田产,他们更类似于屯田兵,不打仗的时候还得种地交租。 如此军队,打顺风仗还好,打逆风仗随时可能溃逃。 连续半个多月的攻城,损兵折将,士气狂跌。 赵瀚带兵一路追击,不仅民夫大量逃亡,张献忠的步卒也陆续逃散。 此时此刻,终于出现成规模投降的队伍。 贺九仪被押到赵瀚面前,噗通跪地道:“罪将贺九仪,拜见吴王殿下!” 赵瀚问道:“你是哪里人?” “罪将祖籍郧阳。”贺九仪回答。 “不是张献忠的老营出身?”赵瀚又问。 贺九仪回答说:“启禀吴王,罪将本是郧阳良民,读过几天书,也识得几个字。因不堪官府盘剥,又兼张献忠带兵杀来,罪将便主动投军做了流寇。张献忠盘踞湖北之后,为了拉拢本地人,也是为制衡老营将官,便不断提拔罪将的职位。” “原来如此。”赵瀚非常理解张献忠的做法,因为赵瀚自己,也在提拔非江西籍的军官。 贺九仪说道:“罪将麾下的六千步卒,多为屯田军士,只有千余战兵,并未做下太多恶事,恳请吴王宽宏大量。罪将不求别的,只求解甲归田做一农夫。” “张献忠留下的步兵主帅是谁?”赵瀚问道。 贺九仪说道:“主帅名叫王复臣,是个陕西人,已经跟随张献忠征战十年。吴王容禀,据罪将猜测,从前方谷地出山的皆为疑兵。真正的步卒精锐,已被王复臣带着翻越北边山岭,此时多半在刘河镇方向抢渡蕲水河。” “就怕他们不去那边。”赵瀚笑道。 太湖县有三千农兵,从花亭湖进入山中,沿山间谷道出发,已经卡死了蕲水河形成的狭窄河谷。 最好张献忠的骑兵,也能去那边接应精锐步兵。三面环山,北边通道被卡死,只剩下西边的缺口,卢象升的骑兵已经赶过去,赵瀚的大军一到就能合围。 赵瀚吩咐说:“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贺九仪大喜:“请吴王示下,罪将定然万死不辞!” 赵瀚说道:“你依旧带着你的兵,武器也不收缴你们的。打出大同军旗号,不准劫掠,沿途收拢溃兵,劝降还没溃逃的敌军!” “是!” 贺九仪连连磕头。 赵瀚不怕贺九仪临阵反水,此人收编的士兵越多,就越无法有效指挥。 真要兵力变成两三万,贺九仪指挥行军都困难,带着一堆降卒倒戈纯属天方夜谭。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不是谁都能做韩信。 当即,赵瀚带着大军加速出山,贺九仪跑前面去招降杂兵。 等离开山岭地带之后,贺九仪麾下已有三万兵,其中还夹杂着大量民夫。别谈指挥作战,行军都乱七八糟,分成十多股小团体,跟着贺九仪一起走而已,只盼着大同军的后勤送粮食来吃饭。 来到平地,贺九仪分出自己的部将,临时担任降兵队伍的军官,好歹能够勉强指挥一万多人。 “报!” “殿下,张献忠的骑兵,试图偷袭我军围困蕲水城的部队。被我军哨船发现之后,偷袭无果,强攻无力,现已消失无踪。蕲水县的守军投降,我军已占领蕲水县城。” 这是个好消息,拿下蕲水县城,赵瀚能用于围剿的兵力,瞬间就增涨到七万多人。 张献忠还真会跑,先去奔袭围困蕲州的大同军,接着又去奔袭围困蕲水的大同军。 怎奈大同农兵着实厉害,以优秀的兵员素质,让张献忠的两次奔袭都无功而返。若是换成官兵被这样搞,一奔一个准儿,冲过去就是溃逃,张献忠早就能翻盘了。 张献忠的机动作战能力,让赵瀚极为头疼。 大同军的超强士气和纪律性,同样让张献忠抓瞎。 彼此内心,都萌生出无力感。 对此,赵瀚只有一个强烈意识:多多买马,赶紧扩建骑兵部队,否则今后还要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 浠水河岸。 张献忠脸色阴沉,他感觉这次回不去了。 近百里长的浠水河,每隔两里,就有几条小渔船在游弋。每隔五里,就有几条小型战船。 张献忠的骑兵刚刚出现,河中小渔船就开始吹号,一条接一条吹响号令,附近的小型战船立即开动。 他成功偷渡蕲水,却很难偷渡浠水。 而在更西边,尚有一条巴水。 三条河全部发源于大别山,由北向南流入长江。张献忠若想带兵返回腹地,就必须横渡这三条河流,否则只能一头扎进大别山里。 张献忠还就真钻大别山了! 不钻山还能咋办? 不但自己钻进大别山,还派人回去传令,让王复臣带着真正的精锐也进大别山。 张献忠的南路大军,出征时有十万士卒、二十万民夫、粮食辎重无数。而今能够逃进大别山的,只剩骑兵七千、马队五千、步卒一万二千,其余人口和粮食全部丧失。 骑兵和马队还好说,步卒一直在沿途逃散,能剩一万二千人进山,已算王复臣统兵能力极强。 …… 蕲水与其支流交汇处,从太湖县过来的三千农兵,已经用土木、石块搭建好简易营寨。 王复臣带着一万二千步卒至此,早就已经军粮殆尽,只能沿途抢劫山里的穷苦百姓。这是孙可望治下的百姓,也没剩啥口粮了,能有几斤杂粮够上万人抢的? 眼见前方有大同军的营寨,王复臣心惊胆战,立即带兵顺着支流河谷向西北跑。 那个方向有一小镇,名曰大同镇。 几百年之后,还会有个大同水库,不过目前只是山中小湖泊。 李正率领部队从南边追来,一人双骡,壕气十足。 沿途见到一些山中民居,不但粮食被抢,而且往往全家惨死,敌人为了隐藏行踪选择屠村灭口。 这是张献忠的地盘,他们屠的是自家村落! 一路见到百姓惨状,仅被屠的村落就有三个,大同军将士早已憋了满肚子怒火。 侥幸逃生的百姓,看到大同士卒救治村民,立即从藏身地点跑出来,主动给大同军充当山中向导。 “敌军向西北逃窜了!”简易营寨中的友军提醒。 山中向导连忙说道:“将军,咱们要快点追。过了大同镇,前方有四条通道,到时候可就不好追了!” “大同镇?”李正喜欢这个名字。 山中向导说:“就是大同镇,还有一个大同湖。” 李正哈哈大笑:“这名字吉利,该当大同军在大同镇杀敌破贼。全军加速追赶!” 骡子奔跑的声音,在山谷之中回响。 大约追出两里地,两个哨骑奔回:“李都督,前方敌军列阵,估计南边山岭也有伏兵。” “减速行军!”李正立即下令。 王复臣也是没有办法,李正率军骑着骡子追赶。除非他再次翻山越岭,否则根本别想甩掉。 在翻山越岭之前,必须把大同镇抢了补给军粮! 王复臣列阵的地方,是山谷的最窄处。 北边是河,南边是山,中间谷地宽约250米。 李正带了八千人过来,其中一半是火铳兵。 下骡之后,先从另一头骡子背上,拿出棉甲让全军都穿上。 接着,踏出整齐步伐列阵前进,并且分出两千近战兵,朝南排列应付山中可能出现的敌军。 王复臣也把火铳兵列在最前方,他们的火铳五花八门,有张献忠自己打造的火铳,有从官兵手里抢来的火铳,也有明初使用的三眼铳。 5000杂牌火铳兵,对阵4000大同火铳兵。 双方点燃火绳,一点一点靠近,三眼铳没有火绳,还得手拿火折子前进。 250米的宽度,根本无法排开。 大同士卒走了一阵,便不再往前,留在相对较宽的地带,这里的宽度足有一里多。 双方对峙,都不再往前走。 王复臣有些着急,大同军再往前一里地,山中伏兵就能杀下来包围。李正停止行军的地方,恰好在狭窄处之外,虽然可以两面夹击,但包围是不可能完成的。 而且,大同军一人双骡,另一匹骡子放着粮食,在这儿对峙一整天都可以。 王复臣的麾下却都饿着肚子,昨天只吃了一顿饭,今天也只吃了一顿饭。必须尽快解决战斗,才能去前面的大同镇抢粮! 无奈之下,王复臣只能主动前进,来到河谷更宽的地带,双方的军阵都能顺利展开。 “举铳!” 大约五十步时,王复臣下令三段射。 “砰砰砰砰!” 张献忠的精锐火铳兵,将近五千人开始射击。 无人倒下。 这么远的距离,别说无法瞄准,就算真的打中了,也别想击穿棉甲防御。 王复臣只能让士卒原地填装弹药,大同军纹丝不动,竟然等着敌人慢慢填装。 重新填弹之后,王复臣下令前进,大约四十步时停止。这个距离,已经能勉强击穿棉甲,张献忠的火铳兵不敢靠得更近。 “砰砰砰砰!” 又是三段射。 十七个大同火铳兵倒下,还有两个倒下之后,竟然原地爬起来,棉甲让他们保住了性命。 “前进!” 李正拔出腰刀,全军徐徐踏前。 敌方火铳兵慌忙填装弹药,但大部分人手忙脚乱,王复臣用令旗指挥伏兵攻击侧翼。 数千伏兵从山中杀出,其中一千大同火铳兵,齐刷刷向左转,小跑着在自家侧翼排列阵型。 前方的三千大同火铳兵,依旧还在徐徐前进。 三十步距离,还是没有停下,居然要走到更前面射击。 王复臣那边,有人重新填装好弹药,已经无法听从军令,开始零星朝大同军射击。 “砰砰砰!” 大同火铳兵,又倒下一人。 终于,双方距离二十步时,大同火铳兵齐刷刷举枪。 “放!”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将近三千人,二十步距离,快速完成三段射。 张献忠的精锐火铳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王复臣吓得心惊胆战,他还没做出反应,麾下火铳兵就全部溃了。 “上刺刀!” 大同火铳兵装上刺刀,朝着敌军冲锋杀去。这下不但敌方火铳兵溃逃,就连近战步卒都跟着崩溃,王复臣的督战队都一起崩了。 侧翼也开始接战。 一千大同火铳兵,同样是二十步距离,一轮齐射便击溃两股敌人。 近战步卒立即顶上,火铳兵退下来上刺刀。 侧翼敌军冲到半路,发现自家的正面战场溃散,立即吓得转身就逃,数千人乱哄哄的奔进山中。 张献忠放弃步兵是很明智的,本来就士气低落,遇到二十步才射击的大同火铳兵,谁他娘的能扛得住? “追杀敌军!吹冲锋号!”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哒嘟……” 漫山遍野到处追赶,张献忠的部队已然溃散,大同士卒却五人一组追击。 四下到处是山岭,全歼很难做到,最终还是跑了三千多敌人。 这些逃跑的敌人,已经失去建制,不可能再聚拢成军,多半几十上百人一股当土匪。 赵瀚拿下地盘之后,还得组织农兵剿匪,否则匪患将非常严重。 敌军主帅王复臣,被李正撵着跑了,奔出数里累得瘫倒,终于在大同镇西边的大同湖边,被大同士卒给活捉。 至此,张献忠的南路军步卒被全歼,只剩骑兵和马队。 那些家伙顺着河谷,一路抢掠至英山县。 英山县城在大别山中,同样是张献忠的地盘。骑兵和马队可以在此补给粮草,然后顺着河谷继续逃窜。 赵瀚很难追上,张献忠也很难出山。 赵瀚干脆懒得再管了,调遣民夫在各个主要出山口,修建临时营寨堵住去路,再让农兵来营寨里驻守。 至于主力部队,全面攻打沿途城池。 张献忠大败的消息传来,黄州府辖内的州城和县城,几乎都是望风而降。 既然抓不住张献忠,把他的地盘全占了便是! (求月票。) 第373章 【回击】 武家穴镇。 赵瀚感觉很无奈,多么富有的商业集镇,而且还没有城墙遮蔽,张献忠怎就不分兵过来打呢? 只要攻下武家穴,张献忠就能抢到好多粮食,因为这里是赵瀚的军粮中转站! 赵瀚本人,连带两千亲卫,三千金陵农兵,大量本地农兵,还有五百炮兵,一直窝在这里。李正的7000正规军,骑着骡子四处游弋,看到狼烟则立即赶回。长江对岸六万农兵、六万民夫,基本完成整编,随时可以渡江,就等着张献忠来打武家穴呢。 唉,既然张献忠不来,那就只能主动包围了。 湖南部队—— 江大山率三万农兵、三万民夫,从公安渡江,直取张献忠的老巢江陵! 李宗恒率三万农兵、三万民夫,从江夏渡江,直取汉阳府。(李宗恒是李邦华带来的子弟兵,在南赣屡立战功,又在广东、福建剿匪表现突出。) 江西部队—— 江良、萧善二人,先是坐船到黄颡口镇,将此镇作为兵站和粮站。 江良率领四万农兵、四万民夫,立即渡江攻打蕲州。 萧善率领两万农兵、两万民夫,古剑山率领水师援护,渡江沿浠水河攻打蕲水县。 特别是古剑山的水师,中小型战舰齐出,死死卡住浠水。就算张献忠能够跳出包围圈,也别想从浠水过河,只能钻进大别山绕回老巢。 就算张献忠能绕回老巢,也会发现自己的老巢正在遭受攻击。 另外,黄幺的新建山地师,已经开始渡江攻打夷陵,张献忠的沿江主要城市全都要遭受攻击。 千里长江,防都没法防。 只能说张献忠疯了,才会主动招惹赵瀚。 但站在张献忠的角度,他根本别无选择。前往四川的道路被堵死,强行攻占四川,自己老巢随时可能被赵瀚偷袭。北上陕西或者河南,那里全是严重灾荒,打下来也没啥用处。又加上今年大旱,若不提前孤注一掷,再过半年肯定没有足够的粮食出兵。 张献忠只有三个选择,要么躺平等死,要么归顺赵瀚,要么拼命一搏。 …… 夷陵(宜昌)。 黄幺是最先渡江的,其实归州(秭归)也有张献忠守军,但归州那边没必要去攻打。 黄幺只有7500人的山地师,还有一万民夫搞后勤。 登陆之后,第一天扎营,第二天就炮轰,顺便让民夫填平护城河。 石质城墙,七米多高,朱元璋那会儿建造。 这一仗没啥好说的,张献忠抽走太多粮食和士兵,夷陵守军只有一千精锐,其余三千全是孱兵。 在粮食不足以久守的情况下,再配合宣教官不断喊话,三千垃圾兵陆续趁夜逃跑。张献忠的一千精锐即便死守,也守不住这么大一座城,甚至打着打着还闹出内讧。 黄幺攻占夷陵之后,从民夫中挑选一些农兵守城。自己则带着主力,坐船沿江而下,帮助江大山合围江陵。 …… 荆州府城,江陵县城。 这里是张献忠的大本营所在,足足留了一万二千士兵驻守,城墙上还有八门古董级铜炮。 “战况如何?”黄幺来了就问。 江大山叹息:“打不动,城太高,池太深,兵太多。劝降也没用,守军当中有不少老贼,这些老贼的家人都在城里。” 黄幺问道:“要不我先去打别的城池?” “没必要,”江大山说道,“根据细作传来的消息,各地贼兵都被张献忠抽走了,其他城池只能防守,不可能派兵增援此地。分兵攻占城池也是硬打,打下来还得留兵驻守,对整个战场没啥帮助。只要死死包围江陵,把江陵给啃下来,隔壁的州县全得望风而降。” 黄幺撇嘴道:“这么多守军,粮食要是充足,江陵起码得打半年。” 江大山感慨:“难怪张献忠主动开战,他养的兵太多了。带着几路大军去打安徽,还能留下这多兵防守沿江城池,平日里得消耗多少粮食啊!今年面临大旱灾,他要是不打出去,非得活活饿死不可!” 黄幺想了想:“我坐船去蕲州,那里应该需要兵力。” 江陵城内。 廖志芳坐在城楼上,望着城外的大同军,只能暗自发出连声叹息。 两年前,他建议张献忠裁兵屯田,赶紧建立制度、发展民生,张献忠当时确实听从了。 但很快就变味! 张献忠不信任文官,派遣义子和心腹将领,在辖内各府军政事务一把抓,直接搞成了典型的军阀统治。 张献忠自己是大军阀,义子和心腹们是小军阀。 既是军阀,就肯定公私不分。 这些武将不仅大肆侵占民田,还把军屯和民屯的粮食,各种往自己的私库里搬,文官们只能傻看着不敢说话。 而且,裁兵政策已经彻底作废,武将们为了提升自己的实力,完全不顾民生疯狂扩军备战。 张献忠也拦不住部将扩军,一旦强行阻拦,就必定产生矛盾。 因此张献忠选择开战,很大程度也是被内部裹挟。再不挑地方往外打,他的部将很可能起内讧,为了抢地盘自己就打起来。 夕阳之下,城楼之上。 廖志芳翻开《大同集》,不知多少次重读此书。 每一次重读,结合最近的遭遇,廖志芳都有新的感悟。他认为此书,某些篇章蕴含天地至理,非但没有违背儒家教诲,反而是在遵循并且践行儒家道义。 面对着城外大军,廖志芳竟然提笔写文章,题目叫做《张献忠十败》。 这次出兵,廖志芳、徐以显两位军师,都是持坚决反对态度的,但张献忠已经骑虎难下。 如今,廖志芳坐镇江陵,徐以显坐镇汉阳,看似手握两城的大权,其实根本指挥不动军队,更别提什么献城投降了。 …… 永济。 “大王,后方有报,蕲州、蕲水被围,江西水师阻断浠水河!” 张献忠夺过详细塘报,认真看了两遍,对麾下诸将说:“蕲州、蕲水各被数万敌军围困。” 孙可望叹息说:“敌军主力,绕去我军后方,已经堵死我军退路。” 张献忠摇头道:“两城之外,都是农兵和民夫,敌军主力依旧没有出现。” 众人惊骇。 由于赵瀚就在长江对岸,他们对大同军制已经很熟悉,分得清楚正兵和农兵区别。 从一开始,张献忠就失去战争主动权。 或许赵瀚的临战指挥能力不足,但战略指挥能力却很高明。而且从始至终,一直秉承着同样的理念: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按照正规打法,张献忠三路大军东出,赵瀚应该调遣大军迎战,寻机歼灭敌军主力之后再反攻。 朝廷剿匪是这样做的,张献忠也是这么想的。 只要赵瀚摆出大军,张献忠就能耍出无数花样。因为张献忠和部将们,有着十多年的大战经验,而大同军的将领却非常稚嫩,极有可能出现失误被抓住机会。 那样一来,大同军就会被牵着鼻子走。 赵瀚深知自家将领是啥情况,因此他完全不接招。 你大军入境? 那我也大军入境! 你来我地盘,我坚壁清野,等着你攻城。 你在这边慢慢攻城,我的农兵也在你家慢慢攻城。 而且,我的正规军藏着不动,等你打疲了再算总账。 你想撤退? 抱歉,你后方两座城全被我围了,你撤军必须过的那条河,也已经被我用水师阻断了。 你想全军杀回去,打我的农兵也可以。我的正规军随时能坐船支援,我广济城里的农兵也能慢悠悠来支援。 你若不顾一切,杀向我没有坚壁清野的腹地也行。杀得那么深入,沿途一座自己的城市都没有,你就等着全军覆没! 张献忠此刻极为憋屈,自己空有十万大军,而且还剩十九万民夫,浑身力气却不知拳头该往哪里砸。 老回回保持着冷静:“我有两个法子,不晓得你听不听。” “说。”张献忠道。 老回回说:“第一个法子,那七万多步卒不要了,十九万民夫也不要了。骑兵、马队、骡队,向北贴着大山渡河返回。” “为何不率领大军走白莲镇,贴着大山边缘渡河回去?”孙可望问道。 老回回说:“赵瀚的水师横在浠水,必定派出大量小船,来来回回在整条浠水河放哨。如果带着三十万大军,就算不被哨船发现,也会被赵瀚的骑兵尾随,半渡而击就什么都完了。” 张献忠冷笑:“只带骑兵、马队、骡队回去有甚用?若把大军扔给赵瀚,咱们兵力空虚,地盘迟早要被吞下。” 老回回又说:“那就不要家人,也别想着回去,带着三十万人,一路向北杀去,或许能跟北路军汇合,或许能帮中路军夹击破关!” “那样打,等于无根之萍,稍微出现意外,随时可能全军覆没。”张献忠摇头说。 老回回说道:“如果出现意外,就带着精锐流窜,把江淮之地给搅翻天!” 孙可望郁闷道:“岂非又成了流寇?地盘不要了,家人不要了,沿途裹挟抢劫,打到哪里算哪里,活到哪天算哪天。” “打到现在,你还想保全大军,完好无损的撤回去?”老回回无语道。 孙可望握拳说道:“父亲,孩儿认为,应该大摇大摆的撤军,引诱赵瀚的主力现身,真刀真枪拼一把。谁赢了,就得天下;谁输了,就见阎王!” 老回回的两个计策,一个计策是带着骑兵、马队、骡队逃回去,结果必然是苟延残喘。另一个计策是豪赌,赌赢了能够从北方撤回,还能沿途抢掠一番,赌输了就重新变成流寇。 孙可望的计策简单粗暴,就是摆开阵势硬刚一场,而且主动权交给赵瀚。胜者为王,败者去死! 张献忠举棋不定。 “大王,有一条地道挖通了,城内守军没有发现!” 张献忠猛然站起:“立即放炸药引爆,别等到晚上又被灌水!” 不管怎么打,先攻占广济县城再说,这座城池把张献忠给恶心坏了。 (求月票。) 第379章 【李定国的土工作业】 汉阳,城楼。 徐以显看着顺河而上的敌方大军,又看向被箩筐吊着上升的张岱,脸上全是冰冷麻木之色。 他野心极大,自比诸葛亮。 可惜张献忠不是刘备,很多时候不听劝谏,就算听了也只听一半。 张献忠是个非常矛盾的人,凶残的时候冷血弑杀,温和的时候又爱民如子。 历史上,张献忠在四川曾经约束部队,不准将士欺负老百姓,违反者一律杀头处理。右丞相严锡命,因为家住豪宅,也被张献忠给砍了。他要求文武大臣,都必须廉洁朴素,而且不许纳娶本地女子。 可当张献忠被四川士绅激怒之后,自己就带头杀戮,许多无辜百姓也被牵连进来。 这个时空,张献忠在湖北也差不多,刚开始同样对百姓非常好。渐渐的就变味了,政令经常莫名其妙更改,而且还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徐以显这个诸葛亮,有点跟不上张献忠的思路。 “徐先生!” 张岱来到城楼,微笑拱手作揖。 徐以显礼节性站起,拱手回礼道:“阁下若是劝降,就不必白费口舌了。主公尚且在外征战,臣子怎能在内投敌?” 张岱自己找地方坐下,语气随意,笑着说:“我也不欺骗徐先生,不说什么张献忠已死的鬼话。但张献忠确实大败,只剩骑兵遁入大山,而且各路出山通道都被堵住。此事徐先生可知?” 徐以显面无表情,手指却不由自主抖动,冷笑道:“此诓人之语也,我军马步兵八十万出征,怎会只剩骑兵遁逃?阁下请回。” “请看城外。”张岱朝外面一指。 徐以显起身走去,双手扶着女墙探望,却见贺九仪押着两人走过护城河。 贺九仪对着城上大喊:“军师,降了,大王已经全军覆没,王复臣、张明志二人在此!” 此言一出,守城士卒哗然,惊恐情绪迅速弥漫。 王复臣、张明志都是张献忠的部将,是南征北战十年以上的老贼。而贺九仪,虽属湖北本地人,却也是张献忠麾下,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 三位大将,一人投敌,两人被擒,张献忠肯定吃了败仗! 张岱走到徐以显身边:“徐先生,若我军继续攻城,汉阳城内军心浮动,阁下还能坚守几时?” 徐以显默然。 “现在投降,全城士卒可免死,甚至都不用挖矿和服刑,”张岱说道,“带上他们的妻儿,去往北方可以分田,以前的罪孽既往不咎。” 此时此刻,北方大瘟疫的消息,已经传到赵瀚的耳朵里。 他真不想再杀人了,也不愿攻城拖延时间,因为会消耗大量粮草。 赵瀚反复思考之后,重新定下政策:张献忠麾下的士兵,财产全部充公,带上家人移民河南,视为普通百姓分田。即便身上私藏浮财,只要藏得不多,也一律不予追究。 当然,移民的时候,要打散了分到不同州县。 河南已经十室九空,山东也瘟疫流行,必须尽量充实人口。 至于张献忠麾下的老贼和将领,仔细甄别出来,移民到东蕃(台湾)和琼州(海南)垦荒! 徐以显还是不说话。 张岱继续说道:“至于阁下,可以担任吏员,去河南协助移民。今后升迁,一视同仁,并不区别对待。阁下自诩诸葛亮,想必满腹才华,做吏员也能快速升官。” 徐以显感觉很憋屈,自己可是张献忠的军师,拥有献城投降之功,竟然只能做吏员? 可不投降又能如何,汉阳早晚被攻下。 徐以显叹息道:“城内军队,我说了不算。” 张岱坐回原来的位子,微笑道:“我在此等着阁下的好消息。” 徐以显只能去找守城主将,一番言语,很快搞定。 张献忠已败,大同军兵临城下,没人愿意坚守送死,军师和将士一起跪迎吴王入城。 为了彰显自身威风,震慑这些降兵降将,赵瀚骑着一匹马瓦里马,身穿全套甲胄,带着士兵阔步而来。 徐以显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赵瀚。 盔甲映射着阳光,胯下坐骑神骏非凡,让徐以显生出不可直视之感。 其他将士,同样如此,趴跪于地瑟瑟发抖。 拿下汉阳之后,此城立即变成物资中转站,腾出大量兵力北上占领地盘。 十余万正兵、农兵,二十多万民夫,浩浩荡荡沿着几条河流北伐。 湖北的那些河流,基本都是南北走向,主要城池也在河边,正好作为进兵通道。 就仿佛秋风扫落叶般,一路非常顺利,沿途皆望风而降,很快拿下黄陂、孝感、汉川、云梦、应城、安陆等地。 当大同军占领应山之后,中路军的白文选直接投降,刘文秀则带着数千人遁入大别山。 像白文选这种降将,虽然作孽无数,但赵瀚也不会出尔反尔。 既然投降了,那就送去台湾开荒,而且扔给他几十个老贼,让他慢慢跟猎头族较劲儿去,说不定还能加快台湾的开发速度。 …… 北路军。 赵瀚在河南的一小撮地盘,今年全部遭遇严重干旱。 那就干脆不种地了,全部坚壁清野,百姓退守州县城池。 息县、罗山、信阳、光州、光山、固始、商城,共有一州六县。七座城池,留给李定国慢慢攻城,野外根本见不着人,一粒粮食也别想抢。 城里若是塞不下那么多人,大别山的各处出山口,还有十多座关卡营寨呢,百姓正好转移去守关。 中路军的刘文秀、白文选都疯了,守关敌军越来越多,他们试图攻打其他关卡,同样发现越来越多敌人。因此南路都打完了,他们还在攻关,最后搞得一降一逃。 北路的李定国、艾能奇也差不多,七座城池坚壁清野,搞得比广济那边还狠。 他们若是不理会这七座城,直接去打没有坚壁清野的六安,那么他们得连续渡过五条大河。 至于黄顺、费映珙的正规军,已经顺着淮河移师霍丘。 霍丘这地方水网纵横,还有许多农田,骑兵根本跑不起来,大军运粮也非常吃力。 霍丘必须守! 这里旱灾不严重,且灌溉水源充足,今年估计会大丰收。 为了保住粮食,霍丘集结了三个正规师,而赵瀚总共也才六个正规师。 李定国、艾能奇不愿攻打坚壁清野的城市,也不愿攻打必须横渡五条河的六安,同样只能选择顺着淮河来打霍丘。 一方必攻,一方必救,注定了一场大战。 费如鹤带兵驻扎在淮河与史河的交界处,张铁牛驻扎在淮河与淠河的交界处,黄顺驻扎在两者之间的霍丘县城。 这是把南下通道堵死了,李定国顶多派小股兵力往南奇袭,大军必须在霍丘硬碰硬打一仗。 不打仗就敢大举南下或东进,那就等着粮道被断! 无奈之下,李定国、艾能奇只能隔着史河,与费如鹤隔河对峙扎营。 在前者从船上卸下粮草时,张铁牛、黄顺立即带兵过来汇合。 双方隔着一条史河,整天起床干瞪眼,谁都不敢主动渡河进攻。而在史河上游八十里,还有坚壁清野的固始县城。 这一对峙,就是大半个月。 “只能在临水镇渡河,”李定国叹息道,“我们以前来过这里几趟,哨骑也反复打探,唯一渡河地点便在那里。” 艾能奇说道:“我们知道,敌军自也知道,恐怕轻易打不过去。” 可供李定国渡河的地方,只有十里地的河段。 更往南的话,史河分叉成好几条,渡完一条又是一条,能把人搞成神经病。 进攻方就是这样头疼,他们得想着怎么过河,大同军只需考虑如何防止敌军过河。 “搭浮桥。”李定国下定决心。 他们又花了几天时间,制作许多竹筏和木筏。 临水镇的河道只有40米宽,而且因为旱灾水位下降,有水的河道只剩30米宽。 一条条竹筏、木筏被绑起来,抬到河中搭建浮桥。 黄顺的部队靠下游一些,负责防守此地的是费如鹤,张铁牛居中策应两支友军。 “轰轰轰!” 早就试过弹药落点的火炮,准确发射落在河水中央。 一轮齐射下去,就有两道浮桥被打坏。 “搭建好一条浮桥,全体加赏十两!”李定国嘶吼着传令。 负责搭浮桥的都是敢死队,虽然竹筏、木筏被打坏许多,但这些敢死队还真没死几个。 就这么持续好几天,不断炮轰,不断搭桥。 一旦搭桥到河中心,就是火铳兵对准敌人齐射,等浮桥搭好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搭桥到第八天,南边突然有哨骑回来报告:“都督,敌军骑兵想在南边过河!” 却是李定国派遣骑兵,足足绕了六十里,想在夜间悄悄游过去。 可惜骑兵里有许多旱鸭子,不敢直接泅渡,必须先制作竹筏,被大同军的哨骑给发现了。 骑兵偷渡被发觉,李定国终于发狠:“民夫负土,填平河道!” 当然不可能填平史河,只需填这一段即可。 40米宽的河道,由于干旱天气,不仅只剩30米宽,而且水流速度极慢,想要填一条路出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就是有点费时间。 第374章 【救援】 当有了自己的地盘,有了家庭、财产和稳定生活,谁又愿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不到万不得已,张献忠不会选择老回回的计策。 流寇们以前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而今一个个都穿上好鞋子。将领们坐拥田产无数,老营精锐也都成了小地主,他们家中还有娇妻美妾,许多人这两年甚至有了子嗣。 就算张献忠愿意重新流窜,麾下那些将士也不答应! 时至今日,攻城战已经进行到第二阶段。 第一阶段,用炮灰消耗城中物资、体力和士气。 第二阶段,依旧使用炮灰攻城,悄悄夹杂精锐部队,以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第三阶段,才是精锐猛攻。 “老王,城外有异动!”说话之人,是守城总宣教官朱世经,一个血脉稀薄到不能称宗室的老朱家子孙。 王徽举起千里镜,果然看到敌军的旗令有异,许多明显阵型更整齐的精锐正在调动。 王徽不敢掉以轻心,立即调整守城部署,并在城内各处街巷口,安排好预备队随时准备救援城墙。 “轰!”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王徽感觉脚下城墙在震动。 他扭头看去,却见七八丈外,城墙被炸塌个大缺口。填放火药的地道虽窄,被牵连炸塌的城墙缺口,却足足有十米那么宽。 那段城墙整体呈“u”型塌陷,一部分墙体朝内倒,一部分墙体朝外倒。缺口处并非平地,而是变成了夯土堆,城墙夯土裂成大大小小的土块,最大一块有好几张饭桌那么大。 此处甚至有民夫在攻城,城墙塌陷之后,守城方和攻城方,全部都死伤一大片。 守城百姓吓得溃逃,攻城民夫也吓得溃逃。 一部分农兵因恐惧而逃亡,还有少数做预备队的农兵,自发朝着缺口奔去补位。更多农兵下意识想逃,却又愣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军官的命令。 “杀!” 一队正在冲锋的敌军精锐,迅速朝着缺口扑来,附近的攻城部队也很快士气高涨。 “吁!吁!吁!” 王徽接连吹响铜哨,传令兵在城楼挥舞令旗,指挥城内最近的预备队补上。 许多百姓真扛不住这种剧变,完全无意识的往城中心逃。 朱世经站在城楼大喊:“宣教官做事,宣教官做事!” “嘟~~~~~~~~” 唢呐发出类似警报的声音,三十多个宣教官奔跑过来,沿途高喊口号,想要阻止这种溃逃趋势:“乡亲们,逃跑就没命了,张献忠进城要杀人抢劫。跟我杀回去,保护好咱们爹娘,保护好妻儿子女……” 一个村长本来在逃跑,看到前方插着的大同军旗,突然冲过去拔起来,挥舞着旗帜说:“亭前村的汉子,跟我杀回去啊!” 又有农会骨干,高举着农会旗帜,在人群中逆流冲锋,反复挥舞着手中的靛蓝色大旗。 只半柱香功夫,溃逃的百姓就被止住,手拿各种武器跟随旗帜杀回。 城墙倒塌的缺口处,形成凹凸不平的土块堆,农兵正在跟张献忠的精锐抢占高地。谁能把土块堆占住,谁就能居高临下杀敌,由于时间仓促,双方都无法列阵,只是凭着本能进行厮杀。 王徽大喊着传令:“万人敌,万人敌,暂时不要投掷,听我命令行事!” 万人敌已经所剩不多,专门留着关键时候使用。 缺口两边的城墙上,上百枚万人敌搬来。看着下方的血腥厮杀,并没有立即投掷,而是等着更多敌人过来扎堆送死。 王徽又让传令兵打出旗令:“点燃狼烟!” 张献忠足足派出三万兵进攻,全是士兵,不是民夫。 大概三四千往缺口处冲,其他的全部攀爬城墙,仅剩的四辆吕公车也全部开出。 县衙门口的空地,知县安其恭让人点燃狼烟,自己则率领百姓在城中集结。各处都有懂旗令之人,哪段城墙兵力不足,安其恭就派出一部分百姓过去支援。 “投万人敌!” 眼见缺口外围的敌人越聚越多,王徽终于下令投弹。 二十多枚万人敌,从缺口两边的城墙砸下,扔到城外聚集的敌人堆里。 “轰轰轰轰!” 连二连三的爆炸,直接把两千多人炸得崩溃,不管受没受伤,都咳嗽着转身逃跑。 张献忠的督战队冲上来,孙可望亲自骑马过来指挥,把士兵分成好几股队伍,简单列阵进行冲锋。 而刚才那一串爆炸,也帮助守缺口的农兵,顺利占据城墙垮下来土堆。都不用王徽下令,基层军官就开始在土堆上排列阵型,而且是整整齐齐的鸳鸯阵。 孙可望指挥冲锋好几次,全部以失败告终,甚至连狼筅防御圈都攻不进去。 就在此时,张献忠的火铳兵来了。 王徽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敢让农兵撤下,只发令让后续的农兵和百姓接应。 “砰砰砰砰!” 一轮火枪齐射,近百个农兵倒下。土堆上一半的农兵,吓得崩溃而逃,排列好的鸳鸯阵也露出巨大空挡。 孙可望立即指挥精锐冲锋,王徽也让预备队往上填,双方再次血肉绞杀在一起。 四辆吕公车,其中三辆抵达城墙,源源不断有敌军跳到城头,守城百姓用简易的竹矛、木矛无阵型乱捅。 又有一股攻城精锐,从云梯爬上城墙,与守城百姓展开血腥厮杀。 终于,城内的狼烟升起。 张献忠脸色剧变,下令再投入一万兵力,不计伤亡都要把县城攻下来,否则就只能带着骑兵、马队和骡队逃跑。 因为,援军很快就要来了! 老回回主动说道:“我去截杀敌方援军。” 不仅老回回的骑兵去了,张献忠、孙可望的骑兵和马队,也都一起奔向东南方。 东南方、正西方,数里外的山中,很快也升起狼烟,一道道狼烟传递着军情。 赵瀚的援军,尚在五十里之外! 炮队没法带走,赵瀚率领两千亲卫,李正率领七千步卒,从不同方向骑着骡马奔向广济县城。 卢象升的骑兵最先抵达集结地点。 其中,龙骑兵三千人,两千是新编练的,一千是从胡定贵那边调来的。 另有五百骁骑,清一色的马瓦里马。 印度马瓦里马,前后运来三批。由于要求挺高,最后一批很贵,印度土邦王公也懂得涨价。 这五百马瓦里骁骑,大约三百为骟掉的公马,另有两百是没怀孕的母马。 骁骑的装备跟满清骑兵差不多,内甲与棉甲组合,在战马关键处披挂棉甲布片。骑射本事够呛,但人人都可射箭,是被淘汰的弓箭手转换而成。骑术也够呛,只训练了两个多月,许多复杂的操作很难完美做出。 奔至最近一个烽火点的山下,卢象升撒出五百龙骑兵,前去打探广济县城方向的情况,剩余骑兵全部停下让马儿休息。 正西方向,赤龙湖。 明末的赤龙湖,比几百年后面积更大,湖中有近三百个半岛。 不管是赵瀚治下的渔民,还是张献忠治下的渔民,在看到烽火狼烟之后,都迅速朝着蕲州方向驶去。来自江西的一些小型船只,也早就从长江进入赤龙湖,一直停靠在湖心半岛等待命令。 本来原定计划,只分出包围蕲州的一万农兵,坐船前去支援广济县。 不过黄幺率领山地师坐船来了,五百炮兵留在江陵攻城,剩下七千人全在蕲州城外,如今也一起坐船去打张献忠。 他们能够一路坐船,来到广济县西南九里外。 县城东南数里,卢象升撒出的哨骑,迎面跟张献忠的骑兵和马队撞上。远远看到,转身就跑,因为敌骑实在太多。 骑兵和马队,加起来一万多人。 三千龙骑兵,遇到一万多骑马之敌,立即下马靠在山脚结成火铳阵。 五百骁骑兵,全部撤到步战龙骑兵的后方。 张献忠的数千马队,以极为散乱的阵型冲锋,马儿与马儿之间的距离在四米以上。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三千龙骑兵,对着马队进行三段射,然后迅速翻身上马,跟着五百骁骑一起进山。 由于对方高速奔跑,而且阵型极为松散,三千发火铳打出弹药(击发率约70),只击落敌军马队四十多人。 老回回带领骁骑本来在侧绕,眼见大同骑兵全部进山,哪里还敢追进山去?对方三千支火铳,进山之后可以找到无数有利地形射击。 “他娘的,这些骑兵真恶心人!”老回回骂骂咧咧,一口浓痰吐出。 秦良玉的嫡孙马万年,此刻却热血沸腾,他知道很快就要决战了。 从辽东来的吴化普,还有红盔将军周应元,此刻也都在骁骑队伍当中。 只不过,独臂的吴化普,能够统兵一百。 而高大健壮的周应元,却只是个普通骑兵,他作为崇祯的仪仗队员,根本就没上过正经战场——即便他骑术精湛。 “卢将军,敌骑没有追来。”朱天锡骑马奔前。 卢象升说道:“守住前面窄道便可,慢慢等着吴王的援兵。” 朱天锡,泰州人,崇祯九年武进士,被外放到广东做游击将军。刚刚到任,张铁牛就带兵杀到,毫无心理负担的选择投降。 既是武进士出身,自然骑术精湛,又兼做了四年大同军士卒,几个月前被提拔为骁骑兵统领。 朱天锡摸着手中开元弓,心中期待不已,几年步卒早就当腻歪,如今终于能够驰骋沙场。 而且,还骑着威风凛凛的印度天马。 第380章 【半渡而击】 最窄这段河道,约有两里地,自然就成了双方争斗的核心。 大量民夫背着泥土、石块,躲在小型盾车之后,将土石块倒进河里,一点一点往前推进。 火铳无法击穿套了棉甲、皮革、铁片的盾车,只能选择用火炮轰击。等把盾车轰烂,再以火铳齐射,隔河就能将民夫击溃。 “重新顶上!” 李定国下令更换民夫队伍上前,溃逃的民夫暂时拉去后方休整。 不断轰击,不断齐射,不断溃逃,不断推进。 一点一点的在河道中填土! 而其他河段,依旧在尝试搭建浮桥,但几乎不可能完成任务。每个搭桥点对岸,只需少量士兵驻守,就能在关键时刻将浮桥损毁。 特别是万人敌,掷弹兵不够用了,长枪兵也来客串。 反正弹药囤积充足,等敌方浮桥搭到岸边,立即往浮桥上投掷万人敌。一阵轰炸之后,再让民夫下河拆浮桥,我方火铳兵进行火力掩护。 打到最后,附近的竹林都被砍光。 霍丘县百姓,被征召了三万人做民夫。不但帮忙拆毁浮桥,还在李定国填河的区域,于河岸一线垒筑土墙。 那些岸边土墙类似河堤,即便李定国把河道填满,率领大军冲过来的时候,大同士卒也能站在土墙防御,居高临下攻击对岸杀来的敌人。 久守必失,防不胜防。 又过了七天,李定国的表弟马思良,率领六千骑兵,在双方交战的三十里外成功渡河。那里的地形极为复杂,史河分出三道支流,每一条支流都相对比较狭窄。 由于干旱枯水,最浅的一条支流,甚至只能淹没马背。 马思良的六千骑兵,一夜之间,悄然渡过主河道,接着又渡过三条支流。 “砰砰砰砰!” 驻防在那一片的大同军,迅速赶来结阵射击,马思良不予理会,损失两百多骑兵和战马,便带着剩余骑兵远遁而去。 将近六千敌骑,来到大同军的后方村镇,伺机配合主战场那边作战。 但这一片河网太复杂,他们想要接近主战场,还得重新渡过一条河渠杀过去……那是大明士绅,集资修建的人工渠,不是很宽,但也有十米左右。而且河渠两岸有大量麦田,还有一部分稻田,不是太利于骑兵行进。 卢象观、陈坦公麾下,只剩千余龙骑兵,被派来与马思良的六千骑兵纠缠。 大量正在抽穗的麦子,被双方骑兵踩得一塌糊涂。本该丰收的霍丘县,今年注定了要减产,不仅是遭受踩踏,还因为爆发战争之后,农民无法精心打理庄稼。 双方骑兵就在那一片绕,谁也吃不下对方。 卢象观、陈坦公虽然骑兵很少,但一遇危险就后撤,随时可以召唤己方步卒支援。 就在这时,李定国分兵渡河。 艾能奇率领三万步卒和大量民夫,转移到上游二十里,在已过河骑兵的掩护下试图强渡。 张铁牛紧急过去堵截,但想占领河岸阵地,必须先将对方的骑兵驱离。 6500正兵、1200龙骑兵,在河边与6000敌骑对上。 主战场那边依旧在填河道,更下游也继续在搭建浮桥。但事实上,李定国已经暗中带一万精锐,绕到上游那边全力突破,留在主战场河对岸的是一座空营。 前些天,骑兵没有成功偷渡时,通过反复试探游走,调动了大同军太多兵力。填河道和搭浮桥的几处河道,也在牵制调动大同军的兵力,如今总算把大同军主力给骗到了。 河对岸,从固始县城派出的大同军哨骑,突然被李定国的大量马队驱离。 大同军哨骑虽然不知情况如何,却已经意识到不对劲,逃到上游数里外,迅速坐小船渡河去点燃狼烟报信。 费如鹤看到狼烟,立即率领部队支援,把原定的主战场交给黄顺防守。 …… 卢象观、陈坦公各率六百龙骑兵,在外围朝着马思良的骑兵放铳。 陆陆续续,马思良的骑兵被击落两百多。但马思良不敢退,必须掩护渡河部队,反复袭扰拖延张铁牛。 在这种情况之下,张铁牛只能一直列阵前行。当他赶到上游渡河地点时,敌军已迅速搭建好浮桥,甚至有上万人成功渡河。 艾能奇先让近战兵列阵保护浮桥,火铳兵也迅速过河集结。 一共八道浮桥,艾能奇麾下士卒,使尽全身力气往对岸冲。双方突然变换主战场,各自的火炮都没有带来,大同军的掷弹兵也没带过来。 终于,开始接战。 硬碰硬,没有任何花活可言。 张铁牛这边,6500正兵列阵展开,1200龙骑兵外围袭扰。 艾能奇那边,多士卒排列阵型,5000多骑兵战场游走,更多部队还在快速渡河。 李定国和费如鹤,各自带着援兵飞速赶来。 张铁牛腰间插着小斧头,拔出腰刀下令:“点燃火绳,加速列阵前进!” 全军开始小跑,根本不理会敌方骑兵。 马思良趁机率领骑兵冲锋,还剩数十步远,大同军后方士卒迅速停下变阵。 两千大同军排列鸳鸯阵,盾牌、狼筅、长枪严阵以待。 “咻咻咻!” 敌骑开始抛射,大同军上百人中箭,但真正倒下的只有几个,大部分箭矢被盾牌和棉甲挡住。 马思良不敢直接冲阵,带着骑兵斜掠而过,试图冲击更前方的4500大同军。 又是1500近战大同军列阵,掩护3000火铳兵前进。 卢象观和陈坦公,也带着龙骑兵杀来,只是吓唬骚扰而已,留着弹药没有射击。 张铁牛麾下的部队,就此被分为三截,火铳兵完全没有近战士卒保护。 “杀!” 艾能奇立即抓住战机,也不列阵保护友军渡河了,带着上万士卒朝3000大同火铳兵猛冲。 大同火铳兵停止前进,列成三排,等着敌军冲过来。 艾能奇麾下,也有2000多火铳兵,奔至四十步时,便立即排列放铳。 “砰砰砰!” 一轮火铳齐射,大同火铳兵倒下去十多人。 剩下的一万近战步卒,越过火铳兵冲锋。由于速度太快,他们已经无法保持阵型,反正一万人冲三千人,而且还是三千火铳兵,有没有阵型无所谓,冲过去就能一顿乱杀。 后面的大同近战兵,飞快跑来保护友军。 马思良则带着骑兵拉开距离,准备重新冲击大同军的阵型,卢象观、陈坦公一直袭扰马思良。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二十步,约三十米。 火绳滑膛枪的准确率很低,哑火率接近30,离得远了根本打不着。对方四十步射击,2000多人开枪,加上有棉甲保护,大同军也只倒下去十多人而已。 现在二十步,距离直接减半,命中率呈几何倍提升。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三段射,敌军的当面部队,直接被火枪给击穿。 一招鲜,吃遍天。 至少艾能奇没遇到这种战法,当场就被打懵了,上万士卒瞬间伤亡、崩溃一半。 “回撤!” 大同火铳兵射击之后,没有上刺刀,而是立即往后跑,去跟跑来的近战兵汇合。 卢象观、陈坦公早已放弃敌方骑兵,绕去敌军步兵侧翼。他们一直没有射击,现在终于逮到机会,冲到二十步时集体下马,朝着还没崩溃的敌军齐射。 “砰砰砰砰!” 这一千多支火铳发射,敌军步卒彻底溃散。 “上马追杀!” 卢象观、陈坦公各率六百龙骑兵,翻身上马,拔出腰刀,朝着敌军溃兵砍杀。 而马思良的骑兵,却是绕向大同步卒侧方。正准备继续冲击袭扰,刚刚重新列阵,自己的步兵主力就溃了,速度快得根本反应不过来。 此时此刻,敌方又有四千多人渡河,正在岸边集结列阵。 眼见友军溃散逃回,这上岸的四千多人,也吓得一起转身奔逃。 一千二百龙骑兵,终于真正做了回骑兵,提着腰刀一直追杀猛砍,被他们追杀的敌军足有八千多人。 张铁牛的主力重新汇聚之后,立即站在河岸列阵。 火铳兵靠河站立,对准浮桥远距离射击。近战兵在外围保护,防止敌方骑兵冲击。 “砰砰砰砰!” 由于射击距离太远,浮桥上的敌军被命中的不多。 但他们已经过河的友军步卒溃散,自己还属于半渡状态,在遭受枪击之后,吓得沿着浮桥跑回去。 浮桥本就狭窄摇晃,混乱推搡之间,大量敌军掉进河里。 远处还有几道浮桥,虽然没有遭到枪击,也同样吓得往回跑,同样大量士卒被挤下河。 北方的旱鸭子不少,淹死的敌军数量,远远超过被大同军杀死的。 李定国此时终于带着一万精锐赶来,而费如鹤的援军还在两里之外——已经没有援军啥事儿了,李定国和费如鹤都是来看戏的。 只不过,费如鹤看的是好戏,李定国则目睹了一场悲剧。 其实,只要艾能奇的渡河部队,能够在岸边再坚持半小时,就能保护全军过河,李定国的精锐援兵也能过河。 但他仅坚持了十分钟! 艾能奇手臂中弹,被卢象升的骑兵抓住。他成为俘虏之后,都还感觉稀里糊涂的,自己的上万大军冲锋,咋冲着冲着就溃了呢? 这次渡河战役,李定国损失步卒一万八千多。 李定国啥都算计到了,分兵填河、搭桥,让骑兵来回行军偷渡,顺利调动费如鹤、张铁牛、黄顺的兵力,把三人搞得晕头转向。最后寻机渡河成功,结果还是被弄个半渡而击。 不是指挥有问题,李定国的指挥能力,吊打费如鹤等大同军将领。 战术碾压,军队素质碾压! (厚颜无耻求月票,跌出前十了。) 第375章 【盘算】(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瀚和李正带着九千援军出发,盾牌和狼筅都不要,全员卸甲,只带长枪和火铳。 没办法,是为了给骡子减重,穿上甲胄肯定把骡子压趴下。 即便如此,一个成年男性骑着,骡子也跑不得很快。 这玩意儿,真能骑着打仗! 从汉代到清朝,史书里一直有“骡子军”存在,仅《旧唐书》里就有两处记载。 “得既少马,而广畜骡,乘之教战,谓之骡子军。”——《旧唐书》 “蔡将有董重质者,守洄曲,其部下乘骡即战,号骡子军,最为劲悍,官军常警备之。”——《旧唐书》 当然,肯定不能骑着骡子厮杀,这只是快速行军的交通工具而已。 广济城燃起狼烟足足半天,赵瀚的援军终于抵达集结点,距离县城还有好几里地。 九千援军里面,有三千五百火铳兵。 老回回率领骑兵和马队前来截杀,赵瀚立即下令停止,让火铳兵点燃火绳。 近战兵种骑骡在中间,火铳兵骑骡在两侧。在点燃火绳之后,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前进,对方敢冲过来就立即下骡射击。火铳兵射完,中间的近战兵就会出来列阵。 “呜呜呜呜!” 号角声不断响起,山里的卢象升听到号令,立即率领3500骑兵出来汇合。 赵瀚没有骑骡,他骑着一匹马,在近万骡子当中“马立骡群”。 有了骑兵汇合掩护,行军速度稍快些,老回回一直尾随不断骚扰。 又走两里地,老回回终于没忍住,让马队以松散阵型冲锋,自己好率领骁骑趁乱杀入。 步兵、骑兵加起来,赵瀚手里有6500支火铳。 眼见敌军马队杀来,立即分出一半,站在地上进行三段射。而那些近战步卒,则帮助友军拉住骡子,免得骡子听到枪声惊吓乱跑。 “砰砰砰砰!” 三段射击之后,马队有五十多人倒下,长枪兵迅速出来保护火铳兵。 松散的马队冲到近处,面对长枪林立,只能勒马减速,转向溜去别处躲避。这些马队,同样属于骑马步兵,根本就不会骑射,冲阵能力也够呛,张献忠那边还有类似的骡队。 老回回领着数千骁骑,本打算趁乱冲锋,至少也可来个骑射。谁知赵瀚留了一半火铳兵,并且迅速移动位置,移动之后还能恢复阵型。 老回回不敢冲。 眼前这些敌人,训练度高得吓人,那移动变阵的速度,看得老回回头皮发麻。 等开火射击的一半火铳兵,重新填装好弹药,赵瀚再次下令行军。只要老回回不接近,他根本懒得理会,因为对方就是来拖时间的。 赤龙湖方向,七千正兵、一万农兵,早就已经下船登岸,正小跑着往广济县城赶去。 如今距离还有六里地,已能看到张献忠撒出的骡队。 …… 广济县城。 被炸塌的城墙缺口,依旧没有被攻破。 但是,一辆吕公车的下方,张献忠的精锐却已占据城墙,前后有一千多人攻上来厮杀。 将攀爬云梯上来的敌军全部杀溃,吴勇将这段城墙留给守城百姓,自己带着农兵支援吕公车那边。 吴勇如今的军职为营长,他是赵瀚的亲兵出身,之所以升得这么慢,纯粹因为脑瓜子不灵活。只知道一板一眼打呆仗,识字也慢得很,几年下来就学会一百多个字。 “杀!” 吴勇带着数十农兵冲去,前面的守城百姓倒下,他一枪刺中敌人的咽喉,当场给这个百姓报仇雪恨。 打了好几年的仗,吴勇只学会三招:刺、拦、挑。 他脑子笨,几年下来,只练三招,却又快又准又恨! 面对张献忠的着甲精锐,吴勇在农兵的配合下,连续几枪刺出,全部命中咽喉。 刺出,收枪,再刺出,再收枪。 毫无观赏性可言,看起来还有点笨拙。但是,招招见血,枪枪要命。 “杀!” 眼见吴勇大发神威,农兵和百姓士气提振,提着长矛、长枪疯狂捅刺。 终于有几个农兵,在王徽的派遣下,抱着仅剩的五枚万人敌过来。这片城墙的敌人有一千多,五枚万人敌砸进去,其中一枚被打落到城外,剩余四枚全在敌军人堆里爆炸。 敌军惊恐,士气跌落,守军却越战越勇。 厮杀到这个份上,肾上腺素飙升,双方都暂时忘记恐惧。 爆炸的万人敌,不但炸死炸伤敌军,还炸出石灰和辣椒面。这种杀伤性不强的物体,使得那一圈的敌军咳嗽流泪,亢奋情绪受到干扰,竟然唤回他们消失的恐惧感。 守军在两侧不断夹击捅刺,中间又有万人敌爆炸,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万人敌。 几个精锐开始逃跑,跳回吕公车上,沿着木梯向下开溜。一个影响一个,越来越多敌军逃跑,最后终于崩溃。攻上来的一千多人,只被杀死三百多,剩下的全溃逃了。 趁此时机,立即组织人手,抬着伤员离开城墙,军中医官过来进行紧急救治。 孙可望看向那道缺口,一颗心直往下面沉。 那道缺口,已经快被尸体填起来了! 双方的尸体都有,甚至还有人没断气,被压在尸体下哭喊惨叫。 孙可望每次组织进攻,士兵溃逃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是精锐,就越有可能在湖北分了田,甚至家中还有妻子儿女,他们为啥要来广济城送死? 而城中百姓,却必须拼命,一旦城破,下场无比凄惨。 一方为张献忠而战,一方在为自己而战,那战斗积极性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张献忠通过千里镜观战,已知攻不进去。 自己这次大军出征,彻底成了一个笑话,竟然连广济小城都打不下来。 “传令,都撤回来!”张献忠无奈下令。 因为马队、骡队回来报告,赵瀚的援军已在几里之外。东南有援军,西南也有援军,再加上城中守军,张献忠即将被三面合围。 攻城部队陆续撤回梅川河西岸,并带着民夫一起,撤向西北边的大营。 三十万人的大营,绵延十里远。 大营两面背靠山岭,山岭中有几条撤兵通道。可以选择依托营寨防守,也可以连夜钻进山沟里撤军。 不过想撤回自己的地盘,还得再跨过两条河流,一条浠水河,一条蕲水河,极有可能在过河时被半渡而击。 “赢了,我们赢了!”朱世经站在城楼大喊。 “赢了,赢了,守住了!” 无数百姓呐喊欢呼,也有人嚎啕大哭,因为他们的亲人已经战死。 知县安其恭看着遍地尸体,自豪又悲恸道:“今日方知民心为何物!” 虽然还未统计出来,但战死的农兵和百姓,数量至少在三千以上,甚至有可能超过四千。 至于伤者,不计其数。 这是赵瀚起兵以来,死伤最惨重的一次。 但战果卓着,不但有效杀伤敌军,而且把张献忠的大军留在这里。 孙可望奔回营寨:“父亲,是留下守大营,还是从山中离开?” “留不得,”张献忠嘀咕道,“再不赶紧走,就要被堵死在这里,多拖几天,恐怕出山通道也要被堵住。留十万民夫给赵瀚,伤残的全留下。他不是爱民如子吗?十万民夫够他消耗粮食的。” 攻城半个多月,张献忠的粮食消耗极大,已经用不到那么多民夫运送辎重。 这货直接扔下十万民夫,消耗赵瀚的粮食,让赵瀚没有足够军粮去攻打他的地盘。 孙可望说道:“父亲,我军撤入山中,敌军很可能追来。不如在山中设伏,或可打一场胜仗,再趁机原路杀回,让绕去西边堵截的敌军扑个空。派遣偏师重新围困广济,主力悄悄翻过横岗山,去更北边渡过蕲水河。敌军被搞得晕头转向,我军就可加速行军,抛弃辎重快速渡过浠水。” 这种打法,怕是要把民夫全扔下,体力弱的士兵也得扔下,最后只能带四五万精锐回去。 但已经属于最优解,张献忠仔细思考之后,点头说:“就这样打!” 撤军也不是简单的事情,民夫被勒令搬运辎重,全部转移向山口那边。 白天走不得,因为援兵就快来了,除非张献忠扔下辎重粮草才能走。想要带上粮草,就得半夜开溜,白天很有被追击到全军溃败。 石永恩的左臂已经大面积溃烂,昏昏沉沉回到大营,因为发烧一直脑子迷糊。 他被勒令往山沟里转运粮草,帮忙推着小车,没走两步就倒下。有士卒过来查看,摸到他额头滚烫,也就懒得再管了,任其自生自灭。 石永恩其实没那么虚弱,只是感觉浑身无力而已。 既然没人管他,他也乐得装昏迷,琢磨着怎么出营报信——张献忠今晚要溜,傻子都能看出来! 赵瀚的两股援军,陆陆续续赶至,但天色已经擦黑。 面对绵延数里的大营,谁都不敢贸然攻击,把张献忠堵死在这里已经达到预期目标。 “殿下,要不要夜袭?”卢象升问道。 赵瀚笑着说:“可以试试。” 一个想着夜里溜走,一个想着夜里袭营。 石永恩躺在地上,迷迷糊糊之间,看到张献忠调遣精锐老营,提前进入山里的通道。 这是要设伏? 若是赵瀚夜袭时发现是空营,贸然带兵追杀,很有可能被张献忠埋伏在山里突袭。 石永恩装出虚弱无力的样子,摇摇晃晃爬起,对着路过的士卒说:“饿……” 士卒根本不理他。 石永恩继续往外走,见到军官和士兵就喊饿,而且一副能被吹风倒的模样。 走出两里地,终于有士兵将他踹倒,呵斥道:“营中不许乱走,滚回民夫营队去!” 石永恩挣扎着想要爬起,接着又扑倒在地,拉起袖子说:“军爷,能不能帮忙找个大夫?” 士卒凑近火把一看,溃烂的伤口已经生蛆,顿时恶心躲开:“快滚远点!” (求月票。) 第376章 【狡猾的张献忠】 已是二更天。 石永恩艰难的朝营外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脚步声,却见两个民夫正在快速奔逃。 一下子就跑过去了,直奔赵瀚大营的方向。 不多时,又有几个民夫从附近逃过去。 什么情况? 张献忠怎会疏于看管,任由民夫奔逃,暴露自己夜间撤退和设置伏兵的消息呢? 难道是逃跑的民夫太多,张献忠又在忙着撤军,真的就管不过来? 极有可能,而且属于战争常态。 石永恩无比迷惑,赵瀚这边同样迷惑。 赵瀚面前跪着两个民夫,也不知他们是否奸细,懒得费功夫令其站起来说话。 “张献忠真要连夜撤军,被你们发现了,还让你们逃出来给我报信?”赵瀚皱眉问道。 一个民夫说:“赵天王,我们真没说谎。” 另一个民夫说:“天还没黑透,八贼就让我们搬运粮草,全部往西北边那处山沟里搬,肯定是想着晚上带兵逃走。” 赵瀚又问了许多细节,挥手让人带他们下去。 李正还是那谨慎的性格,问道:“要不要分开审讯?” 赵瀚摇头说:“不用。这两人是真民夫,再审也审不出结果。现在可虑的是,张献忠是否故意放他们走,引诱我们攻进大营,却在大营里设伏突袭。又或者引我们追进山沟里,在山沟里设伏袭击。” 卢象升说道:“先以数百精锐步卒和骑兵袭营,试探敌方大营是否有埋伏。不论如何,先把贼军大营占了再说。” “对,稳扎稳打,暂时不要追进山里。”李正说道。 萧宗显举着蜡烛,把烛火凑近黄州府地图,问道:“张献忠会不会不往西北逃?” “他要么往西北出山,要么往北边翻山而出,不管走哪边,都是被咱们一步步包围。”李正说道。 萧宗显指着一处地图说:“这里不就有大片空挡吗?” 已经归队的王徽解释:“那里是一片沼泽地,大军根本不可能通过。就算能通过此处,数万大军也得两三天时间才能过沼泽。而且除了沼泽,距离我军主力也不远,轻轻松松就能追上,他还不如往西北逃呢。” 赵瀚重新观察地图,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张献忠留在大营,那就是死守。往西北逃、往北边逃,最终都要往西渡河,正好中了赵瀚的圈套,调集各路军队一步步将其围歼。 如果自己是张献忠,会怎么选择呢? 似乎没有选择,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正西方确实有道山谷,穿过山谷之后向西南,将面临大片的沼泽地。那里距离赵瀚主力的非常近,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脱离沼泽,若被发现比半渡而击更加致命,懂打仗的人根本不可能走沼泽。 可赵瀚就是感觉不对,因为张献忠不可能这么容易对付! 就在众人商讨军情之时,又有几个民夫被带来。 有人说,张献忠的精锐步卒提前进山,可能会在山沟里设置埋伏。 有人说,张献忠的精锐往北边去了,很可能是要强行翻越横岗山。 前后三个信息,都能互相印证,却让众人更加不解。 李正说道:“我建议,先攻占敌军大营,天亮之后再分兵追击。步卒进山小心前进,骑兵绕向出山通道阻截策应。” 王徽提醒说:“敌军精锐如果往北进了横岗山,广济城也不能放松警惕,张献忠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攻城。” 卢象升也感觉有些棘手:“张献忠在迫使我们分兵,也是故意泄露消息,让我们不敢进山追击,好给自己撤军争取时间。他夜间大军撤退,又带着许多粮草,即便设置伏兵,只要我们追去,也有可能导致他大军溃逃。” “但我们也不敢赌,谁知山里是什么情况?万一撞进伏击圈就麻烦了。”李正补充道。 赵瀚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不仅将领们缺乏大战指挥经验,他自己还不如麾下那些将领呢。 赵瀚只能问卢象升:“卢将军若是张献忠,会选择怎么打?” 卢象升自己思索道:“也只能做到这样了,设置伏兵,分兵北上,故意泄露消息,让我们追也不敢追,就算追还得谨防偷城。” 赵瀚暂时不去想,下令道:“立即派几百人袭营,若无敌营当中伏兵,占领之后立即堵住进山通道。” 夜袭部队冲进张献忠大营,发现外围全是空营,里面一圈却有大量民夫。而且,越来越多民夫,发现张献忠的大军已经离开,于是拼命朝着赵瀚的大营逃命。 喧闹而混乱,赵瀚就算想进山追击,也暂时被民夫给阻住道路。 “天下大同!” 石永恩虚弱叫喊,伸手抓住路过之人的脚踝。 那夜袭战士吓了一跳,正准备抽刀砍去,听到“天下大同”又收回,蹲下去说:“你先放开我的脚,过会儿就有人来救你。” 石永恩惨笑:“同志,我等不及了,我有紧急军情汇报。” “你是大同社的?”夜袭战士惊道。 石永恩的脑袋愈发迷糊,强打起精神说:“回去告诉赵先生,张献忠多半要走沼泽。那边我去过,沼泽地边缘,是有农户和水田的,数万大军带着粮草不容易通过,只带骑兵和马队却轻松得很。” 夜袭战士哪还敢怠慢,呼喊着同伴过来帮忙,一人背着石永恩回去,一人飞快跑去报告军情。 石永恩对背着自己的战士说:“我快撑不住了,麻烦告诉大夫,赶紧把我这条胳膊锯掉。” “晓得,你别睡过去。”战士叮嘱道。 石永恩以为自己会昏迷,没想到一路居然清醒着,他都有点佩服自己的意志力了。 要是能活下来,或许可以做官,立这么大的功,怎也要安排个小官做做。 石永恩是读书人,可惜秀才都没考上。 赵瀚那边得到消息,包括卢象升都感到疑惑。 卢象升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只带骑兵和马队走沼泽离开,张献忠那几万精锐步卒和粮食都不要了?” “对啊,哪有这样打仗的?”李正更加猜不透,以他的性格,就算全军战死,也不会扔下几万部众。 “他能干出这种事吗?”赵瀚问道。 “以前干得出来,可现在他有地盘,怎能……”卢象升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张献忠在西北山沟里,肯定设了埋伏,又能迟滞我军,又能尽量保住粮草。他北边翻越横岗山的精锐,也是真派去了,可视情况回击广济城,也可视情况绕向西北边。就算我军杀去,那些精锐步卒也能全部钻山沟往北边逃,我军彻底包围这些人至少要好几天时间。” 王徽迷惑道:“但他直接从西北山中通道遁逃,不是能起到同样效果吗?而且还能逃得更快。他的骑兵和马队,穿越沼泽地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绕后攻击我们?”萧宗显也想不明白。 卢象升盯着地图思索好一阵,突然握拳说:“他想带着骑兵,一夜奔袭数十里,去突袭我军围困蕲州的部队。若是给他奔袭成功,下一个目标就是武家穴。那里有我军的粮草,如果被他搞成了,我军粮草恐被烧得精光。” 众人恍然大悟,又觉得张献忠真是凶残。 张献忠肯定做好了部署,一旦山中步兵撑不住,在钻山逃走之前,多半要把自己的粮食也烧了,而他则去奔袭烧毁赵瀚的粮草。 这种打法,大概率两败俱伤,大家一起失去粮草。 而且,张献忠的骑兵和马队,在烧毁武家穴粮草之后,很可能不回去跟步兵汇合。他将继续往东杀去,在赵瀚的腹地烧杀抢掠,以战养战裹挟百姓。精锐步卒则一路翻山越岭,根本就不选择渡河,半路肯定要饿死许多,但能回去多少是多少,总比过河时被半渡而击更强。 卢象升咬牙切齿:“这厮又变成流寇了,这是流寇惯常的打法!” 赵瀚迅速做出决策:“李正带兵,骑骡子前往赤龙湖,坐船返回蕲州救援。卢象升率领骑兵,径直向南奔到长江,卡住从蕲州到武家穴的去路。再派快骑告之武家穴的镇长和农兵,让他们警惕有贼骑奔袭。” 赵瀚想一步步包围张献忠,张献忠却主动一分为几。 一大半民夫扔给赵瀚,剩下一半民夫随时准备扔。几万精锐步卒分成两部分,在埋伏之中时刻准备进山逃窜或打游击。至于张献忠的粮草,估计引火物都准备好了,全部烧掉都不留给赵瀚。 而张献忠本人,率一万多骑兵和马队,还牵着几千头空骡子。先是从正西的山沟穿过,再从沼泽边缘行军,通过沼泽地之后,绕着赤龙湖飞速奔袭蕲州! 蕲州城是张献忠的地盘,与守军前后夹击之下,而且还属于夜袭,赵瀚的围城部队很可能崩溃。 李正带领全军骑骡,拼命往赤龙湖赶去。 真的在拼命,拼骡子的命。 骡子的耐力极强,但不擅长快速奔跑,强行加速行军的话,就算跑到目的地也得倒毙。 在骡队之前,还有几匹马瓦里马,作为信使奔往赤龙湖,再换船前去蕲州城外给友军报信。 张献忠在天黑之时就出发,但他需要穿过沼泽边缘,还要绕着赤龙湖奔袭。而赵瀚派出的信使,拖到二更天出发,却可骑马、坐船直线前进。 谁更先赶到蕲州,还真不好说。 (求月票。) 第381章 【诈城与投降】 主帅大帐。 一个从对岸游回来的溃兵,正在接受李定国的问询:“艾将军是怎输的?” “不晓得。”溃兵回答。 “不晓得?”李定国没听明白。 溃兵解释说:“当时我看得清楚,敌军被分成三截,最前面只剩火铳兵。艾将军让咱们冲杀,我就跟着往前冲。也不晓得咋回事,冲着冲着对面放铳,然后冲在正面的就溃了。敌方的骑兵也能放铳,离得很近,一阵放铳,咱们就全溃了。” 李定国知道麾下士卒有多精锐,不可能挨了排枪就崩溃。他仔细思索,问道:“对面离得多近放铳?是不是三十步?” 上次孙可望吃亏,大同军就是三十步放铳。 溃兵摇头说:“肯定没有三十步那么远,怕是只有二十步。” “二十步……”李定国难以置信。 上次双方冲突,大同军三十步放铳,就已经让孙可望难以招架。 只一年时间,大同军又进化了,能拉近二十步再放铳? 李定国对此感到无法理解,他的兵已是天下精锐。可让这些兵手持火铳,没有近战兵的保护下,在二十步的距离放铳,恐怕敌军冲到三十步内,火铳兵就全得吓到溃逃。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无非60米、45米、30米的区别。 看似差距不大,但李定国非常清楚,缩短距离之后的火铳命中率有多高。 此战之后,李定国手里还有步卒六万余、马队数千,还有过河的骑兵数千,剩下的就全是民夫了。 而且,副将艾能奇被俘,全军士气大跌。 怎么打? 继续对峙,继续填平河道,继续搭建浮桥。 就在双方对峙期间,河对岸突然划来许多小船。 每条船上,都有被俘虏的降卒,提着铁片喇叭叫喊:“弟兄们快投降,我们都已经降了。大同军不杀俘虏,对俘虏好得很,每天能吃三顿干的,两天见一次肉。不要再给张献忠打仗了,投了吴王殿下,每个人都能分田,吴王还给种子和耕牛。投了吴王,天天婆娘娃娃热炕头啰!” 接连不断的劝降声音,让填河、搭桥的民夫,纷纷停下动作望去,对喊话内容露出向往之情。 那些靠河较近的士兵,也都颇为心动,但又怀疑这是骗人的。 “火铳兵,对准船上的人射击!”李定国生怕动摇军心,赶快把仅剩的火铳兵调来。 岸边的大同军哨兵,通过千里镜看得清楚,连忙吹号让劝降者坐船返回。 反正接下来几天,一瞅准空隙,费如鹤就派人划船劝降。 可惜李定国的表弟马思良,带着几千骑兵成功渡河,一直在大同军后方流窜。这些家伙没有粮食,全靠下乡劫掠,把霍丘县的农民祸害得不轻。 卢象观、陈坦公带着龙骑兵,一直在跟敌骑纠缠,但根本就逮不住。 随着时间推移,河道被填得只剩十米左右,至此就很难继续推进土工作业了。 火炮架起来猛轰,击碎盾车之后,又让火铳兵齐射。 甚至火铳兵还没齐射,民夫就被火炮击溃。 李定国也有火炮,天天对射。 大同军三个正规师,75门火炮,而李定国只有30门火炮。质量也不一样,大同军的火炮打得更远,而且准确性更高。 几天对射搞下来,李定国的火炮被击毁6门,吓得他连忙把火炮撤走,打一轮就立即更换炮兵阵地。 “大捷,我军大捷!” 信使骑马飞奔而来:“吴王亲率大军,全歼张献忠步卒,张贼带领残兵遁逃进山!” “哗!” “吴王万岁!” “赵先生万岁!” “我们赢了!” 大同军这边开始兴奋呼喊,越来越多人得到消息,几万民夫更是欢腾雀跃。 对岸的异动,很快引起李定国的注意,他正准备派人打探情况,费如鹤就已经派出使者过去劝降。 宣教官杨继宗坐船过去,李定国让士卒不要攻击。 杨继宗上岸之后,立即被捆起来,押到李定国面前被按着下跪。 杨继宗死活不跪,厉声说道:“李将军,吾乃使者,若欲这般侮辱,将我杀了便是!” 李定国挥手让亲卫退下,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杨继宗笑道:“张献忠的步卒已经覆灭,只带几千骑兵遁入大山,而且被堵死山口无法出来。你还要继续顽抗吗?” 李定国脸色剧变:“乱我军心,将此人杀了!” “两军交战,竟斩来使?李将军的器量何其狭窄。”杨继宗冷笑。 李定国眉头紧皱,改口说:“放他回去,把嘴给堵住!” 杨继宗回到对岸之后,费如鹤又派出降卒,坐船继续呐喊劝降。只不过这次的劝降内容,添加了张献忠大败的消息,李定国的麾下将士惊疑不定。 …… 息县。 白文选此刻还在兴奋当中。 十天前,他在平靖关被前后夹击,率领上万士卒麻溜投降。 白文选当时只求活命,却没想到,黄幺让他挑选五千精锐,一起出关继续带兵打仗。 而且,黄幺只带五千人,跟白文选的士兵一样多。 这是对自己的信任啊! 赵天王……现在应该叫吴王,吴王是肯定能得天下的。自己即将带兵诈城,彻底堵死李定国的退路,这是多么大的功劳啊,说不定能当个开国伯爵。 白文选带着五千部众,黄幺率领五千人换装跟随。 二人由平靖关跳出大别山,越过淮河之后,从后方前往息县诈城。 这种刺激玩法,谨慎的李正绝对干不出来,也就黄幺敢舍命发疯。万一白文选突然翻脸,诈城时很可能全军覆没。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若是成功,李定国就回不去了。不但堵住李定国的退兵通道,而且还能提前完成包围,将李定国的大军置于死地! “快快开城!” 白文选站在城下大喊。 息县守将叫做靳统武,是李定国麾下头号大将。他专门留在此地,驻守李定国撤军的关键城池,若是李定国粮草不济,靳统武还要负责安排输送粮草。 靳统武站在城楼上,一脸疑惑道:“白将军怎在此?” 白文选说话半真半假:“平靖关打不动,文秀(刘文秀)留在那边,我带兵过来增援定国兄弟。快快开城,我这一路都没吃口热乎的。” 靳统武依旧保持着警惕:“白将军怎不带粮草而来?” 白文选没好气道:“我若带着粮草行军,走到这里的时候,怕是仗都要打完了。” 靳统武总感觉不对劲,因为白文选来得太诡异。 但白文选是张献忠的爱将,地位仅次于四义子,军职和威望都比靳统武更高。 左思右想,靳统武说道:“请白将军在城外扎营,末将会安排提供粮草。” “他娘的,千里迢迢而来,城也不让进。老子不伺候了,这就回去搂着婆娘睡觉!”白文选骂骂咧咧,转身欲走。 靳统武还真不敢往死里得罪,忙喊道:“白将军留步,白将军可带二十亲兵进城。” 白文选害怕黄幺生气,也怕黄幺怀疑他要反水,下意识扭头朝黄幺看去。 黄幺低声说:“不要看我,答应他!” 白文选也是会演戏的,直接答应不符合自己性格,他指着靳统武说:“你他娘的,你说二十就二十啊?老子偏生要带一百人进城!” 靳统武答应道:“好,白将军带一百亲兵进城。今日若有得罪,还请白将军见谅。” 白文选冷笑道:“嘴上说得好听,肚子里肯定在骂老子死跛子!” “不敢。” 靳统武目视一万士卒退到护城河之外,终于下令打开城门。 黄幺跟在白文选身边,冒充其亲随侍卫,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脸上脏兮兮的不好辨认。 白文选走在城门洞里就喊:“快让人烧热水,老子要洗个澡!” 白文选越是嚣张,靳统武就越是放下戒心。 靳统武亲自下城楼迎接,笑着拱手说:“白将军……” “动手!” 黄幺猛扑过去,将毫无防备的靳统武按倒,抽刀压在对方的喉咙上。 白文选带兵砍翻靳统武的亲随,大声呼喊道:“张献忠已死,都随我投降吴王!” …… 李定国的后方,有士兵坐船飞快奔来。 “怎回事?”李定国问道。 士兵惊恐道:“白将军……白文选已经投敌,带兵诈开息县县城,我军退路被阻断了!” 李定国呆立当场。 好半天,李定国回过神来,大脑开始迅速运转。 白文选投降赵瀚,说明黄州府、德安府已被大同军杀穿。 白文选的那股部队,是从平靖关离开大别山的,渡过淮河直奔息县。按照路程推测时间,白文选这厮,至少七八天前就已投降。 再根据河对岸的报捷时间,说明大同军杀穿黄州府、德安府,只用了大概半个月。 张献忠果然大败,否则大同军怎会沿途攻城那么顺利? 此时此刻,信阳、罗山、光山等地的守城部队(农兵),估计已经集结包围过来。而李定国的退路被白文选堵死,接下来就是围歼战! 不能再打了,必须想办法突围。 可自己的表弟马思良,还带着几千骑兵在对岸呢,得先把骑兵弄回来再说。 李定国派人偷渡传令,刚把人派出,对岸又划船过来。 这次来的是艾能奇,只剩一条胳膊。 “你的左臂怎没了?”李定国关切问道。 艾能奇脸色惨白,苦笑道:“挨了火铳,只能锯掉,大同军的医官手艺不错。” 李定国又问:“你也是来劝降的?” 艾能奇叹息:“我一个废人,降不降都无所谓,也没必要劝你投降。只不过,赵瀚传令过来,你若是带兵投降,今后可保父亲(张献忠)一命。” “他怎敢留得父亲性命?”李定国冷笑。 艾能奇解释道:“赵瀚的意思,是把父亲流放至东蕃(台湾),去跟岛上的土蛮作战,帮着东蕃汉民开拓土地。” 李定国都不知道有台湾岛存在,问道:“东蕃在哪儿?” 艾能奇摇头:“我也不晓得,听说跟琼州差不多。” “那就是流放戍边了。”李定国感慨。 艾能奇一脸严肃表情,正色道:“能保得一条性命已是不易,赵瀚的士卒根本不可战胜。那天我亲眼所见,没有友军援护的两三千火铳兵,被上万人冲到二十步才放铳。兄长能想象那种场面吗?三排枪响,我麾下士卒,当面就给击穿了。被射击的那一片,只剩千余人还站着,其他全倒在地上!” 李定国说:“他们的骑兵不堪用。” 艾能奇说道:“赵瀚占据数省地盘,能一直没有骑兵?赵瀚不是大明官府,父亲只剩几千骑进山,就算能够再次出山,还能跑去哪里?降了,保住性命也好。” 李定国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退路已断,接下来就是被四面合围。算了,我死无所谓,莫要带着几万将士一起死。降!” (求月票。) 第377章 【又跑了】 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老回回……这些西北流寇,或许没有别的特长,突围的本事却大得很。 赵瀚一撅屁股,张献忠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西边绝对不能去,赵瀚肯定还在暗中调动兵力,从西边撤军将彻底落入包围圈之中! 这是用人命堆出来的经验,张献忠有好几年时间,都在被包围与突围之中度过。 老回回也知道,直接回军必被包围,因此提议向东流窜。 孙可望同样知道,于是提议反复拉扯,在双方兵力不断调动当中钻空子。 还是张献忠最凶狠,赵瀚的主力现身之后,立即决定只带骑兵奔袭反击。奔袭成功就赚大了,就算奔袭失败,只要赵瀚回军不及时,张献忠也可以从容溜走。 至于那些精锐步卒,在张献忠看来,已经不能打仗了,至少撤军途中无法打硬仗。 半个多月的攻城战,特别是最后一次攻城,全军士气下降到极点,已经对大同军产生畏惧之心。如果带这样的部队撤退,张献忠感觉是在找死,还不如主动将骑兵与步兵分开! 一万多人的骑兵、马队,带着几千头骡子快速奔袭,骡背上载着少数粮食和引火物。 他们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而下,即赤龙湖的西侧。 那里河道纵横,而且水田遍布,骑兵别说展开作战,就连快速行军都够呛。 但张献忠就是来了,孙可望亲自做向导,因为这属于孙可望的地盘,对各种河流和地形非常熟悉。 为了加强对富庶地区的控制,孙可望在关键州县铺了土路。这些土路虽然只有两米宽,却可用于骑兵通行,平时下乡催粮非常方便。 月光之下,复杂的河网农田之间,张献忠全军举着火把飞奔。 中途甚至穿过两条小河,那些小河上的桥梁,并不是孙可望修的,而是明代中期,当地士绅出钱所建。 孙可望停下来说:“父亲,前面距蕲州还有不到十里,可命令全军先熄灭火把。” 张献忠命令全军下马裹蹄,灭掉火把之后继续前进。 又派出使者,前去联络城内守军。 大同军说起来是围城,其实驻扎在朱湖南北,中间停靠着许多船只沟通,停船之地还有李时珍的坟墓。 张献忠的奇袭方向,卢象升已经猜出来,但其行军路线,跟卢象升的猜测相反。没有绕向赤龙湖东侧,而是绕着更难走却更近的西侧,导致赵瀚麾下的骑兵扑错方向。 也不算完全扑错方向,只要卡在那里,就可以防止张献忠东窜。 “敌袭,敌袭!快点燃烽火!” 蕲州城西北边六里地左右,小山丘之上有一处营寨,里面驻扎着一千大同农兵。 张献忠虽然隐藏得很好,但还是暴露了行踪。 “全速进军!” 张献忠只能提前发动,根本不管这处营寨,全军朝着蕲州城东北边的主力大营冲去。 营寨的狼烟升起之后,几乎没啥作用,因为这是夜里,几里外的友军根本看不见。他们使劲的吹号呐喊,同样毫无作用,这处营寨是用来白天传消息的。 不过,他们迫使张献忠加速行军,那隆隆的马蹄声,很快惊醒了大营中的江良。 “吁!吁!吁!” 营中响起铜哨声,不管是农兵还是民夫,都迅速爬起来各自集结。 这里的民夫,很多本身就是农兵! 突袭也算突袭,江良被杀个措手不及,仓促之下无法做到完美防御,好在没被张献忠扑到营外才知道。 城内守军也一并杀出,配合张献忠夜间袭营。 被袭击的是北营,湖对岸还有个南营。 南营主将余良辅迅速集结兵力,他没有坐船去救援友军,而是率领一万农兵、一万农夫,直接跑去攻打蕲州城! “好汉们,一起杀啊!” 朱和坤拔出腰刀大呼,状若疯狂的往蕲州城冲去。 这货属于荆王系宗室,父亲的爵位是镇国将军。张献忠带兵杀来,荆王一脉被杀死大半,剩下的全部逃之夭夭。 还好,张献忠并非路过,没像历史上那样,把荆王府、郡王府、郡主府、镇国将军府、辅国将军府一把火烧个精光。 朱和坤是幸运的,放在江西,他属于被镇压的对象,如今却能给大同军当带路党。 北营那边已经开始厮杀,南营士卒争分夺秒,用了半个小时,终于冲到蕲州城下。由于时间关系,没带那种有绞盘、有挂钩的云梯,全是很容易被推翻的简易云梯。 蕲州城墙高约58米,由于调派一半兵力,出城去帮张献忠夜袭,城中只剩三千守军而已。 第一拨攻城失败,大同士卒死伤四百多人。 就在此时,城中突然起火。 距离赵瀚地盘最近的城池,怎么可能没有细作? “杀张贼,迎吴王!” “杀张贼,迎吴王!” 最先响应的是城中大户,蕲州的土地实在太肥沃,大户们的郊外田产都被抢光了。他们住在城里也经常受到盘剥,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只有赶走张献忠才能正经过活。 从围城之日起,细作就在串联大户,此刻终于能够趁机发动。 而且,这些人没有去城墙帮忙,成群结队跑去攻打守城士卒的家。攻不进去就直接放火,攻进去了一顿屠杀,就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大户们跟张献忠积怨太深,细作根本控制不住局面。 许多守城士卒回头张望,发现自家方向传来火光,而且还有喊杀声响起,一个个都想回去保护家人。 终于,有守城士卒,擅自离开城墙,朝着自己家疯狂奔去。 “还我家人命来!” 朱和坤这位镇国将军世子,虽然不是大同军,甚至不是大同农兵,却自己花钱打造皮甲,提着一把腰刀冲在最前面。 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他的妻儿,全被张献忠杀了。 肩膀负伤的朱和坤,猛地从跺口翻入,面色狰狞劈出一刀。眼见有敌人刺来,猛然朝前方撞去,腰部被擦伤之后,跟敌人抱在一起倒地纠缠。 越来越多大同士卒攻上城楼,越来越多守城士兵逃离城墙。 南营主将余良辅,攻上城楼之后,没有立即进城绞杀残兵余孽,而是命令全军一起高喊:“天下大同,天下大同!” 北营方向。 张献忠见到城内起火,已经是惊疑不定,接着又听到城中整齐的呐喊声,哪还不知道蕲州城被夺了? 跑来助战的蕲州士卒,更是一个个心惊胆战,他们的家人可都在城里! 此时天光微亮,张献忠气得牙痒痒,憋屈道:“撤军!” 夜间突袭,还有守城士卒帮忙,留给北营大同军的集结时间顶多十分钟。 这么短的时间,大同农兵竟然真的集结起来,而且一半以上抵达了防守位置。 如此情况,完全超乎张献忠的想象,他无法理解敌军是如何做到的。 李正的一个正规师,虽然救援太迟,但终归还是来了。 “砰砰砰!” 一顿排枪打出,张献忠的步卒瞬间崩溃——由于丢失城池,他们本来就在崩溃边缘。 张献忠舍弃步卒往西走,孙可望追上来说:“不是东进吗?” 张献忠郁闷道:“敌人援军都来了,我们的计策被看穿,东边肯定有赵瀚的骑兵拦路。” 张献忠带领骑兵原路返回,接着就径直往北奔去,他要打一个时间差,看能不能找个地方渡过蕲水河。只要成功,就能接应自己的精锐步卒过河。 李正看到大营里满地尸体,问道:“损失如何?” 江良愤恨道:“死伤好几千,阵亡的估计都上千。有几处营寨被攻破,仓促之下被骑兵冲阵了。” 大同军也有收获,不仅攻下蕲州城,还得到几千头骡子。 那是张献忠的骡队坐骑,载着引火之物和少量粮食。本打算一路杀去武家穴,没想到连蕲州北营都没拿下,结果几千头骡子全部送给赵瀚。 赵瀚那边撒出大量哨骑,到处寻找张献忠骑兵的踪迹。 整整过去一天,终于得到消息,张献忠已经渡过蕲水河。 赵瀚终于体会到杨嗣昌的心情,他娘的“十面张网”,每次网还没张好,张献忠就已经跑了! 不过,只跑得了骑兵和马队,张献忠的数万步卒、粮食和民夫,全都在山中被赵瀚衔尾追击。 赵瀚故意追得不狠,希望引诱张献忠回来救援。 甚至故意让分兵的敌军步卒,重新合兵起来逃跑,但张献忠就是不出现,似乎真的把步卒全部舍弃掉。 这他娘什么人啊? 换成赵瀚,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就算只剩一线生机,赵瀚也会跟几万步卒共同搏命。 卢象升叹息道:“张献忠不会回来了,把这些敌军全部歼灭。” 卢象升也很郁闷,带着骑兵堵截,结果堵了一个空,每次都对张献忠的行军路线判断错误。 且不论张献忠打仗的本事,这货逃命的本事,绝对属于s级神将。 说实话,如果交给张献忠五万骑兵,此人怕是能够玩出花来,穿插奔袭每每能够出人意料。 赵瀚翻身上马,下令道:“全速追击,聚歼敌军步卒!” (今天就两更。) 第382章 【流放台湾的张献忠】(为企鹅大佬加更) 李定国降了? 这有点出乎赵瀚的意料,他虽然下令招降,却没有抱太大期望。 李定国如果不降,可以带兵逃向河南腹地,去跟盘踞在那里的罗汝才作伴。他若敢留下来,则将被五个正规师合围,并且还有大量农兵参与。 投降了也好,上万匹马啊! 有几千匹骑兵装备的好马,还有几千匹马队装备的劣马——虽然那些好马,比济州岛的马儿好不到哪里去。 李定国投降之后,黄幺挥师拿下整个汝宁府。 大同军之前就占据半个汝宁府,而今全部吞下,又给赵瀚增添负担。这破地方十室九空,连罗汝才都看不上,就算移民过去,持续旱灾也种不起来啥粮食。 前三年必须赋税全免,接下来几年,也得赋税减半,这样才能慢慢恢复生机。 南阳府相差不远,但旱情稍轻,人口也更多。 汝宁府、南阳府,都属于河南地界,赵瀚占下来纯属军事目的。 张献忠主力已灭,整个湖北虽有守军,但大部分城池选择投降。少部分城池选择抵抗,还有些守军遁逃为寇,接下来就是慢慢攻城和剿匪。 还有,围剿大别山里的张献忠! 张献忠的日子很不好过,当大同军占领英山、罗田二县之后,他的军粮完全被断绝,只剩下抢劫山民粮食过活。 战马也有许多被饿死,倒是经常能吃到马肉。 李定国单骑进山,有大同军提供情报,也耗费一个月才见到张献忠。 “你怎在此?”张献忠问道。 李定国叹息:“兵败了,白文选投敌,诈城堵截后路。敌军三面合围过来,孩儿不愿带兵流窜河南,便下令全军投降。” “白文选这个王八蛋!”张献忠咬牙切齿。 李定国说道:“父亲也降,吴王承诺不会赶尽杀绝。” 孙可望说:“你信他的鬼话?” 李定国说道:“吴王还是信得过的。” 张献忠让孙可望闭嘴,问道:“他想怎样处置我们这些老贼?” 李定国说道:“父亲可知道东蕃?” “没听过。”张献忠说。 李定国说道:“东蕃是一大岛,地盘比寻常的府还大,距离琼州岛不远。岛上有汉民,也有许多生番,吴王的意思是,我们这些老贼都去岛上,从生番手里抢夺土地。” 张献忠大怒:“老子纵横中原十余年,竟让我去跟野人打交道!” 孙可望笑起来:“我现在相信赵瀚所言了。” 李定国又说:“吴王让孩儿给父亲带话,去了东蕃岛,只要是从生番手里抢到的土地,都归我们所有。不拘水田旱地,每人最多可占二十亩,每户最多能有十人。这样一来,咱们每户就能有二百亩地,足够在岛上做地主了。” “二百亩也算地主?”张献忠不屑道。 李定国继续说道:“每人占据二十亩之后,可以继续从生番手里抢地。不拘土地好坏,抢来十亩地,交给官府七亩,剩下三亩都是咱们的。如此,每人可有五十亩地。超过五十亩,还可以继续占地。每抢到十亩地,自己可得两亩。若是超过一百亩地,每抢到十亩,自己可得一亩,而且不设上限。” 张献忠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把咱们当骡子使唤。” 老回回突然说:“其实这样也不错,每人一百亩,每家十个人,这就一千亩地了。多多生娃,再分户口,接着继续去抢。二十年以后,谁人不子孙满堂,谁人不是大地主?” 此言一出,老贼们面面相觑。 虽然不能人前显贵,但在岛上做大地主,而且还多子多孙,似乎也是不错的日子。 李定国说道:“父亲若愿投降,吴王答应归还妻妾子嗣。但只能带走一妻一妾,其他妾室需留下来改嫁他人。” 张献忠在湖北安定之后,已经有后代了,而且一子二女。 不过妻妾子嗣,对张献忠来说无所谓。 历史上,张献忠决定出川抗清,离开成都时把妻妾全杀了,还把仅有的一个儿子杀了。他杀妻杀子的理由是,兵败之后不让妻儿被贼所擒,同时也是为了安抚孙可望,说世子之位肯定留给孙可望。 眼见麾下将领颇为意动,张献忠根本无法拒绝。 以前做流寇没退路,现在赵瀚给了退路,甚至还能多子多孙当地主。陷入绝境的老贼们,又有几人不想活命呢? 七月,张献忠带着骑兵出山投降,赵瀚遵守承诺把他们的妻儿送来。 汉阳府城。 张献忠第一次亲眼见到赵瀚,他虽然惊讶于对方的年轻,但还是板着脸说:“成王败寇,我虽输得不服气,但终归是输了。你有甚好说的,便一并说完,改主意杀了我也成!” 赵瀚懒得跟这货计较,只提醒道:“东蕃岛有许多生番,喜欢猎人头颅,被岛民称为猎头族。你们安置的地方,都跟猎头族靠得比较近。把你们每三十户编在一起,分散于全岛各地,想要土地就自己去打,不许抢劫杀戮汉民!如果粮食不够,可派人去官府借粮,我也不会让你们饿死。每三个月,会有船只抵达,你们在山中获得的皮货、木材,都可以卖给商贾。” “我就晓得没有好事。”张献忠郁闷道。 这么多流寇,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扎堆。 一个流寇将领,配二十九个老贼,三十户安置在一处抱团取暖。 可以理解为,三十户一个殖民点,分散在全岛各处撒下去,让他们自己发展。前期肯定日子难过,张献忠都有可能被猎头族弄死,又或者死于南方山林中的疾病。 等他们占领足够多的地盘,就得分出一些给官府,赵瀚会组织百姓移民过去。 这些人生孩子的速度,赶得上赵瀚移民的速度? 流寇们打下的地盘越多,官府控制的土地就越多,移民数量将是流寇们的无数倍。 等移民村落组建农兵,就不怕流寇做大。 当移民足够多时,便可就地募兵,把荷兰人从台湾赶出去! 至于李定国…… 说实话,赵瀚舍不得放走,主要是一种英雄情怀作祟。 单独把李定国留下来,赵瀚问道:“我要扩编骑兵,你做百人将干不干?” 李定国有些愣神,反问:“吴王为何独独厚待在下?” 赵瀚笑道:“你军纪不错。” 李定国的军纪确实不错,其表弟马思良带骑兵渡河之后,虽然缺粮到处劫掠村镇。但杀戮不多,以抢劫为主,没有故意杀人搞破坏。 而且,李定国举兵投降,又说服张献忠投降,也算是立下了大功。 就连贪生怕死的白文选,因为有诈城之功,都可以不用送去台湾打野人。 白文选必须带着银子和家眷,前往南京居住,所带银子不得超过一千两。也不得带其他财货,如此就能轻松搜查其身家。 想了想,赵瀚又说:“你可以挑十个人,留下来做大同骑兵。但不得做军官,只能做普通士卒,今后军功升迁一视同仁。” 李定国仔细思考,爱将靳统武、表弟马思良被他留下,另外再挑选八个精于骑战的军将。 搞定张献忠之事,赵瀚该回南京称帝了,崇祯上吊的消息已经传到南边。 虽然打赢了张献忠,留下的烂摊子却一大堆。 主要还是粮食消耗过多,民力透支严重。接下来还要大规模移民和赈灾,一想想那些,就够赵瀚头疼的。 希望明年别再有大灾,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历史不变,今年已算崇祯年间的旱灾顶峰。 明年全国旱灾面积将减半,但受灾省份朝着南方转移。以赵瀚的地盘而论,明年的大致受灾区域如下:五分之三个湖南、五分之二个湖北、二分之一个安徽、三分之一个浙江、四分之一个福建。 后年还要来次更猛的,到时候湖南又是全省大旱,江西旱灾面积将达到四分之三。并且北方彻底缓过来了,全国旱情最严重的地方,全部都在赵瀚的地盘! 赵瀚还得再扛两年大灾,接着再扛几年小灾。 历史上的满清,真是天命所在啊。 满清入关之后,北方瘟疫消停了,北方旱情也减轻了。反而南明小朝廷接着旱,旱灾严重的区域全转到南方。 汉阳码头。 张献忠带着一妻一妾、一子两女,以及二十九个拥有家眷的老贼,成为首批坐船南下的流寇。 他回望城池,有些失落,又很快铁石心肠起来。 投降是迫于无奈,因为部众都想投降。按张献忠自己的想法,人死鸟朝天,他要出山继续杀个痛快。 如今既然未死,那就去啥东蕃岛,定然能够东山再起! 造反他不敢,因为肯定没戏,但挣来几千亩田产,他认为自己绝对能做到。 赵瀚对此无所谓,张献忠的田产越多,官府的田产就更多。而且,张献忠还得分户口,一个户口本最多十个人。分户之后,下一代谁听他的? 李定国则留在汝宁府,加入新编的骑兵队伍,职务为大同军骑兵哨长,统领一百个骑兵。 大同军依旧只有六个师,但每个师扩编为人,其中2500人为龙骑兵。 另外,新编一个独立骑兵团,人数5000,皆为披甲骁骑,卢象升担任统帅。 战马主要来自张献忠的投降部队,这也是赵瀚劝降的主因之一。剩下的,民间也陆续搜罗了一些,还有一部份战马来自济州岛。 此时此刻,清军已经入关,一直把李自成撵到陕西,并且迅速派兵南下山东。 然后,黄台吉染上瘟疫…… (唉,一直说老王战争写得烂,那就加速完结这本部分。求月票。) 第383章 【国号、年号、内外制度】 南京。 赵瀚面前摆着一摞手抄《大同字典》的书稿。 钱谦益拱手说:“《大同字典》总共收字近万,比《说文解字》还多出二百余。” “昨晚我已翻看过了,各字的条目略显繁琐,可再行删改一二,”赵瀚没有再纠结《大同字典》,转而说,“今日把诸位学士请来,还有许多官员,是想把国号给定下。” “殿下既称吴王,国号可为‘大吴’。”钱谦益道。 一直在搞情报工作的徐颖,由于北方混乱不堪,山东还大疫不止,情报工作很难再继续深入。 他暂时在南京做各地情报汇总,此刻说道:“无论南北,大同一词已深入人心,国号何不就定为‘大同’?” 李邦华说:“殿下乃燕赵人士,国号亦可为‘大燕’。” 屋里举了好几十人,争来争去,整出好些国号,具体选哪个必须赵瀚定夺。 赵瀚也纠结得很,问道:“国号‘中华’如何?” 张溥抱拳道:“中华者,中国也。古往今来,王朝正朔,哪个不是中华,哪个不是中国?中华,中国,华夏,九州,天下,诸词同义,不可为国号。不论新朝国号为何,皆可称华夏中国,皆可称九州中华,何必多此一举定国号为‘中华’?” “此言有理。”黄宗羲支持张溥的说法。 朱元璋的《奉天讨元北伐檄文》,里面大量出现中国、中华,甚至有“驱除胡虏,恢复中华”之语。 除非放眼全球,否则“中华”确实不适合做国号。 赵瀚想了想,突然笑道:“不记名投票表决。” 在大明朝廷做过官的人,对这玩意儿并不陌生,廷推就经常不记名投票选举。 特别是选阁臣、尚书、总督的时候,廷推属于常规流程。如果无法当场得出结果,大臣们就会推举出主选和陪选,一般有两到三个候选人名单。 接着便是举行扩大会议,让众臣不记名投票,还要写出自己的推选理由。 但决策权在皇帝,投票结果只是参考意见。 而且,皇帝害怕群臣结党,往往选用得票更少的那位。有时候,候选人名单不能让皇帝满意,还会重新让大臣们廷推候选人。 当皇权与相权反复拉锯时,候选人就得廷推好几次。 如果皇帝绕过大臣,直接任命某人,或者直接给出候选人。这是破坏规矩的行为,证明皇帝和大臣的关系非常恶劣。 就拿崇祯来举例,只刚开始那两三年守规矩,剩下的时候一直在破坏规则。 赵瀚让人分发公文纸,大概一刻钟过去,投票全部上交。 “唱票。”赵瀚说。 张岱负责验票,郑森负责计票,陈子升负责唱票:“大同28票,大吴21票,大燕15票,大赣11票,大和8票……” 没一个票数过半的。 赵瀚仔细观察字迹,顿时就笑起来。 由于都用台阁体写字,读书人的笔迹无法辨认,这还真属于不记名投票啊。 “罢了,便以‘大同’为国号。”赵瀚能够猜得出来,徐颖、陈茂生、萧焕、左孝良这些人,应该都是给“大同”投票的。 至于“大吴”的投票者,多半以江南士子为主。 也多亏忽必烈开了头,国号都带个“大”字,大元、大明、大清、大顺,赵瀚国号“大同”居然显得很合群。 赵瀚拍板决策之后,钱谦益立即奉承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此谓大元;大明始终,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此谓大明;保合大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大同即大和,国号‘大同’,暗合乾道变化,当终大明以为国祚。殿下英明!” 赵瀚权当没听见这通马屁,继续说:“再定年号。” “国号既为大同,年号当为小康!”张溥立即说。 柳如是微笑附和:“善哉。” 李邦华、庞春来也跟着说:“年号当为小康。” 徐颖、陈茂生、萧焕、左孝良等人,也一起说道:“小康是极好的!” 定国号时,众说纷纭。 定年号时,大家的意见却出奇一致。 “大同”和“小康”,同出《礼记·礼运篇》。 大同属于儒家的终极追求,小康属于儒家的次级追求。强行理解的话,前者是高级阶段,后者是初级阶段。 而且,以“小康”为年号,是在把赵瀚无限抬高,跟夏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周成王、周公旦并列——这六位的统治,才能被称为小康。 国号大同,是终极追求。 年号小康,是赵瀚的统治,已经达到小康水平。 寓意很好,可惜赵瀚听来,却总感觉有那么一丝别扭。 自明代以后,大家都喜欢用年号来代表皇帝。洪武大帝,永乐大帝,听起来多牛逼啊。 可到了赵瀚这里,难道叫做小康大帝? 小康皇帝赵瀚,带着全国百姓一起致富奔小康吗? 眼见赵瀚似乎有点不高兴,众人都感到很难理解。这个年号多好,历朝皇帝都不敢用,而且一般皇帝还没资格用,这可是跟大禹并驾齐驱! “咳咳!” 赵瀚咳嗽两声,说道:“尧舜禹汤,古之圣君也。吾何德何能,可与夏禹、商汤并列?又何德何能,可与文武、周公比肩?小康之年号,万万用不得。” 钱谦益恍然大悟,连忙拍马屁:“小康者,着义考信,刑仁讲让,示民有常。殿下选贤用能、整纲立纪、泽被万民,如何不可称为小康?还请殿下不要妄自菲薄,此民意使然!” 眼见众人还要再劝,赵瀚连忙说:“换一个年号!” 阮大铖混进编撰字典的队伍,今天也被请来议事,他说道:“康熙怎样?” 赵瀚呵斥:“换一个!” 赵瀚如此激烈反应,也让众人感到迷惑。 康熙也很好啊,富庶兴盛之意,如今连年大灾,这个年号属于好兆头。 “不如定为康宁?”钱谦益说。 张溥立即反对:“晋孝武帝年号宁康,《魏书》误作康宁,已不能再用。” 钱谦益反驳说:“既是误作,为何不能再用?今后再刊印《魏书》,把错误改过来便是!” 既然有争议,那就最好不用。 庞春来说:“元泰如何?” “可也!”张溥点头。 黄宗羲说:“在下提议,年号为兴治。” “我认为该用昭隆。” “永业也极好!” “……” 赵瀚否定“小康”之后,年号顿时五花八门,比讨论国号时还混乱。 见众人吵不出个结果,赵瀚一锤定音:“别再争了,年号‘民始’。” 瞬间全场安静,不再有任何异议。 钱谦益、阮大铖之辈,甚至大呼圣明,疯狂拍赵瀚的马屁。 民始没啥可说的,两个汉字的简单组合而已。但它对应“三原篇”,以年号来强调以民为本,也在揭示赵瀚是第一个应民皇帝。 …… 国号、年号,可以集思广益。 内廷、后宫、宗室、外戚这些制度,钱谦益等人没资格参与讨论。 “不设内廷吗?”李邦华惊喜道。 传统文官都欢喜,谁愿意被太监指手画脚啊? 同时又很担忧。 庞春来非常含蓄的提醒道:“若无内廷,也不用太监,恐有宫闱之……事。” 这种事情在欧洲很常见,用基因检测方法,就能发现某些欧洲王室,似乎血脉有点不纯正。 赵瀚说道:“有内廷,但不用太监,以女官充任,且内廷不得干预朝政。” 用太监去压制文官,其实是愚蠢与无能的表现。 朱棣就喜欢用太监办事,但他威望高,镇得住太监。既然如此,为啥要用太监?正常使用文臣武将,也能镇得住啊! 换成其他皇帝,如果镇不住文臣,也肯定镇不住太监。强行使用太监,反而会导致文臣抱团,还不如直接分化文臣内部呢。 陈茂生突然问:“内廷都用女官,这些女官能否嫁人?” 赵瀚解释道:“女官若想嫁人,可以选择退休。普通宫女,十六岁到十八岁进宫,二十五岁若无女官职务,必须强制退休离宫,回到民间挑选良人成婚。” “此仁政也!”李邦华拍手赞道。 赵瀚又说道:“充任宫女,必须考试,全凭自愿。内廷不得在民间强行征召宫女,后妃人选,同样不得强行征召。这些东西,我会写入宪法,包括内廷不得干政。” 徐颖问道:“后宫制度也要改吗?” 赵瀚说道:“沿袭大明旧制,皇后之下,有妃嫔两级。但是,废除皇贵妃、贵妃,不得再设此妃号。” 妃嫔数额,赵瀚没做限制,因为限制了也没用。 今后哪个子孙当皇帝,想要多少女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强行规定数额,反而要出现问题,比如废掉某妃,给自己喜欢的女人腾位置。 并且,限定嫔妃数额之后,还会加剧后宫的争斗,为了那几个位子而打起来。 赵瀚只确定一个大概,剩下的具体内容,比如设定内廷机构、女官职务等等,交给礼部去办理便是。 赵瀚说道:“宗室和外戚,我不养闲人。就算是皇子,长大成人之后,也得出宫自食其力。可以从军,可以做官,但都要考试。五服之内的宗室外戚,无论文武职务,最高只能做到三品,且不得主政一省。五服之外的宗室外戚,最高只能做到二品,同样不得主政一省。若为军职,四品以上,不得担任实权指挥。当然,海军除外。” (有些卡文,求月票。) 第378章 【大同镇大捷】 山谷之中。 哨骑散出数里远,搜山队也被派往沿途山岭探寻敌踪。 忽见数千敌军步卒,放下兵器坐于前方,有敌将捆负荆条跪在道中。 一个哨骑试探着奔去,问道:“前方何人?” 那将领跪立而起,朗声回答:“罪将贺九仪,率领部众跪迎吴王殿下!” “你跟我走,其他人原地不准动!”哨骑说道。 这两天,敌方的运粮民夫,已经逃得七七八八。粮草由于无法全部带走,也被张献忠的部将烧了一些。 不管张献忠有没有带着骑兵离开,这仗都已经没法打了。 说是有几万步卒精锐,真正能打的也就一两万,主要是张献忠各部扩军太厉害。而且近一年编练的新军,大部分都没分到田产,他们更类似于屯田兵,不打仗的时候还得种地交租。 如此军队,打顺风仗还好,打逆风仗随时可能溃逃。 连续半个多月的攻城,损兵折将,士气狂跌。 赵瀚带兵一路追击,不仅民夫大量逃亡,张献忠的步卒也陆续逃散。 此时此刻,终于出现成规模投降的队伍。 贺九仪被押到赵瀚面前,噗通跪地道:“罪将贺九仪,拜见吴王殿下!” 赵瀚问道:“你是哪里人?” “罪将祖籍郧阳。”贺九仪回答。 “不是张献忠的老营出身?”赵瀚又问。 贺九仪回答说:“启禀吴王,罪将本是郧阳良民,读过几天书,也识得几个字。因不堪官府盘剥,又兼张献忠带兵杀来,罪将便主动投军做了流寇。张献忠盘踞湖北之后,为了拉拢本地人,也是为制衡老营将官,便不断提拔罪将的职位。” “原来如此。”赵瀚非常理解张献忠的做法,因为赵瀚自己,也在提拔非江西籍的军官。 贺九仪说道:“罪将麾下的六千步卒,多为屯田军士,只有千余战兵,并未做下太多恶事,恳请吴王宽宏大量。罪将不求别的,只求解甲归田做一农夫。” “张献忠留下的步兵主帅是谁?”赵瀚问道。 贺九仪说道:“主帅名叫王复臣,是个陕西人,已经跟随张献忠征战十年。吴王容禀,据罪将猜测,从前方谷地出山的皆为疑兵。真正的步卒精锐,已被王复臣带着翻越北边山岭,此时多半在刘河镇方向抢渡蕲水河。” “就怕他们不去那边。”赵瀚笑道。 太湖县有三千农兵,从花亭湖进入山中,沿山间谷道出发,已经卡死了蕲水河形成的狭窄河谷。 最好张献忠的骑兵,也能去那边接应精锐步兵。三面环山,北边通道被卡死,只剩下西边的缺口,卢象升的骑兵已经赶过去,赵瀚的大军一到就能合围。 赵瀚吩咐说:“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贺九仪大喜:“请吴王示下,罪将定然万死不辞!” 赵瀚说道:“你依旧带着你的兵,武器也不收缴你们的。打出大同军旗号,不准劫掠,沿途收拢溃兵,劝降还没溃逃的敌军!” “是!” 贺九仪连连磕头。 赵瀚不怕贺九仪临阵反水,此人收编的士兵越多,就越无法有效指挥。 真要兵力变成两三万,贺九仪指挥行军都困难,带着一堆降卒倒戈纯属天方夜谭。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不是谁都能做韩信。 当即,赵瀚带着大军加速出山,贺九仪跑前面去招降杂兵。 等离开山岭地带之后,贺九仪麾下已有三万兵,其中还夹杂着大量民夫。别谈指挥作战,行军都乱七八糟,分成十多股小团体,跟着贺九仪一起走而已,只盼着大同军的后勤送粮食来吃饭。 来到平地,贺九仪分出自己的部将,临时担任降兵队伍的军官,好歹能够勉强指挥一万多人。 “报!” “殿下,张献忠的骑兵,试图偷袭我军围困蕲水城的部队。被我军哨船发现之后,偷袭无果,强攻无力,现已消失无踪。蕲水县的守军投降,我军已占领蕲水县城。” 这是个好消息,拿下蕲水县城,赵瀚能用于围剿的兵力,瞬间就增涨到七万多人。 张献忠还真会跑,先去奔袭围困蕲州的大同军,接着又去奔袭围困蕲水的大同军。 怎奈大同农兵着实厉害,以优秀的兵员素质,让张献忠的两次奔袭都无功而返。若是换成官兵被这样搞,一奔一个准儿,冲过去就是溃逃,张献忠早就能翻盘了。 张献忠的机动作战能力,让赵瀚极为头疼。 大同军的超强士气和纪律性,同样让张献忠抓瞎。 彼此内心,都萌生出无力感。 对此,赵瀚只有一个强烈意识:多多买马,赶紧扩建骑兵部队,否则今后还要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 浠水河岸。 张献忠脸色阴沉,他感觉这次回不去了。 近百里长的浠水河,每隔两里,就有几条小渔船在游弋。每隔五里,就有几条小型战船。 张献忠的骑兵刚刚出现,河中小渔船就开始吹号,一条接一条吹响号令,附近的小型战船立即开动。 他成功偷渡蕲水,却很难偷渡浠水。 而在更西边,尚有一条巴水。 三条河全部发源于大别山,由北向南流入长江。张献忠若想带兵返回腹地,就必须横渡这三条河流,否则只能一头扎进大别山里。 张献忠还就真钻大别山了! 不钻山还能咋办? 不但自己钻进大别山,还派人回去传令,让王复臣带着真正的精锐也进大别山。 张献忠的南路大军,出征时有十万士卒、二十万民夫、粮食辎重无数。而今能够逃进大别山的,只剩骑兵七千、马队五千、步卒一万二千,其余人口和粮食全部丧失。 骑兵和马队还好说,步卒一直在沿途逃散,能剩一万二千人进山,已算王复臣统兵能力极强。 …… 蕲水与其支流交汇处,从太湖县过来的三千农兵,已经用土木、石块搭建好简易营寨。 王复臣带着一万二千步卒至此,早就已经军粮殆尽,只能沿途抢劫山里的穷苦百姓。这是孙可望治下的百姓,也没剩啥口粮了,能有几斤杂粮够上万人抢的? 眼见前方有大同军的营寨,王复臣心惊胆战,立即带兵顺着支流河谷向西北跑。 那个方向有一小镇,名曰大同镇。 几百年之后,还会有个大同水库,不过目前只是山中小湖泊。 李正率领部队从南边追来,一人双骡,壕气十足。 沿途见到一些山中民居,不但粮食被抢,而且往往全家惨死,敌人为了隐藏行踪选择屠村灭口。 这是张献忠的地盘,他们屠的是自家村落! 一路见到百姓惨状,仅被屠的村落就有三个,大同军将士早已憋了满肚子怒火。 侥幸逃生的百姓,看到大同士卒救治村民,立即从藏身地点跑出来,主动给大同军充当山中向导。 “敌军向西北逃窜了!”简易营寨中的友军提醒。 山中向导连忙说道:“将军,咱们要快点追。过了大同镇,前方有四条通道,到时候可就不好追了!” “大同镇?”李正喜欢这个名字。 山中向导说:“就是大同镇,还有一个大同湖。” 李正哈哈大笑:“这名字吉利,该当大同军在大同镇杀敌破贼。全军加速追赶!” 骡子奔跑的声音,在山谷之中回响。 大约追出两里地,两个哨骑奔回:“李都督,前方敌军列阵,估计南边山岭也有伏兵。” “减速行军!”李正立即下令。 王复臣也是没有办法,李正率军骑着骡子追赶。除非他再次翻山越岭,否则根本别想甩掉。 在翻山越岭之前,必须把大同镇抢了补给军粮! 王复臣列阵的地方,是山谷的最窄处。 北边是河,南边是山,中间谷地宽约250米。 李正带了八千人过来,其中一半是火铳兵。 下骡之后,先从另一头骡子背上,拿出棉甲让全军都穿上。 接着,踏出整齐步伐列阵前进,并且分出两千近战兵,朝南排列应付山中可能出现的敌军。 王复臣也把火铳兵列在最前方,他们的火铳五花八门,有张献忠自己打造的火铳,有从官兵手里抢来的火铳,也有明初使用的三眼铳。 5000杂牌火铳兵,对阵4000大同火铳兵。 双方点燃火绳,一点一点靠近,三眼铳没有火绳,还得手拿火折子前进。 250米的宽度,根本无法排开。 大同士卒走了一阵,便不再往前,留在相对较宽的地带,这里的宽度足有一里多。 双方对峙,都不再往前走。 王复臣有些着急,大同军再往前一里地,山中伏兵就能杀下来包围。李正停止行军的地方,恰好在狭窄处之外,虽然可以两面夹击,但包围是不可能完成的。 而且,大同军一人双骡,另一匹骡子放着粮食,在这儿对峙一整天都可以。 王复臣的麾下却都饿着肚子,昨天只吃了一顿饭,今天也只吃了一顿饭。必须尽快解决战斗,才能去前面的大同镇抢粮! 无奈之下,王复臣只能主动前进,来到河谷更宽的地带,双方的军阵都能顺利展开。 “举铳!” 大约五十步时,王复臣下令三段射。 “砰砰砰砰!” 张献忠的精锐火铳兵,将近五千人开始射击。 无人倒下。 这么远的距离,别说无法瞄准,就算真的打中了,也别想击穿棉甲防御。 王复臣只能让士卒原地填装弹药,大同军纹丝不动,竟然等着敌人慢慢填装。 重新填弹之后,王复臣下令前进,大约四十步时停止。这个距离,已经能勉强击穿棉甲,张献忠的火铳兵不敢靠得更近。 “砰砰砰砰!” 又是三段射。 十七个大同火铳兵倒下,还有两个倒下之后,竟然原地爬起来,棉甲让他们保住了性命。 “前进!” 李正拔出腰刀,全军徐徐踏前。 敌方火铳兵慌忙填装弹药,但大部分人手忙脚乱,王复臣用令旗指挥伏兵攻击侧翼。 数千伏兵从山中杀出,其中一千大同火铳兵,齐刷刷向左转,小跑着在自家侧翼排列阵型。 前方的三千大同火铳兵,依旧还在徐徐前进。 三十步距离,还是没有停下,居然要走到更前面射击。 王复臣那边,有人重新填装好弹药,已经无法听从军令,开始零星朝大同军射击。 “砰砰砰!” 大同火铳兵,又倒下一人。 终于,双方距离二十步时,大同火铳兵齐刷刷举枪。 “放!”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将近三千人,二十步距离,快速完成三段射。 张献忠的精锐火铳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王复臣吓得心惊胆战,他还没做出反应,麾下火铳兵就全部溃了。 “上刺刀!” 大同火铳兵装上刺刀,朝着敌军冲锋杀去。这下不但敌方火铳兵溃逃,就连近战步卒都跟着崩溃,王复臣的督战队都一起崩了。 侧翼也开始接战。 一千大同火铳兵,同样是二十步距离,一轮齐射便击溃两股敌人。 近战步卒立即顶上,火铳兵退下来上刺刀。 侧翼敌军冲到半路,发现自家的正面战场溃散,立即吓得转身就逃,数千人乱哄哄的奔进山中。 张献忠放弃步兵是很明智的,本来就士气低落,遇到二十步才射击的大同火铳兵,谁他娘的能扛得住? “追杀敌军!吹冲锋号!”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哒嘟……” 漫山遍野到处追赶,张献忠的部队已然溃散,大同士卒却五人一组追击。 四下到处是山岭,全歼很难做到,最终还是跑了三千多敌人。 这些逃跑的敌人,已经失去建制,不可能再聚拢成军,多半几十上百人一股当土匪。 赵瀚拿下地盘之后,还得组织农兵剿匪,否则匪患将非常严重。 敌军主帅王复臣,被李正撵着跑了,奔出数里累得瘫倒,终于在大同镇西边的大同湖边,被大同士卒给活捉。 至此,张献忠的南路军步卒被全歼,只剩骑兵和马队。 那些家伙顺着河谷,一路抢掠至英山县。 英山县城在大别山中,同样是张献忠的地盘。骑兵和马队可以在此补给粮草,然后顺着河谷继续逃窜。 赵瀚很难追上,张献忠也很难出山。 赵瀚干脆懒得再管了,调遣民夫在各个主要出山口,修建临时营寨堵住去路,再让农兵来营寨里驻守。 至于主力部队,全面攻打沿途城池。 张献忠大败的消息传来,黄州府辖内的州城和县城,几乎都是望风而降。 既然抓不住张献忠,把他的地盘全占了便是! (求月票。) 第379章 【李定国的土工作业】 汉阳,城楼。 徐以显看着顺河而上的敌方大军,又看向被箩筐吊着上升的张岱,脸上全是冰冷麻木之色。 他野心极大,自比诸葛亮。 可惜张献忠不是刘备,很多时候不听劝谏,就算听了也只听一半。 张献忠是个非常矛盾的人,凶残的时候冷血弑杀,温和的时候又爱民如子。 历史上,张献忠在四川曾经约束部队,不准将士欺负老百姓,违反者一律杀头处理。右丞相严锡命,因为家住豪宅,也被张献忠给砍了。他要求文武大臣,都必须廉洁朴素,而且不许纳娶本地女子。 可当张献忠被四川士绅激怒之后,自己就带头杀戮,许多无辜百姓也被牵连进来。 这个时空,张献忠在湖北也差不多,刚开始同样对百姓非常好。渐渐的就变味了,政令经常莫名其妙更改,而且还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徐以显这个诸葛亮,有点跟不上张献忠的思路。 “徐先生!” 张岱来到城楼,微笑拱手作揖。 徐以显礼节性站起,拱手回礼道:“阁下若是劝降,就不必白费口舌了。主公尚且在外征战,臣子怎能在内投敌?” 张岱自己找地方坐下,语气随意,笑着说:“我也不欺骗徐先生,不说什么张献忠已死的鬼话。但张献忠确实大败,只剩骑兵遁入大山,而且各路出山通道都被堵住。此事徐先生可知?” 徐以显面无表情,手指却不由自主抖动,冷笑道:“此诓人之语也,我军马步兵八十万出征,怎会只剩骑兵遁逃?阁下请回。” “请看城外。”张岱朝外面一指。 徐以显起身走去,双手扶着女墙探望,却见贺九仪押着两人走过护城河。 贺九仪对着城上大喊:“军师,降了,大王已经全军覆没,王复臣、张明志二人在此!” 此言一出,守城士卒哗然,惊恐情绪迅速弥漫。 王复臣、张明志都是张献忠的部将,是南征北战十年以上的老贼。而贺九仪,虽属湖北本地人,却也是张献忠麾下,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 三位大将,一人投敌,两人被擒,张献忠肯定吃了败仗! 张岱走到徐以显身边:“徐先生,若我军继续攻城,汉阳城内军心浮动,阁下还能坚守几时?” 徐以显默然。 “现在投降,全城士卒可免死,甚至都不用挖矿和服刑,”张岱说道,“带上他们的妻儿,去往北方可以分田,以前的罪孽既往不咎。” 此时此刻,北方大瘟疫的消息,已经传到赵瀚的耳朵里。 他真不想再杀人了,也不愿攻城拖延时间,因为会消耗大量粮草。 赵瀚反复思考之后,重新定下政策:张献忠麾下的士兵,财产全部充公,带上家人移民河南,视为普通百姓分田。即便身上私藏浮财,只要藏得不多,也一律不予追究。 当然,移民的时候,要打散了分到不同州县。 河南已经十室九空,山东也瘟疫流行,必须尽量充实人口。 至于张献忠麾下的老贼和将领,仔细甄别出来,移民到东蕃(台湾)和琼州(海南)垦荒! 徐以显还是不说话。 张岱继续说道:“至于阁下,可以担任吏员,去河南协助移民。今后升迁,一视同仁,并不区别对待。阁下自诩诸葛亮,想必满腹才华,做吏员也能快速升官。” 徐以显感觉很憋屈,自己可是张献忠的军师,拥有献城投降之功,竟然只能做吏员? 可不投降又能如何,汉阳早晚被攻下。 徐以显叹息道:“城内军队,我说了不算。” 张岱坐回原来的位子,微笑道:“我在此等着阁下的好消息。” 徐以显只能去找守城主将,一番言语,很快搞定。 张献忠已败,大同军兵临城下,没人愿意坚守送死,军师和将士一起跪迎吴王入城。 为了彰显自身威风,震慑这些降兵降将,赵瀚骑着一匹马瓦里马,身穿全套甲胄,带着士兵阔步而来。 徐以显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赵瀚。 盔甲映射着阳光,胯下坐骑神骏非凡,让徐以显生出不可直视之感。 其他将士,同样如此,趴跪于地瑟瑟发抖。 拿下汉阳之后,此城立即变成物资中转站,腾出大量兵力北上占领地盘。 十余万正兵、农兵,二十多万民夫,浩浩荡荡沿着几条河流北伐。 湖北的那些河流,基本都是南北走向,主要城池也在河边,正好作为进兵通道。 就仿佛秋风扫落叶般,一路非常顺利,沿途皆望风而降,很快拿下黄陂、孝感、汉川、云梦、应城、安陆等地。 当大同军占领应山之后,中路军的白文选直接投降,刘文秀则带着数千人遁入大别山。 像白文选这种降将,虽然作孽无数,但赵瀚也不会出尔反尔。 既然投降了,那就送去台湾开荒,而且扔给他几十个老贼,让他慢慢跟猎头族较劲儿去,说不定还能加快台湾的开发速度。 …… 北路军。 赵瀚在河南的一小撮地盘,今年全部遭遇严重干旱。 那就干脆不种地了,全部坚壁清野,百姓退守州县城池。 息县、罗山、信阳、光州、光山、固始、商城,共有一州六县。七座城池,留给李定国慢慢攻城,野外根本见不着人,一粒粮食也别想抢。 城里若是塞不下那么多人,大别山的各处出山口,还有十多座关卡营寨呢,百姓正好转移去守关。 中路军的刘文秀、白文选都疯了,守关敌军越来越多,他们试图攻打其他关卡,同样发现越来越多敌人。因此南路都打完了,他们还在攻关,最后搞得一降一逃。 北路的李定国、艾能奇也差不多,七座城池坚壁清野,搞得比广济那边还狠。 他们若是不理会这七座城,直接去打没有坚壁清野的六安,那么他们得连续渡过五条大河。 至于黄顺、费映珙的正规军,已经顺着淮河移师霍丘。 霍丘这地方水网纵横,还有许多农田,骑兵根本跑不起来,大军运粮也非常吃力。 霍丘必须守! 这里旱灾不严重,且灌溉水源充足,今年估计会大丰收。 为了保住粮食,霍丘集结了三个正规师,而赵瀚总共也才六个正规师。 李定国、艾能奇不愿攻打坚壁清野的城市,也不愿攻打必须横渡五条河的六安,同样只能选择顺着淮河来打霍丘。 一方必攻,一方必救,注定了一场大战。 费如鹤带兵驻扎在淮河与史河的交界处,张铁牛驻扎在淮河与淠河的交界处,黄顺驻扎在两者之间的霍丘县城。 这是把南下通道堵死了,李定国顶多派小股兵力往南奇袭,大军必须在霍丘硬碰硬打一仗。 不打仗就敢大举南下或东进,那就等着粮道被断! 无奈之下,李定国、艾能奇只能隔着史河,与费如鹤隔河对峙扎营。 在前者从船上卸下粮草时,张铁牛、黄顺立即带兵过来汇合。 双方隔着一条史河,整天起床干瞪眼,谁都不敢主动渡河进攻。而在史河上游八十里,还有坚壁清野的固始县城。 这一对峙,就是大半个月。 “只能在临水镇渡河,”李定国叹息道,“我们以前来过这里几趟,哨骑也反复打探,唯一渡河地点便在那里。” 艾能奇说道:“我们知道,敌军自也知道,恐怕轻易打不过去。” 可供李定国渡河的地方,只有十里地的河段。 更往南的话,史河分叉成好几条,渡完一条又是一条,能把人搞成神经病。 进攻方就是这样头疼,他们得想着怎么过河,大同军只需考虑如何防止敌军过河。 “搭浮桥。”李定国下定决心。 他们又花了几天时间,制作许多竹筏和木筏。 临水镇的河道只有40米宽,而且因为旱灾水位下降,有水的河道只剩30米宽。 一条条竹筏、木筏被绑起来,抬到河中搭建浮桥。 黄顺的部队靠下游一些,负责防守此地的是费如鹤,张铁牛居中策应两支友军。 “轰轰轰!” 早就试过弹药落点的火炮,准确发射落在河水中央。 一轮齐射下去,就有两道浮桥被打坏。 “搭建好一条浮桥,全体加赏十两!”李定国嘶吼着传令。 负责搭浮桥的都是敢死队,虽然竹筏、木筏被打坏许多,但这些敢死队还真没死几个。 就这么持续好几天,不断炮轰,不断搭桥。 一旦搭桥到河中心,就是火铳兵对准敌人齐射,等浮桥搭好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搭桥到第八天,南边突然有哨骑回来报告:“都督,敌军骑兵想在南边过河!” 却是李定国派遣骑兵,足足绕了六十里,想在夜间悄悄游过去。 可惜骑兵里有许多旱鸭子,不敢直接泅渡,必须先制作竹筏,被大同军的哨骑给发现了。 骑兵偷渡被发觉,李定国终于发狠:“民夫负土,填平河道!” 当然不可能填平史河,只需填这一段即可。 40米宽的河道,由于干旱天气,不仅只剩30米宽,而且水流速度极慢,想要填一条路出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就是有点费时间。 第384章 【皇室教育和爵位问题】 宫女遣出制度,不会有啥问题,至少在清朝就没问题。 康熙十六年规定,宫女年过三十岁者遣出。雍正元年又规定,宫女年至二十五岁,俱令出宫。 泄露宫闱秘事? 你当那些太监和宫女,一直不离开皇宫的?特别是那些大太监,不但经常出宫,还在北京私建豪宅,甚至是娶妻过日子。 从皇宫出来的女子,即便年龄偏大,民间也会抢着娶。 就拿大明皇太子来说,五千人海选太子妃,有三百个晋级入宫名额。太后、皇后亲自主持决赛时,已经只剩下五十个,从中挑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 其余落选女子,全部遣送回原籍,顿时被媒婆踏破门槛。 特别是晋级前五十名的,简直被民间抢疯了! 曾有一对姐妹,同时晋级前三。为了防止拉帮结派,其中一人被放还原籍。这女子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是太子妃,谁来提亲都不答应,最后竟然孤独终老。 “费将军也是外戚。”徐颖提醒道。 赵瀚解释说:“开国勋臣,不能以外戚而论。他能做多大官,看他能立多少功。” 李邦华问:“詹事府是否需要重建?” 詹事府是大明皇子的教育机构,在明中期就基本废弃了,变成翰林院储相们的升迁跳板。 李邦华是在问皇子的教育问题。 赵瀚说道:“在皇城建立学校,皇子也要读小学、中学。挑选身家清白的适龄儿童,跟皇子们一起读小学。皇子读中学时,再从全国各地,每省挑三个成绩优异的小学毕业生,跟皇子们一起读中学。” “不是紫禁城?”李邦华反复确认。 “不是紫禁城,是皇城。”赵瀚肯定道。 皇城属于中央机关的办公地,大明六部、五军都督府什么的,衙门全部设在皇城之内。 至于紫禁城,那是皇帝生活、休闲和办公的地方,内阁机构也设在紫禁城。 庞春来笑道:“太子伴读。” 赵瀚正色道:“被挑到皇城读小学的适龄儿童,假以时日,名额必被权贵子孙占据。我并不禁止,也禁绝不了。但每个年级,只准有四十名孩童。且每年考试的最后十名,必须全部淘汰,重新挑选该年级的学童补充。” 这是鼓励孩童们学习,不可带着皇子贪玩。 李邦华又问:“中学呢?” 赵瀚说道:“今后各县小学毕业统考,县里的第一名,可选送省里考试,左右布政使、大法官、提刑官、御史联合担任主考。每省选出前三名,送来皇城与皇子一起读中学。皇城小学的毕业生,只能留下前十名,继续陪同皇子读中学,其余学童全部淘汰。” 陈茂生问道:“若无皇子,皇城学校需要暂时关闭吗?” 赵瀚笑道:“当然不关闭,一切照旧。即便有皇子,但皇子读小学二年级,小学一年级和三年级,也必须要有学童在读书,而且淘汰哪些也按规矩来。” 李邦华和庞春来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样搞很有意思。 皇城学校,今后必为天下第一学堂,学生也是天下最好的学生! 赵瀚继续说:“这学校的名字,便叫金陵书院。书院的院长,至少官至右侍郎才能担任。每年书院的淘汰考试,主考官皆为六部尚书,监考官皆为都察院都御史。” 好家伙! 这种豪华阵容,除非吏治彻底败坏,否则根本别想钻空子。 满朝权贵,顶多能送子孙来读小学,而且还不一定能把小学读完。 等皇子读到中学,同窗都是来自全国的超级学霸。就算皇子自己是个智障,也多少会受到学霸的影响,多少会知道一些各省的情况。 徐颖问道:“在金陵书院毕业的学生,是否可以直接做官?” 赵瀚笑道:“不可以,该怎么考,就怎么考。” 说是这样说,肯定有隐形优待。 身具金陵书院的背景,估计做官都升得更快。那些学霸只要做官,就已经打上太子标签,多半会被视为东宫班底。 只不过,无法直接提拔,必须一步步升迁。 即便不愿做官之人,在金陵书院读过,也肯定混得更好。 赵瀚搜肠刮肚想出这种法子,当然是为了培养皇子,避免皇子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陈茂生突然来一句:“皇女呢?” 赵瀚哈哈笑道:“那就再办一女校,多简单的事。” 至于储君制度,当然沿用嫡长子继承制。 清朝的秘密建储制度,都整出啥玩意儿?乾隆的所作所为,能把雍正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可怜雍正那样的磊落汉子,遇到一个坑儿子的爹,又遇到一个坑爹的儿子。脏活累活全自己干了,结果搞出“康乾盛世”,硬是把最关键的雍正给漏掉。 “殿下,皇宫……可要加紧修建?”田有年忽然问。 赵瀚仔细想想,摇头说:“算了,暂时将就着住。连年天灾,又打了一场大战,不可再耗费民力。” 众臣叹息。 赵瀚这个开国之君,当得可真寒酸。 自立为王时不搞大典,都快称帝了还没有皇宫。 北京倒是有皇宫,但满清入关之后,必然搞得一塌糊涂。到时候人口稀缺,赵瀚迁都去北京的费用,能在南京修好几个紫禁城。 赵瀚笑着说:“不必忧虑,南京皇城,还有一些宫殿未塌,还有一些砖石、木料可用。先把这些可用的木石,整理出来堆放好,过几年民生恢复,便能下令修建皇宫了。” 萧焕说道:“殿下若是登基,至少得有一后两妃,此事须早做打算。” 一后两妃,这是当皇帝的基本流程,大明皇太子在登基以前,至少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 …… 回到后宅,赵瀚与费如兰、盘七妹说起这些事情。 盘七妹并无意见,费如兰建议道:“宫女二十五岁放还,都成老姑娘了,哪里容易嫁人?不如十五六岁进宫,二十岁就放还,出宫还能嫁个好人家。” “这样也可。”赵瀚点头道。 赵瀚让人翻阅过史书,发现历朝并无定例。 各个朝代放还宫女,主要有几种情况:第一,新君继位;第二,改朝换代;第三,天降灾祸;第四,宫女老病。 天降灾祸时放还宫女,跟干旱祈雨差不多。 到了满清,放还宫女终于变成制度。特别是清朝中后期,宫女十三四岁入宫,十七八岁就要出宫嫁人——清朝宫女,皆为上三旗包衣,汉家女子不得入宫。 费如兰又说道:“嫔妃、女官、宫女,应当严格区分,女官不可做嫔妃,宫女不可做女官。” 赵瀚摇头道:“这个恐怕禁绝不了,今后子孙,若是看上哪个女子,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必然想方设法册封其为嫔妃。” “那就让他们想方设法,”费如兰说道,“若是看上女官,得先革除女官职务。若是看上宫女,得先遣送宫女回家。然后再以民间女子的身份,重新进宫做嫔妃。” “哈哈,夫人说得是。”赵瀚顿时笑起来。 费如兰嫁给赵瀚多年,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会按规矩做事。 费如兰又说:“女官便是官,可以考试任用,拿的是朝廷俸禄。宫女是女佣,可签雇佣合同,以五年为期限。嫔妃是皇室成员,跟皇帝是一家人。” 赵瀚高兴拍手:“这便把关系理顺了。” 费如兰继续说道:“夫君若欲选妃,可考虑一下如梅。她都二十岁了还不嫁人,挑来选去,把母亲急得不行。” 赵瀚拉着费如兰的手说:“你能讲这些话,咱们夫妻便是一条心。” 姐妹同在后宫,这是皇室大忌。 费如兰敢在赵瀚面前直言,说明两人没有隔阂,而且不怕赵瀚多想。 虱子多了不痒,费如兰做皇后,费如鹤是统兵大将。甚至还有费映环、费映珙,费家势力不差那一个妃子,费如梅入不入宫无所谓,今后出了事情都一个结果。 开国君主,不怕这些。 说得更直白一些,自从明代之后,就不再有后宫、外戚干政的土壤。即便赵瀚哪天暴毙,该咋样还是咋样,文臣自会把费如鹤压下去。 甚至皇子叛乱都不可能成功,朱棣、朱允炆叔侄俩……属于意外。 但凡朱允炆脑子正常些,朱棣都不可能当皇帝,谁能想到双王四个2四个a四个k还能输? 当然,费氏那一大家子,也是需要处理的。 费映环着实该退休了,毕竟五十多岁的人,早早回家安享晚年多好。 等费如梅入宫为妃,赵瀚会简单提一下,相信费映环能够明白,到时候封个侯爵便可光荣退休。 对于爵位,赵瀚也已经有了方案。 恢复古代的五等爵,再加一个王爵,便是:王、公、候、伯、子、男。 并且,有世袭和递减两种。 世袭罔替,自不用说。 递减爵位,每三代递减一个等级,一直递减到男爵为止。 不管哪种爵位,都必须依法缴纳赋税,相当于一种荣誉头衔,按照等级可以领取相应俸禄。而且,俸禄不是特别高,绝对不可能超过一品大员。 赵瀚虽然说不把子孙当猪养,但封王是肯定的。 但是,只照顾儿子,不照顾孙子。 不会再搞出什么郡王、辅国将军之类,繁衍出再多子孙,也得那些子孙们自立更生。 每一个皇帝,都能生出新的亲王,亲王数量会越来越多。因此,每一个亲王世系,三代之后开始降爵,不能让亲王们安于现状,同时也是在控制亲王数量。 这些内容,都会写进宪法。 (感谢老王不想加更的黄金萌,感谢老王忠实小迷弟、の小轩の、54狗三位盟主的支持,感谢所有投月票和订阅的书友。) 第385章 【女官考试】 浙江,杭州。 费映环看着眼前的南雄侯大印,再看看院子里送来的聘礼,哪里不知赵瀚是什么想法? 纳其次女费如梅为妃,让他辞官做个清闲侯爷。 娄氏叹息道:“这样也好,省得费家权位过重,你也能在杭州致仕享福。想回铅山亦可,算是衣锦还乡。” “侯爷便侯爷。”费映环抚摸着大印,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他已经做到省厅级官员了啊,如今正是地盘扩张期,不出两三年就能主政一省。 费映环确实没心没肺,也喜欢吟诗作赋,可身为传统士子,谁又不想齐家治国平天下呢?他舍不得权位! 娄氏说道:“宫中一后一妃,军中两位大将,费家不可再出风头了。更何况,费纯、费瑜、费元鉴这些,也能视为费氏之人。” “这些道理,我怎不晓得?” 费映环慢慢收起侯爵大印,似乎又重新变成浪荡子,笑道:“过些日子卸任了,便天天游山玩水。把墨香也带上,你们来了杭州,好些名胜还未去看过。” 不仅费家显赫,李家的势力也大得很。 李邦华、李日宣叔侄俩,一个尚书,一个布政使。还有许多族人做官,两个知府,一个知州,四个知县,另有一个府级大法官。 只要他们不犯事,赵瀚也懒得动,否则会让元老们寒心。 “娘,我真要嫁给瀚哥啊。”费如梅悄悄跑来。 娄氏笑问:“不愿意吗?” 费如梅脸红道:“我可没说,就是有些……” 娄氏叹息:“这几年,也跟你说了不少人家。没一个你看得上的,存着什么心思谁不知道?” 费如梅低声嘀咕:“芳妹妹也没嫁呢,我又不着急。” 赵贞芳是个野丫头,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 十九岁了还不嫁人,整天跟男子混在一起。她不但自己加入数学院,而且还经常往物理院跑,尽捣鼓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 南京。 莫愁湖边,莫愁湖园。 这里原是魏国公家的园林之一,如今作为数学院的办公机构。 萧时选已经娶妻了,还生了个女儿。这家伙整天钻研数学,后来又迷上天文、物理,根本没心思谈情说爱,家里随便安排一桩婚事便成亲。 赵贞芳对此有些小失落,只是小失落而已,备胎郑森天天殷勤着呢。 “萧兄,你要升官了。”赵贞芳微笑走来。 萧时选正在验算一个公式,抬头问:“什么升官?” 赵贞芳低声说:“我也是偷听来的。哥哥登基之后,数学院这边要改革。设立钦天院,下辖天文馆、地理馆、数学馆、物理馆。翰林院那边也会细分,下辖大同馆、史学馆、文学馆、经学馆。” “这是好事啊,殿下愈发重视数学、物理了!”萧时选高兴道。 翰林院,钦天院,两大学术机构。 翰林院主文科,钦天院主理科,院长秩比二品大员。下辖各馆的馆长,秩比从三品大员。 萧时选的资历最深,不但精通数学,还兼修天文和物理,肯定能做第一任钦天院院长! 至于翰林院,消息传出之后,已经开始明争暗斗了。 钱谦益和张溥二人,斗得最厉害。 赵瀚对此乐见其成,只要不影响工作,让他们慢慢斗去,省得闹幺蛾子来烦自己。 还未离开莫愁湖园,赵贞芳就迎面撞上郑森。 “又偷懒溜出来?”赵贞芳笑问。 郑森叹息说:“唉,我是来辞行的,要回福建一趟。” 赵贞芳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郑森摇头:“不太清楚。” “哦。”赵贞芳居然有些不舍。 郑森说道:“我父亲的事,如果能够办成,便让父亲遣人来提亲。” 赵贞芳红着脸说:“谁答应嫁给你啊。” 郑森说道:“左尚书有个侄女,年方十六,贤良淑德……” “你敢!”赵贞芳呵斥打断。 “哈哈哈哈!”郑森顿时大笑。 其实郑森非常头疼,因为赵瀚要对郑芝龙下最后通牒,他这次就是回去说服父亲的。 郑家商船可以保留,郑家的战舰却必须交出。 另外,郑家不得再收保护费,并且还要把台湾交出来。 如今的台湾,并非荷兰一家独大。 郑芝龙组织大量福建人,往桃园、台北一带移民。 西班牙则在基隆附近建立殖民点。 荷兰只能统治台南一带,为了维护殖民统治,还得分化拉拢台南的汉人,跟部分原住民结盟对付其他原住民。 荷兰步兵实属拉胯,长期被原住民打得不敢远离城堡。直至六年前,台南爆发瘟疫,大量原住民染病而死,荷兰才在汉人的支持下,彻底奠定自己在台南的统治地位。 另外,台南的汉人,一直在互相杀戮,只为争夺那里的皮货资源。 赵瀚决定设立台湾府,隶属于福建省,把一盘散沙的台湾汉人组织起来。 …… 南京贡院,全国最大的科举考场。 自从赵瀚占领江南之后,这里就一直荒废至今,考场里的草都人那么高了。 今天,城中百姓皆来围观,因为有一场女官考试。 吴王即将登基,而且不用太监,只在宫里使用女官,并且女官面向社会公考。 传统儒生,对此痛心疾首,少不得要说许多酸话。 但在得知内廷不得干政之后,许多儒生又欢呼庆祝。今后没太监了,不再有阉党之祸,而且内廷女官也不参与朝政,伟大的吴王将与读书人共治天下! 贡院之外,大量女子聚集,并且受到三教九流的围观。 就连七八十岁的老头子,都坐着轿子而来,想看看这难得一见的场面。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秀才,捋着胡子感叹:“换成以前,贡院哪能容女子踏进半步?而今不但女子可以进入,还能堂而皇之的坐下考试。”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咦,那不是秦淮名妓顾横波吗?名妓也能做宫廷女官?” “阁下竟然见过顾横波?失敬失敬!” “……” 勾栏瓦舍,才是的地方。 青楼,属于高级交际场所,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你就算给钱,也只能喝茶饮酒,顶多名妓的侍女来陪同。极有可能,你来光顾好多次,前后花了几百两银子,结果跟一群大老爷们儿喝茶,这就是所谓的“打茶围”。 你花的银子足够了,终于能见到名妓,但也就喝喝酒、听听曲。 你得不断光顾同一家青楼,不断往里面砸钱,不断跟名妓交流,才能开始做朋友。做朋友之后,银子是必须的,还要送礼物,还要有才华,还要会哄名妓开心,才有机会真正追求到名妓。 说起来很离谱,其实搔中了某些特定消费群体的痒处。 有银子又饱读诗书的士绅,他们不缺女人睡觉。他们需要心灵的交流,他们想谈一场浪漫恋爱,他们以青楼为交际场所联络朋友或者扬名。 “嚯,就这模样也来考内廷女官?” 忽然之间,人群中爆发出喧哗声,因为来了个又黑又壮的女人。 这女子看不出年龄,体格极为强健,身高接近一米八,用膀大腰圆来形容非常贴切。 排队等候进场时,李香君就站在这人身后,忍不住问:“姐姐贵姓?” 这女子嗓门儿也大,说话声音洪亮:“免贵,姓游,游居莲。我爹是杀猪的,我从小就会舞刀弄棒。在施州府分田,我一个人砍死了四个土匪!那些土匪,都是土司麾下的土兵,被杀散了就盘踞在山林为匪。” 李香君顿时肃然起敬:“姐姐原来是女宣教官。” 游居莲说道:“嫁人就没做宣教官了,辞职回家相夫教子,可惜没能嫁个良人。那个负心汉,趁着我怀孕,跑去外面勾搭,被我逮住打个半死。肚子里的孩儿也气没了,老娘干脆跟他离婚。我这辈子也不想再嫁人,到宫里给赵先生做女官,做到老了干不动那天为止!” “姐姐也是个苦命人。”李香君感慨道。 “啥苦命人?我不觉得命苦,”游居莲竟然笑起来,“这次考不上女官,我就回家考警察,似乎赵先生治下还没女警察呢。” 眼见对方开朗豁达,李香君也跟着笑,觉得这位姐姐好有趣。 游居莲问:“妹妹以前做啥的?” 李香君回答说:“我从小被亲戚卖进青楼,出阁那天逃出来,幸被大同士子所救。后来考了吏员,在江宁县为吏,这回来试试运气。” 游居莲叹息:“你才是苦命人,竟被亲戚卖了。我爹虽是杀猪的,我长得也不好看,从小却被爹爹疼爱得紧。妹妹放心,若我俩都考上女官,定然不教你被别人欺负!” “那就多谢姐姐。”李香君愈发喜欢这个健硕女子。 今天来考试的女人极多,只秦淮河一带,就有好几百个报名。她们如果没考上,就会尝试应聘做宫女,反正只签五年的雇佣合同。 十六岁的寇白门,便混迹其中。 她如今在做乐伎,跟着父母跑演出,没再走母亲的老路去卖身。而且,她一直苦学知识,正打算去考预备吏员,这次考女官正好用得上。 (求月票。) 第380章 【半渡而击】 最窄这段河道,约有两里地,自然就成了双方争斗的核心。 大量民夫背着泥土、石块,躲在小型盾车之后,将土石块倒进河里,一点一点往前推进。 火铳无法击穿套了棉甲、皮革、铁片的盾车,只能选择用火炮轰击。等把盾车轰烂,再以火铳齐射,隔河就能将民夫击溃。 “重新顶上!” 李定国下令更换民夫队伍上前,溃逃的民夫暂时拉去后方休整。 不断轰击,不断齐射,不断溃逃,不断推进。 一点一点的在河道中填土! 而其他河段,依旧在尝试搭建浮桥,但几乎不可能完成任务。每个搭桥点对岸,只需少量士兵驻守,就能在关键时刻将浮桥损毁。 特别是万人敌,掷弹兵不够用了,长枪兵也来客串。 反正弹药囤积充足,等敌方浮桥搭到岸边,立即往浮桥上投掷万人敌。一阵轰炸之后,再让民夫下河拆浮桥,我方火铳兵进行火力掩护。 打到最后,附近的竹林都被砍光。 霍丘县百姓,被征召了三万人做民夫。不但帮忙拆毁浮桥,还在李定国填河的区域,于河岸一线垒筑土墙。 那些岸边土墙类似河堤,即便李定国把河道填满,率领大军冲过来的时候,大同士卒也能站在土墙防御,居高临下攻击对岸杀来的敌人。 久守必失,防不胜防。 又过了七天,李定国的表弟马思良,率领六千骑兵,在双方交战的三十里外成功渡河。那里的地形极为复杂,史河分出三道支流,每一条支流都相对比较狭窄。 由于干旱枯水,最浅的一条支流,甚至只能淹没马背。 马思良的六千骑兵,一夜之间,悄然渡过主河道,接着又渡过三条支流。 “砰砰砰砰!” 驻防在那一片的大同军,迅速赶来结阵射击,马思良不予理会,损失两百多骑兵和战马,便带着剩余骑兵远遁而去。 将近六千敌骑,来到大同军的后方村镇,伺机配合主战场那边作战。 但这一片河网太复杂,他们想要接近主战场,还得重新渡过一条河渠杀过去……那是大明士绅,集资修建的人工渠,不是很宽,但也有十米左右。而且河渠两岸有大量麦田,还有一部分稻田,不是太利于骑兵行进。 卢象观、陈坦公麾下,只剩千余龙骑兵,被派来与马思良的六千骑兵纠缠。 大量正在抽穗的麦子,被双方骑兵踩得一塌糊涂。本该丰收的霍丘县,今年注定了要减产,不仅是遭受踩踏,还因为爆发战争之后,农民无法精心打理庄稼。 双方骑兵就在那一片绕,谁也吃不下对方。 卢象观、陈坦公虽然骑兵很少,但一遇危险就后撤,随时可以召唤己方步卒支援。 就在这时,李定国分兵渡河。 艾能奇率领三万步卒和大量民夫,转移到上游二十里,在已过河骑兵的掩护下试图强渡。 张铁牛紧急过去堵截,但想占领河岸阵地,必须先将对方的骑兵驱离。 6500正兵、1200龙骑兵,在河边与6000敌骑对上。 主战场那边依旧在填河道,更下游也继续在搭建浮桥。但事实上,李定国已经暗中带一万精锐,绕到上游那边全力突破,留在主战场河对岸的是一座空营。 前些天,骑兵没有成功偷渡时,通过反复试探游走,调动了大同军太多兵力。填河道和搭浮桥的几处河道,也在牵制调动大同军的兵力,如今总算把大同军主力给骗到了。 河对岸,从固始县城派出的大同军哨骑,突然被李定国的大量马队驱离。 大同军哨骑虽然不知情况如何,却已经意识到不对劲,逃到上游数里外,迅速坐小船渡河去点燃狼烟报信。 费如鹤看到狼烟,立即率领部队支援,把原定的主战场交给黄顺防守。 …… 卢象观、陈坦公各率六百龙骑兵,在外围朝着马思良的骑兵放铳。 陆陆续续,马思良的骑兵被击落两百多。但马思良不敢退,必须掩护渡河部队,反复袭扰拖延张铁牛。 在这种情况之下,张铁牛只能一直列阵前行。当他赶到上游渡河地点时,敌军已迅速搭建好浮桥,甚至有上万人成功渡河。 艾能奇先让近战兵列阵保护浮桥,火铳兵也迅速过河集结。 一共八道浮桥,艾能奇麾下士卒,使尽全身力气往对岸冲。双方突然变换主战场,各自的火炮都没有带来,大同军的掷弹兵也没带过来。 终于,开始接战。 硬碰硬,没有任何花活可言。 张铁牛这边,6500正兵列阵展开,1200龙骑兵外围袭扰。 艾能奇那边,多士卒排列阵型,5000多骑兵战场游走,更多部队还在快速渡河。 李定国和费如鹤,各自带着援兵飞速赶来。 张铁牛腰间插着小斧头,拔出腰刀下令:“点燃火绳,加速列阵前进!” 全军开始小跑,根本不理会敌方骑兵。 马思良趁机率领骑兵冲锋,还剩数十步远,大同军后方士卒迅速停下变阵。 两千大同军排列鸳鸯阵,盾牌、狼筅、长枪严阵以待。 “咻咻咻!” 敌骑开始抛射,大同军上百人中箭,但真正倒下的只有几个,大部分箭矢被盾牌和棉甲挡住。 马思良不敢直接冲阵,带着骑兵斜掠而过,试图冲击更前方的4500大同军。 又是1500近战大同军列阵,掩护3000火铳兵前进。 卢象观和陈坦公,也带着龙骑兵杀来,只是吓唬骚扰而已,留着弹药没有射击。 张铁牛麾下的部队,就此被分为三截,火铳兵完全没有近战士卒保护。 “杀!” 艾能奇立即抓住战机,也不列阵保护友军渡河了,带着上万士卒朝3000大同火铳兵猛冲。 大同火铳兵停止前进,列成三排,等着敌军冲过来。 艾能奇麾下,也有2000多火铳兵,奔至四十步时,便立即排列放铳。 “砰砰砰!” 一轮火铳齐射,大同火铳兵倒下去十多人。 剩下的一万近战步卒,越过火铳兵冲锋。由于速度太快,他们已经无法保持阵型,反正一万人冲三千人,而且还是三千火铳兵,有没有阵型无所谓,冲过去就能一顿乱杀。 后面的大同近战兵,飞快跑来保护友军。 马思良则带着骑兵拉开距离,准备重新冲击大同军的阵型,卢象观、陈坦公一直袭扰马思良。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二十步,约三十米。 火绳滑膛枪的准确率很低,哑火率接近30,离得远了根本打不着。对方四十步射击,2000多人开枪,加上有棉甲保护,大同军也只倒下去十多人而已。 现在二十步,距离直接减半,命中率呈几何倍提升。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三段射,敌军的当面部队,直接被火枪给击穿。 一招鲜,吃遍天。 至少艾能奇没遇到这种战法,当场就被打懵了,上万士卒瞬间伤亡、崩溃一半。 “回撤!” 大同火铳兵射击之后,没有上刺刀,而是立即往后跑,去跟跑来的近战兵汇合。 卢象观、陈坦公早已放弃敌方骑兵,绕去敌军步兵侧翼。他们一直没有射击,现在终于逮到机会,冲到二十步时集体下马,朝着还没崩溃的敌军齐射。 “砰砰砰砰!” 这一千多支火铳发射,敌军步卒彻底溃散。 “上马追杀!” 卢象观、陈坦公各率六百龙骑兵,翻身上马,拔出腰刀,朝着敌军溃兵砍杀。 而马思良的骑兵,却是绕向大同步卒侧方。正准备继续冲击袭扰,刚刚重新列阵,自己的步兵主力就溃了,速度快得根本反应不过来。 此时此刻,敌方又有四千多人渡河,正在岸边集结列阵。 眼见友军溃散逃回,这上岸的四千多人,也吓得一起转身奔逃。 一千二百龙骑兵,终于真正做了回骑兵,提着腰刀一直追杀猛砍,被他们追杀的敌军足有八千多人。 张铁牛的主力重新汇聚之后,立即站在河岸列阵。 火铳兵靠河站立,对准浮桥远距离射击。近战兵在外围保护,防止敌方骑兵冲击。 “砰砰砰砰!” 由于射击距离太远,浮桥上的敌军被命中的不多。 但他们已经过河的友军步卒溃散,自己还属于半渡状态,在遭受枪击之后,吓得沿着浮桥跑回去。 浮桥本就狭窄摇晃,混乱推搡之间,大量敌军掉进河里。 远处还有几道浮桥,虽然没有遭到枪击,也同样吓得往回跑,同样大量士卒被挤下河。 北方的旱鸭子不少,淹死的敌军数量,远远超过被大同军杀死的。 李定国此时终于带着一万精锐赶来,而费如鹤的援军还在两里之外——已经没有援军啥事儿了,李定国和费如鹤都是来看戏的。 只不过,费如鹤看的是好戏,李定国则目睹了一场悲剧。 其实,只要艾能奇的渡河部队,能够在岸边再坚持半小时,就能保护全军过河,李定国的精锐援兵也能过河。 但他仅坚持了十分钟! 艾能奇手臂中弹,被卢象升的骑兵抓住。他成为俘虏之后,都还感觉稀里糊涂的,自己的上万大军冲锋,咋冲着冲着就溃了呢? 这次渡河战役,李定国损失步卒一万八千多。 李定国啥都算计到了,分兵填河、搭桥,让骑兵来回行军偷渡,顺利调动费如鹤、张铁牛、黄顺的兵力,把三人搞得晕头转向。最后寻机渡河成功,结果还是被弄个半渡而击。 不是指挥有问题,李定国的指挥能力,吊打费如鹤等大同军将领。 战术碾压,军队素质碾压! (厚颜无耻求月票,跌出前十了。) 第386章 【精简内廷】 内廷女官的考试,借鉴大明科举会试规则,但又肯定有一些变化。 礼部组织考试,都察院监督考试,各部抽选官员评判试卷。 其实也没考啥内容,首先大同理论必须合格,其次数学也要合格,最后是各种公文的书写。 比试选出前两百名,各部大佬亲自主持面试——赵瀚没让他们参加,各部郎中就能搞定,但那些尚书实在放心不下。 然后就有趣了。 “这个游居莲很好,孔武有力,还做过宣教员,可为御马监掌印。”李邦华捋着胡子点头赞许。 庞春来则说:“金翠瓶也极好,做宣教员之前,还在王府当过厨娘。虽然笔试名次垫底,只考了一百九十八名,但做尚膳监掌印最为合适。” 被李邦华、庞春来看好的两位女子,都是膀大腰圆之辈。他们明显就是故意的,害怕女官迷惑皇帝! 内廷用女官是个创举,谁都不知道会搞成啥样,因此各部大佬必须谨慎。 特别是第一次,得定下基调,成为今后的潜规则,即:尽量挑选相貌平庸者担任,并且身家还得清白才行。 经过反复商量,多位尚书投票表决,终于选出司礼监掌印兼提督内廷女官。 这个职务,可称内相,也可称女相。 依旧是相貌平平,只能说不难看。依旧是宣教员出身,保证其思想过关,保证其来历可靠。 此女名叫施慰贤,一个村塾夫子的女儿。 先是许配给同乡秀才,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死了。再嫁给邻县童生,结婚半年,丈夫又死了。 从此背上克夫之名,正好大同军杀来,施慰贤离家出走做了宣教员。她的资历非常深厚,投靠赵瀚的时间,比李邦华还早一个月,如今已是三十四岁,说什么都不肯再结婚嫁人。 笔试虽然在一百名开外,但选她做内相最为合适。 当然有资历更深的女子,比如小红和小翠。 但小红如今已是州同知,婚姻家庭都还算美满。小翠也已嫁人三年,直接辞了工作,在家相夫教子。 许多女宣教官,都追求自由和人生价值,她们不愿被关在内廷做女官。 …… 李香君有些失落,她笔试成绩考第一,却只做了印绶监的掌司。 而且,赵瀚内廷的印绶监,相比大明的印绶监,权力被砍了一大半。也就能掌管皇宫内的图书,掌管内廷之中的信符,验证出入内廷的腰牌等等。 寇白门也差不多,笔试成绩前十,被分配到权力砍了九成的内官监。 顾横波笔试成绩第二,却直接被淘汰,因为她是名妓。 虽说赵瀚废除良贱之分,内廷女官考试也不禁止名妓参加。但面试官们心里有杆秤啊,而且名妓接触的人员太杂,万一混进宫里有什么歹意呢? 庞春来、李邦华等人,甚至已经在讨论,今后不准某些行业的人做内廷女官。 陈茂生虽然主张良贱平等,但也分得清楚利弊,算是默认了他们的提议。 数日之后,她们被安排进一处园林培训业务。 游居莲见到李香君,笑问道:“妹妹做了甚职务?” 李香君回答:“印绶监掌司。” “这着实有前途。”游居莲赞道。 赵瀚内廷各监的主官,分别为掌印、掌书、掌司。 掌司已是印绶监的第三号人物,李香君年纪轻轻,确实非常有前途。 她长得漂亮虽是扣分项,但笔试成绩第一,而且在江宁县做过吏员,这些都让面试官们无话可说。 李香君问起各监掌印人选,游居莲详细介绍了一遍。 各监掌印,全是女宣教官出身,全是相貌平庸女子,平均年龄超过三十岁。 这么一打听,李香君瞬间心理平衡。 不多时,司礼监掌印施慰贤现身,训话道:“内廷的规矩,我也不太懂,但我做了好些年宣教员。大家都是女官,不准打骂下属,也不准打骂宫女。当然,做错了事要受罚,该记大过就记大过,该通报批评就通报批评。做了不可饶恕的错事,开除是肯定的……” 好嘛,让一个老资格宣教员做司礼监掌印,赵瀚的内廷也迅速搞成宣教系统那套。 施慰贤又说:“殿下登基的大喜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今后就该称呼陛下了。登基大典,我们内廷也要配合好,特别是都知监的姐妹要加倍辛苦劳累!” 大明的内廷机构,有十二监、四司、八局。 赵瀚不但把内廷权力砍了一大半,内廷机构也砍了一大半。 像司设监、尚衣监这些,直接整个取消。司设监事务并入都知监,尚衣监事务并入御用监。 精简机构,精简人员。 能一个人做的事,不让两个人做。能让外廷做的事,不让内廷来做。 甚至神宫监都取消了,清扫维护太庙,给太庙皇帝上香,这种事情都交给礼部来做。 而且一部分内廷女官,是肯定要出紫禁城办事的,是肯定要跟外面的男子接触的。 甚至各监的办公地址,就在紫禁城之外、皇城之内。 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强烈建议加一条规矩:内廷女官怀孕生育,不可视为皇子皇女! 因为指不定是跟哪个侍卫,又或者是跟哪个文官私通所致。 女官真想嫁人,随时可以辞职。 今后的皇帝,如果喜欢哪个女官。也得先去除其职务,离职进后宫十月以上,所产婴儿才算皇室所出。 用女官就是这么麻烦,用太监完全不用考虑生育问题。 …… 随着赵瀚登基日期将近,南京治安管理也愈发严厉。 翰林院。 柳如是正在进行字典删减工作,他们的初稿被赵瀚打回来。每个字的条目,必须使劲删改,尽量变得更简练,要让初学者能看懂。 全部改用俗文,不得使用文言! 这改起来可真累人,比刚开始编撰时还累。 “柳学士!” 一个翰林院杂役急匆匆走来,低声说道:“你的侍女找来,家里有急事,让你赶紧回去。” 柳如是不明所以,快步走出翰林院,见侍女一脸喜色站在那里。 “出何事了?”柳如是问道。 侍女是她在南京雇的女佣,如今租房子居住,家里还有个烧饭婆子。 侍女欣喜道:“有人来家里纳采。” 柳如是笑道:“赶走便是。” 纳采就是求亲,女方同意之后,才开始对生辰八字。 皇帝和皇子结婚,也得走这个流程。 侍女低声笑道:“是吴王派来的人。” 柳如是听得一愣,随即满脸微笑,又带着些不可置信。 除了赵瀚亲征那段时间,她一直跟赵瀚保持通信。刚开始聊诗词文学,接着又聊到工作内容,比如编撰拼音和字典,赵瀚一直通过写信做出指示。 到后来,通信更加随意,甚至聊起一些生活趣事。 柳如是感觉自己跟赵瀚的亲密度在拉近,但对嫁给赵瀚越来越不奢望,毕竟赵瀚是要做皇帝的人,而她自己则是名妓出身。 没想到,居然成了! 柳如是带着侍女,招来两驾路边舆轿,坐着轿子匆匆赶回出租屋。 纳采者也是一个女官,三十多岁了,带着一队吴王府亲卫,见到柳如是满脸微笑。 正事办好,女官说道:“柳学士,吴王有令。即便册封妃子,你也可以继续到翰林院做事,不过等皇宫修好就不得再轻易外出。” “殿下有心了。”柳如是更加欢喜,她可以把字典编完。 翌日,此事竟然传到翰林院,钱谦益、张溥带着众人前来恭喜。 同时也更加避嫌,不敢接近两步之内。就连讨论字典编撰内容,都特地拉上第三人,不敢单独跟柳如是说话。 对此,柳如是感到很无奈,她彻底成为翰林院的异类。 当天晚上,柳如是独自喝酒,几杯黄酒下肚,乘醉写了一首诗。内容有些怅然,字里行间却带着喜意,写着写着自己就笑起来。 对于赵瀚来说,一后二妃已经够了,但费家姐妹皆为后妃,必须再挑选一两个女子为妃。 平衡也好,敲打也好,这已经不是赵瀚的家务事。 既然如此,选妃当然要选知根知底的。赵瀚觉得柳如是就不错,他自己非常喜欢,而且人品也很好,出身什么的反而无所谓。 张溥破天荒邀请钱谦益,两人去青楼打茶围。 屏退青楼女子,二人单独喝酒闲聊。 张溥感慨道:“再有一个月,就要改朝换代了。” “是啊,”钱谦益也唏嘘不已,“回想数十载,真个做梦一般。朝野争斗,实在可笑,大明竟真的没了。” 张溥说道:“眼下这位,定是英主明君。但做事每每出格,让人难以预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柳学士自然才貌俱佳,可其出身……寻常皇帝可做不出来。” 钱谦益哈哈大笑:“非常之人,自有非常之举,不是凡人能忖度的。谁能想到,他不用太监,改成用女官?女官肯定闹出一堆乱子,就看今后的君臣怎样补救完善。” “两三代以后,我估计还会用回太监。”张溥忍俊不禁。 钱谦益说:“两三代之后的事情,我们何须操心?来,满饮此杯!” 第381章 【诈城与投降】 主帅大帐。 一个从对岸游回来的溃兵,正在接受李定国的问询:“艾将军是怎输的?” “不晓得。”溃兵回答。 “不晓得?”李定国没听明白。 溃兵解释说:“当时我看得清楚,敌军被分成三截,最前面只剩火铳兵。艾将军让咱们冲杀,我就跟着往前冲。也不晓得咋回事,冲着冲着对面放铳,然后冲在正面的就溃了。敌方的骑兵也能放铳,离得很近,一阵放铳,咱们就全溃了。” 李定国知道麾下士卒有多精锐,不可能挨了排枪就崩溃。他仔细思索,问道:“对面离得多近放铳?是不是三十步?” 上次孙可望吃亏,大同军就是三十步放铳。 溃兵摇头说:“肯定没有三十步那么远,怕是只有二十步。” “二十步……”李定国难以置信。 上次双方冲突,大同军三十步放铳,就已经让孙可望难以招架。 只一年时间,大同军又进化了,能拉近二十步再放铳? 李定国对此感到无法理解,他的兵已是天下精锐。可让这些兵手持火铳,没有近战兵的保护下,在二十步的距离放铳,恐怕敌军冲到三十步内,火铳兵就全得吓到溃逃。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无非60米、45米、30米的区别。 看似差距不大,但李定国非常清楚,缩短距离之后的火铳命中率有多高。 此战之后,李定国手里还有步卒六万余、马队数千,还有过河的骑兵数千,剩下的就全是民夫了。 而且,副将艾能奇被俘,全军士气大跌。 怎么打? 继续对峙,继续填平河道,继续搭建浮桥。 就在双方对峙期间,河对岸突然划来许多小船。 每条船上,都有被俘虏的降卒,提着铁片喇叭叫喊:“弟兄们快投降,我们都已经降了。大同军不杀俘虏,对俘虏好得很,每天能吃三顿干的,两天见一次肉。不要再给张献忠打仗了,投了吴王殿下,每个人都能分田,吴王还给种子和耕牛。投了吴王,天天婆娘娃娃热炕头啰!” 接连不断的劝降声音,让填河、搭桥的民夫,纷纷停下动作望去,对喊话内容露出向往之情。 那些靠河较近的士兵,也都颇为心动,但又怀疑这是骗人的。 “火铳兵,对准船上的人射击!”李定国生怕动摇军心,赶快把仅剩的火铳兵调来。 岸边的大同军哨兵,通过千里镜看得清楚,连忙吹号让劝降者坐船返回。 反正接下来几天,一瞅准空隙,费如鹤就派人划船劝降。 可惜李定国的表弟马思良,带着几千骑兵成功渡河,一直在大同军后方流窜。这些家伙没有粮食,全靠下乡劫掠,把霍丘县的农民祸害得不轻。 卢象观、陈坦公带着龙骑兵,一直在跟敌骑纠缠,但根本就逮不住。 随着时间推移,河道被填得只剩十米左右,至此就很难继续推进土工作业了。 火炮架起来猛轰,击碎盾车之后,又让火铳兵齐射。 甚至火铳兵还没齐射,民夫就被火炮击溃。 李定国也有火炮,天天对射。 大同军三个正规师,75门火炮,而李定国只有30门火炮。质量也不一样,大同军的火炮打得更远,而且准确性更高。 几天对射搞下来,李定国的火炮被击毁6门,吓得他连忙把火炮撤走,打一轮就立即更换炮兵阵地。 “大捷,我军大捷!” 信使骑马飞奔而来:“吴王亲率大军,全歼张献忠步卒,张贼带领残兵遁逃进山!” “哗!” “吴王万岁!” “赵先生万岁!” “我们赢了!” 大同军这边开始兴奋呼喊,越来越多人得到消息,几万民夫更是欢腾雀跃。 对岸的异动,很快引起李定国的注意,他正准备派人打探情况,费如鹤就已经派出使者过去劝降。 宣教官杨继宗坐船过去,李定国让士卒不要攻击。 杨继宗上岸之后,立即被捆起来,押到李定国面前被按着下跪。 杨继宗死活不跪,厉声说道:“李将军,吾乃使者,若欲这般侮辱,将我杀了便是!” 李定国挥手让亲卫退下,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杨继宗笑道:“张献忠的步卒已经覆灭,只带几千骑兵遁入大山,而且被堵死山口无法出来。你还要继续顽抗吗?” 李定国脸色剧变:“乱我军心,将此人杀了!” “两军交战,竟斩来使?李将军的器量何其狭窄。”杨继宗冷笑。 李定国眉头紧皱,改口说:“放他回去,把嘴给堵住!” 杨继宗回到对岸之后,费如鹤又派出降卒,坐船继续呐喊劝降。只不过这次的劝降内容,添加了张献忠大败的消息,李定国的麾下将士惊疑不定。 …… 息县。 白文选此刻还在兴奋当中。 十天前,他在平靖关被前后夹击,率领上万士卒麻溜投降。 白文选当时只求活命,却没想到,黄幺让他挑选五千精锐,一起出关继续带兵打仗。 而且,黄幺只带五千人,跟白文选的士兵一样多。 这是对自己的信任啊! 赵天王……现在应该叫吴王,吴王是肯定能得天下的。自己即将带兵诈城,彻底堵死李定国的退路,这是多么大的功劳啊,说不定能当个开国伯爵。 白文选带着五千部众,黄幺率领五千人换装跟随。 二人由平靖关跳出大别山,越过淮河之后,从后方前往息县诈城。 这种刺激玩法,谨慎的李正绝对干不出来,也就黄幺敢舍命发疯。万一白文选突然翻脸,诈城时很可能全军覆没。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若是成功,李定国就回不去了。不但堵住李定国的退兵通道,而且还能提前完成包围,将李定国的大军置于死地! “快快开城!” 白文选站在城下大喊。 息县守将叫做靳统武,是李定国麾下头号大将。他专门留在此地,驻守李定国撤军的关键城池,若是李定国粮草不济,靳统武还要负责安排输送粮草。 靳统武站在城楼上,一脸疑惑道:“白将军怎在此?” 白文选说话半真半假:“平靖关打不动,文秀(刘文秀)留在那边,我带兵过来增援定国兄弟。快快开城,我这一路都没吃口热乎的。” 靳统武依旧保持着警惕:“白将军怎不带粮草而来?” 白文选没好气道:“我若带着粮草行军,走到这里的时候,怕是仗都要打完了。” 靳统武总感觉不对劲,因为白文选来得太诡异。 但白文选是张献忠的爱将,地位仅次于四义子,军职和威望都比靳统武更高。 左思右想,靳统武说道:“请白将军在城外扎营,末将会安排提供粮草。” “他娘的,千里迢迢而来,城也不让进。老子不伺候了,这就回去搂着婆娘睡觉!”白文选骂骂咧咧,转身欲走。 靳统武还真不敢往死里得罪,忙喊道:“白将军留步,白将军可带二十亲兵进城。” 白文选害怕黄幺生气,也怕黄幺怀疑他要反水,下意识扭头朝黄幺看去。 黄幺低声说:“不要看我,答应他!” 白文选也是会演戏的,直接答应不符合自己性格,他指着靳统武说:“你他娘的,你说二十就二十啊?老子偏生要带一百人进城!” 靳统武答应道:“好,白将军带一百亲兵进城。今日若有得罪,还请白将军见谅。” 白文选冷笑道:“嘴上说得好听,肚子里肯定在骂老子死跛子!” “不敢。” 靳统武目视一万士卒退到护城河之外,终于下令打开城门。 黄幺跟在白文选身边,冒充其亲随侍卫,一路风尘仆仆而来,脸上脏兮兮的不好辨认。 白文选走在城门洞里就喊:“快让人烧热水,老子要洗个澡!” 白文选越是嚣张,靳统武就越是放下戒心。 靳统武亲自下城楼迎接,笑着拱手说:“白将军……” “动手!” 黄幺猛扑过去,将毫无防备的靳统武按倒,抽刀压在对方的喉咙上。 白文选带兵砍翻靳统武的亲随,大声呼喊道:“张献忠已死,都随我投降吴王!” …… 李定国的后方,有士兵坐船飞快奔来。 “怎回事?”李定国问道。 士兵惊恐道:“白将军……白文选已经投敌,带兵诈开息县县城,我军退路被阻断了!” 李定国呆立当场。 好半天,李定国回过神来,大脑开始迅速运转。 白文选投降赵瀚,说明黄州府、德安府已被大同军杀穿。 白文选的那股部队,是从平靖关离开大别山的,渡过淮河直奔息县。按照路程推测时间,白文选这厮,至少七八天前就已投降。 再根据河对岸的报捷时间,说明大同军杀穿黄州府、德安府,只用了大概半个月。 张献忠果然大败,否则大同军怎会沿途攻城那么顺利? 此时此刻,信阳、罗山、光山等地的守城部队(农兵),估计已经集结包围过来。而李定国的退路被白文选堵死,接下来就是围歼战! 不能再打了,必须想办法突围。 可自己的表弟马思良,还带着几千骑兵在对岸呢,得先把骑兵弄回来再说。 李定国派人偷渡传令,刚把人派出,对岸又划船过来。 这次来的是艾能奇,只剩一条胳膊。 “你的左臂怎没了?”李定国关切问道。 艾能奇脸色惨白,苦笑道:“挨了火铳,只能锯掉,大同军的医官手艺不错。” 李定国又问:“你也是来劝降的?” 艾能奇叹息:“我一个废人,降不降都无所谓,也没必要劝你投降。只不过,赵瀚传令过来,你若是带兵投降,今后可保父亲(张献忠)一命。” “他怎敢留得父亲性命?”李定国冷笑。 艾能奇解释道:“赵瀚的意思,是把父亲流放至东蕃(台湾),去跟岛上的土蛮作战,帮着东蕃汉民开拓土地。” 李定国都不知道有台湾岛存在,问道:“东蕃在哪儿?” 艾能奇摇头:“我也不晓得,听说跟琼州差不多。” “那就是流放戍边了。”李定国感慨。 艾能奇一脸严肃表情,正色道:“能保得一条性命已是不易,赵瀚的士卒根本不可战胜。那天我亲眼所见,没有友军援护的两三千火铳兵,被上万人冲到二十步才放铳。兄长能想象那种场面吗?三排枪响,我麾下士卒,当面就给击穿了。被射击的那一片,只剩千余人还站着,其他全倒在地上!” 李定国说:“他们的骑兵不堪用。” 艾能奇说道:“赵瀚占据数省地盘,能一直没有骑兵?赵瀚不是大明官府,父亲只剩几千骑进山,就算能够再次出山,还能跑去哪里?降了,保住性命也好。” 李定国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退路已断,接下来就是被四面合围。算了,我死无所谓,莫要带着几万将士一起死。降!” (求月票。) 第387章 【设立内阁】 静室之内。 徐颖、黄宗羲、王调鼎居客位,赵瀚独自坐在主位。 黄宗羲首先说道:“殿下若欲复设内阁,十曹该置内阁之下,还是该置皇权之下?十曹职权必须调整。若十曹置于内阁之下,恐怕应该拥有审核之权,否则就成了内阁的传声筒。” 王调鼎笑道:“十曹如果具备审核大权,就又回到唐朝的三省六部制。内阁是中书省,十曹是门下省,各部是尚书省。一模一样,权责都没变。” 徐颖则说:“十曹若分出去,必须重新设置秘书院,否则皇帝就变成睁眼瞎,任由文武百官拿捏。” 黄宗羲说道:“如果重设秘书院,一旦遇到怠政之君,秘书院必定演变为由文臣掌控的司礼监。到时候,内阁就变成了传声筒,秘书院则变成新的内阁。大明内阁,最初本就是皇帝的秘书机构!” 三人继续争执着,赵瀚听得一脸无奈。 皇权与相权,就是这么不可调和,从来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赵瀚如今不设内阁,十曹直接听命于赵瀚,六部执行十曹传达的命令,等于皇权与相权融为一体,朱元璋当年也是这么搞的。 这种状态,肯定不能长久,需要皇帝每天工作十个小时以上。遇到事儿多的时候,皇帝有可能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 赵瀚现在就累得要死! 而赵瀚的子孙后代,能一天工作八小时,便已称得上勤政之君,是肯定要把相权分出去的。 相权分出去越多,今后的皇帝,就越有怠政的机会。而拿到相权的内阁,不会满足于现状,只会对权力越要越多。 便如唐代的三省六部制,本来是三分相权。结果,先是中书、门下二省,夺走尚书省的相权。接着中书、门下两省合并,被三分的相权重新合而为一。 明初的内阁,不过是秘书、顾问机构,拉着翰林院一起夺权。 当内阁成功夺权之后,便把翰林院一脚踢开,皇帝只能用太监分走相权。当内阁无法跟太监争斗时,竟然跑去染指部权(执行权),并且把负责审查、签署、封驳、传达的六科收下当狗。 文官靠不住,太监同样靠不住。 皇帝一旦重用太监,太监立即就抖起来,根本不想着干正事儿,凭借权力疯狂捞钱而已。因为干正事儿的太监都没好下场,必然给皇帝背黑锅! 每当出现一个重用太监的皇帝,文官都会在新皇继位之后反扑,并且趁机让相权变得更加壮大。 该怎么平衡与制约? 没法平衡,没法制约! 赵瀚不可能搞出什么议会,平民是不可能参加议会的。或许开国之初可以,但两三代之后,议会里就全剩下利益阶层。他们为了自身利益,必然不顾国家和百姓的利益。 赵瀚叹息道:“便不再争论了,先试着做做,今后慢慢调整,十曹由皇帝和内阁双重管理。” 徐颖、王调鼎、黄宗羲三人面面相觑,这下好玩了,就是变相的唐代三省六部制。 内阁负责决议大事,十曹负责审查签发,各部负责执行政策。 大明是司礼监和内阁争斗,赵瀚这里是内阁与十曹争斗。 还是那句话,没有什么完美的制度。 今后会变成啥鬼样子,子孙后代慢慢头疼去,后世的君臣自己会做调整。 徐颖突然来一句:“今后的女官考试,应该由内廷自己负责。” “这是自然,”赵瀚笑着说,“不但由内廷负责,而且报名考试的女子,必须是各地的中学毕业生。设置大学之后,甚至必须是大学毕业生。” 在赵瀚的设想当中,小学、中学、大学毕业,类似获得相应的科举资格。 每年再组织非常严格的公考,考上的可以做官,考不上的没有任何士绅优待。 并不限制女子参加公考,但传统观念作祟之下,恐怕能当官的女性并不多,就算当官了也很难正常升迁。考内廷女官,是赵瀚留给她们的另一条路子,在内廷当官几年之后,可以辞职重新回到民间,算是在皇城之内镀一层金。 别扯什么文官利用女官控制内廷,控制不住的,谁敢这样做就是找死。 顺便一提,清朝宫女是内务府征召。但如果是八旗秀女,则通过户部入宫,要么做嫔妃,要么做高级宫女,哪个户部官员敢通过秀女控制皇宫? 即便是明朝海选妃子和宫女,看似由地方太监负责,其实是各地文官帮忙海选。而且,大部分文官都避之不及,生怕自己表现太积极,会影响自己的官声和名声。 赵瀚这次让六部官员帮忙挑选内廷女官,是因为内廷还没建立起来。 不让文官帮忙,难道让赵瀚亲自负责? …… 跟徐颖、王调鼎、黄宗羲讨论之后,赵瀚又召集各部官员详细讨论,最终确定了最新的中央机关结构。 今后的国家运转如下: 皇帝、内阁、十曹、十部,四大机构。 小事由各地官府处理,大事则层层上报。 十部把事情交给内阁,并附带自己的处理建议。 内阁进行商讨决策,尽量采纳十部意见。如果不采纳十部意见,必须在内阁进行讨论,并给出自己的正当理由。 内阁决策之后,交给十曹审核。 审核通过,十曹再交给皇帝过目。皇帝同意并签字,十曹便可签发,具体交给十部去执行。 一般情况下,如果内阁、十曹、十部的处理意见相同,皇帝不能轻易驳回。 这三大机构,是互相竞争的,他们如果意见统一,那就不会有什么错误。真要联合起来搞皇帝,肯定是皇帝出了啥问题,或者是整个文官系统已经彻底崩坏,又或者是出了一个左右朝政的权臣! 同时,皇帝的工作强度也降下来。 三大机构意见相符的政事,皇帝可以抽看或者略看。只有两大机构意见相同,皇帝应该细看。若是三大机构意见迥异,皇帝就该把相关人员叫来集体商讨。 这样做以后,赵瀚每天的工作量,肯定能下降七成以上。 赵瀚不是朱元璋,那位勤政过头了,甚至亲自处理皇城失窃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过问。 事情既然定下来,各级官员也要做出调整。 庞春来担任内阁首辅,李邦华担任内阁次辅,田有年担任普通阁臣,内阁暂时就他们三个。另外,还有一大票中书舍人,相当于三位阁臣的秘书。 十部、十曹官员,也各有迁调。 特别是十曹主官,全部由各部右侍郎调任,赵瀚的秘书们悉数被外放做官。 徐颖继续搞情报工作,与各个部门对接,但只受赵瀚本人管辖。 一下子扩编许多机构,而且还有许多女官、宫女,赵瀚这地方快住不下了,女官们都得几人一间屋子。 …… 费纯正式迁为财部尚书,银行那边交给他人打理。 “国库里还有多少钱?”赵瀚问道。 “三百多万两,”费纯详细回答说,“这次大战之后,赏功、抚恤用了许多银子,搞移民又用去许多银子。登基大典的花销,得控制在五万两白银之内。” 这五万两预算,包括在南京修建英魂庙,修复旧皇城里的社稷坛。 朱元璋当初在南京称帝,登基仪式也极为简单。 就是先祭祀天地社稷,然后官员朝拜。赵瀚的打算差不多,但他要先祭祀烈士英魂,接着再祭祀天地社稷,然后让官员们拜一拜就搞定。 这些烈士,不仅有正兵和农兵,还有历次战争牺牲的百姓。 祭拜他们,相当于祭拜万民。 赵瀚说道:“我不打算搞皇庄皇店,只在武兴镇有一百亩私田。今后皇室不置私产,但国库每年需供应内帑。你觉得每年多少银子为好?” 费纯也不清楚,试探道:“每年一百万两如何?” “太多了,暂定每年十万两,”赵瀚说道,“如今皇室人员不多,女官和宫女数量也不多,每年十万两是肯定够用的。今后还会增加,具体多少,视情况而定。而且,不能像大明皇帝那样,一缺银子就动用国库。皇帝内帑和国库必须分开管理,国库每年拨款作为皇帝内帑,若要调整内帑数额,须得内阁、十曹、十部联合商议。” 费纯问道:“皇室用度,是用内帑银子来采买,还是由民间供给?” “内廷自己花银子采买。”赵瀚说道。 大明的皇室用度,是自造、采买和供给三合一。 自造,就是内廷自己开工厂制造,还有皇庄种地产粮食,宫女甚至还会纺布。 民间供给,是各地钞关的关税,直接收取一些实物,比如木料之类的,其中一部分送到宫中。还有就是特定实物课税,由各地太监征收,交上来直接送去内廷。 再加上采买,反正搞得乱七八糟。 越是混乱,越是复杂,太监和官员就越能从中渔利! 赵瀚的想法很简单,由国库每年拨款给内廷,内廷再拿着银子买东西。虽然采买过程当中,肯定也会产生猫腻,但总比太监跑去地方瞎搞更透明。 如今,江西、湖南、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安徽,七省地盘的年财政收入总和是1300多万两银子。 这个统计不完全,因为许多农民直接交粮食,真正的赋税总和估计超过1600万两。 其中,工商税和关税正在迅速增长,今后肯定还能继续增长。 仅上海、宁波、福州、广州、澳门五大港口,每年的关税收入就超过500万两。上海的关税增长尤其快速,明年极有可能翻倍! 另外,改革盐法之后,盐税也在不断增加。 两淮盐场,已经基本普及晒盐法。这玩意儿,是明中期的福建、广东盐场发明的,但一直无法推广到两淮,因为两淮这边的海水含盐量更低。 徐光启在天启年间,就改良过晒盐法,让两淮盐场也能晒盐。 可惜,官僚作风,推广缓慢。 现在改成私营之后,仅一年时间,两淮盐场全部用上晒盐法。 如果苏北、皖北的民生能够恢复,仅七省地盘,赵瀚的岁入就可能在明年达到2000万两! 有了银子,做皇帝也不虚啊,还有半个月就登基了! (明代的财政收入,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即便在一条鞭法之后,也保留着大量实物税收,把这些实物税加起来,大明岁入肯定在1000万两以上,甚至有可能超过1500万两。) 第382章 【流放台湾的张献忠】(为企鹅大佬加更) 李定国降了? 这有点出乎赵瀚的意料,他虽然下令招降,却没有抱太大期望。 李定国如果不降,可以带兵逃向河南腹地,去跟盘踞在那里的罗汝才作伴。他若敢留下来,则将被五个正规师合围,并且还有大量农兵参与。 投降了也好,上万匹马啊! 有几千匹骑兵装备的好马,还有几千匹马队装备的劣马——虽然那些好马,比济州岛的马儿好不到哪里去。 李定国投降之后,黄幺挥师拿下整个汝宁府。 大同军之前就占据半个汝宁府,而今全部吞下,又给赵瀚增添负担。这破地方十室九空,连罗汝才都看不上,就算移民过去,持续旱灾也种不起来啥粮食。 前三年必须赋税全免,接下来几年,也得赋税减半,这样才能慢慢恢复生机。 南阳府相差不远,但旱情稍轻,人口也更多。 汝宁府、南阳府,都属于河南地界,赵瀚占下来纯属军事目的。 张献忠主力已灭,整个湖北虽有守军,但大部分城池选择投降。少部分城池选择抵抗,还有些守军遁逃为寇,接下来就是慢慢攻城和剿匪。 还有,围剿大别山里的张献忠! 张献忠的日子很不好过,当大同军占领英山、罗田二县之后,他的军粮完全被断绝,只剩下抢劫山民粮食过活。 战马也有许多被饿死,倒是经常能吃到马肉。 李定国单骑进山,有大同军提供情报,也耗费一个月才见到张献忠。 “你怎在此?”张献忠问道。 李定国叹息:“兵败了,白文选投敌,诈城堵截后路。敌军三面合围过来,孩儿不愿带兵流窜河南,便下令全军投降。” “白文选这个王八蛋!”张献忠咬牙切齿。 李定国说道:“父亲也降,吴王承诺不会赶尽杀绝。” 孙可望说:“你信他的鬼话?” 李定国说道:“吴王还是信得过的。” 张献忠让孙可望闭嘴,问道:“他想怎样处置我们这些老贼?” 李定国说道:“父亲可知道东蕃?” “没听过。”张献忠说。 李定国说道:“东蕃是一大岛,地盘比寻常的府还大,距离琼州岛不远。岛上有汉民,也有许多生番,吴王的意思是,我们这些老贼都去岛上,从生番手里抢夺土地。” 张献忠大怒:“老子纵横中原十余年,竟让我去跟野人打交道!” 孙可望笑起来:“我现在相信赵瀚所言了。” 李定国又说:“吴王让孩儿给父亲带话,去了东蕃岛,只要是从生番手里抢到的土地,都归我们所有。不拘水田旱地,每人最多可占二十亩,每户最多能有十人。这样一来,咱们每户就能有二百亩地,足够在岛上做地主了。” “二百亩也算地主?”张献忠不屑道。 李定国继续说道:“每人占据二十亩之后,可以继续从生番手里抢地。不拘土地好坏,抢来十亩地,交给官府七亩,剩下三亩都是咱们的。如此,每人可有五十亩地。超过五十亩,还可以继续占地。每抢到十亩地,自己可得两亩。若是超过一百亩地,每抢到十亩,自己可得一亩,而且不设上限。” 张献忠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把咱们当骡子使唤。” 老回回突然说:“其实这样也不错,每人一百亩,每家十个人,这就一千亩地了。多多生娃,再分户口,接着继续去抢。二十年以后,谁人不子孙满堂,谁人不是大地主?” 此言一出,老贼们面面相觑。 虽然不能人前显贵,但在岛上做大地主,而且还多子多孙,似乎也是不错的日子。 李定国说道:“父亲若愿投降,吴王答应归还妻妾子嗣。但只能带走一妻一妾,其他妾室需留下来改嫁他人。” 张献忠在湖北安定之后,已经有后代了,而且一子二女。 不过妻妾子嗣,对张献忠来说无所谓。 历史上,张献忠决定出川抗清,离开成都时把妻妾全杀了,还把仅有的一个儿子杀了。他杀妻杀子的理由是,兵败之后不让妻儿被贼所擒,同时也是为了安抚孙可望,说世子之位肯定留给孙可望。 眼见麾下将领颇为意动,张献忠根本无法拒绝。 以前做流寇没退路,现在赵瀚给了退路,甚至还能多子多孙当地主。陷入绝境的老贼们,又有几人不想活命呢? 七月,张献忠带着骑兵出山投降,赵瀚遵守承诺把他们的妻儿送来。 汉阳府城。 张献忠第一次亲眼见到赵瀚,他虽然惊讶于对方的年轻,但还是板着脸说:“成王败寇,我虽输得不服气,但终归是输了。你有甚好说的,便一并说完,改主意杀了我也成!” 赵瀚懒得跟这货计较,只提醒道:“东蕃岛有许多生番,喜欢猎人头颅,被岛民称为猎头族。你们安置的地方,都跟猎头族靠得比较近。把你们每三十户编在一起,分散于全岛各地,想要土地就自己去打,不许抢劫杀戮汉民!如果粮食不够,可派人去官府借粮,我也不会让你们饿死。每三个月,会有船只抵达,你们在山中获得的皮货、木材,都可以卖给商贾。” “我就晓得没有好事。”张献忠郁闷道。 这么多流寇,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扎堆。 一个流寇将领,配二十九个老贼,三十户安置在一处抱团取暖。 可以理解为,三十户一个殖民点,分散在全岛各处撒下去,让他们自己发展。前期肯定日子难过,张献忠都有可能被猎头族弄死,又或者死于南方山林中的疾病。 等他们占领足够多的地盘,就得分出一些给官府,赵瀚会组织百姓移民过去。 这些人生孩子的速度,赶得上赵瀚移民的速度? 流寇们打下的地盘越多,官府控制的土地就越多,移民数量将是流寇们的无数倍。 等移民村落组建农兵,就不怕流寇做大。 当移民足够多时,便可就地募兵,把荷兰人从台湾赶出去! 至于李定国…… 说实话,赵瀚舍不得放走,主要是一种英雄情怀作祟。 单独把李定国留下来,赵瀚问道:“我要扩编骑兵,你做百人将干不干?” 李定国有些愣神,反问:“吴王为何独独厚待在下?” 赵瀚笑道:“你军纪不错。” 李定国的军纪确实不错,其表弟马思良带骑兵渡河之后,虽然缺粮到处劫掠村镇。但杀戮不多,以抢劫为主,没有故意杀人搞破坏。 而且,李定国举兵投降,又说服张献忠投降,也算是立下了大功。 就连贪生怕死的白文选,因为有诈城之功,都可以不用送去台湾打野人。 白文选必须带着银子和家眷,前往南京居住,所带银子不得超过一千两。也不得带其他财货,如此就能轻松搜查其身家。 想了想,赵瀚又说:“你可以挑十个人,留下来做大同骑兵。但不得做军官,只能做普通士卒,今后军功升迁一视同仁。” 李定国仔细思考,爱将靳统武、表弟马思良被他留下,另外再挑选八个精于骑战的军将。 搞定张献忠之事,赵瀚该回南京称帝了,崇祯上吊的消息已经传到南边。 虽然打赢了张献忠,留下的烂摊子却一大堆。 主要还是粮食消耗过多,民力透支严重。接下来还要大规模移民和赈灾,一想想那些,就够赵瀚头疼的。 希望明年别再有大灾,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历史不变,今年已算崇祯年间的旱灾顶峰。 明年全国旱灾面积将减半,但受灾省份朝着南方转移。以赵瀚的地盘而论,明年的大致受灾区域如下:五分之三个湖南、五分之二个湖北、二分之一个安徽、三分之一个浙江、四分之一个福建。 后年还要来次更猛的,到时候湖南又是全省大旱,江西旱灾面积将达到四分之三。并且北方彻底缓过来了,全国旱情最严重的地方,全部都在赵瀚的地盘! 赵瀚还得再扛两年大灾,接着再扛几年小灾。 历史上的满清,真是天命所在啊。 满清入关之后,北方瘟疫消停了,北方旱情也减轻了。反而南明小朝廷接着旱,旱灾严重的区域全转到南方。 汉阳码头。 张献忠带着一妻一妾、一子两女,以及二十九个拥有家眷的老贼,成为首批坐船南下的流寇。 他回望城池,有些失落,又很快铁石心肠起来。 投降是迫于无奈,因为部众都想投降。按张献忠自己的想法,人死鸟朝天,他要出山继续杀个痛快。 如今既然未死,那就去啥东蕃岛,定然能够东山再起! 造反他不敢,因为肯定没戏,但挣来几千亩田产,他认为自己绝对能做到。 赵瀚对此无所谓,张献忠的田产越多,官府的田产就更多。而且,张献忠还得分户口,一个户口本最多十个人。分户之后,下一代谁听他的? 李定国则留在汝宁府,加入新编的骑兵队伍,职务为大同军骑兵哨长,统领一百个骑兵。 大同军依旧只有六个师,但每个师扩编为人,其中2500人为龙骑兵。 另外,新编一个独立骑兵团,人数5000,皆为披甲骁骑,卢象升担任统帅。 战马主要来自张献忠的投降部队,这也是赵瀚劝降的主因之一。剩下的,民间也陆续搜罗了一些,还有一部份战马来自济州岛。 此时此刻,清军已经入关,一直把李自成撵到陕西,并且迅速派兵南下山东。 然后,黄台吉染上瘟疫…… (唉,一直说老王战争写得烂,那就加速完结这本部分。求月票。) 第388章 【登极御宇】 九月初八,黄道吉日。 南京城内,万人空巷,都想去旁观登基大礼。 真正需要参加的官员,早就提前进行礼仪培训,免得在大典进行之时闹笑话。 翰林院,官员集合。 钱谦益和张溥并肩而行,他俩现在是难兄难弟。在那儿争半天,都想做翰林院院长,结果突然空降一个王调鼎。 没法反对,甚至不敢说怪话。 因为最新版的《大同集》,其中有好几篇文章,作者署名变成了王调鼎。 “西铭,你可听说了内外廷制度?”钱谦益问道。 张溥低声道:“听说了,恐要闹出乱子。” 钱谦益叹息:“内阁诸公,怎就不知道劝阻?” 张溥说道:“开国君主,不是那么好劝的。身为臣子,只能今后慢慢补救。” 王调鼎走在前面,隐约能听到二人对话。 他对此也有同感,但又总是觉得,赵瀚做事不会留那么大漏洞。 特别是皇室不置私产,今后皇帝缺钱了咋办?拉下脸皮向文官们乞讨吗? 很简单,还有海外收入呢! 赵瀚对待皇室、宗室、外戚颇为苛刻,允许他们做官的同时,又设置了做官的上限。但故意说海军例外,也故意不提及海外官职。 今后的海外殖民地收入,皇室也会扒走一大块。 皇帝在国内弄不到啥钱,必然积极开拓海外领土,积极从海外殖民地搞钱。皇室、宗室和外戚,想要获得更多利益,也可以跑去海外冒险。 同时,赵瀚还会定下规矩,海外殖民地收入,多少分给朝廷、多少分给皇室。 而且故意留一道口子,海外殖民地发展到某种程度,可以宣布设省建制。到时候,这个殖民地就算本土,收入也全部归朝廷,只给皇室留下一部分。 如此,皇帝有开拓殖民地的积极性,文官有发展殖民地的积极性。 至于殖民地的发展程度,以在册汉人数量、当地贡献税收进行评定。 殖民发展程度,可分为忧、上、中、下四等。 下等殖民地,收入七成归皇室,三成归朝廷。 中等殖民地,收入六成归皇室,四成归朝廷。 上等殖民地,皇室和朝廷平分收益。 优等殖民地,可以商讨建省。建省之后,二十年内,朝廷拿六成,皇室拿四成。二十年之后,朝廷拿八成,皇室拿两成。五十年之后,皇室只拿一成,并且永远保留一成。 皇帝和文官,会因为是否建省而打出狗脑子,甚至可能在殖民地搞出一系列骚操作。 但这矛盾不就向外转移了吗? 殖民地不好听,可以叫做“海外领”。 到那个时候,皇室不但不穷,而且富得流油。海外领越多,皇帝就越有钱,同时朝廷也能分钱。 …… 翰林院这些官员,排队走了两条街,便与钦天院的队伍汇合。 不多时,赵瀚的两千亲卫,开始打着仪仗过来,赵瀚和费如兰乘坐马车。 李香君和寇白门,都在女官队伍当中。 她们都穿着改良版曳撒为制服,样式是费如饴改的,只在传统曳撒上进行微调。 至于曳撒是啥? 大明的麒麟服、飞鱼服,都属于曳撒样式。 道路两旁的围观百姓,先看到威严整齐的亲卫,又目睹威风凛凛的女官,还有后方那些文武大臣们,都感到一种新朝新气象的新鲜感。 今天,大家穿的都是礼服,赵瀚让人出钱订做,只在大型庄严场合穿戴。 官员礼服,一水儿土黄色。 大同新朝,土德! 至于北边的满清,水德。 只从五行属性来看,很难分清谁是正宗,因为朱元璋那会儿就搞乱了。 忽必烈继承了金国法统,宣布元属水。 于是朱元璋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继承大宋,明属土;一种是继承大元,明属木。 但朱元璋就是要乱来,日月重开大宋天,宣布大明跟宋朝一样都属火。 赵瀚没在这方面纠结,就按传统来。 火生土,大明属火,大同属土。 土属性,也算符合以民为本的理念,本朝的核心根本就是农民。 至于清朝,纯粹乱来,想弄个水来克火。 孙传庭站在路边,看着庞大的队伍,不由感慨道:“咱们来晚了,昨天抵达南京,今天就是新皇登基。” “不晚,不晚,”曹变蛟笑道,“费将军说要扩建骑兵,把咱们的战马和士卒都收了,还让咱们来南京觐见新皇,今后肯定能在军中有一席之地。” 王廷臣也说:“是啊,新朝已有半壁江山,肯定能赶走鞑奴定鼎天下。” “贵妃和皇子怎办?”孙传庭问道。 王廷臣连称呼都变了,说道:“陛下光明磊落,不会苛待前朝皇子。” 孙传庭沉默。 曹变蛟说:“费将军那边,已经知悉贵妃和皇子的存在。无论我们作何想法,都得看新皇的态度,总不能悄悄把皇子抢走?” 皇子得的是天花,已经痊愈,但脸上留下许多麻子。 忽然间,有围观百姓跪地,学着戏文里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陆续续有许多百姓跪下,最后街道两旁全跪着,曹变蛟和王廷臣也跟着下跪。 孙传庭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并非留恋前朝,他为了保护贵妃和皇子,已经在李自成那里做过官,哪在乎投靠赵瀚再做一次贰臣? 只是思绪万千,感觉自己属于前朝遗民。 投靠李自成时,他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李自成肯定不能长久。 赵瀚却不一样,孙传庭一路南来,南方大治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砰砰砰砰!” 有店铺伙计,在老板的示意下,拿出鞭炮在门口点燃。 很快就有官差跑来,怒斥说:“说了不准放爆竹,万一有歹人趁机放铳,抓都不好抓住!罚款两百文!” 店铺老板笑嘻嘻掏出铜钱:“陛下大喜日子,两百文不算啥。这里有六百文,我放三串爆竹如何?” 官差愣了愣,咬牙切齿,低声说道:“你就尽管放爆竹,我也是吃了挂落,你今后别想安生!” “哈哈,说笑的,说笑的。”店铺老板不敢再消遣官差。 赵瀚没有扰民,一切照旧。 换成大明,就连太子结婚,那也是全城张灯结彩,街道两边到处都要挂红绸缎——官府出钱。 此时此刻,官员们排队跟在后面,一起前往废弃的南京皇城。 虽然里面的宫殿倾倒大半,但皇城的城墙整体完好,而且赵瀚还派人进行了修复。 这次就不出城拜祭天地坛了,皇城里面有社稷坛,天地社稷一起祭祀。 社稷坛旁边,是大明太庙,现在改为大同太庙,同时也是英魂庙。 太庙主殿,暂时只有赵瀚父母的牌位。 两侧偏殿,密密麻麻是烈士牌位,今后历代君主的灵位,都将被这些烈士拱卫着。 南孔之主孔贞运,今天被请来当司仪,他也就剩这点用途了。 登基大典的主持人是首辅庞春来,众人来到太庙之后,对着烈士牌位祭拜一通。又前往隔壁的社稷坛,祭祀天地山川社稷,全程礼乐伴奏。 祭祀仪式结束,差役搬来许多板凳,诸多官员全部坐下。 庞春来说了几句安排,孔贞运高喊:“宣登极诏书!” 李邦华走上前去,双手捧起诏书,打开念道:“应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明太祖高皇帝,顺天应民,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复为我中国人民之君……大明享国二百余载,今运亦终……” 不要觉得诏书内容很出戏,朱元璋的登基诏书,开头一句便是“惟我中国人民之君,自宋运告终”。 赵瀚这份诏书,主要有四个内容。 第一,点明自己是应民皇帝,一切以民为本。 第二,赞美朱元璋的功绩,承认大明对中国的贡献。 第三,总结大明灭亡的原因。 第四,鞑子伪清窃据北京,流寇反贼仍在,赵瀚还要继续北伐。 孔贞运退到侧面,喊道:“众官起身!” 坐着的官员们,立即站起,并且手持笏板。 “跪!” 众官跪下。 “拜!” 众官礼拜。 赵瀚废除跪礼的时候,一开始就说明规矩,祭祀等重大场合除外。 今后上朝不用跪,而且全部赐座,不用站着参加朝会。 但是,此为登极大典,赵瀚代表的不是自己,他现在是“应民奉天承运皇帝”。 孔贞运又喊:“山呼!” 众官呼喊:“万岁!” 孔贞运喊道:“山呼!” 众官呼喊:“万岁!” 孔贞运喊道:“再山呼!” 众官呼喊:“万万岁!” 赵瀚身着礼袍,头戴冠冕,面向群臣站在最上方,费如兰早已带着女官退避。 那山呼万岁的场面,听得赵瀚热血沸腾,不禁有些飘飘然。 他转身看向后方,那是明代的废皇宫,紫禁城内杂草丛生、宫殿倾圮,一切都在提醒赵瀚王朝兴灭。 山呼万岁,华祝千秋。静鞭三下响,衣冠拜冕旒。 文官英秀,武将抖擞。御道分高下,丹墀列品流。 这是《西游记》里描写唐太宗的,不晓得赵瀚能否略及一二。 第389章 【孙传庭去做台北知县】(为企鹅大佬加更) 赵瀚坐在办公桌前,身边站着个随堂女官。 女官三十岁左右,姿色普通,身材普通,并无任何特点。 但孙传庭、曹变蛟、王廷臣三人,却咋看咋别扭。他们都是见过皇帝的,习惯了皇帝身边站太监,忽然变成女人特别不适应。 “拜见陛下!” 三人抬手,作势欲跪。 赵瀚说道:“免礼,这又不是登极大典,站着作揖便可以的。” 于是三人拱手作揖,很快被安排座位。 孙传庭忍不住打量赵瀚,虽然相貌差别很大,但观其气质与作风,让他不由想起大明太祖朱元璋。 特别是前两天的登极仪式,内容过程已经传到民间,简直就属于朱元璋称帝的翻版。 除了拜祭牺牲的军民,其他流程一模一样。就连在空地上搬板凳,让文武百官坐下听讲,都是朱元璋发明独创的。 询问三人的情况遭遇,赵瀚皱眉道:“所以说,洪承畴被鞑奴抓住了?” “应该是被抓了。”曹变蛟回答。 孙传庭颇为意外,不是该关注贵妃和皇子吗?问那洪承畴做甚? 赵瀚又问:“北直隶还有多少百姓?可曾到了十室九空的程度?” 孙传庭拱手说:“北方只有山西、陕西、河南三省,许多州县十室九空,而今恐怕要加个山东。至于北直隶,还没到那个地步。特别是北京周边,权贵田亩无数,朝廷根本没法征收田赋。依附于这些田产的佃户,虽然过得很苦,但勉强还能活下去。” 孙传庭漏说了皇庄,许多皇庄其实就是太监私产,那些土地同样无法征收赋税。 另外,许多州县十室九空,并非全部州县如此。 孙传庭就出自山西大族,由武将世家演变为科举世家,这些大家族可不会因为旱灾而饿死。 曹变蛟说道:“陛下,山东大疫,暂时不便打仗。可进兵河南,沿途府县必定望风归附。从河南渡过黄河直击北直隶,趁着鞑奴立足未稳,一举将其赶出山海关!” “莫急,明年再说。”赵瀚微笑道。 暂时没法打仗啊,虽然已经完成秋收,赵瀚手里又有了粮草,但真的经不起打一场大仗。 穿过荒芜的河南去打北京,运粮路线太长,民夫吃的粮食,估计比士兵吃的还多。 就算真要打,也是从江苏运兵运粮,直接走海路在天津登陆。 必须得缓缓,先把四川占了再说,顺便腾出时间恢复各省民力。 赵瀚对曹变蛟、王廷臣说:“你们从北方带来三百多骑兵,也算是有功。若愿继续从军,可为骑兵百人将。若想安生过日子,就全家在乡下分田,我奖励你们每人一头耕牛。” 曹变蛟哭笑不得,这位皇帝的奖赏真有意思。 当然,大明的皇帝也差不多,经常奖励官员二两、四两、六两白银,奖励十两以上说明立下泼天大功。 王廷臣问道:“若是从军,家人是否也可分田?” “当然,”赵瀚笑道,“南方已经无田可分,田产只能分在北边。” 曹变蛟说道:“在下的家人皆在山西,只盼早早打回去,愿意投军为陛下效死!” 王廷臣拱手道:“愿为陛下效命!” “好!” 赵瀚笑着说:“我便任命你们为骑兵百人将,即刻前去汝宁、徐州协助训练骑士。” 大同骑兵的编制虽然有了,战马也暂时不缺,但有经验的骑兵军官奇缺。 赵瀚又说道:“莫要嫌弃百人将职务太低,张献忠麾下的李定国,带领数万士卒投降,如今也只是个百人将。只要你们立下战功,我定不会亏待你们。” 赵瀚做了皇帝,依旧我来我去。 皇帝可以自称朕,但主要用于正式场合,私底下一般还是自称我、咱、俺。 朱棣甚至在同一封圣旨里,自称了七个俺:“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俺汉人地面西边……自俺父皇太祖高皇帝……有今俺继了大位子……俺见这好意思……” 安排了两个武将,赵瀚又问孙传庭:“孙先生是想带兵,还是去做文官?” 孙传庭说道:“陛下兵精将广,自不缺带兵之人,请做一小官吏便可。” 赵瀚说道:“我欲在东蕃岛设台湾府,暂时只有桃园、台北二县。你便去当台北县长,那里已有许多汉民,土着也全都是熟番。不可苛待这些熟番,要把他们当成兄弟姊妹,教他们说汉话,教他们耕田织布。许多熟番,甚至已经会耕田织布了,只不过他们的耕织技术还比较落后。” “一定竭尽全力!”孙传庭连忙拱手。 他已经打听过了,赵瀚如果要重用某个前朝官员,必然分派非常辛苦的差事。张秉文先做琼州知府,接着又做施州知府,两个职务都形同发配,而今却已升为布政使! 赵瀚笑道:“你隔壁的桃园知县是马士英,可不要再起党争啊。” 孙传庭哭笑不得,跑去岛上做知县,还有什么可党争的? 赵瀚突然收起笑容:“据郑芝龙发来消息,台北旁边的鸡笼,有小弗朗机人(西班牙)修建货栈。这些小佛朗机,人数并不多,也没筑城垒堡,只是想做贸易而已。他们如果老实贸易,向他们征税便可。若是有损害汉民之举,可动用武力驱逐之!” 孙传庭问道:“陛下在岛上有兵吗?” “没有,”赵瀚说道,“但张献忠就在台北县的边缘地带,他的许多旧部,也安插在桃园、台北两县,鸡笼附近也安插了许多。他们的任务,是攻击山里的生番,向山里开拓汉土。告诉他们,不得攻击熟番!你如果想对小佛朗机动兵,就去联络张献忠等人。” 这次不仅把孙传庭听愣了,曹变蛟和王廷相也是目瞪口呆。 鸡笼地界的西班牙人得多倒霉啊,连城堡都没修,只是搞了个贸易站,就要同时面对孙传庭和张献忠。 对了,孙可望也在鸡笼,就在西班牙人眼皮子底下。 统治台湾得慢慢来,如今主要在台湾北部发展。那里有大量汉民和熟番,一群流寇被安置在熟地边缘,充当朝廷往生地发展的急先锋。 …… 偏院。 田贵妃把幼子哄入睡了,把玩着那只竹笛,想要吹奏又怕坏了规矩。 这里的居住环境很紧凑,她得跟其他皇子、皇女住在一起。田贵妃对此比较喜欢,总算没有把她安置在冷宫,还能与崇祯的儿女们共同生活。 她已见过费如兰和盘七妹,两位后妃都是好人,并未对她冷眼相向,反而还嘘寒问暖。 及至傍晚,朱慈烺、朱媺娖兄妹几人放学回来。 朱慈烺把书包扔回卧室,在院中赫然看到田贵妃,顿时惊道:“阿姨?” 阿姨是庶出皇子对生母的称呼,从南北朝时就有了。但田贵妃身为贵妃,朱慈烺这个嫡出皇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尊敬,也可以叫一声阿姨。 田贵妃看着兄妹几人,忽然想起北京之事,眼眶含泪道:“你们都还好?” “好得很,”朱慈炯年幼不晓事,笑着说,“这里可以去学堂读书,有好多同窗朋友,课间还能到处玩耍,也没有老师和太监拦着。” 田贵妃掩泪笑道:“那样便好。” 朱慈烺却问:“阿姨,父皇和母后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被坏人杀死的?” 田贵妃不知如何回答,问道:“你听谁说的?” 朱慈烺说道:“南京全城都晓得,赵叔父(赵瀚)已经登基称帝。天无二日,哪能有两个皇帝?我问学校的先生,先生说父皇已死,是被一个叫李自成的流寇杀死的。” 田贵妃叹气道:“你的父皇和母后,确实已经没了。李自成带兵攻打北京,他们全都悬梁自尽。可说是自杀,也可以说是死于李自成之手。” “呜呜呜呜……” 年龄最小的朱慈炤,当场就哭起来,闹着要回家见父皇。 一家子抱头痛哭。 良久,田贵妃问道:“你说的那位赵叔父,就是南京的大同皇帝吗?” “嗯,叔父和婶婶都待我们极好,早晨晚上还一起吃饭。”朱慈烺点头说。 田贵妃又问朱媺娖:“公主也在读书?” 朱媺娖回答道:“我读的是女校。” “那便好。”田贵妃终于放下心来,既然赵瀚善待前朝皇室,那她自己的幼子也没有危险。 不多时,两个宫女端着饭菜到院中。 如今连皇宫都没有,宫女其实也没几个。说是宫女,更像赵瀚请来的女佣,惜月自动晋升为宫女之首。 一个宫女解释说:“陛下今天纳妃,后宅有几个故友团聚,你们就在这里用膳。” 田贵妃连忙说道:“有劳两位妹妹了,请代我恭喜陛下,祝陛下与皇妃早生龙子。” 目送宫女离开,田贵妃有些忧伤。 崇祯的后宫,就她最漂亮最受宠,甚至多次引得周皇后吃醋。 她在皇宫里,甚至可以骑马打猎。 从今往后,怕是只能住在这方小院之中,就是不知自己的儿子今后能否正常过日子。 外面已经响起吹吹打打的声音,想来正在迎纳皇妃,也不晓得是哪个幸运女子。 第394章 【黄帝纪元与新历】 南京,雨花台。 这里有一座回回观星台,中国传统观星台则建在鸡鸣山上。 大明二百余年,在天文历法方面,都是汉族历法与回回历法并行。虽然回回钦天监被取消,但相关人员却保留下来,阴阳师系统一直有回回科存在。 回回观星台前,柳如是翻着一册《崇祯历书》,赵瀚手里则翻着另一册。 崇祯时期,钦天监一分为四。 一为大统历系统,二为回回历系统,三为西局系统,四为东局系统。 西局和东局,前后八次较量,测量日月食来定输赢。 西局赢了,于是把欧洲天文知识,引入明代的大统历系统。虽然无法兼容,但还是编出一套新历法,选取其中重要部分刻印为《崇祯历书》。 把圆划定为360度,一天分为96刻,时间以60为进度,这些都通过《崇祯历书》引入中国。 赵瀚手里这套《崇祯历书》,是传教士龙华民,从山东带到南方的。 此书根本就没有刊行天下,只由北京钦天监少量印刷,民间书市想买都买不到。 赵瀚把《崇祯历书》合上,问道:“地球是宇宙中心,太阳和恒星绕地球旋转,五大行星绕太阳旋转。这种说法,是哪个聪明人提出的,竟然堂而皇之编进《崇祯历书》?” 赵瀚和柳如是的面前,坐着三十多个中外天文学者。 龙华民参与过此书编订,他起身拱手解释:“启禀陛下,前明钦天监之内,东西两派矛盾非常激烈。而且钦天监的长官们,往往妒贤嫉能、刚愎自用,胡乱干涉历局的工作。日心说根本没法编进历书,只能采用地心说。” “我不是崇祯,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崇祯历书》必须查漏补缺,重新进行编撰。”赵瀚说道。 龙华民问道:“陛下,重新编撰历书,是直接采用西方历法,还是将西方天文知识引入大统历?” 赵瀚笑着反问:“你觉得哪种合适?” 龙华民回答:“都合适。” 呵呵,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儿,估计在北京钦天监栽过许多跟头。 曹学佺突然起身说:“陛下,西方历法与大统历,许多地方很难兼顾。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劣处。” 曹学佺是闽剧鼻祖,或许他本人不怎么出名,但他的对联却人尽皆知。就是那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历史上,此君在崇祯死后,跳水自杀被救起。后来在南明小朝廷做官,郑芝龙降清以后,他上吊自尽殉国,留下绝命联:生前单管笔,死后一条绳。 “我是问你们,该用哪种历法?”赵瀚再次重复道。 曹学佺说道:“弃用大明的《大统历》,引入西方天文算法,重制沈梦溪的十二气历。” “臣附议!”曾异撰立即起身赞同,他跟曹学佺一起从福建而来,显然路上就已经沟通好了。 曾异撰是个遗腹子,由母亲教导读书。考中秀才之后,便做私塾老师为生,以微薄收入奉养老母,拒绝接受任何人的救济。而且,拒绝举荐做官,平时就是教书、研究学问,给地方官写信议事。 耶稣会中国教区大主教阳玛诺,立即跟艾儒略同时站起:“陛下,可采用西方历法!” 赵瀚没有理会这两个传教士,只问曹学佺:“十二气历如何算的?” 曹学佺回答说:“中国传统历法,皆用平气法,皆为阴阳历。如此必然带来错乱,往往时令已经是春季,历法月份还在冬季,即便以闰月之法调和,也不能完全消除这个矛盾。因此宋代先贤沈括沈梦溪,便以节气为准,创制了十二气历。” “细说。”赵瀚还是没听明白。 曹学佺说道:“将西方天文引入十二气历,便是将黄道360度,切割为24等分。每个农历节气,都在地球运转的固定位置,与相邻两个农历节气夹角15度。如此,立春为1月1日,惊蛰为2月1日,清明为3月1日……大雪为11月1日,小寒为12月1日。大月31天,小月30天。” 赵瀚听明白了,这是中西合璧的太阳历,以二十四农历节气定月。他赞许道:“此法甚好,不乱农时。” 二十世纪的时候,英国搞出一套萧伯纳历,专门用于统计农业气候,原理跟沈括的十二气历相同。只不过,英国的萧伯纳历,把中国农历的立冬,定为每年的1月1日。 龙华民说道:“陛下,历法编订,还需从长计议。” “你当我没听懂吗?”赵瀚笑着起身,蹲下拿起石子画图案,“此为地球,此为太阳,这一圈是地球绕日旋转的黄道。将黄道划定360度,等分为24份,每份为15度。每一个划分点,便是一个农历节气。地球运转15度,便是一个农历节气。地球运转1度,便大约等于一天,运转30度便是一个月。” 龙华民顿时无语,中国的新皇帝,似乎不好糊弄啊。 “地球”这一术语,是在编订《崇祯历书》时,正式诞生的专业词汇,赵瀚居然连地球都知道。 曹学佺等人当然也知道,他们跟艾儒略是朋友,经常一起探讨天文知识。 方以智今天也来参与探讨历法,他问道:“陛下,新历若将立春定为1月1日,那旧历的元旦、元宵是否变动?” “不变,新历、旧历并行,”赵瀚说道,“新历用于计日,旧历用于计节。元旦依旧为大年初一,元宵、端午、重阳这些节日也保留。今后每年刊印历书,新历、旧历合为一体。新历某日,对照旧历某日,都要逐一印好了。” 新历,太阳历。 旧历,阴阳历。 都是农历,二十四节气一致。 赵瀚又说:“《崇祯历书》要查错补缺,更名为《民始历书》,新旧历的编订,都采用历书里的法子。” 《崇祯历书》并不仅仅是历法,而是一套天文学书籍,内容有五类:天文学理论、天文数学用表、天文数学方法、天文仪器、东西方天文时间单位换算表。 其中包括,如何测算日月恒星位置,五大行星运动变化规律等等。 赵瀚继续说道:“任命曹学佺为钦天院天文馆馆长,除了编订新旧历法、校正《崇祯历书》,今后还要多多研究天文知识。别怕什么日心说得罪皇帝,依我看啦,太阳也不是宇宙中心,宇宙可能大得很呢。说不定,宇宙中还有别的地球,那些地球也住着有人,天上繁星便是那些地球的太阳。” 此言一出,众多天文学者瞠目结舌。 赵瀚这个说法,似乎……有点道理,虽然让人难以接受。 赵瀚问那些传教士:“西历纪年,是否以耶稣诞辰为元年?” “然也,”来自澳门的阳玛诺,是耶教在中国的总负责人,他回答道,“六十年前,教皇批准颁行《格里历》,开始以圣子的诞辰为元年。” 赵瀚笑道:“西历以圣人为元年,我中华也可以圣人为元年嘛。如此一来,换了皇帝也好记日子。” 方以智提议道:“以孔夫子诞辰为元年如何?” 在场士人,纷纷赞同。 赵瀚却问道:“轩辕黄帝诞辰,可否推算出来?” “应该可以。”曹学佺说。 赵瀚决策道:“那便以轩辕黄帝诞辰为元年。” 说完这些,赵瀚便拉着柳如是的手,在侍卫簇拥下离开雨花台。 中国学者纷纷朝着曹学佺作揖:“恭喜曹馆长!” 曹学佺则哭笑不得,他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十八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 崇祯还没当皇帝,曹学佺就已经是布政使。被魏忠贤罢官之后,拒绝崇祯的起复,一直在家里研究学问,没想到,晚年竟被任命为天文官。 天文官,在传统士林当中不受待见! 曹学佺说:“既然陛下让我主编历法,那便竭尽全力。至于什么天文馆长,等历法编好了,我便辞官回乡。南京两处观星台,早已废弃多年,许多仪器也要重新制备,今后就有劳诸位同僚操心了。” 北京观星台,此时仪器齐备,而且中西合璧,属于全世界最顶尖的天文台——天文望远镜这些都有。 南京这边,必须从零开始。 中国同僚们说笑着离去,欧洲传教士们却愁眉不展。 阳玛诺说道:“这位皇帝,是懂天文的。” 艾儒略说:“他的儒学、数学知识也很渊博,我跟他交流时,尝试灌输神学思想。他虽然没有发怒,但多次将我打断,这位皇帝有着自己坚定的信念。我建议,诸位都仔细研究《大同集》,看能否将神学与《大同集》融合。” “是的,必须投其所好。”阳玛诺说道。 龙华民却很不高兴:“你们这样做,会引起教皇的震怒!” 阳玛诺说:“必须向教皇隐瞒真相,否则的话,必然激怒中国皇帝,很可能全面禁止传教。” “观察员已经在前往罗马的船上,怎么可能瞒得住?”龙华民摇头。 观察员类似教皇派来的钦差,巡查各个教区的状况。 别看赵瀚焚烧传教书籍很激进,但那都是含有天主、上帝词汇的书籍,正常翻译为神那是允许的。 罗马教皇却离谱得很,一直不准中国信徒祭祖拜孔。 特别是禁止信徒祭祖,在中国引发多次骚乱,南京教案也是这样来的,导致万历皇帝下令全面禁教。 来到中国的传教士,可谓遭受夹板气,一边顶着教皇,一边顶着中国皇帝的压力。 观察员下次回到中国,很可能带来教皇命令,到时候又要搞得乌烟瘴气。 真惹毛了赵瀚,各地教堂全得拆掉。 第390章 【四川局势】 皇帝迎娶皇后,流程非常繁琐。 但如果是纳妃,那就简单得很。放在明代,一个大太监就能主持,地位之高下显而易见。 费如梅坐在花轿里,偷偷掀开帘子的一角,却见许多百姓正在围观,羞得连忙把轿帘给关上。 从小陪她长大的侍女也来了,今后要做宫女。当然,只要雇佣合同期满,宫女随时可以申请离开。 如今赵瀚的后宫,即便加上宫女也没多少人,每年十万两银子的开销绰绰有余。 若是搬进皇宫又不一样,女官和宫女将越来越多,年度开销几十万两都有可能。具体从国库拿多少钱,视情况而定,赵瀚决定用十年时间试验,最终确定下来一个数额。 大致设想时,如果皇室年度开支100万,那就每年从国库拿150万。 内廷许多机构都被砍了权力,既然权力移交给外廷,那么外廷就要负担相应义务。比如修建宫室、陵墓,大明是内外廷一起出钱,今后都要从国库拿钱,皇室不会拿出一两银子。 当然,遇到强势君主,极有可能破坏规则。 比如到了大明后期,皇帝的内帑是私房钱,国库同样变成皇帝的内库。 赵瀚尽量按自己的心意定规矩,至于被子孙改成什么鬼样子,他懒得管,也管不着。 费如梅被带到一处院落,侍女陪她在房间里坐着。 一直到二更天,房门终于被推开,费如梅顿时心儿狂跳。 侍女躬身退下,屋里只剩两人。 赵瀚挑起红盖头,红烛映着笑靥,煞是动人好看。 说实话,费如梅长得比姐姐漂亮一些,但赵瀚总忍不住想起她小时候换牙的样子。咧嘴一笑,狗窦大开。 “姐……夫君。”费如梅低头问候,声音细如蚊呐。 赵瀚笑着说:“喊姐夫也行。” “姐夫!” 费如梅也笑起来。 又是秋老虎,天气挺热的。 红盖头披着,费如梅额头沁出一层细汗,赵瀚拿起盖头帮她擦掉。动作轻柔,费如梅心里甜丝丝的,抬头盯着赵瀚都看痴了。 姐夫还是那么英俊威武! 费如梅愈发含羞:“姐夫,我身上也出汗了,要不要先去洗洗?” “不用。”赵瀚帮她除去嫁衣,果然连背心都汗湿了。 干脆把里面罗衣也脱掉,露出红艳艳的肚兜。 费如梅红着脸不敢睁眼,脸颊贴在赵瀚怀里,身体都在轻微颤抖。 “姐姐说你一直不肯嫁人?”赵瀚笑问。 费如梅早就被赵贞芳带坏,性格活泼大方。此刻虽然羞涩,却大着胆子说:“那些男子都不能跟姐夫比,我很早就想嫁给姐夫咧。姐夫放心,我保证很听话,今后不跟姐姐争宠。” 赵瀚抱着她躺下,亲吻额头说:“岳父岳母过得可好?” 费如梅笑道:“他们清闲惬意得很,我出嫁的前两天,还全家去游西湖,说要把杭州的名胜都耍一遍。” “闲得住就好。”赵瀚的嘴巴一路往下移,从额头掠过鼻尖,最后落在她的红唇上。 红烛摇曳,缱绻。 翌日清晨,赵瀚自去工作,费如梅去拜见皇后。 虽然已经登基称帝,但赵瀚暂时没有开启朝会,君臣都不用每天瞎折腾上朝。 大明的朝会,也就开国初期有用,随着内阁制度完善,上朝纯粹变成一种仪式。每次朝会,也就议论件事,而且都是内阁已经处理好的政务。 如果朝会出现激烈争执,就说明君臣之间,或者是臣子之间,已经出现巨大矛盾。 虽然只是走过场,但朝会必须保留。 赵瀚决定皇宫修好之后,每月逢六举行朝会,也就是初六、十六、二十六日上朝。 现在赵瀚每天跟十曹对接,十曹相当于大明的六科,每曹的主官叫做左侍中、右侍中。 左右侍中都在处理政务,每天轮流由普通侍中,前来跟赵瀚汇报工作。 内阁、十曹、十部,三大机构意见统一的政务,赵瀚只随便抽阅几份。其他全部迅速浏览,然后签名同意,让侍中们拿去交给各部执行。 当然,极为重大的军政事务,就算三大机构意见相同,也必须单独列出来交给皇帝过目。 比如开战调兵、提拔大员、兴修水利等等。 兵曹送来的一份折子,看得赵瀚眉开眼笑,心情爽得不得了。 嘉定(乐山)世袭武将杨展,带着一府(叙州府)两州(嘉定州、泸州),请求归顺赵瀚,并请赵瀚迅速发兵打通重庆。 内阁就在十曹隔壁不远,赵瀚立即把三位阁臣叫来。 “折子上说得不太清楚,这杨展究竟是怎生回事?”赵瀚问道。 庞春来解释道:“四川的前朝官兵,奉崇祯之命出川围剿流寇,多次战败后全军覆没。又因官府横征暴敛,再加上天灾干旱,四川早已是群雄并起。” 李邦华摊开一张四川地图。 庞春来拿起放大镜,脑袋贴近地图,本想指着地图解释,又发现自己把地图给挡了,便说:“李先生来讲。” 李邦华指着地图说:“遵义府的吴尚贤、龙正国作乱,击败前明官兵,杀死知府自立为王。他们不但占领整个遵义府,而且出兵打下叙州府的永宁司(叙永县),已经跟请求归附的杨展交战一年有余。” 播州之乱平定后,播州宣慰司被一分为二。 其中,遵义军民府归四川管辖,平越军民府归贵州管辖。 遵义府改土归流初期,可谓欣欣向荣。 播州杨氏土地的土地,全部分配给军民。卫所兵每人可分30亩,其中24亩的收入归自己,另外6亩的收入作为军费花销。 又进行大量移民,汉民最多可分50亩地,指挥以上军官最多可分100亩地。 从崇祯二年开始,疯狂增加赋税。 朝廷涨得赋税不多,但地方官却趁机渔利,搞得就连士绅都快过不下去了。 于是,吴尚贤、龙正国起兵造反,前者是汉人地主,后者是少数民族。遵义百姓群起响应,纷纷杀官造反,只半年时间就占据整个遵义府。 庞春来说道:“吴尚贤占领永宁司之后,此时正在攻打泸州,目的是占领泸州之后,去抢夺杨展的富顺盐场。” 李邦华说道:“川南最富庶的就是富顺,为了争夺盐场,二人早已不死不休。” 庞春来又说:“重庆知府为了剿灭贼寇,下令募集乡勇。如今贼寇已灭,知府也被杀了,士绅团练互相攻伐。一个叫王祥的士绅,渐渐壮大,控制了整个重庆府西部。重庆的王祥,遵义的吴尚贤,二人联手夹击杨展,想要瓜分富顺的盐场之利。” 赵瀚笑道:“杨展扛不住两面夹击,于是就派人请求归顺于我。” 如果不是赵瀚起兵造反,杨展此时已经考上武进士。 历史上,他死守成都被张献忠活捉。 在法场上,杨展夺了刽子手的刀,一人一刀砍杀到江边,跳江泅水而逃。 半路遇到水匪“二千岁”,单枪匹马杀散水匪团伙。 接着,杨展又招募乡勇,驱逐张献忠任命的都督张化龙,相继占领仁寿、简阳、眉州、青神等地,被南明小朝廷封为锦江侯。 张献忠江中沉银,就是被杨展以少胜多,杀得全军溃逃时留下的。 称帝之后的张献忠,一度被杨展打得只能在川北活动。 杨展不但作战勇猛,而且善于治民,他的地盘百姓富庶,军粮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可惜,被拜把子兄弟设宴谋害,部众和地盘都被两个把兄弟兼并。 赵瀚问道:“秦夫人如今怎样?” 庞春来笑着说:“已经打下整个夔州府。” 李邦华道:“其中四个县,摄于秦夫人威名,主动前来献城投靠。” 秦良玉还是猛啊,半年多时间,就把夔州府占领。 赵瀚说道:“把黄幺的山地师调去,跟秦夫人一起进攻重庆,将那劳什子王祥给灭了。至于杨展,给他一个独立团的编制,独立团的军饷我们来出,其余士兵的军费他自己出。拿下重庆之后,黄幺、秦夫人、杨展一起平定四川。” 四川的成都府沃野千里,富顺的盐场也日进斗金,这两处地盘必须尽快拿下。 如今的四川,大军阀好几个,小军阀二十多个,已经打成一锅粥了。越往后拖,四川的经济民生就越糟糕,军阀为了扩张地盘肯定疯狂剥削百姓。 设置内阁分担政务,赵瀚果然轻松许多。 每天工作八小时,中途还有时间划水,可以看看书、写写文章什么的。 晚上回到后宫,一后二妃聚拢来吃饭,把崇祯的几个儿女也叫来,日子过得热闹又舒适。 今后搬进皇宫就不一样了,大家必然会生疏许多。 宫女把饭菜端上来,费如兰问道:“庄妃进宫的日子定下了?” “定了,下个月。”赵瀚说道。 费如兰是皇后,盘七妹是贤妃,费如梅是淑妃,柳如是则是庄妃,依的是贤、淑、庄、敬、惠、顺、康、宁那套排名。 此时的后宫确实太冷清,后妃三个,皇子皇女也只三个。 盘七妹举起左手,笑问:“夫君,这是淑妃妹妹送我的玉镯子。好看不?” “好看。”赵瀚点头说。 费如梅只是笑,新婚燕尔,她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呢。 赵贞芳趴在桌边噘嘴,一起长大的费如梅都结婚了,那个该死的郑森怎还没回来? 第395章 【跑马圈地】 赵瀚难得出来一趟,带着柳如是在雨花台附近转悠。 柳如是半个月前入宫,跟费如梅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仪式。传统六礼照旧,但迎亲不用皇帝出面,第二日去拜见皇后便可。 行至一处,发现有许多石刻,一看便是哪位官宦的坟墓。赵瀚笑道:“这墓倒是修得阔气。” 柳如是移步来到神道碑前,仔细辨认说:“这是明初骠骑将军、都督佥事李杰之墓,碑文由宋潜溪(宋濂)奉明太祖之命而写。” 赵瀚走近端详,点评道:“端庄沉稳,确为墓志铭之书法上品。” 柳如是让人随身带着行头,拿出专业装备,亲自将碑文拓印下来。她笑着说:“宋潜溪的楷书,有清丽婉约、端庄沉稳两种风格,碑文自要写得沉稳一些。” 赵瀚就在旁边看着,宋濂的传世碑文不少,他觉得没必要拓印墓志铭。 倒是内城之外的紫金山,可以兴建一个天文台。 如今南京的两座观星台,一个在雨花台,一个在鸡鸣山,都离闹市太近了。正好趁着已经废弃,重新选址修建,紫金山是一个观星的好地方。 柳如是拓好碑文,陪着赵瀚继续闲逛。 这附近的几个山岗,到处是乱七八糟的碑,还有一些用于歇脚赏景的凉亭。 赵瀚甚至看到一座太监之碑,是南京司礼监太监联合树立。 几百年后可能是文物,现在却屁用没有,就刻了几十个太监的名字而已。 柳如是则心情愉悦,到处逛逛看看,见到名人碑文就拓印。完事之后说:“国丈书法,近年在南京颇受追捧。其中一种写法又称‘费体’,相传受夫君启发而创制,此言属实否?” “哈哈哈,”赵瀚大笑,“确实跟我有些关系。” 赵瀚刚穿越那会儿,用启功体忽悠费映环。 这十多年来,费映环在启功体的基础上,搞出一套属于自己的书法,严格遵循黄金比例。虽然有人喜欢,但喷的人更多,“费体”还有个雅称是“废体”,初学者习练费体能把自己给写废。 近两年,费体能够受追捧,多半是借了国丈的身份。 游至半下午,两人结伴下山。赵瀚回去办公,柳如是则到翰林院继续编字典。 这套字典,还有拼音,估计明年春天方能付梓印刷。 回到办公室,奏章已有一大堆,旁边还放着几部书稿。 “这是什么?”赵瀚指着书稿问。 户曹侍中回答:“回禀陛下,皆为疫病医书。” 山东上半年爆发瘟疫,赵瀚立即调集各地名医,前往地盘边界地区,专门给辖地内的百姓,还有那些偷偷越界的百姓治病。 控制好自己的地盘之后,一些医生,甚至主动前往山东疫区。 赵瀚翻开第一本医书稿件,名为《瘟疫论》,作者吴有性,字又可。 赵瀚对中医毫无了解,不晓得此君是瘟疫学派的开山鼻祖。 历史上,江南大饥,尸骸遍地,终于在江南酿成瘟疫。 瘟疫爆发,一巷百余家,无一家幸免;一门数十口,无一口幸存。 吴又可是在江南治疗瘟疫,总结出一套《温疫论》。他认为瘟疫是由疠气引起,可以通过口鼻传染,并且发病于不表不里的膜原处,传统治理表里的药物很难发生作用。 另外,吴又可自行发明了口罩,用绢布在开水煮沸之后,发给医生和百姓,出门的时候必须佩戴。 吴又可的“疠气论”,最初遭到许多名医反对,但治病效果非常显着。带兵驻扎在那边的费如鹤和张铁牛,已经下令推广,并拨给吴又可大量军医做学生。 在看过几份相关奏章之后,赵瀚立即朱批下令,任命吴又可为“江苏、安徽、河南、山东四省防疫总医官”。 疫情期间,各地官府、军队、医生,必须全力配合吴又可的工作。 同时,勒令换用改进版的口罩。 所谓改进版口罩,就是后世的棉花口罩。在收到疫情消息的时候,赵瀚就让人制作,结果大部分人没当回事,甚至医生们拿到了都不用。 吴又可竟然没收到棉花口罩,只能自行发明出绢布口罩。 除了吴又可之外,明末清初好几位名医,如今都在赵瀚的治下,但他们擅长的领域各有不同。 跟随王调鼎一起南下的傅山,这位属于妇科圣手。 李中梓则专注于内科,同时对天花比较在行,如今正在苏北治疗天花。 李中梓根据最近半年的临床经验,写了一本《痘疹杂论》小册子,一并送来给赵瀚过目,请求赵瀚全面推广“人痘接种”。 赵瀚提笔批示道:“是否可种牛痘?” 历史上,中国大力推广“人痘法”,是在康熙做皇帝的时候。然后,世界各国纷纷效仿,并且传播到西亚、欧洲和美洲。 牛痘法,就是英国医生,借鉴中国的人痘法而改良,成功率因此大大提升。 被钱谦益称为圣医的喻昌,现在还是个普通医生。 这位先生本来姓朱,是老朱家的宗室子弟。崇祯初年,去北京国子监读书。经常上疏议事,却人微言轻,郁郁不得志,干脆回到江西老家。 赵瀚攻占南昌之时,喻昌害怕受到牵连,便跑去出家当和尚。 结果,赵瀚没有为难普通宗室,还给普通宗室分发土地。偏偏是改名换姓当和尚的喻昌,被查出非法出家,扔去皂阁山紫阳医学院学习医术。 一代名医,还是走上了学医治病的老路。 与喻昌齐名的张璐,却选择了仕途,如今正在做福建安溪知县。 迅速处理完户部的奏章,赵瀚又拿起兵部奏章。第一份奏章就极具冲击力:伪清皇帝黄台吉已死! 事实上,黄台吉已经死了两个月,赵瀚直到此时终于收到消息。 …… 北京。 洪承畴坐在轿子里,对外面的喧闹呼喊声充耳不闻。 他不敢听,也不忍看。 黄台吉入关之后,接受了洪承畴的建议:善待前明大臣,善待士绅百姓,轻徭薄赋,免除苛役。 京郊那些土地,只没收大明勋贵的田产。 一时间,士绅归心,百姓顺服。 洪承畴对此非常得意,认为自己拯救万民,虽然私德有亏,但也持有大义。至于崇祯,那是李自成逼死的,自己是在大明覆灭之后降清。 不算贰臣! 可现在的满清局势,已经不是洪承畴能控制的了。 黄台吉染病而死,满清贵族开始内斗。 豪格与多尔衮争位不定,相对弱势的多尔衮,提议拥立三岁的福临为帝。 这个建议,获得大玉儿和济尔哈朗的积极响应,还获得许多蒙古贵族的支持。局面瞬间扭转,豪格独木难支,只能放弃继承帝位。 为了巩固自己的摄政地位,多尔衮再次建议: 第一,驱逐北京内城的汉人,内城改名为满城,只允许八旗子弟居住。 第二,跑马圈地。京畿田产,八旗贵族可以随意圈占。 这两条彻底推翻黄台吉生前的政策,尸骨未寒的黄台吉,估计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但是,满清贵族们对此热烈拥戴,多尔衮彻底稳固自己的摄政大权! 就连洪承畴这种汉族大臣,都得收拾家当,立即滚出北京内城。 “饶命,军爷饶命……啊!” “爹,娘,救命啊!” “……” 到处是呼喊声,到处是惨叫声,听得洪承畴连忙闭上眼睛。 将汉人驱离内城,可不只是驱赶那么简单。还伴随着打杀淫掠,有人家里的漂亮女儿,被满清贵族光天化日之下抢走。有人想带走地窖里的银子,不但银子没带走,房子被霸占,而且往往还遭到杀戮。 在满清贵族看来,反正北京粮食不够,这些城市居民又不能种地,多死一些正好可以节约粮食。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响起,有满清官差沿街大喊:“尸体堆起来烧了,谨防大疫!尸体堆起来烧了,谨防大疫……” 瘟疫早已蔓延到北京,驱离内城汉人,也是为了减少人口,减缓瘟疫传播的速度。 “老爷,到了。”家奴喊道。 洪承畴下轿走进新的宅邸,这是多尔衮赏赐给他的。 走在院子里,洪承畴发现多处血迹。 这些血迹只用水随便冲洗,根本就没有擦干净,裹着灰尘已经凝固为黑色。 满人占据内城,汉人大臣住外城。 至于外城那些房屋的原主人,但凡是有大宅子的,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无非驱逐杀戮,把房子腾出来,赏给洪承畴这样的官员居住。 不多时,家奴又跑过来说:“老爷,家里的井水怕是喝不得,有人投井,都已经发臭了。” “买水喝。”洪承畴叹息。 外城门口,还有旗人在挑选青壮。 身强力壮的,姿色尚佳的,被挑去做家奴和丫鬟。 这些基本是八旗小贵族、小军官,他们刚在内城分到宅子,还缺佣人使唤。被赶出内城的无家可归者,想要活命,就随便他们挑。不用给工资,赏口饭就可以。 京郊附近的跑马圈地已经开始,大量士绅被驱逐离家,百姓留下来给满清贵族做农奴。 一个士绅家庭,拖家带口,想要逃去南方避难。 一队满清骑兵冲来,这些家伙,正准备跑马圈地。见士绅搬家时财货颇多,顿时眼红起来,军官大喊:“这些都是南边来的奸细,男的、老的、小的,全部杀了!” 饿狼般的满清骑兵,兴奋冲杀过去。 他们杀死老人、男人和小孩,掠走年轻女子,掠走士绅的财货。 说说争论 这几天吵得挺厉害,无非柳如是入宫、皇室不置私产,还有海外开拓三个话题。 第一,柳如是入宫确实铺垫不够,这是作者的错。 第二,皇室不置私产。说实话,置私产也没啥用。大明皇室收入,主要靠金花银、皇庄皇店和太监盘剥地方。 金花银把浙江和陕西百姓搞得很惨,西北流寇兴起,跟金花银也脱不了关系。而且,金花银收上来,还得用于支付武臣俸禄,并非皇室独吞。 皇庄皇店。 皇庄,就是圈占老百姓的地,让老百姓给皇帝做佃户。大部分的皇庄收入,都被太监瓜分,甚至打着皇庄的名头,太监自己私占土地。 皇店,并非经营皇家店铺,而是太监打着皇帝的招牌,在各地开设税务所,收多收少太监说了算,给皇帝多少也看太监心情。 太监盘剥地方,万历做得最牛逼,一大批矿监税使甩出去。太监随便指着某户说,这家有矿,必须补交矿税。皇帝拿小头,太监分大头。 赵瀚怎么可能搞这些东西? 皇帝权力太大,一旦置私产,无论用太监还是女官,都不可能正经经营私产。会发展成铅山的造纸业那样,官方造纸厂不事生产,官方工匠给太监、官员干私活。朝廷要用纸的时候,就承包给某些商人采买,那些商人再压价盘剥私营纸厂。 明代的内廷,也开设了很多工厂,也算是皇室的私产。但一百年时间不到,皇室工厂全部荒废,不但不能产生利润,还得皇室倒贴钱供养维持。 赵瀚要是让皇室开工厂,必定是同样下场,百年之后养一堆吃闲饭的,皇室赚不到钱,还得倒贴钱进去养管理员和工人。 明朝的皇帝,说起来有很多私产。到了中后期,全靠盘剥百姓,顺便从国库里捞钱,那些私产基本没啥作用。 第三,海外开拓。 今后会慢慢写,你们说的那些漏洞,都会补上。 而且,有些漏洞,是故意留的。 第396章 【皇父摄政王】 李自成的部队,有前后左中右五营,他只带了其中三个营去北京。 其余部队,都扔在山西和河南。 另外,还有许多大明边军,投降李自成之后,驻守宣府、大同、密云等地。 李自成属于主动撤离北直隶,想把这块无粮之地,扔给满清收拾烂摊子去。自己则回山西,好生经营山西与河南,顺便把陕西全部吞掉。 然后,李自成料错了满清的反应。 黄台吉入关占领北京之后,立即拉拢士绅,重用,对百姓轻徭薄赋。与此同时,派出大军疯狂追进山西,追得李自成措手不及,沿途丢失大量后勤辎重。 而且,黄台吉派出一支偏师,从北京直接杀向大同、榆林。 沿途劝降,对投降李自成的大明边将封官许愿。一口气封了八个侯爵,并许诺让这些边将继续带兵,保证他们在边镇的浮财和田产。 于是,仅有八千人的满清偏师,前后劝降四万多人的大明边军。 他们从北京杀到榆林,又从榆林杀向延安,最终大军包围西安,断了李自成的退路。 另一支偏师,从北京进入河南,沿途招降匪寇。又是封官许愿,大量河南本地起义军,包括本地的士绅团练部队,抛弃李自成投向满清怀抱。 南路这支满清偏师同样不足万人,但杀到洛阳的时候,汉人部队就已有六七万。 两支满清偏师的招降,之所以那么顺利,纯粹是李自成不得“民心”。 那些投靠满清的汉人势力,总结起来无非三种:边军、反贼、士绅。 李自成没给边军任何好处,只让他们暂时驻守边镇,还约束他们不准残害百姓。河南许多反贼,由于造反时间太晚,也不被李自成视为心腹,甚至勒令贼首解散部队。士绅更是仇视李自成,恨不得李自成早点完蛋。 满清一来就封官许愿,还不禁止这些人劫掠,条件丰厚到了极点,他们怎么可能不愿意归附? 至于满清主力,则从固关直逼太原,跟李自成的主力决战。 吴三桂、孔有德、尚可喜、祖大寿等汉军旗,由于立功心切,爆发出非常恐怖的战斗力。特别是汉军火器部队,打得李自成晕头转向。吴三桂率领残余的关宁铁骑,三千骑就敢冲数万人的大阵。 李自成在太原惨败! 面对满清三路进逼,大败之后的李自成,重新变成流寇,只带数千精锐遁入陕西地界。 罗汝才这个活曹操,跟张献忠、李自成先后闹翻,后来又跟大同军开战。面对满清的招降,他同样选择坚决抵抗,在一场惨败之后,杀死自己数十名姬妾,带着残部也遁入陕西。 满清一边在陕西追剿李自成、罗汝才,一边忙着整顿京师。 黄台吉具备雄才大略,对洪承畴言听计从,颁布了一系列善政,并且大力提拔汉人官员。 然后,黄台吉染上瘟疫死了。 驻扎在北京的八旗子弟,感染瘟疫者有两三千人。北京城内百姓,感染瘟疫者近十万人! …… 北京,外城。 “父亲,薛宾廷(薛国观)死了。”侯方域说道。 侯恂问:“怎死的?” 侯方域说:“饿死的,全家饿死。” 侯恂一愣,随即摇头叹息。 侯恂给崇祯做户部尚书时,连续几年,基本啥事儿不干。唯一做成的事情,就是在他任期内,成功阻止崇祯加派,一次赋税都没提高过。 李自成路过他家,强行征来当官,侯恂同样啥事儿不干。 现在满清入主北京,侯恂照样尸位素餐。 薛国观曾经是侯恂的政敌,如今听说其全家被饿死,侯恂的心情极为复杂。 在这个时空,薛国观可是大明最后一任首辅啊! 薛国观那几百万两银子,全被李自成给拷走。当时的薛国观,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眼见满清来了,薛国观麻溜跪迎投靠。 然而,洪承畴说了一句话:“大明便是亡于此人之手!” 黄台吉一听,把薛国观列入黑名单,下令永不录用,撑到现在活活饿死。 侯方域低声说道:“父亲,得想法子逃去南方。” 侯恂反问:“家人怎办?” 侯方域说:“父亲可以主动请缨,去山东招降左良玉。孩儿一路随同,到了山东之后,父亲可探知左良玉的心思。左良玉若是倾向南京,便说服他带着山东,一起投靠南京那位皇帝。左良玉若是摇摆不定,那就拖时间。孩儿则悄悄前往南京,说动大同皇帝出兵归德府。如此,可保家人安全,我父子俩也可为大同新朝立功。” “恐怕南京暂时没有出兵的意图。”侯恂皱眉道。 侯方域说:“不管是否大举进兵,归德府都该拿下。商丘乃战略要冲,可攻可守,怎能握于满清之手?” 侯氏父子的老家,就在归德府,那里暂时被满清占了,已经跟赵瀚的地盘接壤。 侯恂沉默考虑。 他现在担任满清朝廷的户部右侍郎,但根本不想给满清当官。 特别是多尔衮下令在北京建立满城,把汉人全部驱逐,又在京畿到处跑马圈地。这一系列政策,让侯恂感受到深深的耻辱,若不是为了保住家人,他立即就要想办法南下。 拥有这种想法的汉人官员很多! 黄台吉的一系列政策,已经让汉人官员归心。然而,多尔衮只摄政一个月,就搞得汉人官员们离心离德。 侯方域继续劝说道:“父亲,孩儿读过《大同集》。里面有一篇《家国天下论》,是大同皇帝御笔所作。改朝换代,亡国而已。若是被鞑子夺了江山,那便是亡天下啊!亡天下是何等惨状,父亲难道没有看到吗?北京内城数十万百姓,如同猪羊一半被驱赶,你我父子也是被驱赶的猪羊!还有北京城外,满清八旗跑马圈地,士绅皆为砧板上的鱼肉,百姓全做了包衣奴才!这北京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好,那就试试,大不了一死!”侯恂紧握双拳。 数日之后,侯恂觐见多尔衮。 多尔衮如今志得意满,他本来势力比豪格更弱,基本没有继承满清皇位的希望。却神来一笔,通过拥立福利,获得大量八旗贵族的支持,成功做了第二摄政王。 但豪格依旧是第一摄政王,依旧压着多尔衮。 于是,多尔衮又提议建立满城,提议在京畿跑马圈地。这招厉害,就连豪格的拥护者,都开始拥护多尔衮的统治。 多尔衮就此把持权柄,将豪格摁在地上打! 多尔衮笑问:“就是你上疏,让本王改称皇父摄政王?” 侯恂趴跪在地上:“王爷功勋卓着,又有拥立之功,乃我大清抵鼎江山的第一大功臣。如何不能称为皇父摄政王?” “皇父摄政王,皇父摄政王……” 多尔衮走来走去,这个称号,越说越让他喜欢。 虽然他的权势已经超过豪格,但两人都属于摄政王,从称呼上根本没有区别。 只有改称“皇父摄政王”,他才能真正压住豪格! 多尔衮看侯恂愈发顺眼,问道:“你很忠心,你想要什么赏赐?” 侯恂跪地磕头说:“臣为大清效死,怎敢斗胆奢求赏赐?山东左良玉,乃臣旧部。请皇父摄政王殿下,任命臣为山东总督,说服左良玉带着山东归顺我大清!” “那好,你便以户部右侍郎之职,兼任山东总督,”多尔衮笑着说,“等从山东回来,本王定然大大赏赐!” “多谢殿下栽培!”侯恂再次磕头。 多尔衮屏退左右,已然把侯恂视为心腹,问道:“豪格颇为碍事,你有甚法子压一压?” 这个问题,多尔衮请教过范文程,也请教过洪承畴。不敢直接说明白,只是旁敲侧击,但范文程和洪承畴都不愿参与,一直装傻充愣听不懂。 侯恂低声说:“离间计。” “离间谁?”多尔衮问道。 侯恂没有明说,只模棱两可道:“殿下应该清楚。” 多尔衮仔细一想,顿时笑起来:“这朝廷争斗,还是你们汉官在行!” 离间谁? 当然是离间豪格与各旗的旗主,特别是镶蓝旗主济尔哈朗。 疫情期间,满清很少召开朝会,多尔衮直接任命侯恂为山东总督。 满清入关之后,这种属于常规操作。 让主力沿途攻击大臣,再派汉人官员担任总督,负责招降各府县的官员、匪寇和起义军。 洪承畴得知侯恂父子即将出京的消息,顿时感觉不对劲。 山东可是瘟疫中心,侯恂吃撑了去招降左良玉? 恐怕是要撒丫子开溜啊! 但是,洪承畴不敢说出来,因为他跟多尔衮的关系,暂时还不是很融洽。 或者说,洪承畴也打算开溜。 在洪承畴眼里,黄台吉属于英明之主,多尔衮却是一个智障! 如果南边是南明小朝廷,洪承畴有十足把握摆平。但南边称帝的是赵瀚,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天下,就满清现在这破样子,怎么可能坐稳江山? 洪承畴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他的家人全在福建,他也想叶落归根呢。 思来想去,洪承畴决定给侯氏父子送行。 北京城外,大量无家可归者,已经被驱逐到数十里之外,免得他们在北京传播瘟疫。 官道两侧,土地荒芜。 许多农民正在除草耕地,秋后有雨,可以补种一些粮食。他们现在属于农奴,种出来的粮食,得全部上交给八旗贵族。至于能留下多少自己吃,全看主子们的心意。 洪承畴拱手道:“大真兄此去山东,愚弟静候佳音。”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竭尽全力而已。”侯恂微笑道。 洪承畴又看向侯方域:“贤侄在南方交游广阔,想必在山东也有许多故友。” 侯方域心头突突道:“哪里。” 洪承畴说:“贤侄要是在南边遇到故友,也可代我问候一番。” 侯方域拱手道:“一定!” 三人心照不宣,就此告别。 回家之后,洪承畴突然接到圣旨,多尔衮恢复他的大明职务,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同时,进入内院佐理军务,授秘书院大学士,成为满清首位汉相。 洪承畴愣了愣,随即明白多尔衮的用意。 多尔衮这是在拉拢洪承畴,从而控制那些投降的汉人武将,把汉人武将全部招揽到他多尔衮麾下。 不得不说,多尔衮别的不行,搞政治斗争却是一把好手。 随后,多尔衮给各旗的旗主提升爵位。爵位已经顶格的,就多多给他们圈地。特别是豪格的拥护者和死对头,多尔衮进行各种封赏。 只一个月时间,豪格众叛亲离。 又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豪格遭议罪夺爵,直接被解除。 多尔衮就此控制满清,接着又清洗豪格的铁杆追随者。受到打压八旗贵族,自然忍不住说怪话,于是小道消息满天飞。 什么皇父摄政王夜宿太后寝宫,什么皇帝是摄政王的亲生儿子,听得汉人官员们瞠目结舌。 (今天两更,明天三更。) 第391章 【赚翻了的郑氏】 郑森回来了,还带回来一群海盗。 众海盗被引去觐见赵瀚,穿堂过厅之后,郑芝莞低声笑道:“这便是新朝的朝廷所在?还没咱家的宅子阔气。” “闭嘴!”郑芝龙立即压着嗓门呵斥。 郑芝莞不敢再言语,堂兄一言九鼎,郑家兄弟们都得听话。 赵瀚居住办公的所在,是大明南京内守备府,属于当年郑和的专门官邸。即为明初太监所建,自然低调得很,丝毫不敢有逾制之举。 虽不阔气,占地面积却很大,暂时塞得下赵瀚的后宫和内外廷。 抵达一处门厅,却见赵瀚正在批阅奏章,身边还有几个女官和文官。 赵瀚放下朱笔,文官立即捧着奏章离开。 “拜见陛下!”郑森率先拱手作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家兄弟和施大瑄等海盗,迅速跪地高呼,而且喊的还是戏文里那一套。 郑森感觉好尴尬,他叮嘱过觐见礼,还特别说明不用下跪。 赵瀚笑着说:“都起来,赐座。” “谢陛下!” 海盗们再次叩拜,然后才起身落座。 屁股刚挨着座位,郑芝龙又站起来,给赵瀚介绍觐见成员。 有郑芝龙的四弟郑芝凤、五弟郑芝豹、堂弟郑芝莞,还有施琅的父亲施大瑄。 另外,洪旭早已投靠赵瀚,现为上海海军副统领。 郑芝龙的爱将甘辉,目前留在福建,暂时负责掌控船队。 “就你们几个吗?”赵瀚问道,“李旦的儿子李国助呢?他还是不愿归顺?” 郑芝龙回答:“李国助麾下多为商船,战船数量已经不多,且他平时都居住在日本。” 赵瀚在小本本记下李国助之名,决定第一个就拿此人开刀。 郑芝龙是李旦的义子,李国助是李旦的亲子。 李旦死后,其台湾势力被郑芝龙霸占,其厦门势力被许心素霸占,李国助只继承到亲爹的日本势力。因此,李国助将郑芝龙视为死敌,曾帮助刘香一起攻打郑芝龙。 现如今已经不打了,因为郑芝龙太牛逼,李国助只能默认其霸主地位。 赵瀚问道:“还有哪些不肯归顺的大海盗?” 郑芝龙回答:“何斌与郭怀一,都投靠红毛鬼(荷兰),而且入了天主教。” 赵瀚纠正道:“耶教便是耶教,不可再用上帝、天主称之。《尚书》、《诗经》、《论语》、《孟子》中的上帝,怎能拿来称呼海外番邦之神?华夏数千年来,一直敬天法祖。番邦之神称天主,朕亦华夏子民,难道我所敬之天,竟是番邦外神的奴才!” “不敢!”郑芝龙连忙跪下,因为他也是天主教徒。 赵瀚问道:“诸位麾下海船,六门火炮以上的归我,六门及以下的还是你们所有。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规定漏洞好大。 如果把火炮全拆了,不就一艘船都不用给吗? 可海盗们看向赵瀚的时候,心头不由突突。没人把赵瀚当傻子,开始怀疑这是引蛇出洞的戏码。 赵瀚现在有两座造船厂,一座在广州,一座在上海。还请来荷兰造船师,打造商船卖给民间商贾,一边造船一边培养造船工匠。 郑芝龙去参观过广州造船厂,那里囤积了许多百年麻栎,足以打造两艘400料以上的战舰。 而且,木料囤积好几年,都还没开始打造。这是要学欧洲那套,把橡木泡制十年以上,令其坚固无比之后才开始造战船啊! 听说上海那边,也在囤积百年麻栎,而且由于运输原因,囤得比广州造船厂更多。 十多年之后,赵瀚的这些橡木战舰造出来,再配以质量优良的火炮,整片海洋谁还能扛得住? 郑芝龙依旧跪在地上,说道:“郑家愿献上战舰八十艘,其余海船的火炮,全部拆到六门以下!” “很好。”赵瀚对此非常满意,郑芝龙终于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进献战船只是顺带的,赵瀚主要在定规矩,今后武装商船的火炮不得超过六门。 赵瀚扫了这些海盗一眼:“郑芝龙,册封为镇海侯。郑芝凤、郑芝豹、郑芝莞,皆封为子爵。你们的财产可以保留,但是福建的田产,包括东蕃岛(台湾)的田产,每人只能保留二十亩,每户只能有十人,超过十人必须分户!” “谢陛下封赏!”郑氏兄弟连忙下跪。 赵瀚没有全部收走他们的船只,也没有没收他们的财产,今后可以继续做海贸生意。既然如此,把土地交出去无所谓,因为他们今后都有爵位,子孙后代从此风光无限。 郑氏兄弟们,一个个都没什么野心,能获得爵位已是欢喜。 郑芝龙有些后悔,如果他三四年前进献战船,多半能够受封一个镇海公。 几年时间耽搁,虽然多赚了好些银子,却从公爵变成了侯爵。 得不偿失啊! 赵瀚又对施大瑄说:“洪旭已是上海海军副统领,你跟甘辉等郑家部将,若愿从军,也可做副统领。若不愿从军,那就自己做生意去。” 施大瑄连忙跪下:“末将愿意从军!” 赵瀚点头赞许:“很好。你们进献的战舰,一部分划归上海,一部分划归广州,剩下的全部用来组建福州海军、台湾海军。船上的士卒和水手,一半举家送去台湾垦荒,嗯,台湾就是东蕃岛。我会另行征募士卒和水手,补齐战船缺额。也会派人担任各路海军主将,你们一定要好生辅佐。” “遵命!”施大瑄连忙磕头。 不管是下跪还是磕头,赵瀚都没制止这些海盗,他说:“今后,郑家的商船,还有官方的海军,都不得再向过往船只收取保护费!一旦发现,必定严惩!” 不收保护费,但要提高关税。 除了粮食进口关税不变,其他货物的关税全部提高,算是把郑家收取的保护费,全部转换成为海关税收,海商们其实不会遭受什么损失。 同时,其余货物关税提高,粮食依旧免征关税,会有更多海商愿意运粮回来。 当今各国海军,政府很难供应开销,要么在殖民地抢劫,要么打劫其他国家的商船。赵瀚也养不起大规模海军,暂时从海关关税里掏军费,同时允许他们抢劫没有牌照的商船。 任何国家的商船,包括赵瀚治下的海商,都必须在各市舶司办理贸易牌照。 拿着牌照副本,登记每次的关税缴纳情况。 赵瀚的海军会派出去巡逻,拦截海上过往船只。拿不出来的,或者拒绝检查的,海军可以随便抢劫,但抢到的东西需要报备。 别扯什么海军不能经商,海军不能抢劫。 这是十七世纪,不经商,不抢劫,根本别想维持海军规模。任何国家的海军,都是官方认可的海盗! 郑氏集团搞定了,还有李国助、何斌与郭怀一。 这三个海盗,一个缩在日本,两个缩在台南。只要敢出门做贸易,就坚决予以打击,打得他们彻底臣服为止。 众人告退,结伴离去。 郑氏兄弟,个个面露喜色。 海上生活不是那么好混的,特别是其他海盗消亡,郑氏集团一家独大,就更加消磨郑氏兄弟的意志。他们当中的一些人,已经好几年没出海了,完全在福建过着士绅地主的生活。 特别是郑芝豹,居然在赵瀚占领福建之前,火速弄了个秀才的功名。 赵瀚从郑森口中得知此事,被郑芝豹逗得哭笑不得。 大明都快要没了,你花钱做大明秀才干嘛? 一个愿意花钱买秀才功名的海盗,直接封他做爵位,你看他高不高兴! “大哥……哦不,拜见侯爷!” 走出大门,郑芝豹就迫不及待,跟唱戏一样鞠躬下拜。 郑芝龙颇为受用,笑着摆手:“莫要如此,都是自家兄弟。” 郑森不由拉开距离,一副我不认识他们的样子,实在是父亲和叔父们太丢脸了,简直就像乡下来的土包子。 郑芝凤突然问:“子爵是啥爵位?” 郑森只得解释:“陛下恢复古代的五等爵,加上王爵,就是王、公、侯、伯、子、男。” 郑芝凤嘀咕说:“我这个子爵,还在伯爵之下啊。” 郑芝莞说道:“也不算差,更下面还有男爵呢。今后我郑家,便是满门勋贵,谁敢说半个不字?特别是那些穷酸士子,若还敢看不起郑家,便是看不起当今圣上!” 郑森连忙告诫:“父亲,叔父,新朝勋贵,也得照章缴纳赋税。今后郑家切不可偷税漏税,否则雷霆震怒,恐有灭顶之灾。” “这不用你说,”郑芝龙笑道,“郑家早就赚够了银子,十辈子都花不完,还在乎那几个赋税?郑家要的是地位。等回乡之后,便花银子办学校,延请福建名师执教。一旦陛下恢复科举,我郑氏子孙便可以考试做官,再过百年,郑氏必为书香世家!” 赵瀚允许开办私立学校,各地女校便是私立的,但必须要到官府申请报备。 郑芝豹特别仰慕读书人,否则也不会花钱当秀才,他也笑着说:“陛下圣明,勋贵子弟,也能考试做官。今后我郑氏儿郎,又是爵爷,又是士子,两头占到好!” 郑氏兄弟们也不坐轿,一路走回住处,沿途欢声笑语。似乎交出战舰,他们还都赚到了。 赵瀚却被郑芝龙提醒,下令各地官员,严格审查耶教《圣经》,有天主、上帝字样的全部烧毁! (哎呀,非常抱歉,我以为已经感谢过了,结果发现记忆错误。感谢渎圣级大佬的盟主打赏,真的抱歉,见谅,见谅!) 第397章 【各自备战】 跑,还是留? 多尔衮突然给洪承畴加官进爵,成为满清唯一的汉相,瞬间坐实他天下第一大汉奸的身份。 这让洪承畴有些懵逼,就算自己在北边搞事,就算自己暗中立下大功,今后迫于汹汹物议,南边那位皇帝真能饶过自己吗? 肯定不能! 必须立即走,偷偷逃去南京,表明自己的身份立场。若是迟几个月再走,那就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还是屎,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洪承畴暗中整理财货,准备带两个心腹,这段时间趁夜跑路。 不能从山东南下,那里疫情严重,实在太危险。可以从北直隶进入河南,虽然沿途到处是清兵,但乔装打扮一番应该能跑掉。 财货也不能带太多,百十两银子,几十斤粮食便可。 就在洪承畴忙活时,家奴在外面拍门喊道:“老爷,不好了,咱家被大兵围住了。几道门外都有兵,说是来给老爷做护卫,便是各处院墙都有大兵来回走动。” “这个多尔衮……唉,罢了,罢了!” 世界线再次收束,洪承畴获得了同样的待遇。 历史上,洪承畴投降满清之后,黄台吉也是重兵把守。因为他的身份太特殊,他做过五省总督,做过宣大总督,做过蓟辽总督,好多大明边将都是其曾经的旧部。 洪承畴立即出门,坐轿直奔多尔衮的府邸。 “王爷,立即带兵追杀侯氏父子!”洪承畴见面就说。 多尔衮疑惑道:“为什么要杀他们?” 洪承畴解释说:“他们肯定去山东说服左良玉,让左良玉投靠南京朝廷。如果左良玉无法说服,他们还能顺势自己去南京。” 多尔衮如今还不完全信任洪承畴,思来想去,招来手下说:“增派两个牛录,追上山东总督,务必贴身保护,不得离开总督一步。山东总督若有背叛之举,立即抓回北京,抓不回来就直接杀了!” 两个牛录,就是二十士兵,全天候监督侯恂。 洪承畴继续说道:“王爷如何看待南京朝廷?” 多尔衮笑道:“得了北京,自当定鼎天下。等明天夏收,割了麦子之后,我便亲领大军南征!” 洪承畴说道:“王爷,北方民生凋敝,南方百姓富庶。赵瀚可以败十次,还能重整旗鼓。我军初入中原,诸多降兵摇摆不定,且军粮不多,百姓也不够,败上一两次就得重回辽东。” “李自成横扫北方,还不是被我满洲大兵打得一败涂地?区区赵瀚,看似兵精将广,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多尔衮真没把赵瀚放在眼里。 洪承畴劝道:“王爷切不可轻敌,我们输不起。大明边军,先降李自成,又降我大清。不说我军大败,就说双方僵持不下,这些边军都可能转投南方。” “也对,”多尔衮并不是傻子,“若不能速速获胜,这些降将很可能再次倒戈。” 洪承畴说道:“先大兵逼近山东,迫使左良玉投降。” “他真的会降?”多尔衮没有把握。 洪承畴笑道:“左良玉迟迟不肯投降赵瀚,是舍不得手里的兵权。如今山东大疫,其兵孱弱,我军大兵压境,左良玉必然向南京求援。在此之前,可封其为定南王,令其总兵山东,并将此消息传播天下。” “这样就可让左良玉降清?”多尔衮问道。 洪承畴笑着说:“左良玉向来首鼠两端,不值得信任。大清封其为王的消息传出,南京怎敢出兵救他?不打他就不错了!此人一直不表态度,无非想左右逢源捞更多好处。大清一边出兵打他,一边给足他好处,他只能投降我大清。” 多尔衮点头道:“如此便好。” 洪承畴又说:“但是,谨防此人倒戈。即便他做了大清的王爷,他也随时可能背叛大清。要寻一个机会,将其押送到北京软禁,保留其王爵。再册封他的长子为世子,给他的部将封官许愿,如此才能真正掌控山东。” 多尔衮赞道:“先生真是对大明旧官了若指掌。” 洪承畴收起笑容,面色严肃道:“明年夏收之前,就一定要迅速出兵,不可能等到夏收。若我军粮食不足,趁着敌军小麦收获时去抢!” 夏收,主要收麦子。 但在明末小冰河时期,河北无法种植冬小麦,只能种植春小麦。 就连河南许多地方,都没法种植冬小麦。 因此,赵瀚的夏收时节,要比满清更早一个多月。赵瀚极有可能在收麦子之后,打时间差迅速出兵,不但自己有粮,还能去满清的地盘收粮。 洪承畴的意思很明显,尽可能筹集兵粮,在赵瀚的小麦将收未收之时,直接发兵大举南下。 让那些大明降兵,以数量优势到处劫掠,去赵瀚那边随便烧杀抢掠。 这等于几十万兵力扑下去,赵瀚根本防不胜防。 赵瀚出兵对付降兵降将,就正好中了洪承畴的计谋:赵瀚和大明降将互相消耗,剪除满清的不稳定因素。满清十多万八旗兵主力,可寻机选择战场。或者包围歼灭大同军主力,或者截断大同军粮道,或者在赵瀚的地盘烧杀抢掠,破坏赵瀚辖地里的民生经济。 如果赵瀚不顾敌方大军,直接带兵去打满清的地盘。呵呵,你随便打,你随便抢,反正这里没啥粮食。你攻占的城池越多,还得不断分兵驻防,而且更加拉长战线,粮道变得更加危险。 洪承畴黑化了,硬被多尔衮戴一顶大汉奸的帽子,还重兵监视不让他离开,那他干脆就做个真正的大汉奸! 反正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帮着满清夺取天下。 …… 南京。 内阁、兵部、都督府官员,被悉数叫来议事。 李邦华指着地图说:“河南贼寇,还有河南士绅团练,已经全部投靠满清。伪清那边,只在河南就封了三个侯爵、六个伯爵。” 庞春来道:“清军重兵驻扎边界,明年河南必有一战。不是我们想不想打,而是对面肯定会打!” 赵瀚也是无奈。 当大明朝廷还在的时候,赵瀚进攻安徽、江苏,各大府县的官员望风而降。 可大明朝廷覆灭之后,地方已经被反贼和士绅团练占领。赵瀚根本无法劝降,只能一路打过去,反而是满清可以大规模招降。 其中差别,无非是赵瀚的招降条件太苛刻。 而满清则见面就是一个爵位,准许保留军队和土地。 也有一些坚持抵抗的,比如大同参将都已经降了,李自成留下的大同文官,却带着官民一起守城抗清。结果是,满清偏师带着大同参将,一起攻打大同府城,在奸细的配合下,破城之后直接搞大屠杀。 选择抵抗的武将很少,反而是各地文官,涌现出许多誓死抗清者。 “粮食再不够,也必须扩军!”茅元仪如今是都督府参谋。 李邦华点头说:“对,必须扩军!” “我也支持扩军。” “之前打张献忠,由于地形限制,可以不扩军。但河南、安徽交界,明年必为战场,一马平川的地形,不扩军根本没法打!” “还有山东,左良玉始终不肯投降。若不扩军,很难把山东稳住!” “……” 内阁、兵部、都督府,全体赞成扩军,等待着赵瀚的抉择。 赵瀚仔细思索之后,说道:“那就扩军为十个师,撤销以前的编制,纯以数字命名。第一师、第二师防备山东,第三师至第六师屯兵汝宁府、凤阳府,第七师和第八师屯兵南阳府。第九师继续攻略四川。第十师继续蚕食广西。” 第十师一直驻防在广东,这几年来并非啥都没干。 粤北、粤东大山,还有福建山区,到处都是土匪,全是第十师给剿灭的,顺便降服了许多过山瑶(刀耕火种的瑶民)。 最近一年,第十师吞掉广西的梧州府、浔州府,正在计划攻打平乐府。 他们的军粮不是很足,而且多为山区地带,每次出兵都得动用民夫运粮,只能一个府一个府的慢慢蚕食。 庞春来忽然说:“要不要设立东江镇?等开战之后,便出兵奇袭鞑子腹地。” “可以,”徐念祖说,“出动海军,逼迫朝鲜与东江镇进行粮食贸易。如此,东江镇只需银子维持,粮食可以从朝鲜购买。” “那就组建第十一师!”赵瀚说道。 没办法,满清的调兵举动,迫使赵瀚大规模扩军。 满清那边也是没办法,害怕赵瀚突然越界出兵,因此他们必须在边界囤以重兵。 谁都不相信谁,谈判都没法谈。 幸好,赵瀚手里有大量农兵,每年也在生产武器装备,随时可以大规模扩军备战。 大同军正规兵,即将扩建为十一个师,每个满编师一万人,再加上其他部队和骑兵,赵瀚的正规军终于超过十二万人。 这个数字,跟满清的八旗军相当。 徐颖突然说:“提高招降条件,我派人去招降大明降清将士。左良玉,可以封侯,只要他交出山东!” 赵瀚仔细想了想:“可以试试。” (章节末有彩蛋章地图,做得很粗糙,话说哪位高手能帮忙做个更精美的吗?) 第392章 【龙华民】(为企鹅大佬加更) 江苏省,嘉定县。 这里有耶稣会在中国的分部,总部设在北京! 耶稣会中华分会的省会长叫傅泛际,视察员叫班安德,他们联合召开专门会议。 这样的会议,已经是第三次。 二十年来,耶稣会内部意见分歧,有人同意使用上帝、天主,有人反对使用上帝、天主。赞同者认为更利于传教,反对者认为曲解了教义。 第一次会议,没争论出结果,于是采取折衷方案:不准使用上帝和天,但可以使用天主。因为上帝和天,都是中国既有词汇,天主却是利玛窦生造的。 其实天主也属于既有词汇,是秦汉时期八神中的主神,秦始皇、汉武帝在封禅时都会祭祀天主,这些传教士读书少搞不清楚而已。 第二次会议,就在九年前,允许传教时使用上帝、天、天主来表达de和god。 “大明国已经覆灭,大明皇帝听说死于农民叛乱,”省会长傅泛际说道,“中国的新国名叫大同国,新皇帝叫做赵瀚。这位皇帝在南京发布了命令,销毁一些含有上帝、天、天主的传教书籍。嘉定这边,很快就要执行了,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 南京也有耶稣会的传教士,他们得到消息,立即坐船回来通知总部。 耶稣会的消息比官方还快,因为这不是什么紧急政令,官方正在按照普通速度逐级下发文件。 “我早就说过,不能使用上帝、天主这些词汇,是你们一直不听从我的意见!”龙华民激动的拍着桌子。 龙华民是利玛窦的继任者,一直在北京担任耶稣会会长。 崇祯继位之后,他把北京的工作交给汤若望,自己则跑去山东传教。 半年前,山东爆发瘟疫,他从山东逃往南方,偷渡淮河时被扣下来,隔离一个月才被放行。一起南下的传教士,半路病死了六个,这个月终于抵达嘉定。 别看龙华民反对使用天主、上帝,他其实更保守和顽固。 他认为天主、上帝是中国传统的神,跟耶教里的de、god不能等同,否则就是对神的亵渎,就是对儒家的被迫屈服! 他还禁止中国信徒祭拜孔子和祖先,认为这些都是愚昧的迷信活动,是对耶教真神的彻底背叛。 利玛窦刚好相反,试图与儒家融合,允许信徒祭拜孔子和祖先,认为使用上帝、天主更利于传教。 龙华民越说越激动,直接站起来:“耶稣会在中国传播教义,不该走士人路线,应该走平民路线。中国社会是不平等的,有许多奴隶存在。我在山东传教就非常成功,我给平民们说,在神的面前人人平等。很多平民都入了教,因为他们想要平等!而士人高高在上,他们不需要信教。他们信仰上天和祖先,信仰孔子和孟子,他们是一股阻碍传教的力量!” 傅泛际提醒道:“或许会长先生,刚从北方过来,对南方的中国还不了解。中国的新皇帝,早已宣布人人平等。你那套平民传教路线,在南方走不通的。这两年,许多的平民信徒,甚至纷纷选择脱教。” “平民脱教?这是什么原因?”龙华民感到难以理解。 傅泛际解释说:“新皇帝宣布人人平等,农民可以分田,城市百姓可以落户。无论城市还是乡村,百姓的生活都变得更好。特别是乡下平民,他们都有土地。田产不够分的,也被移民到更北方分田。于是他们脱教了,他们不再向神祈祷,而是在家里拜皇帝。” “拜皇帝?”龙华民以为自己听错了。 傅泛际叹息道:“是的,好多农民把皇帝当神灵祭拜。” 罗马教廷派来的长期视察员班安德,打断两人的对话,提醒道:“两位神父,今天要讨论的议题是,是否立即销毁所有传教书籍。还有,中国的新皇帝,已经对耶稣会产生了负面印象,我们应该派人与中国皇帝接触。” 龙华民说道:“销毁传教书籍重新印刷,这是必须的,我一直不同意使用上帝和天主,那确实违反了我们的教义!如果中国的新皇帝,相信人人平等,我可以亲自去见他,或许可以说服皇帝入教。” “你疯了,中国皇帝不可能入教。”傅泛际摇头道。 “不不不,我没有疯,只要皇帝见我,我就有把握说服他入教。”龙华民胸有成竹,他在山东的时候,曾经说服一个大明宗室入教。 傅泛际反对道:“我还是认为,应该从中国的士人着手。我们曾经吸纳三位优秀士人,成功发展这三人信教,他们自动传播了几十个士人信徒,而且越来越多士人知道上帝的存在。” 那三位优秀士人,分别是:徐光启、李之藻和杨廷筠。 耶稣会争论是否该用上帝、天主时,还特地询问他们三人的意见。结果,徐光启三人全部支持,并且认为儒家经书里的上帝,就是西方的那位上帝。 班安德头疼不已,再度打断:“两位,先说回正题。是否应该销毁以前的传教书籍?”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必须先请示罗马教廷。” “别说请示罗马教廷,恐怕还没坐船到广州,中国官员就要来强行销毁了。” “我认为不能激怒中国皇帝,我们一边暂时妥协,一边派人回罗马请示教皇。” “就不该用上帝和天主,这是对神的亵渎!” “……” 参加会议的传教士顿时吵起来,别看只是翻译名称问题,却触及了耶教的核心! 耶教主神是否三位一体,在欧洲争吵数百年,引发了无数次战争。而是否翻译成天主、上帝,其敏感性不亚于三位一体,历史上同样争执了两百年,耶教在中国的几大传教组织,互相争斗打出了狗脑子。 翻译成天主、上帝,不仅亵渎中国传统神灵,也亵渎了西方那位神灵。 最终,守旧派妥协了,罗马教廷也妥协了,中国教区成为公然违背教义的一朵奇葩。放诸全球,绝无仅有。 会议争吵半天,班安德做出决策:为了保证中国教区和传教士的安全,配合官员销毁以前的传教书籍,他要亲自回罗马请教皇做下一步指示。 班安德又说道:“第二个议题,如果翻译《圣经》不使用天主、天、上帝,那么该用什么?” “神,或者,陡斯。”龙华民说。 陡斯,就是de,拉丁语里的神。 傅泛际说:“兼用。中国的神灵太多,只翻译为神,信徒搞不清是哪个神。只翻译为陡斯,他们也不知道陡斯就是神。” 销毁以往所有传教书籍,这对耶教中国教区是一次重创。 龙华民还是决定亲自去觐见皇帝,他要说服中国皇帝入教! 这货刚刚离开嘉定县,就看到官员开始执行政令,冲进教堂搜查烧毁中文《圣经》。而且到处贴告示,要求教民主动上交《圣经》,若是被发现私藏且不配合官府烧毁的,阻挠执法者收回名下田产,子孙三代禁止做官。 收回名下田产,禁止子孙做官,这两条把许多教民吓住了,纷纷把手里的《圣经》交给官府处置。 由于印刷技术不发达,不管是欧洲的教徒,还是中国的教徒,底层信徒根本就不可能有《圣经》。手里有这种书的人,皆为士绅富商,他们哪愿意担风险私藏? 龙华民坐船来到南京,报出自己耶稣会中国教区会长的身份,顺利获得赵瀚的接见。 这位老兄虽然反对耶教跟儒家融合,却穿着一身儒衫,拱手作揖之后,用非常流利的北方官话说道:“耶稣会中国传教团监督龙华民,拜见中国皇帝陛下!” “坐。”赵瀚继续批阅奏章。 龙华民坐下说道:“伟大的皇帝陛下,我一向反对把至高无上的造物主,翻译为中国的上帝、天和天主。这是不对的,是对中国上帝的亵渎,也是对我教至高无上神灵的亵渎。” “还有呢?”赵瀚问道。 龙华民继续说道:“我听闻,皇帝陛下宣扬人人平等思想。这与我教的教义完全相符……” 赵瀚打断:“别跟我扯教义,你会数学、几何、物理吗?还是会天文、航海、探矿、造船?” 龙华民愣了愣:“回禀陛下,我会哲学、历法、绘画。” “传教士里的文科生啊。”赵瀚感到有些失望。 龙华民锲而不舍,继续说道:“陛下可知,人是从何而来?” 赵瀚说道:“我不知道人是从何而来,我却知道你是从何而来。今天上午,我咨询了我的内阁大臣,原来阁下早就大名鼎鼎,竟然是引发南京教案的罪魁祸首。再敢阻拦中国信徒祭拜祖先,信不信我跟万历皇帝一样,直接宣布全国教禁!” “不敢!”龙华民连忙回答,吓得额头冒汗。 赵瀚说道:“留下,帮着钦天院一起修订历法。我不会给你薪水,也不阻止你传教,但不准在公开场合传教。我正式通知耶稣会,一旦发现耶教违反中国风俗,朝廷就立即驱逐所有传教士!” “是。”龙华民小心翼翼作揖。 赵瀚又说:“如有可能,把北京那个汤若望也叫来。” (求一下月票。) 第398章 【广西俍兵】 洪承畴建议多尔衮,在明年夏天发兵,瞅准小麦将收未收的时候。 赵瀚这边经过反复商讨,却决定春季出兵! 因为大同军的地盘,都可以种植冬小麦。等冬小麦种下之后,直接在鄂北、皖北、苏北、汝宁府、南阳府征调农兵和民夫,配合大同正规军春季作战,这样就不会耽误农时。 而河南北部、河北、山西、陕西等地区,那个时候正在播种春小麦。 赵瀚突然春季出兵,正好卡在满清的耕种时节。满清必须调动大量民夫,导致农民无法播种小麦。 就算赵瀚这一仗打输了,只要不输得太惨,满清都会元气大伤,当年的小麦必定减产严重! 别看满清地盘大得很,其实根本无法控制乡村。 甚至,无法控制小县城,许多偏远小县城,还是李自成留下的文官在治理。 这种地方控制力,可操作空间很大,徐颖能够向河南撒出无数探子! 另外,徐颖还派人前往陕西,试图联络李自成和罗汝才。 只要大同军和满清军打起来,李自成、罗汝才就能在陕西趁机起事。他们还残留上万精锐,攻城略地不在话下。 到时候,李自成、罗汝才在陕西搞事,赵瀚从东江镇直杀辽东,两个敌后战场足够满清喝一壶的。 赵瀚的农兵等于预备役,两个月时间就能到前线集结,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训练上战场。他看似兵少,其实兵多得很,要不是粮食不够,分分钟再爆兵二十万。 这一仗,赢面很大。 …… 广西,平乐府。 从整个广西的人口构成来看,壮族50,瑶族30,汉族20。 但平乐府非常特殊,壮族还不到20,而且大部分是外地迁来的。他们有个集体称号,叫做“东迁俍兵”。 俍兵,就是狼兵。 平乐府的瑶民经常造反,大明朝廷难以镇压,于是把大量壮族俍兵迁来。选取易守难攻的地形,让俍兵结寨屯田,以屯田军寨包围瑶族聚居地,并且将瑶民与汉民隔开。 平乐府的壮族,大部分属于军事移民,其存在价值就是为了镇压瑶族。 不但如此,汉族官员还故意挑起壮瑶矛盾,让壮族与瑶族形成世仇,如此就能非常轻松的进行统治。 可是到了明末,情况出现变化。 壮族主动与瑶族修好,甚至结为姻亲。大量分出来的瑶民,还有失去土地的汉民,跟无地可耕的壮民,一起结成村落开垦荒山,真正实现汉、壮、瑶的民族大融合。 这些混居村落,成为大同军的重点发展目标。 经过长达半年的行动,大同军终于占领贺县城,并招降点灯寨的俍兵,剿灭大宁寨的俍兵,完成在贺县的编户分田工作。 一个正规师,半年只打下来半个县,主要是地形原因,还有就是俍兵很恶心。 俍兵主力被打散之后,就七人一伍在山里玩游击战。 毒箭让人防不胜防,随时可能从林子冒出来,仅农会成员就牺牲30多人。 已是初冬,大同军继续进攻。 他们刚刚接到军令,部队番号改为大同军第十师,提拔湖南籍的刘新宇为师长。此人是湖南反贼,带着两州四县归顺赵瀚,又跟着张铁牛一起打广东立功。 第十师的总宣教官叫丁家盛,同样是反贼出身,自练《大同集》秘笈,带着都昌县投奔赵瀚。 一万大同军将士,带着千余俍兵,还有许多民夫,水陆并进直杀边蓬寨。 边蓬寨位于后世钟山县城的西北不远,临河背山,易守难攻。 两峰寨的俍兵寨主,早就已经攻占平乐府城,纠集各寨俍兵首领自立为王,并且还有一些汉族、瑶族势力归附。 他们甚至顺着河流,把阳朔县也打下来。 若非大同军在后方威胁,这些俍兵,估计已经攻占了桂林! 这次是要决战了,地点就在边蓬寨。 贺县还有边蓬寨区域,是平乐府难得的产粮地。这里有群山之间的盆地,还有河流用于灌溉,俍兵首领舍不得丢掉。 俍兵首领叫做韦昌奕,韦是壮族大姓,意为“水牛”。 这人汉化程度极高,不但取汉族士绅之女为妻,而且自己也读过书,自立为“平乐王”。 双方在富江边上列阵,堂堂正正作战。 对于韦昌奕来说,只能这么打。若是结寨自守,那些该死的大同军,就会直接在附近分田。 点灯寨就是那样投降的,大同军把寨子围起来,招来汉民和瑶民分田。那些都是寨子的壮族之田,眼睁睁的被分掉,还专门留下三千大同军驻扎于此,帮着百姓耕田挖渠。 接着又各种喊话,只要愿意投降,俍兵可以重新分田。 对峙两个月,点灯寨的寨主迫于内部压力,带着麾下俍兵集体投降。寨中的壮民,也被打散了分田,跟瑶民、汉民组成杂居村落。 富江河畔。 大同军的阵型密集许多,俍兵阵型却极为松散。 但是,俍兵的战力不容小觑,相传戚继光的鸳鸯阵就有借鉴俍兵。 七人一伍,四人主战,三人辅助。 有骑兵,皆以骑枪作战。 步兵有盾牌兵、鸟铳兵、长枪兵、弓兵、弩兵、散兵、散手等等。除了常规武器之外,还有标枪、桄榔箭、药箭(毒箭)等等。 开战之前,大同骑兵奔出,提着喇叭大喊:“汉族、瑶族、僮族(壮族)兄弟们,大同军不分族裔高低,各族兄弟姐妹一律平等。不要再给俍兵寨主卖命,只要放下武器投降,人人都可以分田……” 第十师的兵员构成极为复杂,被费如鹤抽了一半去组建新军,又被江大山、江良抽走许多军官。重新补充进来的士兵,大部分是客家人、苗族、壮族和瑶族。 如今,全师官兵60为汉族,其余全是南方少数民族。 骑兵冲出去喊话,语言也五花八门,仅瑶语就喊出四种。 “列阵,前进!”韦昌奕很讨厌这种喊话,他麾下有一支瑶族部队,今年夏天直接被喊得临阵倒戈。 双方都是各族联合军,开始一步步向前推进,各自的骑兵游弋在战场侧面厮杀。 大同军第十师,同样有2500骑兵,但大部分属于西南马。 平均肩高只有1米18,比济州岛的战马还矮得多。但山地爬坡很厉害,驮运货物也厉害,勉强也能冲锋作战。 对面的俍兵,也是这种战马…… “砰砰砰砰!” 龙骑兵首先开枪射击,顿时击落二十多个敌军骑兵,吓得剩余的敌骑调转方向跑开。 正面战场,两万多俍兵,还有上万汉族、瑶族部队,正加快速度朝大同军杀去。 “轰轰轰!” 一顿炮击,汉族、瑶族部队直接崩溃。 但对面的俍兵,却排成非常松散的阵型,七人一组,加速朝着大同军慢跑。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是大明朝廷,专门调来平乐府镇压暴乱的军事型移民。他们从小除了耕种,就是进行军事训练,作战立功是他们仅有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龙骑兵迅速绕去侧翼,下马朝着俍兵射击。 赵瀚在北边的骑兵不够,在南方却属于暴发户。花了近十万两银子,从广西、云南、贵州购买战马,2500龙骑兵足矣称雄西南。 那些俍兵,正面遭受炮击,侧面遭受枪击,竟然还没有崩溃,继续朝着大同军冲锋。 甚至,自立为平乐王的韦昌奕,也带着自己的亲兵在冲锋。 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其中一支俍兵部队的首领,被一颗炮弹轰得四分五裂。但这支俍兵还没溃散,依旧七人一组往前冲。 连续三轮炮击之后,终于轰得俍兵溃逃两千多人。 “弓弩兵!” 俍兵的弓手、弩手部队,冲到射程之后,立即停下来开始放箭。 其余俍兵,依旧在小跑前进。 如果是传统作战,俍兵的战斗会更加有条不紊。但是,大同军的火器太厉害,他们必须这样快速冲锋。 大同军的藤牌手,举起盾牌掩护友军。 其实不掩护也没太大问题,俍兵的弓弩比较差劲,威力并不是很大,着甲之后不被射中要害即可。 真正怕的,是毒箭! “投枪!” 又冲锋一阵,俍兵标枪手冲锋投掷标枪。 “砰砰砰砰!” 俍兵的少量火铳兵也开始射击,射击之后,立即拔刀往前冲。 大同军倒下二十几人,一半是被标枪扎中的。剩下的却是中了毒箭,也不晓得是什么毒,胸闷气短,浑身无力,毒素爆发起来很快。 “轰轰轰轰!” 最后一轮炮击,这次发的是霰弹,一轰就是一大片。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3500大同火铳兵,20步超短距离轮射。 2500大同龙骑兵,分出1000与地方骑兵周旋,剩下的追过去再次射击。 俍兵终究也是人,面对如此恐怖的火力,顿时就崩溃上万人。 韦昌奕这货竟还没死,还带着剩余兵力往前冲。他觉得只要冲去近战,肯定能把大同军杀溃,大同军不过是火器厉害而已。 “掷弹手!” 五百个手臂超长、体格健壮的掷弹兵,朝着冲过来的俍兵掷出万人敌。 藤牌手、狼筅兵、长枪手也严阵以待,火铳兵退回来上刺刀。 已经用不着近战了,贼首韦昌奕被万人敌炸死,剩余俍兵全部转身溃逃。 龙骑兵收起火铳,拔刀冲过去砍杀,任何不放下兵器投降的敌人,冲上去就是一刀砍死。 大同军吃过亏,山中游击战的伤亡,远远大于正面作战。 攻打半年的平乐府,终于能够全部拿下。贼首韦昌奕阵亡,其余俍兵首领,多半都要选择举寨投降。 广西这边,真不好打! 民族问题也极为复杂,治理起来得循序渐进。 拿下平乐府,下一步就是桂林府和柳州府。 在没有充足粮草的情况下,广西估计还要打一两年。每次出兵占领一两个府,然后迅速进行民政治理,当地积攒够了粮食再行出兵,期间还要忙于山中剿匪工作。 广西这么艰难,四川却非常顺利。 黄幺和秦良玉已经联合出兵,与杨展夹击重庆府的王祥。 早一日拿下四川,就早一日获得产粮地,四川盆地的粮食一直很多啊。特别是成都平原,天府之国! 第393章 【郑芝龙脱教】 福州。 郑芝龙准备在城郊购置荒地,兴建阔气宅邸,然后再投资建学校,聘请四方名师前来教学。 刚把荒地选好,打算出钱购买,请求官府批准建房。结果被告之,郑芝龙的户口不在福州,必须先移改户籍,然后才可以购置官府特批的荒地。 郑芝龙摆出自己的侯爷身份,屁用都没有! 一番愤怒之后,郑芝龙只得老实听话。儿子已经向长公主(赵贞芳)下聘,甚至都选好了黄道吉日成婚,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事情。 郑芝龙只能暂住于福州城内的小宅,今天是礼拜日,他顺便去三山堂做礼拜。 整个中国,北京是耶稣会的总部,澳门是耶稣会的大后方,嘉定是耶稣会的议事基地,福州是耶稣会的学术中心。以前还有个南京,自从南京教案之后,耶稣会在南京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郑芝龙坐轿来到三山堂,很快见到神父艾儒略。 艾儒略是耶稣会中国南部教区副主教,负责管理南京、江西、湖南、四川、浙江、福建教务。 他被誉为“西来孔子”,跟已故首辅叶向高是好友,认识天启、崇祯两朝好几位阁臣,认识十多个尚书和无数督抚。 历史上,崇祯上吊之后,艾儒略召集南方传教士,前往南京帮助史可法抵抗满清。可惜,这些传教士才走到半路上,南京小朝廷就已经完蛋了。 整个福建,艾儒略兴建了二十多座教堂。 而福州的三山堂,不仅用于传教,还出版了耶稣会在中国80以上的书籍。 这些书籍,只有极少数与《圣经》相关,大部分都属于天文、历法、地理、数学、哲学、医学等内容。特别是天文、哲学和地理,在福建士子当中影响很大,耶教正在福建与儒学高度融合。 如果任其发展下去,耶教极有可能跟佛教一样汉化,成为一种汉传耶教。 甚至像东正教那样自立门户,变成……景正教? 中国景教碑,正是艾儒略发现的! 郑芝龙走进三山堂,发现艾儒略正在给人洗礼,他饶有兴致的站在旁边围观。 不多时,教堂外传来喧闹声。 一个身穿官服,却背着长剑的官员,冲到教堂门口大喊:“立即包围此地!” 艾儒略不慌不忙,继续做洗礼。 他早就习惯了,甚至一度被朝廷通缉,罪名是“融儒谤佛”。 唐天禄冷笑着进入教堂,也不打断对方施法,只静静站在那里看着。 徐颖发展的很多大同士子,如今都转为各级宣教衙门官员。比如唐天禄,便是福州府宣教局局长,负责整个福州的思想教育工作。 这人是大同思想的狂信徒,而且以背剑士子的身份为荣,即便做了局长都还整天背着长剑。 唐天禄早就看三山堂不惯了! 终于,洗礼完毕。 艾儒略踱步走到唐天禄面前,拱手道:“请问阁下来此何意?” 唐天禄拿出福建宣教厅和福州知府联合签发的搜查令,面无表情道:“陛下有令,各地耶教教堂,限期一个月内到官府登记报备。逾期不报备者,立即予以拆毁!从今往后,耶教在任何地方兴建教堂,都必须获得官府批准。除教堂之外,耶教不可在任何地方传教!” 艾儒略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不直接搞教禁便好,明天到官府去报备便是。他有些被教禁搞怕了,三山堂被打压二十年,直到前几年才终于恢复。 “既是皇帝命令,在下一定听从,明日便去官府报备。”艾儒略说道。 唐天禄又说:“陛下有令,耶教的传教书籍,不可使用天主、天、上帝代称外神。” “这……”艾儒略顿时面无血色。 艾儒略比利玛窦更加激进,他遍读四书五经,对朱熹也极有研究。因此他知道该怎么传教,那就是跟佛教一样,将耶教在中国本土化。 他选择的道路,是把耶教直接跟儒学融合! 赵瀚这个命令,将导致艾儒略的心血付之东流。 唐天禄不再理会此人,下令道:“立即搜查书籍,发现含有天主、天、上帝字样的全部没收烧毁!” 宣教局的官吏,还有从各衙门借调来的官差,立即冲进教堂的各个屋子搜查。 而且搜得很暴力,翻箱倒柜搞得噼里啪啦乱响。 郑芝龙上前劝说:“这位小兄弟,陛下之令当然应该执行,但也不必……” “闭嘴!”唐天禄呵斥。 郑芝龙顿时生气了,他曾经是海上霸主,怎容一个小官喝骂?当即怒道:“我是郑芝龙,陛下亲封的镇海侯!” 唐天禄冷笑道:“我管你什么侯,再敢给耶教求情,便是阻挠官府执法!” 郑芝龙气呼呼说:“我甚时候阻挠你执法了?教堂重地,我只是劝你不要搞得乱七八糟。” “把这人抓起来!” 唐天禄大喊:“若他敢拒捕,便是抗法不遵,没收田产,子孙三代不得为官!” 唐天禄当然没这个权利,但他可以层层上报。 闹得越大越好,唐天禄想拆了三山堂。他只信儒学和大同理论,恨不得全国禁止耶教! 赵瀚正是担忧出现这种现象,因此收缴销毁书籍时,只要不阻拦执法,就不必有任何惩罚。即便教徒被人举报,老实交出书籍便可以了。 艾儒略连忙来劝:“这位教友,不必如此,让他们搜查就是。” 郑芝龙也不是一定要维护耶教,他只随口劝两句而已。现在生气,更多是因为自己不被尊重,在一个地方小官眼前落了面子。 郑芝龙冷笑呵斥:“有胆便来抓我!” “那便抓了,”唐天禄对众多官差说,“这人若是动手反抗,当场格杀勿论,出了事情我来担着。管你什么侯爷,便是皇亲国戚,也照抓照杀不误!” 诸多官差持刀围上来,郑芝龙有点傻眼。 他不是傻子,而且聪明得很。 但多年身居高位,如今又贵为侯爷,让郑芝龙不把小官放在眼里。 再看那些官差的架势,有可能真的把他当场砍死,这他娘的上哪儿说理去? “误会,都是误会,哈哈,”郑芝龙突然笑起来,“我今日来教堂,其实是来脱教的。今后不再信耶教,改信道教,明日我便捐钱在福建修缮天妃庙。” 郑芝龙脑子转得很快,不但向眼前的小官服软,而且猜到赵瀚对耶教极为不满。 既然如此,自己改教便是,反正他以前既信耶稣、又信妈祖,今后只信妈祖一个也可以。 唐天禄指着艾儒略,冷笑道:“好,让他给你当场脱教!” 就在郑芝龙进行脱教仪式时,官差搜出大量书籍,诸如《天主降生言行纪略》、《天主降生引义》、《圣梦歌》、《圣体要里》之类。 这里是整个中国最大的耶教书籍发行中心,许多小册子印刷出来,就堆在教堂里面等着发放。 唐天禄拿起一本《西学凡》,随手翻阅品味,对艾儒略说:“这本书还不错,把什么神学去掉就更好。给我一本,我要拿去进献给陛下。” 艾儒略说道:“拙作能入皇帝法眼,在下荣幸之至。” 唐天禄又翻阅《三山论学记》,这是艾儒略与叶向高的论道书籍,内容包含天文、儒学和西方哲学。 接着还有《职方外纪》,详细记载全球地理。 另有一本《万国全图》,属于世界地图册。 其余尚有《几何要法》之类,都是自然科学书籍。 唐天禄批评道:“你这老神棍,专心做学问多好,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陛下有令,若遇到番邦学者,便送去南京觐见。别留在福州了,你赶紧去南京!” 把三山堂搜查一遍,各种犯事书籍,堆在教堂外一把火烧了。 接着,唐天禄又带人去叶家搜查,那是大明已故首辅叶向高的宅子。 叶向高的两个孙子、一个曾孙、一个孙媳,都已被艾儒略拉去受洗入教。 唐天禄带人冲入叶家宅第,开口就是私藏违禁书籍,只要老实接受搜查就无事。谁敢阻拦搜查,或者查出违禁书籍,还死活不愿交出,子孙三代都不得做官。 此言一出,叶家鸡飞狗跳,主动上交书籍。 不多时,就交出三本《圣经》,还有一堆耶教宣传小册子。 跟子孙做官比起来,信教似乎可有可无。 随后几日,三山堂顺利在官府报备,允许传教士在三山堂内部传教。但是,福州的其他教堂,全部予以取缔,一座城只能允许一个教堂存在。 眼见朝廷动真格,郑芝龙麻溜捐献千两白银,用于修缮福州的天妃庙。 从此之后,郑芝龙就是虔诚的道教信徒了,他已经跟西方耶教彻底划清界限。 至于艾儒略,这位“西来孔子”,老老实实去南京觐见皇帝。 赵瀚与艾儒略交流之后,发现对方的儒学水平,居然吊打许多中国本土进士。而且,天文地理、数学几何、医学物理,样样皆通,甚至还对中医有所涉猎。 艾儒略顺手就被扔去做学士,协助钦天院天文馆编修历法。 第399章 【五帝并存】(为企鹅大佬加更) 中元4338年,崇祯十四年,冬。 黄帝纪年本该用“开元”,为避免与唐代年号混淆,赵瀚特地下令改名为“中元”。 根本不用赵瀚去联络,李自成、罗汝才又闹起来了。 他们先是从陕西逃出,迅速拿下甘肃镇。撺掇边镇士兵闹饷,杀死甘肃镇的边将,扩军至三万人,踏雪踩冰重新杀进陕西。 投降满清的陕西边将,为了筹集军粮,到处抢掠士绅。 满清非但对此纵容,驻扎于陕西的八旗兵,甚至亲自加入抢劫团伙。 于是乎,李自成、罗汝才杀来之后,大量士绅征募乡勇跟随。陕西士绅,竟然与李自成合作一起抗清,而且许多士绅散尽家财募兵! 旬月之间,李自成就攻占临洮府、洮州卫、靖虏卫、岷州卫、宁夏中卫、巩昌府和平凉府。 李自成再度占领半个陕西,如今正在猛攻汉中! 这就是满清快速扩张的恶果,对地方毫无控制力。当调集主力前往河南之后,一群降兵降将,根本扛不住李自成的反攻。许多迫于压力降清的士绅,甚至是大明边将,纷纷选择重新归附李自成。 无奈之下,多尔衮只能派遣两万八旗军,立即前往陕西跟李自成作战。 四川,同样是冬季作战。 黄幺、秦良玉联合出兵,涪州(涪陵)、长寿二县,守城将领直接望风而降。 拿下长寿之后,东北边的垫江县,知县竟然派差役前来,请求黄幺分兵接手垫江。 这位垫江知县,竟还是大明的官儿,山高路远,一直没人去打他…… 黄幺派了三百农兵过去,又让随行官吏前往分田。 随着地盘扩大,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官吏。大量预备吏员等着转正,大量正式官吏等着升迁,不知多少读书人盼着打仗。 甚至连恢复科举的呼声,都被这些官吏压下去。 老子辛辛苦苦做事升官,凭啥要急着恢复科举?难道让你们跑去考进士,各种空降当官,分分钟蹲在老子头上拉屎? 不仅商人、农民拥护赵瀚,贫寒士子阶层,也是赵瀚的铁杆支持者。 他们早就科举无望,甚至没钱继续应考。在赵瀚治下,却能轻松做吏员,能力强的一两年就能当官,能力差的也能慢慢往上熬。 这些人,才是明代士子的主体,许多甚至被考得厌恶八股取士! 比如刚上任的长寿知县冯厚敦,虽然出身于小康家庭,但也极度厌恶八股取士。消磨半生,还得花钱买官,也只做了个江阴训导,也就是江阴县官方学校的助教。 赵瀚占领江南的当年,冯厚敦就报名当预备吏员,如今已然升迁为七品知县。 放在大明,他助教做到死都别想当官。 不过,历史上他虽然没有当官,却被誉为“抗清三公”。 本来已经归顺满清的江阴县,由于多尔衮下达“剃发令”,一群秀才歃血为盟,表示宁可断头、不可断发。 秀才们杀死知县,推举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为首领,全城官民团结起来抗清。 十二万江阴义兵,面对数万清军,困守孤城八十一天,中途还敢出城作战,最终被火炮轰塌城墙。 城破之日,无一投降,奋力巷战,全城仅活老幼53人。 阎应元被俘后不肯下跪,被刺穿胫骨,英勇就义。 陈明遇在城破之后力战而亡。 冯厚敦面朝南明小朝廷的方向上吊自尽。 史称,江阴八十一日。 虽然不像野史说的那样,杀死了三王十八将。但确实有三个满清王爷前来督战,分别是博洛、尼堪和孔有德。 正所谓: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抗清三公”里的陈明遇、冯厚敦,如今都在赵瀚麾下做文官。 还剩一个阎应元,江阴八十一日的总指挥,目前不晓得蛰伏在哪里。 冯厚敦在长寿县上任之后,立即带领随行官吏,先把城内的统治搞定。然后跟农会一起,以县城为中心,开始重新编造户籍并分田。 另外,这里是大同军的物资中转站,他还得配合军方的工作。 一个军官从船上下来,快步跑到县衙:“冯知县,黄将军有令,请立即组织木匠,打造攻城器械,运到重庆府再组装!” “我立即就办,请黄将军稍待几日。”冯厚敦说道。 赵瀚没有拨发太多粮草,黄幺无法征调足够民夫,一切全靠长江水运。就连打造攻城器械,也在长寿县进行,做好了零件运去重庆府城外组装。 “轰轰轰轰!” 重庆江面,正在爆发一场水战。 由于三峡险滩太多,赵瀚的大型战船,都没有开到四川来,来的全是中小型战舰。 王祥拥有水师战船三百多艘,全是商船改装,正在跟大同水师打得热闹。 风向不对,大同水师没有使用“化学武器”。 但是,大同水师有火炮! 虽然全是小型佛朗机炮,却足以压制只有弩箭的重庆水师。 双方交战三个小时,八十多艘大同水师战舰,击沉重庆战船二十多艘,还有十多艘被打得千疮百孔。 “王爷,打不得了,陆将军请求撤军!” 王祥大怒:“如何打不得?我军还有战舰三百艘,敌军战船不足一百艘。全部冲上去,贴近了接舷!” 王祥,家奴出身,是王应熊的仆人。 此时本该罢官在家的王应熊,由于赵瀚占领江南,崇祯大量启用西南和北方人士,王应熊被召去担任内阁大臣。先是被李自成打得半死,继而趁机出逃,如今被堵在山东无法归乡。 王应熊的仆人王祥,早在崇祯六年便做了参将,后来被调去镇守巴中。 由于盗贼蜂起,重庆府士绅大办团练,王祥趁机带兵过来,在王家的支持下迅速壮大。如今不但占领半个重庆府,而且把顺庆府(南充、广安等地)也拿下。 这货现在的身份,是大明定兴王。 并非自立为王,而是大明隆武皇帝册封的! 是的,四川冒出个大明隆武皇帝。一群川中军阀,突然不想打了,在大明遗臣和士绅的串联下,拥立蜀王朱至澍为隆武皇帝。 重庆的王祥,被封为定兴王;遵义的吴尚贤,被封为永兴王……一口气封了六个王爷、十一个侯爷。 打出大同旗帜的杨展,被一群王爷围在中间,此时已经彻底懵逼了。 若非黄幺、秦良玉及时出兵,杨展必定改旗易帜,先投靠大明隆武皇帝再说。 蜀王朱至澍,或者说大明隆武皇帝,虽然只是个傀儡,却名义上占据大半个四川。 王祥喊道:“再派使者,去成都向皇帝求援!他娘的,都是给大明打江山,凭啥老子一个人顶着?” 已经派出去三波求援使者,王祥心急如焚,又派去第四波。 重庆水师主将陆国舆更郁闷,他麾下三百多条战船,全他娘的是样子货。就连水兵,也多为船工,还有不少是朝天门码头的苦力。 跟正规水军打仗,还打个屁啊? 好不容易冲过去,贴近了几条敌船接舷,结果大同水兵一阵排枪,就吓得重庆水兵落荒而逃。 陆国舆是个儒商,秀才功名,家里跑长江运输的。他不想打仗,只想做生意! 可全家都在重庆城内,他不敢投降。 眼见自己的战船,一艘艘被击沉,又一艘艘被俘虏,陆国舆很想对着王祥大喊妈卖批。 交战到第四个小时,六十多艘重庆战船,被大同水师给当场俘虏。 陆国舆仗着船多,指挥水军去接舷。接着接着,就把自己给接崩了,大同水兵只要开枪,重庆水兵就瞬间溃散。大同水兵跳帮过来,重庆水兵集体趴在甲板上投降。 都是些船工和苦力,当兵不过一两年,而且饥一顿饱一顿,为啥要给当官的卖命? 由于害怕遭到炮击,许多重庆战船,主动贴上去被俘虏。看起来英勇无畏,其实一碰就降,到后来都懒得做样子了,大量战船指挥官选择投降。 陆国舆见势不妙,带领残余战舰主动撤退,在朝天门码头登岸退回城中,吓得连战船都不敢要了。 “你竟敢带兵临阵脱逃!”王祥大怒。 陆国舆吼道:“不跑等着全军覆没吗?对面皆为水师精锐,有火铳和火炮。我麾下只有一群船工和苦力,别说火铳火炮,就连弓箭都不多。王爷让我如何作战?” 王祥手按刀柄,犹豫片刻,最终说道:“你带兵一起守城!” 陆家是重庆大族,不但土地众多,而且生意也做得大,王祥还真不敢乱杀。 大同水师统领古剑山,这回亲自来四川作战,因为他是四川本地人。 水战大获全胜之后,古剑山笑道:“王先生请。” 王应熙是王应雄的胞弟,大同军攻克南京时,王应熙正在南京大牢里度假,如今已是翰林院文学馆的学士。 这货从朝天门码头拾级而上,站在城下大喊:“我是王应熙,快快开城投降!” 王祥顿时脸色剧变,千说万说,他只是王家的家奴。即便割据一方,也是借助王家势力,许多王家人还在他手下做官为将呢。 特别是金紫门那边,负责带兵守城的,正是王应熙的亲儿子。 王祥立即带兵奔往金紫门,半路悄悄传令。 来到金紫门之后,不由分说,便将王应熙的儿子砍死,城中也有军队杀向王家。 这货迅速召集士绅,恐吓道:“一旦城破,大同军就要没收你们乡下的田产,还要抄家杀人,把诸位在城中的产业也抢去。想要保住身家,就随我奋力守城,陛下(蜀王)定然派兵前来救援!” 王祥不可能投降,他跟杨展是死敌,也跟秦良玉多次发生矛盾。 而今,秦良玉和杨展都已经投靠赵瀚,他怕自己投降之后,会被杨展给设计弄死。 杨展确实勇猛,但有性格缺陷。他对喜欢的人极好,对不喜欢的人非常小心眼,甚至到了睚眦必报的程度。 樊一蘅此刻站在城楼上,他是王祥的军师,罢官之前担任宁夏巡抚。 在樊一蘅看来,成都的隆武皇帝就是个笑话,不如早早投了南京皇帝,还负隅顽抗个啥? 半夜,樊一蘅串联士绅放火献城,他早受不了王祥这个得势猖狂的家奴! 就在黄幺攻占重庆府时,云南天波府沐家,拥立岷王朱企丰(金字旁,铎的异体字)为帝。 这位岷王,是从湖南逃过去的。 云南山高路远,直到冬天,才知道崇祯上吊的消息。一群遗臣,撺掇着黔国公沐天波,迅速的在云南拥立岷王为“振武皇帝”。 此时此刻,中国五帝并存。 南京的大同皇帝赵瀚,北京的大清皇帝福临,陕西的大顺皇帝李自成,四川的大明隆武皇帝朱至澍,云南的大明振武皇帝朱企丰(金字旁)。 第394章 【黄帝纪元与新历】 南京,雨花台。 这里有一座回回观星台,中国传统观星台则建在鸡鸣山上。 大明二百余年,在天文历法方面,都是汉族历法与回回历法并行。虽然回回钦天监被取消,但相关人员却保留下来,阴阳师系统一直有回回科存在。 回回观星台前,柳如是翻着一册《崇祯历书》,赵瀚手里则翻着另一册。 崇祯时期,钦天监一分为四。 一为大统历系统,二为回回历系统,三为西局系统,四为东局系统。 西局和东局,前后八次较量,测量日月食来定输赢。 西局赢了,于是把欧洲天文知识,引入明代的大统历系统。虽然无法兼容,但还是编出一套新历法,选取其中重要部分刻印为《崇祯历书》。 把圆划定为360度,一天分为96刻,时间以60为进度,这些都通过《崇祯历书》引入中国。 赵瀚手里这套《崇祯历书》,是传教士龙华民,从山东带到南方的。 此书根本就没有刊行天下,只由北京钦天监少量印刷,民间书市想买都买不到。 赵瀚把《崇祯历书》合上,问道:“地球是宇宙中心,太阳和恒星绕地球旋转,五大行星绕太阳旋转。这种说法,是哪个聪明人提出的,竟然堂而皇之编进《崇祯历书》?” 赵瀚和柳如是的面前,坐着三十多个中外天文学者。 龙华民参与过此书编订,他起身拱手解释:“启禀陛下,前明钦天监之内,东西两派矛盾非常激烈。而且钦天监的长官们,往往妒贤嫉能、刚愎自用,胡乱干涉历局的工作。日心说根本没法编进历书,只能采用地心说。” “我不是崇祯,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崇祯历书》必须查漏补缺,重新进行编撰。”赵瀚说道。 龙华民问道:“陛下,重新编撰历书,是直接采用西方历法,还是将西方天文知识引入大统历?” 赵瀚笑着反问:“你觉得哪种合适?” 龙华民回答:“都合适。” 呵呵,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儿,估计在北京钦天监栽过许多跟头。 曹学佺突然起身说:“陛下,西方历法与大统历,许多地方很难兼顾。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劣处。” 曹学佺是闽剧鼻祖,或许他本人不怎么出名,但他的对联却人尽皆知。就是那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历史上,此君在崇祯死后,跳水自杀被救起。后来在南明小朝廷做官,郑芝龙降清以后,他上吊自尽殉国,留下绝命联:生前单管笔,死后一条绳。 “我是问你们,该用哪种历法?”赵瀚再次重复道。 曹学佺说道:“弃用大明的《大统历》,引入西方天文算法,重制沈梦溪的十二气历。” “臣附议!”曾异撰立即起身赞同,他跟曹学佺一起从福建而来,显然路上就已经沟通好了。 曾异撰是个遗腹子,由母亲教导读书。考中秀才之后,便做私塾老师为生,以微薄收入奉养老母,拒绝接受任何人的救济。而且,拒绝举荐做官,平时就是教书、研究学问,给地方官写信议事。 耶稣会中国教区大主教阳玛诺,立即跟艾儒略同时站起:“陛下,可采用西方历法!” 赵瀚没有理会这两个传教士,只问曹学佺:“十二气历如何算的?” 曹学佺回答说:“中国传统历法,皆用平气法,皆为阴阳历。如此必然带来错乱,往往时令已经是春季,历法月份还在冬季,即便以闰月之法调和,也不能完全消除这个矛盾。因此宋代先贤沈括沈梦溪,便以节气为准,创制了十二气历。” “细说。”赵瀚还是没听明白。 曹学佺说道:“将西方天文引入十二气历,便是将黄道360度,切割为24等分。每个农历节气,都在地球运转的固定位置,与相邻两个农历节气夹角15度。如此,立春为1月1日,惊蛰为2月1日,清明为3月1日……大雪为11月1日,小寒为12月1日。大月31天,小月30天。” 赵瀚听明白了,这是中西合璧的太阳历,以二十四农历节气定月。他赞许道:“此法甚好,不乱农时。” 二十世纪的时候,英国搞出一套萧伯纳历,专门用于统计农业气候,原理跟沈括的十二气历相同。只不过,英国的萧伯纳历,把中国农历的立冬,定为每年的1月1日。 龙华民说道:“陛下,历法编订,还需从长计议。” “你当我没听懂吗?”赵瀚笑着起身,蹲下拿起石子画图案,“此为地球,此为太阳,这一圈是地球绕日旋转的黄道。将黄道划定360度,等分为24份,每份为15度。每一个划分点,便是一个农历节气。地球运转15度,便是一个农历节气。地球运转1度,便大约等于一天,运转30度便是一个月。” 龙华民顿时无语,中国的新皇帝,似乎不好糊弄啊。 “地球”这一术语,是在编订《崇祯历书》时,正式诞生的专业词汇,赵瀚居然连地球都知道。 曹学佺等人当然也知道,他们跟艾儒略是朋友,经常一起探讨天文知识。 方以智今天也来参与探讨历法,他问道:“陛下,新历若将立春定为1月1日,那旧历的元旦、元宵是否变动?” “不变,新历、旧历并行,”赵瀚说道,“新历用于计日,旧历用于计节。元旦依旧为大年初一,元宵、端午、重阳这些节日也保留。今后每年刊印历书,新历、旧历合为一体。新历某日,对照旧历某日,都要逐一印好了。” 新历,太阳历。 旧历,阴阳历。 都是农历,二十四节气一致。 赵瀚又说:“《崇祯历书》要查错补缺,更名为《民始历书》,新旧历的编订,都采用历书里的法子。” 《崇祯历书》并不仅仅是历法,而是一套天文学书籍,内容有五类:天文学理论、天文数学用表、天文数学方法、天文仪器、东西方天文时间单位换算表。 其中包括,如何测算日月恒星位置,五大行星运动变化规律等等。 赵瀚继续说道:“任命曹学佺为钦天院天文馆馆长,除了编订新旧历法、校正《崇祯历书》,今后还要多多研究天文知识。别怕什么日心说得罪皇帝,依我看啦,太阳也不是宇宙中心,宇宙可能大得很呢。说不定,宇宙中还有别的地球,那些地球也住着有人,天上繁星便是那些地球的太阳。” 此言一出,众多天文学者瞠目结舌。 赵瀚这个说法,似乎……有点道理,虽然让人难以接受。 赵瀚问那些传教士:“西历纪年,是否以耶稣诞辰为元年?” “然也,”来自澳门的阳玛诺,是耶教在中国的总负责人,他回答道,“六十年前,教皇批准颁行《格里历》,开始以圣子的诞辰为元年。” 赵瀚笑道:“西历以圣人为元年,我中华也可以圣人为元年嘛。如此一来,换了皇帝也好记日子。” 方以智提议道:“以孔夫子诞辰为元年如何?” 在场士人,纷纷赞同。 赵瀚却问道:“轩辕黄帝诞辰,可否推算出来?” “应该可以。”曹学佺说。 赵瀚决策道:“那便以轩辕黄帝诞辰为元年。” 说完这些,赵瀚便拉着柳如是的手,在侍卫簇拥下离开雨花台。 中国学者纷纷朝着曹学佺作揖:“恭喜曹馆长!” 曹学佺则哭笑不得,他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十八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 崇祯还没当皇帝,曹学佺就已经是布政使。被魏忠贤罢官之后,拒绝崇祯的起复,一直在家里研究学问,没想到,晚年竟被任命为天文官。 天文官,在传统士林当中不受待见! 曹学佺说:“既然陛下让我主编历法,那便竭尽全力。至于什么天文馆长,等历法编好了,我便辞官回乡。南京两处观星台,早已废弃多年,许多仪器也要重新制备,今后就有劳诸位同僚操心了。” 北京观星台,此时仪器齐备,而且中西合璧,属于全世界最顶尖的天文台——天文望远镜这些都有。 南京这边,必须从零开始。 中国同僚们说笑着离去,欧洲传教士们却愁眉不展。 阳玛诺说道:“这位皇帝,是懂天文的。” 艾儒略说:“他的儒学、数学知识也很渊博,我跟他交流时,尝试灌输神学思想。他虽然没有发怒,但多次将我打断,这位皇帝有着自己坚定的信念。我建议,诸位都仔细研究《大同集》,看能否将神学与《大同集》融合。” “是的,必须投其所好。”阳玛诺说道。 龙华民却很不高兴:“你们这样做,会引起教皇的震怒!” 阳玛诺说:“必须向教皇隐瞒真相,否则的话,必然激怒中国皇帝,很可能全面禁止传教。” “观察员已经在前往罗马的船上,怎么可能瞒得住?”龙华民摇头。 观察员类似教皇派来的钦差,巡查各个教区的状况。 别看赵瀚焚烧传教书籍很激进,但那都是含有天主、上帝词汇的书籍,正常翻译为神那是允许的。 罗马教皇却离谱得很,一直不准中国信徒祭祖拜孔。 特别是禁止信徒祭祖,在中国引发多次骚乱,南京教案也是这样来的,导致万历皇帝下令全面禁教。 来到中国的传教士,可谓遭受夹板气,一边顶着教皇,一边顶着中国皇帝的压力。 观察员下次回到中国,很可能带来教皇命令,到时候又要搞得乌烟瘴气。 真惹毛了赵瀚,各地教堂全得拆掉。 第400章 【拿下成都】 王应熙全家被杀,这让黄幺非常无语。 或者说,就连王应熙本人,都没料到家奴出身的王祥敢动手。 王祥虽然自己有兵,但能在重庆成事,全靠王家在背后支持。他杀王氏族人,一来断送自己的根基,二来让城内绅商离心离德,三来彻底绝了投降的可能。 这人是个神经病! “快闪开,老夫要宰了他!”王应熙穿着翰林院的学士袍,提着刀朝被俘的王祥冲去。 黄幺连忙拦住:“老先生,这人肯定死罪,但如非必要,不得动用私刑。军法官会组成临时法庭,先生可被特许旁听审理。” 王应熙用刀指着王祥,愤怒咆哮:“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王祥非但不害怕,反而嚣张大笑:“哈哈,我一家奴而已,能统兵为将十余年,又在重庆做了两年土皇帝。这辈子早就够本了,死则死矣,快把我杀了。” 王应熙越听越怒:“你也知自己是家奴,没有我王家,你早就饿死了。没有我王家,你又怎能做大明武将?没有我王家,你能霸占这重庆府?如今你杀戮王家满门,忘恩负义至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王祥冷笑:“恩义?老子不过是王家养的一条狗,老子早就不想当狗了!” “押下去,明日受审。”黄幺懒得再听。 一般情况下,军法官在打仗的时候,不会组建什么临时法庭。 但王祥的做法太过恶劣,不但负隅顽抗,还把劝降使者的全家给杀了。不赶紧就地正法,你让王应熙怎么想?让重庆府的绅商怎么想? 历史上,王祥战斗力还是很猛的。 张献忠入川之初,只有王祥镇守的遵义府没被占领,成为大明反攻四川的军事基地。 接着,王祥又跟满清打,还击败了多尼和吴三桂,趁机收复重庆、泸州、叙州。 把满清赶出四川,然后就开始乱跳,拥兵自重,不听调遣,攻击友军,扩张地盘。 先是跟南明的武将打仗,接着又打归顺南明的张献忠余部,居然还被南明朝廷封为忠国公。最后终于惹怒孙可望,派遣刘文秀击败之,王祥兵败粮尽、自刎而死。 这种情况,在南明很常见,不仅文官内斗,武将也在内斗,白白便宜了满清。 …… 重庆府城收复之后,重庆府、顺庆府各县望风归降,只剩酉阳土司还躲在山里装聋作哑。 秦良玉带兵征讨潼川州,刚坐船到遂宁,遂宁守将就降了。 霸占潼川的军阀叫甘良臣,武举人出身,曾担任山海关总兵,背锅问罪,罢官归乡。 此人与杨展关系不错,而且善政安民。再加上年事已高,一把年纪没有争霸雄心,又见部将在遂宁投降,他干脆也率众归顺大同军。 至此,大同军彻底跟杨展地盘相合,解了杨展被一群王爷围困的危局。 这时已至隆冬,黄幺暂时息兵,让官吏去消化新占地盘。 半个四川,长江沿线,夔州府、重庆府、顺庆府、叙州府、嘉定州、庐州、潼川州,各城悉数插上大同军的军旗。富顺盐场,终于姓赵了。 黄幺为主帅,秦良玉、杨展、甘良臣带兵辅助,打算开春之后把遵义府给拿下。 而成都的君臣们,对此视若罔闻。 君不君,臣不臣,全是傀儡。他们趁着崇祯的死讯,串联四川军阀拥立皇帝,名义上统管四川,却根本无法约束各地武将。 至于那些武将们,或者说王爷、侯爷们,还在彼此继续抢地盘! 成都。 大同军使者范矿,见到了四川头号军阀——侯天锡。 当然,侯天锡现在的身份,是大明隆武皇帝的拥立者,大明忠兴王、太师、上柱国、宣威将军、后军左都督。 “范先生是来劝降的?”侯天锡问。 范矿说道:“不敢,只是想请将军看清形势。” 侯天锡面无表情:“生为大明之臣,死为大明之鬼。崇祯陛下驾崩,自有隆武陛下嗣国,我下半辈子的志向,便是辅佐隆武陛下中兴大明!” 范矿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说道:“令尊死于八贼(张献忠)之手,我主已为令尊报仇,将那八贼流放番岛。我主善待百姓,且悉心照顾崇祯子女,有再造乾坤之大功德。于公于私,将军都该归顺我主。” “不必再说,先生且去。”侯天锡挥手逐客。 侯天锡的父亲是四川总兵侯良柱,也算猛将一员,被张献忠弄死。 侯天锡自身能力一般,全靠父亲留下的部将,才勉强发展为四川最大军阀。 这厮独占成都府、邛州、眉州、雅州,钱粮充足,人口众多。就连蜀王的许多土地和财产,都被侯天锡霸占,他舍不得交出手里的富贵。 范矿离开忠兴王府,半路遇到四川隆武朝廷的丞相李乾德。 “如何?”李乾德随口一问。 范矿无奈摇头。 两人错身而过,李乾德进去,旁敲侧击的劝侯天锡认清形势。 无果,李乾德不敢再劝,偷偷找到范矿说:“贵军只管来打,拿下邛州、眉州、雅州之后,成都定然军心不稳。到时候大军压境,把成都兵力诱去南边,暗中遣一偏师直奔成都,我帮忙把成都府城拿下。” “如此,有劳了!”范矿抱拳道。 李乾德叹息:“都是四川人,大明已经覆灭,哪容得一群武人,为了个人私利,置四川百姓于水火之中?” 都是鬼扯,顺风倒而已。 历史上,杨展就是被李乾德唆使部将诱杀的,彻底加剧四川的内斗局面。 不过,这家伙似乎良心未泯。被白文选抓住之后,打算推荐给孙可望,还可以继续做大官。但他说梦见被自己害死的杨展,又觉得是自己把四川局势搞糟,于是跟胞弟李升德一起投水自尽。 杨展也不是什么白莲花,曾在李乾德唆使之下,不顾大局跟王祥闹起来。 反正这一堆家伙,已经说不清楚谁对谁错。 因为李乾德唆使杨展搞王祥,是因为王祥拥兵自重,率先攻击友军。而王祥攻击友军,是感觉友军想要吞并他,干脆先下手为强。 几个南明小朝廷,就是在这种内耗下崩溃的。 范矿是富顺人,杨展的军师。 他回去禀报消息之后,黄幺、秦良玉、杨展、甘良臣聚拢开会。 杨展笑着说出自己的计划:“先大军压境,作出南下攻打遵义府的样子,迫使遵义敌军向成都求援。遵义府周边,多造大营,暗中调兵北上,杀他侯天锡一个措手不及!” 甘良臣说道:“如果侯天锡出兵应援遵义,正好剿灭其大军。如果不出兵,他见我们攻打遵义,必定疏于防备,正好趁虚而入。” “好计策,”黄幺点头道,“我军出兵邛、雅、眉三州,侯天锡若带兵来战,便以偏师翻越龙泉山,奇袭成都府城。若侯天锡不敢出战,那就一路打过去!” 秦良玉说:“翻阅龙泉山,奇袭成都府,此事交给白杆兵!” 黄幺说道:“秦夫人年事已高……” “让我儿带兵!”秦良玉坚持道。 白杆兵真正的兵种田赋是山地作战,白杆枪的头尾有钩子。派精锐爬上山之后,所有白杆枪,都能串联起来当登山绳索。 在西南山区,白杆兵各种翻山越岭,以出人意料的时间,出现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往往杀得敌人措手不及。 “好,便让白杆兵奇袭!”黄幺点头。 开春之初,黄幺摆出进攻遵义府的架势,侯天锡还有点头脑血性,立即出兵在北方策应。 黄幺、杨展突然回师,在青神县与侯天锡的大军对峙。 甘良臣从潼川(三台县)出兵,攻打更北边的绵州(绵阳)。成都的留守部队,分出一大半去绵州支援。 侯天锡的主力,要么在南,要么在北,还有一支堵在金堂县,防止大同军顺着沱江翻山偷袭。 然而,白杆兵直接翻越龙泉山,绕过有敌军驻守的关卡,专捡最险峻的地段翻过去。 宛若神兵天降,当白杆兵出现在成都城外,仅剩的三千守军都已经傻了。 这他妈哪儿来的敌人? 秦良玉之子马祥麟、侄子秦翼明,迅速来到城下。派人高喊劝降:“大同军已攻破绵州,我们都是开路先锋。再不开城投降,等大军齐至,尔等都没有好下场!快快投降,还有献城之功!” 李乾德早已串联许多文官,立即带着文官说服守将,又把隆武皇帝请出来主持投降。 此时此刻,侯天锡依旧在青神县,跟黄幺、杨展的大军对峙。 只不过,黄幺派出的偏师,已经把雅州(雅安)攻占。 “王爷,成都没了!” 一条快船顺江而来,飞奔到侯天锡面前报信。 侯天锡以为自己听错了,口干舌燥的确认道:“是……成都没了?” “成都没了!”信使重复说。 成都咋就没了呢? 侯天锡抓耳挠腮,实在想不明白。 就算有部队翻山奇袭,也肯定兵力不多。凭借成都坚城,三千守军驻防,起码能够守住一年。 然而,成都只守了一个时辰。 侯天锡瘫坐在椅子上,他已经完蛋了。老窝被抄,眼前又大军对峙,撤都没办法撤,在敌军追击之下,一撤必然全军崩溃。 “投降。”侯天锡有气无力地说。 成都平原,就这样儿戏一般拿下。 隆武皇帝全家,还有一票文臣武将,全部押赴南京让赵瀚处置。 第395章 【跑马圈地】 赵瀚难得出来一趟,带着柳如是在雨花台附近转悠。 柳如是半个月前入宫,跟费如梅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仪式。传统六礼照旧,但迎亲不用皇帝出面,第二日去拜见皇后便可。 行至一处,发现有许多石刻,一看便是哪位官宦的坟墓。赵瀚笑道:“这墓倒是修得阔气。” 柳如是移步来到神道碑前,仔细辨认说:“这是明初骠骑将军、都督佥事李杰之墓,碑文由宋潜溪(宋濂)奉明太祖之命而写。” 赵瀚走近端详,点评道:“端庄沉稳,确为墓志铭之书法上品。” 柳如是让人随身带着行头,拿出专业装备,亲自将碑文拓印下来。她笑着说:“宋潜溪的楷书,有清丽婉约、端庄沉稳两种风格,碑文自要写得沉稳一些。” 赵瀚就在旁边看着,宋濂的传世碑文不少,他觉得没必要拓印墓志铭。 倒是内城之外的紫金山,可以兴建一个天文台。 如今南京的两座观星台,一个在雨花台,一个在鸡鸣山,都离闹市太近了。正好趁着已经废弃,重新选址修建,紫金山是一个观星的好地方。 柳如是拓好碑文,陪着赵瀚继续闲逛。 这附近的几个山岗,到处是乱七八糟的碑,还有一些用于歇脚赏景的凉亭。 赵瀚甚至看到一座太监之碑,是南京司礼监太监联合树立。 几百年后可能是文物,现在却屁用没有,就刻了几十个太监的名字而已。 柳如是则心情愉悦,到处逛逛看看,见到名人碑文就拓印。完事之后说:“国丈书法,近年在南京颇受追捧。其中一种写法又称‘费体’,相传受夫君启发而创制,此言属实否?” “哈哈哈,”赵瀚大笑,“确实跟我有些关系。” 赵瀚刚穿越那会儿,用启功体忽悠费映环。 这十多年来,费映环在启功体的基础上,搞出一套属于自己的书法,严格遵循黄金比例。虽然有人喜欢,但喷的人更多,“费体”还有个雅称是“废体”,初学者习练费体能把自己给写废。 近两年,费体能够受追捧,多半是借了国丈的身份。 游至半下午,两人结伴下山。赵瀚回去办公,柳如是则到翰林院继续编字典。 这套字典,还有拼音,估计明年春天方能付梓印刷。 回到办公室,奏章已有一大堆,旁边还放着几部书稿。 “这是什么?”赵瀚指着书稿问。 户曹侍中回答:“回禀陛下,皆为疫病医书。” 山东上半年爆发瘟疫,赵瀚立即调集各地名医,前往地盘边界地区,专门给辖地内的百姓,还有那些偷偷越界的百姓治病。 控制好自己的地盘之后,一些医生,甚至主动前往山东疫区。 赵瀚翻开第一本医书稿件,名为《瘟疫论》,作者吴有性,字又可。 赵瀚对中医毫无了解,不晓得此君是瘟疫学派的开山鼻祖。 历史上,江南大饥,尸骸遍地,终于在江南酿成瘟疫。 瘟疫爆发,一巷百余家,无一家幸免;一门数十口,无一口幸存。 吴又可是在江南治疗瘟疫,总结出一套《温疫论》。他认为瘟疫是由疠气引起,可以通过口鼻传染,并且发病于不表不里的膜原处,传统治理表里的药物很难发生作用。 另外,吴又可自行发明了口罩,用绢布在开水煮沸之后,发给医生和百姓,出门的时候必须佩戴。 吴又可的“疠气论”,最初遭到许多名医反对,但治病效果非常显着。带兵驻扎在那边的费如鹤和张铁牛,已经下令推广,并拨给吴又可大量军医做学生。 在看过几份相关奏章之后,赵瀚立即朱批下令,任命吴又可为“江苏、安徽、河南、山东四省防疫总医官”。 疫情期间,各地官府、军队、医生,必须全力配合吴又可的工作。 同时,勒令换用改进版的口罩。 所谓改进版口罩,就是后世的棉花口罩。在收到疫情消息的时候,赵瀚就让人制作,结果大部分人没当回事,甚至医生们拿到了都不用。 吴又可竟然没收到棉花口罩,只能自行发明出绢布口罩。 除了吴又可之外,明末清初好几位名医,如今都在赵瀚的治下,但他们擅长的领域各有不同。 跟随王调鼎一起南下的傅山,这位属于妇科圣手。 李中梓则专注于内科,同时对天花比较在行,如今正在苏北治疗天花。 李中梓根据最近半年的临床经验,写了一本《痘疹杂论》小册子,一并送来给赵瀚过目,请求赵瀚全面推广“人痘接种”。 赵瀚提笔批示道:“是否可种牛痘?” 历史上,中国大力推广“人痘法”,是在康熙做皇帝的时候。然后,世界各国纷纷效仿,并且传播到西亚、欧洲和美洲。 牛痘法,就是英国医生,借鉴中国的人痘法而改良,成功率因此大大提升。 被钱谦益称为圣医的喻昌,现在还是个普通医生。 这位先生本来姓朱,是老朱家的宗室子弟。崇祯初年,去北京国子监读书。经常上疏议事,却人微言轻,郁郁不得志,干脆回到江西老家。 赵瀚攻占南昌之时,喻昌害怕受到牵连,便跑去出家当和尚。 结果,赵瀚没有为难普通宗室,还给普通宗室分发土地。偏偏是改名换姓当和尚的喻昌,被查出非法出家,扔去皂阁山紫阳医学院学习医术。 一代名医,还是走上了学医治病的老路。 与喻昌齐名的张璐,却选择了仕途,如今正在做福建安溪知县。 迅速处理完户部的奏章,赵瀚又拿起兵部奏章。第一份奏章就极具冲击力:伪清皇帝黄台吉已死! 事实上,黄台吉已经死了两个月,赵瀚直到此时终于收到消息。 …… 北京。 洪承畴坐在轿子里,对外面的喧闹呼喊声充耳不闻。 他不敢听,也不忍看。 黄台吉入关之后,接受了洪承畴的建议:善待前明大臣,善待士绅百姓,轻徭薄赋,免除苛役。 京郊那些土地,只没收大明勋贵的田产。 一时间,士绅归心,百姓顺服。 洪承畴对此非常得意,认为自己拯救万民,虽然私德有亏,但也持有大义。至于崇祯,那是李自成逼死的,自己是在大明覆灭之后降清。 不算贰臣! 可现在的满清局势,已经不是洪承畴能控制的了。 黄台吉染病而死,满清贵族开始内斗。 豪格与多尔衮争位不定,相对弱势的多尔衮,提议拥立三岁的福临为帝。 这个建议,获得大玉儿和济尔哈朗的积极响应,还获得许多蒙古贵族的支持。局面瞬间扭转,豪格独木难支,只能放弃继承帝位。 为了巩固自己的摄政地位,多尔衮再次建议: 第一,驱逐北京内城的汉人,内城改名为满城,只允许八旗子弟居住。 第二,跑马圈地。京畿田产,八旗贵族可以随意圈占。 这两条彻底推翻黄台吉生前的政策,尸骨未寒的黄台吉,估计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但是,满清贵族们对此热烈拥戴,多尔衮彻底稳固自己的摄政大权! 就连洪承畴这种汉族大臣,都得收拾家当,立即滚出北京内城。 “饶命,军爷饶命……啊!” “爹,娘,救命啊!” “……” 到处是呼喊声,到处是惨叫声,听得洪承畴连忙闭上眼睛。 将汉人驱离内城,可不只是驱赶那么简单。还伴随着打杀淫掠,有人家里的漂亮女儿,被满清贵族光天化日之下抢走。有人想带走地窖里的银子,不但银子没带走,房子被霸占,而且往往还遭到杀戮。 在满清贵族看来,反正北京粮食不够,这些城市居民又不能种地,多死一些正好可以节约粮食。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响起,有满清官差沿街大喊:“尸体堆起来烧了,谨防大疫!尸体堆起来烧了,谨防大疫……” 瘟疫早已蔓延到北京,驱离内城汉人,也是为了减少人口,减缓瘟疫传播的速度。 “老爷,到了。”家奴喊道。 洪承畴下轿走进新的宅邸,这是多尔衮赏赐给他的。 走在院子里,洪承畴发现多处血迹。 这些血迹只用水随便冲洗,根本就没有擦干净,裹着灰尘已经凝固为黑色。 满人占据内城,汉人大臣住外城。 至于外城那些房屋的原主人,但凡是有大宅子的,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无非驱逐杀戮,把房子腾出来,赏给洪承畴这样的官员居住。 不多时,家奴又跑过来说:“老爷,家里的井水怕是喝不得,有人投井,都已经发臭了。” “买水喝。”洪承畴叹息。 外城门口,还有旗人在挑选青壮。 身强力壮的,姿色尚佳的,被挑去做家奴和丫鬟。 这些基本是八旗小贵族、小军官,他们刚在内城分到宅子,还缺佣人使唤。被赶出内城的无家可归者,想要活命,就随便他们挑。不用给工资,赏口饭就可以。 京郊附近的跑马圈地已经开始,大量士绅被驱逐离家,百姓留下来给满清贵族做农奴。 一个士绅家庭,拖家带口,想要逃去南方避难。 一队满清骑兵冲来,这些家伙,正准备跑马圈地。见士绅搬家时财货颇多,顿时眼红起来,军官大喊:“这些都是南边来的奸细,男的、老的、小的,全部杀了!” 饿狼般的满清骑兵,兴奋冲杀过去。 他们杀死老人、男人和小孩,掠走年轻女子,掠走士绅的财货。 第401章 【奇袭辽东】 南京。 宋应星带着两个工匠觐见,同时带来的还有两支火枪。 “拜见陛下!” 两个工匠明显接受过礼仪训练,忍着没有下跪,跟随宋应星一起拱手作揖。 赵瀚笑问:“你说火铳又改进了?” 宋应星回答道:“改进了许多样式,这次带来最好的两种。” 宋应星身后的两个工匠,估计就是这两款枪的主要贡献者。 赵瀚让宋应星把枪拿过来,发现一长一短。 长的跟现有鸟铳没啥区别,短的却明显是一把燧发枪。 宋应星解释道:“所改进者,无非哑火而已。这种新鸟铳(火绳枪),试用了一个月,每放铳100次,大概有96次到97次正常。而这种燧发铳,也试用了一个月,每放铳100次,大概有81次到82次可以击发。” 也就是说,这两款新枪,火绳枪的哑火率为3—4,燧发枪的哑火率为18—19。 已经极为显着的提高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到底该列装哪种新枪。 赵瀚问道:“射击速度呢?” 宋应星回答:“鸟铳的射速没变,燧发铳的射速应该能翻倍。” 那就不用考虑了,肯定换装燧发枪,将近20的哑火率,完全可以通过射速来弥补。 火绳枪的缺陷太明显,即便大同军训练有素,也只能达到一分钟发射一次。 还有火绳,在正常情况下,只能燃烧30—40分钟,遇到风大的天气会缩短到20分钟。火绳怕雨怕水,夜间还会暴露。 并且,为了避免火绳互相干扰,列队时不能站得太密,火枪手之间起码要相隔一米。 换装燧发枪之后,阵型都得跟着变。 战场宽度可以变得更大,火枪手可以站得更密,阵型纵深可以变得更浅。近战兵种可以减少,增加更多的火铳兵,对付骑兵的空心阵也能开练了。 赵瀚高兴道:“全部造这种燧发铳,先给我军的龙骑兵列装。” 随着这次扩军,老款火绳枪库存清空,只剩下一千多支。接下来就是大量生产燧发枪,先给龙骑兵换装,再给步兵们换装。 淘汰下来的火铳,可以扔给那些投诚部队。 比如四川的秦良玉、杨展和甘良臣,还有跟着第十师打仗的广西俍兵。 当然,由于产量限制,十个正规师全部换装,至少还要两到三年时间。这不是玩游戏,研发出新装备,花金币就能立即造出来,现实打仗必须慢慢等。 换装之后,也不能立即上战场,必须进行新的阵型、战术训练。 赵瀚又问两个工匠的名字,好生赞赏一番。 改进燧发枪那位,赏田五亩,赏银五两,工资提升五级。另外,授予“能工巧匠”称号,通报工部和全军进行表彰。 改进火绳枪那位,赏田三亩,赏银三两,工资提升三级,授予“能工巧匠”称号,通报工部进行表彰。 获得特殊称号的人,不管是文官武将,还是商贾工匠,都会配发相应的玉佩和腰牌。玉佩可作为饰品挂在腰间,腰牌可以面见各级官员,包括皇帝。 手持特殊称号的腰牌者,欲见某级官员奏事,该官员必须十天之内予以接见。 腰牌是进行编号的,还要刻上本人姓名,若有人冒用或者伪造,形同谋反。 商贾的特殊称号,已经授予出去上百个。 比如捐资助学,可颁发“儒商”称号,但创办私立学校除外。又比如今年大灾,捐钱捐粮赈济灾民的商贾,可颁发“仁商”称号。 这些称号,就跟大明的牌坊一样,必须层层上报到中央,审核之后才能获得批准。 除了能持牌面见官员,其他全是荣誉性质,没有任何特别优待。 至今也没人持牌来见赵瀚,见是可以见的,但如果没有正事儿,纯粹找皇帝聊天,皇帝肯定把你记在小本本上。各级官员也是如此,如果无事乱找,纯粹自讨没趣。 …… 朝鲜,汉城。 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冲进去,慌张喊道:“王上,天朝大兵杀来了!” “哪……哪个天朝?”李倧吓得面如土色。 内侍回答说:“就是占领济州岛的大同天朝。” 李倧浑身一哆嗦,站起来往后宫跑,边跑边说:“快快传令,御驾北狩,去求清国庇护!” 朝鲜这些年,可谓多灾多难。 先是被日本侵略,一路打到首都,沿途烧杀抢掠,民生经济遭到巨大破坏。 接着又被满清狂揍,出兵帮大明打仗全军覆没。随后又被满清暴揍一顿,直接从朝鲜掳走50万人口,李倧的两个儿子也被抓去做人质。 期间爆发内乱,打得朝鲜伤筋动骨。 虽然这几年有所恢复,但根本不可能再打仗。特别是断绝中朝贸易之后,陆军、海军全部废了,赵瀚派兵占领济州岛,朝鲜国王连个屁都不敢放。 就在李倧准备丢弃王城逃跑时,又有官员前来报信:“王上,天朝使者带着礼物来了。” “他们不是来攻城的?”李倧惊疑不定。 官员回答:“并不是。” 其实没啥使者,济州岛被设为济州县,商贾孟怀恩已经做了知县。 这次,孟怀恩随军北上,要去新的地盘当官。 中途在江华岛补给淡水,顺便来一趟汉城,重新跟朝鲜进行贸易——逼迫朝鲜卖粮食! 毛文龙的东江镇不产粮,许多军粮也是找朝鲜买的。 此时此刻,孟怀恩穿着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除了没有补子,跟大明知县一模一样。 他身边还跟着一队士兵,大摇大摆踏进汉城。 李倧率领百官跪迎,匍匐大呼:“xxx拜见天朝使者!” 孟怀恩笑道:“起来。” 孟怀恩此刻有些飘飘然,想他一个山东商人,因为兵祸逗留镇江,哪想到几年之后,能够做官当知县?而今,就连朝鲜国王都给他下跪。 李倧必须跪,因为他投降满清,彻底背弃了大明。 现在大明虽然覆灭了,但中国又有新皇帝。他必须表现得足够谦卑,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李倧把孟怀恩迎入王宫,让百官作陪,设宴款待孟怀恩。 酒过三巡,孟怀恩突然说:“我国陛下欲重建东江镇,海运军粮太远,想跟朝鲜国重开贸易。丝绸、布匹、香料……应有尽有,朝鲜得拿粮食来换!” 李倧为难道:“不瞒天使大人,五年前,满清从朝鲜掳走数十万百姓,还抢走无数牲畜和财货。朝鲜的粮食,实在是不够吃啊。” 这是实话。 几十万人口,大量牲畜和财货,一股脑儿被满清打包带走,五年时间怎么恢复得过来? 孟怀恩却冷笑道:“既然殿下没那个本事,那就换个有本事的做国王。组建东江镇的数万兵马,如今就在江华岛那边。皮岛无粮食可用,干脆攻下汉城,在汉城重建东江镇!” 李倧顿时无言以对,愁眉苦脸好半天,终于硬着头皮说:“天使大人,朝鲜有粮!” 当然有粮,几十万百姓被掳走,正好空出大片土地,被朝鲜官员趁机侵占,然后招募各地佃户开垦。 朝鲜百姓没粮,朝鲜官员的粮食却比以前更多! 而且,恢复贸易之后,用粮食换取中国的商品,官员们又能趁机大赚一笔。 李倧要是不答应,朝鲜的两班贵族,也会逼着他答应。 数日之后,双方在江华岛进行交易。 一船货物,可换好几船粮食,省去从江苏长途海运的风险。 满清留在朝鲜的监视者,立即派人回去报信,说大同军要在皮岛建立东江镇,请求在皮岛附近的沿海城池增加守军。 真的在皮岛建立军事基地? 当然不是! 因为最新得到的消息,为了打消八旗贵族抢一把就回去的念头,多尔衮下令毁坏辽东的城镇村落——历史上也是这样搞的,否则的话,大部分满清贵族,都想抢劫之后重回东北。 八旗将士及其家属、奴仆,还有八旗辖下的民户,前后陆续有三十多万入关,充实了人口稀缺的北直隶。 整个东北,只剩十五座城市有部队留守,其余全部改为文官进行治理。 既然东北空虚至此,那还在皮岛窝着干嘛?直接登陆占据城市啊! 辽东半岛,那么大片土地,只剩盖州还有八旗军。 多尔衮从来没有想过,赵瀚能够隔着山东,直接出兵攻打辽东地区。这不是智商问题,而是眼界问题,就连洪承畴都没料到。 上海、福州的海军全部出动,运载着大同军第十一师将士,还有许多后勤物资,浩浩荡荡奔着金州(大连市金州区)而去。 他们在金州卸货之后,还要继续回江华岛,从朝鲜装运粮食过来。 “敌……敌袭?” 负责管理金州城的,只有一个汉人军官、一个汉人文官。 他们看着庞大的海军舰队杀来,完全没搞明白咋回事儿,甚至都忘了要聚兵守城。 当然,也没法聚兵。 城市人口,外加乡下农民,整个金州地界,满打满算也就剩两三万汉人,坐船而来的大同将士和官吏就有一万多! 当大同军靠岸登陆时,金州官员总算回过神来,征调城内百姓前来防守。 胡定贵下令道:“全军摘掉头盔!” 一个金州百姓,望着越来越近的大同军,突然激动大喊:“没有剃发,是朝廷的大军,皇上派兵杀回来了!” “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 不知谁率先呐喊,其余汉民跟着欢呼起来。 多尔衮不但迁走人口,还带走大部分粮食。没有满人的金州城,粮食已经快吃完了,估计得饿死一半,才能等到城外的农民种出粮食。 “杀鞑子,迎天兵啊!” 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守城部队,突然朝着金州官员杀去。 那些金州官吏,其实也是汉人。 (大家手上的月票别忘了投哈!这章短小!老王现在很自觉,继续写,争取早点码出第三更!) 第396章 【皇父摄政王】 李自成的部队,有前后左中右五营,他只带了其中三个营去北京。 其余部队,都扔在山西和河南。 另外,还有许多大明边军,投降李自成之后,驻守宣府、大同、密云等地。 李自成属于主动撤离北直隶,想把这块无粮之地,扔给满清收拾烂摊子去。自己则回山西,好生经营山西与河南,顺便把陕西全部吞掉。 然后,李自成料错了满清的反应。 黄台吉入关占领北京之后,立即拉拢士绅,重用,对百姓轻徭薄赋。与此同时,派出大军疯狂追进山西,追得李自成措手不及,沿途丢失大量后勤辎重。 而且,黄台吉派出一支偏师,从北京直接杀向大同、榆林。 沿途劝降,对投降李自成的大明边将封官许愿。一口气封了八个侯爵,并许诺让这些边将继续带兵,保证他们在边镇的浮财和田产。 于是,仅有八千人的满清偏师,前后劝降四万多人的大明边军。 他们从北京杀到榆林,又从榆林杀向延安,最终大军包围西安,断了李自成的退路。 另一支偏师,从北京进入河南,沿途招降匪寇。又是封官许愿,大量河南本地起义军,包括本地的士绅团练部队,抛弃李自成投向满清怀抱。 南路这支满清偏师同样不足万人,但杀到洛阳的时候,汉人部队就已有六七万。 两支满清偏师的招降,之所以那么顺利,纯粹是李自成不得“民心”。 那些投靠满清的汉人势力,总结起来无非三种:边军、反贼、士绅。 李自成没给边军任何好处,只让他们暂时驻守边镇,还约束他们不准残害百姓。河南许多反贼,由于造反时间太晚,也不被李自成视为心腹,甚至勒令贼首解散部队。士绅更是仇视李自成,恨不得李自成早点完蛋。 满清一来就封官许愿,还不禁止这些人劫掠,条件丰厚到了极点,他们怎么可能不愿意归附? 至于满清主力,则从固关直逼太原,跟李自成的主力决战。 吴三桂、孔有德、尚可喜、祖大寿等汉军旗,由于立功心切,爆发出非常恐怖的战斗力。特别是汉军火器部队,打得李自成晕头转向。吴三桂率领残余的关宁铁骑,三千骑就敢冲数万人的大阵。 李自成在太原惨败! 面对满清三路进逼,大败之后的李自成,重新变成流寇,只带数千精锐遁入陕西地界。 罗汝才这个活曹操,跟张献忠、李自成先后闹翻,后来又跟大同军开战。面对满清的招降,他同样选择坚决抵抗,在一场惨败之后,杀死自己数十名姬妾,带着残部也遁入陕西。 满清一边在陕西追剿李自成、罗汝才,一边忙着整顿京师。 黄台吉具备雄才大略,对洪承畴言听计从,颁布了一系列善政,并且大力提拔汉人官员。 然后,黄台吉染上瘟疫死了。 驻扎在北京的八旗子弟,感染瘟疫者有两三千人。北京城内百姓,感染瘟疫者近十万人! …… 北京,外城。 “父亲,薛宾廷(薛国观)死了。”侯方域说道。 侯恂问:“怎死的?” 侯方域说:“饿死的,全家饿死。” 侯恂一愣,随即摇头叹息。 侯恂给崇祯做户部尚书时,连续几年,基本啥事儿不干。唯一做成的事情,就是在他任期内,成功阻止崇祯加派,一次赋税都没提高过。 李自成路过他家,强行征来当官,侯恂同样啥事儿不干。 现在满清入主北京,侯恂照样尸位素餐。 薛国观曾经是侯恂的政敌,如今听说其全家被饿死,侯恂的心情极为复杂。 在这个时空,薛国观可是大明最后一任首辅啊! 薛国观那几百万两银子,全被李自成给拷走。当时的薛国观,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眼见满清来了,薛国观麻溜跪迎投靠。 然而,洪承畴说了一句话:“大明便是亡于此人之手!” 黄台吉一听,把薛国观列入黑名单,下令永不录用,撑到现在活活饿死。 侯方域低声说道:“父亲,得想法子逃去南方。” 侯恂反问:“家人怎办?” 侯方域说:“父亲可以主动请缨,去山东招降左良玉。孩儿一路随同,到了山东之后,父亲可探知左良玉的心思。左良玉若是倾向南京,便说服他带着山东,一起投靠南京那位皇帝。左良玉若是摇摆不定,那就拖时间。孩儿则悄悄前往南京,说动大同皇帝出兵归德府。如此,可保家人安全,我父子俩也可为大同新朝立功。” “恐怕南京暂时没有出兵的意图。”侯恂皱眉道。 侯方域说:“不管是否大举进兵,归德府都该拿下。商丘乃战略要冲,可攻可守,怎能握于满清之手?” 侯氏父子的老家,就在归德府,那里暂时被满清占了,已经跟赵瀚的地盘接壤。 侯恂沉默考虑。 他现在担任满清朝廷的户部右侍郎,但根本不想给满清当官。 特别是多尔衮下令在北京建立满城,把汉人全部驱逐,又在京畿到处跑马圈地。这一系列政策,让侯恂感受到深深的耻辱,若不是为了保住家人,他立即就要想办法南下。 拥有这种想法的汉人官员很多! 黄台吉的一系列政策,已经让汉人官员归心。然而,多尔衮只摄政一个月,就搞得汉人官员们离心离德。 侯方域继续劝说道:“父亲,孩儿读过《大同集》。里面有一篇《家国天下论》,是大同皇帝御笔所作。改朝换代,亡国而已。若是被鞑子夺了江山,那便是亡天下啊!亡天下是何等惨状,父亲难道没有看到吗?北京内城数十万百姓,如同猪羊一半被驱赶,你我父子也是被驱赶的猪羊!还有北京城外,满清八旗跑马圈地,士绅皆为砧板上的鱼肉,百姓全做了包衣奴才!这北京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好,那就试试,大不了一死!”侯恂紧握双拳。 数日之后,侯恂觐见多尔衮。 多尔衮如今志得意满,他本来势力比豪格更弱,基本没有继承满清皇位的希望。却神来一笔,通过拥立福利,获得大量八旗贵族的支持,成功做了第二摄政王。 但豪格依旧是第一摄政王,依旧压着多尔衮。 于是,多尔衮又提议建立满城,提议在京畿跑马圈地。这招厉害,就连豪格的拥护者,都开始拥护多尔衮的统治。 多尔衮就此把持权柄,将豪格摁在地上打! 多尔衮笑问:“就是你上疏,让本王改称皇父摄政王?” 侯恂趴跪在地上:“王爷功勋卓着,又有拥立之功,乃我大清抵鼎江山的第一大功臣。如何不能称为皇父摄政王?” “皇父摄政王,皇父摄政王……” 多尔衮走来走去,这个称号,越说越让他喜欢。 虽然他的权势已经超过豪格,但两人都属于摄政王,从称呼上根本没有区别。 只有改称“皇父摄政王”,他才能真正压住豪格! 多尔衮看侯恂愈发顺眼,问道:“你很忠心,你想要什么赏赐?” 侯恂跪地磕头说:“臣为大清效死,怎敢斗胆奢求赏赐?山东左良玉,乃臣旧部。请皇父摄政王殿下,任命臣为山东总督,说服左良玉带着山东归顺我大清!” “那好,你便以户部右侍郎之职,兼任山东总督,”多尔衮笑着说,“等从山东回来,本王定然大大赏赐!” “多谢殿下栽培!”侯恂再次磕头。 多尔衮屏退左右,已然把侯恂视为心腹,问道:“豪格颇为碍事,你有甚法子压一压?” 这个问题,多尔衮请教过范文程,也请教过洪承畴。不敢直接说明白,只是旁敲侧击,但范文程和洪承畴都不愿参与,一直装傻充愣听不懂。 侯恂低声说:“离间计。” “离间谁?”多尔衮问道。 侯恂没有明说,只模棱两可道:“殿下应该清楚。” 多尔衮仔细一想,顿时笑起来:“这朝廷争斗,还是你们汉官在行!” 离间谁? 当然是离间豪格与各旗的旗主,特别是镶蓝旗主济尔哈朗。 疫情期间,满清很少召开朝会,多尔衮直接任命侯恂为山东总督。 满清入关之后,这种属于常规操作。 让主力沿途攻击大臣,再派汉人官员担任总督,负责招降各府县的官员、匪寇和起义军。 洪承畴得知侯恂父子即将出京的消息,顿时感觉不对劲。 山东可是瘟疫中心,侯恂吃撑了去招降左良玉? 恐怕是要撒丫子开溜啊! 但是,洪承畴不敢说出来,因为他跟多尔衮的关系,暂时还不是很融洽。 或者说,洪承畴也打算开溜。 在洪承畴眼里,黄台吉属于英明之主,多尔衮却是一个智障! 如果南边是南明小朝廷,洪承畴有十足把握摆平。但南边称帝的是赵瀚,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天下,就满清现在这破样子,怎么可能坐稳江山? 洪承畴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他的家人全在福建,他也想叶落归根呢。 思来想去,洪承畴决定给侯氏父子送行。 北京城外,大量无家可归者,已经被驱逐到数十里之外,免得他们在北京传播瘟疫。 官道两侧,土地荒芜。 许多农民正在除草耕地,秋后有雨,可以补种一些粮食。他们现在属于农奴,种出来的粮食,得全部上交给八旗贵族。至于能留下多少自己吃,全看主子们的心意。 洪承畴拱手道:“大真兄此去山东,愚弟静候佳音。”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竭尽全力而已。”侯恂微笑道。 洪承畴又看向侯方域:“贤侄在南方交游广阔,想必在山东也有许多故友。” 侯方域心头突突道:“哪里。” 洪承畴说:“贤侄要是在南边遇到故友,也可代我问候一番。” 侯方域拱手道:“一定!” 三人心照不宣,就此告别。 回家之后,洪承畴突然接到圣旨,多尔衮恢复他的大明职务,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同时,进入内院佐理军务,授秘书院大学士,成为满清首位汉相。 洪承畴愣了愣,随即明白多尔衮的用意。 多尔衮这是在拉拢洪承畴,从而控制那些投降的汉人武将,把汉人武将全部招揽到他多尔衮麾下。 不得不说,多尔衮别的不行,搞政治斗争却是一把好手。 随后,多尔衮给各旗的旗主提升爵位。爵位已经顶格的,就多多给他们圈地。特别是豪格的拥护者和死对头,多尔衮进行各种封赏。 只一个月时间,豪格众叛亲离。 又寻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豪格遭议罪夺爵,直接被解除。 多尔衮就此控制满清,接着又清洗豪格的铁杆追随者。受到打压八旗贵族,自然忍不住说怪话,于是小道消息满天飞。 什么皇父摄政王夜宿太后寝宫,什么皇帝是摄政王的亲生儿子,听得汉人官员们瞠目结舌。 (今天两更,明天三更。) 第402章 【连下三城】(为企鹅大佬加更) 吴化普一只袖子掖在腰带上,他弯腰刨开积雪,枯草之下是辽东的土壤,是他从小生长的坚实大地。 忽然,吴化普翻身上马,大喊道:“进城!” 大同军这次改制,虽然保留了五军都督府(五大兵院),但各都督府的辖区有很大变化,部队番号也全部变成数字。 第十一师,师长胡定贵,总宣教官王尧臣。 至于独臂的吴化普,负责统率十一师的骑兵。他还去皖北挑了几个会骑马的,都是一起南逃的辽东汉子,专门回来端满清的老窝。 汉人百姓,已将官员杀死,站在街道两旁迎接大同军入城。 胡定贵大声喊道:“有没有读过书的?” 一个瘦子冲过来,跪伏于地说:“将军,在下读过几天书。” “不准动!” 胡定贵走上前,摘下对方的帽子,揪住金钱鼠尾,挥刀将其割落。 割掉鞭子之后,胡定贵双手端着帽子,认认真真给这人戴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瘦子朝那金钱鼠尾看去,心头似也有什么割断了,笑着回答说:“启禀将军,在下名叫尤锦类。” 胡定贵问道:“你在金州做甚营生?” 尤锦类回答:“金州官吏,向渔民征收鱼鳔,在下会熬鱼鳔胶。熬好之后,会有旗人……鞑子从盖州过来,把熬制的鱼鳔胶都收走,再留下一些粮食算作口粮。他们来时,除了鱼鳔胶,也会收走其他军需。” 胡定贵算是明白了,留在金州城的汉人,专门为满清提供军需材料。 比如鱼鳔胶,就是制作复合弓的必需品。 胡定贵问道:“盖州城有兵器制造所?” 尤锦类点头:“有,专门制作弓箭和棉甲。不过鞑子搬走之后,估计带走了许多工匠,盖州征收的鱼鳔胶比以前更少了。给的口粮也越来越少,开春之后肯定饿死人。” 胡定贵朝着这些百姓望去,全城居然只剩两三千人,而且一个个面黄肌瘦。 胡定贵心中有了计较,让随军文官孟怀恩,组织城内百姓去海边搬运粮食。 一来人手不足,本地百姓正好当搬粮的民夫。 二来以工代赈,分发些粮食给百姓。 三来登记造册,趁着搬运粮草,把城中百姓的户籍给编好。 听说做民夫就给口粮,金州百姓顿时兴奋起来,纷纷跟随孟怀恩去海边。 胡定贵把尤锦类留下,问道:“金州地界的人口还剩多少?” 尤锦类摇头:“不晓得。” 胡定贵又问:“最近的八旗军驻扎在哪儿?” 尤锦类说道:“盖州。” 胡定贵再问:“盖州有多少八旗军?” 尤锦类再次摇头:“不晓得。” 这货一问三不知,不过也很正常。他们连饭都吃不起了,哪有闲心关注别的事情? 胡定贵占领金州,安顿好士卒,便派出骑兵四处打探。 数日之后,哨骑陆续带回来消息。 除了通往盖州的官道,其余道路多被荒草淹没。 野外到处是被毁掉的村庄,那些属于旗人的房屋和土地。多尔衮一声令下,旗人不但把农奴带走,房屋都一把火烧个干净。 有时骑马奔跑一整天,都看不到什么人烟。 这里迅速变成原始状态,商业和农业活动近乎消失! 从金州中左所(旅顺)回来的哨骑禀报,那边只剩下几百号渔民。寨堡里住着十户汉兵,专门负责征收鱼鳔,自身也得耕地打渔为生。 紧接着,前往复州打探的哨骑也回来了。 沿途堡垒、关卡全部废弃,一个人都找不到,只偶尔在野外遇到几户农民。 听到这些消息,吴化普找到胡定贵:“我想请假一天,从军中买些酒喝。” “怎的突然想喝酒了?”胡定贵问道。 吴化普悲痛道:“有点憋不住了,想喝些酒睡觉。我是辽东人,知道这里是甚样子。金州、复州皆为辽东大郡,特别是金州,曾经商旅如织。以前住在金州的商贾,比现在全城人口还多!还有那复州,到处是农田,根本就不愁粮食,现在却荒无人烟。这都变成了什么鬼地方?” 胡定贵拍拍吴化普的肩膀:“今晚破例,我陪你喝酒!” 就在他们喝酒的时候,六个大同哨骑,来到复州城外打探消息。 六人直奔城下,想要观察城防情况。 忽然间城门大开,一个汉人文官,带着吏员和军官,点头哈腰出城迎接。 “这是,把咱们当鞑子兵了?” “或许……是。” “管他呢,杀进去再说!” “……” 六个骑兵,加速冲向城门。 复州官吏却不以为意,因为鞑子骑兵都是精锐,平常时候耀武扬威惯了,便在城里也经常这样纵马。 眼前的六个骑兵,虽然穿得有些奇怪,不像满清的各式骑兵。但在辽东之地,除了八旗主子还能有谁?或许是什么时候换装了。 大同骑兵越冲越近,复州官员笑脸相迎,最后弯着腰把头低下。 “锵锵锵!” 六把腰刀抽出,对准官吏一顿乱砍。 “饶命啊!” 幸存的官吏四散而逃,六个大同骑兵,其中四人冲进城里,剩余两人在城外追杀。 城中百姓也搞不清楚啥情况,吓得纷纷躲起来。 就这样,六个跑来打探消息的骑兵,直接把复州城给占领了。 一番审问之下,得到重要消息:更北边的盖州城,驻扎满洲八旗50人,汉军八旗100人,总共也才150个守军。 别觉得太少,这已经算多了! 东北只剩15座城有军队留守,即便是鞑子的老窝盛京(沈阳),也仅留了800人驻防而已。兴京(新宾县)作为满清的龙兴之地,驻军仅有50人。 盖州属于战略要地,必须重视,因此足足留下150个士兵。 “真的只有一百多个兵?”胡定贵难以置信。 王尧臣笑道:“兵贵神速,坐船去打。” 由于地形原因,一旦拿下盖州,就等于控制辽东半岛,傻子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而且直到现在,盖州的满清守军,都还不知道金州、复州已经被大同军夺走。毕竟积雪未化,野外荒无人烟,谁他妈愿意到处跑啊? 胡定贵在金州打造上百架简易木梯,立即全军坐船前往盖州。 在海边登陆之后,便推着火炮,抬着简易云梯,直奔盖州城而去。 由于一路坐船,又踏雪打探消息,吴化普麾下的战马只剩2300多匹,还有几十匹生病了扔在金州。他带着这些骑兵,立即绕向北方,截断城内敌军的逃跑路线。 几千大同兵,还带火炮,攻打150人驻守的城池。 能有什么悬念? 城中百姓吓得全部躲起来,八旗兵也不敢逼迫百姓守城,害怕打着打着全部临阵倒戈。 守军甚至都没准备守城物资,全靠弓箭射击。 攻城只片刻,就有大同军爬上城墙,结阵与城上的八旗兵厮杀。 而且,50个满洲八旗在力战,100个汉军八旗却跑了。 真正的精锐,早就被多尔衮抽走,留下来的有几个能打? “一个不留!” 眼见汉军八旗开城逃跑,吴化普带着骑兵冲过来。他恨鞑子,也恨汉奸,全都杀了最好。 2300多骑兵,撵着100汉军八旗步兵追杀。 “饶命,我是汉人!” 一个军官直接跪下,吴化普双腿夹着马腹,仅有的手臂不再拉缰绳,抽刀猛地朝那汉军八旗军官砍去。 鲜血飞溅。 吴化普哈哈大笑:“快哉,快哉,这辈子值了!” 已经登城的胡定贵却大喊:“莫要都杀了,留几个活口用来审问!” 还剩十多个满洲八旗,眼见无法逃脱,干脆集结起来发起冲锋。 “列阵!” “砰砰砰砰!” 火铳兵趁着近战兵攻城,已经点燃火绳,填装好弹药,跟着爬上城墙。 眼见敌人冲锋,胡定贵懒得硬拼,直接让火铳兵开枪。 这仗打得就离谱,原定计划,是在皮岛重建东江镇。 得知东北情况之后,又改为占领金州作为军事基地。谁知六个骑兵攻占复州,如今再把军事重镇盖州拿下。 除了山区,整个辽东半岛都被大同军控制。 但在这广大的区域,三座城池加上野外村庄,总共还不到十万人口。 一番审讯之后,很快得知军情。 海州和辽阳都有守军,人数跟盖州差不多。 沈阳周边的人口最多,许多满人并未迁徙,还有大量家奴、农奴存在。 “还要打吗?”王尧臣问。 胡定贵咬咬牙:“直取沈阳,把鞑子的老巢掀了!” “粮草怎么运?”王尧臣问道。 之前的三座城,全在海边上,接下来却要深入腹地。 胡定贵说:“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征调三城百姓为运粮民夫。兵贵神速,火炮不要带,先拿下海州,再拿下辽阳,最后夺取沈阳。” 胡定贵又吩咐吴化普:“骑兵先行,绕过海州。根据俘虏供述,过了海州,城外农户就会变多。没粮就一路抢过去,骑兵见到鞑子就杀。沈阳、辽阳诸地人口留下来,是专门用来给满洲八旗提供士兵的。在那些地方杀得越多,满清在关外的兵源就越少。” “好,这军令正合我意!”吴化普大喜过望。 (求月票。) 第397章 【各自备战】 跑,还是留? 多尔衮突然给洪承畴加官进爵,成为满清唯一的汉相,瞬间坐实他天下第一大汉奸的身份。 这让洪承畴有些懵逼,就算自己在北边搞事,就算自己暗中立下大功,今后迫于汹汹物议,南边那位皇帝真能饶过自己吗? 肯定不能! 必须立即走,偷偷逃去南京,表明自己的身份立场。若是迟几个月再走,那就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还是屎,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洪承畴暗中整理财货,准备带两个心腹,这段时间趁夜跑路。 不能从山东南下,那里疫情严重,实在太危险。可以从北直隶进入河南,虽然沿途到处是清兵,但乔装打扮一番应该能跑掉。 财货也不能带太多,百十两银子,几十斤粮食便可。 就在洪承畴忙活时,家奴在外面拍门喊道:“老爷,不好了,咱家被大兵围住了。几道门外都有兵,说是来给老爷做护卫,便是各处院墙都有大兵来回走动。” “这个多尔衮……唉,罢了,罢了!” 世界线再次收束,洪承畴获得了同样的待遇。 历史上,洪承畴投降满清之后,黄台吉也是重兵把守。因为他的身份太特殊,他做过五省总督,做过宣大总督,做过蓟辽总督,好多大明边将都是其曾经的旧部。 洪承畴立即出门,坐轿直奔多尔衮的府邸。 “王爷,立即带兵追杀侯氏父子!”洪承畴见面就说。 多尔衮疑惑道:“为什么要杀他们?” 洪承畴解释说:“他们肯定去山东说服左良玉,让左良玉投靠南京朝廷。如果左良玉无法说服,他们还能顺势自己去南京。” 多尔衮如今还不完全信任洪承畴,思来想去,招来手下说:“增派两个牛录,追上山东总督,务必贴身保护,不得离开总督一步。山东总督若有背叛之举,立即抓回北京,抓不回来就直接杀了!” 两个牛录,就是二十士兵,全天候监督侯恂。 洪承畴继续说道:“王爷如何看待南京朝廷?” 多尔衮笑道:“得了北京,自当定鼎天下。等明天夏收,割了麦子之后,我便亲领大军南征!” 洪承畴说道:“王爷,北方民生凋敝,南方百姓富庶。赵瀚可以败十次,还能重整旗鼓。我军初入中原,诸多降兵摇摆不定,且军粮不多,百姓也不够,败上一两次就得重回辽东。” “李自成横扫北方,还不是被我满洲大兵打得一败涂地?区区赵瀚,看似兵精将广,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多尔衮真没把赵瀚放在眼里。 洪承畴劝道:“王爷切不可轻敌,我们输不起。大明边军,先降李自成,又降我大清。不说我军大败,就说双方僵持不下,这些边军都可能转投南方。” “也对,”多尔衮并不是傻子,“若不能速速获胜,这些降将很可能再次倒戈。” 洪承畴说道:“先大兵逼近山东,迫使左良玉投降。” “他真的会降?”多尔衮没有把握。 洪承畴笑道:“左良玉迟迟不肯投降赵瀚,是舍不得手里的兵权。如今山东大疫,其兵孱弱,我军大兵压境,左良玉必然向南京求援。在此之前,可封其为定南王,令其总兵山东,并将此消息传播天下。” “这样就可让左良玉降清?”多尔衮问道。 洪承畴笑着说:“左良玉向来首鼠两端,不值得信任。大清封其为王的消息传出,南京怎敢出兵救他?不打他就不错了!此人一直不表态度,无非想左右逢源捞更多好处。大清一边出兵打他,一边给足他好处,他只能投降我大清。” 多尔衮点头道:“如此便好。” 洪承畴又说:“但是,谨防此人倒戈。即便他做了大清的王爷,他也随时可能背叛大清。要寻一个机会,将其押送到北京软禁,保留其王爵。再册封他的长子为世子,给他的部将封官许愿,如此才能真正掌控山东。” 多尔衮赞道:“先生真是对大明旧官了若指掌。” 洪承畴收起笑容,面色严肃道:“明年夏收之前,就一定要迅速出兵,不可能等到夏收。若我军粮食不足,趁着敌军小麦收获时去抢!” 夏收,主要收麦子。 但在明末小冰河时期,河北无法种植冬小麦,只能种植春小麦。 就连河南许多地方,都没法种植冬小麦。 因此,赵瀚的夏收时节,要比满清更早一个多月。赵瀚极有可能在收麦子之后,打时间差迅速出兵,不但自己有粮,还能去满清的地盘收粮。 洪承畴的意思很明显,尽可能筹集兵粮,在赵瀚的小麦将收未收之时,直接发兵大举南下。 让那些大明降兵,以数量优势到处劫掠,去赵瀚那边随便烧杀抢掠。 这等于几十万兵力扑下去,赵瀚根本防不胜防。 赵瀚出兵对付降兵降将,就正好中了洪承畴的计谋:赵瀚和大明降将互相消耗,剪除满清的不稳定因素。满清十多万八旗兵主力,可寻机选择战场。或者包围歼灭大同军主力,或者截断大同军粮道,或者在赵瀚的地盘烧杀抢掠,破坏赵瀚辖地里的民生经济。 如果赵瀚不顾敌方大军,直接带兵去打满清的地盘。呵呵,你随便打,你随便抢,反正这里没啥粮食。你攻占的城池越多,还得不断分兵驻防,而且更加拉长战线,粮道变得更加危险。 洪承畴黑化了,硬被多尔衮戴一顶大汉奸的帽子,还重兵监视不让他离开,那他干脆就做个真正的大汉奸! 反正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帮着满清夺取天下。 …… 南京。 内阁、兵部、都督府官员,被悉数叫来议事。 李邦华指着地图说:“河南贼寇,还有河南士绅团练,已经全部投靠满清。伪清那边,只在河南就封了三个侯爵、六个伯爵。” 庞春来道:“清军重兵驻扎边界,明年河南必有一战。不是我们想不想打,而是对面肯定会打!” 赵瀚也是无奈。 当大明朝廷还在的时候,赵瀚进攻安徽、江苏,各大府县的官员望风而降。 可大明朝廷覆灭之后,地方已经被反贼和士绅团练占领。赵瀚根本无法劝降,只能一路打过去,反而是满清可以大规模招降。 其中差别,无非是赵瀚的招降条件太苛刻。 而满清则见面就是一个爵位,准许保留军队和土地。 也有一些坚持抵抗的,比如大同参将都已经降了,李自成留下的大同文官,却带着官民一起守城抗清。结果是,满清偏师带着大同参将,一起攻打大同府城,在奸细的配合下,破城之后直接搞大屠杀。 选择抵抗的武将很少,反而是各地文官,涌现出许多誓死抗清者。 “粮食再不够,也必须扩军!”茅元仪如今是都督府参谋。 李邦华点头说:“对,必须扩军!” “我也支持扩军。” “之前打张献忠,由于地形限制,可以不扩军。但河南、安徽交界,明年必为战场,一马平川的地形,不扩军根本没法打!” “还有山东,左良玉始终不肯投降。若不扩军,很难把山东稳住!” “……” 内阁、兵部、都督府,全体赞成扩军,等待着赵瀚的抉择。 赵瀚仔细思索之后,说道:“那就扩军为十个师,撤销以前的编制,纯以数字命名。第一师、第二师防备山东,第三师至第六师屯兵汝宁府、凤阳府,第七师和第八师屯兵南阳府。第九师继续攻略四川。第十师继续蚕食广西。” 第十师一直驻防在广东,这几年来并非啥都没干。 粤北、粤东大山,还有福建山区,到处都是土匪,全是第十师给剿灭的,顺便降服了许多过山瑶(刀耕火种的瑶民)。 最近一年,第十师吞掉广西的梧州府、浔州府,正在计划攻打平乐府。 他们的军粮不是很足,而且多为山区地带,每次出兵都得动用民夫运粮,只能一个府一个府的慢慢蚕食。 庞春来忽然说:“要不要设立东江镇?等开战之后,便出兵奇袭鞑子腹地。” “可以,”徐念祖说,“出动海军,逼迫朝鲜与东江镇进行粮食贸易。如此,东江镇只需银子维持,粮食可以从朝鲜购买。” “那就组建第十一师!”赵瀚说道。 没办法,满清的调兵举动,迫使赵瀚大规模扩军。 满清那边也是没办法,害怕赵瀚突然越界出兵,因此他们必须在边界囤以重兵。 谁都不相信谁,谈判都没法谈。 幸好,赵瀚手里有大量农兵,每年也在生产武器装备,随时可以大规模扩军备战。 大同军正规兵,即将扩建为十一个师,每个满编师一万人,再加上其他部队和骑兵,赵瀚的正规军终于超过十二万人。 这个数字,跟满清的八旗军相当。 徐颖突然说:“提高招降条件,我派人去招降大明降清将士。左良玉,可以封侯,只要他交出山东!” 赵瀚仔细想了想:“可以试试。” (章节末有彩蛋章地图,做得很粗糙,话说哪位高手能帮忙做个更精美的吗?) 第403章 【破海州】 金国珍的祖上是高丽贵族,朝鲜建立之后,其家族势力迅速衰落。 如今,主宗依旧在做地主,但他这样的却沦为佃户。 即便是做佃户,金国珍也比普通佃户更高贵。因为他有姓氏,证明祖上阔气过,真正的朝鲜平民连姓氏都没有。 日本和满清的入侵,导致朝鲜社会秩序崩溃。大量平民趁机占据无主土地,顺便把原地主的姓氏也窃取。 你没听错,窃取姓氏! 有了姓氏,才够资格在朝鲜拥有土地。 金国珍却没捞到好处,反而被满清掳走。跟另外四个汉人、一个朝鲜人,分配给现在的主子做农奴——他们连包衣都不是。 开春之后,积雪融化。 今年的气候不错,雪化得早,去年才是冷呢。 明末小冰河时期,辽东虽然没有旱灾,但雪灾却非常严重。就连海州,都无法种植冬小麦,只能在开春雪化之后再播种。 “快点,快点,再磨蹭就吃鞭子了!” 一大清早,汉人包衣就提着鞭子拍门,金国珍条件反射般从床上蹿起。 他们穿好衣服等着出工时,主子一家正在吃饭。 这是一户低级满洲八旗军官家庭,老主人早已战死,留下三个儿子,女儿则嫁给其他军官。如今长子、次子都已迁去关内,只剩三子留守于海州。 留下来的满人,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继续种地产粮;二是多多生娃,为满洲八旗提供兵源。 主子们早饭吃干的,毕竟主人得练习武艺。 这是近几十年形成的传统,吃得多些,长得壮些,练好武艺去从军。然后随军出战,烧杀抢掠,根据军功分配战利品,战利品有牲畜、粮食和人口。 主子们吃饱了,残羹剩饭由汉人包衣享用。 至于农奴,随便吃点杂粮糠麸粥就行。能不饿死尽量不饿死,他们类似于牲口,哪个主人愿意饿死牲口呢? 当然,如果粮食不够了,肯定优先喂养真正的牲口,农奴的地位远远不如耕牛。 半上午,包衣带着几个农奴下地干活。 主人穿着一套陈旧棉甲,带着几个小主人,在农田附近练习射箭。 金国珍蹲在农田里,工具也没有,只能徒手拔去杂草。 等把草全部拔出,包衣就会用耕牛翻地。 使用耕牛,是包衣大人的特权。农奴们需要等待,把地翻好之后,他们才能拿起锄头刨坑播种。 金国珍不敢说话,怕挨包衣的鞭子。 离他几丈远的地方,是汉人农奴刘大章。同样是被掳来的,老家在北直隶,听说本来有三十几亩田,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家里甚至供养出一个童生。 蹲得久了,腰酸腿疼,金国珍下意识回头看。 只见包衣大人正坐在田边休息,金国珍对此非常羡慕。自己能做包衣就好了,虽然也要干活,但偶尔偷偷懒,也不会遭到主子责罚。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金国珍懒得去看,肯定又是哪里来的满洲骑兵。 正在附近练箭的主子,却一副惊恐表情,带着几个小主子逃往海州城的方向。情况紧急,甚至连家里的女主子都顾不上了。 汉人包衣也反应过来,扔下皮鞭去追主子。 金国珍终于意识到不对,这好像不是满洲铁骑? 汉人农奴刘大章,缓缓站起来,先是不可置信,随即泪流满面,嘶喊道:“大明天兵来了,大明天兵来了!” 这一队大同骑兵只有一百人,九十人前去追杀,剩余十人策马奔来。 骑兵队长说:“你们主子的家在哪?随我杀回去抢粮,我带你们走。给你们分田,今后种自己的地,不再给别人做奴才!” “大明天兵万岁!”刘大章匍匐跪倒。 骑兵队长也不纠正,只说:“快快带路!” 那追出去的九十个骑兵,很快撵上满人主子和汉人包衣。 “军爷饶命,我是汉人!”包衣跪倒在地。 听到这家伙说汉话,骑兵们没有出手,纵马从他身边掠过。 那个满人见无法逃跑,也干脆停下来,手持弓箭护住自己的孩子。 “投降不杀!” 这是全军将士新学的满语。 满人举起弓箭,又缓缓放下。他一旦开弓,必死无疑,身后的孩子也要死,顶多拉一个敌人垫背。 放下弓箭投降,或许还能保住孩子。 大同军说话算话,确实投降不杀。他们下马将此人按倒,强行斩断双手拇指,就连几个孩童的拇指也被砍掉。 失去双手拇指,别说从军打仗,干活都不方便,放回去可以浪费多尔衮的粮食。 扒掉满人身上的棉甲,又夺走他的武器,骑兵哨长用汉语说:“你去海州报信,十万大同军杀来了!” 也不管此人能否听懂,骑兵们又朝更远处奔去。 这满人撕碎衣服,给几个孩子包扎伤口,又给自己包扎止血。许久之后,才失魂落魄启程,带着哭喊不止的小孩前往海州城。他们已经是废人了,在弱肉强食的满清,很可能会活活饿死。 汉人包衣被带回来,刘大章大喊:“军爷,这人是狗汉奸!” 骑兵队长笑道:“若是受了气,每人去打他两拳。别打死了,辽东人口不够,还要留着做苦役呢。” 汉人农奴们立即冲上去,对那包衣拳脚相向。 金国珍犹豫一阵,也上前打人。他把这当成投名状,害怕自己不打,就会被“大明天兵”视为敌人。 回到那户满人家里,鼻青脸肿的包衣,带着骑兵入室搜粮,还牵出一头耕牛、两头骡子。 女主人也被搜出来,还有一个女童。 金国珍立即奔跑上前,将那女主人踹倒,骑在对方身上扇耳光,嘴里喊着朝鲜话:“让你打我,让你打我。我就偷吃一口喂牛的豆饼,你差点把我打死!我是人啊,还比不上耕田的牛?” 女主人捂脸哭嚎,金国珍越打越起劲。 “军爷,院子里有一架套车,”刘大章说道,“可以用车把粮食拉走。” 骑兵队长点点头,问道:“哥哥是哪里人?” 刘大章忙说:“不敢称哥哥,小人名叫刘大章,原籍宝坻县。老父亲分家,小人还分到几十亩地,多少也算个小地主,小人的儿子还是童生呢。就是这些该死的鞑子,如今家人也寻不见了,不晓得我那儿子是死是活。” 骑兵队长笑着说:“等回到盖州,就给你们分田,还抽签分婆娘成家。” “分婆娘?”刘大章没听明白。 骑兵队长指着正在挨打的女主人:“这女人你要不要?” 刘大章愣了愣,随即咬牙切齿说:“要!她男人害得我妻离子散,她今后就得给我生儿子传香火。得勤俭持家,老实种地干活,不听话就往死里打!” 东北人烟稀少,必须尽快恢复人口。 全部从南方移民太困难,本地人必须尽量保留,就连满人妇女也得留下。 金国珍将女主人痛打一顿,随即跑到骑兵队长面前,跪下用蹩脚汉话说:“军爷,盛京那边,还有好多朝鲜人。他们都会种地,小的可以做包衣,帮军爷管着朝鲜人种地!” 骑兵队长忍俊不禁:“哈哈,大同军没有包衣,你今后好好干活,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 不多时,又有骑兵带着包衣和农奴过来,还押着两车粮食。 到了海州地界,人口明显变多。 沈阳周边几座城市,以及城市下辖的乡村,本就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区,而且被满清经营多年。即便八旗军全部带走,辖地人口抽走三分之二,剩下的人口依旧远远多于辽东半岛。 此时正值春耕时节,胡定贵想学满清的惯用套路,把多尔衮的核心大本营抢空。 人口、牲畜、粮食,全部搬回盖州。 今后盖州就是军事基地,在获得大量人口之后,一两年时间就能实现粮食自给。 至于沈阳、辽阳、海州等城,不管能否攻下,胡定贵都不会留守。他怕满清派遣大军杀回,困守城池无法获得粮食补给,到时候肯定是全军覆没。 盖州则不一样,可以据城死守,粮食不够就走海运。 而且,还可从盖州出兵,去攻打宁远、锦州等城,把满清八旗军堵死在山海关内。 2300多大同骑兵,分成23个百人队,倾洒出去到处劫掠乡村。 砍掉满洲男子的拇指,抢走满洲妇女,带走包衣、农奴、牲畜和粮食。实在带不走的粮食,堆积起来看守,等着大同军步兵前来接收! 海州和辽阳,各有150守军。 大同骑兵带着人口和战利品,大摇大摆从城外经过,城内守军都不敢出来。他们甚至搞不清楚,敌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或者,敌人到底是谁? 至于沈阳,足足800八旗军驻守,果真兵力雄厚得很呢。 盖州与海州相距120里,胡定贵等不及更多民夫,只让盖州城百姓帮忙运粮,带着半个月的军粮就直接出发了。 途中接收大量骑兵送来的农奴做民夫,浩浩荡荡将海州城包围。 海州的满清官员,已经组织好百姓守城。 守城部队,有50满洲八旗、100汉军八旗,1000多满洲平民,3000多汉人平民,还有2000多汉人包衣。其中,三分之一的满洲平民,被斩断了双手大拇指。 海州城墙高八米,称得上雄伟。 胡定贵连粮食都没带够,更别提火炮和攻城器械。 军中宣教官全员出动,还带上许多本地农奴,跑去城外呼喊劝降:“城里的汉人兄弟,黄台吉被多尔衮下毒害死了。多尔衮霸占太后,早就跟跟太后私通,伪清皇帝也是多尔衮的野种。豪格带兵跟多尔衮内讧,我汉人皇帝已经出兵包围北京。满清就要没了,汉人兄弟快快投降反正。给鞑子做包衣的汉人,还有城内的汉军八旗,只要帮忙杀鞑子,今后一视同仁可以分田。大家一起杀鞑子啊!” 不止用汉语在喊,还有会满语的包衣,也跟着用满语大喊。 满洲八旗和汉军八旗惊疑不定,刚刚开春化雪,他们根本不知道关内的消息,还以为满清真的内讧快要覆灭。 不然,汉人大军咋能打到海州? 这可不是什么小股部队偷袭,前两天大量骑兵出现,如今又是好几千的精锐步卒。这么多敌军,肯定是从山海关杀来的,而且出兵速度奇快,导致前线友军都没法来报信。 满清朝廷,肯定没了! 至于黄台吉的死因,确实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是豪格害死的,有人说是多尔衮害死的,反正入关没两个月,黄台吉稀里糊涂就死掉。 当然,前几年出过这种事。 满清入关劫掠,一路杀到山东。连战连捷之下,悍将岳托感染天花而死…… 一番喊话之后,数千守城的汉人蠢蠢欲动。 主要还是大明军队,已经有20年没杀到过海州。这属于绝对的大后方,莫名其妙被包围攻城,情况实在太诡异。别说汉人,就连守城的满洲八旗,都有些相信满清是真的要亡了。 “杀鞑子!” 率先动手的是汉军八旗。 而且,他们不敢攻击满洲八旗,直接朝着满洲守城平民杀去。 汉人包衣和汉人平民,也紧跟着动手。 汉人皇帝已经派兵杀来,此时若不归顺,等着今后被清算吗? 更扯淡的情况出现了,汉军八旗只敢杀满洲平民,长期养成的畏惧心理,让他们距离满洲八旗兵越来越远。 而那50个满洲八旗兵,竟杀得数千守城汉人狼狈逃窜。 城内打成一锅粥,终于有两道城门接连打来。 “将军救命!” 一个汉军参领带着残兵跑出来,哭喊着大叫胡定贵救他。 胡定贵鄙夷道:“真是一群窝囊废,我总算知道辽东是怎么丢的了!” 50个满洲八旗,带着1000多满洲平民,竟然把100汉军八旗、5000多守城汉人给杀溃。 汉军八旗虽然人数更多,却根本不敢打,看到满清八旗来了就逃跑。 “举铳!” “砰砰砰砰!” 一顿排枪之后,近战兵冲进城门,大同火铳兵也上刺刀杀进去。 那汉军参领绕到胡定贵身边,惊叹道:“将军麾下皆精锐也,难怪能一路从山海关杀来!” 胡定贵说:“还愣着作甚,杀鞑子啊?” 汉军参领连忙拔刀:“儿郎们,随我杀鞑子!” 有大同军开道,这些临阵倒戈的汉军八旗,突然就变得勇猛无比。冲进城里之后,追着满洲平民一顿乱砍,砍着砍着真把自己当成民族英雄。 第398章 【广西俍兵】 洪承畴建议多尔衮,在明年夏天发兵,瞅准小麦将收未收的时候。 赵瀚这边经过反复商讨,却决定春季出兵! 因为大同军的地盘,都可以种植冬小麦。等冬小麦种下之后,直接在鄂北、皖北、苏北、汝宁府、南阳府征调农兵和民夫,配合大同正规军春季作战,这样就不会耽误农时。 而河南北部、河北、山西、陕西等地区,那个时候正在播种春小麦。 赵瀚突然春季出兵,正好卡在满清的耕种时节。满清必须调动大量民夫,导致农民无法播种小麦。 就算赵瀚这一仗打输了,只要不输得太惨,满清都会元气大伤,当年的小麦必定减产严重! 别看满清地盘大得很,其实根本无法控制乡村。 甚至,无法控制小县城,许多偏远小县城,还是李自成留下的文官在治理。 这种地方控制力,可操作空间很大,徐颖能够向河南撒出无数探子! 另外,徐颖还派人前往陕西,试图联络李自成和罗汝才。 只要大同军和满清军打起来,李自成、罗汝才就能在陕西趁机起事。他们还残留上万精锐,攻城略地不在话下。 到时候,李自成、罗汝才在陕西搞事,赵瀚从东江镇直杀辽东,两个敌后战场足够满清喝一壶的。 赵瀚的农兵等于预备役,两个月时间就能到前线集结,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训练上战场。他看似兵少,其实兵多得很,要不是粮食不够,分分钟再爆兵二十万。 这一仗,赢面很大。 …… 广西,平乐府。 从整个广西的人口构成来看,壮族50,瑶族30,汉族20。 但平乐府非常特殊,壮族还不到20,而且大部分是外地迁来的。他们有个集体称号,叫做“东迁俍兵”。 俍兵,就是狼兵。 平乐府的瑶民经常造反,大明朝廷难以镇压,于是把大量壮族俍兵迁来。选取易守难攻的地形,让俍兵结寨屯田,以屯田军寨包围瑶族聚居地,并且将瑶民与汉民隔开。 平乐府的壮族,大部分属于军事移民,其存在价值就是为了镇压瑶族。 不但如此,汉族官员还故意挑起壮瑶矛盾,让壮族与瑶族形成世仇,如此就能非常轻松的进行统治。 可是到了明末,情况出现变化。 壮族主动与瑶族修好,甚至结为姻亲。大量分出来的瑶民,还有失去土地的汉民,跟无地可耕的壮民,一起结成村落开垦荒山,真正实现汉、壮、瑶的民族大融合。 这些混居村落,成为大同军的重点发展目标。 经过长达半年的行动,大同军终于占领贺县城,并招降点灯寨的俍兵,剿灭大宁寨的俍兵,完成在贺县的编户分田工作。 一个正规师,半年只打下来半个县,主要是地形原因,还有就是俍兵很恶心。 俍兵主力被打散之后,就七人一伍在山里玩游击战。 毒箭让人防不胜防,随时可能从林子冒出来,仅农会成员就牺牲30多人。 已是初冬,大同军继续进攻。 他们刚刚接到军令,部队番号改为大同军第十师,提拔湖南籍的刘新宇为师长。此人是湖南反贼,带着两州四县归顺赵瀚,又跟着张铁牛一起打广东立功。 第十师的总宣教官叫丁家盛,同样是反贼出身,自练《大同集》秘笈,带着都昌县投奔赵瀚。 一万大同军将士,带着千余俍兵,还有许多民夫,水陆并进直杀边蓬寨。 边蓬寨位于后世钟山县城的西北不远,临河背山,易守难攻。 两峰寨的俍兵寨主,早就已经攻占平乐府城,纠集各寨俍兵首领自立为王,并且还有一些汉族、瑶族势力归附。 他们甚至顺着河流,把阳朔县也打下来。 若非大同军在后方威胁,这些俍兵,估计已经攻占了桂林! 这次是要决战了,地点就在边蓬寨。 贺县还有边蓬寨区域,是平乐府难得的产粮地。这里有群山之间的盆地,还有河流用于灌溉,俍兵首领舍不得丢掉。 俍兵首领叫做韦昌奕,韦是壮族大姓,意为“水牛”。 这人汉化程度极高,不但取汉族士绅之女为妻,而且自己也读过书,自立为“平乐王”。 双方在富江边上列阵,堂堂正正作战。 对于韦昌奕来说,只能这么打。若是结寨自守,那些该死的大同军,就会直接在附近分田。 点灯寨就是那样投降的,大同军把寨子围起来,招来汉民和瑶民分田。那些都是寨子的壮族之田,眼睁睁的被分掉,还专门留下三千大同军驻扎于此,帮着百姓耕田挖渠。 接着又各种喊话,只要愿意投降,俍兵可以重新分田。 对峙两个月,点灯寨的寨主迫于内部压力,带着麾下俍兵集体投降。寨中的壮民,也被打散了分田,跟瑶民、汉民组成杂居村落。 富江河畔。 大同军的阵型密集许多,俍兵阵型却极为松散。 但是,俍兵的战力不容小觑,相传戚继光的鸳鸯阵就有借鉴俍兵。 七人一伍,四人主战,三人辅助。 有骑兵,皆以骑枪作战。 步兵有盾牌兵、鸟铳兵、长枪兵、弓兵、弩兵、散兵、散手等等。除了常规武器之外,还有标枪、桄榔箭、药箭(毒箭)等等。 开战之前,大同骑兵奔出,提着喇叭大喊:“汉族、瑶族、僮族(壮族)兄弟们,大同军不分族裔高低,各族兄弟姐妹一律平等。不要再给俍兵寨主卖命,只要放下武器投降,人人都可以分田……” 第十师的兵员构成极为复杂,被费如鹤抽了一半去组建新军,又被江大山、江良抽走许多军官。重新补充进来的士兵,大部分是客家人、苗族、壮族和瑶族。 如今,全师官兵60为汉族,其余全是南方少数民族。 骑兵冲出去喊话,语言也五花八门,仅瑶语就喊出四种。 “列阵,前进!”韦昌奕很讨厌这种喊话,他麾下有一支瑶族部队,今年夏天直接被喊得临阵倒戈。 双方都是各族联合军,开始一步步向前推进,各自的骑兵游弋在战场侧面厮杀。 大同军第十师,同样有2500骑兵,但大部分属于西南马。 平均肩高只有1米18,比济州岛的战马还矮得多。但山地爬坡很厉害,驮运货物也厉害,勉强也能冲锋作战。 对面的俍兵,也是这种战马…… “砰砰砰砰!” 龙骑兵首先开枪射击,顿时击落二十多个敌军骑兵,吓得剩余的敌骑调转方向跑开。 正面战场,两万多俍兵,还有上万汉族、瑶族部队,正加快速度朝大同军杀去。 “轰轰轰!” 一顿炮击,汉族、瑶族部队直接崩溃。 但对面的俍兵,却排成非常松散的阵型,七人一组,加速朝着大同军慢跑。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是大明朝廷,专门调来平乐府镇压暴乱的军事型移民。他们从小除了耕种,就是进行军事训练,作战立功是他们仅有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龙骑兵迅速绕去侧翼,下马朝着俍兵射击。 赵瀚在北边的骑兵不够,在南方却属于暴发户。花了近十万两银子,从广西、云南、贵州购买战马,2500龙骑兵足矣称雄西南。 那些俍兵,正面遭受炮击,侧面遭受枪击,竟然还没有崩溃,继续朝着大同军冲锋。 甚至,自立为平乐王的韦昌奕,也带着自己的亲兵在冲锋。 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其中一支俍兵部队的首领,被一颗炮弹轰得四分五裂。但这支俍兵还没溃散,依旧七人一组往前冲。 连续三轮炮击之后,终于轰得俍兵溃逃两千多人。 “弓弩兵!” 俍兵的弓手、弩手部队,冲到射程之后,立即停下来开始放箭。 其余俍兵,依旧在小跑前进。 如果是传统作战,俍兵的战斗会更加有条不紊。但是,大同军的火器太厉害,他们必须这样快速冲锋。 大同军的藤牌手,举起盾牌掩护友军。 其实不掩护也没太大问题,俍兵的弓弩比较差劲,威力并不是很大,着甲之后不被射中要害即可。 真正怕的,是毒箭! “投枪!” 又冲锋一阵,俍兵标枪手冲锋投掷标枪。 “砰砰砰砰!” 俍兵的少量火铳兵也开始射击,射击之后,立即拔刀往前冲。 大同军倒下二十几人,一半是被标枪扎中的。剩下的却是中了毒箭,也不晓得是什么毒,胸闷气短,浑身无力,毒素爆发起来很快。 “轰轰轰轰!” 最后一轮炮击,这次发的是霰弹,一轰就是一大片。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3500大同火铳兵,20步超短距离轮射。 2500大同龙骑兵,分出1000与地方骑兵周旋,剩下的追过去再次射击。 俍兵终究也是人,面对如此恐怖的火力,顿时就崩溃上万人。 韦昌奕这货竟还没死,还带着剩余兵力往前冲。他觉得只要冲去近战,肯定能把大同军杀溃,大同军不过是火器厉害而已。 “掷弹手!” 五百个手臂超长、体格健壮的掷弹兵,朝着冲过来的俍兵掷出万人敌。 藤牌手、狼筅兵、长枪手也严阵以待,火铳兵退回来上刺刀。 已经用不着近战了,贼首韦昌奕被万人敌炸死,剩余俍兵全部转身溃逃。 龙骑兵收起火铳,拔刀冲过去砍杀,任何不放下兵器投降的敌人,冲上去就是一刀砍死。 大同军吃过亏,山中游击战的伤亡,远远大于正面作战。 攻打半年的平乐府,终于能够全部拿下。贼首韦昌奕阵亡,其余俍兵首领,多半都要选择举寨投降。 广西这边,真不好打! 民族问题也极为复杂,治理起来得循序渐进。 拿下平乐府,下一步就是桂林府和柳州府。 在没有充足粮草的情况下,广西估计还要打一两年。每次出兵占领一两个府,然后迅速进行民政治理,当地积攒够了粮食再行出兵,期间还要忙于山中剿匪工作。 广西这么艰难,四川却非常顺利。 黄幺和秦良玉已经联合出兵,与杨展夹击重庆府的王祥。 早一日拿下四川,就早一日获得产粮地,四川盆地的粮食一直很多啊。特别是成都平原,天府之国! 第404章 【抢成白地】 辽阳守将,叫做硕詹。 此人出身正红旗,继承父亲的职务甲喇额真,类似于赵瀚麾下的团长,可统率1500人。 入关之后,多尔衮又任命硕詹为梅勒章京,意思是副将。他麾下依旧只有1500兵,但从山到辽阳,全都属于其军事管辖地盘。 硕詹手里只有50个满洲八旗军,剩下的兵全都分布在农村,他需要重新召集起来作战。 满清的军队一直都是这样,不打仗就回乡下,管理自己的农庄,顺便练习作战技能。只有出征或者集中操练时,才前往固定地点集合,跟赵瀚的农兵制度比较像。 因此,别看辽阳只有50个满洲八旗,实际上却能几天之内招来1500八旗军——被多尔衮抽走军队之后,民间就只剩这么多了。 海州也是可以召集军队的,但吴化普的骑兵冲得太快。大量散在农村的满洲八旗,还没接到聚兵令,就被杀死或者砍断拇指。还有几队骑兵,在海州城附近游弋,专门截杀自发赶来的八旗兵。 于是海州城迅速被大同军占领! 辽阳却提前获知敌情,如今已聚兵200多,另有100个汉军八旗兵辅助。 但硕詹还是不敢出城,因为大同骑兵早已经杀来。 春草复苏的原野上,又有数十个满洲八旗,接到聚兵令赶往辽阳城。其中,马军十二人,步军三十七人。他们还有包衣跟随,这种属于作战包衣,帮主子牵马扛枪拿装备,打仗的时候可以转为民夫,也可以作为辅兵往前冲杀。 “呜呜呜!” 山岗上用千里镜观察的哨兵,迅速吹响号角。负责这一片的300多大同骑兵,迅速汇聚起来杀过去。 满清主将被堵在城里,城外赶来的只有中低级军官,已经被截杀了好几股小部队。 硕詹站在城楼上,看得焦急不已。 他曾派出十多个骑兵,前往各村传令,让八旗军不要添油式往城里赶,最好赶往沈阳聚兵再杀过来。但这些骑兵出城之后,遭到十倍于己的大同骑兵截杀,只仗着马快突围出去两个。 此时此刻,三百个大同骑兵,迅速包围小股敌军部队。 隔得老远,就把火绳点燃,填装弹药准备进攻。 另外三百大同骑兵,渐渐朝这个方向靠拢,防备硕詹带兵出城救援。 12个满洲马军、37个满洲步军,加上他们的包衣,人数已经近百。就这么被围在野外,马军甚至在紧急穿戴棉甲,上马之后试图拉开距离逃跑。 他们不穿甲胄还好,穿上甲胄是真跑不掉。 大同龙骑兵为了减重,啥盔甲都不穿戴,以此来保证自己的速度。 只见这些大同骑兵,只留50骑看住敌军步兵,剩下的全部朝敌军骑兵杀去。250骑围追堵截12骑,根本不需要下马放铳,接近之后直接勒马开枪,不管打没打中,拔出腰刀就围杀上去。 作战片刻,火铳击毙三人,近战围杀八人,只剩一个满洲骑兵还在逃跑。 大同骑兵又绕回来,下马列阵,对着剩余的敌军步卒排队放铳。 “砰砰砰砰!” 包衣们吓得全部趴地上投降,倒是有效躲避了火铳齐射。 这些满洲步兵,分散逃跑会被围杀,聚集起来又要挨排枪。完全就没法打,只能硬着头皮冲锋,一轮冲锋之后,被火枪打死打伤一半。 等幸存者稍微冲近些,这队大同龙骑兵就跑了,另一队龙骑兵开始在侧方射击。 打不了,满洲步兵终于精神崩溃,朝着辽阳城的方向舍命奔跑。 大同龙骑兵追上来,提着腰刀围杀。 居然杀剩下几个,丢掉兵器投降。大同军仁义无双,剥掉其棉甲,拿走其武器,砍掉双手拇指任其进城。 硕詹被这种行为恶心坏了,他已经接收了数百失去拇指的满洲兵,有些还是故意从海州那边放回来的。 这些人无法拉弓放箭,也握不稳刀枪盾牌,完全就属于废物。 而且,还从海州带来消息,说什么豪格、多尔衮内讧,清军被杀得大败。北京已经被围了,山也被攻破……这些消息,导致辽阳守军的士气跌到极点。 协守辽阳的汉军八旗佐领,已然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叛变。 “吊上城来。”硕詹只得下令。 若八旗兵被砍了拇指就舍弃,城中士气只会更低,他必须消耗粮食养这些废物。 紧接着,几十个投降的包衣,也被砍掉拇指送到城外。 “救命啊!” “章京大人,求你拉我们上去!” “……” 汉人包衣在城下哭嚎,大同骑兵在更远处看戏,城上的硕詹对此置若罔闻。 残疾的满洲兵必须救,汉人包衣算什么东西? 几十个包衣,就这样在城下哭嚎。虽然只是失去拇指,但他们死定了,结局只有一个:活生生饿死! 协助守城的100汉军八旗,看着包衣的惨状,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自己若被砍断拇指,怕也要遭遗弃,这他娘的还帮鞑子打什么仗? 下午巡视城防,硕詹明显感觉不对,汉军八旗兵的眼神有问题。 现在不会出事儿,可当大股敌军攻城时,这些汉军八旗肯定要投敌。 当晚,硕詹舍弃家人,只带两个儿子突围。由于一面临河,他命令其余士兵,朝着三个方向突围,自己装扮成小兵骑马逃跑。 半夜里喊杀声震天,黑暗中进行着追赶杀戮。 硕詹长子被杀,自己和次子被俘。他没有被认出来,甚至保住了性命,失去双手拇指之后,徒步逃往沈阳方向。 胡定贵都还没带兵杀来,留在城里的汉军八旗,就主动开城献上辽阳。 …… 数日之后,沈阳城。 这里是满清的盛京,正黄旗内大臣何洛会,被多尔衮任命为盛京总管,属于整个东北的最高职位官员。 此时此刻,沈阳已经聚兵三千多,满洲八旗千余人,汉军、蒙古八旗六百人。驻守盛京的镶黄旗阿哈尼堪,也已带着数百士兵赶来。 “我是硕詹,快让我进城!” 阿哈尼堪探头一望,对何洛会说:“真是硕詹。” 何洛会连忙说:“快放他进来!” 硕詹带着儿子进城,何洛会见其双手被布片包裹,惊道:“你也被斩拇指了?” “敌军心肠毒辣,不如将我杀掉算了!”硕詹哭丧着脸说。 阿哈尼堪问道:“究竟是哪来的敌人?” 这三人都是多尔衮的心腹,历史上,阿哈尼堪甚至做了礼部尚书。 既然皆为自己人,就没什么好瞒的。 硕詹低声说道:“我也不知真假,都是从海州逃回的士卒带来消息。说肃清王(豪格)起兵作乱,咱们大清内斗起来,被南方的大同军杀个措手不及。如今,北京已经被围困,山也破了,敌人是从山过来的。” 何洛会、阿哈尼堪二人,顿时面面相觑。 他们,竟……有些相信。 否则敌人是从哪来的?总不能是插翅飞来的,总不能是从海里游过来的。 他们坚信满洲八旗强大,不会轻易大败。 但如果是豪格挑起内讧,再拉拢一两个亲王造反,还真有可能被大同军抓住机会。 何洛会思虑半天,说道:“先守住盛京再说,万一是假消息呢。把满洲男儿全部招来盛京,女人也可以拿起兵器作战。还有,去北边召集野人女真,每个部族必须出一百战士!” 野人女真非常惨,这几十年来,各种被满清征讨。 即便已经臣服上贡的部落,满清也会没事儿去打两下。每一次征讨,必定掳走人口和财货,导致野人女真各部落根本发展不起来。 后世的鄂伦春、鄂温克等少数民族,都是野人女真演化出来的。 许多野人女真,甚至住在后世的俄罗斯境内。他们被满清搞得人口稀少,毫无战斗力可言,结果便宜了俄罗斯,几十个哥萨克骑兵,就能霸占几万平方公里土地。 阿哈尼堪说:“南方山中的女真族人,也全部搬来盛京,尽可能把盛京守住!” 硕詹则说:“汉人、朝鲜人不能进城,他们很可能倒戈!” “对,除了忠心的包衣,不能让汉人、朝鲜人进城!”阿哈尼堪表示赞同。 数万汉人、朝鲜人,被遗弃在乡村,他们连一粒粮食都没有。 有些满人搬离农庄时,干脆把家里的农奴杀光。 吴化普奔回辽阳报信:“将军,沈阳守军已有数千,短期之内不可能攻下。他们害怕临阵倒戈,汉人、朝鲜人不准进城。就连汉军八旗,都是出城扎营。沈阳城里,除了满人就是包衣。” 胡定贵笑道:“那就不打沈阳了。骑兵去招揽汉人、朝鲜人西迁,全部搬到盖州、复州、金州种地。另外,去沈阳城外喊话,就说多尔衮已经败亡,五十万大同军即将杀来沈阳。且吓一吓他们,带走百姓需要不少时间,免得沈阳的敌军出来捣乱。” 胡定贵又对王尧臣说:“勒令朝鲜再征集粮食,价钱可以提高一成。实在不行,只能去江苏催粮,这次要安置的百姓太多。” 胡定贵还真就不打沈阳了,海州、辽阳被他搬空,还从沈阳带走几万百姓。 满清的大本营虽然没有攻破,但已经成为一片白地。 离开的时候,海州和辽阳的城墙,也用火药炸塌几段,今后随时可以杀回来夺城。 对了,地广人稀的辽东,可以开辟牧场来养马! 直至胡定贵把人全都迁走,安安稳稳回到盖州,多尔衮才终于收到老家被搞的消息。 (今天没了。) 第399章 【五帝并存】(为企鹅大佬加更) 中元4338年,崇祯十四年,冬。 黄帝纪年本该用“开元”,为避免与唐代年号混淆,赵瀚特地下令改名为“中元”。 根本不用赵瀚去联络,李自成、罗汝才又闹起来了。 他们先是从陕西逃出,迅速拿下甘肃镇。撺掇边镇士兵闹饷,杀死甘肃镇的边将,扩军至三万人,踏雪踩冰重新杀进陕西。 投降满清的陕西边将,为了筹集军粮,到处抢掠士绅。 满清非但对此纵容,驻扎于陕西的八旗兵,甚至亲自加入抢劫团伙。 于是乎,李自成、罗汝才杀来之后,大量士绅征募乡勇跟随。陕西士绅,竟然与李自成合作一起抗清,而且许多士绅散尽家财募兵! 旬月之间,李自成就攻占临洮府、洮州卫、靖虏卫、岷州卫、宁夏中卫、巩昌府和平凉府。 李自成再度占领半个陕西,如今正在猛攻汉中! 这就是满清快速扩张的恶果,对地方毫无控制力。当调集主力前往河南之后,一群降兵降将,根本扛不住李自成的反攻。许多迫于压力降清的士绅,甚至是大明边将,纷纷选择重新归附李自成。 无奈之下,多尔衮只能派遣两万八旗军,立即前往陕西跟李自成作战。 四川,同样是冬季作战。 黄幺、秦良玉联合出兵,涪州(涪陵)、长寿二县,守城将领直接望风而降。 拿下长寿之后,东北边的垫江县,知县竟然派差役前来,请求黄幺分兵接手垫江。 这位垫江知县,竟还是大明的官儿,山高路远,一直没人去打他…… 黄幺派了三百农兵过去,又让随行官吏前往分田。 随着地盘扩大,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官吏。大量预备吏员等着转正,大量正式官吏等着升迁,不知多少读书人盼着打仗。 甚至连恢复科举的呼声,都被这些官吏压下去。 老子辛辛苦苦做事升官,凭啥要急着恢复科举?难道让你们跑去考进士,各种空降当官,分分钟蹲在老子头上拉屎? 不仅商人、农民拥护赵瀚,贫寒士子阶层,也是赵瀚的铁杆支持者。 他们早就科举无望,甚至没钱继续应考。在赵瀚治下,却能轻松做吏员,能力强的一两年就能当官,能力差的也能慢慢往上熬。 这些人,才是明代士子的主体,许多甚至被考得厌恶八股取士! 比如刚上任的长寿知县冯厚敦,虽然出身于小康家庭,但也极度厌恶八股取士。消磨半生,还得花钱买官,也只做了个江阴训导,也就是江阴县官方学校的助教。 赵瀚占领江南的当年,冯厚敦就报名当预备吏员,如今已然升迁为七品知县。 放在大明,他助教做到死都别想当官。 不过,历史上他虽然没有当官,却被誉为“抗清三公”。 本来已经归顺满清的江阴县,由于多尔衮下达“剃发令”,一群秀才歃血为盟,表示宁可断头、不可断发。 秀才们杀死知县,推举阎应元、陈明遇、冯厚敦为首领,全城官民团结起来抗清。 十二万江阴义兵,面对数万清军,困守孤城八十一天,中途还敢出城作战,最终被火炮轰塌城墙。 城破之日,无一投降,奋力巷战,全城仅活老幼53人。 阎应元被俘后不肯下跪,被刺穿胫骨,英勇就义。 陈明遇在城破之后力战而亡。 冯厚敦面朝南明小朝廷的方向上吊自尽。 史称,江阴八十一日。 虽然不像野史说的那样,杀死了三王十八将。但确实有三个满清王爷前来督战,分别是博洛、尼堪和孔有德。 正所谓: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抗清三公”里的陈明遇、冯厚敦,如今都在赵瀚麾下做文官。 还剩一个阎应元,江阴八十一日的总指挥,目前不晓得蛰伏在哪里。 冯厚敦在长寿县上任之后,立即带领随行官吏,先把城内的统治搞定。然后跟农会一起,以县城为中心,开始重新编造户籍并分田。 另外,这里是大同军的物资中转站,他还得配合军方的工作。 一个军官从船上下来,快步跑到县衙:“冯知县,黄将军有令,请立即组织木匠,打造攻城器械,运到重庆府再组装!” “我立即就办,请黄将军稍待几日。”冯厚敦说道。 赵瀚没有拨发太多粮草,黄幺无法征调足够民夫,一切全靠长江水运。就连打造攻城器械,也在长寿县进行,做好了零件运去重庆府城外组装。 “轰轰轰轰!” 重庆江面,正在爆发一场水战。 由于三峡险滩太多,赵瀚的大型战船,都没有开到四川来,来的全是中小型战舰。 王祥拥有水师战船三百多艘,全是商船改装,正在跟大同水师打得热闹。 风向不对,大同水师没有使用“化学武器”。 但是,大同水师有火炮! 虽然全是小型佛朗机炮,却足以压制只有弩箭的重庆水师。 双方交战三个小时,八十多艘大同水师战舰,击沉重庆战船二十多艘,还有十多艘被打得千疮百孔。 “王爷,打不得了,陆将军请求撤军!” 王祥大怒:“如何打不得?我军还有战舰三百艘,敌军战船不足一百艘。全部冲上去,贴近了接舷!” 王祥,家奴出身,是王应熊的仆人。 此时本该罢官在家的王应熊,由于赵瀚占领江南,崇祯大量启用西南和北方人士,王应熊被召去担任内阁大臣。先是被李自成打得半死,继而趁机出逃,如今被堵在山东无法归乡。 王应熊的仆人王祥,早在崇祯六年便做了参将,后来被调去镇守巴中。 由于盗贼蜂起,重庆府士绅大办团练,王祥趁机带兵过来,在王家的支持下迅速壮大。如今不但占领半个重庆府,而且把顺庆府(南充、广安等地)也拿下。 这货现在的身份,是大明定兴王。 并非自立为王,而是大明隆武皇帝册封的! 是的,四川冒出个大明隆武皇帝。一群川中军阀,突然不想打了,在大明遗臣和士绅的串联下,拥立蜀王朱至澍为隆武皇帝。 重庆的王祥,被封为定兴王;遵义的吴尚贤,被封为永兴王……一口气封了六个王爷、十一个侯爷。 打出大同旗帜的杨展,被一群王爷围在中间,此时已经彻底懵逼了。 若非黄幺、秦良玉及时出兵,杨展必定改旗易帜,先投靠大明隆武皇帝再说。 蜀王朱至澍,或者说大明隆武皇帝,虽然只是个傀儡,却名义上占据大半个四川。 王祥喊道:“再派使者,去成都向皇帝求援!他娘的,都是给大明打江山,凭啥老子一个人顶着?” 已经派出去三波求援使者,王祥心急如焚,又派去第四波。 重庆水师主将陆国舆更郁闷,他麾下三百多条战船,全他娘的是样子货。就连水兵,也多为船工,还有不少是朝天门码头的苦力。 跟正规水军打仗,还打个屁啊? 好不容易冲过去,贴近了几条敌船接舷,结果大同水兵一阵排枪,就吓得重庆水兵落荒而逃。 陆国舆是个儒商,秀才功名,家里跑长江运输的。他不想打仗,只想做生意! 可全家都在重庆城内,他不敢投降。 眼见自己的战船,一艘艘被击沉,又一艘艘被俘虏,陆国舆很想对着王祥大喊妈卖批。 交战到第四个小时,六十多艘重庆战船,被大同水师给当场俘虏。 陆国舆仗着船多,指挥水军去接舷。接着接着,就把自己给接崩了,大同水兵只要开枪,重庆水兵就瞬间溃散。大同水兵跳帮过来,重庆水兵集体趴在甲板上投降。 都是些船工和苦力,当兵不过一两年,而且饥一顿饱一顿,为啥要给当官的卖命? 由于害怕遭到炮击,许多重庆战船,主动贴上去被俘虏。看起来英勇无畏,其实一碰就降,到后来都懒得做样子了,大量战船指挥官选择投降。 陆国舆见势不妙,带领残余战舰主动撤退,在朝天门码头登岸退回城中,吓得连战船都不敢要了。 “你竟敢带兵临阵脱逃!”王祥大怒。 陆国舆吼道:“不跑等着全军覆没吗?对面皆为水师精锐,有火铳和火炮。我麾下只有一群船工和苦力,别说火铳火炮,就连弓箭都不多。王爷让我如何作战?” 王祥手按刀柄,犹豫片刻,最终说道:“你带兵一起守城!” 陆家是重庆大族,不但土地众多,而且生意也做得大,王祥还真不敢乱杀。 大同水师统领古剑山,这回亲自来四川作战,因为他是四川本地人。 水战大获全胜之后,古剑山笑道:“王先生请。” 王应熙是王应雄的胞弟,大同军攻克南京时,王应熙正在南京大牢里度假,如今已是翰林院文学馆的学士。 这货从朝天门码头拾级而上,站在城下大喊:“我是王应熙,快快开城投降!” 王祥顿时脸色剧变,千说万说,他只是王家的家奴。即便割据一方,也是借助王家势力,许多王家人还在他手下做官为将呢。 特别是金紫门那边,负责带兵守城的,正是王应熙的亲儿子。 王祥立即带兵奔往金紫门,半路悄悄传令。 来到金紫门之后,不由分说,便将王应熙的儿子砍死,城中也有军队杀向王家。 这货迅速召集士绅,恐吓道:“一旦城破,大同军就要没收你们乡下的田产,还要抄家杀人,把诸位在城中的产业也抢去。想要保住身家,就随我奋力守城,陛下(蜀王)定然派兵前来救援!” 王祥不可能投降,他跟杨展是死敌,也跟秦良玉多次发生矛盾。 而今,秦良玉和杨展都已经投靠赵瀚,他怕自己投降之后,会被杨展给设计弄死。 杨展确实勇猛,但有性格缺陷。他对喜欢的人极好,对不喜欢的人非常小心眼,甚至到了睚眦必报的程度。 樊一蘅此刻站在城楼上,他是王祥的军师,罢官之前担任宁夏巡抚。 在樊一蘅看来,成都的隆武皇帝就是个笑话,不如早早投了南京皇帝,还负隅顽抗个啥? 半夜,樊一蘅串联士绅放火献城,他早受不了王祥这个得势猖狂的家奴! 就在黄幺攻占重庆府时,云南天波府沐家,拥立岷王朱企丰(金字旁,铎的异体字)为帝。 这位岷王,是从湖南逃过去的。 云南山高路远,直到冬天,才知道崇祯上吊的消息。一群遗臣,撺掇着黔国公沐天波,迅速的在云南拥立岷王为“振武皇帝”。 此时此刻,中国五帝并存。 南京的大同皇帝赵瀚,北京的大清皇帝福临,陕西的大顺皇帝李自成,四川的大明隆武皇帝朱至澍,云南的大明振武皇帝朱企丰(金字旁)。 第405章 【历法与文字】 今年河南的气候不错,竟然很早就下起了春雨。 这是连续六年全省大旱之后,河南第一次正常下春雨。 悲惨的河南,今年终于可以恢复正常,除了被赵瀚占据的汝宁府,河南其他地方全部没有旱灾。 很扯淡,老天似乎跟赵瀚对着干。 他在河南也就占了两个府而已,但移民最多的那个府,今年即将全府大旱。反倒是满清在河南的地盘,今年将变得风调雨顺。 此外,连续干旱十多年的陕西,今年同样是风调雨顺,山西也只有局部地区干旱。 “崇祯大旱”,开始全面向南方转移。 不过满清也讨不得好,数十万辽东军民,集体迁往北直隶。而今年的北直隶,却是干旱重灾区。 说得更具体一些,今年的几处旱情重灾区,分别位于多尔衮和赵瀚的核心统治区域。 来呀,互相伤害呀! …… 胡定贵在掠夺沈阳人口时,黄幺拿下成都平原时,正面战场也开始行动了。 鄂北、苏北、皖北、南阳府、汝宁府的农民被调动起来,赵瀚去年秋天收上来的粮食,早已源源不断运输到北边。 南北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南京百姓的关注点,竟然不是即将开始的北伐。 没人觉得大同军会战败,似乎横扫中原才是正常情况。他们的目光,投向了正式刊发的《大同历书》、《十二气历》、《大同正音》和《大同字典》。 《大同历书》是《崇祯历书》改编的,只删改了一些明显错误,比如地心说。 侯氏父子在山东被监视,左良玉依旧是摇摆不定。 就在去年冬,侯方域接到母亲的死讯,摆脱满清简直返回河南奔丧。接着又从老家进入安徽,辗转几个月,终于来到南京。 刚刚进城,就见差役挑着担子,沿街向店铺出售《十二气历》。 并非强买强卖,你不买也可以,但今后征收门店税的日期,是按照新历时间进行收取。 “历书怎卖的?”侯方域问道。 那差役笑答:“彩色带画一块钱,无色无画的只要一角钱。” 侯方域一路南来,已经知道南方币制。 几年前,主要用于商贾贸易的大同银元,如今已成为很常见的流通货币。一块银元,等于一两银子,俗称“一块钱”。 而且还增加了大同铜元,有五角、两角、一角之分。 传统的方孔铜钱还在使用,大约800文到1200文,可以兑换一块钱,也即兑换十角钱。 但是,只有大同铜钱,可以用于缴纳赋税。 其余什么嘉靖通宝、崇祯通宝,官府和银行一律不认。虽然能拿去银行兑换,但那些属于“废币”,基本只能兑来铜料成本价。 “我先看看。”侯方域说。 彩色带画的版本,属于挂历,画着简单的花鸟山水。无色无画,则为台历。 侯方域带来的银子不多,买了一副台历。 他发现新旧历是上下对应的,而且汉字数字旁边,还标注有天竺数字(阿拉伯数字)。 民始元年,黄帝历4339年。 新历一月一日(立春),对应旧历正月初九(立春)。 继续翻阅,发现农历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为新历的1号或16号。大月有31天,小月有30天。 但是,由于太阳运动的不均匀性,5月有32天,11月只有29天,夏至为5月17日。 侯方域笑道:“这历法倒是好记。” 侯方域拿着新买的台历,先是找故友打听情况,得知方以智颇受赵瀚新任,于是又去请方以智代为传信。 赵瀚即将亲征,还真没什么时间,侯方域被安排在后天上午。 开国皇帝御驾亲征,不是吃饱了撑的。 由于通讯技术落后,军情不能迅速来回传递。而且战场可能涉及四个省,赵瀚必须把司令部移到前线,因为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能独立压制各路大将。 还有一整天时间,侯方域在南京城内闲逛。 他辗转北直、山东、河南三省,再次来到南方,南北落差实在太大,他喜欢南京这种人间烟火气。 而且,似乎每次南下,都会出现许多新鲜玩意儿。 来到售卖文化用品的街道,侯方域路过一家钟表店,突然听到“当当当”的声音。 他好奇走进去,立即有店伙计笑脸相迎:“这位公子,本店有最新式的自鸣钟,还有整个南京独家专卖的怀表……” 侯方域奇怪道:“我记得这家店面,以前是卖金石字画的,怎改成卖钟表了?” 店掌柜笑着接话:“前明的南京勋贵,收藏许多金石字画,被集中存放在翰林院那边。数量太多,翰林院的学士也顾不过来。这家店以前的东家,就买通管理库房的残疾军人和扫地太监,每天带一两件出来。胆子也是真大,孤品字画都敢往外拿,不被发现才怪了。” “杀头了?”侯方域问道。 店掌柜摇头说:“杀头倒没有,商贾全家没收财产,残疾军人收回田产,一股脑儿扔去什么东蕃岛垦荒。听说跟张献忠那些流贼挨着,还得应付岛上生番。” 去台湾种地的有两种,比如郑家水手和士兵,被裁撤了一半,在台湾跟熟番挨着种地。只要能适应气候,这种是没有危险的,而且土地相对肥沃。 至于张献忠和后来的流放者,就得面对生番猎头族。 如今尽量减少死刑,除非罪大恶极,否则重犯都可以选择去跟张献忠作伴。 侯方域走到一座大钟前:“刚才就这个在响?” 店掌柜亲自介绍说:“好叫公子知道,这叫自鸣钟,整点可以报时。在这南京城里,卖自鸣钟的就两家,进货都不好进,暂时只有苏州和广州工匠能造出来。两边的钟表作坊,还在打专利官司,也不晓得谁能打赢。” 侯方域继续观察货品,发现一个巴掌大的小钟:“造得这么小?” 店掌柜得意道:“这是怀表,越小越值钱。像这么小的,整个南方,也就两三个工匠能造出来。” “价值几何?”侯方域问。 店掌柜笑着比出三根手指:“这个数。” “三十两?”侯方域觉得很便宜。 店掌柜哈哈大笑:“三百银元!” 侯方域听得直摇头,这么贵的价格,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 单拿粮价来比较,中国古代粮价一直比较稳。从汉代到清代,只有元代粮价属于阴间价格,清代粮价稍显昂贵,其余各朝都差不多。 只要不是荒年,没有遇到兵灾和天灾,每斤米的价钱大概在2文到8文之间(质量正常的铜钱)。 赵瀚稳定币值之后,如今虽然粮食紧张,但南京米价也只在10文左右,价格浮动不会超过2文钱。 仅这一支怀表,就能买三万斤大米! 当然,北方肯定换不来这么多米。 北京的米价,今年春天80文一斤,是南京这边的八倍,普通百姓还在继续饿死。 侯方域逛了一阵钟表店,又去逛隔壁的书店。 五花八门啥都有,甚至还有许多小黄文,赵瀚暂时没有管制这类小说。 “哪有这般注音的?” “我看极好。” “你当然说好,你是安徽人!” “安徽也分南北啊,我祖籍凤阳,大同正音可跟凤阳话区别很大。” “区别不大,我是福建人,那区别才大了。” “……” 一群读书人,正在围着字典讨论。 他们对字典里某些“简化字”,没有任何意见,因为都是已出现的俗体字,书法作品或者写信时经常用到。 唯独对大同正音,意见很大! 侯方域好奇翻开字典,字典附录有拼音表。而且拼音符号和音调符号,都用汉字标注出读法和用法,利用传统切音法一学便会。 至少,对于侯方域来说,他几分钟就看懂了拼音。 又根据拼音拼写语句,发现这种大同正音,跟《洪武正韵》非常相似,只不过部分汉字的读音有所变化。 但是,它符合传统的读书音规则。 只要学过读书音的传统士子,无论是哪里的人,都肯定能听懂大同正音。 侯方域又尝试使用字典查找汉字,无论是拼音查找,还是用偏旁查找,都比传统查字工具快无数倍。 侯方域叹息:“此教化之利器也,功在千秋!我若留在江南,必可共襄盛举,可惜编字典时回了河南。” 侯方域也是无奈,他先去北京花钱,把父亲从诏狱捞出来。回家之后,又协助父亲结寨自守,防备河南的流寇土匪。接着又是祖父死了,再然后寨子被攻破,父子俩被李自成强行带走做官。 朝着赵瀚“皇宫”的方向,侯方域感慨莫名:“文字,历法,有此功德,已是盛世之象。圣君临朝,我辈读书人,又怎能不投身其中?” 又过一日,在方以智的带领下,侯方域受到赵瀚接见。 二人路过礼部衙门时,却见几十个士子,正在跪地请愿,希望能够废除大同正音。 “一群腐儒,只会坏事!”侯方域鄙视道。 方以智笑着说:“已经不错了,只有几十个。上次请愿的士子,有一两百号呢。” 第400章 【拿下成都】 王应熙全家被杀,这让黄幺非常无语。 或者说,就连王应熙本人,都没料到家奴出身的王祥敢动手。 王祥虽然自己有兵,但能在重庆成事,全靠王家在背后支持。他杀王氏族人,一来断送自己的根基,二来让城内绅商离心离德,三来彻底绝了投降的可能。 这人是个神经病! “快闪开,老夫要宰了他!”王应熙穿着翰林院的学士袍,提着刀朝被俘的王祥冲去。 黄幺连忙拦住:“老先生,这人肯定死罪,但如非必要,不得动用私刑。军法官会组成临时法庭,先生可被特许旁听审理。” 王应熙用刀指着王祥,愤怒咆哮:“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王祥非但不害怕,反而嚣张大笑:“哈哈,我一家奴而已,能统兵为将十余年,又在重庆做了两年土皇帝。这辈子早就够本了,死则死矣,快把我杀了。” 王应熙越听越怒:“你也知自己是家奴,没有我王家,你早就饿死了。没有我王家,你又怎能做大明武将?没有我王家,你能霸占这重庆府?如今你杀戮王家满门,忘恩负义至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王祥冷笑:“恩义?老子不过是王家养的一条狗,老子早就不想当狗了!” “押下去,明日受审。”黄幺懒得再听。 一般情况下,军法官在打仗的时候,不会组建什么临时法庭。 但王祥的做法太过恶劣,不但负隅顽抗,还把劝降使者的全家给杀了。不赶紧就地正法,你让王应熙怎么想?让重庆府的绅商怎么想? 历史上,王祥战斗力还是很猛的。 张献忠入川之初,只有王祥镇守的遵义府没被占领,成为大明反攻四川的军事基地。 接着,王祥又跟满清打,还击败了多尼和吴三桂,趁机收复重庆、泸州、叙州。 把满清赶出四川,然后就开始乱跳,拥兵自重,不听调遣,攻击友军,扩张地盘。 先是跟南明的武将打仗,接着又打归顺南明的张献忠余部,居然还被南明朝廷封为忠国公。最后终于惹怒孙可望,派遣刘文秀击败之,王祥兵败粮尽、自刎而死。 这种情况,在南明很常见,不仅文官内斗,武将也在内斗,白白便宜了满清。 …… 重庆府城收复之后,重庆府、顺庆府各县望风归降,只剩酉阳土司还躲在山里装聋作哑。 秦良玉带兵征讨潼川州,刚坐船到遂宁,遂宁守将就降了。 霸占潼川的军阀叫甘良臣,武举人出身,曾担任山海关总兵,背锅问罪,罢官归乡。 此人与杨展关系不错,而且善政安民。再加上年事已高,一把年纪没有争霸雄心,又见部将在遂宁投降,他干脆也率众归顺大同军。 至此,大同军彻底跟杨展地盘相合,解了杨展被一群王爷围困的危局。 这时已至隆冬,黄幺暂时息兵,让官吏去消化新占地盘。 半个四川,长江沿线,夔州府、重庆府、顺庆府、叙州府、嘉定州、庐州、潼川州,各城悉数插上大同军的军旗。富顺盐场,终于姓赵了。 黄幺为主帅,秦良玉、杨展、甘良臣带兵辅助,打算开春之后把遵义府给拿下。 而成都的君臣们,对此视若罔闻。 君不君,臣不臣,全是傀儡。他们趁着崇祯的死讯,串联四川军阀拥立皇帝,名义上统管四川,却根本无法约束各地武将。 至于那些武将们,或者说王爷、侯爷们,还在彼此继续抢地盘! 成都。 大同军使者范矿,见到了四川头号军阀——侯天锡。 当然,侯天锡现在的身份,是大明隆武皇帝的拥立者,大明忠兴王、太师、上柱国、宣威将军、后军左都督。 “范先生是来劝降的?”侯天锡问。 范矿说道:“不敢,只是想请将军看清形势。” 侯天锡面无表情:“生为大明之臣,死为大明之鬼。崇祯陛下驾崩,自有隆武陛下嗣国,我下半辈子的志向,便是辅佐隆武陛下中兴大明!” 范矿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说道:“令尊死于八贼(张献忠)之手,我主已为令尊报仇,将那八贼流放番岛。我主善待百姓,且悉心照顾崇祯子女,有再造乾坤之大功德。于公于私,将军都该归顺我主。” “不必再说,先生且去。”侯天锡挥手逐客。 侯天锡的父亲是四川总兵侯良柱,也算猛将一员,被张献忠弄死。 侯天锡自身能力一般,全靠父亲留下的部将,才勉强发展为四川最大军阀。 这厮独占成都府、邛州、眉州、雅州,钱粮充足,人口众多。就连蜀王的许多土地和财产,都被侯天锡霸占,他舍不得交出手里的富贵。 范矿离开忠兴王府,半路遇到四川隆武朝廷的丞相李乾德。 “如何?”李乾德随口一问。 范矿无奈摇头。 两人错身而过,李乾德进去,旁敲侧击的劝侯天锡认清形势。 无果,李乾德不敢再劝,偷偷找到范矿说:“贵军只管来打,拿下邛州、眉州、雅州之后,成都定然军心不稳。到时候大军压境,把成都兵力诱去南边,暗中遣一偏师直奔成都,我帮忙把成都府城拿下。” “如此,有劳了!”范矿抱拳道。 李乾德叹息:“都是四川人,大明已经覆灭,哪容得一群武人,为了个人私利,置四川百姓于水火之中?” 都是鬼扯,顺风倒而已。 历史上,杨展就是被李乾德唆使部将诱杀的,彻底加剧四川的内斗局面。 不过,这家伙似乎良心未泯。被白文选抓住之后,打算推荐给孙可望,还可以继续做大官。但他说梦见被自己害死的杨展,又觉得是自己把四川局势搞糟,于是跟胞弟李升德一起投水自尽。 杨展也不是什么白莲花,曾在李乾德唆使之下,不顾大局跟王祥闹起来。 反正这一堆家伙,已经说不清楚谁对谁错。 因为李乾德唆使杨展搞王祥,是因为王祥拥兵自重,率先攻击友军。而王祥攻击友军,是感觉友军想要吞并他,干脆先下手为强。 几个南明小朝廷,就是在这种内耗下崩溃的。 范矿是富顺人,杨展的军师。 他回去禀报消息之后,黄幺、秦良玉、杨展、甘良臣聚拢开会。 杨展笑着说出自己的计划:“先大军压境,作出南下攻打遵义府的样子,迫使遵义敌军向成都求援。遵义府周边,多造大营,暗中调兵北上,杀他侯天锡一个措手不及!” 甘良臣说道:“如果侯天锡出兵应援遵义,正好剿灭其大军。如果不出兵,他见我们攻打遵义,必定疏于防备,正好趁虚而入。” “好计策,”黄幺点头道,“我军出兵邛、雅、眉三州,侯天锡若带兵来战,便以偏师翻越龙泉山,奇袭成都府城。若侯天锡不敢出战,那就一路打过去!” 秦良玉说:“翻阅龙泉山,奇袭成都府,此事交给白杆兵!” 黄幺说道:“秦夫人年事已高……” “让我儿带兵!”秦良玉坚持道。 白杆兵真正的兵种田赋是山地作战,白杆枪的头尾有钩子。派精锐爬上山之后,所有白杆枪,都能串联起来当登山绳索。 在西南山区,白杆兵各种翻山越岭,以出人意料的时间,出现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往往杀得敌人措手不及。 “好,便让白杆兵奇袭!”黄幺点头。 开春之初,黄幺摆出进攻遵义府的架势,侯天锡还有点头脑血性,立即出兵在北方策应。 黄幺、杨展突然回师,在青神县与侯天锡的大军对峙。 甘良臣从潼川(三台县)出兵,攻打更北边的绵州(绵阳)。成都的留守部队,分出一大半去绵州支援。 侯天锡的主力,要么在南,要么在北,还有一支堵在金堂县,防止大同军顺着沱江翻山偷袭。 然而,白杆兵直接翻越龙泉山,绕过有敌军驻守的关卡,专捡最险峻的地段翻过去。 宛若神兵天降,当白杆兵出现在成都城外,仅剩的三千守军都已经傻了。 这他妈哪儿来的敌人? 秦良玉之子马祥麟、侄子秦翼明,迅速来到城下。派人高喊劝降:“大同军已攻破绵州,我们都是开路先锋。再不开城投降,等大军齐至,尔等都没有好下场!快快投降,还有献城之功!” 李乾德早已串联许多文官,立即带着文官说服守将,又把隆武皇帝请出来主持投降。 此时此刻,侯天锡依旧在青神县,跟黄幺、杨展的大军对峙。 只不过,黄幺派出的偏师,已经把雅州(雅安)攻占。 “王爷,成都没了!” 一条快船顺江而来,飞奔到侯天锡面前报信。 侯天锡以为自己听错了,口干舌燥的确认道:“是……成都没了?” “成都没了!”信使重复说。 成都咋就没了呢? 侯天锡抓耳挠腮,实在想不明白。 就算有部队翻山奇袭,也肯定兵力不多。凭借成都坚城,三千守军驻防,起码能够守住一年。 然而,成都只守了一个时辰。 侯天锡瘫坐在椅子上,他已经完蛋了。老窝被抄,眼前又大军对峙,撤都没办法撤,在敌军追击之下,一撤必然全军崩溃。 “投降。”侯天锡有气无力地说。 成都平原,就这样儿戏一般拿下。 隆武皇帝全家,还有一票文臣武将,全部押赴南京让赵瀚处置。 第406章 【大白菜与小辫子】 侯方域、方以智二人,被安排在候客室等待。 他们以为赵瀚在讨论军事,毕竟就要御驾亲征了,哪知赵瀚正在欣赏大白菜。 陈希颂将两颗白菜放在桌上,窖储过冬之后,外面的叶子已经枯黄发烂。他指着两颗大白菜说:“陛下,这颗白菜来自北直隶,种子是大同士子带来南边的,当地人谓之‘包心白’。这颗白菜来自江浙一带,当地人谓之‘黄芽菜’。” 赵瀚疑惑道:“北边还没有广种大白菜吗?” 陈希颂解释说:“种了,但不包心,经不得几次霜就会烂掉。这种‘包心白’大白菜,种出来产量高,而且更耐寒许多。” 赵瀚又指向来自江浙的黄芽菜:“与这种白菜有何不同?” 陈希颂说道:“黄芽菜的味道更好吃,但是包心白的产量更高,而且种植时不那么挑地。” “那就推广包心白!”赵瀚当即拍板决定。 不那么挑地,产量还高,这是可以大规模推广的。至于口感更佳的黄芽菜,小规模种植即可,算作一种专供有钱人的白菜。 “是!”陈希颂拱手。 赵瀚高兴道:“多备些种子,写一本种植小册子,我让户部发给各州县长官推广。便是小民之家,也要让他们冬季每天都能吃上白菜!对了,劝农所今后改为劝农馆,暂归钦天院管辖。我给你一个博士头衔,你手下那些种地能手,可授予硕士与学士。给你三个硕士名额、十个学士名额,你自行分配!” “谢陛下!”陈希颂喜道。 翰林院与钦天院,如今只有两个博士,一个是钱谦益,一个是萧时选,陈希颂这种地的竟成了第三位博士。 赵瀚又说:“这两颗白菜留下,拿去给御厨烹饪。” 中国古代就有白菜,但属于小白菜,南方用来做梅干菜那种。古代称之为“菘菜”,因为能过冬,有松树的品德。 唐宋时期,菘菜在北方与蔓菁(大头菜、圆菜头)杂交,诞生了好几种新的菘菜。其中一种叫做牛肚菘,属于散叶白菜的始祖,到了元代改称为白菜。 大概在几十年前,江浙地区出现包心白菜,叫做黄芽菜。口味绝佳,价格昂贵,种植照料也比较麻烦。 就在近些年,北直隶出现包心白,真正意义上的大白菜! 但是,由于战乱原因,大白菜还局限于河北部分州县,一直无法向其他省份推广——自然也不能传到朝鲜,大宇宙国的泡菜暂时无法诞生。 侯方域跟着方以智进屋,两人拱手作揖:“拜见陛下。” 赵瀚说道:“坐。” 侯方域坐下之后,立即看到那两颗大白菜。想不看到都难,因为放在赵瀚案头,就躺在他跟赵瀚中间。 见侯方域表情诧异,赵瀚笑道:“这种卷心白是好东西,便于种植,产量还高。而且,包得严严实实,利于窖藏过冬。只要推广开来,升斗小民在寒冬腊月,亦可食得美味菜蔬。” 侯方域肃然起敬,连忙起身拱手:“陛下心系万民,真仁君也!” 赵瀚摆手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陛下,左良玉麾下,各部将领极为复杂,”侯方域直奔主题道,“左良玉拿捏不准该降哪边,除了待价而沽之外,更有可能是他无法约束部众。一些部将想要投靠北京,一些部将想要投靠南京。左良玉无论投靠哪边,其部将必有人作乱!” 赵瀚点头说:“这我知道。” 赵瀚这边不但知道,而且已经跟左良玉的部将接触。 山东的情况特别复杂,比如登莱地区,就有一个小军阀叫黄蜚。毛文龙被杀之后,黄龙接任东江镇总兵,而黄蜚则是黄龙的外甥,继承了黄龙的世职和姓氏。 黄蜚担任登莱总兵时,正好遇到鞑子劫掠山东,被打得损兵折将。之后又遭遇山东漕民起义,在剿灭义军的过程中,实力稍微有所恢复。 如今,黄蜚名义上跟着左良玉混,实际却独霸山东半岛。 一旦左良玉投靠满清,黄蜚必然脱离其部。甚至黄蜚已经跟赵瀚的使者约好,到时候共同发兵夹击左良玉。 因为黄蜚本就是辽东人,他跟鞑子有血海深仇! 历史上,黄得功战死之后,大部分属将都降清了,唯独黄蜚一直坚持抗清。在无法与郑成功会师,南京小朝廷又投降的时候,黄蜚依旧坚持抗清,还被江南各路义军推举为盟主。 可惜,水战兵败。 黄蜚让妻子一家跳水自杀,随即自己也自杀,却被清军给捞起。 清军问话,他不言语。清军劝降,他不答应,因此被砍断左手。他被押去南京,用右手指着洪承畴痛骂,结果右手也被砍断。他接着继续骂,舌头也被割掉,嘴里依旧呢哑不停。 最终,被斩首牺牲! 除了黄蜚暗中投靠赵瀚,马进忠也答应南投。马进忠最初是流寇,匪号“混十万”,四年前投降混着左良玉混。 由于山东疫情太可怕,清军还没进入山东,就已经有上千人感染瘟疫。因此,清军和大同军,一南一北夹着山东,谁都不愿真的出兵去打。 就像两个壮汉,都想收拾一个弱鸡。但这弱鸡浑身沾屎,壮汉们哪敢去碰? 别说去碰,甚至都不敢靠太近! “北京的情况如何?”赵瀚问道。 侯方域说:“满清入关之初,黄台吉就勒令官民剃发,但被汉人文臣给劝住了。黄台吉死后,多尔衮又下令剃发,虽然同样被拦住,却就此引发了党争。” “党争?”赵瀚忍俊不禁。 侯方域解释道:“阉党余孽孙之獬,为了在满清获得重用,黄台吉还没死的时候,他就主动剃发留了鞭子。一些汉臣跟着学,与辽东汉臣结为‘辫党’,并在争位时倾向于豪格。多尔衮摄政之后,这些人害怕多尔衮报复,再次请求颁布剃发令,以此显示自己对满清的忠心。不肯剃发的汉臣,则指斥这些人是‘豪格党’。” 赵瀚问道:“阉党、东林党的延续?” 侯方域说:“有一点阉党、东林党的影子,但又不是全然如此。有些东林出身的汉臣,也主动剃发留辫;有些阉党出身的汉臣,则始终不肯剃发。说起来,不过谄媚争宠而已。不愿剃发者,同样是在争宠,他们劝多尔衮尊重汉人风俗,如此才能更顺利的夺取天下。多尔衮虽然更倾向于颁布剃发令,但却更信重不愿剃发的汉臣。” “范文程和洪承畴呢?”赵瀚问道。 侯方域说:“这两人都不愿卷入党争,一直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特别是范文程,他被多铎霸占了妻子,害怕遭到多铎的报复。” 嗯,老婆被别人霸占,不但戴稳绿帽子,而且还怕情敌报复自己,更加忠心耿耿为大清效力。 这汉奸当得牛逼! 范文程是满清的头号文臣,多铎则是多尔衮的亲兄弟。一个满清王爷,去抢头号汉臣的老婆,属实离谱到了极点。 满清内部处理得也很离谱,趁机剥夺多铎十五个牛录,罚银一千两。至于被抢走的老婆,不用还给范文程,抢了就抢了呗,头号文臣说穿了还是包衣奴才。 果然,范文程更加谨慎,对大清更加忠心。 赵瀚问道:“那些文官,就死心塌地跟着满清?” 侯方域说道:“倒也不是,许多人都想南下,但又迟疑着没有离开。有些人舍不得官位,毕竟南下之后,在陛下手里不一定当官;也有些人不敢走,一路兵荒马乱的,沿途还有瘟疫,怕是走到半路就要家破人亡。” 其实,侯方域的信息已经滞后。 北京的文官党争又有新结果,辫子党的党魁孙之獬,跑去多尔衮那里进言。说不愿剃发留辫的汉臣,都是心向南京的,是南京买通的奸细。就算不是奸细,也是首鼠两端之辈,打起来随时有可能投敌。 这番话传出去,被迫做了铁杆汉奸的洪承畴,主动把自己的头发给剃掉。 一些胆小怕死的官员,也把头发给剃掉,导致剃发的越来越多。 最后多尔衮也怀疑起来,大家都已经剃发,剩下那些不剃发的,是不是真想投靠南京? 于是,北京的文官,全部剃发留辫子。 也有几个带着家人逃跑,被满清骑兵给追上,全家被当成奸细杀掉。 还有少数在北京没安家的,潜逃进庙观当中,出家当了和尚道士。 此时此刻,北京文官一水儿的金钱鼠尾。 他们似乎也觉得辫子很丑,不能只是自己丑,要丑大家一起丑。因此联合上疏,要求北京外城百姓,必须全部把头发剃掉。 侯方域又说:“陛下,河南虽被满清占据,但许多士绅依旧心向南方。只要陛下出兵,河南必定义军四起,帮着陛下一起杀鞑子!” “很好,你也随军出征,很快就要去打你的老家归德府。”赵瀚笑着说。 侯方域说道:“陛下,只要大同军进兵归德府,晚生愿意遣回老家招募义兵反清!” (明天三更,今天没了。) 第401章 【奇袭辽东】 南京。 宋应星带着两个工匠觐见,同时带来的还有两支火枪。 “拜见陛下!” 两个工匠明显接受过礼仪训练,忍着没有下跪,跟随宋应星一起拱手作揖。 赵瀚笑问:“你说火铳又改进了?” 宋应星回答道:“改进了许多样式,这次带来最好的两种。” 宋应星身后的两个工匠,估计就是这两款枪的主要贡献者。 赵瀚让宋应星把枪拿过来,发现一长一短。 长的跟现有鸟铳没啥区别,短的却明显是一把燧发枪。 宋应星解释道:“所改进者,无非哑火而已。这种新鸟铳(火绳枪),试用了一个月,每放铳100次,大概有96次到97次正常。而这种燧发铳,也试用了一个月,每放铳100次,大概有81次到82次可以击发。” 也就是说,这两款新枪,火绳枪的哑火率为3—4,燧发枪的哑火率为18—19。 已经极为显着的提高了。 接下来的问题,是到底该列装哪种新枪。 赵瀚问道:“射击速度呢?” 宋应星回答:“鸟铳的射速没变,燧发铳的射速应该能翻倍。” 那就不用考虑了,肯定换装燧发枪,将近20的哑火率,完全可以通过射速来弥补。 火绳枪的缺陷太明显,即便大同军训练有素,也只能达到一分钟发射一次。 还有火绳,在正常情况下,只能燃烧30—40分钟,遇到风大的天气会缩短到20分钟。火绳怕雨怕水,夜间还会暴露。 并且,为了避免火绳互相干扰,列队时不能站得太密,火枪手之间起码要相隔一米。 换装燧发枪之后,阵型都得跟着变。 战场宽度可以变得更大,火枪手可以站得更密,阵型纵深可以变得更浅。近战兵种可以减少,增加更多的火铳兵,对付骑兵的空心阵也能开练了。 赵瀚高兴道:“全部造这种燧发铳,先给我军的龙骑兵列装。” 随着这次扩军,老款火绳枪库存清空,只剩下一千多支。接下来就是大量生产燧发枪,先给龙骑兵换装,再给步兵们换装。 淘汰下来的火铳,可以扔给那些投诚部队。 比如四川的秦良玉、杨展和甘良臣,还有跟着第十师打仗的广西俍兵。 当然,由于产量限制,十个正规师全部换装,至少还要两到三年时间。这不是玩游戏,研发出新装备,花金币就能立即造出来,现实打仗必须慢慢等。 换装之后,也不能立即上战场,必须进行新的阵型、战术训练。 赵瀚又问两个工匠的名字,好生赞赏一番。 改进燧发枪那位,赏田五亩,赏银五两,工资提升五级。另外,授予“能工巧匠”称号,通报工部和全军进行表彰。 改进火绳枪那位,赏田三亩,赏银三两,工资提升三级,授予“能工巧匠”称号,通报工部进行表彰。 获得特殊称号的人,不管是文官武将,还是商贾工匠,都会配发相应的玉佩和腰牌。玉佩可作为饰品挂在腰间,腰牌可以面见各级官员,包括皇帝。 手持特殊称号的腰牌者,欲见某级官员奏事,该官员必须十天之内予以接见。 腰牌是进行编号的,还要刻上本人姓名,若有人冒用或者伪造,形同谋反。 商贾的特殊称号,已经授予出去上百个。 比如捐资助学,可颁发“儒商”称号,但创办私立学校除外。又比如今年大灾,捐钱捐粮赈济灾民的商贾,可颁发“仁商”称号。 这些称号,就跟大明的牌坊一样,必须层层上报到中央,审核之后才能获得批准。 除了能持牌面见官员,其他全是荣誉性质,没有任何特别优待。 至今也没人持牌来见赵瀚,见是可以见的,但如果没有正事儿,纯粹找皇帝聊天,皇帝肯定把你记在小本本上。各级官员也是如此,如果无事乱找,纯粹自讨没趣。 …… 朝鲜,汉城。 一个内侍连滚带爬冲进去,慌张喊道:“王上,天朝大兵杀来了!” “哪……哪个天朝?”李倧吓得面如土色。 内侍回答说:“就是占领济州岛的大同天朝。” 李倧浑身一哆嗦,站起来往后宫跑,边跑边说:“快快传令,御驾北狩,去求清国庇护!” 朝鲜这些年,可谓多灾多难。 先是被日本侵略,一路打到首都,沿途烧杀抢掠,民生经济遭到巨大破坏。 接着又被满清狂揍,出兵帮大明打仗全军覆没。随后又被满清暴揍一顿,直接从朝鲜掳走50万人口,李倧的两个儿子也被抓去做人质。 期间爆发内乱,打得朝鲜伤筋动骨。 虽然这几年有所恢复,但根本不可能再打仗。特别是断绝中朝贸易之后,陆军、海军全部废了,赵瀚派兵占领济州岛,朝鲜国王连个屁都不敢放。 就在李倧准备丢弃王城逃跑时,又有官员前来报信:“王上,天朝使者带着礼物来了。” “他们不是来攻城的?”李倧惊疑不定。 官员回答:“并不是。” 其实没啥使者,济州岛被设为济州县,商贾孟怀恩已经做了知县。 这次,孟怀恩随军北上,要去新的地盘当官。 中途在江华岛补给淡水,顺便来一趟汉城,重新跟朝鲜进行贸易——逼迫朝鲜卖粮食! 毛文龙的东江镇不产粮,许多军粮也是找朝鲜买的。 此时此刻,孟怀恩穿着青色官服,头戴乌纱帽。除了没有补子,跟大明知县一模一样。 他身边还跟着一队士兵,大摇大摆踏进汉城。 李倧率领百官跪迎,匍匐大呼:“xxx拜见天朝使者!” 孟怀恩笑道:“起来。” 孟怀恩此刻有些飘飘然,想他一个山东商人,因为兵祸逗留镇江,哪想到几年之后,能够做官当知县?而今,就连朝鲜国王都给他下跪。 李倧必须跪,因为他投降满清,彻底背弃了大明。 现在大明虽然覆灭了,但中国又有新皇帝。他必须表现得足够谦卑,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李倧把孟怀恩迎入王宫,让百官作陪,设宴款待孟怀恩。 酒过三巡,孟怀恩突然说:“我国陛下欲重建东江镇,海运军粮太远,想跟朝鲜国重开贸易。丝绸、布匹、香料……应有尽有,朝鲜得拿粮食来换!” 李倧为难道:“不瞒天使大人,五年前,满清从朝鲜掳走数十万百姓,还抢走无数牲畜和财货。朝鲜的粮食,实在是不够吃啊。” 这是实话。 几十万人口,大量牲畜和财货,一股脑儿被满清打包带走,五年时间怎么恢复得过来? 孟怀恩却冷笑道:“既然殿下没那个本事,那就换个有本事的做国王。组建东江镇的数万兵马,如今就在江华岛那边。皮岛无粮食可用,干脆攻下汉城,在汉城重建东江镇!” 李倧顿时无言以对,愁眉苦脸好半天,终于硬着头皮说:“天使大人,朝鲜有粮!” 当然有粮,几十万百姓被掳走,正好空出大片土地,被朝鲜官员趁机侵占,然后招募各地佃户开垦。 朝鲜百姓没粮,朝鲜官员的粮食却比以前更多! 而且,恢复贸易之后,用粮食换取中国的商品,官员们又能趁机大赚一笔。 李倧要是不答应,朝鲜的两班贵族,也会逼着他答应。 数日之后,双方在江华岛进行交易。 一船货物,可换好几船粮食,省去从江苏长途海运的风险。 满清留在朝鲜的监视者,立即派人回去报信,说大同军要在皮岛建立东江镇,请求在皮岛附近的沿海城池增加守军。 真的在皮岛建立军事基地? 当然不是! 因为最新得到的消息,为了打消八旗贵族抢一把就回去的念头,多尔衮下令毁坏辽东的城镇村落——历史上也是这样搞的,否则的话,大部分满清贵族,都想抢劫之后重回东北。 八旗将士及其家属、奴仆,还有八旗辖下的民户,前后陆续有三十多万入关,充实了人口稀缺的北直隶。 整个东北,只剩十五座城市有部队留守,其余全部改为文官进行治理。 既然东北空虚至此,那还在皮岛窝着干嘛?直接登陆占据城市啊! 辽东半岛,那么大片土地,只剩盖州还有八旗军。 多尔衮从来没有想过,赵瀚能够隔着山东,直接出兵攻打辽东地区。这不是智商问题,而是眼界问题,就连洪承畴都没料到。 上海、福州的海军全部出动,运载着大同军第十一师将士,还有许多后勤物资,浩浩荡荡奔着金州(大连市金州区)而去。 他们在金州卸货之后,还要继续回江华岛,从朝鲜装运粮食过来。 “敌……敌袭?” 负责管理金州城的,只有一个汉人军官、一个汉人文官。 他们看着庞大的海军舰队杀来,完全没搞明白咋回事儿,甚至都忘了要聚兵守城。 当然,也没法聚兵。 城市人口,外加乡下农民,整个金州地界,满打满算也就剩两三万汉人,坐船而来的大同将士和官吏就有一万多! 当大同军靠岸登陆时,金州官员总算回过神来,征调城内百姓前来防守。 胡定贵下令道:“全军摘掉头盔!” 一个金州百姓,望着越来越近的大同军,突然激动大喊:“没有剃发,是朝廷的大军,皇上派兵杀回来了!” “大明万岁!” “大明万岁!” 不知谁率先呐喊,其余汉民跟着欢呼起来。 多尔衮不但迁走人口,还带走大部分粮食。没有满人的金州城,粮食已经快吃完了,估计得饿死一半,才能等到城外的农民种出粮食。 “杀鞑子,迎天兵啊!” 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守城部队,突然朝着金州官员杀去。 那些金州官吏,其实也是汉人。 (大家手上的月票别忘了投哈!这章短小!老王现在很自觉,继续写,争取早点码出第三更!) 第407章 【大战爆发】 民始元年,黄帝历4339年,西元1642年。 新历二月五日,旧历二月十四。 赵瀚带着两千亲卫,一部分十曹官员,还有一些女官、中书舍人,从南京出发御驾亲征。 郑芝龙归顺之后,海关税收大幅度提高。皇室年度预算,也从十万两银子,直接增加到三十万两。 无人提出异议,按照如今的岁入,文官们的底线是给皇室二百万两。如果超过二百万两,就会出现财政问题,到时候肯定有不少官员前来劝谏。 赵瀚只要三十万两,给足了文官面子,他打算明年再涨到五十万。 循序渐进,各有余地。 船队顺着大运河,至淮安改走淮河,一路来到徐州城。 大同军第一师师长费如鹤、徐州知州陈邦彦,各领手下出城迎接御驾。 陈邦彦是岭南三忠之首,赵瀚刚打下广东时,这位先生还扭捏不愿做官。但是,一直坚持给地方官写信,提出治理广东的各种可行性建议。 如此一年之后,广东各级官员,纷纷举荐陈邦彦做官,皆言此人是治理民政的大才。 吏部(当时还叫吏选司)派遣专人去调查,发现情况属实,最终汇报到赵瀚面前。 只有皇帝,可以超擢提拔官员! 赵瀚看了各种调查资料,也觉得这人不做官可惜了。于是亲自下令征辟,陈邦彦欢欢喜喜奉命出山,第一个职务便是做知县。 同乡好友问:“公欲为大明忠臣,何故大明未亡,便做了新朝知县?” 陈邦彦说道:“鼎革之时,不可拘泥于此,当以黎民百姓为重。吾建言献策数十条,皆被新朝采纳,广东已欣欣向荣。都督(赵瀚)既然征辟,何吝老朽之躯,施善政于天下呢?” 进城之后,赵瀚没有询问军事,而是问起了民生:“徐州今年气候如何?” 陈邦彦面带喜色:“只是二月,却已下了两场春雨。去年冬天也不太冷,而且还有瑞雪。今年徐州的麦子,肯定大丰收!” “如此便好。”赵瀚也很高兴。 陈邦彦说道:“徐州本地百姓,皆言大旱数载,天公不作美也。而陛下治理徐州不到两年,去年只是小灾,今年又有春雨,此必为天命所归,苍天亦喜陛下做皇帝。” 赵瀚忍不住笑道:“先生也学会奉承话了。” 陈邦彦莞尔道:“句句实言,不是拍马屁,陛下真乃天命之主也。” “哈哈哈哈!”赵瀚大笑。 赵瀚又扭头看向费如鹤:“前线动了没?” 费如鹤回答:“已经出兵河南。” 这次赵瀚可谓倾尽全力,不打就不打,要打就来场大的。 虽然一直说粮食不够,但挤一挤总是有的。赵瀚动用了十多万部队,二十多万民夫,趁着满清立足未稳,主动出击,至少要占领河南和山东! 第一师,费如鹤。驻扎徐州,可防备山东的左良玉,关键时候也能顺河杀进河南。 第二师,张铁牛。驻扎沂州,专门打左良玉,同时也可策应山东半岛的黄蜚。必要时刻,走海路直取天津! 第三师,李正。驻扎砀山,已攻河南,目标是归德府的虞城。 第四师,萧宗显。驻扎亳州,已攻河南,目标是归德府的鹿邑。 第五师,江良。驻扎颍州,已攻河南,目标是开封府的沈丘、项城。 第六师,江大山。驻扎西平,已攻河南,目标是开封府的郾城。 第七师,黄顺。驻扎叶县,已攻河南,目标是开封府的襄城。 第八师,刘柱。驻扎南召,已攻河南,目标是汝州的鲁山县(鲁阳关在赵瀚手中,直接出关打仗便是)。 第九师,黄幺,正在攻略四川。 第十师,刘新宇,正在蚕食广西。 第十一师,胡定贵,正在奇袭辽东。 另有卢象升的骑兵旅,骁骑兵3000人,龙骑兵2000人。 除了第八师、第九师之外,各师皆有2500骑兵,在大决战之时,可以划归卢象升调遣。 …… 如此大规模的调动,不可能瞒得了清军。 多尔衮也只能提前出兵,豪格被扔去陕西,跟李自成、罗汝才打仗。洪承畴与多铎,大兵进逼山东,试图强迫左良玉归顺。 多尔衮自领二十多万大军,其中包括大量降兵降将,亲自在河南跟大同军作战。 山东,德州。 驻扎在这里的,是左良玉麾下头号心腹大将李国英。 “李将军,只要归顺我大清,便可获封世袭‘阿思哈尼哈番’。”冯铨说道。 李国英问道:“这是什么爵位?” 其实冯铨也搞不清楚,满清为了招降,临时弄出来的,至今不知怎么翻译为汉名。他只说:“此爵秩比二品大员。大清爵位,有世袭罔替和世代递减两种,将军此爵可以世袭罔替,子子孙孙一直传下去。” “只一个爵位,便让我背主投敌?”李国英有些不满意。 得加钱! 冯铨说道:“山东五千亩地,李将军自己去圈占,另外再赏赐白银三千两!” 五千亩地,还能自己圈占,那就是五千亩上田。 李国英已然心动。 冯铨又说:“将军可入镶黄旗,今后就是自己人了!” 镶黄旗的旗主是满清皇帝,这让李国英更加心动。 冯铨继续说:“山东军将,要么北投,要么南投。投北边有无尽好处,投南边有甚好处?我听说投降的张献忠,都被伪帝赵瀚发配荒岛了。将军难道想去荒岛跟张献忠作伴?” 李国英已经接触过赵瀚的使者,对他许下各种好处,但远远不如满清的条件丰厚。 而且,李国英驻扎在山东最北边,一旦满清大军南下,他必然首当其冲。到时候,大同军很难及时救援,说不定他直接兵败身死。 冯铨又说:“馆陶守将金声桓,已愿降清。” 金声桓,流寇出身,匪号“一斗粟”,也是四年前跟着左良玉混的。 “好,我归顺大清!”李国英咬牙说道。 冯铨摘掉帽子,露出锃亮的脑门,还有后脑勺一小撮辫子,笑着说:“我已剃发,请李将军也剃发。” 李国英叫来一个亲兵,拿出平时修理胡须的刀子,把头发剃得只剩后脑勺那片。 冯铨笑道:“李将军,今后咱们就是同僚了。” 冯铨这家伙,比许多汉奸都可恶,因为李自成和满清进京时,他都没有住在北京当官。此人为阉党余孽,靠巴结魏忠贤,做了尚书和阁臣,还加官太子太保。 崇祯即位后,冯铨被革除功名,奔走十多年想要复官。 黄台吉占据北京,有阉党推荐冯铨,清廷便写信征辟。接到征辟信件,冯铨麻溜的进京当汉奸,半路上就把自己的头发给剃了。 如今,更是跑到瘟疫遍地的山东做招降使者。 新历二月中旬,左良玉的头号大将李国英降清。并且亲自担任开路先锋,与金声桓一起带兵南下,洪承畴和多铎也带兵进入山东地界。 数日之后,临清守将郝效忠降清,三人合兵直取左良玉的老巢东昌府。 冯铨又进城说降左良玉:“左侯,阁下若是归顺我大清,今后就要称呼您为左王了。平南王,世袭罔替,编入汉军八旗,山东十万亩地随便圈占。一路南下,沿途各城任君劫掠,抢到的银子都是自己的,只需给大清朝廷交出粮食便可。南京那边,出得起这种价吗?” 左良玉咽了咽口水。 “还是说,再等几日,大清发兵来劝降?”冯铨威胁道。 左良玉说:“好,我降。” 冯铨笑道:“请平南王剃发。” 左良玉说:“此时天凉,等酷暑再剃发也不迟。” 冯铨笑道:“王爷到现在还想首鼠两端吗?” 左良玉很想弄死眼前这小人,他无奈叹息,叫来亲兵给自己剃发。 剃发的时候,冯铨问道:“侯总督何在?” “安置在府衙宾馆里。”左良玉回答。 冯铨冷笑:“请杀之。” 左良玉不愿动手:“侯先生不是大清的山东总督吗?” 冯铨说道:“此人诈称劝降,来了山东快半年,却一直没有丝毫进展。无非想借机南逃而已,幸好摄政王英明,派了人日夜监督看守。” 左良玉依旧想当墙头草,现在投降满清只是权宜之计。 南北大战已经爆发,如果大同军取胜,他想在关键时候倒戈。剃发留辫又如何?头发还可以长出来! 侯恂明显心向南京,若真杀了侯恂,等于断绝自己退路。 左良玉说:“侯先生是我旧日恩主,现在又身为大清总督。我实不敢杀之,不如送其回北京,交给摄政王处置。” 冯铨想了想,点头道:“也可。” 新历二月二十五日,左良玉宣布降清,被多尔衮册封为平南王。 消息传出,占据登莱二府的黄蜚,宣布脱离左良玉,改旗易帜归附大同军,并且立即出兵进攻青州府。张铁牛予以配合,一东一南,夹着青州府打。 流寇出身的马进忠,也宣布脱离左良玉,带兵南下与费如鹤汇合。 与此同时,洪承畴、多铎移师山东,边军降将多行劫掠事。山东瘟疫严重,又遭左良玉盘剥,现在满清又来劫掠,一时间起义军四起,纷纷打出大同军的旗帜。 洪承畴、多铎直奔曲阜,曲阜孔氏跪降。 第402章 【连下三城】(为企鹅大佬加更) 吴化普一只袖子掖在腰带上,他弯腰刨开积雪,枯草之下是辽东的土壤,是他从小生长的坚实大地。 忽然,吴化普翻身上马,大喊道:“进城!” 大同军这次改制,虽然保留了五军都督府(五大兵院),但各都督府的辖区有很大变化,部队番号也全部变成数字。 第十一师,师长胡定贵,总宣教官王尧臣。 至于独臂的吴化普,负责统率十一师的骑兵。他还去皖北挑了几个会骑马的,都是一起南逃的辽东汉子,专门回来端满清的老窝。 汉人百姓,已将官员杀死,站在街道两旁迎接大同军入城。 胡定贵大声喊道:“有没有读过书的?” 一个瘦子冲过来,跪伏于地说:“将军,在下读过几天书。” “不准动!” 胡定贵走上前,摘下对方的帽子,揪住金钱鼠尾,挥刀将其割落。 割掉鞭子之后,胡定贵双手端着帽子,认认真真给这人戴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瘦子朝那金钱鼠尾看去,心头似也有什么割断了,笑着回答说:“启禀将军,在下名叫尤锦类。” 胡定贵问道:“你在金州做甚营生?” 尤锦类回答:“金州官吏,向渔民征收鱼鳔,在下会熬鱼鳔胶。熬好之后,会有旗人……鞑子从盖州过来,把熬制的鱼鳔胶都收走,再留下一些粮食算作口粮。他们来时,除了鱼鳔胶,也会收走其他军需。” 胡定贵算是明白了,留在金州城的汉人,专门为满清提供军需材料。 比如鱼鳔胶,就是制作复合弓的必需品。 胡定贵问道:“盖州城有兵器制造所?” 尤锦类点头:“有,专门制作弓箭和棉甲。不过鞑子搬走之后,估计带走了许多工匠,盖州征收的鱼鳔胶比以前更少了。给的口粮也越来越少,开春之后肯定饿死人。” 胡定贵朝着这些百姓望去,全城居然只剩两三千人,而且一个个面黄肌瘦。 胡定贵心中有了计较,让随军文官孟怀恩,组织城内百姓去海边搬运粮食。 一来人手不足,本地百姓正好当搬粮的民夫。 二来以工代赈,分发些粮食给百姓。 三来登记造册,趁着搬运粮草,把城中百姓的户籍给编好。 听说做民夫就给口粮,金州百姓顿时兴奋起来,纷纷跟随孟怀恩去海边。 胡定贵把尤锦类留下,问道:“金州地界的人口还剩多少?” 尤锦类摇头:“不晓得。” 胡定贵又问:“最近的八旗军驻扎在哪儿?” 尤锦类说道:“盖州。” 胡定贵再问:“盖州有多少八旗军?” 尤锦类再次摇头:“不晓得。” 这货一问三不知,不过也很正常。他们连饭都吃不起了,哪有闲心关注别的事情? 胡定贵占领金州,安顿好士卒,便派出骑兵四处打探。 数日之后,哨骑陆续带回来消息。 除了通往盖州的官道,其余道路多被荒草淹没。 野外到处是被毁掉的村庄,那些属于旗人的房屋和土地。多尔衮一声令下,旗人不但把农奴带走,房屋都一把火烧个干净。 有时骑马奔跑一整天,都看不到什么人烟。 这里迅速变成原始状态,商业和农业活动近乎消失! 从金州中左所(旅顺)回来的哨骑禀报,那边只剩下几百号渔民。寨堡里住着十户汉兵,专门负责征收鱼鳔,自身也得耕地打渔为生。 紧接着,前往复州打探的哨骑也回来了。 沿途堡垒、关卡全部废弃,一个人都找不到,只偶尔在野外遇到几户农民。 听到这些消息,吴化普找到胡定贵:“我想请假一天,从军中买些酒喝。” “怎的突然想喝酒了?”胡定贵问道。 吴化普悲痛道:“有点憋不住了,想喝些酒睡觉。我是辽东人,知道这里是甚样子。金州、复州皆为辽东大郡,特别是金州,曾经商旅如织。以前住在金州的商贾,比现在全城人口还多!还有那复州,到处是农田,根本就不愁粮食,现在却荒无人烟。这都变成了什么鬼地方?” 胡定贵拍拍吴化普的肩膀:“今晚破例,我陪你喝酒!” 就在他们喝酒的时候,六个大同哨骑,来到复州城外打探消息。 六人直奔城下,想要观察城防情况。 忽然间城门大开,一个汉人文官,带着吏员和军官,点头哈腰出城迎接。 “这是,把咱们当鞑子兵了?” “或许……是。” “管他呢,杀进去再说!” “……” 六个骑兵,加速冲向城门。 复州官吏却不以为意,因为鞑子骑兵都是精锐,平常时候耀武扬威惯了,便在城里也经常这样纵马。 眼前的六个骑兵,虽然穿得有些奇怪,不像满清的各式骑兵。但在辽东之地,除了八旗主子还能有谁?或许是什么时候换装了。 大同骑兵越冲越近,复州官员笑脸相迎,最后弯着腰把头低下。 “锵锵锵!” 六把腰刀抽出,对准官吏一顿乱砍。 “饶命啊!” 幸存的官吏四散而逃,六个大同骑兵,其中四人冲进城里,剩余两人在城外追杀。 城中百姓也搞不清楚啥情况,吓得纷纷躲起来。 就这样,六个跑来打探消息的骑兵,直接把复州城给占领了。 一番审问之下,得到重要消息:更北边的盖州城,驻扎满洲八旗50人,汉军八旗100人,总共也才150个守军。 别觉得太少,这已经算多了! 东北只剩15座城有军队留守,即便是鞑子的老窝盛京(沈阳),也仅留了800人驻防而已。兴京(新宾县)作为满清的龙兴之地,驻军仅有50人。 盖州属于战略要地,必须重视,因此足足留下150个士兵。 “真的只有一百多个兵?”胡定贵难以置信。 王尧臣笑道:“兵贵神速,坐船去打。” 由于地形原因,一旦拿下盖州,就等于控制辽东半岛,傻子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而且直到现在,盖州的满清守军,都还不知道金州、复州已经被大同军夺走。毕竟积雪未化,野外荒无人烟,谁他妈愿意到处跑啊? 胡定贵在金州打造上百架简易木梯,立即全军坐船前往盖州。 在海边登陆之后,便推着火炮,抬着简易云梯,直奔盖州城而去。 由于一路坐船,又踏雪打探消息,吴化普麾下的战马只剩2300多匹,还有几十匹生病了扔在金州。他带着这些骑兵,立即绕向北方,截断城内敌军的逃跑路线。 几千大同兵,还带火炮,攻打150人驻守的城池。 能有什么悬念? 城中百姓吓得全部躲起来,八旗兵也不敢逼迫百姓守城,害怕打着打着全部临阵倒戈。 守军甚至都没准备守城物资,全靠弓箭射击。 攻城只片刻,就有大同军爬上城墙,结阵与城上的八旗兵厮杀。 而且,50个满洲八旗在力战,100个汉军八旗却跑了。 真正的精锐,早就被多尔衮抽走,留下来的有几个能打? “一个不留!” 眼见汉军八旗开城逃跑,吴化普带着骑兵冲过来。他恨鞑子,也恨汉奸,全都杀了最好。 2300多骑兵,撵着100汉军八旗步兵追杀。 “饶命,我是汉人!” 一个军官直接跪下,吴化普双腿夹着马腹,仅有的手臂不再拉缰绳,抽刀猛地朝那汉军八旗军官砍去。 鲜血飞溅。 吴化普哈哈大笑:“快哉,快哉,这辈子值了!” 已经登城的胡定贵却大喊:“莫要都杀了,留几个活口用来审问!” 还剩十多个满洲八旗,眼见无法逃脱,干脆集结起来发起冲锋。 “列阵!” “砰砰砰砰!” 火铳兵趁着近战兵攻城,已经点燃火绳,填装好弹药,跟着爬上城墙。 眼见敌人冲锋,胡定贵懒得硬拼,直接让火铳兵开枪。 这仗打得就离谱,原定计划,是在皮岛重建东江镇。 得知东北情况之后,又改为占领金州作为军事基地。谁知六个骑兵攻占复州,如今再把军事重镇盖州拿下。 除了山区,整个辽东半岛都被大同军控制。 但在这广大的区域,三座城池加上野外村庄,总共还不到十万人口。 一番审讯之后,很快得知军情。 海州和辽阳都有守军,人数跟盖州差不多。 沈阳周边的人口最多,许多满人并未迁徙,还有大量家奴、农奴存在。 “还要打吗?”王尧臣问。 胡定贵咬咬牙:“直取沈阳,把鞑子的老巢掀了!” “粮草怎么运?”王尧臣问道。 之前的三座城,全在海边上,接下来却要深入腹地。 胡定贵说:“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征调三城百姓为运粮民夫。兵贵神速,火炮不要带,先拿下海州,再拿下辽阳,最后夺取沈阳。” 胡定贵又吩咐吴化普:“骑兵先行,绕过海州。根据俘虏供述,过了海州,城外农户就会变多。没粮就一路抢过去,骑兵见到鞑子就杀。沈阳、辽阳诸地人口留下来,是专门用来给满洲八旗提供士兵的。在那些地方杀得越多,满清在关外的兵源就越少。” “好,这军令正合我意!”吴化普大喜过望。 (求月票。) 第408章 【义军】 山东,梁山。 梁山贼李青山、汶上贼蔡乃憨、寿张贼丁明吾、漕贼薛正禄,与脱离左良玉南下的马进忠在此聚义。 另有从濮州、曹州、范县等地赶来的贼首,分别是:任七、张七、梁敏、黄镇山、吴康华、石岿然、张粹等人。 历史上,他们被统称为“榆园贼”。 先跟明朝打仗,再跟清朝打仗,打输了就进山蛰伏,前后活跃十多年时间。对外号称拥众百万,总人数大概在二十万到三十万之间。 众人列出十多把交椅,摆在山岗一处空地,李青山说道:“今日有两位贵客,一是南京来的天使郑先生,一是誓死不降清的马将军。有请郑先生坐主位!” 郑沛然是从山东逃去南边的士子,如今全家已在安徽分田,半年前重回山东当密探。 这次聚义,也是郑沛然联络的,否则分布在各地的农民军很难聚到一起。 郑沛然没有拒绝,径直走到主位,转身拱手说:“诸位兄弟,在下也是山东人。三年前,带着全家去南边,如今已在凤阳分到田地。无论男女老幼,去了南边,人人都能分田。男的种地,女的织布,孩童可以读书,女娃娃都能读书,识字的还能做官吏。那日子,可好得紧!” 这些义军首领,绝大部分都是农民出身,听到此言不禁露出向往之情。 张七问道:“女娃也能读书?” 郑沛然笑着说:“女娃当然能读书。陛下还在造反时,地盘只有半个县,就定了孩童必须读书的规矩。哪个父母不送孩子读书,是要被官府罚钱的!” “家里没钱读书咋办?”蔡乃憨问。 郑沛然解释道:“在南边读书不要束修学费的。家里实在没钱,官府会借给学生书本,只要不把书弄坏了,读完这本书再还给学堂便是。毛笔,可以自己做嘛,平时蘸水练字也行。蘸水练字的已经很少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农民也买得起墨条。” 丁明吾做过军官,更有见识一些,他讥笑道:“郑先生莫说这些话哄我们,既然今天聚在一起,那都是愿意跟鞑子干仗的。” 郑沛然摇头:“我没想骗谁,南边真是这样。” 薛正禄突然插话:“我以前是漕民,听南边来的漕军谈起过。当时还作笑话讲的,说江西那边,逼着女娃娃读书,不读书就得罚钱。” 众义军首领面面相觑,都觉匪夷所思。 张七咋舌道:“还真有这等事?南京的赵皇帝莫不是菩萨?” 郑沛然笑道:“南方数省农民,好多家里供着陛下,早晚都要祭拜一次。我为何逃去南边,还要回遍地瘟疫的山东?因为我是山东人,我自己过了好日子,也得让家乡父老过上好日子。只要大同军来了,杀跑了鞑子,今后大家都能过好日子!” 丁明吾问道:“闯王来了不纳粮,赵皇帝那里纳粮不?” “不纳粮怎么养兵?”郑沛然说道,“诸位放心,赋税不重,还没有徭役。家家户户种自己的田,那点田赋算什么?” 众首领都有些失望,还是觉得李自成更好。 特别是丁明吾,李自成进攻北直隶时,丁明吾自封为闯王麾下的山东副总兵,大概算是李自成的野生粉。 聊了一阵南方的政策,郑沛然说:“有请马将军,来讲讲鞑子怎么对待老百姓的。” “不用马将军来讲,”任七自己站起来说,“自从鞑子占了濮州之后,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了。贪官污吏变着法收税,鞑子兵也到处抢劫老百姓。便是地主家,也要被抢钱粮,好多地主都逃去了南边!” 梁敏也说:“是啊,鞑子比大明还狠,完全就不给咱们活路。去年冬天,饿得没办法了,就跟鲁兄弟在范县造反。鞑子凶得很,实在打不过,几万人被打得只剩两三千,鲁兄弟也被鞑子抓去砍头了。范县待不下去,只能来山东这边。” 张七说道:“都差不离,我跟任七造反杀鞑子,两万人只剩下一千多。要是知道赵天王今年发兵,去年咱就忍一忍,忍到今年再造反也不迟。” “哈哈哈哈!” 众首领大笑,果然该忍一忍再造反。 马进忠起身说道:“你们可不晓得,鞑子在北京做了甚恶事。从北边逃来许多士绅,他们也惨得很啦。北京的城墙,分成好几道,有紫禁城、皇城、内城、外城。这鞑子人数不多,却把紫禁城、皇城、内城都占了,汉人全被赶到外城。这内城的房子、店铺、银子、粮食,全被鞑子抢走,妇人也被抢去做奴才。” 石岿然讥笑道:“鞑子说咱们是贼,可咱们只抢钱粮,不抢房子和店铺。鞑子连这些也抢,不是贼喊捉贼吗?” 马进忠继续说道:“北京城外的土地,都被鞑子给圈占了。地主要么被打杀,要么被赶走,农民、佃户都成了鞑子的奴才。倒是不用交租纳粮,因为种出粮食都是鞑子的,给多少全看鞑子有没有良心。” “鞑子有个屁的良心!”吴康华喊道。 马进忠又说:“鞑子那边不留头发,北京周边的州县,老百姓的头发都给剃了,只留后脑勺的一小根辫子。那辫子细得很,筷子那般粗,跟老鼠尾巴差不多。若是让鞑子得了天下,汉人都得剃发留辫子。” “去他娘的!”张粹大骂。 李青山怒道:“爹娘生的头发,可不是拿给鞑子剃的!” 郑沛然突然补一句谣言:“北京的汉民,若是嫁姑娘娶媳妇,都得去鞑子官那里盖印,姑娘先送给鞑子官过目。鞑子官要是看上了,须得鞑子官先洞房,然后再放回去成亲。” “老子日他鞑子祖宗!”蔡乃憨破口大骂。 其余首领,也被这话气得怒不可遏。 细作嘛,疯狂往敌人身上泼脏水便是,类似谣言正在山东、河南四处传播。 一番怒骂之后,郑沛然说道:“左良玉降清,费将军不会坐视不理,此刻想来已经从徐州出兵。各位好汉,我等今日在梁山聚义,自是要帮着费将军杀鞑子。且约法三章,第一,不得烧杀抢掠百姓;第二,不得奸辱妇女;第三,须得听马将军号令!愿意起义的,就过来歃血为盟!” 众人纷纷加入,历史上,他们跟满清打了十年,其中有一半首领战死或被俘牺牲。 条件简陋,大家撮土为香,在梁山盟誓聚义。 马进忠麾下士兵最多,有六千多人。其余首领,有些四五千,有些一两千,人数最少的只有几百。 对外宣称汉家军,总兵力三万多,拖家带口的,算上家属能有七八万。 他们不敢打运河沿岸的大城,起义之后,先去攻击郓城县。 郓城守将叫做曹兴,是张应元的部将。 张应元此人,先是跟着贺人龙混,又跟着杨嗣昌混。如今跟着左良玉混,主要地盘为东平州,也算一个山东小军阀。 郓城的军队,都被张应元调走了,曹兴手里只有八百人。 “汉家军”至此,当天扎营过夜,一番军事会议,第二天开始攻城。 郑沛然正打算派人劝降,马进忠也决定先填平护城河。 李青山却振臂一呼:“杀鞑子啊!” 数万人就这样陆续冲出,把郑沛然和马进忠给搞愣了。 昨晚不是说好了怎么打吗? 特别是薛正禄麾下的漕军,一个个跳进护城河,直接游到对面攻城。 问题是,你们的攻城器械呢?连简易木梯都没有! 郓城守将曹兴,也看得一头雾水,他正准备派人出城探听。若对面是大同军,那就直接献城投降,可城外的军队根本就不给机会。 “当当当当!” 马进忠让人疯狂敲锣,鸣金收兵,想把那些首领给叫回来。 双方互相折腾好半天,诸多首领攻不进去,只得又带人跑回护城河外。 曹兴松了一口气,派人出城询问,得知是归附大同军的义兵,立即打开城门迎接。但每个首领,只能带200人进城,害怕人多了又闹瘟疫。 郓城县的瘟疫已经渐消,防治方法叫做“群体免疫”。 只一年多时间,45万人的郓城,如今死得仅剩下6000余。 郑沛然进城拱手说:“将军归附汉家,气节可叹!” 曹兴拱手还礼:“哪里哪里,我只是不想剃发留辫子。” 不想剃发,只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左良玉降清能得好处,张应元降清也有好处。可曹兴只是左良玉的部将的部将,聚兵打仗都不带他,只留800人驻守郓城,能有什么好处可言? 反正此地距离徐州不远,只要坚守一些时日,大同军肯定能杀过来。 那就直接投降大同军呗,曹兴的脑子不傻,知道怎样更划算。 这种情况,在山东多地发生。 左良玉留下来守城的部队,与山东四处兴起的义军联合。大部分都人数不多,也没啥战斗力可言,却把洪承畴、多铎、左良玉搞得焦头烂额。 他们正在前线跟费如鹤、张铁牛打仗,后方竟然遍地起火。 有的县城,虽然没出现义军,士绅却找到左良玉的留守部队,说服守将直接改旗易帜。 稍微偏远的县城,只留守了百余士卒,干脆是一群举人秀才起事,带着城市居民把守军给赶跑。 甚至是左良玉任命的知县,带着衙役宣布起义! 第403章 【破海州】 金国珍的祖上是高丽贵族,朝鲜建立之后,其家族势力迅速衰落。 如今,主宗依旧在做地主,但他这样的却沦为佃户。 即便是做佃户,金国珍也比普通佃户更高贵。因为他有姓氏,证明祖上阔气过,真正的朝鲜平民连姓氏都没有。 日本和满清的入侵,导致朝鲜社会秩序崩溃。大量平民趁机占据无主土地,顺便把原地主的姓氏也窃取。 你没听错,窃取姓氏! 有了姓氏,才够资格在朝鲜拥有土地。 金国珍却没捞到好处,反而被满清掳走。跟另外四个汉人、一个朝鲜人,分配给现在的主子做农奴——他们连包衣都不是。 开春之后,积雪融化。 今年的气候不错,雪化得早,去年才是冷呢。 明末小冰河时期,辽东虽然没有旱灾,但雪灾却非常严重。就连海州,都无法种植冬小麦,只能在开春雪化之后再播种。 “快点,快点,再磨蹭就吃鞭子了!” 一大清早,汉人包衣就提着鞭子拍门,金国珍条件反射般从床上蹿起。 他们穿好衣服等着出工时,主子一家正在吃饭。 这是一户低级满洲八旗军官家庭,老主人早已战死,留下三个儿子,女儿则嫁给其他军官。如今长子、次子都已迁去关内,只剩三子留守于海州。 留下来的满人,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继续种地产粮;二是多多生娃,为满洲八旗提供兵源。 主子们早饭吃干的,毕竟主人得练习武艺。 这是近几十年形成的传统,吃得多些,长得壮些,练好武艺去从军。然后随军出战,烧杀抢掠,根据军功分配战利品,战利品有牲畜、粮食和人口。 主子们吃饱了,残羹剩饭由汉人包衣享用。 至于农奴,随便吃点杂粮糠麸粥就行。能不饿死尽量不饿死,他们类似于牲口,哪个主人愿意饿死牲口呢? 当然,如果粮食不够了,肯定优先喂养真正的牲口,农奴的地位远远不如耕牛。 半上午,包衣带着几个农奴下地干活。 主人穿着一套陈旧棉甲,带着几个小主人,在农田附近练习射箭。 金国珍蹲在农田里,工具也没有,只能徒手拔去杂草。 等把草全部拔出,包衣就会用耕牛翻地。 使用耕牛,是包衣大人的特权。农奴们需要等待,把地翻好之后,他们才能拿起锄头刨坑播种。 金国珍不敢说话,怕挨包衣的鞭子。 离他几丈远的地方,是汉人农奴刘大章。同样是被掳来的,老家在北直隶,听说本来有三十几亩田,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家里甚至供养出一个童生。 蹲得久了,腰酸腿疼,金国珍下意识回头看。 只见包衣大人正坐在田边休息,金国珍对此非常羡慕。自己能做包衣就好了,虽然也要干活,但偶尔偷偷懒,也不会遭到主子责罚。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金国珍懒得去看,肯定又是哪里来的满洲骑兵。 正在附近练箭的主子,却一副惊恐表情,带着几个小主子逃往海州城的方向。情况紧急,甚至连家里的女主子都顾不上了。 汉人包衣也反应过来,扔下皮鞭去追主子。 金国珍终于意识到不对,这好像不是满洲铁骑? 汉人农奴刘大章,缓缓站起来,先是不可置信,随即泪流满面,嘶喊道:“大明天兵来了,大明天兵来了!” 这一队大同骑兵只有一百人,九十人前去追杀,剩余十人策马奔来。 骑兵队长说:“你们主子的家在哪?随我杀回去抢粮,我带你们走。给你们分田,今后种自己的地,不再给别人做奴才!” “大明天兵万岁!”刘大章匍匐跪倒。 骑兵队长也不纠正,只说:“快快带路!” 那追出去的九十个骑兵,很快撵上满人主子和汉人包衣。 “军爷饶命,我是汉人!”包衣跪倒在地。 听到这家伙说汉话,骑兵们没有出手,纵马从他身边掠过。 那个满人见无法逃跑,也干脆停下来,手持弓箭护住自己的孩子。 “投降不杀!” 这是全军将士新学的满语。 满人举起弓箭,又缓缓放下。他一旦开弓,必死无疑,身后的孩子也要死,顶多拉一个敌人垫背。 放下弓箭投降,或许还能保住孩子。 大同军说话算话,确实投降不杀。他们下马将此人按倒,强行斩断双手拇指,就连几个孩童的拇指也被砍掉。 失去双手拇指,别说从军打仗,干活都不方便,放回去可以浪费多尔衮的粮食。 扒掉满人身上的棉甲,又夺走他的武器,骑兵哨长用汉语说:“你去海州报信,十万大同军杀来了!” 也不管此人能否听懂,骑兵们又朝更远处奔去。 这满人撕碎衣服,给几个孩子包扎伤口,又给自己包扎止血。许久之后,才失魂落魄启程,带着哭喊不止的小孩前往海州城。他们已经是废人了,在弱肉强食的满清,很可能会活活饿死。 汉人包衣被带回来,刘大章大喊:“军爷,这人是狗汉奸!” 骑兵队长笑道:“若是受了气,每人去打他两拳。别打死了,辽东人口不够,还要留着做苦役呢。” 汉人农奴们立即冲上去,对那包衣拳脚相向。 金国珍犹豫一阵,也上前打人。他把这当成投名状,害怕自己不打,就会被“大明天兵”视为敌人。 回到那户满人家里,鼻青脸肿的包衣,带着骑兵入室搜粮,还牵出一头耕牛、两头骡子。 女主人也被搜出来,还有一个女童。 金国珍立即奔跑上前,将那女主人踹倒,骑在对方身上扇耳光,嘴里喊着朝鲜话:“让你打我,让你打我。我就偷吃一口喂牛的豆饼,你差点把我打死!我是人啊,还比不上耕田的牛?” 女主人捂脸哭嚎,金国珍越打越起劲。 “军爷,院子里有一架套车,”刘大章说道,“可以用车把粮食拉走。” 骑兵队长点点头,问道:“哥哥是哪里人?” 刘大章忙说:“不敢称哥哥,小人名叫刘大章,原籍宝坻县。老父亲分家,小人还分到几十亩地,多少也算个小地主,小人的儿子还是童生呢。就是这些该死的鞑子,如今家人也寻不见了,不晓得我那儿子是死是活。” 骑兵队长笑着说:“等回到盖州,就给你们分田,还抽签分婆娘成家。” “分婆娘?”刘大章没听明白。 骑兵队长指着正在挨打的女主人:“这女人你要不要?” 刘大章愣了愣,随即咬牙切齿说:“要!她男人害得我妻离子散,她今后就得给我生儿子传香火。得勤俭持家,老实种地干活,不听话就往死里打!” 东北人烟稀少,必须尽快恢复人口。 全部从南方移民太困难,本地人必须尽量保留,就连满人妇女也得留下。 金国珍将女主人痛打一顿,随即跑到骑兵队长面前,跪下用蹩脚汉话说:“军爷,盛京那边,还有好多朝鲜人。他们都会种地,小的可以做包衣,帮军爷管着朝鲜人种地!” 骑兵队长忍俊不禁:“哈哈,大同军没有包衣,你今后好好干活,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 不多时,又有骑兵带着包衣和农奴过来,还押着两车粮食。 到了海州地界,人口明显变多。 沈阳周边几座城市,以及城市下辖的乡村,本就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区,而且被满清经营多年。即便八旗军全部带走,辖地人口抽走三分之二,剩下的人口依旧远远多于辽东半岛。 此时正值春耕时节,胡定贵想学满清的惯用套路,把多尔衮的核心大本营抢空。 人口、牲畜、粮食,全部搬回盖州。 今后盖州就是军事基地,在获得大量人口之后,一两年时间就能实现粮食自给。 至于沈阳、辽阳、海州等城,不管能否攻下,胡定贵都不会留守。他怕满清派遣大军杀回,困守城池无法获得粮食补给,到时候肯定是全军覆没。 盖州则不一样,可以据城死守,粮食不够就走海运。 而且,还可从盖州出兵,去攻打宁远、锦州等城,把满清八旗军堵死在山海关内。 2300多大同骑兵,分成23个百人队,倾洒出去到处劫掠乡村。 砍掉满洲男子的拇指,抢走满洲妇女,带走包衣、农奴、牲畜和粮食。实在带不走的粮食,堆积起来看守,等着大同军步兵前来接收! 海州和辽阳,各有150守军。 大同骑兵带着人口和战利品,大摇大摆从城外经过,城内守军都不敢出来。他们甚至搞不清楚,敌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或者,敌人到底是谁? 至于沈阳,足足800八旗军驻守,果真兵力雄厚得很呢。 盖州与海州相距120里,胡定贵等不及更多民夫,只让盖州城百姓帮忙运粮,带着半个月的军粮就直接出发了。 途中接收大量骑兵送来的农奴做民夫,浩浩荡荡将海州城包围。 海州的满清官员,已经组织好百姓守城。 守城部队,有50满洲八旗、100汉军八旗,1000多满洲平民,3000多汉人平民,还有2000多汉人包衣。其中,三分之一的满洲平民,被斩断了双手大拇指。 海州城墙高八米,称得上雄伟。 胡定贵连粮食都没带够,更别提火炮和攻城器械。 军中宣教官全员出动,还带上许多本地农奴,跑去城外呼喊劝降:“城里的汉人兄弟,黄台吉被多尔衮下毒害死了。多尔衮霸占太后,早就跟跟太后私通,伪清皇帝也是多尔衮的野种。豪格带兵跟多尔衮内讧,我汉人皇帝已经出兵包围北京。满清就要没了,汉人兄弟快快投降反正。给鞑子做包衣的汉人,还有城内的汉军八旗,只要帮忙杀鞑子,今后一视同仁可以分田。大家一起杀鞑子啊!” 不止用汉语在喊,还有会满语的包衣,也跟着用满语大喊。 满洲八旗和汉军八旗惊疑不定,刚刚开春化雪,他们根本不知道关内的消息,还以为满清真的内讧快要覆灭。 不然,汉人大军咋能打到海州? 这可不是什么小股部队偷袭,前两天大量骑兵出现,如今又是好几千的精锐步卒。这么多敌军,肯定是从山海关杀来的,而且出兵速度奇快,导致前线友军都没法来报信。 满清朝廷,肯定没了! 至于黄台吉的死因,确实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是豪格害死的,有人说是多尔衮害死的,反正入关没两个月,黄台吉稀里糊涂就死掉。 当然,前几年出过这种事。 满清入关劫掠,一路杀到山东。连战连捷之下,悍将岳托感染天花而死…… 一番喊话之后,数千守城的汉人蠢蠢欲动。 主要还是大明军队,已经有20年没杀到过海州。这属于绝对的大后方,莫名其妙被包围攻城,情况实在太诡异。别说汉人,就连守城的满洲八旗,都有些相信满清是真的要亡了。 “杀鞑子!” 率先动手的是汉军八旗。 而且,他们不敢攻击满洲八旗,直接朝着满洲守城平民杀去。 汉人包衣和汉人平民,也紧跟着动手。 汉人皇帝已经派兵杀来,此时若不归顺,等着今后被清算吗? 更扯淡的情况出现了,汉军八旗只敢杀满洲平民,长期养成的畏惧心理,让他们距离满洲八旗兵越来越远。 而那50个满洲八旗兵,竟杀得数千守城汉人狼狈逃窜。 城内打成一锅粥,终于有两道城门接连打来。 “将军救命!” 一个汉军参领带着残兵跑出来,哭喊着大叫胡定贵救他。 胡定贵鄙夷道:“真是一群窝囊废,我总算知道辽东是怎么丢的了!” 50个满洲八旗,带着1000多满洲平民,竟然把100汉军八旗、5000多守城汉人给杀溃。 汉军八旗虽然人数更多,却根本不敢打,看到满清八旗来了就逃跑。 “举铳!” “砰砰砰砰!” 一顿排枪之后,近战兵冲进城门,大同火铳兵也上刺刀杀进去。 那汉军参领绕到胡定贵身边,惊叹道:“将军麾下皆精锐也,难怪能一路从山海关杀来!” 胡定贵说:“还愣着作甚,杀鞑子啊?” 汉军参领连忙拔刀:“儿郎们,随我杀鞑子!” 有大同军开道,这些临阵倒戈的汉军八旗,突然就变得勇猛无比。冲进城里之后,追着满洲平民一顿乱砍,砍着砍着真把自己当成民族英雄。 第409章 【孤身夺城】(为企鹅大佬加更) 济宁州。 “报!” “莱芜典史倪锦、秀才吴汝明,率暴民杀死知县、主簿造反!” 左良玉挥手道:“晓得了,下去。” 左良玉有些后悔投降了,一是山东情况太糟糕,二是他全家被多尔衮派人带去北京。 即便今后选择倒戈,家人全在北京,也逃不过断子绝孙的下场。 唉,只能重新生儿子了! 洪承畴说道:“王爷,须得尽快杀灭前方之敌,否则山东的乱子会越来越多。” “那你说,该怎么剿?”多铎没好气道。 费如鹤此时屯兵的地方,把多铎给恶心坏了。 那里叫做南阳镇,明末跟几百年之后的地形不一样。 南阳镇东边是独山湖,西边是南阳湖。两湖之间只有狭窄陆地,京杭大运河从镇中心通过,到镇北还与另三条河流交汇。 也就是说,费如鹤的大营,被两湖四河给拱卫着。 多铎想要攻破此地,必须先打败大同水师。 多铎若是绕道进攻,绕西边必须渡过菏水(万福河),绕东边必须渡过泗水、白马河、北沙河、南梁水、南沙河。无论从哪边进军,都可能被半渡而击。 即便让他从容渡河,也只能攻占丰县和沛县。再往南就是黄河(淮河),到时候将进退不得,被费如鹤断了粮道包饺子。 洪承畴仔细研究地图,说道:“若不能击破南阳镇的敌军,那就只能变化进攻方向。济宁这边,留一万士卒驻守,大军暂且退回去。一可走灉水,沿河直抵黄河边,渡河奇袭考城,但很容易被断粮道,也容易中途被发现。二可选择去青州,集结重兵杀灭张铁牛和黄蜚。” “畏畏缩缩,哪那么麻烦?” 多铎不想如此打仗,因为洪承畴太稳了,稳得已经偏于被动。 满清不打那么被动的仗,从来都是主动出击! 多铎盯着地图看了半晌,忽然下定决心:“我军兵多,敌军兵少,分段强行渡过菏水。打不下南阳镇,就直接去打沛县。若是被断了粮道,那就在沛县、丰县抢粮,反过来把敌军的粮道给断了!别看南阳镇现在易守难攻,被断了粮道之后,那就是一处死地!” 左良玉提醒道:“鱼台县虽是我的地盘,但该城守将已经投敌。若要进攻沛县,还得先攻克鱼台。” 明代的鱼台县城,跟几百年后不同,在更西南边许多。 多铎说道:“攻打鱼台,总比攻打南阳镇轻松。要是没有水军,打一百年也别想把南阳镇打下来。” 耿仲明一直没有发言,他跟着多铎出征,不会抢了多铎的风头。 此次来到山东的八旗军,以多铎的镶白旗为主。 多尔衮做了摄政王之后,自觉势力较弱,正好多铎犯事抢了范文程的老婆。因此借机没收多铎15个牛录,并且将自己的镶白旗,与多铎的正白旗番号对调。 于是,多铎变成镶白旗旗主,阿济格变成镶白旗的小旗主。 如今,多铎带着一群降将,正面迎击费如鹤。阿济格带着一群降将,在青州府跟张铁牛、黄蜚作战。 多铎麾下有满洲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八旗约九千人,比费如鹤的一万正规军还少。但还有一堆降将降兵呢,加起来足有六万多,唐通这些降将也在多铎军中。 跟张铁牛作战的阿济格,加上降兵降将,也有五万多人。 …… 金乡。 江阴八十一日的总指挥阎应元,如今正是金乡县的典史。 他原为通州士绅子弟,眼见情况不对,在李自成攻打北京之前,就带着全家南下避难。行至山东,又被兵戈拦截,最后只能到金乡投奔好友。 前段时间,金乡典史瘟疫去世,阎应元由于防治瘟疫得力,被街坊士绅一致推举为典史。 咋防治瘟疫的? 就是仿效南边传来的法子,任何人出门都得戴煮过的口罩。阎应元还没做典史,就在自己居住的地方,跟好友一起严查附近街道,见了不戴口罩的人立即棒打。 等做了典史,阎应元将此法推广全城。 又因驭下有方,皂吏都不敢趁机敲诈百姓,金乡县城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至少瘟疫传播被迅速遏制住了。 “阎兄,什么时候动手?”董用卿问道。 阎应元说:“就在今日!” 徐颖在山东撒了大量细作,平均每座县城三个。 金乡县的三个细作,两个都得瘟疫死了,只剩下董用卿一根独苗。 戴口罩防瘟疫之法,便是董用卿传到金乡的。 董用卿说道:“城中士绅商贾,在大同军出现于城外之后,已有十三家愿意起事。城中士子,算上童生,也有二十七人愿意起事。” 阎应元说:“够了,县衙皂吏,我有八个心腹。” 他们的敌人,是有三千多士兵的卢光祖! 当天下午,阎应元组织皂吏,端着饭菜去城楼慰问守将。 卢光祖是辽东人,老家就在被胡定贵攻陷的海州。他跟鞑子是有深仇大恨的,历史上却降了满清,亲人的仇恨完全抛之不顾。 此时此刻,卢光祖站在城楼上,望着刚刚离去的大同骑兵。 费如鹤麾下的2500骑,全部撒向金乡这边,沿河探查清军是否想要渡河。就连河里,也有许多大同军的哨船,至少在靠近大运河的十多里,清军做梦都别想从河对岸过来。 左良玉的头号心腹挨着北直隶,害怕被打于是降清。 卢光祖作为第二号心腹,驻地距离徐州不远,因此很想投降大同军。 但是,卢光祖跟满清打过很多仗,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恐惧。他没跟大同军打过仗,总拿不准到底哪边会赢,万一投降大同军,却被满清夺了天下呢? 而且此时的山东,满清兵力占优,他不想这么早就冒险。 再等等,可以再等等。 等大同军打一场胜仗,自己就立即倒戈投降! 左良玉麾下许多将领,都存着同样的想法。一旦满清吃了败仗,瞬间就要倒戈一大片。 “将军,阎典史劳军来了。” 卢光祖没有多想,只说道:“让他上来,一个人上来便可。” 不是怀疑阎应元,而是害怕人多染上瘟疫。 阎应元独自登上城楼,至于带来的饭菜,则交给卢光祖的亲兵。 卢光祖回头一看,见阎应元背弓挎刀,不由笑道:“典史前来守城吗?” 阎应元也笑着说:“正要助将军守城。” 卢光祖对阎应元印象很好,主要是因为防治瘟疫。当时许多士绅写信,举荐阎应元为典史,也是卢光祖答应征辟的。 “练过弓箭?”卢光祖问。 阎应元说:“拉得开一石弓,将军是否考教?” 卢光祖笑道:“且往城外射,看能射得多远。若能开弓远射,我便提拔你做将校。” “一言为定!” 阎应元本打算靠近了再暴起杀人,此时却可用弓箭射杀。 他装作很吃力的样子,咬牙使劲拉开弓弦。待开弓至七分满,突然转身,根本不用瞄准,只凭记忆寻得目标位置。 嗖! 一箭射出,正中卢光祖的咽喉。 卢光祖双眼圆瞪,一脸不甘表情。他随时准备投靠大同军啊,怎就稀里糊涂被杀了? 卢光祖身边有四个亲兵,两个当场愣住,一个惊骇后退,一个拔刀前进。 阎应元扔掉弓箭,抽刀扑出,一刀将那亲兵砍死。 接着又是一刀,砍死还在发愣的亲兵。第三个亲兵吓得转身欲逃,被阎应元追上砍杀。 “饶命,好汉饶命!” 第四个亲兵跪在地上磕头,浑身瑟瑟发抖。 阎应元说道:“大同军就在城外不远,你难道想给鞑子做奴才吗?若还是个汉子,便跟我一起杀鞑子!” 那亲兵说道:“愿……愿意,我也是辽东逃来的。” “站起来!”阎应元喝道。 亲兵闻声站起,却不敢跟阎应元挨着,因为附近的士兵已经发现情况围过来。 阎应元孤身站在那里,笑着对上百士兵说:“左良玉投靠鞑子,是封王享受富贵。你们投靠鞑子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今后子女成亲,送去给鞑子官洞房吗?还是觉得那小辫子好看,今后做娘们儿扎辫子?” 这些士兵虽然围住阎应元,却没人动手,因为阎应元说到他们心坎里。 细作早就在城里贴了大字报,内容半真半假。读书人看了之后,却全都信了,于是越传越广,搞得全城都知道,姑娘成亲先得送给鞑子官过夜。 士兵们也听说了,心中对此非常抗拒。 阎应元说道:“大同军的骑兵,三天前就到了金乡。大同军的步卒,过两日也会杀来。赵天王横扫南方各省,你们真挡得住赵天王的天兵天将?有的,就跟着我夺城!”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确实怕大同军杀来。 阎应元不再言语,提刀往前走,这些士兵纷纷让开道路。 到了城墙边上,阎应元朝着城里挥手。 不多时,董用卿带着士子、商贾和士绅,还有他们的家奴,提着棍棒过来接收城墙。 别处城墙的士兵也陆续跑来,阎应元割下卢光祖的头颅,高举在手里大喊:“卢光祖已死,大同天兵明日便至,不想死的就跟我一起夺城!” “杀鞑子!”一个从辽东来的士兵大喊。 卢光祖是辽东人,他喜欢用同乡,见到辽东逃来的便收下当兵。 这些辽东兵,最先响应阎应元,他们实在不想投靠满清,毕竟一个个都有血海深仇。 转眼间,已有数百人跟随。 甚至有人提醒说:“卢光祖的族弟在守北城,得将这人杀了!” 阎应元执刀呼喊:“随我杀过去!” 第404章 【抢成白地】 辽阳守将,叫做硕詹。 此人出身正红旗,继承父亲的职务甲喇额真,类似于赵瀚麾下的团长,可统率1500人。 入关之后,多尔衮又任命硕詹为梅勒章京,意思是副将。他麾下依旧只有1500兵,但从山到辽阳,全都属于其军事管辖地盘。 硕詹手里只有50个满洲八旗军,剩下的兵全都分布在农村,他需要重新召集起来作战。 满清的军队一直都是这样,不打仗就回乡下,管理自己的农庄,顺便练习作战技能。只有出征或者集中操练时,才前往固定地点集合,跟赵瀚的农兵制度比较像。 因此,别看辽阳只有50个满洲八旗,实际上却能几天之内招来1500八旗军——被多尔衮抽走军队之后,民间就只剩这么多了。 海州也是可以召集军队的,但吴化普的骑兵冲得太快。大量散在农村的满洲八旗,还没接到聚兵令,就被杀死或者砍断拇指。还有几队骑兵,在海州城附近游弋,专门截杀自发赶来的八旗兵。 于是海州城迅速被大同军占领! 辽阳却提前获知敌情,如今已聚兵200多,另有100个汉军八旗兵辅助。 但硕詹还是不敢出城,因为大同骑兵早已经杀来。 春草复苏的原野上,又有数十个满洲八旗,接到聚兵令赶往辽阳城。其中,马军十二人,步军三十七人。他们还有包衣跟随,这种属于作战包衣,帮主子牵马扛枪拿装备,打仗的时候可以转为民夫,也可以作为辅兵往前冲杀。 “呜呜呜!” 山岗上用千里镜观察的哨兵,迅速吹响号角。负责这一片的300多大同骑兵,迅速汇聚起来杀过去。 满清主将被堵在城里,城外赶来的只有中低级军官,已经被截杀了好几股小部队。 硕詹站在城楼上,看得焦急不已。 他曾派出十多个骑兵,前往各村传令,让八旗军不要添油式往城里赶,最好赶往沈阳聚兵再杀过来。但这些骑兵出城之后,遭到十倍于己的大同骑兵截杀,只仗着马快突围出去两个。 此时此刻,三百个大同骑兵,迅速包围小股敌军部队。 隔得老远,就把火绳点燃,填装弹药准备进攻。 另外三百大同骑兵,渐渐朝这个方向靠拢,防备硕詹带兵出城救援。 12个满洲马军、37个满洲步军,加上他们的包衣,人数已经近百。就这么被围在野外,马军甚至在紧急穿戴棉甲,上马之后试图拉开距离逃跑。 他们不穿甲胄还好,穿上甲胄是真跑不掉。 大同龙骑兵为了减重,啥盔甲都不穿戴,以此来保证自己的速度。 只见这些大同骑兵,只留50骑看住敌军步兵,剩下的全部朝敌军骑兵杀去。250骑围追堵截12骑,根本不需要下马放铳,接近之后直接勒马开枪,不管打没打中,拔出腰刀就围杀上去。 作战片刻,火铳击毙三人,近战围杀八人,只剩一个满洲骑兵还在逃跑。 大同骑兵又绕回来,下马列阵,对着剩余的敌军步卒排队放铳。 “砰砰砰砰!” 包衣们吓得全部趴地上投降,倒是有效躲避了火铳齐射。 这些满洲步兵,分散逃跑会被围杀,聚集起来又要挨排枪。完全就没法打,只能硬着头皮冲锋,一轮冲锋之后,被火枪打死打伤一半。 等幸存者稍微冲近些,这队大同龙骑兵就跑了,另一队龙骑兵开始在侧方射击。 打不了,满洲步兵终于精神崩溃,朝着辽阳城的方向舍命奔跑。 大同龙骑兵追上来,提着腰刀围杀。 居然杀剩下几个,丢掉兵器投降。大同军仁义无双,剥掉其棉甲,拿走其武器,砍掉双手拇指任其进城。 硕詹被这种行为恶心坏了,他已经接收了数百失去拇指的满洲兵,有些还是故意从海州那边放回来的。 这些人无法拉弓放箭,也握不稳刀枪盾牌,完全就属于废物。 而且,还从海州带来消息,说什么豪格、多尔衮内讧,清军被杀得大败。北京已经被围了,山也被攻破……这些消息,导致辽阳守军的士气跌到极点。 协守辽阳的汉军八旗佐领,已然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叛变。 “吊上城来。”硕詹只得下令。 若八旗兵被砍了拇指就舍弃,城中士气只会更低,他必须消耗粮食养这些废物。 紧接着,几十个投降的包衣,也被砍掉拇指送到城外。 “救命啊!” “章京大人,求你拉我们上去!” “……” 汉人包衣在城下哭嚎,大同骑兵在更远处看戏,城上的硕詹对此置若罔闻。 残疾的满洲兵必须救,汉人包衣算什么东西? 几十个包衣,就这样在城下哭嚎。虽然只是失去拇指,但他们死定了,结局只有一个:活生生饿死! 协助守城的100汉军八旗,看着包衣的惨状,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自己若被砍断拇指,怕也要遭遗弃,这他娘的还帮鞑子打什么仗? 下午巡视城防,硕詹明显感觉不对,汉军八旗兵的眼神有问题。 现在不会出事儿,可当大股敌军攻城时,这些汉军八旗肯定要投敌。 当晚,硕詹舍弃家人,只带两个儿子突围。由于一面临河,他命令其余士兵,朝着三个方向突围,自己装扮成小兵骑马逃跑。 半夜里喊杀声震天,黑暗中进行着追赶杀戮。 硕詹长子被杀,自己和次子被俘。他没有被认出来,甚至保住了性命,失去双手拇指之后,徒步逃往沈阳方向。 胡定贵都还没带兵杀来,留在城里的汉军八旗,就主动开城献上辽阳。 …… 数日之后,沈阳城。 这里是满清的盛京,正黄旗内大臣何洛会,被多尔衮任命为盛京总管,属于整个东北的最高职位官员。 此时此刻,沈阳已经聚兵三千多,满洲八旗千余人,汉军、蒙古八旗六百人。驻守盛京的镶黄旗阿哈尼堪,也已带着数百士兵赶来。 “我是硕詹,快让我进城!” 阿哈尼堪探头一望,对何洛会说:“真是硕詹。” 何洛会连忙说:“快放他进来!” 硕詹带着儿子进城,何洛会见其双手被布片包裹,惊道:“你也被斩拇指了?” “敌军心肠毒辣,不如将我杀掉算了!”硕詹哭丧着脸说。 阿哈尼堪问道:“究竟是哪来的敌人?” 这三人都是多尔衮的心腹,历史上,阿哈尼堪甚至做了礼部尚书。 既然皆为自己人,就没什么好瞒的。 硕詹低声说道:“我也不知真假,都是从海州逃回的士卒带来消息。说肃清王(豪格)起兵作乱,咱们大清内斗起来,被南方的大同军杀个措手不及。如今,北京已经被围困,山也破了,敌人是从山过来的。” 何洛会、阿哈尼堪二人,顿时面面相觑。 他们,竟……有些相信。 否则敌人是从哪来的?总不能是插翅飞来的,总不能是从海里游过来的。 他们坚信满洲八旗强大,不会轻易大败。 但如果是豪格挑起内讧,再拉拢一两个亲王造反,还真有可能被大同军抓住机会。 何洛会思虑半天,说道:“先守住盛京再说,万一是假消息呢。把满洲男儿全部招来盛京,女人也可以拿起兵器作战。还有,去北边召集野人女真,每个部族必须出一百战士!” 野人女真非常惨,这几十年来,各种被满清征讨。 即便已经臣服上贡的部落,满清也会没事儿去打两下。每一次征讨,必定掳走人口和财货,导致野人女真各部落根本发展不起来。 后世的鄂伦春、鄂温克等少数民族,都是野人女真演化出来的。 许多野人女真,甚至住在后世的俄罗斯境内。他们被满清搞得人口稀少,毫无战斗力可言,结果便宜了俄罗斯,几十个哥萨克骑兵,就能霸占几万平方公里土地。 阿哈尼堪说:“南方山中的女真族人,也全部搬来盛京,尽可能把盛京守住!” 硕詹则说:“汉人、朝鲜人不能进城,他们很可能倒戈!” “对,除了忠心的包衣,不能让汉人、朝鲜人进城!”阿哈尼堪表示赞同。 数万汉人、朝鲜人,被遗弃在乡村,他们连一粒粮食都没有。 有些满人搬离农庄时,干脆把家里的农奴杀光。 吴化普奔回辽阳报信:“将军,沈阳守军已有数千,短期之内不可能攻下。他们害怕临阵倒戈,汉人、朝鲜人不准进城。就连汉军八旗,都是出城扎营。沈阳城里,除了满人就是包衣。” 胡定贵笑道:“那就不打沈阳了。骑兵去招揽汉人、朝鲜人西迁,全部搬到盖州、复州、金州种地。另外,去沈阳城外喊话,就说多尔衮已经败亡,五十万大同军即将杀来沈阳。且吓一吓他们,带走百姓需要不少时间,免得沈阳的敌军出来捣乱。” 胡定贵又对王尧臣说:“勒令朝鲜再征集粮食,价钱可以提高一成。实在不行,只能去江苏催粮,这次要安置的百姓太多。” 胡定贵还真就不打沈阳了,海州、辽阳被他搬空,还从沈阳带走几万百姓。 满清的大本营虽然没有攻破,但已经成为一片白地。 离开的时候,海州和辽阳的城墙,也用火药炸塌几段,今后随时可以杀回来夺城。 对了,地广人稀的辽东,可以开辟牧场来养马! 直至胡定贵把人全都迁走,安安稳稳回到盖州,多尔衮才终于收到老家被搞的消息。 (今天没了。) 第410章 【越打越离谱】 阎应元夺取金乡,属于随机事件。 按照费如鹤的原定计划,是先顺着大运河北上,迅速拿下战略要地南阳镇。 然后,让民夫修筑防御工事,以少量正规军和农兵驻守,再回师拿下谷亭镇和鱼台县城。保证自己后方的同时,再去攻打金乡,用火炮全力轰塌城墙,如此就能稳固自己的侧翼。 实际状况让费如鹤很尴尬,他在进军鱼台县的半路上,鱼台县城已经被典史和秀才拿下。至于谷亭镇,则被一群乡绅给夺了。 此地跟赵瀚的地盘接壤,官吏、士子、平民和乡绅,只要胆子大就敢夺城,并且毫无后顾之忧,大同军很快就能接管城池。 鱼台已克,于是费如鹤又去打金乡。 距离金乡县城还有几里地,费如鹤再次收到消息,顿时哭笑不得:“金乡也拿下了?那里可是有几千守军!” 探马详细说道:“又是徐先生派出的细作,说服城内百姓夺城。金乡典史叫阎应元,孤身登城杀死敌将,劝降两千多敌军,先后斩杀敌将三人。” “真猛士也!”费如鹤赞道。 探马又说:“阎典史请求增兵驻防金乡,再拨发一些军粮。他说自己带着两千降兵,保证拿下单县、城武、曹县、定陶、曹州五城。” 费如鹤感慨:“他口气还真大。” 一个敢夸下海口,一个竟真敢答应,费如鹤真把自己侧方诸城交给阎应元解决。 如果没有阎应元,他会派农兵和民夫去搞定。 因为只要拿下金乡,其余诸县距离赵瀚的地盘太近,多半会选择望风归附。谁不投降,就将直面大同军的攻击! 这跟山东北边的情况一样,守军直面满清攻击,于是纷纷投降满清。 而且,李正的部队在归德府打仗,随时可以渡河增援费如鹤的侧翼。 就在费如鹤返回南阳镇时,忽然接到细作发回的消息:有大量运送兵粮的船只,正在朝兖州、曲阜方向调动。 费如鹤连忙调来南阳镇以西的骑兵,撒出大半扔去南阳镇东边。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说金乡河对岸的西北方,发现大量敌人的踪迹。 东西两个方向都有人,难道多铎分兵进击? 费如鹤召集军官们议事,详细商讨好半天,都搞不清多铎想干啥。 师副万斯同说:“管他想干啥,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我军先将滕县给拔掉。快船去通知张将军,让他留下农兵和民夫驻守沂水、莒州、诸城,让黄蜚死守潍县、昌邑、安丘。反正青州府打不动了,让张将军带着主力回来帮这边。“ 费如鹤立即明白:“张铁牛带兵从沂州出发,沿着浚河经费县,直插泗水、曲阜、兖州,跟我们一起两面夹击。这确实好计策,不知是否来得及。” “来得及,”万斯同说,“这边的战事,一时半会儿打不完。” “那就这么办!”张铁牛拍案决策。 …… 兖州府、青州府,山东就这两大战场,打到现在全部僵持住了。 双方都在想办法,而且想出的办法一模一样。 多铎让洪承畴驻守济宁,派遣降兵降将,在南阳镇两侧进行迷惑。自己则亲率主力,走浚河直插沂州,不但断掉张铁牛的一半退路,还能顺河而上夹击张铁牛。 费如鹤则是暂停进攻青州府,让张铁牛回师走浚河,直插泗水、曲阜,在兖州夹击多铎的主力。 张铁牛和多铎的部队,很可能转角遇到爱,在浚河沿岸撞个正着! 却说金乡那边。 费如鹤派来的农兵和运粮队抵达之后,阎应元立即带着两千降兵出发,把金乡县城留给董用卿管理。 阎应元带兵直奔单县,来到城外时,县城居然已经改旗易帜。 却是这地方距离砀山很近,李正在砀山出兵时,派一支农兵部队渡河,单县守军直接选择投降。 阎应元在单县略作补给,又带兵奔袭城武,守将张秀德立即投降。 阎应元、张秀德合兵前往曹县,曹县知县李坤起义响应,杀死守将献出城池。 于是三人合兵,且募集乡勇,4000余人杀往定陶。 张秀德佯装兵败逃跑,诈开城门,杀死守将夺城,会兵5000余人再杀向曹州(菏泽)。 就如滚雪球般,虽然全是乌合之众,但这路军队的规模越打越大。 如此顺利,原因有三: 第一,左良玉麾下的中低层将士,是不愿投靠满清的。 第二,此地距离赵瀚的地盘实在太近,不但害怕被大同军攻击,而且也对大同政策比较了解。还知道南边疫情控制得好,想请大同医生赶快过来治理瘟疫。 第三,开战之初,费如鹤不去攻打城池,而是沿着运河直取南阳镇。只这一个举动,看似没有攻城略地,看似没有杀灭敌军,却瞬间将左良玉的南方地盘进行分割。兖州府的南部诸县,全部陷入孤立无援状态,要么守军容易投降,要么百姓热衷起义。 费如鹤也在战争当中成长了,且不论其指挥能力如何,战役战略布局堪称绝妙。 就连战略位置极为关键的滕县,也在费如鹤切割战场之后,都不等大同军去打,便主动选择改旗易帜。 山东战场就是这般诡异,北边守将纷纷投靠满清,南边守将纷纷投靠赵瀚。最大的军阀左良玉投了满清,而实力第二的军阀黄蜚投了赵瀚。 当阎应元、张秀德、李坤带兵来到曹州时,发现这里根本打不下来。 边军降将唐通,已经带兵增援驻扎,守军兵力五千余。 就在他们打算离开时,北边忽然来了大部队。 却是郑沛然、马进忠率领的梁山联军,弃了郓城跑来攻打曹州,沿途不断有义军加入,算上家属已经超过十万人。 “老子这回是栽了,狗娘养的多铎!”唐通看得浑身冰凉。 城外,马进忠与阎应元会师,虽然彼此不认识,但此时双方都打着大同军旗。 侄子唐伦私下对唐通说:“叔父,要不咱们也降了。” 唐通说道:“你我全家皆在北京,如何能降?更何况,投了南京,能得到什么好处?咱家在蓟州圈占那么多土地,大清要是败了,咱家的土地也没了。” 唐伦焦急道:“城外敌军联营数里,怕不下十万之众。我军只有五六千,如何守得下来?” 唐通说道:“便有十多万敌军,真正能打的也只几千,其余部队就连旗帜都乱得很。咱们虽只五千余人,守城却绰绰有余,而且可以寻机出城劫营。只要攻击不备,便是一场大胜仗,说不定还能立功封侯!” 唐伦却不这么想,但又不敢反对叔叔,只能默然回到自己防守的那段城墙。 他还年轻得很,不愿光着脑门儿扎一辈子辫子。 而且,眼下十多万敌军围城,城内早就已经人心惶惶。真能守得了吗? 数日之后,攻城部队已将护城河填平,各部义军首领也松懈下来。虽然马进忠、阎应元、郑沛然等人,再三告诫要警惕夜袭,但底层士兵都不把这当回事儿。 唐通拣选八百精兵,让侄子唐伦负责守城,竟然亲自跑去城外劫营。 这货给大明朝廷打仗怂得很,现在给满清打仗却英勇起来,八百人就敢夜袭十多万人的大营。 夜间,义军一处大同突然起火。 外围营寨陷入混乱当中,一座连着一座营寨,就跟瘟疫传播似的开始混乱。 乌合之众组成的义军,完全像无头苍蝇般乱撞。黑暗之中,他们不晓得敌人来了多少,不晓得敌人从哪边杀来,只知道友军在呼喊逃跑,于是他们也跟着呼喊逃跑。 十多万义军,一盏茶功夫,就有一大半炸营崩溃。 只有两人的营寨没炸,一个是马进忠,一个是阎应元。 他们各自在嘈杂混乱中聚兵,但夜里聚兵太困难了,最后各自只召集到千余人,朝着火光最盛的方向冲去。 “怎还不出兵?”唐通疑惑的看着曹州城方向。 他跟侄子约定好了,只要夜袭成功,侄子立即带着大军出城追杀。 但此时此刻,曹州城却安静得很。 曹州城。 部将王敞欣喜道:“少将军,夜袭成功了,咱们快出城追杀!” 黑暗中,唐伦的表情阴沉不定:“王将军,你觉得鞑子真能坐稳天下?” 王敞惊道:“少将军,你怎如此说?” 唐伦说道:“南京朝廷,占尽天下富庶之地。就算打仗不如鞑子,也绝非大明可比,不可能一溃千里。南京朝廷能输十次,鞑子却只能输一次两次。鞑子根本就没多少军粮,这次咱们南下,到处抢粮抢民夫,粮食能撑几个月?一旦僵持对峙,南京朝廷根本不需要打硬仗,据城坚守就能把鞑子拖死。” 王敞当然明白,却焦急道:“少将军,话虽这么说,可咱们的家人都在北京啊!” 唐伦叹息道:“只能对不住父母妻儿了。你降不降?” 王敞犹豫不决,内心纠结良久,终于咬牙说:“为了汉家大义,我跟少将军一起投降!” 唐伦摘掉头盔,挥刀割下辫子:“王将军请。” 王敞有样学样,也摘盔割辫。 接着,两人又召集军官,强迫麾下军官割辫,不愿割辫子的当场砍死。 他们心中或许真的厌恶满清习俗,但选择倒戈,却绝不是为了什么汉家大义。 而是战场形势发生转变,原以为八旗军能够狂飙突进,结果兖州府、青州府两处战场,全部陷入对峙局面。为了筹集更多粮食,多铎逼迫左良玉,派出大量部队前往各县,强行从百姓手里抢粮,又强征民夫把粮食运到前线。 百姓哪还有多少粮食?被抢的全是士绅商贾! 这种搞法,弄得后方遍地起义。士绅、商贾、平民、读书人,纷纷联合起来造反,陆续有十多个县插上了大同旗帜。 就连曲阜孔家都想造反了,因为被勒令捐出五千石米麦。 孔家被白莲教抢过一次,粮食本就没剩下多少。这几年又遇到旱灾,根本拿不出五千石粮,缺额只得用银子来补齐。 许多降将,都感觉鞑子要玩崩,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趁机倒戈。 多铎、洪承畴若想扭转局面,必须来一次大胜。 否则就真崩了,军粮还没吃完,大批降将就要率部反水。 城外义军遍地溃散,马进忠、阎应元、郑沛然、张秀德等人,率领小股部队逆流冲杀。中途遇到溃逃的李青山、石岿然和任七,这三人各带几十义兵汇合。 最终,三千多义兵跟唐通撞上,唐通的八百精锐吓得连忙逃跑。 逃至城下,唐通大喊:“快开城门!” 城上无人回答。 唐通气得破口大骂:“唐伦你个不孝子,我是你亲叔父,在战场上救过你多少次?你这狗入的,快快把城门打开!” 唐伦回答:“叔父,快快投降,鞑子这次输定了。” 曾几何时,曹变蛟也是夜里劫营,而且把多尔衮的大营给杀溃了。唐通这些降将,只在城内看着,逼得曹变蛟只能带兵南下投靠赵瀚。 而今,同样的情况发生,唐通被亲侄子摆了一道。 眼见追兵杀来,唐通无奈之下,只能喊道:“我愿投降,我愿投降!” 李青山带人冲在最前面,一刀砍死跪地请降的唐通,咆哮道:“老子好不容易攒了几千兵,全被你这厮夜袭杀散了!该死,该死!” 这种阵仗,打得就他妈离谱。 一边十万大军被八百杀溃,一边被自己亲侄儿给坑死。 而在浚河岸边,奇袭兖州府的张铁牛,跟奇袭青州府的多铎撞上。这是双方包抄敌军的必经之路! 第405章 【历法与文字】 今年河南的气候不错,竟然很早就下起了春雨。 这是连续六年全省大旱之后,河南第一次正常下春雨。 悲惨的河南,今年终于可以恢复正常,除了被赵瀚占据的汝宁府,河南其他地方全部没有旱灾。 很扯淡,老天似乎跟赵瀚对着干。 他在河南也就占了两个府而已,但移民最多的那个府,今年即将全府大旱。反倒是满清在河南的地盘,今年将变得风调雨顺。 此外,连续干旱十多年的陕西,今年同样是风调雨顺,山西也只有局部地区干旱。 “崇祯大旱”,开始全面向南方转移。 不过满清也讨不得好,数十万辽东军民,集体迁往北直隶。而今年的北直隶,却是干旱重灾区。 说得更具体一些,今年的几处旱情重灾区,分别位于多尔衮和赵瀚的核心统治区域。 来呀,互相伤害呀! …… 胡定贵在掠夺沈阳人口时,黄幺拿下成都平原时,正面战场也开始行动了。 鄂北、苏北、皖北、南阳府、汝宁府的农民被调动起来,赵瀚去年秋天收上来的粮食,早已源源不断运输到北边。 南北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南京百姓的关注点,竟然不是即将开始的北伐。 没人觉得大同军会战败,似乎横扫中原才是正常情况。他们的目光,投向了正式刊发的《大同历书》、《十二气历》、《大同正音》和《大同字典》。 《大同历书》是《崇祯历书》改编的,只删改了一些明显错误,比如地心说。 侯氏父子在山东被监视,左良玉依旧是摇摆不定。 就在去年冬,侯方域接到母亲的死讯,摆脱满清简直返回河南奔丧。接着又从老家进入安徽,辗转几个月,终于来到南京。 刚刚进城,就见差役挑着担子,沿街向店铺出售《十二气历》。 并非强买强卖,你不买也可以,但今后征收门店税的日期,是按照新历时间进行收取。 “历书怎卖的?”侯方域问道。 那差役笑答:“彩色带画一块钱,无色无画的只要一角钱。” 侯方域一路南来,已经知道南方币制。 几年前,主要用于商贾贸易的大同银元,如今已成为很常见的流通货币。一块银元,等于一两银子,俗称“一块钱”。 而且还增加了大同铜元,有五角、两角、一角之分。 传统的方孔铜钱还在使用,大约800文到1200文,可以兑换一块钱,也即兑换十角钱。 但是,只有大同铜钱,可以用于缴纳赋税。 其余什么嘉靖通宝、崇祯通宝,官府和银行一律不认。虽然能拿去银行兑换,但那些属于“废币”,基本只能兑来铜料成本价。 “我先看看。”侯方域说。 彩色带画的版本,属于挂历,画着简单的花鸟山水。无色无画,则为台历。 侯方域带来的银子不多,买了一副台历。 他发现新旧历是上下对应的,而且汉字数字旁边,还标注有天竺数字(阿拉伯数字)。 民始元年,黄帝历4339年。 新历一月一日(立春),对应旧历正月初九(立春)。 继续翻阅,发现农历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为新历的1号或16号。大月有31天,小月有30天。 但是,由于太阳运动的不均匀性,5月有32天,11月只有29天,夏至为5月17日。 侯方域笑道:“这历法倒是好记。” 侯方域拿着新买的台历,先是找故友打听情况,得知方以智颇受赵瀚新任,于是又去请方以智代为传信。 赵瀚即将亲征,还真没什么时间,侯方域被安排在后天上午。 开国皇帝御驾亲征,不是吃饱了撑的。 由于通讯技术落后,军情不能迅速来回传递。而且战场可能涉及四个省,赵瀚必须把司令部移到前线,因为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能独立压制各路大将。 还有一整天时间,侯方域在南京城内闲逛。 他辗转北直、山东、河南三省,再次来到南方,南北落差实在太大,他喜欢南京这种人间烟火气。 而且,似乎每次南下,都会出现许多新鲜玩意儿。 来到售卖文化用品的街道,侯方域路过一家钟表店,突然听到“当当当”的声音。 他好奇走进去,立即有店伙计笑脸相迎:“这位公子,本店有最新式的自鸣钟,还有整个南京独家专卖的怀表……” 侯方域奇怪道:“我记得这家店面,以前是卖金石字画的,怎改成卖钟表了?” 店掌柜笑着接话:“前明的南京勋贵,收藏许多金石字画,被集中存放在翰林院那边。数量太多,翰林院的学士也顾不过来。这家店以前的东家,就买通管理库房的残疾军人和扫地太监,每天带一两件出来。胆子也是真大,孤品字画都敢往外拿,不被发现才怪了。” “杀头了?”侯方域问道。 店掌柜摇头说:“杀头倒没有,商贾全家没收财产,残疾军人收回田产,一股脑儿扔去什么东蕃岛垦荒。听说跟张献忠那些流贼挨着,还得应付岛上生番。” 去台湾种地的有两种,比如郑家水手和士兵,被裁撤了一半,在台湾跟熟番挨着种地。只要能适应气候,这种是没有危险的,而且土地相对肥沃。 至于张献忠和后来的流放者,就得面对生番猎头族。 如今尽量减少死刑,除非罪大恶极,否则重犯都可以选择去跟张献忠作伴。 侯方域走到一座大钟前:“刚才就这个在响?” 店掌柜亲自介绍说:“好叫公子知道,这叫自鸣钟,整点可以报时。在这南京城里,卖自鸣钟的就两家,进货都不好进,暂时只有苏州和广州工匠能造出来。两边的钟表作坊,还在打专利官司,也不晓得谁能打赢。” 侯方域继续观察货品,发现一个巴掌大的小钟:“造得这么小?” 店掌柜得意道:“这是怀表,越小越值钱。像这么小的,整个南方,也就两三个工匠能造出来。” “价值几何?”侯方域问。 店掌柜笑着比出三根手指:“这个数。” “三十两?”侯方域觉得很便宜。 店掌柜哈哈大笑:“三百银元!” 侯方域听得直摇头,这么贵的价格,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 单拿粮价来比较,中国古代粮价一直比较稳。从汉代到清代,只有元代粮价属于阴间价格,清代粮价稍显昂贵,其余各朝都差不多。 只要不是荒年,没有遇到兵灾和天灾,每斤米的价钱大概在2文到8文之间(质量正常的铜钱)。 赵瀚稳定币值之后,如今虽然粮食紧张,但南京米价也只在10文左右,价格浮动不会超过2文钱。 仅这一支怀表,就能买三万斤大米! 当然,北方肯定换不来这么多米。 北京的米价,今年春天80文一斤,是南京这边的八倍,普通百姓还在继续饿死。 侯方域逛了一阵钟表店,又去逛隔壁的书店。 五花八门啥都有,甚至还有许多小黄文,赵瀚暂时没有管制这类小说。 “哪有这般注音的?” “我看极好。” “你当然说好,你是安徽人!” “安徽也分南北啊,我祖籍凤阳,大同正音可跟凤阳话区别很大。” “区别不大,我是福建人,那区别才大了。” “……” 一群读书人,正在围着字典讨论。 他们对字典里某些“简化字”,没有任何意见,因为都是已出现的俗体字,书法作品或者写信时经常用到。 唯独对大同正音,意见很大! 侯方域好奇翻开字典,字典附录有拼音表。而且拼音符号和音调符号,都用汉字标注出读法和用法,利用传统切音法一学便会。 至少,对于侯方域来说,他几分钟就看懂了拼音。 又根据拼音拼写语句,发现这种大同正音,跟《洪武正韵》非常相似,只不过部分汉字的读音有所变化。 但是,它符合传统的读书音规则。 只要学过读书音的传统士子,无论是哪里的人,都肯定能听懂大同正音。 侯方域又尝试使用字典查找汉字,无论是拼音查找,还是用偏旁查找,都比传统查字工具快无数倍。 侯方域叹息:“此教化之利器也,功在千秋!我若留在江南,必可共襄盛举,可惜编字典时回了河南。” 侯方域也是无奈,他先去北京花钱,把父亲从诏狱捞出来。回家之后,又协助父亲结寨自守,防备河南的流寇土匪。接着又是祖父死了,再然后寨子被攻破,父子俩被李自成强行带走做官。 朝着赵瀚“皇宫”的方向,侯方域感慨莫名:“文字,历法,有此功德,已是盛世之象。圣君临朝,我辈读书人,又怎能不投身其中?” 又过一日,在方以智的带领下,侯方域受到赵瀚接见。 二人路过礼部衙门时,却见几十个士子,正在跪地请愿,希望能够废除大同正音。 “一群腐儒,只会坏事!”侯方域鄙视道。 方以智笑着说:“已经不错了,只有几十个。上次请愿的士子,有一两百号呢。” 第406章 【大白菜与小辫子】 侯方域、方以智二人,被安排在候客室等待。 他们以为赵瀚在讨论军事,毕竟就要御驾亲征了,哪知赵瀚正在欣赏大白菜。 陈希颂将两颗白菜放在桌上,窖储过冬之后,外面的叶子已经枯黄发烂。他指着两颗大白菜说:“陛下,这颗白菜来自北直隶,种子是大同士子带来南边的,当地人谓之‘包心白’。这颗白菜来自江浙一带,当地人谓之‘黄芽菜’。” 赵瀚疑惑道:“北边还没有广种大白菜吗?” 陈希颂解释说:“种了,但不包心,经不得几次霜就会烂掉。这种‘包心白’大白菜,种出来产量高,而且更耐寒许多。” 赵瀚又指向来自江浙的黄芽菜:“与这种白菜有何不同?” 陈希颂说道:“黄芽菜的味道更好吃,但是包心白的产量更高,而且种植时不那么挑地。” “那就推广包心白!”赵瀚当即拍板决定。 不那么挑地,产量还高,这是可以大规模推广的。至于口感更佳的黄芽菜,小规模种植即可,算作一种专供有钱人的白菜。 “是!”陈希颂拱手。 赵瀚高兴道:“多备些种子,写一本种植小册子,我让户部发给各州县长官推广。便是小民之家,也要让他们冬季每天都能吃上白菜!对了,劝农所今后改为劝农馆,暂归钦天院管辖。我给你一个博士头衔,你手下那些种地能手,可授予硕士与学士。给你三个硕士名额、十个学士名额,你自行分配!” “谢陛下!”陈希颂喜道。 翰林院与钦天院,如今只有两个博士,一个是钱谦益,一个是萧时选,陈希颂这种地的竟成了第三位博士。 赵瀚又说:“这两颗白菜留下,拿去给御厨烹饪。” 中国古代就有白菜,但属于小白菜,南方用来做梅干菜那种。古代称之为“菘菜”,因为能过冬,有松树的品德。 唐宋时期,菘菜在北方与蔓菁(大头菜、圆菜头)杂交,诞生了好几种新的菘菜。其中一种叫做牛肚菘,属于散叶白菜的始祖,到了元代改称为白菜。 大概在几十年前,江浙地区出现包心白菜,叫做黄芽菜。口味绝佳,价格昂贵,种植照料也比较麻烦。 就在近些年,北直隶出现包心白,真正意义上的大白菜! 但是,由于战乱原因,大白菜还局限于河北部分州县,一直无法向其他省份推广——自然也不能传到朝鲜,大宇宙国的泡菜暂时无法诞生。 侯方域跟着方以智进屋,两人拱手作揖:“拜见陛下。” 赵瀚说道:“坐。” 侯方域坐下之后,立即看到那两颗大白菜。想不看到都难,因为放在赵瀚案头,就躺在他跟赵瀚中间。 见侯方域表情诧异,赵瀚笑道:“这种卷心白是好东西,便于种植,产量还高。而且,包得严严实实,利于窖藏过冬。只要推广开来,升斗小民在寒冬腊月,亦可食得美味菜蔬。” 侯方域肃然起敬,连忙起身拱手:“陛下心系万民,真仁君也!” 赵瀚摆手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陛下,左良玉麾下,各部将领极为复杂,”侯方域直奔主题道,“左良玉拿捏不准该降哪边,除了待价而沽之外,更有可能是他无法约束部众。一些部将想要投靠北京,一些部将想要投靠南京。左良玉无论投靠哪边,其部将必有人作乱!” 赵瀚点头说:“这我知道。” 赵瀚这边不但知道,而且已经跟左良玉的部将接触。 山东的情况特别复杂,比如登莱地区,就有一个小军阀叫黄蜚。毛文龙被杀之后,黄龙接任东江镇总兵,而黄蜚则是黄龙的外甥,继承了黄龙的世职和姓氏。 黄蜚担任登莱总兵时,正好遇到鞑子劫掠山东,被打得损兵折将。之后又遭遇山东漕民起义,在剿灭义军的过程中,实力稍微有所恢复。 如今,黄蜚名义上跟着左良玉混,实际却独霸山东半岛。 一旦左良玉投靠满清,黄蜚必然脱离其部。甚至黄蜚已经跟赵瀚的使者约好,到时候共同发兵夹击左良玉。 因为黄蜚本就是辽东人,他跟鞑子有血海深仇! 历史上,黄得功战死之后,大部分属将都降清了,唯独黄蜚一直坚持抗清。在无法与郑成功会师,南京小朝廷又投降的时候,黄蜚依旧坚持抗清,还被江南各路义军推举为盟主。 可惜,水战兵败。 黄蜚让妻子一家跳水自杀,随即自己也自杀,却被清军给捞起。 清军问话,他不言语。清军劝降,他不答应,因此被砍断左手。他被押去南京,用右手指着洪承畴痛骂,结果右手也被砍断。他接着继续骂,舌头也被割掉,嘴里依旧呢哑不停。 最终,被斩首牺牲! 除了黄蜚暗中投靠赵瀚,马进忠也答应南投。马进忠最初是流寇,匪号“混十万”,四年前投降混着左良玉混。 由于山东疫情太可怕,清军还没进入山东,就已经有上千人感染瘟疫。因此,清军和大同军,一南一北夹着山东,谁都不愿真的出兵去打。 就像两个壮汉,都想收拾一个弱鸡。但这弱鸡浑身沾屎,壮汉们哪敢去碰? 别说去碰,甚至都不敢靠太近! “北京的情况如何?”赵瀚问道。 侯方域说:“满清入关之初,黄台吉就勒令官民剃发,但被汉人文臣给劝住了。黄台吉死后,多尔衮又下令剃发,虽然同样被拦住,却就此引发了党争。” “党争?”赵瀚忍俊不禁。 侯方域解释道:“阉党余孽孙之獬,为了在满清获得重用,黄台吉还没死的时候,他就主动剃发留了鞭子。一些汉臣跟着学,与辽东汉臣结为‘辫党’,并在争位时倾向于豪格。多尔衮摄政之后,这些人害怕多尔衮报复,再次请求颁布剃发令,以此显示自己对满清的忠心。不肯剃发的汉臣,则指斥这些人是‘豪格党’。” 赵瀚问道:“阉党、东林党的延续?” 侯方域说:“有一点阉党、东林党的影子,但又不是全然如此。有些东林出身的汉臣,也主动剃发留辫;有些阉党出身的汉臣,则始终不肯剃发。说起来,不过谄媚争宠而已。不愿剃发者,同样是在争宠,他们劝多尔衮尊重汉人风俗,如此才能更顺利的夺取天下。多尔衮虽然更倾向于颁布剃发令,但却更信重不愿剃发的汉臣。” “范文程和洪承畴呢?”赵瀚问道。 侯方域说:“这两人都不愿卷入党争,一直保持置身事外的态度。特别是范文程,他被多铎霸占了妻子,害怕遭到多铎的报复。” 嗯,老婆被别人霸占,不但戴稳绿帽子,而且还怕情敌报复自己,更加忠心耿耿为大清效力。 这汉奸当得牛逼! 范文程是满清的头号文臣,多铎则是多尔衮的亲兄弟。一个满清王爷,去抢头号汉臣的老婆,属实离谱到了极点。 满清内部处理得也很离谱,趁机剥夺多铎十五个牛录,罚银一千两。至于被抢走的老婆,不用还给范文程,抢了就抢了呗,头号文臣说穿了还是包衣奴才。 果然,范文程更加谨慎,对大清更加忠心。 赵瀚问道:“那些文官,就死心塌地跟着满清?” 侯方域说道:“倒也不是,许多人都想南下,但又迟疑着没有离开。有些人舍不得官位,毕竟南下之后,在陛下手里不一定当官;也有些人不敢走,一路兵荒马乱的,沿途还有瘟疫,怕是走到半路就要家破人亡。” 其实,侯方域的信息已经滞后。 北京的文官党争又有新结果,辫子党的党魁孙之獬,跑去多尔衮那里进言。说不愿剃发留辫的汉臣,都是心向南京的,是南京买通的奸细。就算不是奸细,也是首鼠两端之辈,打起来随时有可能投敌。 这番话传出去,被迫做了铁杆汉奸的洪承畴,主动把自己的头发给剃掉。 一些胆小怕死的官员,也把头发给剃掉,导致剃发的越来越多。 最后多尔衮也怀疑起来,大家都已经剃发,剩下那些不剃发的,是不是真想投靠南京? 于是,北京的文官,全部剃发留辫子。 也有几个带着家人逃跑,被满清骑兵给追上,全家被当成奸细杀掉。 还有少数在北京没安家的,潜逃进庙观当中,出家当了和尚道士。 此时此刻,北京文官一水儿的金钱鼠尾。 他们似乎也觉得辫子很丑,不能只是自己丑,要丑大家一起丑。因此联合上疏,要求北京外城百姓,必须全部把头发剃掉。 侯方域又说:“陛下,河南虽被满清占据,但许多士绅依旧心向南方。只要陛下出兵,河南必定义军四起,帮着陛下一起杀鞑子!” “很好,你也随军出征,很快就要去打你的老家归德府。”赵瀚笑着说。 侯方域说道:“陛下,只要大同军进兵归德府,晚生愿意遣回老家招募义兵反清!” (明天三更,今天没了。) 第411章 【正面交战】 夏镇。 隆庆三年才升级为镇,明中期的时候还叫夏村。 这是因为漕运新渠竣工,夏村港口船舶数量剧增,当地工商业变得日趋繁荣。 几百年之后,夏镇将发展成微山县城。 明末的微山湖,还没有彻底成型。不过,万历年间黄河决口,在这片低洼带形成湿地,再多决口几次就能变成湖了。 一艘箭型小船,飞快驶到港口,大喊道:“八百里加急!” 港口的另外两艘小船,立即前来接应。 “送去哪里?” “去沂水县,给张铁牛将军!” 新出发的两艘小船,各自领到四份军情文书,犹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东南方驶去。 哪条船先到下一个站点,就由哪条船先递出军情,一直接力航行到最终点。 中国古代打仗,河流非常重要。 历朝历代,大规模南征或者北伐,主力几乎都是顺着河道前进。因为可以用船来运粮食,不仅能加快行军速度,还能大大减少民夫数量,大大减少对军粮的消耗。 江西起家的大同军,已经把内河船只给玩出花了。 专门打造了一种小船,由小渔船改造。因为加长缩窄船身,船型似箭,又称“箭船”。 逆流时两人协力划桨,其余时候可以轮流休息。 如果不恤体力全速前进,在静水状态下,时速能够达到40里以上。 当然,这会把人累趴下的。一般传递普通军情,静水时速约在25到30里之间,桨手能够划得非常从容。 费如鹤的军令从南阳镇出发,沿着大运河至夏镇,走另一段运河过台庄(台儿庄),转入沂水河一直到沂水县。 全程河道约700里,中途换人换船十次,从南阳镇到沂水只用了三天时间。这还是因为,夜间速度减慢,逆流速度也很慢,否则一两天就能抵达。 张铁牛此时不在沂水县,而在更北边的穆陵关。 军情由船转马,快马送到张铁牛手里。 “可是兖州那边有急事?”宣教官严国仕问。 张铁牛说:“老费那边也僵住了,让我们带兵过去夹攻,这里只留农兵守城。如果我们这里走不开,也不用过去,反正鞑子的军粮没咱们多。拖得越久,鞑子越慌,慌起来就会出错。” 副师长陈福贵说:“去呗,青州府这边又打不起来。” “我也打算过去,懒得跟鞑子瞎耗了。”张铁牛郁闷道。 青州府的战局也僵住了,黄蜚成功占领安丘县、昌乐县、广陵镇,张铁牛则占领诸城县、穆陵关,又遣农兵拿下了日照和安东卫。 就在双方即将爆发大战时,镶白旗的小旗主阿济格,突然重兵坚守青州府(益都)、临朐和寿光。 满清只是守城,等着张铁牛、黄蜚去攻打。 张铁牛、黄蜚也不是傻子,他们的兵力并不占优,哪会硬攻上万人驻守的城池? 于是,张铁牛退守穆陵关,黄蜚也退守己方坚城。 这种情况,在战争期间很常见。 若双方都无压倒性优势,只要一方坚守不出,另一方也只能撤退,甚至各自守城对峙好几年。比如辽东的锦州、宁远,坚守十余年,鞑子每次围到自己缺粮,便灰溜溜撤兵回老家。 青州府这边,阿济格并非不想打硬仗,而是后方起火了。 他麾下的降兵降将,在山东抢得太凶。颜神镇数千陶瓷工、玻璃工,因为没饭吃揭竿而起,竟然一举攻克淄川县。 接着又直逼长山县,沿途百姓纷纷加入,甚至有士绅募集乡勇,义兵人数迅速超过三万。 再打下去,就把阿济格的粮道给断了。 满清的青州府部队,只能暂时重兵守城,派遣骑兵和几千精锐回去先打义军。 张铁牛派人给黄蜚传信之后,便带着正规军南下,从沂水县一路坐船到沂州。又折向西北,走浚河去曲阜方向,中途有个费县已被大同军占领,但只派了三千农兵守城。 离开沂州仅十里地,就有箭船前来报信:“张将军,鞑子有大军过来,水陆齐进,恐有两三万人之多!” 张铁牛一怔,随即好笑:“我要是不带兵回来,怕是鞑子过两天就要打沂州。” 大军又前进两里地,赫然遇到鞑子的骑兵。 这些满清骑兵,既是哨探斥候,又是开路先锋,顺便沿途抢些粮食。 满清斥候见到张铁牛的大军,迅速跑回去报告。张铁牛也派人回沂州,把自己的骑兵部队调来,这些骑兵坐船南下,目前正在沂州恢复战马的精力。 “前面有大同军?”多铎跟张铁牛一样意外。 耿仲明说道:“敌军跟咱差不多,应该是从青州府撤回来的。” “那就打,省得再去青州府!” 多铎说道:“不过,打归打。这大同军能占领南方,想必肯定比明军厉害,打起仗来须得小心应付。再往后退,退到费县以西,莫要被费县的敌军袭扰后方。” 多铎忽然变得非常谨慎,原定计划是速攻沂州。趁沂州兵力空虚,守城部队不多,强行拿下阻断张铁牛退路,然后再北上前后夹击张铁牛。 如今野外遇到,多铎不进反退,保住自己的粮道,准备跟张铁牛慢慢磨。 双方一进一退,皆在费县西北方的河边扎营。 满清这边,多铎、耿仲明、李率泰、伊尔德、、金声桓、郝效忠,兵力共计2万5千人,民夫无算。 大同军那边,张铁牛、陈福贵、严国仕、马万年、陈鼎、韩世孝、宋贠,兵力总计1万8千人,民夫无算。 陈鼎、韩世孝、宋贠这三个家伙,都是投降大同军的左良玉部将。 抛开各种降将不论,八旗军与大同军的兵力接近1:1。 耿仲明、李率泰麾下,都是编练多年的汉军旗,其战斗力极为强悍。 李率泰的父亲李永芳,是第一个投降鞑子的大明边将。李率泰年仅12岁,就跟在努尔哈赤身边,名字也是努尔哈赤亲自给改的。 双方皆靠河列阵,派出骑兵游弋、袭扰、打探。 多铎甚至从船上搬来楯车组装,推着楯车徐徐前进。 满清跟大明的战斗,但凡遇到什么硬仗,冲阵、攻城全靠楯车加重步兵。 由于几次没等楯车就作战,满清部队损失惨重,努尔哈赤甚至下令:“遇敌若无楯车,切勿出战。” 楯车将近有两人高,由硬木、铁皮、牛皮做成,别说火铳打不穿,甚至能扛住小型野战炮轰击。这玩意儿还能用于攻城推进,不怕火烧,也不怕石头砸。 正规的八旗军,一百人配四辆楯车,由三十人进行操作。 这三十人当中,有人负责推车,有人负责放箭。还有火铳兵,站在楯车的台阶上,从射击孔朝着敌人开枪。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非常原始的坦克。 “坦克”往前推进,重步兵、弓弩手、火铳兵、骑兵紧跟其后。 “轰轰轰轰!” 双方行进途中,大同军那边,毫无征兆的开始试炮。 耿仲明吓了一跳:“打这么远?敌军火炮的威力不小啊。” 满清的火器部队,多由汉军旗使用,耿仲明、孔有德这些人都有精锐火器营。 耿仲明连忙对传令兵说:“立即告之十王,敌军火炮,肯定能击毁我军盾车!” 多铎得知消息,立即下令全军停止。 接着,又让降将郝效忠,带着小股部队前进,用肉身测量大同军的火力点和射程。 处于上升期的八旗军,作战方式非常灵活,能根据不同的敌人转换战术。 有时候,如果敌军火炮太凶猛,甚至还晓得挖地道掘进。 而且非常有耐心,一场阵地战,会反复试探进攻。等摸清敌军情况之后,再采取应对之法来作战。 历史上,大概到康熙朝就不行了。 三藩之乱以后,各种战术弃之不用。整出非常呆板的九进十连环大阵,完全依靠鸟铳的密集火力,辅以军队规模碾压敌人。因为这样也能取胜,为啥还要研究战术呢? 降将郝效忠,畏畏缩缩带兵前进。 张铁牛手持千里镜观测,说道:“一群杂兵,不用发炮。” 郝效忠前进数十步,越走越害怕,终于接到停止进军的号令。 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骑兵却已经接战,满清骑兵约3000人,大同骑兵约2500人。 满将伊尔德统率骑兵出战,阵型松散到张铁牛都懒得开炮。伊尔德还想玩老套路,不断游弋引诱,想把大同骑兵诱出去混战歼灭。 大同骑将是秦良玉的孙子马万年,面对敌军骑兵引诱,他直接命令全军下马:“点燃火绳,填装弹药!” “砰砰砰!” 由于距离较远,满清骑兵又阵型松散,一顿排枪只击落两个敌骑。 而且,都是战马中枪,吃痛发狂把骑兵甩下来。距离这么远,就算命中骑兵,子弹也打不穿棉甲。 多铎也弄到了一副千里镜,惊道:“这就是探子所说的火铳骑兵?我大清铁骑战术,对付这种骑兵没用处啊。今后骑兵交战,恐怕不能着甲,得轻装快马杀去近战。” 就在此时,大量民夫手持锄头、铁锹,来到大同军的阵地周边挖掘壕沟。 多铎见状,立即下令:“速速进攻,莫让敌军把挖好,到时我军的楯车就过不去了!火炮营前进,轰击对面的民夫!” 第407章 【大战爆发】 民始元年,黄帝历4339年,西元1642年。 新历二月五日,旧历二月十四。 赵瀚带着两千亲卫,一部分十曹官员,还有一些女官、中书舍人,从南京出发御驾亲征。 郑芝龙归顺之后,海关税收大幅度提高。皇室年度预算,也从十万两银子,直接增加到三十万两。 无人提出异议,按照如今的岁入,文官们的底线是给皇室二百万两。如果超过二百万两,就会出现财政问题,到时候肯定有不少官员前来劝谏。 赵瀚只要三十万两,给足了文官面子,他打算明年再涨到五十万。 循序渐进,各有余地。 船队顺着大运河,至淮安改走淮河,一路来到徐州城。 大同军第一师师长费如鹤、徐州知州陈邦彦,各领手下出城迎接御驾。 陈邦彦是岭南三忠之首,赵瀚刚打下广东时,这位先生还扭捏不愿做官。但是,一直坚持给地方官写信,提出治理广东的各种可行性建议。 如此一年之后,广东各级官员,纷纷举荐陈邦彦做官,皆言此人是治理民政的大才。 吏部(当时还叫吏选司)派遣专人去调查,发现情况属实,最终汇报到赵瀚面前。 只有皇帝,可以超擢提拔官员! 赵瀚看了各种调查资料,也觉得这人不做官可惜了。于是亲自下令征辟,陈邦彦欢欢喜喜奉命出山,第一个职务便是做知县。 同乡好友问:“公欲为大明忠臣,何故大明未亡,便做了新朝知县?” 陈邦彦说道:“鼎革之时,不可拘泥于此,当以黎民百姓为重。吾建言献策数十条,皆被新朝采纳,广东已欣欣向荣。都督(赵瀚)既然征辟,何吝老朽之躯,施善政于天下呢?” 进城之后,赵瀚没有询问军事,而是问起了民生:“徐州今年气候如何?” 陈邦彦面带喜色:“只是二月,却已下了两场春雨。去年冬天也不太冷,而且还有瑞雪。今年徐州的麦子,肯定大丰收!” “如此便好。”赵瀚也很高兴。 陈邦彦说道:“徐州本地百姓,皆言大旱数载,天公不作美也。而陛下治理徐州不到两年,去年只是小灾,今年又有春雨,此必为天命所归,苍天亦喜陛下做皇帝。” 赵瀚忍不住笑道:“先生也学会奉承话了。” 陈邦彦莞尔道:“句句实言,不是拍马屁,陛下真乃天命之主也。” “哈哈哈哈!”赵瀚大笑。 赵瀚又扭头看向费如鹤:“前线动了没?” 费如鹤回答:“已经出兵河南。” 这次赵瀚可谓倾尽全力,不打就不打,要打就来场大的。 虽然一直说粮食不够,但挤一挤总是有的。赵瀚动用了十多万部队,二十多万民夫,趁着满清立足未稳,主动出击,至少要占领河南和山东! 第一师,费如鹤。驻扎徐州,可防备山东的左良玉,关键时候也能顺河杀进河南。 第二师,张铁牛。驻扎沂州,专门打左良玉,同时也可策应山东半岛的黄蜚。必要时刻,走海路直取天津! 第三师,李正。驻扎砀山,已攻河南,目标是归德府的虞城。 第四师,萧宗显。驻扎亳州,已攻河南,目标是归德府的鹿邑。 第五师,江良。驻扎颍州,已攻河南,目标是开封府的沈丘、项城。 第六师,江大山。驻扎西平,已攻河南,目标是开封府的郾城。 第七师,黄顺。驻扎叶县,已攻河南,目标是开封府的襄城。 第八师,刘柱。驻扎南召,已攻河南,目标是汝州的鲁山县(鲁阳关在赵瀚手中,直接出关打仗便是)。 第九师,黄幺,正在攻略四川。 第十师,刘新宇,正在蚕食广西。 第十一师,胡定贵,正在奇袭辽东。 另有卢象升的骑兵旅,骁骑兵3000人,龙骑兵2000人。 除了第八师、第九师之外,各师皆有2500骑兵,在大决战之时,可以划归卢象升调遣。 …… 如此大规模的调动,不可能瞒得了清军。 多尔衮也只能提前出兵,豪格被扔去陕西,跟李自成、罗汝才打仗。洪承畴与多铎,大兵进逼山东,试图强迫左良玉归顺。 多尔衮自领二十多万大军,其中包括大量降兵降将,亲自在河南跟大同军作战。 山东,德州。 驻扎在这里的,是左良玉麾下头号心腹大将李国英。 “李将军,只要归顺我大清,便可获封世袭‘阿思哈尼哈番’。”冯铨说道。 李国英问道:“这是什么爵位?” 其实冯铨也搞不清楚,满清为了招降,临时弄出来的,至今不知怎么翻译为汉名。他只说:“此爵秩比二品大员。大清爵位,有世袭罔替和世代递减两种,将军此爵可以世袭罔替,子子孙孙一直传下去。” “只一个爵位,便让我背主投敌?”李国英有些不满意。 得加钱! 冯铨说道:“山东五千亩地,李将军自己去圈占,另外再赏赐白银三千两!” 五千亩地,还能自己圈占,那就是五千亩上田。 李国英已然心动。 冯铨又说:“将军可入镶黄旗,今后就是自己人了!” 镶黄旗的旗主是满清皇帝,这让李国英更加心动。 冯铨继续说:“山东军将,要么北投,要么南投。投北边有无尽好处,投南边有甚好处?我听说投降的张献忠,都被伪帝赵瀚发配荒岛了。将军难道想去荒岛跟张献忠作伴?” 李国英已经接触过赵瀚的使者,对他许下各种好处,但远远不如满清的条件丰厚。 而且,李国英驻扎在山东最北边,一旦满清大军南下,他必然首当其冲。到时候,大同军很难及时救援,说不定他直接兵败身死。 冯铨又说:“馆陶守将金声桓,已愿降清。” 金声桓,流寇出身,匪号“一斗粟”,也是四年前跟着左良玉混的。 “好,我归顺大清!”李国英咬牙说道。 冯铨摘掉帽子,露出锃亮的脑门,还有后脑勺一小撮辫子,笑着说:“我已剃发,请李将军也剃发。” 李国英叫来一个亲兵,拿出平时修理胡须的刀子,把头发剃得只剩后脑勺那片。 冯铨笑道:“李将军,今后咱们就是同僚了。” 冯铨这家伙,比许多汉奸都可恶,因为李自成和满清进京时,他都没有住在北京当官。此人为阉党余孽,靠巴结魏忠贤,做了尚书和阁臣,还加官太子太保。 崇祯即位后,冯铨被革除功名,奔走十多年想要复官。 黄台吉占据北京,有阉党推荐冯铨,清廷便写信征辟。接到征辟信件,冯铨麻溜的进京当汉奸,半路上就把自己的头发给剃了。 如今,更是跑到瘟疫遍地的山东做招降使者。 新历二月中旬,左良玉的头号大将李国英降清。并且亲自担任开路先锋,与金声桓一起带兵南下,洪承畴和多铎也带兵进入山东地界。 数日之后,临清守将郝效忠降清,三人合兵直取左良玉的老巢东昌府。 冯铨又进城说降左良玉:“左侯,阁下若是归顺我大清,今后就要称呼您为左王了。平南王,世袭罔替,编入汉军八旗,山东十万亩地随便圈占。一路南下,沿途各城任君劫掠,抢到的银子都是自己的,只需给大清朝廷交出粮食便可。南京那边,出得起这种价吗?” 左良玉咽了咽口水。 “还是说,再等几日,大清发兵来劝降?”冯铨威胁道。 左良玉说:“好,我降。” 冯铨笑道:“请平南王剃发。” 左良玉说:“此时天凉,等酷暑再剃发也不迟。” 冯铨笑道:“王爷到现在还想首鼠两端吗?” 左良玉很想弄死眼前这小人,他无奈叹息,叫来亲兵给自己剃发。 剃发的时候,冯铨问道:“侯总督何在?” “安置在府衙宾馆里。”左良玉回答。 冯铨冷笑:“请杀之。” 左良玉不愿动手:“侯先生不是大清的山东总督吗?” 冯铨说道:“此人诈称劝降,来了山东快半年,却一直没有丝毫进展。无非想借机南逃而已,幸好摄政王英明,派了人日夜监督看守。” 左良玉依旧想当墙头草,现在投降满清只是权宜之计。 南北大战已经爆发,如果大同军取胜,他想在关键时候倒戈。剃发留辫又如何?头发还可以长出来! 侯恂明显心向南京,若真杀了侯恂,等于断绝自己退路。 左良玉说:“侯先生是我旧日恩主,现在又身为大清总督。我实不敢杀之,不如送其回北京,交给摄政王处置。” 冯铨想了想,点头道:“也可。” 新历二月二十五日,左良玉宣布降清,被多尔衮册封为平南王。 消息传出,占据登莱二府的黄蜚,宣布脱离左良玉,改旗易帜归附大同军,并且立即出兵进攻青州府。张铁牛予以配合,一东一南,夹着青州府打。 流寇出身的马进忠,也宣布脱离左良玉,带兵南下与费如鹤汇合。 与此同时,洪承畴、多铎移师山东,边军降将多行劫掠事。山东瘟疫严重,又遭左良玉盘剥,现在满清又来劫掠,一时间起义军四起,纷纷打出大同军的旗帜。 洪承畴、多铎直奔曲阜,曲阜孔氏跪降。 第412章 【先杀杂兵】(为企鹅大佬加更) 黄台吉改制之后,满清的精锐兵种如下—— 巴牙喇营:一个牛录(300户)选17个最强勇士,为巴牙喇兵。 阿礼哈超哈营:即满清骁骑兵。 噶布什贤营:从巴牙喇兵挑选出的精锐,为两翼前锋军。 乌真哈超营:有汉军旗火器部队,也有汉军旗重甲步兵营。 还有一个特殊兵种,叫做“厮卒”,即跟着八旗兵打仗的包衣奴才。主要功能为:协助抢劫,看管财物,押送俘虏,临时客串民夫和炮灰。 多铎这次来山东打仗,兵力以镶白旗为主,但部队来源有些混乱。 由于被多尔衮夺走十五个牛录,多铎的直属部队变得很少。但总不能只带那点人上战场,于是又扔些其他旗的将领来配合。 多尔衮感觉山东不稳,便把汉军镶白旗副都统祖泽远扔来。 祖泽远是祖大寿的从子,出发时间有点晚,这时刚带兵抵达济宁,跟洪承畴一起与费如鹤对峙。 此外,多铎麾下除了八旗军和大明降将,还有1500人的朝鲜火铳兵。 这些火铳兵,是朝鲜国王的亲兵,经常被满清征调打仗,后来干脆就不还回去了。 此时此刻,耿仲明麾下的炮兵部队,拉出去轰击大同军的民夫。但只有两门炮如此,其余火炮继续推进。在前进途中,被轰散了一门,剩下的跟大同军火炮进行对射。 一辆辆楯车徐徐前进,李率泰、耿仲明的汉军旗重甲步兵,还有多铎的噶布什贤营紧随其后。 多铎亲领1500巴牙喇兵,作为中军一起推进。 至于降兵降将和朝鲜火铳兵,慢慢推进,在噶布什贤营的骑兵掩护下,绕向大同军的侧翼,顺便吸引大同军的火炮。 满清虽然很重视火炮,但耿仲明手里的火炮真不多。 被多尔衮划拉走一部分,带去河南打仗了,如今只有十门火炮而已,其中两门还是佛朗机炮。 “轰轰轰轰!” 双方火炮对射,大同军的火炮足有二十五门。 对射一轮之后,满清火炮再次被砸坏一门,而大同军那边只死了几个炮兵。 “加快速度!”多铎连忙传令。 对面实在太奢侈了,万人部队而已,居然这么多火炮。 明军野外作战,一般用虎尊炮、佛郎机炮,红夷大炮那是架起来守城的。满清军队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大同军竟带着二十五门红夷炮打野战。 嗯……大明和满清,把所有前膛加农炮都叫做红夷大炮。 “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对轰,满清火炮再次被砸坏一门,另有四发炮弹落到满清的步兵大阵中。 “嘭!” 其中一发炮弹,狠狠砸中楯车。 即便有牛皮和铁片包裹,楯车还是被砸坏一角。实心铁弹借着余威,朝着天空跳起两丈高,落下来砸中一个倒霉的噶布什贤精兵。 至于那辆楯车,乍看只坏了一角,但同侧的边柱已经断裂。 被推着继续前进几步,整块木盾都往后斜倒,牛皮和铁片拖着没有完全倒下。楯车的射击位废了一个,能掩护的步兵数量也减少三分之一。 大同军的民夫,已经全部后撤,阵前只剩炮兵在进攻。 一颗炮弹飞来,击中三个大同军炮兵,两死一伤,受伤那个右腿没了。 但是,满清火炮营损失更惨。 这次不但被砸中四门火炮,跟耿仲明一起降清的大明“管红夷大炮参将”卢之能,也被大同军的炮弹给砸个正着。 卢之能正在指挥调整炮口,一发铁弹呼啸而来,整颗脑袋就像被拍烂的西瓜,瞬间只剩脖子以下还站在原地。 “轰轰轰轰!” 面对恐怖的火力,己方火炮指挥官又死,满清炮兵直接崩溃,丢弃火炮阵地转身就逃。 “嘭!” 又是一辆楯车被击中,这次砸到正中心。 有牛皮和铁片包裹泄力,木盾没有直接被击碎,但下方的木梁却被震断了。不但楯车报废,还倒下来砸中两个火铳兵。 击溃敌军火炮营之后,大同火炮兵专门瞄准楯车。 可惜,前装滑膛炮的命中率感人,轰击好半天只砸坏八辆楯车。其中两辆,只砸坏一部分,还能继续掩护步兵前进。 好在楯车的前进速度慢,大同炮兵有足够时间再次发射。 伊尔德统率着满清骁骑兵,脱离那些降兵降将部队,绕向大同军的侧翼——投降大同军的左良玉部将。 马万年有样学样,带着龙骑兵绕向对方的左良玉部将。 这里还有一千朝鲜火铳兵,战战兢兢走在中间。刚想要停下来瞄准,马万年已经带着龙骑兵掠过,在降将金声桓的部队附近停下。 金声桓的部队,没有远程兵种! 大约四十步距离,2500龙骑兵,分为三轮射击,这是避免一次齐射导致火力饱和。 金声桓流寇出身,历史上,先降大明,再降满清。因为立功不能封侯,又被巡抚和布政使勒索钱财,居然再次跳槽,杀掉满清的江西巡抚、巡按、布政使,投入南明小朝廷的怀抱。最终,兵败自杀未遂,被满清凌迟处死。 这位老兄,此时混得也惨,跟了左良玉四年,只有麾下老贼披甲,其余新募士卒,连皮甲都没完全列装。 遭受火铳三连击之后,金声桓的部队立即崩溃。 马万年带着龙骑兵拉开距离,重新下马填装弹药,接着再次冲上去瞄准射击。 这次对准郝效忠的部队,其部已被金声桓的溃兵冲得有些混乱,三分钟过去居然还没整好队形,而且还有一些溃兵夹在里面推搡。 “砰砰砰砰!” 郝效忠虽然有弓箭手,阵型乱起来却没法列阵射击。 一次三连击之后,郝效忠部并未溃散,但变得更加混乱。 “杀!” 马万年熄灭火绳,挂起火铳,抽出腰刀,带兵朝着敌阵杀去。 “整队,整队!” 郝效忠嘶声大喊,却根本没人听他的。 跟随多铎出征的左良玉部将,只有部勉强算精锐,其余全是一帮乌合之众。 他们本就扩军太快,收拢降兵、流民成军。接着又山东大疫,根本不敢集结训练,而且粮食紧缺,饥一顿饱一顿。这能有啥战斗力? 马万年不愧是秦良玉的孙子,率领龙骑兵冲杀过去,一马当先,连斩数敌,郝效忠部也跟着崩了。 郝效忠惊慌打马逃跑,马万年快马赶至,一刀斩于马下。 这两部的溃逃,将友军冲得七零八落。 那些朝鲜火铳兵,也稀里糊涂崩溃,只剩部阵型混乱,朝着满清的主力大阵靠拢。 马万年没有去追,而是继续追杀溃兵,他要把溃兵给彻底杀散。 伊尔德那边差不多,冲到左良玉部将的阵前,朝着人堆里胡乱抛射。一冲一射,立即就走,接着再冲再射。 只三轮攻击,投降大同军的韩世孝部就溃了。 紧接着,陈鼎和宋贠也跟着崩溃。 不管是张铁牛还是多铎,都不敢把左良玉麾下的降将放在身边。因为实在太烂了,双方不约而同,先把对面的降兵降将先干掉再说。 多铎要幸运一些,至少还有个降将没溃。 各自追杀一番溃兵,马万年重新点燃火绳,绕向满清主力的后方。 伊尔德也是如此,绕向大同军的阵地后方。 两边的骑兵,不能奈何彼此,干脆都不管对方了。他们似乎对步兵友军很有信心,让步兵去扛住骑兵骚扰,自己则去袭扰对方的步兵。 打到这个时候,满清楯车已被火炮击毁21辆,八旗兵也被火炮轰死300多人。 双方距离还有六十步左右。 马万年和伊尔德,各自绕向对方的步兵侧后方,并且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八旗兵着甲率百分之百,就连弓手都穿着棉甲。龙骑兵远远射击没啥用处,靠近了又会被敌方弓手还击。 大同军同样全员着甲,而且还有藤牌手保护,头上嵌铁片的竹盔也能有效防御弓箭。伊尔德又是恐吓冲锋,又是骑马抛射,感觉全在做无用功。 当然,马万年的袭扰也有些用处,那就是拖慢了部分八旗兵的前进速度。 “嘭!” 又是四辆楯车被击毁,还有几发炮弹滚进八旗兵的军阵当中。 多铎发出号令,让被击毁楯车的部队,加速前进并发起进攻。 那些着甲的满清弓箭手、火铳兵,大约四十步左右就开始齐射。大同军的刀盾兵,纷纷上前掩护炮兵,好让炮兵继续开炮轰击。 张铁牛也不等什么二十步射击,命令火铳兵上前,先来一波三连发再说。 打仗不能教条主义,这种情况,容不得二十步射击。 双方远隔四十步,能不能打中纯属随缘。就算打中了,也不一定能打穿棉甲,反正互相放枪听个热闹。 “彭!” 彼此距离越来越近,火炮也越打越准,这回一次性击毁五辆楯车。 多铎再次下达命令,让楯车还没被击毁部队顶在最前面,其余八旗兵全部挤到楯车之后。所有弓兵,躲在楯车后面抛射,这个距离已经可以抛射杀敌了。 火炮最后一轮射击,直接击毁八辆楯车,大同军的军阵前移,把炮兵阵地给护住,火铳兵也撤回来被刀盾手保护。 张铁牛和多铎都有些紧张,因为这一系列变阵,彼此都有条不紊,绝对是平生罕有之劲敌。 第408章 【义军】 山东,梁山。 梁山贼李青山、汶上贼蔡乃憨、寿张贼丁明吾、漕贼薛正禄,与脱离左良玉南下的马进忠在此聚义。 另有从濮州、曹州、范县等地赶来的贼首,分别是:任七、张七、梁敏、黄镇山、吴康华、石岿然、张粹等人。 历史上,他们被统称为“榆园贼”。 先跟明朝打仗,再跟清朝打仗,打输了就进山蛰伏,前后活跃十多年时间。对外号称拥众百万,总人数大概在二十万到三十万之间。 众人列出十多把交椅,摆在山岗一处空地,李青山说道:“今日有两位贵客,一是南京来的天使郑先生,一是誓死不降清的马将军。有请郑先生坐主位!” 郑沛然是从山东逃去南边的士子,如今全家已在安徽分田,半年前重回山东当密探。 这次聚义,也是郑沛然联络的,否则分布在各地的农民军很难聚到一起。 郑沛然没有拒绝,径直走到主位,转身拱手说:“诸位兄弟,在下也是山东人。三年前,带着全家去南边,如今已在凤阳分到田地。无论男女老幼,去了南边,人人都能分田。男的种地,女的织布,孩童可以读书,女娃娃都能读书,识字的还能做官吏。那日子,可好得紧!” 这些义军首领,绝大部分都是农民出身,听到此言不禁露出向往之情。 张七问道:“女娃也能读书?” 郑沛然笑着说:“女娃当然能读书。陛下还在造反时,地盘只有半个县,就定了孩童必须读书的规矩。哪个父母不送孩子读书,是要被官府罚钱的!” “家里没钱读书咋办?”蔡乃憨问。 郑沛然解释道:“在南边读书不要束修学费的。家里实在没钱,官府会借给学生书本,只要不把书弄坏了,读完这本书再还给学堂便是。毛笔,可以自己做嘛,平时蘸水练字也行。蘸水练字的已经很少了,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农民也买得起墨条。” 丁明吾做过军官,更有见识一些,他讥笑道:“郑先生莫说这些话哄我们,既然今天聚在一起,那都是愿意跟鞑子干仗的。” 郑沛然摇头:“我没想骗谁,南边真是这样。” 薛正禄突然插话:“我以前是漕民,听南边来的漕军谈起过。当时还作笑话讲的,说江西那边,逼着女娃娃读书,不读书就得罚钱。” 众义军首领面面相觑,都觉匪夷所思。 张七咋舌道:“还真有这等事?南京的赵皇帝莫不是菩萨?” 郑沛然笑道:“南方数省农民,好多家里供着陛下,早晚都要祭拜一次。我为何逃去南边,还要回遍地瘟疫的山东?因为我是山东人,我自己过了好日子,也得让家乡父老过上好日子。只要大同军来了,杀跑了鞑子,今后大家都能过好日子!” 丁明吾问道:“闯王来了不纳粮,赵皇帝那里纳粮不?” “不纳粮怎么养兵?”郑沛然说道,“诸位放心,赋税不重,还没有徭役。家家户户种自己的田,那点田赋算什么?” 众首领都有些失望,还是觉得李自成更好。 特别是丁明吾,李自成进攻北直隶时,丁明吾自封为闯王麾下的山东副总兵,大概算是李自成的野生粉。 聊了一阵南方的政策,郑沛然说:“有请马将军,来讲讲鞑子怎么对待老百姓的。” “不用马将军来讲,”任七自己站起来说,“自从鞑子占了濮州之后,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了。贪官污吏变着法收税,鞑子兵也到处抢劫老百姓。便是地主家,也要被抢钱粮,好多地主都逃去了南边!” 梁敏也说:“是啊,鞑子比大明还狠,完全就不给咱们活路。去年冬天,饿得没办法了,就跟鲁兄弟在范县造反。鞑子凶得很,实在打不过,几万人被打得只剩两三千,鲁兄弟也被鞑子抓去砍头了。范县待不下去,只能来山东这边。” 张七说道:“都差不离,我跟任七造反杀鞑子,两万人只剩下一千多。要是知道赵天王今年发兵,去年咱就忍一忍,忍到今年再造反也不迟。” “哈哈哈哈!” 众首领大笑,果然该忍一忍再造反。 马进忠起身说道:“你们可不晓得,鞑子在北京做了甚恶事。从北边逃来许多士绅,他们也惨得很啦。北京的城墙,分成好几道,有紫禁城、皇城、内城、外城。这鞑子人数不多,却把紫禁城、皇城、内城都占了,汉人全被赶到外城。这内城的房子、店铺、银子、粮食,全被鞑子抢走,妇人也被抢去做奴才。” 石岿然讥笑道:“鞑子说咱们是贼,可咱们只抢钱粮,不抢房子和店铺。鞑子连这些也抢,不是贼喊捉贼吗?” 马进忠继续说道:“北京城外的土地,都被鞑子给圈占了。地主要么被打杀,要么被赶走,农民、佃户都成了鞑子的奴才。倒是不用交租纳粮,因为种出粮食都是鞑子的,给多少全看鞑子有没有良心。” “鞑子有个屁的良心!”吴康华喊道。 马进忠又说:“鞑子那边不留头发,北京周边的州县,老百姓的头发都给剃了,只留后脑勺的一小根辫子。那辫子细得很,筷子那般粗,跟老鼠尾巴差不多。若是让鞑子得了天下,汉人都得剃发留辫子。” “去他娘的!”张粹大骂。 李青山怒道:“爹娘生的头发,可不是拿给鞑子剃的!” 郑沛然突然补一句谣言:“北京的汉民,若是嫁姑娘娶媳妇,都得去鞑子官那里盖印,姑娘先送给鞑子官过目。鞑子官要是看上了,须得鞑子官先洞房,然后再放回去成亲。” “老子日他鞑子祖宗!”蔡乃憨破口大骂。 其余首领,也被这话气得怒不可遏。 细作嘛,疯狂往敌人身上泼脏水便是,类似谣言正在山东、河南四处传播。 一番怒骂之后,郑沛然说道:“左良玉降清,费将军不会坐视不理,此刻想来已经从徐州出兵。各位好汉,我等今日在梁山聚义,自是要帮着费将军杀鞑子。且约法三章,第一,不得烧杀抢掠百姓;第二,不得奸辱妇女;第三,须得听马将军号令!愿意起义的,就过来歃血为盟!” 众人纷纷加入,历史上,他们跟满清打了十年,其中有一半首领战死或被俘牺牲。 条件简陋,大家撮土为香,在梁山盟誓聚义。 马进忠麾下士兵最多,有六千多人。其余首领,有些四五千,有些一两千,人数最少的只有几百。 对外宣称汉家军,总兵力三万多,拖家带口的,算上家属能有七八万。 他们不敢打运河沿岸的大城,起义之后,先去攻击郓城县。 郓城守将叫做曹兴,是张应元的部将。 张应元此人,先是跟着贺人龙混,又跟着杨嗣昌混。如今跟着左良玉混,主要地盘为东平州,也算一个山东小军阀。 郓城的军队,都被张应元调走了,曹兴手里只有八百人。 “汉家军”至此,当天扎营过夜,一番军事会议,第二天开始攻城。 郑沛然正打算派人劝降,马进忠也决定先填平护城河。 李青山却振臂一呼:“杀鞑子啊!” 数万人就这样陆续冲出,把郑沛然和马进忠给搞愣了。 昨晚不是说好了怎么打吗? 特别是薛正禄麾下的漕军,一个个跳进护城河,直接游到对面攻城。 问题是,你们的攻城器械呢?连简易木梯都没有! 郓城守将曹兴,也看得一头雾水,他正准备派人出城探听。若对面是大同军,那就直接献城投降,可城外的军队根本就不给机会。 “当当当当!” 马进忠让人疯狂敲锣,鸣金收兵,想把那些首领给叫回来。 双方互相折腾好半天,诸多首领攻不进去,只得又带人跑回护城河外。 曹兴松了一口气,派人出城询问,得知是归附大同军的义兵,立即打开城门迎接。但每个首领,只能带200人进城,害怕人多了又闹瘟疫。 郓城县的瘟疫已经渐消,防治方法叫做“群体免疫”。 只一年多时间,45万人的郓城,如今死得仅剩下6000余。 郑沛然进城拱手说:“将军归附汉家,气节可叹!” 曹兴拱手还礼:“哪里哪里,我只是不想剃发留辫子。” 不想剃发,只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左良玉降清能得好处,张应元降清也有好处。可曹兴只是左良玉的部将的部将,聚兵打仗都不带他,只留800人驻守郓城,能有什么好处可言? 反正此地距离徐州不远,只要坚守一些时日,大同军肯定能杀过来。 那就直接投降大同军呗,曹兴的脑子不傻,知道怎样更划算。 这种情况,在山东多地发生。 左良玉留下来守城的部队,与山东四处兴起的义军联合。大部分都人数不多,也没啥战斗力可言,却把洪承畴、多铎、左良玉搞得焦头烂额。 他们正在前线跟费如鹤、张铁牛打仗,后方竟然遍地起火。 有的县城,虽然没出现义军,士绅却找到左良玉的留守部队,说服守将直接改旗易帜。 稍微偏远的县城,只留守了百余士卒,干脆是一群举人秀才起事,带着城市居民把守军给赶跑。 甚至是左良玉任命的知县,带着衙役宣布起义! 第413章 【血肉厮杀】 “嘟嘟嘟哒!” “嘟嘟嘟哒!” 马万年接到号令,立即带着龙骑兵回来,跟伊尔德的满清骁骑进行纠缠,因为掩护侧后方的大同火铳兵要调换位置了。 眼见龙骑兵又回到这边,伊尔德非常不爽,却又只能跟马万年缠斗。 马万年若是再不回来,等大同火铳兵全部调去前排,满清骁骑就能拿出重箭近距离平射。 满清箭矢有三种,即:披箭、刺箭、哨箭。 披箭便是俗称的满清重箭,箭头为倒三角形,模样像是小铲子。 这玩意儿威力极大,在近距离射击之下,可穿透两层皮甲、一层链甲、一层铁叶。铁皮头盔也会被射透,大同军带铁片的竹盔同样防不住。 而且,满清重箭就算不能穿透铠甲,也可造成重击效果,就像穿防弹衣被子弹打中,只那力便让人难受得很。 满清阵地战的核心战术,就是依靠楯车推进,然后近距离射出重箭。 大明边将们的精锐家丁,经常被射得阵型混乱,或者干脆被射得当场崩溃。 能扛住两轮重箭的士兵,绝对称得上精兵,能扛住三轮的属于死士! 当然,满清重箭也有弱点。 那就是箭矢实在太重,无法进行抛射,只能30米到50米平射。 30米就是二十步,那是大同火铳兵的天下。 至于满清刺箭,箭身细长轻巧,箭头也细长尖锐。对于皮甲穿透力很强,多用于远射,但威力并不是很大,大同军完全可以硬扛下来。 此时此刻,双方骑兵再次纠缠。 而满清的步兵还在推进,弓箭手躲在楯车后面,用刺箭进行远距离抛射。 满清楯车已被击溃38辆,只剩59辆还在继续前进,大量满清步兵暴露出来。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再次响起来,炮兵阵地在一个小土丘上。 甚至土丘都不算,只是相对隆起的平地。 火炮调整角度之后,实心弹越过大同军的头顶,专门瞄准没有楯车保护的清军步兵。 其中一发炮弹,砸死当面两人之后,带着巨大的动能,顺着地面继续弹跳滚动,接连撞碎满清步兵十二条小腿。 “啊,我的脚!” “我的腿断了,我的腿断了!” 满清步兵大阵中,一些中弹之后没死,且没有当场昏迷的,抱着断腿嘶声嚎叫。 打到现在,由于楯车被击毁四成,满清的楯车、重箭、重步兵的战术,效果已然大打折扣。 因为按照固定套路,楯车推进之后,还得躲在后面用刺箭抛射。等把敌人射得慌乱,才使用重箭进行毁灭打击,若直接让精锐弓手站出来,会成为敌军火铳兵的靶子! 多铎有些焦急,因为连续三轮刺箭抛射,大同军的前阵没有丝毫动摇。 陈大封是个浙江兵,只做了一年农兵,就被征召入伍。几个月前扩军,他被提拔为哨长,此刻手持长枪躲在藤牌身后。 “唔!” 一支刺箭抛射而来,由上而下坠落,擦着藤牌边缘,斜插进他的肩膀。 入肉不深,仅刺破皮肉而已,就是撞得有点痛。 陈大封听到藤牌手一声闷哼,却是被一支箭矢钉穿左脚。 “顶住,不能动,不能动!”陈大封连连叮嘱,也是在给自己鼓劲打气。 又是一波箭矢飞来,前排几个藤牌手倒下。 有些箭矢,甚至射中了火铳兵,但火铳兵退回来依旧不再出战。 纯粹硬扛满清弓手的抛射,一个精锐弓手,若是不休息,顶多连射十多支箭而已。 “轰轰轰轰!” 大同军的炮兵忙个不停,这种情况不用齐射,谁把炮弹上膛,谁就先开火打出去。 大同军硬扛弓箭,八旗军硬扛火炮,双方一点一点积蓄靠拢。 一个满清指挥官,骑马奔到多铎面前:“十王殿下,刺箭射不动啊,请用重箭!” 李率泰也亲自骑马奔去:“十王,汉军旗重甲营快撑不住了,对面的火炮着实凶猛得很!” 多铎犹豫数秒,说道:“用重箭,让骁骑兵也上!”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躲在重甲步兵和楯车后面的八旗弓手,迅速冲到阵前。他们想射重箭,就必须这样暴露出来,必须在50米以内平射。 而且,50米都太远,最好40米以内射击,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重箭威力。 与此同时,耿仲明的火铳兵,也跟着弓手一起上前。 伊尔德听到号角声,不再理会马万年的龙骑兵。分成四股绕向大同军的侧方和后方,准备挨近了也换重箭射击。 张铁牛的中军,连忙挥舞令旗。 前方指挥官接到军令,分出1500火铳兵,变阵应对那些满清骑兵。 去年冬天扩军,大同军的兵种配置略有调整。 取消了狼筅兵,藤牌手和长枪手仍在,每个师的火铳兵数量为4000人。 在换装燧发枪之前,火铳兵比例没法再增加。这是武器限制了战场宽度,火绳枪兵就算再精锐,彼此站立距离也要相隔接近一米。 3000满清骁骑,分为四队,冲至大概四十米左右,全部翻身下马,站在地上拉弓,陆陆续续射出重箭。 1500大同火铳手,2500大同龙骑兵,也朝着那些满清骁骑开火。 “咻咻咻咻!” “砰砰砰砰!” 以命换命,谁被击中基本就是死。 将近三百个大同火铳兵,被满清骁骑的重箭射中。大部分当场倒下,有些即便被射中非致命部位,也在重击之下往后仰。倒三角形箭头扎进肉里,不但造成持续流血伤害,战后也不好拔箭,一拔就是一块肉。 满清骁骑也好不到哪里去,被火铳兵和龙骑兵夹击。虽然阵型极为松散,但还是付出两三百人的伤亡,双方几乎是一比一在换命。 大同军这边只是略微吃亏,因为如此距离,火铳射击松散阵型的命中率不高。 这种打法,满清打不起。 因为满清本就没多少人口,阿礼哈超哈组建的骁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赵瀚可以批量训练火铳兵,多尔衮却不能批量征召阿礼哈超哈营。 对射之后,伊尔德吓得带着骑兵就跑。 虽然这些骑兵有些隶属于多铎,但他也有份啊。再损失一点,他的实力将大打折扣,恐怕要两三年才能恢复。 若非一直遭受炮击,多铎也不想用这种打法。 正面战场,陈大封身前的藤牌手已经倒下,他立即捡起藤牌,顶在前面保护火铳兵。 扭头一看,却见两侧倒了十多个,满清的重箭实在太多凶残。 连续两轮重箭之后,大同军的藤牌手和长枪手,已经倒下去四百多人。 一直跟在满清侧翼的,打到现在心里发毛。虽然他不再遭受攻击,但只是观战就冒冷汗,这种烈度的战斗,不是降兵降将能承受的。 他都准备带兵冲锋了,却发现大同军竟然没溃。 一个传令兵奔来,大喊道:“李将军,十万命你立即冲上去,包抄攻击敌军右翼!” “是……是!” 麻着胆子,带领全军加速侧绕。 “轰轰轰!” “咻咻咻!” 火炮和重箭互相发射。 大同军的近战步卒,再次倒下将近五百人,好多火铳兵都被暴露出来。 而满清那边,一支汉军旗重甲兵,直接被火炮轰得溃逃。 “全军冲击!” “呜呜呜呜呜!” 多铎一声号令,满清步卒加速冲锋。 因为大同军的近战兵,也就3000人而已,还有一部分在后面应对骑兵,正面已经死伤过半。这种情况下冲出,肯定能将大同军的大阵冲溃。 而且,再不冲的话,可能还会被火炮击溃一两支部队。 满清弓手又是抛射又是平射,连续几箭也后继乏力了。他们还得近战呢,双臂若是射软了,战斗力将直线下降。 嗯,满清弓手,同样穿着重甲,同样也是近战兵! 陈福贵不等中军号令,就命令火铳兵各营,越过近战兵防线列阵。 陈大封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肩部中箭,一直再流血。不但肩膀发麻,整条左臂也没什么力气。 “第三营,还没死的,都站起来!”陈大封单手持着长枪,随时准备上前接应火铳兵。 三十步,二十步…… “放铳!” 2500火铳兵,三段击连射。 多铎放下千里镜,随即又拿起千里镜,整个人目瞪口呆。 汉军旗重甲兵已然溃散,有些八旗军还在冲,有些八旗兵已经溃了。 资深汉奸李率泰,此刻倒在地上,身体还在不停抽搐。 耿仲明的战马中弹,将他掀到地上摔断腿,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往后逃。 “上刺刀!” “掷弹兵!” “藤牌手,长枪手,全部上前!” 陈大封肩膀顶着一支重箭、一支刺箭,单手持长枪带兵往前冲。 “轰轰轰!” 还在冲锋的八旗精锐,迎面遭遇万人敌。一通爆炸之后,再次溃逃四百多人。 掷弹兵各自投出两枚炸弹,也拔出腰刀往前冲杀。 已经侧绕的部,根本没人理他。此时此刻,他可以立即冲向大同军,可打到现在他真被吓坏了。 听说赵皇帝有好多这种军队,满清还坐个屁的天下啊! 临阵割掉辫子,举刀大呼:“汉家儿郎,随我杀鞑子!” 这货竟然临阵倒戈了。 “嘟嘟嘟嘟嘟哒哒哒嘟嘟嘟哒……” 冲锋号响起,火铳兵全员上刺刀,对准还未溃逃冲杀。 藤牌手扔掉举着藤牌,手提腰刀,跟长枪手、掷弹兵一起冲上。 陈大封单手举着长枪,纵身扑出,另一个长枪手已然接敌。两人共同把红巴牙喇精兵捅翻,真的只是捅翻,因为没有刺穿甲胄。 三人滚到一起,兵器已失去作用,完全街头斗殴般厮打。 “轰轰轰!” 一发炮弹,将多铎的帅旗砸断,却是炮兵还在开炮。 “敌将已死!” 多铎骑马就跑,他不是第一次逃跑了,以前也有临阵脱逃的前科。 八旗兵,全军溃散,只剩那两千多骑兵还在。 伊尔德想带骑兵去跟多铎汇合,但中间有马万年的龙骑兵拦着。这货也不管那么多,带兵朝北边山中逃去。 可伊尔德率领的骑兵,有许多是多铎的旗丁。 这些旗丁不敢扔下多铎逃跑,否则逃回去也是死。2000多满清骁骑,居然一分为二,其中一支不要命的去找多铎。 马万年带兵缠着这些家伙打,又分出五百骑,径直追向多铎的方向。 “父亲,快上马!”耿继茂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匹战马。 耿仲明被儿子搀扶着,想要爬上马背。 后方已经大同军追来,耿继茂猛地将老爹往马背一推,然后自己翻身上马逃得老远。 耿仲明一条腿已经骨折,儿子推他动作太大,吃痛之下差点从另一侧坠马。 他还没坐稳,就被大同军抓住断腿,拼命拉下马来。 另一个大同军,手持火铳,一刺刀扎中其面部,疼得耿仲明厉声惨叫。 又一把刺刀扎来,正中咽喉,耿仲明拔刀乱砍,把大同兵的手臂砍伤,然后自己也咽气了。 第409章 【孤身夺城】(为企鹅大佬加更) 济宁州。 “报!” “莱芜典史倪锦、秀才吴汝明,率暴民杀死知县、主簿造反!” 左良玉挥手道:“晓得了,下去。” 左良玉有些后悔投降了,一是山东情况太糟糕,二是他全家被多尔衮派人带去北京。 即便今后选择倒戈,家人全在北京,也逃不过断子绝孙的下场。 唉,只能重新生儿子了! 洪承畴说道:“王爷,须得尽快杀灭前方之敌,否则山东的乱子会越来越多。” “那你说,该怎么剿?”多铎没好气道。 费如鹤此时屯兵的地方,把多铎给恶心坏了。 那里叫做南阳镇,明末跟几百年之后的地形不一样。 南阳镇东边是独山湖,西边是南阳湖。两湖之间只有狭窄陆地,京杭大运河从镇中心通过,到镇北还与另三条河流交汇。 也就是说,费如鹤的大营,被两湖四河给拱卫着。 多铎想要攻破此地,必须先打败大同水师。 多铎若是绕道进攻,绕西边必须渡过菏水(万福河),绕东边必须渡过泗水、白马河、北沙河、南梁水、南沙河。无论从哪边进军,都可能被半渡而击。 即便让他从容渡河,也只能攻占丰县和沛县。再往南就是黄河(淮河),到时候将进退不得,被费如鹤断了粮道包饺子。 洪承畴仔细研究地图,说道:“若不能击破南阳镇的敌军,那就只能变化进攻方向。济宁这边,留一万士卒驻守,大军暂且退回去。一可走灉水,沿河直抵黄河边,渡河奇袭考城,但很容易被断粮道,也容易中途被发现。二可选择去青州,集结重兵杀灭张铁牛和黄蜚。” “畏畏缩缩,哪那么麻烦?” 多铎不想如此打仗,因为洪承畴太稳了,稳得已经偏于被动。 满清不打那么被动的仗,从来都是主动出击! 多铎盯着地图看了半晌,忽然下定决心:“我军兵多,敌军兵少,分段强行渡过菏水。打不下南阳镇,就直接去打沛县。若是被断了粮道,那就在沛县、丰县抢粮,反过来把敌军的粮道给断了!别看南阳镇现在易守难攻,被断了粮道之后,那就是一处死地!” 左良玉提醒道:“鱼台县虽是我的地盘,但该城守将已经投敌。若要进攻沛县,还得先攻克鱼台。” 明代的鱼台县城,跟几百年后不同,在更西南边许多。 多铎说道:“攻打鱼台,总比攻打南阳镇轻松。要是没有水军,打一百年也别想把南阳镇打下来。” 耿仲明一直没有发言,他跟着多铎出征,不会抢了多铎的风头。 此次来到山东的八旗军,以多铎的镶白旗为主。 多尔衮做了摄政王之后,自觉势力较弱,正好多铎犯事抢了范文程的老婆。因此借机没收多铎15个牛录,并且将自己的镶白旗,与多铎的正白旗番号对调。 于是,多铎变成镶白旗旗主,阿济格变成镶白旗的小旗主。 如今,多铎带着一群降将,正面迎击费如鹤。阿济格带着一群降将,在青州府跟张铁牛、黄蜚作战。 多铎麾下有满洲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八旗约九千人,比费如鹤的一万正规军还少。但还有一堆降将降兵呢,加起来足有六万多,唐通这些降将也在多铎军中。 跟张铁牛作战的阿济格,加上降兵降将,也有五万多人。 …… 金乡。 江阴八十一日的总指挥阎应元,如今正是金乡县的典史。 他原为通州士绅子弟,眼见情况不对,在李自成攻打北京之前,就带着全家南下避难。行至山东,又被兵戈拦截,最后只能到金乡投奔好友。 前段时间,金乡典史瘟疫去世,阎应元由于防治瘟疫得力,被街坊士绅一致推举为典史。 咋防治瘟疫的? 就是仿效南边传来的法子,任何人出门都得戴煮过的口罩。阎应元还没做典史,就在自己居住的地方,跟好友一起严查附近街道,见了不戴口罩的人立即棒打。 等做了典史,阎应元将此法推广全城。 又因驭下有方,皂吏都不敢趁机敲诈百姓,金乡县城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至少瘟疫传播被迅速遏制住了。 “阎兄,什么时候动手?”董用卿问道。 阎应元说:“就在今日!” 徐颖在山东撒了大量细作,平均每座县城三个。 金乡县的三个细作,两个都得瘟疫死了,只剩下董用卿一根独苗。 戴口罩防瘟疫之法,便是董用卿传到金乡的。 董用卿说道:“城中士绅商贾,在大同军出现于城外之后,已有十三家愿意起事。城中士子,算上童生,也有二十七人愿意起事。” 阎应元说:“够了,县衙皂吏,我有八个心腹。” 他们的敌人,是有三千多士兵的卢光祖! 当天下午,阎应元组织皂吏,端着饭菜去城楼慰问守将。 卢光祖是辽东人,老家就在被胡定贵攻陷的海州。他跟鞑子是有深仇大恨的,历史上却降了满清,亲人的仇恨完全抛之不顾。 此时此刻,卢光祖站在城楼上,望着刚刚离去的大同骑兵。 费如鹤麾下的2500骑,全部撒向金乡这边,沿河探查清军是否想要渡河。就连河里,也有许多大同军的哨船,至少在靠近大运河的十多里,清军做梦都别想从河对岸过来。 左良玉的头号心腹挨着北直隶,害怕被打于是降清。 卢光祖作为第二号心腹,驻地距离徐州不远,因此很想投降大同军。 但是,卢光祖跟满清打过很多仗,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恐惧。他没跟大同军打过仗,总拿不准到底哪边会赢,万一投降大同军,却被满清夺了天下呢? 而且此时的山东,满清兵力占优,他不想这么早就冒险。 再等等,可以再等等。 等大同军打一场胜仗,自己就立即倒戈投降! 左良玉麾下许多将领,都存着同样的想法。一旦满清吃了败仗,瞬间就要倒戈一大片。 “将军,阎典史劳军来了。” 卢光祖没有多想,只说道:“让他上来,一个人上来便可。” 不是怀疑阎应元,而是害怕人多染上瘟疫。 阎应元独自登上城楼,至于带来的饭菜,则交给卢光祖的亲兵。 卢光祖回头一看,见阎应元背弓挎刀,不由笑道:“典史前来守城吗?” 阎应元也笑着说:“正要助将军守城。” 卢光祖对阎应元印象很好,主要是因为防治瘟疫。当时许多士绅写信,举荐阎应元为典史,也是卢光祖答应征辟的。 “练过弓箭?”卢光祖问。 阎应元说:“拉得开一石弓,将军是否考教?” 卢光祖笑道:“且往城外射,看能射得多远。若能开弓远射,我便提拔你做将校。” “一言为定!” 阎应元本打算靠近了再暴起杀人,此时却可用弓箭射杀。 他装作很吃力的样子,咬牙使劲拉开弓弦。待开弓至七分满,突然转身,根本不用瞄准,只凭记忆寻得目标位置。 嗖! 一箭射出,正中卢光祖的咽喉。 卢光祖双眼圆瞪,一脸不甘表情。他随时准备投靠大同军啊,怎就稀里糊涂被杀了? 卢光祖身边有四个亲兵,两个当场愣住,一个惊骇后退,一个拔刀前进。 阎应元扔掉弓箭,抽刀扑出,一刀将那亲兵砍死。 接着又是一刀,砍死还在发愣的亲兵。第三个亲兵吓得转身欲逃,被阎应元追上砍杀。 “饶命,好汉饶命!” 第四个亲兵跪在地上磕头,浑身瑟瑟发抖。 阎应元说道:“大同军就在城外不远,你难道想给鞑子做奴才吗?若还是个汉子,便跟我一起杀鞑子!” 那亲兵说道:“愿……愿意,我也是辽东逃来的。” “站起来!”阎应元喝道。 亲兵闻声站起,却不敢跟阎应元挨着,因为附近的士兵已经发现情况围过来。 阎应元孤身站在那里,笑着对上百士兵说:“左良玉投靠鞑子,是封王享受富贵。你们投靠鞑子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今后子女成亲,送去给鞑子官洞房吗?还是觉得那小辫子好看,今后做娘们儿扎辫子?” 这些士兵虽然围住阎应元,却没人动手,因为阎应元说到他们心坎里。 细作早就在城里贴了大字报,内容半真半假。读书人看了之后,却全都信了,于是越传越广,搞得全城都知道,姑娘成亲先得送给鞑子官过夜。 士兵们也听说了,心中对此非常抗拒。 阎应元说道:“大同军的骑兵,三天前就到了金乡。大同军的步卒,过两日也会杀来。赵天王横扫南方各省,你们真挡得住赵天王的天兵天将?有的,就跟着我夺城!” 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确实怕大同军杀来。 阎应元不再言语,提刀往前走,这些士兵纷纷让开道路。 到了城墙边上,阎应元朝着城里挥手。 不多时,董用卿带着士子、商贾和士绅,还有他们的家奴,提着棍棒过来接收城墙。 别处城墙的士兵也陆续跑来,阎应元割下卢光祖的头颅,高举在手里大喊:“卢光祖已死,大同天兵明日便至,不想死的就跟我一起夺城!” “杀鞑子!”一个从辽东来的士兵大喊。 卢光祖是辽东人,他喜欢用同乡,见到辽东逃来的便收下当兵。 这些辽东兵,最先响应阎应元,他们实在不想投靠满清,毕竟一个个都有血海深仇。 转眼间,已有数百人跟随。 甚至有人提醒说:“卢光祖的族弟在守北城,得将这人杀了!” 阎应元执刀呼喊:“随我杀过去!” 第410章 【越打越离谱】 阎应元夺取金乡,属于随机事件。 按照费如鹤的原定计划,是先顺着大运河北上,迅速拿下战略要地南阳镇。 然后,让民夫修筑防御工事,以少量正规军和农兵驻守,再回师拿下谷亭镇和鱼台县城。保证自己后方的同时,再去攻打金乡,用火炮全力轰塌城墙,如此就能稳固自己的侧翼。 实际状况让费如鹤很尴尬,他在进军鱼台县的半路上,鱼台县城已经被典史和秀才拿下。至于谷亭镇,则被一群乡绅给夺了。 此地跟赵瀚的地盘接壤,官吏、士子、平民和乡绅,只要胆子大就敢夺城,并且毫无后顾之忧,大同军很快就能接管城池。 鱼台已克,于是费如鹤又去打金乡。 距离金乡县城还有几里地,费如鹤再次收到消息,顿时哭笑不得:“金乡也拿下了?那里可是有几千守军!” 探马详细说道:“又是徐先生派出的细作,说服城内百姓夺城。金乡典史叫阎应元,孤身登城杀死敌将,劝降两千多敌军,先后斩杀敌将三人。” “真猛士也!”费如鹤赞道。 探马又说:“阎典史请求增兵驻防金乡,再拨发一些军粮。他说自己带着两千降兵,保证拿下单县、城武、曹县、定陶、曹州五城。” 费如鹤感慨:“他口气还真大。” 一个敢夸下海口,一个竟真敢答应,费如鹤真把自己侧方诸城交给阎应元解决。 如果没有阎应元,他会派农兵和民夫去搞定。 因为只要拿下金乡,其余诸县距离赵瀚的地盘太近,多半会选择望风归附。谁不投降,就将直面大同军的攻击! 这跟山东北边的情况一样,守军直面满清攻击,于是纷纷投降满清。 而且,李正的部队在归德府打仗,随时可以渡河增援费如鹤的侧翼。 就在费如鹤返回南阳镇时,忽然接到细作发回的消息:有大量运送兵粮的船只,正在朝兖州、曲阜方向调动。 费如鹤连忙调来南阳镇以西的骑兵,撒出大半扔去南阳镇东边。 很快又有消息传来,说金乡河对岸的西北方,发现大量敌人的踪迹。 东西两个方向都有人,难道多铎分兵进击? 费如鹤召集军官们议事,详细商讨好半天,都搞不清多铎想干啥。 师副万斯同说:“管他想干啥,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我军先将滕县给拔掉。快船去通知张将军,让他留下农兵和民夫驻守沂水、莒州、诸城,让黄蜚死守潍县、昌邑、安丘。反正青州府打不动了,让张将军带着主力回来帮这边。“ 费如鹤立即明白:“张铁牛带兵从沂州出发,沿着浚河经费县,直插泗水、曲阜、兖州,跟我们一起两面夹击。这确实好计策,不知是否来得及。” “来得及,”万斯同说,“这边的战事,一时半会儿打不完。” “那就这么办!”张铁牛拍案决策。 …… 兖州府、青州府,山东就这两大战场,打到现在全部僵持住了。 双方都在想办法,而且想出的办法一模一样。 多铎让洪承畴驻守济宁,派遣降兵降将,在南阳镇两侧进行迷惑。自己则亲率主力,走浚河直插沂州,不但断掉张铁牛的一半退路,还能顺河而上夹击张铁牛。 费如鹤则是暂停进攻青州府,让张铁牛回师走浚河,直插泗水、曲阜,在兖州夹击多铎的主力。 张铁牛和多铎的部队,很可能转角遇到爱,在浚河沿岸撞个正着! 却说金乡那边。 费如鹤派来的农兵和运粮队抵达之后,阎应元立即带着两千降兵出发,把金乡县城留给董用卿管理。 阎应元带兵直奔单县,来到城外时,县城居然已经改旗易帜。 却是这地方距离砀山很近,李正在砀山出兵时,派一支农兵部队渡河,单县守军直接选择投降。 阎应元在单县略作补给,又带兵奔袭城武,守将张秀德立即投降。 阎应元、张秀德合兵前往曹县,曹县知县李坤起义响应,杀死守将献出城池。 于是三人合兵,且募集乡勇,4000余人杀往定陶。 张秀德佯装兵败逃跑,诈开城门,杀死守将夺城,会兵5000余人再杀向曹州(菏泽)。 就如滚雪球般,虽然全是乌合之众,但这路军队的规模越打越大。 如此顺利,原因有三: 第一,左良玉麾下的中低层将士,是不愿投靠满清的。 第二,此地距离赵瀚的地盘实在太近,不但害怕被大同军攻击,而且也对大同政策比较了解。还知道南边疫情控制得好,想请大同医生赶快过来治理瘟疫。 第三,开战之初,费如鹤不去攻打城池,而是沿着运河直取南阳镇。只这一个举动,看似没有攻城略地,看似没有杀灭敌军,却瞬间将左良玉的南方地盘进行分割。兖州府的南部诸县,全部陷入孤立无援状态,要么守军容易投降,要么百姓热衷起义。 费如鹤也在战争当中成长了,且不论其指挥能力如何,战役战略布局堪称绝妙。 就连战略位置极为关键的滕县,也在费如鹤切割战场之后,都不等大同军去打,便主动选择改旗易帜。 山东战场就是这般诡异,北边守将纷纷投靠满清,南边守将纷纷投靠赵瀚。最大的军阀左良玉投了满清,而实力第二的军阀黄蜚投了赵瀚。 当阎应元、张秀德、李坤带兵来到曹州时,发现这里根本打不下来。 边军降将唐通,已经带兵增援驻扎,守军兵力五千余。 就在他们打算离开时,北边忽然来了大部队。 却是郑沛然、马进忠率领的梁山联军,弃了郓城跑来攻打曹州,沿途不断有义军加入,算上家属已经超过十万人。 “老子这回是栽了,狗娘养的多铎!”唐通看得浑身冰凉。 城外,马进忠与阎应元会师,虽然彼此不认识,但此时双方都打着大同军旗。 侄子唐伦私下对唐通说:“叔父,要不咱们也降了。” 唐通说道:“你我全家皆在北京,如何能降?更何况,投了南京,能得到什么好处?咱家在蓟州圈占那么多土地,大清要是败了,咱家的土地也没了。” 唐伦焦急道:“城外敌军联营数里,怕不下十万之众。我军只有五六千,如何守得下来?” 唐通说道:“便有十多万敌军,真正能打的也只几千,其余部队就连旗帜都乱得很。咱们虽只五千余人,守城却绰绰有余,而且可以寻机出城劫营。只要攻击不备,便是一场大胜仗,说不定还能立功封侯!” 唐伦却不这么想,但又不敢反对叔叔,只能默然回到自己防守的那段城墙。 他还年轻得很,不愿光着脑门儿扎一辈子辫子。 而且,眼下十多万敌军围城,城内早就已经人心惶惶。真能守得了吗? 数日之后,攻城部队已将护城河填平,各部义军首领也松懈下来。虽然马进忠、阎应元、郑沛然等人,再三告诫要警惕夜袭,但底层士兵都不把这当回事儿。 唐通拣选八百精兵,让侄子唐伦负责守城,竟然亲自跑去城外劫营。 这货给大明朝廷打仗怂得很,现在给满清打仗却英勇起来,八百人就敢夜袭十多万人的大营。 夜间,义军一处大同突然起火。 外围营寨陷入混乱当中,一座连着一座营寨,就跟瘟疫传播似的开始混乱。 乌合之众组成的义军,完全像无头苍蝇般乱撞。黑暗之中,他们不晓得敌人来了多少,不晓得敌人从哪边杀来,只知道友军在呼喊逃跑,于是他们也跟着呼喊逃跑。 十多万义军,一盏茶功夫,就有一大半炸营崩溃。 只有两人的营寨没炸,一个是马进忠,一个是阎应元。 他们各自在嘈杂混乱中聚兵,但夜里聚兵太困难了,最后各自只召集到千余人,朝着火光最盛的方向冲去。 “怎还不出兵?”唐通疑惑的看着曹州城方向。 他跟侄子约定好了,只要夜袭成功,侄子立即带着大军出城追杀。 但此时此刻,曹州城却安静得很。 曹州城。 部将王敞欣喜道:“少将军,夜袭成功了,咱们快出城追杀!” 黑暗中,唐伦的表情阴沉不定:“王将军,你觉得鞑子真能坐稳天下?” 王敞惊道:“少将军,你怎如此说?” 唐伦说道:“南京朝廷,占尽天下富庶之地。就算打仗不如鞑子,也绝非大明可比,不可能一溃千里。南京朝廷能输十次,鞑子却只能输一次两次。鞑子根本就没多少军粮,这次咱们南下,到处抢粮抢民夫,粮食能撑几个月?一旦僵持对峙,南京朝廷根本不需要打硬仗,据城坚守就能把鞑子拖死。” 王敞当然明白,却焦急道:“少将军,话虽这么说,可咱们的家人都在北京啊!” 唐伦叹息道:“只能对不住父母妻儿了。你降不降?” 王敞犹豫不决,内心纠结良久,终于咬牙说:“为了汉家大义,我跟少将军一起投降!” 唐伦摘掉头盔,挥刀割下辫子:“王将军请。” 王敞有样学样,也摘盔割辫。 接着,两人又召集军官,强迫麾下军官割辫,不愿割辫子的当场砍死。 他们心中或许真的厌恶满清习俗,但选择倒戈,却绝不是为了什么汉家大义。 而是战场形势发生转变,原以为八旗军能够狂飙突进,结果兖州府、青州府两处战场,全部陷入对峙局面。为了筹集更多粮食,多铎逼迫左良玉,派出大量部队前往各县,强行从百姓手里抢粮,又强征民夫把粮食运到前线。 百姓哪还有多少粮食?被抢的全是士绅商贾! 这种搞法,弄得后方遍地起义。士绅、商贾、平民、读书人,纷纷联合起来造反,陆续有十多个县插上了大同旗帜。 就连曲阜孔家都想造反了,因为被勒令捐出五千石米麦。 孔家被白莲教抢过一次,粮食本就没剩下多少。这几年又遇到旱灾,根本拿不出五千石粮,缺额只得用银子来补齐。 许多降将,都感觉鞑子要玩崩,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趁机倒戈。 多铎、洪承畴若想扭转局面,必须来一次大胜。 否则就真崩了,军粮还没吃完,大批降将就要率部反水。 城外义军遍地溃散,马进忠、阎应元、郑沛然、张秀德等人,率领小股部队逆流冲杀。中途遇到溃逃的李青山、石岿然和任七,这三人各带几十义兵汇合。 最终,三千多义兵跟唐通撞上,唐通的八百精锐吓得连忙逃跑。 逃至城下,唐通大喊:“快开城门!” 城上无人回答。 唐通气得破口大骂:“唐伦你个不孝子,我是你亲叔父,在战场上救过你多少次?你这狗入的,快快把城门打开!” 唐伦回答:“叔父,快快投降,鞑子这次输定了。” 曾几何时,曹变蛟也是夜里劫营,而且把多尔衮的大营给杀溃了。唐通这些降将,只在城内看着,逼得曹变蛟只能带兵南下投靠赵瀚。 而今,同样的情况发生,唐通被亲侄子摆了一道。 眼见追兵杀来,唐通无奈之下,只能喊道:“我愿投降,我愿投降!” 李青山带人冲在最前面,一刀砍死跪地请降的唐通,咆哮道:“老子好不容易攒了几千兵,全被你这厮夜袭杀散了!该死,该死!” 这种阵仗,打得就他妈离谱。 一边十万大军被八百杀溃,一边被自己亲侄儿给坑死。 而在浚河岸边,奇袭兖州府的张铁牛,跟奇袭青州府的多铎撞上。这是双方包抄敌军的必经之路! 第414章 【猎人】 被分出去追击多铎的骑将,名叫梁震。 他祖上是蒙古人,后来做了朝鲜人,如今又变成汉人。 他的祖先,是元梁王巴匝剌瓦尔密。 洪武十五年,元梁王的家属被流放济州岛。洪武二十一年、二十五年,又把其余蒙古王公流放过去。 蒙古势力在济州岛愈发强大,朝鲜国王害怕出事,就把一些迁到朝鲜本土,并且赐予土地让他们繁衍。随后越迁越多,尽量不让蒙古人在岛上扎堆。 梁震这一支,世代为济州岛的养马官。虽然不会说汉话,却一直认识汉字,还保留着自家的族谱。 大同军占领济州岛之后,梁震的父亲主动投靠,帮着饲养管理战马。 梁振因为精通骑射技艺,被征募为大同龙骑兵。像他这样的济州岛士兵,目前在大同军中已有三十多人,梁振属于升职最快的那个。 沿途遇到溃兵,五百龙骑兵不予理会,认准了多铎的方向追击。 多铎虽然骑着一匹宝马,但全副甲胄在身,还挂着三袋箭矢,哪里跑得过轻装前进的龙骑兵? “你们去挡住追兵!” 多铎命令跟他一起逃的亲兵,这些都是精锐红巴牙喇兵。 巴牙喇兵们明知是死,依旧勒马调头,试图以缠斗来阻挡追击之敌。 梁震挥刀做出指示,命令一百骑兵,去围杀这十多人。自己则带剩下四百人,绕过去继续追多铎。 多铎回头一看,吓得连忙加速。并抽刀去割绳子,把装重箭、哨箭的箭囊丢弃,然后把头盔也摘下扔掉。 他还是觉得慢了,慌慌张张解甲,奔驰好半天,终于把棉甲也脱了。 但锁子甲暂时脱不掉。 眼见摆脱不掉追兵,前方还有一条小河挡道,多铎不敢再顺河逃往泗水,拉着缰绳奔向北边的沂蒙山。 不就是溃逃钻山沟吗? 多铎有经验! 梁震却越追越急躁,他的坐骑不给力,多铎却骑一匹宝马。要不是有河流挡道,估计真就给对方逃走了。 一直追到傍晚,双方都钻进沂蒙山,顺着山沟继续飞奔。 天色渐黑,月色也不明亮,很难看清山中道路。 龙骑兵陆续有几人坠马,多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货摸黑策马,忽然间马失前蹄,被狠狠的甩出去。 崴脚了。 多铎被摔得七荤八素,脚踝的疼痛让他清醒许多,当即忍痛往山坡上爬。 又过一阵,大同龙骑兵追来,借着月色勉强看到坐骑。 “鞑子弃马了!” 梁震下马弯腰查看,可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脚印。 幸好龙骑兵身上都有火折子,到附近弄来枯枝败叶,再用预备的火绳绑起来,制作成非常简易的火把。 贴地细寻,很快发现情况。 特别是山坡,多铎攀爬的时候,沿途留下大量痕迹。 梁震下令道:“留十人看管战马,其他人都跟我弃马去追!” 简易火把不给力,时燃时灭。爬上小山梁之后,有些多铎逃跑的痕迹变浅,追击速度也跟着慢了许多。 事实上,多铎已经完全失去方向感,只知道顺着山梁跑。脚踝崴了,一瘸一拐,刀鞘被他取下来当拐杖。嫌跑得太慢,锁子甲也脱了扔掉。 稀里糊涂之间,一脚踩滑,多铎从山梁上滚下去。 全身被树枝、石块刮伤多处,腰部还被凸石给顶了一下。多铎只觉全身疼痛,踉跄爬起,继续漫无方向的逃跑。 逃了大半夜,多铎终于撑不住,又感觉追兵已被甩掉,便躺下来喘气恢复体力。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翌日醒来,天色已亮,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多铎抬头望天,想通过太阳辨别方向,结果竟然是一个阴天。 不仅是阴天,看那漫天乌云,恐怕还要下雨。 今年的山东,除了靠近河南的州县,其余地方也缓过来了,终于不再像前些年那样大旱。 “轰隆隆!” 一阵闷雷响起。 多铎不忧反喜,只要下雨,就能冲掉他一路痕迹,这次绝对能够逃出生天。 天助我也! 就是……不知往哪个方向逃,这沂蒙山他不怎么熟啊。 而且,多铎饿了。 脚踝处的疼痛,已好了大半,多铎茫然间又翻过一道山梁。天空依旧阴沉,但就是不下雨。 中午时分,他实在饿得慌,又寻不见人烟,只能拔些草根生嚼。 …… 梁震跟多铎一样迷路了,而且追丢了痕迹。 他把士兵分成几队,互相离得不远,用号角声来传消息。 忽然,前方冒起阵阵炊烟。 梁震立即带兵过去,那座山峰挺高的,离得近了能看到破烂民居。 土匪窝! 沂蒙山里,这样的土匪还不少。 “大大大……大王,官兵杀来了!”一个小喽啰惊慌奔回山寨。 大当家匪号马王爷,又叫三只眼,因为额头有道刀疤。 大当家问道:“来了多少?” “怕有好几百!”小喽啰回答。 二当家笑道:“几百不怕,且去埋伏一番。” “莫急,”军师摇着羽扇说,“而今山东正在打仗,谁也没空来剿咱们,山下之兵定然另有目的。且派几个人,去询问对方来历,咱做土匪也要先礼后兵。” 师爷名叫洪所望,原为费县童生。一场蝗灾,全家挨饿,母亲也患病了。 他自己进山给母亲采药,遇到土匪抢劫。洪所望脱下全身衣服,说实在是没钱,只这身儒衫还值几个铜板。请求土匪绕他一命,带着草药回去救治母亲。 土匪头子感其孝道,非但不抢衣服,还把他给送回家。 结果,老母已经病死,妻儿也饿得不能走路,他索性带着家人进山做了土匪。 又过一阵,小喽啰飞奔回来:“那些兵是什么大同军,说有个鞑子王爷,被杀得逃进山中。还让咱们帮着找人,若是找着了,以往罪行都不追究,还能下山分田做良民。” “鞑子王爷?” 洪所望连忙站起,问道:“大同军真的杀败了鞑子,还追着一个鞑子王爷进山?” 小喽啰点头说:“是这么讲的。” 洪所望大喜道:“大当家,咱立功发财的机会来了。” 土匪当然知道山东情形,八旗军正在跟大同军打仗,谁打赢了就多半能得天下。 大当家笑着说:“既然大同军赢了,南京的赵皇帝就是真龙天子。寨子里的人,全部出去,找那什么鞑子王爷。” 山寨里有男女老少好几百,而且熟悉地形,当即带着大同军四处搜查。 …… 又是新的一天。 多铎被饿得脑袋发晕,他现在不盼着下雨,只盼着赶紧出太阳,好辨认该往哪个方向走。 山沟连山沟,山梁连山梁,四面八方全是山。 昨天好不容易遇到一户山民,他杀了山民全家之后,竟只找到一点点吃的。而且没有油水,越吃越饿,只能猛灌凉水饱腹。 再这样下去,他非得饿死不可。 “啊!” 多铎一声惨叫,自觉脚踝剧痛。 埋头一看,却是个捕兽夹,铁齿夹得他鲜血长流。 数里之外。 猎户杨富正趴在地上,认真辨别草丛里的痕迹,忽然他听到一阵声音。 “这几百里大山,真躲着一个人,怎么找得到哦?” “找不到也得找,那可是鞑子王爷!” “要是被老子逮到,先打一顿再说。早几年,鞑子可把山东祸害得不轻。” “这边有家猎户姓杨,让他也帮忙找找。” “……” 听到这里,杨富提着土弓出来,问道:“你们找谁?” “杨兄弟,”一个土匪认识他,顿时笑道,“有个鞑子王爷,逃来了山里。你追猎物厉害,快点帮忙找找!” 杨富语气冰冷道:“好,我帮你们找,跟着我走,不要做声。” 他昨天猎到一只兔子,兴高采烈回家,却发现一地尸体。年迈的老母,残疾的老父,瘦削的妻子,还有刚学会走路的儿子,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杨富已经追了一夜。 带着土匪们,寻着细微痕迹前进,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杨富发现被扔在林中的捕兽夹。 前方的痕迹,越来越明显。 众人继续搜寻,又走出数里地,林中猛地射出一箭。 “啊!” 一个土匪惨叫倒地,胸前插着支满清刺箭。 杨富翻身躲在树后,其余土匪也惊慌藏起,还有土匪大喊:“鞑子王爷在这,鞑子王爷在这!” 距离太远,肯定喊不应,有靠后的土匪悄悄往后爬,爬远了立即起身奔跑报信。 “鞑子王爷在这,鞑子王爷在这……” 那土匪边跑边喊,其喊声越来越远。 多铎不敢停留,瘸着腿起身逃跑,杨富跟山中狸猫一样蹿出。狂奔几步之后,见多铎转身,杨富立即躲到一棵树后。 “啊!” 又有土匪中箭,其余土匪不敢再追。 多铎继续逃命,杨富独身追上去。 杨富手里的猎弓,属于自制土弓,弓身和箭矢都不过关,射程威力远远小于多铎的弓箭。 他的箭头,甚至是猎物骨头磨制的。 两人一追一逃,搞得多铎心烦,转身又是一箭射出。 杨富此时就像在捕猎,多铎身形一动,转身只转到一半,他就立即寻找障碍物躲避。 终于,距离越来越近,杨富开始射箭还击,那些土匪也小心翼翼跟上来。 趁着土匪们发出声响,多铎的注意力被转移,杨富立即暗中移动位置。 他从小跟着父亲在附近山岭打猎,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就仿佛是在自己家里,无声无息绕向侧方,躲在树后朝着多铎放箭。 咻! 一箭命中多铎手臂,但入肉不深。 这把土弓,不但威力很小,准头也不怎么够。 多铎拔掉骨制箭矢,想要举弓还击,却发现失去杨富的踪迹,他已经进了猎人的猎场。 咻! 又是一箭,多铎下意识躲避,但胸口还是中箭了。而且钉到肋骨,一用力就阵阵生疼。 多铎勉强弯弓搭箭,却找不到敌人的影子。 咻! 再发一箭,这次射中肩膀。 多铎后悔脱了锁子甲,否则区区骨箭,哪能把自己射成这样。 他成了活靶子! 多铎佯装倒地不起,一只手按住刀柄,引诱敌人近身。 杨富还有两支箭,缓缓从树后走出。距离只剩几步,他忽然停止,对准多铎的咽喉又是一箭。 多铎在他拉弓时,就吓得连忙翻滚。 一箭射歪,杨富立即后退,重新跑去藏起来。 多铎浑身是伤,摇摇晃晃站起,拔刀大吼道:“是勇士就站出来,真刀真枪打一场!” 咻! 回答他的,是最后一箭。 这箭命中脖子,但没伤到大动脉,似乎把气管给割破了。 多铎顿时胸闷气短,弃刀捂住创口,胸口拉风箱一样努力呼吸。 杨富缓缓走去,踢开多铎的腰刀,又踢开多铎的弓箭,弯腰去拔多铎身上的骨箭。 “啊!” 多铎吃痛喊道:“杀我,给个痛快,我没法吸气了!” 杨富一言不发,将拔出的骨箭,重新射到多铎身上。 最后,他捡起多铎的大弓,捡起只剩几支刺箭的箭囊。一边说话,一边拉弓:“我家里的老父亲,摔下山崖已经瘫痪三年。还有我那老母亲,一辈子没下过山。还有我那妻儿,跟着我受苦,从没享过什么福。你要抢吃的便抢,杀他们作甚?” 咻! 一箭射中大腿。 咻! 一箭射中手臂。 一箭又一箭射出,故意不射致命部位。 把满清刺箭射完,杨富又弯腰捡起被多铎拔掉的骨箭,全部重新射回多铎身上。 箭射完了,杨富问道:“痛不痛?” 多铎呼吸困难,无法说话,只是双眼圆瞪。 杨富又将几支箭矢拔出,逐一给多铎射回去,再问:“痛不痛?” 多铎双手垂下。 当梁震带兵赶来时,多铎已经变成刺猬。 也不晓得是流血流死的,还是没法呼吸窒息而死。 见梁震似是军官,杨富面无表情道:“人是我杀的,我不要甚赏赐。我全家都没了,想要跟你们一起杀鞑子。” 梁震再看一眼多铎的惨状,不由吞咽口水,用蹩脚的汉话说:“我就是带兵的,招兵不归我管。你……你立下大功,我给你报上去便是。” (今天两更。) 第411章 【正面交战】 夏镇。 隆庆三年才升级为镇,明中期的时候还叫夏村。 这是因为漕运新渠竣工,夏村港口船舶数量剧增,当地工商业变得日趋繁荣。 几百年之后,夏镇将发展成微山县城。 明末的微山湖,还没有彻底成型。不过,万历年间黄河决口,在这片低洼带形成湿地,再多决口几次就能变成湖了。 一艘箭型小船,飞快驶到港口,大喊道:“八百里加急!” 港口的另外两艘小船,立即前来接应。 “送去哪里?” “去沂水县,给张铁牛将军!” 新出发的两艘小船,各自领到四份军情文书,犹如离弦之箭般,朝着东南方驶去。 哪条船先到下一个站点,就由哪条船先递出军情,一直接力航行到最终点。 中国古代打仗,河流非常重要。 历朝历代,大规模南征或者北伐,主力几乎都是顺着河道前进。因为可以用船来运粮食,不仅能加快行军速度,还能大大减少民夫数量,大大减少对军粮的消耗。 江西起家的大同军,已经把内河船只给玩出花了。 专门打造了一种小船,由小渔船改造。因为加长缩窄船身,船型似箭,又称“箭船”。 逆流时两人协力划桨,其余时候可以轮流休息。 如果不恤体力全速前进,在静水状态下,时速能够达到40里以上。 当然,这会把人累趴下的。一般传递普通军情,静水时速约在25到30里之间,桨手能够划得非常从容。 费如鹤的军令从南阳镇出发,沿着大运河至夏镇,走另一段运河过台庄(台儿庄),转入沂水河一直到沂水县。 全程河道约700里,中途换人换船十次,从南阳镇到沂水只用了三天时间。这还是因为,夜间速度减慢,逆流速度也很慢,否则一两天就能抵达。 张铁牛此时不在沂水县,而在更北边的穆陵关。 军情由船转马,快马送到张铁牛手里。 “可是兖州那边有急事?”宣教官严国仕问。 张铁牛说:“老费那边也僵住了,让我们带兵过去夹攻,这里只留农兵守城。如果我们这里走不开,也不用过去,反正鞑子的军粮没咱们多。拖得越久,鞑子越慌,慌起来就会出错。” 副师长陈福贵说:“去呗,青州府这边又打不起来。” “我也打算过去,懒得跟鞑子瞎耗了。”张铁牛郁闷道。 青州府的战局也僵住了,黄蜚成功占领安丘县、昌乐县、广陵镇,张铁牛则占领诸城县、穆陵关,又遣农兵拿下了日照和安东卫。 就在双方即将爆发大战时,镶白旗的小旗主阿济格,突然重兵坚守青州府(益都)、临朐和寿光。 满清只是守城,等着张铁牛、黄蜚去攻打。 张铁牛、黄蜚也不是傻子,他们的兵力并不占优,哪会硬攻上万人驻守的城池? 于是,张铁牛退守穆陵关,黄蜚也退守己方坚城。 这种情况,在战争期间很常见。 若双方都无压倒性优势,只要一方坚守不出,另一方也只能撤退,甚至各自守城对峙好几年。比如辽东的锦州、宁远,坚守十余年,鞑子每次围到自己缺粮,便灰溜溜撤兵回老家。 青州府这边,阿济格并非不想打硬仗,而是后方起火了。 他麾下的降兵降将,在山东抢得太凶。颜神镇数千陶瓷工、玻璃工,因为没饭吃揭竿而起,竟然一举攻克淄川县。 接着又直逼长山县,沿途百姓纷纷加入,甚至有士绅募集乡勇,义兵人数迅速超过三万。 再打下去,就把阿济格的粮道给断了。 满清的青州府部队,只能暂时重兵守城,派遣骑兵和几千精锐回去先打义军。 张铁牛派人给黄蜚传信之后,便带着正规军南下,从沂水县一路坐船到沂州。又折向西北,走浚河去曲阜方向,中途有个费县已被大同军占领,但只派了三千农兵守城。 离开沂州仅十里地,就有箭船前来报信:“张将军,鞑子有大军过来,水陆齐进,恐有两三万人之多!” 张铁牛一怔,随即好笑:“我要是不带兵回来,怕是鞑子过两天就要打沂州。” 大军又前进两里地,赫然遇到鞑子的骑兵。 这些满清骑兵,既是哨探斥候,又是开路先锋,顺便沿途抢些粮食。 满清斥候见到张铁牛的大军,迅速跑回去报告。张铁牛也派人回沂州,把自己的骑兵部队调来,这些骑兵坐船南下,目前正在沂州恢复战马的精力。 “前面有大同军?”多铎跟张铁牛一样意外。 耿仲明说道:“敌军跟咱差不多,应该是从青州府撤回来的。” “那就打,省得再去青州府!” 多铎说道:“不过,打归打。这大同军能占领南方,想必肯定比明军厉害,打起仗来须得小心应付。再往后退,退到费县以西,莫要被费县的敌军袭扰后方。” 多铎忽然变得非常谨慎,原定计划是速攻沂州。趁沂州兵力空虚,守城部队不多,强行拿下阻断张铁牛退路,然后再北上前后夹击张铁牛。 如今野外遇到,多铎不进反退,保住自己的粮道,准备跟张铁牛慢慢磨。 双方一进一退,皆在费县西北方的河边扎营。 满清这边,多铎、耿仲明、李率泰、伊尔德、、金声桓、郝效忠,兵力共计2万5千人,民夫无算。 大同军那边,张铁牛、陈福贵、严国仕、马万年、陈鼎、韩世孝、宋贠,兵力总计1万8千人,民夫无算。 陈鼎、韩世孝、宋贠这三个家伙,都是投降大同军的左良玉部将。 抛开各种降将不论,八旗军与大同军的兵力接近1:1。 耿仲明、李率泰麾下,都是编练多年的汉军旗,其战斗力极为强悍。 李率泰的父亲李永芳,是第一个投降鞑子的大明边将。李率泰年仅12岁,就跟在努尔哈赤身边,名字也是努尔哈赤亲自给改的。 双方皆靠河列阵,派出骑兵游弋、袭扰、打探。 多铎甚至从船上搬来楯车组装,推着楯车徐徐前进。 满清跟大明的战斗,但凡遇到什么硬仗,冲阵、攻城全靠楯车加重步兵。 由于几次没等楯车就作战,满清部队损失惨重,努尔哈赤甚至下令:“遇敌若无楯车,切勿出战。” 楯车将近有两人高,由硬木、铁皮、牛皮做成,别说火铳打不穿,甚至能扛住小型野战炮轰击。这玩意儿还能用于攻城推进,不怕火烧,也不怕石头砸。 正规的八旗军,一百人配四辆楯车,由三十人进行操作。 这三十人当中,有人负责推车,有人负责放箭。还有火铳兵,站在楯车的台阶上,从射击孔朝着敌人开枪。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种非常原始的坦克。 “坦克”往前推进,重步兵、弓弩手、火铳兵、骑兵紧跟其后。 “轰轰轰轰!” 双方行进途中,大同军那边,毫无征兆的开始试炮。 耿仲明吓了一跳:“打这么远?敌军火炮的威力不小啊。” 满清的火器部队,多由汉军旗使用,耿仲明、孔有德这些人都有精锐火器营。 耿仲明连忙对传令兵说:“立即告之十王,敌军火炮,肯定能击毁我军盾车!” 多铎得知消息,立即下令全军停止。 接着,又让降将郝效忠,带着小股部队前进,用肉身测量大同军的火力点和射程。 处于上升期的八旗军,作战方式非常灵活,能根据不同的敌人转换战术。 有时候,如果敌军火炮太凶猛,甚至还晓得挖地道掘进。 而且非常有耐心,一场阵地战,会反复试探进攻。等摸清敌军情况之后,再采取应对之法来作战。 历史上,大概到康熙朝就不行了。 三藩之乱以后,各种战术弃之不用。整出非常呆板的九进十连环大阵,完全依靠鸟铳的密集火力,辅以军队规模碾压敌人。因为这样也能取胜,为啥还要研究战术呢? 降将郝效忠,畏畏缩缩带兵前进。 张铁牛手持千里镜观测,说道:“一群杂兵,不用发炮。” 郝效忠前进数十步,越走越害怕,终于接到停止进军的号令。 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骑兵却已经接战,满清骑兵约3000人,大同骑兵约2500人。 满将伊尔德统率骑兵出战,阵型松散到张铁牛都懒得开炮。伊尔德还想玩老套路,不断游弋引诱,想把大同骑兵诱出去混战歼灭。 大同骑将是秦良玉的孙子马万年,面对敌军骑兵引诱,他直接命令全军下马:“点燃火绳,填装弹药!” “砰砰砰!” 由于距离较远,满清骑兵又阵型松散,一顿排枪只击落两个敌骑。 而且,都是战马中枪,吃痛发狂把骑兵甩下来。距离这么远,就算命中骑兵,子弹也打不穿棉甲。 多铎也弄到了一副千里镜,惊道:“这就是探子所说的火铳骑兵?我大清铁骑战术,对付这种骑兵没用处啊。今后骑兵交战,恐怕不能着甲,得轻装快马杀去近战。” 就在此时,大量民夫手持锄头、铁锹,来到大同军的阵地周边挖掘壕沟。 多铎见状,立即下令:“速速进攻,莫让敌军把挖好,到时我军的楯车就过不去了!火炮营前进,轰击对面的民夫!” 第415章 【反复横跳】 却说正面战场,清军想要逃回去,中途必须渡过好几条小河。 那都是浚河的支流,发源于沂蒙山区,全部流进浚河再汇入沂水。河面最宽也就二十多米,最窄处甚至仅有几米,属于浚河与沂蒙山之间的主要灌溉水源。 溃败的清军奔回数里,便见前方有小河挡道。 大部分都跟多铎一样,沿小河向着北方跑。他们肯定跑不到河流源头,那得深入沂蒙山,但除此之外又无处可逃,只能逃到哪儿算哪儿。 单臂持长枪追击的陈大封,此时已经晕倒,但他麾下的士兵还在追杀。 薛继宗就是陈大封麾下的队长,一队三十人,只剩十四个能动。当场就被满清重箭射死九个,还有好几个受伤倒地,也不知最后能救活多少。 他现在双目通红,身上还插着两支满清刺箭,撵着八旗溃兵不要命的追杀。 一个八旗兵脱力摔倒,薛继宗冲上去就是一枪。 那溃兵躺在地上,还想抽刀斩薛继宗的小腿。旁边有个藤牌手,早已扔掉盾牌,挥舞腰刀猛斩,将那八旗兵齐腕斩断右手。 薛继宗一枪刺进敌人咽喉,拔枪继续追杀。 前方足有四个溃兵,身穿重甲跑了几里地,此刻实在是跑不动了,跪地喘着粗气请求投降。为了表示诚意,甚至把兵器扔开。 薛继宗早就杀红眼,忘记大同军不杀战俘的规矩。 他带队挺枪上前,接连扎死两个,队友则扎死剩下两个。 “冲啊,为大同兄弟报仇!”薛继宗完全忘记了疲惫,忘记自己着甲追杀好几里。他只知道,自己的队伍死伤过半,要把鞑子全部杀了报仇。 大同军南征北战,从来没有过如此大的伤亡,全军上下,此刻心中全是悲痛与怒火! “哒哒哒哒!” 却是一百龙骑兵追来,他们已经解决了为多铎断后的亲兵。 龙骑兵奔至河流北方堵截,步兵又在南面和东面追来。八旗兵慌不择路,陆续有上千人跳进河里逃命。 满清八旗,着甲率百分之百,会不会游泳已经无所谓,穿着重甲跳河必然被淹死。 那些龙骑兵继续往北追去,拖着刀专切溃兵颈部,因为其他部位砍不进去。 马万年带着两千龙骑兵,正在追杀一千多满清骁骑。这些全是直属于多铎的阿礼哈超哈营,是八旗精锐中的精锐,上马为骑兵,下马为步兵,可马战,可陷阵,可攻城。 伊尔德带着自己的骑兵跑了,眼前这千余骁骑,却想回来救援多铎。 在救援无果,又四面皆敌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往北边的山里跑。 山沟越来越窄,完全陷入死地,这些满清骁骑弃马爬山,想爬到山坡上放箭射杀追兵。 “下马!” 马万年一声令下,传令兵吹响号角,两千龙骑兵立即变成火铳步兵。 双方都属于骑兵中的异类,满清骁骑同样是步战高手。 骑兵追击战,瞬间变成山地步兵战。 “砰砰砰!” “咻咻咻!” 两边都完全分散开来,毫无阵型可言,用火铳与弓箭对射。 龙骑兵这边有些吃亏,因为距离太远,鸟铳的命中率大大降低。又不敢过于接近,因为敌人手里还有重箭。 那就……摇人! 马万年派出两骑出山,一路吹着请求增援的号角。 没等援兵赶到,那些满清骁骑,就选择发起反冲锋,因为再拖下去必死无疑。 “聚兵,上马!” “呜呜呜呜!” 号角吹响,完全散开的龙骑兵,纷纷退到山沟里骑马,策马拉开与满清骁骑的距离。他们连皮甲都没穿,自然不可能跟全身披甲的敌人近战。 奔回一段距离,龙骑兵加紧填装火药。 有些人的火绳即将燃尽,也趁着间隙更换火绳。 满清骁骑兵重新上马,这次连刺箭都不抛射了,不要命的冲过来想要马战厮杀。 由于此处山谷太窄,双方骑兵都排不开,比较靠后的龙骑兵,隔得老远放铳之后,便立即骑马开溜。满清骁骑兵追赶,大同龙骑兵逃跑,重新返回正面战场方向。 这些满清骁骑兵已经疯了,旗主多铎生死不明,他们自己也陷入死地。既然没法逃,干脆选择最后舍命一击。 谷口方向,陈福贵已经带着1500火铳兵赶来。 眼见己方骑兵奔回,陈福贵立即让火铳兵爬到两侧山坡。 马万年看到前方山坡上,有几只令旗疯狂挥舞,立即也让传令兵吹响号角。 接近谷口处,龙骑兵全部下马,排开阵型举起火铳,两侧山坡则排列着火铳兵。 一千多满清骁骑兵,完全不理会两侧的火铳兵。他们挽弓搭箭,朝着龙骑兵抛射刺箭(重箭必须下马射击),抛射之后就立即拔刀冲阵。 “砰砰砰!” 将近3500支火铳,三面齐射。 马万年害怕火力溢出,甚至选择三段击。 山谷里瞬间人仰马翻,但龙骑兵也被刺箭射中31人。他们都没有着甲,若被射中要害就必死,这种时候全凭运气活命。 三面火铳齐射之下,千余满清骁骑顿时倒下一大半。有些虽然没被射中,也撞到前方友军,甚至被倒下的人尸和马尸绊倒。 能顺利冲出火力网的满清骁骑,也就那么几十人而已,而且冲锋速度也受到影响。 龙骑兵在齐射之后,条件反射般翻身上马。 “杀!砍马!” 马万年拔出腰刀,率领骑兵迎战。他们不能走,地上还躺着中箭未死的兄弟。虽然正确做法,是全军逃出山谷,慢慢把剩下的敌人给磨死。 数十满清骁骑,撞进将近两千龙骑兵当中。 龙骑兵近战实在太拉胯,就一把腰刀而已,若不砍中要害,根本无法杀死敌人。 但他们早有相应的训练,那就是劈砍敌方战马。 只见数十满清骁骑兵,仗着近战装备精良,往往以一敌几不露败迹。但龙骑兵人数太多,专门指着战马劈砍,而满清战马只有要害部位着甲。 吃痛之下,满清战马发狂,骑手完全无法控制。 马万年被一匹疯狂的战马撞翻,跟敌方骑兵同时连人带马倒下。还没等马万年爬起,敌方骑兵已被龙骑兵的马蹄踩死。他也差点被踩中,脑子晕乎乎的,连滚带爬躲避。 不片刻,终于把这些满清精锐骑兵给全歼。 浚河方向。 大同军的运输船队,朝着满清的运输船队杀去。双方都不是啥正规水师,之前一直位于后方,此刻却开始了追击战。 满清的运输船队,大概一半是山东本地搜罗的船只。 这些本地的船工和水手,见到满清主力大败,大同船队又追杀过来,纷纷选择投降。就连多铎从北直隶带来的运输船,也有许多停船投降,真正未降的只有那些厮卒(随军包衣)控制的船只。 还有许多满清大营的厮卒,在多铎战败的瞬间,就纷纷弃营逃走。他们游泳渡过小河,跟之前溃败的山东兵一起逃。 耿继茂,也就是耿仲明的儿子、耿精忠的父亲,弃马孤身逃过小河,沿途招揽溃兵和包衣。当他逃至泗水县时,麾下竟有六千多人,大部分属于山东败兵和随军包衣。 泗水县守将叫做徐恩盛,乃是左良玉的部将。 见到城外乱哄哄来了数千人,徐恩盛还以为是哪里的义军杀来,命令士卒紧闭城门严防死守。 “快快开城!”耿继茂在城下大呼。 咻! 一箭射来,吓得耿继茂连忙缩头。 他后撤十余步,提起后脑勺的金钱鼠尾,叫喊道:“自己人,自己人,我是大清怀顺王世子耿继茂!” 清初的小辫子,还不是清末的大辫子,这玩意儿隔远了根本看不清。 不过,那一颗颗光脑门,却非常好辨认出来。 徐恩盛下令停止射箭,悬下一个箩筐,把耿继茂给拉上来。 “这是怎回事?”徐恩盛惊诧道。 耿继茂害怕对方倒戈,不敢道明实情,只说道:“十王有令,命我回来协守泗水城,防止被南方的伪军偷袭。徐将军,快快打开城门,让我麾下士卒进来守城。” 徐恩盛愈发狐疑,皱眉道:“世子殿下既然带兵回来协守,为何不骑马?竟一路走回来。”他又指着城外,“而且这些士卒,手里连兵器都没有,他们的兵器去哪儿了?” 耿继茂不耐烦道:“恁多废话,快快开城!” 徐恩盛心中惊骇不已,他已经猜到实情,但又不敢置信,确认道:“十王是否已经战败?世子殿下,你得说实话,我才好布置城防。否则的话,敌军杀来咋办?” 这种情况哪瞒得过? 耿继茂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军小败,正在结营与敌军对峙。” 徐恩盛说道:“既然两军对峙,更该加派援军才对,世子殿下怎分兵回来守泗水县城?” “这……”耿继茂无法回答。 徐恩盛问道:“是不是我军已大败?” 耿继茂还在嘴硬:“只是小败。” “锵!” 徐恩盛抽刀劈砍,将脱甲渡河的耿继茂砍翻。 耿继茂吃痛倒下,怒斥道:“我乃大清怀顺王世子,你安敢杀我造反?” 徐恩盛冷笑着补刀,耿继茂不甘惨死。 杀掉耿继茂之后,徐恩盛又割掉自己的辫子,举刀大喊:“多铎已经大败,快打开城门,随我出去杀鞑子!” 泗水县守军只有三千人,但城外的六千溃兵,本身就没啥战斗力,更何况大败逃回,早已又累又饿,而且兵器也在逃跑中扔掉。 徐恩盛带兵杀出,山东溃兵根本不抵抗,直接跪地请求投降。 大量厮卒包衣,吓得转身逃跑。 他们不敢投降,每次鞑子入关劫掠,他们都属于帮凶,不知造了多少孽。 可疲惫饥饿之下,又怎么逃得了? 徐恩盛为了表现自己与满清决裂的态度,下令道:“甄别俘虏,包衣奴才全杀了!” 这些山东将领,之前归顺满清有多快,现在反叛满清就有多快。 谁更强大,他们就跟谁! 第412章 【先杀杂兵】(为企鹅大佬加更) 黄台吉改制之后,满清的精锐兵种如下—— 巴牙喇营:一个牛录(300户)选17个最强勇士,为巴牙喇兵。 阿礼哈超哈营:即满清骁骑兵。 噶布什贤营:从巴牙喇兵挑选出的精锐,为两翼前锋军。 乌真哈超营:有汉军旗火器部队,也有汉军旗重甲步兵营。 还有一个特殊兵种,叫做“厮卒”,即跟着八旗兵打仗的包衣奴才。主要功能为:协助抢劫,看管财物,押送俘虏,临时客串民夫和炮灰。 多铎这次来山东打仗,兵力以镶白旗为主,但部队来源有些混乱。 由于被多尔衮夺走十五个牛录,多铎的直属部队变得很少。但总不能只带那点人上战场,于是又扔些其他旗的将领来配合。 多尔衮感觉山东不稳,便把汉军镶白旗副都统祖泽远扔来。 祖泽远是祖大寿的从子,出发时间有点晚,这时刚带兵抵达济宁,跟洪承畴一起与费如鹤对峙。 此外,多铎麾下除了八旗军和大明降将,还有1500人的朝鲜火铳兵。 这些火铳兵,是朝鲜国王的亲兵,经常被满清征调打仗,后来干脆就不还回去了。 此时此刻,耿仲明麾下的炮兵部队,拉出去轰击大同军的民夫。但只有两门炮如此,其余火炮继续推进。在前进途中,被轰散了一门,剩下的跟大同军火炮进行对射。 一辆辆楯车徐徐前进,李率泰、耿仲明的汉军旗重甲步兵,还有多铎的噶布什贤营紧随其后。 多铎亲领1500巴牙喇兵,作为中军一起推进。 至于降兵降将和朝鲜火铳兵,慢慢推进,在噶布什贤营的骑兵掩护下,绕向大同军的侧翼,顺便吸引大同军的火炮。 满清虽然很重视火炮,但耿仲明手里的火炮真不多。 被多尔衮划拉走一部分,带去河南打仗了,如今只有十门火炮而已,其中两门还是佛朗机炮。 “轰轰轰轰!” 双方火炮对射,大同军的火炮足有二十五门。 对射一轮之后,满清火炮再次被砸坏一门,而大同军那边只死了几个炮兵。 “加快速度!”多铎连忙传令。 对面实在太奢侈了,万人部队而已,居然这么多火炮。 明军野外作战,一般用虎尊炮、佛郎机炮,红夷大炮那是架起来守城的。满清军队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大同军竟带着二十五门红夷炮打野战。 嗯……大明和满清,把所有前膛加农炮都叫做红夷大炮。 “轰轰轰轰!” 又是一轮炮击对轰,满清火炮再次被砸坏一门,另有四发炮弹落到满清的步兵大阵中。 “嘭!” 其中一发炮弹,狠狠砸中楯车。 即便有牛皮和铁片包裹,楯车还是被砸坏一角。实心铁弹借着余威,朝着天空跳起两丈高,落下来砸中一个倒霉的噶布什贤精兵。 至于那辆楯车,乍看只坏了一角,但同侧的边柱已经断裂。 被推着继续前进几步,整块木盾都往后斜倒,牛皮和铁片拖着没有完全倒下。楯车的射击位废了一个,能掩护的步兵数量也减少三分之一。 大同军的民夫,已经全部后撤,阵前只剩炮兵在进攻。 一颗炮弹飞来,击中三个大同军炮兵,两死一伤,受伤那个右腿没了。 但是,满清火炮营损失更惨。 这次不但被砸中四门火炮,跟耿仲明一起降清的大明“管红夷大炮参将”卢之能,也被大同军的炮弹给砸个正着。 卢之能正在指挥调整炮口,一发铁弹呼啸而来,整颗脑袋就像被拍烂的西瓜,瞬间只剩脖子以下还站在原地。 “轰轰轰轰!” 面对恐怖的火力,己方火炮指挥官又死,满清炮兵直接崩溃,丢弃火炮阵地转身就逃。 “嘭!” 又是一辆楯车被击中,这次砸到正中心。 有牛皮和铁片包裹泄力,木盾没有直接被击碎,但下方的木梁却被震断了。不但楯车报废,还倒下来砸中两个火铳兵。 击溃敌军火炮营之后,大同火炮兵专门瞄准楯车。 可惜,前装滑膛炮的命中率感人,轰击好半天只砸坏八辆楯车。其中两辆,只砸坏一部分,还能继续掩护步兵前进。 好在楯车的前进速度慢,大同炮兵有足够时间再次发射。 伊尔德统率着满清骁骑兵,脱离那些降兵降将部队,绕向大同军的侧翼——投降大同军的左良玉部将。 马万年有样学样,带着龙骑兵绕向对方的左良玉部将。 这里还有一千朝鲜火铳兵,战战兢兢走在中间。刚想要停下来瞄准,马万年已经带着龙骑兵掠过,在降将金声桓的部队附近停下。 金声桓的部队,没有远程兵种! 大约四十步距离,2500龙骑兵,分为三轮射击,这是避免一次齐射导致火力饱和。 金声桓流寇出身,历史上,先降大明,再降满清。因为立功不能封侯,又被巡抚和布政使勒索钱财,居然再次跳槽,杀掉满清的江西巡抚、巡按、布政使,投入南明小朝廷的怀抱。最终,兵败自杀未遂,被满清凌迟处死。 这位老兄,此时混得也惨,跟了左良玉四年,只有麾下老贼披甲,其余新募士卒,连皮甲都没完全列装。 遭受火铳三连击之后,金声桓的部队立即崩溃。 马万年带着龙骑兵拉开距离,重新下马填装弹药,接着再次冲上去瞄准射击。 这次对准郝效忠的部队,其部已被金声桓的溃兵冲得有些混乱,三分钟过去居然还没整好队形,而且还有一些溃兵夹在里面推搡。 “砰砰砰砰!” 郝效忠虽然有弓箭手,阵型乱起来却没法列阵射击。 一次三连击之后,郝效忠部并未溃散,但变得更加混乱。 “杀!” 马万年熄灭火绳,挂起火铳,抽出腰刀,带兵朝着敌阵杀去。 “整队,整队!” 郝效忠嘶声大喊,却根本没人听他的。 跟随多铎出征的左良玉部将,只有部勉强算精锐,其余全是一帮乌合之众。 他们本就扩军太快,收拢降兵、流民成军。接着又山东大疫,根本不敢集结训练,而且粮食紧缺,饥一顿饱一顿。这能有啥战斗力? 马万年不愧是秦良玉的孙子,率领龙骑兵冲杀过去,一马当先,连斩数敌,郝效忠部也跟着崩了。 郝效忠惊慌打马逃跑,马万年快马赶至,一刀斩于马下。 这两部的溃逃,将友军冲得七零八落。 那些朝鲜火铳兵,也稀里糊涂崩溃,只剩部阵型混乱,朝着满清的主力大阵靠拢。 马万年没有去追,而是继续追杀溃兵,他要把溃兵给彻底杀散。 伊尔德那边差不多,冲到左良玉部将的阵前,朝着人堆里胡乱抛射。一冲一射,立即就走,接着再冲再射。 只三轮攻击,投降大同军的韩世孝部就溃了。 紧接着,陈鼎和宋贠也跟着崩溃。 不管是张铁牛还是多铎,都不敢把左良玉麾下的降将放在身边。因为实在太烂了,双方不约而同,先把对面的降兵降将先干掉再说。 多铎要幸运一些,至少还有个降将没溃。 各自追杀一番溃兵,马万年重新点燃火绳,绕向满清主力的后方。 伊尔德也是如此,绕向大同军的阵地后方。 两边的骑兵,不能奈何彼此,干脆都不管对方了。他们似乎对步兵友军很有信心,让步兵去扛住骑兵骚扰,自己则去袭扰对方的步兵。 打到这个时候,满清楯车已被火炮击毁21辆,八旗兵也被火炮轰死300多人。 双方距离还有六十步左右。 马万年和伊尔德,各自绕向对方的步兵侧后方,并且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八旗兵着甲率百分之百,就连弓手都穿着棉甲。龙骑兵远远射击没啥用处,靠近了又会被敌方弓手还击。 大同军同样全员着甲,而且还有藤牌手保护,头上嵌铁片的竹盔也能有效防御弓箭。伊尔德又是恐吓冲锋,又是骑马抛射,感觉全在做无用功。 当然,马万年的袭扰也有些用处,那就是拖慢了部分八旗兵的前进速度。 “嘭!” 又是四辆楯车被击毁,还有几发炮弹滚进八旗兵的军阵当中。 多铎发出号令,让被击毁楯车的部队,加速前进并发起进攻。 那些着甲的满清弓箭手、火铳兵,大约四十步左右就开始齐射。大同军的刀盾兵,纷纷上前掩护炮兵,好让炮兵继续开炮轰击。 张铁牛也不等什么二十步射击,命令火铳兵上前,先来一波三连发再说。 打仗不能教条主义,这种情况,容不得二十步射击。 双方远隔四十步,能不能打中纯属随缘。就算打中了,也不一定能打穿棉甲,反正互相放枪听个热闹。 “彭!” 彼此距离越来越近,火炮也越打越准,这回一次性击毁五辆楯车。 多铎再次下达命令,让楯车还没被击毁部队顶在最前面,其余八旗兵全部挤到楯车之后。所有弓兵,躲在楯车后面抛射,这个距离已经可以抛射杀敌了。 火炮最后一轮射击,直接击毁八辆楯车,大同军的军阵前移,把炮兵阵地给护住,火铳兵也撤回来被刀盾手保护。 张铁牛和多铎都有些紧张,因为这一系列变阵,彼此都有条不紊,绝对是平生罕有之劲敌。 第416章 【攻城重炮】 济宁。 多铎主力已经离开的消息,只骗了费如鹤不到十天,毕竟各城都有大同军细作。虽然多铎搞出各种迷惑招数,但物资调动还是骗不了人。 追是没办法追的,若非张铁牛提前回师,沂州城只能靠守城农兵硬扛。 费如鹤不管敌方主力,直接选择攻打济宁,因为攻城炮运来了! 一共造了六门攻城炮,三门在澳门制造,通过海运至长江,再走大运河送到费如鹤这里。另三门在江西制造,一路水运前往河南战场。 这些攻城炮,炮身自重35吨,口径约20厘米,按照英国的叫法,应该称为“63磅炮”。 赵瀚借鉴了此种方法,又加以本土化,呼为“四十七斤炮”(5715市斤)。 但“四十七斤炮”实在不威风,一些将士沿袭明代的叫法,依旧称为“威武大将军炮”,或者以炮身重量称为“六千斤炮”(实际为7000市斤)。 此时此刻,祖泽远已带着汉军镶白旗来援,目前就驻扎在济宁城里。 不管是洪承畴,还是左良玉、祖泽远,都对费如鹤的攻城不以为意。因为城内驻扎大军,济宁又城高池深,只要严防城内奸细,费如鹤攻一年都别想破城。 济宁城墙高13米,墙基厚度为14米,墙顶厚度为7米。 就算挖地道用火药炸,那也不是几百斤火药能炸塌的! 洪承畴坐在城楼上看书,城外民夫,依旧还在填护城河。左良玉干脆在晒太阳,脑子里思索着战争态势,他这些日子总感觉心惊肉跳。 “巨炮!” 忽然有守城士卒惊呼。 喧哗声越来越大,洪承畴终于坐不住,起身前去看个究竟。 只见岸边用圆木搭起三脚架,仅这样的三脚架就好几个。具体细节看不清楚,似有滑车(滑轮)装置,绳子都是一大堆,敌军民夫正在拉动滑轮组,一根什么东西从船上拉起。 洪承畴夺过观察兵手里的千里镜,却见用滑轮组吊起的是一门火炮。比常见的红夷大炮,稍微修长一些,但那炮管是真的粗。 祖泽远也跑过来,从洪承畴手里抢走千里镜,看得口干舌燥道:“这回麻烦了!” 又有掌握数学的炮兵军官,来到定好的炮兵阵地,拿出测量仪来测算角度和距离。 大明就有火炮测距技术,立表杆,杆上有数百刻度,使用勾股斜弦来测算。孙元化又编写《西法神机》,引入欧洲的火炮测距技术。 三门攻城炮,拥有带轮子的炮车。 民夫们奋力推着炮车,前往炮兵军官的身边。这种炮车也是特制,由铜、铁、硬木组成,攻城炮的后挫力全靠轮子和地面缓冲。 经过反复测算,大同军开始试炮。 洪承畴、左良玉、祖泽远等人,不等城外填装炮弹,就纷纷跑下城楼躲避。 按照几百年后的重量单位,一颗炮弹就是57斤多,把炮弹塞进炮管都费力得很! 除了三门攻城重炮之外,二十五门野战火炮,也瞄准同一段城墙。 精彩的场面来了。 三门攻城重炮,二十五门野战火炮,陆陆续续朝着同段城墙发射。每发射一门,都会记录数据,然后进行角度调整。 “轰轰轰轰!” 大部分炮弹,都太远或太近,只有三枚命中目标,其中一枚还是打到顶端的女墙。 谁也压不住,也没人弹压,反正那段城墙的守城士兵全跑了。 攻城重炮每发射一次,都会重新推回原位,仅推炮车的士兵就有十人。 “轰!” 终于有一门重炮命中,47明斤(57市斤)的铁弹,狠狠砸在城墙上。外层城墙砖被砸得乱飞,但里面的夯土城墙,却能吸收炮弹的动能。 济宁城墙,太厚实了! 城里只有祖泽远的汉军八旗,其余全是汉人降军,有山东降军,也有边军降军。 一些山东降将,已经打主意逃跑了,什么时候城墙轰塌,他们就什么时候逃跑,反正不可能为满清卖命。 至少,在满清没打胜仗之前,他们不会给满清卖命。 靠近那段城墙的建筑,简直倒了大霉。半天之后,城墙没塌,附近的房子塌了一片。 傍晚,炮击停止。 洪承畴提着灯笼,走进一间垮塌大半的店铺。他蹲下看着炮弹发愣,脑袋那么大的炮弹,洪承畴是真的没有见过。 祖泽远也走过来蹲下,看了一阵说:“得出城把火炮抢过来,不能让敌军这样轰下去!” 左良玉提醒道:“搬不动啊。” “那就炸掉!”祖泽远说。 左良玉说:“若能炸掉敌军巨炮,除非我军能大胜。到那时还炸了作甚?它都已经被咱们缴获了。” “只能夜间袭营!”祖泽远说。 左良玉道:“夜间袭营,恐怕只能造成一时混乱,城外的大营一直都防备谨慎。若只一时混乱,黑灯瞎火的,你能找到敌军巨炮在哪?” 祖泽远顿时沉默。 洪承畴开口说:“十王已带主力去沂州,我军万万不可出城,只能固守等待十王的消息。至于敌军巨炮,让他们继续轰,把城墙轰塌了,就在缺口处守城。” 这属于屁话,以城里那些降兵降将的士气,一旦城破立即就要逃跑。 但洪承畴也没办法,他手里只有祖泽远带来的几千汉军镶白旗可用。 翌日,火炮再次推出来攻城,依旧集体对准昨天那道城墙。 二十八门炮,按照顺序开火。 一炮放完,立即清理炮膛,重新填装弹药。与此同时,第二门炮开火,以此类推,轰起来没完没了。 而民夫部队,在火炮的掩护下,还在继续填平护城河。 济宁的护城河,就得填十天半个月,又宽又深! 轰城到第四天,祖泽远终于忍不住,带着乌真超哈营出城袭击炮兵部队。 四千大同火铳兵,整齐排列在护城河边。 祖泽远停止前进看了看,又灰溜溜的回去。他不敢从其他方向绕,怕绕远了无法回城,城内友军没一个可靠的。 “报!” 一骑从西边奔来,在北边绕了很远渡过运河,终于来到济宁城内。 洪承畴还没开口提问,祖泽远就说:“什么军情?” 那送信的士兵说:“巨野没了。曹州乱军围攻巨野数日,城内有军将叛乱,里应外合把巨野城给攻破。” 祖泽远默不作声。 洪承畴则是一脸无奈,山东义军实在太多。后方各地皆有“叛乱”,为了维护身后安定,左良玉派出两个部将,陆续带兵回去镇压。 这导致兵力捉襟见肘,根本无法主动进攻其余州县,只能缩成一团固守城池。 左良玉觉得自己已经够狠,结果满清比他更厉害,强征粮食把士绅都给逼反了! 当然,徐颖派出去的细作,也是出了大力气,到处造谣、煽动、串联。汉家女子成亲,必须先送给鞑子官洞房,这种谣言已经搞得人尽皆知。 大同细作只需把谣言传出,根本不用管后续,自有百姓口口相传。 谣言越是离谱,传播速度就越快! 而且,老百姓主动添油加醋,内容越传越邪乎。但再邪乎都有人信,因为崇祯年间,鞑子破关之后,曾经一路抢到山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阎应元等义军,跟梁山义军会师,又跟曹州倒戈将士合流,如今终于攻占巨野,这些乌合之众已经聚兵十五万! 真的是乌合之众,十五万义军当中,能看懂旗令的只有万余。 其中夹杂大量平民,这些平民家破人亡,又实在没有饭吃。一些州县乡村都空了,男女老幼一起投军,无非混口饭吃而已。 他们深恨左良玉和满清,纷纷加入义军部队,大部分人打仗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干啥。 但他们就是攻破了巨野,下一座城池是嘉祥。 一旦嘉祥告破,义军就能杀来济宁,与费如鹤的大同军主力会师。 嘉祥县城。 守将张应祥已然头皮发麻,城外十多万人杀来,他差点当场就下令换上大同军旗。 可战局不明,张应祥不敢轻易倒戈,万一满清军队打赢了呢? 也不等天黑了,反正家人不在此城,他的财货也不在此城。趁着十多万义军围城之前,张应祥就带着部队弃城而逃,向北绕了一圈再赶去济宁跟左良玉汇合。 不饶路不行,大同军水师把济宁附近的运河给占了! “你怎来了?”左良玉问。 张应祥回答道:“二十多万乱军攻打嘉祥,卑职实在是守不住。” 左良玉愈发担忧,局势发展,跟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这已经不是满清八旗与大同军的战争,而是整个山东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在打满清。 历史上,满清占据山东十年之久,才彻底肃清山东的义军。 而今大同军细作制造谣言,到处串联煽动,又有大同军作为底气,山东义军比历史上多了好几倍。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轰!” 城墙裂口变得更大,洪承畴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大同水师占领运河,济宁守军想走都没法走。 撤军也可以,但带不走辎重粮食。因为从陆路撤军,带的辎重越多,需要的民夫就越多。 民夫一旦多起来,再加上一群士气低落的降兵降将,恐怕大同军追不到几里路,洪承畴这边就要从撤军变成溃逃。 “轰!” 又是一发重炮命中,看得洪承畴心惊肉跳。 有信使从东边跑来,进城之后惊恐道:“泗水县没了,敌军正在围困曲阜县城!” 祖泽远惊恐不已:“十王殿下的大军呢?” “十王兵败身亡!”信使说道。 洪承畴、祖泽远对视一眼,同时朝着左良玉看去。 左良玉离得很远,他倒是想知道军情,但洪承畴不让他听。 济宁这边,将帅早已离心离德。 祖泽远招来亲兵,围在左良玉身边说:“十王已败,济宁不能久守,今晚带着精锐撤去东平。” 左良玉低头道:“好!” 左良玉被挟持了,但凡说个不字,就会被祖泽远砍死。 第413章 【血肉厮杀】 “嘟嘟嘟哒!” “嘟嘟嘟哒!” 马万年接到号令,立即带着龙骑兵回来,跟伊尔德的满清骁骑进行纠缠,因为掩护侧后方的大同火铳兵要调换位置了。 眼见龙骑兵又回到这边,伊尔德非常不爽,却又只能跟马万年缠斗。 马万年若是再不回来,等大同火铳兵全部调去前排,满清骁骑就能拿出重箭近距离平射。 满清箭矢有三种,即:披箭、刺箭、哨箭。 披箭便是俗称的满清重箭,箭头为倒三角形,模样像是小铲子。 这玩意儿威力极大,在近距离射击之下,可穿透两层皮甲、一层链甲、一层铁叶。铁皮头盔也会被射透,大同军带铁片的竹盔同样防不住。 而且,满清重箭就算不能穿透铠甲,也可造成重击效果,就像穿防弹衣被子弹打中,只那力便让人难受得很。 满清阵地战的核心战术,就是依靠楯车推进,然后近距离射出重箭。 大明边将们的精锐家丁,经常被射得阵型混乱,或者干脆被射得当场崩溃。 能扛住两轮重箭的士兵,绝对称得上精兵,能扛住三轮的属于死士! 当然,满清重箭也有弱点。 那就是箭矢实在太重,无法进行抛射,只能30米到50米平射。 30米就是二十步,那是大同火铳兵的天下。 至于满清刺箭,箭身细长轻巧,箭头也细长尖锐。对于皮甲穿透力很强,多用于远射,但威力并不是很大,大同军完全可以硬扛下来。 此时此刻,双方骑兵再次纠缠。 而满清的步兵还在推进,弓箭手躲在楯车后面,用刺箭进行远距离抛射。 满清楯车已被击溃38辆,只剩59辆还在继续前进,大量满清步兵暴露出来。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再次响起来,炮兵阵地在一个小土丘上。 甚至土丘都不算,只是相对隆起的平地。 火炮调整角度之后,实心弹越过大同军的头顶,专门瞄准没有楯车保护的清军步兵。 其中一发炮弹,砸死当面两人之后,带着巨大的动能,顺着地面继续弹跳滚动,接连撞碎满清步兵十二条小腿。 “啊,我的脚!” “我的腿断了,我的腿断了!” 满清步兵大阵中,一些中弹之后没死,且没有当场昏迷的,抱着断腿嘶声嚎叫。 打到现在,由于楯车被击毁四成,满清的楯车、重箭、重步兵的战术,效果已然大打折扣。 因为按照固定套路,楯车推进之后,还得躲在后面用刺箭抛射。等把敌人射得慌乱,才使用重箭进行毁灭打击,若直接让精锐弓手站出来,会成为敌军火铳兵的靶子! 多铎有些焦急,因为连续三轮刺箭抛射,大同军的前阵没有丝毫动摇。 陈大封是个浙江兵,只做了一年农兵,就被征召入伍。几个月前扩军,他被提拔为哨长,此刻手持长枪躲在藤牌身后。 “唔!” 一支刺箭抛射而来,由上而下坠落,擦着藤牌边缘,斜插进他的肩膀。 入肉不深,仅刺破皮肉而已,就是撞得有点痛。 陈大封听到藤牌手一声闷哼,却是被一支箭矢钉穿左脚。 “顶住,不能动,不能动!”陈大封连连叮嘱,也是在给自己鼓劲打气。 又是一波箭矢飞来,前排几个藤牌手倒下。 有些箭矢,甚至射中了火铳兵,但火铳兵退回来依旧不再出战。 纯粹硬扛满清弓手的抛射,一个精锐弓手,若是不休息,顶多连射十多支箭而已。 “轰轰轰轰!” 大同军的炮兵忙个不停,这种情况不用齐射,谁把炮弹上膛,谁就先开火打出去。 大同军硬扛弓箭,八旗军硬扛火炮,双方一点一点积蓄靠拢。 一个满清指挥官,骑马奔到多铎面前:“十王殿下,刺箭射不动啊,请用重箭!” 李率泰也亲自骑马奔去:“十王,汉军旗重甲营快撑不住了,对面的火炮着实凶猛得很!” 多铎犹豫数秒,说道:“用重箭,让骁骑兵也上!” “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躲在重甲步兵和楯车后面的八旗弓手,迅速冲到阵前。他们想射重箭,就必须这样暴露出来,必须在50米以内平射。 而且,50米都太远,最好40米以内射击,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重箭威力。 与此同时,耿仲明的火铳兵,也跟着弓手一起上前。 伊尔德听到号角声,不再理会马万年的龙骑兵。分成四股绕向大同军的侧方和后方,准备挨近了也换重箭射击。 张铁牛的中军,连忙挥舞令旗。 前方指挥官接到军令,分出1500火铳兵,变阵应对那些满清骑兵。 去年冬天扩军,大同军的兵种配置略有调整。 取消了狼筅兵,藤牌手和长枪手仍在,每个师的火铳兵数量为4000人。 在换装燧发枪之前,火铳兵比例没法再增加。这是武器限制了战场宽度,火绳枪兵就算再精锐,彼此站立距离也要相隔接近一米。 3000满清骁骑,分为四队,冲至大概四十米左右,全部翻身下马,站在地上拉弓,陆陆续续射出重箭。 1500大同火铳手,2500大同龙骑兵,也朝着那些满清骁骑开火。 “咻咻咻咻!” “砰砰砰砰!” 以命换命,谁被击中基本就是死。 将近三百个大同火铳兵,被满清骁骑的重箭射中。大部分当场倒下,有些即便被射中非致命部位,也在重击之下往后仰。倒三角形箭头扎进肉里,不但造成持续流血伤害,战后也不好拔箭,一拔就是一块肉。 满清骁骑也好不到哪里去,被火铳兵和龙骑兵夹击。虽然阵型极为松散,但还是付出两三百人的伤亡,双方几乎是一比一在换命。 大同军这边只是略微吃亏,因为如此距离,火铳射击松散阵型的命中率不高。 这种打法,满清打不起。 因为满清本就没多少人口,阿礼哈超哈组建的骁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赵瀚可以批量训练火铳兵,多尔衮却不能批量征召阿礼哈超哈营。 对射之后,伊尔德吓得带着骑兵就跑。 虽然这些骑兵有些隶属于多铎,但他也有份啊。再损失一点,他的实力将大打折扣,恐怕要两三年才能恢复。 若非一直遭受炮击,多铎也不想用这种打法。 正面战场,陈大封身前的藤牌手已经倒下,他立即捡起藤牌,顶在前面保护火铳兵。 扭头一看,却见两侧倒了十多个,满清的重箭实在太多凶残。 连续两轮重箭之后,大同军的藤牌手和长枪手,已经倒下去四百多人。 一直跟在满清侧翼的,打到现在心里发毛。虽然他不再遭受攻击,但只是观战就冒冷汗,这种烈度的战斗,不是降兵降将能承受的。 他都准备带兵冲锋了,却发现大同军竟然没溃。 一个传令兵奔来,大喊道:“李将军,十万命你立即冲上去,包抄攻击敌军右翼!” “是……是!” 麻着胆子,带领全军加速侧绕。 “轰轰轰!” “咻咻咻!” 火炮和重箭互相发射。 大同军的近战步卒,再次倒下将近五百人,好多火铳兵都被暴露出来。 而满清那边,一支汉军旗重甲兵,直接被火炮轰得溃逃。 “全军冲击!” “呜呜呜呜呜!” 多铎一声号令,满清步卒加速冲锋。 因为大同军的近战兵,也就3000人而已,还有一部分在后面应对骑兵,正面已经死伤过半。这种情况下冲出,肯定能将大同军的大阵冲溃。 而且,再不冲的话,可能还会被火炮击溃一两支部队。 满清弓手又是抛射又是平射,连续几箭也后继乏力了。他们还得近战呢,双臂若是射软了,战斗力将直线下降。 嗯,满清弓手,同样穿着重甲,同样也是近战兵! 陈福贵不等中军号令,就命令火铳兵各营,越过近战兵防线列阵。 陈大封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肩部中箭,一直再流血。不但肩膀发麻,整条左臂也没什么力气。 “第三营,还没死的,都站起来!”陈大封单手持着长枪,随时准备上前接应火铳兵。 三十步,二十步…… “放铳!” 2500火铳兵,三段击连射。 多铎放下千里镜,随即又拿起千里镜,整个人目瞪口呆。 汉军旗重甲兵已然溃散,有些八旗军还在冲,有些八旗兵已经溃了。 资深汉奸李率泰,此刻倒在地上,身体还在不停抽搐。 耿仲明的战马中弹,将他掀到地上摔断腿,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往后逃。 “上刺刀!” “掷弹兵!” “藤牌手,长枪手,全部上前!” 陈大封肩膀顶着一支重箭、一支刺箭,单手持长枪带兵往前冲。 “轰轰轰!” 还在冲锋的八旗精锐,迎面遭遇万人敌。一通爆炸之后,再次溃逃四百多人。 掷弹兵各自投出两枚炸弹,也拔出腰刀往前冲杀。 已经侧绕的部,根本没人理他。此时此刻,他可以立即冲向大同军,可打到现在他真被吓坏了。 听说赵皇帝有好多这种军队,满清还坐个屁的天下啊! 临阵割掉辫子,举刀大呼:“汉家儿郎,随我杀鞑子!” 这货竟然临阵倒戈了。 “嘟嘟嘟嘟嘟哒哒哒嘟嘟嘟哒……” 冲锋号响起,火铳兵全员上刺刀,对准还未溃逃冲杀。 藤牌手扔掉举着藤牌,手提腰刀,跟长枪手、掷弹兵一起冲上。 陈大封单手举着长枪,纵身扑出,另一个长枪手已然接敌。两人共同把红巴牙喇精兵捅翻,真的只是捅翻,因为没有刺穿甲胄。 三人滚到一起,兵器已失去作用,完全街头斗殴般厮打。 “轰轰轰!” 一发炮弹,将多铎的帅旗砸断,却是炮兵还在开炮。 “敌将已死!” 多铎骑马就跑,他不是第一次逃跑了,以前也有临阵脱逃的前科。 八旗兵,全军溃散,只剩那两千多骑兵还在。 伊尔德想带骑兵去跟多铎汇合,但中间有马万年的龙骑兵拦着。这货也不管那么多,带兵朝北边山中逃去。 可伊尔德率领的骑兵,有许多是多铎的旗丁。 这些旗丁不敢扔下多铎逃跑,否则逃回去也是死。2000多满清骁骑,居然一分为二,其中一支不要命的去找多铎。 马万年带兵缠着这些家伙打,又分出五百骑,径直追向多铎的方向。 “父亲,快上马!”耿继茂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匹战马。 耿仲明被儿子搀扶着,想要爬上马背。 后方已经大同军追来,耿继茂猛地将老爹往马背一推,然后自己翻身上马逃得老远。 耿仲明一条腿已经骨折,儿子推他动作太大,吃痛之下差点从另一侧坠马。 他还没坐稳,就被大同军抓住断腿,拼命拉下马来。 另一个大同军,手持火铳,一刺刀扎中其面部,疼得耿仲明厉声惨叫。 又一把刺刀扎来,正中咽喉,耿仲明拔刀乱砍,把大同兵的手臂砍伤,然后自己也咽气了。 第417章 【生俘洪承畴】 曲阜被围的消息,不可能瞒得住,因为前来报信的不止一人。 城内军心动摇,山东降将们闹着要见左良玉。 伴随一阵阵火炮声,洪承畴心灰意冷。他想要献城投降,又怕投降也没好下场,毕竟他在满清的官位太高,已经是大名鼎鼎的汉奸。 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已经并列为满清三大汉臣! 洪承畴心里有着深深的无力感,是一种作为文臣的无力感。 在大明的时候,武将不听他的话。在满清的时候,武将同样不听从他的建议。 这个多铎,太轻敌了! 多铎一开始就轻敌,听说黄蜚在攻青州府,于是分兵让阿济格去打黄蜚。给阿济格下达的战略目标,竟是拿下登莱二府,再顺势攻占沂水、沂州,接着一直打到江苏去。 历史上,满清就是类似打法。 追着打李自成是如此,南下进攻残明也是如此。几千个八旗兵,带着一群降兵降将,就敢攻略半个省,乃至是负责攻下一个省。而且还给他们搞成了,直至多尔衮颁布剃发令,才突然在各地遭到激烈抵抗。 这个时空,追击李自成同样奏效,迅速占领山西、陕西、河南。 似乎这种打法能够复制,多铎还想在山东玩下去! 当无法攻破驻扎南阳镇的费如鹤时,洪承畴就明白应该做出调整。他也给出了稳妥建议,但多铎就是不听啊,自从占领北京之后,便给了满清贵族一种能豪取天下的错觉。 北京紫禁城的皇座,似乎就是一个魔咒。 李自成坐上去之后,心态迅速变化。满清坐上去之后,心态也迅速变化。似乎有了那个宝座,天下人都该乖乖听话,各方势力都该失去反抗之心。 洪承畴能干嘛? 一个没有兵权的文官,枯守城池而已。 “杀鞑子!” 靠近大运河的那面城墙,终于有降将再次倒戈。那是个没得到啥好处的降将,满清爵位都不给,只给了一堆空头承诺,就连赏赐的土地都要自己圈占。 洪承畴听到喧哗声,立即翻身上马,朝着北面的城门逃去。 “杀鞑子!” 又有一段城墙喊起来。 然而,倒戈部队只是大喊,并没有去攻击汉军八旗,也没有去攻击随多铎南下的边将。 洪承畴、祖泽远、白广恩等人,带着部队迅速从北门出逃。那些山东降将,在倒戈之后也不拦着,而是各自前去打开城门,想要率先获得献城之功。 打开城门多容易啊,带兵阻拦汉军八旗就得拼命。 山东军阀们盘踞此地太久,又一直没打硬仗,一个个早就耽于享受。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兵是啥情况,军饷不发,口粮不够,瘟疫期间也不训练,无论跟哪边打仗都属于找死。 数千汉军八旗、边军降兵,就这样匆匆从北门逃走。 若再不走,肯定被大同军围杀于城中。 “鞑子出城了!” 城北数里,王廷臣骑马上前。 他跟曹变蛟一起带着骑兵南下,刚开始被任命为百人将。随着军队扩编,王廷臣、曹变蛟二人,如今都是各师的骑兵副将,主将则是骑术娴熟的大同军老班底。 这个师的骑兵主将是严九,专门找读书人重新取名,文绉绉的叫什么“严道亨”。 许多将领都已改名,黄幺改为黄昌祚,“昌盛大同国祚”之意。张铁牛改为张明善,“明善至道”之意。 刘柱改名刘鼎爵,黄顺改名黄顺卿,江良改名江道行,江大山改名江国彦…… 名字一改,瞬间变得高大上。 严九都快五十岁了,早年跟随费映珙做游侠。 打仗很猛,就是草莽习气太重。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否则以其资历和战功,也不至于扩编之后才带兵2500。毕竟在起事之前,这货就跟赵瀚一起抢过钞关。 “上去拦着!” 龙骑兵分为三股,散开来远远朝着敌军放枪,又派数骑去给费如鹤汇报情况。 济宁城门已经大开,费如鹤却没有进城,而是带兵绕城追击逃跑的洪承畴、祖泽远和白广恩。 祖泽远麾下,全是汉军八旗重步兵和火铳兵,一个骑兵都没有。白广恩倒是有几百个家丁骑兵,剩下的步卒战斗力一般。洪承畴麾下也有两千士兵,属于总督亲兵,挑选蓟州青壮组建。 他们被留在济宁,是要压住山东降将,现在却被降将们给赶出城。 白广恩和儿子白良弼,带着家丁骑兵上前迎战。 严九亲领1500龙骑兵,斜掠到侧方准备下马射击。 王廷臣则带着五百龙骑兵,拦在白广恩父子的前方。 “白兄弟,还不降吗?”王廷臣远远大喊。 降个屁啊,别说白广恩听不见,就算他听见了也不敢降。他在蓟州坑过曹变蛟和王廷臣,此刻若是投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落到王廷臣的手里,估计就不明不白“染上瘟疫”了。 “砰砰砰!” 2000龙骑兵远远放铳,白广恩的家丁骑兵瞬间倒下近百人。 父子俩还在继续冲,王廷臣立即带着龙骑兵避让。 龙骑兵不玩近战! 就在龙骑兵拉开距离,下马填装弹药时,白广恩已经率领家丁冲出去。 “追!” 填装好弹药,王廷臣带兵追赶,严九则继续纠缠汉军八旗。 白广恩也是心狠手辣,竟然分出一半家丁骑兵,回去殿后拦截龙骑兵的追击。这货根本没想着拼命,而是冲锋突围,丢下友军直接不管了。 若是放在大明,家丁骑兵就该忠诚护主。 可世道崩坏,又江山鼎革,谁还能忠诚谁啊? 两百多家丁骑兵分出来断后,当场就有百余人下马请降。又有数十骑朝着东北方逃命,真正死命断后的也就五十多骑。 一追一逃,已到蜀山湖边,白广恩不停的分兵断后,身边只剩下十余骑而已。 “啊……父亲救我!” 白良弼马失前蹄,一头栽到地上,朝着白广恩惊恐大呼。 白广恩头也不回,继续策马奔逃。 王廷臣拔出腰刀,从白良弼身边掠过,准确无比的拖刀割喉。像他这种大明边将,骑战技艺还是很过硬的,远远强于半路转为骑兵的大同步卒。 鲜血从白良弼的喉咙汩汩冒出,但还没顿时死去。而是浑身抽搐,双手捂着脖子,眼神一片绝望。 虽然杀死白良弼,白广恩却成功逃走了。 因为天色已黑,前方又是汶上县城,属于敌人的地盘,王廷臣不敢带着几百人冒进。 济宁城北。 由于严九不断带着骑兵袭扰,清军主力根本没法快速逃跑。 不多时,费如鹤带领步卒杀来,张应祥等倒戈降将,也带兵出城进行合围。这些降将,不敢在城里拦住八旗兵,却有跟大同军一起杀敌的胆子,而且瞬间士气高昂,从士兵到将领都变得勇猛起来。 “儿郎们,随我杀鞑子啊,给山东的父老乡亲报仇!” 张应祥已经割掉辫子,亲自带兵冲锋,仿佛吕布再世、张飞重生。 “砰砰砰砰!” 乌真超哈营还真不是吃素的,一通三连击,就将张应祥的前军打得溃散。 费如鹤并不急躁,组织步兵徐徐推进。 将敌人阻住之后,甚至都不进攻,而是让船只从城南运来火炮。 被困住的敌军,就是活靶子,用火炮轰起来多爽,为啥要真刀真枪去拼命? 当火炮运来时,天色渐黑,满清部队彻底慌乱起来。 被白广恩遗弃的步卒,率先扔掉兵器,一窝蜂跑到运河边上跪地求饶。这里没有大同军,不怕被当成冲锋而误杀,但可以朝着河里的大同水师磕头。 洪承畴的两千亲兵也战战兢兢,只有祖泽远的汉军八旗还能列阵。 “轰轰轰!” 一阵炮响,洪承畴的亲兵应声崩溃,也有样学样,丢掉兵器逃到运河边下跪。 “杀!” 面对大炮轰击,祖泽远选择反冲锋。 他实在没法投降,祖家一堆人在满清做官带兵。而且,他官至镶白旗汉军旗副都统,只论品级,能在满清的汉人武将中排进前十五。 投降也讨不得好,还不如死得壮烈些,让多尔衮念他的好,给儿子挣下一份荫泽。 洪承畴骑马立在战场中心,他抬头仰望已经升起的月亮,仿佛自己身处梦中。回忆这些年的经历,真个是人生如梦,怎就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砰砰砰砰!” 正在冲锋的祖泽远,吃了枪子儿倒下。却没死透,他想站起来,又没有力气,只能拔刀横颈,割破喉咙自杀了事。 火铳三段击之后,那些镶白旗乌真超哈,死得只剩不到一千人。有些转身逃跑,有些跪地投降,但没有人再敢继续冲锋。 “杀鞑子啊!” 张应祥带领降兵降将,再度勇猛起来。这货一马当先,撵着溃兵一路割草,被他亲手斩杀的镶白旗汉军就有二十多人。 洪承畴没有逃,他是文官大员,就算败了也得保持风度。 他还是不投降,也不自杀,留在原地等着大同军去抓。 “老贼,你往哪里逃!” 一个降将骑马冲来,将洪承畴按在地上。 洪承畴面部贴地,蹭得一脸灰尘,嘴里也吃了些土,终于彻底失去文臣风度。 曲阜方向,孔氏举家请降。 第418章 【多手准备的孔家】 当日与多铎一战,大同军阵亡1962人,重伤383人,轻伤935人。 伤亡率328! 驻守费县的农兵,就近补充整编。 新编入伍的士卒,暂时享有正规军待遇,但须得兵部批准才有军籍。 赵瀚治下的军籍,跟大明的军籍不同。 它要在兵部统一编册,但也要在民籍黄册显示。现役士兵,家里的户口本上,会特别注明“在军”字样,退伍之后则会勾销标注并盖章。 降将,全程目睹整编过程,已然惊讶到无以复加。 接近三分之一的伤亡率,这支部队应该已经残了才对。结果几天时间就重新满编,这种兵力补给速度,只要部队番号还在,以命换命也能弄死满清朝廷啊! 庆幸不已,自己这次做对了,选择在关键时候倒戈。 其实能补充如此快速,主要是阵亡者多为近战士卒。农兵长期操练军阵,临时入伍整编,做近战兵不会影响多少战斗力。 火铳兵就不行,需要额外训练。 并非练习瞄准射击,而是练习填装弹药。如今,大同军的火铳兵,已经缩短到50秒一发子弹。 让惊讶的还不止于此,大同军中竟带着大量军医。 这些军医,有男有女。许多看似要截肢的伤,用蒸馏烈酒反复清洗,然后再敷上金疮药,居然说还可以保住四肢。 泗水守将杀死耿继茂,倒戈归顺大同军的消息传来,张铁牛立即带着刚整编的部队出发。 军医和伤员,暂时留在费县。 至泗水之后,张铁牛略作休息,便带着部队和降兵降将前往曲阜。至于大量俘虏,扔给后方跟来的文官解决。 只要不是恶贯满盈之辈,一般都会从轻发落。照样可以分田落户,但在农闲时节要罚做役夫,帮着官府维护修缮道路等等。并且本人不能担任公职,下一代才被允许考公务员。 北方缺人口,不能杀戮太重! …… 曲阜,孔府。 孔兴燮飞快奔跑,中途被门槛绊了一跤,连滚带爬来到花园之中。 衍圣公孔胤植已经垂垂老矣,近年来多病。难得遇上好天气,不冷不热春末阴天,便躺在花园树下打盹儿。 身上披着薄毯,还有个丫鬟在捶腿。 “父亲,不……呼呼……不好了!”孔兴燮气喘吁吁道。 孔胤植睁眼问道:“何事啊?” 孔兴燮说:“大清……鞑子输了!刚刚接到消息,泗水县守将徐恩盛,好些天前就改旗易帜。如今……如今大同天兵,已然到了曲阜县地界!” “莫慌,莫慌,”孔胤植让丫鬟扶自己站起,“为父早已写好表文。你召集族中贤老俊彦,等大同天兵来了,便一起去迎接。还有,多准备些酒水粮食,大同天兵一路辛苦,孔家当尽地主之谊劳军慰问。” 孔胤植,真的不慌。 历史上,崇祯十七年,皇帝已被时局搞得焦头烂额。而衍圣公孔胤植在干啥呢?请求朝廷赐予长子二品官服。 即将崩塌的大明朝廷,立即赐予官服,在战火纷飞中给孔家送去。 仅两个月后,孔胤植收到李自成攻破北京的消息,立即在衍圣公府供奉大顺国永昌皇帝龙位,并且献出马匹银饷,跪迎李自成赐予的大顺印信。 不久,清军入关,李自成败逃。 孔胤植得知消息,连忙写下《初进表文》,称顺治皇帝“圣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并永”。 一年之内,孔家就获得三位皇帝赏赐! 这个时空的孔家也好不了多少,虽然有左良玉阻隔,但在李自成称帝之后,立即把李自成的龙位供起来。 随即,满清入关,赵瀚称帝。 孔胤植拿捏不准,干脆同时写了两篇表文,又把李自成的龙位撤下。反正谁先打来曲阜,就把谁的表文献出,无非多跪几次而已。 又过一日,孔家主宗近百人,带着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去迎接张铁牛。 兵贵神速,张铁牛不予理会,完全无视跪在道旁的孔家,全军直奔曲阜城外扎营。 孔胤植看着远去的大同军,整个人有些懵逼,而且还感到稍许恐慌。 多铎、洪承畴南下,驻军济宁之后,可是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孔府,随即两人又亲自到孔府接洽。 大同军怎就不理自己呢? 孔兴燮扶着孔胤植站起:“父亲,要追上去吗?” 孔胤植叹息道:“此军将帅,必是粗鄙武夫,不知孔夫子是哪方圣人。便是去了,恐也得不到好脸色,须得派人去南京进表效忠。” 孔兴燮问:“若是这些武夫,带兵劫掠孔府咋办?” 孔胤植仔细思索道:“再多准备一些酒食,多弄来一些粮食,今天务必要送去军营。” …… 曲阜城外。 几个龙骑兵用竹竿挑着脑袋,在城下来回奔驰大喊: “伪清王爷多铎首级!” “伪清王爷耿仲明首级!” “伪清……” 这些首级都被硝制过,短时间内不会腐烂。 守将龚勉大惊失色,浑身发抖道:“清……鞑……鞑子竟然真的大败。看此情形,恐怕是全军覆没,大同军竟然悍勇至斯?” “将军,咱降了,”一员将校说道,“鞑子王爷都没了脑袋,咱们哪里打得过大同军?外面似有、徐恩盛几位将军的旗帜,他们投降都没事,咱们投降也肯定没事。” 龚勉连连点头:“好,开城投降,开城投降!” 曲阜城门大开,龚勉带着全军归降。 几个随军官吏,立即带着部分士卒进城,接管县衙和城中治安。 至于张铁牛,则把龚勉招来:“挑选一千精锐,跟着随军继续打仗。挑选一千青壮,留在曲阜守城。剩余士卒,全部解散为民。听到了吗?” 龚勉跪地磕头说:“末将明白!” 自从战胜多铎之后,降兵降将全这么处理。一千随军,一千守城,其余解散。 至于如何处理降将,等打完仗再说,张铁牛也没那个权力去处理。 “将军,孔家求见。” “带十个人进来,其余闲杂不准进军营!” 孔胤植在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来到军营。堂堂衍圣公,竟然见到武夫就跪拜:“老朽孔胤植,携曲阜孔氏,拜见大同圣朝天将军!” 张铁牛说:“你是孔夫子的后人?” 孔胤植虽然还跪着,却跪得挺直腰板:“正是!” 张铁牛迷糊道:“孔夫子的后人不是在浙江吗?” 孔胤植解释说:“曲阜为北宗,浙江那边的是南宗。” “哦,原来是这样,”张铁牛说道,“陛下起兵以前,也教过我读书写字,还让我天天练字背书。这么些年,我也就学会两三百个字。这字是孔夫子造的?孔夫子着实厉害得很。” 孔胤植心中愈发鄙夷,赔笑解释说:“回禀将军,文字乃仓颉所造。” 张铁牛非常惊讶:“这字儿不是孔夫子造的啊?那孔夫子是造了毛笔吗?” 孔胤植说道:“孔圣人是大成至圣先师,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孔圣人的徒子徒孙。” 张铁牛赞叹道:“做老师的便很好,陛下让咱们都要尊重老师。” 孔胤植欣喜不已,说道:“老朽早已写好一表,可惜时逢战乱,否则早就送去南京了。进表在此,请将军转交给大同圣天子陛下!” 张铁牛拿到贺表,横竖看不明白,但还是装模作样说:“字儿写得很好,我肯定转交,你们都回家去。” “多谢将军,”孔胤植心中大喜,“将军杀鞑子辛劳,孔家略备酒食,以表对大同将士的慰问。又有粮食百石,请求将军笑纳。” 张铁牛说:“正好我缺粮,粮食便收下了。你且等一等,我签个条子,你拿到宣教官、军法官、军需官那里交接。军粮算是借的,肯定有借有还,今后还会给你们记功。至于酒食,大同军有规定,不得收纳百姓财货,你自己拿回家里吃了。” 对比满清强逼孔家交出粮食,孔胤植由衷赞美:“难怪王师所向披靡,一路与民无扰,真乃义师也!” 张铁牛挥手说:“去,去,我这里还有军务。” 孔胤植见张铁牛不似作伪,连忙拜别。 出了军营,孔胤植对儿子说:“大同军军纪严明,南京的赵皇帝必得天下。若是鞑子再杀来,孔家就举家南下避祸。” “父亲高见。”孔兴燮连忙应和。 孔胤植心里越想越高兴,以他的思维逻辑,张铁牛收了他的粮食,又帮他转交孔氏给皇帝的贺表,这就等于认同衍圣公的身份。 其实,这都是误会。 那些粮食算是借的,属于战时紧急措施,必须指挥官、宣教官、军法官、军需官共同签收。战争结束,粮食奉还,并且给借粮者记功。 而怎么处置孔家,或者怎么处置百姓,军队是不可以插手的。 张铁牛没有处理民政事务的权力,这完全就是两套系统。除非出现紧急状态,军队才能暂时接管地方,比如去年费如鹤、张铁牛在沂州等地赈济百姓。 对曲阜孔氏的审判,得等地方主官和司法官来了再说。 (明天三更,今天没了。) 第419章 【河南战场】 河南战场。 由于开春之后,大同军各师攻势猛烈,多尔衮可不敢像多铎那样轻敌。 他采用了满清的惯用战术:任你几路来,我自一路去! 多尔衮主动收缩防线,让降兵降将守住重要城池。他本人亲领六万多八旗军、三万多降兵降将,打算对大同军各个击破。 努尔哈赤喜欢这样打仗,黄台吉也喜欢这样打仗。 那个时候,大明动辄发兵十万、二十万,而满清拢共也就几万兵力。于是满清集结重兵,迅速奔袭穿插,利用大明各部难以协调配合的漏洞,钻空子以优势兵力歼灭其中一部。 一般而言,大明军队只要被歼灭一路,其余各路就要陷入恐慌,或者干脆有边将带兵逃跑。 若是歼灭一路还没效果,那就歼灭两路、三路! 而这次大同军攻打河南,一共兵分六路,多尔衮怎么可能不用老套路? 赵瀚把山东指挥权交给费如鹤,自己的御驾移往亳州建立总指挥部。 此时此刻,李正的第三师已攻破虞城,萧宗显的第四师已攻破鹿邑。赵瀚的地盘亳州、宿州防备“空虚”,故意吸引归德府的敌军来攻,一旦来了就可以让第三师、第四师回军包饺子。 可惜,归德府的清军怂得很,甚至坐视虞城、鹿邑失陷,只窝在归德府城里面死守。 这是在认真执行多尔衮的战略计划,降兵降将别出去打,次级县城也可以不要,把战略性城池守好了便可。一直坚守,等着多尔衮在别的地方各个击破。 多尔衮的主力究竟在哪儿? 赵瀚暂时不清楚,反正肯定不在归德府这边。 诱敌计划失败,那就主动进攻! 留农兵驻守虞城、鹿邑,第三师南攻夏邑,第四师北击柘城。同样一举拿下,清军似乎真不要这些县城,只是一心一意防守归德府城。甚至永城县那边,赵瀚派千余农兵就拿下了。 归德府城,就是商丘。 赵瀚的指挥部、第三师、第四师,会师商丘城外,打算强攻此城。商丘就是一颗钉子,若不拔掉,河南战场的东路大军,就会被牵制在这里无法动弹。 随行女官禀报:“陛下,侯方域携其叔父求见。” “带他们进来。” 赵瀚正在研究多尔衮主力的去向,虽然广撒斥候,河南又暗藏大同军细作,但乱七八糟的信息太多,一时半会儿很难发现多尔衮。 赵瀚作为河南战场总指挥,只能发出军令:江良的第五师,放弃已经攻占的沈丘、项城,撤回颍州防备可能出现的多尔衮。江大山的第六师,驻扎郾城,不可冒进,继续探知多尔衮动向。 多尔衮既然想集结大军攻破一路,那赵瀚就稳妥守城,主攻归德府方向。 大不了稳步推进,只靠消耗粮草,也能把多尔衮给拖死! 侯方域带着五叔侯虑进来,作揖拜见。 赵瀚问道:“归德府各乡村如何?” 侯虑回答:“启禀陛下,今年战端一起,伪清就在归德府大肆劫掠乡村。不拘士绅平民,每户须出粮食民夫,交不出粮食便要杀人。伪清强征民夫运粮至商丘,粮食运到城里以后,便驱逐民夫和士绅,城里只剩军队,就连许多府城百姓都被驱逐。我侯家的钱粮,已被那些鞑子抢得所剩无几!” 茅元仪说道:“陛下,伪清如此做法,是铁了心要屯粮守城。” 赵瀚被满清给恶心坏了,整个归德府,到处是被抢光了粮食的百姓。大同军到来之前,本地百姓就已饿死无数,大量饥民等着赵瀚拨粮救济。 倒是不用愁民夫不够,征募饥民来运输辎重,也算一种赈济方式。 商丘城外的护城河,也让饥民去填,每天发几块饼子即可。更多粮食,赵瀚拿不出来,他还要屯着军粮跟满清消耗。 众人正讨论着军情,又有人来报:“陛下,营外来了数万义军,说要跟着大同军一起杀鞑子!” 赵瀚又是欣慰,又是感到头疼。 欣慰是因为民心可用,头疼是因为军粮消耗。这些义军,其实可以视为饥民,打仗没什么战斗力,吃饭却个个好胃口。 河南要全是这样,义军和饥民就能把赵瀚给吃垮。 但又不能不救,至少得给点吃的吊命。 赵瀚对侯方域叔侄俩说:“侯氏乃归德府大族,这些义军,暂时由你们协调统领。挑选三千青壮为辅兵,其余全部转为民夫,实在孱弱不堪的就……就让他们躺着领粥。” 赵瀚又对随军的吏曹、户曹、财曹官员说:“让官吏、宣教官、农会赶紧过来,直接在永城县主持分田。这里的饥民,也调三分之一去永城县,分田落户了再说。还有,催粮,再运些粮食来!” …… 归德府的满清主帅,有一文一武。 文为佟养甲,即佟养性的堂弟。 佟氏本就是女真人,本姓“佟佳”。明初就定居大明境内经商,到了佟养性那会儿,成为大明和女真的双面间谍。最后,举族投靠努尔哈赤。 满清历年来铸造火炮,便由佟养性全权负责。 至于佟养甲,历史上是满清的第一位两广总督。 武为孙定辽,大凌河之战时,担任大明副将。降清之后,已官职汉军旗副都统,这次带着两千汉军旗,压制商丘的降兵降将一起守城。 守城降将当中,最有实力的是赵之龙。 此人是大明世袭忻城伯,第十代勋贵。历史上,在南京跟钱谦益等人一起降清。 但这个时空,大同军攻打凤阳时,赵之龙就带兵逃到河南,成为河南诸多势力中的一股。后来降李自成,接着又降满清,麾下有张天禄、张天福等部将。 另外,城中还有孙希贵等籍贯辽东的降将。 除了孙定辽的汉军八旗,其余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兵力三万,军粮充足,守城绰绰有余。 多尔衮认为可以守半年,这里的降兵降将,比山东那些家伙可靠得多。 就拿实力最强的赵之龙来说,这货在凤阳搞得天怒人怨,早就上了大同朝廷的黑名单。他带兵逃走以后,家产被没收,田产被分出,没逃掉的族人也被送去挖矿。 赵之龙虽然也姓赵,却跟赵瀚是死敌! “火……好多火炮!” 孙定辽站在城楼上,望着外面目瞪口呆。 两个师,五十门火炮,外加三门攻城巨炮! 五十三门大炮摆开,城内守将都快疯了,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赵瀚虽然粮食不多,银子却多得很,火器攒足了劲疯狂造。火炮厂就有四家,一家在广东,一家在江西,一家在湖南,一家在江苏,这几年无休无止的铸炮。 相比而言,满清就是个穷鬼。 满清虽然也能自己铸炮,但一半以上的火炮,是从大明抢来的,或是孔有德等降将带去的。 “轰轰轰轰!” 五十三门炮,一门接一门开火,而且瞄准同一道城墙。 那炮弹砸下来,中途就没间断过。 佟养甲的堂兄,就是专门为满清铸炮的。他知道这有多恐怖,甚至无法想象,敌人咋能搬出这么多火炮攻城。 “死定了,死定了……”佟养甲面色苍白,喃喃自语。 商丘的城墙,比济宁城墙略薄,底厚10米,顶厚67米。 五十三门大炮轰击,其中三门还是攻城重炮,只一天时间就已轰出裂纹。 佟养甲见守军士气低落,连忙召集众将:“诸位莫慌,商丘城墙厚实,不是那么轻易会塌的。皇父摄政王智勇双全,用的是太祖‘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法。南蛮伪军在河南六路进攻,兵力分散,必被摄政王各个击破。我等只需再坚守几日,摄政王便可告捷来援,到时候南蛮伪军必然大败!” 众皆无语。 沉默片刻,孙定辽突然说:“带兵夜袭。敌军军容森严,白天不可能取胜,唯有夜袭一途。也不需带太多兵夜袭,拣选一千死士便可。袭营成功自是最好,袭营失败,也不过损失一千士卒。” “谁人前往?”孙希贵问道。 佟养甲扫视众将:“诸位将军可自荐前往,若任由敌军火炮一直轰城,怕是城墙还没倒塌,军心就要动摇了。” 众将面面相觑,有人提议:“花马刘悍勇,可以袭营。” 刘良佐猛地站起:“凭啥我去?” 历史上,南京小朝廷时,刘良佐是高杰的部将,后来率兵十万降清。江阴八十一日,也是刘良佐部围城,是害死阎应元等人的刽子手。 这货至今还没投到高杰麾下,属于牟文绶的部将,跟赵之龙等将一起镇守凤阳。 前些年,大同军出兵皖北时,赵之龙、刘良佐合力诱杀总兵牟文绶,然后带着部队逃到河南抢占地盘。 至于刘良佐的弟弟刘良臣,早在大凌河之战时,就已经投降满清。 “我也觉得刘将军合适。” “不错,刘将军绰号花马刘,精通骑战,想必劫营也有本事。” “……” 一人提议,众人赞同,一致推举刘良佐为夜袭主将。 第414章 【猎人】 被分出去追击多铎的骑将,名叫梁震。 他祖上是蒙古人,后来做了朝鲜人,如今又变成汉人。 他的祖先,是元梁王巴匝剌瓦尔密。 洪武十五年,元梁王的家属被流放济州岛。洪武二十一年、二十五年,又把其余蒙古王公流放过去。 蒙古势力在济州岛愈发强大,朝鲜国王害怕出事,就把一些迁到朝鲜本土,并且赐予土地让他们繁衍。随后越迁越多,尽量不让蒙古人在岛上扎堆。 梁震这一支,世代为济州岛的养马官。虽然不会说汉话,却一直认识汉字,还保留着自家的族谱。 大同军占领济州岛之后,梁震的父亲主动投靠,帮着饲养管理战马。 梁振因为精通骑射技艺,被征募为大同龙骑兵。像他这样的济州岛士兵,目前在大同军中已有三十多人,梁振属于升职最快的那个。 沿途遇到溃兵,五百龙骑兵不予理会,认准了多铎的方向追击。 多铎虽然骑着一匹宝马,但全副甲胄在身,还挂着三袋箭矢,哪里跑得过轻装前进的龙骑兵? “你们去挡住追兵!” 多铎命令跟他一起逃的亲兵,这些都是精锐红巴牙喇兵。 巴牙喇兵们明知是死,依旧勒马调头,试图以缠斗来阻挡追击之敌。 梁震挥刀做出指示,命令一百骑兵,去围杀这十多人。自己则带剩下四百人,绕过去继续追多铎。 多铎回头一看,吓得连忙加速。并抽刀去割绳子,把装重箭、哨箭的箭囊丢弃,然后把头盔也摘下扔掉。 他还是觉得慢了,慌慌张张解甲,奔驰好半天,终于把棉甲也脱了。 但锁子甲暂时脱不掉。 眼见摆脱不掉追兵,前方还有一条小河挡道,多铎不敢再顺河逃往泗水,拉着缰绳奔向北边的沂蒙山。 不就是溃逃钻山沟吗? 多铎有经验! 梁震却越追越急躁,他的坐骑不给力,多铎却骑一匹宝马。要不是有河流挡道,估计真就给对方逃走了。 一直追到傍晚,双方都钻进沂蒙山,顺着山沟继续飞奔。 天色渐黑,月色也不明亮,很难看清山中道路。 龙骑兵陆续有几人坠马,多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货摸黑策马,忽然间马失前蹄,被狠狠的甩出去。 崴脚了。 多铎被摔得七荤八素,脚踝的疼痛让他清醒许多,当即忍痛往山坡上爬。 又过一阵,大同龙骑兵追来,借着月色勉强看到坐骑。 “鞑子弃马了!” 梁震下马弯腰查看,可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脚印。 幸好龙骑兵身上都有火折子,到附近弄来枯枝败叶,再用预备的火绳绑起来,制作成非常简易的火把。 贴地细寻,很快发现情况。 特别是山坡,多铎攀爬的时候,沿途留下大量痕迹。 梁震下令道:“留十人看管战马,其他人都跟我弃马去追!” 简易火把不给力,时燃时灭。爬上小山梁之后,有些多铎逃跑的痕迹变浅,追击速度也跟着慢了许多。 事实上,多铎已经完全失去方向感,只知道顺着山梁跑。脚踝崴了,一瘸一拐,刀鞘被他取下来当拐杖。嫌跑得太慢,锁子甲也脱了扔掉。 稀里糊涂之间,一脚踩滑,多铎从山梁上滚下去。 全身被树枝、石块刮伤多处,腰部还被凸石给顶了一下。多铎只觉全身疼痛,踉跄爬起,继续漫无方向的逃跑。 逃了大半夜,多铎终于撑不住,又感觉追兵已被甩掉,便躺下来喘气恢复体力。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翌日醒来,天色已亮,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多铎抬头望天,想通过太阳辨别方向,结果竟然是一个阴天。 不仅是阴天,看那漫天乌云,恐怕还要下雨。 今年的山东,除了靠近河南的州县,其余地方也缓过来了,终于不再像前些年那样大旱。 “轰隆隆!” 一阵闷雷响起。 多铎不忧反喜,只要下雨,就能冲掉他一路痕迹,这次绝对能够逃出生天。 天助我也! 就是……不知往哪个方向逃,这沂蒙山他不怎么熟啊。 而且,多铎饿了。 脚踝处的疼痛,已好了大半,多铎茫然间又翻过一道山梁。天空依旧阴沉,但就是不下雨。 中午时分,他实在饿得慌,又寻不见人烟,只能拔些草根生嚼。 …… 梁震跟多铎一样迷路了,而且追丢了痕迹。 他把士兵分成几队,互相离得不远,用号角声来传消息。 忽然,前方冒起阵阵炊烟。 梁震立即带兵过去,那座山峰挺高的,离得近了能看到破烂民居。 土匪窝! 沂蒙山里,这样的土匪还不少。 “大大大……大王,官兵杀来了!”一个小喽啰惊慌奔回山寨。 大当家匪号马王爷,又叫三只眼,因为额头有道刀疤。 大当家问道:“来了多少?” “怕有好几百!”小喽啰回答。 二当家笑道:“几百不怕,且去埋伏一番。” “莫急,”军师摇着羽扇说,“而今山东正在打仗,谁也没空来剿咱们,山下之兵定然另有目的。且派几个人,去询问对方来历,咱做土匪也要先礼后兵。” 师爷名叫洪所望,原为费县童生。一场蝗灾,全家挨饿,母亲也患病了。 他自己进山给母亲采药,遇到土匪抢劫。洪所望脱下全身衣服,说实在是没钱,只这身儒衫还值几个铜板。请求土匪绕他一命,带着草药回去救治母亲。 土匪头子感其孝道,非但不抢衣服,还把他给送回家。 结果,老母已经病死,妻儿也饿得不能走路,他索性带着家人进山做了土匪。 又过一阵,小喽啰飞奔回来:“那些兵是什么大同军,说有个鞑子王爷,被杀得逃进山中。还让咱们帮着找人,若是找着了,以往罪行都不追究,还能下山分田做良民。” “鞑子王爷?” 洪所望连忙站起,问道:“大同军真的杀败了鞑子,还追着一个鞑子王爷进山?” 小喽啰点头说:“是这么讲的。” 洪所望大喜道:“大当家,咱立功发财的机会来了。” 土匪当然知道山东情形,八旗军正在跟大同军打仗,谁打赢了就多半能得天下。 大当家笑着说:“既然大同军赢了,南京的赵皇帝就是真龙天子。寨子里的人,全部出去,找那什么鞑子王爷。” 山寨里有男女老少好几百,而且熟悉地形,当即带着大同军四处搜查。 …… 又是新的一天。 多铎被饿得脑袋发晕,他现在不盼着下雨,只盼着赶紧出太阳,好辨认该往哪个方向走。 山沟连山沟,山梁连山梁,四面八方全是山。 昨天好不容易遇到一户山民,他杀了山民全家之后,竟只找到一点点吃的。而且没有油水,越吃越饿,只能猛灌凉水饱腹。 再这样下去,他非得饿死不可。 “啊!” 多铎一声惨叫,自觉脚踝剧痛。 埋头一看,却是个捕兽夹,铁齿夹得他鲜血长流。 数里之外。 猎户杨富正趴在地上,认真辨别草丛里的痕迹,忽然他听到一阵声音。 “这几百里大山,真躲着一个人,怎么找得到哦?” “找不到也得找,那可是鞑子王爷!” “要是被老子逮到,先打一顿再说。早几年,鞑子可把山东祸害得不轻。” “这边有家猎户姓杨,让他也帮忙找找。” “……” 听到这里,杨富提着土弓出来,问道:“你们找谁?” “杨兄弟,”一个土匪认识他,顿时笑道,“有个鞑子王爷,逃来了山里。你追猎物厉害,快点帮忙找找!” 杨富语气冰冷道:“好,我帮你们找,跟着我走,不要做声。” 他昨天猎到一只兔子,兴高采烈回家,却发现一地尸体。年迈的老母,残疾的老父,瘦削的妻子,还有刚学会走路的儿子,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杨富已经追了一夜。 带着土匪们,寻着细微痕迹前进,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杨富发现被扔在林中的捕兽夹。 前方的痕迹,越来越明显。 众人继续搜寻,又走出数里地,林中猛地射出一箭。 “啊!” 一个土匪惨叫倒地,胸前插着支满清刺箭。 杨富翻身躲在树后,其余土匪也惊慌藏起,还有土匪大喊:“鞑子王爷在这,鞑子王爷在这!” 距离太远,肯定喊不应,有靠后的土匪悄悄往后爬,爬远了立即起身奔跑报信。 “鞑子王爷在这,鞑子王爷在这……” 那土匪边跑边喊,其喊声越来越远。 多铎不敢停留,瘸着腿起身逃跑,杨富跟山中狸猫一样蹿出。狂奔几步之后,见多铎转身,杨富立即躲到一棵树后。 “啊!” 又有土匪中箭,其余土匪不敢再追。 多铎继续逃命,杨富独身追上去。 杨富手里的猎弓,属于自制土弓,弓身和箭矢都不过关,射程威力远远小于多铎的弓箭。 他的箭头,甚至是猎物骨头磨制的。 两人一追一逃,搞得多铎心烦,转身又是一箭射出。 杨富此时就像在捕猎,多铎身形一动,转身只转到一半,他就立即寻找障碍物躲避。 终于,距离越来越近,杨富开始射箭还击,那些土匪也小心翼翼跟上来。 趁着土匪们发出声响,多铎的注意力被转移,杨富立即暗中移动位置。 他从小跟着父亲在附近山岭打猎,一草一木都了若指掌。就仿佛是在自己家里,无声无息绕向侧方,躲在树后朝着多铎放箭。 咻! 一箭命中多铎手臂,但入肉不深。 这把土弓,不但威力很小,准头也不怎么够。 多铎拔掉骨制箭矢,想要举弓还击,却发现失去杨富的踪迹,他已经进了猎人的猎场。 咻! 又是一箭,多铎下意识躲避,但胸口还是中箭了。而且钉到肋骨,一用力就阵阵生疼。 多铎勉强弯弓搭箭,却找不到敌人的影子。 咻! 再发一箭,这次射中肩膀。 多铎后悔脱了锁子甲,否则区区骨箭,哪能把自己射成这样。 他成了活靶子! 多铎佯装倒地不起,一只手按住刀柄,引诱敌人近身。 杨富还有两支箭,缓缓从树后走出。距离只剩几步,他忽然停止,对准多铎的咽喉又是一箭。 多铎在他拉弓时,就吓得连忙翻滚。 一箭射歪,杨富立即后退,重新跑去藏起来。 多铎浑身是伤,摇摇晃晃站起,拔刀大吼道:“是勇士就站出来,真刀真枪打一场!” 咻! 回答他的,是最后一箭。 这箭命中脖子,但没伤到大动脉,似乎把气管给割破了。 多铎顿时胸闷气短,弃刀捂住创口,胸口拉风箱一样努力呼吸。 杨富缓缓走去,踢开多铎的腰刀,又踢开多铎的弓箭,弯腰去拔多铎身上的骨箭。 “啊!” 多铎吃痛喊道:“杀我,给个痛快,我没法吸气了!” 杨富一言不发,将拔出的骨箭,重新射到多铎身上。 最后,他捡起多铎的大弓,捡起只剩几支刺箭的箭囊。一边说话,一边拉弓:“我家里的老父亲,摔下山崖已经瘫痪三年。还有我那老母亲,一辈子没下过山。还有我那妻儿,跟着我受苦,从没享过什么福。你要抢吃的便抢,杀他们作甚?” 咻! 一箭射中大腿。 咻! 一箭射中手臂。 一箭又一箭射出,故意不射致命部位。 把满清刺箭射完,杨富又弯腰捡起被多铎拔掉的骨箭,全部重新射回多铎身上。 箭射完了,杨富问道:“痛不痛?” 多铎呼吸困难,无法说话,只是双眼圆瞪。 杨富又将几支箭矢拔出,逐一给多铎射回去,再问:“痛不痛?” 多铎双手垂下。 当梁震带兵赶来时,多铎已经变成刺猬。 也不晓得是流血流死的,还是没法呼吸窒息而死。 见梁震似是军官,杨富面无表情道:“人是我杀的,我不要甚赏赐。我全家都没了,想要跟你们一起杀鞑子。” 梁震再看一眼多铎的惨状,不由吞咽口水,用蹩脚的汉话说:“我就是带兵的,招兵不归我管。你……你立下大功,我给你报上去便是。” (今天两更。) 第420章 【满清想要决战】 刘良佐胆战心惊的出城,带兵只走三里地,就被蹲守在暗处的哨骑发现。 “吁!” 尖锐的铜哨声在夜里响起,附近的龙骑兵迅速赶来,接着又吹号召唤更多友军。 卢象升的骁骑兵,也在大营附近待命,此刻正给战马喂夜食呢。听到号声,立即翻身上马,慢跑着朝发号的方向奔去。 刘良佐本欲逃回城中,又担心城墙被火炮轰塌,到时候投降还不如现在投降。 但是,这一千夜袭“勇士”,是从各部挑选出来的。临时下达异常军令,这些“勇士”很难听从,或者说根本反应不过来。 刘良佐正欲投降,还没发出指令,麾下士兵就开始逃跑——他们是来劫营的,既然被敌军发现,自然下意识便是逃。 两百多龙骑兵想要放铳,见到敌人溃逃,立即纵马截杀。 缠斗片刻,卢象升带着骁骑兵杀来,瞬间抵定战局,清兵开始四散而逃。 这些家伙,骑兵五百、步兵五百,身上都带着引火物。马蹄用棉布裹着,马嘴还套了笼子,避免行军过程发出声响。 刘良佐见势不妙就逃了,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他被几个龙骑兵追至城外,见到城门打开,立即就冲进去。 大同龙骑兵不敢跟进,因为里面有瓮城,就算卢象升带几千骑兵杀入,也会被关在瓮城里遭四面射杀。 一千士兵就此报废,仅刘良佐单骑逃回,也有少数骑兵趁乱溜了,不晓得逃去了哪个方向。 城中守将无言以对,只能继续困守愁城。 第二天。 炮轰,炮轰,还是炮轰! 城墙裂口越来越大,倒塌只是时间问题。 …… 多尔衮在扶沟县,他得知项城、沈丘失守,立即决定将计就计。 商水、陈州、西华三县,多尔衮都只留少量兵力。无非吸引江良的第五师去攻占,不但可以拉长第五师的补给线,还能让第五师分兵守城。 到时候,派遣骑兵断粮道,再大军围困歼灭! 主意打得挺好,结果赵瀚一道军令过去,第五师非但没有继续进攻,还把已经占领的项城、沈丘吐出来。甚至一退便是二百里,直接撤至颍州(阜阳),连已经编户分田一年多的太和县都不要了。 就一个字:稳! 江大山的第六师也差不多,死守郾城动都不动。以第六师的兵力和粮草,守半年都没问题。多尔衮若是牛逼,那就带兵绕过郾城,去大同军的腹地到处抢呗。 赵瀚这里可不是大明朝廷,大明被满清肆虐京畿地区,竟连满清的实际兵力都搞不清楚。 只要多尔衮敢来,赵瀚顶多损失人口和粮食,绝对可以调集大军关门打狗。 就在多尔衮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追过去时,信使送来军情:“摄政王殿下,敌军主力围困商丘,有五六十门火炮。还有三门巨炮,恐有七八千斤一门!” “敌军兵力多少?”多尔衮问。 信使把军情递出:“不计其数,我家主子请求援兵。” 不计其数,是真的数不清啊。 商丘城外,虽只有赵瀚的亲军和两个师,只有两万多正规军而已。但有许多农兵和民夫,还有大量饥民和义军,只营寨就绵延十多里远。 这让城内守军怎么数? 多尔衮打开信件,反复阅读,也找不到敌军兵力描述,信中只说敌营横亘十余里。 扎营十余里,是赵瀚怕被饥民影响,将饥民扔得很远。而且,饥民当中发现瘟疫,赵瀚下令不得大量聚集。 左思右想,多尔衮难以决策,于是把麾下将领招来议事。 努尔哈赤之孙、满清辅国公、镶红旗旗主满达海说:“这里不比辽东,伪同也不是大明。咱们派出去的细作,很难传回来消息,收买奸细也不好收买。这样敌军情形不明,哪里能够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那些南蛮子,打过来还好说,退回去就很难得到消息!” “是啊,就说那颍州城,连乞丐都找不到!”说话的是努尔哈赤之侄、和硕郑亲王、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 满清数次入关劫掠大明,在北直隶打仗,消息比大明还灵通。除了有商人做奸细之外,还喜欢收买乞丐和流民,甚至是暗中扶持乞丐帮派。 颍州、太和二县很诡异,满清的密探,想要收买城中乞丐,却发现一个乞丐都没有。 很简单啊,皖北地区人口稀缺,赵瀚还得从南方移民过去。 如此情况之下,哪容得下乞丐游手好闲? 城里的乞丐,只要好手好脚的,全部扔去乡下分田,不会种地就跟着移民们学。残疾者收入济养院,学习编筐、编草鞋之类,反正都得自食其力。 至于商人细作,从去年开始,就跟满清地盘断了商业往来。 一旦发现从北边来的商人,全都不准放回去,沿途设有关卡呢。甚至赵瀚治下的商贾,都不准再去北方做生意! 城市密探艰难,乡村密探就更难。 镇长、村长、农会,严格盘查外来人口。不仅是为了防备奸细,也是为了防止瘟疫,群防群治之下,仅太和县的农民就抓住十多个细作。 多尔衮只能获得少量安徽信息,虽不说两眼一抹黑,却也跟瞎子差不了太远。 这种情况,想带着大军杀过去穿插打歼灭战? 做梦呢! 当多尔衮的诱敌计策失败,赵瀚又勒令其他几路死守,他“只往一路去”的计划就已破灭了。 正红旗旗主代善年事已高,又被多尔衮变相打压,如今正在北京城里养老。他的第四子瓦克达冷笑:“摄政王要怎打,咱们便怎打。不必跟咱们商量……” “四哥,休要胡言!”满达海立即呵斥。 瓦克达笑道:“呵呵。” 这些八旗顶层贵族,从来就不是一条心。 瓦克达、满达海两人的父亲代善,那是努尔哈赤的嫡次子,曾为后金政权第一顺位继承人。 努尔哈赤死后,后金政权风雨飘摇,几乎快要到崩溃的境地。代善觉得自己无法掌控局面,便主动让位给黄台吉,黄台吉也对其尊重有加。 于是,代善和儿子岳托,父子俩竟然拥有正红旗、镶红旗。 只不过嘛,包括岳托在内,代善的几个儿子,都在军中死得有些离奇。 多尔衮拥立福临之后,代善的另一个儿子硕托,死得更加扑朔迷离。竟然是八旗议定顺治继位,硕托跳出来重新拥立多尔衮,莫名其妙就被乱政之罪赐死。 虽然硕托不满父亲家暴,曾前后两次试图叛清降明,但这种奇葩死法还是够扯淡的。 而今,代善更是被扔在北京,两红旗有足够的理由不满多尔衮。 眼前这个说怪话的瓦克达,历史上是被福临势力给收拾的。刚平定山西立下大功,回来卷入一个小案子,被追究连带责任罢六部职务,接着又被罢议政职务,几个月后就死在家里。 多尔衮是真的心狠手辣,豪格一系被连消带打之后,又对准代善的两红旗开刀,还把手伸进顺治皇帝的两黄旗。 此时此刻,正是满清八旗权力斗争激化的时候。 多尔衮正在收权,一旦吃了败仗,不知会搞出什么乱子。 多尔衮问孔有德:“恭顺王觉得该怎样打?” 如今这种情况,孔有德哪敢多嘴,连忙说:“全凭摄政王殿下差遣。” 济尔哈朗说道:“伪同南蛮既然主力围困商丘,那就带兵去决战。管他是不是围城打援,六万多八旗兵,还有数万投诚精锐,汇合商丘守军十多万人。天下还有什么仗打不得?” 满达海说道:“就是这般道理。可让几个汉人将领,带兵绕去伪同腹地劫掠,逼得郾城、颍州的敌军回师应付。这样商丘的敌人就没了援军,咱们十多万人去打,如何还能打不赢他?” “早该这么打,”瓦克达说道,“满洲八旗怕过谁?十多万人杀过去,便有百万敌人也不怕!” 满清这票顶级贵族,战术虽然稳扎稳打,战略上却喜欢弄险,很多时候都属于豪赌获胜。偏偏每次跟大明打仗,他们都能够赌赢。 多尔衮见众人都附和此议,他自己也觉得可以打,便说道:“那就去商丘决战!” 在多尔衮带着大军前往商丘时,他还下令吴三桂等降将,聚集骑兵劫掠遂平、上蔡、太和等县,这些都是已经完成了编户分田的大同地盘。如此,就能牵制河南的中路大同军,让这些大同军不能去增援商丘战场。 吴三桂接到军令,便带着残存的关宁铁骑,还有一些降清边将,全骑兵队伍南下劫掠。 渡过澺水之后,吴三桂对众降将说:“三百骑兵一队,只杀人放火,不要抢太多财货,否则敌军追来跑不快。每人最多抢十斤粮食带上,带不走的全部烧了!” 众降将都有些不忍。 并非不忍心烧杀抢掠,而是不忍心烧掉粮食,他们这些杂牌军一个个都缺粮。 吴三桂又说:“沿途民屋,一律烧毁,遇到敌军莫要追赶,五日之后就渡河回去,莫要被那些带火铳的骑兵撵上。” 第415章 【反复横跳】 却说正面战场,清军想要逃回去,中途必须渡过好几条小河。 那都是浚河的支流,发源于沂蒙山区,全部流进浚河再汇入沂水。河面最宽也就二十多米,最窄处甚至仅有几米,属于浚河与沂蒙山之间的主要灌溉水源。 溃败的清军奔回数里,便见前方有小河挡道。 大部分都跟多铎一样,沿小河向着北方跑。他们肯定跑不到河流源头,那得深入沂蒙山,但除此之外又无处可逃,只能逃到哪儿算哪儿。 单臂持长枪追击的陈大封,此时已经晕倒,但他麾下的士兵还在追杀。 薛继宗就是陈大封麾下的队长,一队三十人,只剩十四个能动。当场就被满清重箭射死九个,还有好几个受伤倒地,也不知最后能救活多少。 他现在双目通红,身上还插着两支满清刺箭,撵着八旗溃兵不要命的追杀。 一个八旗兵脱力摔倒,薛继宗冲上去就是一枪。 那溃兵躺在地上,还想抽刀斩薛继宗的小腿。旁边有个藤牌手,早已扔掉盾牌,挥舞腰刀猛斩,将那八旗兵齐腕斩断右手。 薛继宗一枪刺进敌人咽喉,拔枪继续追杀。 前方足有四个溃兵,身穿重甲跑了几里地,此刻实在是跑不动了,跪地喘着粗气请求投降。为了表示诚意,甚至把兵器扔开。 薛继宗早就杀红眼,忘记大同军不杀战俘的规矩。 他带队挺枪上前,接连扎死两个,队友则扎死剩下两个。 “冲啊,为大同兄弟报仇!”薛继宗完全忘记了疲惫,忘记自己着甲追杀好几里。他只知道,自己的队伍死伤过半,要把鞑子全部杀了报仇。 大同军南征北战,从来没有过如此大的伤亡,全军上下,此刻心中全是悲痛与怒火! “哒哒哒哒!” 却是一百龙骑兵追来,他们已经解决了为多铎断后的亲兵。 龙骑兵奔至河流北方堵截,步兵又在南面和东面追来。八旗兵慌不择路,陆续有上千人跳进河里逃命。 满清八旗,着甲率百分之百,会不会游泳已经无所谓,穿着重甲跳河必然被淹死。 那些龙骑兵继续往北追去,拖着刀专切溃兵颈部,因为其他部位砍不进去。 马万年带着两千龙骑兵,正在追杀一千多满清骁骑。这些全是直属于多铎的阿礼哈超哈营,是八旗精锐中的精锐,上马为骑兵,下马为步兵,可马战,可陷阵,可攻城。 伊尔德带着自己的骑兵跑了,眼前这千余骁骑,却想回来救援多铎。 在救援无果,又四面皆敌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往北边的山里跑。 山沟越来越窄,完全陷入死地,这些满清骁骑弃马爬山,想爬到山坡上放箭射杀追兵。 “下马!” 马万年一声令下,传令兵吹响号角,两千龙骑兵立即变成火铳步兵。 双方都属于骑兵中的异类,满清骁骑同样是步战高手。 骑兵追击战,瞬间变成山地步兵战。 “砰砰砰!” “咻咻咻!” 两边都完全分散开来,毫无阵型可言,用火铳与弓箭对射。 龙骑兵这边有些吃亏,因为距离太远,鸟铳的命中率大大降低。又不敢过于接近,因为敌人手里还有重箭。 那就……摇人! 马万年派出两骑出山,一路吹着请求增援的号角。 没等援兵赶到,那些满清骁骑,就选择发起反冲锋,因为再拖下去必死无疑。 “聚兵,上马!” “呜呜呜呜!” 号角吹响,完全散开的龙骑兵,纷纷退到山沟里骑马,策马拉开与满清骁骑的距离。他们连皮甲都没穿,自然不可能跟全身披甲的敌人近战。 奔回一段距离,龙骑兵加紧填装火药。 有些人的火绳即将燃尽,也趁着间隙更换火绳。 满清骁骑兵重新上马,这次连刺箭都不抛射了,不要命的冲过来想要马战厮杀。 由于此处山谷太窄,双方骑兵都排不开,比较靠后的龙骑兵,隔得老远放铳之后,便立即骑马开溜。满清骁骑兵追赶,大同龙骑兵逃跑,重新返回正面战场方向。 这些满清骁骑兵已经疯了,旗主多铎生死不明,他们自己也陷入死地。既然没法逃,干脆选择最后舍命一击。 谷口方向,陈福贵已经带着1500火铳兵赶来。 眼见己方骑兵奔回,陈福贵立即让火铳兵爬到两侧山坡。 马万年看到前方山坡上,有几只令旗疯狂挥舞,立即也让传令兵吹响号角。 接近谷口处,龙骑兵全部下马,排开阵型举起火铳,两侧山坡则排列着火铳兵。 一千多满清骁骑兵,完全不理会两侧的火铳兵。他们挽弓搭箭,朝着龙骑兵抛射刺箭(重箭必须下马射击),抛射之后就立即拔刀冲阵。 “砰砰砰!” 将近3500支火铳,三面齐射。 马万年害怕火力溢出,甚至选择三段击。 山谷里瞬间人仰马翻,但龙骑兵也被刺箭射中31人。他们都没有着甲,若被射中要害就必死,这种时候全凭运气活命。 三面火铳齐射之下,千余满清骁骑顿时倒下一大半。有些虽然没被射中,也撞到前方友军,甚至被倒下的人尸和马尸绊倒。 能顺利冲出火力网的满清骁骑,也就那么几十人而已,而且冲锋速度也受到影响。 龙骑兵在齐射之后,条件反射般翻身上马。 “杀!砍马!” 马万年拔出腰刀,率领骑兵迎战。他们不能走,地上还躺着中箭未死的兄弟。虽然正确做法,是全军逃出山谷,慢慢把剩下的敌人给磨死。 数十满清骁骑,撞进将近两千龙骑兵当中。 龙骑兵近战实在太拉胯,就一把腰刀而已,若不砍中要害,根本无法杀死敌人。 但他们早有相应的训练,那就是劈砍敌方战马。 只见数十满清骁骑兵,仗着近战装备精良,往往以一敌几不露败迹。但龙骑兵人数太多,专门指着战马劈砍,而满清战马只有要害部位着甲。 吃痛之下,满清战马发狂,骑手完全无法控制。 马万年被一匹疯狂的战马撞翻,跟敌方骑兵同时连人带马倒下。还没等马万年爬起,敌方骑兵已被龙骑兵的马蹄踩死。他也差点被踩中,脑子晕乎乎的,连滚带爬躲避。 不片刻,终于把这些满清精锐骑兵给全歼。 浚河方向。 大同军的运输船队,朝着满清的运输船队杀去。双方都不是啥正规水师,之前一直位于后方,此刻却开始了追击战。 满清的运输船队,大概一半是山东本地搜罗的船只。 这些本地的船工和水手,见到满清主力大败,大同船队又追杀过来,纷纷选择投降。就连多铎从北直隶带来的运输船,也有许多停船投降,真正未降的只有那些厮卒(随军包衣)控制的船只。 还有许多满清大营的厮卒,在多铎战败的瞬间,就纷纷弃营逃走。他们游泳渡过小河,跟之前溃败的山东兵一起逃。 耿继茂,也就是耿仲明的儿子、耿精忠的父亲,弃马孤身逃过小河,沿途招揽溃兵和包衣。当他逃至泗水县时,麾下竟有六千多人,大部分属于山东败兵和随军包衣。 泗水县守将叫做徐恩盛,乃是左良玉的部将。 见到城外乱哄哄来了数千人,徐恩盛还以为是哪里的义军杀来,命令士卒紧闭城门严防死守。 “快快开城!”耿继茂在城下大呼。 咻! 一箭射来,吓得耿继茂连忙缩头。 他后撤十余步,提起后脑勺的金钱鼠尾,叫喊道:“自己人,自己人,我是大清怀顺王世子耿继茂!” 清初的小辫子,还不是清末的大辫子,这玩意儿隔远了根本看不清。 不过,那一颗颗光脑门,却非常好辨认出来。 徐恩盛下令停止射箭,悬下一个箩筐,把耿继茂给拉上来。 “这是怎回事?”徐恩盛惊诧道。 耿继茂害怕对方倒戈,不敢道明实情,只说道:“十王有令,命我回来协守泗水城,防止被南方的伪军偷袭。徐将军,快快打开城门,让我麾下士卒进来守城。” 徐恩盛愈发狐疑,皱眉道:“世子殿下既然带兵回来协守,为何不骑马?竟一路走回来。”他又指着城外,“而且这些士卒,手里连兵器都没有,他们的兵器去哪儿了?” 耿继茂不耐烦道:“恁多废话,快快开城!” 徐恩盛心中惊骇不已,他已经猜到实情,但又不敢置信,确认道:“十王是否已经战败?世子殿下,你得说实话,我才好布置城防。否则的话,敌军杀来咋办?” 这种情况哪瞒得过? 耿继茂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军小败,正在结营与敌军对峙。” 徐恩盛说道:“既然两军对峙,更该加派援军才对,世子殿下怎分兵回来守泗水县城?” “这……”耿继茂无法回答。 徐恩盛问道:“是不是我军已大败?” 耿继茂还在嘴硬:“只是小败。” “锵!” 徐恩盛抽刀劈砍,将脱甲渡河的耿继茂砍翻。 耿继茂吃痛倒下,怒斥道:“我乃大清怀顺王世子,你安敢杀我造反?” 徐恩盛冷笑着补刀,耿继茂不甘惨死。 杀掉耿继茂之后,徐恩盛又割掉自己的辫子,举刀大喊:“多铎已经大败,快打开城门,随我出去杀鞑子!” 泗水县守军只有三千人,但城外的六千溃兵,本身就没啥战斗力,更何况大败逃回,早已又累又饿,而且兵器也在逃跑中扔掉。 徐恩盛带兵杀出,山东溃兵根本不抵抗,直接跪地请求投降。 大量厮卒包衣,吓得转身逃跑。 他们不敢投降,每次鞑子入关劫掠,他们都属于帮凶,不知造了多少孽。 可疲惫饥饿之下,又怎么逃得了? 徐恩盛为了表现自己与满清决裂的态度,下令道:“甄别俘虏,包衣奴才全杀了!” 这些山东将领,之前归顺满清有多快,现在反叛满清就有多快。 谁更强大,他们就跟谁! 第421章 【略备薄礼】(为企鹅大佬加更) 姜镶、姜瑄兄弟俩,以前分别是大明的总兵和副总兵。 历次征战,他们手里的兵所剩无几。李自成杀到大同,姜镶立即投降,即便投降也差点被李自成弄死。 李自成强行解散姜镶的部队,又派心腹驻守大同城。 满清杀来之前,姜镶实质上已经背叛李自成,正好顺势投靠到满清那边。 此后,重新招募旧日家丁,兄弟俩的骑兵加起来才三百余骑。 姜镶、姜瑄兄弟渡河南下,他们这三百余骑,被编为一个骑兵队,负责劫掠孟家庄至新蔡一带。 “兄长,不对劲啊!” 奔驰数里之后,姜瑄追到姜镶身边:“麦田的杂草,已经快长到麦苗深了,至少半个月以上没有农夫打理。且这一路行来,民房全是空的,此地百姓早就不知躲哪去了。” “躲避灾祸,实属正常。”姜镶说道。 姜瑄问道:“那些空房子要不要烧掉?” 姜镶并不回答,而是问道:“你觉得鞑子能赢吗?” 姜瑄惊恐,压低声音说:“兄长莫要胡言乱语,大清便是大清,哪来的什么鞑子?” “老子却忍不下去了,”姜镶咬牙切齿道,“你我兄弟皆生于大同、长于大同,鞑子占了大同之后,烧杀抢掠什么事情没做过?山西百姓大旱多年,本就没什么粮食,这点口粮也被鞑子夺去!” 姜瑄也不装了,语气冷静道:“兄长不要家人了吗?” “大丈夫在世,顾不得那么许多。”姜镶说道。 姜瑄吐了一口浊气:“那我便陪兄长闹一场,咱们投大同军去。咱们姜家世居山西大同,南方的国号便是大同,岂不暗合天意?” 鬼的暗合天意,利益而已。 他们想要反叛满清,确实有厌恶的成分,确实有民族大义的成分。但真正让他们做出决定的,却是被另一个汉奸抢走兵权! 那个汉奸叫吴惟华,兄长是大明恭顺伯。 一听这个爵位,就知道必为异族,吴家祖上是归顺大明的蒙古人。 吴惟华的兄长被李自成拷饷打死,满清入关之后,这货立即出城跪迎。又主动请缨,跑去山西、陕西招降,再进献女子给阿济格。 最近,甚至打主意把侄女嫁给常鼐做妾。 常鼐是刚林的弟弟,刚林又是多尔衮的心腹。 吴惟华这一番操作,迅速被满清封侯。又在驻守山西期间,抢走姜家兄弟的部队,姜镶、姜瑄如今只剩手里三百多个家丁。 而且,吴惟华还抢了姜家的田产,那是姜家祖上侵占来的军田! 山西遍地荒无人烟,为啥还要抢田呢? 因为姜家的田都是好田,有水渠可以灌溉。 投降满清一场,混得比在大明还惨,这汉奸不是白做了吗? 反他娘的! “兄长,那边有炊烟!”姜瑄呼喊道。 兄弟俩带着骑兵奔驰过去,却是分田以前的大户宅院。 原主人作恶多端,已经被农会镇压,大宅用来做村里的办公场所,同时兼做村里的学校。 大宅围墙外一圈,都挖着壕沟,围墙上还有人放哨。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院墙内传来朗朗读书声,围墙上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这些百姓,有的持着木枪、竹枪,有的持着锄头、扁担,毫不畏惧的怒视姜家兄弟带来的骑兵。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姜镶侧耳倾听那读书声,突然大笑:“从山西来此已两月,第一回听见有孩童读书。”他扭头问弟弟,“你忍心放火烧了这屋吗?” “走。”姜瑄叹息。 他们的家人在山西,但各送了一个儿子去北京。 家人或许不会死绝,可背叛满清之后,北京的儿子肯定没啦。 策马奔驰一阵,姜瑄说道:“便是做客,也要带些薄礼。咱们先降李自成,复降那满清鞑子,如今又来降赵皇帝。若不带一份薄礼,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说得好,礼节得齐全。”姜镶笑道。 兄弟俩立即调转方向,朝着友军的抢劫范围奔去。他们身后,则升起狼烟,那是村民发出的示警信号。 当天下午,二人遥遥撞见刘芳名的部队。 这个村落的百姓,也集中住在几处大宅,刘芳名的骑兵没有攻打,而是一路点燃空置的民房。 并且,故意踩踏麦田,毁坏赵瀚治下的庄稼。 “刘将军!”姜镶隔得老远就大喊。 刘芳名策马过来汇合,笑问道:“你们二位怎来了?” 姜镶说道:“探马遇到伪同的火铳骑兵,我连忙就带兵过来了。” 刘芳名连忙伸脖子张望,问道:“没追上来?” “没有。”姜镶骑马过去。 刘芳名说:“要不咱们一道,人多些也好办事。” “正有此意。”姜镶笑着说。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姜镶突然加速,拔刀朝着刘芳名斩去。 刘芳名躲闪不及,下意识抬臂格挡,被当场砍断半只右手。姜瑄也杀过来,一刀将其斩落马下。 历史上,多次镇压宁夏起义,历任满清定西将军、四川提督、江南右路总兵,还在崇明击败郑成功的大汉奸,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便死了。 “杀!” 姜家的骑兵冲锋过来,杀得刘芳名的骑兵措手不及,处于后方的全部骑马遁逃。 姜镶一边冲杀,一边喊道:“丢掉兵器,投降不杀!” 一刻钟之后,姜镶不理已经逃远的溃兵,对那些投降的骑兵说:“你们的主将已死,回去还有甚前途?莫要再给鞑子当狗,随我一起去投了赵皇帝!” 愿意投降的,自然是想活命。 姜家兄弟提着刘芳名的脑袋,带着将近四百骑兵,另外还有二十多匹战马,一路狂奔朝着上蔡县城而去。 半道上,他们就碰到曹变蛟,曹变蛟正率领龙骑兵追杀来犯之敌。 “全军下马,扔掉兵器!” 姜镶自动解除武装,然后提着刘芳名的脑袋,单枪匹马跑过去投降。 曹变蛟笑道:“嚯,原来是姜兄弟。” 姜镶把脑袋抛出:“刘芳名的首级,略备薄礼,请曹兄笑纳。” “好说,”曹变蛟问道,“来袭扰的骑兵有多少?” 姜镶详细说道:“三四千,都是大明边将的家丁。开封府的兵力在往西华县集结,祖大寿为守城主将,吴三桂为副将。这次出来劫掠袭扰的骑兵,便是吴三桂带队。至于鞑酋多尔衮的主力,已经向东去了,我也不晓得去了哪边。” 这属于重要军事情报,曹变蛟派人去新蔡报信,新蔡会给赵瀚送去军情。又对姜镶说:“带兵跟我走!” 姜家兄弟,跟随曹变蛟直奔上蔡。 龙骑兵在此集合之后,根本不理入境的敌骑,把吴三桂当做一团空气。他们略作休息,便直奔郾城,去见第六师的师长江大山。 “多尔衮带着大军东去,必是要跟陛下打大仗,”曹变蛟说道,“我军当趁机进攻,不可被那些肆扰地方的敌骑所惑!” 江大山迟疑道:“万一这是多尔衮在引诱我们出兵呢?” 曹变蛟想了想说:“也有可能。” 江大山说道:“以防万一,得跟第七师合兵。” 黄顺的第七师,从叶县出发,早就已经夺取襄城。接到赵瀚的军令,便一直驻扎襄城不再前进。 曹变蛟带着投诚的姜家兄弟,撒出骑兵到处打探,确定方圆数十里没有满清大军。江大山这才跟黄顺约好,一西一南,同时朝着临颍县进发。 不搞任何花活,两个正规师,五十门火炮,对着临颍县城就开轰。 这里的城墙,比济宁、商丘差远了。 仅大半天时间,城墙就被火炮轰塌,一万多大同步卒从缺口冲进去。 守将是孙传庭的旧部贾汉复,还没等城墙倒塌,他就带着家丁弃城而逃。不逃不行,他那点兵,只能守城,城墙塌了绝对守不住。 听着隆隆炮响,贾汉复心惊胆战,他已经后悔投降满清了。 五百龙骑兵被撒出去做探马,剩下二千龙骑兵,还有姜镶的四百家丁骑兵。早就在城北等着,看到贾汉复带兵逃跑,曹变蛟立即率领骑兵冲过来。 贾汉复想了想,叹息一声,勒马下令:“都降了,跑不掉的。” 几个龙骑兵过去,将贾汉复给捆起来,灰头土脸拖到曹变蛟面前。 “贾兄弟,多年不见啊。”曹变蛟笑道。 贾汉复无奈说:“被俘之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都是熟人,用不着客套。 第六师、第七师,拿下临颍继续进发,直奔祖大寿驻守的西华县而去。 那里的敌军可多得很,除了降兵降将,还有河南本地贼寇,乌七八糟足有好几万人。 探知大同军有数十门火炮,祖大寿感觉县城没法坚守。干脆把吴三桂给召回来,等着大同军过去,然后出城打上一场。 不打就得撤退,撤至许州(许昌),那里的城墙更经得起火炮。 否则的话,几万人窝在小县城里,被火炮轰上几天,军心士气将直线下滑。 第416章 【攻城重炮】 济宁。 多铎主力已经离开的消息,只骗了费如鹤不到十天,毕竟各城都有大同军细作。虽然多铎搞出各种迷惑招数,但物资调动还是骗不了人。 追是没办法追的,若非张铁牛提前回师,沂州城只能靠守城农兵硬扛。 费如鹤不管敌方主力,直接选择攻打济宁,因为攻城炮运来了! 一共造了六门攻城炮,三门在澳门制造,通过海运至长江,再走大运河送到费如鹤这里。另三门在江西制造,一路水运前往河南战场。 这些攻城炮,炮身自重35吨,口径约20厘米,按照英国的叫法,应该称为“63磅炮”。 赵瀚借鉴了此种方法,又加以本土化,呼为“四十七斤炮”(5715市斤)。 但“四十七斤炮”实在不威风,一些将士沿袭明代的叫法,依旧称为“威武大将军炮”,或者以炮身重量称为“六千斤炮”(实际为7000市斤)。 此时此刻,祖泽远已带着汉军镶白旗来援,目前就驻扎在济宁城里。 不管是洪承畴,还是左良玉、祖泽远,都对费如鹤的攻城不以为意。因为城内驻扎大军,济宁又城高池深,只要严防城内奸细,费如鹤攻一年都别想破城。 济宁城墙高13米,墙基厚度为14米,墙顶厚度为7米。 就算挖地道用火药炸,那也不是几百斤火药能炸塌的! 洪承畴坐在城楼上看书,城外民夫,依旧还在填护城河。左良玉干脆在晒太阳,脑子里思索着战争态势,他这些日子总感觉心惊肉跳。 “巨炮!” 忽然有守城士卒惊呼。 喧哗声越来越大,洪承畴终于坐不住,起身前去看个究竟。 只见岸边用圆木搭起三脚架,仅这样的三脚架就好几个。具体细节看不清楚,似有滑车(滑轮)装置,绳子都是一大堆,敌军民夫正在拉动滑轮组,一根什么东西从船上拉起。 洪承畴夺过观察兵手里的千里镜,却见用滑轮组吊起的是一门火炮。比常见的红夷大炮,稍微修长一些,但那炮管是真的粗。 祖泽远也跑过来,从洪承畴手里抢走千里镜,看得口干舌燥道:“这回麻烦了!” 又有掌握数学的炮兵军官,来到定好的炮兵阵地,拿出测量仪来测算角度和距离。 大明就有火炮测距技术,立表杆,杆上有数百刻度,使用勾股斜弦来测算。孙元化又编写《西法神机》,引入欧洲的火炮测距技术。 三门攻城炮,拥有带轮子的炮车。 民夫们奋力推着炮车,前往炮兵军官的身边。这种炮车也是特制,由铜、铁、硬木组成,攻城炮的后挫力全靠轮子和地面缓冲。 经过反复测算,大同军开始试炮。 洪承畴、左良玉、祖泽远等人,不等城外填装炮弹,就纷纷跑下城楼躲避。 按照几百年后的重量单位,一颗炮弹就是57斤多,把炮弹塞进炮管都费力得很! 除了三门攻城重炮之外,二十五门野战火炮,也瞄准同一段城墙。 精彩的场面来了。 三门攻城重炮,二十五门野战火炮,陆陆续续朝着同段城墙发射。每发射一门,都会记录数据,然后进行角度调整。 “轰轰轰轰!” 大部分炮弹,都太远或太近,只有三枚命中目标,其中一枚还是打到顶端的女墙。 谁也压不住,也没人弹压,反正那段城墙的守城士兵全跑了。 攻城重炮每发射一次,都会重新推回原位,仅推炮车的士兵就有十人。 “轰!” 终于有一门重炮命中,47明斤(57市斤)的铁弹,狠狠砸在城墙上。外层城墙砖被砸得乱飞,但里面的夯土城墙,却能吸收炮弹的动能。 济宁城墙,太厚实了! 城里只有祖泽远的汉军八旗,其余全是汉人降军,有山东降军,也有边军降军。 一些山东降将,已经打主意逃跑了,什么时候城墙轰塌,他们就什么时候逃跑,反正不可能为满清卖命。 至少,在满清没打胜仗之前,他们不会给满清卖命。 靠近那段城墙的建筑,简直倒了大霉。半天之后,城墙没塌,附近的房子塌了一片。 傍晚,炮击停止。 洪承畴提着灯笼,走进一间垮塌大半的店铺。他蹲下看着炮弹发愣,脑袋那么大的炮弹,洪承畴是真的没有见过。 祖泽远也走过来蹲下,看了一阵说:“得出城把火炮抢过来,不能让敌军这样轰下去!” 左良玉提醒道:“搬不动啊。” “那就炸掉!”祖泽远说。 左良玉说:“若能炸掉敌军巨炮,除非我军能大胜。到那时还炸了作甚?它都已经被咱们缴获了。” “只能夜间袭营!”祖泽远说。 左良玉道:“夜间袭营,恐怕只能造成一时混乱,城外的大营一直都防备谨慎。若只一时混乱,黑灯瞎火的,你能找到敌军巨炮在哪?” 祖泽远顿时沉默。 洪承畴开口说:“十王已带主力去沂州,我军万万不可出城,只能固守等待十王的消息。至于敌军巨炮,让他们继续轰,把城墙轰塌了,就在缺口处守城。” 这属于屁话,以城里那些降兵降将的士气,一旦城破立即就要逃跑。 但洪承畴也没办法,他手里只有祖泽远带来的几千汉军镶白旗可用。 翌日,火炮再次推出来攻城,依旧集体对准昨天那道城墙。 二十八门炮,按照顺序开火。 一炮放完,立即清理炮膛,重新填装弹药。与此同时,第二门炮开火,以此类推,轰起来没完没了。 而民夫部队,在火炮的掩护下,还在继续填平护城河。 济宁的护城河,就得填十天半个月,又宽又深! 轰城到第四天,祖泽远终于忍不住,带着乌真超哈营出城袭击炮兵部队。 四千大同火铳兵,整齐排列在护城河边。 祖泽远停止前进看了看,又灰溜溜的回去。他不敢从其他方向绕,怕绕远了无法回城,城内友军没一个可靠的。 “报!” 一骑从西边奔来,在北边绕了很远渡过运河,终于来到济宁城内。 洪承畴还没开口提问,祖泽远就说:“什么军情?” 那送信的士兵说:“巨野没了。曹州乱军围攻巨野数日,城内有军将叛乱,里应外合把巨野城给攻破。” 祖泽远默不作声。 洪承畴则是一脸无奈,山东义军实在太多。后方各地皆有“叛乱”,为了维护身后安定,左良玉派出两个部将,陆续带兵回去镇压。 这导致兵力捉襟见肘,根本无法主动进攻其余州县,只能缩成一团固守城池。 左良玉觉得自己已经够狠,结果满清比他更厉害,强征粮食把士绅都给逼反了! 当然,徐颖派出去的细作,也是出了大力气,到处造谣、煽动、串联。汉家女子成亲,必须先送给鞑子官洞房,这种谣言已经搞得人尽皆知。 大同细作只需把谣言传出,根本不用管后续,自有百姓口口相传。 谣言越是离谱,传播速度就越快! 而且,老百姓主动添油加醋,内容越传越邪乎。但再邪乎都有人信,因为崇祯年间,鞑子破关之后,曾经一路抢到山东,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阎应元等义军,跟梁山义军会师,又跟曹州倒戈将士合流,如今终于攻占巨野,这些乌合之众已经聚兵十五万! 真的是乌合之众,十五万义军当中,能看懂旗令的只有万余。 其中夹杂大量平民,这些平民家破人亡,又实在没有饭吃。一些州县乡村都空了,男女老幼一起投军,无非混口饭吃而已。 他们深恨左良玉和满清,纷纷加入义军部队,大部分人打仗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干啥。 但他们就是攻破了巨野,下一座城池是嘉祥。 一旦嘉祥告破,义军就能杀来济宁,与费如鹤的大同军主力会师。 嘉祥县城。 守将张应祥已然头皮发麻,城外十多万人杀来,他差点当场就下令换上大同军旗。 可战局不明,张应祥不敢轻易倒戈,万一满清军队打赢了呢? 也不等天黑了,反正家人不在此城,他的财货也不在此城。趁着十多万义军围城之前,张应祥就带着部队弃城而逃,向北绕了一圈再赶去济宁跟左良玉汇合。 不饶路不行,大同军水师把济宁附近的运河给占了! “你怎来了?”左良玉问。 张应祥回答道:“二十多万乱军攻打嘉祥,卑职实在是守不住。” 左良玉愈发担忧,局势发展,跟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这已经不是满清八旗与大同军的战争,而是整个山东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在打满清。 历史上,满清占据山东十年之久,才彻底肃清山东的义军。 而今大同军细作制造谣言,到处串联煽动,又有大同军作为底气,山东义军比历史上多了好几倍。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轰!” 城墙裂口变得更大,洪承畴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大同水师占领运河,济宁守军想走都没法走。 撤军也可以,但带不走辎重粮食。因为从陆路撤军,带的辎重越多,需要的民夫就越多。 民夫一旦多起来,再加上一群士气低落的降兵降将,恐怕大同军追不到几里路,洪承畴这边就要从撤军变成溃逃。 “轰!” 又是一发重炮命中,看得洪承畴心惊肉跳。 有信使从东边跑来,进城之后惊恐道:“泗水县没了,敌军正在围困曲阜县城!” 祖泽远惊恐不已:“十王殿下的大军呢?” “十王兵败身亡!”信使说道。 洪承畴、祖泽远对视一眼,同时朝着左良玉看去。 左良玉离得很远,他倒是想知道军情,但洪承畴不让他听。 济宁这边,将帅早已离心离德。 祖泽远招来亲兵,围在左良玉身边说:“十王已败,济宁不能久守,今晚带着精锐撤去东平。” 左良玉低头道:“好!” 左良玉被挟持了,但凡说个不字,就会被祖泽远砍死。 第422章 【追追追】 多尔衮给祖大寿的命令,是尽一切可能,将中路战场的大同军拖住,不让大同军去驰援商丘那边。 因此,要么卡死西华县,要么卡死扶沟县。 明代河南的河流,跟几百年后相比,变化非常巨大,主要还是黄河改道引起。堵住西华、扶沟二县,大同军第六师、第七师,就不能沿着河流迅速行军,只能慢吞吞的走陆路,而且中途还要渡几次河。 祖大寿无法撤退,顶多能撤到扶沟,若撤去许州便属违抗军令。 一个亲兵过来报信:“都统,袁时中已带兵至扶沟,但不愿继续过来会师。” 祖大寿虽然没有封什么爵位,却被任命为正黄旗汉军都统。也就是说,正黄旗汉军都归他管,是汉军八旗的最高武职之一。 祖大寿皱眉道:“此人恐会倒戈!” 吴三桂说道:“他一个河南土寇,被大清封为顺义侯,还有什么可倒戈的?南京的赵皇帝能给他封侯?” “唉,谁说得准呢?”祖大寿摇头叹息。 历史上,关于袁时中的各种故事段子很多。比如李自成把义女嫁给他,袁时中却把李自成之女拐跑了。一些史料还记载,袁时中的部队不杀平民,而且救济百姓,被呼为“佛兵”。甚至击败入关劫掠的小股八旗军,杀死50个鞑子,还收了鞑子的财货不认账。 又说李自成忌惮袁时中,先是排挤,继而夹击,最后杀死袁时中兼并其部众。 其实没那么精彩,袁时中的部队,确实军纪还不错。一度扩张到三十万人,但接连吃了败仗,被李自成帮忙解困。袁时中因此听命于李自成,但又保持独立性,借着李自成的威望发展势力。 朝廷派人来招安,李自成也派人来安抚。 袁时中选择了朝廷,还杀死李自成的使者。李自成大怒,带兵把袁时中给弄死了! 之前袁时中奉命防备第七师,大同军第七师一动,他被祖大寿招来合兵。结果这厮走到扶沟县,突然就不动了,甚至一路招募难民为兵,此时已经扩兵到三万余人。 一旦袁时中选择倒戈,就等于堵死祖大寿的退路。 祖大寿被搞得惊恐不安,派出一个叫巩义节的秀才,前往扶沟县安抚袁时中。 见到袁时中之后,巩义节问道:“侯爷为何停兵不前?” 袁时中解释说:“军中士卒多病疫,若往西华县与祖都统合兵,恐会让祖都统之兵也染上瘟疫。” 巩义节说道:“敌方大军即将抵达,正是用兵之时。些许瘟疫,不足为虑,请侯爷立即带兵前往。” “唉,我麾下部将,也多有染疫之人。”袁时中叹息道。 巩义节努力劝说:“侯爷,南北大战,正是报国之时。侯爷停军不前,战后必被追究,此乃下下策也。难道侯爷觉得,伪同之兵赢得了我大清八旗?” “嘿嘿,这个可不好说。”袁时中突然笑起来。 巩义节惊恐道:“侯爷何出此言?” 袁时中也不解释,冷笑道:“我本想继续观望,是你提醒了我。既然肯定被鞑子追究,何不现在就反了,不让多尔衮活着回来?来人啦!” “在!”几个亲兵进来。 袁时中说:“将此人斩了,送去大同军那边。就说我已起兵反清,占领扶沟,截断祖大寿退路!” “侯爷三思……侯爷三思啊……”巩义节叫喊着被拖出去。 袁时中出身于小地主家庭,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而且身强力壮、臂力过人,从小就练过一些武艺。 明末的河南,若是遇到贪官,连小地主也活不下去。 袁时中全家先是沦为自耕农,渐渐的又兼着佃耕土地。被官府不断催逼,家人相继饿死,他只能逃荒到开州做乞丐。 历史上,此人揭竿而起,由于军纪良好,百姓踊跃投靠,迅速在众多义军中脱颖而出,全盛时期拥受到朝廷围剿李自成的待遇。 袁时中的思维模式偏向于读书人,他不愿做反贼,始终想着招安转正。 投降满清之后,袁时中总觉得不舒服。 因为满清对百姓盘剥甚重,丝毫不亚于大明官府。他虽然被封为侯爵,满清却不拨发军饷,甚至不给俸禄工资,全靠袁时中自己筹措。 这似乎跟以前当反贼没啥两样啊? 袁时中爱惜羽毛,顾及自己的名声,一直靠找地主劝粮度日。而且,他不喜欢剃发,非常厌恶后脑勺那根辫子! 多尔衮在时,袁时中不敢造反。 多尔衮一走,附近没了八旗兵,袁时中立即就想着倒戈。即便吃了败仗,也可跟着大同军撤退,前往不用剃发留辫的汉家地盘。 …… 西华县城。 祖大寿问道:“伪同大军还有多远?” “敌方骑兵已至数里外,敌军主力估计还有几十里。”吴三桂说。 “全军撤往扶沟,”祖大寿说,“若袁贼(袁时中)敢杀来,便在野外将其歼灭。若袁贼守城,血战厮杀也必须把扶沟县城拿下!袁贼不除,咱们便是腹背受敌。” 吴三桂建议道:“不如带兵去太康。这样一来,既不会腹背受敌,同样也能阻住敌军,不让敌军去驰援商丘。” 祖大寿犹豫不决。 吴三桂的计策确实可以,但必须抛弃大量辎重,因为不能走水路行军。一旦带上全部物资上路,就必须使用数万民夫,而他们身后还会有追兵。 袁时中突然跳反,把祖大寿的计划全打乱了! 在此之前,祖大寿可以选择守城,也可以选择出城作战,还可以选择退守扶沟。现在却啥都不能选,要么回师把袁时中弄死,要么抛弃辎重前往太康县。 出现这种情况,纯粹是满清自己种下的恶果。 满清扩张速度太快,半年之内拿下四个省,乱七八糟的啥人都愿收编。更可怕的是,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粮食,无法真正掌控各路降兵。打仗的时候,甚至在降兵降将的地盘抢劫。 这种做法,一路高歌猛进肯定没问题,遇到大同军阻拦就要矛盾爆发。 甚至都不用等满清吃败仗,战局僵持稍微久些,就必有降兵降将再次倒戈。 而赵瀚的仁善之名,也终于显露出号召力。 沿途所过之地,百姓热情迎接,就连饥民都知道,跟着赵皇帝肯定有饭吃。甚至是一些地主士绅,不满于满清暴政,散尽家财支持赵瀚打仗。 进入归德府地界之后,每天都有士绅,带着自募的乡勇来投。 乡勇部队就已经将近两万,饥民组成的义军更是接近十万。有些乡勇和饥民,甚至是从开封府绕来的,跨州过县都要来投靠赵皇帝。 嗯,把赵皇帝的军粮消耗得飞快,一个个好胃口能把人吃穷。 …… 西华县的骑兵,全部统归吴三桂调遣。 吴三桂凑了四千余骑,逡巡于颍歧口附近,不让大同军渡河,掩护祖大寿带着步卒撤退。 城中火起,却是祖大寿把多余辎重烧了,其中还包括许多抢来的粮草。 归附满清的河南贼寇,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这些贼寇当初造反,就是吃不饱肚子,看着祖大寿烧毁粮草,他们心里难受得滴血啊。 “敌军跑了!” 曹变蛟骑马奔至沙河岸边,与同样带着骑兵的吴三桂隔河相望。 没法过去,只能看着,同时派人回去报信,因为大同军主力还在三十里外。 江大山、黄顺接到消息,立即下令加速行军。 民夫和士兵全部动手,将十多条运粮船靠岸卸货。然后,部分士卒乘船前进,剩下的士卒沿岸跟随,军粮和火炮不着急全部带走。 乘船士卒率先抵达颍歧口,站在船上射击岸边的吴三桂骑兵。 吴三桂不敢与火铳兵对射,只能让开颍歧口的码头。 火铳兵趁机登岸,掩护曹变蛟的骑兵坐船过河。当骑兵全部渡河之后,剩余步卒也跑来了,继续坐船渡河。 “全军追击!”江大山、黄顺联合下令。 两个师的步兵,全部轻装小跑赶路,甲胄只能留在船上。掷弹兵的万人敌也没法带,身上只有一把腰刀。 一万多脱甲的大同军步卒,就这样朝着太康县急行军。 曹变蛟、魏国祥两位骑将,各带2500龙骑兵,去驱逐吴三桂的骑兵。 关宁铁骑早就残了,曾被一分为三。一部分受调入关,镇压西北流寇;一部分划归祖大寿;一部分划归吴三桂。 历次作战,不断消耗。 祖大寿和吴三桂麾下虽然还有骑兵,但已经不是真正的关宁铁骑,更类似大明边将的家丁骑兵。 此时此刻,吴三桂统率的四千余骑,大概两千骑算是精锐,剩余都是各降将麾下的杂牌。 面对五千龙骑兵,吴三桂分散袭扰,不停的抛射弓箭。 射出几箭,便不射了。 离得太远射不到,离得太近又要挨枪子儿。 吴三桂想要绕后,去攻击脱甲急行军的大同步卒。龙骑兵也迅速跟上,保护友军安全,不让敌方骑兵接近。 江大山虽然有坐骑,此刻却与士卒一起跑步,他大喊道:“不要管那些敌骑,只管往前跑便是!” 万余大同步卒,竟真的不理会吴三桂,仿佛看不到敌骑一般,提着兵器朝太康方向小跑前进。 两军相隔数十里,大同军竟打算徒步追击。 第417章 【生俘洪承畴】 曲阜被围的消息,不可能瞒得住,因为前来报信的不止一人。 城内军心动摇,山东降将们闹着要见左良玉。 伴随一阵阵火炮声,洪承畴心灰意冷。他想要献城投降,又怕投降也没好下场,毕竟他在满清的官位太高,已经是大名鼎鼎的汉奸。 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已经并列为满清三大汉臣! 洪承畴心里有着深深的无力感,是一种作为文臣的无力感。 在大明的时候,武将不听他的话。在满清的时候,武将同样不听从他的建议。 这个多铎,太轻敌了! 多铎一开始就轻敌,听说黄蜚在攻青州府,于是分兵让阿济格去打黄蜚。给阿济格下达的战略目标,竟是拿下登莱二府,再顺势攻占沂水、沂州,接着一直打到江苏去。 历史上,满清就是类似打法。 追着打李自成是如此,南下进攻残明也是如此。几千个八旗兵,带着一群降兵降将,就敢攻略半个省,乃至是负责攻下一个省。而且还给他们搞成了,直至多尔衮颁布剃发令,才突然在各地遭到激烈抵抗。 这个时空,追击李自成同样奏效,迅速占领山西、陕西、河南。 似乎这种打法能够复制,多铎还想在山东玩下去! 当无法攻破驻扎南阳镇的费如鹤时,洪承畴就明白应该做出调整。他也给出了稳妥建议,但多铎就是不听啊,自从占领北京之后,便给了满清贵族一种能豪取天下的错觉。 北京紫禁城的皇座,似乎就是一个魔咒。 李自成坐上去之后,心态迅速变化。满清坐上去之后,心态也迅速变化。似乎有了那个宝座,天下人都该乖乖听话,各方势力都该失去反抗之心。 洪承畴能干嘛? 一个没有兵权的文官,枯守城池而已。 “杀鞑子!” 靠近大运河的那面城墙,终于有降将再次倒戈。那是个没得到啥好处的降将,满清爵位都不给,只给了一堆空头承诺,就连赏赐的土地都要自己圈占。 洪承畴听到喧哗声,立即翻身上马,朝着北面的城门逃去。 “杀鞑子!” 又有一段城墙喊起来。 然而,倒戈部队只是大喊,并没有去攻击汉军八旗,也没有去攻击随多铎南下的边将。 洪承畴、祖泽远、白广恩等人,带着部队迅速从北门出逃。那些山东降将,在倒戈之后也不拦着,而是各自前去打开城门,想要率先获得献城之功。 打开城门多容易啊,带兵阻拦汉军八旗就得拼命。 山东军阀们盘踞此地太久,又一直没打硬仗,一个个早就耽于享受。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兵是啥情况,军饷不发,口粮不够,瘟疫期间也不训练,无论跟哪边打仗都属于找死。 数千汉军八旗、边军降兵,就这样匆匆从北门逃走。 若再不走,肯定被大同军围杀于城中。 “鞑子出城了!” 城北数里,王廷臣骑马上前。 他跟曹变蛟一起带着骑兵南下,刚开始被任命为百人将。随着军队扩编,王廷臣、曹变蛟二人,如今都是各师的骑兵副将,主将则是骑术娴熟的大同军老班底。 这个师的骑兵主将是严九,专门找读书人重新取名,文绉绉的叫什么“严道亨”。 许多将领都已改名,黄幺改为黄昌祚,“昌盛大同国祚”之意。张铁牛改为张明善,“明善至道”之意。 刘柱改名刘鼎爵,黄顺改名黄顺卿,江良改名江道行,江大山改名江国彦…… 名字一改,瞬间变得高大上。 严九都快五十岁了,早年跟随费映珙做游侠。 打仗很猛,就是草莽习气太重。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否则以其资历和战功,也不至于扩编之后才带兵2500。毕竟在起事之前,这货就跟赵瀚一起抢过钞关。 “上去拦着!” 龙骑兵分为三股,散开来远远朝着敌军放枪,又派数骑去给费如鹤汇报情况。 济宁城门已经大开,费如鹤却没有进城,而是带兵绕城追击逃跑的洪承畴、祖泽远和白广恩。 祖泽远麾下,全是汉军八旗重步兵和火铳兵,一个骑兵都没有。白广恩倒是有几百个家丁骑兵,剩下的步卒战斗力一般。洪承畴麾下也有两千士兵,属于总督亲兵,挑选蓟州青壮组建。 他们被留在济宁,是要压住山东降将,现在却被降将们给赶出城。 白广恩和儿子白良弼,带着家丁骑兵上前迎战。 严九亲领1500龙骑兵,斜掠到侧方准备下马射击。 王廷臣则带着五百龙骑兵,拦在白广恩父子的前方。 “白兄弟,还不降吗?”王廷臣远远大喊。 降个屁啊,别说白广恩听不见,就算他听见了也不敢降。他在蓟州坑过曹变蛟和王廷臣,此刻若是投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落到王廷臣的手里,估计就不明不白“染上瘟疫”了。 “砰砰砰!” 2000龙骑兵远远放铳,白广恩的家丁骑兵瞬间倒下近百人。 父子俩还在继续冲,王廷臣立即带着龙骑兵避让。 龙骑兵不玩近战! 就在龙骑兵拉开距离,下马填装弹药时,白广恩已经率领家丁冲出去。 “追!” 填装好弹药,王廷臣带兵追赶,严九则继续纠缠汉军八旗。 白广恩也是心狠手辣,竟然分出一半家丁骑兵,回去殿后拦截龙骑兵的追击。这货根本没想着拼命,而是冲锋突围,丢下友军直接不管了。 若是放在大明,家丁骑兵就该忠诚护主。 可世道崩坏,又江山鼎革,谁还能忠诚谁啊? 两百多家丁骑兵分出来断后,当场就有百余人下马请降。又有数十骑朝着东北方逃命,真正死命断后的也就五十多骑。 一追一逃,已到蜀山湖边,白广恩不停的分兵断后,身边只剩下十余骑而已。 “啊……父亲救我!” 白良弼马失前蹄,一头栽到地上,朝着白广恩惊恐大呼。 白广恩头也不回,继续策马奔逃。 王廷臣拔出腰刀,从白良弼身边掠过,准确无比的拖刀割喉。像他这种大明边将,骑战技艺还是很过硬的,远远强于半路转为骑兵的大同步卒。 鲜血从白良弼的喉咙汩汩冒出,但还没顿时死去。而是浑身抽搐,双手捂着脖子,眼神一片绝望。 虽然杀死白良弼,白广恩却成功逃走了。 因为天色已黑,前方又是汶上县城,属于敌人的地盘,王廷臣不敢带着几百人冒进。 济宁城北。 由于严九不断带着骑兵袭扰,清军主力根本没法快速逃跑。 不多时,费如鹤带领步卒杀来,张应祥等倒戈降将,也带兵出城进行合围。这些降将,不敢在城里拦住八旗兵,却有跟大同军一起杀敌的胆子,而且瞬间士气高昂,从士兵到将领都变得勇猛起来。 “儿郎们,随我杀鞑子啊,给山东的父老乡亲报仇!” 张应祥已经割掉辫子,亲自带兵冲锋,仿佛吕布再世、张飞重生。 “砰砰砰砰!” 乌真超哈营还真不是吃素的,一通三连击,就将张应祥的前军打得溃散。 费如鹤并不急躁,组织步兵徐徐推进。 将敌人阻住之后,甚至都不进攻,而是让船只从城南运来火炮。 被困住的敌军,就是活靶子,用火炮轰起来多爽,为啥要真刀真枪去拼命? 当火炮运来时,天色渐黑,满清部队彻底慌乱起来。 被白广恩遗弃的步卒,率先扔掉兵器,一窝蜂跑到运河边上跪地求饶。这里没有大同军,不怕被当成冲锋而误杀,但可以朝着河里的大同水师磕头。 洪承畴的两千亲兵也战战兢兢,只有祖泽远的汉军八旗还能列阵。 “轰轰轰!” 一阵炮响,洪承畴的亲兵应声崩溃,也有样学样,丢掉兵器逃到运河边下跪。 “杀!” 面对大炮轰击,祖泽远选择反冲锋。 他实在没法投降,祖家一堆人在满清做官带兵。而且,他官至镶白旗汉军旗副都统,只论品级,能在满清的汉人武将中排进前十五。 投降也讨不得好,还不如死得壮烈些,让多尔衮念他的好,给儿子挣下一份荫泽。 洪承畴骑马立在战场中心,他抬头仰望已经升起的月亮,仿佛自己身处梦中。回忆这些年的经历,真个是人生如梦,怎就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砰砰砰砰!” 正在冲锋的祖泽远,吃了枪子儿倒下。却没死透,他想站起来,又没有力气,只能拔刀横颈,割破喉咙自杀了事。 火铳三段击之后,那些镶白旗乌真超哈,死得只剩不到一千人。有些转身逃跑,有些跪地投降,但没有人再敢继续冲锋。 “杀鞑子啊!” 张应祥带领降兵降将,再度勇猛起来。这货一马当先,撵着溃兵一路割草,被他亲手斩杀的镶白旗汉军就有二十多人。 洪承畴没有逃,他是文官大员,就算败了也得保持风度。 他还是不投降,也不自杀,留在原地等着大同军去抓。 “老贼,你往哪里逃!” 一个降将骑马冲来,将洪承畴按在地上。 洪承畴面部贴地,蹭得一脸灰尘,嘴里也吃了些土,终于彻底失去文臣风度。 曲阜方向,孔氏举家请降。 第423章 【荒野之战】 平原之上,一片荒芜,田地里只有杂草,看不到丝毫麦苗的影子。 万余大同步卒,排成十四个纵列。 近战兵在外,火铳兵在内。虽然小跑起来,阵型有些散乱,但大致上还能保持齐整。 古之精锐,无不是跑步健将。 能不能跑步,也是大同正规军与农兵的区别。农兵虽然要训练阵型和杀敌技巧,但毕竟伙食相对较差,很少训练跑步这种耗费体能的项目。 正规军却是早晚各跑一次,而且腿上还绑着沙袋。 此时此刻,只是慢跑,还没穿铠甲,对于大同军士卒而言实在轻松。 5000龙骑兵在两侧保护步卒,五百人一队,跟吴三桂的骑兵纠缠。每次放铳,只放五分之一,保证始终有火铳上膛,避免敌军趁着火力间隙冲杀。 吴三桂越打越心惊,他今天可算开眼了,旁边有骑兵袭扰,步兵竟还敢急行军。 而且那些火铳骑兵也恶心,反复轮换放排枪,让吴三桂根本不敢冲。或者说,他麾下的杂牌骑兵不敢冲,临时拼凑过来的骑兵军官,并不什么都听吴三桂指挥。 “吁!吁!吁!” 铜哨声不断响起,步卒停下来列队休息,同时火铳兵开始更换火绳。他们一直燃着火绳慢跑,只要吴三桂敢带骑兵冲来,就可以迅速列阵进行齐射。 火绳真挺麻烦的,能全部换装燧发枪就好了。 这个时代,欧洲有句关于火绳枪的笑话:背上一法里长的火绳打一整天仗。 “全军听令,缓步……走!” 前方打出旗令,军队各处也跟着挥舞旗令,换好火绳之后,大同步卒们开始往前走。 不能一直慢跑啊,跑一阵子,走一阵子,可以恢复体力。 吴三桂遥望那令行禁止的画面,忍不住感慨:“我若有这等军队,怕是能一路南下打到琼州,难怪南京的赵皇帝能坐拥数省。” “副帅,还要袭扰吗?”江翥骑马奔来。 这个时空的吴三桂,没有献上山海关的功劳,也还没发展到那么多部队。因此,他并没有被封王,只是做了正黄旗汉军副都统。 吴三桂摇头:“暂时袭扰不了,敌军令行禁止,我军却不听号令。” 麾下四千多骑兵,真正听话的就两千多,吴三桂对此无可奈何。满洲骑兵、蒙古骑兵,都被多尔衮带走了,剩下的全是各降将的家丁骑兵。 降将们愿意借出骑兵,交给吴三桂统一指挥,已经算非常给面子。 那些骑兵军官,在离开的时候,就被降将们叮嘱过:打不赢就逃。若打得赢,但会有死伤,那就不要去拼命。 家丁骑兵是宝贝,是降将们的立身之本,怎会任由吴三桂葬送? 因此大明军队的光荣传统,完完整整延续下来。吴三桂每次寻漏子冲锋,都会发现一些骑兵不听话。或者是表面听话,冲到一半就畏惧不前,非常准确的避开龙骑兵的枪口。 “吁~~~~” 缓步前进一刻钟,大同军又开始吹铜哨,打出旗令变成全军慢跑。 吴三桂说:“一路急行军,总有松懈的时候,慢慢找机会冲破敌阵。敌军没带辎重和辅兵,晚上连营寨都没法扎,今晚试试能否组织夜袭。” 吴三桂派出几个骑兵,追赶祖大寿汇报军情。 …… 大同军一路急行,祖大寿那边却如同郊游。 附近各州县的守城部队,大部分都在西华县汇合了,林林总总足有七八万人。 甚至有些降将,半路强拉饥民入伍,如此就能在西华县讨要更多军粮。这七八万人里面,大概有三万多,都是降将们临时招募的。 常规操作,不必惊讶。 谁让满清不发军饷呢?就算拨发军饷,也只扔来一些银子。 降将们养不起军队,就只能大量裁军,集中钱粮养活自己的家丁。遇到打仗的时候,再招兵便是,顺便向满清讨要更多开拔费。 欧洲的三十年战争,国家打仗都这么干。 战时招兵,打完就裁军,经常连遣散费都不给。老百姓当然不愿意,那就连哄带骗。比如让一个大妈,把吃不饱饭的男子,以食物为诱惑骗进地窖,关起来饿得男子只能答应从军。 祖大寿骑在马背上,扭头看着拖拖拉拉的军队,无奈道:“传令各部,都走快点,到了太康县再慢慢休整!” 然而,军令没啥作用。 各部确实加快了行军,但没走多远,就再度缓慢下来。且精锐部队走到很前方,饥民构成的部队落下老远,拖成一条绵延数里的长蛇。 祖大寿也曾命令各部将领,把这些没用的孱兵给扔掉。 可将领们不愿意啊,这是他们的部队。满清没给够开拔费,难道打仗的时候,还不让他们多多领军粮? 不管是什么垃圾兵,反正有兵就得发饷。 发下来一两银子或者一石米,将领们可以吞掉七八成。反正都是临时招募的饥民,吊着不饿死便可,一直作为领饷的工具人就行。 行军队伍越拉越长,祖大寿被搞得毫无脾气。 他要是敢从严治军,降将们就敢寻机倒戈。他要是敢扔下各部,只带精锐前往太康县,降将们就敢调头去投靠大同军。 赵瀚那边有一堆只会吃饭的累赘,祖大寿这里同样有一堆只会领饷的渣滓。 眼见各部已经完全脱节,祖大寿无奈下令:“全军靠拢休息片刻。” 足足半个小时,七八万人的军队,终于艰难的走到一起,不再像之前那样拖了近十里长。 “哒哒哒哒!” 吴三桂派回的骑兵来了,报告军情道:“都帅,敌军正在急行军,朝着我方主力追来。” “这般快速?”祖大寿惊讶道。 那骑卒说:“敌军全部脱甲,只带兵器行军。又有数千火铳骑兵保护,吴将军无法进行阻拦。” 祖大寿面带喜色:“敌人真的全军脱甲了?” “脱了,无一人披甲。”骑卒说道。 祖大寿再次确认:“一路急行,便是没带火炮?” 骑兵说道:“并无火炮。” 祖大寿顿时大喜:“敌将冒险急进,正是一举将其击溃的大好时机!” 在祖大寿想来,大同军没了火炮,甚至脱掉了铠甲,那就是砧板上的肉。自己也不用再走了,只守在这里以逸待劳,轻松就能击败一群不披甲的敌人。 …… “砰砰砰!” “咻咻咻!” 原野之上,大同军的探马,正在跟吴三桂的骑兵小规模缠斗。 随着追击深入,龙骑兵分出五百骑,冲到更前方打探消息。吴三桂分兵阻挠,龙骑兵就分出更多兵。 搞到最后,双方的骑兵,在各自主力之间打起来。 打了半个小时,彼此死伤仅个位数。 不但那些降将珍惜家丁骑兵,吴三桂同样如此,他舍不得让家丁们凑近了挨枪子儿。一个二个,全在保存实力,主要是满清统治力不稳固,降将们只能靠军队来维护自身利益。 历史上,即便清军打到长江以南,各部降将都还在互相兼并。 但南明小朝廷更垃圾,同样各种内斗。 当时,降将金声桓受诏入京,由于害怕被夺走军队,主动请求带兵攻打江西。这货手里只有几千兵,号称自己是先锋,满清即将有二十万大军南下。江西的南明文武大臣,吓得瑟瑟发抖,于是江西就降了…… 因为金声桓占领南昌时,弄到大量金银财宝。满清任命的江西文官眼红,强行索要,敲诈勒索。满清又没厚赏金声桓,金声桓索性带着整个江西投靠南明。 听说江西反了,广东也跟着反,因为总督佟养甲打压不是辽东籍的降将。 文官敲诈打压武将,导致满清接连失去江西、广东……这剧本够烂的。 但满清和南明,就是在比烂,结果南明更胜一筹。 满清实在比不过,稀里糊涂得了天下。 此时此刻,几个骑兵奔回去,报告信息说:“敌军在半路扎营,以逸待劳等我军杀去。” 江大山与黄顺讨论之后,下令全军停下休息,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吃饭。 双方距离二十里左右,祖大寿很快得到情报,下令全军徐徐朝着大同军靠拢。他得趁着大同军没甲胄、没火炮,抓住机会主动进攻,毕其功于一役! 祖大寿行军慢得要死,被一群垃圾兵给拖累的。 等彼此接近只剩数里时,太阳已经西垂。祖大寿害怕累赘太多,会被敌军夜袭成功,因此继续带兵前军,打算在天黑之前进行决战。 正在与敌骑缠斗的曹变蛟,也渐渐拉开距离。他举起千里镜观察一阵,立即骑马朝魏国祥奔去:“魏将军,敌军有几处混乱不堪,咱们直接带骑兵杀过去!” 魏国祥是浙江世家子,从小读书,却喜欢舞刀弄棒,以秀才身份加入大同军。 先是做军中宣教官,因为弓马娴熟,编练骑兵时转为骑将,如今跟曹变蛟一样,统领着2500龙骑兵。 魏国祥也拿出千里镜仔细观察,随即笑道:“我击左翼,曹将军击右翼。” 说罢,两人各自带着骑兵,拉得更远恢复战马体力。顺便更换火绳,重新点燃,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吴三桂也带着骑兵回去,但退到己方步卒侧后方。他这边兵力占优,想等步兵先动手,再寻机冲杀大同军的主力……依旧想保存实力,不愿家丁骑兵死太多。 夕阳西下,遍地余晖,给旷野荒草镀上一层金色。 (今天没了。) 第418章 【多手准备的孔家】 当日与多铎一战,大同军阵亡1962人,重伤383人,轻伤935人。 伤亡率328! 驻守费县的农兵,就近补充整编。 新编入伍的士卒,暂时享有正规军待遇,但须得兵部批准才有军籍。 赵瀚治下的军籍,跟大明的军籍不同。 它要在兵部统一编册,但也要在民籍黄册显示。现役士兵,家里的户口本上,会特别注明“在军”字样,退伍之后则会勾销标注并盖章。 降将,全程目睹整编过程,已然惊讶到无以复加。 接近三分之一的伤亡率,这支部队应该已经残了才对。结果几天时间就重新满编,这种兵力补给速度,只要部队番号还在,以命换命也能弄死满清朝廷啊! 庆幸不已,自己这次做对了,选择在关键时候倒戈。 其实能补充如此快速,主要是阵亡者多为近战士卒。农兵长期操练军阵,临时入伍整编,做近战兵不会影响多少战斗力。 火铳兵就不行,需要额外训练。 并非练习瞄准射击,而是练习填装弹药。如今,大同军的火铳兵,已经缩短到50秒一发子弹。 让惊讶的还不止于此,大同军中竟带着大量军医。 这些军医,有男有女。许多看似要截肢的伤,用蒸馏烈酒反复清洗,然后再敷上金疮药,居然说还可以保住四肢。 泗水守将杀死耿继茂,倒戈归顺大同军的消息传来,张铁牛立即带着刚整编的部队出发。 军医和伤员,暂时留在费县。 至泗水之后,张铁牛略作休息,便带着部队和降兵降将前往曲阜。至于大量俘虏,扔给后方跟来的文官解决。 只要不是恶贯满盈之辈,一般都会从轻发落。照样可以分田落户,但在农闲时节要罚做役夫,帮着官府维护修缮道路等等。并且本人不能担任公职,下一代才被允许考公务员。 北方缺人口,不能杀戮太重! …… 曲阜,孔府。 孔兴燮飞快奔跑,中途被门槛绊了一跤,连滚带爬来到花园之中。 衍圣公孔胤植已经垂垂老矣,近年来多病。难得遇上好天气,不冷不热春末阴天,便躺在花园树下打盹儿。 身上披着薄毯,还有个丫鬟在捶腿。 “父亲,不……呼呼……不好了!”孔兴燮气喘吁吁道。 孔胤植睁眼问道:“何事啊?” 孔兴燮说:“大清……鞑子输了!刚刚接到消息,泗水县守将徐恩盛,好些天前就改旗易帜。如今……如今大同天兵,已然到了曲阜县地界!” “莫慌,莫慌,”孔胤植让丫鬟扶自己站起,“为父早已写好表文。你召集族中贤老俊彦,等大同天兵来了,便一起去迎接。还有,多准备些酒水粮食,大同天兵一路辛苦,孔家当尽地主之谊劳军慰问。” 孔胤植,真的不慌。 历史上,崇祯十七年,皇帝已被时局搞得焦头烂额。而衍圣公孔胤植在干啥呢?请求朝廷赐予长子二品官服。 即将崩塌的大明朝廷,立即赐予官服,在战火纷飞中给孔家送去。 仅两个月后,孔胤植收到李自成攻破北京的消息,立即在衍圣公府供奉大顺国永昌皇帝龙位,并且献出马匹银饷,跪迎李自成赐予的大顺印信。 不久,清军入关,李自成败逃。 孔胤植得知消息,连忙写下《初进表文》,称顺治皇帝“圣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并永”。 一年之内,孔家就获得三位皇帝赏赐! 这个时空的孔家也好不了多少,虽然有左良玉阻隔,但在李自成称帝之后,立即把李自成的龙位供起来。 随即,满清入关,赵瀚称帝。 孔胤植拿捏不准,干脆同时写了两篇表文,又把李自成的龙位撤下。反正谁先打来曲阜,就把谁的表文献出,无非多跪几次而已。 又过一日,孔家主宗近百人,带着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去迎接张铁牛。 兵贵神速,张铁牛不予理会,完全无视跪在道旁的孔家,全军直奔曲阜城外扎营。 孔胤植看着远去的大同军,整个人有些懵逼,而且还感到稍许恐慌。 多铎、洪承畴南下,驻军济宁之后,可是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孔府,随即两人又亲自到孔府接洽。 大同军怎就不理自己呢? 孔兴燮扶着孔胤植站起:“父亲,要追上去吗?” 孔胤植叹息道:“此军将帅,必是粗鄙武夫,不知孔夫子是哪方圣人。便是去了,恐也得不到好脸色,须得派人去南京进表效忠。” 孔兴燮问:“若是这些武夫,带兵劫掠孔府咋办?” 孔胤植仔细思索道:“再多准备一些酒食,多弄来一些粮食,今天务必要送去军营。” …… 曲阜城外。 几个龙骑兵用竹竿挑着脑袋,在城下来回奔驰大喊: “伪清王爷多铎首级!” “伪清王爷耿仲明首级!” “伪清……” 这些首级都被硝制过,短时间内不会腐烂。 守将龚勉大惊失色,浑身发抖道:“清……鞑……鞑子竟然真的大败。看此情形,恐怕是全军覆没,大同军竟然悍勇至斯?” “将军,咱降了,”一员将校说道,“鞑子王爷都没了脑袋,咱们哪里打得过大同军?外面似有、徐恩盛几位将军的旗帜,他们投降都没事,咱们投降也肯定没事。” 龚勉连连点头:“好,开城投降,开城投降!” 曲阜城门大开,龚勉带着全军归降。 几个随军官吏,立即带着部分士卒进城,接管县衙和城中治安。 至于张铁牛,则把龚勉招来:“挑选一千精锐,跟着随军继续打仗。挑选一千青壮,留在曲阜守城。剩余士卒,全部解散为民。听到了吗?” 龚勉跪地磕头说:“末将明白!” 自从战胜多铎之后,降兵降将全这么处理。一千随军,一千守城,其余解散。 至于如何处理降将,等打完仗再说,张铁牛也没那个权力去处理。 “将军,孔家求见。” “带十个人进来,其余闲杂不准进军营!” 孔胤植在儿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来到军营。堂堂衍圣公,竟然见到武夫就跪拜:“老朽孔胤植,携曲阜孔氏,拜见大同圣朝天将军!” 张铁牛说:“你是孔夫子的后人?” 孔胤植虽然还跪着,却跪得挺直腰板:“正是!” 张铁牛迷糊道:“孔夫子的后人不是在浙江吗?” 孔胤植解释说:“曲阜为北宗,浙江那边的是南宗。” “哦,原来是这样,”张铁牛说道,“陛下起兵以前,也教过我读书写字,还让我天天练字背书。这么些年,我也就学会两三百个字。这字是孔夫子造的?孔夫子着实厉害得很。” 孔胤植心中愈发鄙夷,赔笑解释说:“回禀将军,文字乃仓颉所造。” 张铁牛非常惊讶:“这字儿不是孔夫子造的啊?那孔夫子是造了毛笔吗?” 孔胤植说道:“孔圣人是大成至圣先师,全天下的读书人,都是孔圣人的徒子徒孙。” 张铁牛赞叹道:“做老师的便很好,陛下让咱们都要尊重老师。” 孔胤植欣喜不已,说道:“老朽早已写好一表,可惜时逢战乱,否则早就送去南京了。进表在此,请将军转交给大同圣天子陛下!” 张铁牛拿到贺表,横竖看不明白,但还是装模作样说:“字儿写得很好,我肯定转交,你们都回家去。” “多谢将军,”孔胤植心中大喜,“将军杀鞑子辛劳,孔家略备酒食,以表对大同将士的慰问。又有粮食百石,请求将军笑纳。” 张铁牛说:“正好我缺粮,粮食便收下了。你且等一等,我签个条子,你拿到宣教官、军法官、军需官那里交接。军粮算是借的,肯定有借有还,今后还会给你们记功。至于酒食,大同军有规定,不得收纳百姓财货,你自己拿回家里吃了。” 对比满清强逼孔家交出粮食,孔胤植由衷赞美:“难怪王师所向披靡,一路与民无扰,真乃义师也!” 张铁牛挥手说:“去,去,我这里还有军务。” 孔胤植见张铁牛不似作伪,连忙拜别。 出了军营,孔胤植对儿子说:“大同军军纪严明,南京的赵皇帝必得天下。若是鞑子再杀来,孔家就举家南下避祸。” “父亲高见。”孔兴燮连忙应和。 孔胤植心里越想越高兴,以他的思维逻辑,张铁牛收了他的粮食,又帮他转交孔氏给皇帝的贺表,这就等于认同衍圣公的身份。 其实,这都是误会。 那些粮食算是借的,属于战时紧急措施,必须指挥官、宣教官、军法官、军需官共同签收。战争结束,粮食奉还,并且给借粮者记功。 而怎么处置孔家,或者怎么处置百姓,军队是不可以插手的。 张铁牛没有处理民政事务的权力,这完全就是两套系统。除非出现紧急状态,军队才能暂时接管地方,比如去年费如鹤、张铁牛在沂州等地赈济百姓。 对曲阜孔氏的审判,得等地方主官和司法官来了再说。 (明天三更,今天没了。) 第419章 【河南战场】 河南战场。 由于开春之后,大同军各师攻势猛烈,多尔衮可不敢像多铎那样轻敌。 他采用了满清的惯用战术:任你几路来,我自一路去! 多尔衮主动收缩防线,让降兵降将守住重要城池。他本人亲领六万多八旗军、三万多降兵降将,打算对大同军各个击破。 努尔哈赤喜欢这样打仗,黄台吉也喜欢这样打仗。 那个时候,大明动辄发兵十万、二十万,而满清拢共也就几万兵力。于是满清集结重兵,迅速奔袭穿插,利用大明各部难以协调配合的漏洞,钻空子以优势兵力歼灭其中一部。 一般而言,大明军队只要被歼灭一路,其余各路就要陷入恐慌,或者干脆有边将带兵逃跑。 若是歼灭一路还没效果,那就歼灭两路、三路! 而这次大同军攻打河南,一共兵分六路,多尔衮怎么可能不用老套路? 赵瀚把山东指挥权交给费如鹤,自己的御驾移往亳州建立总指挥部。 此时此刻,李正的第三师已攻破虞城,萧宗显的第四师已攻破鹿邑。赵瀚的地盘亳州、宿州防备“空虚”,故意吸引归德府的敌军来攻,一旦来了就可以让第三师、第四师回军包饺子。 可惜,归德府的清军怂得很,甚至坐视虞城、鹿邑失陷,只窝在归德府城里面死守。 这是在认真执行多尔衮的战略计划,降兵降将别出去打,次级县城也可以不要,把战略性城池守好了便可。一直坚守,等着多尔衮在别的地方各个击破。 多尔衮的主力究竟在哪儿? 赵瀚暂时不清楚,反正肯定不在归德府这边。 诱敌计划失败,那就主动进攻! 留农兵驻守虞城、鹿邑,第三师南攻夏邑,第四师北击柘城。同样一举拿下,清军似乎真不要这些县城,只是一心一意防守归德府城。甚至永城县那边,赵瀚派千余农兵就拿下了。 归德府城,就是商丘。 赵瀚的指挥部、第三师、第四师,会师商丘城外,打算强攻此城。商丘就是一颗钉子,若不拔掉,河南战场的东路大军,就会被牵制在这里无法动弹。 随行女官禀报:“陛下,侯方域携其叔父求见。” “带他们进来。” 赵瀚正在研究多尔衮主力的去向,虽然广撒斥候,河南又暗藏大同军细作,但乱七八糟的信息太多,一时半会儿很难发现多尔衮。 赵瀚作为河南战场总指挥,只能发出军令:江良的第五师,放弃已经攻占的沈丘、项城,撤回颍州防备可能出现的多尔衮。江大山的第六师,驻扎郾城,不可冒进,继续探知多尔衮动向。 多尔衮既然想集结大军攻破一路,那赵瀚就稳妥守城,主攻归德府方向。 大不了稳步推进,只靠消耗粮草,也能把多尔衮给拖死! 侯方域带着五叔侯虑进来,作揖拜见。 赵瀚问道:“归德府各乡村如何?” 侯虑回答:“启禀陛下,今年战端一起,伪清就在归德府大肆劫掠乡村。不拘士绅平民,每户须出粮食民夫,交不出粮食便要杀人。伪清强征民夫运粮至商丘,粮食运到城里以后,便驱逐民夫和士绅,城里只剩军队,就连许多府城百姓都被驱逐。我侯家的钱粮,已被那些鞑子抢得所剩无几!” 茅元仪说道:“陛下,伪清如此做法,是铁了心要屯粮守城。” 赵瀚被满清给恶心坏了,整个归德府,到处是被抢光了粮食的百姓。大同军到来之前,本地百姓就已饿死无数,大量饥民等着赵瀚拨粮救济。 倒是不用愁民夫不够,征募饥民来运输辎重,也算一种赈济方式。 商丘城外的护城河,也让饥民去填,每天发几块饼子即可。更多粮食,赵瀚拿不出来,他还要屯着军粮跟满清消耗。 众人正讨论着军情,又有人来报:“陛下,营外来了数万义军,说要跟着大同军一起杀鞑子!” 赵瀚又是欣慰,又是感到头疼。 欣慰是因为民心可用,头疼是因为军粮消耗。这些义军,其实可以视为饥民,打仗没什么战斗力,吃饭却个个好胃口。 河南要全是这样,义军和饥民就能把赵瀚给吃垮。 但又不能不救,至少得给点吃的吊命。 赵瀚对侯方域叔侄俩说:“侯氏乃归德府大族,这些义军,暂时由你们协调统领。挑选三千青壮为辅兵,其余全部转为民夫,实在孱弱不堪的就……就让他们躺着领粥。” 赵瀚又对随军的吏曹、户曹、财曹官员说:“让官吏、宣教官、农会赶紧过来,直接在永城县主持分田。这里的饥民,也调三分之一去永城县,分田落户了再说。还有,催粮,再运些粮食来!” …… 归德府的满清主帅,有一文一武。 文为佟养甲,即佟养性的堂弟。 佟氏本就是女真人,本姓“佟佳”。明初就定居大明境内经商,到了佟养性那会儿,成为大明和女真的双面间谍。最后,举族投靠努尔哈赤。 满清历年来铸造火炮,便由佟养性全权负责。 至于佟养甲,历史上是满清的第一位两广总督。 武为孙定辽,大凌河之战时,担任大明副将。降清之后,已官职汉军旗副都统,这次带着两千汉军旗,压制商丘的降兵降将一起守城。 守城降将当中,最有实力的是赵之龙。 此人是大明世袭忻城伯,第十代勋贵。历史上,在南京跟钱谦益等人一起降清。 但这个时空,大同军攻打凤阳时,赵之龙就带兵逃到河南,成为河南诸多势力中的一股。后来降李自成,接着又降满清,麾下有张天禄、张天福等部将。 另外,城中还有孙希贵等籍贯辽东的降将。 除了孙定辽的汉军八旗,其余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兵力三万,军粮充足,守城绰绰有余。 多尔衮认为可以守半年,这里的降兵降将,比山东那些家伙可靠得多。 就拿实力最强的赵之龙来说,这货在凤阳搞得天怒人怨,早就上了大同朝廷的黑名单。他带兵逃走以后,家产被没收,田产被分出,没逃掉的族人也被送去挖矿。 赵之龙虽然也姓赵,却跟赵瀚是死敌! “火……好多火炮!” 孙定辽站在城楼上,望着外面目瞪口呆。 两个师,五十门火炮,外加三门攻城巨炮! 五十三门大炮摆开,城内守将都快疯了,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赵瀚虽然粮食不多,银子却多得很,火器攒足了劲疯狂造。火炮厂就有四家,一家在广东,一家在江西,一家在湖南,一家在江苏,这几年无休无止的铸炮。 相比而言,满清就是个穷鬼。 满清虽然也能自己铸炮,但一半以上的火炮,是从大明抢来的,或是孔有德等降将带去的。 “轰轰轰轰!” 五十三门炮,一门接一门开火,而且瞄准同一道城墙。 那炮弹砸下来,中途就没间断过。 佟养甲的堂兄,就是专门为满清铸炮的。他知道这有多恐怖,甚至无法想象,敌人咋能搬出这么多火炮攻城。 “死定了,死定了……”佟养甲面色苍白,喃喃自语。 商丘的城墙,比济宁城墙略薄,底厚10米,顶厚67米。 五十三门大炮轰击,其中三门还是攻城重炮,只一天时间就已轰出裂纹。 佟养甲见守军士气低落,连忙召集众将:“诸位莫慌,商丘城墙厚实,不是那么轻易会塌的。皇父摄政王智勇双全,用的是太祖‘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法。南蛮伪军在河南六路进攻,兵力分散,必被摄政王各个击破。我等只需再坚守几日,摄政王便可告捷来援,到时候南蛮伪军必然大败!” 众皆无语。 沉默片刻,孙定辽突然说:“带兵夜袭。敌军军容森严,白天不可能取胜,唯有夜袭一途。也不需带太多兵夜袭,拣选一千死士便可。袭营成功自是最好,袭营失败,也不过损失一千士卒。” “谁人前往?”孙希贵问道。 佟养甲扫视众将:“诸位将军可自荐前往,若任由敌军火炮一直轰城,怕是城墙还没倒塌,军心就要动摇了。” 众将面面相觑,有人提议:“花马刘悍勇,可以袭营。” 刘良佐猛地站起:“凭啥我去?” 历史上,南京小朝廷时,刘良佐是高杰的部将,后来率兵十万降清。江阴八十一日,也是刘良佐部围城,是害死阎应元等人的刽子手。 这货至今还没投到高杰麾下,属于牟文绶的部将,跟赵之龙等将一起镇守凤阳。 前些年,大同军出兵皖北时,赵之龙、刘良佐合力诱杀总兵牟文绶,然后带着部队逃到河南抢占地盘。 至于刘良佐的弟弟刘良臣,早在大凌河之战时,就已经投降满清。 “我也觉得刘将军合适。” “不错,刘将军绰号花马刘,精通骑战,想必劫营也有本事。” “……” 一人提议,众人赞同,一致推举刘良佐为夜袭主将。 第424章 【军心与纪律】 曹变蛟都知道突袭敌军阵型散乱的部队,以此造成对方全军溃败,祖大寿这个打了几十年仗的会不清楚? 两军大约相距三四里时,祖大寿就开始调整部队。 他把三万多战斗力正常的步卒,摆在最前方列阵。又将自己和吴三桂的万余辽东精锐,作为中军以及预备队。骑兵放在中军两侧,在保护中军的同时,也可策应前军大阵,并随时能够出来招架龙骑兵,又或者去袭扰大同军的步卒。 至于毫无战斗力的两万多弱兵,被祖大寿放在最后面。溃了就溃了,如此位置,一般不会冲击友军。 已经准备突袭的曹变蛟、魏国祥,对此感到很无奈。 一直跟士兵共同步行的江大山,此刻终于骑马,奔到黄顺那边:“顺子,敌军战力良莠不齐,不必跟他们硬战。徐徐撤军,拉乱敌军阵型,或者干脆拖到天黑。” “好,听你的。”黄顺笑道。 两人都是师长,合兵之后并无职位高低。这属于战争大忌,必须得有个主将,否则很容易产生分歧。 大同军的在成军之初,就有一个规矩。 若军官阵亡,五人当中要临时推举伍长,十人当中要临时推举什长。以此类推,当几个最高长官平级时,应该事先决定以谁的命令为主。 江大山和黄顺一个村的,同时跟随赵瀚起事,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而且江大山更先升任师长,资格要老一些。这次合兵作战,两人已经约定好了,江大山为主帅,黄顺为副帅。 江大山为了照顾黄顺的情绪,此刻更是主动骑马过来,一起商量战术的变化。 用千里镜观察敌军情况,两人边看边讨论。 黄顺说道:“只看行进阵容和旗帜,敌方的前军部队,连咱们乡下的农兵都不如。敌方中军应该属于精锐,军阵齐整,旗帜不乱。敌方后军嘛……怕是从来没有打过仗。” 江大山笑道:“敌军若再前进,咱们就后撤,他们的后军肯定被落得老远。” 说穿了,反复拉扯! 只见两军相隔还有一里半,祖大寿都派兵两翼包抄了,大同军突然整体后撤,根本不给敌军包抄的机会。 这属于超常规操作,因为距离太近了,极有可能被敌方趁机追击,而且追着追着就要溃散。 但大同军轻装而来,连辎重都没带,而且纪律严明,后撤时的情况,比敌军前进时还更有条不紊。 祖大寿列阵前行,速度慢如龟爬。 没办法,临时拼凑的大军,若是快速行进,走不了几十步,各部就将变得参差不齐。 眼见大同军徐徐后撤,祖大寿顿时急了。 这么搞下去,根本别想接战。他麾下的一群杂牌部队,不可能追上大同军,一旦下令追击就会乱起来。到时候,若被敌军抓住机会,说不定就全军溃败了。 如此情况,跟将帅的指挥能力无关,跟双方的战术和装备也无关。 纯粹是军队质量的差别,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大同军,在执行力上碾压敌方杂牌。 怎么办? 祖大寿有三种选择: 第一,前行追赶,立即战斗。 第二,让骑兵出击,阻挠敌军主力,令其不能从容后退。 第三,停止前进,就地扎营,只须拖上一天,没带辎重的敌军就断粮了。 第一种办法容易把自己玩崩,第三种办法可能让大同军跑掉。 祖大寿选择第二种,他命令吴三桂带着骑兵出去,袭扰正在后撤的大同军。 “传令龙骑兵,袭扰敌军大阵!”江大山迅速做出决策。 号令声响起,曹变蛟、魏国祥立即带着龙骑兵,主动避开吴三桂的骑兵,前去袭扰祖大寿的两翼部队。 大同军停止后撤,列阵面对吴三桂的骑兵。 祖大寿的步兵大阵也停止前进,因为两翼部队已经有些混乱。5000龙骑兵,只有一半兵力,远距离放着排枪,祖大寿的两翼部队就慌乱起来。 虽然没有阵型大乱,但减缓前进速度。导致中间的部队走到前面,两翼的部队渐渐落后。 反观大同步卒,面对吴三桂的骑兵袭扰,从容不迫的列阵应对,表现出的纪律性高下立判。 “吹号,把骑兵收回来。”祖大寿无奈决策,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在野外作战,而是应该早点跑去太康县守城。 可大同军轻装急进,不带辎重,没有盔甲和火炮,这种诱惑又让祖大寿忍不住。 吴三桂听到号令,立即带兵回援,驱赶袭扰友军的龙骑兵。 吴三桂的骑兵一走,大同军步卒再次从容后撤。 天色越来越暗,这种搞法,今天是别想打仗了,两军根本就挨不着。 祖大寿再次下令:“全军停止!” 敌军一停,大同军也跟着停,始终保持一里半到两里的距离。 这么接近,祖大寿都不敢后撤,甚至不敢下令扎营,稍有行动就会阵型大乱,被大同军抓住机会冲过来。 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天色即将黑尽,大同军再次后撤,双方距离大概两里半。 江大山下令灭掉火绳,他们不但辎重不够,火铳兵随身带的火绳也不多。而且打夜战也很吃亏,火绳一旦点燃,必被敌军发现。 入夜,月光明亮。 两军列阵,原地坐下,骑兵也退回去,给战马喂吃的,恢复战马的体力。 龙骑兵人均只剩一块饼,虽然他们也带了豆子和水,但那些都是给战马吃的。战马不但要吃豆子和水,水里还得掺盐,否则难以补充体力消耗,而且更加容易生病。 坐着坐着,祖大寿麾下的许多士兵,就开始东倒西歪的躺下。 反正敌人没攻过来,累了一天,继续坐着多累啊,先躺下休息会儿再说。 祖大寿让执法队去呵斥,但屁用都没有。叫起来这边的兵,那边的兵又躺下去,他们行军一天真的很累,而是黄昏时刻还精神高度紧张。 执行军法,要么在没遇到敌人时整肃军纪,要么在已经交战时处罚逃兵。 将战未战之时,没有哪个将帅敢轻易执行军法。 临阵斩将,军之大忌! 特别是麾下一群杂牌部队,祖大寿更不敢在此时乱来。万一哪个降将心怀怨恨,半夜里闹将起来,场面肯定无法收拾。 吴三桂来到祖大寿身边,低声说:“舅父,这仗没法打。敌军如臂使指,我军号令各一。我军虽然兵力优势,但人越多就越乱。不如……降了!” 祖大寿摇头:“摄政王的数万八旗军,已经杀去商丘。若八旗军胜了,咱们此时投降不就成了笑话?” 吴三桂说:“就算多尔衮能赢一场,还真能得天下不成?对面的大同军,以前咱们不清楚,现在还不清楚吗?此乃天下一等一的精锐,比之八旗军丝毫不差,军纪士气甚至比八旗军还好。多尔衮赢不了的,就算此战大获全胜,也不过是划江而治。南方富庶,人口充足,几年时间就能缓过来。而北方人口稀缺,粮食也不够,等南京反攻如何打得过?” “我再想想。”祖大寿没有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 至于各自家人的死活,祖大寿和吴三桂都没考虑过,甚至提都懒得提一句。 不到万不得已,祖大寿是不会降的。 他预感到今晚很可能大败,但宁愿逃走都不会投降,这源于他自己的犹豫性格。 双方各派少量士卒,去四处捡来干柴和枯草,架起一个个火堆。既能照明,又能勉强取暖。 大同军这边啃干粮,祖大寿那边,则让后军架锅煮饭,然后运到前方让士兵饱腹。 这种情况下,没法扎营,双方都是列阵休息。 吃完东西之后,大同军轮换睡觉,祖大寿那边也轮换睡觉。两军之间都有骑兵放哨,谁也别想偷袭,挨到明天再继续打仗。 二更天。 大同军陆续亮起星星点点,却是火绳点燃了。 “呜呜呜……” 祖大寿的哨骑连忙吹号示警,随即军号大作,睡下的士卒被接连拍醒。少数部队,甚至慌乱起来,以为敌人已经杀过来了。 对面军号一响,大同军这边又掐灭火绳。 三更天。 52个龙骑兵部队的宣教官,提着铁皮喇叭奔出去,开始轮番对着敌军喊话。 “辽东的兄弟,你们世世代代,生在辽东,长在辽东,你们的祖坟也在辽东。你们的父老乡亲,都被鞑子杀了,你们的长辈妻儿,受尽鞑子。你们就不记住血海深仇,还要给鞑子卖命吗?每年清明,你们的祖坟谁去拜祭?等你们哪天死了,祖宗问你们,为什么不扫墓上香?你们该怎么回答祖宗!” “河南的兄弟,大明官府贪得无厌,搞得河南十室九空。这满清比大明还残暴,到处烧杀抢掠,害死了多少父老兄弟?你们很多人,以前都是反贼。为啥要造反?因为吃不饱!咱们南京的大同皇帝陛下,也是吃不饱杀官造反的,跟你们是一样的出身。大同皇帝陛下,晓得穷人有多苦。陛下废除苛捐杂税,还给穷人分田,日子过得可好了。就说这河南的汝宁府、南阳府,老百姓都已经分田了。不要再给鞑子卖命,投了大同皇帝陛下,编户分田,今后给自己种地。天天都能吃饱,娃娃读书还不要钱!” “山西的兄弟,你们大都是军户出身。鞑子连年入关劫掠,你们次次奉诏勤王。你们的父兄长辈,你们的亲朋好友,有多少死在鞑子的刀下。你们还要给鞑子卖命,对得起死去的亲友吗?快快投降,大同皇帝陛下,已经废除了军户。今后当兵打仗,全凭自愿。不想打仗的,就分给土地,自己种粮食。没有官府盘剥,也没有军官使唤你们当牛做马……” 随着喊话进行,祖大寿军中嘈杂起来。 那些得了好处的降将,或许只是略有感触。但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却被喊得军心动摇,宣教官们句句都说到他们心坎里。 “汉人兄弟们,你们若想投降,打仗的时候就扔掉兵器,趴在地上,或者蹲在地上。大同军不杀俘虏,还给你们分田。记住,打起仗来,丢掉兵器,趴在地上,或者蹲在地上!” 祖大寿脸色剧变:“骑兵快去驱逐那些喊话的!” 第420章 【满清想要决战】 刘良佐胆战心惊的出城,带兵只走三里地,就被蹲守在暗处的哨骑发现。 “吁!” 尖锐的铜哨声在夜里响起,附近的龙骑兵迅速赶来,接着又吹号召唤更多友军。 卢象升的骁骑兵,也在大营附近待命,此刻正给战马喂夜食呢。听到号声,立即翻身上马,慢跑着朝发号的方向奔去。 刘良佐本欲逃回城中,又担心城墙被火炮轰塌,到时候投降还不如现在投降。 但是,这一千夜袭“勇士”,是从各部挑选出来的。临时下达异常军令,这些“勇士”很难听从,或者说根本反应不过来。 刘良佐正欲投降,还没发出指令,麾下士兵就开始逃跑——他们是来劫营的,既然被敌军发现,自然下意识便是逃。 两百多龙骑兵想要放铳,见到敌人溃逃,立即纵马截杀。 缠斗片刻,卢象升带着骁骑兵杀来,瞬间抵定战局,清兵开始四散而逃。 这些家伙,骑兵五百、步兵五百,身上都带着引火物。马蹄用棉布裹着,马嘴还套了笼子,避免行军过程发出声响。 刘良佐见势不妙就逃了,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他被几个龙骑兵追至城外,见到城门打开,立即就冲进去。 大同龙骑兵不敢跟进,因为里面有瓮城,就算卢象升带几千骑兵杀入,也会被关在瓮城里遭四面射杀。 一千士兵就此报废,仅刘良佐单骑逃回,也有少数骑兵趁乱溜了,不晓得逃去了哪个方向。 城中守将无言以对,只能继续困守愁城。 第二天。 炮轰,炮轰,还是炮轰! 城墙裂口越来越大,倒塌只是时间问题。 …… 多尔衮在扶沟县,他得知项城、沈丘失守,立即决定将计就计。 商水、陈州、西华三县,多尔衮都只留少量兵力。无非吸引江良的第五师去攻占,不但可以拉长第五师的补给线,还能让第五师分兵守城。 到时候,派遣骑兵断粮道,再大军围困歼灭! 主意打得挺好,结果赵瀚一道军令过去,第五师非但没有继续进攻,还把已经占领的项城、沈丘吐出来。甚至一退便是二百里,直接撤至颍州(阜阳),连已经编户分田一年多的太和县都不要了。 就一个字:稳! 江大山的第六师也差不多,死守郾城动都不动。以第六师的兵力和粮草,守半年都没问题。多尔衮若是牛逼,那就带兵绕过郾城,去大同军的腹地到处抢呗。 赵瀚这里可不是大明朝廷,大明被满清肆虐京畿地区,竟连满清的实际兵力都搞不清楚。 只要多尔衮敢来,赵瀚顶多损失人口和粮食,绝对可以调集大军关门打狗。 就在多尔衮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追过去时,信使送来军情:“摄政王殿下,敌军主力围困商丘,有五六十门火炮。还有三门巨炮,恐有七八千斤一门!” “敌军兵力多少?”多尔衮问。 信使把军情递出:“不计其数,我家主子请求援兵。” 不计其数,是真的数不清啊。 商丘城外,虽只有赵瀚的亲军和两个师,只有两万多正规军而已。但有许多农兵和民夫,还有大量饥民和义军,只营寨就绵延十多里远。 这让城内守军怎么数? 多尔衮打开信件,反复阅读,也找不到敌军兵力描述,信中只说敌营横亘十余里。 扎营十余里,是赵瀚怕被饥民影响,将饥民扔得很远。而且,饥民当中发现瘟疫,赵瀚下令不得大量聚集。 左思右想,多尔衮难以决策,于是把麾下将领招来议事。 努尔哈赤之孙、满清辅国公、镶红旗旗主满达海说:“这里不比辽东,伪同也不是大明。咱们派出去的细作,很难传回来消息,收买奸细也不好收买。这样敌军情形不明,哪里能够任他几路来、我只一路去?那些南蛮子,打过来还好说,退回去就很难得到消息!” “是啊,就说那颍州城,连乞丐都找不到!”说话的是努尔哈赤之侄、和硕郑亲王、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 满清数次入关劫掠大明,在北直隶打仗,消息比大明还灵通。除了有商人做奸细之外,还喜欢收买乞丐和流民,甚至是暗中扶持乞丐帮派。 颍州、太和二县很诡异,满清的密探,想要收买城中乞丐,却发现一个乞丐都没有。 很简单啊,皖北地区人口稀缺,赵瀚还得从南方移民过去。 如此情况之下,哪容得下乞丐游手好闲? 城里的乞丐,只要好手好脚的,全部扔去乡下分田,不会种地就跟着移民们学。残疾者收入济养院,学习编筐、编草鞋之类,反正都得自食其力。 至于商人细作,从去年开始,就跟满清地盘断了商业往来。 一旦发现从北边来的商人,全都不准放回去,沿途设有关卡呢。甚至赵瀚治下的商贾,都不准再去北方做生意! 城市密探艰难,乡村密探就更难。 镇长、村长、农会,严格盘查外来人口。不仅是为了防备奸细,也是为了防止瘟疫,群防群治之下,仅太和县的农民就抓住十多个细作。 多尔衮只能获得少量安徽信息,虽不说两眼一抹黑,却也跟瞎子差不了太远。 这种情况,想带着大军杀过去穿插打歼灭战? 做梦呢! 当多尔衮的诱敌计策失败,赵瀚又勒令其他几路死守,他“只往一路去”的计划就已破灭了。 正红旗旗主代善年事已高,又被多尔衮变相打压,如今正在北京城里养老。他的第四子瓦克达冷笑:“摄政王要怎打,咱们便怎打。不必跟咱们商量……” “四哥,休要胡言!”满达海立即呵斥。 瓦克达笑道:“呵呵。” 这些八旗顶层贵族,从来就不是一条心。 瓦克达、满达海两人的父亲代善,那是努尔哈赤的嫡次子,曾为后金政权第一顺位继承人。 努尔哈赤死后,后金政权风雨飘摇,几乎快要到崩溃的境地。代善觉得自己无法掌控局面,便主动让位给黄台吉,黄台吉也对其尊重有加。 于是,代善和儿子岳托,父子俩竟然拥有正红旗、镶红旗。 只不过嘛,包括岳托在内,代善的几个儿子,都在军中死得有些离奇。 多尔衮拥立福临之后,代善的另一个儿子硕托,死得更加扑朔迷离。竟然是八旗议定顺治继位,硕托跳出来重新拥立多尔衮,莫名其妙就被乱政之罪赐死。 虽然硕托不满父亲家暴,曾前后两次试图叛清降明,但这种奇葩死法还是够扯淡的。 而今,代善更是被扔在北京,两红旗有足够的理由不满多尔衮。 眼前这个说怪话的瓦克达,历史上是被福临势力给收拾的。刚平定山西立下大功,回来卷入一个小案子,被追究连带责任罢六部职务,接着又被罢议政职务,几个月后就死在家里。 多尔衮是真的心狠手辣,豪格一系被连消带打之后,又对准代善的两红旗开刀,还把手伸进顺治皇帝的两黄旗。 此时此刻,正是满清八旗权力斗争激化的时候。 多尔衮正在收权,一旦吃了败仗,不知会搞出什么乱子。 多尔衮问孔有德:“恭顺王觉得该怎样打?” 如今这种情况,孔有德哪敢多嘴,连忙说:“全凭摄政王殿下差遣。” 济尔哈朗说道:“伪同南蛮既然主力围困商丘,那就带兵去决战。管他是不是围城打援,六万多八旗兵,还有数万投诚精锐,汇合商丘守军十多万人。天下还有什么仗打不得?” 满达海说道:“就是这般道理。可让几个汉人将领,带兵绕去伪同腹地劫掠,逼得郾城、颍州的敌军回师应付。这样商丘的敌人就没了援军,咱们十多万人去打,如何还能打不赢他?” “早该这么打,”瓦克达说道,“满洲八旗怕过谁?十多万人杀过去,便有百万敌人也不怕!” 满清这票顶级贵族,战术虽然稳扎稳打,战略上却喜欢弄险,很多时候都属于豪赌获胜。偏偏每次跟大明打仗,他们都能够赌赢。 多尔衮见众人都附和此议,他自己也觉得可以打,便说道:“那就去商丘决战!” 在多尔衮带着大军前往商丘时,他还下令吴三桂等降将,聚集骑兵劫掠遂平、上蔡、太和等县,这些都是已经完成了编户分田的大同地盘。如此,就能牵制河南的中路大同军,让这些大同军不能去增援商丘战场。 吴三桂接到军令,便带着残存的关宁铁骑,还有一些降清边将,全骑兵队伍南下劫掠。 渡过澺水之后,吴三桂对众降将说:“三百骑兵一队,只杀人放火,不要抢太多财货,否则敌军追来跑不快。每人最多抢十斤粮食带上,带不走的全部烧了!” 众降将都有些不忍。 并非不忍心烧杀抢掠,而是不忍心烧掉粮食,他们这些杂牌军一个个都缺粮。 吴三桂又说:“沿途民屋,一律烧毁,遇到敌军莫要追赶,五日之后就渡河回去,莫要被那些带火铳的骑兵撵上。” 第425章 【万人冲锋】 薛四坐在地上,偏着脑袋问老乡:“对面在喊啥呢?” “太远了,听不清楚。”方塘摇头。 薛四又问:“咋前面闹起来了?” 方塘心烦道:“我怎晓得,跑了一天,也不让人睡觉。” “还睡呢?睡着就起不来了。”薛四说道。 方塘啐道:“呸呸呸,少他娘的说丧气话。” 两人是逃荒认识的,一起投了袁老三的队伍。当时,袁老三的部队叫大袁营,袁时中的部队叫小袁营。 袁老三吃了败仗,他们又跟着哪吒造反。 此哪吒,非彼哪吒,实在没有闹海的本事,只造反半年就被官兵灭掉。 他们兜兜转转,前后跟了四个贼首,如今投靠在张一贵麾下。 薛四横竖睡不着,低声说:“你说这仗能赢不?” “管他谁输谁赢,”方塘无所谓道,“输了就赶紧跑,赢了就冲快点,说不定能割一个大官的脑袋。” 薛四又说:“你还记得那个陈秀才不?” “被抓住砍头的细作?”方塘问道。 薛四点头说:“就是那个。他说南边人人都能分田呢,不给地主种地,都给自家种地。赵皇帝也仁义得很,没有差役,也不收杂税。” 方塘好笑道:“天下哪有这般好事?那个陈秀才是乱说的。” “要是真的呢?”薛四一脸的向往憧憬,又问,“好些乡亲没饭吃,都结伴去南边了,你说他们分到田土没有?” 方塘说道:“分个屁的田,做皇帝的,还有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人。能给你分田?就算分了田,年年大旱,啥粮食也种不出来。这世道,傻子才种田!老天爷不长眼,种不出来粮食。老天爷开了眼,种出粮食也被人抢走。还是造反当兵实在,咱们要是不造反,不在张将军手下当兵,怕是早就饿死好几年了。” 薛四叹息:“唉,说得也是。” 方塘叮嘱道:“今天这仗怪得很,入夜还隔这般近,怕是大半夜就能打起来。四哥警醒点,咱俩要是谁睡着了,记得把人喊醒一起逃。咱们都是全家死绝的活鬼,你照应我,我照应你。莫要给谁卖命,咱的命都是自己的。” “一直闹腾,哪睡得着呢?”薛四唉声叹气。 …… 欧阳淑握着长枪躺地上,准确来说是躺荒草上。 夜里有点凉,幸好没到蚊子逞威的季节,否则今晚将更加难受。 虽然上级的军令是轮流休息,但欧阳淑根本睡不着。时不时的,两军中间就有龙骑兵喊话,又或者靠前的火铳兵点燃火绳。 只要一有动静,双方的号令声就响个不停。 欧阳淑祖上是安福县大族,但到他这一代,早就已经沦为佃户。他的名字,是父母用半斤米做酬劳,请出身主宗的村塾先生给取的。 欧阳淑的大哥也曾当兵,在跟孙可望打仗时阵亡。 除了抚恤金之外,家里还多分了一亩地。镇长还亲自来慰问,让大哥的两子一女好生读书,今后不管考什么试都可以加分。 欧阳淑也得到大哥的遗泽,优先从民兵转为正规军。 他不怕打仗,村里的青年都踊跃参军,多少人盼着打仗立功呢。打了胜仗有奖励,就算战死也有抚恤,还能给儿女考试加分,反正给赵先生当兵不吃亏。 白天脱掉盔甲急行军,傍晚又面对敌军来回拉扯,欧阳淑虽然搞不明白啥情况,但听着号令照做便是了。 那些号令,他已经听了无数遍,平时训练每天都听号令。 一天不听号令声,他反而会觉得缺了什么。 在祖大寿眼里,临阵进退拉扯,显得那么不可思议。可对于欧阳淑这种小兵来说,却跟平时训练没啥两样,他们天天如此早就习惯了。 害怕敌军追杀? 呵呵,大同军上下,从没想过自己会输。 说他们是骄兵也算,反正早就养成了舍我其谁的气势,就连底层小兵都不把满清放在眼里。 欧阳淑翻身一看,发现旁边邵阳,正单臂枕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握着兵器,翘起二郎腿躺地上看月亮。 “嘶嘶!”欧阳淑用舌尖顶住牙齿,嘴里发出细微声响。 邵阳扭头看过来,两人无声傻笑。 今晚禁止私语,他们都不敢说话,互相抛着杂草叶子解闷。 不知过了多久,队里的传令兵矮身过来,挨个低声嘱咐:“天亮发起突袭,赶紧休息,睡不着就闭眼等着。” 睡得着才怪了,隔三差五整出动静。 …… 祖大寿一直警醒着,可到了黎明时分,也忍不住打瞌睡。 主要是前半夜精神高度集中,时刻防备着大同军杀来。虽然明知大同军在使用套路,既是疲敌之计,也是让他们习惯了闹腾放弃警惕。 但该中招还是得中招,至少祖大寿自己,下半夜就哈欠连天。 唉,年纪大了,熬夜能力退化啊。 祖大寿拥有兵力优势,而且部队成分杂乱。他是不愿意夜战的,白天都乱得很,夜里打仗更乱,怎也要等到天亮再说。 晨光熹微,天色微亮。 “呜呜呜呜!” 猛然响起号角声,祖大寿瞬间惊醒,却是大同军已经点燃火绳,正在列阵准备全军出击。 昨晚聊天的薛四和方塘,终究还是在下半夜睡着了。 听到军号和上官的喝令声,他们揉着惺忪睡眼站起,被逼着列阵迎击大同军的进攻。 “哈……” 薛四捂嘴打着哈欠,脑子迷迷糊糊的。 方塘望望天色,嘀咕道:“这天还蒙蒙亮呢,对面着急个什么?” 祖大寿的军令传下去好些时候,大同军都开始慢跑前进了,他这边的阵型依旧没有摆好。 许多投靠满清的贼寇,甚至看不懂旗令,也听不懂号令! 无奈之下,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 祖大寿派出传令兵,骑马去通知各部将领,并且下令两翼进行包抄。他有七八万人,大同军只有一万多,不两翼包抄也排不开啊。 “不杀俘虏!” “蹲下投降!” “不杀俘虏!” “蹲下投降!” 一万多大同士卒,齐声大喊起来。 刚开始还喊得有点乱,多喊几声之后,越喊越有节奏感,甚至踩着步点边跑边喊。 薛四的位置在最右翼,昨晚没听清大同军喊话,他迷糊道:“是不是蹲下就能活命?” “应该是,”方塘提醒说,“势头不妙就蹲下,活命要紧。” 欧阳淑却没想过死活,他手持长枪,小跑着呐喊。越喊越有气势,越喊越有自信,根本不把对面几万敌人放在心上。 两翼还在包抄当中,移动起来,阵型极为混乱。 大同军直接冲过去,接近之后,越跑越快。祖大寿的前军,听到那些呐喊声,又想起昨晚的喊话,下意识就想扔掉兵器蹲下。 吴三桂想要率领骑兵阻止,但友军正在两翼包抄,乱七八糟挡住他的袭扰路线,而且,龙骑兵一直盯着,也不会让吴三桂轻松进场。 “命令两翼,立即接敌厮杀,不要再去绕了!”祖大寿咆哮道。 害怕那些将领不遵号令,传令兵再次骑马奔出,直接跑近了用嘴巴传话。 此时大同军步卒已经冲到几十步开外,两翼部队连忙杀过来,想配合前军进行三面夹击。 曹变蛟、魏国祥为了配合友军冲锋,不顾附近的吴三桂骑兵,策马杀到对方的两翼二三十步距离。 全军下马,举铳开枪。 薛四先是跟着长官侧绕,接着又朝里面冲锋。他所在的张一贵部队,都是两三年以上的老贼,搏命作战极为勇猛,因此称得上“精锐”。 但他们真的看不懂旗令,阵型也排不整齐,反正打仗时冲就完事儿。 乱糟糟的冲着,薛四尽量向方塘靠拢。忽闻一阵马蹄声,忍不住扭头看去,却见敌方骑兵越冲越近。 然后,下马…… 方塘也看到了,连忙喊道:“四哥,你冲慢点,得留着力气逃跑!” “砰砰砰!” 前方之人中枪倒下,薛四没来得及躲开,绊到尸体不小心摔倒。 他还没回过神来,方塘就拖着他的衣服喊:“快逃!” 这一侧的2500骑,共有2000千人开枪,二十多步的距离,瞬间击倒一大片。 薛四站起来,发现周围友军死伤无数,也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反正还有很多伤而不死的惨叫哀嚎。 薛四吓得魂飞魄散,再见敌骑上马追来,立即转身撒丫子逃跑。 “杀!” 曹变蛟手持腰刀,率部朝着溃兵冲去,只留五百骑阻挡跟着冲来的吴三桂。 “快跑啊,快跑啊!”方塘大喊。 薛四带着哭腔说:“在跑了,在跑了!” 这一部溃兵冲击之下,后面还有骑兵杀来,侧翼的另一支部队也跟着溃。瞬间引起连锁反应,侧翼大军全溃了,有人甚至还记得喊话口号,面对骑兵追击居然也跪下投降。 吴三桂没有理会龙骑兵,他终于抓到机会了,朝着正在冲锋的大同步卒杀去,而且是从大同军背后冲杀! “兄长,战还是逃?”姜瑄问道。 “能逃去哪儿?” 姜镶挽弓搭箭:“拼了!” 他们跟在大同步卒后方,负责阻挡吴三桂骑兵对步卒的冲击。 当然,姜家兄弟不是孤军作战,两翼的龙骑兵还各留了五百,一直等在那里没放铳。 “砰砰砰!” “咻咻咻!” 两侧各有500龙骑兵放铳,姜家兄弟400多骑正面放箭。然后,全部拿起武器,朝着吴三桂的4000骑兵冲锋——中箭中枪之后,只剩四千之数。 三面加起来也只有1500骑,而且龙骑兵近战拉胯,却义无反顾的冲向两倍于己的敌军。 只一个照面,姜瑄就被斩于马下,吴三桂甚至单独斩落了两人。 数千骑兵就这样近战厮杀,场面惨烈无比,龙骑兵因为装备劣势,陆陆续续倒下两百余人。 就在吴三桂的骑兵,在骑战当中占据绝对优势时,那些杂牌部队的骑兵,忽然寻机带着骑卒逃离战场。他们打赢了也逃,因为友军那边,两翼步卒全部溃逃,而且逃回去冲击前军。 “呜呜呜呜!” “吁吁吁!” 大同军的步兵大阵,各部疯狂挥舞令旗,铜哨和号角也响起来。他们在冲锋当中变阵,近战兵跑向两侧,中间的火铳兵根本无人援护。 顶着祖大寿前军的箭矢,大同火铳兵付出数百人伤亡,一路冲到二十步以内。 “砰砰砰砰!” 火铳三连击,当面之敌割麦子般倒下。 “上刺刀!” “冲锋号!”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哒嘟……” 祖大寿甚至来不及调动中军预备队,前军和两翼全部崩溃。即便他换上自己的精锐,同样是挡不住的,七千多支火铳三段击,放完铳之后还全体上刺刀冲锋。 这谁顶得住? 而且两翼率先溃逃,前军被搞得早已摇摇欲坠。 面对大同军步卒的冲锋,祖大寿的前军竟然有上万人没逃。他们扔掉兵器,有的跪下,有的趴下,有的蹲下,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些宣教官停下来,动员那些投降的敌军将官:“拿起武器,随军冲杀!” 不怕这些将官再次倒戈,因为他们早已失去组织度。 投降的将官们不敢打硬仗,顺风仗却是拿手好活。于是纷纷捡起武器,跟着大同军一起冲,大同军瞬间就“增兵”上万人。 曹变蛟、魏国祥也停止追杀溃兵,带着骑兵回去跟吴三桂厮杀。 吴三桂在前军崩溃的瞬间,也撒丫子开溜了。敌军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他不愿跟这样的疯子打仗。 祖大寿的中军面对冲来的敌人和溃兵,已然毫无斗志,还未接敌就转身逃跑。 祖大寿无计可施,混在溃兵当中,动作娴熟的骑马遁逃。 吴三桂也跑得快,而且没人追他。因为还有许多投降满清的骑兵,正在跟龙骑兵混战,曹变蛟、魏国祥必须先解决这些家伙。 中原大地上,柔和的晨曦当中,数万人像蚂蚁一样移动。 吴三桂一路往北逃去,奔至沙河与涡水汇流处附近,他身后已经只剩二十多个家丁骑兵。害怕敌人追来,他把甲胄全脱了,拉着战马一起游过去。 祖大寿同样是逃跑健将,一路奔至太康县。 在城里略作休息,便坐船逃往中牟,太康县城他也不敢守了。 “抓到一个敌将!” 胞弟骑战阵亡的姜镶,带着一肚子怒火,骑马跑来查看谁被抓住。 他一眼就认出此人,说道:“这厮是祖大寿的第四子祖泽清!” 祖泽清一脸痛苦,坠马摔断腿了。 第421章 【略备薄礼】(为企鹅大佬加更) 姜镶、姜瑄兄弟俩,以前分别是大明的总兵和副总兵。 历次征战,他们手里的兵所剩无几。李自成杀到大同,姜镶立即投降,即便投降也差点被李自成弄死。 李自成强行解散姜镶的部队,又派心腹驻守大同城。 满清杀来之前,姜镶实质上已经背叛李自成,正好顺势投靠到满清那边。 此后,重新招募旧日家丁,兄弟俩的骑兵加起来才三百余骑。 姜镶、姜瑄兄弟渡河南下,他们这三百余骑,被编为一个骑兵队,负责劫掠孟家庄至新蔡一带。 “兄长,不对劲啊!” 奔驰数里之后,姜瑄追到姜镶身边:“麦田的杂草,已经快长到麦苗深了,至少半个月以上没有农夫打理。且这一路行来,民房全是空的,此地百姓早就不知躲哪去了。” “躲避灾祸,实属正常。”姜镶说道。 姜瑄问道:“那些空房子要不要烧掉?” 姜镶并不回答,而是问道:“你觉得鞑子能赢吗?” 姜瑄惊恐,压低声音说:“兄长莫要胡言乱语,大清便是大清,哪来的什么鞑子?” “老子却忍不下去了,”姜镶咬牙切齿道,“你我兄弟皆生于大同、长于大同,鞑子占了大同之后,烧杀抢掠什么事情没做过?山西百姓大旱多年,本就没什么粮食,这点口粮也被鞑子夺去!” 姜瑄也不装了,语气冷静道:“兄长不要家人了吗?” “大丈夫在世,顾不得那么许多。”姜镶说道。 姜瑄吐了一口浊气:“那我便陪兄长闹一场,咱们投大同军去。咱们姜家世居山西大同,南方的国号便是大同,岂不暗合天意?” 鬼的暗合天意,利益而已。 他们想要反叛满清,确实有厌恶的成分,确实有民族大义的成分。但真正让他们做出决定的,却是被另一个汉奸抢走兵权! 那个汉奸叫吴惟华,兄长是大明恭顺伯。 一听这个爵位,就知道必为异族,吴家祖上是归顺大明的蒙古人。 吴惟华的兄长被李自成拷饷打死,满清入关之后,这货立即出城跪迎。又主动请缨,跑去山西、陕西招降,再进献女子给阿济格。 最近,甚至打主意把侄女嫁给常鼐做妾。 常鼐是刚林的弟弟,刚林又是多尔衮的心腹。 吴惟华这一番操作,迅速被满清封侯。又在驻守山西期间,抢走姜家兄弟的部队,姜镶、姜瑄如今只剩手里三百多个家丁。 而且,吴惟华还抢了姜家的田产,那是姜家祖上侵占来的军田! 山西遍地荒无人烟,为啥还要抢田呢? 因为姜家的田都是好田,有水渠可以灌溉。 投降满清一场,混得比在大明还惨,这汉奸不是白做了吗? 反他娘的! “兄长,那边有炊烟!”姜瑄呼喊道。 兄弟俩带着骑兵奔驰过去,却是分田以前的大户宅院。 原主人作恶多端,已经被农会镇压,大宅用来做村里的办公场所,同时兼做村里的学校。 大宅围墙外一圈,都挖着壕沟,围墙上还有人放哨。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院墙内传来朗朗读书声,围墙上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这些百姓,有的持着木枪、竹枪,有的持着锄头、扁担,毫不畏惧的怒视姜家兄弟带来的骑兵。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姜镶侧耳倾听那读书声,突然大笑:“从山西来此已两月,第一回听见有孩童读书。”他扭头问弟弟,“你忍心放火烧了这屋吗?” “走。”姜瑄叹息。 他们的家人在山西,但各送了一个儿子去北京。 家人或许不会死绝,可背叛满清之后,北京的儿子肯定没啦。 策马奔驰一阵,姜瑄说道:“便是做客,也要带些薄礼。咱们先降李自成,复降那满清鞑子,如今又来降赵皇帝。若不带一份薄礼,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说得好,礼节得齐全。”姜镶笑道。 兄弟俩立即调转方向,朝着友军的抢劫范围奔去。他们身后,则升起狼烟,那是村民发出的示警信号。 当天下午,二人遥遥撞见刘芳名的部队。 这个村落的百姓,也集中住在几处大宅,刘芳名的骑兵没有攻打,而是一路点燃空置的民房。 并且,故意踩踏麦田,毁坏赵瀚治下的庄稼。 “刘将军!”姜镶隔得老远就大喊。 刘芳名策马过来汇合,笑问道:“你们二位怎来了?” 姜镶说道:“探马遇到伪同的火铳骑兵,我连忙就带兵过来了。” 刘芳名连忙伸脖子张望,问道:“没追上来?” “没有。”姜镶骑马过去。 刘芳名说:“要不咱们一道,人多些也好办事。” “正有此意。”姜镶笑着说。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姜镶突然加速,拔刀朝着刘芳名斩去。 刘芳名躲闪不及,下意识抬臂格挡,被当场砍断半只右手。姜瑄也杀过来,一刀将其斩落马下。 历史上,多次镇压宁夏起义,历任满清定西将军、四川提督、江南右路总兵,还在崇明击败郑成功的大汉奸,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便死了。 “杀!” 姜家的骑兵冲锋过来,杀得刘芳名的骑兵措手不及,处于后方的全部骑马遁逃。 姜镶一边冲杀,一边喊道:“丢掉兵器,投降不杀!” 一刻钟之后,姜镶不理已经逃远的溃兵,对那些投降的骑兵说:“你们的主将已死,回去还有甚前途?莫要再给鞑子当狗,随我一起去投了赵皇帝!” 愿意投降的,自然是想活命。 姜家兄弟提着刘芳名的脑袋,带着将近四百骑兵,另外还有二十多匹战马,一路狂奔朝着上蔡县城而去。 半道上,他们就碰到曹变蛟,曹变蛟正率领龙骑兵追杀来犯之敌。 “全军下马,扔掉兵器!” 姜镶自动解除武装,然后提着刘芳名的脑袋,单枪匹马跑过去投降。 曹变蛟笑道:“嚯,原来是姜兄弟。” 姜镶把脑袋抛出:“刘芳名的首级,略备薄礼,请曹兄笑纳。” “好说,”曹变蛟问道,“来袭扰的骑兵有多少?” 姜镶详细说道:“三四千,都是大明边将的家丁。开封府的兵力在往西华县集结,祖大寿为守城主将,吴三桂为副将。这次出来劫掠袭扰的骑兵,便是吴三桂带队。至于鞑酋多尔衮的主力,已经向东去了,我也不晓得去了哪边。” 这属于重要军事情报,曹变蛟派人去新蔡报信,新蔡会给赵瀚送去军情。又对姜镶说:“带兵跟我走!” 姜家兄弟,跟随曹变蛟直奔上蔡。 龙骑兵在此集合之后,根本不理入境的敌骑,把吴三桂当做一团空气。他们略作休息,便直奔郾城,去见第六师的师长江大山。 “多尔衮带着大军东去,必是要跟陛下打大仗,”曹变蛟说道,“我军当趁机进攻,不可被那些肆扰地方的敌骑所惑!” 江大山迟疑道:“万一这是多尔衮在引诱我们出兵呢?” 曹变蛟想了想说:“也有可能。” 江大山说道:“以防万一,得跟第七师合兵。” 黄顺的第七师,从叶县出发,早就已经夺取襄城。接到赵瀚的军令,便一直驻扎襄城不再前进。 曹变蛟带着投诚的姜家兄弟,撒出骑兵到处打探,确定方圆数十里没有满清大军。江大山这才跟黄顺约好,一西一南,同时朝着临颍县进发。 不搞任何花活,两个正规师,五十门火炮,对着临颍县城就开轰。 这里的城墙,比济宁、商丘差远了。 仅大半天时间,城墙就被火炮轰塌,一万多大同步卒从缺口冲进去。 守将是孙传庭的旧部贾汉复,还没等城墙倒塌,他就带着家丁弃城而逃。不逃不行,他那点兵,只能守城,城墙塌了绝对守不住。 听着隆隆炮响,贾汉复心惊胆战,他已经后悔投降满清了。 五百龙骑兵被撒出去做探马,剩下二千龙骑兵,还有姜镶的四百家丁骑兵。早就在城北等着,看到贾汉复带兵逃跑,曹变蛟立即率领骑兵冲过来。 贾汉复想了想,叹息一声,勒马下令:“都降了,跑不掉的。” 几个龙骑兵过去,将贾汉复给捆起来,灰头土脸拖到曹变蛟面前。 “贾兄弟,多年不见啊。”曹变蛟笑道。 贾汉复无奈说:“被俘之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都是熟人,用不着客套。 第六师、第七师,拿下临颍继续进发,直奔祖大寿驻守的西华县而去。 那里的敌军可多得很,除了降兵降将,还有河南本地贼寇,乌七八糟足有好几万人。 探知大同军有数十门火炮,祖大寿感觉县城没法坚守。干脆把吴三桂给召回来,等着大同军过去,然后出城打上一场。 不打就得撤退,撤至许州(许昌),那里的城墙更经得起火炮。 否则的话,几万人窝在小县城里,被火炮轰上几天,军心士气将直线下滑。 第426章 【全身板甲】 商丘城外。 三万多拖家带口的饥民,被扔回新占领的永城县编户分田。这里不需要他们,留着也只能消耗军粮,不如早点安排民政工作。 又有四万义军(饥民),被赵瀚调去虞城县和夏邑县。 这两个县,也是新占领的,而且靠近山东那边。若是山东局势不稳,随时可以支援山东,至少能够帮着守城。 等战争胜利之后,这些饥民就地分田落户,可以省去许多移民开支。 只不过男多女少,性别比例极为畸形。 战争就是这样,男人很惨,女人更惨。因此就算抓到满清妇女,赵瀚也下令不得杀戮,全部就近分配给良民组建家庭。 赵瀚打算跟荷兰做人口贸易,从南洋买些土着女子回来。否则北方有太多单身汉,不但不利于人口增长,而且还会引发各种社会问题。 政策都商量好了,北方想讨老婆的单身汉,去官府申请报备。赵瀚只收成本价,单身汉可以分期付款,十年八年总是能还清的。 赵瀚还有心情考虑民政,商丘城内的守军,此时已经快要心理崩溃。 五十三门火炮,已经连续轰击城墙八天! 商丘城高大坚固,居然还没倒塌。但那段城墙已经多处龟裂,最大的裂口足有半米宽,随时可能倒下去。 佟养甲等不及多尔衮的援兵,下令召集后方守城部队,前来商丘城屯兵支援。陆陆续续增兵过万,守军数量达到四万人,似乎想城墙倒塌之后守那道缺口。 “陛下,辽东发来紧急军情!” 赵瀚拆开信件一看,顿时大喜道:“干得好!” 火炮继续轰着城墙,赵瀚召集文武官员,笑着说:“第十一师,去年冬天从海上奔袭辽东。接连攻克金州、复州、盖州、海州,一直杀到沈阳城外,从海州、沈阳带走数万人口。目前以金州、复州、盖州为据点,编户分田,已经开始播种了!” 众人欣喜不已,纷纷赞叹。 随军听事的侯方域,由衷感慨道:“陛下之军,真天兵天将也。鞑奴怎也想不到,我大同军还能渡海奔袭。老巢被掠空人口,多尔衮要是得到此消息,鞑酋们立即就要军心涣散。” 茅元仪建议道:“可令我军各部,尽量守城拖时间。等辽东的消息传来,鞑酋思归心切,再进行决战不迟。” 赵瀚摇头说:“该怎么打,还得怎么打,不能寄希望于鞑子自乱阵脚。” “陛下说得是,能不能打胜仗,还得看咱们自己。”李正附和道。 就在此时,又有紧急军情传来:“陛下,山东急报!” 赵瀚拆开信件,忍不住大笑几声,说道:“张明善(张铁牛)在费县全歼多铎部,伪王多铎、耿仲明,伪清梅勒额真(副都统)李率泰,皆一战丧命。近万伪清八旗军,只剩伊尔德带着千余骑兵遁逃。” “陛下万岁!” 随军而来的文武官员,在高兴激动之余,纷纷跪下山呼万岁。 赵瀚笑着说:“都起来,莫要动不动就跪。” 炮轰商丘第九天,再次接到山东战报:费如鹤攻破济宁,生俘洪承畴、左良玉,阵斩汉军八旗副都统祖泽远。 接连收到喜讯,全军上下士气高涨。 侯方域趁机到赵瀚面前进言:“陛下,既然左良玉已被生俘,可令其招降山东各路汉人军队。如此,阿济格麾下的山东兵,必然选择蜂拥倒戈,将山东残余的伪清八旗变成孤军!” 赵瀚突然玩味的笑起来,问道:“左良玉与令尊似是旧识?” 侯方域一怔,吓得立即跪倒:“陛下……” “不必解释,”赵瀚说道,“有些话不该你来说,既然说了,那就别怪我多想。山东局势已定,不需要左良玉搞什么招降,你也不要再动什么歪脑筋。” 侯方域听得背心冒汗,躬身告罪退出。 侯恂一生有两大杰作,一是提拔袁崇焕,二是提拔左良玉,堪称亲手打造了文武双璧。 左良玉这货最初是辽西军官,因为边将策划兵变闹饷,威胁朝廷赶紧发银子,左良玉被事后推出来做替罪羊之一。丢官之后,靠抢劫为生,居然抢了朝廷物资。一路逃到京城插标卖首,被侯恂看上买来做家奴。 于是,左良玉开始平步青云,战败了有人帮忙甩锅,打赢了立即大肆封赏。 杨嗣昌做兵部尚书那几年,根本指挥不动左良玉。因为杨嗣昌和东林党属于死对头,而左良玉又是东林党养的一条狗。 侯方域此刻跳出来,建议让左良玉招降山东兵,侯家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侯家满门的前途,都因侯方域这句话给毁了,赵瀚绝不允许文官和武将勾结。 历史上的侯恂,除了提拔袁崇焕、左良玉之外,晚年也没干啥人事儿。李自成进京,侯恂麻溜投靠李自成,还因为正在坐牢,逃过拷饷而做到尚书级别。 满清来了之后,侯恂有投靠李自成的前科,不敢去南明那边当官。虽然隐居在家,但满清入关的第三年,他就让次子去考了满清科举。 就连侯方域,眼见南明政权接连覆灭,也扭扭捏捏参加了满清科举。 甚至,侯方域还给满清献策,整淹榆园义军的事情——这桩公案有争议,从侯方域献策到榆园军被淹,前后相差一年多时间。 此时此刻,侯方域失魂落魄离开。 他父子俩折腾大半年,如今侯恂还生死未卜,结果被一句话全搞砸了。 …… 火炮还在轰击那段城墙。 一封封大同军的捷报,从别处城墙射进城里。虽然佟养甲禁止私藏这些信件,但还是有人悄悄捡起来查看。 佟养甲自己也在看,看完之后惊骇莫名。 辽东老巢被端了? 沈阳城外的人口也被掳走,海州城内外的人口全部搬空? 多铎、耿仲明、李率泰、祖泽远悉数战死? 洪承畴被活捉? 佟养甲不敢相信这些内容是真的。 对,一定是假的,敌人为了瓦解自己的军心,所以编造谣言射书进城! 佟养甲召集众将,当众读了书信内容,他知道瞒不住的:“诸位莫要惊慌,此必为敌军造谣。十王殿下(多铎)骁勇善战,又怎会败于无名之辈?我八旗劲旅天下无敌,伪同南蛮子绝对赢不了。辽东远得很,伪同之军又怎么可能渡海偷袭?摄政王已经带着十万大军而来,一两天之内必至商丘,到时候就能将城外之敌全部歼灭!” 多尔衮确实要来了,几天前就快马发来消息,让佟养甲无论如何得把商丘守住。即便城墙倒塌,也要守住缺口,等他来了再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若非多尔衮的大军将至,城内一些降将早就倒戈献城了。 但商丘城墙已经被炮击十天,还能再坚持一两天吗? “轰!” 第十一天,一发重炮命中,城墙从下半段拦腰倒塌。 倒塌的情况有些尴尬,墙基实在太厚了,直至此刻还顽强屹立。城墙断裂的部位,距离地面两米多高,还是得搭梯子才能往上爬。 没法再轰击,10米厚的墙基,现在只剩2米多高,怎么可能继续塌掉? “准备攻城!”赵瀚下令。 佟养甲、孙定辽、赵之龙等守将,见此情形都松了一口气。两米多高的城墙,足够再坚守几天。 城内守军,开始在缺口两边的城墙架锅,打算烧热油和金汁倒下来,石头、滚木也陆陆续续朝城上搬运。 “继续炮击!” “轰轰轰轰!” 已经停歇的五十三门火炮,在敌人架锅烧油之后,突然再次发射炮弹。 城上士卒纷纷逃跑,还有一小块城墙,被轰下来砸死十多人。 而两个师的正规军,数千大同农兵,还有数万义军,开始三面朝商丘城靠拢。 可不止从缺口进攻,其余城墙一起攻! 并且,赵瀚的亲兵部队,有三百人开始着甲。 欧洲样式的全身板甲,就连脸部都被面盔给遮住。 之前的构想,是想各师都搞重甲部队,但不符合以火铳兵为主的思路。于是,赵瀚把已经训练出的重甲部队,选出三百人作为自己的亲军使用,而且从澳门弄来两套全身板甲进行仿造。 板甲确实好用,却不适合大规模推广。 即便在欧洲,也只少量精锐部队装备。这个时代的欧洲,跟中国的情况相同,装备最多的也是布面甲。 水力锤击的板甲材料,连粗胚都不算。 一套板甲,先得确定使用者是谁。再拉去量身体数据,高矮胖瘦量身打造,接着再用各种工具慢慢锤击。 若是有人突然变胖了,他的板甲就毫无用处。父亲死了传下板甲,儿子的身材不对,那也只能放着做传家宝。这种盔甲怎么可能大量普及? 三百板甲战士龟速前行,直到走得近了,守城部队才看清楚。 佟养甲口干舌燥道:“铁……铁人军?” 孙定辽目瞪口呆:“这是哪样铠甲?全身上下都是铁,不晓得火铳能不能打穿。” 第422章 【追追追】 多尔衮给祖大寿的命令,是尽一切可能,将中路战场的大同军拖住,不让大同军去驰援商丘那边。 因此,要么卡死西华县,要么卡死扶沟县。 明代河南的河流,跟几百年后相比,变化非常巨大,主要还是黄河改道引起。堵住西华、扶沟二县,大同军第六师、第七师,就不能沿着河流迅速行军,只能慢吞吞的走陆路,而且中途还要渡几次河。 祖大寿无法撤退,顶多能撤到扶沟,若撤去许州便属违抗军令。 一个亲兵过来报信:“都统,袁时中已带兵至扶沟,但不愿继续过来会师。” 祖大寿虽然没有封什么爵位,却被任命为正黄旗汉军都统。也就是说,正黄旗汉军都归他管,是汉军八旗的最高武职之一。 祖大寿皱眉道:“此人恐会倒戈!” 吴三桂说道:“他一个河南土寇,被大清封为顺义侯,还有什么可倒戈的?南京的赵皇帝能给他封侯?” “唉,谁说得准呢?”祖大寿摇头叹息。 历史上,关于袁时中的各种故事段子很多。比如李自成把义女嫁给他,袁时中却把李自成之女拐跑了。一些史料还记载,袁时中的部队不杀平民,而且救济百姓,被呼为“佛兵”。甚至击败入关劫掠的小股八旗军,杀死50个鞑子,还收了鞑子的财货不认账。 又说李自成忌惮袁时中,先是排挤,继而夹击,最后杀死袁时中兼并其部众。 其实没那么精彩,袁时中的部队,确实军纪还不错。一度扩张到三十万人,但接连吃了败仗,被李自成帮忙解困。袁时中因此听命于李自成,但又保持独立性,借着李自成的威望发展势力。 朝廷派人来招安,李自成也派人来安抚。 袁时中选择了朝廷,还杀死李自成的使者。李自成大怒,带兵把袁时中给弄死了! 之前袁时中奉命防备第七师,大同军第七师一动,他被祖大寿招来合兵。结果这厮走到扶沟县,突然就不动了,甚至一路招募难民为兵,此时已经扩兵到三万余人。 一旦袁时中选择倒戈,就等于堵死祖大寿的退路。 祖大寿被搞得惊恐不安,派出一个叫巩义节的秀才,前往扶沟县安抚袁时中。 见到袁时中之后,巩义节问道:“侯爷为何停兵不前?” 袁时中解释说:“军中士卒多病疫,若往西华县与祖都统合兵,恐会让祖都统之兵也染上瘟疫。” 巩义节说道:“敌方大军即将抵达,正是用兵之时。些许瘟疫,不足为虑,请侯爷立即带兵前往。” “唉,我麾下部将,也多有染疫之人。”袁时中叹息道。 巩义节努力劝说:“侯爷,南北大战,正是报国之时。侯爷停军不前,战后必被追究,此乃下下策也。难道侯爷觉得,伪同之兵赢得了我大清八旗?” “嘿嘿,这个可不好说。”袁时中突然笑起来。 巩义节惊恐道:“侯爷何出此言?” 袁时中也不解释,冷笑道:“我本想继续观望,是你提醒了我。既然肯定被鞑子追究,何不现在就反了,不让多尔衮活着回来?来人啦!” “在!”几个亲兵进来。 袁时中说:“将此人斩了,送去大同军那边。就说我已起兵反清,占领扶沟,截断祖大寿退路!” “侯爷三思……侯爷三思啊……”巩义节叫喊着被拖出去。 袁时中出身于小地主家庭,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而且身强力壮、臂力过人,从小就练过一些武艺。 明末的河南,若是遇到贪官,连小地主也活不下去。 袁时中全家先是沦为自耕农,渐渐的又兼着佃耕土地。被官府不断催逼,家人相继饿死,他只能逃荒到开州做乞丐。 历史上,此人揭竿而起,由于军纪良好,百姓踊跃投靠,迅速在众多义军中脱颖而出,全盛时期拥受到朝廷围剿李自成的待遇。 袁时中的思维模式偏向于读书人,他不愿做反贼,始终想着招安转正。 投降满清之后,袁时中总觉得不舒服。 因为满清对百姓盘剥甚重,丝毫不亚于大明官府。他虽然被封为侯爵,满清却不拨发军饷,甚至不给俸禄工资,全靠袁时中自己筹措。 这似乎跟以前当反贼没啥两样啊? 袁时中爱惜羽毛,顾及自己的名声,一直靠找地主劝粮度日。而且,他不喜欢剃发,非常厌恶后脑勺那根辫子! 多尔衮在时,袁时中不敢造反。 多尔衮一走,附近没了八旗兵,袁时中立即就想着倒戈。即便吃了败仗,也可跟着大同军撤退,前往不用剃发留辫的汉家地盘。 …… 西华县城。 祖大寿问道:“伪同大军还有多远?” “敌方骑兵已至数里外,敌军主力估计还有几十里。”吴三桂说。 “全军撤往扶沟,”祖大寿说,“若袁贼(袁时中)敢杀来,便在野外将其歼灭。若袁贼守城,血战厮杀也必须把扶沟县城拿下!袁贼不除,咱们便是腹背受敌。” 吴三桂建议道:“不如带兵去太康。这样一来,既不会腹背受敌,同样也能阻住敌军,不让敌军去驰援商丘。” 祖大寿犹豫不决。 吴三桂的计策确实可以,但必须抛弃大量辎重,因为不能走水路行军。一旦带上全部物资上路,就必须使用数万民夫,而他们身后还会有追兵。 袁时中突然跳反,把祖大寿的计划全打乱了! 在此之前,祖大寿可以选择守城,也可以选择出城作战,还可以选择退守扶沟。现在却啥都不能选,要么回师把袁时中弄死,要么抛弃辎重前往太康县。 出现这种情况,纯粹是满清自己种下的恶果。 满清扩张速度太快,半年之内拿下四个省,乱七八糟的啥人都愿收编。更可怕的是,根本就没有足够的粮食,无法真正掌控各路降兵。打仗的时候,甚至在降兵降将的地盘抢劫。 这种做法,一路高歌猛进肯定没问题,遇到大同军阻拦就要矛盾爆发。 甚至都不用等满清吃败仗,战局僵持稍微久些,就必有降兵降将再次倒戈。 而赵瀚的仁善之名,也终于显露出号召力。 沿途所过之地,百姓热情迎接,就连饥民都知道,跟着赵皇帝肯定有饭吃。甚至是一些地主士绅,不满于满清暴政,散尽家财支持赵瀚打仗。 进入归德府地界之后,每天都有士绅,带着自募的乡勇来投。 乡勇部队就已经将近两万,饥民组成的义军更是接近十万。有些乡勇和饥民,甚至是从开封府绕来的,跨州过县都要来投靠赵皇帝。 嗯,把赵皇帝的军粮消耗得飞快,一个个好胃口能把人吃穷。 …… 西华县的骑兵,全部统归吴三桂调遣。 吴三桂凑了四千余骑,逡巡于颍歧口附近,不让大同军渡河,掩护祖大寿带着步卒撤退。 城中火起,却是祖大寿把多余辎重烧了,其中还包括许多抢来的粮草。 归附满清的河南贼寇,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这些贼寇当初造反,就是吃不饱肚子,看着祖大寿烧毁粮草,他们心里难受得滴血啊。 “敌军跑了!” 曹变蛟骑马奔至沙河岸边,与同样带着骑兵的吴三桂隔河相望。 没法过去,只能看着,同时派人回去报信,因为大同军主力还在三十里外。 江大山、黄顺接到消息,立即下令加速行军。 民夫和士兵全部动手,将十多条运粮船靠岸卸货。然后,部分士卒乘船前进,剩下的士卒沿岸跟随,军粮和火炮不着急全部带走。 乘船士卒率先抵达颍歧口,站在船上射击岸边的吴三桂骑兵。 吴三桂不敢与火铳兵对射,只能让开颍歧口的码头。 火铳兵趁机登岸,掩护曹变蛟的骑兵坐船过河。当骑兵全部渡河之后,剩余步卒也跑来了,继续坐船渡河。 “全军追击!”江大山、黄顺联合下令。 两个师的步兵,全部轻装小跑赶路,甲胄只能留在船上。掷弹兵的万人敌也没法带,身上只有一把腰刀。 一万多脱甲的大同军步卒,就这样朝着太康县急行军。 曹变蛟、魏国祥两位骑将,各带2500龙骑兵,去驱逐吴三桂的骑兵。 关宁铁骑早就残了,曾被一分为三。一部分受调入关,镇压西北流寇;一部分划归祖大寿;一部分划归吴三桂。 历次作战,不断消耗。 祖大寿和吴三桂麾下虽然还有骑兵,但已经不是真正的关宁铁骑,更类似大明边将的家丁骑兵。 此时此刻,吴三桂统率的四千余骑,大概两千骑算是精锐,剩余都是各降将麾下的杂牌。 面对五千龙骑兵,吴三桂分散袭扰,不停的抛射弓箭。 射出几箭,便不射了。 离得太远射不到,离得太近又要挨枪子儿。 吴三桂想要绕后,去攻击脱甲急行军的大同步卒。龙骑兵也迅速跟上,保护友军安全,不让敌方骑兵接近。 江大山虽然有坐骑,此刻却与士卒一起跑步,他大喊道:“不要管那些敌骑,只管往前跑便是!” 万余大同步卒,竟真的不理会吴三桂,仿佛看不到敌骑一般,提着兵器朝太康方向小跑前进。 两军相隔数十里,大同军竟打算徒步追击。 第427章 【破城】 连续炮击城墙十一天,其余人手不是闲着没事儿干。 大量民夫已经填平好几段护城河,但凡会点木匠活的,都被派去制作攻城器械。 大概五百多架云梯,是有挡箭木板、防推抓钩、绞盘升降那种。另有一千多架简易云梯,这种云梯基本没啥用,因为商丘的城墙实在太高了。 还有掩护步兵前进的楯车,虽然属于临时制作,没有满清楯车那么精良,但用于挡箭已经足够了。 并且,有许多剩下来的长木板,这些木板可以搭在缺口城墙处。两米多高的残缺城墙,几十上百块木板一搭,就能制造斜坡用于进攻。 商丘附近的树林,已经被赵瀚砍光了! 围三缺一,数万大军一起攻城,没有用炮灰消耗试探,今天必须把城墙拿下。 楯车在前,每辆楯车,都可掩护几十个步卒前进。 精良云梯,同样可以掩护步卒。 在攻城部队前进的时候,53门火炮一直对准缺口两边的城墙,因为有敌军顶着炮火在城墙上架锅烧油。 佟养甲好几次调遣士兵登上城墙,都被一顿火炮给砸得混乱不堪。这些守城士卒,吓得全部趴在女墙后面,若是有火炮击中女墙,就必有一批倒霉蛋诞生。 女墙单薄,只能防箭,防不了火炮。 佟养甲对孙定辽说:“孙都统,务必要把缺口守住!” “一定死守。”孙定辽答道。 孙定辽已经降清十多年,官至镶红旗汉军副都统。家业全在满清,他不可能投降,就算投降也没好果子吃。 二十多辆楯车来到缺口处,孙定辽的乌真超哈重步兵,守在倒下只剩两米多高的残缺城墙上。 而两边的完好城墙,站着各部拼凑的两千多火铳兵,三眼铳、火绳枪、燧发枪都有,祖孙三代已经凑齐了。 大明也有燧发枪,但性能很差,哑火率在三四成以上。个别粗制滥造的,哑火率甚至超过五成,作战效果远不如火绳枪。 友军接近城墙数十步时,因为害怕误伤,火炮就全部停止射击。敌人的火铳兵,就是趁着这个时候上墙,试图居高临下射击大同军步卒。 “砰砰砰!” 楯车靠近缺口还有几米远,藏在后面的少数步卒,暴露在城上敌军火铳兵的枪口下。 “砰砰砰砰!” 敌军火铳兵有人不听号令,紧张之下提前开枪。 一人开枪,引起旁边的跟着开枪。噼里啪啦乱射,大同军步卒只倒下十多人。 若是他们听从号令,把楯车再放近些开枪,大同步卒暴露得更多,很能会造成两三百死伤。 “混账,谁他娘最先放铳的?” 孟乔芳的侄子孟熊弼破口大骂,随即又喝令:“快快填弹!” 大同火铳兵,开枪、填弹、再开枪,间隔时间已经缩短到50秒左右。而这些杂牌火铳兵,临阵填装弹药,已经不是多少时间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准确把弹药上膛。 好多火铳兵手忙脚乱,要么忘了上火药,要么使劲把火药往里塞。 孟熊弼心急如焚,又问正在烧煮金汁和热油的士兵:“烧烫了没有?” “还没,快了,快了!” 这里的金汁和热油,是火炮停止射击后,才开始架锅烧煮的。 佟养甲命令士卒顶着炮火烧油,在军法队的威逼下,一群倒霉蛋上去点燃柴火。只被炮弹砸翻一口锅,剩下的就全跑了,然后又被执法队逼着上城墙。 虽然城墙很宽,火炮准确率不够,很难砸中烧油的人。 但五十三门火炮轮射啊,别说普通士卒,让八旗兵来也顶不住,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 孟熊弼走过去一看,锅里的油都还没冒烟。 想烧沸一锅油,那也是需要时间的。 孟熊弼的叔父(兼养父)是孟乔芳,祖上跟着朱棣靖难有功,从此在永平卫做了世袭武将。 孟乔芳的父亲,甚至官至大明宁夏总督。 但这家伙,十一年前降清,跟孙定辽没啥区别。 孟熊弼离开油锅,趴在女墙处喊:“准备投滚石、落木!” 却是缺口两侧的城墙,也有云梯推来。 士卒正站在挡板后面,用绞盘放出云梯,只要抓钩扣住女墙,就能顺着云梯攀爬攻城。 孙定辽的乌真超哈营,蹲伏在残缺城墙上,即是躲避敌方可能出现的火铳兵,也是打算第一时间推开大同军搭来的木板。 然而,大同火铳兵没有出现,近战兵也没搭木板建斜坡。 数百掷弹兵,躲在挡板后的台阶上,这里属于满清楯车的火铳射击位。大同军的楯车没有射击孔,只悄悄藏着掷弹兵,朝残缺城墙投掷万人敌。 “轰轰轰!” 一阵爆炸声响起,毫无防备的乌真超哈营,被炸弹炸得七荤八素。 趁着硝烟还没散去,大同近战兵抬着几米长的木板,一块一块搭在那段残缺城墙上。 三百板甲战士,左手持着盾牌,右手持着战剑,顺着木板搭成的斜坡往前冲。 朱由栋冲在最前面,一听这名字就是大明宗室。他的祖宗,是仁宗朱高炽的第七子。但他的爷爷,却只是小小的奉国中尉。 奉国中尉年薪200石米,四成给粮,六成折为银子。 若是钱粮能给足,生活倒还过得去,至少不愁饿肚子。但宗室的俸禄,由地方文官在属田里收取,再交给当地的藩王分配。层层克扣之下,大头都被藩王捞走,小小的奉国中尉还得饿肚子。 朱由栋从小就长得健壮,仿佛饭桶转世,经常把家里吃得米粮不继。 后来更是没饭吃了,因为农民造反,杀了他父亲和两位兄长,他带着母亲、弟弟和妹妹逃走。好不容易,官兵镇压了反贼,他们回到原来的宅子,结果每两年又遇到反贼。 朱由栋干脆投了大同军。 如今,他是大同皇帝赵瀚的亲卫队长! 朱由栋身高足足一米八五,他这身板甲废了不少材料。踩着木板冲上残缺城墙,那里的硝烟还没散尽,他举着盾牌就撞翻一人,接着又提剑砍翻一人。 没砍死,对方穿着棉甲。 “当当当!” 三个敌人围着朱由栋砍,刀锋在板甲表面撞起火星。 朱由栋的臂力奇大,顶起盾牌掀翻一人,右手提剑再次劈出,这次劈中对方的脖子。 朱由栋不求杀死多少敌人,端着盾牌往前冲撞,砍人那都是顺带的。他的任务是把敌阵搅乱,让更多友军冲上来,彻底占领这处城墙缺口。 被万人敌炸得七零八落,又遭三百板甲战士冲锋,孙定辽的乌真超哈重步兵,转眼之间就失去组织度。胆小怕死的转身就逃,胆大勇猛的负隅顽抗,已然无法控制这段城墙。 后面的大同军藤牌手、长枪手,陆陆续续冲上来,结阵辅助板甲战士冲杀。 掷弹兵也冲上来了,手里还抱着万人敌,火折子用牙齿咬着,随时可以点燃引线。 “倒热油!” 眼见友军失去对城墙缺口的控制权,孟熊弼下令将还没煮沸的热油淋下。 “啊!!!” 两个板甲战士、十几个藤牌手和长枪手被热油淋身,还有一个倒霉的乌真超哈兵也中招。 “放火!” 在孟熊弼的喝令下,清军扔下许多浸油的枯草,又从锅底抽出柴火,胡乱朝着下方扔出。 掷弹兵连忙后退跑开,害怕被引燃万人敌。 好在孟熊弼那段城墙也在被攻击,而且还有火铳兵在填弹,场面乱七八糟的,热油和枯草由于遭受炮击都准备不足。否则的话,这里将被烧成火海。 即便如此,还是有好几个大同士卒,身上的衣物被引燃,地上的柴草和热油也燃起来。 不是汽油,烧得不快,还有机会把身上的活给拍灭。 “砰砰砰砰!” 陆续有清军火铳兵,重新填弹完毕,居高临下朝着缺口处开枪,正在冲杀的大同士卒又倒下五十多人。 “嘭!” “啊!” 也不知是火药填多了,还是火铳质量堪忧,连续两个清军火铳兵炸膛。 云梯之上,接连三四十个大同士卒落下,都是被石头和滚木砸下去的。熊万乘穿着两副棉甲,手里举着藤牌,飞快爬上十多米长的云梯。 攀至女墙处,数把长枪刺来,熊万乘矮身躲避,干脆把藤牌扔掉。再次攀爬时,又有几杆长枪刺来,他伸手抓住一根,用力往下拽。对方探身刺击,猝不及防之下,被熊万乘拉出女墙。 二人撞作一团,顺着云梯滚下去,接连又撞翻几个大同士卒。 十多米高滚落,熊万乘竟然没死,并且还能当场站起来。反而是被他拖下来的清军,以及后方被砸落的友军,已然摔得奄奄一息。 “杀!” 熊万乘甩了甩脑袋,再次攀爬云梯冲上去。 朱由栋已然冲过了缺口,三百个板甲战士,一起撞入城内的敌阵当中。就连被热油烫伤的两个板甲战士,由于热油远远没有达到沸腾温度,又有板甲和防护衣保护,此时依旧在带着烫伤冲锋。 这里的敌人,可不是乌真超哈营,只是相对比较精锐的步卒。 面对三百个铁人冲阵,还没接战就开始害怕。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怎么也无法破开板甲防御。 他们没有对付板甲的经验,就算板甲战士摔倒了,也不知道掀开面甲捅眼睛。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群无敌的钢铁怪物。 “快逃啊!” 两千多密密麻麻列阵的敌军,他们真的已经算精锐了,否则也不会被派来堵缺口。可三百个板甲战士,冲入阵中一杀,这两千多人很快就心理崩溃。 越来越多大同近战兵,跟着板甲战士从缺口冲入。他们通过城内坡道冲上城墙,结阵厮杀守城部队,让守城的敌军腹背受敌。 正在攀爬云梯的熊万乘,顿时感到压力骤减。他拼着受伤翻过女墙,提刀冲杀劈砍,身后很快又爬上来几个友军。 这段城墙的清军也被杀溃了! “快,快顶上去……不准逃跑!” 佟养甲厉声大呼,喊着喊着,他自己也跑路了。 (明天三更。) 第423章 【荒野之战】 平原之上,一片荒芜,田地里只有杂草,看不到丝毫麦苗的影子。 万余大同步卒,排成十四个纵列。 近战兵在外,火铳兵在内。虽然小跑起来,阵型有些散乱,但大致上还能保持齐整。 古之精锐,无不是跑步健将。 能不能跑步,也是大同正规军与农兵的区别。农兵虽然要训练阵型和杀敌技巧,但毕竟伙食相对较差,很少训练跑步这种耗费体能的项目。 正规军却是早晚各跑一次,而且腿上还绑着沙袋。 此时此刻,只是慢跑,还没穿铠甲,对于大同军士卒而言实在轻松。 5000龙骑兵在两侧保护步卒,五百人一队,跟吴三桂的骑兵纠缠。每次放铳,只放五分之一,保证始终有火铳上膛,避免敌军趁着火力间隙冲杀。 吴三桂越打越心惊,他今天可算开眼了,旁边有骑兵袭扰,步兵竟还敢急行军。 而且那些火铳骑兵也恶心,反复轮换放排枪,让吴三桂根本不敢冲。或者说,他麾下的杂牌骑兵不敢冲,临时拼凑过来的骑兵军官,并不什么都听吴三桂指挥。 “吁!吁!吁!” 铜哨声不断响起,步卒停下来列队休息,同时火铳兵开始更换火绳。他们一直燃着火绳慢跑,只要吴三桂敢带骑兵冲来,就可以迅速列阵进行齐射。 火绳真挺麻烦的,能全部换装燧发枪就好了。 这个时代,欧洲有句关于火绳枪的笑话:背上一法里长的火绳打一整天仗。 “全军听令,缓步……走!” 前方打出旗令,军队各处也跟着挥舞旗令,换好火绳之后,大同步卒们开始往前走。 不能一直慢跑啊,跑一阵子,走一阵子,可以恢复体力。 吴三桂遥望那令行禁止的画面,忍不住感慨:“我若有这等军队,怕是能一路南下打到琼州,难怪南京的赵皇帝能坐拥数省。” “副帅,还要袭扰吗?”江翥骑马奔来。 这个时空的吴三桂,没有献上山海关的功劳,也还没发展到那么多部队。因此,他并没有被封王,只是做了正黄旗汉军副都统。 吴三桂摇头:“暂时袭扰不了,敌军令行禁止,我军却不听号令。” 麾下四千多骑兵,真正听话的就两千多,吴三桂对此无可奈何。满洲骑兵、蒙古骑兵,都被多尔衮带走了,剩下的全是各降将的家丁骑兵。 降将们愿意借出骑兵,交给吴三桂统一指挥,已经算非常给面子。 那些骑兵军官,在离开的时候,就被降将们叮嘱过:打不赢就逃。若打得赢,但会有死伤,那就不要去拼命。 家丁骑兵是宝贝,是降将们的立身之本,怎会任由吴三桂葬送? 因此大明军队的光荣传统,完完整整延续下来。吴三桂每次寻漏子冲锋,都会发现一些骑兵不听话。或者是表面听话,冲到一半就畏惧不前,非常准确的避开龙骑兵的枪口。 “吁~~~~” 缓步前进一刻钟,大同军又开始吹铜哨,打出旗令变成全军慢跑。 吴三桂说:“一路急行军,总有松懈的时候,慢慢找机会冲破敌阵。敌军没带辎重和辅兵,晚上连营寨都没法扎,今晚试试能否组织夜袭。” 吴三桂派出几个骑兵,追赶祖大寿汇报军情。 …… 大同军一路急行,祖大寿那边却如同郊游。 附近各州县的守城部队,大部分都在西华县汇合了,林林总总足有七八万人。 甚至有些降将,半路强拉饥民入伍,如此就能在西华县讨要更多军粮。这七八万人里面,大概有三万多,都是降将们临时招募的。 常规操作,不必惊讶。 谁让满清不发军饷呢?就算拨发军饷,也只扔来一些银子。 降将们养不起军队,就只能大量裁军,集中钱粮养活自己的家丁。遇到打仗的时候,再招兵便是,顺便向满清讨要更多开拔费。 欧洲的三十年战争,国家打仗都这么干。 战时招兵,打完就裁军,经常连遣散费都不给。老百姓当然不愿意,那就连哄带骗。比如让一个大妈,把吃不饱饭的男子,以食物为诱惑骗进地窖,关起来饿得男子只能答应从军。 祖大寿骑在马背上,扭头看着拖拖拉拉的军队,无奈道:“传令各部,都走快点,到了太康县再慢慢休整!” 然而,军令没啥作用。 各部确实加快了行军,但没走多远,就再度缓慢下来。且精锐部队走到很前方,饥民构成的部队落下老远,拖成一条绵延数里的长蛇。 祖大寿也曾命令各部将领,把这些没用的孱兵给扔掉。 可将领们不愿意啊,这是他们的部队。满清没给够开拔费,难道打仗的时候,还不让他们多多领军粮? 不管是什么垃圾兵,反正有兵就得发饷。 发下来一两银子或者一石米,将领们可以吞掉七八成。反正都是临时招募的饥民,吊着不饿死便可,一直作为领饷的工具人就行。 行军队伍越拉越长,祖大寿被搞得毫无脾气。 他要是敢从严治军,降将们就敢寻机倒戈。他要是敢扔下各部,只带精锐前往太康县,降将们就敢调头去投靠大同军。 赵瀚那边有一堆只会吃饭的累赘,祖大寿这里同样有一堆只会领饷的渣滓。 眼见各部已经完全脱节,祖大寿无奈下令:“全军靠拢休息片刻。” 足足半个小时,七八万人的军队,终于艰难的走到一起,不再像之前那样拖了近十里长。 “哒哒哒哒!” 吴三桂派回的骑兵来了,报告军情道:“都帅,敌军正在急行军,朝着我方主力追来。” “这般快速?”祖大寿惊讶道。 那骑卒说:“敌军全部脱甲,只带兵器行军。又有数千火铳骑兵保护,吴将军无法进行阻拦。” 祖大寿面带喜色:“敌人真的全军脱甲了?” “脱了,无一人披甲。”骑卒说道。 祖大寿再次确认:“一路急行,便是没带火炮?” 骑兵说道:“并无火炮。” 祖大寿顿时大喜:“敌将冒险急进,正是一举将其击溃的大好时机!” 在祖大寿想来,大同军没了火炮,甚至脱掉了铠甲,那就是砧板上的肉。自己也不用再走了,只守在这里以逸待劳,轻松就能击败一群不披甲的敌人。 …… “砰砰砰!” “咻咻咻!” 原野之上,大同军的探马,正在跟吴三桂的骑兵小规模缠斗。 随着追击深入,龙骑兵分出五百骑,冲到更前方打探消息。吴三桂分兵阻挠,龙骑兵就分出更多兵。 搞到最后,双方的骑兵,在各自主力之间打起来。 打了半个小时,彼此死伤仅个位数。 不但那些降将珍惜家丁骑兵,吴三桂同样如此,他舍不得让家丁们凑近了挨枪子儿。一个二个,全在保存实力,主要是满清统治力不稳固,降将们只能靠军队来维护自身利益。 历史上,即便清军打到长江以南,各部降将都还在互相兼并。 但南明小朝廷更垃圾,同样各种内斗。 当时,降将金声桓受诏入京,由于害怕被夺走军队,主动请求带兵攻打江西。这货手里只有几千兵,号称自己是先锋,满清即将有二十万大军南下。江西的南明文武大臣,吓得瑟瑟发抖,于是江西就降了…… 因为金声桓占领南昌时,弄到大量金银财宝。满清任命的江西文官眼红,强行索要,敲诈勒索。满清又没厚赏金声桓,金声桓索性带着整个江西投靠南明。 听说江西反了,广东也跟着反,因为总督佟养甲打压不是辽东籍的降将。 文官敲诈打压武将,导致满清接连失去江西、广东……这剧本够烂的。 但满清和南明,就是在比烂,结果南明更胜一筹。 满清实在比不过,稀里糊涂得了天下。 此时此刻,几个骑兵奔回去,报告信息说:“敌军在半路扎营,以逸待劳等我军杀去。” 江大山与黄顺讨论之后,下令全军停下休息,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吃饭。 双方距离二十里左右,祖大寿很快得到情报,下令全军徐徐朝着大同军靠拢。他得趁着大同军没甲胄、没火炮,抓住机会主动进攻,毕其功于一役! 祖大寿行军慢得要死,被一群垃圾兵给拖累的。 等彼此接近只剩数里时,太阳已经西垂。祖大寿害怕累赘太多,会被敌军夜袭成功,因此继续带兵前军,打算在天黑之前进行决战。 正在与敌骑缠斗的曹变蛟,也渐渐拉开距离。他举起千里镜观察一阵,立即骑马朝魏国祥奔去:“魏将军,敌军有几处混乱不堪,咱们直接带骑兵杀过去!” 魏国祥是浙江世家子,从小读书,却喜欢舞刀弄棒,以秀才身份加入大同军。 先是做军中宣教官,因为弓马娴熟,编练骑兵时转为骑将,如今跟曹变蛟一样,统领着2500龙骑兵。 魏国祥也拿出千里镜仔细观察,随即笑道:“我击左翼,曹将军击右翼。” 说罢,两人各自带着骑兵,拉得更远恢复战马体力。顺便更换火绳,重新点燃,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吴三桂也带着骑兵回去,但退到己方步卒侧后方。他这边兵力占优,想等步兵先动手,再寻机冲杀大同军的主力……依旧想保存实力,不愿家丁骑兵死太多。 夕阳西下,遍地余晖,给旷野荒草镀上一层金色。 (今天没了。) 第428章 【多尔衮撤军】 佟养甲怎么可能逃得了,大同军不仅有5000龙骑兵,还有5000卢象升统领的骁骑兵。 仅骑兵就有一万之数! 这货带着几个包衣奴才,骑马从北门出逃,都还没过护城河,就看到数百骑兵围杀过来。 佟养甲又连忙回城,他不敢绕着城墙跑,因为除了北面城墙,其他三面全都有大量敌军在攻城。 当城墙缺口被大同军占领之后,两侧城墙也被大同军拿下。继而顺着城墙冲杀,帮助正在爬云梯的友军登城,守军难以抵挡,一段又一段城墙告破。 守军士气崩溃,开始大量逃亡。 也有一些守军将领,带着部队跪地投降。但他们不属于倒戈,打到这种程度,即便倒戈也将被划归战俘行列。 上万溃兵朝着北门逃去,佟养甲被溃兵阻住,只得再次调转马头,重新试图从北方逃走。 卢象升带着骁骑兵在北城外冲杀,亲手砍翻数人之后,当面的几千溃兵全部跪降。他立即策马冲向另一道城门,佟养甲骑着马儿太过显眼,卢象升直奔这个家伙而去。 佟养甲吓得再次转向,跟狼奔鼠突的溃兵撞上,接连撞翻两人之后,战马完全失去速度。 卢象升带领骁骑兵飞奔而至,已经跪地投降的溃兵,害怕被骑兵队伍踩踏,连滚带爬的冲向墙根处。 “饶命!” 佟养甲惊恐大呼。 卢象升奔至其身边,喝道:“下马跪地投降!” 佟养甲连忙下马,乖乖跪在地上:“我有重要军情相告,求见大同皇帝陛下!” 卢象升下令:“捆起来。” 城墙上,孟熊弼倒地装死,身旁不远是被打翻的滚烫金汁。他只觉一阵阵反胃,强忍住恶心,睁眼偷瞧四面的情况。 只见周围敌军都已跑开,孟熊弼立即脱甲,想要伪装成普通士卒。 “那边有个鞑子官!” 却是各段城墙的守军全部溃逃,一部分大同军回来占领城墙。 孟熊弼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顺着斜坡离开城墙。刚逃下去,又遇到一群民夫进城,孟熊弼扭头蹿进街巷当中。 民夫们兴奋莫名,上百人呼喊追击,最终在一条巷道将其堵死。 “不要杀我,我是汉人!”孟熊弼跪地大喊。 民夫们嘻嘻哈哈,由于没有绳子,于是纷纷解下腰带,将孟熊弼五花大绑。 孙定辽却是躲入民居,城中百姓早被驱逐大半,这个大宅子里没人。他寻找到几件衣裳,脱甲换上,接着又割辫子,可惜后脑勺的头发割不完。 半下午时,有一队大同士卒进来搜查,孙定辽先把甲胄扔到井里,接着自己也小心翼翼下井。 “呕!” 孙定辽一阵干呕。 井里竟然飘着尸体,那是清军驱逐百姓,附带着侮辱妇女,一个女子为保贞洁投井自杀。 已经死了十多天,早就被井水泡成巨人观,肚子鼓起如同怀胎十月的孕妇。 孙定辽一脚将尸体的肚皮踩破,内脏和秽物全涌出来,那种恶臭让他根本忍不住。 “井里有人!” 一个大同士卒喊道。 众人围到井边,探入井中查看,瞬间就被熏得缩回脑袋。 “呕!” 好几个士卒,在井边吐了一地。 带队的什长呕完擦嘴,说道:“扔一条绳子,把人拉上来再说。让民夫过来清理水井,再立块牌子,这段时间莫要喝井水。” …… 赵瀚把指挥部搬到城中府衙,三百板甲亲兵已经回来。 只有两个受伤,都是被热油烫伤的。 幸好只是热油,而非滚油。 最惨那个被热油溅入面甲缝隙,摘掉头盔之后,半边脸全是水泡。军医害怕感染,将水泡完全刮掉,还用烙铁来烫死伤口,再用酒精冲洗之后敷上金疮药。 破相了。 “实战如何?”赵瀚问道。 朱由栋回答说:“盾牌密集阵型,没有平日演练时那般有用,阔剑也砍不破敌军的盔甲。陛下,铁人军可更换钝器,铁锏、铁锤、铁棍这些都可以。盾牌也不要了,双手使用钝器更好。” “可以,”赵瀚仔细思索道,“今后改用链锤。双手持的大链锤,即便敌军有盾牌,也可砸击盾牌边缘,带尖刺的锤头可越过盾牌锤击敌人头部。距离拉近之后,长柄链锤不方便挥击,就用手握着铁链去锤人。锤柄尾部也加装尖刺,能破甲那种,来不及转身时,用于向后刺击。” 朱由栋认真想想,觉得这种长柄链锤确实厉害。自己握着锤柄,穿上板甲横扫出去,怕是根本没有敌人敢接近。 不多时,卢象升带着俘虏进来。 “陛下,这是伪清的守城主帅佟养甲,”卢象升说道,“专给伪清造火炮的佟养性,是此人的兄长,他说有重要军情求见。” 赵瀚笑道:“辛苦了,坐。” 卢象升甲胄在身,也不方便坐下,干脆站在旁边。 佟养甲噗通跪地:“陛下,小人有军情相告,请陛下饶小人一命。” 赵瀚冷笑:“这个时候还跟我讨价还价?你所谓的重要军情,是不是多尔衮的援兵要来了?” 佟养甲顿时愣住,难道有谁比他先用情报换命? 大同军不但猜到多尔衮要来,退守颍州的第五师,也已经在江良的带领下,正朝着商丘方向迅速赶来。 即便赵瀚没攻下商丘,也能先扎营驻守,等着萧宗显赶到,再以三个师的兵力跟多尔衮对阵。 赵瀚扫了佟养甲一眼,说道:“拖下去砍了,尸身焚烧。头颅用石灰弄好,派骑兵传首各城,勒令守将献城投降。被抓住的真鞑子,还有降清一年以上的假鞑子,不必审问罪状,全部砍头传首各城。降清一年以内的俘虏,将领全部砍了,底层军官审问罪行。至于被俘的普通士卒,暂时编为罪民,等其他百姓分田之后,罪民才可以分田落户。五年之内,罪民必须给官府服役,其本人不得担任公职,但罪不及子女。” “陛下饶命啊!” 佟养甲都被吓尿了,是真尿了,裤裆湿淋淋的。 他是满清文臣,虽然也打过仗,但从来没有阵战厮杀过。 佟养甲、孙定辽、赵之龙、孟熊弼等人,在城外再次团聚。他们被堵住嘴巴,排得整整齐齐,等着被一个个砍头。 城墙之上,无数军民观看行刑。 每砍一个,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佟养甲被排在最后杀头,整个人瘫得如同煮熟的面条,连跪都跪不直了。行刑人员无奈,只能乱枪戳死,最后照着尸体把脑袋砍下。 这些人的头颅留下,尸身全部烧毁,就连沾血的地面也过一次火。 民夫们被组织起来清理城市,特别是水井,里面有死尸的要反复清理,还要洒石灰进行消毒,短期之内不得饮用该井之水。 被驱逐的商丘城百姓,陆陆续续回家,落籍之后就能领回家宅、店铺。 肯定有人冒领,但无所谓。 只要不出现纠纷,官府懒得去管,反正城内也需要充实人口、恢复繁荣。 城墙缺口处,赶紧用土石重新填起来。多尔衮的援军就快来了,填补缺口好守城,等敌军士气下降再决战。 战死的大同军士卒、农兵和义军,登记造册之后,就地火化成骨灰。 山东瘟疫严重,挨着山东的归德府,疫情同样不可轻视。 虽然有医生进行防治,但大同军将士,已经被感染上百人,义军和饥民被感染的更多! “缴获了多少粮草?”赵瀚叫来负责后勤的军需官。 军需官回答:“还未算清楚,大致估算有两三万石。” 赵瀚舒了一口气:“还好,敌军没有鱼死网破,在陷城之前把粮草烧掉。” 粮食现在才是最重要的,需要救济的百姓太多,赵瀚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即便干掉多尔衮的主力,也没法再率领大军北上,顶多占领山东和河南。 至于北直隶,只能派遣小股部队出击,能拿下多少城池算多少。 而且没粮食搞移民工作,山东、河南得继续荒着,先就地安置本地的难民。 …… 宁陵。 带着一堆鞑子和汉奸首级,前往宁陵县劝降的龙骑兵,正好跟多尔衮派出的探马撞上。 宁陵县守将左右为难,这货手里只有几百兵,其他士兵都被佟养甲抽去防守商丘了。南面是刚打了胜仗的赵瀚主力,北面是多尔衮带来的数万八旗军,这他娘的究竟该跟着哪边? 左右为难之下,守将孤身骑马逃跑,打算带着几百两银子隐姓埋名。 爱谁谁! 多尔衮得知商丘失陷的消息,而且佟养甲全军覆没,顿时气得一言不发。 商丘那么坚固的城墙,那么宽阔的护城河。佟养甲、孙定辽两个混蛋,竟然只坚守了十一天,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古代打仗,防守坚城几个月,甚至是一两年,都如同家常便饭。 多尔衮给佟养甲的任务,只让他坚守半个月,谁知半个月都守不住。 一群满清高层,停在宁陵县以北,大眼瞪小眼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济尔哈朗叹气道:“打不得了,商丘城陷落,咱们现在赶去,就是打攻城战。如果不能快速破城,敌军就会有援兵,到时候就是咱们被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济尔哈朗属于保守性格,黄台吉以前多次出兵,他都是持反对意见,因为觉得打起来没把握。 多尔衮不说话,他还是想不明白,商丘城咋就没了呢? 就算被火炮轰开一个口子,城内那么多守军,也能坚持个一两天啊。只要再坚持一两天,他的主力大军就到了! 满达海说道:“咱们数万八旗军,哪里去不得?商丘陷落,必是被火炮轰塌了城墙。咱们也有火炮,对着缺口继续轰击,几天时间就能重新轰开。到时候,数万八旗军杀进去,对面肯定挡不住的。不要再想了,一路杀过去。” 济尔哈朗反驳道:“敌军数十门火炮,若是架在城墙上,居高临下跟咱们对轰。你该怎么办?” “这……”满达海无言以对。 孔有德忍不住说:“不如在此地布置疑兵,主力去山东,把山东之敌歼灭再说。” 满达海说道:“商丘的敌军肯定会追来。” 孔有德说道:“追来最好,可以在野外作战,总比去商丘攻城容易。” 多尔衮点头道:“此计可行。去山东是假,引诱敌军主力出城是真,咱们就在野外将敌军歼灭!” “摄政王!摄政王……呼呼……紧急军情!” 这是满清的山东战报,本来先送去开封府。得知多尔衮向商丘进军,于是从开封府快马追来。 多尔衮打开战报,良久无语,终于缓缓说道:“多铎战死,山东的八旗军,已经没了一半。” 众人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济尔哈朗吞咽口水说:“十王战死……难道是有降将临阵倒戈,十王被杀个措手不及?” 多尔衮摇头:“堂堂正正作战,两军兵力相当。若算上降兵降将,多铎兵力还占优。大同……伪同之兵,确实厉害得很,不是大明边军可比的。” 满达海这次也听傻了,他虽然看不起多铎,觉得多铎打仗是个废物。但两军堂堂正正作战,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输掉,大同军的战斗力已经毋庸置疑。 “撤,”济尔哈朗说,“撤回黄河以北,勒令阿济格也撤出山东。只能防守紧要城池,否则撤得慢了,几万八旗军很可能要被包围!” 满达海还是不甘心,说道:“得再打一场!” 多尔衮想了想说:“暂时撤回去,等敌军追来。拖长他们的战线,再寻机断其粮道,总能抓住机会的!” 这个主意,济尔哈朗赞成,满达海也无法反对,获得满清贵族的一致认可。 他们当天就撤军,撤至陈留时,再次接到军事情报。 这次是从辽东发来的军情,多尔衮阅读之后,忍不住揉揉眼睛,再次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敌军打到沈阳城外是什么鬼? 那可是绝对的大后方,那可是满清的首都之一,敌人难道是飞过去的? 第424章 【军心与纪律】 曹变蛟都知道突袭敌军阵型散乱的部队,以此造成对方全军溃败,祖大寿这个打了几十年仗的会不清楚? 两军大约相距三四里时,祖大寿就开始调整部队。 他把三万多战斗力正常的步卒,摆在最前方列阵。又将自己和吴三桂的万余辽东精锐,作为中军以及预备队。骑兵放在中军两侧,在保护中军的同时,也可策应前军大阵,并随时能够出来招架龙骑兵,又或者去袭扰大同军的步卒。 至于毫无战斗力的两万多弱兵,被祖大寿放在最后面。溃了就溃了,如此位置,一般不会冲击友军。 已经准备突袭的曹变蛟、魏国祥,对此感到很无奈。 一直跟士兵共同步行的江大山,此刻终于骑马,奔到黄顺那边:“顺子,敌军战力良莠不齐,不必跟他们硬战。徐徐撤军,拉乱敌军阵型,或者干脆拖到天黑。” “好,听你的。”黄顺笑道。 两人都是师长,合兵之后并无职位高低。这属于战争大忌,必须得有个主将,否则很容易产生分歧。 大同军的在成军之初,就有一个规矩。 若军官阵亡,五人当中要临时推举伍长,十人当中要临时推举什长。以此类推,当几个最高长官平级时,应该事先决定以谁的命令为主。 江大山和黄顺一个村的,同时跟随赵瀚起事,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而且江大山更先升任师长,资格要老一些。这次合兵作战,两人已经约定好了,江大山为主帅,黄顺为副帅。 江大山为了照顾黄顺的情绪,此刻更是主动骑马过来,一起商量战术的变化。 用千里镜观察敌军情况,两人边看边讨论。 黄顺说道:“只看行进阵容和旗帜,敌方的前军部队,连咱们乡下的农兵都不如。敌方中军应该属于精锐,军阵齐整,旗帜不乱。敌方后军嘛……怕是从来没有打过仗。” 江大山笑道:“敌军若再前进,咱们就后撤,他们的后军肯定被落得老远。” 说穿了,反复拉扯! 只见两军相隔还有一里半,祖大寿都派兵两翼包抄了,大同军突然整体后撤,根本不给敌军包抄的机会。 这属于超常规操作,因为距离太近了,极有可能被敌方趁机追击,而且追着追着就要溃散。 但大同军轻装而来,连辎重都没带,而且纪律严明,后撤时的情况,比敌军前进时还更有条不紊。 祖大寿列阵前行,速度慢如龟爬。 没办法,临时拼凑的大军,若是快速行进,走不了几十步,各部就将变得参差不齐。 眼见大同军徐徐后撤,祖大寿顿时急了。 这么搞下去,根本别想接战。他麾下的一群杂牌部队,不可能追上大同军,一旦下令追击就会乱起来。到时候,若被敌军抓住机会,说不定就全军溃败了。 如此情况,跟将帅的指挥能力无关,跟双方的战术和装备也无关。 纯粹是军队质量的差别,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大同军,在执行力上碾压敌方杂牌。 怎么办? 祖大寿有三种选择: 第一,前行追赶,立即战斗。 第二,让骑兵出击,阻挠敌军主力,令其不能从容后退。 第三,停止前进,就地扎营,只须拖上一天,没带辎重的敌军就断粮了。 第一种办法容易把自己玩崩,第三种办法可能让大同军跑掉。 祖大寿选择第二种,他命令吴三桂带着骑兵出去,袭扰正在后撤的大同军。 “传令龙骑兵,袭扰敌军大阵!”江大山迅速做出决策。 号令声响起,曹变蛟、魏国祥立即带着龙骑兵,主动避开吴三桂的骑兵,前去袭扰祖大寿的两翼部队。 大同军停止后撤,列阵面对吴三桂的骑兵。 祖大寿的步兵大阵也停止前进,因为两翼部队已经有些混乱。5000龙骑兵,只有一半兵力,远距离放着排枪,祖大寿的两翼部队就慌乱起来。 虽然没有阵型大乱,但减缓前进速度。导致中间的部队走到前面,两翼的部队渐渐落后。 反观大同步卒,面对吴三桂的骑兵袭扰,从容不迫的列阵应对,表现出的纪律性高下立判。 “吹号,把骑兵收回来。”祖大寿无奈决策,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在野外作战,而是应该早点跑去太康县守城。 可大同军轻装急进,不带辎重,没有盔甲和火炮,这种诱惑又让祖大寿忍不住。 吴三桂听到号令,立即带兵回援,驱赶袭扰友军的龙骑兵。 吴三桂的骑兵一走,大同军步卒再次从容后撤。 天色越来越暗,这种搞法,今天是别想打仗了,两军根本就挨不着。 祖大寿再次下令:“全军停止!” 敌军一停,大同军也跟着停,始终保持一里半到两里的距离。 这么接近,祖大寿都不敢后撤,甚至不敢下令扎营,稍有行动就会阵型大乱,被大同军抓住机会冲过来。 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天色即将黑尽,大同军再次后撤,双方距离大概两里半。 江大山下令灭掉火绳,他们不但辎重不够,火铳兵随身带的火绳也不多。而且打夜战也很吃亏,火绳一旦点燃,必被敌军发现。 入夜,月光明亮。 两军列阵,原地坐下,骑兵也退回去,给战马喂吃的,恢复战马的体力。 龙骑兵人均只剩一块饼,虽然他们也带了豆子和水,但那些都是给战马吃的。战马不但要吃豆子和水,水里还得掺盐,否则难以补充体力消耗,而且更加容易生病。 坐着坐着,祖大寿麾下的许多士兵,就开始东倒西歪的躺下。 反正敌人没攻过来,累了一天,继续坐着多累啊,先躺下休息会儿再说。 祖大寿让执法队去呵斥,但屁用都没有。叫起来这边的兵,那边的兵又躺下去,他们行军一天真的很累,而是黄昏时刻还精神高度紧张。 执行军法,要么在没遇到敌人时整肃军纪,要么在已经交战时处罚逃兵。 将战未战之时,没有哪个将帅敢轻易执行军法。 临阵斩将,军之大忌! 特别是麾下一群杂牌部队,祖大寿更不敢在此时乱来。万一哪个降将心怀怨恨,半夜里闹将起来,场面肯定无法收拾。 吴三桂来到祖大寿身边,低声说:“舅父,这仗没法打。敌军如臂使指,我军号令各一。我军虽然兵力优势,但人越多就越乱。不如……降了!” 祖大寿摇头:“摄政王的数万八旗军,已经杀去商丘。若八旗军胜了,咱们此时投降不就成了笑话?” 吴三桂说:“就算多尔衮能赢一场,还真能得天下不成?对面的大同军,以前咱们不清楚,现在还不清楚吗?此乃天下一等一的精锐,比之八旗军丝毫不差,军纪士气甚至比八旗军还好。多尔衮赢不了的,就算此战大获全胜,也不过是划江而治。南方富庶,人口充足,几年时间就能缓过来。而北方人口稀缺,粮食也不够,等南京反攻如何打得过?” “我再想想。”祖大寿没有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 至于各自家人的死活,祖大寿和吴三桂都没考虑过,甚至提都懒得提一句。 不到万不得已,祖大寿是不会降的。 他预感到今晚很可能大败,但宁愿逃走都不会投降,这源于他自己的犹豫性格。 双方各派少量士卒,去四处捡来干柴和枯草,架起一个个火堆。既能照明,又能勉强取暖。 大同军这边啃干粮,祖大寿那边,则让后军架锅煮饭,然后运到前方让士兵饱腹。 这种情况下,没法扎营,双方都是列阵休息。 吃完东西之后,大同军轮换睡觉,祖大寿那边也轮换睡觉。两军之间都有骑兵放哨,谁也别想偷袭,挨到明天再继续打仗。 二更天。 大同军陆续亮起星星点点,却是火绳点燃了。 “呜呜呜……” 祖大寿的哨骑连忙吹号示警,随即军号大作,睡下的士卒被接连拍醒。少数部队,甚至慌乱起来,以为敌人已经杀过来了。 对面军号一响,大同军这边又掐灭火绳。 三更天。 52个龙骑兵部队的宣教官,提着铁皮喇叭奔出去,开始轮番对着敌军喊话。 “辽东的兄弟,你们世世代代,生在辽东,长在辽东,你们的祖坟也在辽东。你们的父老乡亲,都被鞑子杀了,你们的长辈妻儿,受尽鞑子。你们就不记住血海深仇,还要给鞑子卖命吗?每年清明,你们的祖坟谁去拜祭?等你们哪天死了,祖宗问你们,为什么不扫墓上香?你们该怎么回答祖宗!” “河南的兄弟,大明官府贪得无厌,搞得河南十室九空。这满清比大明还残暴,到处烧杀抢掠,害死了多少父老兄弟?你们很多人,以前都是反贼。为啥要造反?因为吃不饱!咱们南京的大同皇帝陛下,也是吃不饱杀官造反的,跟你们是一样的出身。大同皇帝陛下,晓得穷人有多苦。陛下废除苛捐杂税,还给穷人分田,日子过得可好了。就说这河南的汝宁府、南阳府,老百姓都已经分田了。不要再给鞑子卖命,投了大同皇帝陛下,编户分田,今后给自己种地。天天都能吃饱,娃娃读书还不要钱!” “山西的兄弟,你们大都是军户出身。鞑子连年入关劫掠,你们次次奉诏勤王。你们的父兄长辈,你们的亲朋好友,有多少死在鞑子的刀下。你们还要给鞑子卖命,对得起死去的亲友吗?快快投降,大同皇帝陛下,已经废除了军户。今后当兵打仗,全凭自愿。不想打仗的,就分给土地,自己种粮食。没有官府盘剥,也没有军官使唤你们当牛做马……” 随着喊话进行,祖大寿军中嘈杂起来。 那些得了好处的降将,或许只是略有感触。但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却被喊得军心动摇,宣教官们句句都说到他们心坎里。 “汉人兄弟们,你们若想投降,打仗的时候就扔掉兵器,趴在地上,或者蹲在地上。大同军不杀俘虏,还给你们分田。记住,打起仗来,丢掉兵器,趴在地上,或者蹲在地上!” 祖大寿脸色剧变:“骑兵快去驱逐那些喊话的!” 第429章 【杀俘】 陈留。 满清喜欢开会,特别是遇到大事,必须开会进行商议。 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黄台吉、多尔衮,都不可能独断专行。因为八旗兵不是满清皇帝独有,也不是摄政王说了算,而是掌握在上层贵族手中。 如果把满清比作一家股份制公司,那么仅代善一家子,就名义上掌控25股份,实控股份至少能有10。 今天的会议气氛异常严肃,与会成员的脸色都不好看。 “敌人怎会打到盛京(沈阳)去?是不是朝鲜在偷袭,把朝鲜兵误以为是伪同兵?”瓦克达率先发言。 努尔哈赤之孙、阿巴泰之子、满清辅国公博和托,亲自从北京赶来报信:“朝鲜哪有这本事,逼降朝鲜国王那一仗,当时我可是军中副帅!北京已经乱起来了,好多满洲贵人都闹着要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多尔衮冷笑,“回盛京吗?” 胡定贵只是占了几座“空城”,又将沈阳、海州城外的人口掠走,满清的损失还不如在山东败一仗。 可是,政治影响极大! 许多满清贵族,本来就不愿迁往北直隶,只想在辽东边种地边抢劫。正是多尔衮,以摄政王的名义,强行将满清人口从辽东迁走。 现在沈阳被袭扰,又在河南、山东连番败仗,多尔衮对满清的控制力已摇摇欲坠。 济尔哈朗说道:“国事不是儿戏,去年几十万人,从辽东搬到北直隶。这还不到一年,又都搬回去吗?那得消耗多少人力物力。今年在北直隶种下的粮食还收不收?回到辽东又重新开垦?今年那么多人吃什么?” 不管济尔哈朗出于什么目的,但这些话确实在支持多尔衮。 多尔衮报以感激微笑,说道:“全部回去是不可能的,但要迁徙一些旗丁,充实海州城的人口。耀州(营口大石桥市)的城堡,也应当加固修缮。用这两座城,将盘踞着敌人的盖州给堵住!” “兵呢?”满达海问,“算上蒙古八旗、汉军八旗,八旗军拢共也才十二万人。在山东折了一万多,商丘又折了两千汉军八旗。陕西那边,跟李自成打仗的四万八旗兵,总不能撤回来?咱们这里的八旗兵,又要应付那些伪同南蛮子。从哪里调兵去守耀州和海州?” 瓦克达顺着自己兄弟的话往下说:“敌人能从海上登陆金州,你只扼守耀州和海州,能防得住他们坐船吗?南蛮子直接坐船打宁锦怎办?宁远、锦州还剩几个八旗兵?不派大军驻守宁锦,说不定这两座城,今年就被南蛮子占了。南蛮伪皇帝人多,在宁远移民几万,又在锦州移民几万,咱们怎么把城池抢过来?要是抢不过来,北京跟辽东就被割成两段,到时候想回去都回不了,怕是要被人关起门来打狗!” 这话很不好听,却句句切中要害,听得多尔衮头疼不已。 不论如何,必须撤军,因为带兵的满清贵族,心思已经飞回了辽东。再加上大同军强悍,满清贵族们不再有必胜之心,真打起来必定表现得畏首畏尾。 退到黄河(河南段)以北,跟大同军打防御战都不可靠。山东那边的大同军,极有可能越境包抄,到时候满清主力想走都走不掉。 但该撤军到哪里呢? 多尔衮仔细看地图,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从河南到北京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难道一路退回北京去? 反复思考之后,多尔衮说道:“先退守清苑(保定)、新安(安新)、保定(文安西北部)、静海、天津一线。河南和山东都人口稀缺,粮食也没有几粒。敌军若敢追至保定、天津,粮道被拉长千里,补给极为困难,我军可以寻机将其歼灭。” “退那么远?”济尔哈朗惊道。 按照多尔衮的计策,不仅放弃山东和河南,小半个北直隶都不要了。 “不然呢?”多尔衮反问。 众人无言以对。 满清虽然还控制着半个河南,但山东大败的消息传出,还有商丘那一场败仗,必然导致大量降将倒戈。 各地的守城部队,全都是降兵降将,这些家伙打仗不行,顺风倒的本事却极强。 而且,由于满清多次聚兵,守城部队都被抽走。许多城市兵力空虚,大同细作一旦煽动串联,分分钟杀死文官武将夺取城池。 商定好撤军计划之后,多尔衮立即带兵北走。 从陈留撤到开封的路上,就有许多降兵降将,故意慢吞吞行军,掉队之后趁机开溜。 过了开封,从陶家店横渡黄河。 多尔衮害怕汉人降将叛变,将渡河地点分成好几段。汉人投降部队,被扔得远远的,就算叛变也无法对八旗军半渡而击。 这是明显的不信任! 于是乎,两万多投降满清的汉人部队,直接选择留在黄河南岸。满清都不信任自己了,而且一副远遁的架势,谁他娘的愿意继续卖命? …… 商丘。 “伪清这就撤兵了?” “撤了,连夜拔营而走。” 赵瀚拍案而起:“全军追击!” 两个正规师带着农兵、民夫启程,宁陵县望风归附。 追至陈留,此城却有两千汉军八旗,是多尔衮留下来阻挡追兵的。 这些汉军八旗也是倒霉,明摆着成了弃子。可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满清地盘里,敢弃城而逃必受处罚。如果不顾家人,选择投降大同军,多半也没什么好下场。 只能死守。 绝望之下,恶性彰显,这些汉军八旗,在开封烧杀抢掠、侮辱妇女。 仅用半天时间,大同军就攻占开封。因为这座城太大了,四面攻城之下,两千人根本守不过来。 而且,城内有百姓帮忙! 赵瀚带兵进城之后,几个士绅带着大量百姓,跪在街上哭嚎:“陛下,您可要给小民做主啊!” 赵瀚问道:“出了何事?” 一个士绅摘下帽子,露出金钱鼠尾,愤怒道:“这些鞑子兵,抢劫财货、淫辱妇女还不算,他们竟以杀人为乐。逼着全城百姓剃发,不剃发的就杀死,小民……小民迫不得已,为保性命也剃了头发……” 难怪大同军攻打开封时,刚坐船从护城河登陆,城内就已经有百姓起义。 赵瀚又询问具体情况,得知开封百姓被杀上千,还有几十个妇人自尽,顿时怒从心起。他问道:“抓住多少俘虏?” 还没查验清楚,而且有些汉军八旗,城破之后蹿入民宅藏匿。 又过半个时辰,李正过来汇报:“俘虏六百多人,都是汉军八旗。他们自知必死,便胁迫全城百姓剃发,遇到不愿剃发的就虐待致死。带兵之将,是伪清汉军八旗参领刘武元,这厮受伤之后已昏死过去。” 祖大寿曾经诈降一次,虽然自己趁机跑了,但几个儿子和大量边将,却真的就此投降满清。 这刘武元就是其中之一,如今不但做了汉军旗参领,还被授予世袭三等轻车都尉。他几个儿子都在满清做官,这次被留下来断后,只能选择自己死了,让儿子更受满清重用。 “把人带过来。”赵瀚说道。 刘武元估计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身体虚弱。既然赵瀚要见,下面的人怕他死了,还给这厮包扎了伤口。 一盆冷水泼出,刘武元睁开眼睛。 赵瀚问道:“你自己想死就算了,为何要杀戮无辜百姓?” 刘武元默不作声。 赵瀚也懒得再问,因为突然觉得没意思。他挥手说:“这些汉军旗俘虏,一个不留,全部砍头示众。至于此人,也不用凌迟处死,弄起来太麻烦了。先给他养伤,恢复之后,再斩断四肢。每砍去一肢,立即用烙铁烫死伤口,给他包扎止血,务必要四肢砍完再死!” 刘武元终于慌了,嘶喊道:“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辱?” “你也知道这是在折辱?想过城中百姓吗?”赵瀚满肚子怒火,喝道,“带下去,好生治伤,防止他自杀!” 数百汉军旗俘虏被拖出城去,挨个排队砍头。 无数被迫剃发的百姓,此刻已将辫子剪去,戴着帽子出城围观。没有帽子的,也用布帕裹头。 一刀斩下,头颅落地。 “好!” 百姓欢呼喝彩。 “呸,呸!” 赵宽是刽子手之一,他也被逼着剃发,自告奋勇请求帮忙行刑。 吐了两口唾沫搓手,赵宽再次举起大刀,朝着围观百姓喊道:“老少街坊,且都看好了,我赵大的刀究竟快不快!” 一个士绅喊道:“赵大,莫要让鞑子死得利落,最好一刀砍断半个脖子,活生生疼死这些狗东西!” “不行不行,手艺不能坏了。”赵宽连连摆手,他有自己的职业素养。 再次挥刀,头颅落地,果然手艺精湛。 “好!” 百姓由衷赞叹。 卢象升领着骁骑兵,把龙骑兵也带上了,一万骑兵绕过开封直追鞑子而去。 他带兵冲到一处渡河地点,还没发起冲锋,就有近万人跪地请降。 山西降将土国宝丢掉兵器,一路小跑上前,跑近了重新跪下:“卢帅,我等皆不愿随鞑子渡河。这边都是降兵降将,鞑子渡河的地方还在更东边。” 卢象升面无表情,呵斥道:“带路!” 第425章 【万人冲锋】 薛四坐在地上,偏着脑袋问老乡:“对面在喊啥呢?” “太远了,听不清楚。”方塘摇头。 薛四又问:“咋前面闹起来了?” 方塘心烦道:“我怎晓得,跑了一天,也不让人睡觉。” “还睡呢?睡着就起不来了。”薛四说道。 方塘啐道:“呸呸呸,少他娘的说丧气话。” 两人是逃荒认识的,一起投了袁老三的队伍。当时,袁老三的部队叫大袁营,袁时中的部队叫小袁营。 袁老三吃了败仗,他们又跟着哪吒造反。 此哪吒,非彼哪吒,实在没有闹海的本事,只造反半年就被官兵灭掉。 他们兜兜转转,前后跟了四个贼首,如今投靠在张一贵麾下。 薛四横竖睡不着,低声说:“你说这仗能赢不?” “管他谁输谁赢,”方塘无所谓道,“输了就赶紧跑,赢了就冲快点,说不定能割一个大官的脑袋。” 薛四又说:“你还记得那个陈秀才不?” “被抓住砍头的细作?”方塘问道。 薛四点头说:“就是那个。他说南边人人都能分田呢,不给地主种地,都给自家种地。赵皇帝也仁义得很,没有差役,也不收杂税。” 方塘好笑道:“天下哪有这般好事?那个陈秀才是乱说的。” “要是真的呢?”薛四一脸的向往憧憬,又问,“好些乡亲没饭吃,都结伴去南边了,你说他们分到田土没有?” 方塘说道:“分个屁的田,做皇帝的,还有当官的,就没一个好人。能给你分田?就算分了田,年年大旱,啥粮食也种不出来。这世道,傻子才种田!老天爷不长眼,种不出来粮食。老天爷开了眼,种出粮食也被人抢走。还是造反当兵实在,咱们要是不造反,不在张将军手下当兵,怕是早就饿死好几年了。” 薛四叹息:“唉,说得也是。” 方塘叮嘱道:“今天这仗怪得很,入夜还隔这般近,怕是大半夜就能打起来。四哥警醒点,咱俩要是谁睡着了,记得把人喊醒一起逃。咱们都是全家死绝的活鬼,你照应我,我照应你。莫要给谁卖命,咱的命都是自己的。” “一直闹腾,哪睡得着呢?”薛四唉声叹气。 …… 欧阳淑握着长枪躺地上,准确来说是躺荒草上。 夜里有点凉,幸好没到蚊子逞威的季节,否则今晚将更加难受。 虽然上级的军令是轮流休息,但欧阳淑根本睡不着。时不时的,两军中间就有龙骑兵喊话,又或者靠前的火铳兵点燃火绳。 只要一有动静,双方的号令声就响个不停。 欧阳淑祖上是安福县大族,但到他这一代,早就已经沦为佃户。他的名字,是父母用半斤米做酬劳,请出身主宗的村塾先生给取的。 欧阳淑的大哥也曾当兵,在跟孙可望打仗时阵亡。 除了抚恤金之外,家里还多分了一亩地。镇长还亲自来慰问,让大哥的两子一女好生读书,今后不管考什么试都可以加分。 欧阳淑也得到大哥的遗泽,优先从民兵转为正规军。 他不怕打仗,村里的青年都踊跃参军,多少人盼着打仗立功呢。打了胜仗有奖励,就算战死也有抚恤,还能给儿女考试加分,反正给赵先生当兵不吃亏。 白天脱掉盔甲急行军,傍晚又面对敌军来回拉扯,欧阳淑虽然搞不明白啥情况,但听着号令照做便是了。 那些号令,他已经听了无数遍,平时训练每天都听号令。 一天不听号令声,他反而会觉得缺了什么。 在祖大寿眼里,临阵进退拉扯,显得那么不可思议。可对于欧阳淑这种小兵来说,却跟平时训练没啥两样,他们天天如此早就习惯了。 害怕敌军追杀? 呵呵,大同军上下,从没想过自己会输。 说他们是骄兵也算,反正早就养成了舍我其谁的气势,就连底层小兵都不把满清放在眼里。 欧阳淑翻身一看,发现旁边邵阳,正单臂枕着后脑勺,另一只手握着兵器,翘起二郎腿躺地上看月亮。 “嘶嘶!”欧阳淑用舌尖顶住牙齿,嘴里发出细微声响。 邵阳扭头看过来,两人无声傻笑。 今晚禁止私语,他们都不敢说话,互相抛着杂草叶子解闷。 不知过了多久,队里的传令兵矮身过来,挨个低声嘱咐:“天亮发起突袭,赶紧休息,睡不着就闭眼等着。” 睡得着才怪了,隔三差五整出动静。 …… 祖大寿一直警醒着,可到了黎明时分,也忍不住打瞌睡。 主要是前半夜精神高度集中,时刻防备着大同军杀来。虽然明知大同军在使用套路,既是疲敌之计,也是让他们习惯了闹腾放弃警惕。 但该中招还是得中招,至少祖大寿自己,下半夜就哈欠连天。 唉,年纪大了,熬夜能力退化啊。 祖大寿拥有兵力优势,而且部队成分杂乱。他是不愿意夜战的,白天都乱得很,夜里打仗更乱,怎也要等到天亮再说。 晨光熹微,天色微亮。 “呜呜呜呜!” 猛然响起号角声,祖大寿瞬间惊醒,却是大同军已经点燃火绳,正在列阵准备全军出击。 昨晚聊天的薛四和方塘,终究还是在下半夜睡着了。 听到军号和上官的喝令声,他们揉着惺忪睡眼站起,被逼着列阵迎击大同军的进攻。 “哈……” 薛四捂嘴打着哈欠,脑子迷迷糊糊的。 方塘望望天色,嘀咕道:“这天还蒙蒙亮呢,对面着急个什么?” 祖大寿的军令传下去好些时候,大同军都开始慢跑前进了,他这边的阵型依旧没有摆好。 许多投靠满清的贼寇,甚至看不懂旗令,也听不懂号令! 无奈之下,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 祖大寿派出传令兵,骑马去通知各部将领,并且下令两翼进行包抄。他有七八万人,大同军只有一万多,不两翼包抄也排不开啊。 “不杀俘虏!” “蹲下投降!” “不杀俘虏!” “蹲下投降!” 一万多大同士卒,齐声大喊起来。 刚开始还喊得有点乱,多喊几声之后,越喊越有节奏感,甚至踩着步点边跑边喊。 薛四的位置在最右翼,昨晚没听清大同军喊话,他迷糊道:“是不是蹲下就能活命?” “应该是,”方塘提醒说,“势头不妙就蹲下,活命要紧。” 欧阳淑却没想过死活,他手持长枪,小跑着呐喊。越喊越有气势,越喊越有自信,根本不把对面几万敌人放在心上。 两翼还在包抄当中,移动起来,阵型极为混乱。 大同军直接冲过去,接近之后,越跑越快。祖大寿的前军,听到那些呐喊声,又想起昨晚的喊话,下意识就想扔掉兵器蹲下。 吴三桂想要率领骑兵阻止,但友军正在两翼包抄,乱七八糟挡住他的袭扰路线,而且,龙骑兵一直盯着,也不会让吴三桂轻松进场。 “命令两翼,立即接敌厮杀,不要再去绕了!”祖大寿咆哮道。 害怕那些将领不遵号令,传令兵再次骑马奔出,直接跑近了用嘴巴传话。 此时大同军步卒已经冲到几十步开外,两翼部队连忙杀过来,想配合前军进行三面夹击。 曹变蛟、魏国祥为了配合友军冲锋,不顾附近的吴三桂骑兵,策马杀到对方的两翼二三十步距离。 全军下马,举铳开枪。 薛四先是跟着长官侧绕,接着又朝里面冲锋。他所在的张一贵部队,都是两三年以上的老贼,搏命作战极为勇猛,因此称得上“精锐”。 但他们真的看不懂旗令,阵型也排不整齐,反正打仗时冲就完事儿。 乱糟糟的冲着,薛四尽量向方塘靠拢。忽闻一阵马蹄声,忍不住扭头看去,却见敌方骑兵越冲越近。 然后,下马…… 方塘也看到了,连忙喊道:“四哥,你冲慢点,得留着力气逃跑!” “砰砰砰!” 前方之人中枪倒下,薛四没来得及躲开,绊到尸体不小心摔倒。 他还没回过神来,方塘就拖着他的衣服喊:“快逃!” 这一侧的2500骑,共有2000千人开枪,二十多步的距离,瞬间击倒一大片。 薛四站起来,发现周围友军死伤无数,也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反正还有很多伤而不死的惨叫哀嚎。 薛四吓得魂飞魄散,再见敌骑上马追来,立即转身撒丫子逃跑。 “杀!” 曹变蛟手持腰刀,率部朝着溃兵冲去,只留五百骑阻挡跟着冲来的吴三桂。 “快跑啊,快跑啊!”方塘大喊。 薛四带着哭腔说:“在跑了,在跑了!” 这一部溃兵冲击之下,后面还有骑兵杀来,侧翼的另一支部队也跟着溃。瞬间引起连锁反应,侧翼大军全溃了,有人甚至还记得喊话口号,面对骑兵追击居然也跪下投降。 吴三桂没有理会龙骑兵,他终于抓到机会了,朝着正在冲锋的大同步卒杀去,而且是从大同军背后冲杀! “兄长,战还是逃?”姜瑄问道。 “能逃去哪儿?” 姜镶挽弓搭箭:“拼了!” 他们跟在大同步卒后方,负责阻挡吴三桂骑兵对步卒的冲击。 当然,姜家兄弟不是孤军作战,两翼的龙骑兵还各留了五百,一直等在那里没放铳。 “砰砰砰!” “咻咻咻!” 两侧各有500龙骑兵放铳,姜家兄弟400多骑正面放箭。然后,全部拿起武器,朝着吴三桂的4000骑兵冲锋——中箭中枪之后,只剩四千之数。 三面加起来也只有1500骑,而且龙骑兵近战拉胯,却义无反顾的冲向两倍于己的敌军。 只一个照面,姜瑄就被斩于马下,吴三桂甚至单独斩落了两人。 数千骑兵就这样近战厮杀,场面惨烈无比,龙骑兵因为装备劣势,陆陆续续倒下两百余人。 就在吴三桂的骑兵,在骑战当中占据绝对优势时,那些杂牌部队的骑兵,忽然寻机带着骑卒逃离战场。他们打赢了也逃,因为友军那边,两翼步卒全部溃逃,而且逃回去冲击前军。 “呜呜呜呜!” “吁吁吁!” 大同军的步兵大阵,各部疯狂挥舞令旗,铜哨和号角也响起来。他们在冲锋当中变阵,近战兵跑向两侧,中间的火铳兵根本无人援护。 顶着祖大寿前军的箭矢,大同火铳兵付出数百人伤亡,一路冲到二十步以内。 “砰砰砰砰!” 火铳三连击,当面之敌割麦子般倒下。 “上刺刀!” “冲锋号!”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哒嘟……” 祖大寿甚至来不及调动中军预备队,前军和两翼全部崩溃。即便他换上自己的精锐,同样是挡不住的,七千多支火铳三段击,放完铳之后还全体上刺刀冲锋。 这谁顶得住? 而且两翼率先溃逃,前军被搞得早已摇摇欲坠。 面对大同军步卒的冲锋,祖大寿的前军竟然有上万人没逃。他们扔掉兵器,有的跪下,有的趴下,有的蹲下,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些宣教官停下来,动员那些投降的敌军将官:“拿起武器,随军冲杀!” 不怕这些将官再次倒戈,因为他们早已失去组织度。 投降的将官们不敢打硬仗,顺风仗却是拿手好活。于是纷纷捡起武器,跟着大同军一起冲,大同军瞬间就“增兵”上万人。 曹变蛟、魏国祥也停止追杀溃兵,带着骑兵回去跟吴三桂厮杀。 吴三桂在前军崩溃的瞬间,也撒丫子开溜了。敌军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疯子,他不愿跟这样的疯子打仗。 祖大寿的中军面对冲来的敌人和溃兵,已然毫无斗志,还未接敌就转身逃跑。 祖大寿无计可施,混在溃兵当中,动作娴熟的骑马遁逃。 吴三桂也跑得快,而且没人追他。因为还有许多投降满清的骑兵,正在跟龙骑兵混战,曹变蛟、魏国祥必须先解决这些家伙。 中原大地上,柔和的晨曦当中,数万人像蚂蚁一样移动。 吴三桂一路往北逃去,奔至沙河与涡水汇流处附近,他身后已经只剩二十多个家丁骑兵。害怕敌人追来,他把甲胄全脱了,拉着战马一起游过去。 祖大寿同样是逃跑健将,一路奔至太康县。 在城里略作休息,便坐船逃往中牟,太康县城他也不敢守了。 “抓到一个敌将!” 胞弟骑战阵亡的姜镶,带着一肚子怒火,骑马跑来查看谁被抓住。 他一眼就认出此人,说道:“这厮是祖大寿的第四子祖泽清!” 祖泽清一脸痛苦,坠马摔断腿了。 第430章 【瘟疫才是大敌】(为企鹅大佬加更) 多尔衮带着三十多门火炮,已经悉数渡河完毕,而且把火炮架在对岸。 至于八旗兵,满洲八旗先过河,蒙古八旗次之,汉军八旗负责殿后。此时此刻,汉军八旗已过河大半,只剩几千乌真超哈营。 “轰轰轰轰!” 卢象升带兵追至,对岸的满清火炮立即射击。 “散开阵型!” “龙骑兵点燃火绳!” 孔有德站在黄河对岸,还未渡河的汉军旗火铳兵,有一个参领是他的独子孔庭训。 多尔衮下令道:“船只全部毁去,不要再过河接人。至于对岸的汉军旗,能过来多少是多少。” 孔有德欲言又止,他不敢抗命,只能指挥炮兵,一直朝着围过来的大同骑兵射击。 片刻之后,多尔衮脸色难看道:“不要管了,全军开拔!” 不是多尔衮不救,而是那些汉军旗,争抢着登船渡河。其中还有两千多火铳兵,若是在河边列阵,配合着火炮支援,完全可以让重步兵安稳过河。 但这种情况下,谁愿意舍己为人,拼了性命掩护友军逃生? 统领火铳兵的孔庭训,自己就抢着上船,其余火铳兵有样学样。根本无法列阵,到处乱糟糟的,重步兵和火铳兵你推我挤。 船装满了也无法离岸,总有士兵想上去。 于是乎,已经登船的士卒,挥刀砍向未登船之人。甚至有火铳,对着攀船士卒开枪,岸边怒吼声、哭嚎声、唾骂声、哀求声震天响。 见此情形,卢象升只让数百龙骑兵,以极为散乱的阵型,冲过去朝着这些汉军旗放铳。 场面顿时更加混乱,有几艘船直接被搞翻了。 随着对岸的满清火炮被拖走,卢象升下令骑兵冲锋。 还未登船的汉军旗,纷纷跳河逃命,也有一部分跪地求饶。 “砰砰砰!” 龙骑兵来到河边,下马举起火铳,朝着船上的敌军开枪。 孔有德的独子孔庭训,本来已经成功登船,而且坐船离岸十多米。可船上有好几人中枪,惊恐推搡之下,孔庭训被自己的兵给推进黄河。 “拉……哈……咕咕咕……拉我上……” 孔庭训不会游泳,在水里挣扎叫喊,转眼间顺流飘了几米远,一头撞在另一条船的船底。 晕晕乎乎之间,又呛了几口水,孔庭训再次冒面。 “嗙!” 又有汉军旗中枪落水,砸在孔庭训身边。这货把士兵的尸体,当成救命稻草抱住,结果还是在往下沉。 浮浮沉沉一阵,肚子终于灌饱,浑身力气也耗尽,带着无尽的恐惧沉下去。 …… 随着清军撤离,开封府诸县传檄而定。 紧接着,怀庆府、卫辉府、彰德府归附。就连隶属于北直隶的大名府和广平府,也迅速改旗易帜,文官武将纷纷高呼赵皇帝万岁。 这些家伙,不可能继续做官,能不遭到严惩就不错了。 对于降官降将,赵瀚已经制定了处理标准。 第一等,立功之人。 在战局未定之时,没有遭受大同军进攻,却主动起义反叛满清。或者在关键时刻,胜负未分,临阵倒戈。不论文官武将,这种都属于立功,以往罪行既往不咎,而且还会酌情进行奖赏。 比如山东的黄蜚、马进忠,又如河南的袁时中、姜镶、姜瑄。 这几个都要重点表彰,特别是姜瑄,为了掩护大同步卒,跟吴三桂厮杀时阵亡,灵位可以送入英魂庙供奉。 活着的黄蜚等将领,先召回南京学习大同理论,再分到各部队参观学习训练。今后组建大同军第十二师时,可以直接担任团级军官,统兵数量为1500人。 至于那些义军首领,也是先去南京学习,愿意当兵的酌情给予职务。 像阎应元这种读过书的,由于立下大功,可直接做县丞。 第二等,投诚反正,望风归附。 面对大同军的兵锋,放弃抵抗,即刻投降。又或者大局已定,闻讯改旗易帜。 这些人依旧要受到审讯,如果作恶多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罪大恶极者,死罪都不能免,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比如在黄河边请降的土国宝,水匪出身,贪婪残暴。 历史上,这货是满清第一任江宁巡抚,大肆屠杀江南抗清义士。平定江南之后,搜刮钱财,残害百姓,闹得民怨沸腾,连满清朝廷都看不下去,成为第一个因贪污、贩卖私盐而论死罪的降将。 这个时空,土国宝随清军来到河南,下乡征粮时杀戮无数。 投降也是死! 第三等,交战之后投降,这种直接划归为战俘。 中高级将领全部砍头,不必再经审问。低级军官审讯之后处置,普通士兵全部打为罪民,五年之内不再犯事,就可向官府申请转为良民。 “陛下,第八师捷报!” “拿来。” 赵瀚仔细阅读战报,却是刘柱率领的第八师,在迅速攻占鲁山县之后,带兵前去攻打宝丰县城。 此城守将为正黄旗梅勒章京(副都统)安达礼,很早就跟着努尔哈赤,算是满清公司的小股东。若非遭受黄台吉打压,自己也经常犯事,估计此时早就封爵了。 安达礼自负立功无数,不把大同军放在眼里。 他没有选择守城,而是主动出击,麾下有三个牛录的满洲八旗,还有一千五百人的汉军旗,带着两万降兵降将就想跟大同军野战。 至于下场嘛,被李定国带着龙骑兵追杀,追击上百里将其生擒活捉。 刘柱、李定国这一路,在此次战役的边缘地带,再加上安达礼主动寻求野战,整个战斗过程可以说是最轻松的。 歼灭安达礼之后,刘柱、李定国二人,顺势拿下汝州五县。 继而进攻河南府,由于被龙门关所阻,转向先去攻取登封,同时奇袭轩辕关得手。 他们正准备出关进军偃师,多尔衮撤兵的消息传至,洛阳、偃师等城池全部望风归降。 赵瀚此次出征,各路军队连连告捷,但也有很糟糕的情况出现。 费如鹤、张铁牛的部队,由于在疫情重灾区山东作战,大同军士卒已有三千多人感染瘟疫。 根本没法预防,而且军队当中,大量人群聚集,传播速度还更快。 找不到特效药,只能喝吴又可的中药汤剂,提高自身抵抗力来硬扛鼠疫。 …… 山东。 阿济格的大军被围堵在济南城,费如鹤、张铁牛、黄蜚、马进忠已经合兵一处。 至于其他义军和降兵,只挑选少数青壮,分守各处城池,剩下的全部解散了就近编户分田。 不缺田,只缺人口。 “轰轰轰轰!” 火炮不间断的轰击城墙,将领们却在聊别的事情,而且全部戴着口罩。 费如鹤焦头烂额道:“昨天又有十九人确诊瘟疫,这他娘的,我麾下染疫而死的士卒,比战死的多出无数倍。打的什么鸟仗?” 张铁牛叹气道:“唉,我营中更多,昨天染瘟疫的有三十六个。” 黄蜚苦笑:“再寻常不过,我在山东好几年了。平时都不敢操练士卒,一聚起来就要坏事。” “你在登莱,瘟疫不厉害,我那里才厉害呢。”马进忠处于瘟疫中心。 费如鹤说道:“赶紧打完这仗,找个地方好生休整,一直聚兵打仗,这瘟疫根本停不下来。” 山东的两个师,战事平息之后,不可能再北上了。 非战斗减员太严重! 济南城里的阿济格,同样被瘟疫折腾惨了。他麾下的八旗兵,已经有四分之一染疫,而且缺少治疗方案,死亡率远高于大同军。 说实话,就算轰塌城墙,也是两群瘟疫携带体互相厮杀,到时候被传染的士卒将变得更多。 城内城外,都没有作战的兴趣,瘟疫才是最大的敌人。 拐走李自成小妾的高杰,还有参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李成栋,此刻也被困在济南城里。 由于大明覆灭太快,高杰和李成栋都还没有做大。 李成栋是高杰的部将,高杰是贺人龙的部将,贺人龙又是跟左良玉一个级别的。 贺人龙在河南被李自成弄死之后,高杰、李成栋二人,都投靠左良玉去了山东,接着又一起归附满清。 “鹞子,打不得了,”李成栋劝道,“再这么下去,不被外面的大同军杀死,咱们也要染上瘟疫病死。得悄悄派人出城,联络大同军,里应外合早点把仗打完。” 高杰叹气道:“鞑子盯得紧,否则我早就派人出城了。” 李成栋说道:“鞑子兵染疫的越来越多,交给咱们汉兵看守的城墙也越来越多。一两天之内,肯定能找到机会。” 高杰握紧拳头,砸着自己手心说:“城中其他汉人军将,估计也早想着倒戈了,可暗中串联一番。到时候,咱们先在城内杀开,若能弄死几个鞑子官,岂非立下大大的功劳?” “能这样最好,赵皇帝肯定坐天下,跟着他保准错不了。”李成栋说。 两人又讨论一番细节,约好各自串联的目标。 李成栋起身回去吃饭,入夜之后登上城墙,以巡夜为借口查看情况。走着走着,突然感觉浑身发热,脑子晕晕乎乎的胀痛不已。 靠着女墙坐下,李成栋害怕到浑身发抖,他知道自己也染病了。 跟他长期接触的高杰,恐怕也逃不过这场瘟疫。 第426章 【全身板甲】 商丘城外。 三万多拖家带口的饥民,被扔回新占领的永城县编户分田。这里不需要他们,留着也只能消耗军粮,不如早点安排民政工作。 又有四万义军(饥民),被赵瀚调去虞城县和夏邑县。 这两个县,也是新占领的,而且靠近山东那边。若是山东局势不稳,随时可以支援山东,至少能够帮着守城。 等战争胜利之后,这些饥民就地分田落户,可以省去许多移民开支。 只不过男多女少,性别比例极为畸形。 战争就是这样,男人很惨,女人更惨。因此就算抓到满清妇女,赵瀚也下令不得杀戮,全部就近分配给良民组建家庭。 赵瀚打算跟荷兰做人口贸易,从南洋买些土着女子回来。否则北方有太多单身汉,不但不利于人口增长,而且还会引发各种社会问题。 政策都商量好了,北方想讨老婆的单身汉,去官府申请报备。赵瀚只收成本价,单身汉可以分期付款,十年八年总是能还清的。 赵瀚还有心情考虑民政,商丘城内的守军,此时已经快要心理崩溃。 五十三门火炮,已经连续轰击城墙八天! 商丘城高大坚固,居然还没倒塌。但那段城墙已经多处龟裂,最大的裂口足有半米宽,随时可能倒下去。 佟养甲等不及多尔衮的援兵,下令召集后方守城部队,前来商丘城屯兵支援。陆陆续续增兵过万,守军数量达到四万人,似乎想城墙倒塌之后守那道缺口。 “陛下,辽东发来紧急军情!” 赵瀚拆开信件一看,顿时大喜道:“干得好!” 火炮继续轰着城墙,赵瀚召集文武官员,笑着说:“第十一师,去年冬天从海上奔袭辽东。接连攻克金州、复州、盖州、海州,一直杀到沈阳城外,从海州、沈阳带走数万人口。目前以金州、复州、盖州为据点,编户分田,已经开始播种了!” 众人欣喜不已,纷纷赞叹。 随军听事的侯方域,由衷感慨道:“陛下之军,真天兵天将也。鞑奴怎也想不到,我大同军还能渡海奔袭。老巢被掠空人口,多尔衮要是得到此消息,鞑酋们立即就要军心涣散。” 茅元仪建议道:“可令我军各部,尽量守城拖时间。等辽东的消息传来,鞑酋思归心切,再进行决战不迟。” 赵瀚摇头说:“该怎么打,还得怎么打,不能寄希望于鞑子自乱阵脚。” “陛下说得是,能不能打胜仗,还得看咱们自己。”李正附和道。 就在此时,又有紧急军情传来:“陛下,山东急报!” 赵瀚拆开信件,忍不住大笑几声,说道:“张明善(张铁牛)在费县全歼多铎部,伪王多铎、耿仲明,伪清梅勒额真(副都统)李率泰,皆一战丧命。近万伪清八旗军,只剩伊尔德带着千余骑兵遁逃。” “陛下万岁!” 随军而来的文武官员,在高兴激动之余,纷纷跪下山呼万岁。 赵瀚笑着说:“都起来,莫要动不动就跪。” 炮轰商丘第九天,再次接到山东战报:费如鹤攻破济宁,生俘洪承畴、左良玉,阵斩汉军八旗副都统祖泽远。 接连收到喜讯,全军上下士气高涨。 侯方域趁机到赵瀚面前进言:“陛下,既然左良玉已被生俘,可令其招降山东各路汉人军队。如此,阿济格麾下的山东兵,必然选择蜂拥倒戈,将山东残余的伪清八旗变成孤军!” 赵瀚突然玩味的笑起来,问道:“左良玉与令尊似是旧识?” 侯方域一怔,吓得立即跪倒:“陛下……” “不必解释,”赵瀚说道,“有些话不该你来说,既然说了,那就别怪我多想。山东局势已定,不需要左良玉搞什么招降,你也不要再动什么歪脑筋。” 侯方域听得背心冒汗,躬身告罪退出。 侯恂一生有两大杰作,一是提拔袁崇焕,二是提拔左良玉,堪称亲手打造了文武双璧。 左良玉这货最初是辽西军官,因为边将策划兵变闹饷,威胁朝廷赶紧发银子,左良玉被事后推出来做替罪羊之一。丢官之后,靠抢劫为生,居然抢了朝廷物资。一路逃到京城插标卖首,被侯恂看上买来做家奴。 于是,左良玉开始平步青云,战败了有人帮忙甩锅,打赢了立即大肆封赏。 杨嗣昌做兵部尚书那几年,根本指挥不动左良玉。因为杨嗣昌和东林党属于死对头,而左良玉又是东林党养的一条狗。 侯方域此刻跳出来,建议让左良玉招降山东兵,侯家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侯家满门的前途,都因侯方域这句话给毁了,赵瀚绝不允许文官和武将勾结。 历史上的侯恂,除了提拔袁崇焕、左良玉之外,晚年也没干啥人事儿。李自成进京,侯恂麻溜投靠李自成,还因为正在坐牢,逃过拷饷而做到尚书级别。 满清来了之后,侯恂有投靠李自成的前科,不敢去南明那边当官。虽然隐居在家,但满清入关的第三年,他就让次子去考了满清科举。 就连侯方域,眼见南明政权接连覆灭,也扭扭捏捏参加了满清科举。 甚至,侯方域还给满清献策,整淹榆园义军的事情——这桩公案有争议,从侯方域献策到榆园军被淹,前后相差一年多时间。 此时此刻,侯方域失魂落魄离开。 他父子俩折腾大半年,如今侯恂还生死未卜,结果被一句话全搞砸了。 …… 火炮还在轰击那段城墙。 一封封大同军的捷报,从别处城墙射进城里。虽然佟养甲禁止私藏这些信件,但还是有人悄悄捡起来查看。 佟养甲自己也在看,看完之后惊骇莫名。 辽东老巢被端了? 沈阳城外的人口也被掳走,海州城内外的人口全部搬空? 多铎、耿仲明、李率泰、祖泽远悉数战死? 洪承畴被活捉? 佟养甲不敢相信这些内容是真的。 对,一定是假的,敌人为了瓦解自己的军心,所以编造谣言射书进城! 佟养甲召集众将,当众读了书信内容,他知道瞒不住的:“诸位莫要惊慌,此必为敌军造谣。十王殿下(多铎)骁勇善战,又怎会败于无名之辈?我八旗劲旅天下无敌,伪同南蛮子绝对赢不了。辽东远得很,伪同之军又怎么可能渡海偷袭?摄政王已经带着十万大军而来,一两天之内必至商丘,到时候就能将城外之敌全部歼灭!” 多尔衮确实要来了,几天前就快马发来消息,让佟养甲无论如何得把商丘守住。即便城墙倒塌,也要守住缺口,等他来了再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若非多尔衮的大军将至,城内一些降将早就倒戈献城了。 但商丘城墙已经被炮击十天,还能再坚持一两天吗? “轰!” 第十一天,一发重炮命中,城墙从下半段拦腰倒塌。 倒塌的情况有些尴尬,墙基实在太厚了,直至此刻还顽强屹立。城墙断裂的部位,距离地面两米多高,还是得搭梯子才能往上爬。 没法再轰击,10米厚的墙基,现在只剩2米多高,怎么可能继续塌掉? “准备攻城!”赵瀚下令。 佟养甲、孙定辽、赵之龙等守将,见此情形都松了一口气。两米多高的城墙,足够再坚守几天。 城内守军,开始在缺口两边的城墙架锅,打算烧热油和金汁倒下来,石头、滚木也陆陆续续朝城上搬运。 “继续炮击!” “轰轰轰轰!” 已经停歇的五十三门火炮,在敌人架锅烧油之后,突然再次发射炮弹。 城上士卒纷纷逃跑,还有一小块城墙,被轰下来砸死十多人。 而两个师的正规军,数千大同农兵,还有数万义军,开始三面朝商丘城靠拢。 可不止从缺口进攻,其余城墙一起攻! 并且,赵瀚的亲兵部队,有三百人开始着甲。 欧洲样式的全身板甲,就连脸部都被面盔给遮住。 之前的构想,是想各师都搞重甲部队,但不符合以火铳兵为主的思路。于是,赵瀚把已经训练出的重甲部队,选出三百人作为自己的亲军使用,而且从澳门弄来两套全身板甲进行仿造。 板甲确实好用,却不适合大规模推广。 即便在欧洲,也只少量精锐部队装备。这个时代的欧洲,跟中国的情况相同,装备最多的也是布面甲。 水力锤击的板甲材料,连粗胚都不算。 一套板甲,先得确定使用者是谁。再拉去量身体数据,高矮胖瘦量身打造,接着再用各种工具慢慢锤击。 若是有人突然变胖了,他的板甲就毫无用处。父亲死了传下板甲,儿子的身材不对,那也只能放着做传家宝。这种盔甲怎么可能大量普及? 三百板甲战士龟速前行,直到走得近了,守城部队才看清楚。 佟养甲口干舌燥道:“铁……铁人军?” 孙定辽目瞪口呆:“这是哪样铠甲?全身上下都是铁,不晓得火铳能不能打穿。” 第431章 【瘟疫与洪水】 被围在城里感染瘟疫,跟蹲在城外面对瘟疫,心理状态完全是不一样的。 城中之人会想,只要我冲出城去,就能逃离瘟疫中心。我若冲不出去,留在城里迟早会死! 围困济南第六天,清军主帅阿济格主动出城。 不说将士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就连阿济格本人都快疯了。他是带兵剿灭义军时,军中瘟疫大爆发的,面对费如鹤、张铁牛的包抄,只能暂时撤入济南城里防守。 结果染疫之人越来越多,八旗军的非战斗减员已经接近三分之一。 直到三天前,阿济格才知道口罩的用途,于是搜刮全城布帛,下令全军必须佩戴口罩。 但他不知道口罩每天都要煮沸,否则长期佩戴之下,口罩反而会成为病菌的温床。 并且,阿济格身份高贵,专门带着一副丝绸口罩。 阿济格非常恐惧,因为他近期接触的将领,已经感染瘟疫死了五个,其中就包括高杰和李成栋。 数千八旗军,数万降兵降将,没等大同军拉出火炮,一大早就全军出城进行决战。 “快跑啊!” 只见那些降兵降将,出城之后没有列阵,而是选择四散逃跑。 别说拿起武器浴血奋战,他们甚至不想跟友军士卒挨着,出门看谁都好像是瘟疫感染体。 阿济格站在城楼上,他也不敢跟将士挨着,打算等全军出城之后,再带着中军一起出城指挥作战。结果还没开打呢,麾下士卒争相逃跑,这他妈还打个什么鬼仗? “快走!” 阿济格自知必败,连八旗步卒都不要了,只带着八旗骁骑兵遁逃。 费如鹤、张铁牛等人,看到对面那情况,也是被惊得瞠目结舌。几千龙骑兵立即出阵,甚至还有宣教官,一边骑马一边掏出铁皮喇叭大喊:“投降不杀,莫要乱跑!投降不杀,莫要乱跑!” 这几万逃兵如果溃散到各县,所过之处全都得瘟疫肆虐! 溃兵实在太多,从四面八方出城,龙骑兵根本顾不过来。北面被堵住了,南面又是山区,阿济格带着满清骑兵往西逃去。 等大同军发现情况时,阿济格已经逃出一里地,马万年赶紧带着麾下的龙骑兵去追。 你追我赶十余里,阿济格突然坠马,浑身上下发烧滚烫。 “八王染疫了!” 看到阿济格的发病症状,满清骁骑兵们惊恐大呼。也不敢过来将他扶上马背,甚至都不敢靠太近,随即纷纷舍弃阿济格而走。 等马万年追上来,看到这个情况,同样吓得不轻,连忙喝令:“莫要挨着此人,等民夫过来架火烧了。继续追击!” 这些满清骑兵,根本无处可逃。 济南城的北面,几百年后是黄河,如今叫做大清河。东边是大清河的支流淯河(也叫绣江),西边是大清河的支流沙河,南面则是大片大片的山区。 满清骑兵逃至沙河岸边,只能顺着河流往南,一头扎进山区河谷地带。 这条河谷长八十里,直通泰山,出了河谷便是泰安。 叶臣骑马奔至伊尔德身边,大喊道:“这么逃不是办法,追来的敌骑不多,可调头先将其歼灭!” 伊尔德之前跟着多铎打仗,最后带着千余骑兵遁逃,他非常有经验:“这些火铳骑兵难缠得很,咱们杀回去,他们就跑了!” “杀回去试试看!”叶臣还是不甘心。 叶臣的全名叫完颜叶臣,已经五十多岁了,世袭一等子爵。 这些满清骑兵足有三千,马万年只带两千余骑追来。见满清骑兵调头杀来,马万年命令龙骑兵放铳,然后立即骑马开溜,反正全身着甲的敌骑肯定追不上。 由于距离太远,一次齐射只命中十几个敌人。 叶臣却咆哮大怒:“混账!” 伊尔德叹气道:“我说了,那些火铳骑兵肯定要逃。” 眼见满清骑兵停下,马万年也让龙骑兵停下,趁机全军下马填装弹药。 伊尔德说:“不如命令将士脱掉铠甲,咱们的战马更优良,肯定能逃出去山谷。” 叶臣摇头说:“八旗精锐哪能临阵脱甲?” 伊尔德指着对面:“他们装好弹药又过来了。” 叶臣咬牙切齿道:“再冲一次,等敌军放铳之后,趁他们填装弹药时脱甲!” 满清骑兵再次冲杀,龙骑兵又是隔得老远放铳,这次命中二十多个敌人,迅速无比的骑马拉开距离。 趁此机会,满清骑兵全部脱甲,然后骑着快马直奔泰山。 几十斤的甲胄一脱,龙骑兵还真追不上! 满清八旗的战马属于蒙古马种,产自穆棱河(毛怜河)的毛怜草场,后世的完达山牧场便在那片,就是“完达山奶粉”那个完达山。早在唐代,那里即被渤海国用来牧养战马,后世的辽、金也从此地获取马源。 蒙古马的肩高差距极大,矮的只有1米20,高的能达到1米35。 不论如何,满清挑选出的毛怜马,肯定整体比龙骑兵的济州马更强。一般而言,快速行军的时候,盔甲都用劣等马驮着走,没人会穿着盔甲骑马赶路。 真正的满清骑兵打仗,若是面对大规模步兵,他们也会选择下马进行步战。 除了叶赫部之外,满清其他部落的骑兵都是渣渣,下马步战才是他们真正的专长。 却说叶臣、伊尔德带着脱甲后的满清骑兵,奔至泰山离开河谷通道,把大同龙骑兵给甩出老远。虽然逃出生天,却个个惊惧,因为中途又有一人发烧。 鼠疫爆发初期,多为轻型和腺型。 山东的疫情早就进入高峰期,已经发展成肺型鼠疫。发病几小时就高烧、胸痛、咳嗽,继而咳出血痰,若不及时治疗,两三天就心力衰竭而死。 欧洲把这玩意儿称为黑死病,它让中世纪的欧洲人口减少五分之一。个别地区,比如热那亚,人口直接减少60。 历史上,崇祯末年的北京城,因鼠疫而死亡四分之一的百姓。江南的情况同样惨烈,吴又可的《温疫论》,就是在江南治疗鼠疫而总结的经验成果。其中最惨的是桐乡县城,鼠疫感染率超过90。旁边的湖州府,人口锐减了30。 还好,由于赵瀚及时占领江南,江浙一带没有再出现大饥荒,也没有再遍地尸骸无人处理。 这个时空的江南逃过一劫! 两千多满清骑兵,一路抢劫粮食,从泰安绕去东平。渡河的时候,被当地义军截击,因为已经脱去铠甲,他们不敢跟大量义军作战,留下上百具尸体仓皇而逃。 直到从丘县逃出山东,这些骑兵只剩2300多人,而且瘟疫的阴云一直笼罩着。 至此,山东、河南全境收复。 北直隶的大名府和广平府,也全部改旗易帜,成为赵瀚下辖的地盘。 没法再打了,一来粮食不够,二来瘟疫流行,三来……洪水暴发。 开封。 赵瀚站在城楼上,看着北方的洪水默然不语。 连续干旱数年的河南,今年终于不再大旱,却在初夏就大雨连绵。归德府(后世隶属山东曹县)的黄陵冈,更是再度决口,曹县、单县被淹没成一片泽国。 那边的疫情本就严重,这一场洪水袭来,简直要把刚任命的知县给逼疯。 前些年南涝北旱,现在变成北涝南旱,南方好多地区今年大旱不雨。 “陛下,该用膳了。”李香君走到身边提醒。 赵瀚也是亲征之前,才知道李香君做了宫中女官。这是个“数人”,赵瀚没有多想,直接把李香君调来做近侍。 此时此刻,河南的疫情也严重起来,主因是战争导致的大量人口流动。 赵瀚已经下令,山东、河南百姓,必须全部戴口罩。 没有能力制作口罩的,用布片蒙住口鼻都行,每天必须用开水煮沸消毒。 赵瀚和李香君,同样带着棉花口罩,所有人尽量不近距离接触。 赵瀚得赶紧回南京,要是染上瘟疫挂掉,那才真是会成为天下笑柄。 “多难兴邦,这兴的是什么邦?”赵瀚忍不住叹息。 李香君说道:“兴的是天下大同之邦。” 赵瀚无奈笑了笑,自言自语说:“黄河得治理,可粮食又不够,根本无法调动人手。逃回北直隶的伪清,也没法再追击,什么都被这场洪水阻住了。” 李香君奉承道:“陛下之政,不出十年,必定海晏河清。伪清残寇,已是秋后蚂蚱时日无多。” “哈哈,”赵瀚笑道,“你倒是会溜须拍马。” 赵瀚被瘟疫和洪水搞得焦头烂额,多尔衮回到北京也傻眼了。 北京的内城外城,不论满人还是汉人,都开始大规模感染瘟疫。好多满清贵族,闹着要离开北京,不仅是辽东出现危机,更是因为北京的瘟疫太可怕。 这场北京瘟疫,本该由崇祯来面对,满清入关的时间太早了些! 而远在陕西跟李自成作战的豪格,也有亲信给他通知消息。豪格扔下李自成不管,擅自做主带兵回京,李自成顺势拿下整个陕西,并且一路杀进山西地界。 闯王又回来了! 第427章 【破城】 连续炮击城墙十一天,其余人手不是闲着没事儿干。 大量民夫已经填平好几段护城河,但凡会点木匠活的,都被派去制作攻城器械。 大概五百多架云梯,是有挡箭木板、防推抓钩、绞盘升降那种。另有一千多架简易云梯,这种云梯基本没啥用,因为商丘的城墙实在太高了。 还有掩护步兵前进的楯车,虽然属于临时制作,没有满清楯车那么精良,但用于挡箭已经足够了。 并且,有许多剩下来的长木板,这些木板可以搭在缺口城墙处。两米多高的残缺城墙,几十上百块木板一搭,就能制造斜坡用于进攻。 商丘附近的树林,已经被赵瀚砍光了! 围三缺一,数万大军一起攻城,没有用炮灰消耗试探,今天必须把城墙拿下。 楯车在前,每辆楯车,都可掩护几十个步卒前进。 精良云梯,同样可以掩护步卒。 在攻城部队前进的时候,53门火炮一直对准缺口两边的城墙,因为有敌军顶着炮火在城墙上架锅烧油。 佟养甲好几次调遣士兵登上城墙,都被一顿火炮给砸得混乱不堪。这些守城士卒,吓得全部趴在女墙后面,若是有火炮击中女墙,就必有一批倒霉蛋诞生。 女墙单薄,只能防箭,防不了火炮。 佟养甲对孙定辽说:“孙都统,务必要把缺口守住!” “一定死守。”孙定辽答道。 孙定辽已经降清十多年,官至镶红旗汉军副都统。家业全在满清,他不可能投降,就算投降也没好果子吃。 二十多辆楯车来到缺口处,孙定辽的乌真超哈重步兵,守在倒下只剩两米多高的残缺城墙上。 而两边的完好城墙,站着各部拼凑的两千多火铳兵,三眼铳、火绳枪、燧发枪都有,祖孙三代已经凑齐了。 大明也有燧发枪,但性能很差,哑火率在三四成以上。个别粗制滥造的,哑火率甚至超过五成,作战效果远不如火绳枪。 友军接近城墙数十步时,因为害怕误伤,火炮就全部停止射击。敌人的火铳兵,就是趁着这个时候上墙,试图居高临下射击大同军步卒。 “砰砰砰!” 楯车靠近缺口还有几米远,藏在后面的少数步卒,暴露在城上敌军火铳兵的枪口下。 “砰砰砰砰!” 敌军火铳兵有人不听号令,紧张之下提前开枪。 一人开枪,引起旁边的跟着开枪。噼里啪啦乱射,大同军步卒只倒下十多人。 若是他们听从号令,把楯车再放近些开枪,大同步卒暴露得更多,很能会造成两三百死伤。 “混账,谁他娘最先放铳的?” 孟乔芳的侄子孟熊弼破口大骂,随即又喝令:“快快填弹!” 大同火铳兵,开枪、填弹、再开枪,间隔时间已经缩短到50秒左右。而这些杂牌火铳兵,临阵填装弹药,已经不是多少时间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准确把弹药上膛。 好多火铳兵手忙脚乱,要么忘了上火药,要么使劲把火药往里塞。 孟熊弼心急如焚,又问正在烧煮金汁和热油的士兵:“烧烫了没有?” “还没,快了,快了!” 这里的金汁和热油,是火炮停止射击后,才开始架锅烧煮的。 佟养甲命令士卒顶着炮火烧油,在军法队的威逼下,一群倒霉蛋上去点燃柴火。只被炮弹砸翻一口锅,剩下的就全跑了,然后又被执法队逼着上城墙。 虽然城墙很宽,火炮准确率不够,很难砸中烧油的人。 但五十三门火炮轮射啊,别说普通士卒,让八旗兵来也顶不住,心理压力实在太大了。 孟熊弼走过去一看,锅里的油都还没冒烟。 想烧沸一锅油,那也是需要时间的。 孟熊弼的叔父(兼养父)是孟乔芳,祖上跟着朱棣靖难有功,从此在永平卫做了世袭武将。 孟乔芳的父亲,甚至官至大明宁夏总督。 但这家伙,十一年前降清,跟孙定辽没啥区别。 孟熊弼离开油锅,趴在女墙处喊:“准备投滚石、落木!” 却是缺口两侧的城墙,也有云梯推来。 士卒正站在挡板后面,用绞盘放出云梯,只要抓钩扣住女墙,就能顺着云梯攀爬攻城。 孙定辽的乌真超哈营,蹲伏在残缺城墙上,即是躲避敌方可能出现的火铳兵,也是打算第一时间推开大同军搭来的木板。 然而,大同火铳兵没有出现,近战兵也没搭木板建斜坡。 数百掷弹兵,躲在挡板后的台阶上,这里属于满清楯车的火铳射击位。大同军的楯车没有射击孔,只悄悄藏着掷弹兵,朝残缺城墙投掷万人敌。 “轰轰轰!” 一阵爆炸声响起,毫无防备的乌真超哈营,被炸弹炸得七荤八素。 趁着硝烟还没散去,大同近战兵抬着几米长的木板,一块一块搭在那段残缺城墙上。 三百板甲战士,左手持着盾牌,右手持着战剑,顺着木板搭成的斜坡往前冲。 朱由栋冲在最前面,一听这名字就是大明宗室。他的祖宗,是仁宗朱高炽的第七子。但他的爷爷,却只是小小的奉国中尉。 奉国中尉年薪200石米,四成给粮,六成折为银子。 若是钱粮能给足,生活倒还过得去,至少不愁饿肚子。但宗室的俸禄,由地方文官在属田里收取,再交给当地的藩王分配。层层克扣之下,大头都被藩王捞走,小小的奉国中尉还得饿肚子。 朱由栋从小就长得健壮,仿佛饭桶转世,经常把家里吃得米粮不继。 后来更是没饭吃了,因为农民造反,杀了他父亲和两位兄长,他带着母亲、弟弟和妹妹逃走。好不容易,官兵镇压了反贼,他们回到原来的宅子,结果每两年又遇到反贼。 朱由栋干脆投了大同军。 如今,他是大同皇帝赵瀚的亲卫队长! 朱由栋身高足足一米八五,他这身板甲废了不少材料。踩着木板冲上残缺城墙,那里的硝烟还没散尽,他举着盾牌就撞翻一人,接着又提剑砍翻一人。 没砍死,对方穿着棉甲。 “当当当!” 三个敌人围着朱由栋砍,刀锋在板甲表面撞起火星。 朱由栋的臂力奇大,顶起盾牌掀翻一人,右手提剑再次劈出,这次劈中对方的脖子。 朱由栋不求杀死多少敌人,端着盾牌往前冲撞,砍人那都是顺带的。他的任务是把敌阵搅乱,让更多友军冲上来,彻底占领这处城墙缺口。 被万人敌炸得七零八落,又遭三百板甲战士冲锋,孙定辽的乌真超哈重步兵,转眼之间就失去组织度。胆小怕死的转身就逃,胆大勇猛的负隅顽抗,已然无法控制这段城墙。 后面的大同军藤牌手、长枪手,陆陆续续冲上来,结阵辅助板甲战士冲杀。 掷弹兵也冲上来了,手里还抱着万人敌,火折子用牙齿咬着,随时可以点燃引线。 “倒热油!” 眼见友军失去对城墙缺口的控制权,孟熊弼下令将还没煮沸的热油淋下。 “啊!!!” 两个板甲战士、十几个藤牌手和长枪手被热油淋身,还有一个倒霉的乌真超哈兵也中招。 “放火!” 在孟熊弼的喝令下,清军扔下许多浸油的枯草,又从锅底抽出柴火,胡乱朝着下方扔出。 掷弹兵连忙后退跑开,害怕被引燃万人敌。 好在孟熊弼那段城墙也在被攻击,而且还有火铳兵在填弹,场面乱七八糟的,热油和枯草由于遭受炮击都准备不足。否则的话,这里将被烧成火海。 即便如此,还是有好几个大同士卒,身上的衣物被引燃,地上的柴草和热油也燃起来。 不是汽油,烧得不快,还有机会把身上的活给拍灭。 “砰砰砰砰!” 陆续有清军火铳兵,重新填弹完毕,居高临下朝着缺口处开枪,正在冲杀的大同士卒又倒下五十多人。 “嘭!” “啊!” 也不知是火药填多了,还是火铳质量堪忧,连续两个清军火铳兵炸膛。 云梯之上,接连三四十个大同士卒落下,都是被石头和滚木砸下去的。熊万乘穿着两副棉甲,手里举着藤牌,飞快爬上十多米长的云梯。 攀至女墙处,数把长枪刺来,熊万乘矮身躲避,干脆把藤牌扔掉。再次攀爬时,又有几杆长枪刺来,他伸手抓住一根,用力往下拽。对方探身刺击,猝不及防之下,被熊万乘拉出女墙。 二人撞作一团,顺着云梯滚下去,接连又撞翻几个大同士卒。 十多米高滚落,熊万乘竟然没死,并且还能当场站起来。反而是被他拖下来的清军,以及后方被砸落的友军,已然摔得奄奄一息。 “杀!” 熊万乘甩了甩脑袋,再次攀爬云梯冲上去。 朱由栋已然冲过了缺口,三百个板甲战士,一起撞入城内的敌阵当中。就连被热油烫伤的两个板甲战士,由于热油远远没有达到沸腾温度,又有板甲和防护衣保护,此时依旧在带着烫伤冲锋。 这里的敌人,可不是乌真超哈营,只是相对比较精锐的步卒。 面对三百个铁人冲阵,还没接战就开始害怕。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怎么也无法破开板甲防御。 他们没有对付板甲的经验,就算板甲战士摔倒了,也不知道掀开面甲捅眼睛。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群无敌的钢铁怪物。 “快逃啊!” 两千多密密麻麻列阵的敌军,他们真的已经算精锐了,否则也不会被派来堵缺口。可三百个板甲战士,冲入阵中一杀,这两千多人很快就心理崩溃。 越来越多大同近战兵,跟着板甲战士从缺口冲入。他们通过城内坡道冲上城墙,结阵厮杀守城部队,让守城的敌军腹背受敌。 正在攀爬云梯的熊万乘,顿时感到压力骤减。他拼着受伤翻过女墙,提刀冲杀劈砍,身后很快又爬上来几个友军。 这段城墙的清军也被杀溃了! “快,快顶上去……不准逃跑!” 佟养甲厉声大呼,喊着喊着,他自己也跑路了。 (明天三更。) 第432章 【退守辽东】 新历六月二十四日,河南洪水渐消,大同皇帝赵瀚班师凯旋。 准确的说,只带了亲军回来,而且坐船至砀山就停下。包括赵瀚本人在内,全部在砀山城外扎营隔离,确认无人染上瘟疫再继续启程。 至于各路大军,各有安排。 第一师和第二师,前者驻扎德州,后者驻扎临清,在山东隔离休整,同时防备满清南下。军队粮饷,沿大运河北上补给。 第三师驻扎广平府,第四师驻扎彰德府,第五师驻扎怀庆府,防备山西和北直隶之敌。军队粮饷,沿大运河北上,再走黄河调运。 第六师调往湖北郧阳,防备陕西的李自成。 第七师负责清剿河南匪寇。 第八师留驻洛阳,由湖北运粮补给。 山东的黄蜚、马进忠等立功降将,暂时各留1500青壮士卒,负责协助山东地方官剿匪,剩下的军队全部解散为民。 说实话,好几万人堆在北方,当地又暂时不能粮食自给,军粮全得从南方运过去。一路都得调动人力,民夫就要消耗许多粮食,跟孤悬在外打仗没有太大区别——正好以工代赈,让大量饥民来运粮。 打下来容易,治理起来困难。 山东、河南两省的文武官员,赵瀚给他们制定的目标是:第一年,肃清土匪,控制疫情,编户分田;第二年,接纳移民,当地百姓的粮食自给自足;第三年,可以给驻军提供部分粮草。 赵瀚打算用十年时间,把山东、河南给恢复正常。 这种速度已经快得惊人,历史上四川被杀空,喜欢独居的老虎,居然成群结队出没,满清一直向四川移民了上百年。 满清的移民工作,纯属瞎鸡儿整,早期移民很多都死了。要么被野兽吃掉,要么就冻死饿死,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 …… 山西,太原。 大顺皇帝李自成,再次回到这座城市。 山东、河南的战况传到山西,又亲眼目睹豪格带兵离去,谁都知道满清肯定不能得天下。 李自成既然杀回山西,那就重新选择倒戈呗。除了结下大仇的将领,比如曾经背刺李自成,或者杀了宋献策等重要官员,其余降清部队又投进李自成怀抱。 “陛下,”牛金星建议道,“山西、陕西两省,今年皆雨水充足,十多年的大旱已经结束了。陛下一回来,山陕二省便有喜雨,此上天眷顾陛下之意。陛下应当选贤用能、整顿吏治、消除军阀、编户齐民、鼓励农桑,切不可急于攻伐地盘。北直隶、山东、河南皆有大疫,即便是打下来,也是一片沾染瘟疫的白地而已。” 李自成点头道:“你说的,我都晓得。这治理地方的人才,去哪寻来?” 牛金星说道:“可学南边的伪同皇帝,大量启用贫寒士子。若是才学出众,便是降清的文官,也应当加以重用。一切以恢复民生为要务,山陕二省必须休养生息。” “贫寒士子就不贪财吗?”李自成问。 牛金星说:“谁都贪财,便是臣也贪财。当定下规矩,不可朝令夕改。也要严加约束,对贪赃枉法者绝不手软,便是老营的兄弟犯法也要严惩!” 李自成叹息:“我倒是能下得去手,就怕贪官杀不完。” “杀不完是一回事,杀不杀又是一回事,”牛金星说道,“等平定山西之后,还要派遣使节去北京,与那伪清和解修好。” 李自成眉头紧皱,显然并不愿意。 牛金星劝道:“陛下,而今天下,三国鼎立。我大顺占据山西、陕西、甘肃,伪清有北直隶、辽东和蒙古。伪同则坐拥南方富庶之地,实力最为强大,便如汉末三国的曹操。咱们与伪清打起来,就像刘备打孙权,岂不白白便宜了曹操?” 李自成摇头说:“鞑子便是鞑子,哪来的什么孙权?不过确实不能再跟鞑子打仗。” 牛金星说道:“山陕大治之前,也不能与伪同开战。” 李自成无奈苦笑:“南京那个赵瀚,连番大败鞑子,想必治军厉害得很。我现在这副模样,连山西都还没平定,哪里敢跟姓赵的开战?” 牛金星说道:“一面与伪清修好,一面可对伪同表示臣服之意。大丈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便对伪同皇帝称臣又如何?陛下以为然否?” “是这样子的。”李自成承认。 牛金星说道:“陛下可进献一女,与那伪同皇帝结亲。” 李自成收养了许多孤儿,有男有女。在河南倒戈立功的袁时中,历史上就曾娶过李自成的义女,还在后世被编成传奇故事。 李自成说道:“结亲之事,先不必提。且派遣使者去一趟南京,试探对方口风再说。否则我眼巴巴嫁女,对面不接受好意,岂不是闹得大家不愉快?说不定还会因此开战。” 商谈完毕,李自成便挑选使者,一个前往北京,一个前往南京。 李自成跟赵瀚没打过仗,素无矛盾之下,对赵瀚还是很佩服的,毕竟大家都是反贼出身的“皇帝”。 而对于满清,李自成厌恶到了极点,他都在北京坐龙椅了,竟被八旗军一路杀到陕西。若非此时势力太弱,地盘内部也不稳,李自成才不会跟满清和解。 按照李自成的本意,是想把满清赶出山海关,再带兵跟赵瀚一决雌雄! …… 北京。 八旗军还没完全撤出山西,豪格就一路快马赶回去了,闹着要重开满洲八旗贵族大会。 鳌拜、索尼、谭泰等人,全副武装跟着豪格,害怕多尔衮下手暗算。 布木布泰,也就是大玉儿,历史上的孝庄皇后,现在的称号是圣母皇太后。她带着年幼的顺治皇帝,坐在会议室的主位,各旗贵族按照爵位依次落座。 刚林率先开口问豪格:“肃亲王不顾军令,擅自带兵返京,导致山西、陕西尽失。本已有大罪,为何还要串联召开大会?” 豪格都懒得理会刚林,而是看向另一边:“这个小辈说话,是阿达礼的意思,还是大贝勒的意思?” 大贝勒就是代善,正红旗旗主,其子则是镶红旗旗主,等于一家子掌控着两旗势力。 阿达礼是代善之孙,刚林原本是阿达礼的部将。 在满清科举考中举人,刚林做了议政大臣,转为正黄旗之后,又彻底投靠多尔衮。 代善似乎昏昏欲睡的样子,睁开昏花老眼:“这个小辈,隶属正黄旗,不是我两红旗的人。” 刚林自从投靠多尔衮,就把豪格得罪惨了,绝对不能让豪格翻盘,他质问道:“肃亲王是否承认自己有罪?” 豪格根本不正面回答,而是呵斥道:“我有罪?就算我有罪,也轮不到你说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二等甲喇章京,允许你旁听已算抬举,你还敢真的开口议事!” 豪格又指着多尔衮:“我丢掉山西、陕西又如何?我麾下八旗士卒未损分毫,反倒是你,在山东、河南连番大败。这里是汉人的土地,丢掉一两个省,只要还有八旗劲卒,随时可以再打回来。若是八旗劲卒死光了,占再多地盘有什么用?” 此言一出,满清贵族纷纷点头,认为豪格说得很有道理。 满清靠实力说话,如果多尔衮实力未损,那么犯再大的错误也无所谓。但是,在山东死掉的多铎、阿济格,都是多尔衮的同胞兄弟,他们这一系可谓损失惨重。 面对气势汹汹的豪格,多尔衮主动退让:“山东、河南大败,是我指挥错误。我也没想到北京大疫,强行把旗丁都迁来,造成辽东空虚被敌所乘。我决定卸任摄政王,推荐豪格担任此职,豪格被夺的牛录也该还给他。” 豪格听到这话,反而瞬间愣住。 这次夺权也太顺利了,多尔衮竟然直接认输了? “咳咳!” 代善猛然咳嗽两声,说道:“摄政王虽然有错,但多铎战败,是多铎轻敌冒进导致的。阿济格战败,是因为全军染了瘟疫,阿济格自己也害病死了。商丘大败,是佟养甲无能,若能再坚守一两天,摄政王就能将敌军主力歼灭。而且,商丘虽然大败,但满洲八旗未有损失,只是死了几千汉军八旗而已。” 豪格猛然变色,代善的发言,代表两红旗的意见。 怎么多尔衮认输了,代善反而帮着多尔衮说话? 布木布泰也抱着小皇帝发言:“礼亲王说得有道理。” 豪格只感觉背心发凉,两黄旗、两红旗竟然全部支持多尔衮! 原因很简单,多尔衮此前确实嚣张跋扈,但这次已经损失惨重。让他继续当摄政王,皇太后正好可以放心,代善也不会再感到有威胁。 若是将多尔衮治罪,由实力未损的豪格接任摄政王,皇太后和代善都将如芒在背。 当然,豪格也得安抚。 一番讨论之后,决定将上次剥夺的牛录,全部归还给豪格。 布木布泰说:“就不要问谁的罪了,今天要商议的,是北京满城瘟疫,究竟该不该迁回辽东。” 代善说道:“北京无险可守,一旦南方兵粮充足,必然有十多万大军直逼北京城外。再加上今年京畿大旱,粮食也收不上来几粒,又有瘟疫肆虐,我认为应该舍弃北京,退回山海关以东。” “我赞成!” “我也赞成!” 一群八旗贵族纷纷附和,他们都被瘟疫搞怕了。 而且南方的大同军,明显不是什么软柿子。既然无法攻下南方,那干嘛还要困居北京?退守辽东才是硬道理! 惊险保住摄政王地位的多尔衮,无法阻止这个决议。 当李自成的使者抵达北京时,发现满清正在打铺盖卷滚回辽东老家。 那么遍地瘟疫,今年又大旱的北直隶,到底该不该出兵占领? 李自成有些拿不准,赵瀚也不知如何应对。 第433章 【扬州瘦马,从此消失】 为李自成制定发展路线的顾君恩,这个时空没有跟李自成相遇,如今正在赵瀚的地盘里做小官。 李自成派来的使者叫傅庚,在安徽边界被扣押,隔离半月才予以放行。 傅庚在高邮追上赵瀚的御驾,以李自成使者的身份,立即获得大同皇帝召见。 傅庚欲摘口罩下跪,赵瀚出声制止:“不必摘下口罩。” “拜见大同皇帝陛下!”傅庚匍匐跪地。 赵瀚说道:“坐。” 傅庚坐下之后,没有传达李自成之意,而是问道:“陛下,吾有一弟,名叫傅山。数年前随袁师南下,期间曾修书一封回家。后来南北阻断,音讯全无,不知陛下可曾听闻吾弟姓名。” 赵瀚顿时笑起来:“原来是傅青主的兄长,令弟在南京好得很。” 大同皇帝居然知道自己的弟弟,那么弟弟肯定在南方混得很好,傅庚放心的同时又有些兴奋。 傅山精通经史子集,擅长书法绘画,还对剑术和佛道有研究。但他受到赵瀚重用,却是因其“妇科圣手”的身份,如今已是金陵医学院的副院长兼妇科掌科。 赵瀚的后妃们若身体不适,也都点名邀请傅山进宫问诊。 傅庚欣慰道:“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赵瀚问道:“贵主令你来作甚?” 傅庚说道:“我主愿与陛下约为兄弟,大顺与大同也是兄弟之国。” 赵瀚不禁莞尔:“那我该称贵主为兄?” “陛下为兄,我主为弟,”傅庚说道,“听闻陛下乃赵宋后裔,而我主却是西夏李氏后裔。如今局势,亦如当年。陛下收复河南、山东之后,国土便似大宋那般。我主则据西夏故地,而那伪清便是当时的辽国。” 此时此刻,满清迁回辽东的消息,才刚刚传到山东,赵瀚和傅庚都不知道。 约为兄弟之国,只是李自成开出的价码,他的底线是向赵瀚称臣,但保留自己的国号和地盘,就像西夏向赵宋称臣一般。 至于什么西夏后裔,纯属往自己脸上贴金,李自成两次称帝都尊西夏李继迁为太祖。 这属于常规操作,小人物发迹之后,总要给自己找个厉害祖宗。 就连南京的文武大臣们,都提出该编订皇室族谱,始祖可定为赵文子(赵氏孤儿),因为赵宋皇室也是这个路数。 赵瀚对这种事情没啥兴趣,跟李自成相约为兄弟也没啥兴趣。 他让李香君拿来纸笔,害怕李自成看不懂,专门用俗文写信: “自成兄台鉴:兄早前为驿卒,弟只是一家奴。大明无道,百姓难得其活,你我兄弟遂揭竿起兵。兄之为人,百折不挠,弟甚佩服。若无兄牵制大明官兵,弟也不可能轻取南方。此恩此义,弟必报之。若兄举山陕而归附,兄可为定北公。兄之部将,如李过、刘宗敏类,必有爵位以待。若兄不愿归附,你我各自休养生息,年内再来逐鹿中原。弟赵瀚,百拜敬上!” 这封信被装起来,信封还盖了火漆。 赵瀚对傅庚说道:“把信拿回去,交给贵主便是。都是明白人,没必要搞那些虚的。莫说约为兄弟,他便是尊我做祖宗,该打仗的时候还是要打仗。” “遵命!”傅庚拱手接过。 赵瀚问道:“李自成在山西如何为政?” 傅庚回答:“我离开太原时,正在准备开科取士。无非轻徭薄赋、鼓励农桑,今年山西风调雨顺,正好招募流民进行垦殖。” “能顾及民生便好。”赵瀚点头赞许。 至于军事方面,赵瀚懒得多问。 李自成占领山陕太顺利了,许多归附的将领,依旧如同小军阀,这得花上许多时间进行清理。 至少今年之内,李自成不会再有动作。 傅庚也写了一封信,请求转交给弟弟傅山。他家还算过得去,虽被满清强迫交粮,但家人和田产都没什么损失。 赵瀚继续南下,傅庚带着信件回山西。 行至扬州,江苏左右布政使,带着各级官员来觐见。 赵瀚没有下船,只打算停靠一夜,明日便坐船前往南京。 刘安丰、陈文魁等江苏官员,被领到船舱之中,排成两列拱手作揖:“拜见陛下,恭贺陛下凯旋而归!” “都坐。”赵瀚微笑道。 “谢陛下!” 众官小心翼翼落座。 赵瀚随口问道:“江苏的夏粮收成如何?” 左布政使刘安丰回答:“今春只有如皋、海门、通州(南通)三县有旱情,其余府县皆风调雨顺。只是河南大水,难免波及淮河沿岸,幸好……” 幸好黄陵冈决堤,洪水淹没山东的西南部,江苏就此躲过一劫——这话不便说出来,毕竟曹县周边淹得太惨了。 赵瀚点头道:“看来今年的夏粮,江苏着实大丰收了。” 刘安丰笑道:“托陛下洪福。” 赵瀚突然来一句:“还有扬州瘦马吗?” 众官猛地发愣,难道皇帝对扬州瘦马感兴趣,想带一匹回去安置在后宫之中? 右布政使陈文魁表情严肃道:“陛下,世间再无扬州瘦马!” “很好,”赵瀚满意点头,问道,“你们是如何治理的?” 陈文魁回答道:“微臣上任之初,便令扬州知府、江都知县,大力整顿豢养女子为瘦马之恶俗。第一,配合释奴令,鼓励妾室脱离夫家,鼓励娼妓自力更生;第二,取缔人牙行当,不准人口买卖;第三,鼓励女子考试做官吏;第四,劝导商贾开办纺织作坊,大量聘用女子为织工;第五,有过豢养瘦马劣迹之人,编户时打上特殊记号。以前罪行既往不咎,若是还敢再犯,不但追究旧罪,而且罪加三等!杀了十多个人,还有两个盐商,被吊销专营执照,扬州瘦马便从此消失!” “你这做法值得倡导,为政便如治水,不仅要严防死堵,还应该疏浚引导,”赵瀚赞许道,“这办纺织工厂就不错,女子有了营生,在家里说话也更硬气。” 真正恐怖的,是有两个盐商,因为购买扬州瘦马,居然被吊销盐业专营执照! 扬州瘦马的主要客户便是盐商,专营执照是他们的,这么一搞今后谁还敢买瘦马? 只不过很难界定行为,因为购买扬州瘦马,一直打着“收义女”的招牌。 既然提到盐商,赵瀚问道:“江苏盐业如何?” 江苏工商厅掌厅喻士钦说:“制盐工厂越来越多,煎晒两法并用。晴天晒盐,雨天煮盐,离海较远的也是煮盐。煮盐也全部换用新法,以盐锅取代盐盘。盐锅不易烧坏,且可日夜轮烧,产量更大,一锅能出盐六百斤!” 这是技术上的改进。 盐锅法是万历末年,在山东兴起的煮盐工艺。不但煮盐器具变了,煮盐流程也略有改动。 盐场私有化带来的好处,便是商贾自发采用新技术。 至于坏处嘛,行业垄断、官商勾结、压榨工人……嗯,这些坏处,不私有化时也存在。 两淮盐场的技术革新,产盐成本迅速下降。官府又颁发许多贩盐执照,不再用盐引卡死出货量。双管齐下,盐价迅速降低,甚至搞得私盐都没市场了。 私盐也是有得赚的,但犯罪成本太高,举报的人也多(基层官吏喜欢举报立功),很少有人再铤而走险。 如今两淮所产食盐,运到江西的零售价是仅4文钱一斤,已经接近明代盐价的最低点——嘉靖中后期为7—14文,嘉靖末年为3—9文,万历中期为4—6文。至于历史上的崇祯年间,初期10文左右,末年涨到50多文。 只看盐价,就知道张居正改革后,大明的物价变得非常低。 而赵瀚治下的民政,单从食盐来讲,已经可以跟张居正改革媲美了。并且,赵瀚治下的百姓,整体收入高于万历朝。 赵瀚突然对喻士钦有了印象:“你是南昌举人?” 喻士钦欣喜道:“陛下日理万机,竟然记得微臣的姓名,微臣惶恐不已、不甚荣幸!” 赵瀚笑道:“我还记得,当初你们一群举人秀才,活捉江西总兵杨嘉谟来投奔。” “陛下起事之初便行仁政,有识之士自然纷纷来投。”喻士钦奉承说。 赵瀚问道:“可有制盐商贾苛待工人?” 喻士钦回答:“各盐场都有工会,每个县还有盐工联合会。而且,盐厂越来越多,工厂主拼命招工,那里敢轻易得罪盐工?要是工人闹起来,不但官府追究,停产几天也难以忍受损失。” “那便好。”赵瀚点头道。 对工会也得保持警惕,不能给予太多权力,要制定法律予以压制。否则的话,工会头目会形成新的阶层,对上威胁敲诈工厂主,对下把工人作为牟利工具。 翌日,赵瀚的御驾船队启程。 大量扬州城及附近百姓,闻讯赶来运河两岸。当船队驶过,以前的军户、漕民、佃农、家奴……纷纷下跪磕头,乌泱泱的在运河两岸跪得遍地都是。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真的山呼万岁,无人组织串联,全都发自真心实意。 第428章 【多尔衮撤军】 佟养甲怎么可能逃得了,大同军不仅有5000龙骑兵,还有5000卢象升统领的骁骑兵。 仅骑兵就有一万之数! 这货带着几个包衣奴才,骑马从北门出逃,都还没过护城河,就看到数百骑兵围杀过来。 佟养甲又连忙回城,他不敢绕着城墙跑,因为除了北面城墙,其他三面全都有大量敌军在攻城。 当城墙缺口被大同军占领之后,两侧城墙也被大同军拿下。继而顺着城墙冲杀,帮助正在爬云梯的友军登城,守军难以抵挡,一段又一段城墙告破。 守军士气崩溃,开始大量逃亡。 也有一些守军将领,带着部队跪地投降。但他们不属于倒戈,打到这种程度,即便倒戈也将被划归战俘行列。 上万溃兵朝着北门逃去,佟养甲被溃兵阻住,只得再次调转马头,重新试图从北方逃走。 卢象升带着骁骑兵在北城外冲杀,亲手砍翻数人之后,当面的几千溃兵全部跪降。他立即策马冲向另一道城门,佟养甲骑着马儿太过显眼,卢象升直奔这个家伙而去。 佟养甲吓得再次转向,跟狼奔鼠突的溃兵撞上,接连撞翻两人之后,战马完全失去速度。 卢象升带领骁骑兵飞奔而至,已经跪地投降的溃兵,害怕被骑兵队伍踩踏,连滚带爬的冲向墙根处。 “饶命!” 佟养甲惊恐大呼。 卢象升奔至其身边,喝道:“下马跪地投降!” 佟养甲连忙下马,乖乖跪在地上:“我有重要军情相告,求见大同皇帝陛下!” 卢象升下令:“捆起来。” 城墙上,孟熊弼倒地装死,身旁不远是被打翻的滚烫金汁。他只觉一阵阵反胃,强忍住恶心,睁眼偷瞧四面的情况。 只见周围敌军都已跑开,孟熊弼立即脱甲,想要伪装成普通士卒。 “那边有个鞑子官!” 却是各段城墙的守军全部溃逃,一部分大同军回来占领城墙。 孟熊弼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顺着斜坡离开城墙。刚逃下去,又遇到一群民夫进城,孟熊弼扭头蹿进街巷当中。 民夫们兴奋莫名,上百人呼喊追击,最终在一条巷道将其堵死。 “不要杀我,我是汉人!”孟熊弼跪地大喊。 民夫们嘻嘻哈哈,由于没有绳子,于是纷纷解下腰带,将孟熊弼五花大绑。 孙定辽却是躲入民居,城中百姓早被驱逐大半,这个大宅子里没人。他寻找到几件衣裳,脱甲换上,接着又割辫子,可惜后脑勺的头发割不完。 半下午时,有一队大同士卒进来搜查,孙定辽先把甲胄扔到井里,接着自己也小心翼翼下井。 “呕!” 孙定辽一阵干呕。 井里竟然飘着尸体,那是清军驱逐百姓,附带着侮辱妇女,一个女子为保贞洁投井自杀。 已经死了十多天,早就被井水泡成巨人观,肚子鼓起如同怀胎十月的孕妇。 孙定辽一脚将尸体的肚皮踩破,内脏和秽物全涌出来,那种恶臭让他根本忍不住。 “井里有人!” 一个大同士卒喊道。 众人围到井边,探入井中查看,瞬间就被熏得缩回脑袋。 “呕!” 好几个士卒,在井边吐了一地。 带队的什长呕完擦嘴,说道:“扔一条绳子,把人拉上来再说。让民夫过来清理水井,再立块牌子,这段时间莫要喝井水。” …… 赵瀚把指挥部搬到城中府衙,三百板甲亲兵已经回来。 只有两个受伤,都是被热油烫伤的。 幸好只是热油,而非滚油。 最惨那个被热油溅入面甲缝隙,摘掉头盔之后,半边脸全是水泡。军医害怕感染,将水泡完全刮掉,还用烙铁来烫死伤口,再用酒精冲洗之后敷上金疮药。 破相了。 “实战如何?”赵瀚问道。 朱由栋回答说:“盾牌密集阵型,没有平日演练时那般有用,阔剑也砍不破敌军的盔甲。陛下,铁人军可更换钝器,铁锏、铁锤、铁棍这些都可以。盾牌也不要了,双手使用钝器更好。” “可以,”赵瀚仔细思索道,“今后改用链锤。双手持的大链锤,即便敌军有盾牌,也可砸击盾牌边缘,带尖刺的锤头可越过盾牌锤击敌人头部。距离拉近之后,长柄链锤不方便挥击,就用手握着铁链去锤人。锤柄尾部也加装尖刺,能破甲那种,来不及转身时,用于向后刺击。” 朱由栋认真想想,觉得这种长柄链锤确实厉害。自己握着锤柄,穿上板甲横扫出去,怕是根本没有敌人敢接近。 不多时,卢象升带着俘虏进来。 “陛下,这是伪清的守城主帅佟养甲,”卢象升说道,“专给伪清造火炮的佟养性,是此人的兄长,他说有重要军情求见。” 赵瀚笑道:“辛苦了,坐。” 卢象升甲胄在身,也不方便坐下,干脆站在旁边。 佟养甲噗通跪地:“陛下,小人有军情相告,请陛下饶小人一命。” 赵瀚冷笑:“这个时候还跟我讨价还价?你所谓的重要军情,是不是多尔衮的援兵要来了?” 佟养甲顿时愣住,难道有谁比他先用情报换命? 大同军不但猜到多尔衮要来,退守颍州的第五师,也已经在江良的带领下,正朝着商丘方向迅速赶来。 即便赵瀚没攻下商丘,也能先扎营驻守,等着萧宗显赶到,再以三个师的兵力跟多尔衮对阵。 赵瀚扫了佟养甲一眼,说道:“拖下去砍了,尸身焚烧。头颅用石灰弄好,派骑兵传首各城,勒令守将献城投降。被抓住的真鞑子,还有降清一年以上的假鞑子,不必审问罪状,全部砍头传首各城。降清一年以内的俘虏,将领全部砍了,底层军官审问罪行。至于被俘的普通士卒,暂时编为罪民,等其他百姓分田之后,罪民才可以分田落户。五年之内,罪民必须给官府服役,其本人不得担任公职,但罪不及子女。” “陛下饶命啊!” 佟养甲都被吓尿了,是真尿了,裤裆湿淋淋的。 他是满清文臣,虽然也打过仗,但从来没有阵战厮杀过。 佟养甲、孙定辽、赵之龙、孟熊弼等人,在城外再次团聚。他们被堵住嘴巴,排得整整齐齐,等着被一个个砍头。 城墙之上,无数军民观看行刑。 每砍一个,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佟养甲被排在最后杀头,整个人瘫得如同煮熟的面条,连跪都跪不直了。行刑人员无奈,只能乱枪戳死,最后照着尸体把脑袋砍下。 这些人的头颅留下,尸身全部烧毁,就连沾血的地面也过一次火。 民夫们被组织起来清理城市,特别是水井,里面有死尸的要反复清理,还要洒石灰进行消毒,短期之内不得饮用该井之水。 被驱逐的商丘城百姓,陆陆续续回家,落籍之后就能领回家宅、店铺。 肯定有人冒领,但无所谓。 只要不出现纠纷,官府懒得去管,反正城内也需要充实人口、恢复繁荣。 城墙缺口处,赶紧用土石重新填起来。多尔衮的援军就快来了,填补缺口好守城,等敌军士气下降再决战。 战死的大同军士卒、农兵和义军,登记造册之后,就地火化成骨灰。 山东瘟疫严重,挨着山东的归德府,疫情同样不可轻视。 虽然有医生进行防治,但大同军将士,已经被感染上百人,义军和饥民被感染的更多! “缴获了多少粮草?”赵瀚叫来负责后勤的军需官。 军需官回答:“还未算清楚,大致估算有两三万石。” 赵瀚舒了一口气:“还好,敌军没有鱼死网破,在陷城之前把粮草烧掉。” 粮食现在才是最重要的,需要救济的百姓太多,赵瀚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即便干掉多尔衮的主力,也没法再率领大军北上,顶多占领山东和河南。 至于北直隶,只能派遣小股部队出击,能拿下多少城池算多少。 而且没粮食搞移民工作,山东、河南得继续荒着,先就地安置本地的难民。 …… 宁陵。 带着一堆鞑子和汉奸首级,前往宁陵县劝降的龙骑兵,正好跟多尔衮派出的探马撞上。 宁陵县守将左右为难,这货手里只有几百兵,其他士兵都被佟养甲抽去防守商丘了。南面是刚打了胜仗的赵瀚主力,北面是多尔衮带来的数万八旗军,这他娘的究竟该跟着哪边? 左右为难之下,守将孤身骑马逃跑,打算带着几百两银子隐姓埋名。 爱谁谁! 多尔衮得知商丘失陷的消息,而且佟养甲全军覆没,顿时气得一言不发。 商丘那么坚固的城墙,那么宽阔的护城河。佟养甲、孙定辽两个混蛋,竟然只坚守了十一天,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古代打仗,防守坚城几个月,甚至是一两年,都如同家常便饭。 多尔衮给佟养甲的任务,只让他坚守半个月,谁知半个月都守不住。 一群满清高层,停在宁陵县以北,大眼瞪小眼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济尔哈朗叹气道:“打不得了,商丘城陷落,咱们现在赶去,就是打攻城战。如果不能快速破城,敌军就会有援兵,到时候就是咱们被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济尔哈朗属于保守性格,黄台吉以前多次出兵,他都是持反对意见,因为觉得打起来没把握。 多尔衮不说话,他还是想不明白,商丘城咋就没了呢? 就算被火炮轰开一个口子,城内那么多守军,也能坚持个一两天啊。只要再坚持一两天,他的主力大军就到了! 满达海说道:“咱们数万八旗军,哪里去不得?商丘陷落,必是被火炮轰塌了城墙。咱们也有火炮,对着缺口继续轰击,几天时间就能重新轰开。到时候,数万八旗军杀进去,对面肯定挡不住的。不要再想了,一路杀过去。” 济尔哈朗反驳道:“敌军数十门火炮,若是架在城墙上,居高临下跟咱们对轰。你该怎么办?” “这……”满达海无言以对。 孔有德忍不住说:“不如在此地布置疑兵,主力去山东,把山东之敌歼灭再说。” 满达海说道:“商丘的敌军肯定会追来。” 孔有德说道:“追来最好,可以在野外作战,总比去商丘攻城容易。” 多尔衮点头道:“此计可行。去山东是假,引诱敌军主力出城是真,咱们就在野外将敌军歼灭!” “摄政王!摄政王……呼呼……紧急军情!” 这是满清的山东战报,本来先送去开封府。得知多尔衮向商丘进军,于是从开封府快马追来。 多尔衮打开战报,良久无语,终于缓缓说道:“多铎战死,山东的八旗军,已经没了一半。” 众人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济尔哈朗吞咽口水说:“十王战死……难道是有降将临阵倒戈,十王被杀个措手不及?” 多尔衮摇头:“堂堂正正作战,两军兵力相当。若算上降兵降将,多铎兵力还占优。大同……伪同之兵,确实厉害得很,不是大明边军可比的。” 满达海这次也听傻了,他虽然看不起多铎,觉得多铎打仗是个废物。但两军堂堂正正作战,在兵力占优的情况下输掉,大同军的战斗力已经毋庸置疑。 “撤,”济尔哈朗说,“撤回黄河以北,勒令阿济格也撤出山东。只能防守紧要城池,否则撤得慢了,几万八旗军很可能要被包围!” 满达海还是不甘心,说道:“得再打一场!” 多尔衮想了想说:“暂时撤回去,等敌军追来。拖长他们的战线,再寻机断其粮道,总能抓住机会的!” 这个主意,济尔哈朗赞成,满达海也无法反对,获得满清贵族的一致认可。 他们当天就撤军,撤至陈留时,再次接到军事情报。 这次是从辽东发来的军情,多尔衮阅读之后,忍不住揉揉眼睛,再次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敌军打到沈阳城外是什么鬼? 那可是绝对的大后方,那可是满清的首都之一,敌人难道是飞过去的? 第434章 【对孔家的处理】 赵瀚回到南京的时候,前线各路大军,由指挥官、军法官、宣教官,共同制定的报功文件终于全部送到。 经兵部讨论决议如下—— 歼灭多铎大军,抵定山东战局,张铁牛部当记头功。 奔袭辽东,连破数城,攻到沈阳城外,掠走鞑子老巢数万人口,胡定贵部的功劳排第二。 拿下大半个四川、俘虏伪帝(蜀王)的黄幺部,军功可论第三。 赵瀚称帝的时候,并没有大肆封赏,如今怎么也要表示表示。 张铁牛封沂州侯,胡定贵封海州侯,费如鹤封济宁侯,黄幺封成都侯,全都以其打仗立功的地点,作为赏赐爵位的封号。 其余各师的师长,担任师长两年以上的全部封侯,担任师长两年以下的全部封伯。 这些爵位,都属于世袭递减。 另外,费如鹤、张铁牛、胡定贵、黄幺四人,每人赏田五十亩。其全家每人拥有田产,上限提高二十亩,以上田为准,以十人为限。 赵瀚很早就制定了田产上限,每人最多只能有一百亩上田,换算成下下田便是五百亩。 就拿费如鹤来举例,他家若有户口十人,田产上限总额便是1200亩(上田)! 这个时候,田产上限没啥用,但几十年之后就有用了。 立功的可以不断受赏,迟早出现家里几百上千亩的情况。官府会酌情把该地农民迁走一些,土地腾出来交给受赏户。被迁走的农民,也肯定得到补偿,去了北边可分更多地,同时还会赠与耕牛——正常情况是借给耕牛。 嘿嘿,就是不好招佃户,因为乡下人人有田。 农忙时节就那一段时间,农民除了种自家的田地,没有太多余力佃耕别家的地。到时候,获得的赏田再多,也得跟佃户好好商量,租子收高了谁愿意啊? 土地与人口的矛盾,至少五十年之后才会出现,因为北方需要大量人口移民过去! 现如今,哪个县的人口密度过高,官府就组织百姓往外迁徙。各县各镇各村,已经做到家家有田、人人有田,纯粹的佃农彻底从南方消失。 广东、福建两省,主要移民地点,分别是琼州(海南)和台湾。 罪犯迁往生地开拓,良民迁往熟地耕种。所谓的熟地,就是挨着熟番的土地,那里的土着汉化程度很高,气候环境也不是非常恶劣。 这几年,广东的大陆地区,迁往琼州府的百姓就有十多万,海南岛的开发程度也越来越高。 至于台湾,主要移民地点是台湾岛北部。郑芝龙迁了几万人过去,赵瀚又迁了上万百姓、上千流寇过去。鸡笼(基隆)的西班牙人已经很少,下一步就是往鸡笼进行移民。 台湾的西班牙人,不是动用武力赶走的,而是西班牙正在收缩殖民地。 葡萄牙成功从西班牙独立,再加上荷兰咄咄逼人,西班牙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历史上,由于西班牙撤走的人太多,再过几年就会被荷兰夺取鸡笼。 除了各师的师长得到封赏,其余将士也都有赏赐。 特别是阵亡将士,包括得瘟疫而死的,可拿到一笔抚恤金,再每人追赠五亩地。子女享受考试加分待遇,今后录用官吏优先考虑烈士子女。 立功的降将、义军,同样赏赐土地,并且可以照例分田,但这些土地都赏在山东和河南。 文官也有两人被封侯,庞春来封为广宁侯,因为他的老家在辽东广宁卫。李邦华被封为吉水侯,同样以家乡为封号。 徐颖布置细作立了大功,封铅山伯。 费纯筹集调运粮草,也是劳苦功高,封广信伯。 整个大同朝廷,暂时没有公爵,更没有什么王爵。天下还没统一呢,慢慢往上封赏,一次性到顶今后还怎么赏赐? 大同军队系统,趁着这次封赏,也再次进行细化制度。 士兵分为三个等级:下卒、中卒、上卒。 将官分为四个等级,每个等级也分上中下三等:士、尉、校、将。 这些都是军衔,今后的俸禄,也按军衔等级领取。 此次阵亡的普通士兵,全部追赠为上卒,抚恤金也按上卒的标准领取。赵瀚不缺银子,现在只缺粮食,多给点抚恤金无所谓。 费如鹤、张铁牛、胡定贵、黄幺,授予中将军衔,其余各师师长为少将。 整个大同军,有军衔、军职和荣誉封号的区别。 俸禄按照军衔等级来领,实际权力按照军职划分。而荣誉封号,则延续大明那一套,比如什么昭信校尉、武义将军、定国将军、怀远将军、龙虎将军,最高级别为一品宣威将军。 古代的封赏手段可多着呢,赏无可赏的情况很少。 即便费如鹤已经升做上将,还有一堆荣誉封号等着,那是密密麻麻的将军衔。升做最顶级的宣威将军之后,又还有一大堆加官头衔,三公、三孤、柱国什么的。 虽然没啥鸟用,全是荣誉头衔,但各种荣誉加身就特牛逼。 而且,别看三公、三孤,是没有任何权力的虚衔。但皇帝上朝的时候,三公、三孤可以站在最前面! …… 内阁。 田有年问道:“陛下,南京紫禁城,是否应该开始筹建了?” 李邦华也说:“紫禁城确实该营建了。” 庞春来说道:“堂堂皇帝,还住在前明内臣官署,确实有损国家威严。” 三人一致请求营建紫禁城,是由于北方瘟疫太严重,北京必然死得没多少人,北直隶也需要陆陆续续移民。因此,今后迁都北京不现实,定都南京是不可能再变了。 赵瀚仔细想了想:“营建南京紫禁城,可以开始着手筹备。但不应征调徭役,我说了免除徭役,便肯定不会食言。内阁决策,工部牵头,把工程承包给民间的营造商社。工部要严加监督,发现转包者、偷工减料者、官商勾结者,一律吊销商社执照。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就算是抄家流放,保住了性命的,三代之内也不许经商。” 此时筹备,最快也得明年开工,到时候应该已经缓解粮食危机了。 营建紫禁城事情决定之后,场面有点冷,因为三位阁臣都想再说一件事。 终于,还是庞春来开口:“曲阜孔家,可否暂且饶过?” 赵瀚笑问:“是不是被曲阜知县查出了什么?” 李邦华说道:“无非就是龙虎山张家犯下的那些罪行,只不过,曲阜孔氏做得更多一些。而且,孔府有一间大殿的立柱,全部雕龙……实属僭越至极。” 赵瀚摇头:“这曲阜孔氏,还真是不怕死啊,大明的皇帝果真宽仁。” 一般情况下,民间建筑逾制,无非是飞檐、颜色之类,而孔家却直接使用龙柱。 曲阜孔氏僭越,最离谱的就三个:使用龙柱、供奉元朝赏赐的爵位、坚决不用明朝给予的封号。 赵瀚问道:“你们都想给孔家求情?” 李邦华说:“毕竟是孔子圣裔。” 赵瀚冷笑道:“若是孔夫子在世,知道自己的子孙后代,把儒家奉行的仁义置之不理,孔夫子会怎么想、怎么做?投降伪清是为不义,残害百姓是为不仁,不仁不义之辈,有何颜面自称孔子圣裔?既然他们没资格做孔子圣裔,那就一律法办!手上有命案的,一律杀头,指使者、纵容者同样杀头!” 三人面面相觑,指使者、纵容者也杀头,那孔家长老还能活下来几人? 赵瀚又说:“曲阜百姓有改姓孔的,责令其恢复本姓。” 赐姓很常见,曲阜许多孔姓之人,都是孔氏家奴的后代。 赵瀚想了想,继续说道:“若曲阜那边,一村姓孔者超过三成,多出来的全部勒令迁徙邻县。反正山东人少地多,去哪里都是种地,没必要同姓之人聚在一起。” 这是逼着姓孔的改姓! 就跟大明底层宗室吃不饱饭一样,曲阜孔家的底层,同样属于被剥削者。 大量孔氏子弟,早就已经沦为家奴、佃户。 而且,孔家那些高层,拥有家族执法权。但凡你姓孔,他们就能执行家法,便是随便打杀了,官府也不会去过问。 实在闹得太凶,也必须禀告皇帝处理,地方官不敢抓捕孔家人。 既然如此,那么只死几个人,为啥要惊动皇帝呢? 赵瀚突然笑起来:“孔孟,孔孟,孔子后裔如此,孟子后裔也一样,就照着这个法子办。孟子的后裔,也狠狠的查处!” 好嘛,不求情也罢,三人给孔家求情,把孟家也搭进去了。 赵瀚继续说道:“衍圣公的封号保留,南孔的主宗,即刻迁往曲阜,继任衍圣公职务。从今以后,曲阜孔庙的祭田,只能保留一百亩。衍圣公的特权全部取消,只能以品级领俸禄。祭祀孔庙,祭祀几大书院,须得孔家自己掏钱,不得让官府动用民夫,孔家也不得支使百姓为役丁。孔氏族人犯事,孔家不得执行家法,必须交付有司审理。若敢私自动用家法,以谋逆罪论处!” 第429章 【杀俘】 陈留。 满清喜欢开会,特别是遇到大事,必须开会进行商议。 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黄台吉、多尔衮,都不可能独断专行。因为八旗兵不是满清皇帝独有,也不是摄政王说了算,而是掌握在上层贵族手中。 如果把满清比作一家股份制公司,那么仅代善一家子,就名义上掌控25股份,实控股份至少能有10。 今天的会议气氛异常严肃,与会成员的脸色都不好看。 “敌人怎会打到盛京(沈阳)去?是不是朝鲜在偷袭,把朝鲜兵误以为是伪同兵?”瓦克达率先发言。 努尔哈赤之孙、阿巴泰之子、满清辅国公博和托,亲自从北京赶来报信:“朝鲜哪有这本事,逼降朝鲜国王那一仗,当时我可是军中副帅!北京已经乱起来了,好多满洲贵人都闹着要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多尔衮冷笑,“回盛京吗?” 胡定贵只是占了几座“空城”,又将沈阳、海州城外的人口掠走,满清的损失还不如在山东败一仗。 可是,政治影响极大! 许多满清贵族,本来就不愿迁往北直隶,只想在辽东边种地边抢劫。正是多尔衮,以摄政王的名义,强行将满清人口从辽东迁走。 现在沈阳被袭扰,又在河南、山东连番败仗,多尔衮对满清的控制力已摇摇欲坠。 济尔哈朗说道:“国事不是儿戏,去年几十万人,从辽东搬到北直隶。这还不到一年,又都搬回去吗?那得消耗多少人力物力。今年在北直隶种下的粮食还收不收?回到辽东又重新开垦?今年那么多人吃什么?” 不管济尔哈朗出于什么目的,但这些话确实在支持多尔衮。 多尔衮报以感激微笑,说道:“全部回去是不可能的,但要迁徙一些旗丁,充实海州城的人口。耀州(营口大石桥市)的城堡,也应当加固修缮。用这两座城,将盘踞着敌人的盖州给堵住!” “兵呢?”满达海问,“算上蒙古八旗、汉军八旗,八旗军拢共也才十二万人。在山东折了一万多,商丘又折了两千汉军八旗。陕西那边,跟李自成打仗的四万八旗兵,总不能撤回来?咱们这里的八旗兵,又要应付那些伪同南蛮子。从哪里调兵去守耀州和海州?” 瓦克达顺着自己兄弟的话往下说:“敌人能从海上登陆金州,你只扼守耀州和海州,能防得住他们坐船吗?南蛮子直接坐船打宁锦怎办?宁远、锦州还剩几个八旗兵?不派大军驻守宁锦,说不定这两座城,今年就被南蛮子占了。南蛮伪皇帝人多,在宁远移民几万,又在锦州移民几万,咱们怎么把城池抢过来?要是抢不过来,北京跟辽东就被割成两段,到时候想回去都回不了,怕是要被人关起门来打狗!” 这话很不好听,却句句切中要害,听得多尔衮头疼不已。 不论如何,必须撤军,因为带兵的满清贵族,心思已经飞回了辽东。再加上大同军强悍,满清贵族们不再有必胜之心,真打起来必定表现得畏首畏尾。 退到黄河(河南段)以北,跟大同军打防御战都不可靠。山东那边的大同军,极有可能越境包抄,到时候满清主力想走都走不掉。 但该撤军到哪里呢? 多尔衮仔细看地图,发现自己退无可退。从河南到北京一马平川,根本无险可守,难道一路退回北京去? 反复思考之后,多尔衮说道:“先退守清苑(保定)、新安(安新)、保定(文安西北部)、静海、天津一线。河南和山东都人口稀缺,粮食也没有几粒。敌军若敢追至保定、天津,粮道被拉长千里,补给极为困难,我军可以寻机将其歼灭。” “退那么远?”济尔哈朗惊道。 按照多尔衮的计策,不仅放弃山东和河南,小半个北直隶都不要了。 “不然呢?”多尔衮反问。 众人无言以对。 满清虽然还控制着半个河南,但山东大败的消息传出,还有商丘那一场败仗,必然导致大量降将倒戈。 各地的守城部队,全都是降兵降将,这些家伙打仗不行,顺风倒的本事却极强。 而且,由于满清多次聚兵,守城部队都被抽走。许多城市兵力空虚,大同细作一旦煽动串联,分分钟杀死文官武将夺取城池。 商定好撤军计划之后,多尔衮立即带兵北走。 从陈留撤到开封的路上,就有许多降兵降将,故意慢吞吞行军,掉队之后趁机开溜。 过了开封,从陶家店横渡黄河。 多尔衮害怕汉人降将叛变,将渡河地点分成好几段。汉人投降部队,被扔得远远的,就算叛变也无法对八旗军半渡而击。 这是明显的不信任! 于是乎,两万多投降满清的汉人部队,直接选择留在黄河南岸。满清都不信任自己了,而且一副远遁的架势,谁他娘的愿意继续卖命? …… 商丘。 “伪清这就撤兵了?” “撤了,连夜拔营而走。” 赵瀚拍案而起:“全军追击!” 两个正规师带着农兵、民夫启程,宁陵县望风归附。 追至陈留,此城却有两千汉军八旗,是多尔衮留下来阻挡追兵的。 这些汉军八旗也是倒霉,明摆着成了弃子。可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满清地盘里,敢弃城而逃必受处罚。如果不顾家人,选择投降大同军,多半也没什么好下场。 只能死守。 绝望之下,恶性彰显,这些汉军八旗,在开封烧杀抢掠、侮辱妇女。 仅用半天时间,大同军就攻占开封。因为这座城太大了,四面攻城之下,两千人根本守不过来。 而且,城内有百姓帮忙! 赵瀚带兵进城之后,几个士绅带着大量百姓,跪在街上哭嚎:“陛下,您可要给小民做主啊!” 赵瀚问道:“出了何事?” 一个士绅摘下帽子,露出金钱鼠尾,愤怒道:“这些鞑子兵,抢劫财货、淫辱妇女还不算,他们竟以杀人为乐。逼着全城百姓剃发,不剃发的就杀死,小民……小民迫不得已,为保性命也剃了头发……” 难怪大同军攻打开封时,刚坐船从护城河登陆,城内就已经有百姓起义。 赵瀚又询问具体情况,得知开封百姓被杀上千,还有几十个妇人自尽,顿时怒从心起。他问道:“抓住多少俘虏?” 还没查验清楚,而且有些汉军八旗,城破之后蹿入民宅藏匿。 又过半个时辰,李正过来汇报:“俘虏六百多人,都是汉军八旗。他们自知必死,便胁迫全城百姓剃发,遇到不愿剃发的就虐待致死。带兵之将,是伪清汉军八旗参领刘武元,这厮受伤之后已昏死过去。” 祖大寿曾经诈降一次,虽然自己趁机跑了,但几个儿子和大量边将,却真的就此投降满清。 这刘武元就是其中之一,如今不但做了汉军旗参领,还被授予世袭三等轻车都尉。他几个儿子都在满清做官,这次被留下来断后,只能选择自己死了,让儿子更受满清重用。 “把人带过来。”赵瀚说道。 刘武元估计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身体虚弱。既然赵瀚要见,下面的人怕他死了,还给这厮包扎了伤口。 一盆冷水泼出,刘武元睁开眼睛。 赵瀚问道:“你自己想死就算了,为何要杀戮无辜百姓?” 刘武元默不作声。 赵瀚也懒得再问,因为突然觉得没意思。他挥手说:“这些汉军旗俘虏,一个不留,全部砍头示众。至于此人,也不用凌迟处死,弄起来太麻烦了。先给他养伤,恢复之后,再斩断四肢。每砍去一肢,立即用烙铁烫死伤口,给他包扎止血,务必要四肢砍完再死!” 刘武元终于慌了,嘶喊道:“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辱?” “你也知道这是在折辱?想过城中百姓吗?”赵瀚满肚子怒火,喝道,“带下去,好生治伤,防止他自杀!” 数百汉军旗俘虏被拖出城去,挨个排队砍头。 无数被迫剃发的百姓,此刻已将辫子剪去,戴着帽子出城围观。没有帽子的,也用布帕裹头。 一刀斩下,头颅落地。 “好!” 百姓欢呼喝彩。 “呸,呸!” 赵宽是刽子手之一,他也被逼着剃发,自告奋勇请求帮忙行刑。 吐了两口唾沫搓手,赵宽再次举起大刀,朝着围观百姓喊道:“老少街坊,且都看好了,我赵大的刀究竟快不快!” 一个士绅喊道:“赵大,莫要让鞑子死得利落,最好一刀砍断半个脖子,活生生疼死这些狗东西!” “不行不行,手艺不能坏了。”赵宽连连摆手,他有自己的职业素养。 再次挥刀,头颅落地,果然手艺精湛。 “好!” 百姓由衷赞叹。 卢象升领着骁骑兵,把龙骑兵也带上了,一万骑兵绕过开封直追鞑子而去。 他带兵冲到一处渡河地点,还没发起冲锋,就有近万人跪地请降。 山西降将土国宝丢掉兵器,一路小跑上前,跑近了重新跪下:“卢帅,我等皆不愿随鞑子渡河。这边都是降兵降将,鞑子渡河的地方还在更东边。” 卢象升面无表情,呵斥道:“带路!” 第435章 【惩孔】 山东,曲阜。 孔胤植在儿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咆哮大呼:“住手,那是孔庙祭田!” 无人理会,县衙户科干部,带领农会继续丈量土地。 附近站着大量百姓,多数都姓孔。要么是孔家赐姓,要么是孔氏底层,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 又过一阵,来了上千手持棍棒之人。 这是曲阜孔氏各宗的家老,带着自己的家奴,再煽动族人前来阻止丈田。 “快回去告之县尊!”户科吏员喊道。 清田工作停下来,直至知县毛奇龄到场,县丞阎应元也闻讯赶来。另外,还有在附近剿匪的马进忠部,也赶忙带着一千青壮杀到。 毛奇龄质问道:“老先生何故阻挠丈量土地?” 孔胤植说道:“此乃孔庙祭田,如何能分出去?” 毛奇龄说道:“就算有什么异议,老先生也该来县衙报官啊,为何要带人阻挠官府做事?” “老朽求见过县尊,县尊一直不见!”孔胤植愤怒道。 毛奇龄恍然大悟:“哎呀,真是抱歉。本县刚到辖地,公务实在繁忙,一直没空接见老先生。” 孔胤植拱手说:“请县尊收回成命,保留孔庙祭田。” 毛奇龄叹息道:“老先生,这真不是本县能做主的,编户分田乃陛下制定的政策。” 孔胤植说道:“山东历经战乱、天灾、瘟疫,人少地多,到处都是无人耕种的土地。县尊就算要分田落户,也可以分那些无主之田,为何非要来分走孔庙祭田!” 毛奇龄解释:“老先生,龙虎山张家也分田了,大同朝廷不能厚此薄彼啊。” “龙虎山张家,道士耳,怎能与儒家圣裔相提并论?”孔胤植不屑道。 毛奇龄笑道:“老先生此言差矣,龙虎山张家,还有这曲阜孔家。都是世代相传的优容大族,何必非要较个高下?”毛奇龄对吏员们说,“分一个是分,分两个也是分,快快把孔庙祭田给丈量分出!” “请县尊收回成命,老朽亲自去南京觐见陛下?”孔胤植变得强硬起来,家老们也带着族人将吏员和农会成员包围。 毛奇龄顿时脸色难看起来:“老先生这是要抗拒陛下的法令吗?” 孔胤植也不想彻底闹僵,拱手说:“请县尊暂缓分田,一切等老朽去了南京再说。” 毛奇龄不再理会此人,转身对马进忠说:“孔家暴力抗法,又破坏防疫之令,诱导民众扎堆聚集。马将军,县衙人手不足,请把违法之人都抓起来。若有反抗者,当场格杀勿论!” 孔胤植大怒:“竖子尔敢!” 毛奇龄吼道:“动手!” 毛奇龄是啥样的人? 扎草人贴朱熹的名字,一边读书,一边敲打,大骂朱熹误人子弟。 这货有夺城投献之功,混到现在却只是知县,而且跑来疫情重灾区山东做知县。他上得罪皇帝赵瀚,下得罪各级主官,还怕你一个大明的衍圣公? 马进忠乃西北流寇出身,更对孔夫子没啥感觉。 一文一武,两个混不吝。 马进忠笑着大喊:“抓人,没戴口罩的全抓了。领头闹事的也抓了,谁敢反抗当场格杀!” 孔兴燮有些害怕,拉着父亲往后退。 孔胤植却把孔兴燮推开,挺身阻拦士卒。他自负衍圣公身份,认为没人敢动他,呵斥道:“我看谁敢动手!” “锵!” 马进忠拔刀而出,朝着孔胤植走去。 孔胤植吓得连忙后退,他不怕读书人,却害怕马进忠这个武夫。 万一武夫不读圣贤书,这么一刀砍来,那自己岂不是白死了? “孔家子弟,都莫要袖手旁观!” 一个手持龙头藤杖的老家伙,开始煽动族人:“老祖宗的祭田,怎能被外人夺走?陛下定被奸人蒙蔽,我等齐心协力护住祭田,待衍圣公从南京回来再说!” 龙头藤杖,是朱元璋钦赐的,属于曲阜孔氏族长的标志。 曲阜孔氏的统治者,有一个衍圣公、一个族长、一个族举、四十族老。 衍圣公相当于孔氏最高首领和大祭司,族长为家族最高首领,族举则是具体管理家族事务之人。 一般情况下,嫡长子继承衍圣公封号,经过皇帝批准就能上任。族长名义上需要族人推选,但衍圣公拥有一票否决权。 由于族举(副族长)实际管理事务,因此可以捞到很多油水。民国报纸,还报道过曲阜孔氏买卖族举的新闻,给衍圣公和族长塞的钱多就能当族举。 清代也曝出一个案件,族长孔衍潢支使族人,拿着官府的印票,跑去固安县敲诈勒索。又纵容恶奴行凶,将一百姓砍到重伤濒死。 孔氏族长出面煽动,族举也跟着动手,数百上千孔家人,手提棍棒竟将毛奇龄、阎应元包围。 阎应元本来还想给孔家求情,见到如此情况,顿时勃然大怒,手按刀柄护在毛奇龄身边。 马进忠低声问道:“毛县尊,到底该如何处置孔家,陛下那边还没个准信。是否要再等等?” 毛奇龄呵斥道:“等什么等?捅了篓子我担着,谁敢阻拦当场格杀!” 毛奇龄是真的狂妄至极,得罪那么多人,不但升迁迟缓,且被扔到山东,依旧死性不改。 皇帝算什么? 他又不是没触怒过,只要照章办事,大不了再被撸官。 山东、河南属于新占地盘,知府、知州、知县的权力极大,许多事情不须经过司法部门,各级主官就可以全权行事。 这是赵瀚定下的规矩,把地盘分为四个状态:敌占、战时、新占、固地。 前面三种状态,都可以相机行事,但事后必须实情禀告。 马进忠咬牙说:“既然县尊都不怕,我这个不读书的莽夫,又怎怕得罪了孔家?抓人!” 一千专门用来剿匪的青壮,立即跟着马进忠往前冲。 衍圣公、族长、族举、族老吓得纷纷后退,却被如狼似虎的士卒给抓住。而且直接按倒在地,解下他们的腰带,当场将双手反绑起来。 一个个裤带都没了,趴地上搞得灰头土脸,真真是有辱斯文。 有忠心护主的家奴,也有脑子不好使的族人,竟想使用暴力救下这些人。 “啊!” 马进忠一刀砍出,杀死冲在最前方的家奴。又有几个士卒,将暴力抗法的族人砍死。 见血之后,其余族人一哄而散。 宣教官早就宣讲过政策,孔氏家奴和族人,只要安分守法都可分田。这时还愿意出头的,肯定属于坏事做尽之恶奴,又或者坐拥大量土地者。 绝大多数孔氏族人,都巴不得分田呢。 祭田、族田属于公产,足有好几十万亩,全被上层掌控在手里。孔氏内部的私田,也会进行土地兼并,90以上的族人都日子过得很苦。 还有无数家奴、佃户、役丁,完全成了孔家的奴隶,生杀予夺,暗无天日。 孔氏祭田的佃户,是大明朝廷拨发的。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只能给孔家耕种祭田,生存状态类似底层军户。还有役丁,官府都不能征调他们的徭役,他们世世代代都得给孔家服役,衍圣公一句话就能让这些人倾家荡产。 赵瀚是来解放他们的,赵瀚是来帮助他们的! 毛奇龄眼见百姓还很麻木,当即借用阎应元的刀,走到孔氏族长面前:“你这厮阻挠执法、聚众抵抗官府,该杀!” 说杀就杀,一刀劈出,把孔氏族长劈得半死。 书生杀人就是这般费劲,但孔氏族长的痛苦呼号声,却取得了极大的震慑效果,孔家那些高层全被吓得两股颤颤。 毛奇龄又是几刀劈下,终于把孔氏族长砍死,自己也被溅了一身血。 场面死寂,随即轰然:“杀得好!” 那些麻木的百姓,那些受欺压的家奴、佃户、役丁和底层族人,终于知道毛奇龄是真要惩治罪恶。 他们,不再害怕了,也不再犹豫了! “杀光族老,杀了衍圣公!” “我家不姓孔,我家姓张。县尊,户口能不能改姓?我要改回祖宗的姓!” “呜呜呜,县尊要给草民做主啊,草民的爹娘都被逼死了!” “……” 毛奇龄转身问阎应元:“知道在大同朝廷怎么当官了吗?” 阎应元看得目瞪口呆:“学到了。” 几千人驻守的县城,阎应元胆敢孤身夺城,却不敢对孔家人挥刀。他因为立下大功,被直接提拔为县丞,如今正在学习如何治理地方。 毛奇龄的举动,明显把阎应元给带歪了。 只要毛奇龄这次不受处罚,阎应元肯定跟着学,大同朝廷今后又将多出一个“酷吏”。 毛奇龄又对宣教员和农会首领说:“召集百姓,明日进行公审。记住,公审之时,百姓要隔得远些,不戴口罩的不准参加!” “是!” 众人齐声应诺。 衍圣公孔胤植,此刻已经瘫在地上,裤裆湿漉漉的散发着骚臭味。 “唉!” 孔闻謤站得老远旁观叹息,他是天启二年进士。做过礼部郎中,也做过河西道副使,丁忧奔丧回家一直没再出仕。 他对大明朝廷早已失望,因此这几年拒绝做官。 历史上,孔胤植投降满清,还拥护多尔衮的剃发令。孔闻謤无法阻止,只能上疏多尔衮,请求允许孔家人不剃发,孔氏子孙可以自由选择发型。 于是乎,孔闻謤被罢免满清官职,回家之后郁郁而终,至死也没有剃发留辫子。 第430章 【瘟疫才是大敌】(为企鹅大佬加更) 多尔衮带着三十多门火炮,已经悉数渡河完毕,而且把火炮架在对岸。 至于八旗兵,满洲八旗先过河,蒙古八旗次之,汉军八旗负责殿后。此时此刻,汉军八旗已过河大半,只剩几千乌真超哈营。 “轰轰轰轰!” 卢象升带兵追至,对岸的满清火炮立即射击。 “散开阵型!” “龙骑兵点燃火绳!” 孔有德站在黄河对岸,还未渡河的汉军旗火铳兵,有一个参领是他的独子孔庭训。 多尔衮下令道:“船只全部毁去,不要再过河接人。至于对岸的汉军旗,能过来多少是多少。” 孔有德欲言又止,他不敢抗命,只能指挥炮兵,一直朝着围过来的大同骑兵射击。 片刻之后,多尔衮脸色难看道:“不要管了,全军开拔!” 不是多尔衮不救,而是那些汉军旗,争抢着登船渡河。其中还有两千多火铳兵,若是在河边列阵,配合着火炮支援,完全可以让重步兵安稳过河。 但这种情况下,谁愿意舍己为人,拼了性命掩护友军逃生? 统领火铳兵的孔庭训,自己就抢着上船,其余火铳兵有样学样。根本无法列阵,到处乱糟糟的,重步兵和火铳兵你推我挤。 船装满了也无法离岸,总有士兵想上去。 于是乎,已经登船的士卒,挥刀砍向未登船之人。甚至有火铳,对着攀船士卒开枪,岸边怒吼声、哭嚎声、唾骂声、哀求声震天响。 见此情形,卢象升只让数百龙骑兵,以极为散乱的阵型,冲过去朝着这些汉军旗放铳。 场面顿时更加混乱,有几艘船直接被搞翻了。 随着对岸的满清火炮被拖走,卢象升下令骑兵冲锋。 还未登船的汉军旗,纷纷跳河逃命,也有一部分跪地求饶。 “砰砰砰!” 龙骑兵来到河边,下马举起火铳,朝着船上的敌军开枪。 孔有德的独子孔庭训,本来已经成功登船,而且坐船离岸十多米。可船上有好几人中枪,惊恐推搡之下,孔庭训被自己的兵给推进黄河。 “拉……哈……咕咕咕……拉我上……” 孔庭训不会游泳,在水里挣扎叫喊,转眼间顺流飘了几米远,一头撞在另一条船的船底。 晕晕乎乎之间,又呛了几口水,孔庭训再次冒面。 “嗙!” 又有汉军旗中枪落水,砸在孔庭训身边。这货把士兵的尸体,当成救命稻草抱住,结果还是在往下沉。 浮浮沉沉一阵,肚子终于灌饱,浑身力气也耗尽,带着无尽的恐惧沉下去。 …… 随着清军撤离,开封府诸县传檄而定。 紧接着,怀庆府、卫辉府、彰德府归附。就连隶属于北直隶的大名府和广平府,也迅速改旗易帜,文官武将纷纷高呼赵皇帝万岁。 这些家伙,不可能继续做官,能不遭到严惩就不错了。 对于降官降将,赵瀚已经制定了处理标准。 第一等,立功之人。 在战局未定之时,没有遭受大同军进攻,却主动起义反叛满清。或者在关键时刻,胜负未分,临阵倒戈。不论文官武将,这种都属于立功,以往罪行既往不咎,而且还会酌情进行奖赏。 比如山东的黄蜚、马进忠,又如河南的袁时中、姜镶、姜瑄。 这几个都要重点表彰,特别是姜瑄,为了掩护大同步卒,跟吴三桂厮杀时阵亡,灵位可以送入英魂庙供奉。 活着的黄蜚等将领,先召回南京学习大同理论,再分到各部队参观学习训练。今后组建大同军第十二师时,可以直接担任团级军官,统兵数量为1500人。 至于那些义军首领,也是先去南京学习,愿意当兵的酌情给予职务。 像阎应元这种读过书的,由于立下大功,可直接做县丞。 第二等,投诚反正,望风归附。 面对大同军的兵锋,放弃抵抗,即刻投降。又或者大局已定,闻讯改旗易帜。 这些人依旧要受到审讯,如果作恶多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罪大恶极者,死罪都不能免,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比如在黄河边请降的土国宝,水匪出身,贪婪残暴。 历史上,这货是满清第一任江宁巡抚,大肆屠杀江南抗清义士。平定江南之后,搜刮钱财,残害百姓,闹得民怨沸腾,连满清朝廷都看不下去,成为第一个因贪污、贩卖私盐而论死罪的降将。 这个时空,土国宝随清军来到河南,下乡征粮时杀戮无数。 投降也是死! 第三等,交战之后投降,这种直接划归为战俘。 中高级将领全部砍头,不必再经审问。低级军官审讯之后处置,普通士兵全部打为罪民,五年之内不再犯事,就可向官府申请转为良民。 “陛下,第八师捷报!” “拿来。” 赵瀚仔细阅读战报,却是刘柱率领的第八师,在迅速攻占鲁山县之后,带兵前去攻打宝丰县城。 此城守将为正黄旗梅勒章京(副都统)安达礼,很早就跟着努尔哈赤,算是满清公司的小股东。若非遭受黄台吉打压,自己也经常犯事,估计此时早就封爵了。 安达礼自负立功无数,不把大同军放在眼里。 他没有选择守城,而是主动出击,麾下有三个牛录的满洲八旗,还有一千五百人的汉军旗,带着两万降兵降将就想跟大同军野战。 至于下场嘛,被李定国带着龙骑兵追杀,追击上百里将其生擒活捉。 刘柱、李定国这一路,在此次战役的边缘地带,再加上安达礼主动寻求野战,整个战斗过程可以说是最轻松的。 歼灭安达礼之后,刘柱、李定国二人,顺势拿下汝州五县。 继而进攻河南府,由于被龙门关所阻,转向先去攻取登封,同时奇袭轩辕关得手。 他们正准备出关进军偃师,多尔衮撤兵的消息传至,洛阳、偃师等城池全部望风归降。 赵瀚此次出征,各路军队连连告捷,但也有很糟糕的情况出现。 费如鹤、张铁牛的部队,由于在疫情重灾区山东作战,大同军士卒已有三千多人感染瘟疫。 根本没法预防,而且军队当中,大量人群聚集,传播速度还更快。 找不到特效药,只能喝吴又可的中药汤剂,提高自身抵抗力来硬扛鼠疫。 …… 山东。 阿济格的大军被围堵在济南城,费如鹤、张铁牛、黄蜚、马进忠已经合兵一处。 至于其他义军和降兵,只挑选少数青壮,分守各处城池,剩下的全部解散了就近编户分田。 不缺田,只缺人口。 “轰轰轰轰!” 火炮不间断的轰击城墙,将领们却在聊别的事情,而且全部戴着口罩。 费如鹤焦头烂额道:“昨天又有十九人确诊瘟疫,这他娘的,我麾下染疫而死的士卒,比战死的多出无数倍。打的什么鸟仗?” 张铁牛叹气道:“唉,我营中更多,昨天染瘟疫的有三十六个。” 黄蜚苦笑:“再寻常不过,我在山东好几年了。平时都不敢操练士卒,一聚起来就要坏事。” “你在登莱,瘟疫不厉害,我那里才厉害呢。”马进忠处于瘟疫中心。 费如鹤说道:“赶紧打完这仗,找个地方好生休整,一直聚兵打仗,这瘟疫根本停不下来。” 山东的两个师,战事平息之后,不可能再北上了。 非战斗减员太严重! 济南城里的阿济格,同样被瘟疫折腾惨了。他麾下的八旗兵,已经有四分之一染疫,而且缺少治疗方案,死亡率远高于大同军。 说实话,就算轰塌城墙,也是两群瘟疫携带体互相厮杀,到时候被传染的士卒将变得更多。 城内城外,都没有作战的兴趣,瘟疫才是最大的敌人。 拐走李自成小妾的高杰,还有参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李成栋,此刻也被困在济南城里。 由于大明覆灭太快,高杰和李成栋都还没有做大。 李成栋是高杰的部将,高杰是贺人龙的部将,贺人龙又是跟左良玉一个级别的。 贺人龙在河南被李自成弄死之后,高杰、李成栋二人,都投靠左良玉去了山东,接着又一起归附满清。 “鹞子,打不得了,”李成栋劝道,“再这么下去,不被外面的大同军杀死,咱们也要染上瘟疫病死。得悄悄派人出城,联络大同军,里应外合早点把仗打完。” 高杰叹气道:“鞑子盯得紧,否则我早就派人出城了。” 李成栋说道:“鞑子兵染疫的越来越多,交给咱们汉兵看守的城墙也越来越多。一两天之内,肯定能找到机会。” 高杰握紧拳头,砸着自己手心说:“城中其他汉人军将,估计也早想着倒戈了,可暗中串联一番。到时候,咱们先在城内杀开,若能弄死几个鞑子官,岂非立下大大的功劳?” “能这样最好,赵皇帝肯定坐天下,跟着他保准错不了。”李成栋说。 两人又讨论一番细节,约好各自串联的目标。 李成栋起身回去吃饭,入夜之后登上城墙,以巡夜为借口查看情况。走着走着,突然感觉浑身发热,脑子晕晕乎乎的胀痛不已。 靠着女墙坐下,李成栋害怕到浑身发抖,他知道自己也染病了。 跟他长期接触的高杰,恐怕也逃不过这场瘟疫。 第436章 【论死】 凡公审之前,必先上演《白毛女》。 话剧版本,只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让宣教员迅速学会这部戏。 若是人手充足,则是唱大戏,也即戏曲版《白毛女》。 明朝初年,元杂剧盛行全国,被俗称为北曲。 明代中期,南曲逆袭,弋阳腔、青阳腔、徽州腔、太平腔、昆腔迅速流行。 昆腔经过标准发音改革之后,被誉为“官腔”,念白全部使用官话。其余剧种迅速跟进,也纷纷采用官话念白,因此名角必为普通话高手。 到了明末,南曲统治全国,又分为南方腔调和北方腔调。 北方腔调,以弦索腔、梆子腔为主。其中,鲁豫两省的女儿腔、姑娘腔、罗罗腔属于弦索腔。秦腔也已发展壮大,被归类为梆子腔一脉。 南方腔调,以昆腔、高腔为主。其中,高腔由弋阳腔、青阳腔等诸多南腔混合改良而成。 南腔北调,就此成型,乃后世中国数百种地方戏曲的祖宗。 山东不需要太多演出,因为地主士绅都过不下去了。分田也不会受到地主阻挠,无主之地太多,百姓得到田产之后,就算地主家里有田,又有几个农民愿意佃耕? 说实话,便在山东有万亩良田,接下来一两年也只能荒着。 孔家属于异类! 异类自然要重点照顾,被派往曲阜的宣教官,人人都会唱大戏。 他们此时唱的是高腔,山东百姓也能听懂。 一部《白毛女》还没演完,看戏的百姓已经沸腾。幸福多种多样,悲伤总是相同,白毛女的遭遇,也能引起曲阜百姓的共鸣,这里的孔老爷就是无数个黄世仁。 有人痛哭哀嚎,有人愤怒唾骂。 “带恶奴孔林!” 公审大会,早就有了套路。 对付地方大族,不能直接公审士绅。因为有些士绅伪装得很好,甚至还颇有善名,一切恶事皆为家奴所做。 必须先对恶奴进行公审,再由恶奴攀咬出士绅。 最后必然变成狗咬狗的局面,士绅与恶奴互相指责,将百姓的怒火彻底点燃。 那个叫孔林的家奴,被拖到公审高台上,两腿发软噗通跪下。 宣教官举着铁皮喇叭,指着此人说:“孔林本姓杜,原为东昌府泼皮。几年前,白莲教攻占曲阜,孔氏之人多逃亡。这孔林便在东昌投靠了孔胤茂,白莲教匪灭亡,孔林随孔胤茂回到曲阜……请苦主上台诉说冤屈!” 一个青年被带上来,当即给宣教官跪下:“草民孔贞祥拜见官老爷,请官老爷给草民做主!” 宣教官说道:“快快起来,陛下有令,民见官不得下跪!” 孔贞祥告谢站起,指着孔林说:“就是这厮!草民本也是曲阜地主,白莲匪寇来了,草民的父亲、兄长皆遭不测。母亲带着草民逃离曲阜之前,曾在院中埋下千两白银。等草民回到家中取用,便被这厮给盯上。不知从哪弄来一张欠条,硬污我在东昌借了他银子。天可怜见,草民逃难时只去了东阿,根本就没有到东昌,也没有见过此人,哪会借他的银子?” 宣教官问道:“后来如何?” 孔贞祥说道:“当时草民只有十五岁,少不更事,便跟他起了口角,又棍子打了他。这厮佯装被打断腿,又与孔兴禄串谋,把官司打去族举那里。族举偏听偏信,判我归还欠债,还让我赔十两汤药钱。草民的母亲不甘蒙受冤屈,悬梁自尽以证清白,竟被这厮倒打一耙,说草民的母亲是畏罪自杀!” 宣教官又问:“把银子给他了?” 孔贞祥已经说得双眼通红:“这厮纠集十多人,夜里把银子抢去。草民去族举那里报官,族举却催我赶紧归还欠债。草民家中的上田,全是靠着水渠的上田,皆被用来抵债,悉数落在孔胤茂、孔兴禄父子手中!” 为啥兵灾饥荒之后,山东已经人少地多,还有人处心积虑谋夺田产? 因为大旱不止,距离水源较远的土地,纷纷被地主抛荒不耕。有权有势者,便仗势欺人,盯上了能够灌溉的上田! 那个叫孔林的家奴,只不过是一条听命行事的狗而已。 “冤枉啊!” 孔林哭喊道:“这位官老爷,草民一个外地人,那里有能耐欺负本县的地主?都是主人指使的,草民只得到十两银子的汤药费,事后的赏钱才二两银子。” “带孔胤茂、孔兴禄父子!” 一个老头、一个中年,被拖上公审台。 宣教官问道:“孔贞祥、孔林所言,是否属实?” 这件事情,知情者太多,而且家奴已经招供,他们父子根本无法抵赖。 孔兴禄连忙说:“这位老爷,我与父亲也冤枉啊。侵占来的上田,我家只拿到两成,剩下的都被族举弄去了。” 宣教官喊道:“带孔氏族举孔胤真。” 又一个老头儿被拖上来。 宣教官问道:“你霸占了孔贞祥家里七成的上田?” 孔胤真叹息道:“这事当时闹得挺大,老朽确实拿走七成,但后来被族长家的次子分去一半。” 一个串一个,一问就是一大串。 只侵占上田的案子,就牵扯出十多个人。同宗同族,他们也真下得去手,无非欺负孔贞祥父兄皆死,家中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未出嫁的少女,以及死了丈夫的寡妇。 宣教官指着这十多人,拿起铁皮喇叭大喊:“还有谁,被这些人欺负过?有冤屈的都上来!” “我!” “还有我!” “……” 数十人纷纷站出,被宣教官安排着逐一上台。 有些案子,人尽皆知。 有些案子,却别有隐情。 而且,一桩案子必然牵扯颇多,台上的受审者迅速变成几十个。 反正不论如何,随着恶事一件件道出,台下百姓已然群情激奋,开始捡起土石块,往那些混蛋身上扔。 “行刑!” 主持行刑的,是曲阜县的司法系统,公审内容全程都有记录。 二十多人,一字排开,当场用绳子绞死。 这些都是牵扯到重案的,比如谋杀、奸辱等等。 还有四十多人,被判做苦役,必须无偿给官府服役五年。服役期间,不得落户,不得分田,财产全部没收。子孙三代不得做官,不得拥有专营商业牌照。服役期间若敢犯事,即刻流放台湾岛。 “杀得好!” “青天大老爷啊!” 随着罪大恶极者,一个个咽气倒下,百姓也纷纷跪下感激谢恩。 “爹,爹你怎么了?” 还没审到孔胤植父子,这位衍圣公就吓得晕厥。 “带孔兴燮!” 正在给父亲掐人中的孔兴燮,听到这话也晕了。 真晕了,吓晕的。 因为他做的事情,按照刚才那种判法,也肯定是死路一条。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奔至,沿途大喊:“陛下手谕,陛下手谕!” 正在旁观公审的毛奇龄,闻言微微变了脸色,难道皇帝是要放过孔家? 毛奇龄接到手谕之后,仔细阅读一番,随即大笑:“哈哈,真圣明之君也!” 毛奇龄把皇帝手谕,交到司法官员手里。 司法官员立即重新判决,刚刚判处苦役的四十多人,其中十六人被改判为死刑——若有死罪案,知情且纵容者皆杀。 这就是皇帝,凌驾于法治之上,一句话就决定众生命运。 即便今后制定了宪法,真把皇帝惹毛了,皇帝也可以强行违宪。赵瀚的宪法,只能约束子孙,不可能禁绝子孙做什么事情。 有了赵瀚这封手谕,孔胤植死定了,否则还真不好判死刑。 曲阜孔氏,一个衍圣公,一个族长,一个族举,四十族老。还有他们的子孙和家奴,加起来被公审处死百余人! 孔胤植、孔兴燮父子,是被冷水泼醒的,醒来之后被拉去绞死。 孔胤植哭天抢地道:“莫要杀我,莫要杀我,我乃孔夫子圣裔,我要去南京觐见陛下……呜呜呜,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啊!我没有杀过人,我还开仓放过粮,坏事都是他们干……嗯……救……救命……” 阎应元看着满地尸体,忍不住问毛奇龄:“县尊,杀了曲阜孔氏这么多人,今后如何面对天下士子?君之名声,恐将于儒林所不容。” 毛奇龄笑道:“儒林是哪个林子?我,十三岁考秀才,便是杭州府第一名。儒家经典,不说全部精通,却也都粗略读过。我读儒经,只看到仁义二字。来了曲阜,却看不到仁义,此乃藏污纳垢之地!为了孔夫子,我也要将这些人杀了!至于那些腐儒说什么,干我屁事。上次我进言触怒陛下,陛下依旧让我当官,我便知道该怎么做事了。君臣相宜,有什么君,便有什么臣!” “县尊见过陛下?陛下是怎样人?”阎应元好奇道。 毛奇龄哈哈笑道:“人君也。非仁慈之仁,乃人民之人。在这大同朝廷当官,当知以民为本。把百姓治理得高兴了,皇帝就会高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阎应元点头:“明白。” 毛奇龄说道:“我是知县,你是县丞,想把曲阜治理好,咱们就得齐心协力。切记,切记,万事以民为本。” 他们两个弄死衍圣公,弄死孔家一百多人,不论出于何种目的,都必然因此名扬天下。 只不过,究竟是哪种名声,恐怕还不好说得很。 第431章 【瘟疫与洪水】 被围在城里感染瘟疫,跟蹲在城外面对瘟疫,心理状态完全是不一样的。 城中之人会想,只要我冲出城去,就能逃离瘟疫中心。我若冲不出去,留在城里迟早会死! 围困济南第六天,清军主帅阿济格主动出城。 不说将士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就连阿济格本人都快疯了。他是带兵剿灭义军时,军中瘟疫大爆发的,面对费如鹤、张铁牛的包抄,只能暂时撤入济南城里防守。 结果染疫之人越来越多,八旗军的非战斗减员已经接近三分之一。 直到三天前,阿济格才知道口罩的用途,于是搜刮全城布帛,下令全军必须佩戴口罩。 但他不知道口罩每天都要煮沸,否则长期佩戴之下,口罩反而会成为病菌的温床。 并且,阿济格身份高贵,专门带着一副丝绸口罩。 阿济格非常恐惧,因为他近期接触的将领,已经感染瘟疫死了五个,其中就包括高杰和李成栋。 数千八旗军,数万降兵降将,没等大同军拉出火炮,一大早就全军出城进行决战。 “快跑啊!” 只见那些降兵降将,出城之后没有列阵,而是选择四散逃跑。 别说拿起武器浴血奋战,他们甚至不想跟友军士卒挨着,出门看谁都好像是瘟疫感染体。 阿济格站在城楼上,他也不敢跟将士挨着,打算等全军出城之后,再带着中军一起出城指挥作战。结果还没开打呢,麾下士卒争相逃跑,这他妈还打个什么鬼仗? “快走!” 阿济格自知必败,连八旗步卒都不要了,只带着八旗骁骑兵遁逃。 费如鹤、张铁牛等人,看到对面那情况,也是被惊得瞠目结舌。几千龙骑兵立即出阵,甚至还有宣教官,一边骑马一边掏出铁皮喇叭大喊:“投降不杀,莫要乱跑!投降不杀,莫要乱跑!” 这几万逃兵如果溃散到各县,所过之处全都得瘟疫肆虐! 溃兵实在太多,从四面八方出城,龙骑兵根本顾不过来。北面被堵住了,南面又是山区,阿济格带着满清骑兵往西逃去。 等大同军发现情况时,阿济格已经逃出一里地,马万年赶紧带着麾下的龙骑兵去追。 你追我赶十余里,阿济格突然坠马,浑身上下发烧滚烫。 “八王染疫了!” 看到阿济格的发病症状,满清骁骑兵们惊恐大呼。也不敢过来将他扶上马背,甚至都不敢靠太近,随即纷纷舍弃阿济格而走。 等马万年追上来,看到这个情况,同样吓得不轻,连忙喝令:“莫要挨着此人,等民夫过来架火烧了。继续追击!” 这些满清骑兵,根本无处可逃。 济南城的北面,几百年后是黄河,如今叫做大清河。东边是大清河的支流淯河(也叫绣江),西边是大清河的支流沙河,南面则是大片大片的山区。 满清骑兵逃至沙河岸边,只能顺着河流往南,一头扎进山区河谷地带。 这条河谷长八十里,直通泰山,出了河谷便是泰安。 叶臣骑马奔至伊尔德身边,大喊道:“这么逃不是办法,追来的敌骑不多,可调头先将其歼灭!” 伊尔德之前跟着多铎打仗,最后带着千余骑兵遁逃,他非常有经验:“这些火铳骑兵难缠得很,咱们杀回去,他们就跑了!” “杀回去试试看!”叶臣还是不甘心。 叶臣的全名叫完颜叶臣,已经五十多岁了,世袭一等子爵。 这些满清骑兵足有三千,马万年只带两千余骑追来。见满清骑兵调头杀来,马万年命令龙骑兵放铳,然后立即骑马开溜,反正全身着甲的敌骑肯定追不上。 由于距离太远,一次齐射只命中十几个敌人。 叶臣却咆哮大怒:“混账!” 伊尔德叹气道:“我说了,那些火铳骑兵肯定要逃。” 眼见满清骑兵停下,马万年也让龙骑兵停下,趁机全军下马填装弹药。 伊尔德说:“不如命令将士脱掉铠甲,咱们的战马更优良,肯定能逃出去山谷。” 叶臣摇头说:“八旗精锐哪能临阵脱甲?” 伊尔德指着对面:“他们装好弹药又过来了。” 叶臣咬牙切齿道:“再冲一次,等敌军放铳之后,趁他们填装弹药时脱甲!” 满清骑兵再次冲杀,龙骑兵又是隔得老远放铳,这次命中二十多个敌人,迅速无比的骑马拉开距离。 趁此机会,满清骑兵全部脱甲,然后骑着快马直奔泰山。 几十斤的甲胄一脱,龙骑兵还真追不上! 满清八旗的战马属于蒙古马种,产自穆棱河(毛怜河)的毛怜草场,后世的完达山牧场便在那片,就是“完达山奶粉”那个完达山。早在唐代,那里即被渤海国用来牧养战马,后世的辽、金也从此地获取马源。 蒙古马的肩高差距极大,矮的只有1米20,高的能达到1米35。 不论如何,满清挑选出的毛怜马,肯定整体比龙骑兵的济州马更强。一般而言,快速行军的时候,盔甲都用劣等马驮着走,没人会穿着盔甲骑马赶路。 真正的满清骑兵打仗,若是面对大规模步兵,他们也会选择下马进行步战。 除了叶赫部之外,满清其他部落的骑兵都是渣渣,下马步战才是他们真正的专长。 却说叶臣、伊尔德带着脱甲后的满清骑兵,奔至泰山离开河谷通道,把大同龙骑兵给甩出老远。虽然逃出生天,却个个惊惧,因为中途又有一人发烧。 鼠疫爆发初期,多为轻型和腺型。 山东的疫情早就进入高峰期,已经发展成肺型鼠疫。发病几小时就高烧、胸痛、咳嗽,继而咳出血痰,若不及时治疗,两三天就心力衰竭而死。 欧洲把这玩意儿称为黑死病,它让中世纪的欧洲人口减少五分之一。个别地区,比如热那亚,人口直接减少60。 历史上,崇祯末年的北京城,因鼠疫而死亡四分之一的百姓。江南的情况同样惨烈,吴又可的《温疫论》,就是在江南治疗鼠疫而总结的经验成果。其中最惨的是桐乡县城,鼠疫感染率超过90。旁边的湖州府,人口锐减了30。 还好,由于赵瀚及时占领江南,江浙一带没有再出现大饥荒,也没有再遍地尸骸无人处理。 这个时空的江南逃过一劫! 两千多满清骑兵,一路抢劫粮食,从泰安绕去东平。渡河的时候,被当地义军截击,因为已经脱去铠甲,他们不敢跟大量义军作战,留下上百具尸体仓皇而逃。 直到从丘县逃出山东,这些骑兵只剩2300多人,而且瘟疫的阴云一直笼罩着。 至此,山东、河南全境收复。 北直隶的大名府和广平府,也全部改旗易帜,成为赵瀚下辖的地盘。 没法再打了,一来粮食不够,二来瘟疫流行,三来……洪水暴发。 开封。 赵瀚站在城楼上,看着北方的洪水默然不语。 连续干旱数年的河南,今年终于不再大旱,却在初夏就大雨连绵。归德府(后世隶属山东曹县)的黄陵冈,更是再度决口,曹县、单县被淹没成一片泽国。 那边的疫情本就严重,这一场洪水袭来,简直要把刚任命的知县给逼疯。 前些年南涝北旱,现在变成北涝南旱,南方好多地区今年大旱不雨。 “陛下,该用膳了。”李香君走到身边提醒。 赵瀚也是亲征之前,才知道李香君做了宫中女官。这是个“数人”,赵瀚没有多想,直接把李香君调来做近侍。 此时此刻,河南的疫情也严重起来,主因是战争导致的大量人口流动。 赵瀚已经下令,山东、河南百姓,必须全部戴口罩。 没有能力制作口罩的,用布片蒙住口鼻都行,每天必须用开水煮沸消毒。 赵瀚和李香君,同样带着棉花口罩,所有人尽量不近距离接触。 赵瀚得赶紧回南京,要是染上瘟疫挂掉,那才真是会成为天下笑柄。 “多难兴邦,这兴的是什么邦?”赵瀚忍不住叹息。 李香君说道:“兴的是天下大同之邦。” 赵瀚无奈笑了笑,自言自语说:“黄河得治理,可粮食又不够,根本无法调动人手。逃回北直隶的伪清,也没法再追击,什么都被这场洪水阻住了。” 李香君奉承道:“陛下之政,不出十年,必定海晏河清。伪清残寇,已是秋后蚂蚱时日无多。” “哈哈,”赵瀚笑道,“你倒是会溜须拍马。” 赵瀚被瘟疫和洪水搞得焦头烂额,多尔衮回到北京也傻眼了。 北京的内城外城,不论满人还是汉人,都开始大规模感染瘟疫。好多满清贵族,闹着要离开北京,不仅是辽东出现危机,更是因为北京的瘟疫太可怕。 这场北京瘟疫,本该由崇祯来面对,满清入关的时间太早了些! 而远在陕西跟李自成作战的豪格,也有亲信给他通知消息。豪格扔下李自成不管,擅自做主带兵回京,李自成顺势拿下整个陕西,并且一路杀进山西地界。 闯王又回来了! 第437章 【没粮了就抢】 南京。 被赵瀚封为衍圣公的南宗孔贞运,去山东就封之前,专门来到南京拜见皇帝。 孔贞运也算立过功,大同军攻略浙江时,他随军劝降过几座县城。 此刻端端正正站着,聆听赵瀚的训诫。 “去了曲阜,好生配合官府,恢复曲阜的民生,”赵瀚对孔贞运说道,“山东接连遭受蝗旱、兵灾、瘟疫,今年又黄河决堤,水淹鲁西南地界。百姓水深火热,死者不计其数,汝莫要再给官民添乱。知否?” 孔贞运连忙作揖:“臣谨遵陛下教诲!” 赵瀚挥手说:“去。” 孔贞运躬身退下,言行皆小心翼翼。 大同军于山东、河南胜利,赵瀚已经坐定了天下,在孔贞运看来更加威严,无形中有什么压在自己身上。 此人离开,赵瀚继续批阅奏章。 处理半个小时之后,赵瀚突然停下来,仔细思索片刻,朱批道:“可。交付礼部全权办理。” 却是五大医学院,院长联名上疏,请求在钦天监设立医学馆。 明代是有太医院的,赵瀚却没有设立,平时生病都找金陵医学院的名医问诊。 赵瀚治下的医生,虽然社会地位提高,却没有类似太医院的机构。这两年又防治瘟疫有功,于是胆子大起来,主动上疏请求皇帝设立医学馆。 有官方身份的医生,在大明叫做“冠带医士”,行医之人个个都想冠带加身。 一直批阅到关于台湾的奏章,赵瀚立即说道:“把那些小弗朗机人带过来!” 不多时,几个西班牙人,被女官带到赵瀚面前,还有一个随行的汉人翻译。 为首者立即跪地叩拜:“西班牙使节何塞,拜见中国大同皇帝陛下。” 赵瀚自己治下的官民,确实不用向皇帝下跪。但来自其他国家或势力的使者,包括李自成派来的傅庚,爱跪就跪,赵瀚并不阻拦。 赵瀚问道:“荷兰人北上了?” 何塞说道:“伟大的陛下,那些该死的荷兰人,出兵突袭了我们的据点,幸好被英勇的中国士兵击退。但荷兰人退至圣多明哥(淡水),着手在那里修筑城堡。请求皇帝陛下,立即发兵驱逐,否则等荷兰人把城堡建好,就不那么容易打仗了。” 除了鸡笼之外,西班牙在台湾地区,还曾经以淡水为殖民据点。他们靠河修建木栅栏为城墙,又在城中修筑土堡,驻扎五十个士兵,将淡水命名为“圣多明哥”。 几年前,台湾土着连番攻打圣多明哥,把西班牙人打得弃城而走,还把西班牙的土堡给摧毁。 而今荷兰突然北上,竟打算在淡水修筑城堡,那里可是属于台北县的辖地! 这次不仅西班牙人请求赵瀚出兵,就连台北知县孙传庭,都在请示是否开战将荷兰人赶走。 孙传庭没有直接动手的原因,是知道赵瀚正在通过荷兰购买战马。万一跟荷兰人打起来,导致战马贸易断绝,那属于小不忍则乱大谋。 问题是,荷兰之前才派出使节团,千方百计讨好中国皇帝。为啥突然又跑来摸老虎屁股呢? 赵瀚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 赵瀚对何塞说:“回去告诉菲律宾总督,西班牙必须放弃对鸡笼的宣称占领。整个台湾岛,都是中国的土地。鸡笼,也就是你们的圣萨尔瓦多城,必须交给大同官员管理。我允许西班牙人,继续留在鸡笼,允许你们保留一座教堂,允许你们开设贸易站。但是,必须遵守大同朝廷的法律!” “当然,这就是总督的本意。”何塞立即接受。 或者说,只有把鸡笼交给中国,西班牙才能继续留下来做生意,否则他们根本扛不住荷兰的进攻。 就算赵瀚不提出来,西班牙人也会请求中国接手鸡笼。 既然西班牙如此懂事,赵瀚也要表达态度,他笑着说:“朕有两份礼物,一份转交西班牙国王,一份转交菲律宾总督。希望两国友谊能永世友好。” “多谢伟大的中国大同皇帝陛下!”何塞连忙谢恩。 至于礼物,送瓷器呗。 各省的官窑,包括景德镇在内,都已经开始私有化。 其实大明的官窑也不多,全国拢共也才五十几座。这玩意儿根本不赚钱,而且需要地方提供经费烧制,还要征调烧瓷工匠服役。 可谓劳民伤财,地方官府财政亏了,烧瓷工匠被压迫了,皇宫里只能得到瓷器,中间的利润全部被太监和文官赚走。 还不如把官窑卖给商贾私营呢。 关于皇室用度,如今也讨论出结果。每年的皇室开销,以海关、茶叶、瓷器、食盐、纺织等税收,按比例直接进行提取。 明年皇室开支,预计涨到八十万两。 大明万历时期,中国五彩瓷已经发展成熟,但出口的主要为青花瓷。 赵瀚想帮五彩瓷打开海外市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西班牙国王、菲律宾总督各送一件。五彩瓷肯定更符合欧洲贵族审美,今后能为这玩意儿打破头! 倒是外交部门该组建了,不仅是跟国外打交道,还要跟李自成和满清、蒙古打交道。 比如策反蒙古贵族,煽动漠北蒙古攻打满清,又或者离间满清贵族等等。 这个机构,权力不能太大,应该挂靠在某部。 是否挂靠于礼部,赵瀚暂时没想好,今后慢慢跟大臣讨论。 却说何塞等使节团成员,被安排在宾馆休息,同时等着赵瀚给西班牙总督的正式外交信函。 当天晚上,他就收到几件瓷器。 最精美的一件,赠送给西班牙国王,稍次的赠送给菲律宾总督。使节团成员,人手一个小巧五彩杯,何塞还格外收到一把茶壶。 “这比克拉克瓷还漂亮!”何塞都惊呆了,捧着茶壶和杯子双手颤抖。 只两件赠品,若是回到欧洲,何塞就能大发一笔横财。 赠品给出,就可以等着订单了,菲律宾总督肯定要派船队来购买五彩瓷。 荷兰也差不多,说不定还能用五彩瓷,直接交易印度马瓦里马。 不是一换一,而是一个瓷碗,换好几匹优良战马! 当然,先得教训一番。 赵瀚用红笔批复孙传庭的奏章:“番邦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若敌来犯,击而歼之!” 刚把台湾的奏章搞定,三位阁臣就带着兵部大臣,匆匆求见赵瀚。 “陛下,”庞春来拱手道,“北方发来紧急塘报,鞑奴搬离北直隶,举族撤回山海关外。” 赵瀚一怔,随即失笑:“倒是能壮士断腕。” 今年北方的情况很诡异,山西、陕西、山东、河南,只有局部地方干旱,大部分区域都经常下雨,有的地方甚至还出现洪水——唯独北直隶继续全省大旱。 满清如果还留在北直隶不走,明年必然酿成大饥荒。 趁早退回辽东,还能补种些粮食。 李邦华说道:“陛下,应当速速出兵,抢在李自成之前占领北直隶!” 赵瀚摇头说:“大举出兵是不可能的,北直隶疫情同样严重,而且遍地干旱和饥荒。派轻骑北上,能占多少是多少。再派些官吏过去治理,暂时不急着分田,让北直隶百姓自谋活路。” 赵瀚是真没粮食了,之前大战,已经搞得南方粮价猛涨。 河南、山东的饥民,都只能象征性救济。若再揽下北直隶的烂摊子,南方民生将受到剧烈影响,城市估计还会出现工资不够买米的现象。 随着赵瀚做出决策,驻守北方的各师,都派出龙骑兵北上占领州县。 旬月之间,拿下河间府、保定府,但只占了半个真定府。另外一半真定府,被李自成抢先占了,双方都保持克制,没有因为地盘而起冲突。 李自成那边,似乎跟赵瀚一样,快速出兵,能占多少是多少。 而且,占领城池之后,只愿治理城市,城外百姓任其自生自灭。暂时只能这样了,自生自灭,总比被鞑子剥削更好。 李自成的统治中心,毕竟比赵瀚更近,出兵速度也要快得多。 宣府、保安州、延庆州、半个保定府、大半个顺天府,都被李自成拿下。赵瀚只占了小半个顺天府,一直往北推进到霸州和天津。 双方不约而同的,对永平府置之不理,因为那里挨着山海关——重兵驻守不划算,运输粮草就很费劲,不派重兵驻守又容易被鞑子攻击。 却说满清退回辽东之后,由于粮食紧缺,没有选择修生养息,而是立即发动战争! 对内,满清逼迫野人女真给粮。若不按照规定交出足够粮食,动辄屠灭某个部落,抢走粮食、牲畜和妇女。 对外,向南攻击朝鲜,向北劫掠喀尔喀蒙古。 朝鲜国王都快疯了,他已经向满清称臣,连国王的亲兵火铳队,都交给满清随便带出去打仗。结果尼玛还被劫掠,朝鲜北部几乎被抢空,而且还给朝鲜带去瘟疫。 朝鲜北部,十室九空,饥荒和瘟疫迅速蔓延。 喀尔喀蒙古那边,距离满清最近的车臣汗部族,他们也是早就向满清称臣纳贡的。 结果,两万多满洲骑兵、蒙古骑兵,突然出兵攻打车臣汗部。 车臣汗部有骑兵三万,但散居草原放牧,根本来不及集结。被满清骑兵一路杀到汗廷,车臣汗硕垒战死,其子巴布被满清拥立为傀儡大汗。 硕垒死得不冤,这货一直在密谋背刺满清。 历史上,再过四年,硕垒就煽动科尔沁部造反,自己也倾巢而出去帮忙。结果被满清杀败,硕垒惨死,车臣汗部继续纳贡。 粮食即将吃完的满清,凭借对内对外战争,迅速获得充足的食物。 只不过,朝鲜被搞得几乎崩溃,车臣汗部蒙古也从此一蹶不振——满清倒是没在车臣汗部大肆屠杀,但把人家的牛羊抢了,今年冬天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大同、大顺、大清,三家都缺粮。 看似最惨的满清,反而是粮食恢复最快的。 第432章 【退守辽东】 新历六月二十四日,河南洪水渐消,大同皇帝赵瀚班师凯旋。 准确的说,只带了亲军回来,而且坐船至砀山就停下。包括赵瀚本人在内,全部在砀山城外扎营隔离,确认无人染上瘟疫再继续启程。 至于各路大军,各有安排。 第一师和第二师,前者驻扎德州,后者驻扎临清,在山东隔离休整,同时防备满清南下。军队粮饷,沿大运河北上补给。 第三师驻扎广平府,第四师驻扎彰德府,第五师驻扎怀庆府,防备山西和北直隶之敌。军队粮饷,沿大运河北上,再走黄河调运。 第六师调往湖北郧阳,防备陕西的李自成。 第七师负责清剿河南匪寇。 第八师留驻洛阳,由湖北运粮补给。 山东的黄蜚、马进忠等立功降将,暂时各留1500青壮士卒,负责协助山东地方官剿匪,剩下的军队全部解散为民。 说实话,好几万人堆在北方,当地又暂时不能粮食自给,军粮全得从南方运过去。一路都得调动人力,民夫就要消耗许多粮食,跟孤悬在外打仗没有太大区别——正好以工代赈,让大量饥民来运粮。 打下来容易,治理起来困难。 山东、河南两省的文武官员,赵瀚给他们制定的目标是:第一年,肃清土匪,控制疫情,编户分田;第二年,接纳移民,当地百姓的粮食自给自足;第三年,可以给驻军提供部分粮草。 赵瀚打算用十年时间,把山东、河南给恢复正常。 这种速度已经快得惊人,历史上四川被杀空,喜欢独居的老虎,居然成群结队出没,满清一直向四川移民了上百年。 满清的移民工作,纯属瞎鸡儿整,早期移民很多都死了。要么被野兽吃掉,要么就冻死饿死,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 …… 山西,太原。 大顺皇帝李自成,再次回到这座城市。 山东、河南的战况传到山西,又亲眼目睹豪格带兵离去,谁都知道满清肯定不能得天下。 李自成既然杀回山西,那就重新选择倒戈呗。除了结下大仇的将领,比如曾经背刺李自成,或者杀了宋献策等重要官员,其余降清部队又投进李自成怀抱。 “陛下,”牛金星建议道,“山西、陕西两省,今年皆雨水充足,十多年的大旱已经结束了。陛下一回来,山陕二省便有喜雨,此上天眷顾陛下之意。陛下应当选贤用能、整顿吏治、消除军阀、编户齐民、鼓励农桑,切不可急于攻伐地盘。北直隶、山东、河南皆有大疫,即便是打下来,也是一片沾染瘟疫的白地而已。” 李自成点头道:“你说的,我都晓得。这治理地方的人才,去哪寻来?” 牛金星说道:“可学南边的伪同皇帝,大量启用贫寒士子。若是才学出众,便是降清的文官,也应当加以重用。一切以恢复民生为要务,山陕二省必须休养生息。” “贫寒士子就不贪财吗?”李自成问。 牛金星说:“谁都贪财,便是臣也贪财。当定下规矩,不可朝令夕改。也要严加约束,对贪赃枉法者绝不手软,便是老营的兄弟犯法也要严惩!” 李自成叹息:“我倒是能下得去手,就怕贪官杀不完。” “杀不完是一回事,杀不杀又是一回事,”牛金星说道,“等平定山西之后,还要派遣使节去北京,与那伪清和解修好。” 李自成眉头紧皱,显然并不愿意。 牛金星劝道:“陛下,而今天下,三国鼎立。我大顺占据山西、陕西、甘肃,伪清有北直隶、辽东和蒙古。伪同则坐拥南方富庶之地,实力最为强大,便如汉末三国的曹操。咱们与伪清打起来,就像刘备打孙权,岂不白白便宜了曹操?” 李自成摇头说:“鞑子便是鞑子,哪来的什么孙权?不过确实不能再跟鞑子打仗。” 牛金星说道:“山陕大治之前,也不能与伪同开战。” 李自成无奈苦笑:“南京那个赵瀚,连番大败鞑子,想必治军厉害得很。我现在这副模样,连山西都还没平定,哪里敢跟姓赵的开战?” 牛金星说道:“一面与伪清修好,一面可对伪同表示臣服之意。大丈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便对伪同皇帝称臣又如何?陛下以为然否?” “是这样子的。”李自成承认。 牛金星说道:“陛下可进献一女,与那伪同皇帝结亲。” 李自成收养了许多孤儿,有男有女。在河南倒戈立功的袁时中,历史上就曾娶过李自成的义女,还在后世被编成传奇故事。 李自成说道:“结亲之事,先不必提。且派遣使者去一趟南京,试探对方口风再说。否则我眼巴巴嫁女,对面不接受好意,岂不是闹得大家不愉快?说不定还会因此开战。” 商谈完毕,李自成便挑选使者,一个前往北京,一个前往南京。 李自成跟赵瀚没打过仗,素无矛盾之下,对赵瀚还是很佩服的,毕竟大家都是反贼出身的“皇帝”。 而对于满清,李自成厌恶到了极点,他都在北京坐龙椅了,竟被八旗军一路杀到陕西。若非此时势力太弱,地盘内部也不稳,李自成才不会跟满清和解。 按照李自成的本意,是想把满清赶出山海关,再带兵跟赵瀚一决雌雄! …… 北京。 八旗军还没完全撤出山西,豪格就一路快马赶回去了,闹着要重开满洲八旗贵族大会。 鳌拜、索尼、谭泰等人,全副武装跟着豪格,害怕多尔衮下手暗算。 布木布泰,也就是大玉儿,历史上的孝庄皇后,现在的称号是圣母皇太后。她带着年幼的顺治皇帝,坐在会议室的主位,各旗贵族按照爵位依次落座。 刚林率先开口问豪格:“肃亲王不顾军令,擅自带兵返京,导致山西、陕西尽失。本已有大罪,为何还要串联召开大会?” 豪格都懒得理会刚林,而是看向另一边:“这个小辈说话,是阿达礼的意思,还是大贝勒的意思?” 大贝勒就是代善,正红旗旗主,其子则是镶红旗旗主,等于一家子掌控着两旗势力。 阿达礼是代善之孙,刚林原本是阿达礼的部将。 在满清科举考中举人,刚林做了议政大臣,转为正黄旗之后,又彻底投靠多尔衮。 代善似乎昏昏欲睡的样子,睁开昏花老眼:“这个小辈,隶属正黄旗,不是我两红旗的人。” 刚林自从投靠多尔衮,就把豪格得罪惨了,绝对不能让豪格翻盘,他质问道:“肃亲王是否承认自己有罪?” 豪格根本不正面回答,而是呵斥道:“我有罪?就算我有罪,也轮不到你说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二等甲喇章京,允许你旁听已算抬举,你还敢真的开口议事!” 豪格又指着多尔衮:“我丢掉山西、陕西又如何?我麾下八旗士卒未损分毫,反倒是你,在山东、河南连番大败。这里是汉人的土地,丢掉一两个省,只要还有八旗劲卒,随时可以再打回来。若是八旗劲卒死光了,占再多地盘有什么用?” 此言一出,满清贵族纷纷点头,认为豪格说得很有道理。 满清靠实力说话,如果多尔衮实力未损,那么犯再大的错误也无所谓。但是,在山东死掉的多铎、阿济格,都是多尔衮的同胞兄弟,他们这一系可谓损失惨重。 面对气势汹汹的豪格,多尔衮主动退让:“山东、河南大败,是我指挥错误。我也没想到北京大疫,强行把旗丁都迁来,造成辽东空虚被敌所乘。我决定卸任摄政王,推荐豪格担任此职,豪格被夺的牛录也该还给他。” 豪格听到这话,反而瞬间愣住。 这次夺权也太顺利了,多尔衮竟然直接认输了? “咳咳!” 代善猛然咳嗽两声,说道:“摄政王虽然有错,但多铎战败,是多铎轻敌冒进导致的。阿济格战败,是因为全军染了瘟疫,阿济格自己也害病死了。商丘大败,是佟养甲无能,若能再坚守一两天,摄政王就能将敌军主力歼灭。而且,商丘虽然大败,但满洲八旗未有损失,只是死了几千汉军八旗而已。” 豪格猛然变色,代善的发言,代表两红旗的意见。 怎么多尔衮认输了,代善反而帮着多尔衮说话? 布木布泰也抱着小皇帝发言:“礼亲王说得有道理。” 豪格只感觉背心发凉,两黄旗、两红旗竟然全部支持多尔衮! 原因很简单,多尔衮此前确实嚣张跋扈,但这次已经损失惨重。让他继续当摄政王,皇太后正好可以放心,代善也不会再感到有威胁。 若是将多尔衮治罪,由实力未损的豪格接任摄政王,皇太后和代善都将如芒在背。 当然,豪格也得安抚。 一番讨论之后,决定将上次剥夺的牛录,全部归还给豪格。 布木布泰说:“就不要问谁的罪了,今天要商议的,是北京满城瘟疫,究竟该不该迁回辽东。” 代善说道:“北京无险可守,一旦南方兵粮充足,必然有十多万大军直逼北京城外。再加上今年京畿大旱,粮食也收不上来几粒,又有瘟疫肆虐,我认为应该舍弃北京,退回山海关以东。” “我赞成!” “我也赞成!” 一群八旗贵族纷纷附和,他们都被瘟疫搞怕了。 而且南方的大同军,明显不是什么软柿子。既然无法攻下南方,那干嘛还要困居北京?退守辽东才是硬道理! 惊险保住摄政王地位的多尔衮,无法阻止这个决议。 当李自成的使者抵达北京时,发现满清正在打铺盖卷滚回辽东老家。 那么遍地瘟疫,今年又大旱的北直隶,到底该不该出兵占领? 李自成有些拿不准,赵瀚也不知如何应对。 第438章 【海鱼和海带】 满清抢空半个朝鲜,把胡定贵搞得焦头烂额。 第十一师驻守盖州和金州,还有十多万治下百姓,粮食全靠在朝鲜高价购买。 朝鲜没粮了,就等于第十一师没粮了。 收到辽东文武官员的奏章,本就缺粮的赵瀚,只能勒紧裤腰带,东挪西凑派船送去。 好在春天的时候,辽东三城十多万百姓,已经全部种下了小麦。再熬一个月,就能收获粮食,不过须得提防满清劫掠! 不仅是盖州,金州、复州也得守。 因为辽东半岛的山区,还住着一些女真部族,凤凰城(在本溪和丹东之间)也有满洲八旗。满清的军队,可以穿山越岭,趁着小麦收获季节劫掠乡村。 不是有可能会来,而是肯定会来。 因为缺粮,都跑去打蒙古了,怎么可能不抢眼皮子底下的粮食? 八旗军还剩十万左右,胡定贵那一万人,肯定防不住的,甚至可能被重兵围城。 赵瀚立即下令调兵,李正的第三师、萧宗显的第四师,卢象升的五千骁骑,全部坐船前往辽东半岛。 胡定贵驻扎盖州,李正驻扎金州,萧宗显驻扎复州。卢象升也驻扎复州,居中策应,随时救援南北方向的友军。 费如鹤移驻天津,张铁牛移驻登州,关键时刻,立即坐船去辽东打仗! …… 舟山海域。 大同上海海军副帅洪旭,曾经位列“十八芝”,而今却成了捕鱼专业户。 为了在舟山渔场捕鱼,上海海军甚至因此扩军,在舟山招募疍户渔民做水手,这些人最清楚舟山渔场的情况。 座舰甲板之上,洪旭叼着烟斗,吞云吐雾的抽着南赣烟丝。 他麾下的大小战舰,正在用拖网捕鱼。 明末的海洋捕捞技术已经成熟,大网主要有刺网、围网、拖网、张网、建网、插网六类。 撒克逊时代,英国人捕捞鲱鱼,用的便是流刺网,这种技术在浙江、福建、广东非常普遍。 一网能捞400吨鱼的拖网技术,同样在中国应用广泛,但拖网相对比较小。 这是因为海禁和倭寇,驾巨舟出海不但风险大,而且属于违法犯罪行为。因此,拥有大船的商贾,都特么跑去搞走私了,谁愿意拼了性命捕鱼啊? 明末清初,沿海地区最大的渔船,载货量也仅三到四吨而已。 由于粮食紧缺,早在去年初,赵瀚就颁布了鼓励海洋捕捞的政策。 第一,取消渔盐税。 第二,可以成立海洋捕捞商社,直接与盐场对接,绕过食盐销售商,从盐场低价购盐(短期政策,粮食充足之后取消)。 明清都是有渔盐课的,因为古代渔汛,大量捕捞咸水鱼和淡水鱼。短期之内卖不完,碍于储藏技术,必须用盐来腌制。 但不法之徒爱钻空子,名为贩卖咸鱼,实则贩卖私盐。 一条五斤的鱼,能挂半斤盐上去! 于是朝廷就要收渔盐课,限量供应用于腌鱼的食盐。这又让权贵、官吏和豪绅钻空子,趁机控制渔民和渔业,导致明清捕鱼业一直难以发展。 这些鼓励捕捞的政策,都是吴应箕上疏建言的。 吴应箕此人,因为多次建言立功,如今已升任江苏右布政使。 政策一出,商贾和渔民果然响应,甚至一些海商都参与进来。渔船吨位越来越大,渔网也越来越大,一定程度缓解了粮食危机。 民间渔船再大,也大不过海军战舰! 赵瀚麾下几大水师,现在有一半战舰,都在沿海渔场捕捞。 “回航咯!” 二十多艘海军战舰,两两一组,拖着大网前往海盐县。海盐县自然产海盐,拖过去就地腌制,正好跟舟山渔场完美搭配。 拖网捕鱼,一般直接拖到岸边,至于捕捞到多少,得上岸之后才能知道,就跟盲盒开箱一样充满惊喜。 大量附近的百姓,被雇来搬运、分拣、腌制鱼获。 老人、青壮、妇女都喜气洋洋,这种工作计件收费。渔汛期不愁没有工作,只愁每天干不完,恨不得家里的孩子早点长大,小学毕业之后就可以帮忙了。 小学期间,不得无故辍学、旷课! “起货!” 一张张大网被拉起,一条条小船驶过去,从网里捡起鱼获,再运到岸边交给苦力搬抬。 海军战舰拖拽的都是特制大网,若是运气好,一网就能捕捞几十上百吨。 如今属于夏汛期,舟山渔场的鱼获,以大黄鱼、墨鱼、鳓鱼和鲳鱼为主。 这次收获不错,二十多艘战舰,总共捞到三百多吨。 受雇做工的百姓,正忙着分拣腌制,洪旭却躺在吊床上睡大觉。 无聊啊! 不过洪旭对这种日子还算比较满意,每天喝喝小酒、抽抽烟丝。渔汛过了,带着士卒出海操练。若是接到紧急军情,就立即率领海军出发。 他虽然是郑芝龙的部将,但出身可比郑芝龙好得多。 洪旭出身世袭武官家庭,父亲洪公抡官至守备。 海南岛的黎族造反,洪公抡亲身赶赴黎寨招抚,造反的黎族都已经同意招安了。但两广参将万纪,觉得招安无法立功,于是发兵偷袭黎寨,结果反被黎族起义军杀溃。 黎族复叛,难以收拾,招安成功的洪公抡,被这骚操作给活活气死,而且死后还给万纪背黑锅。 洪旭因此从武二代,一下子变得生活无着,只能出海做水手为生。然后跟郑芝龙结拜,成为“十八芝”成员,现在又做了上海海军副司令。 跟郑芝龙一样,洪旭在海上奔波辛劳,不愿让儿子也来吃这碗饭。 他的儿子洪磊,如今已做到知县。 当天傍晚,便有商船前来进货,装着大量新腌制的海鱼,翌日清晨出发前往上海,然后分运到长江沿岸售卖。 这种快速售卖的新腌海鱼,在南京叫做“鲜腌鱼”,比真正的鲜鱼便宜,却又远比风干的咸鱼更贵。 …… “鲜腌海鱼”来到南京,已是用内河商船装运。 “海鱼来咯!” “皇帝都吃的鲜腌海鱼,物美价廉,鲜香可口!” 在码头上喊一嗓子,便有许多商贩来买。 不零售,只批发! 从舟山到南京,这些鱼获已经转船三次,零售鱼贩子还要赚一次钱。 但卖到百姓手中,依旧价格很低,而且自带食盐。不讲究或者拮据的家庭,舍不得把盐洗干净,就那样直接进行烹饪,还可以把放盐的钱也省下。 在粮价大涨的时期,用新腌海鱼做菜,就着杂粮或糙米粥吃下,算是底层百姓难得的美味。 如果更穷,那就买干咸鱼。 更咸,更便宜! 宫中。 已经六岁半的铳儿,看着桌上的菜肴,顿时苦着脸说:“又是红烧大黄鱼,我都已经快吃吐了。” 赵瀚说道:“这两个月有渔汛,大黄鱼容易捕捞,价钱也便宜。” “可爹爹是皇帝啊,我们家里有银子,能买更好吃的。”铳儿撅着嘴。 赵瀚放下筷子,让长子也将筷子放下:“父皇确实有钱,可以吃别的山珍海味。但如果父皇经常吃鲜腌海鱼,官民必定纷纷效仿,这些腌过的海鱼才有更多人吃。听懂了吗?” “听懂了。”铳儿敷衍着拿起筷子。 赵瀚笑问:“听懂什么了?” 铳儿回答:“做皇帝要多吃海鱼。” “哈哈哈哈!” 桌上众人被逗得大笑。 赵瀚也不禁莞尔,说道:“今天父皇教你一个成语,叫做上行下效。什么叫上行下效?皇帝在上,官民在下。皇帝想让官民吃海鱼,就该自己先吃海鱼。皇帝要让官民做什么,自己也该以身作则。懂了吗?” 铳儿点头:“懂了。” “真的懂了?”赵瀚再问。 铳儿说道:“真懂了。让别人做什么,自己就先做什么。” 如今赵瀚已有三子一女,费如兰陆续诞下两个儿子,盘七妹直接生了一对龙凤胎,费如梅和柳如是也已经怀孕。 长子铳儿,大名赵匡桓。 龙凤胎即将年满三岁,分别叫赵匡栐、赵含锦。 三子刚满一岁,大名赵匡枰。 不搞什么化学元素表,只要不全名一模一样,在赵瀚这里就不存在避讳。 教育完儿子,赵瀚扫到其中一盘菜,顿时惊讶道:“咦,哪来的海带?” 盘七妹回答说:“海军从山东回来,顺便带回一些海带,专程托人送到南京进贡。给了钱的,算是采买。” 盘七妹喜欢做东西吃,经常跑去御厨房亲自动手。 反正还没搬进皇宫,随便她怎么搞,柳如是怀孕前也还在翰林院工作。 赵瀚吃了一口海带,是那熟悉味道,他决定让农学馆尝试人工种植。 唐宋时期,古人就吃昆布,这是一种海藻类食物,与海带同为海带科,但归为不同的属类。 大概可以理解为,昆布是海带的堂兄弟。 如今的海带,生长在朝鲜和日本。但是,山东近海的礁石上也有,《本草纲目》专门列出了产地,还介绍了海带与昆布的区别。 铳儿吃腻了大黄鱼,见到有新的菜品,连连夹起海带吃得津津有味。 若是铳儿做了皇帝,海带必定风靡。 上行下效嘛。 第433章 【扬州瘦马,从此消失】 为李自成制定发展路线的顾君恩,这个时空没有跟李自成相遇,如今正在赵瀚的地盘里做小官。 李自成派来的使者叫傅庚,在安徽边界被扣押,隔离半月才予以放行。 傅庚在高邮追上赵瀚的御驾,以李自成使者的身份,立即获得大同皇帝召见。 傅庚欲摘口罩下跪,赵瀚出声制止:“不必摘下口罩。” “拜见大同皇帝陛下!”傅庚匍匐跪地。 赵瀚说道:“坐。” 傅庚坐下之后,没有传达李自成之意,而是问道:“陛下,吾有一弟,名叫傅山。数年前随袁师南下,期间曾修书一封回家。后来南北阻断,音讯全无,不知陛下可曾听闻吾弟姓名。” 赵瀚顿时笑起来:“原来是傅青主的兄长,令弟在南京好得很。” 大同皇帝居然知道自己的弟弟,那么弟弟肯定在南方混得很好,傅庚放心的同时又有些兴奋。 傅山精通经史子集,擅长书法绘画,还对剑术和佛道有研究。但他受到赵瀚重用,却是因其“妇科圣手”的身份,如今已是金陵医学院的副院长兼妇科掌科。 赵瀚的后妃们若身体不适,也都点名邀请傅山进宫问诊。 傅庚欣慰道:“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赵瀚问道:“贵主令你来作甚?” 傅庚说道:“我主愿与陛下约为兄弟,大顺与大同也是兄弟之国。” 赵瀚不禁莞尔:“那我该称贵主为兄?” “陛下为兄,我主为弟,”傅庚说道,“听闻陛下乃赵宋后裔,而我主却是西夏李氏后裔。如今局势,亦如当年。陛下收复河南、山东之后,国土便似大宋那般。我主则据西夏故地,而那伪清便是当时的辽国。” 此时此刻,满清迁回辽东的消息,才刚刚传到山东,赵瀚和傅庚都不知道。 约为兄弟之国,只是李自成开出的价码,他的底线是向赵瀚称臣,但保留自己的国号和地盘,就像西夏向赵宋称臣一般。 至于什么西夏后裔,纯属往自己脸上贴金,李自成两次称帝都尊西夏李继迁为太祖。 这属于常规操作,小人物发迹之后,总要给自己找个厉害祖宗。 就连南京的文武大臣们,都提出该编订皇室族谱,始祖可定为赵文子(赵氏孤儿),因为赵宋皇室也是这个路数。 赵瀚对这种事情没啥兴趣,跟李自成相约为兄弟也没啥兴趣。 他让李香君拿来纸笔,害怕李自成看不懂,专门用俗文写信: “自成兄台鉴:兄早前为驿卒,弟只是一家奴。大明无道,百姓难得其活,你我兄弟遂揭竿起兵。兄之为人,百折不挠,弟甚佩服。若无兄牵制大明官兵,弟也不可能轻取南方。此恩此义,弟必报之。若兄举山陕而归附,兄可为定北公。兄之部将,如李过、刘宗敏类,必有爵位以待。若兄不愿归附,你我各自休养生息,年内再来逐鹿中原。弟赵瀚,百拜敬上!” 这封信被装起来,信封还盖了火漆。 赵瀚对傅庚说道:“把信拿回去,交给贵主便是。都是明白人,没必要搞那些虚的。莫说约为兄弟,他便是尊我做祖宗,该打仗的时候还是要打仗。” “遵命!”傅庚拱手接过。 赵瀚问道:“李自成在山西如何为政?” 傅庚回答:“我离开太原时,正在准备开科取士。无非轻徭薄赋、鼓励农桑,今年山西风调雨顺,正好招募流民进行垦殖。” “能顾及民生便好。”赵瀚点头赞许。 至于军事方面,赵瀚懒得多问。 李自成占领山陕太顺利了,许多归附的将领,依旧如同小军阀,这得花上许多时间进行清理。 至少今年之内,李自成不会再有动作。 傅庚也写了一封信,请求转交给弟弟傅山。他家还算过得去,虽被满清强迫交粮,但家人和田产都没什么损失。 赵瀚继续南下,傅庚带着信件回山西。 行至扬州,江苏左右布政使,带着各级官员来觐见。 赵瀚没有下船,只打算停靠一夜,明日便坐船前往南京。 刘安丰、陈文魁等江苏官员,被领到船舱之中,排成两列拱手作揖:“拜见陛下,恭贺陛下凯旋而归!” “都坐。”赵瀚微笑道。 “谢陛下!” 众官小心翼翼落座。 赵瀚随口问道:“江苏的夏粮收成如何?” 左布政使刘安丰回答:“今春只有如皋、海门、通州(南通)三县有旱情,其余府县皆风调雨顺。只是河南大水,难免波及淮河沿岸,幸好……” 幸好黄陵冈决堤,洪水淹没山东的西南部,江苏就此躲过一劫——这话不便说出来,毕竟曹县周边淹得太惨了。 赵瀚点头道:“看来今年的夏粮,江苏着实大丰收了。” 刘安丰笑道:“托陛下洪福。” 赵瀚突然来一句:“还有扬州瘦马吗?” 众官猛地发愣,难道皇帝对扬州瘦马感兴趣,想带一匹回去安置在后宫之中? 右布政使陈文魁表情严肃道:“陛下,世间再无扬州瘦马!” “很好,”赵瀚满意点头,问道,“你们是如何治理的?” 陈文魁回答道:“微臣上任之初,便令扬州知府、江都知县,大力整顿豢养女子为瘦马之恶俗。第一,配合释奴令,鼓励妾室脱离夫家,鼓励娼妓自力更生;第二,取缔人牙行当,不准人口买卖;第三,鼓励女子考试做官吏;第四,劝导商贾开办纺织作坊,大量聘用女子为织工;第五,有过豢养瘦马劣迹之人,编户时打上特殊记号。以前罪行既往不咎,若是还敢再犯,不但追究旧罪,而且罪加三等!杀了十多个人,还有两个盐商,被吊销专营执照,扬州瘦马便从此消失!” “你这做法值得倡导,为政便如治水,不仅要严防死堵,还应该疏浚引导,”赵瀚赞许道,“这办纺织工厂就不错,女子有了营生,在家里说话也更硬气。” 真正恐怖的,是有两个盐商,因为购买扬州瘦马,居然被吊销盐业专营执照! 扬州瘦马的主要客户便是盐商,专营执照是他们的,这么一搞今后谁还敢买瘦马? 只不过很难界定行为,因为购买扬州瘦马,一直打着“收义女”的招牌。 既然提到盐商,赵瀚问道:“江苏盐业如何?” 江苏工商厅掌厅喻士钦说:“制盐工厂越来越多,煎晒两法并用。晴天晒盐,雨天煮盐,离海较远的也是煮盐。煮盐也全部换用新法,以盐锅取代盐盘。盐锅不易烧坏,且可日夜轮烧,产量更大,一锅能出盐六百斤!” 这是技术上的改进。 盐锅法是万历末年,在山东兴起的煮盐工艺。不但煮盐器具变了,煮盐流程也略有改动。 盐场私有化带来的好处,便是商贾自发采用新技术。 至于坏处嘛,行业垄断、官商勾结、压榨工人……嗯,这些坏处,不私有化时也存在。 两淮盐场的技术革新,产盐成本迅速下降。官府又颁发许多贩盐执照,不再用盐引卡死出货量。双管齐下,盐价迅速降低,甚至搞得私盐都没市场了。 私盐也是有得赚的,但犯罪成本太高,举报的人也多(基层官吏喜欢举报立功),很少有人再铤而走险。 如今两淮所产食盐,运到江西的零售价是仅4文钱一斤,已经接近明代盐价的最低点——嘉靖中后期为7—14文,嘉靖末年为3—9文,万历中期为4—6文。至于历史上的崇祯年间,初期10文左右,末年涨到50多文。 只看盐价,就知道张居正改革后,大明的物价变得非常低。 而赵瀚治下的民政,单从食盐来讲,已经可以跟张居正改革媲美了。并且,赵瀚治下的百姓,整体收入高于万历朝。 赵瀚突然对喻士钦有了印象:“你是南昌举人?” 喻士钦欣喜道:“陛下日理万机,竟然记得微臣的姓名,微臣惶恐不已、不甚荣幸!” 赵瀚笑道:“我还记得,当初你们一群举人秀才,活捉江西总兵杨嘉谟来投奔。” “陛下起事之初便行仁政,有识之士自然纷纷来投。”喻士钦奉承说。 赵瀚问道:“可有制盐商贾苛待工人?” 喻士钦回答:“各盐场都有工会,每个县还有盐工联合会。而且,盐厂越来越多,工厂主拼命招工,那里敢轻易得罪盐工?要是工人闹起来,不但官府追究,停产几天也难以忍受损失。” “那便好。”赵瀚点头道。 对工会也得保持警惕,不能给予太多权力,要制定法律予以压制。否则的话,工会头目会形成新的阶层,对上威胁敲诈工厂主,对下把工人作为牟利工具。 翌日,赵瀚的御驾船队启程。 大量扬州城及附近百姓,闻讯赶来运河两岸。当船队驶过,以前的军户、漕民、佃农、家奴……纷纷下跪磕头,乌泱泱的在运河两岸跪得遍地都是。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真的山呼万岁,无人组织串联,全都发自真心实意。 第439章 【豪杰聚台湾】 大同民始元年,黄帝历4339年。 六月底。 趁着成都平原的夏粮大丰收,黄幺、秦良玉、杨展、甘良臣,联合出兵三万人攻打遵义府。 四川富顺进士、故明河南道副使范矿,献策使用离间之计,造成遵义府的两位军阀头子内讧。 吴尚贤这个汉人首领,因与杨展关系极为恶劣,坚决不愿意束手投降。反而是土蛮首领龙正国,希望能够归附大同朝廷,开出的条件是做一个小土司。 范矿亲自前往说降,没有立即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反正说辞模棱两可。 读书人太过奸诈,龙正国明显信进去了。 不等黄幺带着大军抵达,龙正国就请吴尚贤喝酒,借口是要一起商量大事,其实是想将吴尚贤诱杀。 吴尚贤非常机警,称病不愿赴宴,只派谋士前往。 龙正国杀其谋士,提兵突袭。 谁料吴尚贤早有准备,在山中通道埋伏重兵,一举将龙正国给击杀。 龙正国的的儿子龙酋礼,率领残部奔投黄幺。也不想着做土司了,龙酋礼只求给父亲报仇,顺便在大同朝廷当小官,心甘情愿的变成带路党。 七月中旬,大同军攻占遵义府城,吴尚贤在城破之后自杀。 得知吴尚贤兵败身死,龙安府、保宁府的小军阀,主动请求归附大同朝廷。 至此整个四川,仅剩松潘卫、酉阳宣抚司、黎州安抚司、四川行都司、天全六番招讨司未定。 松潘卫的辖地,大概就是后世的阿坝州。 天全六番招讨司的治所,在后世的泸定县。 至于黎州安抚司,约等于后世的汉源县。 反正这些地方,全是大大小小的土司,有、彝族、藏族、羌族等等。 四川本地的文武官员,但凡立功之人,全部在成都学习大同理论,等政治合格之后再重新任命职务。 与此同时,秦良玉、杨展、甘良臣等人的军队,各自保留三千士卒,又从四川农兵当中挑选出一千人。 这一万四川士兵,分出一半,打散编入黄幺的第九师。剩下一半,新编为大同军第十二师,从第九师调去军官进行训练,同时调去第九师的五千士卒进行混编。 如此就让四川拥有两个师,但必须训练一年以上,才能恢复原有的战斗力。 并且那些新编部队,得等着老部队更换燧发枪,把换下来的火绳枪给他们装备。 甘良臣的年纪比较大,武举人出身,读过四书五经,而且善于治民。他不愿再带兵打仗,主动请求转为文官,这个请求获得赵瀚同意,政治合格之后便在四川做县丞。 秦良玉也希望解甲归田,反正他的儿子、兄弟、侄子、孙子都在军中。 赵瀚同意秦良玉告老还乡,并加封正二品上护军(武勋),加封正二品龙虎将军(武散)。 秦良玉对此非常高兴,因为崇祯给她的封号,仅是二品诰命夫人。 …… 广西方向。 师长刘新宇、宣教官丁家盛,陆续攻占浔州府、桂林府和柳州府,南宁府也已经打下来一半。 这些地方,都没啥大军阀。 主要的反抗势力,是各族土着首领。 至于汉人卫所势力,明中期就已经不行了,平时镇压叛乱还得靠广西俍兵。 广西的地形崎岖难行,第十师又缺少兵粮,只能一步步蚕食。如今已蚕食将近三分之二个广西,而且基层统治极为牢固,就像赵瀚当初在江西扩张一样,编户、分田、治民都是稳步推进。 云南那边,沐天波拥立伪帝之后,武定土司吾必奎发动叛乱,陆续攻下大姚、定远、姚安等地。 沐天波调集云南各土司,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将吾必奎的叛乱平定。 云南文武官员振奋莫名,觉得沐天波打仗很厉害,怂恿着云南兵越境扩张,还高喊振兴大明的口号。 广西的安隆司、上林司、归顺州、镇安府、都康州、向武州、泗城州……皆望风归附沐天波。因为这些地盘,多为土着首领掌控,只要投降云南皇帝,就可以被正式任命为土司。 他们坚决不愿投降大同军,因为赵瀚不给土司职位,而且还要分他们名下的田产! 云南的大明振武皇帝和黔国公,不但在广西迅速扩张,甚至还把手伸进了贵州。 贵州的普安州、安南卫、镇宁州、安顺州等地,同样选择改旗易帜,几乎大半个贵州的军阀,一致承认大明振武皇帝的统治。 这些军阀,拿着云南赐予的官职印信,继续在那儿互相攻伐兼并。 贵州水西土司安如磐,已然占据三分之一个贵州。向北跟四川接壤,向南全是云南振武皇帝的地盘。 于是,安如磐也归附振武皇帝,“奉命”征讨贵州的“不臣”势力。 就此整个贵州,名义上全部属于南明。 仅从地盘来看,这位云南皇帝还是很厉害的,云南和贵州皆其辖地,四分之一个广西也投靠归附。 …… 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处于战争状态。 台湾,也是如此! 孙传庭被提拔为台湾知府,又在台湾增设基隆县。 “张村长,好久不见!”孙传庭抱拳道。 张献忠没好气道:“府尊叫我八贼便是,莫要呼我为村长。” 孙传庭莞尔道:“阁下既已建村,又已在官府报备通过,那么便是大同朝廷的村长。怎还能叫八贼呢?” “你爱叫啥叫啥!”张献忠颇为郁闷。 张献忠带着三十户老贼,在台北县的最南边定居,紧挨着山里的猎头族。 陆陆续续,又有几户罪民流放过来。 一共三十六户,正式组建“定台村”,张献忠被众人推举为村长。 他们禁止持有火器,但冷兵器可以有。又自制了简易皮甲,不知从哪儿弄来十多把弓,便开始跟附近的猎头族作战。 而且,拉一派打一派! 即便同为台湾猎头族,也有一些愿意跟外界接触,这种猎头族的汉化程度很高。还有一些猎头族,则故步自封,攻击所有不是本部落的人类。 荷兰人在台南地区殖民,同样选择跟一些部族合作,联手应付那些封闭的猎头族。 孙传庭看着明显更加黑瘦的张献忠,心里满是唏嘘与感慨。他曾经是官,张献忠是贼,如今却都来了台湾开拓。 “定台村情况如何?”孙传庭抛开杂念,换上正色问道。 张献忠说道:“一共三十六户,两百多口人,陆陆续续死了十几个。只有两个是被生番杀的,其余全是水土不服病死的。” 孙传庭皱眉说:“死得还是有点多,可能你那里多为北人,确实不适应南方气候。这样,等此战结束,我请求上官多派些医士来。你们定台村,也留一个医生常驻。” 张献忠缺的就是医生,又拉不下脸当面感谢,只默默的朝孙传庭抱拳致意。 不多时,马士英带着上百人前来,朝着孙传庭拱手作揖。这货心思活泛,并未轻视张献忠,反而笑嘻嘻的拱手问候。 接着又来一人,孙传庭介绍说:“此乃刚刚到任的基隆知县张煌言,基隆县新设,他手下的人不多。” 张煌言拱手见礼:“在下新到台湾,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马士英大笑。 张献忠见其牵着一匹马,还背着一把弓,略微有些惊讶,笑着说:“你这文官,还懂骑射?” 张煌言说道:“在下得知台湾并不太平,因此从家中带来弓马。只不过,民间好马都被收走了,仅买到一匹拉货的驽马。” 张煌言的骑射技艺,是在山西习练的。 其母早亡,自少年时期,张煌言就跟着父亲在山西做官。 崇祯九年,大明科举已经增加骑射科目,张煌言考秀才时三箭皆中靶。 台湾知府孙传庭、桃园知县马士英、基隆知县张煌言、定台村长张献忠,这个阵容堪称豪华。而且,马士英还带来了平番村长孙可望,此时正在台北县城贩卖带来的皮货。 最后出现的,是新任台北知县史可法。 这几年,史可法一直在家守孝,等三年丁忧期满,崇祯皇帝都已经上吊了。 因此他出仕大同朝廷,毫无心理负担。 在台湾凑齐这些人,赵瀚也是煞费苦心,拿着各地官员名册翻了好几天。 “府尊,粮草和民夫已经安排好了。”史可法拱手汇报,又朝张煌言作揖,却不屑跟马士英、张献忠等人打招呼。 孙传庭笑道:“那便出发!” 孙传庭、张煌言、马士英、史可法、张献忠、孙可望,带着农兵四百余人,朝着淡水那边的荷兰殖民者杀去。 郑芝龙当年搞移民,优先迁往澎湖列岛,那是他打造的海盗基地。其次移民嘉义县,因为澎湖和嘉义,都距离福建沿岸较近。 目前,台湾府的府治在台北,下辖四县,即:台北县、诸罗县(嘉义、澎湖)、桃园县、基隆县。 荷兰人在淡水建城筑堡,那附近也有汉民定居,不过都是一些村落。 红毛鬼真是疯了,竟然在汉人眼皮子底下搞殖民! 众人沿着河流前进,粮食由小船运输。走到半路上,就有汉民来报信,诉说荷兰殖民据点的详细情况。 第434章 【对孔家的处理】 赵瀚回到南京的时候,前线各路大军,由指挥官、军法官、宣教官,共同制定的报功文件终于全部送到。 经兵部讨论决议如下—— 歼灭多铎大军,抵定山东战局,张铁牛部当记头功。 奔袭辽东,连破数城,攻到沈阳城外,掠走鞑子老巢数万人口,胡定贵部的功劳排第二。 拿下大半个四川、俘虏伪帝(蜀王)的黄幺部,军功可论第三。 赵瀚称帝的时候,并没有大肆封赏,如今怎么也要表示表示。 张铁牛封沂州侯,胡定贵封海州侯,费如鹤封济宁侯,黄幺封成都侯,全都以其打仗立功的地点,作为赏赐爵位的封号。 其余各师的师长,担任师长两年以上的全部封侯,担任师长两年以下的全部封伯。 这些爵位,都属于世袭递减。 另外,费如鹤、张铁牛、胡定贵、黄幺四人,每人赏田五十亩。其全家每人拥有田产,上限提高二十亩,以上田为准,以十人为限。 赵瀚很早就制定了田产上限,每人最多只能有一百亩上田,换算成下下田便是五百亩。 就拿费如鹤来举例,他家若有户口十人,田产上限总额便是1200亩(上田)! 这个时候,田产上限没啥用,但几十年之后就有用了。 立功的可以不断受赏,迟早出现家里几百上千亩的情况。官府会酌情把该地农民迁走一些,土地腾出来交给受赏户。被迁走的农民,也肯定得到补偿,去了北边可分更多地,同时还会赠与耕牛——正常情况是借给耕牛。 嘿嘿,就是不好招佃户,因为乡下人人有田。 农忙时节就那一段时间,农民除了种自家的田地,没有太多余力佃耕别家的地。到时候,获得的赏田再多,也得跟佃户好好商量,租子收高了谁愿意啊? 土地与人口的矛盾,至少五十年之后才会出现,因为北方需要大量人口移民过去! 现如今,哪个县的人口密度过高,官府就组织百姓往外迁徙。各县各镇各村,已经做到家家有田、人人有田,纯粹的佃农彻底从南方消失。 广东、福建两省,主要移民地点,分别是琼州(海南)和台湾。 罪犯迁往生地开拓,良民迁往熟地耕种。所谓的熟地,就是挨着熟番的土地,那里的土着汉化程度很高,气候环境也不是非常恶劣。 这几年,广东的大陆地区,迁往琼州府的百姓就有十多万,海南岛的开发程度也越来越高。 至于台湾,主要移民地点是台湾岛北部。郑芝龙迁了几万人过去,赵瀚又迁了上万百姓、上千流寇过去。鸡笼(基隆)的西班牙人已经很少,下一步就是往鸡笼进行移民。 台湾的西班牙人,不是动用武力赶走的,而是西班牙正在收缩殖民地。 葡萄牙成功从西班牙独立,再加上荷兰咄咄逼人,西班牙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历史上,由于西班牙撤走的人太多,再过几年就会被荷兰夺取鸡笼。 除了各师的师长得到封赏,其余将士也都有赏赐。 特别是阵亡将士,包括得瘟疫而死的,可拿到一笔抚恤金,再每人追赠五亩地。子女享受考试加分待遇,今后录用官吏优先考虑烈士子女。 立功的降将、义军,同样赏赐土地,并且可以照例分田,但这些土地都赏在山东和河南。 文官也有两人被封侯,庞春来封为广宁侯,因为他的老家在辽东广宁卫。李邦华被封为吉水侯,同样以家乡为封号。 徐颖布置细作立了大功,封铅山伯。 费纯筹集调运粮草,也是劳苦功高,封广信伯。 整个大同朝廷,暂时没有公爵,更没有什么王爵。天下还没统一呢,慢慢往上封赏,一次性到顶今后还怎么赏赐? 大同军队系统,趁着这次封赏,也再次进行细化制度。 士兵分为三个等级:下卒、中卒、上卒。 将官分为四个等级,每个等级也分上中下三等:士、尉、校、将。 这些都是军衔,今后的俸禄,也按军衔等级领取。 此次阵亡的普通士兵,全部追赠为上卒,抚恤金也按上卒的标准领取。赵瀚不缺银子,现在只缺粮食,多给点抚恤金无所谓。 费如鹤、张铁牛、胡定贵、黄幺,授予中将军衔,其余各师师长为少将。 整个大同军,有军衔、军职和荣誉封号的区别。 俸禄按照军衔等级来领,实际权力按照军职划分。而荣誉封号,则延续大明那一套,比如什么昭信校尉、武义将军、定国将军、怀远将军、龙虎将军,最高级别为一品宣威将军。 古代的封赏手段可多着呢,赏无可赏的情况很少。 即便费如鹤已经升做上将,还有一堆荣誉封号等着,那是密密麻麻的将军衔。升做最顶级的宣威将军之后,又还有一大堆加官头衔,三公、三孤、柱国什么的。 虽然没啥鸟用,全是荣誉头衔,但各种荣誉加身就特牛逼。 而且,别看三公、三孤,是没有任何权力的虚衔。但皇帝上朝的时候,三公、三孤可以站在最前面! …… 内阁。 田有年问道:“陛下,南京紫禁城,是否应该开始筹建了?” 李邦华也说:“紫禁城确实该营建了。” 庞春来说道:“堂堂皇帝,还住在前明内臣官署,确实有损国家威严。” 三人一致请求营建紫禁城,是由于北方瘟疫太严重,北京必然死得没多少人,北直隶也需要陆陆续续移民。因此,今后迁都北京不现实,定都南京是不可能再变了。 赵瀚仔细想了想:“营建南京紫禁城,可以开始着手筹备。但不应征调徭役,我说了免除徭役,便肯定不会食言。内阁决策,工部牵头,把工程承包给民间的营造商社。工部要严加监督,发现转包者、偷工减料者、官商勾结者,一律吊销商社执照。该杀头的杀头,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就算是抄家流放,保住了性命的,三代之内也不许经商。” 此时筹备,最快也得明年开工,到时候应该已经缓解粮食危机了。 营建紫禁城事情决定之后,场面有点冷,因为三位阁臣都想再说一件事。 终于,还是庞春来开口:“曲阜孔家,可否暂且饶过?” 赵瀚笑问:“是不是被曲阜知县查出了什么?” 李邦华说道:“无非就是龙虎山张家犯下的那些罪行,只不过,曲阜孔氏做得更多一些。而且,孔府有一间大殿的立柱,全部雕龙……实属僭越至极。” 赵瀚摇头:“这曲阜孔氏,还真是不怕死啊,大明的皇帝果真宽仁。” 一般情况下,民间建筑逾制,无非是飞檐、颜色之类,而孔家却直接使用龙柱。 曲阜孔氏僭越,最离谱的就三个:使用龙柱、供奉元朝赏赐的爵位、坚决不用明朝给予的封号。 赵瀚问道:“你们都想给孔家求情?” 李邦华说:“毕竟是孔子圣裔。” 赵瀚冷笑道:“若是孔夫子在世,知道自己的子孙后代,把儒家奉行的仁义置之不理,孔夫子会怎么想、怎么做?投降伪清是为不义,残害百姓是为不仁,不仁不义之辈,有何颜面自称孔子圣裔?既然他们没资格做孔子圣裔,那就一律法办!手上有命案的,一律杀头,指使者、纵容者同样杀头!” 三人面面相觑,指使者、纵容者也杀头,那孔家长老还能活下来几人? 赵瀚又说:“曲阜百姓有改姓孔的,责令其恢复本姓。” 赐姓很常见,曲阜许多孔姓之人,都是孔氏家奴的后代。 赵瀚想了想,继续说道:“若曲阜那边,一村姓孔者超过三成,多出来的全部勒令迁徙邻县。反正山东人少地多,去哪里都是种地,没必要同姓之人聚在一起。” 这是逼着姓孔的改姓! 就跟大明底层宗室吃不饱饭一样,曲阜孔家的底层,同样属于被剥削者。 大量孔氏子弟,早就已经沦为家奴、佃户。 而且,孔家那些高层,拥有家族执法权。但凡你姓孔,他们就能执行家法,便是随便打杀了,官府也不会去过问。 实在闹得太凶,也必须禀告皇帝处理,地方官不敢抓捕孔家人。 既然如此,那么只死几个人,为啥要惊动皇帝呢? 赵瀚突然笑起来:“孔孟,孔孟,孔子后裔如此,孟子后裔也一样,就照着这个法子办。孟子的后裔,也狠狠的查处!” 好嘛,不求情也罢,三人给孔家求情,把孟家也搭进去了。 赵瀚继续说道:“衍圣公的封号保留,南孔的主宗,即刻迁往曲阜,继任衍圣公职务。从今以后,曲阜孔庙的祭田,只能保留一百亩。衍圣公的特权全部取消,只能以品级领俸禄。祭祀孔庙,祭祀几大书院,须得孔家自己掏钱,不得让官府动用民夫,孔家也不得支使百姓为役丁。孔氏族人犯事,孔家不得执行家法,必须交付有司审理。若敢私自动用家法,以谋逆罪论处!” 第440章 【杀鸡用牛刀】 荷兰在淡水的兵力为……五十人。 别嫌太少,整个台湾岛,荷兰的总兵力都只有几百。 若是荷兰真有上千兵力,就不会被台南土着打得满头包,一直缩在城堡里好几年,等台南发生瘟疫才趁机出兵。 如今台南的统治局面,是荷兰修了两座城堡,分别驻兵三百左右。 又有两个汉人海盗,跟郑芝龙闹翻了,以台南为基地投靠荷兰人。那里有汉民两三万,跟荷兰属于合作关系,一起对付台湾本地生番。 另外,五十多个土着部落,其实就是五十多个村,因瘟疫而被荷兰打服归顺。这些部落的山货,必须卖给荷兰人,每年还要向荷兰殖民者进贡。 此时此刻,鲁伊特正在喝酒。 朗姆酒,价格便宜,远航缺水时,还能补充水份。 五十个荷兰士兵,无聊的守在栅栏后。这些并非纯粹的荷兰籍士兵,而是从各殖民地招募的,有西班牙人,有葡萄牙人,也有意大利人。 除了士兵,还有工人。 围城木栅栏已经修好,从台南带来的土着奴隶,正在从山里把石头运来。开采石料、修筑城堡,则是汉民负责完成,荷兰筑堡专家只提供建造方案。 这些汉民也是台南过来的,荷兰人对他们还算客气,不像土着奴隶那样随意鞭打。 鲁伊特看看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对副官说:“路上的石料运到就收工,明天再继续工作。” 鲁伊特根本不怕台湾汉人,或者说,正处于上升期的荷兰,在全世界都有一种目中无人的迷之自信。 而且,脑子有坑! 就拿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来说。荷兰只有几百人坚守,海军战舰也不够,被郑成功围困在城堡里等着断粮。 巴达维亚总督派来大批战舰救援,可陆军却仅几百而已,简直就是去给郑成功送菜。更搞笑的,几百陆军的援兵,走路上又分出一半,坐着战舰跑去攻打澳门。 而今年呢,荷兰不但在台湾搞事,同时还打算跟吉篾(金边的谐音,即柬埔寨)开战。 却是吉篾发生政变,新国王宣布皈依绿教,同时下令驱逐荷兰商人。 实在是荷兰太嚣张霸道了,竟使得柬埔寨的权贵、平民、马来商人、汉人商贾,无论信奉佛教、道教、绿教、印度教,都全部联合起来一起对付荷兰。甚至,葡萄牙也加入其中,帮着异教徒排挤荷兰势力! 荷兰不仅是海上马车夫,还是海上泰迪,到处招惹是非。 吃过晚饭,鲁伊特又喝了些酒,然后便钻进帐篷里,搂着一个土着女子睡觉。 半夜,突然传来喊杀声,鲁伊特连忙拿起火铳和佩剑。 负责修筑城堡的汉民和土着,正如无头苍蝇般胡乱奔逃。四下里有无数火把,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敌人,荷兰士兵勉强集结,可黑灯瞎火的无法填充弹药。 他们真正厉害的是炮兵,而且火力非常凶残。 历史上,郑经带着3000人攻打鸡笼,荷兰棱堡竟配备24门火炮。仅200多荷兰士兵,就将3000郑家军队击溃,后来郑家增兵至六千,同样被荷兰人赶回海里。 可这黑夜当中,四面八方都有敌人,城堡也还没有建好,火炮该往哪里射击? 张献忠、孙可望带着几十个老贼,率先冲过去,迅速推翻木栅栏。 张煌言骑着一匹驽马,在栅栏倒塌之后,一边摸黑奔驰,一边弯弓搭箭。那些荷兰士兵,正站在火把旁边,借助火光慌乱填弹。 咻! 张煌言一箭射出,正中荷兰士兵的胸口。 可惜敌人和衣而睡,半夜竟穿着布面甲,这一箭并没有致命。 张煌言提刀策马而去,一个训练有素的敌人,率先填装完毕举起火铳。 “砰!” 张煌言挥刀撩出,火铳朝着天空发射。 张献忠和孙可望,也各自砍翻一个敌人。几十名老贼由于装备简陋,干脆冲上去将敌人扑倒,然后再扭打之中抽刀抹脖子。 孙传庭属于指挥官,并没有亲自厮杀。 甚至,那些农兵都没来得及动手,张献忠、孙可望已经带着老贼搞定了。 就是如此简单,杀鸡用牛刀而已。 张煌言还准备下马战斗,谁知战斗已宣告结束。 至于史可法、马士英等人,则带兵围堵追杀,俘虏那些逃跑的汉民和土着奴隶。 翌日清晨,清点战利品。 竟然缴获十二门火炮,这些荷兰人真大方,估计想修好城堡之后,将火炮全部装在棱堡上。 孙传庭叫来张献忠、孙可望,说道:“缴获的火铳、火炮,不能分给你们,陛下不许你们拥有火器。不过这些札甲(欧洲布面甲),可给你们十副,你们且拿去自行分配。” 张献忠指着俘虏说:“我要三十个。” 孙可望不敢要得比张献忠更多,说道:“我要二十九个。” 孙传庭讨价还价道:“各给你们二十个、十九个,其中一半是生番。” “好,痛快!”张献忠立即答应。 孙传庭又说:“汉民就算是俘虏,也不可为奴隶,至少要给他们分一亩地。” 张献忠笑道:“没问题。” 张献忠村里的老贼,虽然手艺生疏了,但大部分人也会种地。可他们已经从生番手里,抢到上千亩的土地,分给官府之后也剩下不少。 这些都是生地,开垦需要花很多功夫,只能先留着做林子打猎。 汉人俘虏正好带回去做佃农,象征性分给他们一亩地,接下来就乖乖给老贼们佃耕开荒。 生番俘虏也可以调教,就算种田技术堪忧,帮着做些笨重活也行。 剩下的战利品,由几位知县瓜分,火炮、火铳全部被知府拿走。 “府尊,此人如何处置?”史可法押着鲁伊特过来。 这位荷兰指挥官,昨晚抱着土着女子睡觉,自然不可能穿着铁甲衣。面对突袭,他见势不妙就开溜,在半路上被史可法带兵抓住。 鲁伊特竟然不害怕,被史可法按倒在地,还大声叫嚷着:“你们立即放了我,我是荷兰东印度公司……” 孙可望一脚将其踹翻,唾骂道:“他娘的,被抓了还敢横,知不知道爷爷是干啥的?” 孙传庭现在还满脑子迷糊,陛下正在跟荷兰人交易战马啊。荷兰为了跟中国进行贸易,前两年还派出使节团,双方应该睦邻友好才对。 荷兰咋就敢派兵到台北,在汉人眼皮子底下筑城? 而且,筑城就筑城,只派来几十个兵,夜里都不知道留足哨卡。 孙传庭完全搞不懂荷兰人的脑回路。 孙传庭搞不懂,吉篾(柬埔寨)国王也搞不懂。 老国王信奉佛教,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荷兰人刚到柬埔寨时,又是送礼,又是跪拜,那模样跟孙子一般。 因此老国王非常满意,同意荷兰在柬埔寨贸易,还同意荷兰在柬埔寨修建教堂。 仅过了几年,老国王就被荷兰激怒,开始限制荷兰的贸易行为。但手段太过温和,引起马来商人不满,直接导致马来商人策划政变。 新国王政变上台,更是直接驱逐。 荷兰于是又拿出银子贿赂,结果给了钱却没达到目的。 巴达维亚总督大怒,立即派出荷兰舰队,载着百余大军远征柬埔寨,逼迫吉篾国王交还贿赂银两。 新国王都被逗乐了,出兵将其杀得屁滚尿流,继而展开对荷兰人的大屠杀。 你跑来别人国家做生意,既然要讨好国王,那就讨好到底啊。为啥获得贸易权之后,就开始在人家的国土乱来? 而且你就一百多人的远征军,还敢大摇大摆的上岸,真把柬埔寨士兵当成原始土着了? 孙传庭叫来翻译官,问道:“你们为何要在此地筑城?” 鲁伊特回答:“这是一个蛮荒岛屿,并非中国的领土,东印度公司有权在这里筑城。你们无耻偷袭,破坏了东印度公司与中国的贸易协定,你们是出尔反尔的混蛋!” 孙传庭挠挠额头,感觉跟这个红毛鬼无法交流。 张献忠说道:“要不……先打一顿?” 孙传庭点头:“打。” 老贼们立即动手,刚开始还是拳打脚踢,渐渐的就要玩花样了。 比如用刀削出木针,一根一根钉进红毛鬼的十指。 “啊!” 鲁伊特凄声惨叫,只钉了六根木针进去,这货就被生生的痛晕了。 一盆冷水将其泼醒,鲁伊特不等老贼们用刑,立即惊慌大喊:“是我们错了,不该侵略中国的领土!我是军官,请派人去热遮拦,那里会花钱将我赎回去!” 孙传庭下令道:“斩断此人右手,包扎之后送去热遮拦。其余红毛俘虏,全部充作苦力!” 孙传庭不但将这指挥官送回,还带去一封信:“贵方若再敢染指台湾岛北部,大同朝廷将与荷兰断绝贸易!” 这是根据赵瀚的批复,对荷兰人下的通牒。 不过嘛,荷兰会不会就范,这就无法预料了,因为那是一群脑子不好的神经病。 西班牙、葡萄牙殖民者再凶残,面对强大的对手也知道害怕服软。 荷兰却是典型的人菜瘾大,经常做出不可理喻的动作,让你事后百般思索都搞不明白。 第435章 【惩孔】 山东,曲阜。 孔胤植在儿子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咆哮大呼:“住手,那是孔庙祭田!” 无人理会,县衙户科干部,带领农会继续丈量土地。 附近站着大量百姓,多数都姓孔。要么是孔家赐姓,要么是孔氏底层,他们都是来看热闹的。 又过一阵,来了上千手持棍棒之人。 这是曲阜孔氏各宗的家老,带着自己的家奴,再煽动族人前来阻止丈田。 “快回去告之县尊!”户科吏员喊道。 清田工作停下来,直至知县毛奇龄到场,县丞阎应元也闻讯赶来。另外,还有在附近剿匪的马进忠部,也赶忙带着一千青壮杀到。 毛奇龄质问道:“老先生何故阻挠丈量土地?” 孔胤植说道:“此乃孔庙祭田,如何能分出去?” 毛奇龄说道:“就算有什么异议,老先生也该来县衙报官啊,为何要带人阻挠官府做事?” “老朽求见过县尊,县尊一直不见!”孔胤植愤怒道。 毛奇龄恍然大悟:“哎呀,真是抱歉。本县刚到辖地,公务实在繁忙,一直没空接见老先生。” 孔胤植拱手说:“请县尊收回成命,保留孔庙祭田。” 毛奇龄叹息道:“老先生,这真不是本县能做主的,编户分田乃陛下制定的政策。” 孔胤植说道:“山东历经战乱、天灾、瘟疫,人少地多,到处都是无人耕种的土地。县尊就算要分田落户,也可以分那些无主之田,为何非要来分走孔庙祭田!” 毛奇龄解释:“老先生,龙虎山张家也分田了,大同朝廷不能厚此薄彼啊。” “龙虎山张家,道士耳,怎能与儒家圣裔相提并论?”孔胤植不屑道。 毛奇龄笑道:“老先生此言差矣,龙虎山张家,还有这曲阜孔家。都是世代相传的优容大族,何必非要较个高下?”毛奇龄对吏员们说,“分一个是分,分两个也是分,快快把孔庙祭田给丈量分出!” “请县尊收回成命,老朽亲自去南京觐见陛下?”孔胤植变得强硬起来,家老们也带着族人将吏员和农会成员包围。 毛奇龄顿时脸色难看起来:“老先生这是要抗拒陛下的法令吗?” 孔胤植也不想彻底闹僵,拱手说:“请县尊暂缓分田,一切等老朽去了南京再说。” 毛奇龄不再理会此人,转身对马进忠说:“孔家暴力抗法,又破坏防疫之令,诱导民众扎堆聚集。马将军,县衙人手不足,请把违法之人都抓起来。若有反抗者,当场格杀勿论!” 孔胤植大怒:“竖子尔敢!” 毛奇龄吼道:“动手!” 毛奇龄是啥样的人? 扎草人贴朱熹的名字,一边读书,一边敲打,大骂朱熹误人子弟。 这货有夺城投献之功,混到现在却只是知县,而且跑来疫情重灾区山东做知县。他上得罪皇帝赵瀚,下得罪各级主官,还怕你一个大明的衍圣公? 马进忠乃西北流寇出身,更对孔夫子没啥感觉。 一文一武,两个混不吝。 马进忠笑着大喊:“抓人,没戴口罩的全抓了。领头闹事的也抓了,谁敢反抗当场格杀!” 孔兴燮有些害怕,拉着父亲往后退。 孔胤植却把孔兴燮推开,挺身阻拦士卒。他自负衍圣公身份,认为没人敢动他,呵斥道:“我看谁敢动手!” “锵!” 马进忠拔刀而出,朝着孔胤植走去。 孔胤植吓得连忙后退,他不怕读书人,却害怕马进忠这个武夫。 万一武夫不读圣贤书,这么一刀砍来,那自己岂不是白死了? “孔家子弟,都莫要袖手旁观!” 一个手持龙头藤杖的老家伙,开始煽动族人:“老祖宗的祭田,怎能被外人夺走?陛下定被奸人蒙蔽,我等齐心协力护住祭田,待衍圣公从南京回来再说!” 龙头藤杖,是朱元璋钦赐的,属于曲阜孔氏族长的标志。 曲阜孔氏的统治者,有一个衍圣公、一个族长、一个族举、四十族老。 衍圣公相当于孔氏最高首领和大祭司,族长为家族最高首领,族举则是具体管理家族事务之人。 一般情况下,嫡长子继承衍圣公封号,经过皇帝批准就能上任。族长名义上需要族人推选,但衍圣公拥有一票否决权。 由于族举(副族长)实际管理事务,因此可以捞到很多油水。民国报纸,还报道过曲阜孔氏买卖族举的新闻,给衍圣公和族长塞的钱多就能当族举。 清代也曝出一个案件,族长孔衍潢支使族人,拿着官府的印票,跑去固安县敲诈勒索。又纵容恶奴行凶,将一百姓砍到重伤濒死。 孔氏族长出面煽动,族举也跟着动手,数百上千孔家人,手提棍棒竟将毛奇龄、阎应元包围。 阎应元本来还想给孔家求情,见到如此情况,顿时勃然大怒,手按刀柄护在毛奇龄身边。 马进忠低声问道:“毛县尊,到底该如何处置孔家,陛下那边还没个准信。是否要再等等?” 毛奇龄呵斥道:“等什么等?捅了篓子我担着,谁敢阻拦当场格杀!” 毛奇龄是真的狂妄至极,得罪那么多人,不但升迁迟缓,且被扔到山东,依旧死性不改。 皇帝算什么? 他又不是没触怒过,只要照章办事,大不了再被撸官。 山东、河南属于新占地盘,知府、知州、知县的权力极大,许多事情不须经过司法部门,各级主官就可以全权行事。 这是赵瀚定下的规矩,把地盘分为四个状态:敌占、战时、新占、固地。 前面三种状态,都可以相机行事,但事后必须实情禀告。 马进忠咬牙说:“既然县尊都不怕,我这个不读书的莽夫,又怎怕得罪了孔家?抓人!” 一千专门用来剿匪的青壮,立即跟着马进忠往前冲。 衍圣公、族长、族举、族老吓得纷纷后退,却被如狼似虎的士卒给抓住。而且直接按倒在地,解下他们的腰带,当场将双手反绑起来。 一个个裤带都没了,趴地上搞得灰头土脸,真真是有辱斯文。 有忠心护主的家奴,也有脑子不好使的族人,竟想使用暴力救下这些人。 “啊!” 马进忠一刀砍出,杀死冲在最前方的家奴。又有几个士卒,将暴力抗法的族人砍死。 见血之后,其余族人一哄而散。 宣教官早就宣讲过政策,孔氏家奴和族人,只要安分守法都可分田。这时还愿意出头的,肯定属于坏事做尽之恶奴,又或者坐拥大量土地者。 绝大多数孔氏族人,都巴不得分田呢。 祭田、族田属于公产,足有好几十万亩,全被上层掌控在手里。孔氏内部的私田,也会进行土地兼并,90以上的族人都日子过得很苦。 还有无数家奴、佃户、役丁,完全成了孔家的奴隶,生杀予夺,暗无天日。 孔氏祭田的佃户,是大明朝廷拨发的。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只能给孔家耕种祭田,生存状态类似底层军户。还有役丁,官府都不能征调他们的徭役,他们世世代代都得给孔家服役,衍圣公一句话就能让这些人倾家荡产。 赵瀚是来解放他们的,赵瀚是来帮助他们的! 毛奇龄眼见百姓还很麻木,当即借用阎应元的刀,走到孔氏族长面前:“你这厮阻挠执法、聚众抵抗官府,该杀!” 说杀就杀,一刀劈出,把孔氏族长劈得半死。 书生杀人就是这般费劲,但孔氏族长的痛苦呼号声,却取得了极大的震慑效果,孔家那些高层全被吓得两股颤颤。 毛奇龄又是几刀劈下,终于把孔氏族长砍死,自己也被溅了一身血。 场面死寂,随即轰然:“杀得好!” 那些麻木的百姓,那些受欺压的家奴、佃户、役丁和底层族人,终于知道毛奇龄是真要惩治罪恶。 他们,不再害怕了,也不再犹豫了! “杀光族老,杀了衍圣公!” “我家不姓孔,我家姓张。县尊,户口能不能改姓?我要改回祖宗的姓!” “呜呜呜,县尊要给草民做主啊,草民的爹娘都被逼死了!” “……” 毛奇龄转身问阎应元:“知道在大同朝廷怎么当官了吗?” 阎应元看得目瞪口呆:“学到了。” 几千人驻守的县城,阎应元胆敢孤身夺城,却不敢对孔家人挥刀。他因为立下大功,被直接提拔为县丞,如今正在学习如何治理地方。 毛奇龄的举动,明显把阎应元给带歪了。 只要毛奇龄这次不受处罚,阎应元肯定跟着学,大同朝廷今后又将多出一个“酷吏”。 毛奇龄又对宣教员和农会首领说:“召集百姓,明日进行公审。记住,公审之时,百姓要隔得远些,不戴口罩的不准参加!” “是!” 众人齐声应诺。 衍圣公孔胤植,此刻已经瘫在地上,裤裆湿漉漉的散发着骚臭味。 “唉!” 孔闻謤站得老远旁观叹息,他是天启二年进士。做过礼部郎中,也做过河西道副使,丁忧奔丧回家一直没再出仕。 他对大明朝廷早已失望,因此这几年拒绝做官。 历史上,孔胤植投降满清,还拥护多尔衮的剃发令。孔闻謤无法阻止,只能上疏多尔衮,请求允许孔家人不剃发,孔氏子孙可以自由选择发型。 于是乎,孔闻謤被罢免满清官职,回家之后郁郁而终,至死也没有剃发留辫子。 第441章 【朝鲜、安南来朝】 台南,热兰遮城。 被砍断右手遣送回去的鲁伊特,对东印度公司台湾长官保罗·杜拉弟纽司说:“中国人在岛上没有城墙,也没有正规军。那就是一群平民,连火枪都没有,像土着那样突袭了我的营地。北方(台北)太远,我们可以直接打诸罗(嘉义)!” 台湾府的诸罗县,跟荷兰人的热兰遮城离得不远。 保罗·杜拉弟纽司骂道:“你这个白痴,如果进攻诸罗,就意味着与中国全面开战。我们去北方建城堡,是为了设立贸易点和补给站,而不是为了跟中国人打仗。” 别看荷兰如同泰迪,其实他们有自己的逻辑。 就是在汉人眼皮子底下,先尝试着建城堡再说。中国不管,自然最好。就算管了,也可以试着打仗,说不定就打赢了呢。 输了? 哦,那就输了,只要能继续做生意就行。 淡水那个地方,真是荷兰人选择的贸易补给站。既可以跟福建贸易,又离日本比较近,日本虽然闭关锁国,但还是有藩主偷偷搞海贸。 损失50个陆军的荷兰人,顿时就老实起来,还重新派出使者前往南京。 而赵瀚却继续给荷兰压力: 第一,但凡是荷兰商船,各种商品的关税提高5,作为对荷兰擅自建城堡的惩罚。 第二,增设台中县,一次向台中移民五千人垦荒,并将台湾府的府治迁往台中。 第三,在诸罗县建造夯土城堡,缴获的火炮全部架在城堡上。 台湾的荷兰人不足为惧,赵瀚的目光更关注大陆地区。 在孙传庭带人夜袭红毛鬼时,赵瀚又连续发布了两道命令。 一是让四川的第九师、第十二师,混编完成之后,立即进攻酉阳宣抚司。 若是顺利拿下酉阳,第九师回驻成都,寻机攻打川西土司。新编第十二师,继续进攻湘西山区,那些地方归湖南管辖,但一直没有出兵去占领,全是密密麻麻的大小土司。 二是调整行政区划。 将广东的廉州府(府治在合浦),划归广西管辖,给广西一片出海口。并在钦州建造港口,广西特产能通过河流,一直运到钦州海港。 …… 南京。 一个越南阮主大臣,带着使节团下跪:“安南黎朝下臣阮措,拜见中国大同皇帝陛下!” “平身。”赵瀚面露微笑。 “谢陛下!”阮措小心翼翼站起。 赵瀚又说:“赐座。” 阮措更加欢喜,中国皇帝如此礼遇,这次的出使任务一定能成功。 越南如今处于南北朝状态,一百年前,权臣莫登庸篡国。阮氏拥立前朝皇室,后黎政权复起,最终击败莫登庸统一越南。 阮淦的女婿郑检,挟天子以令诸侯,窃取越南朝廷的权柄,在北方形成“黎朝郑主”。 阮淦的儿子阮汪、阮潢,在南方割据不听号令,因此形成“黎朝阮主”。 双方不断爆发战争,北攻南守,划江而治。 这些到南京朝贡的使节团,便是南方的阮氏政权。阮措说道:“陛下,安南郑氏无道,黎朝国王已为傀儡。非但如此,就在三个月前,郑氏还接受云南伪帝的册封,竟然废黜安南国王,自立为安南国王!” 赵瀚做出愤怒的样子:“此乱臣贼子也!” 阮措说道:“我主已经寻到黎朝宗室,请陛下赐予安南国王之印。” 赵瀚由衷感慨:“这样看来,阮氏才是真正的忠臣啊。” 阮措突然起身,走到堂前匍匐跪地:“阮氏忠于黎朝国王,便如黎朝国王忠于陛下!” 赵瀚非常慷慨地说:“如此,便赐下安南国王之印。” “多谢陛下!”阮措欣喜若狂。 南方阮主对阵北方郑主,一直处于政治劣势,毕竟安南国王在郑氏手里。 如今,沐天波在云南拥立的大明振武皇帝,在贵州和广西迅速扩张。广西与越南交接的领土,大部分都已经投靠振武皇帝。 郑氏明显搞不清楚状况,觉得沐天波牛逼轰轰的样子。 云南文武大臣们,也迫切需要得到认可。于是,双方一拍即合,郑氏选择篡位自立,云南小朝廷顺势册封其为安南国王。 阮氏得知消息之后,立即派使者跑来南京,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宗室,也请求赵瀚进行册封。从今往后,就是阮氏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且还可以指责郑氏背主篡位。 阮氏的情报,非常灵通,知道赵瀚很可能统一中国! 因为在赵瀚开海之前,阮氏辖地属于海贸中心。日本、中国的货物,运到阮氏的港口,再转卖给荷兰、西班牙等西方商贾。 阮氏能够一步步做大,也是凭借海贸之利。 而且,中国商贾在阮氏辖内势力极大,占据海贸市场八成以上份额。仅会安这一座港口,就有大量华人做官,没当官的华人也有四五千人。 对于赵瀚而言,既然云南的伪朝廷,册封了一个安南国王,那自己也可以册封一个。 反正让越南的南北政权互相攻打便是,打得两败俱伤最好。 等收拾完国内,大同军就可出兵越南北部,而且名正言顺,因为那里的政权是云南伪朝廷册封的。 …… 越南使节退出,朝鲜使节被带进来。 尹善道用非常流利的汉语,跪在地上大呼:“朝鲜下国属臣尹善道,叩见天朝上国大同皇帝陛下!” “平身。”赵瀚面无表情,并没有给什么好脸色。 毕竟此时的朝鲜国王,是向满清称臣的。 尹善道却没有站起,而是哭泣道:“满清鞑子,野蛮残暴,发兵肆虐我国,抢走人口、牲畜和粮食。而今朝鲜北方十室九空,尸骸遍地,满清鞑子还带来了瘟疫。请陛下发兵辽东,为下国官民做主啊!” 赵瀚冷笑:“朝鲜乃伪清属国,又非我大同属国。朝鲜之事,与朕何干?” 尹善道磕头说:“鞑子兵临城下,国主臣服伪清乃迫不得已。我国至今还在沿用大明崇祯年号,也坚持穿戴汉家衣冠。小臣此次前来,是向陛下献上朝鲜国书,还有朝鲜的土地和人口黄册。朝鲜下国,请求归附天朝上国,朝鲜数百万官民,皆愿永世奉陛下为主!” 济州岛的朝鲜废主,已经病死了,江华岛的废主世子,也已经被朝鲜国王杀了。 赵瀚还真不方便在朝鲜策划政变,主要是政变之后收益不高。 赵瀚佯作愤怒状,质问道:“你可知,此番大同军北伐,在战场上遇到了朝鲜火铳兵?” 尹善道愕然,随即用额头抵着地面,屁股朝天趴着回答:“陛下明鉴,那是我主的亲兵,被鞑子强行索取打仗,并非我主之本意啊!” “不管是否本意,”赵瀚说道,“朝鲜士卒已经对大同军造成杀伤,朝鲜国王总要给一个交代!” 尹善道匍匐道:“请陛下明言。” 赵瀚狮子大张口:“每年朝鲜卖三十万石粮食给大同军。” 尹善道已经急得掉眼泪:“陛下,若在鞑子劫掠之前,我国或许能凑出这么多粮。但鞑子劫掠之后,朝鲜国内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实在是拿不出三十万石啊。” “那就二十五万石,不可再少了,”赵瀚说道,“朕在辽东有数万大军,正是缺粮的时候。若因缺粮而战败,就只能退出辽东,到时候鞑子没了后顾之忧,随时都可以再去朝鲜劫掠。没让你们纳贡,只是粮食贸易而已,大同军按市价给银子,还帮你们跟伪清作战。若如此还催三阻四,那你趁早回去。等朕灭了鞑子,再提兵去朝鲜问罪!” 尹善道口干舌燥道:“能否每年二……二十万石?” “不可,朕金口玉言,说了二十五万石,就是二十五万石,”赵瀚说道,“你先回去凑粮,等今年卖够二十五万石,朕自然会派遣使者册封朝鲜国王!” 尹善道不敢再争辩,只得硬着头皮说:“遵命!” 别以为中国皇帝都是傻子,都对附属国非常宽厚,朱元璋、朱棣那爷俩,当年也是差点把朝鲜国王逼疯。 朝鲜开国时也牛逼,继承了蒙元的战马,竟然训练出上万骑兵,还把国土推进到鸭绿江一线。 朱元璋、朱棣一是为了跟蒙古打仗,二是为了遏制朝鲜的发展势头,强迫朝鲜出售大量战马。连续几十年之后,朝鲜国内的好马绝迹,连官员的坐骑都卖给大明,朝鲜马的平均高度下降了十厘米左右。 赵瀚只不过在效仿朱元璋,强迫朝鲜贩卖粮食而已。 每年二十五万石,够辽东35万军队吃大半年的,可以极大缓解军粮压力。但朝鲜百姓,肯定因此陷入饥荒,已经千疮百孔的朝鲜社会,必然变得更加难以恢复民生。 崩得越彻底越好,收拾了满清,再去收拾朝鲜。 出兵理由是吊民伐罪,朝鲜北部大片领土,那都是汉家失地——继承自蒙元法统,朱元璋因为局势而放弃了。 顺便一提,朝鲜正在酝酿政变。 朝鲜国王的两个儿子,作为人质被满清扣留。先是居住在沈阳,接着又搬去北京,长子染上瘟疫死了,次子也在回辽东之后得病。 再加上朝鲜被抢得太狠,全国上下都在酝酿对国王的不满情绪。 似乎换个国王,朝鲜就能中兴一样。 第436章 【论死】 凡公审之前,必先上演《白毛女》。 话剧版本,只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让宣教员迅速学会这部戏。 若是人手充足,则是唱大戏,也即戏曲版《白毛女》。 明朝初年,元杂剧盛行全国,被俗称为北曲。 明代中期,南曲逆袭,弋阳腔、青阳腔、徽州腔、太平腔、昆腔迅速流行。 昆腔经过标准发音改革之后,被誉为“官腔”,念白全部使用官话。其余剧种迅速跟进,也纷纷采用官话念白,因此名角必为普通话高手。 到了明末,南曲统治全国,又分为南方腔调和北方腔调。 北方腔调,以弦索腔、梆子腔为主。其中,鲁豫两省的女儿腔、姑娘腔、罗罗腔属于弦索腔。秦腔也已发展壮大,被归类为梆子腔一脉。 南方腔调,以昆腔、高腔为主。其中,高腔由弋阳腔、青阳腔等诸多南腔混合改良而成。 南腔北调,就此成型,乃后世中国数百种地方戏曲的祖宗。 山东不需要太多演出,因为地主士绅都过不下去了。分田也不会受到地主阻挠,无主之地太多,百姓得到田产之后,就算地主家里有田,又有几个农民愿意佃耕? 说实话,便在山东有万亩良田,接下来一两年也只能荒着。 孔家属于异类! 异类自然要重点照顾,被派往曲阜的宣教官,人人都会唱大戏。 他们此时唱的是高腔,山东百姓也能听懂。 一部《白毛女》还没演完,看戏的百姓已经沸腾。幸福多种多样,悲伤总是相同,白毛女的遭遇,也能引起曲阜百姓的共鸣,这里的孔老爷就是无数个黄世仁。 有人痛哭哀嚎,有人愤怒唾骂。 “带恶奴孔林!” 公审大会,早就有了套路。 对付地方大族,不能直接公审士绅。因为有些士绅伪装得很好,甚至还颇有善名,一切恶事皆为家奴所做。 必须先对恶奴进行公审,再由恶奴攀咬出士绅。 最后必然变成狗咬狗的局面,士绅与恶奴互相指责,将百姓的怒火彻底点燃。 那个叫孔林的家奴,被拖到公审高台上,两腿发软噗通跪下。 宣教官举着铁皮喇叭,指着此人说:“孔林本姓杜,原为东昌府泼皮。几年前,白莲教攻占曲阜,孔氏之人多逃亡。这孔林便在东昌投靠了孔胤茂,白莲教匪灭亡,孔林随孔胤茂回到曲阜……请苦主上台诉说冤屈!” 一个青年被带上来,当即给宣教官跪下:“草民孔贞祥拜见官老爷,请官老爷给草民做主!” 宣教官说道:“快快起来,陛下有令,民见官不得下跪!” 孔贞祥告谢站起,指着孔林说:“就是这厮!草民本也是曲阜地主,白莲匪寇来了,草民的父亲、兄长皆遭不测。母亲带着草民逃离曲阜之前,曾在院中埋下千两白银。等草民回到家中取用,便被这厮给盯上。不知从哪弄来一张欠条,硬污我在东昌借了他银子。天可怜见,草民逃难时只去了东阿,根本就没有到东昌,也没有见过此人,哪会借他的银子?” 宣教官问道:“后来如何?” 孔贞祥说道:“当时草民只有十五岁,少不更事,便跟他起了口角,又棍子打了他。这厮佯装被打断腿,又与孔兴禄串谋,把官司打去族举那里。族举偏听偏信,判我归还欠债,还让我赔十两汤药钱。草民的母亲不甘蒙受冤屈,悬梁自尽以证清白,竟被这厮倒打一耙,说草民的母亲是畏罪自杀!” 宣教官又问:“把银子给他了?” 孔贞祥已经说得双眼通红:“这厮纠集十多人,夜里把银子抢去。草民去族举那里报官,族举却催我赶紧归还欠债。草民家中的上田,全是靠着水渠的上田,皆被用来抵债,悉数落在孔胤茂、孔兴禄父子手中!” 为啥兵灾饥荒之后,山东已经人少地多,还有人处心积虑谋夺田产? 因为大旱不止,距离水源较远的土地,纷纷被地主抛荒不耕。有权有势者,便仗势欺人,盯上了能够灌溉的上田! 那个叫孔林的家奴,只不过是一条听命行事的狗而已。 “冤枉啊!” 孔林哭喊道:“这位官老爷,草民一个外地人,那里有能耐欺负本县的地主?都是主人指使的,草民只得到十两银子的汤药费,事后的赏钱才二两银子。” “带孔胤茂、孔兴禄父子!” 一个老头、一个中年,被拖上公审台。 宣教官问道:“孔贞祥、孔林所言,是否属实?” 这件事情,知情者太多,而且家奴已经招供,他们父子根本无法抵赖。 孔兴禄连忙说:“这位老爷,我与父亲也冤枉啊。侵占来的上田,我家只拿到两成,剩下的都被族举弄去了。” 宣教官喊道:“带孔氏族举孔胤真。” 又一个老头儿被拖上来。 宣教官问道:“你霸占了孔贞祥家里七成的上田?” 孔胤真叹息道:“这事当时闹得挺大,老朽确实拿走七成,但后来被族长家的次子分去一半。” 一个串一个,一问就是一大串。 只侵占上田的案子,就牵扯出十多个人。同宗同族,他们也真下得去手,无非欺负孔贞祥父兄皆死,家中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未出嫁的少女,以及死了丈夫的寡妇。 宣教官指着这十多人,拿起铁皮喇叭大喊:“还有谁,被这些人欺负过?有冤屈的都上来!” “我!” “还有我!” “……” 数十人纷纷站出,被宣教官安排着逐一上台。 有些案子,人尽皆知。 有些案子,却别有隐情。 而且,一桩案子必然牵扯颇多,台上的受审者迅速变成几十个。 反正不论如何,随着恶事一件件道出,台下百姓已然群情激奋,开始捡起土石块,往那些混蛋身上扔。 “行刑!” 主持行刑的,是曲阜县的司法系统,公审内容全程都有记录。 二十多人,一字排开,当场用绳子绞死。 这些都是牵扯到重案的,比如谋杀、奸辱等等。 还有四十多人,被判做苦役,必须无偿给官府服役五年。服役期间,不得落户,不得分田,财产全部没收。子孙三代不得做官,不得拥有专营商业牌照。服役期间若敢犯事,即刻流放台湾岛。 “杀得好!” “青天大老爷啊!” 随着罪大恶极者,一个个咽气倒下,百姓也纷纷跪下感激谢恩。 “爹,爹你怎么了?” 还没审到孔胤植父子,这位衍圣公就吓得晕厥。 “带孔兴燮!” 正在给父亲掐人中的孔兴燮,听到这话也晕了。 真晕了,吓晕的。 因为他做的事情,按照刚才那种判法,也肯定是死路一条。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奔至,沿途大喊:“陛下手谕,陛下手谕!” 正在旁观公审的毛奇龄,闻言微微变了脸色,难道皇帝是要放过孔家? 毛奇龄接到手谕之后,仔细阅读一番,随即大笑:“哈哈,真圣明之君也!” 毛奇龄把皇帝手谕,交到司法官员手里。 司法官员立即重新判决,刚刚判处苦役的四十多人,其中十六人被改判为死刑——若有死罪案,知情且纵容者皆杀。 这就是皇帝,凌驾于法治之上,一句话就决定众生命运。 即便今后制定了宪法,真把皇帝惹毛了,皇帝也可以强行违宪。赵瀚的宪法,只能约束子孙,不可能禁绝子孙做什么事情。 有了赵瀚这封手谕,孔胤植死定了,否则还真不好判死刑。 曲阜孔氏,一个衍圣公,一个族长,一个族举,四十族老。还有他们的子孙和家奴,加起来被公审处死百余人! 孔胤植、孔兴燮父子,是被冷水泼醒的,醒来之后被拉去绞死。 孔胤植哭天抢地道:“莫要杀我,莫要杀我,我乃孔夫子圣裔,我要去南京觐见陛下……呜呜呜,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啊!我没有杀过人,我还开仓放过粮,坏事都是他们干……嗯……救……救命……” 阎应元看着满地尸体,忍不住问毛奇龄:“县尊,杀了曲阜孔氏这么多人,今后如何面对天下士子?君之名声,恐将于儒林所不容。” 毛奇龄笑道:“儒林是哪个林子?我,十三岁考秀才,便是杭州府第一名。儒家经典,不说全部精通,却也都粗略读过。我读儒经,只看到仁义二字。来了曲阜,却看不到仁义,此乃藏污纳垢之地!为了孔夫子,我也要将这些人杀了!至于那些腐儒说什么,干我屁事。上次我进言触怒陛下,陛下依旧让我当官,我便知道该怎么做事了。君臣相宜,有什么君,便有什么臣!” “县尊见过陛下?陛下是怎样人?”阎应元好奇道。 毛奇龄哈哈笑道:“人君也。非仁慈之仁,乃人民之人。在这大同朝廷当官,当知以民为本。把百姓治理得高兴了,皇帝就会高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阎应元点头:“明白。” 毛奇龄说道:“我是知县,你是县丞,想把曲阜治理好,咱们就得齐心协力。切记,切记,万事以民为本。” 他们两个弄死衍圣公,弄死孔家一百多人,不论出于何种目的,都必然因此名扬天下。 只不过,究竟是哪种名声,恐怕还不好说得很。 第442章 【金陵大学与神童】 越南阮措、朝鲜尹善道都没立即离开,被留下来观看新落成的金陵大学。 这是赵瀚治下第一所大学,地址位于大明南京国子监,也就是后世东南大学四牌楼校区附近。 永乐年间,南京国子监有九千学生。 后来就渐渐衰落了,到明末更是破败不堪,许多建筑都已经朽坏。 如今,焕然一新。 大明湘南巡抚王之良,被迫投靠赵瀚之后,如今做到礼部员外郎,负责带着这些外国使节参观。 此君年事已高,不想再当从五品官员,申请转为大学教授,已经获得赵瀚批准。 王之良的学派是“新关学”,跟大同理论非常接近。他最新的学术成果,是将横渠四句与大同理论结合,其文章明年就能编入《大同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尹善道是朝鲜的世子师,专门给朝鲜王子传授功课。可惜,他的两个王子学生,都被满清抓去当人质,如今却是一死一病。 一路上,尹善道都在向王之良请教理学。 王之良走在校园之中,捋着胡子说:“天心即人心,天道即人道,天理即人理。” 尹善道又问:“如何做学问?” 王之良笑着回答:“明体适用,匡时要务。道不虚谈,学贵实效。” 尹善道感慨说:“君真乃大儒也。我国士子,便好虚谈,不务实际,致使国家败坏不堪。” 王之良说道:“吾非大儒,只是金陵大学一教授耳。真正的大儒,都在翰林院与钦天院,那才是真正做学问的地方。” “钦天监不是研究天文历法的地方吗?”尹善道表情疑惑。 王之良解释说:“非也。今之钦天院,有数学、物理、农学、天文等馆,亦是研究大学问的所在。” 尹善道忙问:“物理乃理学也,怎不在翰林院?” “哈哈哈,”王之良大笑,“此物理,非彼物理。” 越南使者阮措,只是一路听着,他虽然学过四书五经,但在中国充其量就是童生水平。 行至一处校舍,阮措惊讶道:“窗户竟用琉璃?” 王之良笑道:“此物乃玻璃,莫要惊诧。如今南京城里,许多有钱人家,都已将窗户纸换成玻璃。” 阮措难以置信:“昨日在宫中,我见窗户用玻璃镶嵌,还以为只是皇帝陛下的御用之物。没想到,民间百姓亦能使用,中国竟然富庶至此乎?” 尹善道也说:“天朝上国,果然非同凡响。” 整个金陵大学,都是南京国子监翻新的,窗户纸全部换成透明玻璃。 大玻璃不好造,小玻璃却容易烧制,嵌在原本的窗棂上便是。而且这些玻璃并不纯净,带着淡淡的绿色,达不到磨制千里镜的标准。 又行一阵,使者们看到旗帜飘扬。 阮措问道:“这是天家大旗?” 王之良说道:“此乃国旗。前段时间才确定,今后的官府和学校都要升此旗帜。底色为靛蓝色,意喻天下万民。金色升龙,意喻应民承运皇帝。其下较小的图案,是仙鹤与麒麟,意喻文武官员。此合三原之论,皇帝、官员、百姓,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升龙鳞爪间的云纹,意喻天人合一。仙鹤与麒麟踩着的江崖海水纹,意喻江山永固。” “国旗,国家之旗也,”尹善道拍掌赞道,“此物甚好,朝鲜亦当有国旗。” 阮措又问:“学堂里怎没有几个人?” 王之良解释说:“等今年的乡试结束,才有各地学子来就读。” 尹善道问道:“大同皇帝陛下,终于恢复科举了?” “恢复了。”王之良随口回答,懒得多做解释。 王之良所谓的“乡试”,是今年终于开始各省统考。 中学生须参加县里组织的毕业考,考试过关能拿到毕业证。再凭中学毕业证,参加全省组织的统考。 每个省的前五十名(暂定),官府发给路费。到金陵大学就读之后,住宿费全免,伙食费自理,每年学费一两银子。此谓官费生。 其余中学毕业生,包括往届生,也可报名就读。但是,路费、住宿、伙食都得自己掏钱,并且每年学费三十两银子(含书本费)。此谓自费生。 今后还会招收外国留学生,每年学费一百两银子。 一所大学肯定不够,南昌大学、杭州大学、广州大学正在筹备中,明年就能陆续开办了。官费生必须就近入学,否则不能享受优惠,自费生多交钱即可跨区入学。 等各省都有大学了,官费生名额也会增多,预计每省前百名都能官费入学。 王之良终于道明此行目的:“两位使臣若是有意,可送家族子弟来金陵大学读书,每年学费只收一百两银子。大学里的教授,皆为名师大儒。如王伯和(王调鼎)、钱牧斋(钱谦益)、张西铭(张溥),都在翰林院任职,他们每个月都会到此讲学。” 尹善道有些心动,问道:“此间以哪派为主?气理之争又是哪派占优?” “哈哈哈哈!” 王之良忍不住大笑:“校门口有一块牌子,那是陛下御笔所书校训:兼容并包,百家争鸣。在这金陵大学,只要不煽动学生谋反,哪派的学问都可以讲。而且学科众多,分为:经学、史学、文学(含辞章、音韵、训诂、书法、绘画)、天文(含地理)、物理、数学、农学……等等诸多学科。当然,大同学问,专列一科。” 尹善道惊叹道:“金陵大学之学子,一旦学完这些,岂非都是通家?” 王之良说道:“凡入读学子,当择一科为专修,便如八股治本经。大同学问,文学诗词,还有数学,这三科为必修。此外,还要择一科为选修,若选修科目不过关,那也是很难毕业的。” 尹善道虽然听不懂许多科目,但还是觉得很厉害,打算将一个儿子、一个侄子送来留学。 赵瀚吸纳留学生,无非培养“亲中”人士。 而且,朝鲜和越南,赵瀚是准备吞并的,多培养一些带路党更方便。 特别是朝鲜,被日本和满清轮番入侵,一个抢劫南边,一个抢劫北边,如今人口只剩三四百万。而且国穷民弱,军队战斗力相当于大明的卫所兵,正是容易轻松拿下的最好时机。 …… 南京,贡院。 考场也翻修一新,考棚全部改为砖石结构,还嵌入许多透明玻璃。 考生一批一批入内,最引人侧目者,莫过于那些女考生。 虽然赵瀚规定女童必须上学,但一般读完三年小学,就该干嘛干嘛去。大家闺秀继续读中学,却基本都在读女校,擅长诗词的很多,能通过县里毕业考的却很少。 整个金陵府,只有十七个少女来参加乡试(统考)。 都是十四五岁的花季少女,由长辈亲自送来,当考生进场之后,每个少女的长辈都被围住。 “刚才进去的,可是贵府的女公子?” “正是。” “真才女也,不知令女郎可曾有婚约。我家犬子年方十五,亦是今年金陵乡试学子。《四书》早已精通,数学也学得极好,历次考试皆为学校前十。” “阁下美意,鄙人心领了,我家女儿已有婚约。” “唉……” 就在这时,一个孩童走进考场,引来家长们的阵阵惊呼。 那孩童只有十岁左右,原以为是陪兄长来的,没想到竟然自己进去考试。 方中德今年十岁,方以智的儿子。 他原本在家中私塾读书,后来跟随父亲学习,搬到南京之后才进学校。 三年小学课程,大部分都是学过的,两三个月就学完了,剩下的时间都在学习中学课程。 只读一年,就通过小学毕业考试。 又读一年,就通过中学毕业考试。 现在跑来考大学…… 主要原因,是小学、中学的课程只有四书,五经现在被列为大学的专业科目。 至于数学和物理,嗯,物理教科书就是他爹编写的。 方中德的二弟方中通,年仅八岁,数学、物理已经达到中学毕业水平,只是四书还在慢慢学习当中。而且,方中通的理科天赋,远超其兄长方中德! 只能证明现在的自然知识太简单,中学数学的大部分内容,几百年后属于小学考点。 物理研究也不深入,还需要继续努力。 第一天上午,考大同理论。 整本《大同集》都不厚,知识点也不是很多,对于考生而言属于送分项目。 方中德迅速考完,检查修改之后,便交卷等着下一场。 下午考语文,保留了一道四书八股文,剩下的全是填空、默写内容。这种难度,大明的童生也能轻松应付。 当然,只限八股内容,因为还要考唐诗宋词散文,大明的童生很少背这些。 第二天,考数学、物理。 有一道数学大题,引来考生一片哀嚎,年仅十岁的方中德却轻松做出。 数日之后,张榜公布前三百名考生。 方中德考了第四名…… 虽然不是第一,但他才十岁啊,就连赵瀚都知道有这么一位神童。 第437章 【没粮了就抢】 南京。 被赵瀚封为衍圣公的南宗孔贞运,去山东就封之前,专门来到南京拜见皇帝。 孔贞运也算立过功,大同军攻略浙江时,他随军劝降过几座县城。 此刻端端正正站着,聆听赵瀚的训诫。 “去了曲阜,好生配合官府,恢复曲阜的民生,”赵瀚对孔贞运说道,“山东接连遭受蝗旱、兵灾、瘟疫,今年又黄河决堤,水淹鲁西南地界。百姓水深火热,死者不计其数,汝莫要再给官民添乱。知否?” 孔贞运连忙作揖:“臣谨遵陛下教诲!” 赵瀚挥手说:“去。” 孔贞运躬身退下,言行皆小心翼翼。 大同军于山东、河南胜利,赵瀚已经坐定了天下,在孔贞运看来更加威严,无形中有什么压在自己身上。 此人离开,赵瀚继续批阅奏章。 处理半个小时之后,赵瀚突然停下来,仔细思索片刻,朱批道:“可。交付礼部全权办理。” 却是五大医学院,院长联名上疏,请求在钦天监设立医学馆。 明代是有太医院的,赵瀚却没有设立,平时生病都找金陵医学院的名医问诊。 赵瀚治下的医生,虽然社会地位提高,却没有类似太医院的机构。这两年又防治瘟疫有功,于是胆子大起来,主动上疏请求皇帝设立医学馆。 有官方身份的医生,在大明叫做“冠带医士”,行医之人个个都想冠带加身。 一直批阅到关于台湾的奏章,赵瀚立即说道:“把那些小弗朗机人带过来!” 不多时,几个西班牙人,被女官带到赵瀚面前,还有一个随行的汉人翻译。 为首者立即跪地叩拜:“西班牙使节何塞,拜见中国大同皇帝陛下。” 赵瀚自己治下的官民,确实不用向皇帝下跪。但来自其他国家或势力的使者,包括李自成派来的傅庚,爱跪就跪,赵瀚并不阻拦。 赵瀚问道:“荷兰人北上了?” 何塞说道:“伟大的陛下,那些该死的荷兰人,出兵突袭了我们的据点,幸好被英勇的中国士兵击退。但荷兰人退至圣多明哥(淡水),着手在那里修筑城堡。请求皇帝陛下,立即发兵驱逐,否则等荷兰人把城堡建好,就不那么容易打仗了。” 除了鸡笼之外,西班牙在台湾地区,还曾经以淡水为殖民据点。他们靠河修建木栅栏为城墙,又在城中修筑土堡,驻扎五十个士兵,将淡水命名为“圣多明哥”。 几年前,台湾土着连番攻打圣多明哥,把西班牙人打得弃城而走,还把西班牙的土堡给摧毁。 而今荷兰突然北上,竟打算在淡水修筑城堡,那里可是属于台北县的辖地! 这次不仅西班牙人请求赵瀚出兵,就连台北知县孙传庭,都在请示是否开战将荷兰人赶走。 孙传庭没有直接动手的原因,是知道赵瀚正在通过荷兰购买战马。万一跟荷兰人打起来,导致战马贸易断绝,那属于小不忍则乱大谋。 问题是,荷兰之前才派出使节团,千方百计讨好中国皇帝。为啥突然又跑来摸老虎屁股呢? 赵瀚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 赵瀚对何塞说:“回去告诉菲律宾总督,西班牙必须放弃对鸡笼的宣称占领。整个台湾岛,都是中国的土地。鸡笼,也就是你们的圣萨尔瓦多城,必须交给大同官员管理。我允许西班牙人,继续留在鸡笼,允许你们保留一座教堂,允许你们开设贸易站。但是,必须遵守大同朝廷的法律!” “当然,这就是总督的本意。”何塞立即接受。 或者说,只有把鸡笼交给中国,西班牙才能继续留下来做生意,否则他们根本扛不住荷兰的进攻。 就算赵瀚不提出来,西班牙人也会请求中国接手鸡笼。 既然西班牙如此懂事,赵瀚也要表达态度,他笑着说:“朕有两份礼物,一份转交西班牙国王,一份转交菲律宾总督。希望两国友谊能永世友好。” “多谢伟大的中国大同皇帝陛下!”何塞连忙谢恩。 至于礼物,送瓷器呗。 各省的官窑,包括景德镇在内,都已经开始私有化。 其实大明的官窑也不多,全国拢共也才五十几座。这玩意儿根本不赚钱,而且需要地方提供经费烧制,还要征调烧瓷工匠服役。 可谓劳民伤财,地方官府财政亏了,烧瓷工匠被压迫了,皇宫里只能得到瓷器,中间的利润全部被太监和文官赚走。 还不如把官窑卖给商贾私营呢。 关于皇室用度,如今也讨论出结果。每年的皇室开销,以海关、茶叶、瓷器、食盐、纺织等税收,按比例直接进行提取。 明年皇室开支,预计涨到八十万两。 大明万历时期,中国五彩瓷已经发展成熟,但出口的主要为青花瓷。 赵瀚想帮五彩瓷打开海外市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西班牙国王、菲律宾总督各送一件。五彩瓷肯定更符合欧洲贵族审美,今后能为这玩意儿打破头! 倒是外交部门该组建了,不仅是跟国外打交道,还要跟李自成和满清、蒙古打交道。 比如策反蒙古贵族,煽动漠北蒙古攻打满清,又或者离间满清贵族等等。 这个机构,权力不能太大,应该挂靠在某部。 是否挂靠于礼部,赵瀚暂时没想好,今后慢慢跟大臣讨论。 却说何塞等使节团成员,被安排在宾馆休息,同时等着赵瀚给西班牙总督的正式外交信函。 当天晚上,他就收到几件瓷器。 最精美的一件,赠送给西班牙国王,稍次的赠送给菲律宾总督。使节团成员,人手一个小巧五彩杯,何塞还格外收到一把茶壶。 “这比克拉克瓷还漂亮!”何塞都惊呆了,捧着茶壶和杯子双手颤抖。 只两件赠品,若是回到欧洲,何塞就能大发一笔横财。 赠品给出,就可以等着订单了,菲律宾总督肯定要派船队来购买五彩瓷。 荷兰也差不多,说不定还能用五彩瓷,直接交易印度马瓦里马。 不是一换一,而是一个瓷碗,换好几匹优良战马! 当然,先得教训一番。 赵瀚用红笔批复孙传庭的奏章:“番邦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若敌来犯,击而歼之!” 刚把台湾的奏章搞定,三位阁臣就带着兵部大臣,匆匆求见赵瀚。 “陛下,”庞春来拱手道,“北方发来紧急塘报,鞑奴搬离北直隶,举族撤回山海关外。” 赵瀚一怔,随即失笑:“倒是能壮士断腕。” 今年北方的情况很诡异,山西、陕西、山东、河南,只有局部地方干旱,大部分区域都经常下雨,有的地方甚至还出现洪水——唯独北直隶继续全省大旱。 满清如果还留在北直隶不走,明年必然酿成大饥荒。 趁早退回辽东,还能补种些粮食。 李邦华说道:“陛下,应当速速出兵,抢在李自成之前占领北直隶!” 赵瀚摇头说:“大举出兵是不可能的,北直隶疫情同样严重,而且遍地干旱和饥荒。派轻骑北上,能占多少是多少。再派些官吏过去治理,暂时不急着分田,让北直隶百姓自谋活路。” 赵瀚是真没粮食了,之前大战,已经搞得南方粮价猛涨。 河南、山东的饥民,都只能象征性救济。若再揽下北直隶的烂摊子,南方民生将受到剧烈影响,城市估计还会出现工资不够买米的现象。 随着赵瀚做出决策,驻守北方的各师,都派出龙骑兵北上占领州县。 旬月之间,拿下河间府、保定府,但只占了半个真定府。另外一半真定府,被李自成抢先占了,双方都保持克制,没有因为地盘而起冲突。 李自成那边,似乎跟赵瀚一样,快速出兵,能占多少是多少。 而且,占领城池之后,只愿治理城市,城外百姓任其自生自灭。暂时只能这样了,自生自灭,总比被鞑子剥削更好。 李自成的统治中心,毕竟比赵瀚更近,出兵速度也要快得多。 宣府、保安州、延庆州、半个保定府、大半个顺天府,都被李自成拿下。赵瀚只占了小半个顺天府,一直往北推进到霸州和天津。 双方不约而同的,对永平府置之不理,因为那里挨着山海关——重兵驻守不划算,运输粮草就很费劲,不派重兵驻守又容易被鞑子攻击。 却说满清退回辽东之后,由于粮食紧缺,没有选择修生养息,而是立即发动战争! 对内,满清逼迫野人女真给粮。若不按照规定交出足够粮食,动辄屠灭某个部落,抢走粮食、牲畜和妇女。 对外,向南攻击朝鲜,向北劫掠喀尔喀蒙古。 朝鲜国王都快疯了,他已经向满清称臣,连国王的亲兵火铳队,都交给满清随便带出去打仗。结果尼玛还被劫掠,朝鲜北部几乎被抢空,而且还给朝鲜带去瘟疫。 朝鲜北部,十室九空,饥荒和瘟疫迅速蔓延。 喀尔喀蒙古那边,距离满清最近的车臣汗部族,他们也是早就向满清称臣纳贡的。 结果,两万多满洲骑兵、蒙古骑兵,突然出兵攻打车臣汗部。 车臣汗部有骑兵三万,但散居草原放牧,根本来不及集结。被满清骑兵一路杀到汗廷,车臣汗硕垒战死,其子巴布被满清拥立为傀儡大汗。 硕垒死得不冤,这货一直在密谋背刺满清。 历史上,再过四年,硕垒就煽动科尔沁部造反,自己也倾巢而出去帮忙。结果被满清杀败,硕垒惨死,车臣汗部继续纳贡。 粮食即将吃完的满清,凭借对内对外战争,迅速获得充足的食物。 只不过,朝鲜被搞得几乎崩溃,车臣汗部蒙古也从此一蹶不振——满清倒是没在车臣汗部大肆屠杀,但把人家的牛羊抢了,今年冬天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大同、大顺、大清,三家都缺粮。 看似最惨的满清,反而是粮食恢复最快的。 第443章 【直升飞机】 方以智奉命前来觐见,还带着三个儿子,十岁的方中德、八岁的方中通、四岁的方中履。 “拜见陛下!” 三个孩童,随父亲端端正正作揖。 赵瀚看得颇为喜欢,当场考教了学问,便把自己的儿女也叫来。 长子赵匡桓六岁,次子赵匡栐、长女赵福荣、次女赵含锦都只三岁。 几个小孩自去玩耍,赵瀚随口问道:“最近有什么物理研究成果?” 方以智回答说:“回禀陛下,臣发现万有引力与物体质量无关。一斤重的铁块,十斤重的铁块,忽略细微的空气阻力,它们从高处落下是同时着地的。” “果然是一个惊人发现。”赵瀚笑着说。 半个世纪前,伽利略已经发现了,比萨斜塔嘛,两个铁球同时落下。 只不过伽利略不晓得万有引力,中国这边的万有引力,还是赵瀚给定下的概念。 赵瀚又问:“除此之外呢?” 方以智回答道:“臣有一个学生,通过水可以结冰、水可以加热沸腾为蒸汽,还有铁可以加热化为铁水,提出了一个非常离谱的假设。即万事万物,都有实态、水态和气态。冰为实态,加热融化为水,再加热蒸腾为气。铁是实态,加热熔化为铁水,再加热升腾为铁气。” 赵瀚笑道:“他验证自己的假设了吗?” 方以智说道:“已经做了许多实验,一些物品符合其假说。但另一些物体,比如钢铁,根本不可能升腾为气。还有木头,用火烧就燃了,用锅煎则会发烫变黑似木炭。” 赵瀚说道:“你觉得他的假说如何?” 方以智回答:“臣认为应该是正确的。铁水无法蒸腾为气,可能是加热还不够。至于木头……暂时还无头绪。” “有没有可能,实态、水态和气态,必须要纯粹的物质,”赵瀚循序善诱,“盐水也是水,但掺了盐。把盐水煮沸之后,水变成气都没了,剩下的就全是盐,煮盐法便是这么来的。因此,盐水不是纯水。还有那木头,新鲜的木头有水分,烘烤或者晾晒变轻,这是因为木头里的水份蒸发了。再加热燃烧,就会变成木炭,肯定也是什么东西变了?” 方以智沉思,始终也想不明白。 赵瀚提醒说:“不如制作一个温度计。” “何谓温度计?”方以智问道。 赵瀚说道:“钟表有刻度,可记录时间。秤杆有刻度,可称量物重。为何不造一个工具,用来测量冷热呢?” 方以智越想越迷糊:“水温可用手测,如何用工具来测?” 赵瀚笑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冬季在室外放一桶水,结冰之后体积会变大?又或者一扇门,冬天可以轻松关闭,到了夏天却会撞到门框?” 方以智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我猜测,万事万物,体积会随冷热改变,”赵瀚说道,“不如用玻璃制造一器具,向里面灌入水银,再标记相应刻度。放在热水里,水银柱的高度不一样,放在冷水里,水银柱的高度又不一样。便把即将结冰的水,其水温定为零度,在温度计上标记刻度。再把即将煮沸的水,其水温定为一百度。如此,从零度到一百度,均分为一百个刻度,便可知道每一度是多少,便可测量各种物体的冷热。” 方以智再次开始思考。 赵瀚继续说:“玻璃传热不便,可在温度计弄一触针,连接里面的水银,便以铜为温度计的触针。” 就此,方以智坐立不安,显然想立即回家做实验。 因为信息量太大了,首先得证明“热胀冷缩”原理。 热胀冷缩,寥寥四个字,却是人类迈入蒸汽时代的钥匙。 再过五十多年,欧洲就会诞生第一台蒸汽机模型。接着又过十九年,出现第一台蒸汽提水机,将矿井里的水通过蒸汽机排出。 见方以智的心思已不在这里,赵瀚笑着说:“去做实验,你那三个儿子,我会派人送回去。” “微臣告退!”方以智立即起身。 花园里。 几个小孩正在玩竹蜻蜓,金陵府统考第四名的方中德,合掌一撮,竹蜻蜓便立即向天蹿起。 “哇,飞得好高!” 皇子皇女们仰脖子,视线随着竹蜻蜓的飞行轨迹移动。 等竹蜻蜓落地,铳儿捡起来说:“这是它的翅膀吗?它是怎么飞的?” 方中通昂首挺胸道:“我爹教过,竹蜻蜓的叶片有倾角,旋转时将空气向下推,同时获得空气的反作用上升力。” 铳儿完全听不懂,但还是赞叹:“你爹真聪明,我父皇都不懂!” 赵瀚站在旁边,顿时哭笑不得。 一个竹蜻蜓,几个孩子抢着玩,赵瀚让女官拿来张牛皮纸,折成纸飞机用力飞出去。 “这个也好玩!”铳儿带着弟弟妹妹冲过来。 方中德、方中通兄弟,则迷惑道:“这个为什么也能飞?” 赵瀚笑着说:“回家问你们的爹去。” …… 苏州。 吴伟业、刘同升等故明臣子,正在泛舟游太湖。 刘同升是大明的状元,本来已经“投靠”赵瀚,夜里带着全家跑路了。他和吴伟业,都被选为太子师,却在崇祯躺平怠政之后,遭到薛国观等政敌的排挤。 愤懑之下,吴伟业、刘同升等人,集体辞官回到南方,正好躲过了李自成的拷饷。 他们没有立功,只能从小吏做起。 毕竟都是博学名儒,拉不下脸来做吏,干脆到学校应聘当老师,在老家的中学传授四书。 如今正值暑假,刘同升远赴江苏访友,拉来一票落魄文人同游太湖。 画舫之中,名妓苏暖正在抚琴。 吴伟业叹息道:“诸位可知今年乡试?” 陈名夏用鄙夷的语气说:“乡试内容,粗浅不堪。五经也不考,只考一道四书题,便是大明的童生都能信手拈来。如此科举,误人子弟也!” 这位大明末代探花郎,还没来得及考中进士,大明皇帝崇祯就已经上吊了。 陈名夏也想在大同朝廷做官,初为小吏,半年时间升为镇长。又干了两三个月,觉得没啥油水,而且枯燥乏味,距离做知县也遥遥无期,干脆辞职回家吟诗作乐去了。 “这不是什么科举,”冒辟疆说道,“这只是全省统考,八股文仅剩一道题,其余皆为实学科目。我听某位好友说,陛下早有复设科举的打算,只不过肯定不会再以八股取士。” 金圣叹笑道:“不以八股取士便极好的,等哪天恢复科举了,我也去考上一考。” 冒辟疆提醒道:“那可得提前学一学,莫要到时候考不上。” 金圣叹是秀才出身,目前还没被革除学籍。 历史上,此人被革除功名,纯粹是自己拿县学教谕开涮。 其中有一次岁试,相当于每年的期末检测考试,教谕出题:如此则动心否乎? 金圣叹的文章如下: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葭苍而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乎?曰:动动动动动…… 教谕气得发笑,问道:“为何写三十九个动?” 金圣叹答道:“孔夫子说四十不惑,晚生今年三十九岁。” 后来,县学教谕和训导,给金圣叹单独出题目: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 明显把金圣叹骂作禽兽,金圣叹立即给出破题:禽兽不可教谕,即教谕亦禽兽也。禽兽不可训导,即训导亦禽兽也。 如今新朝建立,金圣叹过得也挺潇洒。 他的主业是跳大神,副业是文学评论员,两个职业都还比较赚钱。 刘同升哀叹:“唉,科举不兴。我这前朝状元,而今不过是孩子王,在县中学教一群孩童粗浅学问。这位陛下,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不敢说出来。 众士子都心中鄙夷,觉得这位老先生太傻。 刘家投靠大同皇帝的时候,大同皇帝才两个县的地盘啊。绝对的从龙之功,非要举家逃离,现在连一官半职都捞不到。 若是不跑,估计都做到三品官了! 其实刘同升自己也后悔,可后悔也没用啊。真要重新选一次,在不知道未来的情况下,他还是会带着家人跑路。 他可是状元之才,怎么可能投靠反贼? 吴伟业见船舱里气氛不对,指着太湖的一座山亭说:“晋卿兄,去年落成一昙花亭。可知此亭为何有此名?” “亭外多种昙花?”刘同升问。 “非也,非也,”冒辟疆笑道,“此亭之顶,有一宝瓶。宝瓶掏空为两层,瓶中置油灯,夜间数里外亦能见光。太湖之风吹来,宝瓶外壁四扇窗转动,灯光忽明忽灭,犹如昙花一现。亭中悬一铜盘,添加香油,宝瓶之火便长明不熄。非但如此,就算再大的湖风,也吹不灭宝瓶中的灯火。” 这个亭子,不但可供游人歇息,夜里还是船工们的灯塔。 刘同升惊叹道:“此巧匠所为也。” 金圣叹笑着说:“那个巧匠叫徐正明,真一怪人。竟模仿孩童玩具竹蜻蜓,做成一种飞椅。前后做了十几年,赚到的银子都砸进去,家中时常断粮。上个月总算飞起来了,却只离地一尺多高,勉强飞了两三丈远便掉下来。” “还真能离地?”刘同升大为惊诧。 陈名夏大笑:“一尺多高也叫飞?只是一也。” (注:巧匠徐正明的事迹,见于《吴县志·香山小志》。飞椅离地一尺余,飞过一条小溪坠地。徐正明死后,其妻将飞椅劈柴烧毁,只因埋怨丈夫把银子全砸进去。) (感谢看书入心忘其表的盟主打赏!) 第438章 【海鱼和海带】 满清抢空半个朝鲜,把胡定贵搞得焦头烂额。 第十一师驻守盖州和金州,还有十多万治下百姓,粮食全靠在朝鲜高价购买。 朝鲜没粮了,就等于第十一师没粮了。 收到辽东文武官员的奏章,本就缺粮的赵瀚,只能勒紧裤腰带,东挪西凑派船送去。 好在春天的时候,辽东三城十多万百姓,已经全部种下了小麦。再熬一个月,就能收获粮食,不过须得提防满清劫掠! 不仅是盖州,金州、复州也得守。 因为辽东半岛的山区,还住着一些女真部族,凤凰城(在本溪和丹东之间)也有满洲八旗。满清的军队,可以穿山越岭,趁着小麦收获季节劫掠乡村。 不是有可能会来,而是肯定会来。 因为缺粮,都跑去打蒙古了,怎么可能不抢眼皮子底下的粮食? 八旗军还剩十万左右,胡定贵那一万人,肯定防不住的,甚至可能被重兵围城。 赵瀚立即下令调兵,李正的第三师、萧宗显的第四师,卢象升的五千骁骑,全部坐船前往辽东半岛。 胡定贵驻扎盖州,李正驻扎金州,萧宗显驻扎复州。卢象升也驻扎复州,居中策应,随时救援南北方向的友军。 费如鹤移驻天津,张铁牛移驻登州,关键时刻,立即坐船去辽东打仗! …… 舟山海域。 大同上海海军副帅洪旭,曾经位列“十八芝”,而今却成了捕鱼专业户。 为了在舟山渔场捕鱼,上海海军甚至因此扩军,在舟山招募疍户渔民做水手,这些人最清楚舟山渔场的情况。 座舰甲板之上,洪旭叼着烟斗,吞云吐雾的抽着南赣烟丝。 他麾下的大小战舰,正在用拖网捕鱼。 明末的海洋捕捞技术已经成熟,大网主要有刺网、围网、拖网、张网、建网、插网六类。 撒克逊时代,英国人捕捞鲱鱼,用的便是流刺网,这种技术在浙江、福建、广东非常普遍。 一网能捞400吨鱼的拖网技术,同样在中国应用广泛,但拖网相对比较小。 这是因为海禁和倭寇,驾巨舟出海不但风险大,而且属于违法犯罪行为。因此,拥有大船的商贾,都特么跑去搞走私了,谁愿意拼了性命捕鱼啊? 明末清初,沿海地区最大的渔船,载货量也仅三到四吨而已。 由于粮食紧缺,早在去年初,赵瀚就颁布了鼓励海洋捕捞的政策。 第一,取消渔盐税。 第二,可以成立海洋捕捞商社,直接与盐场对接,绕过食盐销售商,从盐场低价购盐(短期政策,粮食充足之后取消)。 明清都是有渔盐课的,因为古代渔汛,大量捕捞咸水鱼和淡水鱼。短期之内卖不完,碍于储藏技术,必须用盐来腌制。 但不法之徒爱钻空子,名为贩卖咸鱼,实则贩卖私盐。 一条五斤的鱼,能挂半斤盐上去! 于是朝廷就要收渔盐课,限量供应用于腌鱼的食盐。这又让权贵、官吏和豪绅钻空子,趁机控制渔民和渔业,导致明清捕鱼业一直难以发展。 这些鼓励捕捞的政策,都是吴应箕上疏建言的。 吴应箕此人,因为多次建言立功,如今已升任江苏右布政使。 政策一出,商贾和渔民果然响应,甚至一些海商都参与进来。渔船吨位越来越大,渔网也越来越大,一定程度缓解了粮食危机。 民间渔船再大,也大不过海军战舰! 赵瀚麾下几大水师,现在有一半战舰,都在沿海渔场捕捞。 “回航咯!” 二十多艘海军战舰,两两一组,拖着大网前往海盐县。海盐县自然产海盐,拖过去就地腌制,正好跟舟山渔场完美搭配。 拖网捕鱼,一般直接拖到岸边,至于捕捞到多少,得上岸之后才能知道,就跟盲盒开箱一样充满惊喜。 大量附近的百姓,被雇来搬运、分拣、腌制鱼获。 老人、青壮、妇女都喜气洋洋,这种工作计件收费。渔汛期不愁没有工作,只愁每天干不完,恨不得家里的孩子早点长大,小学毕业之后就可以帮忙了。 小学期间,不得无故辍学、旷课! “起货!” 一张张大网被拉起,一条条小船驶过去,从网里捡起鱼获,再运到岸边交给苦力搬抬。 海军战舰拖拽的都是特制大网,若是运气好,一网就能捕捞几十上百吨。 如今属于夏汛期,舟山渔场的鱼获,以大黄鱼、墨鱼、鳓鱼和鲳鱼为主。 这次收获不错,二十多艘战舰,总共捞到三百多吨。 受雇做工的百姓,正忙着分拣腌制,洪旭却躺在吊床上睡大觉。 无聊啊! 不过洪旭对这种日子还算比较满意,每天喝喝小酒、抽抽烟丝。渔汛过了,带着士卒出海操练。若是接到紧急军情,就立即率领海军出发。 他虽然是郑芝龙的部将,但出身可比郑芝龙好得多。 洪旭出身世袭武官家庭,父亲洪公抡官至守备。 海南岛的黎族造反,洪公抡亲身赶赴黎寨招抚,造反的黎族都已经同意招安了。但两广参将万纪,觉得招安无法立功,于是发兵偷袭黎寨,结果反被黎族起义军杀溃。 黎族复叛,难以收拾,招安成功的洪公抡,被这骚操作给活活气死,而且死后还给万纪背黑锅。 洪旭因此从武二代,一下子变得生活无着,只能出海做水手为生。然后跟郑芝龙结拜,成为“十八芝”成员,现在又做了上海海军副司令。 跟郑芝龙一样,洪旭在海上奔波辛劳,不愿让儿子也来吃这碗饭。 他的儿子洪磊,如今已做到知县。 当天傍晚,便有商船前来进货,装着大量新腌制的海鱼,翌日清晨出发前往上海,然后分运到长江沿岸售卖。 这种快速售卖的新腌海鱼,在南京叫做“鲜腌鱼”,比真正的鲜鱼便宜,却又远比风干的咸鱼更贵。 …… “鲜腌海鱼”来到南京,已是用内河商船装运。 “海鱼来咯!” “皇帝都吃的鲜腌海鱼,物美价廉,鲜香可口!” 在码头上喊一嗓子,便有许多商贩来买。 不零售,只批发! 从舟山到南京,这些鱼获已经转船三次,零售鱼贩子还要赚一次钱。 但卖到百姓手中,依旧价格很低,而且自带食盐。不讲究或者拮据的家庭,舍不得把盐洗干净,就那样直接进行烹饪,还可以把放盐的钱也省下。 在粮价大涨的时期,用新腌海鱼做菜,就着杂粮或糙米粥吃下,算是底层百姓难得的美味。 如果更穷,那就买干咸鱼。 更咸,更便宜! 宫中。 已经六岁半的铳儿,看着桌上的菜肴,顿时苦着脸说:“又是红烧大黄鱼,我都已经快吃吐了。” 赵瀚说道:“这两个月有渔汛,大黄鱼容易捕捞,价钱也便宜。” “可爹爹是皇帝啊,我们家里有银子,能买更好吃的。”铳儿撅着嘴。 赵瀚放下筷子,让长子也将筷子放下:“父皇确实有钱,可以吃别的山珍海味。但如果父皇经常吃鲜腌海鱼,官民必定纷纷效仿,这些腌过的海鱼才有更多人吃。听懂了吗?” “听懂了。”铳儿敷衍着拿起筷子。 赵瀚笑问:“听懂什么了?” 铳儿回答:“做皇帝要多吃海鱼。” “哈哈哈哈!” 桌上众人被逗得大笑。 赵瀚也不禁莞尔,说道:“今天父皇教你一个成语,叫做上行下效。什么叫上行下效?皇帝在上,官民在下。皇帝想让官民吃海鱼,就该自己先吃海鱼。皇帝要让官民做什么,自己也该以身作则。懂了吗?” 铳儿点头:“懂了。” “真的懂了?”赵瀚再问。 铳儿说道:“真懂了。让别人做什么,自己就先做什么。” 如今赵瀚已有三子一女,费如兰陆续诞下两个儿子,盘七妹直接生了一对龙凤胎,费如梅和柳如是也已经怀孕。 长子铳儿,大名赵匡桓。 龙凤胎即将年满三岁,分别叫赵匡栐、赵含锦。 三子刚满一岁,大名赵匡枰。 不搞什么化学元素表,只要不全名一模一样,在赵瀚这里就不存在避讳。 教育完儿子,赵瀚扫到其中一盘菜,顿时惊讶道:“咦,哪来的海带?” 盘七妹回答说:“海军从山东回来,顺便带回一些海带,专程托人送到南京进贡。给了钱的,算是采买。” 盘七妹喜欢做东西吃,经常跑去御厨房亲自动手。 反正还没搬进皇宫,随便她怎么搞,柳如是怀孕前也还在翰林院工作。 赵瀚吃了一口海带,是那熟悉味道,他决定让农学馆尝试人工种植。 唐宋时期,古人就吃昆布,这是一种海藻类食物,与海带同为海带科,但归为不同的属类。 大概可以理解为,昆布是海带的堂兄弟。 如今的海带,生长在朝鲜和日本。但是,山东近海的礁石上也有,《本草纲目》专门列出了产地,还介绍了海带与昆布的区别。 铳儿吃腻了大黄鱼,见到有新的菜品,连连夹起海带吃得津津有味。 若是铳儿做了皇帝,海带必定风靡。 上行下效嘛。 第444章 【玩物丧志】 南京,十部衙附近。 无法接近皇帝办公地点的徐正明,将飞椅放在大街上,双脚踩着踏板吸引过往路人。 根据《吴县志》的记录,这架飞椅形似栲栳椅。“下有机关,齿牙错合”,也就是用齿轮带动。“人坐椅中,以两足击板,上下之机,转风旋疾”,即用脚踏板带动齿轮,再让螺旋桨旋转起飞。 在南京百姓的围观下,只见螺旋桨飞速转动,平地刮大风扇起灰尘。 连人带椅,竟然飞起来了。 “真奇物也!” “再飞高点,飞去房顶上!” “此处离皇家太近,若再飞高些,怕要落到陛下的院子里。” “唉哟,摔啦!” 徐正明灰头土脸爬起,右手皮肤擦伤,膝盖处的裤子也破了。他拍拍手心灰尘,用蹩脚的官话说:“各位南京的街坊,鄙人徐正明,特来给陛下献上飞椅。无奈见不到陛下,先给街坊们献献宝。若是看得喜欢,就打赏几个。实不相瞒,鄙人盘缠用尽,今晚的住处都还没着落。” “再飞一回!”有人起哄。 徐正明笑道:“那好,再给街坊们飞一回。” 他的飞椅已经改进过,可飞两尺多高,也就是将近一米。而且,尾部也有小螺旋桨,可以向前推进,甚至可以操作转向。 “上下之机,转风旋疾”,上面的是大螺旋桨,下面的是小螺旋桨。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就连巡警都来了,一直站在路边看稀奇。 可惜这玩意儿太费力,非得疯狂蹬踏板不可。双脚踩得慢些,飞椅立即往下坠,次次都是摔下来,还从来没有平稳着陆过。 眼见飞椅坠地,巡警立即上前呵斥:“此处街道,不可杂耍为戏,更不得聚众喧哗。快快离开,否则就要罚钱了!” 徐正明连忙爬起来,拱手讨好道:“这位差官,草民想要觐见陛下,特从苏州前来献上此物。” “想见陛下,往那边的大信箱里投信,写明究竟有何事情,”巡警说道,“若是陛下愿意见你,自己遣人传唤。” 徐正明说道:“投信好几日了,一点音讯也无。” 巡警笑道:“那便是陛下不想见你。” 刚在南京设立信箱时,百姓都觉得新鲜,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写信投进去。 渐渐的,他们发现皇帝不管小事,时间久了也就懒得写信。 如今写给皇帝的信件,多为民间士子所投,内容无非两种:一种是建言献策,提出自己的政治意见,想要获得皇帝的青睐;一种是诗词文章,想用自己的文采来打动皇帝。 有个家伙,一天一封,名字都在赵瀚那里混熟了。 搞得赵瀚直接让人在信箱旁边张贴告示:“闲话文章,不得投信。若有再犯,子孙皆不得为官!” 在巡警的催促下,徐正明和儿子抬着飞椅欲走。 却见一健硕女官骑马而来,沿途大喊:“谁是徐正明?谁是徐正明?” “我是,我是!”徐正明连忙挥手。 女官斥责道:“客栈怎寻不到你?害我好找,嗓子都喊哑了。” 徐正明赔笑道:“在下来南京已有半月,盘缠用尽,客栈伙计用棍棒赶人了。” 女官说道:“快跟我走,把你那物什也带上。” 父子俩抬着飞椅,兴奋莫名离开。 他听人说,皇帝喜欢奇物,这才冒险跑到南京。 赵瀚正在柳如是院里,柳如是挺着大肚子,在树荫下散步唱曲。身为女官的李香君,则坐在旁边弹琵琶伴奏。 “雁南征,西风吹急不堪闻,胡天嘹呖空相应。音书难倩,况万里膻腥,更谁访红颜薄命?有西遣乌孙一生孤,另有荒坟烟锁草青青……” 这是梁辰鱼《江东白苎》里的一首散曲,内容为凭吊古轮台战场所思,曲风词意苍凉壮阔。 散曲跟戏曲不同。 戏曲可以理解为中国的歌剧,散曲则是明代的流行歌曲,习惯了还是很好听的。 等一曲唱罢,才有女官过来禀报:“陛下,徐正明带到。” “让他进来。”赵瀚说道。 在看到飞椅的一瞬间,赵瀚就忍不住笑了,这是一架只剩座椅和螺旋桨的直升机。 “草民……” 赵瀚止住:“不用跪,抬过来我也看看。” 飞椅搬到赵瀚面前,他不顾形象的蹲下,用手转动踏板,两个螺旋桨果然转动起来。 而且,还是全木制结构,就连齿轮也是某种硬木所制,齿轮间还涂抹许多香油用来润滑。 整架“直升飞机”,没有一颗钉子。 黑科技啊! 赵瀚站起来:“你飞一下试试。” 徐正明坐进飞椅,再次踩动踏板。在皇帝面前,他特别有力气,竟然飞了一米多高,向前飞出五米多远,然后……力竭坠机。 这次飞得太高了,直接把螺旋桨的叶片摔断。 “哈哈哈!” 柳如是和李香君都被逗笑了,同时又对此物惊诧不已。 徐正明的儿子,连忙跑去扶起,父子两人跪在地上。徐正明解释说:“陛下,草民还可再改进,今后定能飞越山河!” 赵瀚说道:“都起来,坐下说话。” “谢陛下!” 父子俩连忙站起,又对搬椅子的女官作揖道谢。 赵瀚问道:“你是木匠?” 徐正明说道:“正是。” 赵瀚又问:“生计如何?” 徐正明说道:“托陛下的福,没了匠籍之后,不用再给官府服役。平日里做些木匠活,倒也不愁吃穿。就是赚来的银子,都拿去做奇巧之物了,有时家里还会断粮饿肚子。” “这东西你做了多久?”赵瀚问道。 徐正明说道:“前前后后十多年,最初飞不起来,后来刚离地就往下坠。陛下,只要草民再做十年,必能飞得比城墙还高。到时候,就可为陛下造几百架飞椅,攻城的时候径直从城楼飞过去。” 赵瀚联想到大同军士卒,坐着直升飞机攻城的画面……画面太美不敢看。 赵瀚问道:“你可有表字?” 徐正明笑着说:“草民就一木匠,虽读过几天书,却哪里能取表字?” 赵瀚说道:“惟木从绳则正,燃木为火则明。你即是木匠,不如取字木德。” “多谢陛下赐字!”徐正明大喜过望,从椅子上蹿起跪谢。 “起来,”赵瀚说道,“这飞椅暂且搁置,没必要一来就上天,可从地上跑的做起。你那踏板就做得很好,不如做一辆可以蹬着跑的车。” “车?”徐正明一脸迷惑。 赵瀚让女官取来纸笔,画了一辆自行车,说道:“人坐在上边,踩着踏板就可前进。” 徐正明问道:“不倒吗?要不做四个轮子?” 赵瀚笑道:“骑快了就不会倒,你做三个轮子、四个轮子也行。” 不管几个轮子,没有链条的自行车,蹬起来都非常吃力。那玩意儿全靠前轮驱动,前轮大后轮小,还因缺乏充气轮胎而颠簸难受。 赵瀚让徐正明做自行车,纯粹是想锻炼一下。 赵瀚说道:“拿着我的手谕,去钦天院找方以智,跟着他学数学和物理。” 徐正明说:“陛下,数学草民会的。” “你会数学?”赵瀚笑道。 徐正明说:“草民的小儿子也在读书,他的数学课本,草民拿着自己学了。也不是很难,只要记住藩国数字就行,很多东西都跟算术是一样的。” 赵瀚更加满意,说道:“那就交给你一个差事,一边跟着方以智学物理,一边改进现有的纺纱机、织布机。最好能做出大机器,一次就能纺好多纱、织好多布!等你做好了机器,就给你申请专利。专利赚来的银子,钦天院分七成,你自己分三成。” 这并非不公平合同,因为改进织布机的研发成本,都是官方拨款提供的。 “遵旨!”徐正明学着戏台上的腔调。 这货还是想继续研究直升飞机,只不过赚来的银子入不敷出。因此跑来求见皇帝,想弄点赏银过日子。 如今更好,在钦天院有了差事,可以一边赚钱,一边捣鼓飞机。 而且,还能以改进织布机为借口,使用好木材的“边角料”。 随着江西那边推力纺纱机,纺布速度跟不上纺纱速度。因此,几年时间过去,纺布机也随之改进,但纺布效率只提高了20左右。 赵瀚也搞不懂纺织机械,现在逮到个能做直升机的,当然要扔去做一些正事儿。 在动力系统无法跟进的时代,研制直升飞机确实属于“丧志”! 徐正明如果继续搞下去,哪天真的能飞几丈高,那么迟早是要被摔死的。 此人离开之后,又有女官来报:“陛下,洪承畴等一干人等,已经带到南京。” “送去挖矿。”赵瀚懒得见这些汉奸。 山东那边一堆事情,洪承畴、左良玉差点被人忘了。直到费如鹤受命移师,才突然想起还有一堆高级俘虏,连忙送到江苏边界隔离,再坐船一直送到南京这边来。 杀了岂不太便宜洪承畴? 赵瀚不喜欢搞凌迟,一刀砍了又觉得不爽。那就送去挖矿,做一回劳动人民,能活几年全看汉奸们的造化。 (不要吐槽水结冰体积变大变小,老王物理是体育老师教的。) 第439章 【豪杰聚台湾】 大同民始元年,黄帝历4339年。 六月底。 趁着成都平原的夏粮大丰收,黄幺、秦良玉、杨展、甘良臣,联合出兵三万人攻打遵义府。 四川富顺进士、故明河南道副使范矿,献策使用离间之计,造成遵义府的两位军阀头子内讧。 吴尚贤这个汉人首领,因与杨展关系极为恶劣,坚决不愿意束手投降。反而是土蛮首领龙正国,希望能够归附大同朝廷,开出的条件是做一个小土司。 范矿亲自前往说降,没有立即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反正说辞模棱两可。 读书人太过奸诈,龙正国明显信进去了。 不等黄幺带着大军抵达,龙正国就请吴尚贤喝酒,借口是要一起商量大事,其实是想将吴尚贤诱杀。 吴尚贤非常机警,称病不愿赴宴,只派谋士前往。 龙正国杀其谋士,提兵突袭。 谁料吴尚贤早有准备,在山中通道埋伏重兵,一举将龙正国给击杀。 龙正国的的儿子龙酋礼,率领残部奔投黄幺。也不想着做土司了,龙酋礼只求给父亲报仇,顺便在大同朝廷当小官,心甘情愿的变成带路党。 七月中旬,大同军攻占遵义府城,吴尚贤在城破之后自杀。 得知吴尚贤兵败身死,龙安府、保宁府的小军阀,主动请求归附大同朝廷。 至此整个四川,仅剩松潘卫、酉阳宣抚司、黎州安抚司、四川行都司、天全六番招讨司未定。 松潘卫的辖地,大概就是后世的阿坝州。 天全六番招讨司的治所,在后世的泸定县。 至于黎州安抚司,约等于后世的汉源县。 反正这些地方,全是大大小小的土司,有、彝族、藏族、羌族等等。 四川本地的文武官员,但凡立功之人,全部在成都学习大同理论,等政治合格之后再重新任命职务。 与此同时,秦良玉、杨展、甘良臣等人的军队,各自保留三千士卒,又从四川农兵当中挑选出一千人。 这一万四川士兵,分出一半,打散编入黄幺的第九师。剩下一半,新编为大同军第十二师,从第九师调去军官进行训练,同时调去第九师的五千士卒进行混编。 如此就让四川拥有两个师,但必须训练一年以上,才能恢复原有的战斗力。 并且那些新编部队,得等着老部队更换燧发枪,把换下来的火绳枪给他们装备。 甘良臣的年纪比较大,武举人出身,读过四书五经,而且善于治民。他不愿再带兵打仗,主动请求转为文官,这个请求获得赵瀚同意,政治合格之后便在四川做县丞。 秦良玉也希望解甲归田,反正他的儿子、兄弟、侄子、孙子都在军中。 赵瀚同意秦良玉告老还乡,并加封正二品上护军(武勋),加封正二品龙虎将军(武散)。 秦良玉对此非常高兴,因为崇祯给她的封号,仅是二品诰命夫人。 …… 广西方向。 师长刘新宇、宣教官丁家盛,陆续攻占浔州府、桂林府和柳州府,南宁府也已经打下来一半。 这些地方,都没啥大军阀。 主要的反抗势力,是各族土着首领。 至于汉人卫所势力,明中期就已经不行了,平时镇压叛乱还得靠广西俍兵。 广西的地形崎岖难行,第十师又缺少兵粮,只能一步步蚕食。如今已蚕食将近三分之二个广西,而且基层统治极为牢固,就像赵瀚当初在江西扩张一样,编户、分田、治民都是稳步推进。 云南那边,沐天波拥立伪帝之后,武定土司吾必奎发动叛乱,陆续攻下大姚、定远、姚安等地。 沐天波调集云南各土司,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将吾必奎的叛乱平定。 云南文武官员振奋莫名,觉得沐天波打仗很厉害,怂恿着云南兵越境扩张,还高喊振兴大明的口号。 广西的安隆司、上林司、归顺州、镇安府、都康州、向武州、泗城州……皆望风归附沐天波。因为这些地盘,多为土着首领掌控,只要投降云南皇帝,就可以被正式任命为土司。 他们坚决不愿投降大同军,因为赵瀚不给土司职位,而且还要分他们名下的田产! 云南的大明振武皇帝和黔国公,不但在广西迅速扩张,甚至还把手伸进了贵州。 贵州的普安州、安南卫、镇宁州、安顺州等地,同样选择改旗易帜,几乎大半个贵州的军阀,一致承认大明振武皇帝的统治。 这些军阀,拿着云南赐予的官职印信,继续在那儿互相攻伐兼并。 贵州水西土司安如磐,已然占据三分之一个贵州。向北跟四川接壤,向南全是云南振武皇帝的地盘。 于是,安如磐也归附振武皇帝,“奉命”征讨贵州的“不臣”势力。 就此整个贵州,名义上全部属于南明。 仅从地盘来看,这位云南皇帝还是很厉害的,云南和贵州皆其辖地,四分之一个广西也投靠归附。 …… 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处于战争状态。 台湾,也是如此! 孙传庭被提拔为台湾知府,又在台湾增设基隆县。 “张村长,好久不见!”孙传庭抱拳道。 张献忠没好气道:“府尊叫我八贼便是,莫要呼我为村长。” 孙传庭莞尔道:“阁下既已建村,又已在官府报备通过,那么便是大同朝廷的村长。怎还能叫八贼呢?” “你爱叫啥叫啥!”张献忠颇为郁闷。 张献忠带着三十户老贼,在台北县的最南边定居,紧挨着山里的猎头族。 陆陆续续,又有几户罪民流放过来。 一共三十六户,正式组建“定台村”,张献忠被众人推举为村长。 他们禁止持有火器,但冷兵器可以有。又自制了简易皮甲,不知从哪儿弄来十多把弓,便开始跟附近的猎头族作战。 而且,拉一派打一派! 即便同为台湾猎头族,也有一些愿意跟外界接触,这种猎头族的汉化程度很高。还有一些猎头族,则故步自封,攻击所有不是本部落的人类。 荷兰人在台南地区殖民,同样选择跟一些部族合作,联手应付那些封闭的猎头族。 孙传庭看着明显更加黑瘦的张献忠,心里满是唏嘘与感慨。他曾经是官,张献忠是贼,如今却都来了台湾开拓。 “定台村情况如何?”孙传庭抛开杂念,换上正色问道。 张献忠说道:“一共三十六户,两百多口人,陆陆续续死了十几个。只有两个是被生番杀的,其余全是水土不服病死的。” 孙传庭皱眉说:“死得还是有点多,可能你那里多为北人,确实不适应南方气候。这样,等此战结束,我请求上官多派些医士来。你们定台村,也留一个医生常驻。” 张献忠缺的就是医生,又拉不下脸当面感谢,只默默的朝孙传庭抱拳致意。 不多时,马士英带着上百人前来,朝着孙传庭拱手作揖。这货心思活泛,并未轻视张献忠,反而笑嘻嘻的拱手问候。 接着又来一人,孙传庭介绍说:“此乃刚刚到任的基隆知县张煌言,基隆县新设,他手下的人不多。” 张煌言拱手见礼:“在下新到台湾,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马士英大笑。 张献忠见其牵着一匹马,还背着一把弓,略微有些惊讶,笑着说:“你这文官,还懂骑射?” 张煌言说道:“在下得知台湾并不太平,因此从家中带来弓马。只不过,民间好马都被收走了,仅买到一匹拉货的驽马。” 张煌言的骑射技艺,是在山西习练的。 其母早亡,自少年时期,张煌言就跟着父亲在山西做官。 崇祯九年,大明科举已经增加骑射科目,张煌言考秀才时三箭皆中靶。 台湾知府孙传庭、桃园知县马士英、基隆知县张煌言、定台村长张献忠,这个阵容堪称豪华。而且,马士英还带来了平番村长孙可望,此时正在台北县城贩卖带来的皮货。 最后出现的,是新任台北知县史可法。 这几年,史可法一直在家守孝,等三年丁忧期满,崇祯皇帝都已经上吊了。 因此他出仕大同朝廷,毫无心理负担。 在台湾凑齐这些人,赵瀚也是煞费苦心,拿着各地官员名册翻了好几天。 “府尊,粮草和民夫已经安排好了。”史可法拱手汇报,又朝张煌言作揖,却不屑跟马士英、张献忠等人打招呼。 孙传庭笑道:“那便出发!” 孙传庭、张煌言、马士英、史可法、张献忠、孙可望,带着农兵四百余人,朝着淡水那边的荷兰殖民者杀去。 郑芝龙当年搞移民,优先迁往澎湖列岛,那是他打造的海盗基地。其次移民嘉义县,因为澎湖和嘉义,都距离福建沿岸较近。 目前,台湾府的府治在台北,下辖四县,即:台北县、诸罗县(嘉义、澎湖)、桃园县、基隆县。 荷兰人在淡水建城筑堡,那附近也有汉民定居,不过都是一些村落。 红毛鬼真是疯了,竟然在汉人眼皮子底下搞殖民! 众人沿着河流前进,粮食由小船运输。走到半路上,就有汉民来报信,诉说荷兰殖民据点的详细情况。 第445章 【探矿队与猪尾巴】 湖南,衡阳,常宁。 江西的寻矿老匠人曹金,旅游达人徐霞客,东印度公司探险家阿贝尔·塔斯曼,三人领导的勘探队已经工作数年。 百姓经常捡到狗头金的地方,方圆两三个县都探遍了。金矿脉倒是找到几个,但全是低品质的,估计挖出的金子,勉强能够收回开采成本。 唯一的工作成果,就是徐霞客又写了几篇游记,记录那几个县的山水地形和风土人情。 直到去年,勘探队在衡阳府常宁县,终于发现了高品质金矿。 历史上,这个金矿将在清代发现,刚开始民间偷偷开采,清末的时候收归国有。到新中国80年代,对老矿山进行二次勘探,结果发现了当时全国最大的金矿! 作为奖励,曹金和徐霞客都被赐田,分别在工部探矿所担任所正(正七品)和所副(正八品)。 阿贝尔·塔斯曼也获得南京户籍,赵瀚还跟巴达维亚总督交涉,令其将阿贝尔的妻儿送过来。结果,东印度公司来信说,阿贝尔的妻子已经改嫁了……同意下次交易战马时,把阿贝尔的儿子一起送来。 这货悲伤之余,在常宁县娶了一个村姑。 村姑家里还看不起他,觉得红毛绿眼长得太丑,而且没有官身也没有田产。 阿贝尔只得给赵瀚写信,请求赐予官身,算是预支下一次的奖赏。赵瀚哭笑不得,感觉这人还有点用,便给了个从九品的末流小官。 “当当当!” 探矿队的工人,正用铁锹挖着土石。 这次是徐霞客发现了相关植物,曹金和阿贝尔确定开挖地点。 一块碎石被刨出来,老匠人曹金拾起观察,又往手里的刀子挨去,欣喜道:“是磁石,下面要么有铜,要么就有金子!” 《管子·地数篇》:“上有磁石者,下有铜金。” 这是中国两千年来使用的探矿方法,对垂直矿体有用。外层的某种矿石,呼为“矿苗”或“矿引”,对里层的矿产有指示性作用。 另外,还可通过植物来辨认,某些植物吸收了矿物质会改变颜色或形状。 自负经验丰富的探险家阿贝尔·塔斯曼,虽然带来了一套欧洲探矿方法,但他在中国学到的本事更多。 探矿工继续往下面挖,接下来就是碰运气。 运气好,富矿,皆大欢喜;运气差,贫矿,白干一场。 工人们做着体力劳动,三个领头的,则坐在旁边休息观察。 阿贝尔熟练掏出中式烟杆,把烟丝塞进烟锅里,用汉语说:“老曹,借个火。” 曹金已经抽上了,把还未熄灭的火折子递过去。 徐霞客也在吞云吐雾,他去年就该去世的,在云南旅游患上足疾,被土司派人一路抬回江苏。 曹金问道:“老安,你儿子多大了?” 阿贝尔·塔斯曼的中文名是安思文,他回答说:“九岁,寄住在老徐家里,还在学着说中国话。” 曹金得意炫耀道:“我大孙子今年十五,昨天家里来信,乡试考了三百多名。” 江西是最早开办小学、中学的,学生数量最多,学生质量最高,考试难度也最大,能考三百多名已经很厉害了。 毕竟是龙兴之地,而且考生众多,因此江西今年的前一百名,都可以作为官费生去南京读书。 明年就不行了,南昌大学即将落成,今后江西的官费生只能在南昌读书。 曹金又问徐霞客:“徐相公家里也有子弟考试?” 徐霞客用枯枝拨了拨烟丝,回答说:“长孙,还有两个侄孙,今年都在考乡试,还不晓得考了多少。” 曹金笑道:“正好赏银还没花,全拿去给孙子做学费。我听人说啊,那个金陵大学,就是前朝的国子监,只要进去读书就是相公。” 湖北占领得比较晚,如今只有小学,明年才会设立中学——第一批小学生毕业。 江苏、安徽两省的长江以北地区,跟湖北那边的情况差不多。这次参加全省统考的,都是长江以南的学子,而且全都属于跳级生。包括金陵府、福建省也是如此,因为正常读书,还不够读到中学毕业。 至于四川、河南、山东,甚至才开始兴办小学。 因此这次各省统考,真正全省参加的,也就江西、湖南和广东。 自费生每年三十两银子学费,大部分底层家庭都出不起。富裕家庭,许多出得起,但不是谁都舍得。 金陵大学的第一届学生,估计也就七八百人。 金陵大学跟大明国子监一样,采用学分制,有期中和期末考试,但取消了月考(国子监有月考)。必须修满学分才能毕业,而且顶多滞校三年,滞留期间还修不满学分,那就只能拿肄业证书了。 宽进严出,毕业很难。 天下士子对这套很熟悉,除了科目不同,其他全是国子监的规矩。国子监虽然没有年级,却使用升班制度,修满多少学分,就升入更高级的班,全部学分完成即可毕业等分配。 大明国子监的制度还是很先进的,可惜在明中期就搞废了。 朱元璋对国子监寄予厚望,请名师大儒教学,培养出了许多官员。 可渐渐的,科举制度把国子监给踢开。 饱学之士都不愿在国子监做老师,因为只有管理岗位属于官员。老师们都想当官,哪里愿意在国子监任教? 到了明中期,国子监的老师们,清一色全特么是举人出身,属于自己都考不上进士那种。 老师不但教学质量堪忧,而且还无心教学,要么认真读书备考进士,要么参加文会结交同道。 再加上可以捐钱捐粮做监生,学校的生源质量也垃圾,导致明末有好几万监生,却根本不去国子监读书。 徐霞客靠在树干上抽烟,说道:“这金陵大学,确实如大明国子监。陛下所行之事,也跟明太祖如出一辙。唉,且看着,只要恢复科举,不出几十年时间,金陵大学就要跟国子监一样废掉了。” 曹金笑道:“不一样的,陛下不立贱户。我这祖祖辈辈全是匠户,在大明哪里能读书考试?大夥都说陛下是菩萨下凡,专门来救苦救难的。咱们做工匠的总算翻身了,这日子过得有盼头。几个儿子不指望,孙子辈说不定能当官呢。” 徐霞客默然不语,他家的田产被分走六成,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好,也不能这样说,至少江苏的水利设施日趋完善,不像以前那样害怕干旱了。以前连年大旱,地主家有再多田产,也会将远离水源的土地荒置。而且现在粮价也稳,就算因为打仗粮价大涨,也比崇祯年间低了无数倍。 可惜农民不听话啊。 大地主家里,每人可保留二十亩地,自己怎么种得过来?老爷夫人,少爷千金,也不是种田的料。 那就只能佃租出去,租子还不能定高了,田租高些就没人愿意种,因为农民们自己也有地。 南方地主们,由于时局安定下来,渐渐忘记了灾荒和战乱,也忘了匪寇对他们有多狠。他们只记得以前田连阡陌、家仆无数,佃户把他们当神佛供着,见面了都得跪着说话。 而今田产所剩无几,家奴也变成雇工,佃户泥腿子们还神气起来了。 地主们那个恨啊! 他们记不得赵瀚的好,只记住赵瀚的坏。一边让子弟读书做官,一边私底下腹诽不已,甚至有人造谣编赵瀚的黑料。 地主阶层想要反扑,又缺乏实力,还无法团结。他们的怨恨,集中体现在落魄士子身上——这里所谓的落魄士子,不是贫寒士子,而是那些不肯从小吏做起的读书人。他们仕途黯淡,又跟地主的怨怼结合,开始写诗词文章、小说戏曲,追忆大明朝廷的万般好处。 就连崇祯皇帝,都变成了圣君,全是奸臣在败坏国家! 大明党争,延续到大同新朝的文学界。东林党和所谓阉党,写文章互相谩骂对方,而且不直接开骂,都是隐藏在戏曲和小说当中。 比如一本小说,大反派以某某为原型。 赵瀚也感觉到一些舆论苗头,如今已定下政策。等粮食稍微充足之后,重点向北方迁徙大族,非得把士绅望族拆得四分五裂不可! 大姐嫁去的徐家,已经被分拆成九股,至少得再拆一次才放心。 费家也要拆,拆几支去山东、河南。 两家皇亲都拆了,其余大族还敢嚼舌头? 天色将晚,徐霞客等人下山回村,正好撞见官差押来一批罪犯。 徐霞客颇为惊讶,问道:“这么大年纪了,还罚役做矿工?” 官差指着那十多人说:“都是大汉奸。这个叫洪承畴,这个叫左良玉,这个叫孙定辽,这个叫孟熊弼……” 曹金啐道:“呸,不要脸!” 徐霞客好奇看过去,洪承畴抬手捂脸,左良玉却神情恍惚。 “咳咳咳……” 左良玉突然咳嗽,捂嘴时手心全是血。他没有得瘟疫,却是真的病了,估计半个月就得死在矿坑里。 官差指着洪承畴的辫子,笑着说:“几位且看,金钱鼠尾。陛下不准他们把辫子剪掉,一路都有人围观咧,这猪尾巴多丑啊,也不晓得鞑子咋想的。” 洪承畴遮住了脸,却遮不住辫子,因为他的双手被枷了。 曹金迈步走过去,揪住辫子扯了扯,笑道:“还真跟猪尾巴差不多。” 洪承畴的脑袋被扯得向后扬,心中只觉受了奇耻大辱。他怕死,所以投降满清;他怕死,所以被大同军抓住;他怕死,所以一路被押来江西。 可现在,他终于想自杀了,寻个机会一了百了。 第440章 【杀鸡用牛刀】 荷兰在淡水的兵力为……五十人。 别嫌太少,整个台湾岛,荷兰的总兵力都只有几百。 若是荷兰真有上千兵力,就不会被台南土着打得满头包,一直缩在城堡里好几年,等台南发生瘟疫才趁机出兵。 如今台南的统治局面,是荷兰修了两座城堡,分别驻兵三百左右。 又有两个汉人海盗,跟郑芝龙闹翻了,以台南为基地投靠荷兰人。那里有汉民两三万,跟荷兰属于合作关系,一起对付台湾本地生番。 另外,五十多个土着部落,其实就是五十多个村,因瘟疫而被荷兰打服归顺。这些部落的山货,必须卖给荷兰人,每年还要向荷兰殖民者进贡。 此时此刻,鲁伊特正在喝酒。 朗姆酒,价格便宜,远航缺水时,还能补充水份。 五十个荷兰士兵,无聊的守在栅栏后。这些并非纯粹的荷兰籍士兵,而是从各殖民地招募的,有西班牙人,有葡萄牙人,也有意大利人。 除了士兵,还有工人。 围城木栅栏已经修好,从台南带来的土着奴隶,正在从山里把石头运来。开采石料、修筑城堡,则是汉民负责完成,荷兰筑堡专家只提供建造方案。 这些汉民也是台南过来的,荷兰人对他们还算客气,不像土着奴隶那样随意鞭打。 鲁伊特看看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对副官说:“路上的石料运到就收工,明天再继续工作。” 鲁伊特根本不怕台湾汉人,或者说,正处于上升期的荷兰,在全世界都有一种目中无人的迷之自信。 而且,脑子有坑! 就拿历史上,郑成功收复台湾来说。荷兰只有几百人坚守,海军战舰也不够,被郑成功围困在城堡里等着断粮。 巴达维亚总督派来大批战舰救援,可陆军却仅几百而已,简直就是去给郑成功送菜。更搞笑的,几百陆军的援兵,走路上又分出一半,坐着战舰跑去攻打澳门。 而今年呢,荷兰不但在台湾搞事,同时还打算跟吉篾(金边的谐音,即柬埔寨)开战。 却是吉篾发生政变,新国王宣布皈依绿教,同时下令驱逐荷兰商人。 实在是荷兰太嚣张霸道了,竟使得柬埔寨的权贵、平民、马来商人、汉人商贾,无论信奉佛教、道教、绿教、印度教,都全部联合起来一起对付荷兰。甚至,葡萄牙也加入其中,帮着异教徒排挤荷兰势力! 荷兰不仅是海上马车夫,还是海上泰迪,到处招惹是非。 吃过晚饭,鲁伊特又喝了些酒,然后便钻进帐篷里,搂着一个土着女子睡觉。 半夜,突然传来喊杀声,鲁伊特连忙拿起火铳和佩剑。 负责修筑城堡的汉民和土着,正如无头苍蝇般胡乱奔逃。四下里有无数火把,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敌人,荷兰士兵勉强集结,可黑灯瞎火的无法填充弹药。 他们真正厉害的是炮兵,而且火力非常凶残。 历史上,郑经带着3000人攻打鸡笼,荷兰棱堡竟配备24门火炮。仅200多荷兰士兵,就将3000郑家军队击溃,后来郑家增兵至六千,同样被荷兰人赶回海里。 可这黑夜当中,四面八方都有敌人,城堡也还没有建好,火炮该往哪里射击? 张献忠、孙可望带着几十个老贼,率先冲过去,迅速推翻木栅栏。 张煌言骑着一匹驽马,在栅栏倒塌之后,一边摸黑奔驰,一边弯弓搭箭。那些荷兰士兵,正站在火把旁边,借助火光慌乱填弹。 咻! 张煌言一箭射出,正中荷兰士兵的胸口。 可惜敌人和衣而睡,半夜竟穿着布面甲,这一箭并没有致命。 张煌言提刀策马而去,一个训练有素的敌人,率先填装完毕举起火铳。 “砰!” 张煌言挥刀撩出,火铳朝着天空发射。 张献忠和孙可望,也各自砍翻一个敌人。几十名老贼由于装备简陋,干脆冲上去将敌人扑倒,然后再扭打之中抽刀抹脖子。 孙传庭属于指挥官,并没有亲自厮杀。 甚至,那些农兵都没来得及动手,张献忠、孙可望已经带着老贼搞定了。 就是如此简单,杀鸡用牛刀而已。 张煌言还准备下马战斗,谁知战斗已宣告结束。 至于史可法、马士英等人,则带兵围堵追杀,俘虏那些逃跑的汉民和土着奴隶。 翌日清晨,清点战利品。 竟然缴获十二门火炮,这些荷兰人真大方,估计想修好城堡之后,将火炮全部装在棱堡上。 孙传庭叫来张献忠、孙可望,说道:“缴获的火铳、火炮,不能分给你们,陛下不许你们拥有火器。不过这些札甲(欧洲布面甲),可给你们十副,你们且拿去自行分配。” 张献忠指着俘虏说:“我要三十个。” 孙可望不敢要得比张献忠更多,说道:“我要二十九个。” 孙传庭讨价还价道:“各给你们二十个、十九个,其中一半是生番。” “好,痛快!”张献忠立即答应。 孙传庭又说:“汉民就算是俘虏,也不可为奴隶,至少要给他们分一亩地。” 张献忠笑道:“没问题。” 张献忠村里的老贼,虽然手艺生疏了,但大部分人也会种地。可他们已经从生番手里,抢到上千亩的土地,分给官府之后也剩下不少。 这些都是生地,开垦需要花很多功夫,只能先留着做林子打猎。 汉人俘虏正好带回去做佃农,象征性分给他们一亩地,接下来就乖乖给老贼们佃耕开荒。 生番俘虏也可以调教,就算种田技术堪忧,帮着做些笨重活也行。 剩下的战利品,由几位知县瓜分,火炮、火铳全部被知府拿走。 “府尊,此人如何处置?”史可法押着鲁伊特过来。 这位荷兰指挥官,昨晚抱着土着女子睡觉,自然不可能穿着铁甲衣。面对突袭,他见势不妙就开溜,在半路上被史可法带兵抓住。 鲁伊特竟然不害怕,被史可法按倒在地,还大声叫嚷着:“你们立即放了我,我是荷兰东印度公司……” 孙可望一脚将其踹翻,唾骂道:“他娘的,被抓了还敢横,知不知道爷爷是干啥的?” 孙传庭现在还满脑子迷糊,陛下正在跟荷兰人交易战马啊。荷兰为了跟中国进行贸易,前两年还派出使节团,双方应该睦邻友好才对。 荷兰咋就敢派兵到台北,在汉人眼皮子底下筑城? 而且,筑城就筑城,只派来几十个兵,夜里都不知道留足哨卡。 孙传庭完全搞不懂荷兰人的脑回路。 孙传庭搞不懂,吉篾(柬埔寨)国王也搞不懂。 老国王信奉佛教,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荷兰人刚到柬埔寨时,又是送礼,又是跪拜,那模样跟孙子一般。 因此老国王非常满意,同意荷兰在柬埔寨贸易,还同意荷兰在柬埔寨修建教堂。 仅过了几年,老国王就被荷兰激怒,开始限制荷兰的贸易行为。但手段太过温和,引起马来商人不满,直接导致马来商人策划政变。 新国王政变上台,更是直接驱逐。 荷兰于是又拿出银子贿赂,结果给了钱却没达到目的。 巴达维亚总督大怒,立即派出荷兰舰队,载着百余大军远征柬埔寨,逼迫吉篾国王交还贿赂银两。 新国王都被逗乐了,出兵将其杀得屁滚尿流,继而展开对荷兰人的大屠杀。 你跑来别人国家做生意,既然要讨好国王,那就讨好到底啊。为啥获得贸易权之后,就开始在人家的国土乱来? 而且你就一百多人的远征军,还敢大摇大摆的上岸,真把柬埔寨士兵当成原始土着了? 孙传庭叫来翻译官,问道:“你们为何要在此地筑城?” 鲁伊特回答:“这是一个蛮荒岛屿,并非中国的领土,东印度公司有权在这里筑城。你们无耻偷袭,破坏了东印度公司与中国的贸易协定,你们是出尔反尔的混蛋!” 孙传庭挠挠额头,感觉跟这个红毛鬼无法交流。 张献忠说道:“要不……先打一顿?” 孙传庭点头:“打。” 老贼们立即动手,刚开始还是拳打脚踢,渐渐的就要玩花样了。 比如用刀削出木针,一根一根钉进红毛鬼的十指。 “啊!” 鲁伊特凄声惨叫,只钉了六根木针进去,这货就被生生的痛晕了。 一盆冷水将其泼醒,鲁伊特不等老贼们用刑,立即惊慌大喊:“是我们错了,不该侵略中国的领土!我是军官,请派人去热遮拦,那里会花钱将我赎回去!” 孙传庭下令道:“斩断此人右手,包扎之后送去热遮拦。其余红毛俘虏,全部充作苦力!” 孙传庭不但将这指挥官送回,还带去一封信:“贵方若再敢染指台湾岛北部,大同朝廷将与荷兰断绝贸易!” 这是根据赵瀚的批复,对荷兰人下的通牒。 不过嘛,荷兰会不会就范,这就无法预料了,因为那是一群脑子不好的神经病。 西班牙、葡萄牙殖民者再凶残,面对强大的对手也知道害怕服软。 荷兰却是典型的人菜瘾大,经常做出不可理喻的动作,让你事后百般思索都搞不明白。 第446章 【矿区的傻子】 左良玉的命很好,居然一病不起。 矿区医生来诊断过,并非装病偷懒,对管事人员说:“病入膏肓,药石难救了。” 无奈之下,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不逼他下坑道挖矿,也懒得给他服药,就扔在窝棚里躺着,甚至偶尔还忘记给饭吃。 左良玉身患重病,又遭恶劣对待,哪里还撑得住? “水……给我水……” “咳咳咳!” 窝棚里不时传来呻吟声,却根本无人理会,一方军阀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洪承畴每次经过左良玉的窝棚,都觉心如死灰,来到这里就别想着再出去。 一日,洪承畴忍不住进去,趁着没人给左良玉倒了碗水,说道:“咱们算是同命相怜了。” “咳咳咳!” 左良玉虚弱咳嗽,说道:“给我一刀,难受……” “我哪来的刀啊?”洪承畴叹息。 左良玉哀叹:“一步错,步步错。自己选的路,也怨不得谁,只怨当初没有投靠南边。” 洪承畴无言以对。 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或者说,这些汉奸的日子都不好过。 坑道管事见他年纪较大,又有左良玉得病的先例,怕洪承畴活不了几天,还专门安排了相对轻松的岗位。 可身体撑得住,心理撑不住啊! “开饭了!” 又一批矿工进来轮换,前一批矿工出坑去吃饭。 汉奸们缩在一起,其他矿工端着饭碗指指点点,终于有几个青年走过来。 领头的叫张继本,犯重罪进来挖矿的。 像他这种罪行,现在都改为流放台湾,搁以前才会丢来矿山。 而且好几处矿山,都曝出虐待矿工的现象,正经矿工也频遭管事的虐待。从两年前开始,各地矿山就整顿过了,变得更加正规和人性化。 否则的话,张继本根本活不到今日! “嘿,你这猪尾巴,冬天头皮凉不凉啊?”张继本笑嘻嘻说。 另一个矿工笑道:“冬天不晓得,夏天肯定凉快。” 张继本揪着洪承畴的辫子:“听说你投了鞑子,帮着鞑子杀汉人。老子虽然坑蒙拐骗,却也记得祖宗,你怎祖宗都不要了?” 洪承畴捧着碗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吃东西。 “狗东西!” 有矿工踹了洪承畴一脚,呵斥道:“你耳朵聋了?张三哥跟你说话呢!” 碗里的吃食撒了一地,洪承畴还是不做声。他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对方寻机捉弄,这种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张继本伸手拍着洪承畴的脑门:“头发是爹妈生的,你咋就剃光了?” 按理说,被俘虏了这么久,洪承畴的头发应该长起来才对。 但押赴湖南挖矿的途中,官差又专门给他剃了一回,如今只重新长出来寸余。 “你他娘的说话!”张继本大怒。 洪承畴任打任骂,依旧还是一言不发。 张继本见他把碗里的吃光,便揪住辫子往地上按:“粮食可都是辛苦种出来的,撒了怎成?快把掉地上的吃干净!” 洪承畴无力反抗,后脑勺的发根被揪得生疼,整张脸都被按着贴地上,软乎乎的吃食顿时糊了满脸。 “快吃,快吃!” “哈哈哈哈!” “不认祖宗的狗东西,就该这么收拾!” “……” 矿工大都不是善茬,虽然获罪送来的越来越少,但正经矿工同样凶恶得很。 这些正经矿工,多为山区居民,土地贫瘠,广种薄收。有人为了多赚银子,便跑来应聘矿工。特别是整顿矿区之后,管事官吏不得随意打骂,而且每天最多工作八个小时。 八小时制,不能再多,因为都是重体力活! 当然,如果是犯事劳改之人,肯定没有这么好的待遇,经常被工头逼着下矿加班。 众矿工捧着碗,一边吃饭,一边围观,都以戏耍汉奸为乐,反正平日也缺乏娱乐活动。 管事人员听到动静,跑过来查看情况。见被欺负的是汉奸,权当没有看见,转身就走,该干嘛干嘛去。 张继本又揪着辫子,把洪承畴拉起来,对工友们说:“他不肯吃,该咋办啊?” “喂他!” 众人起哄。 于是纷纷动手,洪承畴被揪着辫子,脑袋被迫朝向天空。两人架住他的双臂,一人掐开他嘴巴,其余矿工抓起带土渣的吃食,哈哈大笑着往洪承畴嘴里塞。 折腾一番,众人散去。 洪承畴蜷缩在地上,满脸污秽,辫子也已散开。他双眼无神,愣愣看着远处,仿佛早就灵魂出窍了。 不知何时,工头来踢他:“快点起来,进矿坑上工了!” 洪承畴不言不语,也不动弹。 矿区整顿之后,不能用鞭子抽打,也不能使用棍棒。其实都无所谓,工头一脚踹去,怒吼道:“入你娘,老子叫你起来上工!” “哈哈哈哈!” 摔倒之后,洪承畴爬起,冲着工头癫疯傻笑。 “还给爷爷装傻!”工头又是拳打脚踢。 “哈哈哈哈!” 洪承畴还是傻笑。 工头计上心来,解裤带撒尿,指着地上的尿说:“这是圣水,快都吃了!” 洪承畴真的趴下去舔尿,舔了一阵便抬头傻笑。 工头迷惑道:“真疯了?” 不管真疯还是装疯,反正洪承畴不用挖矿了。 并且成为这片矿区的大明星,矿工们枯燥乏闷了,便拿洪承畴来逗乐子,而且每个月都有人帮他剃发,一直保持着金钱鼠尾的造型。 只在无人的夜晚,洪承畴才黯然神伤。 他好多次鼓起勇气想自杀,但都对自己下不去手。 有一次,他奋力撞向矿坑墙壁,但临了又收回力气。被撞得头破血流,就是死不了,一张脸全是鲜血。 被人发现之后,问他:“洪傻子,你寻死呢?” 洪承畴下意识的装疯卖傻,笑道:“寻死呢,寻死呢。” 说着,又去撞墙,一边撞一边笑。 矿工们过来围观,更确信他是真疯了,渐渐就失去戏弄的兴致。 到最后,也没人再帮他剃发,那根小辫子渐渐消失。 有时候,洪承畴也会悄悄用手指写字,写完之后又趁着没人赶紧擦掉。他在默写四书,无聊也好,悔恨也罢,只能用写字默书来打发时间。 不过每年春节,矿上都来找他写对联,毕竟他的书法写得最好。 就算疯了,也是可以写字的。 洪承畴每次发呆,都在盘算着日子,指望哪天赵瀚能够大赦天下。 其余汉奸却不似他这般“顽强”活着,左良玉害病半个多月便死掉。接下来一年,又有人陆续病死,或者不堪受辱选择自杀。 这种惩罚,真的比砍头还难受。 钝刀子割肉,一天天苦熬,熬不下去了便是死。 …… 南京。 赵瀚收到一份来自四川的塘报:固始汗统一西藏,建立甘丹颇章政权。面对大同军的军事压力,川西的藏族土司,全部宣布归顺固始汗。一些羌族、彝族土司,受到藏族土司攻击,请求归附大同朝廷。 把文武大臣招来议事,结果大眼瞪小眼。 没人知道西藏那边的情况,更不知道固始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李邦华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派遣使者,前去雪区获知详情。” 庞春来说道:“四川未定,既定方略不可轻易更改。可让第九师驻扎川西,防备那固始汗出兵。第十二师继续进攻酉阳,再花时间把湘西打下来。” 两位大佬定策,其余诸臣都不再说话,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啥。 田有年迟疑稍许,补充道:“羌、彝土司归附,暂时可以接受。但不派兵支援,等四川安定之后再说。若是归附大同的土司覆灭,今后正好是出兵理由。” 赵瀚也对西藏不了解,又让众人建言,但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家只从四川的塘报得知,固始汗是一个蒙古人。 蒙古人统一西藏? 不仅统一了西藏,而且统一了青海! 固始汗原名图鲁拜虎,是和硕特部首领的第四子,固始汗的本意为“国师汗”。此人二十五岁时,成功调解卫拉特与喀尔喀的冲突,被喀尔喀蒙古汗王封为大国师。 十年前,固始汗还在新疆游牧,西藏黄教请求蒙古出兵,此人自告奋勇带兵南下。 就此连番大战,固始汗接连占据青海和西藏,实际脱离新疆那边的准格尔蒙古。 赵瀚明显带来了蝴蝶效应,川西藏族土司害怕被分田,在固始汗建立甘丹颇章政权之后,纷纷选择投靠过去。他们想借蒙古人之手,将川西从四川分裂出去,反正下了决心要抵抗大同军。 固始汗正处于全盛时期,还真不是开战的好时候。 历史上,清朝顺利收复青海和西藏,那是因为固始汗已经死了。西藏分裂为两块,青海分裂为八块,一盘散沙很容易收拾。 屏退众臣,赵瀚看着地图发愣。 还有好多阵仗要打啊,北直隶、山西、陕西、甘肃、辽东、青海、新疆、西藏、贵州、云南、蒙古……也就广西占了大半,其余地盘都得出兵拿下,台湾也得海军壮大了再跟荷兰开战。 不出意料,辽东已经打起来了,因为正是收麦子的时节。 第441章 【朝鲜、安南来朝】 台南,热兰遮城。 被砍断右手遣送回去的鲁伊特,对东印度公司台湾长官保罗·杜拉弟纽司说:“中国人在岛上没有城墙,也没有正规军。那就是一群平民,连火枪都没有,像土着那样突袭了我的营地。北方(台北)太远,我们可以直接打诸罗(嘉义)!” 台湾府的诸罗县,跟荷兰人的热兰遮城离得不远。 保罗·杜拉弟纽司骂道:“你这个白痴,如果进攻诸罗,就意味着与中国全面开战。我们去北方建城堡,是为了设立贸易点和补给站,而不是为了跟中国人打仗。” 别看荷兰如同泰迪,其实他们有自己的逻辑。 就是在汉人眼皮子底下,先尝试着建城堡再说。中国不管,自然最好。就算管了,也可以试着打仗,说不定就打赢了呢。 输了? 哦,那就输了,只要能继续做生意就行。 淡水那个地方,真是荷兰人选择的贸易补给站。既可以跟福建贸易,又离日本比较近,日本虽然闭关锁国,但还是有藩主偷偷搞海贸。 损失50个陆军的荷兰人,顿时就老实起来,还重新派出使者前往南京。 而赵瀚却继续给荷兰压力: 第一,但凡是荷兰商船,各种商品的关税提高5,作为对荷兰擅自建城堡的惩罚。 第二,增设台中县,一次向台中移民五千人垦荒,并将台湾府的府治迁往台中。 第三,在诸罗县建造夯土城堡,缴获的火炮全部架在城堡上。 台湾的荷兰人不足为惧,赵瀚的目光更关注大陆地区。 在孙传庭带人夜袭红毛鬼时,赵瀚又连续发布了两道命令。 一是让四川的第九师、第十二师,混编完成之后,立即进攻酉阳宣抚司。 若是顺利拿下酉阳,第九师回驻成都,寻机攻打川西土司。新编第十二师,继续进攻湘西山区,那些地方归湖南管辖,但一直没有出兵去占领,全是密密麻麻的大小土司。 二是调整行政区划。 将广东的廉州府(府治在合浦),划归广西管辖,给广西一片出海口。并在钦州建造港口,广西特产能通过河流,一直运到钦州海港。 …… 南京。 一个越南阮主大臣,带着使节团下跪:“安南黎朝下臣阮措,拜见中国大同皇帝陛下!” “平身。”赵瀚面露微笑。 “谢陛下!”阮措小心翼翼站起。 赵瀚又说:“赐座。” 阮措更加欢喜,中国皇帝如此礼遇,这次的出使任务一定能成功。 越南如今处于南北朝状态,一百年前,权臣莫登庸篡国。阮氏拥立前朝皇室,后黎政权复起,最终击败莫登庸统一越南。 阮淦的女婿郑检,挟天子以令诸侯,窃取越南朝廷的权柄,在北方形成“黎朝郑主”。 阮淦的儿子阮汪、阮潢,在南方割据不听号令,因此形成“黎朝阮主”。 双方不断爆发战争,北攻南守,划江而治。 这些到南京朝贡的使节团,便是南方的阮氏政权。阮措说道:“陛下,安南郑氏无道,黎朝国王已为傀儡。非但如此,就在三个月前,郑氏还接受云南伪帝的册封,竟然废黜安南国王,自立为安南国王!” 赵瀚做出愤怒的样子:“此乱臣贼子也!” 阮措说道:“我主已经寻到黎朝宗室,请陛下赐予安南国王之印。” 赵瀚由衷感慨:“这样看来,阮氏才是真正的忠臣啊。” 阮措突然起身,走到堂前匍匐跪地:“阮氏忠于黎朝国王,便如黎朝国王忠于陛下!” 赵瀚非常慷慨地说:“如此,便赐下安南国王之印。” “多谢陛下!”阮措欣喜若狂。 南方阮主对阵北方郑主,一直处于政治劣势,毕竟安南国王在郑氏手里。 如今,沐天波在云南拥立的大明振武皇帝,在贵州和广西迅速扩张。广西与越南交接的领土,大部分都已经投靠振武皇帝。 郑氏明显搞不清楚状况,觉得沐天波牛逼轰轰的样子。 云南文武大臣们,也迫切需要得到认可。于是,双方一拍即合,郑氏选择篡位自立,云南小朝廷顺势册封其为安南国王。 阮氏得知消息之后,立即派使者跑来南京,不知从哪儿弄来个宗室,也请求赵瀚进行册封。从今往后,就是阮氏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且还可以指责郑氏背主篡位。 阮氏的情报,非常灵通,知道赵瀚很可能统一中国! 因为在赵瀚开海之前,阮氏辖地属于海贸中心。日本、中国的货物,运到阮氏的港口,再转卖给荷兰、西班牙等西方商贾。 阮氏能够一步步做大,也是凭借海贸之利。 而且,中国商贾在阮氏辖内势力极大,占据海贸市场八成以上份额。仅会安这一座港口,就有大量华人做官,没当官的华人也有四五千人。 对于赵瀚而言,既然云南的伪朝廷,册封了一个安南国王,那自己也可以册封一个。 反正让越南的南北政权互相攻打便是,打得两败俱伤最好。 等收拾完国内,大同军就可出兵越南北部,而且名正言顺,因为那里的政权是云南伪朝廷册封的。 …… 越南使节退出,朝鲜使节被带进来。 尹善道用非常流利的汉语,跪在地上大呼:“朝鲜下国属臣尹善道,叩见天朝上国大同皇帝陛下!” “平身。”赵瀚面无表情,并没有给什么好脸色。 毕竟此时的朝鲜国王,是向满清称臣的。 尹善道却没有站起,而是哭泣道:“满清鞑子,野蛮残暴,发兵肆虐我国,抢走人口、牲畜和粮食。而今朝鲜北方十室九空,尸骸遍地,满清鞑子还带来了瘟疫。请陛下发兵辽东,为下国官民做主啊!” 赵瀚冷笑:“朝鲜乃伪清属国,又非我大同属国。朝鲜之事,与朕何干?” 尹善道磕头说:“鞑子兵临城下,国主臣服伪清乃迫不得已。我国至今还在沿用大明崇祯年号,也坚持穿戴汉家衣冠。小臣此次前来,是向陛下献上朝鲜国书,还有朝鲜的土地和人口黄册。朝鲜下国,请求归附天朝上国,朝鲜数百万官民,皆愿永世奉陛下为主!” 济州岛的朝鲜废主,已经病死了,江华岛的废主世子,也已经被朝鲜国王杀了。 赵瀚还真不方便在朝鲜策划政变,主要是政变之后收益不高。 赵瀚佯作愤怒状,质问道:“你可知,此番大同军北伐,在战场上遇到了朝鲜火铳兵?” 尹善道愕然,随即用额头抵着地面,屁股朝天趴着回答:“陛下明鉴,那是我主的亲兵,被鞑子强行索取打仗,并非我主之本意啊!” “不管是否本意,”赵瀚说道,“朝鲜士卒已经对大同军造成杀伤,朝鲜国王总要给一个交代!” 尹善道匍匐道:“请陛下明言。” 赵瀚狮子大张口:“每年朝鲜卖三十万石粮食给大同军。” 尹善道已经急得掉眼泪:“陛下,若在鞑子劫掠之前,我国或许能凑出这么多粮。但鞑子劫掠之后,朝鲜国内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实在是拿不出三十万石啊。” “那就二十五万石,不可再少了,”赵瀚说道,“朕在辽东有数万大军,正是缺粮的时候。若因缺粮而战败,就只能退出辽东,到时候鞑子没了后顾之忧,随时都可以再去朝鲜劫掠。没让你们纳贡,只是粮食贸易而已,大同军按市价给银子,还帮你们跟伪清作战。若如此还催三阻四,那你趁早回去。等朕灭了鞑子,再提兵去朝鲜问罪!” 尹善道口干舌燥道:“能否每年二……二十万石?” “不可,朕金口玉言,说了二十五万石,就是二十五万石,”赵瀚说道,“你先回去凑粮,等今年卖够二十五万石,朕自然会派遣使者册封朝鲜国王!” 尹善道不敢再争辩,只得硬着头皮说:“遵命!” 别以为中国皇帝都是傻子,都对附属国非常宽厚,朱元璋、朱棣那爷俩,当年也是差点把朝鲜国王逼疯。 朝鲜开国时也牛逼,继承了蒙元的战马,竟然训练出上万骑兵,还把国土推进到鸭绿江一线。 朱元璋、朱棣一是为了跟蒙古打仗,二是为了遏制朝鲜的发展势头,强迫朝鲜出售大量战马。连续几十年之后,朝鲜国内的好马绝迹,连官员的坐骑都卖给大明,朝鲜马的平均高度下降了十厘米左右。 赵瀚只不过在效仿朱元璋,强迫朝鲜贩卖粮食而已。 每年二十五万石,够辽东35万军队吃大半年的,可以极大缓解军粮压力。但朝鲜百姓,肯定因此陷入饥荒,已经千疮百孔的朝鲜社会,必然变得更加难以恢复民生。 崩得越彻底越好,收拾了满清,再去收拾朝鲜。 出兵理由是吊民伐罪,朝鲜北部大片领土,那都是汉家失地——继承自蒙元法统,朱元璋因为局势而放弃了。 顺便一提,朝鲜正在酝酿政变。 朝鲜国王的两个儿子,作为人质被满清扣留。先是居住在沈阳,接着又搬去北京,长子染上瘟疫死了,次子也在回辽东之后得病。 再加上朝鲜被抢得太狠,全国上下都在酝酿对国王的不满情绪。 似乎换个国王,朝鲜就能中兴一样。 第447章 【棱堡】 明代的盖州城,比几百年后的盖州市区,位置要更靠海一些,死死堵住北边南下的通道。 多尔衮亲率五万大军,又有数万随军包衣,在海州集结之后迅速南下。 豪格率领两万八旗军,从东北方的山沟而来,顺着大清河直插盖州东部,无非想要肆虐乡村抢麦子。 因为整个大清河北岸地区,为了防止被满清袭扰,广袤肥沃的土地全部荒废,只有越过了大清河才能看到庄稼。 反正人口不足,当然要选择更安全的区域耕种。 “王爷,前方便是新堡!” 豪格骑马奔出,绕过一个山间河湾,亲自上前拿出千里镜观察。 此地是没有城堡的,最近几个月抢筑完成。由于不知道名字,满清探子便称之为“新堡”。 大明当初为了防备此处通道,北边筑有汤池堡,东边沿着河谷筑有大片领关、上哈塔墩和石门关。但这些地方都离得太远,容易被包围困守,大同军收缩防线筑起了“平虏堡”。 “这是什么城堡?” 豪格放下千里镜,喃喃自语,复又拿起来继续观察。 此处城堡的城墙非常矮,搭个梯子就能冲上去。而且城墙外围,还有一层斜面土坡,这种土坡连梯子都不用,士兵跑步冲锋就能爬上去。 就是土坡外围的堑壕很讨厌,还得先让民夫去填堑壕。 仔细观察片刻,豪格被逗乐了,对左右部将说:“若是在我麾下,负责建此城堡的工匠该杀,哪里能防得住大军攻城?” 原先制定的计划,是多尔衮率领主力,围攻盖州城顺便打援。豪格带偏师包抄侧翼,一边抢收麦子,一边劫掠人口,关键时刻还能与多尔衮合兵。 此时此刻,豪格看到“平虏堡”的模样,顿时决定先把这个据点拔下再说。 按照豪格的估计,顶多一天就能拿下! 前段时间从朝鲜掠来的百姓,如今变成了攻城民夫,跟着厮卒(随军包衣)一起去负土填壕。 “砰砰砰!” 民夫们刚刚接近堑壕,便被土坡后的火铳兵射击。 一顿枪响,纷纷崩溃。 无奈之下,豪格下令从船上搬来楯车组装。用楯车掩护民夫,先把堑壕填平再说。 “轰轰轰!” 这次却是炮响,而且精准无比,几乎四五发炮弹,就能击毁一辆楯车。 卢象升的骁骑兵,已经扩充到7000人。新增的那些战马,都是在河南、山东战场缴获的,一些骑兵干脆是连人带马投靠过来。 比如姜镶,就带着四百家丁骑兵投靠,如今被调派到辽东参与战斗。 “哈哈,这劳什子棱堡果然有用。”卢象升站在城墙上观战。 棱堡并不以坚固着称,城墙也非常低矮。若真被敌人冲到城下,分分钟就能爬上去。 但是,无火力死角,任何角落的敌人都将被火力覆盖。 包括火炮的射击点,都是提前测量好的。敌人到了那片区域,便让火炮射击,炮弹命中率非常高。 连续报废好几辆楯车,豪格有些坐不住了,命令民夫和厮卒不计伤亡的负土填壕。 击溃填壕民夫十余次,卢象升突然下令:“让他们填,节省些火药炮弹,用来打后面的真鞑子。” 枪炮随即停歇,豪格大喜:“那些南蛮子弹药不够了,快快把壕沟填平!” 堑壕并不宽,也不怎么深。 在枪炮威胁消除之后,民夫迅速将其填平,豪格立即下令八旗兵推着楯车进攻。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楯车接近斜面土坡。 “砰砰砰!” 土坡上再次出现火铳兵,满清的攻城利器楯车,发挥不出丝毫的防御作用。 因为土坡也是一个个棱角,楯车能挡住正面的子弹,却挡不住两边的子弹。纸壳弹药填装之,纸壳也被捅条塞进去,可以防止弹丸向下射击时滚落。 努尔哈赤子孙、正蓝旗小旗主、固山贝子博洛,此时正在率队冲锋。 豪格被没收的正蓝旗牛录,虽然在撤回辽东之前归还,但却遭到多尔衮掺沙子。博洛等一堆镶白旗贵族,被混编进了正蓝旗,多铎死后留下的镶白旗残部则被多尔衮霸占。 “再加把劲,楯车推上土坡就能破城!” 博洛嘶声大吼,心中颇为兴奋。 他跟豪格一样,把负责筑城的工匠当成傻子。这些土坡不但很矮,而且还不怎么陡,楯车都能轻松推上去。 “砰砰砰!” 土坡上突然冒出的火铳兵,并不被博洛放在眼里。 然而一阵枪响,博洛侧腰吃痛。他身后一摸,满手是血,转身看向侧面,第二轮火铳射击即将开始。 “撤!快撤!是宁远那种锐角台!” 博洛瞬间明白咋回事儿,楯车防不住旁边啊。 八旗兵数千人攻城,自然不可能靠吼指挥。除了身边几个,没人听清他喊什么,因为火铳已经在此射击了。 一枚流弹命中博洛的颈部,这位努尔哈赤的孙子,当场稀里糊涂倒下。 “当当当当当!” 满清的中军大阵,突然响起敲锣声,却是豪格在下令鸣金收兵。 根本不用他下令,第二轮射击结束,攻城部队的伤亡已超过15。他们发现楯车防不住,哪里还敢继续进攻,不等收兵的命令就转身溃逃。 豪格愤怒至极,吼叫道:“把火炮拉上来!南蛮子修这个堡,只用了两三个月,城墙定然不怎么坚固!” 确实不怎么坚固,城堡主体夯土而成。 至于外围的土坡,也属于夯土。但都没怎么夯实,随便垒土拍打几下便可。 见满清拖出火炮,城上和土坡上的大同军,立即退下去躲避。 “轰轰轰!” 二十多门满清火炮,开始对着同一处城墙射击。 只要多命中几炮,眼前这粗制滥造的城堡,肯定是会当即垮塌的。 然而,一炮都打不中! 因为城墙太矮了,城墙之外还有土坡挡着。 红夷大炮属于滑膛加农炮,射击角度相对较小。用这种火炮,攻击本身就低矮,且外面还有土坡阻挡的城墙,命中几率等于中五百万彩票大奖。 连续轰击好几轮,满清炮兵终于意识到问题。 豪格下令道:“垒土修筑炮台!” 既然找不到射击角度,那就把炮台做高点。 虽然这么做用处不大,但卢象升不敢掉以轻心,命令火炮轰击正在垒土的民夫。 炮台垒不起来。 场面僵住了,豪格骑虎难下。 他可以不顾这座城堡,再往前走上几里,就能直接去抢地里的麦子。 但面子实在挂不住,付出上千人伤亡,毁了十几辆楯车,打出几十发炮弹,竟连敌方一根毛都没摸到。 这事儿如果传回去,还不笑掉多尔衮的大牙? 豪格命令扎营住下,傍晚召集众将商议:“这古怪的城堡,到底该怎样打,你们且都说说。” 努尔哈赤之孙、正蓝旗小旗主多尼说:“既然古怪得很,就不要去打它。咱们带兵去抢收麦子,抢到麦子之后,随便找个地方渡河,前去跟摄政王合兵一处。若是城堡里的敌军追来,正好在野外将其击败!” 鳌拜说道:“城堡里铳炮众多,守军估计上万。如果对这些敌人不管不顾,咱们能安心抢麦子吗?就算抢到了麦子,过河时被敌人突袭怎办?”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多尼怒道。 豪格当然要护着自己的心腹爱将,他说道:“鳌拜讲得很有道理,得想法子把这个城堡拔掉。太祖在世的时候,遇到明军的城堡,也是能拔就拔,否则下次来它还杵在那里。” 鳌拜继续说:“这城堡修得就像山地,虽然山不高,站在上面打下面,还是很容易的。那些斜土坡,跟宁远的锐角台一模一样。不管往哪边进攻,两侧的火铳兵都要放铳,楯车肯定是挡不住的。那就不要楯车,咱们两万多人,一股脑儿的往坡上冲!” 大明在万历年间,就已经开始借鉴棱堡,最初是修在宁夏防备蒙古。 辽东的类棱堡式防御建筑,出自孙元化之手,是在孙承宗的支持下修建的。祖大寿镇守十多年的宁远,便有类似的防御建筑。 但是,那并非棱堡。 而是在中国式城墙的基础上,修筑棱形敌台,让火炮和火铳能够绕过楯车命中敌人。 没有谁优谁劣的区别,八旗兵都攻不破,宁远城最后是活生生围死的,围到弹尽粮绝就只能投降。 这里的棱堡实在太矮,豪格等满洲贵族,一时间没能联想到宁远城,直到被打痛了才想起宁远城的大锐角敌台。 “冲上去送死吗?”多尼冷笑。 “不冲咋办?”鳌拜说道,“这城堡修在紧要处,来时倒能绕过去,等抢了粮食、人口和牲畜,辎重一大堆还怎么绕?到时候,要么过河,要么城堡外走过去,不管哪种都容易被突袭。” 多尼说道:“正好把敌军引出城堡歼灭!” 鳌拜针锋相对:“那些南蛮子是会打仗的,肯定任咱们抢,抢来的东西越多,行军就越不好走。到时候,咱们就是猎物,敌军就是猎人。他们依仗着城堡,来得快,去得快,处处占上风,咱们处处都被动得很。” 多尼说道:“野外作战再不顺,总比攻城送死强。这古怪城堡,要送死你先去!” “去就去!”鳌拜愤怒道。 这看似在讨论军事,其实是豪格与多尔衮的矛盾延续。 多尼,是多铎的次子! 尚可喜缩在旁边,本来一直没说话,但他不愿强攻城堡,只得开口道:“这种大锐角城堡,我以前听红毛炮兵教习提起过,孙先生(孙元化)也多次提起。别看它很矮,其实不容易攻克……” “你怎不早说?害我死了上千勇士!”豪格大怒。 尚可喜解释说:“末将也只是听说过,并未见过实物。而且过去好些年,一时间真没想到,直到王爷刚才撤兵才想起来。” 鳌拜说道:“先用火炮轰击,等八旗勇士冲得近了,再停下来不放火炮。那段土坡也不陡,只穿一层甲胄,肯定冲得很快。占了土坡之后,再搭梯子去攻城。那些城墙不高,肯定能攻得上去!” 豪格不想被多尔衮看笑话,当即说道:“那就照这法子试试!” 多尼等人只是冷笑,反正他们不会强攻。豪格想要硬来,就得让自己的牛录去攻城,死再多他们也不会觉得心疼。 满清是总公司,八旗是分公司,各旗下面还有分公司,每个分公司都是自负盈亏的。 作为分公司的小老板,多尼只需保住自己不亏本便可。 第442章 【金陵大学与神童】 越南阮措、朝鲜尹善道都没立即离开,被留下来观看新落成的金陵大学。 这是赵瀚治下第一所大学,地址位于大明南京国子监,也就是后世东南大学四牌楼校区附近。 永乐年间,南京国子监有九千学生。 后来就渐渐衰落了,到明末更是破败不堪,许多建筑都已经朽坏。 如今,焕然一新。 大明湘南巡抚王之良,被迫投靠赵瀚之后,如今做到礼部员外郎,负责带着这些外国使节参观。 此君年事已高,不想再当从五品官员,申请转为大学教授,已经获得赵瀚批准。 王之良的学派是“新关学”,跟大同理论非常接近。他最新的学术成果,是将横渠四句与大同理论结合,其文章明年就能编入《大同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生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尹善道是朝鲜的世子师,专门给朝鲜王子传授功课。可惜,他的两个王子学生,都被满清抓去当人质,如今却是一死一病。 一路上,尹善道都在向王之良请教理学。 王之良走在校园之中,捋着胡子说:“天心即人心,天道即人道,天理即人理。” 尹善道又问:“如何做学问?” 王之良笑着回答:“明体适用,匡时要务。道不虚谈,学贵实效。” 尹善道感慨说:“君真乃大儒也。我国士子,便好虚谈,不务实际,致使国家败坏不堪。” 王之良说道:“吾非大儒,只是金陵大学一教授耳。真正的大儒,都在翰林院与钦天院,那才是真正做学问的地方。” “钦天监不是研究天文历法的地方吗?”尹善道表情疑惑。 王之良解释说:“非也。今之钦天院,有数学、物理、农学、天文等馆,亦是研究大学问的所在。” 尹善道忙问:“物理乃理学也,怎不在翰林院?” “哈哈哈,”王之良大笑,“此物理,非彼物理。” 越南使者阮措,只是一路听着,他虽然学过四书五经,但在中国充其量就是童生水平。 行至一处校舍,阮措惊讶道:“窗户竟用琉璃?” 王之良笑道:“此物乃玻璃,莫要惊诧。如今南京城里,许多有钱人家,都已将窗户纸换成玻璃。” 阮措难以置信:“昨日在宫中,我见窗户用玻璃镶嵌,还以为只是皇帝陛下的御用之物。没想到,民间百姓亦能使用,中国竟然富庶至此乎?” 尹善道也说:“天朝上国,果然非同凡响。” 整个金陵大学,都是南京国子监翻新的,窗户纸全部换成透明玻璃。 大玻璃不好造,小玻璃却容易烧制,嵌在原本的窗棂上便是。而且这些玻璃并不纯净,带着淡淡的绿色,达不到磨制千里镜的标准。 又行一阵,使者们看到旗帜飘扬。 阮措问道:“这是天家大旗?” 王之良说道:“此乃国旗。前段时间才确定,今后的官府和学校都要升此旗帜。底色为靛蓝色,意喻天下万民。金色升龙,意喻应民承运皇帝。其下较小的图案,是仙鹤与麒麟,意喻文武官员。此合三原之论,皇帝、官员、百姓,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升龙鳞爪间的云纹,意喻天人合一。仙鹤与麒麟踩着的江崖海水纹,意喻江山永固。” “国旗,国家之旗也,”尹善道拍掌赞道,“此物甚好,朝鲜亦当有国旗。” 阮措又问:“学堂里怎没有几个人?” 王之良解释说:“等今年的乡试结束,才有各地学子来就读。” 尹善道问道:“大同皇帝陛下,终于恢复科举了?” “恢复了。”王之良随口回答,懒得多做解释。 王之良所谓的“乡试”,是今年终于开始各省统考。 中学生须参加县里组织的毕业考,考试过关能拿到毕业证。再凭中学毕业证,参加全省组织的统考。 每个省的前五十名(暂定),官府发给路费。到金陵大学就读之后,住宿费全免,伙食费自理,每年学费一两银子。此谓官费生。 其余中学毕业生,包括往届生,也可报名就读。但是,路费、住宿、伙食都得自己掏钱,并且每年学费三十两银子(含书本费)。此谓自费生。 今后还会招收外国留学生,每年学费一百两银子。 一所大学肯定不够,南昌大学、杭州大学、广州大学正在筹备中,明年就能陆续开办了。官费生必须就近入学,否则不能享受优惠,自费生多交钱即可跨区入学。 等各省都有大学了,官费生名额也会增多,预计每省前百名都能官费入学。 王之良终于道明此行目的:“两位使臣若是有意,可送家族子弟来金陵大学读书,每年学费只收一百两银子。大学里的教授,皆为名师大儒。如王伯和(王调鼎)、钱牧斋(钱谦益)、张西铭(张溥),都在翰林院任职,他们每个月都会到此讲学。” 尹善道有些心动,问道:“此间以哪派为主?气理之争又是哪派占优?” “哈哈哈哈!” 王之良忍不住大笑:“校门口有一块牌子,那是陛下御笔所书校训:兼容并包,百家争鸣。在这金陵大学,只要不煽动学生谋反,哪派的学问都可以讲。而且学科众多,分为:经学、史学、文学(含辞章、音韵、训诂、书法、绘画)、天文(含地理)、物理、数学、农学……等等诸多学科。当然,大同学问,专列一科。” 尹善道惊叹道:“金陵大学之学子,一旦学完这些,岂非都是通家?” 王之良说道:“凡入读学子,当择一科为专修,便如八股治本经。大同学问,文学诗词,还有数学,这三科为必修。此外,还要择一科为选修,若选修科目不过关,那也是很难毕业的。” 尹善道虽然听不懂许多科目,但还是觉得很厉害,打算将一个儿子、一个侄子送来留学。 赵瀚吸纳留学生,无非培养“亲中”人士。 而且,朝鲜和越南,赵瀚是准备吞并的,多培养一些带路党更方便。 特别是朝鲜,被日本和满清轮番入侵,一个抢劫南边,一个抢劫北边,如今人口只剩三四百万。而且国穷民弱,军队战斗力相当于大明的卫所兵,正是容易轻松拿下的最好时机。 …… 南京,贡院。 考场也翻修一新,考棚全部改为砖石结构,还嵌入许多透明玻璃。 考生一批一批入内,最引人侧目者,莫过于那些女考生。 虽然赵瀚规定女童必须上学,但一般读完三年小学,就该干嘛干嘛去。大家闺秀继续读中学,却基本都在读女校,擅长诗词的很多,能通过县里毕业考的却很少。 整个金陵府,只有十七个少女来参加乡试(统考)。 都是十四五岁的花季少女,由长辈亲自送来,当考生进场之后,每个少女的长辈都被围住。 “刚才进去的,可是贵府的女公子?” “正是。” “真才女也,不知令女郎可曾有婚约。我家犬子年方十五,亦是今年金陵乡试学子。《四书》早已精通,数学也学得极好,历次考试皆为学校前十。” “阁下美意,鄙人心领了,我家女儿已有婚约。” “唉……” 就在这时,一个孩童走进考场,引来家长们的阵阵惊呼。 那孩童只有十岁左右,原以为是陪兄长来的,没想到竟然自己进去考试。 方中德今年十岁,方以智的儿子。 他原本在家中私塾读书,后来跟随父亲学习,搬到南京之后才进学校。 三年小学课程,大部分都是学过的,两三个月就学完了,剩下的时间都在学习中学课程。 只读一年,就通过小学毕业考试。 又读一年,就通过中学毕业考试。 现在跑来考大学…… 主要原因,是小学、中学的课程只有四书,五经现在被列为大学的专业科目。 至于数学和物理,嗯,物理教科书就是他爹编写的。 方中德的二弟方中通,年仅八岁,数学、物理已经达到中学毕业水平,只是四书还在慢慢学习当中。而且,方中通的理科天赋,远超其兄长方中德! 只能证明现在的自然知识太简单,中学数学的大部分内容,几百年后属于小学考点。 物理研究也不深入,还需要继续努力。 第一天上午,考大同理论。 整本《大同集》都不厚,知识点也不是很多,对于考生而言属于送分项目。 方中德迅速考完,检查修改之后,便交卷等着下一场。 下午考语文,保留了一道四书八股文,剩下的全是填空、默写内容。这种难度,大明的童生也能轻松应付。 当然,只限八股内容,因为还要考唐诗宋词散文,大明的童生很少背这些。 第二天,考数学、物理。 有一道数学大题,引来考生一片哀嚎,年仅十岁的方中德却轻松做出。 数日之后,张榜公布前三百名考生。 方中德考了第四名…… 虽然不是第一,但他才十岁啊,就连赵瀚都知道有这么一位神童。 第448章 【瘸腿的满洲第一勇士】 豪格虽然莽,却并不傻,硬冲也要讲策略。 满清军队打仗很有耐心,当年的大凌河之战,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互相炮击。 黄台吉准备了轻重炮弹各8500个,将战场外围的明军炮台,全部一个个强行拔出。几乎每个明军炮台,都遭受满清两百发以上的炮弹轰击。 而且满清军队,当时步炮骑协同作战! 如今豪格有样学样,命令全军只穿一层甲。这是因为,他们摸清了大同军的路数,知道大同军里没有弓箭手,反而是火铳兵数量奇多。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穿多层甲,反正都会被火铳给打穿。 临战之际,尚可喜又跑来献策:“王爷,敌军铳炮凶猛,不如挖壕沟向前推进,一直挖到那些土坡上!” 在大威力开花弹出现之前,攻打棱堡就三种方法: 第一,用人命堆,堆到守军杀不过来。 第二,用臼炮轰。臼炮射击角度大,用海量的臼炮,对城墙进行抛射。 第三,挖地道掘进。先挖环形地道,再挖平行地道,再挖环形地道……循环往复,一点点推进。 满清自然不敢用人命来堆,而且他们只有加农炮,一直没有携带臼炮的习惯。 那就只能挖地道掘进了,尚可喜虽然没提出环形地道攻势,但能想出来挖地道还是很厉害的。 豪格摇头说:“等地道挖过去,乡野的麦子都烂了,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对面的城堡很矮,只需攻破外面的土坡,冒着矢石就能迅速攻占。我打算四面齐攻,阵型松散些,付出一两千人的伤亡,必然能将此城堡攻克。” 尚可喜欲言又止,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挖地道掘进确实很费功夫,满清此次出兵,主要是来抢收麦子的。 顺便,在盖州围城打援。 豪格这边属于偏师,不敢围城打援。若是滞留太久,有可能被援军赶到,从背面来个前后夹击。 …… “敌军要进攻了!”姜镶站在城楼上说。 萧宗显笑道:“急着来送死。” 萧宗显之前驻扎在复州,平虏堡修好之后,便带着火铳兵过来,近战步卒和龙骑兵依旧留在复州。 由于时间和条件限制,平虏堡也不是正经的棱堡,修得其实相对非常简陋。 低矮的城堡外围,是一圈一圈的壕沟和土墙。 挖壕沟挖出来的土石,在最外围堆成土坡,在各道壕沟之间堆成矮墙。 各处矮墙仅有半人高,火铳兵可以躲在后面射击。敌人冲过土坡之后,还有一道道壕沟等着,每道壕沟都是生死天堑。 必须攻破了所有壕沟和土墙,才能攻打真正的城堡。 此时此刻,只见土坡之外,各处皆有小股敌人,以极为松散的阵型攻来。 萧宗显举着千里镜,慢条斯理说道:“传令,不得开炮。此次进攻皆为孱兵,根本就不是八旗军,应该是来试探我军火力布置的。” 城堡之上,一炮不发。 这些是被逼着佯攻的厮卒(随军包衣兵),一直跑到土坡附近,才被坡上的大同火铳兵击溃。 姜镶拍马屁道:“萧将军好眼力,果然皆为孱兵!” 萧宗显笑道:“虽然都穿着棉甲,但那冲锋气势就不对,连我南方的大同农兵都不如。不是孱兵是什么?” 早期的各师师长,除了费如鹤之外,也就萧宗显读书最多,真不是张铁牛这种莽汉能比的。 当然,黄幺、李正和胡定贵,这些年也在坚持读书,虽然读的大部分都是兵书。 卢象升忽然说道:“不如外围稍作抵抗,示敌以弱,把鞑子放进来再打。” “卢先生之言,正合我意。”萧宗显笑着说。 城上在聊天,城外却眉头紧皱。 浪费了一些厮卒的性命,却无法试探出守军火力点,这让豪格感觉非常的难受。 他有点怀念在山陕打仗了,好多降兵降将可用,不必浪费八旗勇士的性命做试探。 这次撤回辽东,多尔衮也带走两万多降兵降将,并且在辽东重新整编八旗军。两万多降兵,其中一万六千人,都被编入汉军八旗做补充。 但是战斗力堪忧,只能安排驻守各城,防止大同军渡海偷袭。 豪格也属久经沙场之人,自然不可能梭哈。他派出一些八旗兵,混在穿上铠甲的厮卒当中,继续进行侦察性质的佯攻,而且是轮流攻打棱堡的各个方向。 结果发现,只要下一次主攻方向距离很远,火枪的声音必然更加稀疏,城堡上必须使用火炮进行压制。 这让八旗贵族们大喜。 就连不愿强攻的多尼,都喜滋滋说道:“里面的火铳兵,顶多能有一两千!” “一两千火铳兵不算少,但也是可以打的。”豪格笑道。 多隆说道:“把阵型分得再散些,就不怕火铳火炮。” 鳌拜跪地抱拳:“王爷,让我来带头攻城!” 豪格当即安排进攻方案,他只留骑兵和火铳兵,剩下的步兵和弓手则从四面进攻。 这次不用楯车,散开来往前冲。 “轰轰轰轰!” 将近三十门满清火炮,朝着那些土坡疯狂轰击。 在火炮掩护之下,满清部队开始进攻。当冲到射击点时,城堡上的火炮也开始还击,然而满清八旗兵硬顶着炮火前冲。 这种事情,他们经常干,因为大明的火力也很猛。 当八旗兵接近土坡之后,满清火炮才停止轰击。土坡上的大同军,零星放了几枪,便全部选择后撤,直接放弃这道土坡阵地。 鳌拜提刀冲上土坡,看到里面的情况,顿时就有些傻眼。 因为在土坡的后面,还有好几道壕沟。这些壕沟是相通的,可供防守士兵撤退转移。 此时此刻,已经没法再想其他。 鳌拜看到敌人撤进壕沟,正在利用壕沟转移,当即大呼:“随我追杀敌军!” 各处的八旗兵,跟鳌拜的选择一致,都是追着从土坡下来,再跑过一段平地,然后跳进壕沟里开始追杀。 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还抬着简易云梯,似乎想一举冲上城堡。 坐镇中军大阵的豪格,完全看不到里面啥情况,只能任由前线将领自由发挥。 “轰轰轰!” 连接环形壕沟的通道,两侧都有一道矮墙。 矮墙后方,突然站起掷弹兵,朝着通道里扔万人敌。 接连吃了两发万人敌,鳌拜身后被炸死好几个,他自己也被弹片给击伤。 “砰砰砰砰!” 接着又是火铳射击,居高临下对准壕沟里的敌人。 这里面又是壕沟,又是土墙,根本就看不清地形。壕沟的通道在哪里,地面的通道在哪里,守军也是训练了半个月才熟悉的。 对于进攻方而言,不啻于进入迷宫。 “撤,快撤!” 鳌拜惊恐大呼,终于知道这里面有多凶险。 棱堡不是孤零零的城堡,而是一种防御系统,可以理解为“人造预设战场”。这里的所有地形,都是防守方安排好的,进攻方只有挨打的份儿。即,把防守优势放到最大,把进攻劣势也放到最大。 平虏堡这种堑壕与矮墙结合的外围防御工事,虽然出于条件限制,更类似大营的防御,但足够把敌人搞得晕头转向。 想进来容易,想出去就难了。 因为最外围的环形坑道,根本就没有可供攀登的台阶。就连守军想要杀出,都得临时搭木板,一人高的壕沟够敌军慢慢爬的。 幸好八旗军带来许多梯子,搭在坑道墙壁上,争先恐后的往上爬。 逃命之时,顾不得那么多,你争我抢是正常情况,经常抢得把梯子给搞翻。 而守在坑道上方矮墙后的火铳兵,却可轻而易举往下射击。 卢象升看着战场情况,惋惜道:“还是放得不够深入,否则这些鞑子逃不回去几个。” 豪格无法指挥战斗,萧宗显、卢象升也差不多。 因为埋伏的士卒,必须蹲在矮墙后面,很难看清城墙上的旗令,只能由前线指挥官自行处理。 鳌拜爬梯子的时候,小腿中了一枪。 这位满洲第一勇士,吃痛爬得更快,三两下就冲上去。 “砰!” 又是一枪,命中鳌拜身后的八旗兵,这倒霉蛋正好帮豪格挡枪了。 鳌拜带着麾下败兵,一瘸一拐的逃出土坡,又将面对城上火炮的轰击。 “轰轰轰轰!” 进攻方的火炮很难命中棱堡,棱堡的火炮也很容易轰击敌人。而且,这种角度极易产生跳弹,几乎每发炮弹落地,都会跳起来往前飞很远,撞到一个便非死即重伤。 鳌拜一条腿雀掉,好不容易逃回去,面对的却是豪格的怒火。 豪格搞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况,看到一堆溃兵溃将大怒:“都已经冲进去了,为何又逃出来?” 鳌拜苦着脸解释:“王爷,里面又是壕沟、又是矮墙。七弯八拐的,打不着敌人,只能被敌人打。” 豪格顿时哑口无言。 败兵陆续逃回,豪格清点伤亡,这次进攻竟然损失1600多人! 其实有些没死,但出不来了,俘虏就抓了百余个。 多尼也懒得跟豪格抬杠,叹息道:“别再攻城堡了,去乡下割麦子。我麾下的勇士,起码有三四百个没逃出来。” 豪格怒视尚可喜:“你既然听说过这种城堡,为何不出言提醒?” 尚可喜硬着头皮解释:“王爷,末将真不清楚,只知道这种城堡不好攻打,里面究竟是甚样子不晓得啊。” 豪格咬牙切齿道:“整顿各自部伍,徐徐撤军,防止被敌人衔尾追击!” 傻子才会继续强攻,豪格现在只能选择离开。 这种城堡太可怕了,敌人分毫不损,前后几次进攻,自己已经死伤两千出头。 足足两千的八旗勇士啊! 此战与士气、装备、训练度、组织度通通无关,纯粹是满清第一次遇到棱堡,而且是被大同军改得乱七八糟的棱堡。完全没有应对经验,不打输才真的见鬼了。 大同军也没法立即追击,外围壕沟过不去,还得慢慢搭木板。 临时建造的玩意儿,就是这么费事。 第443章 【直升飞机】 方以智奉命前来觐见,还带着三个儿子,十岁的方中德、八岁的方中通、四岁的方中履。 “拜见陛下!” 三个孩童,随父亲端端正正作揖。 赵瀚看得颇为喜欢,当场考教了学问,便把自己的儿女也叫来。 长子赵匡桓六岁,次子赵匡栐、长女赵福荣、次女赵含锦都只三岁。 几个小孩自去玩耍,赵瀚随口问道:“最近有什么物理研究成果?” 方以智回答说:“回禀陛下,臣发现万有引力与物体质量无关。一斤重的铁块,十斤重的铁块,忽略细微的空气阻力,它们从高处落下是同时着地的。” “果然是一个惊人发现。”赵瀚笑着说。 半个世纪前,伽利略已经发现了,比萨斜塔嘛,两个铁球同时落下。 只不过伽利略不晓得万有引力,中国这边的万有引力,还是赵瀚给定下的概念。 赵瀚又问:“除此之外呢?” 方以智回答道:“臣有一个学生,通过水可以结冰、水可以加热沸腾为蒸汽,还有铁可以加热化为铁水,提出了一个非常离谱的假设。即万事万物,都有实态、水态和气态。冰为实态,加热融化为水,再加热蒸腾为气。铁是实态,加热熔化为铁水,再加热升腾为铁气。” 赵瀚笑道:“他验证自己的假设了吗?” 方以智说道:“已经做了许多实验,一些物品符合其假说。但另一些物体,比如钢铁,根本不可能升腾为气。还有木头,用火烧就燃了,用锅煎则会发烫变黑似木炭。” 赵瀚说道:“你觉得他的假说如何?” 方以智回答:“臣认为应该是正确的。铁水无法蒸腾为气,可能是加热还不够。至于木头……暂时还无头绪。” “有没有可能,实态、水态和气态,必须要纯粹的物质,”赵瀚循序善诱,“盐水也是水,但掺了盐。把盐水煮沸之后,水变成气都没了,剩下的就全是盐,煮盐法便是这么来的。因此,盐水不是纯水。还有那木头,新鲜的木头有水分,烘烤或者晾晒变轻,这是因为木头里的水份蒸发了。再加热燃烧,就会变成木炭,肯定也是什么东西变了?” 方以智沉思,始终也想不明白。 赵瀚提醒说:“不如制作一个温度计。” “何谓温度计?”方以智问道。 赵瀚说道:“钟表有刻度,可记录时间。秤杆有刻度,可称量物重。为何不造一个工具,用来测量冷热呢?” 方以智越想越迷糊:“水温可用手测,如何用工具来测?” 赵瀚笑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冬季在室外放一桶水,结冰之后体积会变大?又或者一扇门,冬天可以轻松关闭,到了夏天却会撞到门框?” 方以智仔细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我猜测,万事万物,体积会随冷热改变,”赵瀚说道,“不如用玻璃制造一器具,向里面灌入水银,再标记相应刻度。放在热水里,水银柱的高度不一样,放在冷水里,水银柱的高度又不一样。便把即将结冰的水,其水温定为零度,在温度计上标记刻度。再把即将煮沸的水,其水温定为一百度。如此,从零度到一百度,均分为一百个刻度,便可知道每一度是多少,便可测量各种物体的冷热。” 方以智再次开始思考。 赵瀚继续说:“玻璃传热不便,可在温度计弄一触针,连接里面的水银,便以铜为温度计的触针。” 就此,方以智坐立不安,显然想立即回家做实验。 因为信息量太大了,首先得证明“热胀冷缩”原理。 热胀冷缩,寥寥四个字,却是人类迈入蒸汽时代的钥匙。 再过五十多年,欧洲就会诞生第一台蒸汽机模型。接着又过十九年,出现第一台蒸汽提水机,将矿井里的水通过蒸汽机排出。 见方以智的心思已不在这里,赵瀚笑着说:“去做实验,你那三个儿子,我会派人送回去。” “微臣告退!”方以智立即起身。 花园里。 几个小孩正在玩竹蜻蜓,金陵府统考第四名的方中德,合掌一撮,竹蜻蜓便立即向天蹿起。 “哇,飞得好高!” 皇子皇女们仰脖子,视线随着竹蜻蜓的飞行轨迹移动。 等竹蜻蜓落地,铳儿捡起来说:“这是它的翅膀吗?它是怎么飞的?” 方中通昂首挺胸道:“我爹教过,竹蜻蜓的叶片有倾角,旋转时将空气向下推,同时获得空气的反作用上升力。” 铳儿完全听不懂,但还是赞叹:“你爹真聪明,我父皇都不懂!” 赵瀚站在旁边,顿时哭笑不得。 一个竹蜻蜓,几个孩子抢着玩,赵瀚让女官拿来张牛皮纸,折成纸飞机用力飞出去。 “这个也好玩!”铳儿带着弟弟妹妹冲过来。 方中德、方中通兄弟,则迷惑道:“这个为什么也能飞?” 赵瀚笑着说:“回家问你们的爹去。” …… 苏州。 吴伟业、刘同升等故明臣子,正在泛舟游太湖。 刘同升是大明的状元,本来已经“投靠”赵瀚,夜里带着全家跑路了。他和吴伟业,都被选为太子师,却在崇祯躺平怠政之后,遭到薛国观等政敌的排挤。 愤懑之下,吴伟业、刘同升等人,集体辞官回到南方,正好躲过了李自成的拷饷。 他们没有立功,只能从小吏做起。 毕竟都是博学名儒,拉不下脸来做吏,干脆到学校应聘当老师,在老家的中学传授四书。 如今正值暑假,刘同升远赴江苏访友,拉来一票落魄文人同游太湖。 画舫之中,名妓苏暖正在抚琴。 吴伟业叹息道:“诸位可知今年乡试?” 陈名夏用鄙夷的语气说:“乡试内容,粗浅不堪。五经也不考,只考一道四书题,便是大明的童生都能信手拈来。如此科举,误人子弟也!” 这位大明末代探花郎,还没来得及考中进士,大明皇帝崇祯就已经上吊了。 陈名夏也想在大同朝廷做官,初为小吏,半年时间升为镇长。又干了两三个月,觉得没啥油水,而且枯燥乏味,距离做知县也遥遥无期,干脆辞职回家吟诗作乐去了。 “这不是什么科举,”冒辟疆说道,“这只是全省统考,八股文仅剩一道题,其余皆为实学科目。我听某位好友说,陛下早有复设科举的打算,只不过肯定不会再以八股取士。” 金圣叹笑道:“不以八股取士便极好的,等哪天恢复科举了,我也去考上一考。” 冒辟疆提醒道:“那可得提前学一学,莫要到时候考不上。” 金圣叹是秀才出身,目前还没被革除学籍。 历史上,此人被革除功名,纯粹是自己拿县学教谕开涮。 其中有一次岁试,相当于每年的期末检测考试,教谕出题:如此则动心否乎? 金圣叹的文章如下: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葭苍而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乎?曰:动动动动动…… 教谕气得发笑,问道:“为何写三十九个动?” 金圣叹答道:“孔夫子说四十不惑,晚生今年三十九岁。” 后来,县学教谕和训导,给金圣叹单独出题目: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 明显把金圣叹骂作禽兽,金圣叹立即给出破题:禽兽不可教谕,即教谕亦禽兽也。禽兽不可训导,即训导亦禽兽也。 如今新朝建立,金圣叹过得也挺潇洒。 他的主业是跳大神,副业是文学评论员,两个职业都还比较赚钱。 刘同升哀叹:“唉,科举不兴。我这前朝状元,而今不过是孩子王,在县中学教一群孩童粗浅学问。这位陛下,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不敢说出来。 众士子都心中鄙夷,觉得这位老先生太傻。 刘家投靠大同皇帝的时候,大同皇帝才两个县的地盘啊。绝对的从龙之功,非要举家逃离,现在连一官半职都捞不到。 若是不跑,估计都做到三品官了! 其实刘同升自己也后悔,可后悔也没用啊。真要重新选一次,在不知道未来的情况下,他还是会带着家人跑路。 他可是状元之才,怎么可能投靠反贼? 吴伟业见船舱里气氛不对,指着太湖的一座山亭说:“晋卿兄,去年落成一昙花亭。可知此亭为何有此名?” “亭外多种昙花?”刘同升问。 “非也,非也,”冒辟疆笑道,“此亭之顶,有一宝瓶。宝瓶掏空为两层,瓶中置油灯,夜间数里外亦能见光。太湖之风吹来,宝瓶外壁四扇窗转动,灯光忽明忽灭,犹如昙花一现。亭中悬一铜盘,添加香油,宝瓶之火便长明不熄。非但如此,就算再大的湖风,也吹不灭宝瓶中的灯火。” 这个亭子,不但可供游人歇息,夜里还是船工们的灯塔。 刘同升惊叹道:“此巧匠所为也。” 金圣叹笑着说:“那个巧匠叫徐正明,真一怪人。竟模仿孩童玩具竹蜻蜓,做成一种飞椅。前后做了十几年,赚到的银子都砸进去,家中时常断粮。上个月总算飞起来了,却只离地一尺多高,勉强飞了两三丈远便掉下来。” “还真能离地?”刘同升大为惊诧。 陈名夏大笑:“一尺多高也叫飞?只是一也。” (注:巧匠徐正明的事迹,见于《吴县志·香山小志》。飞椅离地一尺余,飞过一条小溪坠地。徐正明死后,其妻将飞椅劈柴烧毁,只因埋怨丈夫把银子全砸进去。) (感谢看书入心忘其表的盟主打赏!) 第449章 【乌龟仗】 豪格带着军队前脚离开,平虏堡后脚就升起狼烟。 城堡太小,容纳火铳兵和辎重,就已经显得很挤了。卢象升的骑兵,不可能塞在这里,全部在更南边的山沟里扎营。 半天时间,卢象升带着十多个骑兵,在距离满清军队数里远的地方,跟7000骁骑兵汇合。 满清的哨骑已然察觉,吓得迅速回去报信。 “敌骑近万?”豪格被惊住了。 铺天盖地的骑兵,还真不好统计数量,满清探子只能估个大概。 多尼也顾不上派系争斗,面容严峻道:“仅骑兵就近万,敌军步卒恐怕更多。应当立即渡河,去跟摄政王合兵一处,麦子暂时不要再收了。” 这些家伙,顺着大清河而来,割的也是大清河南岸的小麦。 豪格看着大片麦田,咬牙切齿道:“四处点火,把这些麦子都烧了!八旗勇士结阵防御,厮卒、民夫先带辎重过河!” 这不是逃跑,而是战术撤退,八旗兵没有先跑。 大概数百个厮卒,举着火把跑去周围麦田,去点燃那些已经成熟的麦子。 探知满清大军将至,农民早几天就进山躲藏了。豪格无法劫掠人口和牲畜,现在连割麦子都危险,干脆就将眼前的麦田毁掉。 这种情况,让豪格非常郁闷。 因为以前面对大明的辽东边军,满清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明边军只能时刻提防,探知满清要来抢粮,提前组织百姓把粮食收了,收不完的能毁就毁,来不及毁掉的就任由满清收走。 而换成大同军,竟敢出兵阻止满清收麦子! 卢象升带着七千骁骑而来,先去砍杀在麦田放火的随军包衣,怒吼道:“数典忘祖之辈,莫要放走一个!” 这些厮卒隔得老远,听到马蹄声就扔掉火把,疯狂朝着满清的大阵方向奔逃。 “轰轰轰轰!” 满清火炮齐发,阻止大同骁骑兵前进。 卢象升手里只有骑兵,不敢冲击敌方大阵,甚至不敢挨得太近。只能眼睁睁看着,距离清军较近的几块麦田被烧掉。 整场战役,满清属于进攻方,大同军属于防守方。 防守方就更加被动! 不仅兵力处于劣势,还得分守三座城,以及三座城周围的农田。盖州城和平虏堡这边,仅是最方便满清出兵的路线,满清还能走其他方向钻山沟,处处都得设防并派出哨探。 只有弄明白满清的主力方向,大同军才能慢慢集结。 在豪格进攻平虏堡时,更南边的大同军,已经在向盖州集结了,但还得两三天的时间才行。 豪格骑马立于岸边中军大阵,与卢象升遥遥相望,双方都没再有任何举动。 直到满清的火炮,也陆续装船运至对岸,卢象升才命令骑兵上前灭火,阻止火势朝着其他麦田扩散。 “轰轰轰轰!” 满清火炮架在对岸,又开始炮击,掩护其他八旗兵渡河。 卢象升就那样看着,他已经达成了目标。这场战役只有两个目的,第一,守住城池;第二,不让满清抢走太多粮食。 把豪格的军队赶过河,不让其收粮就行。 至于能对敌军造成多少伤亡,其实都无所谓。慢慢拖时间就行了,这才是第一年,是大同军在辽东最虚弱的时候,拖上两三年就能彻底扭转局面。 辽东太远,军粮运输不易。 从南方而来的运粮队伍,前段时间遇到风暴,还因此沉没了一艘,另有好几条船多处损伤。 即便此次能重创八旗军,大同军也没能力继续北扩,顶多趁机再占两座沿海城市。 汉军旗重步兵和火铳兵,再次成为最后过河的部队。 卢象升没有选择冲锋,因为对岸有敌军火炮,岸边有汉军火铳兵。就算能将这些最后渡河的敌人杀死,自己的骁骑兵也肯定付出伤亡,这种以命换命是不划算的。 等豪格渡河离去,萧宗显的火铳兵才跟来,还拖着一些火炮和辎重。 “看来要在盖州城打大仗了。”萧宗显说。 卢象升说道:“若不能攻占盖州城,敌军就不敢轻易渡河。不能渡河,就不能抢掠,那就算我军胜利。只看多尔衮想打到什么程度!” 萧宗显笑道:“肯定想拿下盖州。盖州、复州、金州立在辽东,对鞑子而言如芒在背。多拖延一年,我军势力就更壮大,粮草也更加充足,鞑子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赵瀚收复辽东的军事计划,跟明初朱元璋一模一样,也是在辽东半岛步步为营。 只不过,朱元璋那时更加困难。航海技术没有现在先进,从海里运粮运兵都危险万分。抵达辽东半岛之后,也没有城池用于防御,刚开始只能以木板制作城墙。 面对蒙元军队的反扑,明初将士无比悍勇。木板墙被敌人损毁之后,完全靠人命来堵住,甚至士兵的家属都纷纷参战。 朱元璋用海船将士兵送到辽东,最初几年只做三件事:屯田、筑城、防守。 等屯田收到效果之后,军粮充足,士卒精悍,立即发兵北上! …… “轰轰轰轰!” 盖州城内外,火炮声震天。 如此情况,已经持续数日。双方不干别的,一直用火炮在对轰,仿佛是当年大凌河之战的复刻。 多尔衮模仿黄台吉,在盖州城外挖掘环形壕沟。 挖一道沟,就用挖出的土石,在前方垒一堵高墙。再用平行壕沟,继续往前挖环形壕沟,继续用土石垒筑高墙,同时在高墙缺口处,安置火炮轰击盖州城墙。 如此攻城战术,已经有些类似“沃邦攻城法”,那玩意儿是用来攻打棱堡的。 大凌河之战,满清动用了168门火炮。 此时多尔衮攻打盖州城,悍然出动183门火炮,连沈阳的城防炮都拆下运过来! 这些火炮五花八门,口径最小的是45磅炮,轰击城墙就跟挠痒痒一样。口径最大的是12磅炮,属于对“万历大将军炮”的仿制。 各式炮弹,多尔衮总共准备了一万五千枚。 还是不能跟黄台吉相比啊,黄台吉当年攻打大凌河,足足准备了一万七千枚炮弹。仅拔除大凌河城周边的墩台,就打出去两三千发炮弹。 “轰轰轰轰!” 盖州城的炮击还未停歇,城西的河海延岸又开始了——大同海军正在跟满清对轰。 这仿佛是另一场战争复刻,历史上,满清用了五天时间,布置八十个沿岸炮位,跟大明的战船在盖州对轰。 没有任何花活,就是炮击、炮击、再炮击…… 城内外的炮击已持续半月,城墙只被击出很小的裂口。盖州城墙虽然不如济宁,却跟商丘城墙差不多,放着让满清火炮轰击,也不是十天半月能轰塌的。 “轰!” 又一门满清火炮报废。 虽然有土墙做掩护,但城上的炮击精度,远远高于地面的攻城火炮。 双方的作战任务都不同,满清火炮是想轰塌城墙,而大同火炮是想击毁满清火炮。 豪格来到盖州城外,与多尔衮会师,见面就说:“后面有南蛮大军,只骑兵就有近万!” 多尔衮笑道:“就怕他们不来,正好围城打援。” 围城打援,属于满清屡试不爽的绝招。 因为大明边军的城墙太高太厚,两三个月都打不下来。那就一直围着炮击,然后歼灭救援部队,弄死几股援军之后,城内弹尽粮绝就投降了。 此时此刻,多尔衮的数万大军,已经渡过大清河,移师到盖州城南边。同样挖壕沟和土墙,等着大同军的援军过来。 城南二十里外。 李正是坐海船来的,被满清的临时岸防炮台阻挡,干脆退回去在海岸登陆。 在了解盖州城的情况之后,他也不主动出击,跟多尔衮远隔十多里扎营。同时,让海船不断从复州运来粮食和民夫,在大营内外挖掘壕沟和垒筑土墙。 卢象升的骑兵,也掩护着萧宗显的步兵,跑去海边与李正汇合。 场面完全僵住了。 多尔衮、豪格将近七万大军,还有总数十万的厮卒和民夫,将盖州城给团团围住。 盖州城内,只有胡定贵的一个师,以及从周边撤入城中的农民。 盖州城南方二十里,是李正、萧宗显、卢象升的援军,正规兵有两万余(留了一些在平虏堡),另有大量农兵和民夫。 盖州城西边数里,是大同军的海军,与满清的炮台在对轰。 打了半个月,全在炮击,全在挖壕沟和垒土墙。 谁都不愿主动进攻,因为冲不进去啊。各种防御工事,谁冲谁死,进攻方总是更吃亏。 “敌人的援军不过来怎办?”豪格有些郁闷。 多尔衮说道:“静待时日,敌人必定露出破绽。” 打仗就是这样,看谁先熬不住。 大明与满清作战,许多时候也是这样。双方完全僵住了,大明击不退满清,满清也攻不破城池。 正常情况下,满清兵粮耗尽,就此选择撤军。 但很多时候不正常,比如援军轻敌冒进,又或者朝廷催促援军赶紧打仗,又或者城中出现投敌叛国者——辽东守军,有一些是蒙古人。因蒙古人通敌投降,继而丢失的城池就好几座。 李正属于沉稳性格,打仗如此,待人接物也是如此。 他虽然决定了扎营不动,静待敌人露出破绽,但还是用诚恳语气问道:“卢将军、萧将军,两位觉得该怎么打?” 萧宗显资历最浅,说道:“卢将军定有妙计。” 卢象升笑着说:“最妙的计策,便是按兵不动,等鞑子的军粮耗尽。” 李正也是这个想法,当即拍板道:“我即刻通知海军,让他们别跟鞑子对轰了。赶紧去朝鲜,催着朝鲜再弄些粮食来。” “便是此理。”卢象升喜欢大同军的气氛,虽然也有乡党现象,但总体而言没那么多勾心斗角。 更不会有朝廷催着进兵的事情! 大同军和八旗军打仗,最先头疼的是朝鲜,因为海军又去江华岛溜达了,不给几千石粮食就不走。 大同军不欺负人,公平买卖,买粮还给高价。 第444章 【玩物丧志】 南京,十部衙附近。 无法接近皇帝办公地点的徐正明,将飞椅放在大街上,双脚踩着踏板吸引过往路人。 根据《吴县志》的记录,这架飞椅形似栲栳椅。“下有机关,齿牙错合”,也就是用齿轮带动。“人坐椅中,以两足击板,上下之机,转风旋疾”,即用脚踏板带动齿轮,再让螺旋桨旋转起飞。 在南京百姓的围观下,只见螺旋桨飞速转动,平地刮大风扇起灰尘。 连人带椅,竟然飞起来了。 “真奇物也!” “再飞高点,飞去房顶上!” “此处离皇家太近,若再飞高些,怕要落到陛下的院子里。” “唉哟,摔啦!” 徐正明灰头土脸爬起,右手皮肤擦伤,膝盖处的裤子也破了。他拍拍手心灰尘,用蹩脚的官话说:“各位南京的街坊,鄙人徐正明,特来给陛下献上飞椅。无奈见不到陛下,先给街坊们献献宝。若是看得喜欢,就打赏几个。实不相瞒,鄙人盘缠用尽,今晚的住处都还没着落。” “再飞一回!”有人起哄。 徐正明笑道:“那好,再给街坊们飞一回。” 他的飞椅已经改进过,可飞两尺多高,也就是将近一米。而且,尾部也有小螺旋桨,可以向前推进,甚至可以操作转向。 “上下之机,转风旋疾”,上面的是大螺旋桨,下面的是小螺旋桨。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就连巡警都来了,一直站在路边看稀奇。 可惜这玩意儿太费力,非得疯狂蹬踏板不可。双脚踩得慢些,飞椅立即往下坠,次次都是摔下来,还从来没有平稳着陆过。 眼见飞椅坠地,巡警立即上前呵斥:“此处街道,不可杂耍为戏,更不得聚众喧哗。快快离开,否则就要罚钱了!” 徐正明连忙爬起来,拱手讨好道:“这位差官,草民想要觐见陛下,特从苏州前来献上此物。” “想见陛下,往那边的大信箱里投信,写明究竟有何事情,”巡警说道,“若是陛下愿意见你,自己遣人传唤。” 徐正明说道:“投信好几日了,一点音讯也无。” 巡警笑道:“那便是陛下不想见你。” 刚在南京设立信箱时,百姓都觉得新鲜,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写信投进去。 渐渐的,他们发现皇帝不管小事,时间久了也就懒得写信。 如今写给皇帝的信件,多为民间士子所投,内容无非两种:一种是建言献策,提出自己的政治意见,想要获得皇帝的青睐;一种是诗词文章,想用自己的文采来打动皇帝。 有个家伙,一天一封,名字都在赵瀚那里混熟了。 搞得赵瀚直接让人在信箱旁边张贴告示:“闲话文章,不得投信。若有再犯,子孙皆不得为官!” 在巡警的催促下,徐正明和儿子抬着飞椅欲走。 却见一健硕女官骑马而来,沿途大喊:“谁是徐正明?谁是徐正明?” “我是,我是!”徐正明连忙挥手。 女官斥责道:“客栈怎寻不到你?害我好找,嗓子都喊哑了。” 徐正明赔笑道:“在下来南京已有半月,盘缠用尽,客栈伙计用棍棒赶人了。” 女官说道:“快跟我走,把你那物什也带上。” 父子俩抬着飞椅,兴奋莫名离开。 他听人说,皇帝喜欢奇物,这才冒险跑到南京。 赵瀚正在柳如是院里,柳如是挺着大肚子,在树荫下散步唱曲。身为女官的李香君,则坐在旁边弹琵琶伴奏。 “雁南征,西风吹急不堪闻,胡天嘹呖空相应。音书难倩,况万里膻腥,更谁访红颜薄命?有西遣乌孙一生孤,另有荒坟烟锁草青青……” 这是梁辰鱼《江东白苎》里的一首散曲,内容为凭吊古轮台战场所思,曲风词意苍凉壮阔。 散曲跟戏曲不同。 戏曲可以理解为中国的歌剧,散曲则是明代的流行歌曲,习惯了还是很好听的。 等一曲唱罢,才有女官过来禀报:“陛下,徐正明带到。” “让他进来。”赵瀚说道。 在看到飞椅的一瞬间,赵瀚就忍不住笑了,这是一架只剩座椅和螺旋桨的直升机。 “草民……” 赵瀚止住:“不用跪,抬过来我也看看。” 飞椅搬到赵瀚面前,他不顾形象的蹲下,用手转动踏板,两个螺旋桨果然转动起来。 而且,还是全木制结构,就连齿轮也是某种硬木所制,齿轮间还涂抹许多香油用来润滑。 整架“直升飞机”,没有一颗钉子。 黑科技啊! 赵瀚站起来:“你飞一下试试。” 徐正明坐进飞椅,再次踩动踏板。在皇帝面前,他特别有力气,竟然飞了一米多高,向前飞出五米多远,然后……力竭坠机。 这次飞得太高了,直接把螺旋桨的叶片摔断。 “哈哈哈!” 柳如是和李香君都被逗笑了,同时又对此物惊诧不已。 徐正明的儿子,连忙跑去扶起,父子两人跪在地上。徐正明解释说:“陛下,草民还可再改进,今后定能飞越山河!” 赵瀚说道:“都起来,坐下说话。” “谢陛下!” 父子俩连忙站起,又对搬椅子的女官作揖道谢。 赵瀚问道:“你是木匠?” 徐正明说道:“正是。” 赵瀚又问:“生计如何?” 徐正明说道:“托陛下的福,没了匠籍之后,不用再给官府服役。平日里做些木匠活,倒也不愁吃穿。就是赚来的银子,都拿去做奇巧之物了,有时家里还会断粮饿肚子。” “这东西你做了多久?”赵瀚问道。 徐正明说道:“前前后后十多年,最初飞不起来,后来刚离地就往下坠。陛下,只要草民再做十年,必能飞得比城墙还高。到时候,就可为陛下造几百架飞椅,攻城的时候径直从城楼飞过去。” 赵瀚联想到大同军士卒,坐着直升飞机攻城的画面……画面太美不敢看。 赵瀚问道:“你可有表字?” 徐正明笑着说:“草民就一木匠,虽读过几天书,却哪里能取表字?” 赵瀚说道:“惟木从绳则正,燃木为火则明。你即是木匠,不如取字木德。” “多谢陛下赐字!”徐正明大喜过望,从椅子上蹿起跪谢。 “起来,”赵瀚说道,“这飞椅暂且搁置,没必要一来就上天,可从地上跑的做起。你那踏板就做得很好,不如做一辆可以蹬着跑的车。” “车?”徐正明一脸迷惑。 赵瀚让女官取来纸笔,画了一辆自行车,说道:“人坐在上边,踩着踏板就可前进。” 徐正明问道:“不倒吗?要不做四个轮子?” 赵瀚笑道:“骑快了就不会倒,你做三个轮子、四个轮子也行。” 不管几个轮子,没有链条的自行车,蹬起来都非常吃力。那玩意儿全靠前轮驱动,前轮大后轮小,还因缺乏充气轮胎而颠簸难受。 赵瀚让徐正明做自行车,纯粹是想锻炼一下。 赵瀚说道:“拿着我的手谕,去钦天院找方以智,跟着他学数学和物理。” 徐正明说:“陛下,数学草民会的。” “你会数学?”赵瀚笑道。 徐正明说:“草民的小儿子也在读书,他的数学课本,草民拿着自己学了。也不是很难,只要记住藩国数字就行,很多东西都跟算术是一样的。” 赵瀚更加满意,说道:“那就交给你一个差事,一边跟着方以智学物理,一边改进现有的纺纱机、织布机。最好能做出大机器,一次就能纺好多纱、织好多布!等你做好了机器,就给你申请专利。专利赚来的银子,钦天院分七成,你自己分三成。” 这并非不公平合同,因为改进织布机的研发成本,都是官方拨款提供的。 “遵旨!”徐正明学着戏台上的腔调。 这货还是想继续研究直升飞机,只不过赚来的银子入不敷出。因此跑来求见皇帝,想弄点赏银过日子。 如今更好,在钦天院有了差事,可以一边赚钱,一边捣鼓飞机。 而且,还能以改进织布机为借口,使用好木材的“边角料”。 随着江西那边推力纺纱机,纺布速度跟不上纺纱速度。因此,几年时间过去,纺布机也随之改进,但纺布效率只提高了20左右。 赵瀚也搞不懂纺织机械,现在逮到个能做直升机的,当然要扔去做一些正事儿。 在动力系统无法跟进的时代,研制直升飞机确实属于“丧志”! 徐正明如果继续搞下去,哪天真的能飞几丈高,那么迟早是要被摔死的。 此人离开之后,又有女官来报:“陛下,洪承畴等一干人等,已经带到南京。” “送去挖矿。”赵瀚懒得见这些汉奸。 山东那边一堆事情,洪承畴、左良玉差点被人忘了。直到费如鹤受命移师,才突然想起还有一堆高级俘虏,连忙送到江苏边界隔离,再坐船一直送到南京这边来。 杀了岂不太便宜洪承畴? 赵瀚不喜欢搞凌迟,一刀砍了又觉得不爽。那就送去挖矿,做一回劳动人民,能活几年全看汉奸们的造化。 (不要吐槽水结冰体积变大变小,老王物理是体育老师教的。) 第450章 【互相伤害】 盖州城内。 胡定贵问道:“还剩多少粮草?” “一个多月。”军需官回答。 胡定贵说:“军民全部减餐,粮食吃完了杀牲畜,牲畜吃完了杀马。除了耕牛,其余都可以吃。” 军需官提议道:“可先杀一些牲畜,如此便能节省草料。” “很好,照你的主意办。”胡定贵说道。 盖州城囤积的粮草虽然最多,但附近的农民都撤进城里,他还得用粮食养着老百姓。 已经快一个月了,满清火炮还在攻城。 幸好,鞑子没有真正的重炮! 若是赵瀚轰塌商丘那种重炮,随便推出来几门,盖州的城墙估计都已经塌了。 城南十里。 卢象升带着骁骑兵出击,砍杀正在破坏庄稼的厮卒,继而与满清骑兵缠斗起来。双方互有死伤,各自退兵回营。 双方大营周边数里的麦子,都各自让民夫收割了。 满清也割了不少麦子,卢象升无法阻止。但满清再往前收粮,他就坚决出击,双方中间两三里地的麦子谁都别想动! 多尔衮也骑着战马出来,望着渐渐退走的卢象升,心中早就已经焦躁不堪。 满清对付明军的一贯战术不管用了! 他没法断掉大同军的退路,也没法断绝大同军的粮道。因为大同军在海边扎营,又是壕沟,又是土墙,粮食可从海上源源不断的运来。 回到军营,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说:“摄政王,撤军。这些南蛮子,明摆着要跟咱消耗军粮。一直拖下去,谁的军粮先吃完,谁就肯定要打败仗。我听说江南富庶,粮食也多得很,咱比不得南蛮子的军粮多。” “再等等,敌军肯定露出破绽。”多尔衮硬着头皮说。 满清连续三代首领,赌性都非常大。 甚至可以说,满清能够做大,就是一次次赌出来的。因为很多场大战,只论表面数据,满清根本就没有获胜的可能。 关键时刻,大明边军总能闹出幺蛾子。 就这样又过去半个月,满清炮击盖州城的第四十天,海军带着运粮船队从朝鲜回来了。 朝鲜国王哭诉说没粮,海军士卒也不含糊,直接炮击江华岛的炮台。 连续炮击三天,继而派兵登陆。 大同海军占领炮台之后,岛上守军直接投降。不但占领了江华岛,还“救出”几十个被流放到岛上的政治犯。 这些政治犯,有宗室,有大臣,完全可以重新组建朝廷。 朝鲜君臣吓得不轻,立即下令搜刮百姓。百姓的粮食不够,就向那些中小地主“借粮”,逼迫地主们把存粮卖给大同军。 卢象升笑道:“咱们军粮充足,不怕跟鞑子耗。不如遣一支偏师,用海船运骑兵去鞑子的后方。” “好主意!”萧宗显拍手赞道。 李正决策道:“2500龙骑兵、2500骁骑兵,再带一些辽东向导。” …… 辽河口。 明代的大辽河,河道位置跟几百年后完全不一样。 五千骑兵在辽河口登陆,升职之后的李定国,被赵瀚扔到辽东这边锻炼。此次绕后袭扰,李定国统领2500骁骑兵,王廷臣统领2500龙骑兵。 附近渔民看到船队过来,都没搞清楚啥情况,只知道逃回家里躲着。 李定国带兵往三岔河东边跑,王廷臣带兵往三岔河西边跑。见到民居就冲进去,勒令沿海百姓举家搬离,除了粮食被褥之外,不得携带任何多余的东西。 但有反抗,立即处死! 半天时间,只俘虏平民上千人,这他娘的真是地广人稀。 “将军,东北方是鞑子修筑的耀州城(营口大石桥市)!”辽东本地向导说道。 李定国笑着说:“那就去耀州耍耍!” 两千五百骁骑直奔耀州而去,中途遇到一个庄园,人烟似乎还挺密集的。 这种规模的庄园,至少是满清中层贵族所有。他们委派包衣打理,若用大明的农庄来比喻,包衣相当于家奴管事,农奴相当于底层佃户。 “毛不过寸者皆杀!”李定国下令。 农奴虽然也剃发留辫,但头发长期缺乏打理,多半重新长起一层短发,甚至长出好几寸长才剃掉。 你不能指望可怜的农奴,也隔三差五剃发啊,那玩意儿两三天就能长起来。 就连满洲平民,也经常顶着寸头。 2500骑兵冲进这个村落,见到短毛或之人就砍。李定国说“毛不过寸”皆杀,执行起来没那么严格,完全看骑兵们自己的心情。 这里有满清补种的粮食,无论什么庄稼,骑兵们故意纵马踩踏。 多踩坏几棵,就能让敌人少收获一碗。 眼见有旗丁逃进家中,大同骁骑也不进屋搜查。他们提前下马,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然后逼迫俘虏到的农奴,搬运柴禾去堆放起来。 进屋有可能遭受偷袭,点火烧屋就安全得多。 没过一阵,就点燃十几处房屋,男女老幼两百余人,从那些屋里逃出来。有旗丁,有包衣,也有农奴,全都是见到骑兵躲进去的。 嗯,还有牲畜,遇火挣脱绳索窜出来。 一些旗丁想要反抗,拿着武器冲锋,被骑兵们轻松围杀。 旗丁是满洲八旗的兵源,满洲贵族按户征丁,用于补充或者新编八旗部队。 大约一个小时,这处庄园被彻底摧毁,前后总共俘虏三百多人。 李定国喝问:“谁会说汉话?” 无人回应。 李定国再次喝问:“老祖宗说的话都忘了?那就全部杀死!” “奴才……草民会说汉话,将军莫杀!” “草民拜见大将军!” “……” 瞬间一堆人呼喊,生怕李定国高举屠刀。 一个农奴胆子最大,跪着爬到李定国马前:“将军容禀,草民本是京畿良民。崇祯爷归天之后,闯王还接见了本村耆老,草民的大伯跟闯王说过话咧。这些狗鞑子,一来就把村里的田产霸占,但凡有姿色的女子都抓走,还让咱们给他种地。前几个月听说吃了败仗,又把咱从京畿带来这辽东。将军可是闯王的兵将?你们来得可是时候啊……” 李定国啐骂:“老子不是闯贼的兵,老子是大同皇帝的兵!” “啊?认……认错了,将军莫要怪罪。”那农奴连忙磕头。 李定国说道:“你去指认鞑子,本将军带你离开辽东。” “多谢将军!” 农奴大喜,迅速指认出二十多个鞑子,其中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孩童——男丁因为反抗,刚被杀了一批。 李定国又说:“选几个信得过的汉人,我让你们当管事的。” 农奴更加高兴,立即把自己关系好的选出来。 从旗丁手里缴获的武器,被悉数扔到地上,李定国说:“做贼也得纳投名状,你们把刀捡起来,去杀那些鞑子的男丁。” 这些汉民只犹豫数秒,就纷纷捡起武器,发疯一样朝着旗丁乱砍。 李定国满意点头:“包衣奴才,全部捆起来,押回去做苦力。其余汉民,带着牲畜和粮食立即离开!” 由于放火烧屋,钱粮所剩无几,牲口也抢掠不多。 主要还是这三百多人口,就连满清女子也带走。分出十个骑兵押他们回去,选了几个农奴做首领,拿着武器一起押送,鞑子妇女和包衣奴才用绳子捆着赶路。 其余,都杀了! 李定国也懒得去什么耀州城,就在耀州西南奔袭。 距离城池越近,人烟就越密集,可以抢掠的人口就越多。 八旗劲旅都被多尔衮带去打仗了,只剩少数分守各城。这些少数的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带着更多新编的汉军八旗守城,根本就不敢出城拦截李定国的骑兵。 两日之后,李定国抢到四千多人口,高高兴兴回辽河口那边休整补给。 聚拢来一打听,王廷臣也抢到三千多人。 分出船只,把这些人口运回去。剩下的船只,带着骑兵继续往西,他们也不深入腹地,就在沿海地区一顿烧杀抢掠。 一路抢过去,都快抢到锦州了! …… 盖州城南。 多尔衮接到快马来报,顿时沉默无语。 这种事情,以前也遇到过。毛文龙的东江镇,就曾趁着满清出兵,从背后烧杀抢掠满清腹地。 那时把黄台吉给恶心坏了,但毫无应对办法。满清那些小舢板,根本别想攻入皮岛,在海上就扛不住的。 多尔衮也想派兵劫掠,但盖州辖内农民早就撤走,只留下地里来不及收割的麦子。 如今,麦子也别收了,谁都不想着收。 因为僵持四十多天,早就过了收割时节,成熟的麦子掉地上都发芽了。 拔回去熬麦芽糖吗? 被满清这么一搞,盖州境内六成的小麦,眼睁睁看着无法收获,农民半年的辛劳付诸东流。 反正就是互相伤害,大同军去抢满清的人口,而满清则让盖州六成小麦颗粒无收。 就在多尔衮打算撤军之时…… “轰!” 一声巨响,盖州城墙塌了。 多尔衮拔刀大呼:“全力攻城!” 胡定贵沉着下令:“龙骑兵全部转为火铳兵,藤牌手和长枪手,给我死死的把缺口堵住。农兵和百姓,老弱妇孺全部上阵!” 第445章 【探矿队与猪尾巴】 湖南,衡阳,常宁。 江西的寻矿老匠人曹金,旅游达人徐霞客,东印度公司探险家阿贝尔·塔斯曼,三人领导的勘探队已经工作数年。 百姓经常捡到狗头金的地方,方圆两三个县都探遍了。金矿脉倒是找到几个,但全是低品质的,估计挖出的金子,勉强能够收回开采成本。 唯一的工作成果,就是徐霞客又写了几篇游记,记录那几个县的山水地形和风土人情。 直到去年,勘探队在衡阳府常宁县,终于发现了高品质金矿。 历史上,这个金矿将在清代发现,刚开始民间偷偷开采,清末的时候收归国有。到新中国80年代,对老矿山进行二次勘探,结果发现了当时全国最大的金矿! 作为奖励,曹金和徐霞客都被赐田,分别在工部探矿所担任所正(正七品)和所副(正八品)。 阿贝尔·塔斯曼也获得南京户籍,赵瀚还跟巴达维亚总督交涉,令其将阿贝尔的妻儿送过来。结果,东印度公司来信说,阿贝尔的妻子已经改嫁了……同意下次交易战马时,把阿贝尔的儿子一起送来。 这货悲伤之余,在常宁县娶了一个村姑。 村姑家里还看不起他,觉得红毛绿眼长得太丑,而且没有官身也没有田产。 阿贝尔只得给赵瀚写信,请求赐予官身,算是预支下一次的奖赏。赵瀚哭笑不得,感觉这人还有点用,便给了个从九品的末流小官。 “当当当!” 探矿队的工人,正用铁锹挖着土石。 这次是徐霞客发现了相关植物,曹金和阿贝尔确定开挖地点。 一块碎石被刨出来,老匠人曹金拾起观察,又往手里的刀子挨去,欣喜道:“是磁石,下面要么有铜,要么就有金子!” 《管子·地数篇》:“上有磁石者,下有铜金。” 这是中国两千年来使用的探矿方法,对垂直矿体有用。外层的某种矿石,呼为“矿苗”或“矿引”,对里层的矿产有指示性作用。 另外,还可通过植物来辨认,某些植物吸收了矿物质会改变颜色或形状。 自负经验丰富的探险家阿贝尔·塔斯曼,虽然带来了一套欧洲探矿方法,但他在中国学到的本事更多。 探矿工继续往下面挖,接下来就是碰运气。 运气好,富矿,皆大欢喜;运气差,贫矿,白干一场。 工人们做着体力劳动,三个领头的,则坐在旁边休息观察。 阿贝尔熟练掏出中式烟杆,把烟丝塞进烟锅里,用汉语说:“老曹,借个火。” 曹金已经抽上了,把还未熄灭的火折子递过去。 徐霞客也在吞云吐雾,他去年就该去世的,在云南旅游患上足疾,被土司派人一路抬回江苏。 曹金问道:“老安,你儿子多大了?” 阿贝尔·塔斯曼的中文名是安思文,他回答说:“九岁,寄住在老徐家里,还在学着说中国话。” 曹金得意炫耀道:“我大孙子今年十五,昨天家里来信,乡试考了三百多名。” 江西是最早开办小学、中学的,学生数量最多,学生质量最高,考试难度也最大,能考三百多名已经很厉害了。 毕竟是龙兴之地,而且考生众多,因此江西今年的前一百名,都可以作为官费生去南京读书。 明年就不行了,南昌大学即将落成,今后江西的官费生只能在南昌读书。 曹金又问徐霞客:“徐相公家里也有子弟考试?” 徐霞客用枯枝拨了拨烟丝,回答说:“长孙,还有两个侄孙,今年都在考乡试,还不晓得考了多少。” 曹金笑道:“正好赏银还没花,全拿去给孙子做学费。我听人说啊,那个金陵大学,就是前朝的国子监,只要进去读书就是相公。” 湖北占领得比较晚,如今只有小学,明年才会设立中学——第一批小学生毕业。 江苏、安徽两省的长江以北地区,跟湖北那边的情况差不多。这次参加全省统考的,都是长江以南的学子,而且全都属于跳级生。包括金陵府、福建省也是如此,因为正常读书,还不够读到中学毕业。 至于四川、河南、山东,甚至才开始兴办小学。 因此这次各省统考,真正全省参加的,也就江西、湖南和广东。 自费生每年三十两银子学费,大部分底层家庭都出不起。富裕家庭,许多出得起,但不是谁都舍得。 金陵大学的第一届学生,估计也就七八百人。 金陵大学跟大明国子监一样,采用学分制,有期中和期末考试,但取消了月考(国子监有月考)。必须修满学分才能毕业,而且顶多滞校三年,滞留期间还修不满学分,那就只能拿肄业证书了。 宽进严出,毕业很难。 天下士子对这套很熟悉,除了科目不同,其他全是国子监的规矩。国子监虽然没有年级,却使用升班制度,修满多少学分,就升入更高级的班,全部学分完成即可毕业等分配。 大明国子监的制度还是很先进的,可惜在明中期就搞废了。 朱元璋对国子监寄予厚望,请名师大儒教学,培养出了许多官员。 可渐渐的,科举制度把国子监给踢开。 饱学之士都不愿在国子监做老师,因为只有管理岗位属于官员。老师们都想当官,哪里愿意在国子监任教? 到了明中期,国子监的老师们,清一色全特么是举人出身,属于自己都考不上进士那种。 老师不但教学质量堪忧,而且还无心教学,要么认真读书备考进士,要么参加文会结交同道。 再加上可以捐钱捐粮做监生,学校的生源质量也垃圾,导致明末有好几万监生,却根本不去国子监读书。 徐霞客靠在树干上抽烟,说道:“这金陵大学,确实如大明国子监。陛下所行之事,也跟明太祖如出一辙。唉,且看着,只要恢复科举,不出几十年时间,金陵大学就要跟国子监一样废掉了。” 曹金笑道:“不一样的,陛下不立贱户。我这祖祖辈辈全是匠户,在大明哪里能读书考试?大夥都说陛下是菩萨下凡,专门来救苦救难的。咱们做工匠的总算翻身了,这日子过得有盼头。几个儿子不指望,孙子辈说不定能当官呢。” 徐霞客默然不语,他家的田产被分走六成,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好,也不能这样说,至少江苏的水利设施日趋完善,不像以前那样害怕干旱了。以前连年大旱,地主家有再多田产,也会将远离水源的土地荒置。而且现在粮价也稳,就算因为打仗粮价大涨,也比崇祯年间低了无数倍。 可惜农民不听话啊。 大地主家里,每人可保留二十亩地,自己怎么种得过来?老爷夫人,少爷千金,也不是种田的料。 那就只能佃租出去,租子还不能定高了,田租高些就没人愿意种,因为农民们自己也有地。 南方地主们,由于时局安定下来,渐渐忘记了灾荒和战乱,也忘了匪寇对他们有多狠。他们只记得以前田连阡陌、家仆无数,佃户把他们当神佛供着,见面了都得跪着说话。 而今田产所剩无几,家奴也变成雇工,佃户泥腿子们还神气起来了。 地主们那个恨啊! 他们记不得赵瀚的好,只记住赵瀚的坏。一边让子弟读书做官,一边私底下腹诽不已,甚至有人造谣编赵瀚的黑料。 地主阶层想要反扑,又缺乏实力,还无法团结。他们的怨恨,集中体现在落魄士子身上——这里所谓的落魄士子,不是贫寒士子,而是那些不肯从小吏做起的读书人。他们仕途黯淡,又跟地主的怨怼结合,开始写诗词文章、小说戏曲,追忆大明朝廷的万般好处。 就连崇祯皇帝,都变成了圣君,全是奸臣在败坏国家! 大明党争,延续到大同新朝的文学界。东林党和所谓阉党,写文章互相谩骂对方,而且不直接开骂,都是隐藏在戏曲和小说当中。 比如一本小说,大反派以某某为原型。 赵瀚也感觉到一些舆论苗头,如今已定下政策。等粮食稍微充足之后,重点向北方迁徙大族,非得把士绅望族拆得四分五裂不可! 大姐嫁去的徐家,已经被分拆成九股,至少得再拆一次才放心。 费家也要拆,拆几支去山东、河南。 两家皇亲都拆了,其余大族还敢嚼舌头? 天色将晚,徐霞客等人下山回村,正好撞见官差押来一批罪犯。 徐霞客颇为惊讶,问道:“这么大年纪了,还罚役做矿工?” 官差指着那十多人说:“都是大汉奸。这个叫洪承畴,这个叫左良玉,这个叫孙定辽,这个叫孟熊弼……” 曹金啐道:“呸,不要脸!” 徐霞客好奇看过去,洪承畴抬手捂脸,左良玉却神情恍惚。 “咳咳咳……” 左良玉突然咳嗽,捂嘴时手心全是血。他没有得瘟疫,却是真的病了,估计半个月就得死在矿坑里。 官差指着洪承畴的辫子,笑着说:“几位且看,金钱鼠尾。陛下不准他们把辫子剪掉,一路都有人围观咧,这猪尾巴多丑啊,也不晓得鞑子咋想的。” 洪承畴遮住了脸,却遮不住辫子,因为他的双手被枷了。 曹金迈步走过去,揪住辫子扯了扯,笑道:“还真跟猪尾巴差不多。” 洪承畴的脑袋被扯得向后扬,心中只觉受了奇耻大辱。他怕死,所以投降满清;他怕死,所以被大同军抓住;他怕死,所以一路被押来江西。 可现在,他终于想自杀了,寻个机会一了百了。 第451章 【赵菩萨的信徒】 “农兵出战!” “农兵出战!” 刘大章听到宣教官的声音,蹭的就站起来,拿起自己削制的铁头木枪。 突然,刘大章又把木枪收起,拿着绳子奔进一屋。他将怀孕的妻子捆起来,对屋里不能参战的妇孺说:“帮忙看好我这婆娘,莫要做了鞑子的奸细!” “刘队长你去,我们给你看好!”另一个怀孕妇女说道。 刘大章的妻子哭泣道:“我都要给你生孩子了,你都还信不过我?” “等你下了崽再说。”刘大章撂下一句,头也不回的提枪出去。 刘大章的妻子,是他曾经的女主人,一个被大同军掳走的满洲妇人。 至于屋里这些,也多是被抢回来的。有满洲妇人,有汉人妇女,甚至还有蒙古妇女。她们都怀孕了,辽东半岛即将迎来一波生育潮。 城中撤进来太多百姓,屋子都快不够住了,这些孕妇被集中照料。 “农兵出战,农兵出战!” 刘大章沿途大喊,他去年还是农奴,今年已成为大同军的农兵队长,手下管理着三十个辽东农兵。 没走多远,金国珍也带着农民过来。 金国珍统领的则是朝鲜农兵,都是被满清抓来的朝鲜农奴,是大同军解放了他们,并给他们分田耕种。 还有大量没怀孕的妇女,也组织起来搬运物资,关键时刻亦可拿着武器上阵。这些都是第十一师将士的家属,父母孩子留在老家,妻子迁来辽东跟丈夫过日子——第十一师长期驻扎辽东,必须得让夫妻团聚才行。 盖州城外,满清已经准备进攻了。 金国珍都不用宣教官鼓舞士气,自己就对朝鲜农兵说:“我们都是被鞑子从朝鲜掳走的,十个人离开家乡,到现在最多还活着一两个。粮食不够吃了,鞑子就让我们饿死;冬天要是太冷,就得活生生冻死。平时给鞑子种地,累死累活都吃不饱。你们还想不想过那种日子?” “不想!”朝鲜籍农兵怒吼。 金国珍又说:“大同军的天兵天将,把咱们从鞑子手里救出来。你们很多都是没有姓氏的,大同军让你们有了自己的姓,这是多大的恩德啊!朝鲜国王不给你们姓氏,鞑子也不给你们姓氏,只有大同军才让你们有姓氏。大同军还给你们分田,还给你们分配妇人结婚成家。若是盖州城被攻破,你们的田没了,你们的家没了,你们的妻子也没了,你们的姓氏也没了。要不要跟着大同军一起拼命?” “拼了!拼了!” 朝鲜籍农兵吼得歇斯底里,仿佛随时能扑出去用牙齿撕咬敌军。 金国珍随手指着一个农兵,问道:“你叫什么?“ “赵定贵!”那农兵回答。 金国珍又问:“为啥叫赵定贵!” 赵定贵吼着回答说:“大同皇帝赵菩萨的赵,胡定贵大将军的定贵!” 金国珍再问另一人:“你叫什么?” 那农兵回答:“胡杀虏,胡大将军的胡,杀光鞑虏的虏!” 金国珍对朝鲜籍农兵说:“你们这些人,要么跟着皇帝陛下姓赵,要么跟着胡大将军姓胡。大家虽是从朝鲜来的,但今后都是中国人,是响当当的天朝子民。咱们生是赵菩萨的人,死是赵菩萨的鬼,赵菩萨皇帝陛下万岁!” “赵菩萨皇帝陛下万岁!” 这些朝鲜籍农兵几近狂热,一个个两眼通红。 朝鲜国主投降那次,满清从朝鲜掠走五十万百姓。要么病死,要么累死,要么冻死,要么饿死,甚至是在攻城时当炮灰,此时早就已经十存一二。 他们遭过太多罪,就算老实做农奴,也极有可能非正常死亡。只要有一丝希望,就绝不想重新过暗无天日的生活。 在辽东百姓口中,赵瀚的绰号不是赵天王、赵先生,而是救苦救难的赵菩萨。 偏远乡村找不到医生,平时如果生病了,都是跪着祈祷赵菩萨保佑。 “轰轰轰轰!” 炮击依旧在持续,满清的火炮,对准城墙上的大同火炮。而大同军的火炮,则瞄准那些从壕沟、土墙通道推过来的楯车。 大量百姓在城内烧煮金汁和滚油,等沸腾之后再搬到城上去,免得不慎被火炮把锅砸翻。 城南的满清大营,从早就搭好的浮桥,绕向大清河北岸,击中攻打盖州城的东、西、北三面——南边靠河。 这个时候,卢象升等人的援兵,根本没法半渡而击。因为满清的渡河地点,两岸都有防御工事,快两个月的时间修得跟铁桶一样。 同样的,多尔衮虽有七万多八旗兵,宁愿一直轰击盖州城,也不去进攻两万余人的援军大营。因为援军大营的防御工事,也越修越牢固,若无法迅速击破,很可能被城中守军抓住机会,在关键时刻对满清大军南北夹击。 看到盖州城升起的狼烟,李正下令道:“坐船绕去鞑子背后!” 一部分船只,送骑兵去袭扰了。剩下的船只,肯定无法一次性运送大军,只能分成好几批慢慢运输。 由于害怕被满清攻击,登陆地点选在盖州西北十里外的海滩。 第一批登陆部队,迅速用辎重构筑简单工事,守在那里接应下一批友军。 “摄政王殿下,背后有南蛮大军从海上登岸!”满清的哨骑很快就发现情况。 多尔衮说道:“不管他,小心防备大营。” 无法调头先打援军,因为已经开始攻城了。 先期攻城部队,全是厮卒和民夫,用以消耗大同军的守城物资。 这些民夫最惨,行军时搬运辎重,驻扎时修筑工事,攻城时充当炮灰,缺粮时还可兼职做军粮。 把民夫当军粮,属于战争常态。 大明的辽东边军,动辄被围城几个月,祖大寿甚至死守一两年。哪有那么多粮食?吃民夫而已! 由于满清的壕沟和土墙,已经距离城墙很近,厮卒、民夫几分钟就能冲到城下。 他们一次次被击溃,又被满清的军法队,一次次逼着去送死。 来回消耗之间,死去的民夫就很快上千。 孙安是一个厮卒,也即随军包衣。 在黄台吉统治满清期间,厮卒这个兵种已经取消,八旗军变得更加正规化。但只是制度上取消,真正打仗,八旗贵族依旧带着厮卒,专门帮着贵族抢劫携带财货。 孙安属于包衣二代,他父亲在北直隶得瘟疫死了,于是顶替父亲做了随军包衣。 他的主要战绩,是跟着主子在北直隶抢劫。 前段时间退回辽东,又跟着主子去朝鲜抢劫。朝鲜那次收获不错,主人赏了他两斗米,还赏他一个朝鲜女人做老婆。 可是,他真不想当炮灰啊! “砰砰砰!” 城墙上一阵枪响,孙安吓得摔倒在地。 身后的民夫被打死,但还借着惯性往前冲,顿时扑倒在孙安身上。 孙安挣扎了一些,突然福至心灵,就这样趴在那里装死。 装死的炮灰,不止一两个! 足足消耗大半天,时间将近傍晚,多尔衮下令收兵。 等明天再继续消耗。 喧嚣的战场渐渐变得安静,孙安小心翼翼从尸体下爬出。他一点一点爬向城墙缺口,接近之后大喊:“我投降,我不想死,我是来投降的。我不是奸细,你们快把我捆起来!” 这一嗓子,顿时提醒装死的炮灰们。 陆陆续续竟有上百人,伸出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兵器,以举手投降的姿势朝着城墙缺口处爬。 胡定贵想了想,下令道:“都捆起来,战后甄别,民夫分田落户,厮卒拿来做苦力。” 连续数日,都在消耗。 满清消耗人命,大同军消耗守城物资。 渐渐的,开始在炮灰当中夹着士卒,想要趁守军松懈之时,突然对城墙发起进攻。 这种情况,让大同军无法轻视每一次进攻,守城物资的消耗成倍提升。 滚木、落石还能天黑后搬些回来,热油和金汁却所剩无几。 终于,满清开始正式攻城。 一辆辆楯车被火炮击碎,暴露在外的八旗兵,只能加速朝着城墙冲锋。 “嘭!” 一片楯车碎裂飞出的木屑,狠狠扎进图赖的脸颊。 虽然被撞松一颗牙齿,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真正头疼的是楯车没了。图赖拔刀呼喊:“跑步冲过去!” 图赖是鳌拜的堂兄,历史上,参加过大凌河之战、松锦之战、山海关之战,南明的弘光帝、隆武帝都是他带兵擒获的。 图赖、鳌拜兄弟俩,都是豪格的死忠心腹,被多尔衮扔出去舍命攻城。 一个炮弹从地上跳起,图赖身边的士卒,被铁弹懒腰砸断,接着飞去后边又陆续砸死好几个。 这边是火力最凶猛的,因为前方就是被炸塌的城墙缺口。 “老杨!” 城墙上,一个团长悲恸大吼。 却是在他附近不远,大同军第十一师的炮兵总指挥杨烨阵亡。 杨烨是秀才出身,少年时便精通算术,后来又系统学习了数学。他参军时间只有四年,由于才学过人,提拔速度飞快,而今却意外死在盖州。 真的属于意外,杨烨正在指挥火炮调整角度,一颗满清的炮弹飞来,把女墙的砖头给砸飞,然后砖头击中杨烨的脑袋。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用炮弹宣泄着怒火。 图赖真在奔跑冲锋,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初时他没有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惯性带着他的身体往后仰。 又过了几秒钟,图赖才感到剧痛:“啊!啊!我的胳膊没了!” 用于守城的加农炮,因为角度关系,很容易产生跳弹。图赖就是被一发跳弹打断手臂,炮弹还没停下,带着血迹又砸死砸伤四个。 忽然间,双方火炮陆续停止。 因为满清的攻城部队已接近城下,满清火炮停止是害怕误伤,大同火炮停止是角度太大打不到。 满清成功推过来十多辆楯车,另外还有许多带木制盾牌的云梯。 楯车多在城墙缺口前方,可惜盖州城没有模仿棱堡,使用宁远那种大锐角敌台,如此就形成短暂的火力死角,火铳和弓箭都无法攻击楯车后的敌人。 “砰砰砰砰!” 满清的火铳兵,站在楯车台阶上,通过射击孔朝着城墙缺口开火。 倒下的墙体,形成一个高三米、宽十二米、厚六米的土石台。 云梯架起,鳌拜指挥着满洲八旗,顺云梯迅速爬上土石台。只爬上去半个身子,就趴在土石台边缘,用力拉开满清的重箭。 在他们射出重箭之前,两侧的城墙上,就疯狂砸下万人敌。 第446章 【矿区的傻子】 左良玉的命很好,居然一病不起。 矿区医生来诊断过,并非装病偷懒,对管事人员说:“病入膏肓,药石难救了。” 无奈之下,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不逼他下坑道挖矿,也懒得给他服药,就扔在窝棚里躺着,甚至偶尔还忘记给饭吃。 左良玉身患重病,又遭恶劣对待,哪里还撑得住? “水……给我水……” “咳咳咳!” 窝棚里不时传来呻吟声,却根本无人理会,一方军阀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洪承畴每次经过左良玉的窝棚,都觉心如死灰,来到这里就别想着再出去。 一日,洪承畴忍不住进去,趁着没人给左良玉倒了碗水,说道:“咱们算是同命相怜了。” “咳咳咳!” 左良玉虚弱咳嗽,说道:“给我一刀,难受……” “我哪来的刀啊?”洪承畴叹息。 左良玉哀叹:“一步错,步步错。自己选的路,也怨不得谁,只怨当初没有投靠南边。” 洪承畴无言以对。 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或者说,这些汉奸的日子都不好过。 坑道管事见他年纪较大,又有左良玉得病的先例,怕洪承畴活不了几天,还专门安排了相对轻松的岗位。 可身体撑得住,心理撑不住啊! “开饭了!” 又一批矿工进来轮换,前一批矿工出坑去吃饭。 汉奸们缩在一起,其他矿工端着饭碗指指点点,终于有几个青年走过来。 领头的叫张继本,犯重罪进来挖矿的。 像他这种罪行,现在都改为流放台湾,搁以前才会丢来矿山。 而且好几处矿山,都曝出虐待矿工的现象,正经矿工也频遭管事的虐待。从两年前开始,各地矿山就整顿过了,变得更加正规和人性化。 否则的话,张继本根本活不到今日! “嘿,你这猪尾巴,冬天头皮凉不凉啊?”张继本笑嘻嘻说。 另一个矿工笑道:“冬天不晓得,夏天肯定凉快。” 张继本揪着洪承畴的辫子:“听说你投了鞑子,帮着鞑子杀汉人。老子虽然坑蒙拐骗,却也记得祖宗,你怎祖宗都不要了?” 洪承畴捧着碗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吃东西。 “狗东西!” 有矿工踹了洪承畴一脚,呵斥道:“你耳朵聋了?张三哥跟你说话呢!” 碗里的吃食撒了一地,洪承畴还是不做声。他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对方寻机捉弄,这种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张继本伸手拍着洪承畴的脑门:“头发是爹妈生的,你咋就剃光了?” 按理说,被俘虏了这么久,洪承畴的头发应该长起来才对。 但押赴湖南挖矿的途中,官差又专门给他剃了一回,如今只重新长出来寸余。 “你他娘的说话!”张继本大怒。 洪承畴任打任骂,依旧还是一言不发。 张继本见他把碗里的吃光,便揪住辫子往地上按:“粮食可都是辛苦种出来的,撒了怎成?快把掉地上的吃干净!” 洪承畴无力反抗,后脑勺的发根被揪得生疼,整张脸都被按着贴地上,软乎乎的吃食顿时糊了满脸。 “快吃,快吃!” “哈哈哈哈!” “不认祖宗的狗东西,就该这么收拾!” “……” 矿工大都不是善茬,虽然获罪送来的越来越少,但正经矿工同样凶恶得很。 这些正经矿工,多为山区居民,土地贫瘠,广种薄收。有人为了多赚银子,便跑来应聘矿工。特别是整顿矿区之后,管事官吏不得随意打骂,而且每天最多工作八个小时。 八小时制,不能再多,因为都是重体力活! 当然,如果是犯事劳改之人,肯定没有这么好的待遇,经常被工头逼着下矿加班。 众矿工捧着碗,一边吃饭,一边围观,都以戏耍汉奸为乐,反正平日也缺乏娱乐活动。 管事人员听到动静,跑过来查看情况。见被欺负的是汉奸,权当没有看见,转身就走,该干嘛干嘛去。 张继本又揪着辫子,把洪承畴拉起来,对工友们说:“他不肯吃,该咋办啊?” “喂他!” 众人起哄。 于是纷纷动手,洪承畴被揪着辫子,脑袋被迫朝向天空。两人架住他的双臂,一人掐开他嘴巴,其余矿工抓起带土渣的吃食,哈哈大笑着往洪承畴嘴里塞。 折腾一番,众人散去。 洪承畴蜷缩在地上,满脸污秽,辫子也已散开。他双眼无神,愣愣看着远处,仿佛早就灵魂出窍了。 不知何时,工头来踢他:“快点起来,进矿坑上工了!” 洪承畴不言不语,也不动弹。 矿区整顿之后,不能用鞭子抽打,也不能使用棍棒。其实都无所谓,工头一脚踹去,怒吼道:“入你娘,老子叫你起来上工!” “哈哈哈哈!” 摔倒之后,洪承畴爬起,冲着工头癫疯傻笑。 “还给爷爷装傻!”工头又是拳打脚踢。 “哈哈哈哈!” 洪承畴还是傻笑。 工头计上心来,解裤带撒尿,指着地上的尿说:“这是圣水,快都吃了!” 洪承畴真的趴下去舔尿,舔了一阵便抬头傻笑。 工头迷惑道:“真疯了?” 不管真疯还是装疯,反正洪承畴不用挖矿了。 并且成为这片矿区的大明星,矿工们枯燥乏闷了,便拿洪承畴来逗乐子,而且每个月都有人帮他剃发,一直保持着金钱鼠尾的造型。 只在无人的夜晚,洪承畴才黯然神伤。 他好多次鼓起勇气想自杀,但都对自己下不去手。 有一次,他奋力撞向矿坑墙壁,但临了又收回力气。被撞得头破血流,就是死不了,一张脸全是鲜血。 被人发现之后,问他:“洪傻子,你寻死呢?” 洪承畴下意识的装疯卖傻,笑道:“寻死呢,寻死呢。” 说着,又去撞墙,一边撞一边笑。 矿工们过来围观,更确信他是真疯了,渐渐就失去戏弄的兴致。 到最后,也没人再帮他剃发,那根小辫子渐渐消失。 有时候,洪承畴也会悄悄用手指写字,写完之后又趁着没人赶紧擦掉。他在默写四书,无聊也好,悔恨也罢,只能用写字默书来打发时间。 不过每年春节,矿上都来找他写对联,毕竟他的书法写得最好。 就算疯了,也是可以写字的。 洪承畴每次发呆,都在盘算着日子,指望哪天赵瀚能够大赦天下。 其余汉奸却不似他这般“顽强”活着,左良玉害病半个多月便死掉。接下来一年,又有人陆续病死,或者不堪受辱选择自杀。 这种惩罚,真的比砍头还难受。 钝刀子割肉,一天天苦熬,熬不下去了便是死。 …… 南京。 赵瀚收到一份来自四川的塘报:固始汗统一西藏,建立甘丹颇章政权。面对大同军的军事压力,川西的藏族土司,全部宣布归顺固始汗。一些羌族、彝族土司,受到藏族土司攻击,请求归附大同朝廷。 把文武大臣招来议事,结果大眼瞪小眼。 没人知道西藏那边的情况,更不知道固始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李邦华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派遣使者,前去雪区获知详情。” 庞春来说道:“四川未定,既定方略不可轻易更改。可让第九师驻扎川西,防备那固始汗出兵。第十二师继续进攻酉阳,再花时间把湘西打下来。” 两位大佬定策,其余诸臣都不再说话,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啥。 田有年迟疑稍许,补充道:“羌、彝土司归附,暂时可以接受。但不派兵支援,等四川安定之后再说。若是归附大同的土司覆灭,今后正好是出兵理由。” 赵瀚也对西藏不了解,又让众人建言,但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家只从四川的塘报得知,固始汗是一个蒙古人。 蒙古人统一西藏? 不仅统一了西藏,而且统一了青海! 固始汗原名图鲁拜虎,是和硕特部首领的第四子,固始汗的本意为“国师汗”。此人二十五岁时,成功调解卫拉特与喀尔喀的冲突,被喀尔喀蒙古汗王封为大国师。 十年前,固始汗还在新疆游牧,西藏黄教请求蒙古出兵,此人自告奋勇带兵南下。 就此连番大战,固始汗接连占据青海和西藏,实际脱离新疆那边的准格尔蒙古。 赵瀚明显带来了蝴蝶效应,川西藏族土司害怕被分田,在固始汗建立甘丹颇章政权之后,纷纷选择投靠过去。他们想借蒙古人之手,将川西从四川分裂出去,反正下了决心要抵抗大同军。 固始汗正处于全盛时期,还真不是开战的好时候。 历史上,清朝顺利收复青海和西藏,那是因为固始汗已经死了。西藏分裂为两块,青海分裂为八块,一盘散沙很容易收拾。 屏退众臣,赵瀚看着地图发愣。 还有好多阵仗要打啊,北直隶、山西、陕西、甘肃、辽东、青海、新疆、西藏、贵州、云南、蒙古……也就广西占了大半,其余地盘都得出兵拿下,台湾也得海军壮大了再跟荷兰开战。 不出意料,辽东已经打起来了,因为正是收麦子的时节。 第452章 【阵斩鳌拜】 “轰轰轰!” 正准备射出重箭的满洲八旗,忽被十多颗万人敌炸翻。 炸翻是形容词,因为威力较小,全靠爆出的弹片伤人。最恶心的是,里面搀着石灰和辣椒面,不但正在射重箭的八旗兵遭殃,就连爬云梯的后续部队也睁不开眼。 “再冲!” 鳌拜捂着口鼻,站在楯车后面大吼。 “轰轰轰轰!” 就在鳌拜重新组织冲锋时,城上火炮再次响起。却是多尔衮在北城墙的两侧,突然投入大量兵力,刚才大同军停止开炮,也是在调整射击的方位。 经常顶着炮火攻城的清军将领,非常敏锐的发现,大同军的守城火炮,似乎集中防御城墙缺口那一片。 于是八旗兵放弃楯车,抬着简易梯子飞快奔跑。 由于满清坑道挖得已经很靠前,在大同军调整好炮位的时候,数千八旗兵已经冲出火炮射界。大同军的火炮,只能击中敌军部队的尾巴。 不是守军疏忽,而是坑道掘进攻城法奏效了,满清之前四五十天的坑道作业不是白干的。 当然,他们这样快速冲至城下,无法携带真正的攻城云梯。 真正的云梯,跟楯车一样得推着走,速度比楯车快不了多少。 “砰砰砰!” 火炮角度无法射击,城墙上的火铳兵纷纷开火。 这些八旗兵冲出火炮射界,却又没真的挨着城墙,滚木、落石都无法攻击,只能使用火铳或者弓箭。 复出三百多人的代价,数千火铳兵横向奔跑,扛着简易木梯冲到城墙缺口附近。 万人敌都砸不过来,或者说,这些八旗兵沿着口鼻,根本不理会万人敌的爆炸。反正爆炸威力不大,穿双层甲之后也不怕弹片,只要能扛住石灰和辣椒面,顶多被弹片击伤而已,当场被炸死的都是倒霉蛋。 终于,八旗兵攻上城墙垮塌的土石台,后方的八旗兵也抛射刺箭。 “砰砰砰!” 迎面就是一顿火铳齐射,在万人敌的配合之下,满清这一轮攻势再度失败,冲上去的幸存者纷纷溃逃。 “杀!” 鳌拜砍死一个溃兵,瘸着腿带队冲锋,跟没事儿人一样飞快爬上去。 火铳兵已经退下去填弹,藤牌手和长枪兵迅速补上,就在土石台的边沿朝着敌军猛戳。 这个位置非常狭窄,容纳不了多少火铳兵,若全部换成燧发枪肯定能站更多。 大同军的藤牌手蹲着,举起盾牌护住全身,若是站着容易被砍腿。长枪兵紧贴其后,在盾牌上方捅出长枪,将试图爬上来的八旗军杀死。 鳌拜身中两枪,但他躲闪及时,都没被戳中要害,穿双层甲之后甚至只受轻伤。 这货凶悍异常,眼见要被戳倒,竟然伸手抓住一块藤牌,想把藤牌手一起拽下来。 那藤牌手只能放弃盾牌,挥刀看向鳌拜抓盾牌的左手。 鳌拜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当场被斩落,整个人也从简易木梯掉下去。 “咻咻咻!” 后方的满清弓箭手,近距离朝斜上方射出重箭。 瞬间就有十多个长枪手中箭,少数满清重箭,竟然射穿了大同军的藤牌。 “轰轰轰!” 又是二十多枚万人敌砸下,投向猬集在后方的八旗兵。火铳兵也全部转移到城墙上,朝着下方的八旗兵射击。 与此同时,乌真超哈营的汉军旗火铳兵,也朝着土石台上的大同军射击。 打到现在,此处终于变成血肉磨盘,双方的伤亡人数都在直线上升。 被重箭和火铳击出缺口之后,前排的八旗兵趁机冲上土石台,攻守双方完全混战在一起。 但近战的阵亡率反而变小,大家都是披甲的,砍半天也不能把敌人砍死。反而是火铳和万人敌,对敌军后续部队在一直造成杀伤。敌军的刺箭,也在一直抛射,总能扎中几个位于后方的大同军。 东西两面城墙,此时也在爆发攻城战。 八旗兵推着楯车和云梯,很快就接近城墙,并没有被火炮轰得很惨,因为火炮大部分调去了北城。 …… 李正、萧宗显、卢象升的援军,已经跟满清营寨接近。 但很难进攻,全是一圈一圈的壕沟和土墙。 这并非多尔衮学乖了,一板一眼打呆仗,而是满清历来如此。黄台吉特别喜欢这样搞,一旦觉得无法迅速破城,就把自己的营寨修得固若金汤,许多时候反而变成大明援军去攻他的寨子,把攻城战打成对付援军的守营战。 付出上百伤亡之后,李正果断停止进攻,说道:“不能这样硬攻,否则必然死伤惨重,而且还不一定攻得下来。” 卢象升说道:“偌大的盖州城,区区两个月时间,鞑子不可能处处都挖了壕沟、垒了土墙。就算如此,敌军正在猛攻城池,也不可能处处设防。” 萧宗显分析道:“我军已在北边攻击敌营,北边必然有重兵防守。城东是他们的撤军通道之一,也是肯定有重兵的。去城南用处不大,无非渡河进城,帮着小胡守城而已。城西如何?” 李正说道:“鞑子为了防备我们从海上来援,在城西沿海沿海修筑了许多炮台。恐怕也有重兵把守!” 卢象升摇头说:“海船只能到大清河的河口,再往里面航行就得搁浅。清军修筑炮弹,是防止我们用小船,从大清河运粮食进城。咱们也不走大清河,而是在大清河以北登陆。见到壕沟土墙就去占,把鞑子的沿河炮台也占了,那里绝对防不住两万多人进攻!” “但是我们绕过去,就不能堵住鞑子退路,”萧宗显说道,“鞑子只要伤亡不太惨重,是可以从容撤退的。” 李正支持卢象升的建议,说道:“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此战不是为了全歼鞑子,只要守住盖州就是咱们赢了。而且,鞑子兵败即便想走,也总得留下点什么。不把咱们喂饱,鞑子大军走得掉吗?” 留下的当然是断后部队,大军想要撤离必须这样做。 李正属于援军主帅,他既然拍板,那就得执行。 从海上绕一圈往北,扎营好几天的援军,死伤百余人就又走了,他们要重新从海上绕。 “殿下,敌军撤了,要不要追击?”苏克萨哈问道。 多尔衮摇头:“不追,专心攻城。北边的敌军,肯定是攻不进来,佯装撤兵引诱我们追击。” …… 城北的战斗,主要由两蓝旗和镶红旗负责,剩下的八旗部队进攻城东和城西。 这里打得最激烈,死伤也最惨重。 努尔哈赤的外孙、豪格的心腹遏必隆说:“王爷,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东西两边打得热闹,其实没死多少人,只有咱们这边战事凶险。满达海晓得利害,一直不怎么出力,只有咱们两蓝旗的勇士在拼命厮杀啊。这是多尔衮在借南蛮之手,故意削弱两蓝旗的实力!” 豪格摆手道:“既然上了战场,就该用上全力,不要扯上八旗内部恩怨。” 遏必隆急道:“咱们在用全力,可镶红旗的满达海,跟咱们进攻同一面城墙,镶红旗的士卒用全力了吗?硬仗都是两蓝旗在打!” “休要胡言,”豪格呵斥道,“你这厮就是心思太杂,打仗也不好好打。都什么时候了?南蛮子在辽东有三座城,今天不出力把盖州攻下,过几年咱们连盛京都保不住!” 遏必隆欲言又止,只能默默退开。 退到兄弟身边,超哈尔说道:“十六弟,你知道王爷是啥脾气,再怎么劝都是没用的。” 遏必隆叹息道:“十三哥,话虽如此说,但……两蓝旗经不起这样打啊。” 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超哈尔应该围攻锦州时战死,但现在还获得好好的。他跟遏必隆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遏必隆是努尔哈赤的外孙,超哈尔的母亲则另有其人。 两人的爹很会生,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而且为满清战死好几个。 遏必隆的腰刀很出名,一直到清末都还在。塞尚阿作为钦差征讨太平天国,咸丰就赐下遏必隆腰刀壮行,刀把系着的牙牌刻有“神锋握胜”四字。乾隆派遣傅恒平定金川,也是御赐这把刀出征。 就在兄弟俩窃窃私语时,满达海的镶红旗士卒,被多尔衮勒令加紧进攻。 满达海不敢违抗军令,只得派兵推着楯车和云梯,跑去北城墙蚁附攻城,豪格的两蓝旗顿时压力骤降。 城墙缺口处,尸体已然堆积成山。 双方绞杀至今,大同军只在土石台上退了四米,付出的代价是阵亡三百余人。 至于攻击缺口的八旗兵,阵亡已经上千,受伤的超过两千,多数伤者都是被万人敌炸出来的。 满洲第一勇士鳌拜,腿伤虽然愈合,却变成了瘸子。而今,左手被斩断两指,身上受创七八处,竟然还在那里厮杀着。 “轰轰轰轰!” 又是十多颗万人敌砸下,正在攀爬土台的八旗兵,终于承受不住,被炸得直接当场溃散。 “杀!” 带队守卫缺口的大同军官叫李辅国,趁机下令反扑,从守势立即转化为冲杀。 “呃……” 鳌拜双眼圆瞪,随即仰身倒下,被李辅国一枪刺中咽喉。 土石台的八旗兵被杀回去,大同军再次完全掌握城墙缺口,满清必须重新组织一次进攻。 第447章 【棱堡】 明代的盖州城,比几百年后的盖州市区,位置要更靠海一些,死死堵住北边南下的通道。 多尔衮亲率五万大军,又有数万随军包衣,在海州集结之后迅速南下。 豪格率领两万八旗军,从东北方的山沟而来,顺着大清河直插盖州东部,无非想要肆虐乡村抢麦子。 因为整个大清河北岸地区,为了防止被满清袭扰,广袤肥沃的土地全部荒废,只有越过了大清河才能看到庄稼。 反正人口不足,当然要选择更安全的区域耕种。 “王爷,前方便是新堡!” 豪格骑马奔出,绕过一个山间河湾,亲自上前拿出千里镜观察。 此地是没有城堡的,最近几个月抢筑完成。由于不知道名字,满清探子便称之为“新堡”。 大明当初为了防备此处通道,北边筑有汤池堡,东边沿着河谷筑有大片领关、上哈塔墩和石门关。但这些地方都离得太远,容易被包围困守,大同军收缩防线筑起了“平虏堡”。 “这是什么城堡?” 豪格放下千里镜,喃喃自语,复又拿起来继续观察。 此处城堡的城墙非常矮,搭个梯子就能冲上去。而且城墙外围,还有一层斜面土坡,这种土坡连梯子都不用,士兵跑步冲锋就能爬上去。 就是土坡外围的堑壕很讨厌,还得先让民夫去填堑壕。 仔细观察片刻,豪格被逗乐了,对左右部将说:“若是在我麾下,负责建此城堡的工匠该杀,哪里能防得住大军攻城?” 原先制定的计划,是多尔衮率领主力,围攻盖州城顺便打援。豪格带偏师包抄侧翼,一边抢收麦子,一边劫掠人口,关键时刻还能与多尔衮合兵。 此时此刻,豪格看到“平虏堡”的模样,顿时决定先把这个据点拔下再说。 按照豪格的估计,顶多一天就能拿下! 前段时间从朝鲜掠来的百姓,如今变成了攻城民夫,跟着厮卒(随军包衣)一起去负土填壕。 “砰砰砰!” 民夫们刚刚接近堑壕,便被土坡后的火铳兵射击。 一顿枪响,纷纷崩溃。 无奈之下,豪格下令从船上搬来楯车组装。用楯车掩护民夫,先把堑壕填平再说。 “轰轰轰!” 这次却是炮响,而且精准无比,几乎四五发炮弹,就能击毁一辆楯车。 卢象升的骁骑兵,已经扩充到7000人。新增的那些战马,都是在河南、山东战场缴获的,一些骑兵干脆是连人带马投靠过来。 比如姜镶,就带着四百家丁骑兵投靠,如今被调派到辽东参与战斗。 “哈哈,这劳什子棱堡果然有用。”卢象升站在城墙上观战。 棱堡并不以坚固着称,城墙也非常低矮。若真被敌人冲到城下,分分钟就能爬上去。 但是,无火力死角,任何角落的敌人都将被火力覆盖。 包括火炮的射击点,都是提前测量好的。敌人到了那片区域,便让火炮射击,炮弹命中率非常高。 连续报废好几辆楯车,豪格有些坐不住了,命令民夫和厮卒不计伤亡的负土填壕。 击溃填壕民夫十余次,卢象升突然下令:“让他们填,节省些火药炮弹,用来打后面的真鞑子。” 枪炮随即停歇,豪格大喜:“那些南蛮子弹药不够了,快快把壕沟填平!” 堑壕并不宽,也不怎么深。 在枪炮威胁消除之后,民夫迅速将其填平,豪格立即下令八旗兵推着楯车进攻。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楯车接近斜面土坡。 “砰砰砰!” 土坡上再次出现火铳兵,满清的攻城利器楯车,发挥不出丝毫的防御作用。 因为土坡也是一个个棱角,楯车能挡住正面的子弹,却挡不住两边的子弹。纸壳弹药填装之,纸壳也被捅条塞进去,可以防止弹丸向下射击时滚落。 努尔哈赤子孙、正蓝旗小旗主、固山贝子博洛,此时正在率队冲锋。 豪格被没收的正蓝旗牛录,虽然在撤回辽东之前归还,但却遭到多尔衮掺沙子。博洛等一堆镶白旗贵族,被混编进了正蓝旗,多铎死后留下的镶白旗残部则被多尔衮霸占。 “再加把劲,楯车推上土坡就能破城!” 博洛嘶声大吼,心中颇为兴奋。 他跟豪格一样,把负责筑城的工匠当成傻子。这些土坡不但很矮,而且还不怎么陡,楯车都能轻松推上去。 “砰砰砰!” 土坡上突然冒出的火铳兵,并不被博洛放在眼里。 然而一阵枪响,博洛侧腰吃痛。他身后一摸,满手是血,转身看向侧面,第二轮火铳射击即将开始。 “撤!快撤!是宁远那种锐角台!” 博洛瞬间明白咋回事儿,楯车防不住旁边啊。 八旗兵数千人攻城,自然不可能靠吼指挥。除了身边几个,没人听清他喊什么,因为火铳已经在此射击了。 一枚流弹命中博洛的颈部,这位努尔哈赤的孙子,当场稀里糊涂倒下。 “当当当当当!” 满清的中军大阵,突然响起敲锣声,却是豪格在下令鸣金收兵。 根本不用他下令,第二轮射击结束,攻城部队的伤亡已超过15。他们发现楯车防不住,哪里还敢继续进攻,不等收兵的命令就转身溃逃。 豪格愤怒至极,吼叫道:“把火炮拉上来!南蛮子修这个堡,只用了两三个月,城墙定然不怎么坚固!” 确实不怎么坚固,城堡主体夯土而成。 至于外围的土坡,也属于夯土。但都没怎么夯实,随便垒土拍打几下便可。 见满清拖出火炮,城上和土坡上的大同军,立即退下去躲避。 “轰轰轰!” 二十多门满清火炮,开始对着同一处城墙射击。 只要多命中几炮,眼前这粗制滥造的城堡,肯定是会当即垮塌的。 然而,一炮都打不中! 因为城墙太矮了,城墙之外还有土坡挡着。 红夷大炮属于滑膛加农炮,射击角度相对较小。用这种火炮,攻击本身就低矮,且外面还有土坡阻挡的城墙,命中几率等于中五百万彩票大奖。 连续轰击好几轮,满清炮兵终于意识到问题。 豪格下令道:“垒土修筑炮台!” 既然找不到射击角度,那就把炮台做高点。 虽然这么做用处不大,但卢象升不敢掉以轻心,命令火炮轰击正在垒土的民夫。 炮台垒不起来。 场面僵住了,豪格骑虎难下。 他可以不顾这座城堡,再往前走上几里,就能直接去抢地里的麦子。 但面子实在挂不住,付出上千人伤亡,毁了十几辆楯车,打出几十发炮弹,竟连敌方一根毛都没摸到。 这事儿如果传回去,还不笑掉多尔衮的大牙? 豪格命令扎营住下,傍晚召集众将商议:“这古怪的城堡,到底该怎样打,你们且都说说。” 努尔哈赤之孙、正蓝旗小旗主多尼说:“既然古怪得很,就不要去打它。咱们带兵去抢收麦子,抢到麦子之后,随便找个地方渡河,前去跟摄政王合兵一处。若是城堡里的敌军追来,正好在野外将其击败!” 鳌拜说道:“城堡里铳炮众多,守军估计上万。如果对这些敌人不管不顾,咱们能安心抢麦子吗?就算抢到了麦子,过河时被敌人突袭怎办?”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多尼怒道。 豪格当然要护着自己的心腹爱将,他说道:“鳌拜讲得很有道理,得想法子把这个城堡拔掉。太祖在世的时候,遇到明军的城堡,也是能拔就拔,否则下次来它还杵在那里。” 鳌拜继续说:“这城堡修得就像山地,虽然山不高,站在上面打下面,还是很容易的。那些斜土坡,跟宁远的锐角台一模一样。不管往哪边进攻,两侧的火铳兵都要放铳,楯车肯定是挡不住的。那就不要楯车,咱们两万多人,一股脑儿的往坡上冲!” 大明在万历年间,就已经开始借鉴棱堡,最初是修在宁夏防备蒙古。 辽东的类棱堡式防御建筑,出自孙元化之手,是在孙承宗的支持下修建的。祖大寿镇守十多年的宁远,便有类似的防御建筑。 但是,那并非棱堡。 而是在中国式城墙的基础上,修筑棱形敌台,让火炮和火铳能够绕过楯车命中敌人。 没有谁优谁劣的区别,八旗兵都攻不破,宁远城最后是活生生围死的,围到弹尽粮绝就只能投降。 这里的棱堡实在太矮,豪格等满洲贵族,一时间没能联想到宁远城,直到被打痛了才想起宁远城的大锐角敌台。 “冲上去送死吗?”多尼冷笑。 “不冲咋办?”鳌拜说道,“这城堡修在紧要处,来时倒能绕过去,等抢了粮食、人口和牲畜,辎重一大堆还怎么绕?到时候,要么过河,要么城堡外走过去,不管哪种都容易被突袭。” 多尼说道:“正好把敌军引出城堡歼灭!” 鳌拜针锋相对:“那些南蛮子是会打仗的,肯定任咱们抢,抢来的东西越多,行军就越不好走。到时候,咱们就是猎物,敌军就是猎人。他们依仗着城堡,来得快,去得快,处处占上风,咱们处处都被动得很。” 多尼说道:“野外作战再不顺,总比攻城送死强。这古怪城堡,要送死你先去!” “去就去!”鳌拜愤怒道。 这看似在讨论军事,其实是豪格与多尔衮的矛盾延续。 多尼,是多铎的次子! 尚可喜缩在旁边,本来一直没说话,但他不愿强攻城堡,只得开口道:“这种大锐角城堡,我以前听红毛炮兵教习提起过,孙先生(孙元化)也多次提起。别看它很矮,其实不容易攻克……” “你怎不早说?害我死了上千勇士!”豪格大怒。 尚可喜解释说:“末将也只是听说过,并未见过实物。而且过去好些年,一时间真没想到,直到王爷刚才撤兵才想起来。” 鳌拜说道:“先用火炮轰击,等八旗勇士冲得近了,再停下来不放火炮。那段土坡也不陡,只穿一层甲胄,肯定冲得很快。占了土坡之后,再搭梯子去攻城。那些城墙不高,肯定能攻得上去!” 豪格不想被多尔衮看笑话,当即说道:“那就照这法子试试!” 多尼等人只是冷笑,反正他们不会强攻。豪格想要硬来,就得让自己的牛录去攻城,死再多他们也不会觉得心疼。 满清是总公司,八旗是分公司,各旗下面还有分公司,每个分公司都是自负盈亏的。 作为分公司的小老板,多尼只需保住自己不亏本便可。 第453章 【红楼梦没了】 镶红旗的满达海也已打出火气,眼见两红旗的士卒在城墙缺口溃散,他直接对长子常阿岱说:“你顶上去,不许逃回来,就算死也要死在盖州城里!” “是!” 常阿岱对自己麾下的八旗兵喊道:“骑兵都随我冲!” 用满洲骑兵攻城,这属于八旗军的惯例。因为他们下马就是步兵,而且一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只见三千余骑,从土墙和壕沟的各处通道奔出,跟随常阿岱直扑城墙缺口。 豪格也下令道:“收拢溃兵休整。图尔格、超哈尔,你们两个率部,随时援助镶红旗的勇士!” “是!” 图尔格、超哈尔单膝跪地领命,随即召集自己的部队出发。 图尔格、超哈尔都是遏必隆的哥哥,图尔格曾经招降蒙古察哈尔部,历史上进攻大明连破六十七县。 兄弟俩整兵期间,常阿岱的骑兵已经冲出。 三千多满洲骑兵,全部身披双甲,顶着大同军的炮火,以松散阵型冲向城下。 由于满清壕沟距离城墙实在太近,只付出百余骑的伤亡,这些骑兵就已经冲至城墙附近。靠近城墙缺口的,立即下马转为步兵,抬着梯子冲向土石台。距离缺口较远的,骑马用刺箭朝着城上抛射。 “轰轰轰轰!” 又是万人敌砸下,却阻不住这些阿礼哈超哈营的进攻。 为了防备满清重箭,李辅国没让士兵守在土石台边缘。常阿岱亲领士卒,顶着万人敌的轰炸,顺着木梯爬上土石台。 “撞!” 李辅国一声令下,前排的藤牌手,以紧密阵型一起往前冲撞。 刚爬上土石台的阿礼哈超哈兵,顿时被一整排藤牌手给撞下去。土石台只有三米高,一般摔不死,但身披双甲的满洲精锐,还是落下去摔得七荤八素,成为掷弹手和火铳兵的靶子。 “射!” 与此同时,更后面的阿礼哈超哈兵,用重箭射向冲撞至土石台边缘的大同军藤牌手。 “退回来!” 李辅国连忙下令,但还是有四个藤牌手中了重箭。 趁着这个短暂间隙,一些阿礼哈超哈兵再次爬上土石台,跟大同军的藤牌手、长枪手绞杀在一起。 常阿岱被撞下去之后,裸在外面的双手,已被万人敌弹片击伤,连握兵器都握不牢固了。一张脸也血肉模糊,被石灰和辣椒面熏得睁不开眼,等他回过神来,图尔格、超哈尔的部队已经来支援。 “杀死南蛮子!” 图尔格、超哈尔兄弟俩,同时冲上土石台,与李辅国守军绞杀在一起。 常阿岱摇摇晃晃站起,重新去爬木梯。 “砰!” 一发子弹从左侧城墙射来,命中常阿岱的右肩,这次是彻底握不住刀了。 “杀!” 常阿岱把刀换到左手,带着士卒继续往前冲。 这处缺口只有十二米宽,交战双方却猬集数百人。打到后面就是往前挤,根本无法挥刀,倒是万人敌一直往人堆里砸。 但万人敌越砸越少,除了弹药不够之外,还因为缺口两侧城墙,敌军也在使用云梯攻城,一些掷弹手还得照顾那些登城之敌。 防守缺口的大同军,被挤得一点点退后,几个藤牌手不慎摔倒,竟被八旗兵活活给踩死。 “轰轰轰!” 又是万人敌砸下,全身是伤的常阿岱,被一块弹片击中喉咙。 嘴里的鲜血汩汩冒出,这位镶红旗旗主之子,终于在战场上咽气了。他甚至都没倒下,因为四面八方全是人,尸体被挤着继续往前。 大同军也被万人敌炸出的石灰和辣椒面影响,是被风吹过去的,双方都闭着眼睛不停咳嗽。 胡定贵亲自来到缺口左侧的城墙,不管正在攀登云梯的敌军,聚集数百火铳手,朝着猬集在一起的阿礼哈超哈兵放铳。 “三段击!” “举铳!” “放!” “砰砰砰砰!” 当即就有最两三百八旗兵中弹,防守缺口的大同士卒也被误杀两个。这还是尽量朝着外侧射击,更多是射向城外的后续部队,否则被误伤的友军还会更多。 依旧有无数八旗兵冲上来,缺口处早被尸体堆得凹凸不平。八旗军踩着尸体前冲,竟有居高临下之势,有些腾出双臂反手握刀去割喉。 但是,城上的火铳和万人敌,持续对八旗兵造成伤亡。八旗兵又攻不进去,在此处败退是迟早的事情。 “杀!” 东侧城墙那边,突然传来震天喊杀声。 却是北城墙投入的兵力太多,东城墙那边的正规军不够,只能用农兵和百姓协助守城,竟被多尔衮指挥两白旗、两黄旗攻上城墙。 大同军的正规兵奋勇厮杀,一些辽东百姓组建的农兵,却吓得转身逃跑。他们训练只有两三个月,又曾长期被鞑子奴役,心里始终有一种对鞑子的恐惧。 刘大章奋力嘶吼:“不准逃,不准逃,逃了就要给鞑子当奴才!老子不想当奴才,杀啊!” 金国珍则用朝鲜话喊道:“你们的姓氏不要啊?你们的田土不要啊?你们的妻子还要不要?我的妻子怀孕了,为了妻儿,快快拼命!赵菩萨保佑!” “赵菩萨保佑!” 这些辽东农兵没喊什么种田吃饭,竟然一个个大呼“赵菩萨保佑”。就仿佛请神附体,除了少数孬种,大部分溃逃的农兵都重新杀回去。 正在组织领导妇女,给守城士卒运送物资的潘慧,挺着大肚子拿起扁担:“姊妹们,男人在拼命,咱们女人也不怕死。不想被鞑子抓回去的,就跟我一起杀敌!” 潘慧是湖南士绅家的小姐,她的丈夫,正是意外阵亡的炮兵总指挥杨烨。 她本来跟孕妇待在一起,听闻丈夫阵亡之后,便含着眼泪出来组织妇女帮忙。 数百妇女提着扁担和棍棒,爬上城楼去加入战斗。许多百姓见状,也放下手里的运输工作,一起涌向城墙去。 刘大章见状大喊:“护住妇人啊,莫让妇人被鞑子杀了!” “杀!” 不论是否参与过农兵训练,守城的青壮百姓,都红着眼睛冲向八旗兵。 因为那些前来支援的女人,全都是守城军民的妻子。 达尔汉率部攻上城墙,麾下士卒接连被杀,他却死死扼守住云梯处的女墙,掩护更多八旗兵爬上城墙。 这货是努尔哈赤的女婿,大凌河血战时,明军五百多人出城作战,达尔汉率领八十人就将明军击溃。在攻打蒙古扎鲁特部时,达尔汉单骑追杀,擒获该部落的台吉(王太子或王太弟)。 达尔汉本属镶蓝旗,多尔衮调整八旗部队,把达尔汉这员悍将弄到自己麾下。 如今,又把达尔汉派来攻城! 在达尔汉的厮杀下,越来越多八旗兵爬上来。他左侧是大同军,右侧则是农兵部队,这货自己扛住大同军,让友军去跟农兵厮杀。 眼见农兵接连崩溃,谁知不断有人鼓舞士气,呐喊一通之后又杀回来。 一些双眼通红的农兵,由于装备处于劣势,竟然丢掉兵器舍命扑出。两三个农兵,扑倒一个八旗兵,然后抱在城墙上翻滚扭打。 “让开,让开!” 吴化普嘶声叫喊,他统率的龙骑兵,已经临时转为火铳兵,正在负责另几段城墙。 此处接到警讯,吴化普立即亲自带队支援,火枪已上膛,刺刀也套上,却被大量冲上来的百姓阻住。特别是那些妇女,打仗又没战斗力,反而把援兵通道给堵死。 好在,不用他帮忙了。 农兵们爆发出的疯狂战斗意志,让接战的八旗兵感到毛骨悚然。靠近女墙的八旗兵,甚至被农兵抱着,一起翻过女墙坠下去摔死。 达尔汉这个悍将,身披多处创伤,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在身边士卒死完之后,被几杆长枪顶在女墙上,又被一枪狠狠扎进喉咙。 城墙缺口处,八旗兵顶不住万人敌和火铳射击,终于还是损兵折将败退回营。 仅这一天,满清就阵亡三千余,伤者无数。而大同军这边,正规兵阵亡五百多,农兵和百姓死了一百多。 如此惊人的伤亡,让八旗贵族们坐不住了,纷纷闹着要撤军。 再多死几千,对于满清而言已经伤筋动骨! 当晚,五更天。 援军的先头部队,乘船在战场西侧的海边登陆。人数不多,也就两千多人,但卢象升和萧宗显全来了,只有李正留下来掌控大部队。 在天色即将发白的时候,他们已经绕到满清沿河炮台背后。 “杀!” 卢象升和萧宗显,各带千余人突袭河岸炮台。 满清明显没想到敌人从背后杀出,炮兵一个接一个被杀。 负责这段炮台的,是多尔衮的心腹爱将,包衣出身的炮兵将领曹振彦——曹雪芹的曾曾祖父。 曹振彦从梦中惊醒,眼见几处炮台失守,立即对儿子说:“快逃!” 曹玺,也就是曹雪芹的曾祖父,拔刀喊道:“父亲,摄政王待我曹家恩重如山,此刻又怎能临阵脱逃?” “你祖父若是忠于大明,咱曹家早就没了,这个时候,保命要紧!”曹振彦觉得儿子是个智障。 曹玺被呵斥一通,父子俩总算达成一致,带着残余的炮兵全部撤出炮台。 “一个都别放走,杀!” 卢象升率领数百骁骑兵,早已堵住曹氏父子的逃跑路线。 这里的敌人多为炮兵,那里敌得过骁骑兵? 曹振彦当即跪地请降,他刚跪下去,却见儿子拔刀冲向大同军,急得连忙大喊:“逆子,快回来!” 卢象升策马而来,一枪戳死年轻气盛的曹玺。 熹微晨光下,曹振彦见此惨状,顿时跪瘫在那里,忍着眼泪喊:“罪将请降!” 第448章 【瘸腿的满洲第一勇士】 豪格虽然莽,却并不傻,硬冲也要讲策略。 满清军队打仗很有耐心,当年的大凌河之战,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互相炮击。 黄台吉准备了轻重炮弹各8500个,将战场外围的明军炮台,全部一个个强行拔出。几乎每个明军炮台,都遭受满清两百发以上的炮弹轰击。 而且满清军队,当时步炮骑协同作战! 如今豪格有样学样,命令全军只穿一层甲。这是因为,他们摸清了大同军的路数,知道大同军里没有弓箭手,反而是火铳兵数量奇多。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穿多层甲,反正都会被火铳给打穿。 临战之际,尚可喜又跑来献策:“王爷,敌军铳炮凶猛,不如挖壕沟向前推进,一直挖到那些土坡上!” 在大威力开花弹出现之前,攻打棱堡就三种方法: 第一,用人命堆,堆到守军杀不过来。 第二,用臼炮轰。臼炮射击角度大,用海量的臼炮,对城墙进行抛射。 第三,挖地道掘进。先挖环形地道,再挖平行地道,再挖环形地道……循环往复,一点点推进。 满清自然不敢用人命来堆,而且他们只有加农炮,一直没有携带臼炮的习惯。 那就只能挖地道掘进了,尚可喜虽然没提出环形地道攻势,但能想出来挖地道还是很厉害的。 豪格摇头说:“等地道挖过去,乡野的麦子都烂了,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对面的城堡很矮,只需攻破外面的土坡,冒着矢石就能迅速攻占。我打算四面齐攻,阵型松散些,付出一两千人的伤亡,必然能将此城堡攻克。” 尚可喜欲言又止,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挖地道掘进确实很费功夫,满清此次出兵,主要是来抢收麦子的。 顺便,在盖州围城打援。 豪格这边属于偏师,不敢围城打援。若是滞留太久,有可能被援军赶到,从背面来个前后夹击。 …… “敌军要进攻了!”姜镶站在城楼上说。 萧宗显笑道:“急着来送死。” 萧宗显之前驻扎在复州,平虏堡修好之后,便带着火铳兵过来,近战步卒和龙骑兵依旧留在复州。 由于时间和条件限制,平虏堡也不是正经的棱堡,修得其实相对非常简陋。 低矮的城堡外围,是一圈一圈的壕沟和土墙。 挖壕沟挖出来的土石,在最外围堆成土坡,在各道壕沟之间堆成矮墙。 各处矮墙仅有半人高,火铳兵可以躲在后面射击。敌人冲过土坡之后,还有一道道壕沟等着,每道壕沟都是生死天堑。 必须攻破了所有壕沟和土墙,才能攻打真正的城堡。 此时此刻,只见土坡之外,各处皆有小股敌人,以极为松散的阵型攻来。 萧宗显举着千里镜,慢条斯理说道:“传令,不得开炮。此次进攻皆为孱兵,根本就不是八旗军,应该是来试探我军火力布置的。” 城堡之上,一炮不发。 这些是被逼着佯攻的厮卒(随军包衣兵),一直跑到土坡附近,才被坡上的大同火铳兵击溃。 姜镶拍马屁道:“萧将军好眼力,果然皆为孱兵!” 萧宗显笑道:“虽然都穿着棉甲,但那冲锋气势就不对,连我南方的大同农兵都不如。不是孱兵是什么?” 早期的各师师长,除了费如鹤之外,也就萧宗显读书最多,真不是张铁牛这种莽汉能比的。 当然,黄幺、李正和胡定贵,这些年也在坚持读书,虽然读的大部分都是兵书。 卢象升忽然说道:“不如外围稍作抵抗,示敌以弱,把鞑子放进来再打。” “卢先生之言,正合我意。”萧宗显笑着说。 城上在聊天,城外却眉头紧皱。 浪费了一些厮卒的性命,却无法试探出守军火力点,这让豪格感觉非常的难受。 他有点怀念在山陕打仗了,好多降兵降将可用,不必浪费八旗勇士的性命做试探。 这次撤回辽东,多尔衮也带走两万多降兵降将,并且在辽东重新整编八旗军。两万多降兵,其中一万六千人,都被编入汉军八旗做补充。 但是战斗力堪忧,只能安排驻守各城,防止大同军渡海偷袭。 豪格也属久经沙场之人,自然不可能梭哈。他派出一些八旗兵,混在穿上铠甲的厮卒当中,继续进行侦察性质的佯攻,而且是轮流攻打棱堡的各个方向。 结果发现,只要下一次主攻方向距离很远,火枪的声音必然更加稀疏,城堡上必须使用火炮进行压制。 这让八旗贵族们大喜。 就连不愿强攻的多尼,都喜滋滋说道:“里面的火铳兵,顶多能有一两千!” “一两千火铳兵不算少,但也是可以打的。”豪格笑道。 多隆说道:“把阵型分得再散些,就不怕火铳火炮。” 鳌拜跪地抱拳:“王爷,让我来带头攻城!” 豪格当即安排进攻方案,他只留骑兵和火铳兵,剩下的步兵和弓手则从四面进攻。 这次不用楯车,散开来往前冲。 “轰轰轰轰!” 将近三十门满清火炮,朝着那些土坡疯狂轰击。 在火炮掩护之下,满清部队开始进攻。当冲到射击点时,城堡上的火炮也开始还击,然而满清八旗兵硬顶着炮火前冲。 这种事情,他们经常干,因为大明的火力也很猛。 当八旗兵接近土坡之后,满清火炮才停止轰击。土坡上的大同军,零星放了几枪,便全部选择后撤,直接放弃这道土坡阵地。 鳌拜提刀冲上土坡,看到里面的情况,顿时就有些傻眼。 因为在土坡的后面,还有好几道壕沟。这些壕沟是相通的,可供防守士兵撤退转移。 此时此刻,已经没法再想其他。 鳌拜看到敌人撤进壕沟,正在利用壕沟转移,当即大呼:“随我追杀敌军!” 各处的八旗兵,跟鳌拜的选择一致,都是追着从土坡下来,再跑过一段平地,然后跳进壕沟里开始追杀。 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还抬着简易云梯,似乎想一举冲上城堡。 坐镇中军大阵的豪格,完全看不到里面啥情况,只能任由前线将领自由发挥。 “轰轰轰!” 连接环形壕沟的通道,两侧都有一道矮墙。 矮墙后方,突然站起掷弹兵,朝着通道里扔万人敌。 接连吃了两发万人敌,鳌拜身后被炸死好几个,他自己也被弹片给击伤。 “砰砰砰砰!” 接着又是火铳射击,居高临下对准壕沟里的敌人。 这里面又是壕沟,又是土墙,根本就看不清地形。壕沟的通道在哪里,地面的通道在哪里,守军也是训练了半个月才熟悉的。 对于进攻方而言,不啻于进入迷宫。 “撤,快撤!” 鳌拜惊恐大呼,终于知道这里面有多凶险。 棱堡不是孤零零的城堡,而是一种防御系统,可以理解为“人造预设战场”。这里的所有地形,都是防守方安排好的,进攻方只有挨打的份儿。即,把防守优势放到最大,把进攻劣势也放到最大。 平虏堡这种堑壕与矮墙结合的外围防御工事,虽然出于条件限制,更类似大营的防御,但足够把敌人搞得晕头转向。 想进来容易,想出去就难了。 因为最外围的环形坑道,根本就没有可供攀登的台阶。就连守军想要杀出,都得临时搭木板,一人高的壕沟够敌军慢慢爬的。 幸好八旗军带来许多梯子,搭在坑道墙壁上,争先恐后的往上爬。 逃命之时,顾不得那么多,你争我抢是正常情况,经常抢得把梯子给搞翻。 而守在坑道上方矮墙后的火铳兵,却可轻而易举往下射击。 卢象升看着战场情况,惋惜道:“还是放得不够深入,否则这些鞑子逃不回去几个。” 豪格无法指挥战斗,萧宗显、卢象升也差不多。 因为埋伏的士卒,必须蹲在矮墙后面,很难看清城墙上的旗令,只能由前线指挥官自行处理。 鳌拜爬梯子的时候,小腿中了一枪。 这位满洲第一勇士,吃痛爬得更快,三两下就冲上去。 “砰!” 又是一枪,命中鳌拜身后的八旗兵,这倒霉蛋正好帮豪格挡枪了。 鳌拜带着麾下败兵,一瘸一拐的逃出土坡,又将面对城上火炮的轰击。 “轰轰轰轰!” 进攻方的火炮很难命中棱堡,棱堡的火炮也很容易轰击敌人。而且,这种角度极易产生跳弹,几乎每发炮弹落地,都会跳起来往前飞很远,撞到一个便非死即重伤。 鳌拜一条腿雀掉,好不容易逃回去,面对的却是豪格的怒火。 豪格搞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况,看到一堆溃兵溃将大怒:“都已经冲进去了,为何又逃出来?” 鳌拜苦着脸解释:“王爷,里面又是壕沟、又是矮墙。七弯八拐的,打不着敌人,只能被敌人打。” 豪格顿时哑口无言。 败兵陆续逃回,豪格清点伤亡,这次进攻竟然损失1600多人! 其实有些没死,但出不来了,俘虏就抓了百余个。 多尼也懒得跟豪格抬杠,叹息道:“别再攻城堡了,去乡下割麦子。我麾下的勇士,起码有三四百个没逃出来。” 豪格怒视尚可喜:“你既然听说过这种城堡,为何不出言提醒?” 尚可喜硬着头皮解释:“王爷,末将真不清楚,只知道这种城堡不好攻打,里面究竟是甚样子不晓得啊。” 豪格咬牙切齿道:“整顿各自部伍,徐徐撤军,防止被敌人衔尾追击!” 傻子才会继续强攻,豪格现在只能选择离开。 这种城堡太可怕了,敌人分毫不损,前后几次进攻,自己已经死伤两千出头。 足足两千的八旗勇士啊! 此战与士气、装备、训练度、组织度通通无关,纯粹是满清第一次遇到棱堡,而且是被大同军改得乱七八糟的棱堡。完全没有应对经验,不打输才真的见鬼了。 大同军也没法立即追击,外围壕沟过不去,还得慢慢搭木板。 临时建造的玩意儿,就是这么费事。 第454章 【围魏救赵】 城西的满清阵地,由代善的正红旗、济尔哈朗的部分镶蓝旗驻守,剩下的都是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 代善年事已高,睡得不怎么沉,听到声音立即出帐查看。 济尔哈朗亲自骑马跑来,对代善说:“南蛮突袭沿河炮台,那边的炮台都已丢失,炮台附近的乌真超哈营也溃了。” “敌军有多少?”代善问道。 济尔哈朗说:“还不清楚,但应该不多,否则敌军早就杀过来了。” 代善说道:“立即组织反攻,把那些南蛮子赶进海里!” 二人点齐马步军过万,将攻城的火炮也带出,朝着卢象升、萧宗显的方向进发。 满清的攻城火炮,虽然有土墙掩护,但也被大同军陆续击毁二十余门。沿河炮台的二十多门火炮,也被卢象升、萧宗显突袭俘获,这就等于失去五十门左右。 剩下的130多门火炮,分散于盖州城东、西、北三面,西侧这边如今只能动用40门。 当满清八旗军从攻城阵地中抽出,集结起来向西进攻时,援军的后续部队已经抵达四千余。其中一千还是炮兵,从船上搬来五十门火炮,就在岸边搭建炮兵阵地,卢象升、萧宗显率领的前锋,也将缴获的二十多门炮拖过去。 曹振彦等俘虏也卖了力气,这些投降的满清炮兵,为了在大同军面前留下好印象,非常积极的帮着转运火炮去海边。 不积极的都死了! 第三批援军还未抵达,李定国、王廷臣却回来了。他们一路抢到锦州附近,但宁远和锦州都有重兵,抢掠人口的时候还差点吃亏。 眼见鞑子推着楯车往前,二人的骑兵立即转为步兵,先帮着防守临时阵地再说。 李定国把麾下士卒安排好,快步跑来见卢象升和萧宗显:“第一师和第二师在攻山,消息已经传到复州城,我们这次是先回的复州。鞑子的宁远、锦州之兵,被我跟王将军(王廷臣)拖了几天。几天时间,我们损失骑兵三百余人,但也让鞑子延迟几日去救援山。” “好!”卢象升欢喜拍手。 这是早就定好的军事计划,一旦满清进攻盖州,张铁牛和费如鹤就去打山。都是坐船去的,一个从登州出发,在山以东登陆,一个从天津出发,在山以西登陆,东西夹击山内的守军。 只要拿下山,就在那里驻军,招募饥民在关内耕种,作为今后出兵辽东的又一个基地。 这属于稳妥打算,也可以渡海过来,配合李正、萧宗显,四个师包抄多尔衮的后路,直接把八旗精锐打得全军覆没。但后勤压力实在太大,一旦遇到风暴,极有可能全军饿肚子——此时已经进入渤海风暴高发期,海军只敢沿着海岸线航行,横渡渤海属于极为冒险的举动,运送军队和粮食都属于高风险行为。 就在代善和济尔哈朗,即将带兵进攻援军阵地时,一骑快马疯狂的从北方奔来,这匹马甚至都累得口吐白沫了。 “殿下,山被两面夹攻,威远台已在数日前被南蛮占领!”信使跪地说道。 帅帐之内,一片死寂。 威远台,又叫威远城,距离山以东一公里左右。历史上,吴三桂正是在此请降,投靠满清做了入关急先锋。 有人说,威远台是吴三桂修建的,其实早在明朝初年就有了。 满清想要攻打山,就必须先打威远台。而且有一条地道,将山与威远台连通,可以出其不意的运兵转移。 大同军当中,明显有识货之人,迅速突袭攻占威远台,接着又将运兵通道给堵死。 至于山城内,驻扎着6000八旗军,还有一万多八旗军的家属。 城中之粮,顶多坚持三四个月。 如果把包衣和平民杀了吃,也顶多能撑半年。多尔衮要是还在盖州跟大同军消耗,就算攻占此城,如果不能缴获大量粮草,也是没有能力去救援山的。 因为救援山,得先把威远台打下来。大同军只需防守此城,就能把多尔衮耗得兵粮殆尽。 打盖州城,还是救山? 多尔衮只觉口干舌燥,他预想过山会被攻击,却没想到被两面夹击。这是不一样的,抛开关城攻防战不提,山补给粮草就是大问题,辽东的粮食被威远台卡住了运不过去啊。 大同军甚至不用攻打,只在威远台屯兵,就能将山里的八旗军饿死! “召集各旗贵人议事!”多尔衮无法自己做主。 城西都快打仗了,楯车都推出去了,接到多尔衮的命令,只能又临时撤回去,任由卢象升的援军在海边站稳脚跟。 济尔哈朗气呼呼走来,质问道:“我正在打仗,急着召见做什么?” 多尔衮说道:“山被东西夹击,威远台遭敌军突袭攻占。” 济尔哈朗说道:“威远台在山以东,敌人没有攻占山,怎么可能把威远台拿下?” “肯定是坐船来的。”代善冒出一句。 多尔衮点头道:“就是坐船来的。” 豪格走到多尔衮侧下方坐下:“盖州城不好打,昨天我有三员爱将,两死一残,再打下去都得死。” 代善说:“城西的工事修得不稳固,南蛮援军已经拔除沿河炮台,外延营寨的乌真哈超营也没了。一旦继续攻城,敌方援军肯定攻打我军西侧,我跟济尔哈朗的阵地非常危险。” 满达海提议道:“不如聚兵全力攻打敌方援军。” 济尔哈朗忍不住翻一个白眼:“盖州城的敌军又不是死人,咱们全力攻打他们的援军,城内守军必然寻机出战。而且,援军大营在海边,不止援军有火炮,援军的海船也有火炮。刚才是最好的攻打时机,现在已经被耽搁了,敌军站稳脚跟之后,打下那里跟攻城差不多困难。” 豪格没好气道:“难道咱们放弃盖州,又带着大军赶去救山?岂不是疲于奔命,被南蛮牵着鼻子走?” 多尔衮看向代善:“二哥是什么主意?” 代善叹息:“还能有什么主意?立即退兵,分兵守住耀州和海州,防止盖州之敌继续北上。然后主力屯兵宁远、锦州,休整一个月之后,征调更多粮草,再去救援山。不能直接去山,否则必被敌人以逸待劳击败!” 济尔哈朗也说:“山丢不得,一旦丢失,咱们又会被堵死在辽东。而那些南蛮子,打下山之后,接下来几年可以屯田,屯够了粮草随时都能出兵。到时候,宁远和锦州都危险了,再加上盖州之敌,咱们会被两面夹攻的,变成十多年前的样子。” 十多年前,满清四面受敌,大明、蒙古、朝鲜,甚至是野人女真部落,都在跟刚刚崛起的满清打仗。 而且满清内政,被努尔哈赤搞得几乎崩溃,缺粮缺到抢劫自己治下汉民的粮食——每户交多少粮,交不出粮食就杀人。 努尔哈赤死后,代善可以继承皇位。但面对窘境,代善自知扛不起重任,于是支持黄台吉继位。 是黄台吉挽救了满清,带着满清走出困境。 一旦山丢失,满清将重现黄台吉继位之初的困境。多尔衮不是黄台吉,他没那个本事带着满清再走出泥潭! 在八旗旗主们都表态之后,多尔衮吐出一口浊气:“撤兵!” 盖州不是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三万多大同军在此,满清撤兵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当日,满清剩余的火炮,朝着城墙疯狂倾泻炮弹。清初的铸炮工艺,虽然远高于清末,但短时间内也得省着用,否则会大大降低火炮寿命。 满清却是疯了,根本不顾火炮寿命,稍微冷却就继续射击,毫不掩饰自己即将撤军。 除了对着盖州城开火,还对着海边的卢象升大营开火。 足足炮轰了三天,火炮炸膛好几门,同时派出大股骑兵去北方探路开道。 至第四天时,多尔衮下令:“毁弃所有重炮,毁弃所有楯车和云梯!” 满清所谓重炮,也就10磅以上的火炮,这种炮带着赶路,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接着,多尔衮又留下大量民夫,还有一支乌真哈超营,用于阻击大同军的追兵。 “鞑子果然要逃,准备出城追击!”胡定贵在城楼上,拍着被轰剩下的栏杆说。 不敢立即追,怕满清在诱敌出城。 看着满清大军拔营而走,留下来断后的李养性近乎绝望。他是孔有德的亲兵出身,在满清混得还不错,可再怎么混得好也成了弃子。 多尔衮刚才亲自召见李养性:“好好打仗,拖得越久越好。你的妻儿,我会好生照料。你的长子,会给世袭爵位。你的幼子,会留在我身边做亲随。” 李养性还能怎么选择? 舍命阻击大同军,能换来妻儿平安,能换来儿子们的富贵。若是敢临阵投降,全家都得惨死,而且投降大同军之后,估计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心灰意冷的李养性,对麾下的汉军八旗说:“杀敌报国,就在今日,好好守住营寨!” 这些乌真超哈兵,士气低落到极点,谁他妈想送死啊? 第449章 【乌龟仗】 豪格带着军队前脚离开,平虏堡后脚就升起狼烟。 城堡太小,容纳火铳兵和辎重,就已经显得很挤了。卢象升的骑兵,不可能塞在这里,全部在更南边的山沟里扎营。 半天时间,卢象升带着十多个骑兵,在距离满清军队数里远的地方,跟7000骁骑兵汇合。 满清的哨骑已然察觉,吓得迅速回去报信。 “敌骑近万?”豪格被惊住了。 铺天盖地的骑兵,还真不好统计数量,满清探子只能估个大概。 多尼也顾不上派系争斗,面容严峻道:“仅骑兵就近万,敌军步卒恐怕更多。应当立即渡河,去跟摄政王合兵一处,麦子暂时不要再收了。” 这些家伙,顺着大清河而来,割的也是大清河南岸的小麦。 豪格看着大片麦田,咬牙切齿道:“四处点火,把这些麦子都烧了!八旗勇士结阵防御,厮卒、民夫先带辎重过河!” 这不是逃跑,而是战术撤退,八旗兵没有先跑。 大概数百个厮卒,举着火把跑去周围麦田,去点燃那些已经成熟的麦子。 探知满清大军将至,农民早几天就进山躲藏了。豪格无法劫掠人口和牲畜,现在连割麦子都危险,干脆就将眼前的麦田毁掉。 这种情况,让豪格非常郁闷。 因为以前面对大明的辽东边军,满清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明边军只能时刻提防,探知满清要来抢粮,提前组织百姓把粮食收了,收不完的能毁就毁,来不及毁掉的就任由满清收走。 而换成大同军,竟敢出兵阻止满清收麦子! 卢象升带着七千骁骑而来,先去砍杀在麦田放火的随军包衣,怒吼道:“数典忘祖之辈,莫要放走一个!” 这些厮卒隔得老远,听到马蹄声就扔掉火把,疯狂朝着满清的大阵方向奔逃。 “轰轰轰轰!” 满清火炮齐发,阻止大同骁骑兵前进。 卢象升手里只有骑兵,不敢冲击敌方大阵,甚至不敢挨得太近。只能眼睁睁看着,距离清军较近的几块麦田被烧掉。 整场战役,满清属于进攻方,大同军属于防守方。 防守方就更加被动! 不仅兵力处于劣势,还得分守三座城,以及三座城周围的农田。盖州城和平虏堡这边,仅是最方便满清出兵的路线,满清还能走其他方向钻山沟,处处都得设防并派出哨探。 只有弄明白满清的主力方向,大同军才能慢慢集结。 在豪格进攻平虏堡时,更南边的大同军,已经在向盖州集结了,但还得两三天的时间才行。 豪格骑马立于岸边中军大阵,与卢象升遥遥相望,双方都没再有任何举动。 直到满清的火炮,也陆续装船运至对岸,卢象升才命令骑兵上前灭火,阻止火势朝着其他麦田扩散。 “轰轰轰轰!” 满清火炮架在对岸,又开始炮击,掩护其他八旗兵渡河。 卢象升就那样看着,他已经达成了目标。这场战役只有两个目的,第一,守住城池;第二,不让满清抢走太多粮食。 把豪格的军队赶过河,不让其收粮就行。 至于能对敌军造成多少伤亡,其实都无所谓。慢慢拖时间就行了,这才是第一年,是大同军在辽东最虚弱的时候,拖上两三年就能彻底扭转局面。 辽东太远,军粮运输不易。 从南方而来的运粮队伍,前段时间遇到风暴,还因此沉没了一艘,另有好几条船多处损伤。 即便此次能重创八旗军,大同军也没能力继续北扩,顶多趁机再占两座沿海城市。 汉军旗重步兵和火铳兵,再次成为最后过河的部队。 卢象升没有选择冲锋,因为对岸有敌军火炮,岸边有汉军火铳兵。就算能将这些最后渡河的敌人杀死,自己的骁骑兵也肯定付出伤亡,这种以命换命是不划算的。 等豪格渡河离去,萧宗显的火铳兵才跟来,还拖着一些火炮和辎重。 “看来要在盖州城打大仗了。”萧宗显说。 卢象升说道:“若不能攻占盖州城,敌军就不敢轻易渡河。不能渡河,就不能抢掠,那就算我军胜利。只看多尔衮想打到什么程度!” 萧宗显笑道:“肯定想拿下盖州。盖州、复州、金州立在辽东,对鞑子而言如芒在背。多拖延一年,我军势力就更壮大,粮草也更加充足,鞑子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赵瀚收复辽东的军事计划,跟明初朱元璋一模一样,也是在辽东半岛步步为营。 只不过,朱元璋那时更加困难。航海技术没有现在先进,从海里运粮运兵都危险万分。抵达辽东半岛之后,也没有城池用于防御,刚开始只能以木板制作城墙。 面对蒙元军队的反扑,明初将士无比悍勇。木板墙被敌人损毁之后,完全靠人命来堵住,甚至士兵的家属都纷纷参战。 朱元璋用海船将士兵送到辽东,最初几年只做三件事:屯田、筑城、防守。 等屯田收到效果之后,军粮充足,士卒精悍,立即发兵北上! …… “轰轰轰轰!” 盖州城内外,火炮声震天。 如此情况,已经持续数日。双方不干别的,一直用火炮在对轰,仿佛是当年大凌河之战的复刻。 多尔衮模仿黄台吉,在盖州城外挖掘环形壕沟。 挖一道沟,就用挖出的土石,在前方垒一堵高墙。再用平行壕沟,继续往前挖环形壕沟,继续用土石垒筑高墙,同时在高墙缺口处,安置火炮轰击盖州城墙。 如此攻城战术,已经有些类似“沃邦攻城法”,那玩意儿是用来攻打棱堡的。 大凌河之战,满清动用了168门火炮。 此时多尔衮攻打盖州城,悍然出动183门火炮,连沈阳的城防炮都拆下运过来! 这些火炮五花八门,口径最小的是45磅炮,轰击城墙就跟挠痒痒一样。口径最大的是12磅炮,属于对“万历大将军炮”的仿制。 各式炮弹,多尔衮总共准备了一万五千枚。 还是不能跟黄台吉相比啊,黄台吉当年攻打大凌河,足足准备了一万七千枚炮弹。仅拔除大凌河城周边的墩台,就打出去两三千发炮弹。 “轰轰轰轰!” 盖州城的炮击还未停歇,城西的河海延岸又开始了——大同海军正在跟满清对轰。 这仿佛是另一场战争复刻,历史上,满清用了五天时间,布置八十个沿岸炮位,跟大明的战船在盖州对轰。 没有任何花活,就是炮击、炮击、再炮击…… 城内外的炮击已持续半月,城墙只被击出很小的裂口。盖州城墙虽然不如济宁,却跟商丘城墙差不多,放着让满清火炮轰击,也不是十天半月能轰塌的。 “轰!” 又一门满清火炮报废。 虽然有土墙做掩护,但城上的炮击精度,远远高于地面的攻城火炮。 双方的作战任务都不同,满清火炮是想轰塌城墙,而大同火炮是想击毁满清火炮。 豪格来到盖州城外,与多尔衮会师,见面就说:“后面有南蛮大军,只骑兵就有近万!” 多尔衮笑道:“就怕他们不来,正好围城打援。” 围城打援,属于满清屡试不爽的绝招。 因为大明边军的城墙太高太厚,两三个月都打不下来。那就一直围着炮击,然后歼灭救援部队,弄死几股援军之后,城内弹尽粮绝就投降了。 此时此刻,多尔衮的数万大军,已经渡过大清河,移师到盖州城南边。同样挖壕沟和土墙,等着大同军的援军过来。 城南二十里外。 李正是坐海船来的,被满清的临时岸防炮台阻挡,干脆退回去在海岸登陆。 在了解盖州城的情况之后,他也不主动出击,跟多尔衮远隔十多里扎营。同时,让海船不断从复州运来粮食和民夫,在大营内外挖掘壕沟和垒筑土墙。 卢象升的骑兵,也掩护着萧宗显的步兵,跑去海边与李正汇合。 场面完全僵住了。 多尔衮、豪格将近七万大军,还有总数十万的厮卒和民夫,将盖州城给团团围住。 盖州城内,只有胡定贵的一个师,以及从周边撤入城中的农民。 盖州城南方二十里,是李正、萧宗显、卢象升的援军,正规兵有两万余(留了一些在平虏堡),另有大量农兵和民夫。 盖州城西边数里,是大同军的海军,与满清的炮台在对轰。 打了半个月,全在炮击,全在挖壕沟和垒土墙。 谁都不愿主动进攻,因为冲不进去啊。各种防御工事,谁冲谁死,进攻方总是更吃亏。 “敌人的援军不过来怎办?”豪格有些郁闷。 多尔衮说道:“静待时日,敌人必定露出破绽。” 打仗就是这样,看谁先熬不住。 大明与满清作战,许多时候也是这样。双方完全僵住了,大明击不退满清,满清也攻不破城池。 正常情况下,满清兵粮耗尽,就此选择撤军。 但很多时候不正常,比如援军轻敌冒进,又或者朝廷催促援军赶紧打仗,又或者城中出现投敌叛国者——辽东守军,有一些是蒙古人。因蒙古人通敌投降,继而丢失的城池就好几座。 李正属于沉稳性格,打仗如此,待人接物也是如此。 他虽然决定了扎营不动,静待敌人露出破绽,但还是用诚恳语气问道:“卢将军、萧将军,两位觉得该怎么打?” 萧宗显资历最浅,说道:“卢将军定有妙计。” 卢象升笑着说:“最妙的计策,便是按兵不动,等鞑子的军粮耗尽。” 李正也是这个想法,当即拍板道:“我即刻通知海军,让他们别跟鞑子对轰了。赶紧去朝鲜,催着朝鲜再弄些粮食来。” “便是此理。”卢象升喜欢大同军的气氛,虽然也有乡党现象,但总体而言没那么多勾心斗角。 更不会有朝廷催着进兵的事情! 大同军和八旗军打仗,最先头疼的是朝鲜,因为海军又去江华岛溜达了,不给几千石粮食就不走。 大同军不欺负人,公平买卖,买粮还给高价。 第455章 【大军之中,直取主将】 “师正,这次让我来主攻,得狠狠出一口恶气!”李辅国快步走到胡定贵面前,违反规定单膝跪地请求出战。 虽然大同军的军制,官方文书都写师长、副师长、队长、副队长,但读过书的将士还是习惯性称呼为:师正、师副、队正、队副。 包括文官里的厅长、副厅长,也是呼为:厅正、厅副。 这次守城者阵亡的数百将士,八成以上都属于李辅国那个团。 胡定贵思忖道:“你的团伤亡太多,跟老江一起主攻。还有,站起来说话,不跪也会答应你。” “是!”李辅国立即站起。 李辅国是李邦华的族侄孙,家族关系都出五服了。但谁让李邦华身居高位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纷纷跑来跟他拉关系。 李家在军政系统的势力,已经跟费家不分高下,也就没有皇后吹枕边风而已。 城中守军,点起兵马,朝着李养性的断后部队杀去。 至于海边的援军,则再次坐船,运兵去堵截八旗主力的后路。不过,还是分出李定国、王廷臣,率领骑兵撵着八旗主力追赶。 但得绕一下,北上通道比较狭窄,李养性堵住了去路。 李定国、王廷臣二人带着骑兵,从城西穿过土墙、壕沟,沿着北城墙朝东北方疾驰,接着又穿过土墙、壕沟,来到北边的山岭地带。绕过李养性驻防的满清大营,牵马爬上山坡再下去,然后一路狂奔追赶满清主力。 满清大营这边,李辅国、江霖从正面进攻,其余各部和农兵从两侧包抄。 这里的营寨太大了,满清主力撤走之后,许多地方都成为空营,但各种防御工事还是很恶心,许多地方需要搭木板才能过去。 李养性属于困兽之斗,领着三千乌真超哈和大量民夫,缩在多尔衮留下的核心营寨中。 战斗还没开始,这些汉军旗底层士卒,已经打定心思趁机投降。 李养性的妻儿有多尔衮照料,他们的妻儿却无人照料啊,说不定孤儿寡母还会被人霸占。既然如此,为何要舍命给满清断后? 李养性对麾下将士说:“对于大明而言,我等皆为投敌叛国之人。南蛮皇帝麾下文武,都是大明朝廷投靠过去的。就算投降,南蛮子也会杀了咱们,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拼命!” 汉军旗将士闻言沉默,感到绝望的同时,又怨恨多尔衮让他们送死。 都是些没有信仰的士兵,他们不知道为啥打仗,顺风抢劫杀戮倒是在行,跟着大军一起厮杀也勇猛,留下来断后就瞬间士气归零。 李养性这支部队,历史上是被李定国歼灭的! “轰轰轰!” 大同军开始炮击。 “快跑啊!” 最先崩溃的是那些民夫,足足两万民夫部队,在遭受炮击的瞬间就自行崩溃。 紧接着,乌真超哈营的汉军八旗也跟着溃逃。 多尔衮早就猜到是这种情况,因此扔下两万民夫断后。不是让他们打阻击战,就是让他们四散奔逃,大同军得消耗时间与兵力去抓捕,如此就能给满清主力后撤创造机会。 预想之中的攻坚战,一下子变成追击战。 也就李养性带着百余士卒,还留在核心大营没逃,其余铺天盖地的溃散于战场。 多尔衮的计策奏效了,至少胡定贵的步兵主力,一两天之内都不可能去追击。不但要抓捕俘虏,还要甄别、安置和看守俘虏,只有吴化普带着龙骑兵追向北边。 当李辅国、江霖带兵攻至阵前,李养性身边的百余人,面对二十倍于己的大同军,纷纷放下兵器选择投降。 甚至有李养性的几个亲兵,用刀架着李养性的脖子,捆起来押出营寨请降。 走在半路上,李养性哀求亲兵:“你们快杀了我,拿着我人头去投降,莫要让我再遭活罪。看在旧日情分上,求求诸位给我一刀。” 亲兵们充耳不闻,押解断后主将投降,说不定还能立功换回自己一命。 李辅国见到李养性,盘问一番,得知其身份,顿时讥讽道:“一条好狗,你也配姓李?” 李养性自知难逃一死,反口辩驳道:“不投大清还能怎样?大明文武欺压诬陷,若不是背国投敌,当年就被大明文武所诬杀。是是非非,哪里讲得清楚?莫要多说,是条好汉就给个痛快!” 听闻此言,李辅国倒是不再讽刺。 泥腿子出身的大同军将士,都把汉军旗和包衣当成汉奸。但李辅国是读书人,他听族中做官的长辈说起过,里面乱七八糟的党争确实难以道明。 十年前的李养性,绝对属于受害者,不投满清肯定被大明文武坑死,而且死后还要被诬陷各种罪名! 李辅国挥手道:“押回去受审。” 被士卒拖着走的李养性,扭脖子大呼:“给我来个痛快,给我来个痛快!” 吴化普独臂抓住缰绳,带着龙骑兵全速前进,至半下午时分,遇到李定国、王廷臣率领的大同骑兵。 三人合兵,约骑兵七千。 “怎的情形?”吴化普问道。 李定国指着前方:“有伪清骑兵阻截,已经打过一场,各自死伤百十人。” 王廷臣说道:“据被俘的敌骑供述,率领骑兵阻截咱们的,是鞑酋努尔哈赤的第九子巴布泰,麾下一部分是满洲骑兵,剩下的多为内外蒙古骑兵。” 内外蒙古骑兵,特指蒙古八旗(内)和外藩蒙古旗(外)。 蒙古八旗的骨干,是归附满清的大明边军,以及那些蒙古内战失败,逃来归附满清的蒙古部队。还有少数,是跟满清联姻的蒙古部族,以及作战立功的蒙古奴隶(草原抓来的战俘)。这些人,举族在辽东定居,跟满人一样编为牛录。 至于外藩蒙古,则是主动归附,或者被满清打服的蒙古部落。他们拥有自治权,但必须按时纳贡,大战之时还得出兵帮满清打仗。 吴化普作为辽东人,非常清楚里面的情况,说道:“外藩蒙古,跟伪清不是一条心的。就算他们跟鞑酋联姻,也不愿与咱们死拼,青壮死伤太多,他们的部落就有可能被吞并。” 王廷臣也做过边将,点头说道:“不错,刚才打仗,一些蒙古骑兵确实油滑得很。” 李定国建议道:“不如集中全力,主攻满洲骑兵。” “就该这么办!”王廷臣笑道。 满洲和蒙古八旗骑兵,身上的装备都差不多,但蒙古外藩骑兵却明显穿得不一样。 之前骑兵纠缠,已经试探过了,外藩蒙古确实在划水。 当即,三人调整战术。 王廷臣、吴化普的龙骑兵,从两翼突袭放铳,李定国率领骁骑兵直接冲阵,统统杀向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 如此打法,外藩蒙古骑兵,果然选择继续划水。 他们并不拼死救援友军,只是在附近象征性骑射,能射中多少大同骑兵无所谓,只要证明自己没有临战脱逃就行——这些外藩蒙古,不愿跟大同军血拼,但也不敢背叛满清,否则他们的部落必被报复。 “吹号,旗令,命令外藩蒙古旗包抄!”被重点进攻的巴布泰连忙呼喊。 外藩蒙古骑兵接到军令,立即进行包抄。 但是,他们还是在外围射箭,根本就没有配合巴布泰厮杀的样子。 巴布泰勃然大怒:“吹号,命令外藩蒙古旗接敌!” 外藩蒙古骑兵立即往前,但只往前十余步,然后继续骑马射箭。 巴布泰都快被气死了,这么远的距离,就算能射中大同骑兵,也无法造成有效杀伤。这打你娘个鬼仗呢? 放在一年前,外藩蒙古兵,绝对不敢如此敷衍,接到命令必然拼死冲锋。 但草原上的蒙古人也不是傻子,满清都被打回辽东了,说不定哪天还会被消灭,干嘛要给满清朝廷效命?保住自身实力才是根本,说不定还能跟大同军结个善缘。 眼前这处战场,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外藩蒙古旗,加起来足足有一万二千多骑兵。 结果全面接战之后,七千大同骑兵竟然拥有局部兵力优势,那些外藩蒙古骑兵全部处于梦游状态。 努尔哈赤第九子巴布泰,终于享受到大明主将的待遇:明明友军在身边,结果就是不出力! 而李定国也找到了节奏,在巴布泰使用满清骑兵老套路,分散成无数股进行作战时。他将骁骑兵混入龙骑兵,敌人散兵射箭,就用龙骑兵对射,敌人聚兵冲杀,就用骁骑兵冲杀。 李自成当初遇到满清这种战术,选择舍弃防御,以速度优势近战厮杀。 李定国有龙骑兵在手,打起来则更顺心,完全对满清骑兵形成战术压制。 当然,大同骁骑兵太少,即便有龙骑兵策应,在冲杀时也死伤比较惨重,大概能打出1:13的伤亡交换比。 只不过,满清骑兵阵亡的多,而大同骑兵受伤的多,这是火铳对弓箭的胜利。 交战约一刻钟,李定国抓住敌军聚散的短暂战机,召集五百骁骑直冲巴布泰本阵。 “射箭!”巴布泰惊慌大喊。 五百骁骑兵,顶着满清骑兵的箭矢,舍生忘死的继续冲向巴布泰。 李定国接连身中两箭,箭矢插在盔甲上,随着战马起伏不断抖动。他一马当先,持枪将当面之敌挑翻,接着抽枪回转横扫,将另一个敌骑扫落马下。 主将如此神勇,麾下骁骑士气大振,一往无前的冲入敌阵。 当李定国枪刺第三个敌骑时,对面竟是个精锐勇士,在落马瞬间将李定国的骑枪抓住。李定国连忙舍弃长枪,猛地拔出腰刀,继续朝着巴布泰冲去。 努尔哈赤的儿子当中,也有一些怂货,比如眼前的巴布泰。 巴布泰曾因丢城失地,被罢免一切军职。如今虽然早已复职,但爵位只是三等奉国将军,在努尔哈赤的儿子里面属于渣渣。 眼见李定国越冲越近,几乎陷入满清骑兵的包围,巴布泰没有想着带兵围杀,第一反应竟是……调转马头逃跑! 巴布泰的亲卫拼死阻截,李定国再次连杀两人,又格挡开第三人的兵器,纵马冲到巴布泰的身后。 巴布泰一边逃跑,一边扭头回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驾!” 巴布泰疯狂刺击马臀,胯下宝马吃痛疾奔,快速跟李定国拉出两个身位。 李定国的坐骑,是一匹马瓦里阉割公马,这种马只在大同骁骑兵里部分服役。但骁骑兵的各级指挥官,全部骑乘马瓦里马! 李定国的战靴配有马刺,双脚一夹,立即加速,已然追至巴布泰身侧。 刷! 一刀劈出,刀光划过。 巴布泰连忙矮身闪避,整个人都趴伏在马背上。 两人并驾齐驱,巴布泰挺身挥刀,李定国一刀将巴布泰的兵器击落。接着竟然侧身探出,选择弃刀伸手,抓住巴布泰的棉甲,直接将巴布泰给扯离马背。 然后,狠狠惯到地上。 后方巴布泰的亲兵疾驰救援,闪避不急之下,这货竟被自己的亲兵,用马蹄给活活踩死。 “敌将已死!” 失去全部兵器的李定国,空着双手策马大呼,非常惊险的避开敌骑刀锋,已然把巴布泰的本阵给杀穿了。 第450章 【互相伤害】 盖州城内。 胡定贵问道:“还剩多少粮草?” “一个多月。”军需官回答。 胡定贵说:“军民全部减餐,粮食吃完了杀牲畜,牲畜吃完了杀马。除了耕牛,其余都可以吃。” 军需官提议道:“可先杀一些牲畜,如此便能节省草料。” “很好,照你的主意办。”胡定贵说道。 盖州城囤积的粮草虽然最多,但附近的农民都撤进城里,他还得用粮食养着老百姓。 已经快一个月了,满清火炮还在攻城。 幸好,鞑子没有真正的重炮! 若是赵瀚轰塌商丘那种重炮,随便推出来几门,盖州的城墙估计都已经塌了。 城南十里。 卢象升带着骁骑兵出击,砍杀正在破坏庄稼的厮卒,继而与满清骑兵缠斗起来。双方互有死伤,各自退兵回营。 双方大营周边数里的麦子,都各自让民夫收割了。 满清也割了不少麦子,卢象升无法阻止。但满清再往前收粮,他就坚决出击,双方中间两三里地的麦子谁都别想动! 多尔衮也骑着战马出来,望着渐渐退走的卢象升,心中早就已经焦躁不堪。 满清对付明军的一贯战术不管用了! 他没法断掉大同军的退路,也没法断绝大同军的粮道。因为大同军在海边扎营,又是壕沟,又是土墙,粮食可从海上源源不断的运来。 回到军营,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说:“摄政王,撤军。这些南蛮子,明摆着要跟咱消耗军粮。一直拖下去,谁的军粮先吃完,谁就肯定要打败仗。我听说江南富庶,粮食也多得很,咱比不得南蛮子的军粮多。” “再等等,敌军肯定露出破绽。”多尔衮硬着头皮说。 满清连续三代首领,赌性都非常大。 甚至可以说,满清能够做大,就是一次次赌出来的。因为很多场大战,只论表面数据,满清根本就没有获胜的可能。 关键时刻,大明边军总能闹出幺蛾子。 就这样又过去半个月,满清炮击盖州城的第四十天,海军带着运粮船队从朝鲜回来了。 朝鲜国王哭诉说没粮,海军士卒也不含糊,直接炮击江华岛的炮台。 连续炮击三天,继而派兵登陆。 大同海军占领炮台之后,岛上守军直接投降。不但占领了江华岛,还“救出”几十个被流放到岛上的政治犯。 这些政治犯,有宗室,有大臣,完全可以重新组建朝廷。 朝鲜君臣吓得不轻,立即下令搜刮百姓。百姓的粮食不够,就向那些中小地主“借粮”,逼迫地主们把存粮卖给大同军。 卢象升笑道:“咱们军粮充足,不怕跟鞑子耗。不如遣一支偏师,用海船运骑兵去鞑子的后方。” “好主意!”萧宗显拍手赞道。 李正决策道:“2500龙骑兵、2500骁骑兵,再带一些辽东向导。” …… 辽河口。 明代的大辽河,河道位置跟几百年后完全不一样。 五千骑兵在辽河口登陆,升职之后的李定国,被赵瀚扔到辽东这边锻炼。此次绕后袭扰,李定国统领2500骁骑兵,王廷臣统领2500龙骑兵。 附近渔民看到船队过来,都没搞清楚啥情况,只知道逃回家里躲着。 李定国带兵往三岔河东边跑,王廷臣带兵往三岔河西边跑。见到民居就冲进去,勒令沿海百姓举家搬离,除了粮食被褥之外,不得携带任何多余的东西。 但有反抗,立即处死! 半天时间,只俘虏平民上千人,这他娘的真是地广人稀。 “将军,东北方是鞑子修筑的耀州城(营口大石桥市)!”辽东本地向导说道。 李定国笑着说:“那就去耀州耍耍!” 两千五百骁骑直奔耀州而去,中途遇到一个庄园,人烟似乎还挺密集的。 这种规模的庄园,至少是满清中层贵族所有。他们委派包衣打理,若用大明的农庄来比喻,包衣相当于家奴管事,农奴相当于底层佃户。 “毛不过寸者皆杀!”李定国下令。 农奴虽然也剃发留辫,但头发长期缺乏打理,多半重新长起一层短发,甚至长出好几寸长才剃掉。 你不能指望可怜的农奴,也隔三差五剃发啊,那玩意儿两三天就能长起来。 就连满洲平民,也经常顶着寸头。 2500骑兵冲进这个村落,见到短毛或之人就砍。李定国说“毛不过寸”皆杀,执行起来没那么严格,完全看骑兵们自己的心情。 这里有满清补种的粮食,无论什么庄稼,骑兵们故意纵马踩踏。 多踩坏几棵,就能让敌人少收获一碗。 眼见有旗丁逃进家中,大同骁骑也不进屋搜查。他们提前下马,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然后逼迫俘虏到的农奴,搬运柴禾去堆放起来。 进屋有可能遭受偷袭,点火烧屋就安全得多。 没过一阵,就点燃十几处房屋,男女老幼两百余人,从那些屋里逃出来。有旗丁,有包衣,也有农奴,全都是见到骑兵躲进去的。 嗯,还有牲畜,遇火挣脱绳索窜出来。 一些旗丁想要反抗,拿着武器冲锋,被骑兵们轻松围杀。 旗丁是满洲八旗的兵源,满洲贵族按户征丁,用于补充或者新编八旗部队。 大约一个小时,这处庄园被彻底摧毁,前后总共俘虏三百多人。 李定国喝问:“谁会说汉话?” 无人回应。 李定国再次喝问:“老祖宗说的话都忘了?那就全部杀死!” “奴才……草民会说汉话,将军莫杀!” “草民拜见大将军!” “……” 瞬间一堆人呼喊,生怕李定国高举屠刀。 一个农奴胆子最大,跪着爬到李定国马前:“将军容禀,草民本是京畿良民。崇祯爷归天之后,闯王还接见了本村耆老,草民的大伯跟闯王说过话咧。这些狗鞑子,一来就把村里的田产霸占,但凡有姿色的女子都抓走,还让咱们给他种地。前几个月听说吃了败仗,又把咱从京畿带来这辽东。将军可是闯王的兵将?你们来得可是时候啊……” 李定国啐骂:“老子不是闯贼的兵,老子是大同皇帝的兵!” “啊?认……认错了,将军莫要怪罪。”那农奴连忙磕头。 李定国说道:“你去指认鞑子,本将军带你离开辽东。” “多谢将军!” 农奴大喜,迅速指认出二十多个鞑子,其中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孩童——男丁因为反抗,刚被杀了一批。 李定国又说:“选几个信得过的汉人,我让你们当管事的。” 农奴更加高兴,立即把自己关系好的选出来。 从旗丁手里缴获的武器,被悉数扔到地上,李定国说:“做贼也得纳投名状,你们把刀捡起来,去杀那些鞑子的男丁。” 这些汉民只犹豫数秒,就纷纷捡起武器,发疯一样朝着旗丁乱砍。 李定国满意点头:“包衣奴才,全部捆起来,押回去做苦力。其余汉民,带着牲畜和粮食立即离开!” 由于放火烧屋,钱粮所剩无几,牲口也抢掠不多。 主要还是这三百多人口,就连满清女子也带走。分出十个骑兵押他们回去,选了几个农奴做首领,拿着武器一起押送,鞑子妇女和包衣奴才用绳子捆着赶路。 其余,都杀了! 李定国也懒得去什么耀州城,就在耀州西南奔袭。 距离城池越近,人烟就越密集,可以抢掠的人口就越多。 八旗劲旅都被多尔衮带去打仗了,只剩少数分守各城。这些少数的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带着更多新编的汉军八旗守城,根本就不敢出城拦截李定国的骑兵。 两日之后,李定国抢到四千多人口,高高兴兴回辽河口那边休整补给。 聚拢来一打听,王廷臣也抢到三千多人。 分出船只,把这些人口运回去。剩下的船只,带着骑兵继续往西,他们也不深入腹地,就在沿海地区一顿烧杀抢掠。 一路抢过去,都快抢到锦州了! …… 盖州城南。 多尔衮接到快马来报,顿时沉默无语。 这种事情,以前也遇到过。毛文龙的东江镇,就曾趁着满清出兵,从背后烧杀抢掠满清腹地。 那时把黄台吉给恶心坏了,但毫无应对办法。满清那些小舢板,根本别想攻入皮岛,在海上就扛不住的。 多尔衮也想派兵劫掠,但盖州辖内农民早就撤走,只留下地里来不及收割的麦子。 如今,麦子也别收了,谁都不想着收。 因为僵持四十多天,早就过了收割时节,成熟的麦子掉地上都发芽了。 拔回去熬麦芽糖吗? 被满清这么一搞,盖州境内六成的小麦,眼睁睁看着无法收获,农民半年的辛劳付诸东流。 反正就是互相伤害,大同军去抢满清的人口,而满清则让盖州六成小麦颗粒无收。 就在多尔衮打算撤军之时…… “轰!” 一声巨响,盖州城墙塌了。 多尔衮拔刀大呼:“全力攻城!” 胡定贵沉着下令:“龙骑兵全部转为火铳兵,藤牌手和长枪手,给我死死的把缺口堵住。农兵和百姓,老弱妇孺全部上阵!” 第456章 【持久消耗】 见到主将身死,满清骑兵没有崩溃,而是不要命的向大同军发起冲击。 这些舍命冲锋的骑兵,皆为巴布泰旗下牛录。 除此之外,非巴布泰牛录的满清八旗、蒙古八旗和外藩蒙古旗,则全部变得心惊胆战、士气低落。特别是那些外藩蒙古旗,虽然还在朝大同军射箭,却逐渐绕向北边准备遁逃,主动解除对大同骑兵的包围。 当巴布泰旗下牛录死伤三成之后,其他骑兵全部逃离战场,让这些拼死的友军掩护自己撤退。 终于,巴布泰旗下牛录也逃了,但又并非一溃到底。 满清骑兵经常散开作战的习惯,让他们很难完全失去组织度。中低级军官自动指挥残兵,开始跟大同军边打边逃,虽然还是逃不过覆灭的下场,但大大迟缓了大同骑兵去追击满清主力。 用于阻击的一万二千多骑兵,只逃回去九千左右,把多尔衮惊得背心冒汗。 “老九呢?”多尔衮都不称呼巴布泰的职务了。 尼堪浑身是血,回答道:“已战死。” 此时的尼堪,还不是什么名王,攻破山时被封为多罗贝勒而已。 多尔衮大怒:“一万两千余骑,怎会败得如此惨重?” 尼堪指着那些外藩蒙古骑兵:“这些人怯敌不敢接战,包围敌军而不进攻,坐视友军被击却不救援!” 喀喇沁蒙古部落台吉(王子)古噜思奇布,立即出言辩解:“殿下,这是对我们蒙古勇士的污蔑。我们接到主将号令,包抄围困敌军侧翼和后方,但刚刚完成合围,敌军就对梅勒额真(巴布泰)发起猛攻。我们还没来得及救援,梅勒额真就已经阵亡。军心浮动之下,只能跟尼堪贝勒一起逃走。” “胡说八道!” 尼堪气得脸红脖子粗:“是你们围而不攻,才导致梅勒额真阵亡的!” 古噜思奇布吼道:“你在诬陷我们蒙古勇士!” “我没有!”尼堪也跟着吼起来。 接下来,双方各部将领,也加入争执的行列,在撤兵路上吵成了一团。 “闭嘴!” 多尔衮怒斥道:“大军撤退,怎能延误?谁是谁非,先撤回去再说。” 几大旗主得知消息,都骑马奔来见多尔衮,一边行军一边低声讨论。 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是打仗的问题,更属于非常严重的政治问题! 喀喇沁蒙古,是最早归附满清的蒙古部落之一,而古噜思奇布父子,则是喀喇沁蒙古当中最早归附的外藩势力。 这个部落,如今就在辽西北的草原放牧,距离满清的统治核心非常接近。 此战喀喇沁蒙古打仗放水,已经暴露出一个信息:外藩蒙古不再跟满清齐心了,若是满清八旗继续损兵折将,恐怕辽西北的蒙古部落会倒向大同军! “除了军粮、兵器和铠甲,其余辎重全部放弃!”多尔衮焦急下达命令。 运输这些辎重的民夫也不要了,被驱赶着冲向南边,或许能阻拦追兵片刻。 同时,多尔衮派出全部骑兵,一部掩护海岸线的方向,一部掩护盖州追兵方向。 “殿下,前方有敌军阻拦!” “全军列阵冲杀!” 多尔衮已经处于暴怒状态,他觉得那些南蛮子欺人太甚。 耀州距离盖州不到五十里,是当初满清修筑起来,专门攻打盖州明军的城池。 在急行军的状态之下,八旗主力迅速走了一半路程,这里已经进入满清的势力范围。大同军居然还敢阻截,这是欺负八旗勇士提不动刀了吗? 看着满清大军开始列阵,卢象升笑着对李正说:“撤!” 不撤不行,第一批坐船阻截的部队,大同军人数还没过万,防御工事也没有修好。多尔衮的大军却有数万,而且皆为八旗精锐,真打起来纯属送死。 即便把满清主力拖住,无非是将盖州战场,变成耀州外围战场而已。并且,大同军还失去城墙保护,这还不如直接在盖州打仗呢。 害怕大同军撤回船上,数千满清骑兵蜂拥杀来。 “轰轰轰轰!” 海军舰船立即炮击,掩护大同陆军登船,海军士卒也在船舷处举起火铳。 满清骑兵根本不敢靠近,眼睁睁看着大同军撤回船上,而他们自己却被火炮轰死数十人。 就在步卒全部撤回船上时,李定国、王廷臣、吴化普也带着骑兵追来,他们只分出两百骑兵,去收拢多尔衮半路扔下的民夫。 谁也没想过全歼八旗主力,只打算趁着多尔衮撤军,一路尾追多咬下来几块肉而已。 满清人口就那么多,死一个便少一个! 多尔衮点齐两万骑兵,其中还夹着汉军旗鸟枪马甲,朝着李定国这几千骑兵冲去。 李定国、王廷臣、吴化普拔腿就跑,这打个屁呀,溜了溜了。 主要还是他们一路追来,人困马乏,根本无法直接作战。人倒是能靠毅力坚持,你不能让战马也懂大同精神啊。 占领辽东之后,满清八旗的骑兵比例,已经高达40。 就连汉军八旗,也有鸟枪马甲,类似大同军的龙骑兵。也有许多满清骑兵,骑马奔袭赶路,战马疲乏之后,只能变成步兵立即作战。也有一些重步兵,在快速行军时,用马来驮运铠甲。 估计满清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骑兵,又有多少步兵,因为他们许多士卒是步骑双修的。 在连番折损之下,数万八旗主力,竟然还能轻松拉出两万骑兵作战。 眼见西侧追兵退回船上,南方追兵骑马开溜,多尔衮下令全军继续前进。所有将士全部着甲,有马都牵着战马赶路,随时准备上马冲杀追兵。 就这样,多尔衮带着大军撤回耀州。 大同武将们也回到盖州,清点战损和收获,一个个都喜笑颜开。 包括防守棱堡消灭的敌人,共击杀、俘虏满清精锐一万一千余——其中一些行动不便的伤员,在多尔衮撤军时,被舍弃在盖州城外。 击杀包衣、民夫四千余——多为攻城炮灰。 包括坐船突袭劫掠来的人口,俘虏包衣、民夫、农奴,足足三万多人! 另外,缴获可用火炮二十多门,缴获被毁弃的火炮六十多门。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铜炮,一门炮就是两三千斤,可以拉回南方铸造铜币。 而大同军的战损,守城步卒阵亡681人,守城农兵和百姓阵亡176人,守城部队总共受伤2000多人。在锦州的袭扰战、在盖州的追击战,大同骑兵阵亡1923人,受伤3000多人。 在战后总结会议上,李正说道:“伪清骑兵,还是很悍勇的,此战我军最大损失,便是骑兵追击战。虽然歼灭敌骑三千,但我军骑兵阵亡千余,受伤的也有两千多。今后要避免跟敌骑近战厮杀,多多依靠火铳和火炮歼灭敌人!” 卢象升补充说:“我军骑兵虽然伤亡严重,但战果还是很好的。追击战当中,被阵斩的伪清主将,乃努尔哈赤第九子,而且俘获了三千多匹战马,还迫使多尔衮继续丢弃辎重和民夫。至于锦州袭扰时伤亡数百骑兵,那是为了拖住锦州之敌驰援山。此次伪清突然撤军,估计也是接到山被围攻的消息。” 李正点头道:“卢将军说得不错,该打硬仗,还是要打硬仗。李定国突阵斩其主将,极大提振全军士气,跟军法官、宣教官商讨之后,我会给诸位将士报功请赏。” “报……山来人!” “请他进来。” 一个信使快速奔进会议室:“诸位将军,我军已突袭占领威远台,敌方大军很可能撤兵回援。” 众人对视,各自好笑。 萧宗显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信使回答:“七天前攻占威远台,海上有风暴,舰船无法航行,所以拖到现在才来通告。” 李正派人安排信使休息,打开军情文件,看了之后说道:“山那边的意思,如果满清大军前去救援,他们会立即撤兵离开。山东、北直隶的军粮非常紧缺,不可能跟伪清耗下去,至少要等秋粮收获之后两三月,才敢真正跟伪清打大仗。” 从秋粮收获到征集,再由南方调运去山东,两三个月时间已经非常迅速了。 此时费如鹤和张铁牛的大军,是一天两顿饭在夹攻山,再继续下去就得一天吃一顿饭。打仗消耗的军粮,跟驻扎本土不一样的,中途运输需要消耗,随军的民夫和工匠也要消耗。 卢象升叹息:“唉,还是军粮不够啊,辽东的军粮也撑不了多久。幸好这次,金州、复州收了麦子,否则陛下还得筹措更多粮草运来。” 这跟明初的情况太像了,朱元璋想要收复辽东,却空有大军没有粮草,只能默默在辽东屯田好几年。 萧宗显突然贼兮兮说:“这伪清调派大军去救援山,只能留兵防备海州和耀州。海州、耀州之敌,肯定不敢擅自出城,咱们是不是该趁机做点什么?” 卢象升说道:“趁着敌军主力去山,我军可一人双马,在海州、耀州的乡野尽情劫掠。见到伪清的庄稼就毁坏,见到伪清的房屋就烧毁,见到人口、牲口就抢掠回来!如此战法,不出一两年,饿也要饿死那些鞑子!” 盖州攻防战打得虎头蛇尾,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开始。 满清今年冬天必定缺粮,朝鲜和蒙古都抢过了,看他们到时候去哪里抢粮食。 第451章 【赵菩萨的信徒】 “农兵出战!” “农兵出战!” 刘大章听到宣教官的声音,蹭的就站起来,拿起自己削制的铁头木枪。 突然,刘大章又把木枪收起,拿着绳子奔进一屋。他将怀孕的妻子捆起来,对屋里不能参战的妇孺说:“帮忙看好我这婆娘,莫要做了鞑子的奸细!” “刘队长你去,我们给你看好!”另一个怀孕妇女说道。 刘大章的妻子哭泣道:“我都要给你生孩子了,你都还信不过我?” “等你下了崽再说。”刘大章撂下一句,头也不回的提枪出去。 刘大章的妻子,是他曾经的女主人,一个被大同军掳走的满洲妇人。 至于屋里这些,也多是被抢回来的。有满洲妇人,有汉人妇女,甚至还有蒙古妇女。她们都怀孕了,辽东半岛即将迎来一波生育潮。 城中撤进来太多百姓,屋子都快不够住了,这些孕妇被集中照料。 “农兵出战,农兵出战!” 刘大章沿途大喊,他去年还是农奴,今年已成为大同军的农兵队长,手下管理着三十个辽东农兵。 没走多远,金国珍也带着农民过来。 金国珍统领的则是朝鲜农兵,都是被满清抓来的朝鲜农奴,是大同军解放了他们,并给他们分田耕种。 还有大量没怀孕的妇女,也组织起来搬运物资,关键时刻亦可拿着武器上阵。这些都是第十一师将士的家属,父母孩子留在老家,妻子迁来辽东跟丈夫过日子——第十一师长期驻扎辽东,必须得让夫妻团聚才行。 盖州城外,满清已经准备进攻了。 金国珍都不用宣教官鼓舞士气,自己就对朝鲜农兵说:“我们都是被鞑子从朝鲜掳走的,十个人离开家乡,到现在最多还活着一两个。粮食不够吃了,鞑子就让我们饿死;冬天要是太冷,就得活生生冻死。平时给鞑子种地,累死累活都吃不饱。你们还想不想过那种日子?” “不想!”朝鲜籍农兵怒吼。 金国珍又说:“大同军的天兵天将,把咱们从鞑子手里救出来。你们很多都是没有姓氏的,大同军让你们有了自己的姓,这是多大的恩德啊!朝鲜国王不给你们姓氏,鞑子也不给你们姓氏,只有大同军才让你们有姓氏。大同军还给你们分田,还给你们分配妇人结婚成家。若是盖州城被攻破,你们的田没了,你们的家没了,你们的妻子也没了,你们的姓氏也没了。要不要跟着大同军一起拼命?” “拼了!拼了!” 朝鲜籍农兵吼得歇斯底里,仿佛随时能扑出去用牙齿撕咬敌军。 金国珍随手指着一个农兵,问道:“你叫什么?“ “赵定贵!”那农兵回答。 金国珍又问:“为啥叫赵定贵!” 赵定贵吼着回答说:“大同皇帝赵菩萨的赵,胡定贵大将军的定贵!” 金国珍再问另一人:“你叫什么?” 那农兵回答:“胡杀虏,胡大将军的胡,杀光鞑虏的虏!” 金国珍对朝鲜籍农兵说:“你们这些人,要么跟着皇帝陛下姓赵,要么跟着胡大将军姓胡。大家虽是从朝鲜来的,但今后都是中国人,是响当当的天朝子民。咱们生是赵菩萨的人,死是赵菩萨的鬼,赵菩萨皇帝陛下万岁!” “赵菩萨皇帝陛下万岁!” 这些朝鲜籍农兵几近狂热,一个个两眼通红。 朝鲜国主投降那次,满清从朝鲜掠走五十万百姓。要么病死,要么累死,要么冻死,要么饿死,甚至是在攻城时当炮灰,此时早就已经十存一二。 他们遭过太多罪,就算老实做农奴,也极有可能非正常死亡。只要有一丝希望,就绝不想重新过暗无天日的生活。 在辽东百姓口中,赵瀚的绰号不是赵天王、赵先生,而是救苦救难的赵菩萨。 偏远乡村找不到医生,平时如果生病了,都是跪着祈祷赵菩萨保佑。 “轰轰轰轰!” 炮击依旧在持续,满清的火炮,对准城墙上的大同火炮。而大同军的火炮,则瞄准那些从壕沟、土墙通道推过来的楯车。 大量百姓在城内烧煮金汁和滚油,等沸腾之后再搬到城上去,免得不慎被火炮把锅砸翻。 城南的满清大营,从早就搭好的浮桥,绕向大清河北岸,击中攻打盖州城的东、西、北三面——南边靠河。 这个时候,卢象升等人的援兵,根本没法半渡而击。因为满清的渡河地点,两岸都有防御工事,快两个月的时间修得跟铁桶一样。 同样的,多尔衮虽有七万多八旗兵,宁愿一直轰击盖州城,也不去进攻两万余人的援军大营。因为援军大营的防御工事,也越修越牢固,若无法迅速击破,很可能被城中守军抓住机会,在关键时刻对满清大军南北夹击。 看到盖州城升起的狼烟,李正下令道:“坐船绕去鞑子背后!” 一部分船只,送骑兵去袭扰了。剩下的船只,肯定无法一次性运送大军,只能分成好几批慢慢运输。 由于害怕被满清攻击,登陆地点选在盖州西北十里外的海滩。 第一批登陆部队,迅速用辎重构筑简单工事,守在那里接应下一批友军。 “摄政王殿下,背后有南蛮大军从海上登岸!”满清的哨骑很快就发现情况。 多尔衮说道:“不管他,小心防备大营。” 无法调头先打援军,因为已经开始攻城了。 先期攻城部队,全是厮卒和民夫,用以消耗大同军的守城物资。 这些民夫最惨,行军时搬运辎重,驻扎时修筑工事,攻城时充当炮灰,缺粮时还可兼职做军粮。 把民夫当军粮,属于战争常态。 大明的辽东边军,动辄被围城几个月,祖大寿甚至死守一两年。哪有那么多粮食?吃民夫而已! 由于满清的壕沟和土墙,已经距离城墙很近,厮卒、民夫几分钟就能冲到城下。 他们一次次被击溃,又被满清的军法队,一次次逼着去送死。 来回消耗之间,死去的民夫就很快上千。 孙安是一个厮卒,也即随军包衣。 在黄台吉统治满清期间,厮卒这个兵种已经取消,八旗军变得更加正规化。但只是制度上取消,真正打仗,八旗贵族依旧带着厮卒,专门帮着贵族抢劫携带财货。 孙安属于包衣二代,他父亲在北直隶得瘟疫死了,于是顶替父亲做了随军包衣。 他的主要战绩,是跟着主子在北直隶抢劫。 前段时间退回辽东,又跟着主子去朝鲜抢劫。朝鲜那次收获不错,主人赏了他两斗米,还赏他一个朝鲜女人做老婆。 可是,他真不想当炮灰啊! “砰砰砰!” 城墙上一阵枪响,孙安吓得摔倒在地。 身后的民夫被打死,但还借着惯性往前冲,顿时扑倒在孙安身上。 孙安挣扎了一些,突然福至心灵,就这样趴在那里装死。 装死的炮灰,不止一两个! 足足消耗大半天,时间将近傍晚,多尔衮下令收兵。 等明天再继续消耗。 喧嚣的战场渐渐变得安静,孙安小心翼翼从尸体下爬出。他一点一点爬向城墙缺口,接近之后大喊:“我投降,我不想死,我是来投降的。我不是奸细,你们快把我捆起来!” 这一嗓子,顿时提醒装死的炮灰们。 陆陆续续竟有上百人,伸出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兵器,以举手投降的姿势朝着城墙缺口处爬。 胡定贵想了想,下令道:“都捆起来,战后甄别,民夫分田落户,厮卒拿来做苦力。” 连续数日,都在消耗。 满清消耗人命,大同军消耗守城物资。 渐渐的,开始在炮灰当中夹着士卒,想要趁守军松懈之时,突然对城墙发起进攻。 这种情况,让大同军无法轻视每一次进攻,守城物资的消耗成倍提升。 滚木、落石还能天黑后搬些回来,热油和金汁却所剩无几。 终于,满清开始正式攻城。 一辆辆楯车被火炮击碎,暴露在外的八旗兵,只能加速朝着城墙冲锋。 “嘭!” 一片楯车碎裂飞出的木屑,狠狠扎进图赖的脸颊。 虽然被撞松一颗牙齿,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真正头疼的是楯车没了。图赖拔刀呼喊:“跑步冲过去!” 图赖是鳌拜的堂兄,历史上,参加过大凌河之战、松锦之战、山海关之战,南明的弘光帝、隆武帝都是他带兵擒获的。 图赖、鳌拜兄弟俩,都是豪格的死忠心腹,被多尔衮扔出去舍命攻城。 一个炮弹从地上跳起,图赖身边的士卒,被铁弹懒腰砸断,接着飞去后边又陆续砸死好几个。 这边是火力最凶猛的,因为前方就是被炸塌的城墙缺口。 “老杨!” 城墙上,一个团长悲恸大吼。 却是在他附近不远,大同军第十一师的炮兵总指挥杨烨阵亡。 杨烨是秀才出身,少年时便精通算术,后来又系统学习了数学。他参军时间只有四年,由于才学过人,提拔速度飞快,而今却意外死在盖州。 真的属于意外,杨烨正在指挥火炮调整角度,一颗满清的炮弹飞来,把女墙的砖头给砸飞,然后砖头击中杨烨的脑袋。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用炮弹宣泄着怒火。 图赖真在奔跑冲锋,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初时他没有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惯性带着他的身体往后仰。 又过了几秒钟,图赖才感到剧痛:“啊!啊!我的胳膊没了!” 用于守城的加农炮,因为角度关系,很容易产生跳弹。图赖就是被一发跳弹打断手臂,炮弹还没停下,带着血迹又砸死砸伤四个。 忽然间,双方火炮陆续停止。 因为满清的攻城部队已接近城下,满清火炮停止是害怕误伤,大同火炮停止是角度太大打不到。 满清成功推过来十多辆楯车,另外还有许多带木制盾牌的云梯。 楯车多在城墙缺口前方,可惜盖州城没有模仿棱堡,使用宁远那种大锐角敌台,如此就形成短暂的火力死角,火铳和弓箭都无法攻击楯车后的敌人。 “砰砰砰砰!” 满清的火铳兵,站在楯车台阶上,通过射击孔朝着城墙缺口开火。 倒下的墙体,形成一个高三米、宽十二米、厚六米的土石台。 云梯架起,鳌拜指挥着满洲八旗,顺云梯迅速爬上土石台。只爬上去半个身子,就趴在土石台边缘,用力拉开满清的重箭。 在他们射出重箭之前,两侧的城墙上,就疯狂砸下万人敌。 第457章 【满清也要练龙骑兵】 满清其实不缺人口,因为从北直隶带回数万汉民,又在朝鲜和蒙古俘虏许多奴隶。 只缺旗丁,即满洲八旗的兵源! 多尔衮退守耀州,一边筹措军粮,一边征兵整编,内八旗兵额迅速恢复到十万。 但此时的十万八旗兵,跟几年前的十万,不可同日而语。 山东、河南、辽东数次败仗,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虽然重新补充到七万人左右。但一来军队战斗力有所下降,二来可供征召的旗丁越来越少。 汉军八旗,战斗力下降的就更明显,前后损失已经接近两万。重新补充整编之后,许多汉八旗守城部队,都是近两年的降兵降将。 满清这种军政制度,不可能休养生息,必须长期保持大量军队。 特别是在面临颓势时,就更要扩兵备战。这样才能压服野人女真,压服外藩蒙古,压服朝鲜君臣。 草原更北面,喀尔喀蒙古虎视眈眈。 上次满清攻打劫掠的蒙古部落,只是喀尔喀蒙古里的车辰汗部,仅此一部就能调动骑兵三万(几个月前被打残了)。除此之外,喀尔喀蒙古的大型部落,还有土谢图汗部、和托辉特部,都等着满清衰落来干上一票。 在贝加尔湖周边地区,还有布里亚特蒙古人,其中的八剌忽部跟满清地盘接壤。 多尔衮若不维持大军,外藩蒙古分分钟叛乱,喀尔喀蒙古和布里亚特蒙古则会大军来袭! 一直拖到十月上旬,整编完毕的满清主力,从锦州出发去救援山海关——再不前往救援,山海关的八旗守军,就得杀了百姓做军粮。且在多尔衮围攻盖州时,宁远、锦州的万余守军,已经去山海关救了一回,损失两千多人狼狈逃走。 满清大军行至沙河驿(绥中附近),多尔衮接到先锋部队的战报:“殿下,敌军已在撤兵!” 多尔衮脸色阴沉,下令道:“全军停止,命令先锋营夺回威远台,立即驻扎在那里防备敌军反扑。” 大军救援,救了个寂寞。 多尔衮的主力,此刻距离山海关还有近百里路程,先头部队也只接近山海关四十里。 隔得这么远,那些该死的南蛮子,居然直接就坐船跑了! 完全就是粮草消耗战,费如鹤、张铁牛对山海关围而不攻,白白消耗三个月的军粮。多尔衮带着大军救援,一来一回之下,即便没有交战,同样得消耗大量军粮。 看谁先撑不住。 害怕大同军再来,小小的威远台,被多尔衮布置两千守军。这么多士卒,塞在威远台里人挤人,平时必须驻扎在附近,遇到打仗才能紧急退进去坚守。 就在多尔衮搞定撤军时,再次接到消息:“殿下,南蛮在耀州、海州的乡野劫掠,在耕熟的农田里到处撒石灰!” “撒石灰?”多尔衮没听懂。 信使解释道:“据懂得农事的贵人说,田地里撒了石灰,来年种庄稼就得减产。若是石灰撒得多,种子都不会发芽。” 这里所言石灰,是生石灰! 多尔衮听得怔住了,随即咬牙切齿道:“好狠毒的心肠,这跟在草原烧毁牧场有何区别?” …… 辽东半岛多山,复州城东面的山区就有石灰矿。 赵瀚派了些工匠过来,打算在辽东烧制水泥,每个镇都修建一个简易堡垒,挖掘石灰矿的工人多为战俘。 盖州防御战之后,水泥暂时停止生产,大量烧制生石灰! 数千龙骑兵,一人双马,每人带几十斤生石灰出发。就那样横绑在马背上,遇到杂草较少的土地(熟地),便在麻袋戳一个洞,纵马奔驰之间沿途洒落。 此时辽东早已下雪,生石灰撒在雪上,保准明年没法种粮食。 “敌军来了!” “哈哈,快走!” 吴化普大笑着策马离开,海州和耀州城中,各有几千满清守军。估计是被大同军的做法激怒,偶尔壮着胆子出城,而且个个骑马追击。 但龙骑兵根本就不接战,远远撒出哨骑,一遇敌情立即开溜,而且从不深入满清腹地。 倒是乡野间的人口,都被转移到更北方,大同军这次没有什么俘获。 反正就一个意思,盖州、耀州、海州,三城之间方圆百余里,接下来的两三年,谁都别想再种粮食! 多尔衮回到沈阳,召集八旗贵族开会。 这次他们竟然团结起来,不再提起往日恩怨,专心讨论今后该如何发展。 代善说道:“南蛮子的什么龙骑兵,打起仗来烦人得很,我大清也该练一支。” 济尔哈朗附和道:“汉军旗的鸟枪马甲,就可以转为龙骑兵。” 多尔衮点头说:“此言有理,开春便该编练。” 汉军八旗的鸟枪马甲,其编制被列入满清骁骑营。他们跟着满清骑兵一起出动,骑马奔袭战场,然后下马以火铳兵姿态作战,本质上跟大同龙骑兵没有任何区别。 战术使用上,却有很大不同。 汉军旗的鸟枪马甲,战马只是用于赶路,作战时依旧使用火枪步兵的阵型。 如今被大同龙骑兵打痛了,满清开始学习新式战术,要将鸟枪马甲全面进行龙骑兵化。 济尔哈朗又说:“南蛮子不是大明,盖州城无法强攻。或可派出细作去南方,离间南京君臣,制造谣言说盖州守将意图谋反。” 佟养性说道:“我已打探过了,盖州主将叫胡定贵,复州和金州主将叫李正、萧宗显,另外还有统率骁骑的卢象升。胡定贵、李正、萧宗显,三人都是南蛮皇帝的旧部。只有卢象升是大明降将,离间之计,最好从卢象升下手。就说卢象升图谋复明,在辽东嚣张跋扈,常常有思慕大明旧主之言语。” 多尔衮说道:“这胡定贵亦是一员大将,可伪造其暗通我大清的书信,或许能够将此人招降过来。” 多尔衮一直在学习黄台吉,包括这种招降敌将的策略。 就拿祖大寿来说,曾经率部诈降,接着又扔下儿子和部将跑了。 黄台吉非但没有表示愤怒,反而写信给祖大寿,说自己会善待其子和部将。还让祖大寿注意安全,莫让崇祯知道投降之事,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又说大清随时等着祖大寿归附。 历史上,祖大寿诈降逃跑,又跟满清打了十年,杀死许多满清兵将。最后迫不得已投降,黄台吉果然遵守约定,对祖大寿全家都委以重任。 抛开民族大义不论,面对这样一个“英主”,你心里是否会有感触? 祖大寿还好说,至少在大明也混得不错。像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这些人,在大明被搞得多惨啊,去了满清却受到黄台吉礼遇,两相比较之下,简直能把那些家伙感动落泪。 多尔衮现在也开始玩这招了,他打算亲笔给胡定贵、李正、萧宗显、卢象升写信。 也不招降,就是表达敬佩之情,大冬天送几件皮袄子,再来一番嘘寒问暖。一来跟大同将领拉关系,二来算是离间计的前兆,用这种手段恶心大同君臣。 接下来,还可以悄悄送金银,悄悄赠送美女俏婢。 特别是南京那边,从大同文官的家属下手。一点一点给家属好处,不知不觉拉下水,如此便造成既定事实。文官又拿到了财货,又怕暴露家人跟满清有关联,说不定就会暗中帮忙变成内应。 这些满清贵族,可不仅仅会打仗! “如今最紧要的是粮食,”多尔衮说道,“大军先去盖州,接着又去山海关,连番调兵遣将,军粮消耗甚巨。若不做点什么,今年冬天或许能熬过去,明年春天肯定要大饥荒。” 豪格说道:“冬天风冷雪大,草原去不得。汉人的北直隶,也穷得没粮可抢。不如还是去朝鲜。” “朝鲜能有多少粮食?”满达海反问。 豪格说道:“管他有多少粮食,去抢了再说,总能抢一些的。而且,朝鲜都是虾兵蟹将,看到大清将士就逃。去朝鲜打仗,比去草原打仗轻松得多。根本不必带上民夫,每人带个厮卒就出发,开拔粮草不必准备多少。等开春雪化之后,一路杀去朝鲜王城,逼迫朝鲜国主自己把粮食送来。再掳朝鲜平民做民夫运粮,如此一来,损失的人口也有了,明年的粮食也有了。” “好主意!”济尔哈朗赞道。 去草原抢劫多少有风险,去朝鲜打秋风却安全无比,甚至后勤都不需要考虑,带上半个月的粮食就敢出兵。 可怜的朝鲜,还没从之前的劫掠中缓过来,已被大同军多次逼迫卖粮,明年又将迎来满清的再一次劫掠。 整个朝鲜必被搞得十室九空,就连两班贵族都无法幸免! 议定了抢粮之事,代善突然说:“外藩蒙古有反叛迹象,前番带头避战的古噜思奇布,必须按照规矩进行处置。但又不能直接杀了,否则会将外藩蒙古逼反。” 多尔衮早就考虑过,当即说道:“罢除此人军职爵位,扶持他的兄弟代之,最好让兄弟二人自相残杀。” 第452章 【阵斩鳌拜】 “轰轰轰!” 正准备射出重箭的满洲八旗,忽被十多颗万人敌炸翻。 炸翻是形容词,因为威力较小,全靠爆出的弹片伤人。最恶心的是,里面搀着石灰和辣椒面,不但正在射重箭的八旗兵遭殃,就连爬云梯的后续部队也睁不开眼。 “再冲!” 鳌拜捂着口鼻,站在楯车后面大吼。 “轰轰轰轰!” 就在鳌拜重新组织冲锋时,城上火炮再次响起。却是多尔衮在北城墙的两侧,突然投入大量兵力,刚才大同军停止开炮,也是在调整射击的方位。 经常顶着炮火攻城的清军将领,非常敏锐的发现,大同军的守城火炮,似乎集中防御城墙缺口那一片。 于是八旗兵放弃楯车,抬着简易梯子飞快奔跑。 由于满清坑道挖得已经很靠前,在大同军调整好炮位的时候,数千八旗兵已经冲出火炮射界。大同军的火炮,只能击中敌军部队的尾巴。 不是守军疏忽,而是坑道掘进攻城法奏效了,满清之前四五十天的坑道作业不是白干的。 当然,他们这样快速冲至城下,无法携带真正的攻城云梯。 真正的云梯,跟楯车一样得推着走,速度比楯车快不了多少。 “砰砰砰!” 火炮角度无法射击,城墙上的火铳兵纷纷开火。 这些八旗兵冲出火炮射界,却又没真的挨着城墙,滚木、落石都无法攻击,只能使用火铳或者弓箭。 复出三百多人的代价,数千火铳兵横向奔跑,扛着简易木梯冲到城墙缺口附近。 万人敌都砸不过来,或者说,这些八旗兵沿着口鼻,根本不理会万人敌的爆炸。反正爆炸威力不大,穿双层甲之后也不怕弹片,只要能扛住石灰和辣椒面,顶多被弹片击伤而已,当场被炸死的都是倒霉蛋。 终于,八旗兵攻上城墙垮塌的土石台,后方的八旗兵也抛射刺箭。 “砰砰砰!” 迎面就是一顿火铳齐射,在万人敌的配合之下,满清这一轮攻势再度失败,冲上去的幸存者纷纷溃逃。 “杀!” 鳌拜砍死一个溃兵,瘸着腿带队冲锋,跟没事儿人一样飞快爬上去。 火铳兵已经退下去填弹,藤牌手和长枪兵迅速补上,就在土石台的边沿朝着敌军猛戳。 这个位置非常狭窄,容纳不了多少火铳兵,若全部换成燧发枪肯定能站更多。 大同军的藤牌手蹲着,举起盾牌护住全身,若是站着容易被砍腿。长枪兵紧贴其后,在盾牌上方捅出长枪,将试图爬上来的八旗军杀死。 鳌拜身中两枪,但他躲闪及时,都没被戳中要害,穿双层甲之后甚至只受轻伤。 这货凶悍异常,眼见要被戳倒,竟然伸手抓住一块藤牌,想把藤牌手一起拽下来。 那藤牌手只能放弃盾牌,挥刀看向鳌拜抓盾牌的左手。 鳌拜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当场被斩落,整个人也从简易木梯掉下去。 “咻咻咻!” 后方的满清弓箭手,近距离朝斜上方射出重箭。 瞬间就有十多个长枪手中箭,少数满清重箭,竟然射穿了大同军的藤牌。 “轰轰轰!” 又是二十多枚万人敌砸下,投向猬集在后方的八旗兵。火铳兵也全部转移到城墙上,朝着下方的八旗兵射击。 与此同时,乌真超哈营的汉军旗火铳兵,也朝着土石台上的大同军射击。 打到现在,此处终于变成血肉磨盘,双方的伤亡人数都在直线上升。 被重箭和火铳击出缺口之后,前排的八旗兵趁机冲上土石台,攻守双方完全混战在一起。 但近战的阵亡率反而变小,大家都是披甲的,砍半天也不能把敌人砍死。反而是火铳和万人敌,对敌军后续部队在一直造成杀伤。敌军的刺箭,也在一直抛射,总能扎中几个位于后方的大同军。 东西两面城墙,此时也在爆发攻城战。 八旗兵推着楯车和云梯,很快就接近城墙,并没有被火炮轰得很惨,因为火炮大部分调去了北城。 …… 李正、萧宗显、卢象升的援军,已经跟满清营寨接近。 但很难进攻,全是一圈一圈的壕沟和土墙。 这并非多尔衮学乖了,一板一眼打呆仗,而是满清历来如此。黄台吉特别喜欢这样搞,一旦觉得无法迅速破城,就把自己的营寨修得固若金汤,许多时候反而变成大明援军去攻他的寨子,把攻城战打成对付援军的守营战。 付出上百伤亡之后,李正果断停止进攻,说道:“不能这样硬攻,否则必然死伤惨重,而且还不一定攻得下来。” 卢象升说道:“偌大的盖州城,区区两个月时间,鞑子不可能处处都挖了壕沟、垒了土墙。就算如此,敌军正在猛攻城池,也不可能处处设防。” 萧宗显分析道:“我军已在北边攻击敌营,北边必然有重兵防守。城东是他们的撤军通道之一,也是肯定有重兵的。去城南用处不大,无非渡河进城,帮着小胡守城而已。城西如何?” 李正说道:“鞑子为了防备我们从海上来援,在城西沿海沿海修筑了许多炮台。恐怕也有重兵把守!” 卢象升摇头说:“海船只能到大清河的河口,再往里面航行就得搁浅。清军修筑炮弹,是防止我们用小船,从大清河运粮食进城。咱们也不走大清河,而是在大清河以北登陆。见到壕沟土墙就去占,把鞑子的沿河炮台也占了,那里绝对防不住两万多人进攻!” “但是我们绕过去,就不能堵住鞑子退路,”萧宗显说道,“鞑子只要伤亡不太惨重,是可以从容撤退的。” 李正支持卢象升的建议,说道:“一口吃不成大胖子,此战不是为了全歼鞑子,只要守住盖州就是咱们赢了。而且,鞑子兵败即便想走,也总得留下点什么。不把咱们喂饱,鞑子大军走得掉吗?” 留下的当然是断后部队,大军想要撤离必须这样做。 李正属于援军主帅,他既然拍板,那就得执行。 从海上绕一圈往北,扎营好几天的援军,死伤百余人就又走了,他们要重新从海上绕。 “殿下,敌军撤了,要不要追击?”苏克萨哈问道。 多尔衮摇头:“不追,专心攻城。北边的敌军,肯定是攻不进来,佯装撤兵引诱我们追击。” …… 城北的战斗,主要由两蓝旗和镶红旗负责,剩下的八旗部队进攻城东和城西。 这里打得最激烈,死伤也最惨重。 努尔哈赤的外孙、豪格的心腹遏必隆说:“王爷,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东西两边打得热闹,其实没死多少人,只有咱们这边战事凶险。满达海晓得利害,一直不怎么出力,只有咱们两蓝旗的勇士在拼命厮杀啊。这是多尔衮在借南蛮之手,故意削弱两蓝旗的实力!” 豪格摆手道:“既然上了战场,就该用上全力,不要扯上八旗内部恩怨。” 遏必隆急道:“咱们在用全力,可镶红旗的满达海,跟咱们进攻同一面城墙,镶红旗的士卒用全力了吗?硬仗都是两蓝旗在打!” “休要胡言,”豪格呵斥道,“你这厮就是心思太杂,打仗也不好好打。都什么时候了?南蛮子在辽东有三座城,今天不出力把盖州攻下,过几年咱们连盛京都保不住!” 遏必隆欲言又止,只能默默退开。 退到兄弟身边,超哈尔说道:“十六弟,你知道王爷是啥脾气,再怎么劝都是没用的。” 遏必隆叹息道:“十三哥,话虽如此说,但……两蓝旗经不起这样打啊。” 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超哈尔应该围攻锦州时战死,但现在还获得好好的。他跟遏必隆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遏必隆是努尔哈赤的外孙,超哈尔的母亲则另有其人。 两人的爹很会生,一共生了十六个儿子,而且为满清战死好几个。 遏必隆的腰刀很出名,一直到清末都还在。塞尚阿作为钦差征讨太平天国,咸丰就赐下遏必隆腰刀壮行,刀把系着的牙牌刻有“神锋握胜”四字。乾隆派遣傅恒平定金川,也是御赐这把刀出征。 就在兄弟俩窃窃私语时,满达海的镶红旗士卒,被多尔衮勒令加紧进攻。 满达海不敢违抗军令,只得派兵推着楯车和云梯,跑去北城墙蚁附攻城,豪格的两蓝旗顿时压力骤降。 城墙缺口处,尸体已然堆积成山。 双方绞杀至今,大同军只在土石台上退了四米,付出的代价是阵亡三百余人。 至于攻击缺口的八旗兵,阵亡已经上千,受伤的超过两千,多数伤者都是被万人敌炸出来的。 满洲第一勇士鳌拜,腿伤虽然愈合,却变成了瘸子。而今,左手被斩断两指,身上受创七八处,竟然还在那里厮杀着。 “轰轰轰轰!” 又是十多颗万人敌砸下,正在攀爬土台的八旗兵,终于承受不住,被炸得直接当场溃散。 “杀!” 带队守卫缺口的大同军官叫李辅国,趁机下令反扑,从守势立即转化为冲杀。 “呃……” 鳌拜双眼圆瞪,随即仰身倒下,被李辅国一枪刺中咽喉。 土石台的八旗兵被杀回去,大同军再次完全掌握城墙缺口,满清必须重新组织一次进攻。 第458章 【文武帝王庙】 民始元年,大同皇帝赵瀚的第一个纪年,这明显不是个什么好年份。 南方多省都有大旱,粮价几乎翻倍! 其实,旱情比前一年减轻许多,北方旱灾更是彻底好转。但南方百姓更直观的感受,就是粮价大涨,赵瀚登基反而年景堪忧。 于是在这年秋收之后,部分官员和民间士子,上疏请求赵瀚遵守祭礼,来年春天在南京大祀天地,祈祷皇天后土保佑风调雨顺。 “大祀天地于南郊”,这是《明史》出现频率最高的句子。 每年正月,元旦与元宵之间,大明皇帝都会选一个吉日祭祀天地。 由于上疏之人太多,赵瀚不得不表态。他召集内阁、十部官员,说道:“天地可祭,但非必要,只图个吉利而已。规模也不能太大,派几个礼部官员,代朕祭祀天地就可以了。” 除了特定场合,赵瀚一般自称“我”,称“朕”就表示心意已决。 坐着议事的诸多大臣,此刻却齐刷刷站起来,包括庞春来在内也是如此。 庞春来劝谏道:“陛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旧明皇帝虽时常差遣勋戚祭祀,也只是祭祀山川河流之神而已,祭祀天地万万不可交付他人之手!祭祀天地、掌控六军者,必须是皇帝本人!” 李邦华更是直接跪下:“臣知陛下为应民承运皇帝,不在乎天地之佑。陛下定会反驳,说前朝崇祯年年大祀天地,照样全国大旱、兵祸连绵。但陛下须知,此非信与不信之事,而乃可与不可之举。祭祀天地,必须是皇帝,也只能是皇帝。哪个大臣,若敢代替陛下祭祀天地,臣定会弹劾他意图谋反。不罢免此人,臣便辞官归乡!” “陛下,请三思!”诸多大臣纷纷跪下。 赵瀚顿时笑道:“都起来,是我思虑不周,莫要动不动就下跪。” 有些事情,身为皇帝也不能违逆,比如千百年来形成的儒家礼法。 礼法,是纲常,也是规矩制度。 这玩意儿才是儒家的根子,相比起来,赵瀚改革科举制度只是小儿科。礼法不仅体现在民间,更体现在朝堂,祭祀天地是皇帝的权利,同样也是皇帝的职责。 谁敢代劳,就是谋反! 赵瀚的笑容是装出来的,他说道:“内阁、礼曹、礼部,下去讨论一番祭祀礼仪。就像国旗一样,保留其神韵,但须尽量简化。” 国旗已经改版了,升龙、仙鹤、麒麟图案还在,但简化为只留神韵的线条。 陈茂生问道:“简化到何种地步?” 赵瀚回答说:“不论你们简化到何种地步,都得给朕记住一个要旨:不可劳民伤财!” “遵命!”陈茂生拱手。 从明代中期开始,就出现一个非常恶心的现象。 由于大明财政匮乏,君臣没钱赈灾,于是面对大灾的时候,经常象征性拨款救济,同时劳师动众开始祭祀祈祷。 比如黄河决堤,朝廷的赈灾银子没拨来,洪水泛滥也暂时无法筑堤,河道总督就先祭祀河流之神再说。偶尔还会被御史弹劾,其弹劾内容是:祭祀对象搞错了! 某某河道祭祀这个神,某某河道祭祀那个神,是绝对不可以混淆的。 祭错了神,有可能丢官。 关中大地震,死了八十三万人,嘉靖皇帝只拨发几万两赈灾,比他拨给武当山修道观的银子还少。然后,嘉靖皇帝就大张旗鼓祭祀,满朝文武都动员起来,朝廷的关注点瞬间从地震变成祭祀。 赵瀚绝不允许这种现象发生,在他看来,祭祀可以,图个吉利,但也仅此而已。 面对这些大臣,赵瀚说道:“诸卿,孟子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于人如此,于国亦是如此。我大同中国,面对天灾异象,更应众志成城。皇帝、百官、万民,携手以应天象,共同度过难关。朕起事之初,还未拥有江西全境,便遭逢百年不遇之洪水。当时各级官吏,与百姓一起抗击洪灾。洪灾过后,虽有损失,却就此官民一心。此非天降大任之真意耶?” “陛下所言甚是!” 众官高呼。 赵瀚说道:“都言皇帝是天子,崇祯是天子,朕也是天子。都是天之子,上天该爱哪个?那就以灾祸为考验,哪个天子能应对,便选哪个为真命天子!就像你们为人父,给一场考验,只知哀求父母的儿子是废物,懂得自己度过难关的才是千里驹。朕同意大祀天地,仅在表达天子对上天的尊敬,绝非哀求上天保佑社稷万民。真正的天子,该当自己迎难而上。诸卿不曾读《易》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恭听圣诲!”众官又呼。 赵瀚对翰林院掌院王调鼎说道:“记下这些话,写成一篇文章,明年编入《大同集》中。各级官吏,若遇天灾,不得耽于祭祀,当领导民众共渡难关。祭祀不得为政绩,只知祭祀而不知救灾,今后直接罢官不用!朕只听过禹王治水,没听过禹王祭祀天地而洪水自退!” 这是给祭祀定下基调了,祭祀只是礼法,跟政绩毫无关系,作为形式保留而已。 陈茂生趁机说道:“请陛下钦定文武庙先贤。” 曲阜孔氏被大量法办之后,南宗孔贞运被册封为衍圣公,但孔庙和文庙的祭祀制度,还有相应的祭祀对象却悬而未决。 甚至,各地文庙是否重启每年的祭祀,赵瀚都一直拖着不给回复。 赵瀚扫视众臣:“文庙先贤,孔夫子及其弟子,只保留儒门四圣。孔门十哲,除了四圣之外,其余全部请出文庙。孔庙是否祭祀十哲,这是孔家自己的事情,但文庙我觉得还是该改一改。” 把孔门十哲请出文庙? 九成九的大臣都听傻了,这这这这……这他娘的怎生得了? 也不是全请出去,还保留着颜回嘛。 赵瀚不理会群臣的议论声,继续说道:“今后的文庙,主祭至圣孔子,配祀复圣颜回、宗圣曾子、述圣子思、亚圣孟子。至于七十二贤,荀子、左氏、谷梁、公羊、韩愈等先贤皆可保留,其余许多都有待商榷。史家之独唱司马迁何不加入?先天下之忧的范仲淹何不加入?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何不加入?朱熹、王守仁何不加入?” 李邦华声音颤抖道:“陛下,如此大举改动,恐遭天下士子非议。或可等统一天下之后,再来议定文庙祭祀哪些先贤。” “不必,就现在,”赵瀚说道,“你们下去,都给出一份名单。选入文庙祭祀的先贤,当有立功、立德、立言之其一。朕说的司马迁、范仲淹、文天祥、朱熹、王守仁必须列入文庙七十二贤!” “遵命!” 李邦华硬着头皮答应。 不但赵瀚要被天下士子痛骂,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同样逃不过骂名。 李邦华怎也想不明白,如今天下未定、灾异不断,赵瀚为啥要在节骨眼上干得罪读书人的事情? 赵瀚继续说道:“文庙不得大肆兴建,也不得反复祭祀,一年最多祭一回,更不得借祭祀文庙而盘剥百姓!任何官员,祭祀文庙之时,都不得征召役夫!还有,重设武庙。等今后兴办军事学院,每个军事学院附近,必须修建一座武庙。” 庞春来问道:“陛下,若欲复设武庙,姜子牙该居何位?” “首位!”赵瀚回答。 庞春来又问:“姜子牙被请入武庙,那帝王庙是否还要配祀?” “一并。“赵瀚说道。 李邦华说:“陛下,于礼不合。” 赵瀚说道:“姜子牙既有功德,便同祀于武庙和帝王庙又如何?” 明代是没有武庙的。 朱元璋时期兴建帝王庙,发现姜子牙不在周武王身边,就问礼部官员:“姜子牙何在?” 礼部官员回答:“姜子牙是武庙主神,被封为武成王。” 朱元璋非常生气:“姜子牙是周武王的臣子,怎么可以封王?岂非君臣混乱?当去掉姜子牙的王号,迎回帝王庙配祀周武王!” 礼部官员很为难:“姜子牙是武庙主神,请去帝王庙之后,武庙如何做法?” 朱元璋说:“那就不要武庙了!” 于是,终明一朝,武庙都消失无踪。 李邦华重复明初君臣的问题:“陛下欲重置武庙,姜子牙是否恢复王号?” 赵瀚笑道:“孔子的文宣王都没了,姜子牙的武成王怎能保留?孔子既被封为大成至圣先师,姜子牙就封一个大成兵圣祖师。” 嘉靖皇帝虽然屁事儿一堆,但也干过两件有意思的事情: 第一,废除孔子的王号,把孔子变成老师。即,废大成至圣文宣王,改为大成至圣先师。曲阜孔氏很不爽,从此供奉元朝赐予的王号,坚决不供奉明朝赐予的封号。 第二,把忽必烈及其臣子,移出历代帝王庙,不承认忽必烈是华夏帝王。 说实话,第二件事情很不妥当。 因为成吉思汗的圣物(对蒙古而言),还有忽必烈的遗物,大部分都掌握在明朝手中。大明就此拥有元朝的法统,理论而言,整个草原都是大明的,嘉靖皇帝这么搞就算放弃了。 嗯,虽然放不放弃无所谓。 庞春来问道:“是否把元世祖(忽必烈)请回帝王庙?” 赵瀚笑着说:“当然要请回来,好好把元世祖供着。元世祖拥有哪些国土……咳咳,今后再说。” 只要把忽必烈请回帝王庙,中国就拥有对蒙古、西藏、新疆的强宣称。看似无用,却有政治意义,而且出兵理由非常足够。 赵瀚继续说:“重建武庙、帝王庙之时,有两个人必须请进去。一个是岳飞,当进武庙;一个是秦始皇,当进帝王庙!秦始皇之神位,当书祖龙二字!” 第453章 【红楼梦没了】 镶红旗的满达海也已打出火气,眼见两红旗的士卒在城墙缺口溃散,他直接对长子常阿岱说:“你顶上去,不许逃回来,就算死也要死在盖州城里!” “是!” 常阿岱对自己麾下的八旗兵喊道:“骑兵都随我冲!” 用满洲骑兵攻城,这属于八旗军的惯例。因为他们下马就是步兵,而且一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只见三千余骑,从土墙和壕沟的各处通道奔出,跟随常阿岱直扑城墙缺口。 豪格也下令道:“收拢溃兵休整。图尔格、超哈尔,你们两个率部,随时援助镶红旗的勇士!” “是!” 图尔格、超哈尔单膝跪地领命,随即召集自己的部队出发。 图尔格、超哈尔都是遏必隆的哥哥,图尔格曾经招降蒙古察哈尔部,历史上进攻大明连破六十七县。 兄弟俩整兵期间,常阿岱的骑兵已经冲出。 三千多满洲骑兵,全部身披双甲,顶着大同军的炮火,以松散阵型冲向城下。 由于满清壕沟距离城墙实在太近,只付出百余骑的伤亡,这些骑兵就已经冲至城墙附近。靠近城墙缺口的,立即下马转为步兵,抬着梯子冲向土石台。距离缺口较远的,骑马用刺箭朝着城上抛射。 “轰轰轰轰!” 又是万人敌砸下,却阻不住这些阿礼哈超哈营的进攻。 为了防备满清重箭,李辅国没让士兵守在土石台边缘。常阿岱亲领士卒,顶着万人敌的轰炸,顺着木梯爬上土石台。 “撞!” 李辅国一声令下,前排的藤牌手,以紧密阵型一起往前冲撞。 刚爬上土石台的阿礼哈超哈兵,顿时被一整排藤牌手给撞下去。土石台只有三米高,一般摔不死,但身披双甲的满洲精锐,还是落下去摔得七荤八素,成为掷弹手和火铳兵的靶子。 “射!” 与此同时,更后面的阿礼哈超哈兵,用重箭射向冲撞至土石台边缘的大同军藤牌手。 “退回来!” 李辅国连忙下令,但还是有四个藤牌手中了重箭。 趁着这个短暂间隙,一些阿礼哈超哈兵再次爬上土石台,跟大同军的藤牌手、长枪手绞杀在一起。 常阿岱被撞下去之后,裸在外面的双手,已被万人敌弹片击伤,连握兵器都握不牢固了。一张脸也血肉模糊,被石灰和辣椒面熏得睁不开眼,等他回过神来,图尔格、超哈尔的部队已经来支援。 “杀死南蛮子!” 图尔格、超哈尔兄弟俩,同时冲上土石台,与李辅国守军绞杀在一起。 常阿岱摇摇晃晃站起,重新去爬木梯。 “砰!” 一发子弹从左侧城墙射来,命中常阿岱的右肩,这次是彻底握不住刀了。 “杀!” 常阿岱把刀换到左手,带着士卒继续往前冲。 这处缺口只有十二米宽,交战双方却猬集数百人。打到后面就是往前挤,根本无法挥刀,倒是万人敌一直往人堆里砸。 但万人敌越砸越少,除了弹药不够之外,还因为缺口两侧城墙,敌军也在使用云梯攻城,一些掷弹手还得照顾那些登城之敌。 防守缺口的大同军,被挤得一点点退后,几个藤牌手不慎摔倒,竟被八旗兵活活给踩死。 “轰轰轰!” 又是万人敌砸下,全身是伤的常阿岱,被一块弹片击中喉咙。 嘴里的鲜血汩汩冒出,这位镶红旗旗主之子,终于在战场上咽气了。他甚至都没倒下,因为四面八方全是人,尸体被挤着继续往前。 大同军也被万人敌炸出的石灰和辣椒面影响,是被风吹过去的,双方都闭着眼睛不停咳嗽。 胡定贵亲自来到缺口左侧的城墙,不管正在攀登云梯的敌军,聚集数百火铳手,朝着猬集在一起的阿礼哈超哈兵放铳。 “三段击!” “举铳!” “放!” “砰砰砰砰!” 当即就有最两三百八旗兵中弹,防守缺口的大同士卒也被误杀两个。这还是尽量朝着外侧射击,更多是射向城外的后续部队,否则被误伤的友军还会更多。 依旧有无数八旗兵冲上来,缺口处早被尸体堆得凹凸不平。八旗军踩着尸体前冲,竟有居高临下之势,有些腾出双臂反手握刀去割喉。 但是,城上的火铳和万人敌,持续对八旗兵造成伤亡。八旗兵又攻不进去,在此处败退是迟早的事情。 “杀!” 东侧城墙那边,突然传来震天喊杀声。 却是北城墙投入的兵力太多,东城墙那边的正规军不够,只能用农兵和百姓协助守城,竟被多尔衮指挥两白旗、两黄旗攻上城墙。 大同军的正规兵奋勇厮杀,一些辽东百姓组建的农兵,却吓得转身逃跑。他们训练只有两三个月,又曾长期被鞑子奴役,心里始终有一种对鞑子的恐惧。 刘大章奋力嘶吼:“不准逃,不准逃,逃了就要给鞑子当奴才!老子不想当奴才,杀啊!” 金国珍则用朝鲜话喊道:“你们的姓氏不要啊?你们的田土不要啊?你们的妻子还要不要?我的妻子怀孕了,为了妻儿,快快拼命!赵菩萨保佑!” “赵菩萨保佑!” 这些辽东农兵没喊什么种田吃饭,竟然一个个大呼“赵菩萨保佑”。就仿佛请神附体,除了少数孬种,大部分溃逃的农兵都重新杀回去。 正在组织领导妇女,给守城士卒运送物资的潘慧,挺着大肚子拿起扁担:“姊妹们,男人在拼命,咱们女人也不怕死。不想被鞑子抓回去的,就跟我一起杀敌!” 潘慧是湖南士绅家的小姐,她的丈夫,正是意外阵亡的炮兵总指挥杨烨。 她本来跟孕妇待在一起,听闻丈夫阵亡之后,便含着眼泪出来组织妇女帮忙。 数百妇女提着扁担和棍棒,爬上城楼去加入战斗。许多百姓见状,也放下手里的运输工作,一起涌向城墙去。 刘大章见状大喊:“护住妇人啊,莫让妇人被鞑子杀了!” “杀!” 不论是否参与过农兵训练,守城的青壮百姓,都红着眼睛冲向八旗兵。 因为那些前来支援的女人,全都是守城军民的妻子。 达尔汉率部攻上城墙,麾下士卒接连被杀,他却死死扼守住云梯处的女墙,掩护更多八旗兵爬上城墙。 这货是努尔哈赤的女婿,大凌河血战时,明军五百多人出城作战,达尔汉率领八十人就将明军击溃。在攻打蒙古扎鲁特部时,达尔汉单骑追杀,擒获该部落的台吉(王太子或王太弟)。 达尔汉本属镶蓝旗,多尔衮调整八旗部队,把达尔汉这员悍将弄到自己麾下。 如今,又把达尔汉派来攻城! 在达尔汉的厮杀下,越来越多八旗兵爬上来。他左侧是大同军,右侧则是农兵部队,这货自己扛住大同军,让友军去跟农兵厮杀。 眼见农兵接连崩溃,谁知不断有人鼓舞士气,呐喊一通之后又杀回来。 一些双眼通红的农兵,由于装备处于劣势,竟然丢掉兵器舍命扑出。两三个农兵,扑倒一个八旗兵,然后抱在城墙上翻滚扭打。 “让开,让开!” 吴化普嘶声叫喊,他统率的龙骑兵,已经临时转为火铳兵,正在负责另几段城墙。 此处接到警讯,吴化普立即亲自带队支援,火枪已上膛,刺刀也套上,却被大量冲上来的百姓阻住。特别是那些妇女,打仗又没战斗力,反而把援兵通道给堵死。 好在,不用他帮忙了。 农兵们爆发出的疯狂战斗意志,让接战的八旗兵感到毛骨悚然。靠近女墙的八旗兵,甚至被农兵抱着,一起翻过女墙坠下去摔死。 达尔汉这个悍将,身披多处创伤,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在身边士卒死完之后,被几杆长枪顶在女墙上,又被一枪狠狠扎进喉咙。 城墙缺口处,八旗兵顶不住万人敌和火铳射击,终于还是损兵折将败退回营。 仅这一天,满清就阵亡三千余,伤者无数。而大同军这边,正规兵阵亡五百多,农兵和百姓死了一百多。 如此惊人的伤亡,让八旗贵族们坐不住了,纷纷闹着要撤军。 再多死几千,对于满清而言已经伤筋动骨! 当晚,五更天。 援军的先头部队,乘船在战场西侧的海边登陆。人数不多,也就两千多人,但卢象升和萧宗显全来了,只有李正留下来掌控大部队。 在天色即将发白的时候,他们已经绕到满清沿河炮台背后。 “杀!” 卢象升和萧宗显,各带千余人突袭河岸炮台。 满清明显没想到敌人从背后杀出,炮兵一个接一个被杀。 负责这段炮台的,是多尔衮的心腹爱将,包衣出身的炮兵将领曹振彦——曹雪芹的曾曾祖父。 曹振彦从梦中惊醒,眼见几处炮台失守,立即对儿子说:“快逃!” 曹玺,也就是曹雪芹的曾祖父,拔刀喊道:“父亲,摄政王待我曹家恩重如山,此刻又怎能临阵脱逃?” “你祖父若是忠于大明,咱曹家早就没了,这个时候,保命要紧!”曹振彦觉得儿子是个智障。 曹玺被呵斥一通,父子俩总算达成一致,带着残余的炮兵全部撤出炮台。 “一个都别放走,杀!” 卢象升率领数百骁骑兵,早已堵住曹氏父子的逃跑路线。 这里的敌人多为炮兵,那里敌得过骁骑兵? 曹振彦当即跪地请降,他刚跪下去,却见儿子拔刀冲向大同军,急得连忙大喊:“逆子,快回来!” 卢象升策马而来,一枪戳死年轻气盛的曹玺。 熹微晨光下,曹振彦见此惨状,顿时跪瘫在那里,忍着眼泪喊:“罪将请降!” 第459章 【百家争鸣】 费如梅诞下一女,正在坐月子,柳如是也即将临盆。 此时此刻,柳如是挺着肚子在晒太阳,费如兰拉着袖摆在花园里研墨。 赵瀚提笔写下墨宝,三张匾额的题字:南昌大学、长沙大学、广州大学。 这是明年即将开办的三所大学,礼部(政治兼教育部)已经讨论确认。因为这三个省,是赵瀚最早的地盘,基础教育推广多年,具备兴建大学的生源条件。 至于江苏、浙江、安徽和福建,大臣们商议之后,觉得可以再缓一两年。 主要还是朝堂和民间,因为大学选址问题,已经打出了狗脑子。 浙江那边,文官和士子争论的焦点,是把大学办在杭州还是绍兴。按理说应该办在杭州,但绍兴出的大儒实在太多,此时有分量的官员和士子也多绍兴籍。 如果说浙江还属于正常争议,那安徽和江苏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徽商们强烈要求在徽州办大学,不要朝廷出一分钱,他们集资修建大学都行,把学校无偿捐献给国家。桐城等地的士子很多,而且影响力非常大,他们建议把大学办在安庆。还有许多在朝官员,认为大学可以办在庐州。 三股势力,各有渠道,疯狂在赵瀚面前进言。 一直在研究物理的方以智,都不可避免的卷进去,旁敲侧击的建议把大学办在安庆。 至于江苏,徽商和赣商建议创办扬州大学,江南士子一致倡议创办苏州大学。双方互相攻击,一方说扬州充满了铜臭味,一方说苏州乃是妖孽之地。 写完三所大学的御赐校名,赵瀚把墨宝交给女官,拿去礼部那边传回各地。 赵瀚搁下毛笔,好笑道:“办个大学,地方士子便争执不休,他们又怎能齐心合力反对文庙之事?群臣多虑了。” 柳如是说道:“陛下把朱子和阳明公请进文庙,自是有深意的,读书人闹不起来。” “哈哈,柳君知我。”赵瀚大笑。 明朝读书人,不管承认与否,都是朱熹的徒子徒孙。王阳明的心学传人,也在江南数不胜数。 把这二人列为文庙七十二贤,瞬间就将天下士子分化,必然获得大量的支持者。 赵瀚保留了孔孟,甚至保留了颜曾,至于孔子的其他门徒,跟当今读书人有啥关系?你在街上随便找个前朝秀才,让他背诵孔门七十二贤的名字,他能背出一半来就算是博学之才。 相反,朱熹和王阳明大名鼎鼎,门徒拥趸遍布天下,这些人都是赵瀚政策的潜在支持者。 即便赵瀚用膝盖思考,都能料到舆论走向,官民争论的焦点,必将从是否更改文庙祀位,转变成究竟该更换哪些贤哲。 短短几天时间,已经有官员递上第一批名单。 除了赵瀚所说的那几个,有人还建议增加司马光、包拯、于谦、海瑞、张居正等等。 至于王安石,一直到清末都评价不高,就算有人出言赞颂,也只是夸奖王安石的私德高尚。 对王安石的全面认可,是在民国开始大流行的。 老蒋甚至自比王安石,还让全国进行大讨论。当时各级政府官员,都要召开相关研讨会,请来知名学者搞“王安石变法讲座”,大小官员必须写文章,把王安石变法跟老蒋改革结合论述。 老蒋一辈子推崇三人,即:王安石、王阳明和曾国藩。 可惜,他只活成了曾国藩,在日记方面尤其的一脉相承。 清末和民国的名人日记,很多都属于理学遗毒。 在文字狱的加持下,满清彻底阉割理学,理学思想已然全面倒退。 读书人主动剥除理学的务实内容,又特别吸收心学的空谈虚妄,读书人纷纷追求“修身悟道”。他们一边贪赃枉法,一边以道学家自居,喜欢写日记彼此交流修身心得。有官员为了表现自己坦诚,甚至在日记里记述:昨夜与老妻敦伦一次。 这种日记,大公无私,道貌岸然,都是专门写来给别人看的。 日记里的曾国藩是圣人,现实中的曾国藩……呵呵。 在赵瀚这里,没有文字狱,反而鼓励百家争鸣,如今已诞生诸多学派。 其中,庐陵派、金陵派、含珠派,被统称为“大同学派”。 庐陵县之前一直是赵瀚的统治核心,铅山含珠书院又是赵瀚曾经读书的地方,这两地迅速风行大同理论学说。南京又是首都之地,大同理论也极为强势。 三地同属大同学派,但各有侧重点。含珠派主要用传统理学阐述大同,庐陵派掺杂心学与理学,金陵派则是博采众长。 顾杲在无锡集资重建东林书院,东林派宣告复兴。 死灰复燃的东林派,已然调整学术思想。主旨虽然还是“读书、讲学、爱国”,但加入一些大同思想,同时强调“相忍谋国、切忌党争、理学为本、实学当兴”,东林士子开始主动研究天文、地理、数学、物理、水利等学科——他们以前就有涉猎。 桐城派也宣告诞生,融合理学、心学,又在方以智的倡导下,对自然科学进行探究。 金陵大学的教授王之良、妇科圣手傅山,在南京联合创建“关学派”。横渠四句、大同理论,又吸纳朱熹、王阳明的学说,形成一套颇为另类的新关学。 刘宗周拉着一票浙江人,在绍兴创建“山阴派”。这一派属于全新的心学,同时吸纳程朱理学,强调“慎独”修身,持身以正而匡扶天下。 长沙那边,王夫之、王介之、熊渭公、郭凤跹、管嗣裘、文之勇等人,创立“岳麓派”。以理学为本,提倡解放人性、气一元论(朴素的唯物论)、理势合一(朴素的进化史观)等等,这个学派在湖北的南部地区也传播甚广。 以几社成员为基础,还在华亭创立“实学派”。 实学派特别有意思,虽在华亭创立,核心基地却在上海。不但提倡实学,还倡导实学与工商业结合,好多以前的几社成员,现在不做官而跑去经商。 另外,广东有南海派,福建有泉州派。 不管哪个学派,由于赵瀚提倡自然科学,而且今年还纳入“乡试”,因此或多或少的都开始涉猎数学、物理等科目。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对自然科学嗤之以鼻,但这玩意儿关乎今后科举,必须硬着头皮研究才能扩大学派影响力。 至于大同理论,任何学派都得研究,这属于新朝的主体思想。 只不过,很多学派挂羊头卖狗肉,他们阐述的是《礼记·礼运·大同章》,不赞同赵瀚搞的分田析产那一套! 随着翰林院、钦天院各馆发行季刊,这些学派也各自发行学刊。 一个季度,发行一期,销量不是很好,甚至赚不回成本。但看起来挺热闹的,还在刊物上打笔仗,往往逮着别的学派狂喷。 忙着伤春悲秋、感怀前朝的酸儒,也经常被这些学刊吸引。 新的学术思想太多了,看得酸儒们眼花缭乱。难免就要自组社团,或者自行创办学刊,或者去别家的学刊投稿,对自己看不顺眼的观点吐口水。 学刊之中,也非全部学术文章,50以上的内容刊载诗词文章。 此外,小说、戏曲大兴,通俗读物也开始出刊,类似于商业报纸和文艺杂志的结合体。 几百年后的文史研究者,如果深钻这个时期,必被五花八门的思想艺术学派搞得脑壳疼。它是混乱不堪的,又是欣欣向荣的,陈腐与革新正在并举。 “陛下,费如饴求见。”女官禀报。 赵瀚笑着说:“带他进来。” 费如饴依旧穿得花团锦簇,但总算没有直接穿女装。这货竖着冲天冠,脸上涂脂抹粉,那唇红齿白的样子,很像后世腐剧里的男主角。 赵瀚问道:“你来作甚?” 费如饴说:“陛下,咱办了个戏班子,名字唤作‘吟春社’。这南京的戏曲江山,都快被昆腔、徽腔瓜分殆尽了,我江西高腔怎能落于人后?嘿嘿,请陛下给吟春社御笔题词,招牌怎也要响亮一些。” “你就不能做点正事?整天忙着吃喝玩乐。”赵瀚摇头感叹。 费如饴叫屈道:“怎会不做正事?龙骑兵、军医团的制服,咱也是有参与设计的。简化国旗图案,咱也是提了意见的。以前还靠家里养活,现在却是自己赚银子,成衣店的生意可红火得很。” 赵瀚哭笑不得:“工部李郎中上疏,告你勾搭他的儿子。可有此事?” “那怎么能叫勾搭?志同道合而已,”费如饴解释说,“我与李公子,皆好华服美仪,皆喜听曲唱戏。无非一起参加聚会,哪有他们想的那般龌龊?” 赵瀚心想:我信你个鬼! 费如饴不顾君民礼仪,直接挨到赵瀚身边:“陛下,给吟春社题个招牌呗。” 赵瀚让女官拿来纸笔,说道:“退至三步以外,朕可是皇帝,你不能靠得太近。” 费如饴笑道:“咱俩谁跟谁啊?别说陛下做人间皇帝,便是做了玉皇大帝,咱们也是旧日故交。陛下不是忘旧之人,我也不会打着皇帝招牌做坏事。数百年后,你我交情也是一桩美谈。” 赵瀚迅速提笔写字,啐骂道:“拿着字滚远点!” 第454章 【围魏救赵】 城西的满清阵地,由代善的正红旗、济尔哈朗的部分镶蓝旗驻守,剩下的都是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 代善年事已高,睡得不怎么沉,听到声音立即出帐查看。 济尔哈朗亲自骑马跑来,对代善说:“南蛮突袭沿河炮台,那边的炮台都已丢失,炮台附近的乌真超哈营也溃了。” “敌军有多少?”代善问道。 济尔哈朗说:“还不清楚,但应该不多,否则敌军早就杀过来了。” 代善说道:“立即组织反攻,把那些南蛮子赶进海里!” 二人点齐马步军过万,将攻城的火炮也带出,朝着卢象升、萧宗显的方向进发。 满清的攻城火炮,虽然有土墙掩护,但也被大同军陆续击毁二十余门。沿河炮台的二十多门火炮,也被卢象升、萧宗显突袭俘获,这就等于失去五十门左右。 剩下的130多门火炮,分散于盖州城东、西、北三面,西侧这边如今只能动用40门。 当满清八旗军从攻城阵地中抽出,集结起来向西进攻时,援军的后续部队已经抵达四千余。其中一千还是炮兵,从船上搬来五十门火炮,就在岸边搭建炮兵阵地,卢象升、萧宗显率领的前锋,也将缴获的二十多门炮拖过去。 曹振彦等俘虏也卖了力气,这些投降的满清炮兵,为了在大同军面前留下好印象,非常积极的帮着转运火炮去海边。 不积极的都死了! 第三批援军还未抵达,李定国、王廷臣却回来了。他们一路抢到锦州附近,但宁远和锦州都有重兵,抢掠人口的时候还差点吃亏。 眼见鞑子推着楯车往前,二人的骑兵立即转为步兵,先帮着防守临时阵地再说。 李定国把麾下士卒安排好,快步跑来见卢象升和萧宗显:“第一师和第二师在攻山,消息已经传到复州城,我们这次是先回的复州。鞑子的宁远、锦州之兵,被我跟王将军(王廷臣)拖了几天。几天时间,我们损失骑兵三百余人,但也让鞑子延迟几日去救援山。” “好!”卢象升欢喜拍手。 这是早就定好的军事计划,一旦满清进攻盖州,张铁牛和费如鹤就去打山。都是坐船去的,一个从登州出发,在山以东登陆,一个从天津出发,在山以西登陆,东西夹击山内的守军。 只要拿下山,就在那里驻军,招募饥民在关内耕种,作为今后出兵辽东的又一个基地。 这属于稳妥打算,也可以渡海过来,配合李正、萧宗显,四个师包抄多尔衮的后路,直接把八旗精锐打得全军覆没。但后勤压力实在太大,一旦遇到风暴,极有可能全军饿肚子——此时已经进入渤海风暴高发期,海军只敢沿着海岸线航行,横渡渤海属于极为冒险的举动,运送军队和粮食都属于高风险行为。 就在代善和济尔哈朗,即将带兵进攻援军阵地时,一骑快马疯狂的从北方奔来,这匹马甚至都累得口吐白沫了。 “殿下,山被两面夹攻,威远台已在数日前被南蛮占领!”信使跪地说道。 帅帐之内,一片死寂。 威远台,又叫威远城,距离山以东一公里左右。历史上,吴三桂正是在此请降,投靠满清做了入关急先锋。 有人说,威远台是吴三桂修建的,其实早在明朝初年就有了。 满清想要攻打山,就必须先打威远台。而且有一条地道,将山与威远台连通,可以出其不意的运兵转移。 大同军当中,明显有识货之人,迅速突袭攻占威远台,接着又将运兵通道给堵死。 至于山城内,驻扎着6000八旗军,还有一万多八旗军的家属。 城中之粮,顶多坚持三四个月。 如果把包衣和平民杀了吃,也顶多能撑半年。多尔衮要是还在盖州跟大同军消耗,就算攻占此城,如果不能缴获大量粮草,也是没有能力去救援山的。 因为救援山,得先把威远台打下来。大同军只需防守此城,就能把多尔衮耗得兵粮殆尽。 打盖州城,还是救山? 多尔衮只觉口干舌燥,他预想过山会被攻击,却没想到被两面夹击。这是不一样的,抛开关城攻防战不提,山补给粮草就是大问题,辽东的粮食被威远台卡住了运不过去啊。 大同军甚至不用攻打,只在威远台屯兵,就能将山里的八旗军饿死! “召集各旗贵人议事!”多尔衮无法自己做主。 城西都快打仗了,楯车都推出去了,接到多尔衮的命令,只能又临时撤回去,任由卢象升的援军在海边站稳脚跟。 济尔哈朗气呼呼走来,质问道:“我正在打仗,急着召见做什么?” 多尔衮说道:“山被东西夹击,威远台遭敌军突袭攻占。” 济尔哈朗说道:“威远台在山以东,敌人没有攻占山,怎么可能把威远台拿下?” “肯定是坐船来的。”代善冒出一句。 多尔衮点头道:“就是坐船来的。” 豪格走到多尔衮侧下方坐下:“盖州城不好打,昨天我有三员爱将,两死一残,再打下去都得死。” 代善说:“城西的工事修得不稳固,南蛮援军已经拔除沿河炮台,外延营寨的乌真哈超营也没了。一旦继续攻城,敌方援军肯定攻打我军西侧,我跟济尔哈朗的阵地非常危险。” 满达海提议道:“不如聚兵全力攻打敌方援军。” 济尔哈朗忍不住翻一个白眼:“盖州城的敌军又不是死人,咱们全力攻打他们的援军,城内守军必然寻机出战。而且,援军大营在海边,不止援军有火炮,援军的海船也有火炮。刚才是最好的攻打时机,现在已经被耽搁了,敌军站稳脚跟之后,打下那里跟攻城差不多困难。” 豪格没好气道:“难道咱们放弃盖州,又带着大军赶去救山?岂不是疲于奔命,被南蛮牵着鼻子走?” 多尔衮看向代善:“二哥是什么主意?” 代善叹息:“还能有什么主意?立即退兵,分兵守住耀州和海州,防止盖州之敌继续北上。然后主力屯兵宁远、锦州,休整一个月之后,征调更多粮草,再去救援山。不能直接去山,否则必被敌人以逸待劳击败!” 济尔哈朗也说:“山丢不得,一旦丢失,咱们又会被堵死在辽东。而那些南蛮子,打下山之后,接下来几年可以屯田,屯够了粮草随时都能出兵。到时候,宁远和锦州都危险了,再加上盖州之敌,咱们会被两面夹攻的,变成十多年前的样子。” 十多年前,满清四面受敌,大明、蒙古、朝鲜,甚至是野人女真部落,都在跟刚刚崛起的满清打仗。 而且满清内政,被努尔哈赤搞得几乎崩溃,缺粮缺到抢劫自己治下汉民的粮食——每户交多少粮,交不出粮食就杀人。 努尔哈赤死后,代善可以继承皇位。但面对窘境,代善自知扛不起重任,于是支持黄台吉继位。 是黄台吉挽救了满清,带着满清走出困境。 一旦山丢失,满清将重现黄台吉继位之初的困境。多尔衮不是黄台吉,他没那个本事带着满清再走出泥潭! 在八旗旗主们都表态之后,多尔衮吐出一口浊气:“撤兵!” 盖州不是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三万多大同军在此,满清撤兵得付出足够的代价。 当日,满清剩余的火炮,朝着城墙疯狂倾泻炮弹。清初的铸炮工艺,虽然远高于清末,但短时间内也得省着用,否则会大大降低火炮寿命。 满清却是疯了,根本不顾火炮寿命,稍微冷却就继续射击,毫不掩饰自己即将撤军。 除了对着盖州城开火,还对着海边的卢象升大营开火。 足足炮轰了三天,火炮炸膛好几门,同时派出大股骑兵去北方探路开道。 至第四天时,多尔衮下令:“毁弃所有重炮,毁弃所有楯车和云梯!” 满清所谓重炮,也就10磅以上的火炮,这种炮带着赶路,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接着,多尔衮又留下大量民夫,还有一支乌真哈超营,用于阻击大同军的追兵。 “鞑子果然要逃,准备出城追击!”胡定贵在城楼上,拍着被轰剩下的栏杆说。 不敢立即追,怕满清在诱敌出城。 看着满清大军拔营而走,留下来断后的李养性近乎绝望。他是孔有德的亲兵出身,在满清混得还不错,可再怎么混得好也成了弃子。 多尔衮刚才亲自召见李养性:“好好打仗,拖得越久越好。你的妻儿,我会好生照料。你的长子,会给世袭爵位。你的幼子,会留在我身边做亲随。” 李养性还能怎么选择? 舍命阻击大同军,能换来妻儿平安,能换来儿子们的富贵。若是敢临阵投降,全家都得惨死,而且投降大同军之后,估计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心灰意冷的李养性,对麾下的汉军八旗说:“杀敌报国,就在今日,好好守住营寨!” 这些乌真超哈兵,士气低落到极点,谁他妈想送死啊? 第460章 【认怂的钱谦益】 数十官员坐在堂中,等待赵瀚删减名单。 忽然,赵瀚抬头问道:“这胡瑗是谁?有何功绩?” 王调鼎拱手回答:“陛下,胡瑗乃宋初三先生之一,提倡学问应当明体达用,曾开宋代理学之先声。” 那就是朱熹的拓荒前辈了,赵瀚顺手将其从名单上划掉。 理学的构建者们,选一个朱熹便已足够。这个胡瑗划掉,二程也全划掉,周敦颐什么的……好,周敦颐可以保留,毕竟这位是理学鼻祖,《太极图说》对后世影响极大,可以说塑造了中国人的宇宙观。 张载也可以入选,赵瀚很喜欢横渠四句。 在立言方面,宋代的理学家们,赵瀚只保留周敦颐、张载和朱熹。 至于心学方向,陆九渊、陈白沙、湛若水、王艮这些全部划掉,赵瀚只允许保留王阳明一人。 继续审视名单,赵瀚蓦地又问:“罗钦顺是谁?” 李邦华说道:“江西泰和人,江右大儒,理学宗师,正嘉年间与阳明公齐名。” 在心学最盛之时,与王阳明齐名的理学大师? 而且还籍贯泰和县,那也是赵瀚的早期地盘。恐怕眼前的中枢大臣们,有很多都是罗钦顺的徒子徒孙,甚至李邦华都有可能传承罗钦顺的学说。 这位还真不好直接划掉! 赵瀚只得问道:“罗钦顺的学问,都讲了些什么?” 李邦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阐述道:“自嘉靖至崇祯年间,真正明理之大儒,多采纳整庵公(罗钦顺)的学说。” 赵瀚立即就明白了,罗钦顺这个人很重要。 理学方面,宋代朱熹,明代罗钦顺。 心学方面,宋代陆九渊,明代王阳明。 赵瀚又问道:“罗王二人,可曾有过交流?” 李邦华回答:“两位先生时常通信,争论心学与理学。只是学术之争,并未有过交恶,甚至是惺惺相惜。” 罗钦顺、王阳明两人,年轻时都笃信佛学,中年又都厌弃佛学。一个成为理学的集大成者,一个成为心学的集大成者。王阳明在生命的最后十多年,一直在跟罗钦顺通信交流,彼此都想说服对方,但彼此又都没有成功。 赵瀚愈发感兴趣,问道:“这位罗先生,如何看待气理?如何看待道器?” 对于这个问题,陈茂生等读书少的大臣,坐在那里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但是,以李邦华为首的儒士,却一个个都激动不已。 陛下终于还是问道了,陛下终于请教儒学了,今日相当于经筵大会啊! 开国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 庞春来笑而不语,眼睛半眯着,似是坐着睡着了。 李邦华起身回答道:“罗文庄公(罗钦顺)认为,气理为一物,而理一分殊也。又认为,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器亦道,道亦器。” 赵瀚顿觉莞尔:“我明白罗王为何齐名了。” 王阳明改动《大学》的“新”、“亲”二字,是要从朱熹那里抢夺四书解释权。 罗钦顺此人也很猛,直接推翻朱熹对于气理、道器的理解。这是从理学的核心构架上,绕过朱熹重新解释理学,让理学更具有实践指导性。 王阳明、罗钦顺,一个心学,一个理学,其实殊途同归。 他们的理论,在明末被结合起来,于是诞生了黄宗羲、王夫之这样的思想家。 赵瀚这个反应,却让大臣们很沮丧。 他们还想继续给皇帝讲经呢,有幸参与大明第一场经筵大会,百年之后是可以名留青史的! 结果李邦华只说一句话,皇帝就表示自己明白了。 这让大臣们怎么继续讲下去? 钱谦益、张溥等翰林院成员,这次也被叫来开会的,毕竟事关文庙祭祀,学者们都应该参与。 钱谦益、张溥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意外。这个造反起家的皇帝,果然不是朱元璋那种泥腿子,而是真正研究过理学的人。 明代的进士,都有可能不知理学为何物! 因为只读四书五经和注解,对于理学的认识还很零散。你得去读二程、朱熹的着作,才能系统的掌握理学,这对大部分士子而言是不可能的。 赵瀚在含珠书院时读过,而且是高屋建瓴的去读,以一种探究和审视的角度去读。 不需要记得细节,只需要掌握整体框架和核心观点。 在赵瀚看来,仅从哲学角度来理解,理学就是一套世界观和方法论。 赵瀚继续审视名单,群臣则坐在那里默默等待。 终于,赵瀚放下朱笔,对女官说:“传诸群臣阅览。” 一个一个传阅下去,有人皱眉,有人欣喜,有人疑惑,但都没有出言反对。 因为他们最想抬入文庙的贤哲,已经被赵瀚保留下来,没必要因为个把人物跟皇帝抬杠。 只不过,写《史记》的司马迁入选,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为何落榜? 倒是赵瀚亲自添加董仲舒,让人觉得情理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 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其实就是一个大杂烩。他独尊的只是公羊派儒术,以公羊派儒学为核心,添加法家、道家、阴阳家思想,影响后世两千年的中国社会。 钱谦益看看名单,又抬头看看皇帝,苏武居然也能进文庙? 张溥有些坐不住,起身拱手道:“陛下,沈括入选文庙倒也罢了,这郭守敬乃蒙元臣子,怎能入我泱泱华夏之文庙?” 赵瀚说道:“大明的《大统历》,不过是在郭守敬《授时历》上略微改动。今之天文、水利学问,也多有沿袭自郭守敬,数百年来惠及亿万百姓。为何就入不得?” “出仕蛮夷,不可入文庙,”张溥说道,“否则的话,若伪清得了天下,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之辈是否也可入文庙?” 赵瀚解释:“郭守敬入选,皆因其学问造福后世,范文程这些人哪里比得上?” 张溥说道:“陛下,天下万民,可不看学问。” 赵瀚沉默良久,叹息道:“算了,便将郭守敬勾除。” 又是一番讨论,名单不再更改,大致遵循立功、立德、立言三个准则。 像海瑞这种清官,苏武这种忠臣,便是以立德入选。 敲定文庙祭祀名单,牵扯文人比较复杂。 武庙名单就简单得多,赵瀚爱选谁便选谁,岳飞、于谦、戚继光都被请进去。而且,一直没入武庙的岳飞,直接被赵瀚定为武庙十哲。 武庙十哲,只能有十人。 岳飞既然被请入,那就得有人被请出。思来想去,唐朝的英国公李绩,屈尊从十哲降为名将。 其他人也没法请出来啊,白起、孙武、韩信、乐毅、张良、诸葛亮这些,谁都请不动,赵瀚也不敢请。 “咳咳咳咳!” 来到大街上,张溥连声咳嗽,他病得比较重,今年又卧床两月,估计是时日无多了。 钱谦益感慨:“文庙、武庙、帝王庙,都请入请出好多人,陛下这是要重新建立法度啊。” 张溥咳嗽好半天,捂着嘴说:“秦始皇被请入帝王庙,而且还要独享一殿,如此做法倒也实至名归。没有祖龙的帝王庙,那还叫帝王庙吗?” 大明的帝王庙,还真没秦始皇,理由是功德有亏。 从赵瀚确定的祭祀名单,二人就知道是啥意思。清官入祀,提倡清廉;忠臣入祀,提倡忠贞。沈括这些入祀,是要倡导科学知识。 张溥似乎缓过劲来,也不咳嗽了,望着繁华街市说:“这位陛下,越来越像明太祖了,重定庙宇祭祀亦如此。几乎照着明太祖当年做过的事情,又重新做了一遍,只不过废除了贱籍而已。接下来,就该兴大狱了。我无所谓,常年患病,估计也活不了几年。牧翁,你可要当心啊。” 钱谦益浑身哆嗦一下,恼怒道:“我当心什么?我在翰林院做学问,可没有掺和朝堂,更连贪污的机会都没有。便是陛下要兴大狱,与我钱某人何干?” 说是这么说,钱谦益还真吓住了,打定主意留在翰林院,坚决不去朝堂做任事官。 张溥说道:“如今的士林,学说千奇百怪,还有许多酸儒发牢骚。依我看,如果要兴大狱,肯定先杀一批读书人。牧翁,你的门生故吏里面,可有不少含沙射影诋毁田政之人。” 钱谦益顿时愕然,这尼玛,原来躲在翰林院也不安全。 钱谦益有些急了,愠道:“张西铭,你故意吓唬我是?老朽在翰林院用心治学,早已跟旧日门生断了来往。从今往后,便闭门谢客!” “哈哈哈哈哈!” 张溥大笑不止,他就喜欢看钱谦益急恼的样子。 二人叫来街边舆夫,坐着滑竿穿街过巷。 张溥再次咳嗽起来,呼吸稍微舒缓之后,看着繁华的街市感叹:“盛世将至,我竟命不久矣,心中实在不甘啊。若能再活二十年,看看这天下变化,那该有多快活!” 钱谦益没好气道:“死什么死?老夫这把年纪都不言死,你才活多少岁?两年前你就说自己要死了,还不是一直活到现在!” (关于在耕地上撒石灰,解释一下。现代农民撒石灰,撒的是熟石灰,是为了中和化肥的酸性,顺便有些杀虫效果。而古代可没化肥,而且龙骑兵撒的是生石灰。另外,不是整个辽东都撒,只撒耀州、海州南方的部分耕地。) (感谢层楼终究误了少年的盟主打赏!) 第455章 【大军之中,直取主将】 “师正,这次让我来主攻,得狠狠出一口恶气!”李辅国快步走到胡定贵面前,违反规定单膝跪地请求出战。 虽然大同军的军制,官方文书都写师长、副师长、队长、副队长,但读过书的将士还是习惯性称呼为:师正、师副、队正、队副。 包括文官里的厅长、副厅长,也是呼为:厅正、厅副。 这次守城者阵亡的数百将士,八成以上都属于李辅国那个团。 胡定贵思忖道:“你的团伤亡太多,跟老江一起主攻。还有,站起来说话,不跪也会答应你。” “是!”李辅国立即站起。 李辅国是李邦华的族侄孙,家族关系都出五服了。但谁让李邦华身居高位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纷纷跑来跟他拉关系。 李家在军政系统的势力,已经跟费家不分高下,也就没有皇后吹枕边风而已。 城中守军,点起兵马,朝着李养性的断后部队杀去。 至于海边的援军,则再次坐船,运兵去堵截八旗主力的后路。不过,还是分出李定国、王廷臣,率领骑兵撵着八旗主力追赶。 但得绕一下,北上通道比较狭窄,李养性堵住了去路。 李定国、王廷臣二人带着骑兵,从城西穿过土墙、壕沟,沿着北城墙朝东北方疾驰,接着又穿过土墙、壕沟,来到北边的山岭地带。绕过李养性驻防的满清大营,牵马爬上山坡再下去,然后一路狂奔追赶满清主力。 满清大营这边,李辅国、江霖从正面进攻,其余各部和农兵从两侧包抄。 这里的营寨太大了,满清主力撤走之后,许多地方都成为空营,但各种防御工事还是很恶心,许多地方需要搭木板才能过去。 李养性属于困兽之斗,领着三千乌真超哈和大量民夫,缩在多尔衮留下的核心营寨中。 战斗还没开始,这些汉军旗底层士卒,已经打定心思趁机投降。 李养性的妻儿有多尔衮照料,他们的妻儿却无人照料啊,说不定孤儿寡母还会被人霸占。既然如此,为何要舍命给满清断后? 李养性对麾下将士说:“对于大明而言,我等皆为投敌叛国之人。南蛮皇帝麾下文武,都是大明朝廷投靠过去的。就算投降,南蛮子也会杀了咱们,一个个都打起精神来拼命!” 汉军旗将士闻言沉默,感到绝望的同时,又怨恨多尔衮让他们送死。 都是些没有信仰的士兵,他们不知道为啥打仗,顺风抢劫杀戮倒是在行,跟着大军一起厮杀也勇猛,留下来断后就瞬间士气归零。 李养性这支部队,历史上是被李定国歼灭的! “轰轰轰!” 大同军开始炮击。 “快跑啊!” 最先崩溃的是那些民夫,足足两万民夫部队,在遭受炮击的瞬间就自行崩溃。 紧接着,乌真超哈营的汉军八旗也跟着溃逃。 多尔衮早就猜到是这种情况,因此扔下两万民夫断后。不是让他们打阻击战,就是让他们四散奔逃,大同军得消耗时间与兵力去抓捕,如此就能给满清主力后撤创造机会。 预想之中的攻坚战,一下子变成追击战。 也就李养性带着百余士卒,还留在核心大营没逃,其余铺天盖地的溃散于战场。 多尔衮的计策奏效了,至少胡定贵的步兵主力,一两天之内都不可能去追击。不但要抓捕俘虏,还要甄别、安置和看守俘虏,只有吴化普带着龙骑兵追向北边。 当李辅国、江霖带兵攻至阵前,李养性身边的百余人,面对二十倍于己的大同军,纷纷放下兵器选择投降。 甚至有李养性的几个亲兵,用刀架着李养性的脖子,捆起来押出营寨请降。 走在半路上,李养性哀求亲兵:“你们快杀了我,拿着我人头去投降,莫要让我再遭活罪。看在旧日情分上,求求诸位给我一刀。” 亲兵们充耳不闻,押解断后主将投降,说不定还能立功换回自己一命。 李辅国见到李养性,盘问一番,得知其身份,顿时讥讽道:“一条好狗,你也配姓李?” 李养性自知难逃一死,反口辩驳道:“不投大清还能怎样?大明文武欺压诬陷,若不是背国投敌,当年就被大明文武所诬杀。是是非非,哪里讲得清楚?莫要多说,是条好汉就给个痛快!” 听闻此言,李辅国倒是不再讽刺。 泥腿子出身的大同军将士,都把汉军旗和包衣当成汉奸。但李辅国是读书人,他听族中做官的长辈说起过,里面乱七八糟的党争确实难以道明。 十年前的李养性,绝对属于受害者,不投满清肯定被大明文武坑死,而且死后还要被诬陷各种罪名! 李辅国挥手道:“押回去受审。” 被士卒拖着走的李养性,扭脖子大呼:“给我来个痛快,给我来个痛快!” 吴化普独臂抓住缰绳,带着龙骑兵全速前进,至半下午时分,遇到李定国、王廷臣率领的大同骑兵。 三人合兵,约骑兵七千。 “怎的情形?”吴化普问道。 李定国指着前方:“有伪清骑兵阻截,已经打过一场,各自死伤百十人。” 王廷臣说道:“据被俘的敌骑供述,率领骑兵阻截咱们的,是鞑酋努尔哈赤的第九子巴布泰,麾下一部分是满洲骑兵,剩下的多为内外蒙古骑兵。” 内外蒙古骑兵,特指蒙古八旗(内)和外藩蒙古旗(外)。 蒙古八旗的骨干,是归附满清的大明边军,以及那些蒙古内战失败,逃来归附满清的蒙古部队。还有少数,是跟满清联姻的蒙古部族,以及作战立功的蒙古奴隶(草原抓来的战俘)。这些人,举族在辽东定居,跟满人一样编为牛录。 至于外藩蒙古,则是主动归附,或者被满清打服的蒙古部落。他们拥有自治权,但必须按时纳贡,大战之时还得出兵帮满清打仗。 吴化普作为辽东人,非常清楚里面的情况,说道:“外藩蒙古,跟伪清不是一条心的。就算他们跟鞑酋联姻,也不愿与咱们死拼,青壮死伤太多,他们的部落就有可能被吞并。” 王廷臣也做过边将,点头说道:“不错,刚才打仗,一些蒙古骑兵确实油滑得很。” 李定国建议道:“不如集中全力,主攻满洲骑兵。” “就该这么办!”王廷臣笑道。 满洲和蒙古八旗骑兵,身上的装备都差不多,但蒙古外藩骑兵却明显穿得不一样。 之前骑兵纠缠,已经试探过了,外藩蒙古确实在划水。 当即,三人调整战术。 王廷臣、吴化普的龙骑兵,从两翼突袭放铳,李定国率领骁骑兵直接冲阵,统统杀向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 如此打法,外藩蒙古骑兵,果然选择继续划水。 他们并不拼死救援友军,只是在附近象征性骑射,能射中多少大同骑兵无所谓,只要证明自己没有临战脱逃就行——这些外藩蒙古,不愿跟大同军血拼,但也不敢背叛满清,否则他们的部落必被报复。 “吹号,旗令,命令外藩蒙古旗包抄!”被重点进攻的巴布泰连忙呼喊。 外藩蒙古骑兵接到军令,立即进行包抄。 但是,他们还是在外围射箭,根本就没有配合巴布泰厮杀的样子。 巴布泰勃然大怒:“吹号,命令外藩蒙古旗接敌!” 外藩蒙古骑兵立即往前,但只往前十余步,然后继续骑马射箭。 巴布泰都快被气死了,这么远的距离,就算能射中大同骑兵,也无法造成有效杀伤。这打你娘个鬼仗呢? 放在一年前,外藩蒙古兵,绝对不敢如此敷衍,接到命令必然拼死冲锋。 但草原上的蒙古人也不是傻子,满清都被打回辽东了,说不定哪天还会被消灭,干嘛要给满清朝廷效命?保住自身实力才是根本,说不定还能跟大同军结个善缘。 眼前这处战场,满洲八旗、蒙古八旗、外藩蒙古旗,加起来足足有一万二千多骑兵。 结果全面接战之后,七千大同骑兵竟然拥有局部兵力优势,那些外藩蒙古骑兵全部处于梦游状态。 努尔哈赤第九子巴布泰,终于享受到大明主将的待遇:明明友军在身边,结果就是不出力! 而李定国也找到了节奏,在巴布泰使用满清骑兵老套路,分散成无数股进行作战时。他将骁骑兵混入龙骑兵,敌人散兵射箭,就用龙骑兵对射,敌人聚兵冲杀,就用骁骑兵冲杀。 李自成当初遇到满清这种战术,选择舍弃防御,以速度优势近战厮杀。 李定国有龙骑兵在手,打起来则更顺心,完全对满清骑兵形成战术压制。 当然,大同骁骑兵太少,即便有龙骑兵策应,在冲杀时也死伤比较惨重,大概能打出1:13的伤亡交换比。 只不过,满清骑兵阵亡的多,而大同骑兵受伤的多,这是火铳对弓箭的胜利。 交战约一刻钟,李定国抓住敌军聚散的短暂战机,召集五百骁骑直冲巴布泰本阵。 “射箭!”巴布泰惊慌大喊。 五百骁骑兵,顶着满清骑兵的箭矢,舍生忘死的继续冲向巴布泰。 李定国接连身中两箭,箭矢插在盔甲上,随着战马起伏不断抖动。他一马当先,持枪将当面之敌挑翻,接着抽枪回转横扫,将另一个敌骑扫落马下。 主将如此神勇,麾下骁骑士气大振,一往无前的冲入敌阵。 当李定国枪刺第三个敌骑时,对面竟是个精锐勇士,在落马瞬间将李定国的骑枪抓住。李定国连忙舍弃长枪,猛地拔出腰刀,继续朝着巴布泰冲去。 努尔哈赤的儿子当中,也有一些怂货,比如眼前的巴布泰。 巴布泰曾因丢城失地,被罢免一切军职。如今虽然早已复职,但爵位只是三等奉国将军,在努尔哈赤的儿子里面属于渣渣。 眼见李定国越冲越近,几乎陷入满清骑兵的包围,巴布泰没有想着带兵围杀,第一反应竟是……调转马头逃跑! 巴布泰的亲卫拼死阻截,李定国再次连杀两人,又格挡开第三人的兵器,纵马冲到巴布泰的身后。 巴布泰一边逃跑,一边扭头回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驾!” 巴布泰疯狂刺击马臀,胯下宝马吃痛疾奔,快速跟李定国拉出两个身位。 李定国的坐骑,是一匹马瓦里阉割公马,这种马只在大同骁骑兵里部分服役。但骁骑兵的各级指挥官,全部骑乘马瓦里马! 李定国的战靴配有马刺,双脚一夹,立即加速,已然追至巴布泰身侧。 刷! 一刀劈出,刀光划过。 巴布泰连忙矮身闪避,整个人都趴伏在马背上。 两人并驾齐驱,巴布泰挺身挥刀,李定国一刀将巴布泰的兵器击落。接着竟然侧身探出,选择弃刀伸手,抓住巴布泰的棉甲,直接将巴布泰给扯离马背。 然后,狠狠惯到地上。 后方巴布泰的亲兵疾驰救援,闪避不急之下,这货竟被自己的亲兵,用马蹄给活活踩死。 “敌将已死!” 失去全部兵器的李定国,空着双手策马大呼,非常惊险的避开敌骑刀锋,已然把巴布泰的本阵给杀穿了。 第461章 【日本消息】 南京,码头。 一个信使迅速登岸,换乘快马沿途大喊:“捷报,捷报。大同军新编第十二师,攻破酉阳宣抚司、平茶洞司、石耶洞司、邑梅洞司、溶溪芝麻子坪洞司。复挥师东进,攻破保靖州宣慰司、永顺宣慰司……” 信使策马奔至城门,亮出自己的腰牌,进入城中继续沿途呼喊。 “又打胜仗了?” “新编第十二师在哪?” “不晓得,管它在哪,只要打胜仗便成。” “听那些名字,怕都是土司,怎打得过大同天兵?” “用不了两年,陛下必定一统天下,到时候粮价就能降下来了。” “陛下万岁!” “……” 机密战报,肯定不能泄露,但一般的捷报,却允许信使沿途散播消息,这可以提振百姓士气、提高朝廷威望。 至于战报中那些地名,全是川东和湘西土司。 第十二师是新近混编的,一半士卒为四川本地人,一半士卒是第九师老兵。新兵手里的火铳都不足,许多还在使用弓箭,但对付小土司却绰绰有余。 当然,有些土司还真不小,比如永顺宣慰司、保靖州宣慰司。这两个地方打下来,直接合并为一个府,暂定其名称为永顺府。 土家族、苗族、壮族……多民族混居,全部改土归流,穷山僻壤的,得派官吏治理好些年。 南京百姓听到的是捷报,兵部左侍郎霍韬却在报忧:“陛下,接到第十师消息,安南国之北方伪朝,出兵占了思陵州边界三十余村。” 赵瀚手底下,最初的两位布政使,一个叫欧阳蒸,一个叫霍韬。 中枢制度改革之后,欧阳蒸被提拔为吏部尚书,霍韬则被提拔为兵部左侍郎(资历不够做尚书,但代行尚书职权)。 赵瀚着实没想明白:“安南的北方伪朝,连安南本国都只占了一半,他们怎敢来蚕食广西边界?” 霍韬回答说:“臣请教过李阁老(李邦华),据李阁老所言,这三百年来,安南一直在觊觎中国边界。嘉靖时期,还差点爆发大战,云南沐家借朝廷兵威,趁机拿回了边境失地。” 云南沐家,比谁都着急,因为那些失地,全是沐家的私人地盘! 沐家历代征战开拓,灭了许多小土司,然后自己取而代之。新开拓的土地,并不上报朝廷,自己派人去管理。这导致云南的文官,以为那些不是中国领土,也不是什么越南的领土,而是历来无主的野人之地。 这些沐家的私人地盘,历史上被吴三桂接管。 吴三桂覆灭之后,其中一部分被越南占领,在清朝时存在领土争端。后来法国殖民越南,国土彻底从中国划出去,永远不再有收回来的机会。 霍韬又说:“如今,安南北朝与云南伪朝廷交好,自不可能再向云南蚕食。而广西那边,我军还未占领思陵州,思陵州只有一些小土司。安南北朝君臣,一向都有扩张野心,趁机占领边境村落实属预料之中。” “第十师既然没打过去,又是如何知晓的?”赵瀚问道。 霍韬回答:“思陵州土官韦氏,在大明覆灭之后,便自立为土司。此人野心极大,悍然出兵思明州,曾将思明州一度攻占。思明府各土司联手,将韦氏赶回思陵州。如今,安南大举入界占村,韦氏交战失利,又与其他土司关系恶劣,因此请求大同军第十师出兵相助。” 大概可以理解为,一只泰迪四处交恶,突然被一条猛犬咬伤,于是紧急找人帮忙讨场子。 思陵州在朱元璋那会儿,就已经改土归流了。但是,韦氏世袭土同知,辅佐汉人知州治理地方,跟真正的土司没有太大区别。 赵瀚问道:“第十师是什么想法?” 霍韬说道:“请求陛下效仿四川,在广西增编一师。广西一些土司残余势力,往往降而复叛,在大山中用毒箭袭击官民。广西土地贫瘠,多山而少地,许多僮民(壮族)世代为兵,如此才能谋生度日。现已有一些僮民,愿意跟着大同军作战。但他们连农兵都不算,士气难免低落,有些人还被煽动叛乱。” 赵瀚仔细思考,点头说:“便在广西赠设第十三师,招募僮民为士卒。但是,俍兵虽然强悍,却也难以制约。也要招一些瑶民、汉民进来,跟原有的第十师进行混编。” 霍韬欣喜道:“广西若有两个师,明年必能平定全境,后年可挥师直攻云南伪朝廷!” 赵瀚突然若有深意地说道:“被安南蚕食的边境村落,暂时不必急着夺回来,等拿下云南之后再去处理。” “遵旨!” 霍韬已经明白,赵瀚在保留出兵安南的战争借口。 十三个师,就是十三万人。外加七千骁骑,两千皇帝亲卫,还有重要海港的警备队,赵瀚手里的正规军即将达到十五万人。 等四川和广西安定下来,而且粮草也充足了,四川两个师,广西两个师,就可以出兵夹击云贵,以雷霆万钧之势扫灭西南军阀。 时间得抓紧了,中国人必须走出去。 就在今年,牛顿已经出生,荷兰人发现了新西兰。并且荷兰人觉得,新西兰是南美洲的最南端…… 北边的毛熊也已经来了,沙皇俄国罗曼洛夫王朝,开国太祖孝皇帝米哈伊尔,在父辈的关怀下即将走向生命终点。但是,哥萨克强盗已经接近贝加尔湖,正在不断侵蚀布里亚特蒙古的地盘。 沙俄只要杀穿布里亚特,就能跟满清的地盘接壤。 贝加尔湖,中国古称“北海”! 当满清在辽东跟大同军打仗时,赵瀚这边主要忙着内政。文庙、武庙、帝王庙,先确定规矩之后,陆陆续续进行修缮,大部分都是修复明朝的建筑。 帝王庙只在南京拥有,文庙则各地都有,武庙则要配合军事学院。 军事学院,打算在南京先建一座,主要课程为征兵、操练、军备、后勤、指挥等等。各师表现优异的将士,选派少部分回来进修。同时面向中小学毕业生招生,中小学毕业生读完军校,可以直接授予低级军官职务。 兵部左侍郎霍韬告退,女官问道:“陛下,是否召见福建林氏?” “让他进来。”赵瀚说道。 一个身穿丝绸的商贾,很快被带来觐见,强忍着下跪的冲动,拱手作揖道:“草民林文元,拜见陛下!” “赐座。” 赵瀚面带和蔼微笑:“据福建官员上疏,说你在给日本幕府将军做联络人?” 林文元答道:“启禀陛下,日本幕府闭关锁国,主要是在封锁大小佛郎机(葡萄牙、西班牙)。他们一直想与中国开海贸易,无奈曾因倭乱而与大明交恶。今日听说大明覆灭,陛下建立新朝,因此有向中国开海的打算。只不过,日本不敢贸然派出使者,想通过福建海商进行接触。” 赵瀚问道:“你一直在跟日本做生意?” 林文元回答:“日本有一城市,名曰长崎。长崎又有一岛,名曰出岛。中国与荷兰商贾,只可在出岛居住贸易,每年还要向长崎缴纳租税。就类似……澳门之于大明。” 赵瀚的世界史学得有些不过关,问道:“日本幕府为何闭关锁国?” 林文元回答:“教乱!” “教乱?西方的耶教?”赵瀚感觉很意外。 林文元解释说:“特为耶教中的旧教,西班牙、葡萄牙曾与日本贸易兴盛。日本沿海的许多地方,都兴建起了耶教教堂,耶教的教众多达十余万。又兼各地藩主残暴不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一些教众联合农民造反起事。在日本幕府眼中,西方的耶教,便如中国白莲教,是蛊惑百姓造反的教派!” 赵瀚不禁莞尔:“这倒有些意思。” 林文元继续说道:“四年前,一个名叫天草四郎的十六岁少年,率领一些无主浪人,还有数万平民起义。三万七千起义军中,非但多为农民,且三分之二是老弱妇孺。日本名将板仓重昌,召集多个藩主的兵马,向天草四郎的起义军发起猛攻。幕府军死伤惨重,主帅板仓重昌阵亡。” “那么厉害?”赵瀚愈发惊讶,他知道天草四郎,在日本游戏里接触过。 那句天草四郎的名言,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此刻死守此城者,来世永为朋友! 林文元说道:“幕府又派来第二任统帅,并且还增兵征讨,调遣十多个藩主组建联军。但依旧无法攻破起义军的城池,只能围城封锁,想把起义军饿死。” 赵瀚问道:“饿死了?” 林文元说道:“天草四郎是耶教信徒,派人突围联络荷兰人,想要获得荷兰人的支持。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信的是旧教,而荷兰信的新教。荷兰非但没有救援,反而出动舰队炮击起义军。” “是这个道理。”赵瀚点头。 林文元说道:“三万多起义军,誓死拼杀,只剩两万余。而幕府军阵亡三千、伤者上万,在破城之后,将活着的义军全部屠杀。自此之后,日本便闭关锁国,断绝与西班牙、葡萄牙的贸易。幕府下令捣毁所有教堂,一旦发现信奉西教之人,便抓来判处死刑。” 赵瀚叹息:“官逼民反,古今中外,莫不如此。这个天草四郎可惜了,十六岁便有如此胆识,且能让数万义军誓死效命。” 林文元说道:“陛下,日本幕府隐约提出条件,只要陛下认可幕府统治,日本愿意敬奉大同中国为宗主,并且日本所有海港都向中国商贾开放。” 赵瀚点头说:“回去告诉幕府将军,他们与大明的恩怨,在我这里既往不咎。只要承诺不再兴倭乱,便可派遣使者来南京。朕接到日本国书之后,也会派遣使者去册封日本国王。” “陛下圣明!” 林文元大喜过望,一旦日本开放港口,中国商贾将做独门生意——荷兰只能在长崎的出岛进行贸易。 第456章 【持久消耗】 见到主将身死,满清骑兵没有崩溃,而是不要命的向大同军发起冲击。 这些舍命冲锋的骑兵,皆为巴布泰旗下牛录。 除此之外,非巴布泰牛录的满清八旗、蒙古八旗和外藩蒙古旗,则全部变得心惊胆战、士气低落。特别是那些外藩蒙古旗,虽然还在朝大同军射箭,却逐渐绕向北边准备遁逃,主动解除对大同骑兵的包围。 当巴布泰旗下牛录死伤三成之后,其他骑兵全部逃离战场,让这些拼死的友军掩护自己撤退。 终于,巴布泰旗下牛录也逃了,但又并非一溃到底。 满清骑兵经常散开作战的习惯,让他们很难完全失去组织度。中低级军官自动指挥残兵,开始跟大同军边打边逃,虽然还是逃不过覆灭的下场,但大大迟缓了大同骑兵去追击满清主力。 用于阻击的一万二千多骑兵,只逃回去九千左右,把多尔衮惊得背心冒汗。 “老九呢?”多尔衮都不称呼巴布泰的职务了。 尼堪浑身是血,回答道:“已战死。” 此时的尼堪,还不是什么名王,攻破山时被封为多罗贝勒而已。 多尔衮大怒:“一万两千余骑,怎会败得如此惨重?” 尼堪指着那些外藩蒙古骑兵:“这些人怯敌不敢接战,包围敌军而不进攻,坐视友军被击却不救援!” 喀喇沁蒙古部落台吉(王子)古噜思奇布,立即出言辩解:“殿下,这是对我们蒙古勇士的污蔑。我们接到主将号令,包抄围困敌军侧翼和后方,但刚刚完成合围,敌军就对梅勒额真(巴布泰)发起猛攻。我们还没来得及救援,梅勒额真就已经阵亡。军心浮动之下,只能跟尼堪贝勒一起逃走。” “胡说八道!” 尼堪气得脸红脖子粗:“是你们围而不攻,才导致梅勒额真阵亡的!” 古噜思奇布吼道:“你在诬陷我们蒙古勇士!” “我没有!”尼堪也跟着吼起来。 接下来,双方各部将领,也加入争执的行列,在撤兵路上吵成了一团。 “闭嘴!” 多尔衮怒斥道:“大军撤退,怎能延误?谁是谁非,先撤回去再说。” 几大旗主得知消息,都骑马奔来见多尔衮,一边行军一边低声讨论。 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是打仗的问题,更属于非常严重的政治问题! 喀喇沁蒙古,是最早归附满清的蒙古部落之一,而古噜思奇布父子,则是喀喇沁蒙古当中最早归附的外藩势力。 这个部落,如今就在辽西北的草原放牧,距离满清的统治核心非常接近。 此战喀喇沁蒙古打仗放水,已经暴露出一个信息:外藩蒙古不再跟满清齐心了,若是满清八旗继续损兵折将,恐怕辽西北的蒙古部落会倒向大同军! “除了军粮、兵器和铠甲,其余辎重全部放弃!”多尔衮焦急下达命令。 运输这些辎重的民夫也不要了,被驱赶着冲向南边,或许能阻拦追兵片刻。 同时,多尔衮派出全部骑兵,一部掩护海岸线的方向,一部掩护盖州追兵方向。 “殿下,前方有敌军阻拦!” “全军列阵冲杀!” 多尔衮已经处于暴怒状态,他觉得那些南蛮子欺人太甚。 耀州距离盖州不到五十里,是当初满清修筑起来,专门攻打盖州明军的城池。 在急行军的状态之下,八旗主力迅速走了一半路程,这里已经进入满清的势力范围。大同军居然还敢阻截,这是欺负八旗勇士提不动刀了吗? 看着满清大军开始列阵,卢象升笑着对李正说:“撤!” 不撤不行,第一批坐船阻截的部队,大同军人数还没过万,防御工事也没有修好。多尔衮的大军却有数万,而且皆为八旗精锐,真打起来纯属送死。 即便把满清主力拖住,无非是将盖州战场,变成耀州外围战场而已。并且,大同军还失去城墙保护,这还不如直接在盖州打仗呢。 害怕大同军撤回船上,数千满清骑兵蜂拥杀来。 “轰轰轰轰!” 海军舰船立即炮击,掩护大同陆军登船,海军士卒也在船舷处举起火铳。 满清骑兵根本不敢靠近,眼睁睁看着大同军撤回船上,而他们自己却被火炮轰死数十人。 就在步卒全部撤回船上时,李定国、王廷臣、吴化普也带着骑兵追来,他们只分出两百骑兵,去收拢多尔衮半路扔下的民夫。 谁也没想过全歼八旗主力,只打算趁着多尔衮撤军,一路尾追多咬下来几块肉而已。 满清人口就那么多,死一个便少一个! 多尔衮点齐两万骑兵,其中还夹着汉军旗鸟枪马甲,朝着李定国这几千骑兵冲去。 李定国、王廷臣、吴化普拔腿就跑,这打个屁呀,溜了溜了。 主要还是他们一路追来,人困马乏,根本无法直接作战。人倒是能靠毅力坚持,你不能让战马也懂大同精神啊。 占领辽东之后,满清八旗的骑兵比例,已经高达40。 就连汉军八旗,也有鸟枪马甲,类似大同军的龙骑兵。也有许多满清骑兵,骑马奔袭赶路,战马疲乏之后,只能变成步兵立即作战。也有一些重步兵,在快速行军时,用马来驮运铠甲。 估计满清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骑兵,又有多少步兵,因为他们许多士卒是步骑双修的。 在连番折损之下,数万八旗主力,竟然还能轻松拉出两万骑兵作战。 眼见西侧追兵退回船上,南方追兵骑马开溜,多尔衮下令全军继续前进。所有将士全部着甲,有马都牵着战马赶路,随时准备上马冲杀追兵。 就这样,多尔衮带着大军撤回耀州。 大同武将们也回到盖州,清点战损和收获,一个个都喜笑颜开。 包括防守棱堡消灭的敌人,共击杀、俘虏满清精锐一万一千余——其中一些行动不便的伤员,在多尔衮撤军时,被舍弃在盖州城外。 击杀包衣、民夫四千余——多为攻城炮灰。 包括坐船突袭劫掠来的人口,俘虏包衣、民夫、农奴,足足三万多人! 另外,缴获可用火炮二十多门,缴获被毁弃的火炮六十多门。其中还有为数不少的铜炮,一门炮就是两三千斤,可以拉回南方铸造铜币。 而大同军的战损,守城步卒阵亡681人,守城农兵和百姓阵亡176人,守城部队总共受伤2000多人。在锦州的袭扰战、在盖州的追击战,大同骑兵阵亡1923人,受伤3000多人。 在战后总结会议上,李正说道:“伪清骑兵,还是很悍勇的,此战我军最大损失,便是骑兵追击战。虽然歼灭敌骑三千,但我军骑兵阵亡千余,受伤的也有两千多。今后要避免跟敌骑近战厮杀,多多依靠火铳和火炮歼灭敌人!” 卢象升补充说:“我军骑兵虽然伤亡严重,但战果还是很好的。追击战当中,被阵斩的伪清主将,乃努尔哈赤第九子,而且俘获了三千多匹战马,还迫使多尔衮继续丢弃辎重和民夫。至于锦州袭扰时伤亡数百骑兵,那是为了拖住锦州之敌驰援山。此次伪清突然撤军,估计也是接到山被围攻的消息。” 李正点头道:“卢将军说得不错,该打硬仗,还是要打硬仗。李定国突阵斩其主将,极大提振全军士气,跟军法官、宣教官商讨之后,我会给诸位将士报功请赏。” “报……山来人!” “请他进来。” 一个信使快速奔进会议室:“诸位将军,我军已突袭占领威远台,敌方大军很可能撤兵回援。” 众人对视,各自好笑。 萧宗显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信使回答:“七天前攻占威远台,海上有风暴,舰船无法航行,所以拖到现在才来通告。” 李正派人安排信使休息,打开军情文件,看了之后说道:“山那边的意思,如果满清大军前去救援,他们会立即撤兵离开。山东、北直隶的军粮非常紧缺,不可能跟伪清耗下去,至少要等秋粮收获之后两三月,才敢真正跟伪清打大仗。” 从秋粮收获到征集,再由南方调运去山东,两三个月时间已经非常迅速了。 此时费如鹤和张铁牛的大军,是一天两顿饭在夹攻山,再继续下去就得一天吃一顿饭。打仗消耗的军粮,跟驻扎本土不一样的,中途运输需要消耗,随军的民夫和工匠也要消耗。 卢象升叹息:“唉,还是军粮不够啊,辽东的军粮也撑不了多久。幸好这次,金州、复州收了麦子,否则陛下还得筹措更多粮草运来。” 这跟明初的情况太像了,朱元璋想要收复辽东,却空有大军没有粮草,只能默默在辽东屯田好几年。 萧宗显突然贼兮兮说:“这伪清调派大军去救援山,只能留兵防备海州和耀州。海州、耀州之敌,肯定不敢擅自出城,咱们是不是该趁机做点什么?” 卢象升说道:“趁着敌军主力去山,我军可一人双马,在海州、耀州的乡野尽情劫掠。见到伪清的庄稼就毁坏,见到伪清的房屋就烧毁,见到人口、牲口就抢掠回来!如此战法,不出一两年,饿也要饿死那些鞑子!” 盖州攻防战打得虎头蛇尾,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开始。 满清今年冬天必定缺粮,朝鲜和蒙古都抢过了,看他们到时候去哪里抢粮食。 第462章 【两边忽悠】 福建,福州。 海商之子陈济,在码头迎接林文元下船,低声询问:“魁斗兄,南京方面如何?” 林文元激动道:“成了,陛下果然是支持海贸的。” “那就好,那就好!”陈济紧握双拳。 日本德川幕府,绝不可能向中国全面开放海港。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也绝不可能主动联系南京朝廷。 林文元,又或者说,把林文元推出来做事的福建海商,胆大包天,两头忽悠! 他们先跟松平信纲达成共识,由松平信纲来搞定德川幕府,福建海商则去南京搞定赵瀚。 如果把德川幕府比做朝廷,那松平信纲就类似幕府首相。 松平信纲的身后,还站着许多亲幕府的藩主,以及日本国内的儒学、神道教力量。 天草四郎引发的叛乱,直到今年才彻底平息! 天草四郎只是一个开始,由于幕府军的糟糕镇压表现,大量不信奉耶教的地方领主,也陆续加入反对幕府统治的战争,几乎整个九州的藩主都在闹独立。 去年,幕府动员22万大军,兵分两路攻入九州,荷兰舰队从中协助,主要作战目标是岛津藩的叛乱部队。 到今年底,九州的大名几乎全部被清除。 痛定思痛,德川家光决定更改统治方针,命令松平信纲牵头与学者研究政策。 福建海商获知赵瀚的态度,立即坐着海船前往日本,将消息传递到松平信纲的手里。 松平信纲于是觐见德川家光,躬身呈上改革方案。 德川家光没有亲自翻阅查看,而是问道:“你捡主要的说说。” 松平信纲回复道:“彻底闭关锁国,是不可能的事情。前番交战,岛津军有大量西式火炮,火力竟比幕府军还要凶悍。因此,幕府大臣们集体商议之后,认为应该在各地设立贸易区。外国商人,不得与地方大名交易,但可以跟幕府进行交易。” 这个大量开放港口的政策,历史上是顺利通过的,但实施一段时间又被否定了。 日本闭关锁国,教乱只是原因之一。 在德川幕府统治初期,曾鼓励各藩开港通商,原因是可以增强日本的实力。渐渐幕府将军发现,海贸让各藩实力增强,并不利于中央集权统治。 于是,在幕府直辖领长崎,设立一个半通商口岸。 中国和荷兰商人,只准跟幕府交易,不准跟各地藩主交易! 在德川家光晚年,锁国、开放、又锁国,反复的变换政策,一切都以维护幕府统治为准则。 德川家光不置可否,问道:“还有呢?” 松平信纲继续说道:“大名与平民叛乱,其中原因非常复杂。大臣和学者们认为,应当施以教化之功。可学习中国的经验,在地方上设置学堂。幕府应该为学堂提供钱财,让武士从小接受教化,知道忠君的道理,知道拥护幕府的道理。除了用儒学对付西教,还需用日本神道对付西教。可将部分学堂与神社合并,将儒学与神道融合。被红毛毁弃的佛教寺庙,其原属寺庙的人口、婚姻登录,这些权责都可以移交给神社。” 德川家光终于高兴起来:“这个方法很好。” 武士道思想,就是这么形成的! 松平信纲又说:“整个九州,不再拥有大名,今后九州由幕府直辖,由幕府挑选官员到九州任职。” 德川家光愈发满意:“你们都是国家栋梁,能够制定出非常好的国策。” 松平信纲继续说:“中国的大明朝廷,已经被叛军覆灭了……” “什么?那么强大的大明,竟然也覆灭了吗?新的中国皇帝是谁?”德川家光大惊,他是真的第一次听说。 松平信纲回答道:“新的中国,有三个皇帝。一是大同皇帝赵瀚,二是大顺皇帝李自成,三是大清皇帝福临。其实还有两个,都是逃走的大明宗室,一个已经覆灭,另一个偏安在云南。” 德川家光感慨道:“中国又进入了三国时代啊。你说说这些皇帝。” 松平信纲详细说道:“大同皇帝赵瀚,定都在中国南京。他的实力最为强大,拥有中国最富庶的省份。大顺皇帝李自成,定都中国太原,也是他覆灭了大明。李自成带兵攻入北京,大明崇祯皇帝上吊自杀……” “李自成这个家伙很不好,”德川家光打断道,“作为子民,不应该背叛自己的皇帝。” 松平信纲又说:“大清皇帝福临,定都中国沈阳。他们是后金蛮夷,一群不知教化的野人,但听说打仗非常勇猛。李自成覆灭大明之后,后金蛮夷迅速出兵,差点将李自成消灭。” “等一下,”德川家光疑惑道,“怎么没人定都中国北京?” 松平信纲解释道:“后金蛮夷曾经定都北京,但被南京的大同皇帝击败,带着人口和粮食退回辽东。就连朝鲜国主,如今也向后金蛮夷称臣。” 德川家光摇头说:“不好,不好。背叛皇帝的李自成不好,没有开化的蛮夷也不好。如果有人统一中国,必须是那个什么大同皇帝。大同皇帝叫什么呢?” 松平信纲说道:“叫赵瀚,听说是宋代的皇族后裔。” 德川家光赞许道:“皇族后裔,才能真正做皇帝。他是怎么壮大的?” 松平信纲说道:“大明连年天灾,赵瀚全家饿死,只剩兄妹三人,大姐也被卖掉。赵瀚与妹妹乞讨至南方,给一个儒家学者做奴仆。他非常聪慧,十多岁就考上秀才,本来是可以做官的。同乡之人,非常嫉妒赵瀚的才学,就勾结知县幕僚陷害他,将他引诱到县衙准备杀死。” 这已经类似传奇故事了,德川家光顿时兴趣大增,问道:“他是怎么逃走的?” 松平信纲说道:“这位聪慧的大同皇帝,当时虽然只是少年,却已洞悉敌人的奸计。他没有选择逃命,而是提着一把长枪,孤身前往县衙质问幕僚。知县的幕僚,串通县衙官员,上百人将他围困。大同皇帝却是个无双战将,他一人持枪,将敌人杀光,又将县衙烧掉,这才远遁到他乡。” “真英雄也!”德川家光赞道。 德川家光此人,含着金钥匙长大,没体验过民间疾苦。同时又雄心壮志,手段狠辣,铁腕独裁,晚年有点昏聩。硬要做比喻,类似中国的汉武帝(只论性格、手段)。 松平信纲继续说:“大同皇帝在他乡流浪,贪婪的官员和地主,让他无法谋生活命。于是,他带着一些浪人武士,在中国的江西起兵。时至今日,大同皇帝从没打过败仗,被他消灭的敌军已有数十万人。听说,他现在有五十万军队,未来几年就能统一中国。而且,大同皇帝与南蛮,已经交战过数次。他跟我们一样,都在限制西教传播。” 日本人所说的南蛮,统指欧洲殖民者。 德川家光问道:“中国也有很多西教徒吗?” 松平信纲说道:“比之日本,只多不少。” 德川家光拍打膝盖:“西教实为我东方的心腹大患,大同皇帝做得很对。西教不但要限制,还应该驱逐和灭绝!” 松平信纲说道:“据中国商人传递消息,那位大同皇帝,非常仰慕将军的风采。” 德川家光突然盯着松平信纲的眼睛,玩味笑道:“大同皇帝也听说过本将军?” “当然听说过,”松平信纲奉承道,“将军大人的文治武功,早已超越前人,也早已传播到中国和朝鲜。” 德川家光对此半信半疑,但难免心中得意,脸上也露出畅快笑容。 松平信纲趁机说:“中国大同皇帝,想重新恢复与日本的邦交。日本与大明的恩怨,跟大同皇帝无关。将军大人,大同皇帝很快就要统一中国,幕府如果与其交好,对幕府也是极为有利的。今后一旦南蛮生事,幕府与中国可以联手对付南蛮。” 德川家光沉默不语,心中思考着此事利弊。 松平信纲又说:“大名与平民造反,有人喊出尊王口号。可请中国皇帝赐下日本国王大印,再赐下幕府大将军印。这样一来,幕府的统治也更加名正言顺。” 德川家光冷笑:“难道要让我向那个大同皇帝称臣吗?” 松平信纲说道:“中国历来就是宗主,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也不会影响将军的威名。中国有十个日本那么大,人口也有十个日本那么多。与中国交好,只会让幕府更加稳固。可先派遣使者,去中国与大同皇帝接触。作为示好,可以先开放几个港口给中国商人。” 这个建议,代表很多人的利益。 亲幕府的大名、幕府的官员、日本儒学者,还有那些中国海商。他们互相串联,一起谋划多时,无非忽悠赵瀚和德川家光扩大贸易。 至于日本神道教,此时还比较弱小,需要跟日本儒学者一起融合发展。 正是这几年的教乱,导致日本佛教势力衰落。 特别是沿海地区,耶教徒烧毁大量寺庙——神道教的神社,因为没啥香火,也没啥影响力,连造反的耶教徒都懒得去烧。 德川家光仔细思索之后,说道:“先派遣使者去南京。” 第457章 【满清也要练龙骑兵】 满清其实不缺人口,因为从北直隶带回数万汉民,又在朝鲜和蒙古俘虏许多奴隶。 只缺旗丁,即满洲八旗的兵源! 多尔衮退守耀州,一边筹措军粮,一边征兵整编,内八旗兵额迅速恢复到十万。 但此时的十万八旗兵,跟几年前的十万,不可同日而语。 山东、河南、辽东数次败仗,满洲八旗和蒙古八旗,虽然重新补充到七万人左右。但一来军队战斗力有所下降,二来可供征召的旗丁越来越少。 汉军八旗,战斗力下降的就更明显,前后损失已经接近两万。重新补充整编之后,许多汉八旗守城部队,都是近两年的降兵降将。 满清这种军政制度,不可能休养生息,必须长期保持大量军队。 特别是在面临颓势时,就更要扩兵备战。这样才能压服野人女真,压服外藩蒙古,压服朝鲜君臣。 草原更北面,喀尔喀蒙古虎视眈眈。 上次满清攻打劫掠的蒙古部落,只是喀尔喀蒙古里的车辰汗部,仅此一部就能调动骑兵三万(几个月前被打残了)。除此之外,喀尔喀蒙古的大型部落,还有土谢图汗部、和托辉特部,都等着满清衰落来干上一票。 在贝加尔湖周边地区,还有布里亚特蒙古人,其中的八剌忽部跟满清地盘接壤。 多尔衮若不维持大军,外藩蒙古分分钟叛乱,喀尔喀蒙古和布里亚特蒙古则会大军来袭! 一直拖到十月上旬,整编完毕的满清主力,从锦州出发去救援山海关——再不前往救援,山海关的八旗守军,就得杀了百姓做军粮。且在多尔衮围攻盖州时,宁远、锦州的万余守军,已经去山海关救了一回,损失两千多人狼狈逃走。 满清大军行至沙河驿(绥中附近),多尔衮接到先锋部队的战报:“殿下,敌军已在撤兵!” 多尔衮脸色阴沉,下令道:“全军停止,命令先锋营夺回威远台,立即驻扎在那里防备敌军反扑。” 大军救援,救了个寂寞。 多尔衮的主力,此刻距离山海关还有近百里路程,先头部队也只接近山海关四十里。 隔得这么远,那些该死的南蛮子,居然直接就坐船跑了! 完全就是粮草消耗战,费如鹤、张铁牛对山海关围而不攻,白白消耗三个月的军粮。多尔衮带着大军救援,一来一回之下,即便没有交战,同样得消耗大量军粮。 看谁先撑不住。 害怕大同军再来,小小的威远台,被多尔衮布置两千守军。这么多士卒,塞在威远台里人挤人,平时必须驻扎在附近,遇到打仗才能紧急退进去坚守。 就在多尔衮搞定撤军时,再次接到消息:“殿下,南蛮在耀州、海州的乡野劫掠,在耕熟的农田里到处撒石灰!” “撒石灰?”多尔衮没听懂。 信使解释道:“据懂得农事的贵人说,田地里撒了石灰,来年种庄稼就得减产。若是石灰撒得多,种子都不会发芽。” 这里所言石灰,是生石灰! 多尔衮听得怔住了,随即咬牙切齿道:“好狠毒的心肠,这跟在草原烧毁牧场有何区别?” …… 辽东半岛多山,复州城东面的山区就有石灰矿。 赵瀚派了些工匠过来,打算在辽东烧制水泥,每个镇都修建一个简易堡垒,挖掘石灰矿的工人多为战俘。 盖州防御战之后,水泥暂时停止生产,大量烧制生石灰! 数千龙骑兵,一人双马,每人带几十斤生石灰出发。就那样横绑在马背上,遇到杂草较少的土地(熟地),便在麻袋戳一个洞,纵马奔驰之间沿途洒落。 此时辽东早已下雪,生石灰撒在雪上,保准明年没法种粮食。 “敌军来了!” “哈哈,快走!” 吴化普大笑着策马离开,海州和耀州城中,各有几千满清守军。估计是被大同军的做法激怒,偶尔壮着胆子出城,而且个个骑马追击。 但龙骑兵根本就不接战,远远撒出哨骑,一遇敌情立即开溜,而且从不深入满清腹地。 倒是乡野间的人口,都被转移到更北方,大同军这次没有什么俘获。 反正就一个意思,盖州、耀州、海州,三城之间方圆百余里,接下来的两三年,谁都别想再种粮食! 多尔衮回到沈阳,召集八旗贵族开会。 这次他们竟然团结起来,不再提起往日恩怨,专心讨论今后该如何发展。 代善说道:“南蛮子的什么龙骑兵,打起仗来烦人得很,我大清也该练一支。” 济尔哈朗附和道:“汉军旗的鸟枪马甲,就可以转为龙骑兵。” 多尔衮点头说:“此言有理,开春便该编练。” 汉军八旗的鸟枪马甲,其编制被列入满清骁骑营。他们跟着满清骑兵一起出动,骑马奔袭战场,然后下马以火铳兵姿态作战,本质上跟大同龙骑兵没有任何区别。 战术使用上,却有很大不同。 汉军旗的鸟枪马甲,战马只是用于赶路,作战时依旧使用火枪步兵的阵型。 如今被大同龙骑兵打痛了,满清开始学习新式战术,要将鸟枪马甲全面进行龙骑兵化。 济尔哈朗又说:“南蛮子不是大明,盖州城无法强攻。或可派出细作去南方,离间南京君臣,制造谣言说盖州守将意图谋反。” 佟养性说道:“我已打探过了,盖州主将叫胡定贵,复州和金州主将叫李正、萧宗显,另外还有统率骁骑的卢象升。胡定贵、李正、萧宗显,三人都是南蛮皇帝的旧部。只有卢象升是大明降将,离间之计,最好从卢象升下手。就说卢象升图谋复明,在辽东嚣张跋扈,常常有思慕大明旧主之言语。” 多尔衮说道:“这胡定贵亦是一员大将,可伪造其暗通我大清的书信,或许能够将此人招降过来。” 多尔衮一直在学习黄台吉,包括这种招降敌将的策略。 就拿祖大寿来说,曾经率部诈降,接着又扔下儿子和部将跑了。 黄台吉非但没有表示愤怒,反而写信给祖大寿,说自己会善待其子和部将。还让祖大寿注意安全,莫让崇祯知道投降之事,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又说大清随时等着祖大寿归附。 历史上,祖大寿诈降逃跑,又跟满清打了十年,杀死许多满清兵将。最后迫不得已投降,黄台吉果然遵守约定,对祖大寿全家都委以重任。 抛开民族大义不论,面对这样一个“英主”,你心里是否会有感触? 祖大寿还好说,至少在大明也混得不错。像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这些人,在大明被搞得多惨啊,去了满清却受到黄台吉礼遇,两相比较之下,简直能把那些家伙感动落泪。 多尔衮现在也开始玩这招了,他打算亲笔给胡定贵、李正、萧宗显、卢象升写信。 也不招降,就是表达敬佩之情,大冬天送几件皮袄子,再来一番嘘寒问暖。一来跟大同将领拉关系,二来算是离间计的前兆,用这种手段恶心大同君臣。 接下来,还可以悄悄送金银,悄悄赠送美女俏婢。 特别是南京那边,从大同文官的家属下手。一点一点给家属好处,不知不觉拉下水,如此便造成既定事实。文官又拿到了财货,又怕暴露家人跟满清有关联,说不定就会暗中帮忙变成内应。 这些满清贵族,可不仅仅会打仗! “如今最紧要的是粮食,”多尔衮说道,“大军先去盖州,接着又去山海关,连番调兵遣将,军粮消耗甚巨。若不做点什么,今年冬天或许能熬过去,明年春天肯定要大饥荒。” 豪格说道:“冬天风冷雪大,草原去不得。汉人的北直隶,也穷得没粮可抢。不如还是去朝鲜。” “朝鲜能有多少粮食?”满达海反问。 豪格说道:“管他有多少粮食,去抢了再说,总能抢一些的。而且,朝鲜都是虾兵蟹将,看到大清将士就逃。去朝鲜打仗,比去草原打仗轻松得多。根本不必带上民夫,每人带个厮卒就出发,开拔粮草不必准备多少。等开春雪化之后,一路杀去朝鲜王城,逼迫朝鲜国主自己把粮食送来。再掳朝鲜平民做民夫运粮,如此一来,损失的人口也有了,明年的粮食也有了。” “好主意!”济尔哈朗赞道。 去草原抢劫多少有风险,去朝鲜打秋风却安全无比,甚至后勤都不需要考虑,带上半个月的粮食就敢出兵。 可怜的朝鲜,还没从之前的劫掠中缓过来,已被大同军多次逼迫卖粮,明年又将迎来满清的再一次劫掠。 整个朝鲜必被搞得十室九空,就连两班贵族都无法幸免! 议定了抢粮之事,代善突然说:“外藩蒙古有反叛迹象,前番带头避战的古噜思奇布,必须按照规矩进行处置。但又不能直接杀了,否则会将外藩蒙古逼反。” 多尔衮早就考虑过,当即说道:“罢除此人军职爵位,扶持他的兄弟代之,最好让兄弟二人自相残杀。” 第463章 【日本使团】 德川幕府,是真打算对九州进行直辖,就像闭关之后又确实大量开放港口。 但想做是一回事儿,能做是一回事儿,做到又是一回事儿。 第一步自然就是削藩,比如唐津藩等小藩主就被消了。萨摩藩属于反叛幕府的主力,且大量岛津家男子战死,也面临着被削藩的危险。 岛津家正在到处游说,甚至请来荷兰帮忙,疯狂砸钱想要保住领地。 德川家光最终放弃直辖九州,除了地方阻力太大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宽永大饥馑”开始了。 天草四郎造反,能够拉来大量农民,正是因为日本发生饥荒。 而就在今年,更大的饥荒爆发,并且还要持续好几年,这便是日本的宽永大饥馑。面对饥荒,一向崇尚独裁的德川家光,只能被迫放松对地方的控制,收归幕府直辖的唐津藩也重新分出去。 小冰河时代,谁也好不了。 大明有饥荒,欧洲有饥荒,日本也有饥荒。 德川幕府,甚至已经决定,在明年正月颁布法令:禁止全国的土地买卖,禁止不足十人的农民分家,以此来保护农民和农业生产。 新年正月,还没过完春节,林罗山率团访问中国。 林罗山是日本的“帝师”,连续教育了两位幕府将军,而且已经在教育第三代、第四代。 整个江户时代,林罗山构建的思想体系,都是日本社会的主体思想,一直到明治维新才被抛弃。 此人是朱熹的疯狂拥护者,一边批评陆王心学,一边吸纳心学思想。他将心学与理学融合,又将理学与神道融合,重新定义了日本的神道教。并主张排斥佛教、驱逐耶教,使得神道教成为日本官方宗教。 这次德川幕府设置官学,整套计划方案,都出自林罗山之手! 按照传统,日本派往中国的使节团,领团正使必须是一个神僧。但林罗山非常讨厌和尚,不但使节成员多为儒者,而且一个僧人都不带来。 从江户出发至长崎,又从长崎坐船到琉球,林罗山辗转来到福州。 望着福州巨城,目睹繁华港口,林罗山不仅感叹:“此真天朝上国也!” 在福州休息三日,林罗山又坐船前往宁波。途中遇到福州水师巡逻,林罗山又说:“巨舰不输南蛮(荷兰),切不可力敌之。” 一路辗转来到上海,终于有地方官员接待,并派船将他们送去南京。 当林罗山在南京下船的时候,已经被沿途的震撼所麻木。他被安排至外使宾馆,下榻之后难以心静,问身边侍卫:“你看到了什么?” 侍卫叫做柳生十兵卫,其父柳生宗矩,是幕府将军的情报头子。 柳生十兵卫年仅十三岁,就已做了德川家光的侍从。成年之后,又被派往各地,监视打听地方大名的言行,属于德川家光的绝对心腹。 “先生,我看到了富庶。”柳生十兵卫回答。 林罗山微笑道:“中国能如此富庶,皆因以儒学治国。只要日本也以儒治国,又兼神道而辅之,迟早一天也能类似中国。” 柳生十兵卫说道:“先生高见。” 两人心里都清楚,林罗山虽然是使节团正使,但柳生十兵卫才代表德川将军。 林罗山这些话,既是说给柳生十兵卫的,更是说给德川家光听的。 林罗山推开窗户,望着院中大树:“日本想要富庶,不但要以儒治国,还必须跟中国交好。与中国贸易,学习中国的技艺,学习中国的一切。这也是家康公的意愿!” 柳生十兵卫点头:“确实应该与中国通商。” 在丰臣秀吉死后第二年,德川家康就想跟中国恢复邦交。为了示好,还把俘虏的大明将领茅国科,派船一路护送到福建交还。 大明朝廷也有回应,派遣两艘商船前往日本,想先以非官方的形式进行接触。 结果,这两艘中国商船,被日本海盗抢劫一空。 虽然德川家康抓住海盗,并将海盗头子处死,但两国的沟通渠道断绝。 德川家康无奈之下,又通过朝鲜传达善意,朝鲜国王表示:去你娘的! 紧接着,德川家康又让琉球当中间人。刚好琉球有大明使节团,夏子阳、王士祯正在打听:大明派了两艘商船去日本,那两艘商船怎么失踪了? 这事儿说不明白! 最终,德川家康给大明发去正式信函。自称日本是“撮尔国”,中国是“大明”、“贵国”、“中华”。日本愿意奉大明为宗主,请大明“以大事小”,日本必将“以小事大”。 《左传》里有儒家外交标准:小所以事大,信也;大所以事小,仁也。 即,大国跟小国邦交,要有仁德;小国跟大国邦交,要有诚信。 试图与中国恢复邦交的行为,贯穿了德川家康的整个幕府生涯。并且渐渐收到效果,但每次关系有所好转,都会出现倭寇劫掠。大明君臣愤怒,德川家康就更怒,恨不得亲自驾船弄死那些日本海盗。 一直到德川家光上位,忙着巩固幕府统治,大明也忙着应付满清,两国这才彻底断了沟通。 “咚咚咚!” “请使者用餐。” 宾馆杂役端来饭菜,很常规的官员工作餐。 柳生十兵卫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着。等杂役离开之后,房中再无外人,这货立即埋头,狼吞虎咽般把饭菜吃完,就连盘底的油脂都用米饭裹干净。 林罗山却故意留下一点不吃,提醒道:“说过多少次,注意日常微末。你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岂不暴露日本粮食不够?就连幕府的内臣,都吃不上美味的饭菜?” 柳生十兵卫说:“只是中国的饭菜太好吃了,我实在忍不住吃干净。” 柳生十兵卫这种高级武士,其实日子还过得不错,每天都能见到鱼肉。下级武士才惨得很,白水泡饭,顿顿咸菜。 宽永大饥馑正在爆发当中,为了保证粮食供给。幕府禁止农民自由买卖,只能将粮食卖给固定商人,再由专卖商人转运给幕府和大名,粮价必须由幕府来官方制定。 柳生十兵卫说:“大人,我看中国的粮食很多,恢复贸易之后,不如向中国的海商买粮。这不就能解决日本的饥荒吗?” “不可,”林罗山摆手道,“两国邦交,乃是大事。就算饿死百万农民,也不能损了日本的国威,不能折了幕府的颜面。若让中华天子知道日本闹饥荒,中华君臣必然认为幕府不行仁政。天人感应,只有不仁之君,上天才会降下灾异。” 柳生十兵卫欲言又止,腹诽道:你这样说,岂不是将军也算不仁之君? 饭菜已经吃完,柳生十兵卫想去院子里练剑,林罗山却问道:“我教你的中华礼仪,你可都练熟了?” 柳生十兵卫说:“练过了,就是长跪、叩拜和作揖。” 林罗山说道:“把人都叫来,我们再练习几遍。按照惯例,中国的礼部官员,会专门教导外邦使者礼仪。但我们提前练习,才不会被礼部官员耻笑。” 一路见识到中国的繁荣富庶,让林罗山更加自卑,更不愿被中国君臣看轻。 两日之后,一个礼部官员前来:“请使者随我觐见皇帝陛下。” 林罗山惊讶道:“不训练觐见礼仪吗?” 礼部官员微笑道:“国朝初立,万象更新,陛下不喜繁文缛节。” 林罗山用日语嘀咕:“此礼乐崩坏也!” 半路上,林罗山又问:“中国大同皇帝陛下,不是住在紫禁城里吗?” 礼部官员解释说:“国朝百废待兴,近几年又遭逢大旱。陛下仁德,不愿惊扰百姓,皇城一直没有修缮。如今已然动工,一两年之后,陛下就能搬进紫禁城。” 林罗山感慨道:“心怀万民而不兴土木,大同天子蜗居此处,真乃不世仁君也!” 又行百余步,走过几道回廊,日本使节团见到了皇帝。 林罗山带头下跪:“下国臣子,拜见天朝上国皇帝陛下!” “平身,赐座!”赵瀚微笑说道。 柳生十兵卫还没站起,就偷偷打量这位皇帝。威武高大,气势不凡,不愧是中国天子。 赵瀚的桌案上,有使节团成员名单,他扫视众人:“谁是柳生十兵卫?” 林罗山听得懂汉语,连忙说道:“皇帝叫你!” 刚坐下的柳生十兵卫,复又屁股离座,趋步前奔,跪下叩拜:“柳生十兵卫,拜见陛下!” 赵瀚有些失望,大名鼎鼎的柳生十兵卫,一点都没有游戏里的威猛形象。虽然身体还算强壮,但个子实在太矮了,跪在那里跟个半大小孩儿似的。 赵瀚说道:“你是日本使团的护卫长,想来精通武艺。兵器何在?” 林罗山连忙翻译。 柳生十兵卫回答:“觐见陛下的时候,被女官和侍卫收走了。” 赵瀚恶趣味十足:“且将他的兵器拿来,朕听说日本剑法颇为独特,就在这里跟朕的侍卫切磋几招。” 林罗山连忙告诫:“你要全力以赴,不能坠了幕府威风,但也不可杀伤中国皇帝的侍卫。” 那该怎么打? 柳生十兵卫顿时一头雾水。 第458章 【文武帝王庙】 民始元年,大同皇帝赵瀚的第一个纪年,这明显不是个什么好年份。 南方多省都有大旱,粮价几乎翻倍! 其实,旱情比前一年减轻许多,北方旱灾更是彻底好转。但南方百姓更直观的感受,就是粮价大涨,赵瀚登基反而年景堪忧。 于是在这年秋收之后,部分官员和民间士子,上疏请求赵瀚遵守祭礼,来年春天在南京大祀天地,祈祷皇天后土保佑风调雨顺。 “大祀天地于南郊”,这是《明史》出现频率最高的句子。 每年正月,元旦与元宵之间,大明皇帝都会选一个吉日祭祀天地。 由于上疏之人太多,赵瀚不得不表态。他召集内阁、十部官员,说道:“天地可祭,但非必要,只图个吉利而已。规模也不能太大,派几个礼部官员,代朕祭祀天地就可以了。” 除了特定场合,赵瀚一般自称“我”,称“朕”就表示心意已决。 坐着议事的诸多大臣,此刻却齐刷刷站起来,包括庞春来在内也是如此。 庞春来劝谏道:“陛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旧明皇帝虽时常差遣勋戚祭祀,也只是祭祀山川河流之神而已,祭祀天地万万不可交付他人之手!祭祀天地、掌控六军者,必须是皇帝本人!” 李邦华更是直接跪下:“臣知陛下为应民承运皇帝,不在乎天地之佑。陛下定会反驳,说前朝崇祯年年大祀天地,照样全国大旱、兵祸连绵。但陛下须知,此非信与不信之事,而乃可与不可之举。祭祀天地,必须是皇帝,也只能是皇帝。哪个大臣,若敢代替陛下祭祀天地,臣定会弹劾他意图谋反。不罢免此人,臣便辞官归乡!” “陛下,请三思!”诸多大臣纷纷跪下。 赵瀚顿时笑道:“都起来,是我思虑不周,莫要动不动就下跪。” 有些事情,身为皇帝也不能违逆,比如千百年来形成的儒家礼法。 礼法,是纲常,也是规矩制度。 这玩意儿才是儒家的根子,相比起来,赵瀚改革科举制度只是小儿科。礼法不仅体现在民间,更体现在朝堂,祭祀天地是皇帝的权利,同样也是皇帝的职责。 谁敢代劳,就是谋反! 赵瀚的笑容是装出来的,他说道:“内阁、礼曹、礼部,下去讨论一番祭祀礼仪。就像国旗一样,保留其神韵,但须尽量简化。” 国旗已经改版了,升龙、仙鹤、麒麟图案还在,但简化为只留神韵的线条。 陈茂生问道:“简化到何种地步?” 赵瀚回答说:“不论你们简化到何种地步,都得给朕记住一个要旨:不可劳民伤财!” “遵命!”陈茂生拱手。 从明代中期开始,就出现一个非常恶心的现象。 由于大明财政匮乏,君臣没钱赈灾,于是面对大灾的时候,经常象征性拨款救济,同时劳师动众开始祭祀祈祷。 比如黄河决堤,朝廷的赈灾银子没拨来,洪水泛滥也暂时无法筑堤,河道总督就先祭祀河流之神再说。偶尔还会被御史弹劾,其弹劾内容是:祭祀对象搞错了! 某某河道祭祀这个神,某某河道祭祀那个神,是绝对不可以混淆的。 祭错了神,有可能丢官。 关中大地震,死了八十三万人,嘉靖皇帝只拨发几万两赈灾,比他拨给武当山修道观的银子还少。然后,嘉靖皇帝就大张旗鼓祭祀,满朝文武都动员起来,朝廷的关注点瞬间从地震变成祭祀。 赵瀚绝不允许这种现象发生,在他看来,祭祀可以,图个吉利,但也仅此而已。 面对这些大臣,赵瀚说道:“诸卿,孟子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于人如此,于国亦是如此。我大同中国,面对天灾异象,更应众志成城。皇帝、百官、万民,携手以应天象,共同度过难关。朕起事之初,还未拥有江西全境,便遭逢百年不遇之洪水。当时各级官吏,与百姓一起抗击洪灾。洪灾过后,虽有损失,却就此官民一心。此非天降大任之真意耶?” “陛下所言甚是!” 众官高呼。 赵瀚说道:“都言皇帝是天子,崇祯是天子,朕也是天子。都是天之子,上天该爱哪个?那就以灾祸为考验,哪个天子能应对,便选哪个为真命天子!就像你们为人父,给一场考验,只知哀求父母的儿子是废物,懂得自己度过难关的才是千里驹。朕同意大祀天地,仅在表达天子对上天的尊敬,绝非哀求上天保佑社稷万民。真正的天子,该当自己迎难而上。诸卿不曾读《易》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恭听圣诲!”众官又呼。 赵瀚对翰林院掌院王调鼎说道:“记下这些话,写成一篇文章,明年编入《大同集》中。各级官吏,若遇天灾,不得耽于祭祀,当领导民众共渡难关。祭祀不得为政绩,只知祭祀而不知救灾,今后直接罢官不用!朕只听过禹王治水,没听过禹王祭祀天地而洪水自退!” 这是给祭祀定下基调了,祭祀只是礼法,跟政绩毫无关系,作为形式保留而已。 陈茂生趁机说道:“请陛下钦定文武庙先贤。” 曲阜孔氏被大量法办之后,南宗孔贞运被册封为衍圣公,但孔庙和文庙的祭祀制度,还有相应的祭祀对象却悬而未决。 甚至,各地文庙是否重启每年的祭祀,赵瀚都一直拖着不给回复。 赵瀚扫视众臣:“文庙先贤,孔夫子及其弟子,只保留儒门四圣。孔门十哲,除了四圣之外,其余全部请出文庙。孔庙是否祭祀十哲,这是孔家自己的事情,但文庙我觉得还是该改一改。” 把孔门十哲请出文庙? 九成九的大臣都听傻了,这这这这……这他娘的怎生得了? 也不是全请出去,还保留着颜回嘛。 赵瀚不理会群臣的议论声,继续说道:“今后的文庙,主祭至圣孔子,配祀复圣颜回、宗圣曾子、述圣子思、亚圣孟子。至于七十二贤,荀子、左氏、谷梁、公羊、韩愈等先贤皆可保留,其余许多都有待商榷。史家之独唱司马迁何不加入?先天下之忧的范仲淹何不加入?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何不加入?朱熹、王守仁何不加入?” 李邦华声音颤抖道:“陛下,如此大举改动,恐遭天下士子非议。或可等统一天下之后,再来议定文庙祭祀哪些先贤。” “不必,就现在,”赵瀚说道,“你们下去,都给出一份名单。选入文庙祭祀的先贤,当有立功、立德、立言之其一。朕说的司马迁、范仲淹、文天祥、朱熹、王守仁必须列入文庙七十二贤!” “遵命!” 李邦华硬着头皮答应。 不但赵瀚要被天下士子痛骂,庞春来、李邦华等人,同样逃不过骂名。 李邦华怎也想不明白,如今天下未定、灾异不断,赵瀚为啥要在节骨眼上干得罪读书人的事情? 赵瀚继续说道:“文庙不得大肆兴建,也不得反复祭祀,一年最多祭一回,更不得借祭祀文庙而盘剥百姓!任何官员,祭祀文庙之时,都不得征召役夫!还有,重设武庙。等今后兴办军事学院,每个军事学院附近,必须修建一座武庙。” 庞春来问道:“陛下,若欲复设武庙,姜子牙该居何位?” “首位!”赵瀚回答。 庞春来又问:“姜子牙被请入武庙,那帝王庙是否还要配祀?” “一并。“赵瀚说道。 李邦华说:“陛下,于礼不合。” 赵瀚说道:“姜子牙既有功德,便同祀于武庙和帝王庙又如何?” 明代是没有武庙的。 朱元璋时期兴建帝王庙,发现姜子牙不在周武王身边,就问礼部官员:“姜子牙何在?” 礼部官员回答:“姜子牙是武庙主神,被封为武成王。” 朱元璋非常生气:“姜子牙是周武王的臣子,怎么可以封王?岂非君臣混乱?当去掉姜子牙的王号,迎回帝王庙配祀周武王!” 礼部官员很为难:“姜子牙是武庙主神,请去帝王庙之后,武庙如何做法?” 朱元璋说:“那就不要武庙了!” 于是,终明一朝,武庙都消失无踪。 李邦华重复明初君臣的问题:“陛下欲重置武庙,姜子牙是否恢复王号?” 赵瀚笑道:“孔子的文宣王都没了,姜子牙的武成王怎能保留?孔子既被封为大成至圣先师,姜子牙就封一个大成兵圣祖师。” 嘉靖皇帝虽然屁事儿一堆,但也干过两件有意思的事情: 第一,废除孔子的王号,把孔子变成老师。即,废大成至圣文宣王,改为大成至圣先师。曲阜孔氏很不爽,从此供奉元朝赐予的王号,坚决不供奉明朝赐予的封号。 第二,把忽必烈及其臣子,移出历代帝王庙,不承认忽必烈是华夏帝王。 说实话,第二件事情很不妥当。 因为成吉思汗的圣物(对蒙古而言),还有忽必烈的遗物,大部分都掌握在明朝手中。大明就此拥有元朝的法统,理论而言,整个草原都是大明的,嘉靖皇帝这么搞就算放弃了。 嗯,虽然放不放弃无所谓。 庞春来问道:“是否把元世祖(忽必烈)请回帝王庙?” 赵瀚笑着说:“当然要请回来,好好把元世祖供着。元世祖拥有哪些国土……咳咳,今后再说。” 只要把忽必烈请回帝王庙,中国就拥有对蒙古、西藏、新疆的强宣称。看似无用,却有政治意义,而且出兵理由非常足够。 赵瀚继续说:“重建武庙、帝王庙之时,有两个人必须请进去。一个是岳飞,当进武庙;一个是秦始皇,当进帝王庙!秦始皇之神位,当书祖龙二字!” 第464章 【南京见闻】 柳生十兵卫的打刀被取来,站在那里思考如何比武。 赵瀚朝门外看了一眼,问道:“今日谁人值守?都进来!” 四个皇帝亲卫,踏步走进偏殿。 赵瀚对其中一人说:“周应魁,你来比试。记住,莫要害了他性命。” “遵旨!”周应魁拱手道。 赵瀚的两千亲卫,除了全身板甲的铁甲军之外,其他也都是上过战场的。被选为皇帝亲卫,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第一,出身清白;第二,作战勇猛;第三,高大威武。 周应魁出身商贾家庭,从小喜欢舞刀弄棒。战场厮杀过三年,被选为亲卫之后,又跟随名师习练过剑术。 他见柳生十兵卫身上无甲,于是也将盔甲脱掉,拱手说:“幸会!” 柳生十兵卫回以鞠躬,说了句周应魁听不懂的话。 “锵! 周应魁拔剑出鞘,顺手将剑鞘扔给同僚。 柳生十兵卫也缓缓抽出打刀,弯腰将刀鞘放在地上。然后双手举刀向前,眼睛盯着对手的眼睛,双脚迈开缓缓的走动起来。 周应魁同样双手执剑,这是一把战场阔剑,剑身反而比打刀更短一些。 剑虽短,人却长。 柳生十兵卫的头顶,只及周应魁的胸口,这场战斗似乎很不公平。 蓦地,周应魁踏前半步,一剑劈向对方的右肩。 柳生十兵卫抬刀格挡,猛然左脚踏前拉近距离,回刀砍向周应魁的左肩。这是柳生新阴流的经典招数,可惜遇错了对手,周应魁的出招势大力沉,导致柳生十兵卫的后续招式变形。 而且,柳生十兵卫挥砍左肩时,周应魁不闪不避,双手旋腕刺向对方咽喉。 柳生十兵卫连忙错步格挡,借势拉开距离。 这种比试没法进行下去,柳生十兵卫属于技击高手,二人单挑时刀法很占便宜。周应魁练的是战阵剑法,而且平时穿戴铠甲,刚才被对手砍向左肩,他根本就懒得闪避,反而一剑直刺对手的喉咙。 若柳生十兵卫不格挡闪避,在双方都不穿甲的情况下,一个肩膀受伤,一个命丧当场。若双方都穿甲,周应魁能以小伤为代价,瞬间杀死柳生十兵卫。 林罗山完全看不懂,心中颇为焦急,害怕柳生十兵卫输掉,又害怕中国皇帝的侍卫受伤。 “好了,不用比了。”赵瀚突然出声叫停,他已经看出是什么情况。 再打下去,非死即伤。 柳生十兵卫连忙捡起刀鞘,朝着周应魁鞠躬,接着又给赵瀚跪下。他已经吓得背心冒汗,刚才刺向咽喉的一剑,似乎感受到死亡降临。 重新坐回去,林罗山低声问:“谁赢了?” 柳生十兵卫说:“平手。” “平手?”林罗山没听明白。 柳生十兵卫说:“这是一位战场勇士。继续打下去,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一死一伤,一种是大家都死。而且他的剑太重,跟日本的剑不一样。我以前没遇到过,很可能应变不及而吃亏。” 周应魁却臊红着脸说:“陛下……” “不必自责,回去值守。”赵瀚微笑道。 周应魁躬身后退,心里有些沮丧,只论武艺技巧,刚才他已经输了。用换命的打法,破坏对手所有的变招,纯粹就是在不讲道理。 当然,如果穿上全套盔甲,像柳生十兵卫这样的,他觉得自己可以一个打五个。 赵瀚赞许道:“阁下果然武艺精湛。” 柳生十兵卫连忙站起:“多谢陛下夸赏。” 赵瀚又对林罗山说:“德川将军的礼物,朕非常喜欢,你们离开南京的时候,也给他带一件礼物回去。” “多谢陛下赏赐!”林罗山觉得这次建交已经稳了。 德川家光送来的礼物,是一把名刀、一把折扇,除了这种东西,日本也拿不出什么来。 至于赵瀚嘛,回赠几件瓷器即可。 赵瀚说道:“事大事小,圣人教诲,吾自知之,也望日本牢记。” 跟礼物一起收到的,还有幕府的外交公函。 无非是事大事小那套说辞,大国待小国以仁,小国待大国以诚。双方都遵循儒家的外交原则,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至少……表面如此。 林罗山解释说:“陛下,屡次袭击大明商船的海盗,其实跟幕府没有任何关系,他们都是战败被驱逐的浪人。若还有海盗袭击中国商船,请陛下遣使告之,幕府定然竭尽全力剿灭。” 赵瀚微笑道:“若遇海盗,朕的海军自会灭之。” 林罗山又说:“两国交好之后,请陛下允许日本派出遣唐使。” “这些遣唐使,便留在金陵大学读。”赵瀚一口答应。 肯定是要收费的! 林罗山说道:“多谢陛下。” 德川幕府的意思,是面向中国商人开放三个港口。一在长崎,二在石见,三在下关。前两个都是幕府直辖领,下关打算变成直辖领,无非跟藩主交换利益而已。 但是,中国商人只能跟幕府交易,私下跟大名交易就等于撕破脸。 林罗山带着使节团回宾馆,第二天跑去游玩南京城。他要在南京住一段时间,跟大明的册封使者同去日本,还能趁机在南京跟大儒交流学问。 卫生纸都有用处,钱谦益这时又有用了。 他负责陪同林罗山游玩,两人竟然一见如故,在理学、绘画、书法等诸多领域合拍。 傍晚再回宾馆,林罗山感叹:“不愧是中华上国,果然有饱学之士。” 又一日,林罗山去逛书店,琳琅满目的书籍看得他眼晕。 经史子集、律法水利……各类图书都买了一两本,最后翻开今年的《大同集》。 《三原篇》被印刷在最前面,林罗山读罢大骇,对书店老板说:“这这这……这种妖言祸论,你们竟敢摆在书架上卖?” 书店老板也被吓到了,连忙说道:“先生莫要胡言,此乃正统好书,陛下亲自作序的!里面有几篇,还是陛下的御笔文章。” 林罗山连忙翻看,心中震撼到无以复加,他终于明白赵瀚是什么皇帝了。 这种书籍,千万不能传到日本,回去就请求幕府禁绝! “先生,有南蛮。”柳生十兵卫突然提醒。 林罗山转身一看,既有红毛鬼,也有金毛鬼。他低声问书店老板:“这里常有西番之人?” 书店老板笑道:“有两位是钦天院的,帮着修订新历,陛下给了学士官衔。还有一个却不认识,可能也是从哪来的番邦先生。” 林罗山又问:“这里允许西教吗?” 书店老板说:“城西有一座教堂,只准在里面传教。若被发现在教堂外传教,就得驱逐去海外,去年就驱逐了一个,还被罚了五十两银子。” “那还好。”林罗山点头。 林罗山不愿跟西番蛮夷同处一室,让手下抱着书籍就走。 一阵闲逛,来到布匹店。 林罗山抚摸着一匹丝绸,那细腻光滑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这般上好的绸缎,就连江户都少见,就仿佛少女的肌肤。” 再问价格,林罗山目瞪口呆。 不是因为太贵,而是因为太便宜,价格只有江户的五分之一。 林罗山几乎把钱财掏光,全部用来买丝绸。柳生十兵卫也买了一匹,准备带回日本做衣服,这玩意儿省着穿,完全可以穿半辈子。 见这些日本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店伙计满脸讨好送出去,转身就露出鄙夷的笑容。 虽然厌恶《大同集》,但林罗山喜欢南京,每天都要出来逛街,半个月时间几乎把南京给逛遍了。 “此养老之地也!” 林罗山坐在酒楼包间,还点了艺人唱小曲儿,吃着美味的食物有些陶醉。 特别是红油白斩鸡,林罗山被辣得肚子疼,但还是每次都要来吃。这玩意儿早就传到日本,被呼为“唐辛子”或“南蛮胡椒”,早期作为观赏性植物,此时被当做调味料和药品,但他们只知道磨成辣椒面。 柳生十兵卫打着饱嗝发呆,他这些日子太幸福了,已经吃胖了好几斤,可惜带来的钱财已经全部花光。 “中国的穷人都去哪里了?”柳生十兵卫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林罗山为之愕然,这才想起来,他们一路都没见到穷人。 当然,他们印象中的穷人,是那种衣不附体的草民,冬天只能互相在窝棚里搂抱取暖。 林罗山想不明白,只能强行解释:“以儒治国,教化万民,便可天下大治,人人饱食衣暖。” 这种屁话,林罗山自己都不信,他不但是个理学家,更是一个日本政客。 他们之前在书店里遇到的黄毛,正是曾在广州跟赵瀚交流过的彼得·芒迪。 这位英国商人兼探险家兼旅行作家,此刻正在客栈里写作: “我将生意交给弟弟处理,自己坐船来到中国的首都南京。我中途去了泉州、福州、宁波、杭州、上海、镇江这些城市,除了新兴的上海之外,其余城市都繁华富裕。每一座城市,都可以作为欧洲国家的首都……” “中国就如马可波罗笔下那样,遍地都是黄金,拥有无尽的财富。” “你在这里看不到乞丐和流浪汉,我向中国官员打听过。如果有乞丐和流浪汉,就会送去北方开垦。皇帝会给他们分配土地,借给他们种子,租给他们耕牛,这些东西需要分期偿还。听说北方经历了残酷的战争,那里死了很多人。但只要皇帝陛下坚持移民,北方肯定能与南方一样繁华。” “南京有一处神迹,足足270英尺高,全部用琉璃建造的佛塔。神啊,那天我被吓坏了,也兴奋得睡不着觉。” “南京最底层的市民,也可以通过工作劳动,获得丰盛的食物。这里所有的孩童,都可以入学,那些十岁大的孩子,就算是女孩也读书识字。难以置信,真的难以置信,中国遍地都是学者。” “南京人的肤色,比我见过的广州人更白一些,或许是这里的太阳没那么毒辣。中国人的皮肤,是神灵的杰作,他们白皙而又细腻……” “我学会了用筷子。我收回以前的不当言论,用筷子吃饭,并不是什么野蛮行为。中国的许多美食,必须用筷子来品尝,否则就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还有一个重大发现,从广州到南京,这些城市的市民,都用玻璃装饰门窗。门窗用木头做成很多小格子,淡绿色的美丽玻璃,镶嵌在这些小格子里。不仅透光,让室内明亮,而且是那样的华美。太奢侈了,就算是国王陛下,也不可能用大量玻璃来装饰城堡……” 彼得·芒迪几年前的广东游记,已在英国引起轰动,他这次来中国经商,还受英国国王委托,带来一封英王写给中国皇帝的私信。 “天命英格兰诸国之王查尔斯,致最伟大及不可战胜之中国皇帝陛下……” 第459章 【百家争鸣】 费如梅诞下一女,正在坐月子,柳如是也即将临盆。 此时此刻,柳如是挺着肚子在晒太阳,费如兰拉着袖摆在花园里研墨。 赵瀚提笔写下墨宝,三张匾额的题字:南昌大学、长沙大学、广州大学。 这是明年即将开办的三所大学,礼部(政治兼教育部)已经讨论确认。因为这三个省,是赵瀚最早的地盘,基础教育推广多年,具备兴建大学的生源条件。 至于江苏、浙江、安徽和福建,大臣们商议之后,觉得可以再缓一两年。 主要还是朝堂和民间,因为大学选址问题,已经打出了狗脑子。 浙江那边,文官和士子争论的焦点,是把大学办在杭州还是绍兴。按理说应该办在杭州,但绍兴出的大儒实在太多,此时有分量的官员和士子也多绍兴籍。 如果说浙江还属于正常争议,那安徽和江苏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徽商们强烈要求在徽州办大学,不要朝廷出一分钱,他们集资修建大学都行,把学校无偿捐献给国家。桐城等地的士子很多,而且影响力非常大,他们建议把大学办在安庆。还有许多在朝官员,认为大学可以办在庐州。 三股势力,各有渠道,疯狂在赵瀚面前进言。 一直在研究物理的方以智,都不可避免的卷进去,旁敲侧击的建议把大学办在安庆。 至于江苏,徽商和赣商建议创办扬州大学,江南士子一致倡议创办苏州大学。双方互相攻击,一方说扬州充满了铜臭味,一方说苏州乃是妖孽之地。 写完三所大学的御赐校名,赵瀚把墨宝交给女官,拿去礼部那边传回各地。 赵瀚搁下毛笔,好笑道:“办个大学,地方士子便争执不休,他们又怎能齐心合力反对文庙之事?群臣多虑了。” 柳如是说道:“陛下把朱子和阳明公请进文庙,自是有深意的,读书人闹不起来。” “哈哈,柳君知我。”赵瀚大笑。 明朝读书人,不管承认与否,都是朱熹的徒子徒孙。王阳明的心学传人,也在江南数不胜数。 把这二人列为文庙七十二贤,瞬间就将天下士子分化,必然获得大量的支持者。 赵瀚保留了孔孟,甚至保留了颜曾,至于孔子的其他门徒,跟当今读书人有啥关系?你在街上随便找个前朝秀才,让他背诵孔门七十二贤的名字,他能背出一半来就算是博学之才。 相反,朱熹和王阳明大名鼎鼎,门徒拥趸遍布天下,这些人都是赵瀚政策的潜在支持者。 即便赵瀚用膝盖思考,都能料到舆论走向,官民争论的焦点,必将从是否更改文庙祀位,转变成究竟该更换哪些贤哲。 短短几天时间,已经有官员递上第一批名单。 除了赵瀚所说的那几个,有人还建议增加司马光、包拯、于谦、海瑞、张居正等等。 至于王安石,一直到清末都评价不高,就算有人出言赞颂,也只是夸奖王安石的私德高尚。 对王安石的全面认可,是在民国开始大流行的。 老蒋甚至自比王安石,还让全国进行大讨论。当时各级政府官员,都要召开相关研讨会,请来知名学者搞“王安石变法讲座”,大小官员必须写文章,把王安石变法跟老蒋改革结合论述。 老蒋一辈子推崇三人,即:王安石、王阳明和曾国藩。 可惜,他只活成了曾国藩,在日记方面尤其的一脉相承。 清末和民国的名人日记,很多都属于理学遗毒。 在文字狱的加持下,满清彻底阉割理学,理学思想已然全面倒退。 读书人主动剥除理学的务实内容,又特别吸收心学的空谈虚妄,读书人纷纷追求“修身悟道”。他们一边贪赃枉法,一边以道学家自居,喜欢写日记彼此交流修身心得。有官员为了表现自己坦诚,甚至在日记里记述:昨夜与老妻敦伦一次。 这种日记,大公无私,道貌岸然,都是专门写来给别人看的。 日记里的曾国藩是圣人,现实中的曾国藩……呵呵。 在赵瀚这里,没有文字狱,反而鼓励百家争鸣,如今已诞生诸多学派。 其中,庐陵派、金陵派、含珠派,被统称为“大同学派”。 庐陵县之前一直是赵瀚的统治核心,铅山含珠书院又是赵瀚曾经读书的地方,这两地迅速风行大同理论学说。南京又是首都之地,大同理论也极为强势。 三地同属大同学派,但各有侧重点。含珠派主要用传统理学阐述大同,庐陵派掺杂心学与理学,金陵派则是博采众长。 顾杲在无锡集资重建东林书院,东林派宣告复兴。 死灰复燃的东林派,已然调整学术思想。主旨虽然还是“读书、讲学、爱国”,但加入一些大同思想,同时强调“相忍谋国、切忌党争、理学为本、实学当兴”,东林士子开始主动研究天文、地理、数学、物理、水利等学科——他们以前就有涉猎。 桐城派也宣告诞生,融合理学、心学,又在方以智的倡导下,对自然科学进行探究。 金陵大学的教授王之良、妇科圣手傅山,在南京联合创建“关学派”。横渠四句、大同理论,又吸纳朱熹、王阳明的学说,形成一套颇为另类的新关学。 刘宗周拉着一票浙江人,在绍兴创建“山阴派”。这一派属于全新的心学,同时吸纳程朱理学,强调“慎独”修身,持身以正而匡扶天下。 长沙那边,王夫之、王介之、熊渭公、郭凤跹、管嗣裘、文之勇等人,创立“岳麓派”。以理学为本,提倡解放人性、气一元论(朴素的唯物论)、理势合一(朴素的进化史观)等等,这个学派在湖北的南部地区也传播甚广。 以几社成员为基础,还在华亭创立“实学派”。 实学派特别有意思,虽在华亭创立,核心基地却在上海。不但提倡实学,还倡导实学与工商业结合,好多以前的几社成员,现在不做官而跑去经商。 另外,广东有南海派,福建有泉州派。 不管哪个学派,由于赵瀚提倡自然科学,而且今年还纳入“乡试”,因此或多或少的都开始涉猎数学、物理等科目。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对自然科学嗤之以鼻,但这玩意儿关乎今后科举,必须硬着头皮研究才能扩大学派影响力。 至于大同理论,任何学派都得研究,这属于新朝的主体思想。 只不过,很多学派挂羊头卖狗肉,他们阐述的是《礼记·礼运·大同章》,不赞同赵瀚搞的分田析产那一套! 随着翰林院、钦天院各馆发行季刊,这些学派也各自发行学刊。 一个季度,发行一期,销量不是很好,甚至赚不回成本。但看起来挺热闹的,还在刊物上打笔仗,往往逮着别的学派狂喷。 忙着伤春悲秋、感怀前朝的酸儒,也经常被这些学刊吸引。 新的学术思想太多了,看得酸儒们眼花缭乱。难免就要自组社团,或者自行创办学刊,或者去别家的学刊投稿,对自己看不顺眼的观点吐口水。 学刊之中,也非全部学术文章,50以上的内容刊载诗词文章。 此外,小说、戏曲大兴,通俗读物也开始出刊,类似于商业报纸和文艺杂志的结合体。 几百年后的文史研究者,如果深钻这个时期,必被五花八门的思想艺术学派搞得脑壳疼。它是混乱不堪的,又是欣欣向荣的,陈腐与革新正在并举。 “陛下,费如饴求见。”女官禀报。 赵瀚笑着说:“带他进来。” 费如饴依旧穿得花团锦簇,但总算没有直接穿女装。这货竖着冲天冠,脸上涂脂抹粉,那唇红齿白的样子,很像后世腐剧里的男主角。 赵瀚问道:“你来作甚?” 费如饴说:“陛下,咱办了个戏班子,名字唤作‘吟春社’。这南京的戏曲江山,都快被昆腔、徽腔瓜分殆尽了,我江西高腔怎能落于人后?嘿嘿,请陛下给吟春社御笔题词,招牌怎也要响亮一些。” “你就不能做点正事?整天忙着吃喝玩乐。”赵瀚摇头感叹。 费如饴叫屈道:“怎会不做正事?龙骑兵、军医团的制服,咱也是有参与设计的。简化国旗图案,咱也是提了意见的。以前还靠家里养活,现在却是自己赚银子,成衣店的生意可红火得很。” 赵瀚哭笑不得:“工部李郎中上疏,告你勾搭他的儿子。可有此事?” “那怎么能叫勾搭?志同道合而已,”费如饴解释说,“我与李公子,皆好华服美仪,皆喜听曲唱戏。无非一起参加聚会,哪有他们想的那般龌龊?” 赵瀚心想:我信你个鬼! 费如饴不顾君民礼仪,直接挨到赵瀚身边:“陛下,给吟春社题个招牌呗。” 赵瀚让女官拿来纸笔,说道:“退至三步以外,朕可是皇帝,你不能靠得太近。” 费如饴笑道:“咱俩谁跟谁啊?别说陛下做人间皇帝,便是做了玉皇大帝,咱们也是旧日故交。陛下不是忘旧之人,我也不会打着皇帝招牌做坏事。数百年后,你我交情也是一桩美谈。” 赵瀚迅速提笔写字,啐骂道:“拿着字滚远点!” 第465章 【福安教乱】 日本使团前往南京的时候,罗马教廷的长期观察员班安德,也从欧洲心急火燎的回来了。 “教皇禁止中国教民祭祖?这怎么可能?”艾儒略被惊得头晕目眩。 班安德说道:“是真的。” 艾儒略说:“你肯定曲解了教皇的旨意!” 此时的教皇是乌尔班八世,一个非常开明的家伙。自称是伽利略的学生,还帮助日心说辩护,并且致力于向全世界派遣传教士。 如此教皇,怎么可能禁止中国教徒祭祖? 班安德并不过多解释,只提醒道:“法国。” 听到这个词汇,现场的耶稣会高层顿时沉默。他们知道咋回事儿了,这牵扯到教廷的派系斗争,也牵扯到欧洲国家之间的竞争。 罗马教廷的东方传教总部在印度果阿,东方传教事务完全被耶稣会把持,而耶稣会又被葡萄牙政府控制。 法国想要夺取葡萄牙的东方保教权,方济各会、多明我会等团体,又想打破耶稣会对东方传教垄断。他们联合起来挑刺儿,对罗马教皇进行施压,其中西班牙也来掺了一脚。 因为葡萄牙脱离西班牙独立,还将西班牙派来澳门的传教士,全部武力驱逐出澳门。 在班安德返回罗马之前,方济各会、多明我会的传教士,就已经跑去教皇那里打小报告了。他们说,耶教教义在中国已经被曲解,耶稣被视为中国的本土神灵。艾儒略等耶稣会士,妄图将耶教融入儒教,鼓励教民祭孔祭祖,假以时日,必然分裂为新教、东正教这种异端派别。 即便如此,教皇乌尔班八世,都还是没有立即做出决断。 但法国的施压不容教皇忽视,乌尔班八世跟黎塞留是死敌,但同时也属于坚定盟友。正是他们联手搞事儿,才把欧洲的三十年战争,从宗教战争转变性质为国家争霸。 另外,比利时兴起詹森主义,试图剥夺教皇对教会的控制权。这个教派发展非常快速,极有可能变成另一种新教。 教皇正在全力打击詹森教派,结合中国那边的情况,他对中国教徒祭祖非常担忧。 班安德说道:“诸位,请奉行教皇陛下的旨意。” 就连曾经禁止中国教民祭祖,继而引发南京教案的龙华民,此刻都坚决抗旨:“教皇已经老糊涂了,一旦这么做,耶稣会就在中国完蛋了。” 班安德说道:“如果不这么做,耶稣会同样完蛋了。” 欧洲那么多传教组织,特别是法国遣使会,这玩意儿是教皇和黎塞留一起支持的。法国遣使会,正在向全球派遣传教士,想借助宗教来扩大法国的海外影响力。他们对耶稣会虎视眈眈,早就想夺取东方传教权,一旦耶稣会抗旨不遵,耶稣会的东方传教权肯定被取缔。 遵旨,耶稣会要被赵瀚搞掉;抗旨,耶稣会要被教皇搞掉! 那么可不可以,既遵旨又抗旨呢? 傅泛际说道:“罗马距离中国太远,教皇不清楚这里的事情。我们会遵照教皇的旨意,但也会顾及中国教民的意愿。我们会劝导教民不要祭祖,但数千年的中国风俗,不可能在短期之内纠正。耶稣会今后的传教重心,就是按照教皇的旨意,努力扭转这种不符合教义的风俗。” “是的,”艾儒略瞬间明白,“今后一定要反复宣传,劝导教民不要祭祖。” 龙华民也说:“耶稣会永远拥护教皇,教皇的旨意,就是耶稣会的传教目标。” 班安德顿时哭笑不得,但他也是葡萄牙人,也要维护葡萄牙和耶稣会的利益,便点头说道:“这是一个好主意,我们尊重教皇,我们听从教皇,我们会按照教皇的旨意传教。” 耶稣会就此达成共识:对教皇阳奉阴违! 但是,其他传教组织可不会听话。 …… 福安。 耶稣会虽然垄断中国传教权,但还是有少数地方被其他组织夺取。 福安的传教负责人,是西班牙从菲律宾派来的黎玉范。这货属于多明我会,历史上,再过两年,黎玉范就亲自赶回罗马,指责耶稣会纵容中国信徒尊孔祭祖,因此引发长达数百年的“中国礼仪之争”。 当时,教皇禁止中国信徒祭祖,反复拉扯十多年,终于激怒康熙,下令全面驱逐天主教。 一直到抗战期间,教皇在承认伪满国时,迫于墨索里尼的压力,才允许中国信徒祭祖,给“中国礼仪之争”划上恶心句号。 此时正是清明节,大同皇帝颁定的法定节日,且属于清明、寒食、上巳三合一的大节。 除了少数值班人员,大部分官吏都趁着放假,跑去城郊乡野踏青或者祭祖。 福安县城外数里,山麓坟地间正在闹腾。 福安县工科吏员陈伯渊,带着兄弟妻儿给老母下跪:“母亲有什么话,等回到家里再说,这里好多乡亲都看着呢。” 这老婆子叫陈林氏,早年丧夫,独自拉扯儿女。虽然家有良田仆从,但孤儿寡母不易,家中田产被亲族霸占大半。 也正是在这种艰难时期,她皈依耶教找到了信仰,振作精神将儿女抚养成人。 陈林氏厉声斥责晚辈:“世间只有一个真神,那就是陡斯神(耶教上帝)。除了陡斯神,谁都不能祭拜,祖宗也不可以……” 陈伯渊连忙打断:“母亲,前些年不也祭祖吗?” 陈林氏说:“前些年,我们还不懂教义。教皇已经下了旨意,黎神甫正在反复宣讲。祭祖就是亵渎陡斯神,就是异端,异端死了是要下地狱的!儿啊,娘是怕你今后下地狱……” “数典忘祖才要下地狱!” 旁边的陈氏亲族听不下去,一个青年喊道:“不准祭拜祖宗的就是歪门邪道,三婶你莫要听信蛮夷和尚的胡话!” 陈林氏怒斥道:“你懂得什么?黎神甫是教皇陛下派来的大德高僧,是来福安救苦救难的。大明还在的时候,到处是贪官污吏,到处是恶霸豪强。百姓日子过不下去,都是黎神甫在帮忙救助,这些年救活了多少苦命人?黎神甫说祭祖要下地狱,那就肯定是要下地狱!从今往后,我家不管是谁,都不准再来祭祖!” 此言一出,瞬间引来哗然。 不仅陈氏宗族围过来,其他祭祖的家族,也对着陈林氏指指点点。 陈氏家族的族长,顿觉丢了举族颜面,咆哮大怒道:“那姓黎的番邦和尚,实乃妖言惑众之辈。陈家子孙,都跟我将那姓黎的抓了见官!” 陈林氏指着族长破口大骂:“你这老混蛋,当年欺我孤儿寡母,霸占我家三百多亩地。现在好了,大同皇帝来了,你霸占再多田产都没用。这叫现世报,是陡斯神降下的罪罚!” 一个外姓人笑道:“陈家三婶子,现世报是佛家的,你念经莫要念串了。”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哄笑起来。 陈氏族长的脸更挂不住,嘶吼道:“快快去抓那姓黎的洋和尚见官!” 于是数百人冲向教堂,不止有陈氏族人,在山麓坟地祭祖的其余百姓,也都义愤填膺跟着一起抓洋和尚。 不让人祭祖,已经激起众怒! 见他们成群结队奔跑,沿途不断有人询问。得知真相之后,越来越多百姓加入,等抵达教堂的时候,参与者竟然有上千人。 甚至有儒生高呼:“保护名教,捣毁红番教堂!” 陈林氏的儿子陈伯渊,毕竟在县衙当吏员,连忙嘶声劝阻:“莫要杀人,莫要放火,把洋和尚抓去见官便是!莫要杀人,莫要放火……” 群情激奋的百姓,可不会听这种劝告。 他们提着棍棒冲进教堂,不管里面是洋鬼子还是汉民,反正见到活人就暴打一顿。接着又将教堂里的人五花大绑,一股脑儿拖去县衙,临走时还放火烧毁教堂。 黎玉范并不在教堂里,他被信徒请去家中讲经。 这户信徒更是厉害,清明节不去上坟祭祖,全家老小窝在房里听洋和尚讲解《圣经》。 愤怒百姓还是找来了,砸烂这户信徒的大门,同样是见到活人就暴打。 有个少女大呼:“饶命,我是做活的女佣,我真不是这家的!” 听到外面的喊声,户主连忙提醒:“黎神甫快走!” 黎玉范的表情有些惊慌,他想出去呵斥迷途的羔羊们。但外面喊杀声震天响,黎玉范实在不敢去送死,只能挽起袍子从窗户翻出去。 “红毛洋和尚在那边!” “快追,莫让他跑了!” “……” 气喘吁吁的黎玉范,在奔逃时被追上,后腰猛地挨了一脚,身体前扑摔个狗吃屎。 忽然大腿被踢一脚,接着又有棍子砸脑袋。 晕晕乎乎之间,拳脚棍棒如雨点般落下,他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几声,就被砸中脑袋直接昏厥。 被当场打死了! 这次福安教乱,西班牙传教士被打死三个,信教的民众被打死十一个,另外还有伤者数十人。 知县和大法官,完全不知该如何判决,只能将详情上报,逐级请示到赵瀚那里。 赵瀚震怒,下令警察包围南京教堂,就连在钦天院任职的传教士,都被一股脑儿的抓来亲自问话。 英国作家彼得·芒迪,由于生着西方面孔,也被当成传教士抓捕。 柳生十兵卫正在逛街,兴奋大呼道:“中国皇帝也抓南蛮和尚了!” 林罗山捋着胡子,点头赞许:“正该如此,泱泱中华,哪容得了南蛮和尚为祸?” (关于萨摩藩的叙述,是老王记忆错乱了,已经全部改正。关于日本的情节,如果还有差错,就当是蝴蝶效应。) 第466章 【教会分裂】 花园里。 赵瀚正在耍弄日本刀,这是一把小太刀,刀身长约两尺左右,刀铭刻的是“越前康继”。按照刀铭格式来理解,大概就跟“苏州张三”差不多。 此刀坚韧锋利,应该出自日本铸刀名家之手。 挥砍一阵,赵瀚还刀入鞘。 朱由栋捧着铁锤上前:“陛下,亲军换了好多种战锤,还是大明的制式战锤最为实用。” 赵瀚看着那朴实无华的铁锤,不禁莞尔道:“此锤既然能够列为大明军备,自是经历过战场考验的。咱们之前走弯路了,铁甲军今后便装备这种铁锤。” 这种战锤长度约两尺,握把便占三分之二。通体熟铁打造,锤头只有拳头大小。 看起来毫无特色,但简单有效,长度、重心都利于实战。 其实,不仅赵瀚决定装备大明制式战锤,黄台吉当年就编练过汉军旗双锥兵,同样也是采用大明的制式战锤为武器。 这种铁锤部队,专门用于突破重甲步兵大阵。 随着大明边军越来越弱,满清的汉军旗双锥兵用途渐少,在入关之前就已经取消了。否则的话,去年的盖州守城战,大同守军伤亡将成倍增加。 此时此刻,多尔衮正在劫掠朝鲜,同时进行八旗军改革:第一,汉军旗鸟枪马甲,转换为满清龙骑兵;第二,挑选身体健壮的士卒,重组汉军旗双锥兵。 随着战争持续,大家都在摸索进步。 “陛下,西夷带到。”李香君过来禀报。 赵瀚收起笑容,手里握着大明制式战锤,坐回椅子上说:“带他们进来。” 一群欧洲人排队进入,身上还捆着绳子。 彼得·芒迪见面就哭诉:“陛下,冤枉啊!我不是传教士,就算是传教士,也应该传播新教才对。” 赵瀚憋着笑意,挥手说:“抓错了,给此人松绑。” 重获自由的彼得·芒迪,连忙跪下谢恩。这货不仅汉语练得很熟,就连跪地磕头都非常熟练,也不晓得谁是他的汉学老师。 赵瀚又看向那些传教士,沉声道:“福安教案,西班牙传教士死了三个,福安的汉民信众死了十一个,另外还有好几十人受伤。朕……需要一个解释!” 罗马教廷驻员班安德说:“陛下,在福安闹事的,属于多明我会传教士,而我们都是耶稣会的传教士。” “所以,跟你们无关?”赵瀚问道。 “是的,与耶稣会无关,”班安德不但想洗脱自身罪名,而且还想借机排除异己,“陛下,在中国的传教士,有九成属于耶稣会。但还剩一成,属于多明我会、方济各会等教会。我们耶稣会尊重中国的文化、风俗和传统,其他教会则非常保守,完全无视中国人的文化风俗。请陛下驱逐其他教会,这样就不会再发生事端了。” 赵瀚扭头问彼得·芒迪:“你听说过多明我会吗?” 彼得·芒迪回答:“当然,陛下。多明我会是西班牙创立的,四百多年前,开始主持异端裁判所。他们喜欢指斥信徒为异端,这几百年来,不知烧死过多少人。在欧洲,许多无辜的女人,还有传播科学的学者,都被多明我会判为异端而烧死。百年之前,多明我会也曾在英国逞凶,最多的时候一年烧死数百人。” 赵瀚恍然大悟:“原来异端裁判所就是他们在掌控啊。” 艾儒略趁机说道:“陛下,多明我会极端残暴,而我耶稣会开明善良。虽然都信奉耶教,但两者不可混为一谈。请陛下钦定耶稣会的传教权,驱逐中国境内所有的多明我会修士!” 其实,耶稣会也是西班牙人创立的,只不过现在被葡萄牙政府掌控。 两个教会的斗争,除了宗教之争外,也掺杂着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国家竞争。别看葡萄牙已经衰落,但从印度到中国、日本、韩国、东南亚,葡萄牙支持的耶稣会具有垄断地位。 原因很简单,葡萄牙人最先来亚洲! 至于日本这些年的宗教争端,那是荷兰代表的新教势力,在排挤西班牙、葡萄牙的旧教势力。 利玛窦、汤若望、南怀仁、艾儒略这些传教士,都出身于耶稣会。他们热衷于钻研儒学,同时向中国传播西方知识,在中国历史留下许多正面意义。 这与耶稣会的传统有关,他们在欧洲就喜欢讲道,喜欢开办学校和医院,热衷于担任官职和神师(给贵族讲经)。 甚至,他们不穿修道服,只穿日常生活服装,这样更能拉近与各阶层信徒的距离。 赵瀚却不愿被教派斗争当枪使,他表情严厉道:“不要绕开话题,这不是什么你好我坏的事情,朕也不管你们的教派谁好谁坏。根据被抓捕的多明我会传教士供述,罗马那位教皇,下令禁止中国信徒尊孔祭祖。有没有这件事?” 班安德硬着头皮说:“确实有这个命令。但教皇被宵小蛊惑,耶稣会并不执行此命令。” “你们真敢违抗教皇的指令?”赵瀚玩味笑道。 “是的。”班安德只能这样回答。 赵瀚突然开心的笑起来:“那好,今后在各处教堂,都贴一张耶教鼓励信徒尊孔祭祖的告示。若是被朕发现,你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就别管我下手不留情!” 众修士愕然。 他们的打算,是一边讨好教皇、一边讨好赵瀚,对两边都采取阳奉阴违的政策。 然而,赵瀚不给机会,逼着他们直接站队。 这根本没法答应,特别是沿海城市的教堂,肯定有欧洲商人前来礼拜。在教堂门口贴公然违抗教皇的告示,恐怕明年就能传回罗马教廷,耶稣会必然被教皇下令严惩。 教皇没法处置中国的耶稣会,却可以处置欧洲的耶稣会! 龙华民作为耶稣会的相对保守派,由于禁止信众祭祖引发南京教案,他现在改为对信徒潜移默化。虽然手段改变,理念却没改变,当即抗争道:“陛下,请收回成命,这是在逼耶稣会与罗马教廷决裂。” “你做不到?”赵瀚问道。 龙华民壮着胆子说:“臣做不到!” 赵瀚手里玩着铁锤,用锤头拍打着手心说:“你曾引发南京教案,这是罪过。你帮着大明、大同编撰历法,传播来许多天文知识,又在山东救济过百姓,这是功劳。功过相抵,朕也不为难你,赐你白银三百两做路费,勒令三个月内离开中国。三个月后还不走,便抓起来去做苦力!” “陛下……”龙华民还想力争。 赵瀚直接打断:“拖出去!” 两个亲卫快步上前,押着龙华民就走。 处理完一个顽固分子,赵瀚又对剩下的传教士说:“谁不答应,都这么办。朕并不为难你们,有功之人就给路费,离开中国怎么传教都可以。” 手段温和,态度强硬! 如果全都不答应,那耶稣会在中国就完了,赵瀚必将下令彻底驱逐耶稣会势力。 从北边逃回来的汤若望,突然有点思念李自成了。李自成在西安的时候,就跟传教士深入交流过,打进北京甚至在教堂门口挂牌子:勿扰汤若望。 一些大明官员,为了躲避拷饷,也是逃到教堂,又被汤若望推荐给李自成做官。 李自成能得天下该多好啊,耶教必然在中国大兴! 可惜,李自成兵败跑得太快,汤若望又迎来满清政权。满清对待传教士,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能造火炮的就重用,不能造火炮的一边凉快去。 汤若望不会造火炮,因此满清退回辽东时,他没有跟着一起跑路,而是带着百余信众南下。 那一百多信众,路上死了十几个,被截留在山东落户分田。 汤若望带着满心期待来到南京,最初还是很滋润的,因为给大明编过历法,被留在南京钦天院天文馆任职。甚至,他每个月还要在金陵大学讲座一次,除了传播宗教不被允许,他在金陵大学里讲什么都可以。 可现在,这位中国皇帝,逼着他跟教皇决裂啊! 汤若望吞咽口水,声音嘶哑道:“陛下,能给我们几天时间,让我们开会讨论之后再决定吗?” “可以。”赵瀚继续玩着铁锤。 这些传教士被带回教堂看押,虽然在教堂内活动自由,但不准擅自离开半步。 召开大会。 艾儒略率先发言:“不能拒绝皇帝,否则耶稣会将在中国绝迹,数十年的努力恐致一朝尽丧。” “难道要跟教廷决裂吗?”班安德问道。 傅泛际说:“跟教廷决裂,就等于跟葡萄牙王室决裂。” 这句话说出来,让传教士们更加绝望。 耶稣会的东方传教士,都是受到葡萄牙资助的。他们在中国建造教堂,在中国跟儒士谈学论道,在中国施恩百姓招揽信徒,这些活动都需要稳定经费啊! 跟教皇决裂之后,跟葡萄牙决裂之后,今后传教就特么没钱了。 抛开信仰不论,钱才是最实际的! 汤若望说道:“一旦跟教廷、葡萄牙决裂,中国耶稣会就得改变。传教士们,都得找工作养活自己,必须彻底融入中国社会。” 班安德惊道:“你真要遵照中国皇帝的命令?” “不然呢?像龙华民那样,被皇帝驱逐出境吗?”汤若望说道,“我不想离开中国,我要留在这里传教。” 艾儒略说:“我也要留在中国。” 班安德愤怒道:“你们这是在背叛教廷,我宁愿被驱逐,也不会接受这种命令!” 中国耶稣会,在被赵瀚逼着站队的那一刻,就已经逃不开内部分裂的命运。 第460章 【认怂的钱谦益】 数十官员坐在堂中,等待赵瀚删减名单。 忽然,赵瀚抬头问道:“这胡瑗是谁?有何功绩?” 王调鼎拱手回答:“陛下,胡瑗乃宋初三先生之一,提倡学问应当明体达用,曾开宋代理学之先声。” 那就是朱熹的拓荒前辈了,赵瀚顺手将其从名单上划掉。 理学的构建者们,选一个朱熹便已足够。这个胡瑗划掉,二程也全划掉,周敦颐什么的……好,周敦颐可以保留,毕竟这位是理学鼻祖,《太极图说》对后世影响极大,可以说塑造了中国人的宇宙观。 张载也可以入选,赵瀚很喜欢横渠四句。 在立言方面,宋代的理学家们,赵瀚只保留周敦颐、张载和朱熹。 至于心学方向,陆九渊、陈白沙、湛若水、王艮这些全部划掉,赵瀚只允许保留王阳明一人。 继续审视名单,赵瀚蓦地又问:“罗钦顺是谁?” 李邦华说道:“江西泰和人,江右大儒,理学宗师,正嘉年间与阳明公齐名。” 在心学最盛之时,与王阳明齐名的理学大师? 而且还籍贯泰和县,那也是赵瀚的早期地盘。恐怕眼前的中枢大臣们,有很多都是罗钦顺的徒子徒孙,甚至李邦华都有可能传承罗钦顺的学说。 这位还真不好直接划掉! 赵瀚只得问道:“罗钦顺的学问,都讲了些什么?” 李邦华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阐述道:“自嘉靖至崇祯年间,真正明理之大儒,多采纳整庵公(罗钦顺)的学说。” 赵瀚立即就明白了,罗钦顺这个人很重要。 理学方面,宋代朱熹,明代罗钦顺。 心学方面,宋代陆九渊,明代王阳明。 赵瀚又问道:“罗王二人,可曾有过交流?” 李邦华回答:“两位先生时常通信,争论心学与理学。只是学术之争,并未有过交恶,甚至是惺惺相惜。” 罗钦顺、王阳明两人,年轻时都笃信佛学,中年又都厌弃佛学。一个成为理学的集大成者,一个成为心学的集大成者。王阳明在生命的最后十多年,一直在跟罗钦顺通信交流,彼此都想说服对方,但彼此又都没有成功。 赵瀚愈发感兴趣,问道:“这位罗先生,如何看待气理?如何看待道器?” 对于这个问题,陈茂生等读书少的大臣,坐在那里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但是,以李邦华为首的儒士,却一个个都激动不已。 陛下终于还是问道了,陛下终于请教儒学了,今日相当于经筵大会啊! 开国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 庞春来笑而不语,眼睛半眯着,似是坐着睡着了。 李邦华起身回答道:“罗文庄公(罗钦顺)认为,气理为一物,而理一分殊也。又认为,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器亦道,道亦器。” 赵瀚顿觉莞尔:“我明白罗王为何齐名了。” 王阳明改动《大学》的“新”、“亲”二字,是要从朱熹那里抢夺四书解释权。 罗钦顺此人也很猛,直接推翻朱熹对于气理、道器的理解。这是从理学的核心构架上,绕过朱熹重新解释理学,让理学更具有实践指导性。 王阳明、罗钦顺,一个心学,一个理学,其实殊途同归。 他们的理论,在明末被结合起来,于是诞生了黄宗羲、王夫之这样的思想家。 赵瀚这个反应,却让大臣们很沮丧。 他们还想继续给皇帝讲经呢,有幸参与大明第一场经筵大会,百年之后是可以名留青史的! 结果李邦华只说一句话,皇帝就表示自己明白了。 这让大臣们怎么继续讲下去? 钱谦益、张溥等翰林院成员,这次也被叫来开会的,毕竟事关文庙祭祀,学者们都应该参与。 钱谦益、张溥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意外。这个造反起家的皇帝,果然不是朱元璋那种泥腿子,而是真正研究过理学的人。 明代的进士,都有可能不知理学为何物! 因为只读四书五经和注解,对于理学的认识还很零散。你得去读二程、朱熹的着作,才能系统的掌握理学,这对大部分士子而言是不可能的。 赵瀚在含珠书院时读过,而且是高屋建瓴的去读,以一种探究和审视的角度去读。 不需要记得细节,只需要掌握整体框架和核心观点。 在赵瀚看来,仅从哲学角度来理解,理学就是一套世界观和方法论。 赵瀚继续审视名单,群臣则坐在那里默默等待。 终于,赵瀚放下朱笔,对女官说:“传诸群臣阅览。” 一个一个传阅下去,有人皱眉,有人欣喜,有人疑惑,但都没有出言反对。 因为他们最想抬入文庙的贤哲,已经被赵瀚保留下来,没必要因为个把人物跟皇帝抬杠。 只不过,写《史记》的司马迁入选,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为何落榜? 倒是赵瀚亲自添加董仲舒,让人觉得情理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 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其实就是一个大杂烩。他独尊的只是公羊派儒术,以公羊派儒学为核心,添加法家、道家、阴阳家思想,影响后世两千年的中国社会。 钱谦益看看名单,又抬头看看皇帝,苏武居然也能进文庙? 张溥有些坐不住,起身拱手道:“陛下,沈括入选文庙倒也罢了,这郭守敬乃蒙元臣子,怎能入我泱泱华夏之文庙?” 赵瀚说道:“大明的《大统历》,不过是在郭守敬《授时历》上略微改动。今之天文、水利学问,也多有沿袭自郭守敬,数百年来惠及亿万百姓。为何就入不得?” “出仕蛮夷,不可入文庙,”张溥说道,“否则的话,若伪清得了天下,范文程、宁完我、洪承畴之辈是否也可入文庙?” 赵瀚解释:“郭守敬入选,皆因其学问造福后世,范文程这些人哪里比得上?” 张溥说道:“陛下,天下万民,可不看学问。” 赵瀚沉默良久,叹息道:“算了,便将郭守敬勾除。” 又是一番讨论,名单不再更改,大致遵循立功、立德、立言三个准则。 像海瑞这种清官,苏武这种忠臣,便是以立德入选。 敲定文庙祭祀名单,牵扯文人比较复杂。 武庙名单就简单得多,赵瀚爱选谁便选谁,岳飞、于谦、戚继光都被请进去。而且,一直没入武庙的岳飞,直接被赵瀚定为武庙十哲。 武庙十哲,只能有十人。 岳飞既然被请入,那就得有人被请出。思来想去,唐朝的英国公李绩,屈尊从十哲降为名将。 其他人也没法请出来啊,白起、孙武、韩信、乐毅、张良、诸葛亮这些,谁都请不动,赵瀚也不敢请。 “咳咳咳咳!” 来到大街上,张溥连声咳嗽,他病得比较重,今年又卧床两月,估计是时日无多了。 钱谦益感慨:“文庙、武庙、帝王庙,都请入请出好多人,陛下这是要重新建立法度啊。” 张溥咳嗽好半天,捂着嘴说:“秦始皇被请入帝王庙,而且还要独享一殿,如此做法倒也实至名归。没有祖龙的帝王庙,那还叫帝王庙吗?” 大明的帝王庙,还真没秦始皇,理由是功德有亏。 从赵瀚确定的祭祀名单,二人就知道是啥意思。清官入祀,提倡清廉;忠臣入祀,提倡忠贞。沈括这些入祀,是要倡导科学知识。 张溥似乎缓过劲来,也不咳嗽了,望着繁华街市说:“这位陛下,越来越像明太祖了,重定庙宇祭祀亦如此。几乎照着明太祖当年做过的事情,又重新做了一遍,只不过废除了贱籍而已。接下来,就该兴大狱了。我无所谓,常年患病,估计也活不了几年。牧翁,你可要当心啊。” 钱谦益浑身哆嗦一下,恼怒道:“我当心什么?我在翰林院做学问,可没有掺和朝堂,更连贪污的机会都没有。便是陛下要兴大狱,与我钱某人何干?” 说是这么说,钱谦益还真吓住了,打定主意留在翰林院,坚决不去朝堂做任事官。 张溥说道:“如今的士林,学说千奇百怪,还有许多酸儒发牢骚。依我看,如果要兴大狱,肯定先杀一批读书人。牧翁,你的门生故吏里面,可有不少含沙射影诋毁田政之人。” 钱谦益顿时愕然,这尼玛,原来躲在翰林院也不安全。 钱谦益有些急了,愠道:“张西铭,你故意吓唬我是?老朽在翰林院用心治学,早已跟旧日门生断了来往。从今往后,便闭门谢客!” “哈哈哈哈哈!” 张溥大笑不止,他就喜欢看钱谦益急恼的样子。 二人叫来街边舆夫,坐着滑竿穿街过巷。 张溥再次咳嗽起来,呼吸稍微舒缓之后,看着繁华的街市感叹:“盛世将至,我竟命不久矣,心中实在不甘啊。若能再活二十年,看看这天下变化,那该有多快活!” 钱谦益没好气道:“死什么死?老夫这把年纪都不言死,你才活多少岁?两年前你就说自己要死了,还不是一直活到现在!” (关于在耕地上撒石灰,解释一下。现代农民撒石灰,撒的是熟石灰,是为了中和化肥的酸性,顺便有些杀虫效果。而古代可没化肥,而且龙骑兵撒的是生石灰。另外,不是整个辽东都撒,只撒耀州、海州南方的部分耕地。) (感谢层楼终究误了少年的盟主打赏!) 第467章 【教育开支】(为企鹅大佬加更) 田秀英,也就是崇祯的田贵妃,终于被允许去街面行走了。 甚至还给她安排了一个宫女,帮忙照顾起居,每个月也能领到例钱。 赵瀚本就比较抠门,田秀英这种前朝遗妃,自然无法享受荣华富贵。她的衣服皆为棉布制品,没有丝绸不说,还得自己动手缝制。 前不久,田秀英弄到一台纺车,买棉花来纺织棉纱换钱。 这天一大早,田秀英在女官那里报备,便带着宫女慧儿出门卖货。不用沿街叫卖,有专门的店铺收购,反正就是赚一点辛苦钱。 “卖取灯啰,卖取灯啰!”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捧着火柴沿街叫卖。 虽然孩童强制读书,但偏远乡村辍学的还是很多。至于城里,官府管得很严,还真的很少见到因贫辍学儿童。 穷得孩子没法读书? 那你全家都去北方,官府提供路费。愿意种地的可以分田,不愿意种地的,北方城市也很缺人。 强制入学年龄,如今被定为八岁,三年小学读完就是十一岁。成绩比较差的,正好可以当学徒,学一门手艺也能找到营生。 眼前这小孩,就属于学龄前儿童,他捧着火柴过来问:“夫人要买取灯不?” 田秀英见他乖巧伶俐,不禁想到自己的儿子,点头微笑道:“买二十根。” 卖火柴的小男孩说:“五十根,五十根一文钱。” “那好,就买五十根。”田秀英说道。 火柴利润很薄,比火折子还便宜。把松木或者杉木,削成小棍儿,再侵染硫磺,用火刀就能引燃。 南北朝时叫法烛、发烛,北宋时叫引光奴、火寸,元末明初叫发烛、粹儿。到了明代中后期,火柴被定名为取灯。 这玩意儿,在宋代就开始沿街叫卖了。 小孩数了五十一根火柴,用草绳捆着,递给田秀英说:“多数一根,夫人下回还来买。” 田秀英心情舒畅道:“好,下回还找你。” 小孩笑道:“再过半年,我就要读书了。过了八岁还不读书,被官府知道可得受罚。” “那你今后怕会考状元。”田秀英说。 小孩笑得更开心:“可不是考状元的料,我爹说了,等小学毕业,懂得识字算术,就去给张木匠做学徒。我这取灯(火柴),都是张木匠打家具的边角料,他跟我爹的交情可好了。” 田秀英在皇宫住了十多年,又在南京被软禁一年,如今特别喜欢市井气象。 她跟卖火柴的小孩作别,带着宫女去贩卖棉纱,换来些铜钱又给儿子买了块糖。 就在这时,前方路人扎堆,正在那里指指点点。 田秀英好奇的挤过去,却见几个番邦蛮夷,乘坐滑竿前往北城,身后还雇了些力夫搬抬行李。 “嘿嘿,这些洋和尚总算走了,陛下就该把那洋庙也拆除。” “听说没走完咧,洋庙里还留着几个。” “走几个算几个,就看不得红眉毛绿眼睛那模样。” “你们不晓得,南方又搞出教案,死了不少人呢。陛下这回龙颜大怒,不听话的洋和尚都得走。” “……” 愿意跟罗马教廷决裂,继续留在中国的传教士,数量大概有两三成的样子。 大部分耶稣会士都选择离开,但菲律宾不能去,那里是多明我会的天下,他们可以选择去印度。 当然,也有一部分传教士,选择前往山西投奔李自成。 至于多明我会、方济各会,传教人员全部被驱逐出境,如今正在福建、广东打包登船。 回到自己的小院,已经有宫女等着。 那是柳如是的宫女,见面就问候行礼:“我家娘子请夫人过去坐会儿。” “这就去,妹妹稍等。”田秀英回屋逗弄孩子,又拿起竹笛去拜访柳如是。 这位田贵妃懂骑射,又精通音律,还晓书法绘画,跟柳如是颇聊得来。 相传崇祯皇帝的旧衣服,就是田贵妃亲手缝补。还会制作饰品,把崇祯珠冠上的珍珠,换成鸦青石镶嵌上去,比旧有的模样更加雅致。 她还改造后宫的灯具,改造紫禁城的园林,改造宫女的衣服样式。 “娘娘万福!”田秀英屈身行礼道。 柳如是招手笑道:“快来,快来,偶作一曲,请姐姐品鉴斧正。” 柳如是去年冬天生了,诞下一女。她跟费如兰、费如梅关系冷淡,但也没啥矛盾,只是缺乏共同语言而已。 最主要的,是费氏姐妹嫌弃她的出身。 盘七妹倒是人人喜欢,痴迷于研究烹饪,特别喜欢做糕点甜食。就连田秀英院里,都经常收到糕点,孩子们尤其喜欢她。 柳如是正在调琴,田秀英随口说道:“今日出门上街,看到几个西藩和尚离开,听说陛下不准他们传教了。翰林院也有许多洋和尚?” 柳如是说:“翰林院里没有,钦天院里多得很。” “娘娘怎不回翰林院做事?”田秀英问道。 柳如是说:“孩子太小,着实走不开。还得避嫌不是?翰林院里全是男人。” 田秀英笑道:“能嫁与陛下为妃,娘娘着实好福气。南京的规矩少,北京的规矩可多了。” “北京皇宫有甚规矩?”柳如是好奇问。 田秀英说道:“皇后见了皇帝,当自称妾。妃子见了皇帝,当自称女儿。在这南京,后妃见了皇帝,竟还能自称我,岂不快哉许多?” 柳如是大为惊讶:“自称女儿,乃民间买卖婢女陋习,竟传到了北京皇宫,妃子也得如此自称?” 田秀英欲言又止:“算了,死者为大,不便多说。唉,江山鼎革,什么恩怨都过去了。” 田秀英不便多说,柳如是也不便多问。 让妃子自称女儿,是周皇后故意打压,视田妃、袁妃为婢女。 崇祯的后宫,也不怎么消停啊。 等南京紫禁城修缮完毕,赵瀚搬进去之后,他的后宫估计也不会现在这般和谐。 当然,赵瀚现在忙着处理耶教问题,还不会去想后宫的事情。 “既然跟罗马教廷断了关系,你们的章程也该改改了,”赵瀚说道,“朕闻西方有新教,还有甚东正教。阁下又在中国发现景教碑,不如今后就叫景教。” 艾儒略没想到中国皇帝得寸进尺,只得辩解:“陛下,此次只是违背教皇命令,中国耶稣会并未与教廷决裂。以教皇之开明,说不定还有回旋余地。” 赵瀚也不强迫:“那你就等着。” 教皇乌尔班八世确实开明,但掌控欲也极强。而且,这货任人唯亲、大兴土木,把教廷财政搞得极为窘迫,放在中国可以被称为“昏君”。 他跟法国权臣黎塞留是死敌,却结成数十年的牢固同盟,正在打算把詹森教派打为异端。这种手段强硬又利益至上的家伙,会允许中国传教士不听话? 赵瀚能够想象教皇的反应,一两年之后,必定委培新的传教士,前来中国接替管理职位。 到时候,艾儒略这些人,就得捏着鼻子彻底投靠赵瀚。甚至是改耶稣会(中国教区)为景教,直接跟教廷划清界限,无非是另一种新教而已。 对《圣经》的解读也要改,必须符合大同理论,必须跟儒家经典融合。 既然艾儒略还抱有幻想,那就让他先幻想,也就两三年的事情。 挥手让传教士们退下,赵瀚继续批阅奏章。 礼部的一份奏章,让赵瀚眉头紧皱。 却是庐陵、吉水、安福三县,上报说教育开支太大。这三县是赵瀚的初始地盘,由于生活日渐好转,早就出现新生婴儿潮。 赵瀚起事之后出生的婴儿,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随着大量孩童入学,三县的教育开支猛增,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请求适当的收取一些学费,并且请求取消午餐制度。 午餐,是当初用来吸引孩童入学的。 内阁对此的批复是:取消午餐,对小学生收取书本费。学生亦可自行购买旧书,或者几人共用一书。 初始三县一直在往外移民,否则教育开支问题,早就已经爆发出来了。 但十年二十年之后,随着北方人口充实,南方的人口也越来越多,到时候教育肯定搞不下去。虽然也可往海外移民,但海外创业艰辛,肯定只移民青壮男女,不可能把孩子也移民出去。 赵瀚虽然颇不情愿,但还是拿起朱笔,在内阁的批复后面,慢慢写上一个“可”字。 想了想,又添加几句:取消学餐,收取书费,当循序渐进。今年行于三县,明年行于江西。三年之内,长江以南照此办理,复渐推行于长江以北。新占之地,百姓穷困,五年之内,皆用旧法。 赵瀚起身来回走动,又坐下去添加笔墨:切不可强收书费,以免被贪官、书商所乘。 书籍很值钱,出不起书本费的家庭,完全可以几个孩童共用一书。又或者,请来村里识字的,花钱抄书也比印刷品便宜,反正小学课本里的内容不多。 那些山区就更惨,许多学校就是破庙。一个老师,囫囵教授全部科目,有些学校书本不齐,有些学校还在用老教材,学生的笔墨完全靠家长自制。小学读完只能识字而已,书法根本没正经练过,山区孩童依旧没有出路。 没法超越时代,赵瀚能做的只有这些。 第461章 【日本消息】 南京,码头。 一个信使迅速登岸,换乘快马沿途大喊:“捷报,捷报。大同军新编第十二师,攻破酉阳宣抚司、平茶洞司、石耶洞司、邑梅洞司、溶溪芝麻子坪洞司。复挥师东进,攻破保靖州宣慰司、永顺宣慰司……” 信使策马奔至城门,亮出自己的腰牌,进入城中继续沿途呼喊。 “又打胜仗了?” “新编第十二师在哪?” “不晓得,管它在哪,只要打胜仗便成。” “听那些名字,怕都是土司,怎打得过大同天兵?” “用不了两年,陛下必定一统天下,到时候粮价就能降下来了。” “陛下万岁!” “……” 机密战报,肯定不能泄露,但一般的捷报,却允许信使沿途散播消息,这可以提振百姓士气、提高朝廷威望。 至于战报中那些地名,全是川东和湘西土司。 第十二师是新近混编的,一半士卒为四川本地人,一半士卒是第九师老兵。新兵手里的火铳都不足,许多还在使用弓箭,但对付小土司却绰绰有余。 当然,有些土司还真不小,比如永顺宣慰司、保靖州宣慰司。这两个地方打下来,直接合并为一个府,暂定其名称为永顺府。 土家族、苗族、壮族……多民族混居,全部改土归流,穷山僻壤的,得派官吏治理好些年。 南京百姓听到的是捷报,兵部左侍郎霍韬却在报忧:“陛下,接到第十师消息,安南国之北方伪朝,出兵占了思陵州边界三十余村。” 赵瀚手底下,最初的两位布政使,一个叫欧阳蒸,一个叫霍韬。 中枢制度改革之后,欧阳蒸被提拔为吏部尚书,霍韬则被提拔为兵部左侍郎(资历不够做尚书,但代行尚书职权)。 赵瀚着实没想明白:“安南的北方伪朝,连安南本国都只占了一半,他们怎敢来蚕食广西边界?” 霍韬回答说:“臣请教过李阁老(李邦华),据李阁老所言,这三百年来,安南一直在觊觎中国边界。嘉靖时期,还差点爆发大战,云南沐家借朝廷兵威,趁机拿回了边境失地。” 云南沐家,比谁都着急,因为那些失地,全是沐家的私人地盘! 沐家历代征战开拓,灭了许多小土司,然后自己取而代之。新开拓的土地,并不上报朝廷,自己派人去管理。这导致云南的文官,以为那些不是中国领土,也不是什么越南的领土,而是历来无主的野人之地。 这些沐家的私人地盘,历史上被吴三桂接管。 吴三桂覆灭之后,其中一部分被越南占领,在清朝时存在领土争端。后来法国殖民越南,国土彻底从中国划出去,永远不再有收回来的机会。 霍韬又说:“如今,安南北朝与云南伪朝廷交好,自不可能再向云南蚕食。而广西那边,我军还未占领思陵州,思陵州只有一些小土司。安南北朝君臣,一向都有扩张野心,趁机占领边境村落实属预料之中。” “第十师既然没打过去,又是如何知晓的?”赵瀚问道。 霍韬回答:“思陵州土官韦氏,在大明覆灭之后,便自立为土司。此人野心极大,悍然出兵思明州,曾将思明州一度攻占。思明府各土司联手,将韦氏赶回思陵州。如今,安南大举入界占村,韦氏交战失利,又与其他土司关系恶劣,因此请求大同军第十师出兵相助。” 大概可以理解为,一只泰迪四处交恶,突然被一条猛犬咬伤,于是紧急找人帮忙讨场子。 思陵州在朱元璋那会儿,就已经改土归流了。但是,韦氏世袭土同知,辅佐汉人知州治理地方,跟真正的土司没有太大区别。 赵瀚问道:“第十师是什么想法?” 霍韬说道:“请求陛下效仿四川,在广西增编一师。广西一些土司残余势力,往往降而复叛,在大山中用毒箭袭击官民。广西土地贫瘠,多山而少地,许多僮民(壮族)世代为兵,如此才能谋生度日。现已有一些僮民,愿意跟着大同军作战。但他们连农兵都不算,士气难免低落,有些人还被煽动叛乱。” 赵瀚仔细思考,点头说:“便在广西赠设第十三师,招募僮民为士卒。但是,俍兵虽然强悍,却也难以制约。也要招一些瑶民、汉民进来,跟原有的第十师进行混编。” 霍韬欣喜道:“广西若有两个师,明年必能平定全境,后年可挥师直攻云南伪朝廷!” 赵瀚突然若有深意地说道:“被安南蚕食的边境村落,暂时不必急着夺回来,等拿下云南之后再去处理。” “遵旨!” 霍韬已经明白,赵瀚在保留出兵安南的战争借口。 十三个师,就是十三万人。外加七千骁骑,两千皇帝亲卫,还有重要海港的警备队,赵瀚手里的正规军即将达到十五万人。 等四川和广西安定下来,而且粮草也充足了,四川两个师,广西两个师,就可以出兵夹击云贵,以雷霆万钧之势扫灭西南军阀。 时间得抓紧了,中国人必须走出去。 就在今年,牛顿已经出生,荷兰人发现了新西兰。并且荷兰人觉得,新西兰是南美洲的最南端…… 北边的毛熊也已经来了,沙皇俄国罗曼洛夫王朝,开国太祖孝皇帝米哈伊尔,在父辈的关怀下即将走向生命终点。但是,哥萨克强盗已经接近贝加尔湖,正在不断侵蚀布里亚特蒙古的地盘。 沙俄只要杀穿布里亚特,就能跟满清的地盘接壤。 贝加尔湖,中国古称“北海”! 当满清在辽东跟大同军打仗时,赵瀚这边主要忙着内政。文庙、武庙、帝王庙,先确定规矩之后,陆陆续续进行修缮,大部分都是修复明朝的建筑。 帝王庙只在南京拥有,文庙则各地都有,武庙则要配合军事学院。 军事学院,打算在南京先建一座,主要课程为征兵、操练、军备、后勤、指挥等等。各师表现优异的将士,选派少部分回来进修。同时面向中小学毕业生招生,中小学毕业生读完军校,可以直接授予低级军官职务。 兵部左侍郎霍韬告退,女官问道:“陛下,是否召见福建林氏?” “让他进来。”赵瀚说道。 一个身穿丝绸的商贾,很快被带来觐见,强忍着下跪的冲动,拱手作揖道:“草民林文元,拜见陛下!” “赐座。” 赵瀚面带和蔼微笑:“据福建官员上疏,说你在给日本幕府将军做联络人?” 林文元答道:“启禀陛下,日本幕府闭关锁国,主要是在封锁大小佛郎机(葡萄牙、西班牙)。他们一直想与中国开海贸易,无奈曾因倭乱而与大明交恶。今日听说大明覆灭,陛下建立新朝,因此有向中国开海的打算。只不过,日本不敢贸然派出使者,想通过福建海商进行接触。” 赵瀚问道:“你一直在跟日本做生意?” 林文元回答:“日本有一城市,名曰长崎。长崎又有一岛,名曰出岛。中国与荷兰商贾,只可在出岛居住贸易,每年还要向长崎缴纳租税。就类似……澳门之于大明。” 赵瀚的世界史学得有些不过关,问道:“日本幕府为何闭关锁国?” 林文元回答:“教乱!” “教乱?西方的耶教?”赵瀚感觉很意外。 林文元解释说:“特为耶教中的旧教,西班牙、葡萄牙曾与日本贸易兴盛。日本沿海的许多地方,都兴建起了耶教教堂,耶教的教众多达十余万。又兼各地藩主残暴不仁,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一些教众联合农民造反起事。在日本幕府眼中,西方的耶教,便如中国白莲教,是蛊惑百姓造反的教派!” 赵瀚不禁莞尔:“这倒有些意思。” 林文元继续说道:“四年前,一个名叫天草四郎的十六岁少年,率领一些无主浪人,还有数万平民起义。三万七千起义军中,非但多为农民,且三分之二是老弱妇孺。日本名将板仓重昌,召集多个藩主的兵马,向天草四郎的起义军发起猛攻。幕府军死伤惨重,主帅板仓重昌阵亡。” “那么厉害?”赵瀚愈发惊讶,他知道天草四郎,在日本游戏里接触过。 那句天草四郎的名言,也不晓得是真是假:此刻死守此城者,来世永为朋友! 林文元说道:“幕府又派来第二任统帅,并且还增兵征讨,调遣十多个藩主组建联军。但依旧无法攻破起义军的城池,只能围城封锁,想把起义军饿死。” 赵瀚问道:“饿死了?” 林文元说道:“天草四郎是耶教信徒,派人突围联络荷兰人,想要获得荷兰人的支持。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信的是旧教,而荷兰信的新教。荷兰非但没有救援,反而出动舰队炮击起义军。” “是这个道理。”赵瀚点头。 林文元说道:“三万多起义军,誓死拼杀,只剩两万余。而幕府军阵亡三千、伤者上万,在破城之后,将活着的义军全部屠杀。自此之后,日本便闭关锁国,断绝与西班牙、葡萄牙的贸易。幕府下令捣毁所有教堂,一旦发现信奉西教之人,便抓来判处死刑。” 赵瀚叹息:“官逼民反,古今中外,莫不如此。这个天草四郎可惜了,十六岁便有如此胆识,且能让数万义军誓死效命。” 林文元说道:“陛下,日本幕府隐约提出条件,只要陛下认可幕府统治,日本愿意敬奉大同中国为宗主,并且日本所有海港都向中国商贾开放。” 赵瀚点头说:“回去告诉幕府将军,他们与大明的恩怨,在我这里既往不咎。只要承诺不再兴倭乱,便可派遣使者来南京。朕接到日本国书之后,也会派遣使者去册封日本国王。” “陛下圣明!” 林文元大喜过望,一旦日本开放港口,中国商贾将做独门生意——荷兰只能在长崎的出岛进行贸易。 第462章 【两边忽悠】 福建,福州。 海商之子陈济,在码头迎接林文元下船,低声询问:“魁斗兄,南京方面如何?” 林文元激动道:“成了,陛下果然是支持海贸的。” “那就好,那就好!”陈济紧握双拳。 日本德川幕府,绝不可能向中国全面开放海港。幕府将军德川家光,也绝不可能主动联系南京朝廷。 林文元,又或者说,把林文元推出来做事的福建海商,胆大包天,两头忽悠! 他们先跟松平信纲达成共识,由松平信纲来搞定德川幕府,福建海商则去南京搞定赵瀚。 如果把德川幕府比做朝廷,那松平信纲就类似幕府首相。 松平信纲的身后,还站着许多亲幕府的藩主,以及日本国内的儒学、神道教力量。 天草四郎引发的叛乱,直到今年才彻底平息! 天草四郎只是一个开始,由于幕府军的糟糕镇压表现,大量不信奉耶教的地方领主,也陆续加入反对幕府统治的战争,几乎整个九州的藩主都在闹独立。 去年,幕府动员22万大军,兵分两路攻入九州,荷兰舰队从中协助,主要作战目标是岛津藩的叛乱部队。 到今年底,九州的大名几乎全部被清除。 痛定思痛,德川家光决定更改统治方针,命令松平信纲牵头与学者研究政策。 福建海商获知赵瀚的态度,立即坐着海船前往日本,将消息传递到松平信纲的手里。 松平信纲于是觐见德川家光,躬身呈上改革方案。 德川家光没有亲自翻阅查看,而是问道:“你捡主要的说说。” 松平信纲回复道:“彻底闭关锁国,是不可能的事情。前番交战,岛津军有大量西式火炮,火力竟比幕府军还要凶悍。因此,幕府大臣们集体商议之后,认为应该在各地设立贸易区。外国商人,不得与地方大名交易,但可以跟幕府进行交易。” 这个大量开放港口的政策,历史上是顺利通过的,但实施一段时间又被否定了。 日本闭关锁国,教乱只是原因之一。 在德川幕府统治初期,曾鼓励各藩开港通商,原因是可以增强日本的实力。渐渐幕府将军发现,海贸让各藩实力增强,并不利于中央集权统治。 于是,在幕府直辖领长崎,设立一个半通商口岸。 中国和荷兰商人,只准跟幕府交易,不准跟各地藩主交易! 在德川家光晚年,锁国、开放、又锁国,反复的变换政策,一切都以维护幕府统治为准则。 德川家光不置可否,问道:“还有呢?” 松平信纲继续说道:“大名与平民叛乱,其中原因非常复杂。大臣和学者们认为,应当施以教化之功。可学习中国的经验,在地方上设置学堂。幕府应该为学堂提供钱财,让武士从小接受教化,知道忠君的道理,知道拥护幕府的道理。除了用儒学对付西教,还需用日本神道对付西教。可将部分学堂与神社合并,将儒学与神道融合。被红毛毁弃的佛教寺庙,其原属寺庙的人口、婚姻登录,这些权责都可以移交给神社。” 德川家光终于高兴起来:“这个方法很好。” 武士道思想,就是这么形成的! 松平信纲又说:“整个九州,不再拥有大名,今后九州由幕府直辖,由幕府挑选官员到九州任职。” 德川家光愈发满意:“你们都是国家栋梁,能够制定出非常好的国策。” 松平信纲继续说:“中国的大明朝廷,已经被叛军覆灭了……” “什么?那么强大的大明,竟然也覆灭了吗?新的中国皇帝是谁?”德川家光大惊,他是真的第一次听说。 松平信纲回答道:“新的中国,有三个皇帝。一是大同皇帝赵瀚,二是大顺皇帝李自成,三是大清皇帝福临。其实还有两个,都是逃走的大明宗室,一个已经覆灭,另一个偏安在云南。” 德川家光感慨道:“中国又进入了三国时代啊。你说说这些皇帝。” 松平信纲详细说道:“大同皇帝赵瀚,定都在中国南京。他的实力最为强大,拥有中国最富庶的省份。大顺皇帝李自成,定都中国太原,也是他覆灭了大明。李自成带兵攻入北京,大明崇祯皇帝上吊自杀……” “李自成这个家伙很不好,”德川家光打断道,“作为子民,不应该背叛自己的皇帝。” 松平信纲又说:“大清皇帝福临,定都中国沈阳。他们是后金蛮夷,一群不知教化的野人,但听说打仗非常勇猛。李自成覆灭大明之后,后金蛮夷迅速出兵,差点将李自成消灭。” “等一下,”德川家光疑惑道,“怎么没人定都中国北京?” 松平信纲解释道:“后金蛮夷曾经定都北京,但被南京的大同皇帝击败,带着人口和粮食退回辽东。就连朝鲜国主,如今也向后金蛮夷称臣。” 德川家光摇头说:“不好,不好。背叛皇帝的李自成不好,没有开化的蛮夷也不好。如果有人统一中国,必须是那个什么大同皇帝。大同皇帝叫什么呢?” 松平信纲说道:“叫赵瀚,听说是宋代的皇族后裔。” 德川家光赞许道:“皇族后裔,才能真正做皇帝。他是怎么壮大的?” 松平信纲说道:“大明连年天灾,赵瀚全家饿死,只剩兄妹三人,大姐也被卖掉。赵瀚与妹妹乞讨至南方,给一个儒家学者做奴仆。他非常聪慧,十多岁就考上秀才,本来是可以做官的。同乡之人,非常嫉妒赵瀚的才学,就勾结知县幕僚陷害他,将他引诱到县衙准备杀死。” 这已经类似传奇故事了,德川家光顿时兴趣大增,问道:“他是怎么逃走的?” 松平信纲说道:“这位聪慧的大同皇帝,当时虽然只是少年,却已洞悉敌人的奸计。他没有选择逃命,而是提着一把长枪,孤身前往县衙质问幕僚。知县的幕僚,串通县衙官员,上百人将他围困。大同皇帝却是个无双战将,他一人持枪,将敌人杀光,又将县衙烧掉,这才远遁到他乡。” “真英雄也!”德川家光赞道。 德川家光此人,含着金钥匙长大,没体验过民间疾苦。同时又雄心壮志,手段狠辣,铁腕独裁,晚年有点昏聩。硬要做比喻,类似中国的汉武帝(只论性格、手段)。 松平信纲继续说:“大同皇帝在他乡流浪,贪婪的官员和地主,让他无法谋生活命。于是,他带着一些浪人武士,在中国的江西起兵。时至今日,大同皇帝从没打过败仗,被他消灭的敌军已有数十万人。听说,他现在有五十万军队,未来几年就能统一中国。而且,大同皇帝与南蛮,已经交战过数次。他跟我们一样,都在限制西教传播。” 日本人所说的南蛮,统指欧洲殖民者。 德川家光问道:“中国也有很多西教徒吗?” 松平信纲说道:“比之日本,只多不少。” 德川家光拍打膝盖:“西教实为我东方的心腹大患,大同皇帝做得很对。西教不但要限制,还应该驱逐和灭绝!” 松平信纲说道:“据中国商人传递消息,那位大同皇帝,非常仰慕将军的风采。” 德川家光突然盯着松平信纲的眼睛,玩味笑道:“大同皇帝也听说过本将军?” “当然听说过,”松平信纲奉承道,“将军大人的文治武功,早已超越前人,也早已传播到中国和朝鲜。” 德川家光对此半信半疑,但难免心中得意,脸上也露出畅快笑容。 松平信纲趁机说:“中国大同皇帝,想重新恢复与日本的邦交。日本与大明的恩怨,跟大同皇帝无关。将军大人,大同皇帝很快就要统一中国,幕府如果与其交好,对幕府也是极为有利的。今后一旦南蛮生事,幕府与中国可以联手对付南蛮。” 德川家光沉默不语,心中思考着此事利弊。 松平信纲又说:“大名与平民造反,有人喊出尊王口号。可请中国皇帝赐下日本国王大印,再赐下幕府大将军印。这样一来,幕府的统治也更加名正言顺。” 德川家光冷笑:“难道要让我向那个大同皇帝称臣吗?” 松平信纲说道:“中国历来就是宗主,这并没有什么不妥,也不会影响将军的威名。中国有十个日本那么大,人口也有十个日本那么多。与中国交好,只会让幕府更加稳固。可先派遣使者,去中国与大同皇帝接触。作为示好,可以先开放几个港口给中国商人。” 这个建议,代表很多人的利益。 亲幕府的大名、幕府的官员、日本儒学者,还有那些中国海商。他们互相串联,一起谋划多时,无非忽悠赵瀚和德川家光扩大贸易。 至于日本神道教,此时还比较弱小,需要跟日本儒学者一起融合发展。 正是这几年的教乱,导致日本佛教势力衰落。 特别是沿海地区,耶教徒烧毁大量寺庙——神道教的神社,因为没啥香火,也没啥影响力,连造反的耶教徒都懒得去烧。 德川家光仔细思索之后,说道:“先派遣使者去南京。” 第468章 【朝鲜变天】 福安教案的审判,赵瀚也亲自给出批示,而且倾向性极为强烈。 三个多明我会传教士,死了就死了。反正他们没有亲人,拿不到什么抚恤,而且蛊惑民众数典忘祖,属于这场教乱命案的真正引发者。 十一个丧命的中国教民,由于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或者说凶手太多也不知谁打死的。死者家属获赔五两银子,由参与暴动的百姓平摊。平均下来,每个参与暴乱者,需要赔偿4厘左右,也就是30多文钱。 双方的伤者,自认倒霉,自己医治。 陈氏族长陈老太公,作为暴乱发起者,几个儿子不得做官,正在做官的也解除公职。但不涉及孙辈,孙辈依旧可以读书做官。 另外,一千多参与暴动者,必须无偿服役两个月,也就是给当地官府做义工。 这桩案件太特殊,不能用寻常法律来审理,或者说还没有相关的法律。 南京。 赵瀚接到辽东情报,满清出兵两万,在朝鲜大肆劫掠。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抢到朝鲜的谷山、黄州、海州,兵分三路直奔淮阳和开城,拿下开城就能打到首都汉城。 朝鲜君臣,请求辽东的大同军救援,并且承诺公开脱离满清,献上国书向南京的赵瀚称臣。 这些家伙,去年派来使者,在讨好中国的同时,又没断掉跟满清的关系,还想首鼠两端谁都不得罪! 赵瀚把庞春来、李邦华、田有年叫来,商量一番之后批复:“调遣海军相助,再调金州的一个师出战。战争花费的钱粮,必须由朝鲜承担,钱粮不够就欠着慢慢还!” 辽东只能调动一个师,因为粮食实在不够,得等南方的夏粮收割,才可运去足够的粮草。 满清也差不多,十几万八旗部队,此次攻打朝鲜只出动两万人。而且还不都是正规八旗,里面夹杂着许多厮卒,这些随军包衣的战斗力,已经足够吊打朝鲜的官兵。 …… 朝鲜,开城。 此地旧称松都,是高丽王朝的首都所在,附近山区特产高丽参。 城外清军大营当中,满达海一脸愤怒。数千满洲八旗精锐,竟在此城被堵住,已然付出上百人的攻城伤亡! 要知道,他们这次杀穿小半个朝鲜,伤亡一直保持在个位数,而今竟然突破了三位数。 “你再去叫城,勒令守军投降!”满达海指着李淏。 朝鲜被打得称臣那次,国王的三个儿子,全部被满清抓去做人质。第三子已经放还,长子得瘟疫死在北京,次子李淏去年病重。开春病情好转,李淏立即被带来随军,以朝鲜世子的名义勒令守军投降。 或许是抢得太狠,一路抢到开城这里,守城军队竟然誓死不降。 李淏跪在满达海面前说:“公爵殿下,小臣恐怕不能劝降此城。开城乃是高丽旧朝国都,城中多贵族豪强,他们为了保住财产,必定拿出钱粮鼓励士气。除非……” “除非什么?”满达海问道。 李淏说道:“除非以朝鲜国主的名义,勒令他们投降!” 满达海顿时大笑:“朝鲜国主?汉城的细作来报,朝鲜君臣连国都都不要,早就已经逃去江华岛了。” 李淏说道:“朝鲜可以有一位新国主。若是派一支精锐,护送小臣前往汉城,必可在汉城另立新朝。小臣到时候,就以朝鲜国主的身份,勒令朝鲜全国奉上钱粮。根本就不用打仗,公爵殿下想拿走多少,朝鲜百姓都会亲自送去盛京。” 满达海为之愕然,良久才鄙夷道:“为了做国主,你还真是一条好狗!” 李淏说道:“八旗天兵,如何是朝鲜孱兵能抵御的?只要大清的主子们高兴,朝鲜君臣都愿意做奴才。” 满达海当即拍着大腿说:“好,就给你一千精锐,去汉城做朝鲜国主!” 翌日。 满清继续攻打开城,李淏则带着一千精锐,绕过城池直奔首都汉城而去。 朝鲜国王真跑了,清军才打到平壤,他就带着大臣开溜。留下第三子坪麟大君李窅守城,并任命儿子李窅为朝鲜监国,负责统率全国军队抵抗外敌入侵。 “快快打开城门,我是世子李淏!”李淏亲自到城下喊话。 李窅命令守军放箭,怒斥道:“朝鲜没有这样的世子,你竟然带着敌军抢劫父母祖宗之国!” 李淏被射得连忙逃走,回去对清军将领说:“此城只能智取,我愿孤身入城,诈称自己背叛大清。骗取三弟信任之后,再夺取他的兵权,到时候就能迎接大清天兵入城。” 护送李淏来汉城的满清将领,叫做希尔根,黄台吉的亲卫出身。因为世居长白山,对朝鲜地理相对较熟,所以每次入侵朝鲜都在。 “那好,你进城去试试!”希尔根笑着答应,他没把朝鲜当回事儿,立即同意了李淏的计策。 李淏再次孤身来到城下,对守城的李窅说:“把我吊上城去!” 李窅命令士卒悬下箩筐,待兄长上得城楼,立即喝令:“捆起来!” 李淏老老实实被捆住,低声说:“伪清大军已杀到开城,父王又逃走了,你我兄弟应该振作起来。” “人多耳杂,”李窅忽然大声吼叫道,“你这厮枉为世子,竟然助纣为虐。来人,带回去,我要亲自审问!” 当年,兄弟三人,一起被抓去沈阳。 老大作为朝鲜世子,还勉强得到一些礼遇。老二、老三则受尽欺辱,他们当时就立志复仇,反而是老大被培养成满清的忠实走狗。 如今,老大得瘟疫死了。 历史上,李淏继任朝鲜国主之后,疯狂打击“亲满”势力,大力重用“北伐派”官员。他跟三弟李窅,都是坚定的北伐派,整天闹着要杀去北京,帮助南明朝廷恢复社稷。 当然,雷声大,雨点小。 在掌控朝堂势力之后,李淏渐渐沉溺于享乐,甚至挪用北伐军费去大兴土木。 此时此刻,兄弟俩很快达成一致,暗中派遣心腹通知“反清官员”,然后结伴前往城外的清军营寨。 李淏趴伏跪地说:“将军,小臣已经说服三弟投降。将军的天兵,是要驻扎在城外,还是要去城内?” “当然要去城内。”希尔根哈哈大笑。 两位朝鲜王子,陪同一千清军进城。 希尔根迅速接管城防,朝鲜守军愤怒不敢言,没逃走的官员也全部躲进家里。 少数亲近满清的大臣,则趁机出来露脸。 当夜,李淏、李窅兄弟俩,就给希尔根送来美女和美酒。 希尔根还稍微保持着警惕,夜里亲自住在城楼上,害怕有朝鲜士卒反水夺城。 可李氏兄弟,天天送来美女和美酒。连续数日之后,希尔根完全懈怠了,那一千清军精锐也跟着懈怠。 又是一日,酒酣耳热,足足送来三个美女,希尔根折腾到大半夜才睡着。 其余满清精锐,也好酒好菜招待。 五更天,喊杀声四起,希尔根直接死于睡梦中。 李淏、李窅兄弟俩,亲自带兵攻上城墙,杀向那些醉酒酣睡的清军。 一直杀到天亮,又挥师屠戮“亲满”官员,将这些官员抄家之后,钱财都分给守城士卒。 “大君,鞑子杀来了!” 还没彻底稳定汉城秩序,满达海的主力部队,已经强行攻破开城,抢掠一番就直奔汉城而来。 “二哥,该如何是好?”李窅颇为惊慌。 李淏也慌乱得很,他深知清军凶残,汉城绝对守不住,便说道:“咱们带兵撤至江华岛,再请中国的天兵来帮忙。” 李窅焦急道:“可父王就在江华岛,父王让我在汉城留守。” “你守得下来吗?”李淏问道。 李窅连连摇头:“守不住的,就算给士卒分了钱财,真打起来也肯定有人投降。” 李淏说道:“那就只能退守江华岛。” “父王那里怎么交代?”李窅为难道。 李淏目露凶光:“父王执掌国政多年,三番五次被外敌劫掠。而且,他向鞑子称臣,已然恶了天朝君臣。朝鲜只有换一个国主,才能真正获得天朝相助。三弟,你愿意整日担惊受怕,坐视国家被蛮夷劫掠吗?你还想被抓去沈阳做人质吗?” “自是不想。”李窅说道。 李淏怂恿说:“那就请父王退位,你我兄弟共治朝鲜!” 李窅拿不定主意,他不敢坚守汉城,又怕逃了被父王问罪。反复思量之下,李窅紧握双拳:“那就请父王退位!” 满清大军还有数十里远,兄弟俩就带着军队、官员和财货,一股脑儿的跑去江华岛上。 朝鲜国王李倧大怒,质问儿子:“让你监国御敌,为何来到江华岛?就算守不住汉城,也可以继续往南边撤退啊!” 兄弟俩提刀暴起,杀死国王身边的两个随从。 李倧当场被吓瘫,连滚带爬的逃跑呼救,却被两个儿子迅速抓住。 李窅双眼通红道:“父王,退位,朝鲜国主让二哥来做!只有父王退位,天朝才会饶恕朝鲜向蛮夷称臣的罪过。父王若不退位,朝鲜永无宁日。” 李淏也跪地磕头:“请父王退位!” 父慈子孝,朝鲜变天。 第469章 【改良纺织机器】 一份国书,摆在赵瀚面前。 当大同军坐船前往朝鲜时,满达海已经撤军了。这货把汉城抢掠一空,汉城许多百姓,都被抓来当民夫,帮着运输抢掠的财货。 李正带着数千人,坐船在平壤附近登陆,只咬掉满清的一截尾巴。 收获也有,杀了几百厮卒,解救四千多朝鲜被俘百姓,还有这些百姓运输的财物。 朝鲜国主李倧被软禁,世子李淏政变自立,迅速获得朝鲜官民拥戴。实在是李倧表现得太糟糕,朝鲜官员和百姓都对其怨声载道,或许换一个国王能够过好日子。 李淏继位之后,正在做三件事: 第一,打着“排满中兴”旗号,清洗不服从自己的旧臣。 第二,请求李正的大同军不要离开,今后就驻扎在保州。反正那里荒无人烟,被满清抢得十室九空。大同军驻扎之后,第一年由朝鲜供应粮草,第二年由大同军招募流民开垦补给。 第三,请求大同皇帝册封,赐下朝鲜国王金印。 保州就在鸭绿江的南岸,是辽国攻打高丽而修建的桥头堡,也是满清入侵朝鲜的必经之地。 只要大同军驻扎保州,朝鲜就能高枕无忧,李淏可以安心治理内政。 赵瀚看着手里的国书,不禁哑然失笑:“这位朝鲜新主,篡位时智计百出,怎就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呢?把大同军请去驻扎,还允许大同军自行招募流民垦殖,就不怕从此把整个保州丢掉?” 李邦华反而对赵瀚的想法感到奇怪:“陛下,两国邦交,以大事小当怀仁。朝鲜沐浴教化,世代皆为中国藩篱。此时朝鲜有难,又信赖我中华,天朝大国怎能乘人之危?难道陛下还想把保州占了不还?抛开事大事小之论,朝鲜山多地少,历来就穷困边僻,便是占了也没甚用处。若是朝鲜军民反抗,到时候在朝鲜用兵,征收的粮赋还不够军队开销。” “哈哈,是我多想了。”赵瀚瞬间解惑。 不管是朝鲜国王李淏,还是眼前的李邦华,都不认为中国该去占朝鲜领土。 而且,李邦华已经道明原因,分为政治舆论和实际利弊两个方面。 无论赵瀚找到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今后只要侵占朝鲜领土,都会导致朝鲜君臣离心离德,中国这边的士子也会认为赵瀚“失德”。 朝鲜那个破地方,不但天气寒冷,而且山多地少。打下来也种不出什么粮食,万一遇到朝鲜军民抵抗,多半就变成了赔本买卖,统治维护费用定然居高不下。 济州岛是个例外,当时赵瀚需要养马地。 庞春来并不过多言语,他对赵瀚太熟悉了。只听赵瀚刚才说的话,就知道今后肯定要在朝鲜扩张,做出决定之后,谁来劝谏都是没有用的。 赵瀚下令道:“着令礼部,安排册封朝鲜国王事宜。着令兵部,征调农兵,训练大同军第十四师。第十四师士卒,优先选取已有妻室、暂无子女、并非独子的农兵。编练完毕,等到夏粮收获之后,第十四师将士,夫妻一起前往保州安家。” 李邦华惊讶看去,他也明白过来,赵瀚是真要侵占朝鲜的保州。 保州在朝鲜边境,早已十室九空。大同军将士,如果夫妻皆往定居,必定成为保州的主体人口。 赵瀚继续说道:“着令吏部,挑选官吏,随军一起前往保州。官吏去了保州之后,尽量招募朝鲜流民,给他们分田落户。对了,还要给朝鲜的农民赐姓,人怎么能没有姓氏呢?” 李邦华本想劝谏,听到这话又懒得再说了。 有官吏,有军队,有移民,还能自行招募朝鲜流民编户分田。只需年时间,保州就实质变成中国领土,朝鲜国王想收都收不回来——没有侵占成本,那为啥不干呢? 李邦华并非迂阔书生,有利无害的买卖,就算违背儒家道德他也会支持。 赵瀚说道:“保州毗邻伪清辖地,只要那里的粮食能自给,我军随时可由朝鲜出兵。到时候,就是三路齐攻伪清,一路从山,一路从盖州,一路从朝鲜!” 田有年赞道:“伪清必定顾此失彼。” 赵瀚又说:“北方兵力也不足。着令兵部,招募农兵,新编第十五师。河南、山东粮食不足,第十五师编练之后,可先驻扎于徐州,若遇战事立即调遣北上。” 如此,正规师就达到十五个。 四个师外加骁骑兵,四万七千人马堆在辽东和朝鲜。 天津一个师,登州一个师,徐州一个师。这三万人,可去攻打辽东,也可随时调去跟李自成作战。 四个师驻扎河南、湖北和北直隶西南部,主要防备李自成。 两个师驻扎四川,一个攻打川西土司,一个攻打川东、湘西土司。 两个师驻扎广西,占领广西全境之后,便要配合四川友军攻打云贵。 其余部队,要么是皇帝亲兵,要么是重要港口的警备队。 至于各地守城部队,全部属于警察编制,多招募退伍老兵和农兵担任。只在城门口常驻,数量不是很多,真遇到匪寇攻城,全城警察都可调动起来,城郊农兵也能迅速集结。 赵瀚对军队进行大规模扩编,除了做战略准备之外,也是在给将士增加升迁职位,还给那些立功降将安排职务。 李自成窝在山西、陕西和甘肃,一直都没什么动静。 据前线细作传回的消息,今年西北气候不错,李自成抓住机会编户齐民,大量农民都落户分田开垦。长达十多年的干旱和战乱,导致西北没有人地矛盾,反而变得地太多、人太少。 李自成根本不用搞土改,就能轻轻松松给百姓分田。 西北之地,竟然欣欣向荣,一切都呈好转局面。只不过,官员依旧贪婪,仅在李自成的威压之下,贪得没有崇祯时期那么厉害,老百姓总算能够喘口气。 李自成的起义部队,许多将领也日趋腐化,常有私自招募流民佃耕、隐藏民间人口的事情发生。为此,李自成三令五申,不得隐匿人口,已经杀了好几个将领。 除了发展内政,就是清除军阀。 大量降兵降将,被李自成插手整编。不听话就打,前后十多个降将叛乱,全部遭李自成派兵砍了脑袋。 另外,去年蒙古从边境入侵山西,大概有两万多蒙古骑兵南下。 小冰河时期,草原也不好过。蒙古人生活困难,只能跑来山西劫掠,被李自成的大顺军杀得溃逃。 这么多事情要做的李自成,自然没功夫跑来跟赵瀚打仗。 双方的关系还不错,甚至恢复了民间贸易往来。但大家都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南北开战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 在大顺、大同开战之前,也有一种可能,两方联手去打固始汗! 固始汗去年统一青海和西藏,这些都是苦寒之地,必须向外发展才行。这货麾下的军队,一边袭扰李自成的甘肃,一边蚕食赵瀚的川西,同时把大顺、大同都招惹了。 一堆战争信息之间,赵瀚终于收到工商业的好消息。 “陛下,草……臣已改良经床。”致力于造直升飞机的徐正明,半年时间不到便出成果。 赵瀚欣喜道:“抬进来!” 徐正明全家已搬来南京,长子是他的工作助手,跟侍卫一起将经床抬进来。 织布流程复杂,就拿纺织棉布来说,就有好多道程序要做:轧棉(去籽、令棉花松软)、纺纱、整经、浆纱、引纬(纺织)。 整经,是把棉纱纺成棉布的第一道流程。 徐正明指着眼前的经车说:“改良这个,比做飞椅容易多了。如今的经车只八繀(收丝器),臣改进过的纺车,足有二十繀!” “需几人操作?”赵瀚问道。 徐正明说:“两人。” 八繀经车,也是两人操作,生产效率提高了25倍。 大明的纺织业,南北差异很大。 北方还在采用齿耙式整经,南方在宋代就用轴架式整经。 在纺织棉布时,轴架式整经,质量更优,产量更大。 南方的轴架式整经技术,最开始使用拨车,只有一个收丝器(一繀)。到明代中后期,已经发明出軠床,有四个收丝器。 江西的水利纺纱机诞生,刺激江南的纺布机发展。 于是前两年,嘉定县的工匠,发明出具有八个收丝器的经床。而今,徐正明再度改良经床,将收丝器扩大到二十个。 赵瀚只是刺激和鼓励,把经床的发明改进提前了。 在原有历史上,到了康熙中后期,中国工匠就制作出三十个收丝器的经床。相比明初的一个收丝器,发展有多巨大,从数字就能直观理解。 赵瀚问道:“还能继续改进吗?” 徐正明挠头憨笑:“能!再给臣一两年时间,定能把经床变成三十繀、五十繀!” “其志可嘉!”赵瀚赞赏道。 纺织机器的发展,各个流程都需改进,徐正明只是改进了整经环节,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一旦蒸汽机问世,现有的技术发明,都可以安装在蒸汽机上。 赵瀚问道:“你是怎么改良出来的?” 徐正明疑惑道:“很难吗?就那样改的啊。以前的经床,看一眼就明白怎么改了。” 赵瀚瞬间无语。 第463章 【日本使团】 德川幕府,是真打算对九州进行直辖,就像闭关之后又确实大量开放港口。 但想做是一回事儿,能做是一回事儿,做到又是一回事儿。 第一步自然就是削藩,比如唐津藩等小藩主就被消了。萨摩藩属于反叛幕府的主力,且大量岛津家男子战死,也面临着被削藩的危险。 岛津家正在到处游说,甚至请来荷兰帮忙,疯狂砸钱想要保住领地。 德川家光最终放弃直辖九州,除了地方阻力太大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宽永大饥馑”开始了。 天草四郎造反,能够拉来大量农民,正是因为日本发生饥荒。 而就在今年,更大的饥荒爆发,并且还要持续好几年,这便是日本的宽永大饥馑。面对饥荒,一向崇尚独裁的德川家光,只能被迫放松对地方的控制,收归幕府直辖的唐津藩也重新分出去。 小冰河时代,谁也好不了。 大明有饥荒,欧洲有饥荒,日本也有饥荒。 德川幕府,甚至已经决定,在明年正月颁布法令:禁止全国的土地买卖,禁止不足十人的农民分家,以此来保护农民和农业生产。 新年正月,还没过完春节,林罗山率团访问中国。 林罗山是日本的“帝师”,连续教育了两位幕府将军,而且已经在教育第三代、第四代。 整个江户时代,林罗山构建的思想体系,都是日本社会的主体思想,一直到明治维新才被抛弃。 此人是朱熹的疯狂拥护者,一边批评陆王心学,一边吸纳心学思想。他将心学与理学融合,又将理学与神道融合,重新定义了日本的神道教。并主张排斥佛教、驱逐耶教,使得神道教成为日本官方宗教。 这次德川幕府设置官学,整套计划方案,都出自林罗山之手! 按照传统,日本派往中国的使节团,领团正使必须是一个神僧。但林罗山非常讨厌和尚,不但使节成员多为儒者,而且一个僧人都不带来。 从江户出发至长崎,又从长崎坐船到琉球,林罗山辗转来到福州。 望着福州巨城,目睹繁华港口,林罗山不仅感叹:“此真天朝上国也!” 在福州休息三日,林罗山又坐船前往宁波。途中遇到福州水师巡逻,林罗山又说:“巨舰不输南蛮(荷兰),切不可力敌之。” 一路辗转来到上海,终于有地方官员接待,并派船将他们送去南京。 当林罗山在南京下船的时候,已经被沿途的震撼所麻木。他被安排至外使宾馆,下榻之后难以心静,问身边侍卫:“你看到了什么?” 侍卫叫做柳生十兵卫,其父柳生宗矩,是幕府将军的情报头子。 柳生十兵卫年仅十三岁,就已做了德川家光的侍从。成年之后,又被派往各地,监视打听地方大名的言行,属于德川家光的绝对心腹。 “先生,我看到了富庶。”柳生十兵卫回答。 林罗山微笑道:“中国能如此富庶,皆因以儒学治国。只要日本也以儒治国,又兼神道而辅之,迟早一天也能类似中国。” 柳生十兵卫说道:“先生高见。” 两人心里都清楚,林罗山虽然是使节团正使,但柳生十兵卫才代表德川将军。 林罗山这些话,既是说给柳生十兵卫的,更是说给德川家光听的。 林罗山推开窗户,望着院中大树:“日本想要富庶,不但要以儒治国,还必须跟中国交好。与中国贸易,学习中国的技艺,学习中国的一切。这也是家康公的意愿!” 柳生十兵卫点头:“确实应该与中国通商。” 在丰臣秀吉死后第二年,德川家康就想跟中国恢复邦交。为了示好,还把俘虏的大明将领茅国科,派船一路护送到福建交还。 大明朝廷也有回应,派遣两艘商船前往日本,想先以非官方的形式进行接触。 结果,这两艘中国商船,被日本海盗抢劫一空。 虽然德川家康抓住海盗,并将海盗头子处死,但两国的沟通渠道断绝。 德川家康无奈之下,又通过朝鲜传达善意,朝鲜国王表示:去你娘的! 紧接着,德川家康又让琉球当中间人。刚好琉球有大明使节团,夏子阳、王士祯正在打听:大明派了两艘商船去日本,那两艘商船怎么失踪了? 这事儿说不明白! 最终,德川家康给大明发去正式信函。自称日本是“撮尔国”,中国是“大明”、“贵国”、“中华”。日本愿意奉大明为宗主,请大明“以大事小”,日本必将“以小事大”。 《左传》里有儒家外交标准:小所以事大,信也;大所以事小,仁也。 即,大国跟小国邦交,要有仁德;小国跟大国邦交,要有诚信。 试图与中国恢复邦交的行为,贯穿了德川家康的整个幕府生涯。并且渐渐收到效果,但每次关系有所好转,都会出现倭寇劫掠。大明君臣愤怒,德川家康就更怒,恨不得亲自驾船弄死那些日本海盗。 一直到德川家光上位,忙着巩固幕府统治,大明也忙着应付满清,两国这才彻底断了沟通。 “咚咚咚!” “请使者用餐。” 宾馆杂役端来饭菜,很常规的官员工作餐。 柳生十兵卫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着。等杂役离开之后,房中再无外人,这货立即埋头,狼吞虎咽般把饭菜吃完,就连盘底的油脂都用米饭裹干净。 林罗山却故意留下一点不吃,提醒道:“说过多少次,注意日常微末。你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岂不暴露日本粮食不够?就连幕府的内臣,都吃不上美味的饭菜?” 柳生十兵卫说:“只是中国的饭菜太好吃了,我实在忍不住吃干净。” 柳生十兵卫这种高级武士,其实日子还过得不错,每天都能见到鱼肉。下级武士才惨得很,白水泡饭,顿顿咸菜。 宽永大饥馑正在爆发当中,为了保证粮食供给。幕府禁止农民自由买卖,只能将粮食卖给固定商人,再由专卖商人转运给幕府和大名,粮价必须由幕府来官方制定。 柳生十兵卫说:“大人,我看中国的粮食很多,恢复贸易之后,不如向中国的海商买粮。这不就能解决日本的饥荒吗?” “不可,”林罗山摆手道,“两国邦交,乃是大事。就算饿死百万农民,也不能损了日本的国威,不能折了幕府的颜面。若让中华天子知道日本闹饥荒,中华君臣必然认为幕府不行仁政。天人感应,只有不仁之君,上天才会降下灾异。” 柳生十兵卫欲言又止,腹诽道:你这样说,岂不是将军也算不仁之君? 饭菜已经吃完,柳生十兵卫想去院子里练剑,林罗山却问道:“我教你的中华礼仪,你可都练熟了?” 柳生十兵卫说:“练过了,就是长跪、叩拜和作揖。” 林罗山说道:“把人都叫来,我们再练习几遍。按照惯例,中国的礼部官员,会专门教导外邦使者礼仪。但我们提前练习,才不会被礼部官员耻笑。” 一路见识到中国的繁荣富庶,让林罗山更加自卑,更不愿被中国君臣看轻。 两日之后,一个礼部官员前来:“请使者随我觐见皇帝陛下。” 林罗山惊讶道:“不训练觐见礼仪吗?” 礼部官员微笑道:“国朝初立,万象更新,陛下不喜繁文缛节。” 林罗山用日语嘀咕:“此礼乐崩坏也!” 半路上,林罗山又问:“中国大同皇帝陛下,不是住在紫禁城里吗?” 礼部官员解释说:“国朝百废待兴,近几年又遭逢大旱。陛下仁德,不愿惊扰百姓,皇城一直没有修缮。如今已然动工,一两年之后,陛下就能搬进紫禁城。” 林罗山感慨道:“心怀万民而不兴土木,大同天子蜗居此处,真乃不世仁君也!” 又行百余步,走过几道回廊,日本使节团见到了皇帝。 林罗山带头下跪:“下国臣子,拜见天朝上国皇帝陛下!” “平身,赐座!”赵瀚微笑说道。 柳生十兵卫还没站起,就偷偷打量这位皇帝。威武高大,气势不凡,不愧是中国天子。 赵瀚的桌案上,有使节团成员名单,他扫视众人:“谁是柳生十兵卫?” 林罗山听得懂汉语,连忙说道:“皇帝叫你!” 刚坐下的柳生十兵卫,复又屁股离座,趋步前奔,跪下叩拜:“柳生十兵卫,拜见陛下!” 赵瀚有些失望,大名鼎鼎的柳生十兵卫,一点都没有游戏里的威猛形象。虽然身体还算强壮,但个子实在太矮了,跪在那里跟个半大小孩儿似的。 赵瀚说道:“你是日本使团的护卫长,想来精通武艺。兵器何在?” 林罗山连忙翻译。 柳生十兵卫回答:“觐见陛下的时候,被女官和侍卫收走了。” 赵瀚恶趣味十足:“且将他的兵器拿来,朕听说日本剑法颇为独特,就在这里跟朕的侍卫切磋几招。” 林罗山连忙告诫:“你要全力以赴,不能坠了幕府威风,但也不可杀伤中国皇帝的侍卫。” 那该怎么打? 柳生十兵卫顿时一头雾水。 第470章 【商业市场壮大】 南京,宝兴隆布行。 店伙计余祖登刚卸下门板,就看到外面站着好几个布商,连忙点头哈腰的笑道:“几位爷,快里面请!” “好说,好说!”布商门拱手微笑。 余祖登顿时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这些活祖宗为啥跟他客气。 在布料销售环节,前期主要分为布行和布商。 布行即布料的收购商,有坐庄和出庄之分。 坐庄选在市镇开店,妇人织好棉纱、棉布抱来出售,而且一般很少用现金支付。妇人出售棉纱,布行给予棉花;妇人出售棉布,布行给予棉纱。如此,布行可减轻资金压力,妇人也不用去别处购买原材料。 出庄则派伙计到村镇收购,农民不用进城就能卖纱、卖布。但是,这种交易压价很厉害,黑心的牙行甚至能压三四成。 至于布商,则是来布行批发进货,然后运到外地进行零售。 有句俗语叫:牙行奉布商如王侯,而争布商如对垒。 就是在布行面前,布商如同活祖宗。为了争夺一个布商,几家布行就跟打仗似的。 所以余祖登今天很纳闷儿,布商祖宗们咋这样客气? “小余,快去沏几碗茶来!” 布行掌柜周若斗,微笑着来到大堂,冲余祖登吩咐两句。 接着掌柜又说:“几位请坐。” 一个布商刚坐下,没等茶水端来,就直接说道:“闲话休提,我提价半成拿布。不拘平纹布、斜纹布,也不拘夏布、浆布,通通提价半成,有多少拿多少。” “提价半成也想拿布?我提价一成!”另一个布商讥笑道。 掌柜周若斗心中得意,随即又叫苦道:“最近布料紧缺,实在凑不够那么多。不如咱们仿效兵部采买布料,来一个暗标竞价如何?兵部是价低者中标,咱们则价高者中标。” “可以,快快搞。你这里不行,我便去江西、湖南看看。”一个布商急躁道。 小小布行,竟也招标卖布。 等生意做完,店伙计余祖登好奇道:“掌柜的,今年的布咋这般好卖?” 周若斗笑着解释:“今年日本开埠,听说要增加两个港口。以前日本的生意,都被福建海商霸占了。而今增开港口,江苏、浙江的海商,到处让行商帮忙拿货。不止是棉布,茶叶、丝绸、瓷器、烟草、蜡烛……啥货都拿,反正得靠量大价廉,在那什么石见、下关抢生意。这江南的棉布,都被布商扫光了,竟跑到南京这边来进货。” 余祖登疑惑道:“日本得大多啊,吃得下这么多货?” “除了日本,还有朝鲜和辽东,”周若斗说,“陛下册封朝鲜国王,朝鲜全国港口都开放。朝鲜再小再穷,那也是一国啊,而且还冷得很,棉布肯定好卖。这还有辽东,辽东人口不多,驻军却是不少。士卒的军装,自有兵部发放,可将士和家属的日常穿衣,却都是要自己花钱买的。还有河南、山东、北直隶,今年的生意也在恢复,甚至李自成治下的布商都来采购。如今到处缺货,你看那些布商都愁成啥样了?以往布商压价,把咱们压成孙子。现在布商抬价,咱们都成了爷爷。” 余祖登恍然大悟:“还是掌柜的眼界宽,咱就想不到有这般道理。” 周若斗捋着胡子微笑:“这些都是托陛下的福。退回去几年,各地兵连祸结,北方死伤无数。咱南方卖布的生意便不好,别说南京,便是苏松常湖,也有一些织布坊关门歇业。陛下登基之后,生意是越来越好做了。南方人口日增,北方也快要安定,许多移民北迁,哪里不需要穿衣?还有这日本、朝鲜、辽东,又是大大的生意。你小子好生做事,我给东家美言几句,过两年让你做布行的四掌柜。” “多谢掌柜的!”余祖登大喜。 周若斗笑道:“你爹救过我一命,你也聪明伶俐、能写会算,跟着我好好干,总之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余祖登弯着腰奉茶道:“周叔请喝茶!” 周若斗用碗盖撇着茶末,感慨道:“咱们命好,遇到英明圣君了。前些年过的什么日子?老百姓饭都吃不起,哪里敢穿新衣裳?就连殷实之家,也有人缝缝补补凑合着,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多少布料。如今的生意,一天好过一天。若是叫陛下把北方也全部占了,那才真的好过呢。” “可不是嘛,陛下真是好皇帝。”余祖登笑着说。 周若斗心想:陛下万般都好,就是不知男尊女卑,让女子也乖张起来。这两年生意好做了,手里头也宽裕了,本想纳一房小妾,却愣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北方频遭战乱、天灾和瘟疫,人口稀缺,女子尤其少。 大同官府组织移民的时候,女性移民受到格外优待。只要主动报名,官府给予女性的离家费,直接在男性移民的基础上翻倍。 就连秦淮河畔的一些妓女,都纷纷报名搬去北方。因为她们听说,一旦到了北方,根本不愁嫁人。在农村可以分田,在城里可以分房,人口特别紧缺的县城,甚至还可以分到店铺! 如此情况,谁还愿意做妾? 以前给有钱人做妾,虽然表面遭受鄙视,但暗地里却被羡慕。而今,不管明里暗里,做妾的都要被鄙视。 夫家有官身还好,若只是寻常富人,还要嫁去做妾的,肯定被认为贪图享受、懒惰不堪。 布行掌柜周若斗,请媒婆物色了一年,竟连合适的小妾都找不到。 周若斗叹息:“崇祯那时是真好啊,几两银子就能纳妾。遇到灾荒年月,银子都不用出,给几斗米都能换来一个。老夫也是纳过妾的,温柔贤淑,可惜难产死了。” 余祖登的心思却不在纳妾,他说道:“掌柜的,听说苏松常湖那边,开了许多纺织工厂。这两年,南京城东也有人开纺织厂。他们用的是新纺机、新织机,纺纱纺布速度可快了,赚来的银子也更多。要不,也给东家出出主意,请东家在城东开个纺织厂?” 周若斗没好气道:“咱们是布行,是收购布料的,不是自己纺布的。做好自己的老本行,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余祖登却说:“那些纺织厂,织出来的布料,有布商上门收购,根本就不愁卖,也不找咱们布行帮着卖。” “那是坏规矩的!” 周若斗越说越气:“自嘉靖年间,金陵就有棉布行会。当时全城布行的东家,坐在一起定了章程。外地来的布商,只能找布行卖布。哪个布商敢坏规矩,全城布行都不卖布给他!当时就算有人开纺织作坊,织出来的棉布也得由布行代售。” 余祖登问道:“现在咋就没这规矩了呢?” 周若斗叹息:“唉,崇祯年间,布行生意不好做。那些布商都是活祖宗,想干啥还不是他们说了算?现在布行的生意好做了,陛下却不准立这种规矩,说是甚劳什子的行业垄断。” 余祖登笑道:“陛下的规矩少,也不准民间的规矩多。早前没有官府允许,民间商贾不得有花楼,现如今南京的花楼越来越多了。” 花楼,学名“织云锦织提花机”,共有1924个零部件。 云锦乃是皇家御用贡品,皇帝的龙袍,皇后的凤衣,都是采用云锦来缝制。即便明末朝廷控制力下降,想要置办花楼、纺织云锦,那也需要有官府照顾,稍不注意就要闹出抄家之祸。 而今,大同朝廷不再限制,反而鼓励商贾纺织云锦。 南京迅速成为云锦纺织中心,短短几年时间,城内城外的云锦织机就发展到三四千台。而且还在陆续增加当中,解决了上万百姓的就业问题。 许多民间的有钱人,也纷纷穿起了云锦,毕竟以前是龙袍、凤衣的材料。 甚至,“云锦”这个词,都是赵瀚定名的。因为在大明必须进皇家仓库,所以叫做库锦、库缎。 日本使者林罗山,前段时间看到云锦,当时眼睛都已经直了。 林罗山以前也见过锦缎,但云锦是锦缎当中的极品。从元代开始,就只能皇室专用,顶多也就赐给立功的大臣。 由于实在太喜欢,林罗山还想偷学技术,跑去云锦制造工厂转悠。 但越转越傻,1924个零部件的云锦织机。别说偷学,就是仔细给他讲解,也得一两个月才能稍微明白。 英国作家彼得·芒迪,是这样在书中记录云锦的:“欧洲各国的贵族,以为丝绸是神造物,是人世间难得的珍品。他们肯定无法理解,甚至是无法想象云锦的存在。恕我词汇有限,或者说,英语当中的词汇,没有一个形容词,可以表达云锦的美丽和高贵……” “据说,制造云锦的机器,由上万个零件构成。一个中国官员告诉我,云锦是古代叫做刘裕的皇帝,北伐覆灭了叫秦国的国家,从长安俘虏到成千上万的工匠。这些工匠,融合了汉国、魏国、晋国,还有许多草原民族(十六国)的纺织技艺。又经历上千年的改进,才终于诞生这种美丽的纺织品。” “我有幸花费白银,制作了一件云锦衣裳。当我穿上它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比欧洲的皇帝和国王还高贵……” 第464章 【南京见闻】 柳生十兵卫的打刀被取来,站在那里思考如何比武。 赵瀚朝门外看了一眼,问道:“今日谁人值守?都进来!” 四个皇帝亲卫,踏步走进偏殿。 赵瀚对其中一人说:“周应魁,你来比试。记住,莫要害了他性命。” “遵旨!”周应魁拱手道。 赵瀚的两千亲卫,除了全身板甲的铁甲军之外,其他也都是上过战场的。被选为皇帝亲卫,必须满足三个条件:第一,出身清白;第二,作战勇猛;第三,高大威武。 周应魁出身商贾家庭,从小喜欢舞刀弄棒。战场厮杀过三年,被选为亲卫之后,又跟随名师习练过剑术。 他见柳生十兵卫身上无甲,于是也将盔甲脱掉,拱手说:“幸会!” 柳生十兵卫回以鞠躬,说了句周应魁听不懂的话。 “锵! 周应魁拔剑出鞘,顺手将剑鞘扔给同僚。 柳生十兵卫也缓缓抽出打刀,弯腰将刀鞘放在地上。然后双手举刀向前,眼睛盯着对手的眼睛,双脚迈开缓缓的走动起来。 周应魁同样双手执剑,这是一把战场阔剑,剑身反而比打刀更短一些。 剑虽短,人却长。 柳生十兵卫的头顶,只及周应魁的胸口,这场战斗似乎很不公平。 蓦地,周应魁踏前半步,一剑劈向对方的右肩。 柳生十兵卫抬刀格挡,猛然左脚踏前拉近距离,回刀砍向周应魁的左肩。这是柳生新阴流的经典招数,可惜遇错了对手,周应魁的出招势大力沉,导致柳生十兵卫的后续招式变形。 而且,柳生十兵卫挥砍左肩时,周应魁不闪不避,双手旋腕刺向对方咽喉。 柳生十兵卫连忙错步格挡,借势拉开距离。 这种比试没法进行下去,柳生十兵卫属于技击高手,二人单挑时刀法很占便宜。周应魁练的是战阵剑法,而且平时穿戴铠甲,刚才被对手砍向左肩,他根本就懒得闪避,反而一剑直刺对手的喉咙。 若柳生十兵卫不格挡闪避,在双方都不穿甲的情况下,一个肩膀受伤,一个命丧当场。若双方都穿甲,周应魁能以小伤为代价,瞬间杀死柳生十兵卫。 林罗山完全看不懂,心中颇为焦急,害怕柳生十兵卫输掉,又害怕中国皇帝的侍卫受伤。 “好了,不用比了。”赵瀚突然出声叫停,他已经看出是什么情况。 再打下去,非死即伤。 柳生十兵卫连忙捡起刀鞘,朝着周应魁鞠躬,接着又给赵瀚跪下。他已经吓得背心冒汗,刚才刺向咽喉的一剑,似乎感受到死亡降临。 重新坐回去,林罗山低声问:“谁赢了?” 柳生十兵卫说:“平手。” “平手?”林罗山没听明白。 柳生十兵卫说:“这是一位战场勇士。继续打下去,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一死一伤,一种是大家都死。而且他的剑太重,跟日本的剑不一样。我以前没遇到过,很可能应变不及而吃亏。” 周应魁却臊红着脸说:“陛下……” “不必自责,回去值守。”赵瀚微笑道。 周应魁躬身后退,心里有些沮丧,只论武艺技巧,刚才他已经输了。用换命的打法,破坏对手所有的变招,纯粹就是在不讲道理。 当然,如果穿上全套盔甲,像柳生十兵卫这样的,他觉得自己可以一个打五个。 赵瀚赞许道:“阁下果然武艺精湛。” 柳生十兵卫连忙站起:“多谢陛下夸赏。” 赵瀚又对林罗山说:“德川将军的礼物,朕非常喜欢,你们离开南京的时候,也给他带一件礼物回去。” “多谢陛下赏赐!”林罗山觉得这次建交已经稳了。 德川家光送来的礼物,是一把名刀、一把折扇,除了这种东西,日本也拿不出什么来。 至于赵瀚嘛,回赠几件瓷器即可。 赵瀚说道:“事大事小,圣人教诲,吾自知之,也望日本牢记。” 跟礼物一起收到的,还有幕府的外交公函。 无非是事大事小那套说辞,大国待小国以仁,小国待大国以诚。双方都遵循儒家的外交原则,还是很有共同语言的,至少……表面如此。 林罗山解释说:“陛下,屡次袭击大明商船的海盗,其实跟幕府没有任何关系,他们都是战败被驱逐的浪人。若还有海盗袭击中国商船,请陛下遣使告之,幕府定然竭尽全力剿灭。” 赵瀚微笑道:“若遇海盗,朕的海军自会灭之。” 林罗山又说:“两国交好之后,请陛下允许日本派出遣唐使。” “这些遣唐使,便留在金陵大学读。”赵瀚一口答应。 肯定是要收费的! 林罗山说道:“多谢陛下。” 德川幕府的意思,是面向中国商人开放三个港口。一在长崎,二在石见,三在下关。前两个都是幕府直辖领,下关打算变成直辖领,无非跟藩主交换利益而已。 但是,中国商人只能跟幕府交易,私下跟大名交易就等于撕破脸。 林罗山带着使节团回宾馆,第二天跑去游玩南京城。他要在南京住一段时间,跟大明的册封使者同去日本,还能趁机在南京跟大儒交流学问。 卫生纸都有用处,钱谦益这时又有用了。 他负责陪同林罗山游玩,两人竟然一见如故,在理学、绘画、书法等诸多领域合拍。 傍晚再回宾馆,林罗山感叹:“不愧是中华上国,果然有饱学之士。” 又一日,林罗山去逛书店,琳琅满目的书籍看得他眼晕。 经史子集、律法水利……各类图书都买了一两本,最后翻开今年的《大同集》。 《三原篇》被印刷在最前面,林罗山读罢大骇,对书店老板说:“这这这……这种妖言祸论,你们竟敢摆在书架上卖?” 书店老板也被吓到了,连忙说道:“先生莫要胡言,此乃正统好书,陛下亲自作序的!里面有几篇,还是陛下的御笔文章。” 林罗山连忙翻看,心中震撼到无以复加,他终于明白赵瀚是什么皇帝了。 这种书籍,千万不能传到日本,回去就请求幕府禁绝! “先生,有南蛮。”柳生十兵卫突然提醒。 林罗山转身一看,既有红毛鬼,也有金毛鬼。他低声问书店老板:“这里常有西番之人?” 书店老板笑道:“有两位是钦天院的,帮着修订新历,陛下给了学士官衔。还有一个却不认识,可能也是从哪来的番邦先生。” 林罗山又问:“这里允许西教吗?” 书店老板说:“城西有一座教堂,只准在里面传教。若被发现在教堂外传教,就得驱逐去海外,去年就驱逐了一个,还被罚了五十两银子。” “那还好。”林罗山点头。 林罗山不愿跟西番蛮夷同处一室,让手下抱着书籍就走。 一阵闲逛,来到布匹店。 林罗山抚摸着一匹丝绸,那细腻光滑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这般上好的绸缎,就连江户都少见,就仿佛少女的肌肤。” 再问价格,林罗山目瞪口呆。 不是因为太贵,而是因为太便宜,价格只有江户的五分之一。 林罗山几乎把钱财掏光,全部用来买丝绸。柳生十兵卫也买了一匹,准备带回日本做衣服,这玩意儿省着穿,完全可以穿半辈子。 见这些日本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店伙计满脸讨好送出去,转身就露出鄙夷的笑容。 虽然厌恶《大同集》,但林罗山喜欢南京,每天都要出来逛街,半个月时间几乎把南京给逛遍了。 “此养老之地也!” 林罗山坐在酒楼包间,还点了艺人唱小曲儿,吃着美味的食物有些陶醉。 特别是红油白斩鸡,林罗山被辣得肚子疼,但还是每次都要来吃。这玩意儿早就传到日本,被呼为“唐辛子”或“南蛮胡椒”,早期作为观赏性植物,此时被当做调味料和药品,但他们只知道磨成辣椒面。 柳生十兵卫打着饱嗝发呆,他这些日子太幸福了,已经吃胖了好几斤,可惜带来的钱财已经全部花光。 “中国的穷人都去哪里了?”柳生十兵卫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林罗山为之愕然,这才想起来,他们一路都没见到穷人。 当然,他们印象中的穷人,是那种衣不附体的草民,冬天只能互相在窝棚里搂抱取暖。 林罗山想不明白,只能强行解释:“以儒治国,教化万民,便可天下大治,人人饱食衣暖。” 这种屁话,林罗山自己都不信,他不但是个理学家,更是一个日本政客。 他们之前在书店里遇到的黄毛,正是曾在广州跟赵瀚交流过的彼得·芒迪。 这位英国商人兼探险家兼旅行作家,此刻正在客栈里写作: “我将生意交给弟弟处理,自己坐船来到中国的首都南京。我中途去了泉州、福州、宁波、杭州、上海、镇江这些城市,除了新兴的上海之外,其余城市都繁华富裕。每一座城市,都可以作为欧洲国家的首都……” “中国就如马可波罗笔下那样,遍地都是黄金,拥有无尽的财富。” “你在这里看不到乞丐和流浪汉,我向中国官员打听过。如果有乞丐和流浪汉,就会送去北方开垦。皇帝会给他们分配土地,借给他们种子,租给他们耕牛,这些东西需要分期偿还。听说北方经历了残酷的战争,那里死了很多人。但只要皇帝陛下坚持移民,北方肯定能与南方一样繁华。” “南京有一处神迹,足足270英尺高,全部用琉璃建造的佛塔。神啊,那天我被吓坏了,也兴奋得睡不着觉。” “南京最底层的市民,也可以通过工作劳动,获得丰盛的食物。这里所有的孩童,都可以入学,那些十岁大的孩子,就算是女孩也读书识字。难以置信,真的难以置信,中国遍地都是学者。” “南京人的肤色,比我见过的广州人更白一些,或许是这里的太阳没那么毒辣。中国人的皮肤,是神灵的杰作,他们白皙而又细腻……” “我学会了用筷子。我收回以前的不当言论,用筷子吃饭,并不是什么野蛮行为。中国的许多美食,必须用筷子来品尝,否则就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还有一个重大发现,从广州到南京,这些城市的市民,都用玻璃装饰门窗。门窗用木头做成很多小格子,淡绿色的美丽玻璃,镶嵌在这些小格子里。不仅透光,让室内明亮,而且是那样的华美。太奢侈了,就算是国王陛下,也不可能用大量玻璃来装饰城堡……” 彼得·芒迪几年前的广东游记,已在英国引起轰动,他这次来中国经商,还受英国国王委托,带来一封英王写给中国皇帝的私信。 “天命英格兰诸国之王查尔斯,致最伟大及不可战胜之中国皇帝陛下……” 第471章 【王子复国记——赵瀚的欧洲形象】 一支从东方归来的远洋船队,在阿姆斯特丹的外港靠岸,又通过船只转运至内港码头。 荷兰本土的商人,早就已经云集于此,他们会把这些货物卖去欧洲各国。 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于四十年前,共有1000多位股东。官员和股东都不得插手公司管理,它有一个76人组成的董事会,但真正的决策团体是“十七绅士会议”。 尼德兰七省,阿姆斯特丹8人,泽兰省4人,其他地区各1人。这十七人当中,都是贵族、富商、官员之类。 他们的决策以利润为标准,因为必须向股东负责,而且还要顾及证券交易所的行情。 治理形式非常民主,大家坐下来商量。 但同时又极为短视,一切向短期利益看齐,长远利益他们不太需要考虑。 比如在历史上,台湾的荷兰长官,很早就判断郑成功要进攻热兰遮城。在向上汇报之后,巴达维亚总督派来12艘战舰保护。 这些战舰驻守半年,郑成功还是迟迟没来。 于是,巴达维亚指挥中心核算,认为舰队驻守成本太高,不符合东印度公司的利益。巴达维亚总督,不顾台湾长官抗议,下令其中10艘战舰回航,兵力空虚被郑成功抓住机会。 又比如到了康熙年间,越来越多的中国商人,运货前往巴达维亚低价出售,比荷兰商船自己到中国进货还便宜(包含运输和折损)。于是,东印度公司把商船撤出,从此不再染指南中国海,只在爪哇岛等着中国海商运货过来。 巴达维亚总督就算头脑清醒,很多时候也没法做主。 他身后还有一个评议会,啥事儿都要开会讨论。还有个副手叫总干事,负责管理公司的东方贸易事务。一切都讨论达成之后,重大事件还要回到荷兰,报告“十七人会议”获得批准。 层层制衡,利益至上,荷兰东印度公司如此运营,经常干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像去年在台湾北部修筑城堡,赵瀚得知消息以后,打破头也想不明白咋回事儿。 其实很简单,因为“十七人会议”、“巴达维亚评议会”,在开会讨论之后得出结论:于台湾岛北部设立贸易点,能够有效提高日菏贸易的利润。 阿姆斯特丹,内港。 商品拍卖会就在码头附近的大厅进行,拍卖官举着榔头喊道:“1000磅中国茶,起拍价每磅30荷兰盾!” 42个荷兰盾,大约等于一两银子。 一磅茶叶,还不到一斤,起拍价就是126两白银,可想而知里面的利润有多丰厚。 到了荷兰贵族手中,中国茶叶的零售价格,最高能达到70荷兰盾,也就是一斤茶叶价值300两银子! 历史上,为了跟英国竞争,荷兰开始玩倾销,茶叶价格每磅跌到25盾。从70盾跌到25盾啊,真正的跳楼大甩卖。从此之后,中国茶叶才来到欧洲平民家中,之前一直都是贵族才喝得起。 “我出31盾!” “315盾!” “318盾!” “……” 拍卖官挥舞着榔头:“563盾一次,563盾两次……成交!” 能千里迢迢从东方运来的货物,都属于奢侈品。这些东西跟欧洲平民没关系,上流社会才消费得起,一两年才有一趟船回来,必须拍卖才能利益最大化。 甚至,这次运回3000磅茶叶,仅拍卖茶叶就分成好几次。 最后一次茶叶拍卖,拍卖官喊道:“300磅中国宫廷茶,起拍价每磅50荷兰盾!” 所谓中国宫廷茶,就是质量较好的茶叶。在17世纪的欧洲,这玩儿的零售价,最高达到过100荷兰盾一磅。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主要利润商品,最开始是南洋的香料。但到现在,香料已经不那么受宠。茶叶市场,是荷兰商人开发的,喝茶在欧洲也是荷兰贵族先流行。 由于货源稀奇,这300磅“中国宫廷茶”,最终以每磅80盾的价格卖出——不是零售价,而是本土商人的批发价。 拍卖会进行两个小时以后,工作人员抬来箱子,现场顿时轰动起来。 但凡需要拿来拍卖会场展示的,肯定是以前没见过的好玩意儿! 在无数期待的目光中,木箱先被打开,里面出现绒草。绒草被扒开,里面出现漆盒。漆盒再打开,里面又是绒草。绒草再扒开,里面是油纸包。油纸包打开,躺着一件瓷器。 这种包装方式,是葡萄牙商人发明的。 他们从中国或者日本,购置漆盒包装贵重商品。又觉得漆盒也宝贵,于是再加装一层木箱。层层包装之下,既能保护商品,运到欧洲又能凸显逼格。 “中国宫廷瓷器!”一个荷兰本土商人惊呼。 反正品质好的货物,欧洲商人都喜欢冠以“中国宫廷”之称。 拍卖官说道:“《彼得·芒迪中国行记》去年出版,在英国引发了轰动,最近也有人翻译到欧洲大陆。彼得·芒迪先生,在广州遇见的那位中国叛军首领,现在已经加冕为中国皇帝。这位皇帝非常开明,他允许皇室专用的物品出口。先生们,这件五彩瓷盘,就是中国皇室专用的。在几年前,只准皇室成员使用,而今天,它现身阿姆斯特丹。你们和我,共同见证了这段伟大历史!在此,我向伟大开明中国皇帝陛下,致以最崇高的问候。愿主保佑中国皇帝陛下!” “愿主保佑中国皇帝陛下!”数百个荷兰本土商人,在拍卖会场一起为赵瀚祈福。 他们搞得越隆重,五彩瓷就越能卖出高价。 拍卖官微笑道:“诸位先生,现在可以上来近距离欣赏。” 荷兰本土商人们,排着队过去欣赏瓷器,不断发出啧啧赞叹之声。 这些五彩瓷属于上品,在中国也卖得很贵,到了欧洲怎么可能不受礼遇? 上百年来,运往欧洲的都是青花瓷,欧洲人叫做“克拉克瓷”。那些完全属于大路货,中国老百姓也用得起,欧洲贵族还不照样当成宝贝。 而眼前的五彩瓷,釉彩鲜艳生动,就跟欧洲的油画一般。 一个本土商人建议道:“这个瓷盘仿佛油画那样美丽,我们将它命名为‘中国宫廷五彩油画瓷’如何?” “好主意!”众多商人纷纷赞叹。 等所有商人都欣赏完毕,就被拍卖官请回座位,而且当场改口:“中国宫廷五彩油画瓷盘一件,起拍价500荷兰盾!” “我出600!” “我出700!” 这次加价是真的狠,一百一百的加。再贵买下都不吃亏,拿去法国、英国、意大利出手,那些贵族肯定会抢疯的。 东印度公司运回数2000件五彩瓷,但只拿100件出来拍卖。 物以稀为贵嘛,留着慢慢卖,反正跑船一趟要一两年(单程),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出手。 200件瓷器拍卖完毕,工作人员再次抬来木箱子。 “还有比五彩瓷更好的货物?”本土商人都震惊了。 这回的包装更精美复杂,油纸包就是好几层。 拍卖官介绍道:“这同样是中国皇帝陛下的恩典,它不仅只能皇室使用,而且只有皇帝、皇后可以使用,就连王子和公主都不得穿戴(鬼扯)。它的名字叫‘云彩丝绸’(云锦),它如天上的云彩一样美丽,那么高贵、那么华丽、那么柔软、那么……先生们,我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只有最尊贵的绅士,才有资格触摸它。而要把它做成衣服穿戴,至少要欧洲的王室成员才行。请各位上来欣赏,静静的看着它,不要触摸,也不要咳嗽,它是精美的艺术品。” 本土商人们挤在一起,后排的惦记脚尖欣赏,有人甚至单膝跪地祈祷。 “中国宫廷云彩丝绸,起拍价……3000荷兰盾一匹!” 今年这场阿姆斯特丹拍卖会,货物还没零售出去,就已经轰动整个荷兰。 关于五彩瓷和云锦的消息,穿越欧洲大陆,一路传播到意大利。紧接着,就连北欧的芬兰、瑞典、挪威、波兰、俄罗斯都知道了。 当然,最顶级的中国货,不会拿去北欧贩卖,那帮穷逼王室……把内裤卖了都买不起。 还是法国国王豪气,花了一万多两银子,买来云锦制作两件衣服。自己一件,王后一件,平时舍不得穿,只有正式场合才穿出去见人。 去年和今年,法王路易十三、权臣黎塞留、王太后玛丽相继去世。 掏钱买云锦做衣服那位,是刚刚加冕的路易十四,其王后是来自西班牙的公主安妮。 就醋包饺子,为了展示自己的云锦衣裳,安妮王后隔三差五举办宫廷舞会。她和国王穿着华丽的云锦服装出场,无论贵族来宾见了多少次,依旧是报以艳羡的目光。于是乎,每次贵族参加完舞会,都有人到处打听怎样才能买到云锦。 中国皇帝的事迹,也随着云锦和五彩瓷,在欧洲上流社会疯传。 彼得·芒迪的中国游记,迅速被翻译到欧洲大陆,不但成为贵族们的床头读物,甚至法国国王亲自写信催稿……快更新啊! 那本中国游记是几年前的,当时赵瀚刚拿下广东。 在最近返回欧洲的荷兰和葡萄牙人口中,赵瀚被描述得更符合欧洲贵族审美。 首先,必须要有一个高贵的出身,平民是不允许造反当皇帝的。 因此赵瀚就是落难王子,是四百年前的中国皇室后裔。那时的中国叫宋国,被可怕的鞑靼人覆灭,欧洲可谓谈鞑靼色变,因为蒙古入侵带去了黑死病。 这不就有亲切感和代入感了吗? 可怕的鞑靼人,不仅入侵欧洲,还把赵瀚祖先的王朝给覆灭。 而宋国王室落难之后,世代都担任学者,并且悄悄学习战争知识,几百年来一直试图复国。大明的皇帝昏庸残暴,导致鞑靼人的后代(满清)再次入侵。 就在鞑靼后代消灭大明时,赵瀚作为前朝皇室后裔,立即带着自己的仆人和扈从起兵。 终于,赵瀚复国成功,将鞑靼人赶出中国。 多么完美的王子复国记! 传闻,每次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在穿着云锦衣裳,用五彩瓷盘吃饭的时候,都会举起酒杯说:“向遥远的中国皇帝致敬,他的开明大度,也让我们共享了中国宫廷生活(五彩瓷和云锦)。” (感谢我的老婆是辉夜、jly69两位朋友的盟主打赏。) 第465章 【福安教乱】 日本使团前往南京的时候,罗马教廷的长期观察员班安德,也从欧洲心急火燎的回来了。 “教皇禁止中国教民祭祖?这怎么可能?”艾儒略被惊得头晕目眩。 班安德说道:“是真的。” 艾儒略说:“你肯定曲解了教皇的旨意!” 此时的教皇是乌尔班八世,一个非常开明的家伙。自称是伽利略的学生,还帮助日心说辩护,并且致力于向全世界派遣传教士。 如此教皇,怎么可能禁止中国教徒祭祖? 班安德并不过多解释,只提醒道:“法国。” 听到这个词汇,现场的耶稣会高层顿时沉默。他们知道咋回事儿了,这牵扯到教廷的派系斗争,也牵扯到欧洲国家之间的竞争。 罗马教廷的东方传教总部在印度果阿,东方传教事务完全被耶稣会把持,而耶稣会又被葡萄牙政府控制。 法国想要夺取葡萄牙的东方保教权,方济各会、多明我会等团体,又想打破耶稣会对东方传教垄断。他们联合起来挑刺儿,对罗马教皇进行施压,其中西班牙也来掺了一脚。 因为葡萄牙脱离西班牙独立,还将西班牙派来澳门的传教士,全部武力驱逐出澳门。 在班安德返回罗马之前,方济各会、多明我会的传教士,就已经跑去教皇那里打小报告了。他们说,耶教教义在中国已经被曲解,耶稣被视为中国的本土神灵。艾儒略等耶稣会士,妄图将耶教融入儒教,鼓励教民祭孔祭祖,假以时日,必然分裂为新教、东正教这种异端派别。 即便如此,教皇乌尔班八世,都还是没有立即做出决断。 但法国的施压不容教皇忽视,乌尔班八世跟黎塞留是死敌,但同时也属于坚定盟友。正是他们联手搞事儿,才把欧洲的三十年战争,从宗教战争转变性质为国家争霸。 另外,比利时兴起詹森主义,试图剥夺教皇对教会的控制权。这个教派发展非常快速,极有可能变成另一种新教。 教皇正在全力打击詹森教派,结合中国那边的情况,他对中国教徒祭祖非常担忧。 班安德说道:“诸位,请奉行教皇陛下的旨意。” 就连曾经禁止中国教民祭祖,继而引发南京教案的龙华民,此刻都坚决抗旨:“教皇已经老糊涂了,一旦这么做,耶稣会就在中国完蛋了。” 班安德说道:“如果不这么做,耶稣会同样完蛋了。” 欧洲那么多传教组织,特别是法国遣使会,这玩意儿是教皇和黎塞留一起支持的。法国遣使会,正在向全球派遣传教士,想借助宗教来扩大法国的海外影响力。他们对耶稣会虎视眈眈,早就想夺取东方传教权,一旦耶稣会抗旨不遵,耶稣会的东方传教权肯定被取缔。 遵旨,耶稣会要被赵瀚搞掉;抗旨,耶稣会要被教皇搞掉! 那么可不可以,既遵旨又抗旨呢? 傅泛际说道:“罗马距离中国太远,教皇不清楚这里的事情。我们会遵照教皇的旨意,但也会顾及中国教民的意愿。我们会劝导教民不要祭祖,但数千年的中国风俗,不可能在短期之内纠正。耶稣会今后的传教重心,就是按照教皇的旨意,努力扭转这种不符合教义的风俗。” “是的,”艾儒略瞬间明白,“今后一定要反复宣传,劝导教民不要祭祖。” 龙华民也说:“耶稣会永远拥护教皇,教皇的旨意,就是耶稣会的传教目标。” 班安德顿时哭笑不得,但他也是葡萄牙人,也要维护葡萄牙和耶稣会的利益,便点头说道:“这是一个好主意,我们尊重教皇,我们听从教皇,我们会按照教皇的旨意传教。” 耶稣会就此达成共识:对教皇阳奉阴违! 但是,其他传教组织可不会听话。 …… 福安。 耶稣会虽然垄断中国传教权,但还是有少数地方被其他组织夺取。 福安的传教负责人,是西班牙从菲律宾派来的黎玉范。这货属于多明我会,历史上,再过两年,黎玉范就亲自赶回罗马,指责耶稣会纵容中国信徒尊孔祭祖,因此引发长达数百年的“中国礼仪之争”。 当时,教皇禁止中国信徒祭祖,反复拉扯十多年,终于激怒康熙,下令全面驱逐天主教。 一直到抗战期间,教皇在承认伪满国时,迫于墨索里尼的压力,才允许中国信徒祭祖,给“中国礼仪之争”划上恶心句号。 此时正是清明节,大同皇帝颁定的法定节日,且属于清明、寒食、上巳三合一的大节。 除了少数值班人员,大部分官吏都趁着放假,跑去城郊乡野踏青或者祭祖。 福安县城外数里,山麓坟地间正在闹腾。 福安县工科吏员陈伯渊,带着兄弟妻儿给老母下跪:“母亲有什么话,等回到家里再说,这里好多乡亲都看着呢。” 这老婆子叫陈林氏,早年丧夫,独自拉扯儿女。虽然家有良田仆从,但孤儿寡母不易,家中田产被亲族霸占大半。 也正是在这种艰难时期,她皈依耶教找到了信仰,振作精神将儿女抚养成人。 陈林氏厉声斥责晚辈:“世间只有一个真神,那就是陡斯神(耶教上帝)。除了陡斯神,谁都不能祭拜,祖宗也不可以……” 陈伯渊连忙打断:“母亲,前些年不也祭祖吗?” 陈林氏说:“前些年,我们还不懂教义。教皇已经下了旨意,黎神甫正在反复宣讲。祭祖就是亵渎陡斯神,就是异端,异端死了是要下地狱的!儿啊,娘是怕你今后下地狱……” “数典忘祖才要下地狱!” 旁边的陈氏亲族听不下去,一个青年喊道:“不准祭拜祖宗的就是歪门邪道,三婶你莫要听信蛮夷和尚的胡话!” 陈林氏怒斥道:“你懂得什么?黎神甫是教皇陛下派来的大德高僧,是来福安救苦救难的。大明还在的时候,到处是贪官污吏,到处是恶霸豪强。百姓日子过不下去,都是黎神甫在帮忙救助,这些年救活了多少苦命人?黎神甫说祭祖要下地狱,那就肯定是要下地狱!从今往后,我家不管是谁,都不准再来祭祖!” 此言一出,瞬间引来哗然。 不仅陈氏宗族围过来,其他祭祖的家族,也对着陈林氏指指点点。 陈氏家族的族长,顿觉丢了举族颜面,咆哮大怒道:“那姓黎的番邦和尚,实乃妖言惑众之辈。陈家子孙,都跟我将那姓黎的抓了见官!” 陈林氏指着族长破口大骂:“你这老混蛋,当年欺我孤儿寡母,霸占我家三百多亩地。现在好了,大同皇帝来了,你霸占再多田产都没用。这叫现世报,是陡斯神降下的罪罚!” 一个外姓人笑道:“陈家三婶子,现世报是佛家的,你念经莫要念串了。” “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哄笑起来。 陈氏族长的脸更挂不住,嘶吼道:“快快去抓那姓黎的洋和尚见官!” 于是数百人冲向教堂,不止有陈氏族人,在山麓坟地祭祖的其余百姓,也都义愤填膺跟着一起抓洋和尚。 不让人祭祖,已经激起众怒! 见他们成群结队奔跑,沿途不断有人询问。得知真相之后,越来越多百姓加入,等抵达教堂的时候,参与者竟然有上千人。 甚至有儒生高呼:“保护名教,捣毁红番教堂!” 陈林氏的儿子陈伯渊,毕竟在县衙当吏员,连忙嘶声劝阻:“莫要杀人,莫要放火,把洋和尚抓去见官便是!莫要杀人,莫要放火……” 群情激奋的百姓,可不会听这种劝告。 他们提着棍棒冲进教堂,不管里面是洋鬼子还是汉民,反正见到活人就暴打一顿。接着又将教堂里的人五花大绑,一股脑儿拖去县衙,临走时还放火烧毁教堂。 黎玉范并不在教堂里,他被信徒请去家中讲经。 这户信徒更是厉害,清明节不去上坟祭祖,全家老小窝在房里听洋和尚讲解《圣经》。 愤怒百姓还是找来了,砸烂这户信徒的大门,同样是见到活人就暴打。 有个少女大呼:“饶命,我是做活的女佣,我真不是这家的!” 听到外面的喊声,户主连忙提醒:“黎神甫快走!” 黎玉范的表情有些惊慌,他想出去呵斥迷途的羔羊们。但外面喊杀声震天响,黎玉范实在不敢去送死,只能挽起袍子从窗户翻出去。 “红毛洋和尚在那边!” “快追,莫让他跑了!” “……” 气喘吁吁的黎玉范,在奔逃时被追上,后腰猛地挨了一脚,身体前扑摔个狗吃屎。 忽然大腿被踢一脚,接着又有棍子砸脑袋。 晕晕乎乎之间,拳脚棍棒如雨点般落下,他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几声,就被砸中脑袋直接昏厥。 被当场打死了! 这次福安教乱,西班牙传教士被打死三个,信教的民众被打死十一个,另外还有伤者数十人。 知县和大法官,完全不知该如何判决,只能将详情上报,逐级请示到赵瀚那里。 赵瀚震怒,下令警察包围南京教堂,就连在钦天院任职的传教士,都被一股脑儿的抓来亲自问话。 英国作家彼得·芒迪,由于生着西方面孔,也被当成传教士抓捕。 柳生十兵卫正在逛街,兴奋大呼道:“中国皇帝也抓南蛮和尚了!” 林罗山捋着胡子,点头赞许:“正该如此,泱泱中华,哪容得了南蛮和尚为祸?” (关于萨摩藩的叙述,是老王记忆错乱了,已经全部改正。关于日本的情节,如果还有差错,就当是蝴蝶效应。) 第472章 【拜祭朱元璋】 南京。 济州岛进贡来三匹马,算是这几年养马的成果展示。 “站起来讲话,”赵瀚对两个官员说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官员起身回答:“回禀陛下,臣名王贞,籍贯庐州,祖上世代以养马为业。到万历年间,庐州便已无马可养。幸赖陛下恩德,臣方能去济州县重操祖业,而今担任济州牧马监的监副。” 另一个官员说:“陛下,臣名,祖上是蒙古人,明初迁居济州岛。如今臣是汉人,已学会了汉话。臣有一子梁震,在张将军手下当兵。追杀满清伪王多铎,便是犬子带着骑兵进山,侥幸获得伪王多铎的尸身。” 赵瀚点头赞许:“汝等忠于职守,把战马养得很好。此次回去,皆有提拔。” 大同军已在辽东半岛,初步站稳脚跟。那里地广人稀,土地绰绰有余,因此不利于灌溉的山岭草甸,就没人愿意去开垦荒地耕种。济州岛毕竟太小,得寻一块新的养马地,而辽东半岛就刚好合适。 大明开国之初,在辽东设有许多养马场,至弘治年间已被将门侵吞殆尽。 只有辽东半岛的养马场,尤其是盖州、复州那片,一直维持到万历年间。甚至专门兴起了“马城”,成为整个辽东的马匹交易中心,就连女真人也把战马送来出售。 济州牧马监的监正,即将被调去辽东,开辟新的养马基地。腾出来的职位,正好由眼前这两人升任。 王贞指着一匹纯种马瓦里马说:“陛下,这是在济州岛繁衍的天竺马。马龄已经两岁,高大威猛,可堪战阵。两岁以上的天竺马,在济州岛已繁衍出847匹,其中102匹公马已阉割为战马。” 马儿两岁就可上战场,大概属于少年时期,三岁才算真正的成年。 被阉割的102匹公马,应该都在三岁左右。品相不足以留下配种,质量又达到战马级别,那就全部阉了送去军队服役。 赵瀚绕到战马侧方,抚摸着马鬃说:“确实威猛。” 专门挑来献给皇帝的,能不威猛吗? 这匹马年仅两岁,肩高已经达到1米58。浑身皮毛乌黑发亮,犹如漆黑的绸缎,只前额有一块菱形白斑。 可惜两只耳朵太萌了,高高竖起还朝中间比心,瞬间就把威风凛凛的形象破坏殆尽。 王贞又指着另一匹相对较矮的马说:“陛下,这匹马也是两岁。其母为汉拿马,父亲为天竺马,也是能上战场的好马。” 汉拿马,济州岛土马与蒙古马的杂交后代,如今属于龙骑兵的主流战马。 而印度马瓦里马,又有印度本土马、阿拉伯马、土库曼马的血统。 也就是说,眼前这匹再度杂交的马儿,那血统简直复杂到没边。肩高约为1米36,外型更像是蒙古马,但又带着少许马瓦里马的特征。 王贞指着最后一匹马说:“此乃济州土马与天竺马的后代,可……可供皇子骑乘。” 真正的济州土马,肩高只有一米左右,特别雄壮的能达到1米15以上。 赵瀚能够想象那配种画面,肩高动辄超过1米5的马瓦里马,骑在肩高只有1米的济州土马身上……简直就是在蹂躏。 “这东西配出来,就专给孩童骑着玩?”赵瀚问道。 王贞有些尴尬:“臣心血来潮,想知道这两种体型差异巨大的马,配出来的混血后代到底是啥样。一共配了十多匹,眼前这匹是最好看的。虽然还是矮得很,但四肢不似济州土马粗短。另有一匹,肩高将近四尺,比龙骑兵的战马还高,但四肢粗短只能用来拉货。而且臣尝试过了,那匹马拉货很好用,力气又大、耐力又足。” 这特么属于基因突变? 同样是济州土马和马瓦里马的后代,一匹只有三尺高,一匹却有四尺高,足足相差了30厘米。 对此赵瀚还得鼓励:“多尝试是好的。那匹四尺高的驽马,既然便于拉货,就让它继续跟天竺马配种。看看后代能变成啥样子,说不定能搞出一种专用于牵引火炮的好马。” “臣一定全力以赴!”王贞得了皇帝夸赞,顿时就心花怒放。 就是这话听起来不对味,你全力以赴干嘛?又不是让你去配种。 又是一番训诫鼓励,两位养马官谢恩离开。 赵瀚让人订做一套骑具,隔几日把长子叫来:“铳儿,这匹马是你的,从今天开始学习骑射技艺。” 赵匡桓已经七岁了,正适合骑乘矮马,见之欣喜道:“父皇,它还没长大吗?怎这么矮啊。” “马中侏儒,只能长这么高。”赵瀚解释说。 一个懂得骑术的侍卫,开始客串赵匡桓的老师。先教怎么上下马,然后拉着皇子慢慢遛弯,虽然肩高只有1米1,但对七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点危险。 好在这匹马很温顺,或者说是懒惰,骑着骑着就停下发呆。 此马没有继承到父亲的身高,却继承到父亲的呆萌耳朵,同样是高高竖起向内比心。而且身材比例匀称,不似一般的矮马,四条腿往往又粗又短。这货矮虽矮,乍看还有些矫健意味,像是一匹神驹的缩小版。 又过数日,赵匡桓已经能骑马小跑,充当老师的侍卫全程跟跑,生怕皇子掉下来摔着哪里。 赵瀚也抽空练习骑术,每天与儿子一起骑几圈。骑马打仗肯定还不够,但骑马逃命已算凑合,他这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骑过马。 时间飞逝,已至夏收时节。 南京周边种小麦的不多,夏粮主要收获油菜籽,比小麦收获时间更早一些。收了油菜籽,晾晒之后赶紧榨油,腾出来的土地灌水种晚稻,榨油剩下的残渣正好可以肥田。 若是种植早稻,则用豆粕来肥田,这些都属于古代“化肥”。 榨油时节,满城飘香,赵瀚都能闻得到。 稍微练出点骑术的赵瀚,不满足于在家里骑马,想带着家人外出去打猎。 他把后妃们叫来,开心道:“油香四溢,麦子也快收获了。这般喜庆时节,一起出门逛逛,去紫金山那边打猎。” 费如兰说道:“可我们不会骑马啊,不如夫君打猎,我跟妹妹们正好野游。” “好啊,好啊,”费如梅颇为兴奋,“很久没去野外耍了,平时在城里转悠都有侍卫跟着。” 盘七妹同样很积极:“哪天出门?我提前准备吃的,最近我又学会了一种糕点。” 柳如是笑道:“不如把田夫人也叫上,她是会骑射打猎的。” 赵瀚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崇祯的妃子和儿女,便说:“把那几个孩子也叫上。” 朱慈烺已经十四岁,如今正在读中学,期末考试竟能考得全校前二十。他读的可是好学校,一大堆尖子生,只能说老朱家的基因不错,因为朱媺娖在女校的成绩也很好。 “拜见陛下!”朱慈烺领着弟弟妹妹前来拜见。 他们以前叫赵瀚叔叔,懂事之后就改口喊陛下,也有可能是田贵妃私底下教导的。 赵瀚点头赞许:“半年多不见,你们都长高了许多,听说学习成绩都不错。好好读书,将来也是可以做官的。你们的父亲,既然千里相托,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多谢陛下!”前朝皇子皇女们连忙谢恩。 朱慈烺是真的懂事了,去年有士子悄悄接触,不待对方说明来意,他当场将其大声喝退。 前朝太子,能有如今的自由,已经算赵瀚非常大度。 众人坐着马车出城,唯独赵匡桓非要骑马。七岁大的孩子,骑着矮马穿街过市,激动得浑身发抖,搞得那些侍卫们心情紧张。 从南京内城的东南方出去,车驾直奔孝陵卫。 那里最初是朱元璋养马狩猎的地方,也曾做过朱元璋的练兵校场,最后一家子都埋在那片区域。 朱元璋、马皇后、朱标,他们三个是一家子,其余嫔妃、皇子和皇女,情感就显得疏远许多了。马皇后死的时候,朱元璋嚎啕大哭,朱标死时同样悲痛万分。 一直到赵瀚占领南京,孝陵卫、玄武湖等区域,才向民间解除禁令。 而今玄武湖周边,兴建大量民居和店铺,玄武湖上也到处是画舫和渔船。至于孝陵卫,一直有片区域,属于大同军的校场,正规师离开南京之后,皇帝亲卫会在校场轮流操练,同时还兼着做养马场。 孝陵卫的养马场,主要是收集到的南方战马,喂养训练一番再送去军队服役。 “叩见陛下!” 几个太监奔来跪拜,他们以前就在此守陵。赵瀚登基之后,驱逐了大部分,但还留着几个太监,给朱元璋、马皇后、朱标扫墓。 赵瀚说道:“既然来了,就去拜拜。” 又是一番行走,终于来到孝陵。 赵瀚带着妻儿给朱元璋上香,念念有词道:“明太祖在天有灵,晚辈赵瀚前来拜祭。君之遗志,自有后人承袭,君亦能含笑九泉矣!” 上香凭吊之后,赵瀚转身对朱慈烺、朱媺娖等人说:“这是你们的先祖,都来上一炷香。” 几个老太监,看着前朝遗孤,在那儿拜祭朱元璋,都缩在角落里悄悄抹泪。 也不知是在哭大明,还是在哭崇祯,又或者是哭他们自己。 (上一章两处错误,一是算银子算错了,二是路易十四的年龄。都已经改正,今后发现数字错误,就不要再笑话了,体育老师很痛心的。) 第466章 【教会分裂】 花园里。 赵瀚正在耍弄日本刀,这是一把小太刀,刀身长约两尺左右,刀铭刻的是“越前康继”。按照刀铭格式来理解,大概就跟“苏州张三”差不多。 此刀坚韧锋利,应该出自日本铸刀名家之手。 挥砍一阵,赵瀚还刀入鞘。 朱由栋捧着铁锤上前:“陛下,亲军换了好多种战锤,还是大明的制式战锤最为实用。” 赵瀚看着那朴实无华的铁锤,不禁莞尔道:“此锤既然能够列为大明军备,自是经历过战场考验的。咱们之前走弯路了,铁甲军今后便装备这种铁锤。” 这种战锤长度约两尺,握把便占三分之二。通体熟铁打造,锤头只有拳头大小。 看起来毫无特色,但简单有效,长度、重心都利于实战。 其实,不仅赵瀚决定装备大明制式战锤,黄台吉当年就编练过汉军旗双锥兵,同样也是采用大明的制式战锤为武器。 这种铁锤部队,专门用于突破重甲步兵大阵。 随着大明边军越来越弱,满清的汉军旗双锥兵用途渐少,在入关之前就已经取消了。否则的话,去年的盖州守城战,大同守军伤亡将成倍增加。 此时此刻,多尔衮正在劫掠朝鲜,同时进行八旗军改革:第一,汉军旗鸟枪马甲,转换为满清龙骑兵;第二,挑选身体健壮的士卒,重组汉军旗双锥兵。 随着战争持续,大家都在摸索进步。 “陛下,西夷带到。”李香君过来禀报。 赵瀚收起笑容,手里握着大明制式战锤,坐回椅子上说:“带他们进来。” 一群欧洲人排队进入,身上还捆着绳子。 彼得·芒迪见面就哭诉:“陛下,冤枉啊!我不是传教士,就算是传教士,也应该传播新教才对。” 赵瀚憋着笑意,挥手说:“抓错了,给此人松绑。” 重获自由的彼得·芒迪,连忙跪下谢恩。这货不仅汉语练得很熟,就连跪地磕头都非常熟练,也不晓得谁是他的汉学老师。 赵瀚又看向那些传教士,沉声道:“福安教案,西班牙传教士死了三个,福安的汉民信众死了十一个,另外还有好几十人受伤。朕……需要一个解释!” 罗马教廷驻员班安德说:“陛下,在福安闹事的,属于多明我会传教士,而我们都是耶稣会的传教士。” “所以,跟你们无关?”赵瀚问道。 “是的,与耶稣会无关,”班安德不但想洗脱自身罪名,而且还想借机排除异己,“陛下,在中国的传教士,有九成属于耶稣会。但还剩一成,属于多明我会、方济各会等教会。我们耶稣会尊重中国的文化、风俗和传统,其他教会则非常保守,完全无视中国人的文化风俗。请陛下驱逐其他教会,这样就不会再发生事端了。” 赵瀚扭头问彼得·芒迪:“你听说过多明我会吗?” 彼得·芒迪回答:“当然,陛下。多明我会是西班牙创立的,四百多年前,开始主持异端裁判所。他们喜欢指斥信徒为异端,这几百年来,不知烧死过多少人。在欧洲,许多无辜的女人,还有传播科学的学者,都被多明我会判为异端而烧死。百年之前,多明我会也曾在英国逞凶,最多的时候一年烧死数百人。” 赵瀚恍然大悟:“原来异端裁判所就是他们在掌控啊。” 艾儒略趁机说道:“陛下,多明我会极端残暴,而我耶稣会开明善良。虽然都信奉耶教,但两者不可混为一谈。请陛下钦定耶稣会的传教权,驱逐中国境内所有的多明我会修士!” 其实,耶稣会也是西班牙人创立的,只不过现在被葡萄牙政府掌控。 两个教会的斗争,除了宗教之争外,也掺杂着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国家竞争。别看葡萄牙已经衰落,但从印度到中国、日本、韩国、东南亚,葡萄牙支持的耶稣会具有垄断地位。 原因很简单,葡萄牙人最先来亚洲! 至于日本这些年的宗教争端,那是荷兰代表的新教势力,在排挤西班牙、葡萄牙的旧教势力。 利玛窦、汤若望、南怀仁、艾儒略这些传教士,都出身于耶稣会。他们热衷于钻研儒学,同时向中国传播西方知识,在中国历史留下许多正面意义。 这与耶稣会的传统有关,他们在欧洲就喜欢讲道,喜欢开办学校和医院,热衷于担任官职和神师(给贵族讲经)。 甚至,他们不穿修道服,只穿日常生活服装,这样更能拉近与各阶层信徒的距离。 赵瀚却不愿被教派斗争当枪使,他表情严厉道:“不要绕开话题,这不是什么你好我坏的事情,朕也不管你们的教派谁好谁坏。根据被抓捕的多明我会传教士供述,罗马那位教皇,下令禁止中国信徒尊孔祭祖。有没有这件事?” 班安德硬着头皮说:“确实有这个命令。但教皇被宵小蛊惑,耶稣会并不执行此命令。” “你们真敢违抗教皇的指令?”赵瀚玩味笑道。 “是的。”班安德只能这样回答。 赵瀚突然开心的笑起来:“那好,今后在各处教堂,都贴一张耶教鼓励信徒尊孔祭祖的告示。若是被朕发现,你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就别管我下手不留情!” 众修士愕然。 他们的打算,是一边讨好教皇、一边讨好赵瀚,对两边都采取阳奉阴违的政策。 然而,赵瀚不给机会,逼着他们直接站队。 这根本没法答应,特别是沿海城市的教堂,肯定有欧洲商人前来礼拜。在教堂门口贴公然违抗教皇的告示,恐怕明年就能传回罗马教廷,耶稣会必然被教皇下令严惩。 教皇没法处置中国的耶稣会,却可以处置欧洲的耶稣会! 龙华民作为耶稣会的相对保守派,由于禁止信众祭祖引发南京教案,他现在改为对信徒潜移默化。虽然手段改变,理念却没改变,当即抗争道:“陛下,请收回成命,这是在逼耶稣会与罗马教廷决裂。” “你做不到?”赵瀚问道。 龙华民壮着胆子说:“臣做不到!” 赵瀚手里玩着铁锤,用锤头拍打着手心说:“你曾引发南京教案,这是罪过。你帮着大明、大同编撰历法,传播来许多天文知识,又在山东救济过百姓,这是功劳。功过相抵,朕也不为难你,赐你白银三百两做路费,勒令三个月内离开中国。三个月后还不走,便抓起来去做苦力!” “陛下……”龙华民还想力争。 赵瀚直接打断:“拖出去!” 两个亲卫快步上前,押着龙华民就走。 处理完一个顽固分子,赵瀚又对剩下的传教士说:“谁不答应,都这么办。朕并不为难你们,有功之人就给路费,离开中国怎么传教都可以。” 手段温和,态度强硬! 如果全都不答应,那耶稣会在中国就完了,赵瀚必将下令彻底驱逐耶稣会势力。 从北边逃回来的汤若望,突然有点思念李自成了。李自成在西安的时候,就跟传教士深入交流过,打进北京甚至在教堂门口挂牌子:勿扰汤若望。 一些大明官员,为了躲避拷饷,也是逃到教堂,又被汤若望推荐给李自成做官。 李自成能得天下该多好啊,耶教必然在中国大兴! 可惜,李自成兵败跑得太快,汤若望又迎来满清政权。满清对待传教士,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能造火炮的就重用,不能造火炮的一边凉快去。 汤若望不会造火炮,因此满清退回辽东时,他没有跟着一起跑路,而是带着百余信众南下。 那一百多信众,路上死了十几个,被截留在山东落户分田。 汤若望带着满心期待来到南京,最初还是很滋润的,因为给大明编过历法,被留在南京钦天院天文馆任职。甚至,他每个月还要在金陵大学讲座一次,除了传播宗教不被允许,他在金陵大学里讲什么都可以。 可现在,这位中国皇帝,逼着他跟教皇决裂啊! 汤若望吞咽口水,声音嘶哑道:“陛下,能给我们几天时间,让我们开会讨论之后再决定吗?” “可以。”赵瀚继续玩着铁锤。 这些传教士被带回教堂看押,虽然在教堂内活动自由,但不准擅自离开半步。 召开大会。 艾儒略率先发言:“不能拒绝皇帝,否则耶稣会将在中国绝迹,数十年的努力恐致一朝尽丧。” “难道要跟教廷决裂吗?”班安德问道。 傅泛际说:“跟教廷决裂,就等于跟葡萄牙王室决裂。” 这句话说出来,让传教士们更加绝望。 耶稣会的东方传教士,都是受到葡萄牙资助的。他们在中国建造教堂,在中国跟儒士谈学论道,在中国施恩百姓招揽信徒,这些活动都需要稳定经费啊! 跟教皇决裂之后,跟葡萄牙决裂之后,今后传教就特么没钱了。 抛开信仰不论,钱才是最实际的! 汤若望说道:“一旦跟教廷、葡萄牙决裂,中国耶稣会就得改变。传教士们,都得找工作养活自己,必须彻底融入中国社会。” 班安德惊道:“你真要遵照中国皇帝的命令?” “不然呢?像龙华民那样,被皇帝驱逐出境吗?”汤若望说道,“我不想离开中国,我要留在这里传教。” 艾儒略说:“我也要留在中国。” 班安德愤怒道:“你们这是在背叛教廷,我宁愿被驱逐,也不会接受这种命令!” 中国耶稣会,在被赵瀚逼着站队的那一刻,就已经逃不开内部分裂的命运。 第473章 【江山图画里】 从南方收来的战马,喂养在前湖周边,也就几百匹的样子,而且肩高都不足1米3。 以母马居多,这里也在择优繁殖。 众人来到湖边,养马官立即上前伺候,还牵来二十多匹没怀孕的温顺母马。 赵瀚说道:“各自挑选一匹,不会骑马可以学。” 费如兰、费如梅姐妹俩,各选一匹较矮的。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都捡最矮的骑,只有那位田贵妃挑选矫健骏马。 田秀英见赵瀚的后妃都不会骑马,而周遭会骑马的都是男性侍卫,当即毛遂自荐说:“民女来教各位贵人骑马。” “有劳了。”费如兰微笑回答。 就连跟随赵瀚出门的女官,也都各自挑选马儿。她们听着田秀英的指导,自己摸索着学习,狩猎活动瞬间变成驾校授课。 盘七妹本来就长得矮,也不去瞎掺和,带着宫女把食物摆好。就在湖边草地张开毯子,然后拿出食盒与餐盘,琳琅满目的小吃放在上面。 柳如是的诗词侠气扑面,也常吟诵金戈铁马。 可惜都是纸上谈兵,她小心翼翼爬上马背。即便有侍卫帮着牵缰绳,也还是觉得胆战心惊,双手死死拽着马儿的鬃毛。 屠户之女、御马监掌印、膀大腰圆的女官游居莲,同样是第一次骑马。 这位女杰却怡然不惧,噌的就翻身爬上去。可能是重量太大,马儿不敢造次,发出一声悲鸣之后,乖乖的听从游居莲指挥。 “驾!” 游居莲初次接触战马,只简单看田贵妃操作一遍,就自己骑着马儿狂奔起来。 李香君羡慕道:“游姐姐真是威风!” 李香君只试驾一番,便不去凑热闹,守在旁边等待命令,偶尔跑去盘七妹那里帮忙。 朱慈烺、朱媺娖兄妹俩,也都骑马小心踱步。 “兄长,今日真高兴呢,”朱媺娖笑道,“好久没有出来耍了,虽说在女校也玩得开心,但终归没有出城这般自在。” 朱慈烺说道:“陛下说,等我十六岁之后,就可以去考吏员。有了差事便能赚钱,到时候搬出去住,把你们几个也接来。每旬放假,都可以出城去耍,到时候再给你找个好婆家。” 朱媺娖脸红道:“我才不嫁人呢。” 兄妹俩说话之时,赵匡桓骑着自己的矮马,在草地上撒欢狂奔,把他的侍卫吓得魂飞魄散。 就连赵瀚都没料到,这匹矮马真跑起来,速度居然会那么快。 “殿下慢点,莫要摔着!”侍卫迈开脚步追赶。 赵匡桓笑着呼喊:“不会摔的,不会摔的,这里骑马比家里好玩!” 费如兰见状,也连忙呼喊:“铳儿,快回来!” “来了,来了。”赵匡桓放缓马速,慢慢骑回母亲身边。 费如兰勒令儿子下马,然后拿起马鞭,照着儿子的屁股就是一顿抽,最后告诫道:“小孩子不许骑快马,等你长大以后再说。” 赵匡桓特别委屈,噘着嘴说:“哦。” 没有打疼,费如兰舍不得,主要是当众挨打,这小子觉得很没面子。 赵匡桓揉揉屁股,重新骑到矮马上,慢吞吞接近朱慈烺、朱媺娖,献宝似的说:“朱家哥哥,朱家姐姐,我教你们骑马怎样?我学会很久了,老师都夸我骑得好。” 朱慈烺忍俊不禁:“好啊,你教我们骑马。” 费如兰盯着看了一阵,发现儿子不再策马狂奔,终于放心下来做自己的事情。 费如梅似乎对骑马也没多大兴趣,跑去湖边盘腿坐下:“七妹,今天有甚好吃的?” 盘七妹拿起一块酥糖说:“我刚学会的花生酥。” 费如梅咬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 “我请御厨的尝过,他们都说好吃,我才敢做来给你们吃。”盘七妹坐在旁边看着,好像看别人吃自己做的东西很满足。 费如梅嚼着花生酥叹息:“唉,要是阿芳也在南京,今天一起出来玩就好了。” 赵贞芳跟随丈夫郑森去了湖北,堂堂的国姓爷郑成功,还是按照父亲的意愿,规规矩矩出仕做文官。 郑家那些长辈,似乎对海洋深恶痛绝。他们一个个自己是海盗,却不愿儿孙跟海洋沾边,所有郑氏子弟全部走文官路子。实在不行的,去陆军当兵都可以,反正绝对不能当海军。 如今,郑森已在潜江当知县。 赵贞芳前两个月来信说,她初春时节怀孕了,请哥哥提前御赐一个名字。 “这草地真软,好想躺下睡觉啊。”费如梅摸着青草说。 “那就躺下呗。”盘七妹居然真的躺草地里,翘起二郎腿看着天空,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费如梅左右看看,也笑着躺下,跟盘七妹紧挨着:“晴空万里,太阳也不晒,今天出门的日子选对了。哎呀,这太阳晒着,风儿也吹着,怕是躺着躺着就要睡着。” 赵瀚骑着骏马一路往北疾驰,平日里政务缠身,难得出来放松心情。 这匹在济州岛诞生的印度马瓦里马,被赵瀚取名“追电”,相传此为秦始皇的御马名字。 驻马立于山岗,赵瀚拿出千里镜,正好可以看到玄武湖的景色。 湖上游船与渔船散落,湖边民居与店铺排列。更外围,是收割之后的油菜田,以及大大小小的菜畦,这里种的蔬菜全都供给城中百姓。 将近中午,不少民居升起炊烟,被湖风吹得缭绕飘散。 把千里镜拉近湖边街道,几个菜农从城里归来。他们挑着卖完菜的空担子,一路闲聊说笑,不时朝着湖中画舫指指点点。 有个菜农走向孝陵这边,山脚下有许多新挖的酒窖,在前湖的另一侧用湖水酿酒。 这菜农在酒招子下停步,来回反复,走来走去,终于还是拿出竹筒,掏钱沽了几两新酿的劣酒。 一个孩童蹦蹦跳跳,跑到湖边的酱铺前,可能是某位家庭主妇,在烧菜的时候才发现酱油没了。孩童举起酱油瓶,店铺老板娘问了几句,便用竹提子打酱油。打到一半,又回头朝着铺内说话,似在跟自己的丈夫拌嘴。 又有些十岁左右的孩童,背着书包集体沿湖而来,玄武湖边有个小学,他们都是放学回家的学生。 取消午餐的计划提前了,南方数省之地,只在穷困山区保留午餐。 多数学生在欢笑打闹,追来追去疯跑。 也有热爱学习的,在放学的路上,还抱着书本沿途背诵。 忽然,不管是在欢笑打闹,还是走路背书的学生,都纷纷让开道路,许多孩童还掩着口鼻。 却是进城收粪的农民,推着粪车而来,脸上带着喜悦笑容,那笑容里有对丰收的期望。 渐渐的,湖中渔船也升起炊烟。 他们在船上架起小火炉,煮着简单方便的食物,大部分时间都是下碗面凑合。若有煮饭的,在饭熟之前,还有抽空撒两网。 湖风吹起波纹,太阳照下来波光粼粼。渔网被撒得很圆,一网盖下去,波光顿时散碎成繁星。 “陛下,娘娘们喊吃饭了。”亲卫队长朱由栋提醒。 赵瀚指着远方,扭头笑道:“这可比打猎有趣得多,百看而不厌,惜乎没有张择端。” 朱由栋出身大明宗室,自然听得明白,问道:“陛下,可要找个画师来?” “哪有自己找画师的?天下安定富庶,自有画师出现,”赵瀚勒转马头,挥鞭呼喝,“驾!” 朱由栋挠挠头,也忍不住朝山下看了几眼。 众人已在前湖东畔坐定,除了糕点之外,还准备了米饭和菜肴,只等着赵瀚过来就能动筷。 赵瀚跳下马来,走过去说:“开饭。” 话虽如此,还是等他拿起筷子,大家才敢跟着动筷。 吃饭时,费如兰说道:“夫君若欲打猎,下午便去,我们姐妹在湖边游玩便可。” 赵瀚笑道:“这初夏可不是打猎季节,无非找个由头出来散心。” 费如兰却说:“我打听过了,这附近颇多猎物。且野猪尤其多,就连山顶上的天文台,都时常有野猪去袭扰。” 整个紫金山,都是被南京外城墙圈起来的。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山上竟然野猪泛滥,这也算是非常难得了。 没办法,孝陵乃大明禁区,老百姓不敢进来,附近的野生动物繁衍了三百年。 也就驻扎孝陵卫的军队,偶尔跑去打些野味。但守陵的军队也所剩无几,很多军户都变成农奴,分在附近的军田耕种——那些大明世袭武将,就连给朱元璋守陵的部队都敢役使私用,都敢想方设法的吃空饷捞银子! 吃过午饭,赵瀚决定去试试,提起燧发铳就跨上骏马。他还笑问:“谁想打猎,便一起去,人多热闹。” “陛下,臣愿随往,以助兴致!”游居莲拍着胸脯说。 “陛下,臣也愿往!”另一个宣教员出身的女官说。 田贵妃觉得是个机会,可以获得皇帝赏识,便说:“陛下,民女以前打过猎。” “那都一起去。”赵瀚说道。 田贵妃选了一匹矫健骏马,她弯腰系上裙摆,踩着马镫便翻上去,那轻巧的身段似在跳舞。 赵瀚赞道:“好身手!给她一把马弓。” 第467章 【教育开支】(为企鹅大佬加更) 田秀英,也就是崇祯的田贵妃,终于被允许去街面行走了。 甚至还给她安排了一个宫女,帮忙照顾起居,每个月也能领到例钱。 赵瀚本就比较抠门,田秀英这种前朝遗妃,自然无法享受荣华富贵。她的衣服皆为棉布制品,没有丝绸不说,还得自己动手缝制。 前不久,田秀英弄到一台纺车,买棉花来纺织棉纱换钱。 这天一大早,田秀英在女官那里报备,便带着宫女慧儿出门卖货。不用沿街叫卖,有专门的店铺收购,反正就是赚一点辛苦钱。 “卖取灯啰,卖取灯啰!”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捧着火柴沿街叫卖。 虽然孩童强制读书,但偏远乡村辍学的还是很多。至于城里,官府管得很严,还真的很少见到因贫辍学儿童。 穷得孩子没法读书? 那你全家都去北方,官府提供路费。愿意种地的可以分田,不愿意种地的,北方城市也很缺人。 强制入学年龄,如今被定为八岁,三年小学读完就是十一岁。成绩比较差的,正好可以当学徒,学一门手艺也能找到营生。 眼前这小孩,就属于学龄前儿童,他捧着火柴过来问:“夫人要买取灯不?” 田秀英见他乖巧伶俐,不禁想到自己的儿子,点头微笑道:“买二十根。” 卖火柴的小男孩说:“五十根,五十根一文钱。” “那好,就买五十根。”田秀英说道。 火柴利润很薄,比火折子还便宜。把松木或者杉木,削成小棍儿,再侵染硫磺,用火刀就能引燃。 南北朝时叫法烛、发烛,北宋时叫引光奴、火寸,元末明初叫发烛、粹儿。到了明代中后期,火柴被定名为取灯。 这玩意儿,在宋代就开始沿街叫卖了。 小孩数了五十一根火柴,用草绳捆着,递给田秀英说:“多数一根,夫人下回还来买。” 田秀英心情舒畅道:“好,下回还找你。” 小孩笑道:“再过半年,我就要读书了。过了八岁还不读书,被官府知道可得受罚。” “那你今后怕会考状元。”田秀英说。 小孩笑得更开心:“可不是考状元的料,我爹说了,等小学毕业,懂得识字算术,就去给张木匠做学徒。我这取灯(火柴),都是张木匠打家具的边角料,他跟我爹的交情可好了。” 田秀英在皇宫住了十多年,又在南京被软禁一年,如今特别喜欢市井气象。 她跟卖火柴的小孩作别,带着宫女去贩卖棉纱,换来些铜钱又给儿子买了块糖。 就在这时,前方路人扎堆,正在那里指指点点。 田秀英好奇的挤过去,却见几个番邦蛮夷,乘坐滑竿前往北城,身后还雇了些力夫搬抬行李。 “嘿嘿,这些洋和尚总算走了,陛下就该把那洋庙也拆除。” “听说没走完咧,洋庙里还留着几个。” “走几个算几个,就看不得红眉毛绿眼睛那模样。” “你们不晓得,南方又搞出教案,死了不少人呢。陛下这回龙颜大怒,不听话的洋和尚都得走。” “……” 愿意跟罗马教廷决裂,继续留在中国的传教士,数量大概有两三成的样子。 大部分耶稣会士都选择离开,但菲律宾不能去,那里是多明我会的天下,他们可以选择去印度。 当然,也有一部分传教士,选择前往山西投奔李自成。 至于多明我会、方济各会,传教人员全部被驱逐出境,如今正在福建、广东打包登船。 回到自己的小院,已经有宫女等着。 那是柳如是的宫女,见面就问候行礼:“我家娘子请夫人过去坐会儿。” “这就去,妹妹稍等。”田秀英回屋逗弄孩子,又拿起竹笛去拜访柳如是。 这位田贵妃懂骑射,又精通音律,还晓书法绘画,跟柳如是颇聊得来。 相传崇祯皇帝的旧衣服,就是田贵妃亲手缝补。还会制作饰品,把崇祯珠冠上的珍珠,换成鸦青石镶嵌上去,比旧有的模样更加雅致。 她还改造后宫的灯具,改造紫禁城的园林,改造宫女的衣服样式。 “娘娘万福!”田秀英屈身行礼道。 柳如是招手笑道:“快来,快来,偶作一曲,请姐姐品鉴斧正。” 柳如是去年冬天生了,诞下一女。她跟费如兰、费如梅关系冷淡,但也没啥矛盾,只是缺乏共同语言而已。 最主要的,是费氏姐妹嫌弃她的出身。 盘七妹倒是人人喜欢,痴迷于研究烹饪,特别喜欢做糕点甜食。就连田秀英院里,都经常收到糕点,孩子们尤其喜欢她。 柳如是正在调琴,田秀英随口说道:“今日出门上街,看到几个西藩和尚离开,听说陛下不准他们传教了。翰林院也有许多洋和尚?” 柳如是说:“翰林院里没有,钦天院里多得很。” “娘娘怎不回翰林院做事?”田秀英问道。 柳如是说:“孩子太小,着实走不开。还得避嫌不是?翰林院里全是男人。” 田秀英笑道:“能嫁与陛下为妃,娘娘着实好福气。南京的规矩少,北京的规矩可多了。” “北京皇宫有甚规矩?”柳如是好奇问。 田秀英说道:“皇后见了皇帝,当自称妾。妃子见了皇帝,当自称女儿。在这南京,后妃见了皇帝,竟还能自称我,岂不快哉许多?” 柳如是大为惊讶:“自称女儿,乃民间买卖婢女陋习,竟传到了北京皇宫,妃子也得如此自称?” 田秀英欲言又止:“算了,死者为大,不便多说。唉,江山鼎革,什么恩怨都过去了。” 田秀英不便多说,柳如是也不便多问。 让妃子自称女儿,是周皇后故意打压,视田妃、袁妃为婢女。 崇祯的后宫,也不怎么消停啊。 等南京紫禁城修缮完毕,赵瀚搬进去之后,他的后宫估计也不会现在这般和谐。 当然,赵瀚现在忙着处理耶教问题,还不会去想后宫的事情。 “既然跟罗马教廷断了关系,你们的章程也该改改了,”赵瀚说道,“朕闻西方有新教,还有甚东正教。阁下又在中国发现景教碑,不如今后就叫景教。” 艾儒略没想到中国皇帝得寸进尺,只得辩解:“陛下,此次只是违背教皇命令,中国耶稣会并未与教廷决裂。以教皇之开明,说不定还有回旋余地。” 赵瀚也不强迫:“那你就等着。” 教皇乌尔班八世确实开明,但掌控欲也极强。而且,这货任人唯亲、大兴土木,把教廷财政搞得极为窘迫,放在中国可以被称为“昏君”。 他跟法国权臣黎塞留是死敌,却结成数十年的牢固同盟,正在打算把詹森教派打为异端。这种手段强硬又利益至上的家伙,会允许中国传教士不听话? 赵瀚能够想象教皇的反应,一两年之后,必定委培新的传教士,前来中国接替管理职位。 到时候,艾儒略这些人,就得捏着鼻子彻底投靠赵瀚。甚至是改耶稣会(中国教区)为景教,直接跟教廷划清界限,无非是另一种新教而已。 对《圣经》的解读也要改,必须符合大同理论,必须跟儒家经典融合。 既然艾儒略还抱有幻想,那就让他先幻想,也就两三年的事情。 挥手让传教士们退下,赵瀚继续批阅奏章。 礼部的一份奏章,让赵瀚眉头紧皱。 却是庐陵、吉水、安福三县,上报说教育开支太大。这三县是赵瀚的初始地盘,由于生活日渐好转,早就出现新生婴儿潮。 赵瀚起事之后出生的婴儿,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随着大量孩童入学,三县的教育开支猛增,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请求适当的收取一些学费,并且请求取消午餐制度。 午餐,是当初用来吸引孩童入学的。 内阁对此的批复是:取消午餐,对小学生收取书本费。学生亦可自行购买旧书,或者几人共用一书。 初始三县一直在往外移民,否则教育开支问题,早就已经爆发出来了。 但十年二十年之后,随着北方人口充实,南方的人口也越来越多,到时候教育肯定搞不下去。虽然也可往海外移民,但海外创业艰辛,肯定只移民青壮男女,不可能把孩子也移民出去。 赵瀚虽然颇不情愿,但还是拿起朱笔,在内阁的批复后面,慢慢写上一个“可”字。 想了想,又添加几句:取消学餐,收取书费,当循序渐进。今年行于三县,明年行于江西。三年之内,长江以南照此办理,复渐推行于长江以北。新占之地,百姓穷困,五年之内,皆用旧法。 赵瀚起身来回走动,又坐下去添加笔墨:切不可强收书费,以免被贪官、书商所乘。 书籍很值钱,出不起书本费的家庭,完全可以几个孩童共用一书。又或者,请来村里识字的,花钱抄书也比印刷品便宜,反正小学课本里的内容不多。 那些山区就更惨,许多学校就是破庙。一个老师,囫囵教授全部科目,有些学校书本不齐,有些学校还在用老教材,学生的笔墨完全靠家长自制。小学读完只能识字而已,书法根本没正经练过,山区孩童依旧没有出路。 没法超越时代,赵瀚能做的只有这些。 第474章 【业余皇室狩猎】 赵瀚的皇帝亲卫当中,骑术精湛之人也就百来个。 其余大部分亲卫,都是负责保护皇帝之后,才来孝陵马场学习骑马,也就能骑着马儿奔跑的水平。 不但精通骑术的少,精通打猎的也几乎没有。 他们得知赵瀚要打猎,提前搜罗十多条猎犬,私底下悄悄进行练习。但他们指挥猎犬的本事,跟赵瀚骑马的本事差不多,至于猎鹰就更玩不转了。 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最业余的皇帝狩猎行动! “汪汪汪!” “喔,喔~~~~” 猎犬不停的吠叫着,侍卫们骑马奔驰呼啸,试图将山林里的猎物惊出来。 折腾好些时候,只蹿出来一只迷路的兔子。 “陛下,有猎物!”侍卫们惊喜大喊,比在战场上杀死几个鞑子还兴奋。 因为鞑子满地都是,山里的猎物却少见。 赵瀚对此哭笑不得,喊道:“谁去猎得此兔?” “我去!” 游居莲打马而出,弯弓扣弦,一箭射去,距离野兔还差三尺远。 田秀英也策马前奔,也不知超常发挥,还是有失水准,箭矢贴着兔子掠过。 那野兔惊慌逃离,终于钻进草丛不见了。 赵瀚赞许道:“好箭法。” 游居莲臊红着脸说:“快四年没摸弓箭了,下回肯定射中。” 田秀英解释道:“民女也有几年没拉弓了。” 侍卫们只能牵着猎犬,重新去山林中寻找野物。进山略深之后,终于容易许多,很快就有一头獐子被赶出。 赵瀚正待拿起燧发铳瞄准,一起跟来的柳如是喊道:“陛下,那是只怀孕母兽!” “果然不是打猎时节。”赵瀚只得把猎枪放下。 大多数野生动物,都是春天交配。就拿獐子来说,冬末初春交配,而今刚收获油菜,即将要收获小麦,这两个月正属于产崽的季节。 任由怀孕的母獐逃走,不多时又赶出一头野猪。 体型不是很大,也就两百斤的样子。 田秀英策马追赶,双手放开缰绳,在起伏不停的马背上,竟将制式马弓拉得七分满,然后在高速奔驰的状态下射出。 呃,又射歪了…… 田秀英顿时大窘,等侍卫把野猪撵回来,她又红着脸驻马拉弓。 咻! 一箭扎在野猪身上,仅仅射穿皮毛,箭矢挂在野猪身上摇摇晃悠。野猪吃痛之下,又被上百人围猎,慌不择路的朝山下逃去。 山下的方向也有侍卫,敲着铜锣驱赶回来。 “砰!” 一声枪响,野猪倒地。 赵瀚放下燧发枪,慢条斯理的重新填装弹药。 “好铳法!” “陛下神射!” 众人顿时欢呼奉承。 那野猪中了一枪一箭,竟然还没死透。倒地仅两三秒钟,再度爬起来逃跑,而且直冲向赵瀚这边。 咻!咻!咻! 田秀英和游居莲,还有另一位女官,不约而同的射出箭矢。由于距离很近,三箭皆中,但那头野猪依旧没死。 亲卫队长朱由栋,害怕皇帝有危险,立即打马奔出,冲锋几步就探出身子,一铁锤猛砸在野猪脑门上。 野猪摇摇晃晃又奔几步,终于倒下去了。 另一个亲卫说道:“陛下,这畜生怕是没死透,可以再补上一枪。” 赵瀚哭笑不得:“再补上一枪,便算是我猎到的?” “哈哈哈!” 众人瞬间哄笑,那拍马屁的侍卫尴尬挠头。 田秀英说道:“陛下,有些猎物皮毛厚实,须得用特制的箭簇,否则射中十箭也不会死。” “原来如此。”赵瀚恍然大悟。 比如清初的皇帝,就有特制狩猎重箭。射杀老虎等猛兽时,箭头并不锋利,反而是椭圆形的铁锥。并不造成穿透伤害,而是造成锤击伤害。 赵瀚今天就是瞎玩,啥都业余得很,连狩猎用箭也没准备。 田秀英好奇道:“陛下手中火铳,为何没有火绳?” 赵瀚解释说:“燧发快铳,火石击发。”随即反问,“你还会用火铳?” 田秀英说道:“用过火绳击发的。” 这位旧朝贵妃,出身于陕西世袭武官家庭。她诞生那年,其父田弘遇已在扬州做千总,是个喜欢结交豪杰的军官,绰号“小孟尝”。 一般被呼为“小孟尝”的官吏,大家可以直接代入宋江。 反正三教九流、江湖草莽,田弘遇啥人都能交朋友。 野史说他把陈圆圆带到北京,试图献给崇祯皇帝,最后辗转落到吴三桂手里,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 因为田贵妃的继母兼音律老师,就是扬州的一个艺伎。 “给她一把燧发铳。”赵瀚说道。 燧发火铳从去年开始量产,今年春天交付第一批,优先给辽东的龙骑兵换装,如今已有五千龙骑兵装备上了。 另外,还打造了三千副胸甲,那是给部分骁骑兵换装的。 李定国去年虽然以少胜多,跟上万满清骑兵对冲,还当场斩获对方的骑兵主将。但是,大同骑兵也损失惨重,因为新组建的骁骑兵,骑战技巧远远不如满清骁骑。 卢象升和赵瀚通信交流,商讨更改骑兵战法,赵瀚建议其中三千骁骑搞墙式冲锋。 现有的骁骑铠甲太重,更换只有一二十斤的胸甲,然后以墙式冲锋跟满清骑兵换命。 墙式冲锋没那么玄乎,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骑兵界的“排队枪毙”。 用一群纪律严明、组织度奇高、骑战技巧不足的士兵,排得密密麻麻,不顾生死往前冲杀,用组织度来弥补个人战斗技巧。这是一种非常拙劣的,但又完全不讲道理的,且非常适合人多底子厚的国家的骑兵战术。 传统骑兵阵型都很稀疏,腾出足够的空间,避开战场障碍物,避开双方倒毙的人尸和马身,遇到己方将领坠马还能去救助。 墙式冲锋搞起来,完全没有什么操作空间,遇到障碍物就多半得摔倒,看到己方将领落地也只能纵马踩上去。它的实战前提是:军队纪律严明,组织度很高,士兵全都不怕死。 传统骑兵部队,如果遇到墙式冲锋,第一反应就是转身逃跑——骑兵没有这么玩命的。 就算敢于对冲,松散骑兵阵型,遇到密集骑兵阵型,那也等于一个被几个打,基本不会有获胜的可能。 但墙式冲锋的缺点也很明显,一旦冲起来,无法变阵、无法绕袭、甚至无法指挥,瞬间失去除了冲锋之外的所有战术能力。 如果双方都采用墙式冲锋,那就只剩一个结果:人仰马翻,战场混乱。就像近距离排队射击,彼此皆死伤惨重! 李定国这种骑兵将领,还有战技高超的骑兵士卒,绝对不可能拿去墙式冲锋。因为无法施展他们的才能,只能缩在骑兵墙里,成为拼死冲杀的一个普通单位。 数量稀缺的印度马瓦里马,也不可能拿去墙式冲锋,因为……浪费! 却说田秀英拿到燧发枪,搞懂如何操作之后,便开始拿猎物来练手。 “砰!” 一声枪响,猎物奔跑,子弹不知飞往何处。 “哈哈哈哈!” 赵瀚被逗得开怀大笑,自己举枪瞄准那只山麋。随着枪声响起,子弹溅起细碎砂石,虽然同样没有命中,但距离猎物只有半尺远。 “驾!” 赵瀚接过侍卫递来的燧发铳,这支已经被上好膛。当即纵马急追,胯下的“追电”神骏无比,赵瀚在高速奔跑的情况下再开一枪。 用燧发枪骑马射击,也该算是骑射本领? 连续两枪射空,侍卫还想将山麋赶回来,赵瀚笑着说:“且让它逃,两枪未中,命不该绝。” 柳如是也要来一把燧发铳,向侍卫请教之后,便朝着树木练习。看她那缩手缩脚的样子,周遭侍卫纷纷让开,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了猎物。 “砰!” 一颗子弹飞到天上,柳如是整个身体都在后仰,揉着发麻的手臂兴奋说:“响了,响了!” 赵瀚笑道:“握紧一些,别被火铳把脸撞伤了。” 柳如是连连点头:“夫君放心,妾身会好生习练的。弓箭练不会,气力不够开弓,这火铳却简单得多。” 她有一颗驰骋沙场之心,平时只能想想,如今能骑马开枪已很满足。 狩猎至半下午,只猎到一头野猪、一头獐子,附近山林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 上百侍卫继续去寻猎物,赵瀚和后妃、女官则下马休息,还有一些侍卫站在周边警戒。 赵瀚让女官们散开,甚至柳如是都被请到一旁,只留下田秀英说:“南京有鞑子细作,正在到处收买官员。你和崇祯的子女,若有陌生人来接触,不动声色便可。他们给银子,你就照单全收,悄悄跟我汇报。” 田秀英一惊,随即点头:“民女遵命!” 赵瀚又说:“你那父亲,跟鞑子去了辽东。今后灭掉鞑子,我尽量救回你父亲,你切不可因此隐瞒细作动向。” “是!”田秀英更加吃惊。 田秀英被崇祯封为贵妃,诸妃之首,仅次于皇后。田弘遇自然跟着沾光,官至左都督,大明武将的最高实权职务。 当然,这个所谓实权,只是相对荣誉头衔而言,其实并不能插手军队事务。 李自成在北京的时候,拷饷把田弘遇打得半死。 幸好田弘遇是“小孟尝”,交游广阔,躲到教堂被传教士庇护。满清入京之后,到处寻找大明皇室、宗室,田弘遇身为外戚被满清强征出仕。 特别是听说田贵妃没死,极有可能去了南方,满清更不放田弘遇离开,就连退回辽东时也一并带走。 侯方域的父亲侯恂,同样没死,此刻全在辽东。 满清既然派来细作,必定会接触田秀英和侯方域,也会接触崇祯那些子女。 第468章 【朝鲜变天】 福安教案的审判,赵瀚也亲自给出批示,而且倾向性极为强烈。 三个多明我会传教士,死了就死了。反正他们没有亲人,拿不到什么抚恤,而且蛊惑民众数典忘祖,属于这场教乱命案的真正引发者。 十一个丧命的中国教民,由于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或者说凶手太多也不知谁打死的。死者家属获赔五两银子,由参与暴动的百姓平摊。平均下来,每个参与暴乱者,需要赔偿4厘左右,也就是30多文钱。 双方的伤者,自认倒霉,自己医治。 陈氏族长陈老太公,作为暴乱发起者,几个儿子不得做官,正在做官的也解除公职。但不涉及孙辈,孙辈依旧可以读书做官。 另外,一千多参与暴动者,必须无偿服役两个月,也就是给当地官府做义工。 这桩案件太特殊,不能用寻常法律来审理,或者说还没有相关的法律。 南京。 赵瀚接到辽东情报,满清出兵两万,在朝鲜大肆劫掠。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抢到朝鲜的谷山、黄州、海州,兵分三路直奔淮阳和开城,拿下开城就能打到首都汉城。 朝鲜君臣,请求辽东的大同军救援,并且承诺公开脱离满清,献上国书向南京的赵瀚称臣。 这些家伙,去年派来使者,在讨好中国的同时,又没断掉跟满清的关系,还想首鼠两端谁都不得罪! 赵瀚把庞春来、李邦华、田有年叫来,商量一番之后批复:“调遣海军相助,再调金州的一个师出战。战争花费的钱粮,必须由朝鲜承担,钱粮不够就欠着慢慢还!” 辽东只能调动一个师,因为粮食实在不够,得等南方的夏粮收割,才可运去足够的粮草。 满清也差不多,十几万八旗部队,此次攻打朝鲜只出动两万人。而且还不都是正规八旗,里面夹杂着许多厮卒,这些随军包衣的战斗力,已经足够吊打朝鲜的官兵。 …… 朝鲜,开城。 此地旧称松都,是高丽王朝的首都所在,附近山区特产高丽参。 城外清军大营当中,满达海一脸愤怒。数千满洲八旗精锐,竟在此城被堵住,已然付出上百人的攻城伤亡! 要知道,他们这次杀穿小半个朝鲜,伤亡一直保持在个位数,而今竟然突破了三位数。 “你再去叫城,勒令守军投降!”满达海指着李淏。 朝鲜被打得称臣那次,国王的三个儿子,全部被满清抓去做人质。第三子已经放还,长子得瘟疫死在北京,次子李淏去年病重。开春病情好转,李淏立即被带来随军,以朝鲜世子的名义勒令守军投降。 或许是抢得太狠,一路抢到开城这里,守城军队竟然誓死不降。 李淏跪在满达海面前说:“公爵殿下,小臣恐怕不能劝降此城。开城乃是高丽旧朝国都,城中多贵族豪强,他们为了保住财产,必定拿出钱粮鼓励士气。除非……” “除非什么?”满达海问道。 李淏说道:“除非以朝鲜国主的名义,勒令他们投降!” 满达海顿时大笑:“朝鲜国主?汉城的细作来报,朝鲜君臣连国都都不要,早就已经逃去江华岛了。” 李淏说道:“朝鲜可以有一位新国主。若是派一支精锐,护送小臣前往汉城,必可在汉城另立新朝。小臣到时候,就以朝鲜国主的身份,勒令朝鲜全国奉上钱粮。根本就不用打仗,公爵殿下想拿走多少,朝鲜百姓都会亲自送去盛京。” 满达海为之愕然,良久才鄙夷道:“为了做国主,你还真是一条好狗!” 李淏说道:“八旗天兵,如何是朝鲜孱兵能抵御的?只要大清的主子们高兴,朝鲜君臣都愿意做奴才。” 满达海当即拍着大腿说:“好,就给你一千精锐,去汉城做朝鲜国主!” 翌日。 满清继续攻打开城,李淏则带着一千精锐,绕过城池直奔首都汉城而去。 朝鲜国王真跑了,清军才打到平壤,他就带着大臣开溜。留下第三子坪麟大君李窅守城,并任命儿子李窅为朝鲜监国,负责统率全国军队抵抗外敌入侵。 “快快打开城门,我是世子李淏!”李淏亲自到城下喊话。 李窅命令守军放箭,怒斥道:“朝鲜没有这样的世子,你竟然带着敌军抢劫父母祖宗之国!” 李淏被射得连忙逃走,回去对清军将领说:“此城只能智取,我愿孤身入城,诈称自己背叛大清。骗取三弟信任之后,再夺取他的兵权,到时候就能迎接大清天兵入城。” 护送李淏来汉城的满清将领,叫做希尔根,黄台吉的亲卫出身。因为世居长白山,对朝鲜地理相对较熟,所以每次入侵朝鲜都在。 “那好,你进城去试试!”希尔根笑着答应,他没把朝鲜当回事儿,立即同意了李淏的计策。 李淏再次孤身来到城下,对守城的李窅说:“把我吊上城去!” 李窅命令士卒悬下箩筐,待兄长上得城楼,立即喝令:“捆起来!” 李淏老老实实被捆住,低声说:“伪清大军已杀到开城,父王又逃走了,你我兄弟应该振作起来。” “人多耳杂,”李窅忽然大声吼叫道,“你这厮枉为世子,竟然助纣为虐。来人,带回去,我要亲自审问!” 当年,兄弟三人,一起被抓去沈阳。 老大作为朝鲜世子,还勉强得到一些礼遇。老二、老三则受尽欺辱,他们当时就立志复仇,反而是老大被培养成满清的忠实走狗。 如今,老大得瘟疫死了。 历史上,李淏继任朝鲜国主之后,疯狂打击“亲满”势力,大力重用“北伐派”官员。他跟三弟李窅,都是坚定的北伐派,整天闹着要杀去北京,帮助南明朝廷恢复社稷。 当然,雷声大,雨点小。 在掌控朝堂势力之后,李淏渐渐沉溺于享乐,甚至挪用北伐军费去大兴土木。 此时此刻,兄弟俩很快达成一致,暗中派遣心腹通知“反清官员”,然后结伴前往城外的清军营寨。 李淏趴伏跪地说:“将军,小臣已经说服三弟投降。将军的天兵,是要驻扎在城外,还是要去城内?” “当然要去城内。”希尔根哈哈大笑。 两位朝鲜王子,陪同一千清军进城。 希尔根迅速接管城防,朝鲜守军愤怒不敢言,没逃走的官员也全部躲进家里。 少数亲近满清的大臣,则趁机出来露脸。 当夜,李淏、李窅兄弟俩,就给希尔根送来美女和美酒。 希尔根还稍微保持着警惕,夜里亲自住在城楼上,害怕有朝鲜士卒反水夺城。 可李氏兄弟,天天送来美女和美酒。连续数日之后,希尔根完全懈怠了,那一千清军精锐也跟着懈怠。 又是一日,酒酣耳热,足足送来三个美女,希尔根折腾到大半夜才睡着。 其余满清精锐,也好酒好菜招待。 五更天,喊杀声四起,希尔根直接死于睡梦中。 李淏、李窅兄弟俩,亲自带兵攻上城墙,杀向那些醉酒酣睡的清军。 一直杀到天亮,又挥师屠戮“亲满”官员,将这些官员抄家之后,钱财都分给守城士卒。 “大君,鞑子杀来了!” 还没彻底稳定汉城秩序,满达海的主力部队,已经强行攻破开城,抢掠一番就直奔汉城而来。 “二哥,该如何是好?”李窅颇为惊慌。 李淏也慌乱得很,他深知清军凶残,汉城绝对守不住,便说道:“咱们带兵撤至江华岛,再请中国的天兵来帮忙。” 李窅焦急道:“可父王就在江华岛,父王让我在汉城留守。” “你守得下来吗?”李淏问道。 李窅连连摇头:“守不住的,就算给士卒分了钱财,真打起来也肯定有人投降。” 李淏说道:“那就只能退守江华岛。” “父王那里怎么交代?”李窅为难道。 李淏目露凶光:“父王执掌国政多年,三番五次被外敌劫掠。而且,他向鞑子称臣,已然恶了天朝君臣。朝鲜只有换一个国主,才能真正获得天朝相助。三弟,你愿意整日担惊受怕,坐视国家被蛮夷劫掠吗?你还想被抓去沈阳做人质吗?” “自是不想。”李窅说道。 李淏怂恿说:“那就请父王退位,你我兄弟共治朝鲜!” 李窅拿不定主意,他不敢坚守汉城,又怕逃了被父王问罪。反复思量之下,李窅紧握双拳:“那就请父王退位!” 满清大军还有数十里远,兄弟俩就带着军队、官员和财货,一股脑儿的跑去江华岛上。 朝鲜国王李倧大怒,质问儿子:“让你监国御敌,为何来到江华岛?就算守不住汉城,也可以继续往南边撤退啊!” 兄弟俩提刀暴起,杀死国王身边的两个随从。 李倧当场被吓瘫,连滚带爬的逃跑呼救,却被两个儿子迅速抓住。 李窅双眼通红道:“父王,退位,朝鲜国主让二哥来做!只有父王退位,天朝才会饶恕朝鲜向蛮夷称臣的罪过。父王若不退位,朝鲜永无宁日。” 李淏也跪地磕头:“请父王退位!” 父慈子孝,朝鲜变天。 第475章 【细作】 也不知哪位卧龙出的主意,满清在南京的第一个收买对象,竟然是翰林院博士钱谦益。 策划收买者,似乎对钱谦益很了解,知道这位老兄贪权爱名,而且私底下对钱财也很热衷。既然如此,钱谦益就肯定心怀不满,毕竟只得个无权无财的“清贵”职务。 而且他们还很小心,从钱谦益的门生故旧下手。 细作伪装成山西来的商贾,在玄武湖边购宅子开商社。又说今年的布料不易进货,一直在南京耽搁下来,整天邀请没做官的士子召开文会。 每次举办文会,都在玄武湖上的画舫。 名妓、美酒、歌舞、诗词……甚至还请士子编撰文集,一切都由那位商贾买单,短短半个多月便混得风生水起。 就连已经在朝做官的文人,也渐渐被邀请前往。 其中就包括“新关学”两位代表人物:金陵大学教授王之良、妇科圣手傅青主。 因为这细作自称山西来的,说起山西也是头头是道。而王之良、傅青主同样籍贯山西,多年未曾归乡,见面就有亲切感,喜欢向细作打听山西近况。 随着名头越来越大,细作终于请来钱谦益。 没有直接进行收买,而是大谈特谈对钱谦益的仰慕。又说,钱牧斋先生有王佐之才,大同新朝百废待兴,应该进内阁制定国策,怎能屈居翰林院皓首穷经呢? 次次见面都拍马屁,把钱谦益拍得飘飘欲仙,竟然真动了转做政务官的心思。 接下来就是借着闲聊瞎打听,随口问些南京朝廷的消息。但凡钱谦益说出外界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分析当下某个政策,细作都会惊叹他眼界高远,然后敬酒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 一来二去,钱谦益与那细作,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 凭借钱谦益的名气,细作吸引来更多读书人! 钱谦益被赵瀚召见,拱手作揖道:“臣参见陛下!” “坐。”赵瀚说道。 钱谦益见徐颖、傅山、王之良也在场,便拱手示意,然后坐在旁边。 赵瀚笑着说:“听闻南京来了个太谷商人,每日不做生意,只是宴请士子,先生也是其座上客?” 钱谦益解释道:“曹小友也谈生意的,正在派人收购布匹运往山西。” 赵瀚指着傅山、王之良:“你们来说。” 王之良说道:“此人确实是太谷口音,但若说得过快,或者醉酒之后,却又夹杂着其他口音。” 钱谦益迷惑道:“商贾行走四方,语音混杂不是常有之事吗?” 傅山冷笑:“此人自称座师为文督学(文翔凤),殊不知晚生的座师也是文督学。他言天启三年,曾得文督学亲授学问,但这年夏天文督学已经致仕归乡了。” 钱谦益愈发感觉不对,下意识辩解道:“或许是春天受教也未可知。二十年前的事情,记错了实属正常。” 傅山说道:“晚生也觉得他记错了,便说那年秋天,晚生与诸士子相邀,上百人给文督学送行。问他是否听过此事?” “他怎回答?”钱谦益问道。 傅山说道:“他并不肯定回答,只说自己夏季回乡奔丧,不知有士子相邀给文督学送行。” 钱谦益说:“他夏季回乡奔丧,那位文督学夏季致仕归乡,他在春季曾得文督学亲授学问。这话没错啊,时间也对得上。” 傅山说道:“文督学在头一年冬天就病倒了,升迁太仆寺少卿都没赴任。一直从头年冬天,卧床到次年夏天,才能打起精神回乡养病。病榻都起不来,怎么给他亲授学问?晚生当时还不确定,又说文督学的哮喘病,在那年复发很严重。他又糊弄过去,却并未反驳。文督学的顽疾,并非哮喘,他连这个都不清楚!” 钱谦益眉头紧皱:“此人是李自成派来的细作?” 傅山说道:“这人肯定长期在山西居住,也肯定在文督学名下考过科举,甚至是被文督学亲授教导过。但天启三年,他绝对不在山西。天启三年之后的事情,也大半是编造的。晚生套过他很多话,此人应该是崇祯二年回的山西,中间许多关于山西的事情对不上号。他说自己随父外出经商,偶尔才回山西一趟,想要弥补自己的失言。晚生又问他别的事情,但总有些事情是他瞎编的!” 钱谦益说道:“或许是爱吹嘘之辈,谎话说多了,自己都相信了。” 徐颖突然出声:“所以傅先生拿不准,便来告之陛下,陛下又令我悄悄查证。” 钱谦益忍不住问:“查得如何?” 徐颖说道:“此人害怕遇到懂行的晋商,就给自己编了个身份,说自己是富商曹三喜的近亲。这次也是奉曹三喜之名,到南边来收购布料。我派人去扬州查验,那里的晋商说,曹三喜最近确实在涉足布料生意。” “那就是没问题?”钱谦益搞不明白。 “问题大了!” 徐颖沉声说:“他要真是曹三喜派来收货的,正事不干,隔三差五举办文会,曹三喜非弄死他不可!” 曹三喜农民出身,因度日艰难,前往辽东闯荡,在辽阳附近的乡下定居。 那里地广人稀,黄台吉鼓励汉民开垦,曹三喜就以自由民的身份开荒种菜。稍有积蓄,又养猪、磨豆腐,然后开始酿高粱酒。 辽东苦寒,高粱酒很好卖,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他种植蔬菜和大豆,开豆腐店磨成豆腐,又用豆腐渣喂猪,猪粪作为肥料种植,这是所谓循环经济。又到处开分号,董事长不负责管理,总经理负责经营,将经营权和所有权剥离,再定期派出审计团队清查,多么先进的商业管理模式啊。 以上,都是曹氏后人宣传的,似乎是因为勤劳致富、超卓经营,诞生了后来把生意做到俄罗斯的大商号。 但用屁股想都知道,一个农民在辽东合法经营能发家? 早就被满清勒索破产了! 真正让曹三喜暴富的,是跟随清军入关劫掠。他向清军提供军需物资,又就地消化清军抢劫的财货,不但能从中赚取横财,在辽东的店铺也能得到清军庇护。 随着多尔衮把军民搬到北直隶,曹三喜在辽东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于是带着巨额财产回到山西开店。他逢人就说自己的艰苦创业史,什么挑着扁担去辽东,半路差点饿死。什么辽东苦寒,最穷的时候跟猪一起睡着取暖。 这货把自己不光彩的创业史撇得干干净净,又在山西太谷修桥铺路,还购买粮食赈济乡民,出钱修缮县学资助士子,名声已经好到了极点。 清军从山西撤出之后,曹三喜又投奔李自成,主动给李自成提供物资,从此获得李自成的青睐。 此次满清派出细作,没有动用“八大皇商”,而是打着曹三喜的招牌,就是觉得此人的名声更“清白”。即便在辽东,都很少有人知道,曹三喜次次都跟随黄台吉入关抢劫。 但是,曹三喜的商业经营模式,还有曹三喜对掌柜、伙计的严格管理,把这个派来南京的细作暴露了。 曹三喜派出的进货负责人,不可能大手大脚办文会! 徐颖说道:“此人不是李自成的细作,因为不像李自成的细作手法。李自成的细作,多为小商人,出手也寒酸得很。这人出手太大方了,倒像是伪清的手笔。李自成在北京拷饷几千万两,许多银子半路被伪清截获,足够他们撒银子在南京办事。” 钱谦益如坠冰窟,背心直冒冷汗。 他有一次喝酒之后,透露过前朝皇室在南京。而且前朝妃子可以自己织布贩卖,皇子皇女能够去学校读书,行动都自由得很,此举古今难得,当今陛下有襟。 “陛下恕罪,臣……真不知此人是细作!” 钱谦益吓得噗通跪地,就差没有磕头如捣蒜了。 赵瀚问道:“你都透露了什么消息?” 钱谦益连忙回忆,无论想起什么,都一股脑儿说出来。 赵瀚微笑安抚:“起来。今后继续与此人接触,给银子你就收下,还可喝酒时抱怨朕几句。伪清在南京的细作,应该不止这一个,咱慢慢的揪出来。收银子给满清做事的……嘿嘿,一个都别想跑!” “臣,遵旨!”钱谦益连忙磕头领命。 赵瀚挥手说:“且退下。” 钱谦益缓缓爬起来,走路时腿都发软,出门之后,才发现背心已经全部汗湿。 察觉到自己的狼狈,钱谦益咬牙切齿道:“奸贼如此害我,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刚回到家,就有老仆递上拜帖:“老爷,曹掌柜邀你今日晚间宴饮。” 傍晚,钱谦益前往玄武湖赴约,在画舫里一边喝酒一边听曲。 细作曹逢吉问道:“牧翁何事唉声叹气?” 钱谦益愤懑道:“前几日听君所言,今日去觐见陛下,想要辞去翰林院职务,到朝廷做一个能管事的官员。我也不奢望做别的,区区五品郎中而已,陛下非但不给官做,还将我呵斥一顿,让我在翰林院老实编书。圣人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钱牧斋修身数十载,德行才华难道只能编书?就不能做官治国平天下?” 曹逢吉连忙给钱谦益添酒,叹息说:“唉,牧翁大才,可怜怀才不遇。家叔(曹三喜)在大顺朝廷颇有门路,牧翁若欲施展本领,不如随晚生去太原。” 钱谦益惊道:“你竟是李自成的说客?” “晚生不才,却也不傻,”曹逢吉笑道,“李自成并非明主,大顺迟早覆灭,晚生给他做说客作甚?” 钱谦益没好气道:“那你还劝我投闯贼?” 曹逢吉说道:“牧翁若是投奔李自成,说不定可以当宰相。到时候,以宰相之身再投南京,不就获得重用了吗?” 钱谦益摇头,带着几分真心抱怨道:“你是不晓得,南京这位陛下,才不管在别处做多大官。就算是大明的内阁首辅,投了他也只能从小官做起。官职爵位,他都捏得紧呢,不似做大事的样子。” 曹逢吉趁机说:“如此行径,确实不足以做大事。” 钱谦益苦笑:“有时候,老夫甚至都想,在这独夫手下做闲职,还不如反了……咳咳,喝酒,喝酒。” 第469章 【改良纺织机器】 一份国书,摆在赵瀚面前。 当大同军坐船前往朝鲜时,满达海已经撤军了。这货把汉城抢掠一空,汉城许多百姓,都被抓来当民夫,帮着运输抢掠的财货。 李正带着数千人,坐船在平壤附近登陆,只咬掉满清的一截尾巴。 收获也有,杀了几百厮卒,解救四千多朝鲜被俘百姓,还有这些百姓运输的财物。 朝鲜国主李倧被软禁,世子李淏政变自立,迅速获得朝鲜官民拥戴。实在是李倧表现得太糟糕,朝鲜官员和百姓都对其怨声载道,或许换一个国王能够过好日子。 李淏继位之后,正在做三件事: 第一,打着“排满中兴”旗号,清洗不服从自己的旧臣。 第二,请求李正的大同军不要离开,今后就驻扎在保州。反正那里荒无人烟,被满清抢得十室九空。大同军驻扎之后,第一年由朝鲜供应粮草,第二年由大同军招募流民开垦补给。 第三,请求大同皇帝册封,赐下朝鲜国王金印。 保州就在鸭绿江的南岸,是辽国攻打高丽而修建的桥头堡,也是满清入侵朝鲜的必经之地。 只要大同军驻扎保州,朝鲜就能高枕无忧,李淏可以安心治理内政。 赵瀚看着手里的国书,不禁哑然失笑:“这位朝鲜新主,篡位时智计百出,怎就不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呢?把大同军请去驻扎,还允许大同军自行招募流民垦殖,就不怕从此把整个保州丢掉?” 李邦华反而对赵瀚的想法感到奇怪:“陛下,两国邦交,以大事小当怀仁。朝鲜沐浴教化,世代皆为中国藩篱。此时朝鲜有难,又信赖我中华,天朝大国怎能乘人之危?难道陛下还想把保州占了不还?抛开事大事小之论,朝鲜山多地少,历来就穷困边僻,便是占了也没甚用处。若是朝鲜军民反抗,到时候在朝鲜用兵,征收的粮赋还不够军队开销。” “哈哈,是我多想了。”赵瀚瞬间解惑。 不管是朝鲜国王李淏,还是眼前的李邦华,都不认为中国该去占朝鲜领土。 而且,李邦华已经道明原因,分为政治舆论和实际利弊两个方面。 无论赵瀚找到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今后只要侵占朝鲜领土,都会导致朝鲜君臣离心离德,中国这边的士子也会认为赵瀚“失德”。 朝鲜那个破地方,不但天气寒冷,而且山多地少。打下来也种不出什么粮食,万一遇到朝鲜军民抵抗,多半就变成了赔本买卖,统治维护费用定然居高不下。 济州岛是个例外,当时赵瀚需要养马地。 庞春来并不过多言语,他对赵瀚太熟悉了。只听赵瀚刚才说的话,就知道今后肯定要在朝鲜扩张,做出决定之后,谁来劝谏都是没有用的。 赵瀚下令道:“着令礼部,安排册封朝鲜国王事宜。着令兵部,征调农兵,训练大同军第十四师。第十四师士卒,优先选取已有妻室、暂无子女、并非独子的农兵。编练完毕,等到夏粮收获之后,第十四师将士,夫妻一起前往保州安家。” 李邦华惊讶看去,他也明白过来,赵瀚是真要侵占朝鲜的保州。 保州在朝鲜边境,早已十室九空。大同军将士,如果夫妻皆往定居,必定成为保州的主体人口。 赵瀚继续说道:“着令吏部,挑选官吏,随军一起前往保州。官吏去了保州之后,尽量招募朝鲜流民,给他们分田落户。对了,还要给朝鲜的农民赐姓,人怎么能没有姓氏呢?” 李邦华本想劝谏,听到这话又懒得再说了。 有官吏,有军队,有移民,还能自行招募朝鲜流民编户分田。只需年时间,保州就实质变成中国领土,朝鲜国王想收都收不回来——没有侵占成本,那为啥不干呢? 李邦华并非迂阔书生,有利无害的买卖,就算违背儒家道德他也会支持。 赵瀚说道:“保州毗邻伪清辖地,只要那里的粮食能自给,我军随时可由朝鲜出兵。到时候,就是三路齐攻伪清,一路从山,一路从盖州,一路从朝鲜!” 田有年赞道:“伪清必定顾此失彼。” 赵瀚又说:“北方兵力也不足。着令兵部,招募农兵,新编第十五师。河南、山东粮食不足,第十五师编练之后,可先驻扎于徐州,若遇战事立即调遣北上。” 如此,正规师就达到十五个。 四个师外加骁骑兵,四万七千人马堆在辽东和朝鲜。 天津一个师,登州一个师,徐州一个师。这三万人,可去攻打辽东,也可随时调去跟李自成作战。 四个师驻扎河南、湖北和北直隶西南部,主要防备李自成。 两个师驻扎四川,一个攻打川西土司,一个攻打川东、湘西土司。 两个师驻扎广西,占领广西全境之后,便要配合四川友军攻打云贵。 其余部队,要么是皇帝亲兵,要么是重要港口的警备队。 至于各地守城部队,全部属于警察编制,多招募退伍老兵和农兵担任。只在城门口常驻,数量不是很多,真遇到匪寇攻城,全城警察都可调动起来,城郊农兵也能迅速集结。 赵瀚对军队进行大规模扩编,除了做战略准备之外,也是在给将士增加升迁职位,还给那些立功降将安排职务。 李自成窝在山西、陕西和甘肃,一直都没什么动静。 据前线细作传回的消息,今年西北气候不错,李自成抓住机会编户齐民,大量农民都落户分田开垦。长达十多年的干旱和战乱,导致西北没有人地矛盾,反而变得地太多、人太少。 李自成根本不用搞土改,就能轻轻松松给百姓分田。 西北之地,竟然欣欣向荣,一切都呈好转局面。只不过,官员依旧贪婪,仅在李自成的威压之下,贪得没有崇祯时期那么厉害,老百姓总算能够喘口气。 李自成的起义部队,许多将领也日趋腐化,常有私自招募流民佃耕、隐藏民间人口的事情发生。为此,李自成三令五申,不得隐匿人口,已经杀了好几个将领。 除了发展内政,就是清除军阀。 大量降兵降将,被李自成插手整编。不听话就打,前后十多个降将叛乱,全部遭李自成派兵砍了脑袋。 另外,去年蒙古从边境入侵山西,大概有两万多蒙古骑兵南下。 小冰河时期,草原也不好过。蒙古人生活困难,只能跑来山西劫掠,被李自成的大顺军杀得溃逃。 这么多事情要做的李自成,自然没功夫跑来跟赵瀚打仗。 双方的关系还不错,甚至恢复了民间贸易往来。但大家都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南北开战也就这一两年的事儿。 在大顺、大同开战之前,也有一种可能,两方联手去打固始汗! 固始汗去年统一青海和西藏,这些都是苦寒之地,必须向外发展才行。这货麾下的军队,一边袭扰李自成的甘肃,一边蚕食赵瀚的川西,同时把大顺、大同都招惹了。 一堆战争信息之间,赵瀚终于收到工商业的好消息。 “陛下,草……臣已改良经床。”致力于造直升飞机的徐正明,半年时间不到便出成果。 赵瀚欣喜道:“抬进来!” 徐正明全家已搬来南京,长子是他的工作助手,跟侍卫一起将经床抬进来。 织布流程复杂,就拿纺织棉布来说,就有好多道程序要做:轧棉(去籽、令棉花松软)、纺纱、整经、浆纱、引纬(纺织)。 整经,是把棉纱纺成棉布的第一道流程。 徐正明指着眼前的经车说:“改良这个,比做飞椅容易多了。如今的经车只八繀(收丝器),臣改进过的纺车,足有二十繀!” “需几人操作?”赵瀚问道。 徐正明说:“两人。” 八繀经车,也是两人操作,生产效率提高了25倍。 大明的纺织业,南北差异很大。 北方还在采用齿耙式整经,南方在宋代就用轴架式整经。 在纺织棉布时,轴架式整经,质量更优,产量更大。 南方的轴架式整经技术,最开始使用拨车,只有一个收丝器(一繀)。到明代中后期,已经发明出軠床,有四个收丝器。 江西的水利纺纱机诞生,刺激江南的纺布机发展。 于是前两年,嘉定县的工匠,发明出具有八个收丝器的经床。而今,徐正明再度改良经床,将收丝器扩大到二十个。 赵瀚只是刺激和鼓励,把经床的发明改进提前了。 在原有历史上,到了康熙中后期,中国工匠就制作出三十个收丝器的经床。相比明初的一个收丝器,发展有多巨大,从数字就能直观理解。 赵瀚问道:“还能继续改进吗?” 徐正明挠头憨笑:“能!再给臣一两年时间,定能把经床变成三十繀、五十繀!” “其志可嘉!”赵瀚赞赏道。 纺织机器的发展,各个流程都需改进,徐正明只是改进了整经环节,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一旦蒸汽机问世,现有的技术发明,都可以安装在蒸汽机上。 赵瀚问道:“你是怎么改良出来的?” 徐正明疑惑道:“很难吗?就那样改的啊。以前的经床,看一眼就明白怎么改了。” 赵瀚瞬间无语。 第476章 【谍中谍】 玄武湖畔,有一凉亭。 周遭开阔,亦多花草,文人雅士喜欢在此集会。 今日有辩会。 大同皇帝赵瀚的含珠之辩,前因后果,已被人添油加醋传诸天下。加之官府不以言获罪,现在不但结社成风,而且三天两头就有人搞辩论会。 张尔歧来自山东济阳,厌恶科举,谢绝出仕。接连经历十多年的旱灾、蝗灾、兵灾和瘟疫,让张尔歧开始反思如何治世,他的做法是从古礼当中去寻找。 年仅三十多岁,张尔歧已然精通三礼,即《仪礼》、《周礼》、《礼记》。 他在家乡教授私塾,时常有士子慕名拜访。从去年秋天开始,山东各地就在建小学,张尔歧不愿做小学老师,私塾也招不到什么学生,干脆窝在家里闭门读书。 济阳知县慕其才名,亲自拜访讨教。 一番学术交流之下,知县说道:“先生之才,当闻于天下。而今山东凋敝,文风衰微甚矣,何不前往南京传播学问?” 于是,张尔歧就来到南京,寻了个书坊编校的差事。 他还给南京的各个文社投稿,接连发表数篇探讨“礼”的文章。短短半年,名声大噪,同时也被反对者围攻。 此时此刻,张尔歧正在阐述自己的观点:“夫礼,抑人之盛气,抗人之懦情,以就于中。天下之人质之所不便,皆不能安。不安,恐遂为道裂,指礼之物而赞以坦易之辞,以究其说于至深至大至尽之地,所以坚守礼者之心统之一途也……” 大概意思是:礼能抑制人的乖戾之气,能够抵抗人的怯懦之心。天底下的人,搞不清楚礼的本质,因此都不能真正的守礼。不能安分守礼,就有可能道德滑坡,就有可能礼乐崩坏。人们指着礼物(牌坊、纲常、陋俗等)说,礼就是这些东西,很容易做到的。然后去研究纲常礼教,研究贞洁牌坊,用天地至理去包装解释它。如此,大家的守礼之心,就变成循规蹈矩的遵守礼教。 众士子不由点头,就连张尔歧的反对者,都认为这段话说得有水平。 可接下来张尔歧又说:“礼是道的汇集与体现,就算有至仁至善的大道,如果不以礼为教化途径,也不无法传播给天下万民。圣人支持的,就是礼支持的;圣人非议的,就是礼反对的……” “可笑,”当即就有士子打断,“你索性说圣人便是礼算了!” 张尔歧说道:“圣人之所以为圣,皆因其知礼、守礼。因此,圣人非礼,知其礼而守之则为圣。如果诸位也能知礼守礼,则诸位亦能做圣人。这个礼,是真正的礼,而非道德纲常之表象。道德纲常是礼的表现,但不是礼的本身。” 这话无解,因为他自己定义了圣人,堵死反对者的所有反驳途径。 另一个士子说道:“情礼,情礼,礼者无非情也。” 张尔歧摇头说:“情有善恶之分,礼无善恶之别。若有恶情,当以礼抑之。便如我爱慕一女子,然而她已有婚配。此情虽非恶情,然而于礼不合,我便不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事事求情,则道德败坏、天下大乱也。旧朝之时,文官贪污横行,武将暴虐残民,这些都要用礼去约束教化。” 有士子讥笑道:“强词夺理!你刚才举的那些例子,都是欲,而非情。朱子言,存天理,灭人欲。夫妻婚姻、吃饭饱腹,天理也;妻妾成群、大鱼大肉,人欲也。” 张尔歧说:“守礼便是恪守天理,这正是我所说的。” 又有士子问道:“那你说说,寡妇该不该改嫁?我觉得该改嫁,朱子却劝寡妇不要改嫁。朱子是不是圣人?如果是圣人,以你刚才所言,圣人支持的,便是礼支持的,是不是寡妇改嫁也属非礼之举?” 张尔歧说道:“寡妇按礼不应改嫁,但万事皆有权变。而今北方历经战乱,夫丧其妻,妻丧其夫。鳏夫寡妇若能重组家庭,既能互相帮扶,又能兴旺人丁,此人伦大道也。人伦亦是礼。” “哈哈,人伦是情,哪里是什么礼?”那个士子笑道,“鳏夫寡妇结婚,背礼而合情。这说明什么?说明权变之机,当以情为先。无情之礼,便是邪礼,也是歪理!” 张尔歧说:“非也,非也。鳏夫寡妇结婚,此王朝鼎革之权变。若是今后人丁兴旺,寡妇还是不该再嫁。寡妇不嫁,从一而终,便如忠臣良将,对天子从一而终。此三纲五常,万万不可更改。” “放屁,女人也是人。鳏夫可以再娶,寡妇为何不能再嫁?” 有士子狂呼:“寡妇再嫁,天经地义。陛下鼓励寡妇改嫁,此当世明君也。难不成,你还想非议陛下?我看你才是乱臣贼子,定是鞑子派来祸乱舆论的奸细!” 张尔歧也生气了:“休得污蔑于我!陛下鼓励寡妇改嫁,皆因乱世权变,尽快复兴北方!” 双方根本扯不清楚,因为大家对情和礼的定义都不同。 不要觉得吃饱了撑的,这真的属于国家大事,他们想以自己的想法,来构建大同新朝的社会价值观。 另一个时空的张尔歧,由于满清入主中原,观点还变得更加保守。 明末社会,思想风气是割裂的。 一些人极度保守,一些人极度开放,并且开放的人越来越多。 思想开放者,崇尚自我价值,追求男女平等,主张礼让于情。而且学术主流,在追溯先秦诸子,即便恪守程朱理学的人,也都喜欢研究诸子百家的价值,诸子学说的王霸并用也被认同。 历史上,满清入关之后,思想风气急转直下。 人们不追求自我了,也不讲什么男女平等,还认为应该以礼抑情。诸子百家,被排斥诋毁,只认程朱理学,王霸并用改为只尊王道。 而今赵瀚建立新朝,并没有阉割社会思想,反而激起更为复杂多样的学术潮流。 甚至有异类提出:男子可以纳妾,女子为何不能多夫?朝廷应该支持婚姻自由,只要女子有能力,也可以多嫁几个丈夫。 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也是一个群魔乱舞的时代。 满清细作曹逢吉,此刻就跟钱谦益站在旁边,一起听着这些士子辩论情礼。 曹逢吉叹息道:“南京文风繁盛,真真远超北地啊!” 钱谦益说道:“当今陛下,虽然刚愎自用,但不插手学术之争,这一点也是极好的。只不过太混乱了,各地学说上百种,且颇多妖诡之论。如此不利于朝廷统治,陛下应该稍加约束才对。” 曹逢吉问道:“牧翁认为大同朝廷能长久吗?” “自然长久,”钱谦益笑道,“难道西北的闯贼、辽东的鞑子还能得天下?” 曹逢吉点头说:“晚生亦做此想。” 钱谦益忽又抱怨:“新朝鼎盛,吾辈却只能旁观。如此境况,为之奈何?可惜,可惜啊。” 曹逢吉趁机说道:“牧翁门生故吏无数,何不也结一文社,宣教自己的学问?内阁那位李阁老(李邦华),听说族中子弟,在朝在军都颇有势力。如此权臣,一家独大,迟早为陛下所忌。此人若是倒台,似牧翁这般民间遗贤,肯定会被陛下重用的。” 这位细作,竟想在南京挑起党争。 钱谦益颇为意动的样子,复又叹息:“新朝不似旧朝,以我的名声,也不能一呼百应。以前的复社,多有富商、士子捐资,现在我哪有财力搞出大动静?” 曹逢吉说道:“晚生不才,手里有些银子,愿助牧翁一臂之力。” 钱谦益没有直接答应,反而质问道:“你是李自成派来的细作?” 曹逢吉一怔,随即笑道:“牧翁好眼力。” 钱谦益说道:“李自成不可能成事的,不过嘛,他若想给我送银子,我也可以帮他做点事。唉,这辈子不能身居高位,也只能弄点钱颐养天年了。” 曹逢吉毫不怀疑,因为这种操作很正常,崇祯手底下有一大堆类似之人。 曹逢吉此次南下的任务,不是引诱哪个投敌,因为那明显不现实。他的任务是收买官员和士子,套取各种情报信息,最好是能把南京朝廷搞乱,让赵瀚猜忌那些能办事的重臣。 二人不再多言,各自分别回家。 待到下午时分,左孝成来到曹逢吉家中:“曹掌柜,人已经联络到了,但这人胸无大志,也没有什么本事。” “不急,慢慢来。”曹逢吉微笑道。 左孝成摊摊手:“曹掌柜,那个……在下的手头有些紧。” 曹逢吉面带和善笑容,让人取来五两银子,塞到左孝成手里说:“给我办事,银子有的是,今后还有重赏。” 左孝成接触的是前朝驸马之孙,也就是把朱慈烺、朱媺娖带来南京那位驸马。他的家人,在次年春天,也被接来南京定居了。 曹逢吉打算搞大明皇子复辟的把戏,不求成功,只求捣乱,把一些南京重臣牵扯进去最好。 至于左孝成,是他举办文会时认识的,也是第一个被他收买的。 底细都查清楚了,大明江西秀才。赵瀚的地盘只有一个镇的时候,左孝成就帮着官府镇压,前后投靠好几个总督、巡抚、知府、总兵。 而今,左孝成彻底落魄,在南京整日游荡,靠给人做文化帮闲谋生。 并且左孝成还好赌,南京的赌场早已被取缔,但总有私下聚赌的法外之徒。 落魄,好赌,还跟大同皇帝有仇,岂非轻轻松松就能收买? 左孝成拿着银子直奔秦淮河,兴致勃勃请人喝花酒。关上门之后,却对一起喝花酒的人说:“这细作异想天开,居然想怂恿前朝驸马,带着前朝的太子复辟,还想把朝中大臣的子女牵扯进去。出手倒是大方,次次办事都给银子。” 同桌之人吩咐道:“他让做什么,你就尽量做好。事败之后,能跟他一起逃回辽东就更好。” 左孝成顿时急了:“别啊,辽东苦寒,鞑子遍地,这不是让我去死吗?” 同桌之人说道:“上头有令,要在辽东发展细作。并非普通探子,而是能跟鞑子贵人说上话的。你那外室所生子女,我们会好好照顾,今后考试做官肯定加分。你要是能从辽东活着回来,全家每人三十亩上田作为奖赏。放心,鞑子对细作很好,你去了辽东也能吃香喝辣。若是被大同军俘虏,可以报出身份,把你接回来便是。” 左孝成无奈答应:“行,就去辽东走走。” 第470章 【商业市场壮大】 南京,宝兴隆布行。 店伙计余祖登刚卸下门板,就看到外面站着好几个布商,连忙点头哈腰的笑道:“几位爷,快里面请!” “好说,好说!”布商门拱手微笑。 余祖登顿时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这些活祖宗为啥跟他客气。 在布料销售环节,前期主要分为布行和布商。 布行即布料的收购商,有坐庄和出庄之分。 坐庄选在市镇开店,妇人织好棉纱、棉布抱来出售,而且一般很少用现金支付。妇人出售棉纱,布行给予棉花;妇人出售棉布,布行给予棉纱。如此,布行可减轻资金压力,妇人也不用去别处购买原材料。 出庄则派伙计到村镇收购,农民不用进城就能卖纱、卖布。但是,这种交易压价很厉害,黑心的牙行甚至能压三四成。 至于布商,则是来布行批发进货,然后运到外地进行零售。 有句俗语叫:牙行奉布商如王侯,而争布商如对垒。 就是在布行面前,布商如同活祖宗。为了争夺一个布商,几家布行就跟打仗似的。 所以余祖登今天很纳闷儿,布商祖宗们咋这样客气? “小余,快去沏几碗茶来!” 布行掌柜周若斗,微笑着来到大堂,冲余祖登吩咐两句。 接着掌柜又说:“几位请坐。” 一个布商刚坐下,没等茶水端来,就直接说道:“闲话休提,我提价半成拿布。不拘平纹布、斜纹布,也不拘夏布、浆布,通通提价半成,有多少拿多少。” “提价半成也想拿布?我提价一成!”另一个布商讥笑道。 掌柜周若斗心中得意,随即又叫苦道:“最近布料紧缺,实在凑不够那么多。不如咱们仿效兵部采买布料,来一个暗标竞价如何?兵部是价低者中标,咱们则价高者中标。” “可以,快快搞。你这里不行,我便去江西、湖南看看。”一个布商急躁道。 小小布行,竟也招标卖布。 等生意做完,店伙计余祖登好奇道:“掌柜的,今年的布咋这般好卖?” 周若斗笑着解释:“今年日本开埠,听说要增加两个港口。以前日本的生意,都被福建海商霸占了。而今增开港口,江苏、浙江的海商,到处让行商帮忙拿货。不止是棉布,茶叶、丝绸、瓷器、烟草、蜡烛……啥货都拿,反正得靠量大价廉,在那什么石见、下关抢生意。这江南的棉布,都被布商扫光了,竟跑到南京这边来进货。” 余祖登疑惑道:“日本得大多啊,吃得下这么多货?” “除了日本,还有朝鲜和辽东,”周若斗说,“陛下册封朝鲜国王,朝鲜全国港口都开放。朝鲜再小再穷,那也是一国啊,而且还冷得很,棉布肯定好卖。这还有辽东,辽东人口不多,驻军却是不少。士卒的军装,自有兵部发放,可将士和家属的日常穿衣,却都是要自己花钱买的。还有河南、山东、北直隶,今年的生意也在恢复,甚至李自成治下的布商都来采购。如今到处缺货,你看那些布商都愁成啥样了?以往布商压价,把咱们压成孙子。现在布商抬价,咱们都成了爷爷。” 余祖登恍然大悟:“还是掌柜的眼界宽,咱就想不到有这般道理。” 周若斗捋着胡子微笑:“这些都是托陛下的福。退回去几年,各地兵连祸结,北方死伤无数。咱南方卖布的生意便不好,别说南京,便是苏松常湖,也有一些织布坊关门歇业。陛下登基之后,生意是越来越好做了。南方人口日增,北方也快要安定,许多移民北迁,哪里不需要穿衣?还有这日本、朝鲜、辽东,又是大大的生意。你小子好生做事,我给东家美言几句,过两年让你做布行的四掌柜。” “多谢掌柜的!”余祖登大喜。 周若斗笑道:“你爹救过我一命,你也聪明伶俐、能写会算,跟着我好好干,总之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余祖登弯着腰奉茶道:“周叔请喝茶!” 周若斗用碗盖撇着茶末,感慨道:“咱们命好,遇到英明圣君了。前些年过的什么日子?老百姓饭都吃不起,哪里敢穿新衣裳?就连殷实之家,也有人缝缝补补凑合着,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多少布料。如今的生意,一天好过一天。若是叫陛下把北方也全部占了,那才真的好过呢。” “可不是嘛,陛下真是好皇帝。”余祖登笑着说。 周若斗心想:陛下万般都好,就是不知男尊女卑,让女子也乖张起来。这两年生意好做了,手里头也宽裕了,本想纳一房小妾,却愣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北方频遭战乱、天灾和瘟疫,人口稀缺,女子尤其少。 大同官府组织移民的时候,女性移民受到格外优待。只要主动报名,官府给予女性的离家费,直接在男性移民的基础上翻倍。 就连秦淮河畔的一些妓女,都纷纷报名搬去北方。因为她们听说,一旦到了北方,根本不愁嫁人。在农村可以分田,在城里可以分房,人口特别紧缺的县城,甚至还可以分到店铺! 如此情况,谁还愿意做妾? 以前给有钱人做妾,虽然表面遭受鄙视,但暗地里却被羡慕。而今,不管明里暗里,做妾的都要被鄙视。 夫家有官身还好,若只是寻常富人,还要嫁去做妾的,肯定被认为贪图享受、懒惰不堪。 布行掌柜周若斗,请媒婆物色了一年,竟连合适的小妾都找不到。 周若斗叹息:“崇祯那时是真好啊,几两银子就能纳妾。遇到灾荒年月,银子都不用出,给几斗米都能换来一个。老夫也是纳过妾的,温柔贤淑,可惜难产死了。” 余祖登的心思却不在纳妾,他说道:“掌柜的,听说苏松常湖那边,开了许多纺织工厂。这两年,南京城东也有人开纺织厂。他们用的是新纺机、新织机,纺纱纺布速度可快了,赚来的银子也更多。要不,也给东家出出主意,请东家在城东开个纺织厂?” 周若斗没好气道:“咱们是布行,是收购布料的,不是自己纺布的。做好自己的老本行,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余祖登却说:“那些纺织厂,织出来的布料,有布商上门收购,根本就不愁卖,也不找咱们布行帮着卖。” “那是坏规矩的!” 周若斗越说越气:“自嘉靖年间,金陵就有棉布行会。当时全城布行的东家,坐在一起定了章程。外地来的布商,只能找布行卖布。哪个布商敢坏规矩,全城布行都不卖布给他!当时就算有人开纺织作坊,织出来的棉布也得由布行代售。” 余祖登问道:“现在咋就没这规矩了呢?” 周若斗叹息:“唉,崇祯年间,布行生意不好做。那些布商都是活祖宗,想干啥还不是他们说了算?现在布行的生意好做了,陛下却不准立这种规矩,说是甚劳什子的行业垄断。” 余祖登笑道:“陛下的规矩少,也不准民间的规矩多。早前没有官府允许,民间商贾不得有花楼,现如今南京的花楼越来越多了。” 花楼,学名“织云锦织提花机”,共有1924个零部件。 云锦乃是皇家御用贡品,皇帝的龙袍,皇后的凤衣,都是采用云锦来缝制。即便明末朝廷控制力下降,想要置办花楼、纺织云锦,那也需要有官府照顾,稍不注意就要闹出抄家之祸。 而今,大同朝廷不再限制,反而鼓励商贾纺织云锦。 南京迅速成为云锦纺织中心,短短几年时间,城内城外的云锦织机就发展到三四千台。而且还在陆续增加当中,解决了上万百姓的就业问题。 许多民间的有钱人,也纷纷穿起了云锦,毕竟以前是龙袍、凤衣的材料。 甚至,“云锦”这个词,都是赵瀚定名的。因为在大明必须进皇家仓库,所以叫做库锦、库缎。 日本使者林罗山,前段时间看到云锦,当时眼睛都已经直了。 林罗山以前也见过锦缎,但云锦是锦缎当中的极品。从元代开始,就只能皇室专用,顶多也就赐给立功的大臣。 由于实在太喜欢,林罗山还想偷学技术,跑去云锦制造工厂转悠。 但越转越傻,1924个零部件的云锦织机。别说偷学,就是仔细给他讲解,也得一两个月才能稍微明白。 英国作家彼得·芒迪,是这样在书中记录云锦的:“欧洲各国的贵族,以为丝绸是神造物,是人世间难得的珍品。他们肯定无法理解,甚至是无法想象云锦的存在。恕我词汇有限,或者说,英语当中的词汇,没有一个形容词,可以表达云锦的美丽和高贵……” “据说,制造云锦的机器,由上万个零件构成。一个中国官员告诉我,云锦是古代叫做刘裕的皇帝,北伐覆灭了叫秦国的国家,从长安俘虏到成千上万的工匠。这些工匠,融合了汉国、魏国、晋国,还有许多草原民族(十六国)的纺织技艺。又经历上千年的改进,才终于诞生这种美丽的纺织品。” “我有幸花费白银,制作了一件云锦衣裳。当我穿上它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比欧洲的皇帝和国王还高贵……” 第477章 【世态心思】 冉在靖这两年很快活,但同时又不怎么快活。 他爷爷是大明驸马,崇祯皇帝是他表哥。但说实话很没意思,家里毫无实权,想贪银子都无处下手。 历史上,李自成在北京拷饷,把驸马爷打得半死,竟然找不到什么银两。 冉在靖被接来南京之后,简直如鱼得水。在北京时,他在勋贵中属于小角色。可到了南京,身为崇祯的表弟,竟有好多纨绔主动找他玩耍。 平时的高端场所消费,根本不用冉在靖自己掏钱。 他存在的价值,就是陪这群纨绔找乐子。专业简直太对口了,斗鸡走狗、提笼架鸟、花酒茶围、叹词唱曲……冉在靖可谓样样精通! 偶尔讲些大明的宫闱趣事,讲述北京勋贵的娱乐活动。随便他怎么瞎编,南京这群土包子,都围在他身边仔细聆听,讲到精彩处还发出阵阵惊叹。 可惜啊,再多故事见闻,都有讲完的那一天。 南京的纨绔子弟,渐渐对他失去新鲜感,变成可有无可的存在,很多时候耍乐都不再带上他。 今天终于有个冤大头,请他去勾栏喝花酒,睡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家。 “你又去哪里鬼混了?” 刚从院子里穿过,冉在靖就听到祖父的声音。 冉在靖也没当回事儿,嬉皮笑脸回答:“回祖父的话,昨夜喝得太晚,在一好友家中歇息。” 冉兴让冷哼道:“又是那帮狐朋狗友!” “只是一起玩耍罢了。”冉在靖辩解道。 冉兴让突然叹息道:“唉,有你们父子,我是哪辈子作孽啊!” 虽然徐颖的细作,把驸马一家接来南京。但公主(万历之女)半路病死了,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和长孙,定居南京之后全都不务正业。 这对父子,还在秦淮河打茶围遇到过。 当时他们各自去青楼寻欢,欲见名妓而不可得,两帮人被安排在一起喝茶。父子俩迎面撞上,大眼瞪小眼,又不便相认,便各自称呼“先生”。 冉兴让把孙子叫进书房,说道:“我拉下这张老脸,托关系给你寻了个营生。钦天院物理馆,缺一个库房小厮。虽不是吏员,但若做得好了,也能升迁为吏。更难得的是,这差事清闲得很,只要能识文断字即刻。你平时做事之余,也可多读点书。升做吏员须得考核,一考大同理论,二考物理馆的规章制度。” 冉在靖顿时急了:“吏都不是?想做吏还得升迁?那岂非官府杂役!祖父,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旧朝宗室,传出去脸往哪儿搁啊!” “你还要脸?”冉兴让怒不可遏,“你们父子的大名,在秦淮河都传遍了!老夫硬着头皮请人帮忙,本来是能够安排吏员差事的。人家一听说是你,死活都不愿帮忙。老夫苦苦相求,才答应让你先做杂役!三个月,只要你不旷工,不胡乱生事,便能转为吏员!” 冉在靖不耐烦道:“爹也没正经营生,让他去做杂役。” “你再说一遍!”冉兴让气得浑身发抖。 冉在靖当然不敢忤逆,低头敷衍道:“行行行,我便去做几天。” 几天之后,冉在靖被炒鱿鱼,原因是无故迟到早退,而且还顶撞库房主管,当众骂了主管的祖宗十八代。 他也不敢回家,被左良成引荐给曹逢吉,一连三天带他去画舫游玩。 冉在靖乐不思蜀,某日说道:“曹掌柜这日子快活,便换神仙也不做。” 曹逢吉笑道:“我叔父是山西巨贾,此次来南方办事,自有伙计听从安排。至于我本人嘛,多多结交士绅名流,跟南京的官员搞好关系。这官面上有熟人,生意不就好做了吗?” “曹掌柜真是富贵命,整日吃喝玩乐也算办正事。”冉在靖羡慕道。 曹逢吉说道:“阁下也是富贵命啊,前朝勋贵,何其威风。我听说,崇祯爷还是阁下的表兄?” 冉在靖连连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说起来就来气。我算甚富贵命?祖父拉下脸去求人,竟只找到个官府杂役的差事。当今陛下也是小气,既然能容旧朝宗室,为何不赐下体面宅院,在官府给些个闲差挂着,每月再送些银两做例钱?” 曹逢吉附和道:“便该这样。” “喝酒,喝酒!”冉在靖越想越气。 曹逢吉又感慨道:“退回去几年,阁下是宗室勋贵,而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如今三生有幸,也能与阁下这般贵人把酒言欢。” “我算哪门子贵人?不算,不算。”冉在靖心里其实很高兴,终于有人认可他的身份了。 一个使劲捧,一个飘飘然,喝到后面,冉在靖已把曹逢吉视作知己。 终于,曹逢吉随口问道:“听说,当初是令祖父,把大明的皇子皇女送到南京。这真是一桩大功劳啊!” 冉在靖愈发愤懑:“当今这位陛下,刻薄寡恩得很。我祖父再大的功劳,也不过赏了几十两银子,赐下的宅院也寒酸得很。我家那么多口人,房子根本住不下!还不按月给俸禄,平日生计,都得自己去挣。以前在北京,那都是有俸禄的!” 曹逢吉见冉在靖喝得已经醉了,便问道:“当初护送皇子南下,除了令祖父之外,还有哪位旧朝忠臣?” “这世道哪有什么忠臣,都是……”冉在靖想起个人,蓦地讥讽道,“忠臣倒有一个,当时借口祭祖,太监、侍卫护送出京。半道诈称闯贼杀来,太监侍卫吓得作鸟兽散。有个红盔侍卫,竟然没有逃跑,尽忠职守保护皇子。此人如今也在南京,还做了巡警队长。你说他傻不傻,自己的月俸没几个,还要养活家人,居然每月给皇子皇女买糕点孝敬。” 曹逢吉眼睛一亮,又解锁了新人物,忙说道:“此忠臣义士也,可惜不能一见!” 冉在靖笑道:“见他还不简单?天天带队巡逻,大街上就能见到。他可是堂堂的红盔将军,是大明皇帝的侍卫,来了南京只能做捕快。” 捕快好啊! 曹逢吉愈发高兴。 他继续打听消息,得知此人名叫周应元,隔日便去暗中调查情况。 很快就发现,冉在靖的消息滞后了。周应元不是什么巡警队长,早就已经升职了,协管整个鞍辔坊的治安——大概相当于公安分局的副局长。 曹逢吉便托冉在靖引荐拜会,说了一些仰慕的话,又说自己怀念旧朝,喜欢跟大明的忠臣义士结交。 周应元却黑着脸说:“什么新朝旧朝,如今只有一个大同朝廷。你这厮莫要胡言乱语,害了崇祯爷的子女。你老实做你的生意,今后不得到处拜见,否则便抓起来当做奸细论处!” 曹逢吉连忙赔笑,又神情凄苦道:“周将军切勿动怒,草民只是……唉!草民也是秀才出身,有功名者,哪个不沐浴皇恩?国朝养士三百年,我等士子却不能报答君恩。而今崇祯陛下已不在了,鄙人又恰巧来南京做生意。实在是……实在是忍不住,想见一见大明的皇室贵胄。可又不敢冒昧,怕给皇子皇女惹来灾祸,只能跟将军这样的忠臣结交。” 周应元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不禁感触良多,当即松缓语气说:“你有这个心便好,已属不易,并非那种忘恩负义之辈。但也须当谨记,当今圣明天子,待旧朝皇室不薄,皇子皇女皆能读书,成年之后还能科举做官。你若真的忠于崇祯爷,就不要再去打扰大明血脉。若知子女能有这般待遇,陛下想必也能含笑九泉。” “周将军说得是。”曹逢吉不敢多言。 煽动叛乱这种事,并非一朝一夕,他有的是时间筹划。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最好拖到满清被灭了才好。 曹逢吉喜欢南京生活,比辽东和山西舒服多了。 他确实是山西人,但并非曹三喜的侄子,而是“八大皇商”的范氏子弟。 他们全家都在张家口一带做生意,随着北直隶人烟稀少,家族生意也不好做了。满清撤回辽东,连带着“八大皇商”的一些家属也掳走,如今全在沈阳城里做人质。 卖国归卖国,赚钱归赚钱,鞑子眼看不行了,既然不能换得荣华富贵,谁特么又愿意当狗卖命? 有时候,曹逢吉甚至会想,干脆辽东的妻儿都不要了,直接投了南京的大同朝廷算球。 可来南京当细作的,并非只有曹逢吉一人。 究竟有多少,曹逢吉也不清楚,更不知道藏在那里。他怕自己反水之后,不但妻儿没了,自己也会被灭口。 曹逢吉如今一半的精力在当间谍,另一半精力在疯狂造人。他从北方带来的侍女,收在房中夜夜折腾,只求能早日生个儿子出来。 有了子嗣,便能传香火。 到时候事有不济,直接带着幼子自首,请求大同皇帝的庇佑。 见识过了南京繁华,见识过了南方商贾的生存环境,曹逢吉很想在南京规规矩矩做生意。 第471章 【王子复国记——赵瀚的欧洲形象】 一支从东方归来的远洋船队,在阿姆斯特丹的外港靠岸,又通过船只转运至内港码头。 荷兰本土的商人,早就已经云集于此,他们会把这些货物卖去欧洲各国。 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于四十年前,共有1000多位股东。官员和股东都不得插手公司管理,它有一个76人组成的董事会,但真正的决策团体是“十七绅士会议”。 尼德兰七省,阿姆斯特丹8人,泽兰省4人,其他地区各1人。这十七人当中,都是贵族、富商、官员之类。 他们的决策以利润为标准,因为必须向股东负责,而且还要顾及证券交易所的行情。 治理形式非常民主,大家坐下来商量。 但同时又极为短视,一切向短期利益看齐,长远利益他们不太需要考虑。 比如在历史上,台湾的荷兰长官,很早就判断郑成功要进攻热兰遮城。在向上汇报之后,巴达维亚总督派来12艘战舰保护。 这些战舰驻守半年,郑成功还是迟迟没来。 于是,巴达维亚指挥中心核算,认为舰队驻守成本太高,不符合东印度公司的利益。巴达维亚总督,不顾台湾长官抗议,下令其中10艘战舰回航,兵力空虚被郑成功抓住机会。 又比如到了康熙年间,越来越多的中国商人,运货前往巴达维亚低价出售,比荷兰商船自己到中国进货还便宜(包含运输和折损)。于是,东印度公司把商船撤出,从此不再染指南中国海,只在爪哇岛等着中国海商运货过来。 巴达维亚总督就算头脑清醒,很多时候也没法做主。 他身后还有一个评议会,啥事儿都要开会讨论。还有个副手叫总干事,负责管理公司的东方贸易事务。一切都讨论达成之后,重大事件还要回到荷兰,报告“十七人会议”获得批准。 层层制衡,利益至上,荷兰东印度公司如此运营,经常干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像去年在台湾北部修筑城堡,赵瀚得知消息以后,打破头也想不明白咋回事儿。 其实很简单,因为“十七人会议”、“巴达维亚评议会”,在开会讨论之后得出结论:于台湾岛北部设立贸易点,能够有效提高日菏贸易的利润。 阿姆斯特丹,内港。 商品拍卖会就在码头附近的大厅进行,拍卖官举着榔头喊道:“1000磅中国茶,起拍价每磅30荷兰盾!” 42个荷兰盾,大约等于一两银子。 一磅茶叶,还不到一斤,起拍价就是126两白银,可想而知里面的利润有多丰厚。 到了荷兰贵族手中,中国茶叶的零售价格,最高能达到70荷兰盾,也就是一斤茶叶价值300两银子! 历史上,为了跟英国竞争,荷兰开始玩倾销,茶叶价格每磅跌到25盾。从70盾跌到25盾啊,真正的跳楼大甩卖。从此之后,中国茶叶才来到欧洲平民家中,之前一直都是贵族才喝得起。 “我出31盾!” “315盾!” “318盾!” “……” 拍卖官挥舞着榔头:“563盾一次,563盾两次……成交!” 能千里迢迢从东方运来的货物,都属于奢侈品。这些东西跟欧洲平民没关系,上流社会才消费得起,一两年才有一趟船回来,必须拍卖才能利益最大化。 甚至,这次运回3000磅茶叶,仅拍卖茶叶就分成好几次。 最后一次茶叶拍卖,拍卖官喊道:“300磅中国宫廷茶,起拍价每磅50荷兰盾!” 所谓中国宫廷茶,就是质量较好的茶叶。在17世纪的欧洲,这玩儿的零售价,最高达到过100荷兰盾一磅。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主要利润商品,最开始是南洋的香料。但到现在,香料已经不那么受宠。茶叶市场,是荷兰商人开发的,喝茶在欧洲也是荷兰贵族先流行。 由于货源稀奇,这300磅“中国宫廷茶”,最终以每磅80盾的价格卖出——不是零售价,而是本土商人的批发价。 拍卖会进行两个小时以后,工作人员抬来箱子,现场顿时轰动起来。 但凡需要拿来拍卖会场展示的,肯定是以前没见过的好玩意儿! 在无数期待的目光中,木箱先被打开,里面出现绒草。绒草被扒开,里面出现漆盒。漆盒再打开,里面又是绒草。绒草再扒开,里面是油纸包。油纸包打开,躺着一件瓷器。 这种包装方式,是葡萄牙商人发明的。 他们从中国或者日本,购置漆盒包装贵重商品。又觉得漆盒也宝贵,于是再加装一层木箱。层层包装之下,既能保护商品,运到欧洲又能凸显逼格。 “中国宫廷瓷器!”一个荷兰本土商人惊呼。 反正品质好的货物,欧洲商人都喜欢冠以“中国宫廷”之称。 拍卖官说道:“《彼得·芒迪中国行记》去年出版,在英国引发了轰动,最近也有人翻译到欧洲大陆。彼得·芒迪先生,在广州遇见的那位中国叛军首领,现在已经加冕为中国皇帝。这位皇帝非常开明,他允许皇室专用的物品出口。先生们,这件五彩瓷盘,就是中国皇室专用的。在几年前,只准皇室成员使用,而今天,它现身阿姆斯特丹。你们和我,共同见证了这段伟大历史!在此,我向伟大开明中国皇帝陛下,致以最崇高的问候。愿主保佑中国皇帝陛下!” “愿主保佑中国皇帝陛下!”数百个荷兰本土商人,在拍卖会场一起为赵瀚祈福。 他们搞得越隆重,五彩瓷就越能卖出高价。 拍卖官微笑道:“诸位先生,现在可以上来近距离欣赏。” 荷兰本土商人们,排着队过去欣赏瓷器,不断发出啧啧赞叹之声。 这些五彩瓷属于上品,在中国也卖得很贵,到了欧洲怎么可能不受礼遇? 上百年来,运往欧洲的都是青花瓷,欧洲人叫做“克拉克瓷”。那些完全属于大路货,中国老百姓也用得起,欧洲贵族还不照样当成宝贝。 而眼前的五彩瓷,釉彩鲜艳生动,就跟欧洲的油画一般。 一个本土商人建议道:“这个瓷盘仿佛油画那样美丽,我们将它命名为‘中国宫廷五彩油画瓷’如何?” “好主意!”众多商人纷纷赞叹。 等所有商人都欣赏完毕,就被拍卖官请回座位,而且当场改口:“中国宫廷五彩油画瓷盘一件,起拍价500荷兰盾!” “我出600!” “我出700!” 这次加价是真的狠,一百一百的加。再贵买下都不吃亏,拿去法国、英国、意大利出手,那些贵族肯定会抢疯的。 东印度公司运回数2000件五彩瓷,但只拿100件出来拍卖。 物以稀为贵嘛,留着慢慢卖,反正跑船一趟要一两年(单程),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出手。 200件瓷器拍卖完毕,工作人员再次抬来木箱子。 “还有比五彩瓷更好的货物?”本土商人都震惊了。 这回的包装更精美复杂,油纸包就是好几层。 拍卖官介绍道:“这同样是中国皇帝陛下的恩典,它不仅只能皇室使用,而且只有皇帝、皇后可以使用,就连王子和公主都不得穿戴(鬼扯)。它的名字叫‘云彩丝绸’(云锦),它如天上的云彩一样美丽,那么高贵、那么华丽、那么柔软、那么……先生们,我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只有最尊贵的绅士,才有资格触摸它。而要把它做成衣服穿戴,至少要欧洲的王室成员才行。请各位上来欣赏,静静的看着它,不要触摸,也不要咳嗽,它是精美的艺术品。” 本土商人们挤在一起,后排的惦记脚尖欣赏,有人甚至单膝跪地祈祷。 “中国宫廷云彩丝绸,起拍价……3000荷兰盾一匹!” 今年这场阿姆斯特丹拍卖会,货物还没零售出去,就已经轰动整个荷兰。 关于五彩瓷和云锦的消息,穿越欧洲大陆,一路传播到意大利。紧接着,就连北欧的芬兰、瑞典、挪威、波兰、俄罗斯都知道了。 当然,最顶级的中国货,不会拿去北欧贩卖,那帮穷逼王室……把内裤卖了都买不起。 还是法国国王豪气,花了一万多两银子,买来云锦制作两件衣服。自己一件,王后一件,平时舍不得穿,只有正式场合才穿出去见人。 去年和今年,法王路易十三、权臣黎塞留、王太后玛丽相继去世。 掏钱买云锦做衣服那位,是刚刚加冕的路易十四,其王后是来自西班牙的公主安妮。 就醋包饺子,为了展示自己的云锦衣裳,安妮王后隔三差五举办宫廷舞会。她和国王穿着华丽的云锦服装出场,无论贵族来宾见了多少次,依旧是报以艳羡的目光。于是乎,每次贵族参加完舞会,都有人到处打听怎样才能买到云锦。 中国皇帝的事迹,也随着云锦和五彩瓷,在欧洲上流社会疯传。 彼得·芒迪的中国游记,迅速被翻译到欧洲大陆,不但成为贵族们的床头读物,甚至法国国王亲自写信催稿……快更新啊! 那本中国游记是几年前的,当时赵瀚刚拿下广东。 在最近返回欧洲的荷兰和葡萄牙人口中,赵瀚被描述得更符合欧洲贵族审美。 首先,必须要有一个高贵的出身,平民是不允许造反当皇帝的。 因此赵瀚就是落难王子,是四百年前的中国皇室后裔。那时的中国叫宋国,被可怕的鞑靼人覆灭,欧洲可谓谈鞑靼色变,因为蒙古入侵带去了黑死病。 这不就有亲切感和代入感了吗? 可怕的鞑靼人,不仅入侵欧洲,还把赵瀚祖先的王朝给覆灭。 而宋国王室落难之后,世代都担任学者,并且悄悄学习战争知识,几百年来一直试图复国。大明的皇帝昏庸残暴,导致鞑靼人的后代(满清)再次入侵。 就在鞑靼后代消灭大明时,赵瀚作为前朝皇室后裔,立即带着自己的仆人和扈从起兵。 终于,赵瀚复国成功,将鞑靼人赶出中国。 多么完美的王子复国记! 传闻,每次法国国王路易十四,在穿着云锦衣裳,用五彩瓷盘吃饭的时候,都会举起酒杯说:“向遥远的中国皇帝致敬,他的开明大度,也让我们共享了中国宫廷生活(五彩瓷和云锦)。” (感谢我的老婆是辉夜、jly69两位朋友的盟主打赏。) 第478章 【情报】 费如兰在屋里摇着纺车,一板一眼认真纺纱。 她曾问李邦华,历代皇后谁最贤明。李邦华回答,若论及自古贤后,莫过于前朝开国时的马皇后。 费如兰又问,马皇后有过哪些言行,李邦华便说了许多事迹。比如在宫里纺纱织布,便是马皇后的举措,而朱元璋每年都要春耕,他们以身作则来劝导农桑。 初学纺纱,动作还不利索,费如兰的速度很慢,偶尔还要埋头仔细查看。 坐她对面的是刘氏,同样在纺纱,速度却快上许多。 费如兰由衷赞叹道:“徐夫人真是贤惠,纺纱纺得这般好,家中事务怕也料理得妥妥当当。” 刘氏忙说:“娘娘万金之躯,亲手纺织棉纱,才是真正的贤良淑德。” 请教一些纺织技巧,费如兰又问:“徐夫人的脂粉从哪买的?闻起来颇为清幽雅致。” 刘氏回答道:“兰秀阁,老字号了。” “下次我也让人采买一些。”费如兰笑着说。 身为皇后的一大职责,便是召见大臣之妻,安抚大臣家中的女眷。 刘氏虽然已经见过皇后几次,但每次见面都心中忐忑。她原本只是乡下秀才之妻,丈夫还好嫖好赌,甚至嫖资不够被扣下,通知她带着银子去妓院赎人。 当时感觉暗无天日,生活完全没有盼头。 谁知丈夫突然被歹人打死,她被丈夫的好友接去照料。初时也没有非分之想,毕竟自己只是个寡妇,而且年龄还比徐颖更大。徐颖又生得英俊,满腹才华,还懂得做生意赚钱。 她只能悄悄的暗恋,即便只是暗恋,也常自责不守妇道,觉得寡妇不该存有如此念头。 但那种情感真的难以压制,徐颖越是恪守礼节,越是对他照顾有加,她暗恋的情愫就愈发强烈。整天满脑子都是徐颖的模样,徐颖出门稍微晚些回来,她都担心是否遭遇不测,甚至有一天做梦,还梦到她跟徐颖做羞人之事。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终究还是逾越了礼教。 刘氏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没有办婚礼,只在官府报备结婚,领婚书落籍为一家人。但小日子平平淡淡,夫妻恩爱异常,已经比从前好了无数倍。 直到赵天王占了江西全省,徐颖突然说:“我是赵总镇的人,要去扬州公干。可能一年能回家一次,有劳夫人操持家中,把两个孩子照料好。” 刘氏当时也没多想,毕竟投靠赵天王的很多,以为丈夫只是其中一个。 可赵天王在南京登基做了皇帝,徐颖也把全家接来。原来丈夫的身份是假的,还有父母和兄弟,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公婆。 即便如此,刘氏还没搞明白情况,因为丈夫实在太低调,在南京朝廷的存在感很低。 直至皇后邀请她吃饭,和蔼可亲的跟她拉家常! 那次刘氏受到极大的冲击,好几天都没回过神来。渐渐的,她又认识了其他大臣的妻室,偶尔也相约出来逛街闲聚。 最有趣的,是张铁牛的妻子,一个身体健硕的改嫁寡妇。 听说刚刚打下黄家镇,陛下给将士分配老婆。张将军当时也没啥追求,只想讨个会生养的过日子,一眼就相中了现在的发妻——因为屁股大好生养。 果然好生养,一口气生了四个娃。 现在却见面就吵架,张铁牛嫌妻子不好看,而且没读过书,性格又蛮横霸道。如今带兵驻扎在北方,张铁牛也不把妻子接去,只让她在家里照顾孩子。 前段时间,其妻还到皇后面前哭诉。说丈夫飞黄腾达,嫌弃糟糠之妻,去了北方之后,半年才写信回家,肯定在外面养了小的。 每次大家相约逛街,都是张铁牛的妻子负责砍价,因为几十文钱而争得面红耳赤。 刚开始刘氏觉得很丢脸,渐渐就习惯了,只要有这个婆娘在场,大家总是笑得特别开心。 …… 刘氏在屋里跟皇后纺纱,她丈夫却在院子里,跟皇帝坐着聊公务。 徐颖吃着盘七妹端来的糕点说:“曹逢吉在南京建的商号,伙计有三成是山西太谷人,剩下都是在南京本地招聘的。刚开始,咱们去调查那些山西伙计,派了许多密探去接触,但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们真以为自己是来南方做生意。” 赵瀚问道:“细作是本地人?” 徐颖说道:“算半个本地人。这厮祖籍南京,常年跟着东家在扬州做生意,灶户起义时他的东家被杀。他听说南京被陛下治理得很安定富庶,就逃回来登记落户,寻了一个商号跑腿的差事。” “他怎么被查出来的?”赵瀚问道。 徐颖说道:“曹逢吉的商社伙计,全部查了一遍,只要家在南方的,包括他们的家人也查。这厮的幼子年仅四岁,年初曾经失踪了两天,还去官府报案,后来又说孩子找到了。因为是被威胁的,害怕自己的家人出事。” 赵瀚鄙夷道:“直接用家人威胁,伪清的细作手法也太糙了。” “糙归糙,但有用,而且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威胁,”徐颖说道,“我让妇人跟这厮的母亲接触,给些小恩小惠,几天就啥都聊了。这厮的母亲,还吹嘘自己家中有高丽参,是儿子当年做生意时东家赏赐的。那不是什么高丽参,就是一根辽参,可能是偷回来的。” 赵瀚恍然:“此人以前去过辽东,而且给伪清当过细作。” 徐颖说道:“臣又派人调查扬州、淮安、徐州等地的商贾,专查那些曾去辽东做过生意的。没想到还真有收获,一个商贾告之密探,说给鞑子做眼线的商贾,遍布大明的南直隶、北直隶、山东、山西四省。其中尤以山东、山西的商贾最多。” “鞑子如何收买商贾的?”赵瀚问道。 徐颖解释说:“鞑酋努尔哈赤,攻占辽阳时,俘虏了大量商贾。这些商贾以为自己会被杀死,结果非但没死,反而财货也未失。但有一个条件,就是给鞑子传递消息,只要跟鞑子勾结,今后就能在辽东继续做生意。当时都答应了,一些真的跟鞑子勾结,也有少数回乡之后不再去辽东。” 赵瀚点头:“继续说。” 徐颖说道:“山西商贾,主要在大同、张家口,跟鞑子交易货物,也趁机传递情报。特别是张家口的山西商人,都是黄台吉后来发展的。至于山东商贾,则跟鞑子交易粮食。臣还问出许多内情,当年袁崇焕卖米给蒙古人,一是为了换取战马,二是拉拢那些摇摆不定的蒙古部族。黄台吉为之大怒,还严厉指责了那些蒙古人。满清降服蒙古部族,主要有三个手段:一是打仗,二是联姻,三是粮食。” 赵瀚顿时眼前一亮:“伪清用粮食控制蒙古部族?” 徐颖说道:“是的,蒙古草原也连年大旱。他们南下劫掠打不过大明边军,抢不来多少粮食,就用战马跟伪清交易。袁崇焕也想用粮食拉拢蒙古,起到了一些效果,但被黄台吉制止了。” “辽东自己吃的都不够,上哪儿找粮食卖给蒙古部族?”赵瀚又有些疑惑。 徐颖说道:“入关劫掠,或者向大明商贾买粮。实在粮食不够了,就逼迫朝鲜贩卖。朝鲜的粮食,本来是卖给东江镇的,黄台吉干涉之后,朝鲜就不再给东江镇卖粮,把朝鲜国内的粮食全卖给伪清。当时都在跟伪清做生意,袁崇焕如此,毛文龙如此,卢……卢将军(卢象升)也是如此。并非他们都在通敌卖国,而是想换取许多军事物资。卢将军跟伪清、蒙古交易,是想换取战马。” 赵瀚默然。 这能怪前线的督抚和武将吗? 明显是朝廷出了问题,急需的军事物资,大明朝廷无法提供,还得靠将帅铤而走险,私下跟敌人交易才能获得。 徐颖继续说道:“而今朝鲜被我军威逼恐吓,不再卖粮食给伪清。多尔衮买不到粮食,才连续两次派兵去朝鲜劫掠,导致伪清彻底与朝鲜决裂。伪清无法在朝鲜买粮,又无法入关劫掠,更不能从大同、张家口买粮,因为李自成也在管控粮草。因此臣判断,归顺伪清的蒙古部族,这两年肯定缺粮到极点,所以去年才冒险去李自成的地盘劫掠。” “那些蒙古部族,看来已经跟伪清离心离德了。”赵瀚高兴道。 徐颖说道:“今年夏粮收割,向北直隶移民一些。等秋粮收获,就能大规模移民,到时候出兵占领蓟州,跟北边一些蒙古部落接触,用粮食煽动他们在关键时候叛乱!” 蓟州附近府县,由于紧挨着山海关,也是满清越过长城劫掠的第一目标,因此老百姓早就被掠走或逃散。崇祯还没死的时候,那里就多为军队和军属,真正的老百姓根本没剩几个。 现在人口更加稀少,因此赵瀚和李自成,谁都不去占领蓟州,免得成为鞑子抢掠的目标。 现在看来,今年秋天可以去占领,然后北出长城接触蒙古人。 这些蒙古人,有奶就是娘,拉着他们打满清再容易不过。只要交易给他们粮食,只要满清继续露出颓势,蒙古部落叛乱属于迟早的事情。 徐颖继续说:“伪清退回辽东之后,山东瘟疫肆虐,山东、江苏、安徽的商贾,已经跟伪清断了联系。但据臣估计,应该还有几家没断,比如大量贩卖辽参的商贾。南京的细作,也多少跟这些商贾有关,恐怕不止一两个细作!” 赵瀚脸色阴沉:“慢慢查,不要急,一个也别放过。” 第472章 【拜祭朱元璋】 南京。 济州岛进贡来三匹马,算是这几年养马的成果展示。 “站起来讲话,”赵瀚对两个官员说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官员起身回答:“回禀陛下,臣名王贞,籍贯庐州,祖上世代以养马为业。到万历年间,庐州便已无马可养。幸赖陛下恩德,臣方能去济州县重操祖业,而今担任济州牧马监的监副。” 另一个官员说:“陛下,臣名,祖上是蒙古人,明初迁居济州岛。如今臣是汉人,已学会了汉话。臣有一子梁震,在张将军手下当兵。追杀满清伪王多铎,便是犬子带着骑兵进山,侥幸获得伪王多铎的尸身。” 赵瀚点头赞许:“汝等忠于职守,把战马养得很好。此次回去,皆有提拔。” 大同军已在辽东半岛,初步站稳脚跟。那里地广人稀,土地绰绰有余,因此不利于灌溉的山岭草甸,就没人愿意去开垦荒地耕种。济州岛毕竟太小,得寻一块新的养马地,而辽东半岛就刚好合适。 大明开国之初,在辽东设有许多养马场,至弘治年间已被将门侵吞殆尽。 只有辽东半岛的养马场,尤其是盖州、复州那片,一直维持到万历年间。甚至专门兴起了“马城”,成为整个辽东的马匹交易中心,就连女真人也把战马送来出售。 济州牧马监的监正,即将被调去辽东,开辟新的养马基地。腾出来的职位,正好由眼前这两人升任。 王贞指着一匹纯种马瓦里马说:“陛下,这是在济州岛繁衍的天竺马。马龄已经两岁,高大威猛,可堪战阵。两岁以上的天竺马,在济州岛已繁衍出847匹,其中102匹公马已阉割为战马。” 马儿两岁就可上战场,大概属于少年时期,三岁才算真正的成年。 被阉割的102匹公马,应该都在三岁左右。品相不足以留下配种,质量又达到战马级别,那就全部阉了送去军队服役。 赵瀚绕到战马侧方,抚摸着马鬃说:“确实威猛。” 专门挑来献给皇帝的,能不威猛吗? 这匹马年仅两岁,肩高已经达到1米58。浑身皮毛乌黑发亮,犹如漆黑的绸缎,只前额有一块菱形白斑。 可惜两只耳朵太萌了,高高竖起还朝中间比心,瞬间就把威风凛凛的形象破坏殆尽。 王贞又指着另一匹相对较矮的马说:“陛下,这匹马也是两岁。其母为汉拿马,父亲为天竺马,也是能上战场的好马。” 汉拿马,济州岛土马与蒙古马的杂交后代,如今属于龙骑兵的主流战马。 而印度马瓦里马,又有印度本土马、阿拉伯马、土库曼马的血统。 也就是说,眼前这匹再度杂交的马儿,那血统简直复杂到没边。肩高约为1米36,外型更像是蒙古马,但又带着少许马瓦里马的特征。 王贞指着最后一匹马说:“此乃济州土马与天竺马的后代,可……可供皇子骑乘。” 真正的济州土马,肩高只有一米左右,特别雄壮的能达到1米15以上。 赵瀚能够想象那配种画面,肩高动辄超过1米5的马瓦里马,骑在肩高只有1米的济州土马身上……简直就是在蹂躏。 “这东西配出来,就专给孩童骑着玩?”赵瀚问道。 王贞有些尴尬:“臣心血来潮,想知道这两种体型差异巨大的马,配出来的混血后代到底是啥样。一共配了十多匹,眼前这匹是最好看的。虽然还是矮得很,但四肢不似济州土马粗短。另有一匹,肩高将近四尺,比龙骑兵的战马还高,但四肢粗短只能用来拉货。而且臣尝试过了,那匹马拉货很好用,力气又大、耐力又足。” 这特么属于基因突变? 同样是济州土马和马瓦里马的后代,一匹只有三尺高,一匹却有四尺高,足足相差了30厘米。 对此赵瀚还得鼓励:“多尝试是好的。那匹四尺高的驽马,既然便于拉货,就让它继续跟天竺马配种。看看后代能变成啥样子,说不定能搞出一种专用于牵引火炮的好马。” “臣一定全力以赴!”王贞得了皇帝夸赞,顿时就心花怒放。 就是这话听起来不对味,你全力以赴干嘛?又不是让你去配种。 又是一番训诫鼓励,两位养马官谢恩离开。 赵瀚让人订做一套骑具,隔几日把长子叫来:“铳儿,这匹马是你的,从今天开始学习骑射技艺。” 赵匡桓已经七岁了,正适合骑乘矮马,见之欣喜道:“父皇,它还没长大吗?怎这么矮啊。” “马中侏儒,只能长这么高。”赵瀚解释说。 一个懂得骑术的侍卫,开始客串赵匡桓的老师。先教怎么上下马,然后拉着皇子慢慢遛弯,虽然肩高只有1米1,但对七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点危险。 好在这匹马很温顺,或者说是懒惰,骑着骑着就停下发呆。 此马没有继承到父亲的身高,却继承到父亲的呆萌耳朵,同样是高高竖起向内比心。而且身材比例匀称,不似一般的矮马,四条腿往往又粗又短。这货矮虽矮,乍看还有些矫健意味,像是一匹神驹的缩小版。 又过数日,赵匡桓已经能骑马小跑,充当老师的侍卫全程跟跑,生怕皇子掉下来摔着哪里。 赵瀚也抽空练习骑术,每天与儿子一起骑几圈。骑马打仗肯定还不够,但骑马逃命已算凑合,他这两辈子加起来都没骑过马。 时间飞逝,已至夏收时节。 南京周边种小麦的不多,夏粮主要收获油菜籽,比小麦收获时间更早一些。收了油菜籽,晾晒之后赶紧榨油,腾出来的土地灌水种晚稻,榨油剩下的残渣正好可以肥田。 若是种植早稻,则用豆粕来肥田,这些都属于古代“化肥”。 榨油时节,满城飘香,赵瀚都能闻得到。 稍微练出点骑术的赵瀚,不满足于在家里骑马,想带着家人外出去打猎。 他把后妃们叫来,开心道:“油香四溢,麦子也快收获了。这般喜庆时节,一起出门逛逛,去紫金山那边打猎。” 费如兰说道:“可我们不会骑马啊,不如夫君打猎,我跟妹妹们正好野游。” “好啊,好啊,”费如梅颇为兴奋,“很久没去野外耍了,平时在城里转悠都有侍卫跟着。” 盘七妹同样很积极:“哪天出门?我提前准备吃的,最近我又学会了一种糕点。” 柳如是笑道:“不如把田夫人也叫上,她是会骑射打猎的。” 赵瀚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崇祯的妃子和儿女,便说:“把那几个孩子也叫上。” 朱慈烺已经十四岁,如今正在读中学,期末考试竟能考得全校前二十。他读的可是好学校,一大堆尖子生,只能说老朱家的基因不错,因为朱媺娖在女校的成绩也很好。 “拜见陛下!”朱慈烺领着弟弟妹妹前来拜见。 他们以前叫赵瀚叔叔,懂事之后就改口喊陛下,也有可能是田贵妃私底下教导的。 赵瀚点头赞许:“半年多不见,你们都长高了许多,听说学习成绩都不错。好好读书,将来也是可以做官的。你们的父亲,既然千里相托,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多谢陛下!”前朝皇子皇女们连忙谢恩。 朱慈烺是真的懂事了,去年有士子悄悄接触,不待对方说明来意,他当场将其大声喝退。 前朝太子,能有如今的自由,已经算赵瀚非常大度。 众人坐着马车出城,唯独赵匡桓非要骑马。七岁大的孩子,骑着矮马穿街过市,激动得浑身发抖,搞得那些侍卫们心情紧张。 从南京内城的东南方出去,车驾直奔孝陵卫。 那里最初是朱元璋养马狩猎的地方,也曾做过朱元璋的练兵校场,最后一家子都埋在那片区域。 朱元璋、马皇后、朱标,他们三个是一家子,其余嫔妃、皇子和皇女,情感就显得疏远许多了。马皇后死的时候,朱元璋嚎啕大哭,朱标死时同样悲痛万分。 一直到赵瀚占领南京,孝陵卫、玄武湖等区域,才向民间解除禁令。 而今玄武湖周边,兴建大量民居和店铺,玄武湖上也到处是画舫和渔船。至于孝陵卫,一直有片区域,属于大同军的校场,正规师离开南京之后,皇帝亲卫会在校场轮流操练,同时还兼着做养马场。 孝陵卫的养马场,主要是收集到的南方战马,喂养训练一番再送去军队服役。 “叩见陛下!” 几个太监奔来跪拜,他们以前就在此守陵。赵瀚登基之后,驱逐了大部分,但还留着几个太监,给朱元璋、马皇后、朱标扫墓。 赵瀚说道:“既然来了,就去拜拜。” 又是一番行走,终于来到孝陵。 赵瀚带着妻儿给朱元璋上香,念念有词道:“明太祖在天有灵,晚辈赵瀚前来拜祭。君之遗志,自有后人承袭,君亦能含笑九泉矣!” 上香凭吊之后,赵瀚转身对朱慈烺、朱媺娖等人说:“这是你们的先祖,都来上一炷香。” 几个老太监,看着前朝遗孤,在那儿拜祭朱元璋,都缩在角落里悄悄抹泪。 也不知是在哭大明,还是在哭崇祯,又或者是哭他们自己。 (上一章两处错误,一是算银子算错了,二是路易十四的年龄。都已经改正,今后发现数字错误,就不要再笑话了,体育老师很痛心的。) 第479章 【垃圾间谍】 一直等到各地麦子收完,曹逢吉都还没有大动作,甚至没有直接跟田贵妃、皇子皇女接触。 而且,还真开始做生意了,贩卖从北方运来的毛纺织品。 正宗的西北货,在江南还挺畅销。 陕西和甘肃是毛纺织业中心,如今都属于李自成的地盘,看来李自成也在鼓励商业发展,否则陕甘货物不可能轻易运到南京。 陕甘毛纺织品,主要有四种:缄、褐、毡、袭。 三缄其口的缄,毛缄就是羊毛绳。 至于毛褐和毛袭,都属于毛衣。前者做工粗糙,底层民众才穿;后者可理解为羊毛外套,要稍微那么高档一些。 此外,山西属于北方丝织中心:南淞江,北潞安,衣天下。 这句话里的“潞安”,特指山西长治一带,纺织丝绸的原料来自四川阆中。 李自成今年过得很艰苦,想要正常统治又不能再抢。一些州县的流民,去年冬天才被安置开垦,粮食够吃就不错了,想给官吏发工资就得靠商税。 陕甘的毛纺织品,潞安的丝织布匹,还有山陕盐池的盐税,李自成就凭这些来维持统治。 赵瀚颇有些恶趣味,竟把曹逢吉招来问话。 曹逢吉见到官差胆战心惊,自觉没有哪里暴露了,这才硬着头皮被带走。谁知竟被带去见皇帝,他顿时就兴奋起来,既是方便间谍活动,更方便今后在南京做生意。 在曹逢吉的设想当中,最好年内灭掉满清,自己的家人平安自然最好,实在死于乱军之中那也属无奈。 但是,他可以从此不再受控制,在南京娶妻生子做生意,安安稳稳的过富贵日子。 “草民叩见陛下!” 曹逢吉偷瞧皇帝两眼,恭敬无比的跪下磕头。 赵瀚微笑道:“起来,赐座。” “谢陛下。”曹逢吉再次磕头谢恩。 赵瀚让女官拿来毛纺织品:“这些都是你的货物?” 曹逢吉再次忐忑,小心回答:“正是。西北多毛布,江南多棉布。草民将毛布卖到南方,又将棉布卖到西北,从中赚取一些微薄利润。” 赵瀚指着毛褐说:“这种毛衣太粗糙了,不能挨着脖子,一刻钟就被磨出红印子。” 曹逢吉说道:“回禀陛下,毛褐穷人所穿,虽然粗糙难受,而且还重得很,但冬天穿着非常暖和。” 赵瀚又指着毛袭说:“这种毛衣尚可。” 曹逢吉趁机说道:“陛下若是中意,草民让人精选毛料,做成华美暖和的毛氅献给陛下。” “朕不占商贾的便宜,”赵瀚说道,“你多贩卖些这种毛布过来,朕打算亲自设计一种风衣,赏赐给文官武将作为御寒之物。” 风衣是什么衣? 曹逢吉虽然听不明白,但还是激动道:“草民一定不负重托!” 赵瀚又把玩着一根毛缄,说道:“毛绳能不能纺得细一些?用精选毛料,纺织成毛线,越细就越好。” 曹逢吉还是没搞懂,点头回答:“能细,肯定能细。” 赵瀚吩咐道:“细到只有这跟毛绳的两三分,若是能纺出那般细的毛线,你能运来多少,朕就让官府采买多少。” “草民立即派伙计回北方!”曹逢吉大喜,他感觉自己要发财了。 赵瀚对此无所谓,一个细作嘛,除了搞反间计,除了顺藤摸瓜抓捕其他细作,还能利用这人发展北方毛纺织业。让他派人传递消息,提前刺激毛纺织发展,今后统一北方就能摘果子了,还可以通过毛纺织品笼络蒙古牧民。 明朝的西北毛纺织业有很大发展,但碍于羊毛品质,基本难登大雅之堂,也就羊绒还能被富人接受。 不过羊绒产量太低了,而且西北和草原很少养殖山羊! 赵瀚决定大力引导推广,最次的做成毛毡,稍好的做成地毯,再好的做成褐布,更好的做成风衣和毛线。 赵瀚虽然不会打毛衣,但毛线都做出来了,针织毛衣有什么困难? 这并非一件小事,跟政治牵扯极大。 只要能让毛纺织业兴旺,就能发展西北经济,让西北更加安定,还能绑定许多草原牧民。 必须赵瀚亲自出手,否则风衣难以推广。 而若皇帝穿着风衣,在公开场合亮相几次,保证达官贵人争相效仿!皇后穿着针织毛衣,接见几次官员夫人,亲自教那些官太太们织毛衣,顶多一两年就能在南京流行。 继而,渐渐的蔓延全国。 朱元璋就干过许多这种事,他以身作则,凭一己之力,改变中国数百年的品茶习惯。罢设皇家茶园,禁止团茶进贡,改贡廉价散茶,改煮茶为泡茶。由此,中国制茶业大兴,茶叶从富家走向平民。 曹逢吉叩别皇帝,重新来到大街上,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 他一个满清细作,竟然得到皇帝赏识,还亲自给他下订单,说运来多少货物都能吃下。 皇商啊! 曹逢吉猛然生出冲动,想要回去自首,从此成为真正的皇商。可他害怕皇帝震怒,咔嚓掉自己的脑袋,又怕满清细作阴魂不散,半夜里把自己悄悄弄死。 那些鞑子该死,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眼见大好机会却不能抓住,曹逢吉心中对满清深恶痛绝。至于留在辽东的家人,倒是被他刻意忽视了,反正他还年轻得很,肯定能再生一儿半女。 曹逢吉坐着轿子回家,一路都在想法子。 他要把隐藏在南京的细作都找出来,然后再自首请皇帝抓人。如此一来,既能让自己更安全,又能为南京朝廷立下大功。 操作起来并不容易,他虽然自己是细作,但只认识另外两个细作。一个是他手下的伙计,另一个是扬州的晋商,平时也是让伙计去扬州传消息。 唉,慢慢来,急也急不起来。 这可不是二战时期的间谍,距离辽东那么远,就连传递重要消息,都是以月为计量单位,就别提搞更复杂的操作了。 回到住处,曹逢吉记录内容,无非就是大同皇帝要采买那些物资。 这些情报肯定要送出去的,包括南京的粮价,还有各种大型物资调动。另外,见闻舆论也要传递,大到南京什么学术流行,小到南京重臣鸡毛蒜皮的家事——可以通过文会,从士子口中得知。 非常粗糙的间谍技术,只知道记流水账,不知道汇总之后提炼,而且情报系统也简陋无比。 说实话,只要把曹逢吉的上线抓了,严刑拷打就能揪出一大串。 徐颖也正在调查曹逢吉的上线,而且已经有了眉目,盯着传递消息的伙计便可。 没有啥扣人心弦的谍战情节,因为古代间谍还没发展到那种程度。无非通过各种手段,结交关键人物,或是收买,或是策反,再不行就简单的打听消息。 古代官员的保密意识奇差,经常是喝酒聊天,聊着聊着就能套出情报。 当然,密文技术还是有的,否则容易暴露身份。 曹逢吉把情报都写成加密信件,连带着前半个月的情报,一起交给伙计:“拿去扬州,跟别的伙计一起上路。” 这次派伙计北上很正常,皇帝下了订单,曹逢吉要让人准备毛纺织品。 杨一芹就是那个细作伙计,他跟着其他正常伙计出发,还没离开南京就被人盯上。 这货在扬州下船,带着情报来到一处大宅,递上曹逢吉拜帖之后,非常顺利的被放进去。 一个中年汉子跟踪至此,看着杨一芹进宅子,便留在附近等着。等到傍晚,杨一芹还没出来,中年汉子才默默离开。 中年汉子来到客栈,把三掌柜叫进房里,告之那处宅院的具体位置:“重点盯防这家,看看他们都跟谁接触,最好能派人混进他们的商号。” 三掌柜惊讶道:“上头派人严查参商,没想到居然是一个盐商。” 中年汉子说:“参商也要继续查。” 扬州三大商帮,分别是:山陕帮、和徽州帮。 由于赵瀚造反成功,江西和徽州帮都因此获益,把山陕商贾排挤得日暮西山。特别是山陕盐商,专营份额微乎其微,不管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对赵瀚的仇恨,山陕盐商给鞑子当间谍都再正常不过。 此时被盯住的这个山西盐商,还跟名臣王崇古、张四维有些关系,可以算是王、张二人的旁系后代。 张居正去世之后,张四维继任首辅,干的啥事儿不问自知。 张四维、王崇古这对甥舅,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封疆大吏,而且全都出自盐商家庭。当时的御史郜永春,在巡视盐务之后说:“盐法之坏,由势耍横行,大商专利。”就差没有报出张四维、王崇古的身份证号。 即便如此,郜永春还是被张四维逼得辞官。 弘治皇帝盐法改革之后,山陕盐商已经开始衰落。正是张四维这些山西大臣,打着改革盐法的旗号,在万历年间重新洗牌,让山陕盐商再次豪横起来。 对于长期定居扬州的山陕盐商而言,赵瀚断了他们的财路,那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一个月后,徐颖递来调查进展:“扬州的晋商王氏、张氏、范氏,还有陕西商人李氏,这些盐商都有问题。要么给鞑子传消息,要么给李自成传消息。南京这边,有一个姓艾的参商很可疑,但暂时没有抓到什么把柄。陛下,要抓起来审讯吗?” 赵瀚还想看一场扣人心弦的谍战大片,结果调查顺利到出人意料。 古代间谍们,职业技术太粗糙了! 引蛇出洞也没啥收获,无非一堆文人喝酒抱怨,真让他们投靠鞑子,怕是一个个能吓得半死。 实在没劲。 第473章 【江山图画里】 从南方收来的战马,喂养在前湖周边,也就几百匹的样子,而且肩高都不足1米3。 以母马居多,这里也在择优繁殖。 众人来到湖边,养马官立即上前伺候,还牵来二十多匹没怀孕的温顺母马。 赵瀚说道:“各自挑选一匹,不会骑马可以学。” 费如兰、费如梅姐妹俩,各选一匹较矮的。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都捡最矮的骑,只有那位田贵妃挑选矫健骏马。 田秀英见赵瀚的后妃都不会骑马,而周遭会骑马的都是男性侍卫,当即毛遂自荐说:“民女来教各位贵人骑马。” “有劳了。”费如兰微笑回答。 就连跟随赵瀚出门的女官,也都各自挑选马儿。她们听着田秀英的指导,自己摸索着学习,狩猎活动瞬间变成驾校授课。 盘七妹本来就长得矮,也不去瞎掺和,带着宫女把食物摆好。就在湖边草地张开毯子,然后拿出食盒与餐盘,琳琅满目的小吃放在上面。 柳如是的诗词侠气扑面,也常吟诵金戈铁马。 可惜都是纸上谈兵,她小心翼翼爬上马背。即便有侍卫帮着牵缰绳,也还是觉得胆战心惊,双手死死拽着马儿的鬃毛。 屠户之女、御马监掌印、膀大腰圆的女官游居莲,同样是第一次骑马。 这位女杰却怡然不惧,噌的就翻身爬上去。可能是重量太大,马儿不敢造次,发出一声悲鸣之后,乖乖的听从游居莲指挥。 “驾!” 游居莲初次接触战马,只简单看田贵妃操作一遍,就自己骑着马儿狂奔起来。 李香君羡慕道:“游姐姐真是威风!” 李香君只试驾一番,便不去凑热闹,守在旁边等待命令,偶尔跑去盘七妹那里帮忙。 朱慈烺、朱媺娖兄妹俩,也都骑马小心踱步。 “兄长,今日真高兴呢,”朱媺娖笑道,“好久没有出来耍了,虽说在女校也玩得开心,但终归没有出城这般自在。” 朱慈烺说道:“陛下说,等我十六岁之后,就可以去考吏员。有了差事便能赚钱,到时候搬出去住,把你们几个也接来。每旬放假,都可以出城去耍,到时候再给你找个好婆家。” 朱媺娖脸红道:“我才不嫁人呢。” 兄妹俩说话之时,赵匡桓骑着自己的矮马,在草地上撒欢狂奔,把他的侍卫吓得魂飞魄散。 就连赵瀚都没料到,这匹矮马真跑起来,速度居然会那么快。 “殿下慢点,莫要摔着!”侍卫迈开脚步追赶。 赵匡桓笑着呼喊:“不会摔的,不会摔的,这里骑马比家里好玩!” 费如兰见状,也连忙呼喊:“铳儿,快回来!” “来了,来了。”赵匡桓放缓马速,慢慢骑回母亲身边。 费如兰勒令儿子下马,然后拿起马鞭,照着儿子的屁股就是一顿抽,最后告诫道:“小孩子不许骑快马,等你长大以后再说。” 赵匡桓特别委屈,噘着嘴说:“哦。” 没有打疼,费如兰舍不得,主要是当众挨打,这小子觉得很没面子。 赵匡桓揉揉屁股,重新骑到矮马上,慢吞吞接近朱慈烺、朱媺娖,献宝似的说:“朱家哥哥,朱家姐姐,我教你们骑马怎样?我学会很久了,老师都夸我骑得好。” 朱慈烺忍俊不禁:“好啊,你教我们骑马。” 费如兰盯着看了一阵,发现儿子不再策马狂奔,终于放心下来做自己的事情。 费如梅似乎对骑马也没多大兴趣,跑去湖边盘腿坐下:“七妹,今天有甚好吃的?” 盘七妹拿起一块酥糖说:“我刚学会的花生酥。” 费如梅咬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 “我请御厨的尝过,他们都说好吃,我才敢做来给你们吃。”盘七妹坐在旁边看着,好像看别人吃自己做的东西很满足。 费如梅嚼着花生酥叹息:“唉,要是阿芳也在南京,今天一起出来玩就好了。” 赵贞芳跟随丈夫郑森去了湖北,堂堂的国姓爷郑成功,还是按照父亲的意愿,规规矩矩出仕做文官。 郑家那些长辈,似乎对海洋深恶痛绝。他们一个个自己是海盗,却不愿儿孙跟海洋沾边,所有郑氏子弟全部走文官路子。实在不行的,去陆军当兵都可以,反正绝对不能当海军。 如今,郑森已在潜江当知县。 赵贞芳前两个月来信说,她初春时节怀孕了,请哥哥提前御赐一个名字。 “这草地真软,好想躺下睡觉啊。”费如梅摸着青草说。 “那就躺下呗。”盘七妹居然真的躺草地里,翘起二郎腿看着天空,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费如梅左右看看,也笑着躺下,跟盘七妹紧挨着:“晴空万里,太阳也不晒,今天出门的日子选对了。哎呀,这太阳晒着,风儿也吹着,怕是躺着躺着就要睡着。” 赵瀚骑着骏马一路往北疾驰,平日里政务缠身,难得出来放松心情。 这匹在济州岛诞生的印度马瓦里马,被赵瀚取名“追电”,相传此为秦始皇的御马名字。 驻马立于山岗,赵瀚拿出千里镜,正好可以看到玄武湖的景色。 湖上游船与渔船散落,湖边民居与店铺排列。更外围,是收割之后的油菜田,以及大大小小的菜畦,这里种的蔬菜全都供给城中百姓。 将近中午,不少民居升起炊烟,被湖风吹得缭绕飘散。 把千里镜拉近湖边街道,几个菜农从城里归来。他们挑着卖完菜的空担子,一路闲聊说笑,不时朝着湖中画舫指指点点。 有个菜农走向孝陵这边,山脚下有许多新挖的酒窖,在前湖的另一侧用湖水酿酒。 这菜农在酒招子下停步,来回反复,走来走去,终于还是拿出竹筒,掏钱沽了几两新酿的劣酒。 一个孩童蹦蹦跳跳,跑到湖边的酱铺前,可能是某位家庭主妇,在烧菜的时候才发现酱油没了。孩童举起酱油瓶,店铺老板娘问了几句,便用竹提子打酱油。打到一半,又回头朝着铺内说话,似在跟自己的丈夫拌嘴。 又有些十岁左右的孩童,背着书包集体沿湖而来,玄武湖边有个小学,他们都是放学回家的学生。 取消午餐的计划提前了,南方数省之地,只在穷困山区保留午餐。 多数学生在欢笑打闹,追来追去疯跑。 也有热爱学习的,在放学的路上,还抱着书本沿途背诵。 忽然,不管是在欢笑打闹,还是走路背书的学生,都纷纷让开道路,许多孩童还掩着口鼻。 却是进城收粪的农民,推着粪车而来,脸上带着喜悦笑容,那笑容里有对丰收的期望。 渐渐的,湖中渔船也升起炊烟。 他们在船上架起小火炉,煮着简单方便的食物,大部分时间都是下碗面凑合。若有煮饭的,在饭熟之前,还有抽空撒两网。 湖风吹起波纹,太阳照下来波光粼粼。渔网被撒得很圆,一网盖下去,波光顿时散碎成繁星。 “陛下,娘娘们喊吃饭了。”亲卫队长朱由栋提醒。 赵瀚指着远方,扭头笑道:“这可比打猎有趣得多,百看而不厌,惜乎没有张择端。” 朱由栋出身大明宗室,自然听得明白,问道:“陛下,可要找个画师来?” “哪有自己找画师的?天下安定富庶,自有画师出现,”赵瀚勒转马头,挥鞭呼喝,“驾!” 朱由栋挠挠头,也忍不住朝山下看了几眼。 众人已在前湖东畔坐定,除了糕点之外,还准备了米饭和菜肴,只等着赵瀚过来就能动筷。 赵瀚跳下马来,走过去说:“开饭。” 话虽如此,还是等他拿起筷子,大家才敢跟着动筷。 吃饭时,费如兰说道:“夫君若欲打猎,下午便去,我们姐妹在湖边游玩便可。” 赵瀚笑道:“这初夏可不是打猎季节,无非找个由头出来散心。” 费如兰却说:“我打听过了,这附近颇多猎物。且野猪尤其多,就连山顶上的天文台,都时常有野猪去袭扰。” 整个紫金山,都是被南京外城墙圈起来的。上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山上竟然野猪泛滥,这也算是非常难得了。 没办法,孝陵乃大明禁区,老百姓不敢进来,附近的野生动物繁衍了三百年。 也就驻扎孝陵卫的军队,偶尔跑去打些野味。但守陵的军队也所剩无几,很多军户都变成农奴,分在附近的军田耕种——那些大明世袭武将,就连给朱元璋守陵的部队都敢役使私用,都敢想方设法的吃空饷捞银子! 吃过午饭,赵瀚决定去试试,提起燧发铳就跨上骏马。他还笑问:“谁想打猎,便一起去,人多热闹。” “陛下,臣愿随往,以助兴致!”游居莲拍着胸脯说。 “陛下,臣也愿往!”另一个宣教员出身的女官说。 田贵妃觉得是个机会,可以获得皇帝赏识,便说:“陛下,民女以前打过猎。” “那都一起去。”赵瀚说道。 田贵妃选了一匹矫健骏马,她弯腰系上裙摆,踩着马镫便翻上去,那轻巧的身段似在跳舞。 赵瀚赞道:“好身手!给她一把马弓。” 第480章 【黑白无常】 终于有人使用了“仁商”腰牌,非常顺利的见到皇帝。 “拜见陛下!”汪明然恭敬作揖。 赵瀚笑道:“赐座。” 汪明然拱手道:“谢陛下!” 赵瀚捡起桌案上的仁商腰牌,给汪明然抛过去。也不问其觐见缘由,而是说:“听闻阁下有一座不系园,还是当年陈继儒亲自书写园名,如今已是杭州的学术交流中心。” 汪明然笑着回答:“陛下妙语,学术交流中心之说,草民虽然前所未闻,却又一听便知是何意。只不过,草民还没那么大面子,只是偶尔宴请朋友罢了。” “我哪天去西湖,定要到不系园耍耍。”赵瀚说道。 “草民恭候御驾。”汪明然欣喜道。 两人聊天的气氛很随意,汪明然算是立过大功的盐商。徐颖在江苏能快速发展情报系统,汪明然至少出了一半力气,当然,也因此获得大量的食盐专营份额。 不似皇商,胜似皇商! 听听赵瀚的自称就知道,是把汪明然当成自己人了,否则肯定会自称“朕”。 至于不系园,那是一条西湖画舫,僧道名流、琴萧茶酒、美人知己,不知受到多少文人墨客的追捧。同时又规矩颇多,不准带仆从、不准唱大戏、不准喧哗打闹、不准跑来借钱、不准装腔作势、不准繁文缛节……这两年愈发有名,已属江南第一论道交友之地。 君民一番闲聊,赵瀚问起两淮盐业,汪明然都小心详细作答。 终于,赵瀚问道:“说,你这次来有何事情。” 汪明然起身拱手说:“陛下,江苏、安徽两省的大学,迟迟没有敲定校址……”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赵瀚立即打断,“你想在徽州或者扬州建大学?” 汪明然说道:“陛下明鉴。” 赵瀚直接给以明确答复:“安徽的大学,是不可能建在徽州的,那里实在太偏了,你让皖北的学子怎么去读书?” 汪明然说道:“建在安庆也可,徽商愿与安庆、桐城等地士绅,共同出资建造大学,再无偿捐献给朝廷,绝对不会插手学校事务。” “可以,你们发起募捐。”赵瀚一口答应。 嗯? 这么容易? 准备了满肚子说辞的汪明然,突然不知该说啥,当即跪地道:“草民,跪谢君恩!” 安庆虽然没有位于安徽的中心,但位置也比较适中,而且交通还很便利。只是因为争来争去,赵瀚才没有确定,既然绅商们愿意捐款,那就卖个面子给汪明然。 赵瀚忽又说道:“但有一个条件。” “陛下请吩咐。”汪明然连忙应声。 “你们汪家,还有徽州八大姓,以及桐城大族,是不是该分家搬迁了?”赵瀚看似提醒,却更像是威胁。 “这……”汪明然无法代表那么多家族给出答复。 赵瀚让汪明然重新坐下:“朕不愿强迫别人做事,因此只是号召大族自己搬迁。但等来等去,南方各省的大族,只有几家分出子弟搬去北方。河南、山东的疫情,在去年冬天之后,已经平息了很多,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朝廷虽然在组织移民,但都是平民百姓,没有商贾怎成?你们商贾迁徙过去,也能开辟家业啊。” 汪明然硬着头皮说:“陛下,徽州汪氏,愿意分家搬迁。但草民无法代替别的大族做主,请给草民一个月时间,草民一定转达陛下旨意。” “去,”赵瀚挥手说,“在你转达消息之前,可以到扬州走一趟。” “遵旨!” 汪明然躬身退下。 汪明然搞不清楚去扬州干嘛,但他来到地方就明白了。 仅在扬州逗留数日,汪明然就听到街面喧哗起来,他叫来仆从问道:“外头出了何事?” 仆从又是惊慌又是兴奋,说道:“少爷,外头有好多穿军衣的官差,把那些西商(山西、陕西)的宅子围了!” 军衣,就是大同军的帆布制服。 最初只有医疗兵和龙骑兵装备,接着海军士卒也换装,最后所有大同军都换装完毕。当然,穿戴盔甲的兵种,打仗时不穿这种帆布制服。 虽然离经叛道,不符合传统服装规格,但总有追求时尚的去模仿。 如今一些大城市,已有不少年轻人,穿着帆布制服到处溜达。而且他们还自己修改,颜色和局部样式都有调整,看起来比真正的军队制服更有档次。 汪明然此刻已经猜到,这就是皇帝让他来扬州看的东西。 他快步小跑到街上,发现是一些穿着军服的官差,指挥更多普通官差在做事。 而且眼前这些官差的衣服,虽然样式跟军服大同小异,但一水儿的黑色——廉政系统的服装改了,由黑色改为白色。密探的工作服,则全部变成黑色,只在光明正大办事时穿。 “这是什么官差?”汪明然没搞明白。 他虽然曾经协助徐颖建设江南情报系统,但也只是协助而已,不可能掌握核心消息。而且,江南平定之后,汪明然就不准再过问。 就连密探们更换工作服,汪明然都毫不知情。 或者说,就连大部分官员也不知道,因为徐颖的密探,还没公开有过大动作,甚至连秘密机构的正式名称都没定——人们对密探的认知,还停留在背剑士子时代。 几个扬州地方官飞快跑来,其中一人质问道:“你们到底是哪里的差役?为何绕过本地官府抓捕商贾?” 密探首领扫了这些官员一眼,说道:“奉皇命办事,若不是来求情的,就退到一边去。否则全部抓起来,移交都察院审理!” 大同新朝的都察院,不是大明的都察院,它之前的名字叫廉政司! 眼前的扬州地方官员,听到都察院的名字,都忍不住面带恐色。他们查看密探们带来的圣旨,看到皇帝专有的大印,立即躲到旁边不再过问。 这种圣旨属于中旨,是不正规的,是绕开阁部机构的,就连阁臣和尚书都不知道。 地方官们躲在旁边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官员,用口型无声表达:“锦衣卫!” “冤枉啊!” 王家大宅里传来呼喊声,而且喊声越来越近,不多时就被拖到门口。只见男女老少皆有,甚至还在吃奶的婴儿都被带走,剩下许多密探和官差还在继续搜查。 这一整条巷子,属于扬州的富人区,住在此巷的人家非富即贵。 除了王家,还有张家、李家、范家、卢家被查,全部都是一大家子被集体带走。 巷子里的其他富豪,被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甚至不敢出门,只派家仆到街上打听——释奴令颁发之后,虽然全部变成雇佣性质,但大富豪们依旧仆从众多。 汪明然也被吓到了,虽然不知为啥抓人,但足以杀鸡给猴看。 他火速通知其他徽商,转达皇帝的不满,这些徽商又去联络士绅。终于主动到官府报名,每个家族都进行拆分,分出少数旁系往河南、山东移民。 还必须给移民的旁系族人财产,不能光溜溜的去,不能随便打发落魄族人去! 经过这次抓捕行动,徐颖的密探名声大振。 民间还给取了个绰号:黑衣密卫! 黑衣密卫,白衣御史,前者是密探成员,后者是廉政官员。从此之后就齐名了,内外官员都惊惧不安,生怕被黑衣、白衣给找上门,私底下唤作“黑白无常”。 当然,比起大明的锦衣卫,黑衣密探们没那么大权力。 他们只有奉命抓捕权,一旦涉及官员,必须移交给都察院(廉政司),或者是跟都察院共同审理。如果没有圣旨,抓捕平民之后,也要跟地方机构联络。 李邦华私下找到田有年:“陛下复设锦衣卫,是否该劝谏一番?” “劝也没用,”田有年摇头,“更何况,陛下的密探,跟锦衣卫还是有区别的。不能随意抓捕官员,抓了官员也得移交都察院。也不能插手普通案件,只能抓捕细作,抓捕那些通敌卖国之人。” 李邦华叹息:“就怕今后变成锦衣卫啊!大明的锦衣卫,初时也权力不大,可最后却不得不设立东厂来制衡。我总算是知道,财部拨发的银两,每年有那么多去向不明,到底是的用来做什么了!” 黑衣密卫,没有自己的牢房。 这次大规模抓捕,还得借用刑部大牢。 盐商张完学被绑在刑架上,暂时还没有动用酷刑。 徐颖亲自来审理,文质彬彬的样子,一脸的和颜悦色,微笑道:“张先生,老实招供,早说早完事。” 张完学哭嚎道:“大人,草民冤枉啊!” 徐颖还是笑容满面:“杨一芹你认识吗?一个南京的商号伙计。” 张完学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徐颖又说:“老实招供,不会为难你的家人。当然,前提是他们不知情。” “真的?”张完学感觉又有了希望。 徐颖说道:“我也没必要哄你,陛下定了规矩。里通外敌者,只要不是罪大恶极,虽然抄没家产,但罪不及家人。五代以内子孙,不得做专营生意,也不得做官为吏。” 完了! 五代子孙不能做官,不能从事专营生意,还要抄没全部家产,就算不死不坐牢,也要沦为社会最底层。 五代子孙之后,阶级都固化了,又怎么可能翻身? 徐颖笑着说:“还有一种选择,只要你好生配合,在抄没家产之后,可将你的家人移民台湾。虽然还是不能做官,不能做专营生意,但至少能分田耕种,不至于没了营生而饿死。” 张完学带着哭腔说:“他们哪会种地?” “城市平民,移民北方可学着耕种。你的家人移民台湾,就不能学习如何种地?他们生来就更精贵?”徐颖不屑道,“快点招供。招供了死得爽快,不招供想死都难,别逼着我动用酷刑,我实在看不得那种场面。还有,别藏着掖着,这次不止抓你一个。要是你们的口供对不上,自己掂量后果!” “冤……” 张完学还想喊冤,却见一个黑衣官差,慢条斯理的拿着竹签过来。 另一个黑衣官差,手里拿着小瓶子,也不晓得瓶子里装什么,但肯定不是啥好东西。 “我招!”张完学连忙改口。 徐颖却说:“你喊得太慢了,得先上一针提提神。” “啊!” 竹签狠狠扎进指甲缝里,痛得张完学浑身抽搐。这货吓得直接失禁,裤裆里全是尿,哭喊道:“我招,我招……呜呜呜呜!” 第474章 【业余皇室狩猎】 赵瀚的皇帝亲卫当中,骑术精湛之人也就百来个。 其余大部分亲卫,都是负责保护皇帝之后,才来孝陵马场学习骑马,也就能骑着马儿奔跑的水平。 不但精通骑术的少,精通打猎的也几乎没有。 他们得知赵瀚要打猎,提前搜罗十多条猎犬,私底下悄悄进行练习。但他们指挥猎犬的本事,跟赵瀚骑马的本事差不多,至于猎鹰就更玩不转了。 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最业余的皇帝狩猎行动! “汪汪汪!” “喔,喔~~~~” 猎犬不停的吠叫着,侍卫们骑马奔驰呼啸,试图将山林里的猎物惊出来。 折腾好些时候,只蹿出来一只迷路的兔子。 “陛下,有猎物!”侍卫们惊喜大喊,比在战场上杀死几个鞑子还兴奋。 因为鞑子满地都是,山里的猎物却少见。 赵瀚对此哭笑不得,喊道:“谁去猎得此兔?” “我去!” 游居莲打马而出,弯弓扣弦,一箭射去,距离野兔还差三尺远。 田秀英也策马前奔,也不知超常发挥,还是有失水准,箭矢贴着兔子掠过。 那野兔惊慌逃离,终于钻进草丛不见了。 赵瀚赞许道:“好箭法。” 游居莲臊红着脸说:“快四年没摸弓箭了,下回肯定射中。” 田秀英解释道:“民女也有几年没拉弓了。” 侍卫们只能牵着猎犬,重新去山林中寻找野物。进山略深之后,终于容易许多,很快就有一头獐子被赶出。 赵瀚正待拿起燧发铳瞄准,一起跟来的柳如是喊道:“陛下,那是只怀孕母兽!” “果然不是打猎时节。”赵瀚只得把猎枪放下。 大多数野生动物,都是春天交配。就拿獐子来说,冬末初春交配,而今刚收获油菜,即将要收获小麦,这两个月正属于产崽的季节。 任由怀孕的母獐逃走,不多时又赶出一头野猪。 体型不是很大,也就两百斤的样子。 田秀英策马追赶,双手放开缰绳,在起伏不停的马背上,竟将制式马弓拉得七分满,然后在高速奔驰的状态下射出。 呃,又射歪了…… 田秀英顿时大窘,等侍卫把野猪撵回来,她又红着脸驻马拉弓。 咻! 一箭扎在野猪身上,仅仅射穿皮毛,箭矢挂在野猪身上摇摇晃悠。野猪吃痛之下,又被上百人围猎,慌不择路的朝山下逃去。 山下的方向也有侍卫,敲着铜锣驱赶回来。 “砰!” 一声枪响,野猪倒地。 赵瀚放下燧发枪,慢条斯理的重新填装弹药。 “好铳法!” “陛下神射!” 众人顿时欢呼奉承。 那野猪中了一枪一箭,竟然还没死透。倒地仅两三秒钟,再度爬起来逃跑,而且直冲向赵瀚这边。 咻!咻!咻! 田秀英和游居莲,还有另一位女官,不约而同的射出箭矢。由于距离很近,三箭皆中,但那头野猪依旧没死。 亲卫队长朱由栋,害怕皇帝有危险,立即打马奔出,冲锋几步就探出身子,一铁锤猛砸在野猪脑门上。 野猪摇摇晃晃又奔几步,终于倒下去了。 另一个亲卫说道:“陛下,这畜生怕是没死透,可以再补上一枪。” 赵瀚哭笑不得:“再补上一枪,便算是我猎到的?” “哈哈哈!” 众人瞬间哄笑,那拍马屁的侍卫尴尬挠头。 田秀英说道:“陛下,有些猎物皮毛厚实,须得用特制的箭簇,否则射中十箭也不会死。” “原来如此。”赵瀚恍然大悟。 比如清初的皇帝,就有特制狩猎重箭。射杀老虎等猛兽时,箭头并不锋利,反而是椭圆形的铁锥。并不造成穿透伤害,而是造成锤击伤害。 赵瀚今天就是瞎玩,啥都业余得很,连狩猎用箭也没准备。 田秀英好奇道:“陛下手中火铳,为何没有火绳?” 赵瀚解释说:“燧发快铳,火石击发。”随即反问,“你还会用火铳?” 田秀英说道:“用过火绳击发的。” 这位旧朝贵妃,出身于陕西世袭武官家庭。她诞生那年,其父田弘遇已在扬州做千总,是个喜欢结交豪杰的军官,绰号“小孟尝”。 一般被呼为“小孟尝”的官吏,大家可以直接代入宋江。 反正三教九流、江湖草莽,田弘遇啥人都能交朋友。 野史说他把陈圆圆带到北京,试图献给崇祯皇帝,最后辗转落到吴三桂手里,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 因为田贵妃的继母兼音律老师,就是扬州的一个艺伎。 “给她一把燧发铳。”赵瀚说道。 燧发火铳从去年开始量产,今年春天交付第一批,优先给辽东的龙骑兵换装,如今已有五千龙骑兵装备上了。 另外,还打造了三千副胸甲,那是给部分骁骑兵换装的。 李定国去年虽然以少胜多,跟上万满清骑兵对冲,还当场斩获对方的骑兵主将。但是,大同骑兵也损失惨重,因为新组建的骁骑兵,骑战技巧远远不如满清骁骑。 卢象升和赵瀚通信交流,商讨更改骑兵战法,赵瀚建议其中三千骁骑搞墙式冲锋。 现有的骁骑铠甲太重,更换只有一二十斤的胸甲,然后以墙式冲锋跟满清骑兵换命。 墙式冲锋没那么玄乎,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骑兵界的“排队枪毙”。 用一群纪律严明、组织度奇高、骑战技巧不足的士兵,排得密密麻麻,不顾生死往前冲杀,用组织度来弥补个人战斗技巧。这是一种非常拙劣的,但又完全不讲道理的,且非常适合人多底子厚的国家的骑兵战术。 传统骑兵阵型都很稀疏,腾出足够的空间,避开战场障碍物,避开双方倒毙的人尸和马身,遇到己方将领坠马还能去救助。 墙式冲锋搞起来,完全没有什么操作空间,遇到障碍物就多半得摔倒,看到己方将领落地也只能纵马踩上去。它的实战前提是:军队纪律严明,组织度很高,士兵全都不怕死。 传统骑兵部队,如果遇到墙式冲锋,第一反应就是转身逃跑——骑兵没有这么玩命的。 就算敢于对冲,松散骑兵阵型,遇到密集骑兵阵型,那也等于一个被几个打,基本不会有获胜的可能。 但墙式冲锋的缺点也很明显,一旦冲起来,无法变阵、无法绕袭、甚至无法指挥,瞬间失去除了冲锋之外的所有战术能力。 如果双方都采用墙式冲锋,那就只剩一个结果:人仰马翻,战场混乱。就像近距离排队射击,彼此皆死伤惨重! 李定国这种骑兵将领,还有战技高超的骑兵士卒,绝对不可能拿去墙式冲锋。因为无法施展他们的才能,只能缩在骑兵墙里,成为拼死冲杀的一个普通单位。 数量稀缺的印度马瓦里马,也不可能拿去墙式冲锋,因为……浪费! 却说田秀英拿到燧发枪,搞懂如何操作之后,便开始拿猎物来练手。 “砰!” 一声枪响,猎物奔跑,子弹不知飞往何处。 “哈哈哈哈!” 赵瀚被逗得开怀大笑,自己举枪瞄准那只山麋。随着枪声响起,子弹溅起细碎砂石,虽然同样没有命中,但距离猎物只有半尺远。 “驾!” 赵瀚接过侍卫递来的燧发铳,这支已经被上好膛。当即纵马急追,胯下的“追电”神骏无比,赵瀚在高速奔跑的情况下再开一枪。 用燧发枪骑马射击,也该算是骑射本领? 连续两枪射空,侍卫还想将山麋赶回来,赵瀚笑着说:“且让它逃,两枪未中,命不该绝。” 柳如是也要来一把燧发铳,向侍卫请教之后,便朝着树木练习。看她那缩手缩脚的样子,周遭侍卫纷纷让开,生怕一个不小心成了猎物。 “砰!” 一颗子弹飞到天上,柳如是整个身体都在后仰,揉着发麻的手臂兴奋说:“响了,响了!” 赵瀚笑道:“握紧一些,别被火铳把脸撞伤了。” 柳如是连连点头:“夫君放心,妾身会好生习练的。弓箭练不会,气力不够开弓,这火铳却简单得多。” 她有一颗驰骋沙场之心,平时只能想想,如今能骑马开枪已很满足。 狩猎至半下午,只猎到一头野猪、一头獐子,附近山林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 上百侍卫继续去寻猎物,赵瀚和后妃、女官则下马休息,还有一些侍卫站在周边警戒。 赵瀚让女官们散开,甚至柳如是都被请到一旁,只留下田秀英说:“南京有鞑子细作,正在到处收买官员。你和崇祯的子女,若有陌生人来接触,不动声色便可。他们给银子,你就照单全收,悄悄跟我汇报。” 田秀英一惊,随即点头:“民女遵命!” 赵瀚又说:“你那父亲,跟鞑子去了辽东。今后灭掉鞑子,我尽量救回你父亲,你切不可因此隐瞒细作动向。” “是!”田秀英更加吃惊。 田秀英被崇祯封为贵妃,诸妃之首,仅次于皇后。田弘遇自然跟着沾光,官至左都督,大明武将的最高实权职务。 当然,这个所谓实权,只是相对荣誉头衔而言,其实并不能插手军队事务。 李自成在北京的时候,拷饷把田弘遇打得半死。 幸好田弘遇是“小孟尝”,交游广阔,躲到教堂被传教士庇护。满清入京之后,到处寻找大明皇室、宗室,田弘遇身为外戚被满清强征出仕。 特别是听说田贵妃没死,极有可能去了南方,满清更不放田弘遇离开,就连退回辽东时也一并带走。 侯方域的父亲侯恂,同样没死,此刻全在辽东。 满清既然派来细作,必定会接触田秀英和侯方域,也会接触崇祯那些子女。 第481章 【有奶就是娘】 “陛下,请过目。”徐颖奉上审问结果。 赵瀚没有翻看,因为内容太多,他说道:“你捡要紧的讲。” 徐颖概括道:“抓了五家盐商,三家给鞑子送消息,一家给李自成送消息,还有一家给鞑子和李自成都送消息。南京、扬州的参商,除了一家卖高丽参,其余全部卖的是辽参,全部在暗中给鞑子送消息。” “细作倒是挺多。”赵瀚没有愤怒,反而觉得好笑。 徐颖继续说:“有些商贾,连细作都称不上。他们就是打听各种消息,在去外地贩货的时候,顺便给传递出去。有的时候,商路受阻,一两年才传递一次。” 这种属于兼职间谍,不是啥专业人士。 赵瀚问道:“抓住真正的细作了吗?” “没有真正的细作。”徐颖回答。 “没有?”这个回答,让赵瀚颇为意外。 徐颖解释说:“伪清没有锦衣卫,也没有东厂、西厂,他们全靠商贾传递情报。大明还在之时,他们也曾派出细作,收买大明的乞丐、混混。但是,这种收买只在北直隶,就连山东也没有过。” 赵瀚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 连辽东都没占完的满清,就算亲自下场搞间谍战,也只会盯着北直隶,其余各省让商贾传递消息即可。 大明灭亡太快,满清入关太快,黄台吉突然病逝,多尔衮忙着内斗,接着又大举迁徙,哪有时间精力扩大情报系统? 当时的山东、河南,又是瘟疫横行,南下道路都被大同军卡死了。就算有漏网之鱼,村镇百姓,群防群治,外乡人全部登记隔离,商贾不得南下,投亲百姓就地安置落户……鞑子想派间谍过来,都肯定被彻底打乱计划。 甚至有可能部分间谍,被编户分田之后,觉得日子过得不错,便安安心心当农民。 兵荒马乱,瘟疫肆虐,鞑子不可能找间谍的麻烦,只能将其视为失踪人员。 接下来就是满清退守辽东,多尔衮试图恢复情报系统,但他能做的只剩下联络商贾。 徐颖说道:“负责联络之人,从蒙古前往张家口,再由张家口的晋商出手。此次抓捕的商贾,就是被张家口的晋商所蛊惑。由于辽东到山东的通道,被我大同军断绝,即便是南方的参商,也得去张家口购买辽参。曹逢吉手下的伙计杨一芹,被抓住儿子作威胁,是盐商张完学派人干的。” 赵瀚问道:“张完学为何要给鞑子卖命?” 徐颖回答:“一是报复大同朝廷,二是他的家族,在跟鞑子做皮货生意。” 赵瀚又问:“鞑子没在他的商号安插人手?” 徐颖派出的密探,就主要安插在各地商号。或者,直接招募商号伙计,成为收集情报的编外人员。 徐颖却说:“鞑子肯定有在商会安插探子,但没必要在南方安插。臣猜测,鞑子在退守辽东时,留了一些密探在北直隶,用于今后入关劫掠或者攻城。至于南方,曹逢吉就已经是最大的手笔,其余细作都是传递消息的商贾。臣拷问了那些商贾,他们在南方连接头的都没有,必须到北方经商才能把消息传出。” 赵瀚为之了然。 古代情报机构也就这样了,大明的锦衣卫属于另类。 而且,仅限于明代中前期的锦衣卫,甚至可去草原、朝鲜做密探。明末就不行了,鞑子肆虐北直隶,一路抢掠到山东,双方交战两个月,崇祯竟不知清军来了多少人。 赵瀚非常清楚,维护一个情报系统要花多少钱。 去年的情报支出,已经超过皇室用度,总共用去七十多万两。除了给情报人员开工资之外,还在北方大量建立联络点,甚至把触角伸到李自成的地盘(去年密探的抚恤费,也用了不少进去,主要是因瘟疫和战乱而牺牲)。 李自成在干嘛,赵瀚知道得清清楚楚,随时可以策反某些摇摆将领。 辽西走廊,也有徐颖的人,否则去年没那么容易奇袭占领威远台。 “曹逢吉呢?”赵瀚问道。 徐颖回答:“跑了。听说扬州商贾被抓,他当天就跑了,只带了些随身银两。商号,货物,还有存在票号里的银子都没带走。” …… 徐州。 曹逢吉心有余悸的回望南方,自言自语道:“总算逃出来了,还得加快行程,不出几日,必有海捕文书。” 左孝成却说:“曹先生不必着急,肯定没有追兵,也没有什么海捕文书。” “肯定有!”曹逢吉说道,“张完学被抓,杨一芹也被抓,怎么可能不把我们供出来?” 左孝成嘿嘿发笑:“我说不会有,便一定不会有。” “你怎知……”曹逢吉猛然露出惊恐之色,“你是……你是……” 左孝成安抚道:“曹先生莫慌,真要抓你,在南京就抓了。上头说,你还有用处,让我跟随先生一起去张家口。” 曹逢吉如坠冰窟,自己不但早就被盯上,而且还知道自己是从张家口来的。 左孝成诱惑道:“曹先生还记得跟陛下约好的生意吗?” 曹逢吉点头说:“记得。” “这些生意可以照做,”左孝成说道,“曹先生亲自做不成,却能让家族换人来做。等陛下一统江山,毛料生意还会交给先生。” 曹逢吉猛然从地狱升到天堂,当初他的父辈,也是被满清俘虏,不但保住性命,还保住了财货,更借此大赚国难财。 现在又轮到他了,只不过合作对象换人,换成一个更有可能坐天下的皇帝。 钱只会赚得更多! 左孝成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件:“这些消息,可都是机密,拿去进献给鞑子,必然更受其信任。先生可以谎称自己套取重要信息,引起了南京朝廷的怀疑,连夜逃了出来,导致扬州那些商贾被抓。” “好!”曹逢吉吞咽口水,接过信件好生保管。 徐颖把情报机构搞得很大,就以为满清也是如此。随着调查深入,发现满清细作,在南方根本不成气候。 那就没必要慢慢玩了。 因为曹逢吉实在太磨叽,来到南京半年时间,竟还没去接触田贵妃和前朝皇子。如果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估计左孝成跟着逃走时,满清都已经快完蛋了。 只能人为催化,让曹逢吉赶紧逃,左孝成则跟着逃。 逃去张家口,可立即跟蒙古人接触,接下来或许还能打入满清内部。 别看左孝成跟谁,谁就肯定倒霉,但这家伙其实很聪明。毕竟是秀才出身,还能给江西督抚做幕僚,一个傻瓜能获得督抚认可吗? 左孝成到了草原和辽东,肯定能搞出些事情来! 而曹逢吉是范氏子弟,范家属于满清“八大皇商”之首。此人回到张家口,整个范氏都能成为助力,范氏看得清楚该给谁效命。 当然,他们可能会高兴得太早,今后该清洗还是要清洗。 因为张家口那些富商,赚的银子都沾血! 他们给满清提供粮食,支持满清入关劫掠,然后又给满清销赃。每一两银子的背后,都是北直隶和山东无数家庭破碎,都有无尽的冤魂等着伸张正义。 两人一路逃到河南边界,南京朝廷的海捕文书,才终于发往各地官府。 通缉曹逢吉、左孝成,算是给他们官方背书,让多尔衮更加信任这两人。 张家口。 曹逢吉悄悄找到范永斗:“拜见叔父!” 曹逢吉,本名范遇吉。 范永斗就是八大皇商之首,他的孙子,后来在满清做到太仆寺卿,以正三品的官阶,被特别允许穿二品官服。 “你怎回来了?”范永斗惊讶道。 曹逢吉将情况如实相告,说道:“叔父,鞑子肯定不行了,接连吃下许多败仗。这大同皇帝不是崇祯,等南方军粮充足,必定誓师北伐。李自成和鞑子早晚要灭掉,这次是搭上新朝的大好机会!” 范永斗对此毫不怀疑,高兴得摩拳擦掌:“果然是一场大富贵!” 曹逢吉又说:“大同皇帝陛下,让范家继续给鞑子传消息。传得越多越好,越受鞑子信赖越好。还有那个左孝成,得趁机引荐给多尔衮,他在大同皇帝起事之初,就跟大同皇帝是死敌。这样的人,必能获得多尔衮重用,因为大同朝廷的重臣他许多都认识。” “不错,不错。”范永斗点头道。 曹逢吉又说:“南京那边承诺,只要统一天下,还能发给咱们盐业专营牌照。南京朝廷的许多生意,比如茶叶、食盐、铁器,都得专营牌照才能经营。这可是能传给子孙的家业!” 范永斗朝着南方拱手:“陛下真是大度,不计较咱家以前做的事情,今后范家必定世世代代效忠。这事儿不能怠慢,得积极立功。今年草原虽然旱情减轻,但找不到地方买粮,冬天必定饿死更多人。许多蒙古部族,都对鞑子心灰意冷,咱们可以趁机挑拨,甚至说服几个蒙古部族投靠朝廷!” 曹逢吉喜道:“如此功劳,范家必受朝廷重用,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皆可获益!” 第475章 【细作】 也不知哪位卧龙出的主意,满清在南京的第一个收买对象,竟然是翰林院博士钱谦益。 策划收买者,似乎对钱谦益很了解,知道这位老兄贪权爱名,而且私底下对钱财也很热衷。既然如此,钱谦益就肯定心怀不满,毕竟只得个无权无财的“清贵”职务。 而且他们还很小心,从钱谦益的门生故旧下手。 细作伪装成山西来的商贾,在玄武湖边购宅子开商社。又说今年的布料不易进货,一直在南京耽搁下来,整天邀请没做官的士子召开文会。 每次举办文会,都在玄武湖上的画舫。 名妓、美酒、歌舞、诗词……甚至还请士子编撰文集,一切都由那位商贾买单,短短半个多月便混得风生水起。 就连已经在朝做官的文人,也渐渐被邀请前往。 其中就包括“新关学”两位代表人物:金陵大学教授王之良、妇科圣手傅青主。 因为这细作自称山西来的,说起山西也是头头是道。而王之良、傅青主同样籍贯山西,多年未曾归乡,见面就有亲切感,喜欢向细作打听山西近况。 随着名头越来越大,细作终于请来钱谦益。 没有直接进行收买,而是大谈特谈对钱谦益的仰慕。又说,钱牧斋先生有王佐之才,大同新朝百废待兴,应该进内阁制定国策,怎能屈居翰林院皓首穷经呢? 次次见面都拍马屁,把钱谦益拍得飘飘欲仙,竟然真动了转做政务官的心思。 接下来就是借着闲聊瞎打听,随口问些南京朝廷的消息。但凡钱谦益说出外界不知道的事情,又或者分析当下某个政策,细作都会惊叹他眼界高远,然后敬酒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 一来二去,钱谦益与那细作,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 凭借钱谦益的名气,细作吸引来更多读书人! 钱谦益被赵瀚召见,拱手作揖道:“臣参见陛下!” “坐。”赵瀚说道。 钱谦益见徐颖、傅山、王之良也在场,便拱手示意,然后坐在旁边。 赵瀚笑着说:“听闻南京来了个太谷商人,每日不做生意,只是宴请士子,先生也是其座上客?” 钱谦益解释道:“曹小友也谈生意的,正在派人收购布匹运往山西。” 赵瀚指着傅山、王之良:“你们来说。” 王之良说道:“此人确实是太谷口音,但若说得过快,或者醉酒之后,却又夹杂着其他口音。” 钱谦益迷惑道:“商贾行走四方,语音混杂不是常有之事吗?” 傅山冷笑:“此人自称座师为文督学(文翔凤),殊不知晚生的座师也是文督学。他言天启三年,曾得文督学亲授学问,但这年夏天文督学已经致仕归乡了。” 钱谦益愈发感觉不对,下意识辩解道:“或许是春天受教也未可知。二十年前的事情,记错了实属正常。” 傅山说道:“晚生也觉得他记错了,便说那年秋天,晚生与诸士子相邀,上百人给文督学送行。问他是否听过此事?” “他怎回答?”钱谦益问道。 傅山说道:“他并不肯定回答,只说自己夏季回乡奔丧,不知有士子相邀给文督学送行。” 钱谦益说:“他夏季回乡奔丧,那位文督学夏季致仕归乡,他在春季曾得文督学亲授学问。这话没错啊,时间也对得上。” 傅山说道:“文督学在头一年冬天就病倒了,升迁太仆寺少卿都没赴任。一直从头年冬天,卧床到次年夏天,才能打起精神回乡养病。病榻都起不来,怎么给他亲授学问?晚生当时还不确定,又说文督学的哮喘病,在那年复发很严重。他又糊弄过去,却并未反驳。文督学的顽疾,并非哮喘,他连这个都不清楚!” 钱谦益眉头紧皱:“此人是李自成派来的细作?” 傅山说道:“这人肯定长期在山西居住,也肯定在文督学名下考过科举,甚至是被文督学亲授教导过。但天启三年,他绝对不在山西。天启三年之后的事情,也大半是编造的。晚生套过他很多话,此人应该是崇祯二年回的山西,中间许多关于山西的事情对不上号。他说自己随父外出经商,偶尔才回山西一趟,想要弥补自己的失言。晚生又问他别的事情,但总有些事情是他瞎编的!” 钱谦益说道:“或许是爱吹嘘之辈,谎话说多了,自己都相信了。” 徐颖突然出声:“所以傅先生拿不准,便来告之陛下,陛下又令我悄悄查证。” 钱谦益忍不住问:“查得如何?” 徐颖说道:“此人害怕遇到懂行的晋商,就给自己编了个身份,说自己是富商曹三喜的近亲。这次也是奉曹三喜之名,到南边来收购布料。我派人去扬州查验,那里的晋商说,曹三喜最近确实在涉足布料生意。” “那就是没问题?”钱谦益搞不明白。 “问题大了!” 徐颖沉声说:“他要真是曹三喜派来收货的,正事不干,隔三差五举办文会,曹三喜非弄死他不可!” 曹三喜农民出身,因度日艰难,前往辽东闯荡,在辽阳附近的乡下定居。 那里地广人稀,黄台吉鼓励汉民开垦,曹三喜就以自由民的身份开荒种菜。稍有积蓄,又养猪、磨豆腐,然后开始酿高粱酒。 辽东苦寒,高粱酒很好卖,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他种植蔬菜和大豆,开豆腐店磨成豆腐,又用豆腐渣喂猪,猪粪作为肥料种植,这是所谓循环经济。又到处开分号,董事长不负责管理,总经理负责经营,将经营权和所有权剥离,再定期派出审计团队清查,多么先进的商业管理模式啊。 以上,都是曹氏后人宣传的,似乎是因为勤劳致富、超卓经营,诞生了后来把生意做到俄罗斯的大商号。 但用屁股想都知道,一个农民在辽东合法经营能发家? 早就被满清勒索破产了! 真正让曹三喜暴富的,是跟随清军入关劫掠。他向清军提供军需物资,又就地消化清军抢劫的财货,不但能从中赚取横财,在辽东的店铺也能得到清军庇护。 随着多尔衮把军民搬到北直隶,曹三喜在辽东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于是带着巨额财产回到山西开店。他逢人就说自己的艰苦创业史,什么挑着扁担去辽东,半路差点饿死。什么辽东苦寒,最穷的时候跟猪一起睡着取暖。 这货把自己不光彩的创业史撇得干干净净,又在山西太谷修桥铺路,还购买粮食赈济乡民,出钱修缮县学资助士子,名声已经好到了极点。 清军从山西撤出之后,曹三喜又投奔李自成,主动给李自成提供物资,从此获得李自成的青睐。 此次满清派出细作,没有动用“八大皇商”,而是打着曹三喜的招牌,就是觉得此人的名声更“清白”。即便在辽东,都很少有人知道,曹三喜次次都跟随黄台吉入关抢劫。 但是,曹三喜的商业经营模式,还有曹三喜对掌柜、伙计的严格管理,把这个派来南京的细作暴露了。 曹三喜派出的进货负责人,不可能大手大脚办文会! 徐颖说道:“此人不是李自成的细作,因为不像李自成的细作手法。李自成的细作,多为小商人,出手也寒酸得很。这人出手太大方了,倒像是伪清的手笔。李自成在北京拷饷几千万两,许多银子半路被伪清截获,足够他们撒银子在南京办事。” 钱谦益如坠冰窟,背心直冒冷汗。 他有一次喝酒之后,透露过前朝皇室在南京。而且前朝妃子可以自己织布贩卖,皇子皇女能够去学校读书,行动都自由得很,此举古今难得,当今陛下有襟。 “陛下恕罪,臣……真不知此人是细作!” 钱谦益吓得噗通跪地,就差没有磕头如捣蒜了。 赵瀚问道:“你都透露了什么消息?” 钱谦益连忙回忆,无论想起什么,都一股脑儿说出来。 赵瀚微笑安抚:“起来。今后继续与此人接触,给银子你就收下,还可喝酒时抱怨朕几句。伪清在南京的细作,应该不止这一个,咱慢慢的揪出来。收银子给满清做事的……嘿嘿,一个都别想跑!” “臣,遵旨!”钱谦益连忙磕头领命。 赵瀚挥手说:“且退下。” 钱谦益缓缓爬起来,走路时腿都发软,出门之后,才发现背心已经全部汗湿。 察觉到自己的狼狈,钱谦益咬牙切齿道:“奸贼如此害我,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刚回到家,就有老仆递上拜帖:“老爷,曹掌柜邀你今日晚间宴饮。” 傍晚,钱谦益前往玄武湖赴约,在画舫里一边喝酒一边听曲。 细作曹逢吉问道:“牧翁何事唉声叹气?” 钱谦益愤懑道:“前几日听君所言,今日去觐见陛下,想要辞去翰林院职务,到朝廷做一个能管事的官员。我也不奢望做别的,区区五品郎中而已,陛下非但不给官做,还将我呵斥一顿,让我在翰林院老实编书。圣人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钱牧斋修身数十载,德行才华难道只能编书?就不能做官治国平天下?” 曹逢吉连忙给钱谦益添酒,叹息说:“唉,牧翁大才,可怜怀才不遇。家叔(曹三喜)在大顺朝廷颇有门路,牧翁若欲施展本领,不如随晚生去太原。” 钱谦益惊道:“你竟是李自成的说客?” “晚生不才,却也不傻,”曹逢吉笑道,“李自成并非明主,大顺迟早覆灭,晚生给他做说客作甚?” 钱谦益没好气道:“那你还劝我投闯贼?” 曹逢吉说道:“牧翁若是投奔李自成,说不定可以当宰相。到时候,以宰相之身再投南京,不就获得重用了吗?” 钱谦益摇头,带着几分真心抱怨道:“你是不晓得,南京这位陛下,才不管在别处做多大官。就算是大明的内阁首辅,投了他也只能从小官做起。官职爵位,他都捏得紧呢,不似做大事的样子。” 曹逢吉趁机说:“如此行径,确实不足以做大事。” 钱谦益苦笑:“有时候,老夫甚至都想,在这独夫手下做闲职,还不如反了……咳咳,喝酒,喝酒。” 第482章 【大同凌凌漆】 张家口外,察哈尔部。 八岁的阿布奈,刚娶了寡嫂马喀塔为妻。按照伦理关系,他跟以前的寡嫂,也就是现在的妻子,属于不那么正经的姐弟关系。 因为阿布奈是林丹汗的遗腹子,他的生母被黄台吉俘获,母亲做了黄台吉的多罗大福晋(囊囊太后)。自此,黄台吉成为阿布奈的继父,而其寡嫂又是黄台吉的亲生女儿。 稍微再理顺一些,阿布奈娶了继父的女儿、娶了哥哥的遗孀。 他的继父黄台吉,带兵征讨他的亲生父亲。而且前后打了三次,从张家口一直追杀到青海,他的生父林丹汗在逃跑途中病死。 不但如此,他的生父林丹汗,一共有八位福晋。黄台吉自己娶了两个,分给兄长一个,分给堂弟一个,分给儿子一个。 分给堂弟那个,正是阿布奈兄长的生母。 也就是说,黄台吉娶了阿布奈的生母,让堂弟娶了阿布奈兄长的生母,黄台吉又将女儿嫁给阿布奈的兄长,现在这个女儿又改嫁给阿布奈。 另外,阿布奈同母异父的兄弟,传说被顺治戴了绿帽子,简单来说就是叔嫂通奸——顺治抢了兄弟的妻子,也就是那位董鄂妃,还把兄弟给弄死了。当然,只是传说,无法考证。 那么绕了一圈回来,察哈尔部的首领阿布奈,与满清那位顺治皇帝,属于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姐姐,我想吃菜蔬。”阿布奈看着奶制品,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 身为阿布奈曾经的寡嫂、如今的妻子,固伦温庄长公主马喀塔叹息:“想吃菜蔬,便遣人去张家口采买,过几日便能吃到了。今年粮食不够,羊肉等入冬再吃,你先吃这些将就一下。” “哦。” 阿布奈就着茶水,艰难吞咽各种奶制品。 有羊奶做的,也有马奶做的。吃一两顿还好,天天吃简直反胃,阿布奈实在受不了这种饮食。 他今年只有八岁,此前一直住在沈阳,后来又被带去北京,从小跟着生母长大,吃得跟黄台吉其他儿子一样。他的兄长、察哈尔之主额哲,前些年病逝了,如今的察哈尔部不稳,他便被火速扔来迎娶寡嫂。 黄台吉的继子和女儿结为夫妻,共同统治察哈尔部,在多尔衮想来肯定不会出事。 历史上当然出事了,阿布奈长期不去觐见皇帝,被康熙派人抓来削爵软禁。等阿布奈和马喀塔的两个儿子长大,兄弟俩直接起兵叛乱,想要把父亲给救回来。 看着弟弟、丈夫兼小叔子把食物吃完,马喀塔忍不住叹息。 她作为满清的长公主,十二岁就嫁来草原,如今也不过十九岁而已。原配丈夫对她非常不好,毕竟他跟丈夫虽有兄妹名分,但她的父亲,间接杀死了丈夫的父亲,还抢走了丈夫的权位和地盘。 丈夫两年前去世,他们结婚多年,却没生下一儿半女,丈夫甚至都不愿意碰她。 如今这个丈夫,八岁孩童而已,感情虽然很好,但与其说是夫妻,还不如说是姐弟、母子。 由于紧挨着张家口,以前满清得势之时,马喀塔的物质条件还不错。能顿顿吃白米饭和面粉制品,也有蔬菜水果享用,这在草原都属于大贵族待遇。 而现在,满清江河日下,李自成又管控粮食贸易。 从张家口卖出的粮食,大都被满清买走,察哈尔部只能买剩下的。部落里的首领和长老,渐渐都不听话了,还跟长公主马喀塔抢粮,先一步把那些粮食买走。 马喀塔已经三个月没吃蔬菜水果,补充维生素全靠茶叶。 “有汉人商贾来了!” 就在马喀塔望着天空出神之际,远处忽然传来欢呼声。 马喀塔立即翻身上马,侍女一路跟着跑,奔上前方的小土坡,果然看到来了一个商队。 不知何时,八岁的阿布奈也站在她身边,问道:“姐姐,这些汉人商贾会送来果蔬吗?” “问过才知道。”马喀塔回答。 商队由远及近,马喀塔自动无视其余人类,把目光投在左孝成的身上。 多么英俊的男子啊,戴着好看的冠帽,用一根玉簪插着。穿着美丽的丝绸,挺直坐在马背上,是那样的器宇轩昂。 而且还很斯文,不像草原男子,一个个都粗鲁得很。 十九岁的满清长公主,忽然间芳心狂跳,红着脸大胆的看向左孝成。 或许是察觉到异样目光,左孝成也扭头看过来,一眼就锁定马背上的马喀塔——服装更华丽干净,皮肤也比草原女子白净些,在这破地方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定然是哪位蒙古贵女,左孝成怀着结交之心,朝对方报以灿烂微笑。 马喀塔仿佛被那笑容给融化了,随即打马接近,主动攀谈:“你是来我的部落贩卖货物吗?” 左孝成说:“我从江南而来,有上好的苏州货。” 马喀塔说道:“我的部落,还有一些马和羊可以交换。我们需要粮食,如果没有大米和麦子,高粱这些也可以要的。” “我只要羊毛。”左孝成说。 马喀塔回答:“羊毛有很多。” 左孝成说道:“察哈尔部的羊毛,今后都可以卖去张家口。我们在那边有作坊,可以制成毛线、毛毡和毛布,运去更南方卖给汉人。” 马喀塔越看越喜欢,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漂亮,她说:“尊贵的客人,请到我的帐里谈生意。” 两人来到王帐。 十年前,这是蒙古大汗的汗帐。两年前,这是满清察哈尔亲王的王帐。而今,八岁的阿布奈没资格袭爵,只因统治草原的需要,临时封了一个骑都尉。 马喀塔亲自给左孝成倒茶,居然不谈生意,而是问:“贵客是读书人吗?” 左孝成回答:“惭愧,只来得及考上秀才,大明就被闯贼覆灭了。” 马喀塔愈发欢喜:“果然是读书人,我十二岁以前住在盛京(沈阳),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父亲请来汉人先生,教我认得许多字,我还会背汉人的诗词。” 左孝成说道:“难怪你的汉话,说得这般流利。不知令尊是哪位贵人?” 马喀塔说道:“我的父亲,是大清的太宗皇帝。” 黄台吉的女儿? 左孝成顿时惊讶不已,通过范家的情报,他恍然大悟:“原来阁下就是察哈尔亲王妃殿下。” 马喀塔说:“我的丈夫察哈尔亲王已死,我现在不是亲王妃。倒是阁下,堂堂的读书人,怎么亲自到草原做生意呢?”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左孝成模棱两可回答。 马喀塔第一次听到这句话,顿时崇拜道:“先生真有学问!” 左孝成长得英俊吗? 也就模样周正而已,但他皮肤白皙,都三十多岁了,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还有就是读过书,又做了好几年密探,装模作样起来颇有气质。 至于察哈尔草原,那都是些糙汉子。 但凡马喀塔去过张家口,多认识几个纨绔子弟,也不会把左孝成当成大帅哥。 还有就是,马喀塔真的想男人了。十二岁嫁过来,被丈夫长期忽视,甚至是被丈夫仇恨,这些年没碰过什么男人,如今又改嫁给八岁孩童。 她如今踩着少女时代的尾巴,看到中意的男子当然会怀春。 左孝成随口说道:“察哈尔部很缺粮吗?我一路行来,看到许多饥饿牧民。还没来到此地,半路上就被买走大部分粮食。” 马喀塔害怕被误解自己残暴,解释说:“这些年的天气不好,夏天经常旱灾,冬天经常雪灾。旱灾养不了太多牲畜,雪灾会冻死大量牲畜。以前还可以买粮食,现在粮食也不好买。半路跟先生买粮食的那些人,都是察哈尔部的小头领,他们越来越没规矩了。换成以前,整个察哈尔部,不经过我和丈夫允许,其他族人是不准私自交易的。” 马喀塔虽然是满清公主,却没有半点政治头脑。历史上,她亲手养大的丈夫,还有两个亲生儿子,全部在康熙朝卷入叛乱。 这位公主,更像是南方千金小姐,脑子里想的是风花雪月。 马喀塔说道:“我在盛京的时候,曾听过一出戏叫《西厢记》,先生看过这种戏曲吗?” “自然看过。”左孝成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没有勾引满清公主的心思,但满清公主似乎在勾引他。 这个满清公主,在草原上算是大美人,但放在江南只能说还算清秀。 要不要舍身为国? 为了陛下,左孝成决定豁出去了! 曹逢吉已经跑去辽东复命,但暂时不知啥情况,因此左孝成留在张家口,顺便来草原看看啥情况。 没想到第一次出门,就跟满清公主、察哈尔部的女主人对上眼。 当即也不再谈买卖,左孝成问:“女贵人是否学过抚琴?” 马喀塔兴致勃勃的说:“我会拉龙头琴。” 龙头琴就是马头琴,汉人称之为胡琴,或者叫做勺形胡琴。 在民国以前,马头琴很少有马头,而是分为人头、骷髅、鳄鱼头、鳖甲、龙头等等。也有一种马特尔头,形似龙,面似猴,属于镇魔之物。 左孝成说:“在下只会抚汉家之琴,正要请教胡琴弹奏之法。” 马喀塔便让侍女拿来龙头琴,两人认真讨论音乐艺术。 当左孝成练习的时候,马喀塔手把手教学,孤男寡女几乎抱在一起。 想想这女人的身份,左孝成感觉格外刺激,忽然有些享受此次任务,比留在南方有意思多了啊! 第476章 【谍中谍】 玄武湖畔,有一凉亭。 周遭开阔,亦多花草,文人雅士喜欢在此集会。 今日有辩会。 大同皇帝赵瀚的含珠之辩,前因后果,已被人添油加醋传诸天下。加之官府不以言获罪,现在不但结社成风,而且三天两头就有人搞辩论会。 张尔歧来自山东济阳,厌恶科举,谢绝出仕。接连经历十多年的旱灾、蝗灾、兵灾和瘟疫,让张尔歧开始反思如何治世,他的做法是从古礼当中去寻找。 年仅三十多岁,张尔歧已然精通三礼,即《仪礼》、《周礼》、《礼记》。 他在家乡教授私塾,时常有士子慕名拜访。从去年秋天开始,山东各地就在建小学,张尔歧不愿做小学老师,私塾也招不到什么学生,干脆窝在家里闭门读书。 济阳知县慕其才名,亲自拜访讨教。 一番学术交流之下,知县说道:“先生之才,当闻于天下。而今山东凋敝,文风衰微甚矣,何不前往南京传播学问?” 于是,张尔歧就来到南京,寻了个书坊编校的差事。 他还给南京的各个文社投稿,接连发表数篇探讨“礼”的文章。短短半年,名声大噪,同时也被反对者围攻。 此时此刻,张尔歧正在阐述自己的观点:“夫礼,抑人之盛气,抗人之懦情,以就于中。天下之人质之所不便,皆不能安。不安,恐遂为道裂,指礼之物而赞以坦易之辞,以究其说于至深至大至尽之地,所以坚守礼者之心统之一途也……” 大概意思是:礼能抑制人的乖戾之气,能够抵抗人的怯懦之心。天底下的人,搞不清楚礼的本质,因此都不能真正的守礼。不能安分守礼,就有可能道德滑坡,就有可能礼乐崩坏。人们指着礼物(牌坊、纲常、陋俗等)说,礼就是这些东西,很容易做到的。然后去研究纲常礼教,研究贞洁牌坊,用天地至理去包装解释它。如此,大家的守礼之心,就变成循规蹈矩的遵守礼教。 众士子不由点头,就连张尔歧的反对者,都认为这段话说得有水平。 可接下来张尔歧又说:“礼是道的汇集与体现,就算有至仁至善的大道,如果不以礼为教化途径,也不无法传播给天下万民。圣人支持的,就是礼支持的;圣人非议的,就是礼反对的……” “可笑,”当即就有士子打断,“你索性说圣人便是礼算了!” 张尔歧说道:“圣人之所以为圣,皆因其知礼、守礼。因此,圣人非礼,知其礼而守之则为圣。如果诸位也能知礼守礼,则诸位亦能做圣人。这个礼,是真正的礼,而非道德纲常之表象。道德纲常是礼的表现,但不是礼的本身。” 这话无解,因为他自己定义了圣人,堵死反对者的所有反驳途径。 另一个士子说道:“情礼,情礼,礼者无非情也。” 张尔歧摇头说:“情有善恶之分,礼无善恶之别。若有恶情,当以礼抑之。便如我爱慕一女子,然而她已有婚配。此情虽非恶情,然而于礼不合,我便不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事事求情,则道德败坏、天下大乱也。旧朝之时,文官贪污横行,武将暴虐残民,这些都要用礼去约束教化。” 有士子讥笑道:“强词夺理!你刚才举的那些例子,都是欲,而非情。朱子言,存天理,灭人欲。夫妻婚姻、吃饭饱腹,天理也;妻妾成群、大鱼大肉,人欲也。” 张尔歧说:“守礼便是恪守天理,这正是我所说的。” 又有士子问道:“那你说说,寡妇该不该改嫁?我觉得该改嫁,朱子却劝寡妇不要改嫁。朱子是不是圣人?如果是圣人,以你刚才所言,圣人支持的,便是礼支持的,是不是寡妇改嫁也属非礼之举?” 张尔歧说道:“寡妇按礼不应改嫁,但万事皆有权变。而今北方历经战乱,夫丧其妻,妻丧其夫。鳏夫寡妇若能重组家庭,既能互相帮扶,又能兴旺人丁,此人伦大道也。人伦亦是礼。” “哈哈,人伦是情,哪里是什么礼?”那个士子笑道,“鳏夫寡妇结婚,背礼而合情。这说明什么?说明权变之机,当以情为先。无情之礼,便是邪礼,也是歪理!” 张尔歧说:“非也,非也。鳏夫寡妇结婚,此王朝鼎革之权变。若是今后人丁兴旺,寡妇还是不该再嫁。寡妇不嫁,从一而终,便如忠臣良将,对天子从一而终。此三纲五常,万万不可更改。” “放屁,女人也是人。鳏夫可以再娶,寡妇为何不能再嫁?” 有士子狂呼:“寡妇再嫁,天经地义。陛下鼓励寡妇改嫁,此当世明君也。难不成,你还想非议陛下?我看你才是乱臣贼子,定是鞑子派来祸乱舆论的奸细!” 张尔歧也生气了:“休得污蔑于我!陛下鼓励寡妇改嫁,皆因乱世权变,尽快复兴北方!” 双方根本扯不清楚,因为大家对情和礼的定义都不同。 不要觉得吃饱了撑的,这真的属于国家大事,他们想以自己的想法,来构建大同新朝的社会价值观。 另一个时空的张尔歧,由于满清入主中原,观点还变得更加保守。 明末社会,思想风气是割裂的。 一些人极度保守,一些人极度开放,并且开放的人越来越多。 思想开放者,崇尚自我价值,追求男女平等,主张礼让于情。而且学术主流,在追溯先秦诸子,即便恪守程朱理学的人,也都喜欢研究诸子百家的价值,诸子学说的王霸并用也被认同。 历史上,满清入关之后,思想风气急转直下。 人们不追求自我了,也不讲什么男女平等,还认为应该以礼抑情。诸子百家,被排斥诋毁,只认程朱理学,王霸并用改为只尊王道。 而今赵瀚建立新朝,并没有阉割社会思想,反而激起更为复杂多样的学术潮流。 甚至有异类提出:男子可以纳妾,女子为何不能多夫?朝廷应该支持婚姻自由,只要女子有能力,也可以多嫁几个丈夫。 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时代,也是一个群魔乱舞的时代。 满清细作曹逢吉,此刻就跟钱谦益站在旁边,一起听着这些士子辩论情礼。 曹逢吉叹息道:“南京文风繁盛,真真远超北地啊!” 钱谦益说道:“当今陛下,虽然刚愎自用,但不插手学术之争,这一点也是极好的。只不过太混乱了,各地学说上百种,且颇多妖诡之论。如此不利于朝廷统治,陛下应该稍加约束才对。” 曹逢吉问道:“牧翁认为大同朝廷能长久吗?” “自然长久,”钱谦益笑道,“难道西北的闯贼、辽东的鞑子还能得天下?” 曹逢吉点头说:“晚生亦做此想。” 钱谦益忽又抱怨:“新朝鼎盛,吾辈却只能旁观。如此境况,为之奈何?可惜,可惜啊。” 曹逢吉趁机说道:“牧翁门生故吏无数,何不也结一文社,宣教自己的学问?内阁那位李阁老(李邦华),听说族中子弟,在朝在军都颇有势力。如此权臣,一家独大,迟早为陛下所忌。此人若是倒台,似牧翁这般民间遗贤,肯定会被陛下重用的。” 这位细作,竟想在南京挑起党争。 钱谦益颇为意动的样子,复又叹息:“新朝不似旧朝,以我的名声,也不能一呼百应。以前的复社,多有富商、士子捐资,现在我哪有财力搞出大动静?” 曹逢吉说道:“晚生不才,手里有些银子,愿助牧翁一臂之力。” 钱谦益没有直接答应,反而质问道:“你是李自成派来的细作?” 曹逢吉一怔,随即笑道:“牧翁好眼力。” 钱谦益说道:“李自成不可能成事的,不过嘛,他若想给我送银子,我也可以帮他做点事。唉,这辈子不能身居高位,也只能弄点钱颐养天年了。” 曹逢吉毫不怀疑,因为这种操作很正常,崇祯手底下有一大堆类似之人。 曹逢吉此次南下的任务,不是引诱哪个投敌,因为那明显不现实。他的任务是收买官员和士子,套取各种情报信息,最好是能把南京朝廷搞乱,让赵瀚猜忌那些能办事的重臣。 二人不再多言,各自分别回家。 待到下午时分,左孝成来到曹逢吉家中:“曹掌柜,人已经联络到了,但这人胸无大志,也没有什么本事。” “不急,慢慢来。”曹逢吉微笑道。 左孝成摊摊手:“曹掌柜,那个……在下的手头有些紧。” 曹逢吉面带和善笑容,让人取来五两银子,塞到左孝成手里说:“给我办事,银子有的是,今后还有重赏。” 左孝成接触的是前朝驸马之孙,也就是把朱慈烺、朱媺娖带来南京那位驸马。他的家人,在次年春天,也被接来南京定居了。 曹逢吉打算搞大明皇子复辟的把戏,不求成功,只求捣乱,把一些南京重臣牵扯进去最好。 至于左孝成,是他举办文会时认识的,也是第一个被他收买的。 底细都查清楚了,大明江西秀才。赵瀚的地盘只有一个镇的时候,左孝成就帮着官府镇压,前后投靠好几个总督、巡抚、知府、总兵。 而今,左孝成彻底落魄,在南京整日游荡,靠给人做文化帮闲谋生。 并且左孝成还好赌,南京的赌场早已被取缔,但总有私下聚赌的法外之徒。 落魄,好赌,还跟大同皇帝有仇,岂非轻轻松松就能收买? 左孝成拿着银子直奔秦淮河,兴致勃勃请人喝花酒。关上门之后,却对一起喝花酒的人说:“这细作异想天开,居然想怂恿前朝驸马,带着前朝的太子复辟,还想把朝中大臣的子女牵扯进去。出手倒是大方,次次办事都给银子。” 同桌之人吩咐道:“他让做什么,你就尽量做好。事败之后,能跟他一起逃回辽东就更好。” 左孝成顿时急了:“别啊,辽东苦寒,鞑子遍地,这不是让我去死吗?” 同桌之人说道:“上头有令,要在辽东发展细作。并非普通探子,而是能跟鞑子贵人说上话的。你那外室所生子女,我们会好好照顾,今后考试做官肯定加分。你要是能从辽东活着回来,全家每人三十亩上田作为奖赏。放心,鞑子对细作很好,你去了辽东也能吃香喝辣。若是被大同军俘虏,可以报出身份,把你接回来便是。” 左孝成无奈答应:“行,就去辽东走走。” 第483章 【广西兵的难处】 策反蒙古部落,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当年努尔哈赤和黄台吉,两代人不断威逼利诱,才一点点的蚕食拉拢草原各部。 努尔哈赤刚开始对辽西平原下手,林丹汗就立即带兵征讨,把满清打得进献公主和亲。然后悄悄离间各部,不停的给予好处,私底下跟蒙古部落眉来眼去。 林丹汗得知消息,就严惩与满清勾结的部落。 但林丹汗越是严惩,便有越多部落倒向满清。发展到最后,林丹汗统治的外围部落,一个接一个投入满清怀抱。 于是,拥有“四十万”铁骑的林丹汗,被只有“三万”军队的满清,从张家口外一路追杀至青海。 仔细研究这段历史,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后金那帮鞑子真能生女儿! 这个部落嫁一个,那个部落嫁一个,通过联姻把蒙古部落绑得死死的。有时候,联姻了都还要打,杀死女儿的丈夫,换一个部落联姻便是。或者杀死女儿的丈夫,把女儿改嫁给亡夫的兄弟、侄子、外甥。 八岁的阿布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他觉得汉地来的这位先生,非常和蔼可亲。给他讲关于父汗(林丹汗)的故事,还有南方的许多趣事,竟渐渐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父爱。 此外,左孝成开始接触察哈尔部的大小首领。 他基本已经确定,只要大同军占领张家口,再通过粮食绑定察哈尔部,承诺帮助察哈尔部应付满清的报复,这些紧挨着汉地的蒙古人必定造反! 察哈尔部跟满清有世仇,而且被归附满清的其他部落联手排挤。 因为他们曾是蒙古大汗的直属部落,他们占据丰美的草场,他们享有互市贸易的便利。其他部落,必须防止察哈尔部壮大,满清也必须防止察哈尔部复兴。 他们心怀怨恨,恨满清杀死他们的亲人,恨满清剥夺他们的草场,恨满清干涉他们与汉人的贸易。 而今,从汉地运来的粮食本就不多,满清还要提前买走绝大多数。 察哈尔部每饿死一个牧民,他们对满清的恨意就加重一分。 左孝成目前的任务,就是理顺察哈尔部的关系,搞明白哪些是忠于满清的。等到大同军占领张家口那天,就能瓜熟蒂落,策动整个察哈尔部造反! 左孝成在草原跟满清公主打得火热,广西大同军也再次发起攻势。 …… 经过数年蚕食,不断的剿灭叛乱,大同军已经占领三分之二个广西,并且拥有广西80适合耕作的土地。剩下未收复的,皆多山而难行,土地相对贫瘠。 今年旱情最严重的是湖南,其次要数河南和北直隶。 山西、山东、安徽、江苏、江西、广东,这几个省份只有局部大旱。 “崇祯大旱”似乎彻底缓过来,就连旱情最严重的省份,放在前些年也不算什么。 四川大丰收,湖北大丰收! 跟前几年相比,广西今年也能称得上大丰收。 赵瀚治下的广西百姓,无论哪个民族,都分到了土地。一些深山里的瑶族和壮族,在请示赵瀚之后,允许他们继续集体耕作。但是,一要明确土地所有权,二要给他们传授先进农业技术。 今年的玉米收获之后,广西汉族、壮族、瑶族、苗族百姓,全部都高兴得发狂。 没有苛捐杂税,田赋相对较轻,剩下的粮食都是自己的。他们能够保证每天吃两顿,一直吃到明年也不饿肚子。 夏粮大丰收之后,广西百姓的积极性,变得空前高昂起来。 听说大同军征募民夫,各族百姓踊跃报名,各族农兵也申请参战。 南宁府城。 丁家盛的新编第十三师正在誓师,这支部队的构成极为复杂,汉族士兵(含客家人)只占55,剩下30都是壮族俍兵,其余则为瑶族和苗族士兵。 此外,还有来自各族的农兵、民夫,正在那里聆听丁家盛的发言。 虽然离得太远听不清,但一个个都精神振奋,因为此战目标是扫平广西残余势力。 丁家盛率领第十三师,从南宁出发,先要攻占整个南宁府,继而攻打太平府、思明府、龙州、思陵州、凭祥州。 刘新宇率领第十师,从沂城出发,先要攻占思恩府,继而攻打田州、泗城州、安隆司、上林司、镇安府、归顺州。 兵部有令,不要再磨磨蹭蹭,一战而定广西全境。 剩下的土司残余势力和贼寇,留给农兵慢慢剿灭,新任知县的重要职责就是剿匪。 占领广西之后,立即对云南施压,令云南伪朝无法支援贵州,因为四川两个师即将攻打贵州! “出征!” 丁家盛拔剑高呼。 这位贫寒士子出身的军人,在村里捡到一本《大同集》,就敢带着饥民造反起义,打下县城还学着赵瀚编户分田。 他做了好几年的军中宣教官,也算战斗经验丰富,今年终于转为指挥官,而且直接担任第十三师师长。 大军开拔,加上民夫,足有五万人。 士卒和农兵沿着郁江(邕江)前进,江中有大量船只运输辎重,江边也有许多民夫推着独轮车。 岑勉穿着壮族服装,推起小车直想唱歌。 岑姓的原意为“砧板”,那是峒主的姓氏,于是整个村寨都跟着姓岑。 岑勉以前帮着峒主打仗,跟大同军作战整整半年。现在想想,他觉得真是不应该,大同军都是好人啊,皇帝陛下也是好人,又给分田落户,赋税也算不高,还组织大家一起挖渠。 今年家里,收了两千斤苞谷(玉米),给官府交粮之后也够吃的。 更何况,接下来还要种番薯,又能收好多好多粮食。 大冬天用番薯和苞谷煮粥,那味道可绝了,若能加些米进去,简直给做神仙也不干。 刚收苞谷那一阵子,岑勉全家为了庆祝,连续好几日每天吃三顿。 他觉得太过奢侈,有种浪费粮食的罪恶感。家人也觉得不行,于是又改吃两顿,现在想来还有些怀念呢。 “岑二哥,你家妹子今年能嫁不?”后面的侬昆问道。 岑勉笑着回头:“今年喜庆,是该成亲了,你家准备好没?” 侬昆高兴道:“都准备好了,两只鸡,十捆柴,一百斤苞谷,一头大肥猪。风光?没有亏待妹子?” “没有亏待,好得很,好得很,”岑勉乐得合不拢嘴,“妹子出嫁的时候,让她带着一只羊过去。母羊,能生崽,过几年给你家生好多。” 侬昆笑道:“顶好,顶好!” 岑勉又告诫道:“打起仗来,你要当心些。莫让我妹子还没出嫁,就做了望门的寡妇。” 侬昆笑道:“大同军打仗厉害,不怕的。等这次回去,我就报名当农兵,说不定过几年也能做大同军。到时候立下军功,还能赏赐土地,田土多得种苞谷都种不过来。” 广西百姓能过上好日子,除了政策优渥之外,也是因为连年天灾和战乱,导致大量人口损失。 只要干翻了土司,每个百姓都能分足田产。 而且,广西是最早引种玉米和红薯的省份之一。早在万历年间,玉米、红薯就大量种植,大同军来了以后,只是加速了农作物的推广。 这么说,广西收获的夏粮,60以上属于玉米。 就连此次出征的军粮,玉米都占了一半。 还有就是,组织百姓兴建引水渠。以村为单位,村民自带干粮、自备工具,分段修建引水渠灌溉庄稼。 只要有人组织,水利设施再艰难都能建好。 历史上,南明将领杨义,跑到防城港自立为王,这都没忘了兴修水利。他组织百姓开凿运河,全长24里,清军杀来时,只剩最后一里没凿通……从此一直没凿通,留下被人呼为“皇帝沟”的遗迹。 岑勉、侬昆随着大军前进,两天之后,抵达郁江的分叉口。 主流叫做右江,支流叫做左江。他们这次要走左江,前去攻打新宁州(扶绥)。右江岸边的那龙寨,早已被大同军攻下,留了五百士卒驻守,防止隆安县的敌军杀来。 沿着左江只前进半日,先头部队就回来禀报。 一匹快马沿江奔来,行至丁家盛面前:“将军,得知我军大举出征,新宁州敌军弃城而逃,全部钻进了西面大山当中。” 敌军弃城的消息,并未让丁家盛高兴,反而让他头疼不已。 城市多好攻打啊,最烦的就是钻山沟,广西这边到处是山,进山征讨又得旷日持久。 几年时间,大同军只拿下三分之二个广西,就是因为敌人动辄进山打游击! 丁家盛当即下令:“大军移驻新宁州城,分兵三千、农兵三千、民夫五千,把新宁州东边的迁隆寨拿下。” 迁隆寨,也在山沟里。 广西这边打得热闹,却基本没再打大仗,一年四季都在进山围剿。 兵部那些文官,也不知道自己来看地形。一天到晚,只知道催催催,还说今年拿下广西全境。这他娘的,剩下的地盘全是山路,能在今年搞定才算见鬼了。 第477章 【世态心思】 冉在靖这两年很快活,但同时又不怎么快活。 他爷爷是大明驸马,崇祯皇帝是他表哥。但说实话很没意思,家里毫无实权,想贪银子都无处下手。 历史上,李自成在北京拷饷,把驸马爷打得半死,竟然找不到什么银两。 冉在靖被接来南京之后,简直如鱼得水。在北京时,他在勋贵中属于小角色。可到了南京,身为崇祯的表弟,竟有好多纨绔主动找他玩耍。 平时的高端场所消费,根本不用冉在靖自己掏钱。 他存在的价值,就是陪这群纨绔找乐子。专业简直太对口了,斗鸡走狗、提笼架鸟、花酒茶围、叹词唱曲……冉在靖可谓样样精通! 偶尔讲些大明的宫闱趣事,讲述北京勋贵的娱乐活动。随便他怎么瞎编,南京这群土包子,都围在他身边仔细聆听,讲到精彩处还发出阵阵惊叹。 可惜啊,再多故事见闻,都有讲完的那一天。 南京的纨绔子弟,渐渐对他失去新鲜感,变成可有无可的存在,很多时候耍乐都不再带上他。 今天终于有个冤大头,请他去勾栏喝花酒,睡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家。 “你又去哪里鬼混了?” 刚从院子里穿过,冉在靖就听到祖父的声音。 冉在靖也没当回事儿,嬉皮笑脸回答:“回祖父的话,昨夜喝得太晚,在一好友家中歇息。” 冉兴让冷哼道:“又是那帮狐朋狗友!” “只是一起玩耍罢了。”冉在靖辩解道。 冉兴让突然叹息道:“唉,有你们父子,我是哪辈子作孽啊!” 虽然徐颖的细作,把驸马一家接来南京。但公主(万历之女)半路病死了,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和长孙,定居南京之后全都不务正业。 这对父子,还在秦淮河打茶围遇到过。 当时他们各自去青楼寻欢,欲见名妓而不可得,两帮人被安排在一起喝茶。父子俩迎面撞上,大眼瞪小眼,又不便相认,便各自称呼“先生”。 冉兴让把孙子叫进书房,说道:“我拉下这张老脸,托关系给你寻了个营生。钦天院物理馆,缺一个库房小厮。虽不是吏员,但若做得好了,也能升迁为吏。更难得的是,这差事清闲得很,只要能识文断字即刻。你平时做事之余,也可多读点书。升做吏员须得考核,一考大同理论,二考物理馆的规章制度。” 冉在靖顿时急了:“吏都不是?想做吏还得升迁?那岂非官府杂役!祖父,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旧朝宗室,传出去脸往哪儿搁啊!” “你还要脸?”冉兴让怒不可遏,“你们父子的大名,在秦淮河都传遍了!老夫硬着头皮请人帮忙,本来是能够安排吏员差事的。人家一听说是你,死活都不愿帮忙。老夫苦苦相求,才答应让你先做杂役!三个月,只要你不旷工,不胡乱生事,便能转为吏员!” 冉在靖不耐烦道:“爹也没正经营生,让他去做杂役。” “你再说一遍!”冉兴让气得浑身发抖。 冉在靖当然不敢忤逆,低头敷衍道:“行行行,我便去做几天。” 几天之后,冉在靖被炒鱿鱼,原因是无故迟到早退,而且还顶撞库房主管,当众骂了主管的祖宗十八代。 他也不敢回家,被左良成引荐给曹逢吉,一连三天带他去画舫游玩。 冉在靖乐不思蜀,某日说道:“曹掌柜这日子快活,便换神仙也不做。” 曹逢吉笑道:“我叔父是山西巨贾,此次来南方办事,自有伙计听从安排。至于我本人嘛,多多结交士绅名流,跟南京的官员搞好关系。这官面上有熟人,生意不就好做了吗?” “曹掌柜真是富贵命,整日吃喝玩乐也算办正事。”冉在靖羡慕道。 曹逢吉说道:“阁下也是富贵命啊,前朝勋贵,何其威风。我听说,崇祯爷还是阁下的表兄?” 冉在靖连连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说起来就来气。我算甚富贵命?祖父拉下脸去求人,竟只找到个官府杂役的差事。当今陛下也是小气,既然能容旧朝宗室,为何不赐下体面宅院,在官府给些个闲差挂着,每月再送些银两做例钱?” 曹逢吉附和道:“便该这样。” “喝酒,喝酒!”冉在靖越想越气。 曹逢吉又感慨道:“退回去几年,阁下是宗室勋贵,而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如今三生有幸,也能与阁下这般贵人把酒言欢。” “我算哪门子贵人?不算,不算。”冉在靖心里其实很高兴,终于有人认可他的身份了。 一个使劲捧,一个飘飘然,喝到后面,冉在靖已把曹逢吉视作知己。 终于,曹逢吉随口问道:“听说,当初是令祖父,把大明的皇子皇女送到南京。这真是一桩大功劳啊!” 冉在靖愈发愤懑:“当今这位陛下,刻薄寡恩得很。我祖父再大的功劳,也不过赏了几十两银子,赐下的宅院也寒酸得很。我家那么多口人,房子根本住不下!还不按月给俸禄,平日生计,都得自己去挣。以前在北京,那都是有俸禄的!” 曹逢吉见冉在靖喝得已经醉了,便问道:“当初护送皇子南下,除了令祖父之外,还有哪位旧朝忠臣?” “这世道哪有什么忠臣,都是……”冉在靖想起个人,蓦地讥讽道,“忠臣倒有一个,当时借口祭祖,太监、侍卫护送出京。半道诈称闯贼杀来,太监侍卫吓得作鸟兽散。有个红盔侍卫,竟然没有逃跑,尽忠职守保护皇子。此人如今也在南京,还做了巡警队长。你说他傻不傻,自己的月俸没几个,还要养活家人,居然每月给皇子皇女买糕点孝敬。” 曹逢吉眼睛一亮,又解锁了新人物,忙说道:“此忠臣义士也,可惜不能一见!” 冉在靖笑道:“见他还不简单?天天带队巡逻,大街上就能见到。他可是堂堂的红盔将军,是大明皇帝的侍卫,来了南京只能做捕快。” 捕快好啊! 曹逢吉愈发高兴。 他继续打听消息,得知此人名叫周应元,隔日便去暗中调查情况。 很快就发现,冉在靖的消息滞后了。周应元不是什么巡警队长,早就已经升职了,协管整个鞍辔坊的治安——大概相当于公安分局的副局长。 曹逢吉便托冉在靖引荐拜会,说了一些仰慕的话,又说自己怀念旧朝,喜欢跟大明的忠臣义士结交。 周应元却黑着脸说:“什么新朝旧朝,如今只有一个大同朝廷。你这厮莫要胡言乱语,害了崇祯爷的子女。你老实做你的生意,今后不得到处拜见,否则便抓起来当做奸细论处!” 曹逢吉连忙赔笑,又神情凄苦道:“周将军切勿动怒,草民只是……唉!草民也是秀才出身,有功名者,哪个不沐浴皇恩?国朝养士三百年,我等士子却不能报答君恩。而今崇祯陛下已不在了,鄙人又恰巧来南京做生意。实在是……实在是忍不住,想见一见大明的皇室贵胄。可又不敢冒昧,怕给皇子皇女惹来灾祸,只能跟将军这样的忠臣结交。” 周应元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不禁感触良多,当即松缓语气说:“你有这个心便好,已属不易,并非那种忘恩负义之辈。但也须当谨记,当今圣明天子,待旧朝皇室不薄,皇子皇女皆能读书,成年之后还能科举做官。你若真的忠于崇祯爷,就不要再去打扰大明血脉。若知子女能有这般待遇,陛下想必也能含笑九泉。” “周将军说得是。”曹逢吉不敢多言。 煽动叛乱这种事,并非一朝一夕,他有的是时间筹划。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最好拖到满清被灭了才好。 曹逢吉喜欢南京生活,比辽东和山西舒服多了。 他确实是山西人,但并非曹三喜的侄子,而是“八大皇商”的范氏子弟。 他们全家都在张家口一带做生意,随着北直隶人烟稀少,家族生意也不好做了。满清撤回辽东,连带着“八大皇商”的一些家属也掳走,如今全在沈阳城里做人质。 卖国归卖国,赚钱归赚钱,鞑子眼看不行了,既然不能换得荣华富贵,谁特么又愿意当狗卖命? 有时候,曹逢吉甚至会想,干脆辽东的妻儿都不要了,直接投了南京的大同朝廷算球。 可来南京当细作的,并非只有曹逢吉一人。 究竟有多少,曹逢吉也不清楚,更不知道藏在那里。他怕自己反水之后,不但妻儿没了,自己也会被灭口。 曹逢吉如今一半的精力在当间谍,另一半精力在疯狂造人。他从北方带来的侍女,收在房中夜夜折腾,只求能早日生个儿子出来。 有了子嗣,便能传香火。 到时候事有不济,直接带着幼子自首,请求大同皇帝的庇佑。 见识过了南京繁华,见识过了南方商贾的生存环境,曹逢吉很想在南京规规矩矩做生意。 第478章 【情报】 费如兰在屋里摇着纺车,一板一眼认真纺纱。 她曾问李邦华,历代皇后谁最贤明。李邦华回答,若论及自古贤后,莫过于前朝开国时的马皇后。 费如兰又问,马皇后有过哪些言行,李邦华便说了许多事迹。比如在宫里纺纱织布,便是马皇后的举措,而朱元璋每年都要春耕,他们以身作则来劝导农桑。 初学纺纱,动作还不利索,费如兰的速度很慢,偶尔还要埋头仔细查看。 坐她对面的是刘氏,同样在纺纱,速度却快上许多。 费如兰由衷赞叹道:“徐夫人真是贤惠,纺纱纺得这般好,家中事务怕也料理得妥妥当当。” 刘氏忙说:“娘娘万金之躯,亲手纺织棉纱,才是真正的贤良淑德。” 请教一些纺织技巧,费如兰又问:“徐夫人的脂粉从哪买的?闻起来颇为清幽雅致。” 刘氏回答道:“兰秀阁,老字号了。” “下次我也让人采买一些。”费如兰笑着说。 身为皇后的一大职责,便是召见大臣之妻,安抚大臣家中的女眷。 刘氏虽然已经见过皇后几次,但每次见面都心中忐忑。她原本只是乡下秀才之妻,丈夫还好嫖好赌,甚至嫖资不够被扣下,通知她带着银子去妓院赎人。 当时感觉暗无天日,生活完全没有盼头。 谁知丈夫突然被歹人打死,她被丈夫的好友接去照料。初时也没有非分之想,毕竟自己只是个寡妇,而且年龄还比徐颖更大。徐颖又生得英俊,满腹才华,还懂得做生意赚钱。 她只能悄悄的暗恋,即便只是暗恋,也常自责不守妇道,觉得寡妇不该存有如此念头。 但那种情感真的难以压制,徐颖越是恪守礼节,越是对他照顾有加,她暗恋的情愫就愈发强烈。整天满脑子都是徐颖的模样,徐颖出门稍微晚些回来,她都担心是否遭遇不测,甚至有一天做梦,还梦到她跟徐颖做羞人之事。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终究还是逾越了礼教。 刘氏觉得自己很幸福,虽然没有办婚礼,只在官府报备结婚,领婚书落籍为一家人。但小日子平平淡淡,夫妻恩爱异常,已经比从前好了无数倍。 直到赵天王占了江西全省,徐颖突然说:“我是赵总镇的人,要去扬州公干。可能一年能回家一次,有劳夫人操持家中,把两个孩子照料好。” 刘氏当时也没多想,毕竟投靠赵天王的很多,以为丈夫只是其中一个。 可赵天王在南京登基做了皇帝,徐颖也把全家接来。原来丈夫的身份是假的,还有父母和兄弟,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公婆。 即便如此,刘氏还没搞明白情况,因为丈夫实在太低调,在南京朝廷的存在感很低。 直至皇后邀请她吃饭,和蔼可亲的跟她拉家常! 那次刘氏受到极大的冲击,好几天都没回过神来。渐渐的,她又认识了其他大臣的妻室,偶尔也相约出来逛街闲聚。 最有趣的,是张铁牛的妻子,一个身体健硕的改嫁寡妇。 听说刚刚打下黄家镇,陛下给将士分配老婆。张将军当时也没啥追求,只想讨个会生养的过日子,一眼就相中了现在的发妻——因为屁股大好生养。 果然好生养,一口气生了四个娃。 现在却见面就吵架,张铁牛嫌妻子不好看,而且没读过书,性格又蛮横霸道。如今带兵驻扎在北方,张铁牛也不把妻子接去,只让她在家里照顾孩子。 前段时间,其妻还到皇后面前哭诉。说丈夫飞黄腾达,嫌弃糟糠之妻,去了北方之后,半年才写信回家,肯定在外面养了小的。 每次大家相约逛街,都是张铁牛的妻子负责砍价,因为几十文钱而争得面红耳赤。 刚开始刘氏觉得很丢脸,渐渐就习惯了,只要有这个婆娘在场,大家总是笑得特别开心。 …… 刘氏在屋里跟皇后纺纱,她丈夫却在院子里,跟皇帝坐着聊公务。 徐颖吃着盘七妹端来的糕点说:“曹逢吉在南京建的商号,伙计有三成是山西太谷人,剩下都是在南京本地招聘的。刚开始,咱们去调查那些山西伙计,派了许多密探去接触,但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们真以为自己是来南方做生意。” 赵瀚问道:“细作是本地人?” 徐颖说道:“算半个本地人。这厮祖籍南京,常年跟着东家在扬州做生意,灶户起义时他的东家被杀。他听说南京被陛下治理得很安定富庶,就逃回来登记落户,寻了一个商号跑腿的差事。” “他怎么被查出来的?”赵瀚问道。 徐颖说道:“曹逢吉的商社伙计,全部查了一遍,只要家在南方的,包括他们的家人也查。这厮的幼子年仅四岁,年初曾经失踪了两天,还去官府报案,后来又说孩子找到了。因为是被威胁的,害怕自己的家人出事。” 赵瀚鄙夷道:“直接用家人威胁,伪清的细作手法也太糙了。” “糙归糙,但有用,而且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威胁,”徐颖说道,“我让妇人跟这厮的母亲接触,给些小恩小惠,几天就啥都聊了。这厮的母亲,还吹嘘自己家中有高丽参,是儿子当年做生意时东家赏赐的。那不是什么高丽参,就是一根辽参,可能是偷回来的。” 赵瀚恍然:“此人以前去过辽东,而且给伪清当过细作。” 徐颖说道:“臣又派人调查扬州、淮安、徐州等地的商贾,专查那些曾去辽东做过生意的。没想到还真有收获,一个商贾告之密探,说给鞑子做眼线的商贾,遍布大明的南直隶、北直隶、山东、山西四省。其中尤以山东、山西的商贾最多。” “鞑子如何收买商贾的?”赵瀚问道。 徐颖解释说:“鞑酋努尔哈赤,攻占辽阳时,俘虏了大量商贾。这些商贾以为自己会被杀死,结果非但没死,反而财货也未失。但有一个条件,就是给鞑子传递消息,只要跟鞑子勾结,今后就能在辽东继续做生意。当时都答应了,一些真的跟鞑子勾结,也有少数回乡之后不再去辽东。” 赵瀚点头:“继续说。” 徐颖说道:“山西商贾,主要在大同、张家口,跟鞑子交易货物,也趁机传递情报。特别是张家口的山西商人,都是黄台吉后来发展的。至于山东商贾,则跟鞑子交易粮食。臣还问出许多内情,当年袁崇焕卖米给蒙古人,一是为了换取战马,二是拉拢那些摇摆不定的蒙古部族。黄台吉为之大怒,还严厉指责了那些蒙古人。满清降服蒙古部族,主要有三个手段:一是打仗,二是联姻,三是粮食。” 赵瀚顿时眼前一亮:“伪清用粮食控制蒙古部族?” 徐颖说道:“是的,蒙古草原也连年大旱。他们南下劫掠打不过大明边军,抢不来多少粮食,就用战马跟伪清交易。袁崇焕也想用粮食拉拢蒙古,起到了一些效果,但被黄台吉制止了。” “辽东自己吃的都不够,上哪儿找粮食卖给蒙古部族?”赵瀚又有些疑惑。 徐颖说道:“入关劫掠,或者向大明商贾买粮。实在粮食不够了,就逼迫朝鲜贩卖。朝鲜的粮食,本来是卖给东江镇的,黄台吉干涉之后,朝鲜就不再给东江镇卖粮,把朝鲜国内的粮食全卖给伪清。当时都在跟伪清做生意,袁崇焕如此,毛文龙如此,卢……卢将军(卢象升)也是如此。并非他们都在通敌卖国,而是想换取许多军事物资。卢将军跟伪清、蒙古交易,是想换取战马。” 赵瀚默然。 这能怪前线的督抚和武将吗? 明显是朝廷出了问题,急需的军事物资,大明朝廷无法提供,还得靠将帅铤而走险,私下跟敌人交易才能获得。 徐颖继续说道:“而今朝鲜被我军威逼恐吓,不再卖粮食给伪清。多尔衮买不到粮食,才连续两次派兵去朝鲜劫掠,导致伪清彻底与朝鲜决裂。伪清无法在朝鲜买粮,又无法入关劫掠,更不能从大同、张家口买粮,因为李自成也在管控粮草。因此臣判断,归顺伪清的蒙古部族,这两年肯定缺粮到极点,所以去年才冒险去李自成的地盘劫掠。” “那些蒙古部族,看来已经跟伪清离心离德了。”赵瀚高兴道。 徐颖说道:“今年夏粮收割,向北直隶移民一些。等秋粮收获,就能大规模移民,到时候出兵占领蓟州,跟北边一些蒙古部落接触,用粮食煽动他们在关键时候叛乱!” 蓟州附近府县,由于紧挨着山海关,也是满清越过长城劫掠的第一目标,因此老百姓早就被掠走或逃散。崇祯还没死的时候,那里就多为军队和军属,真正的老百姓根本没剩几个。 现在人口更加稀少,因此赵瀚和李自成,谁都不去占领蓟州,免得成为鞑子抢掠的目标。 现在看来,今年秋天可以去占领,然后北出长城接触蒙古人。 这些蒙古人,有奶就是娘,拉着他们打满清再容易不过。只要交易给他们粮食,只要满清继续露出颓势,蒙古部落叛乱属于迟早的事情。 徐颖继续说:“伪清退回辽东之后,山东瘟疫肆虐,山东、江苏、安徽的商贾,已经跟伪清断了联系。但据臣估计,应该还有几家没断,比如大量贩卖辽参的商贾。南京的细作,也多少跟这些商贾有关,恐怕不止一两个细作!” 赵瀚脸色阴沉:“慢慢查,不要急,一个也别放过。” 第484章 【奇葩的猛将】 兜来转去,四川、广西的四个师,又搞回了藤甲兵那一套。 每个师各练3000藤甲兵,配备石砫白杆兵的武器。当然,只是借鉴白杆枪的样式,具体材质肯定优于白杆枪。 秦良玉的石砫土司很穷,想要大规模装备士卒,只能采用最廉价的武器材质。 如今,四川、广西的大同军山地营,一杆长枪的造价,大概相当于六杆白杆枪。从木料到铁料都是更优质的,但保留了白杆枪首尾的铁钩设计。 派几十个矫健士卒攀登,枪头枪尾相勾连,绳子都不需要,就能一路抓着长枪往上爬。 另外,藤甲水火不侵,过河时可以浮起来。 如此武器和防具结合,翻山涉水,如履平地,非常适合在西南地区作战。 广西不但山多,山洞也多。 特别是那些溶洞,冬暖夏凉,水源充足,极易藏兵。只要提前准备好粮食,能在山里龟缩一年,别说进山征讨,就连找都找不到。 新宁州城西面的山中,岑察就带兵躲在溶洞里。 士卒的情绪不是很高,一个个都愁眉苦脸。他们不想再给垌主卖命,因为他们早就听说了,大同军不会滥杀无辜,而且还会给普通百姓分田。 不拘壮族和瑶族,都可以分田! 一个俍兵探子跑进溶洞,走到岑察面前,低声说道:“山下传来消息,汉军几天前攻下迁隆寨。新宁州城,也有大股汉军,但是还没向这边山里出兵。” 岑察松了一口气,挥手说:“再去打探,一旦汉军进山,立即回来告之,咱们找个好地方设伏。” “是!”俍兵探子立即离开。 岑察扫视麾下俍兵,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他走到溶洞中央,开口就是抹黑:“汉人的官府,汉人的军队,是甚样子大家都清楚。只要咱们僮人不听话,动辄就要被屠寨。就算咱们僮人听话,也要受尽汉官盘剥。这广西,是咱僮人的广西,容不得汉人胡来。汉人的火器虽然厉害,可进到山里,就像迷路的羊羔,他们肯定打不赢的。” 这套说辞,已经讲过无数遍,并没有引起什么正面反应。 岑察又继续说:“你们不要想着投降,就算投降了,汉人也会杀光咱们,还会抢走咱们的妻儿做奴隶……” “垌主……”一个俍兵忍不住打断,“听说汉军都给当兵的分田,咱们若是能打赢汉军,是不是也可以都分田啊?还有地里种出的粮食,能不能多留一些?” 岑察大怒:“那是骗人的,是汉军造谣说的假话!汉人是甚德行,你们难道不晓得?就算今年分了田,过几年也会夺回去。就算今年赋税不重,过几年也会变回老样子。你们一些人的家里,是有田土耕种的,怎还想着分田?” 俍兵们不敢再说话,但都腹诽不已,觉得垌主还不如汉官。 与此同时,他们又对汉官不信任,因为大明官员,给他们留下太多的恶劣印象。 汉官会故意盘剥压迫他们,会挑拨他们跟瑶族的关系,然后让俍兵和瑶民打仗,打得两败俱伤汉官就高兴了。没有仗打的时候,还会强迫壮族和瑶族百姓服役,仅强征役丁就逼得壮瑶数次造反。 壮瑶造反之后,汉官又会征调其他俍兵,去镇压这些造反的百姓。 反正就是让少数民族互相厮杀,经常在镇压之后屠光村寨,分配一些土地给立功俍兵,然后大部分土地被汉官私吞。 当然,里面也有壮族官员在使坏,因为那些俍兵首领,也能通过征战而获得好处——他们相当于大明的雇佣兵。 这些底层俍兵士卒,躲在溶洞里混天过日子。他们想念自己的家人,又不知道为了什么打仗,早就集体陷入迷茫状态。 “轰隆隆!” 入夜之后,洞外电闪雷鸣,士卒们都披上了毯子。 岑察也是焦心得很,他以前只是个垌主,趁着大明混乱而起事。随着大同军的步步紧逼,像他这样的许多势力,渐渐抱团取暖共同御敌。 其中,还有汉族地主势力,都是不愿失去土地和权势的家伙。 几年下来,广西本地联军多次战败,已经被大同军打成一盘散沙。从两年前开始,本地军队就不敢正面作战,都是遇到大同军便弃城而逃,躲进山里跟大同军捉迷藏。 他们没想着能够获胜,只求磨掉大同军的耐性,以受封土司为条件来投降。 在岑察这些人看来,改朝换代之际,投降当土司再正常不过。 大元那么厉害,大明那么厉害,平定西南的时候,也没有赶尽杀绝。只要愿意归顺投降,都能捞到土司职位,变成拥有一块地盘的土皇帝。 可这些大同军,非但连土司都不给做,还要夺走他们的田产,分给各族底层农民,凭什么让他们投降? 又过数日,俍兵探子回来报告:“汉军要进山了!” 岑察立即亲自走出溶洞,带着精兵打探敌情,然后再选择设伏地点。他要一仗把大同军打痛,然后请求投降,请求给个土司做做。 大山的另一头,三千大同山地营,同样躲在溶洞里隐藏。 一个俍兵打扮的士卒,快步跑进洞中:“赤将军,秦将军,贼兵冒头了,已经打探到他们的藏身处!” “今晚夜袭!”赤虎臣站起来说。 第十三师的山地营,编制其实是两个团。而带兵将领赤虎臣,职务却是少将旅长。副将秦拱明,职务则是上校团长。 以赤虎臣的资历,其实是够格做师长的! 他原属江西总督朱燮元的亲兵,接着又做了赵瀚的亲兵,最后带着两千藤甲军,跟随张铁牛出征湖南,一路从湖南杀到广东。 而且,赤虎臣在黄幺手下当过兵,他的藤甲兵就是黄幺整编的。 只从“少将旅长”就能看出,赤虎臣肯定有严重缺陷。立功无数,犯错也多,文化水平不如小学生,而且根本就不愿认真识字。 至于秦拱明,则是秦良玉的外甥,早在天启年间,就当上大明的副总兵,如今已经快要五十岁了。 他调来广西,是传授白杆兵的山地战法。奇袭成都之战,他也属于副将,带着白杆兵翻山越岭,如神兵天降直驱成都城外。 赤虎臣、秦拱明两人,带着部队绕山而过,从反方向攀爬山壁。 只见数十个山地兵,脱下藤甲和鞋子,如猿猴一般在峭壁攀登。在半山腰找到稳固的树木,便将长枪绑起来,然后枪头枪尾相连,一直延伸到山下。其余士卒,顺着长枪往上爬,根本不把峭壁放在眼里。 转眼之间,三千人就登山成功,没有一个失足掉下去。 岑察的数千俍兵、瑶兵,白天去设伏点布置,搬抬滚石、滚木之类。由于大同军主力还在山下,并没有真正进山,他们夜里又回来溶洞休息。 毫无防备! 因为他们的藏身地非常隐秘,根本没想到会暴露,更没想到大同军已经摸过来。 就连负责放哨的俍兵,都一个个在打瞌睡。 接连干掉几个哨兵,直至溶洞外几丈距离,才终于有放哨俍兵惊醒,赶忙拿起竹哨疯狂吹响。 溶洞塞几千兵很挤,更何况还有粮草物资,因此普通俍兵都没带家属。 岑察却是带了家属的,正搂着小妾睡觉。 听到哨声,岑察慌忙爬起,洞外已经传来喊杀声。 岑察拿起兵器大呼:“杀贼,杀贼,冲出去!” 这些俍兵是真的猛,虽然士气低落且思想迷茫,遇到夜袭居然真的冲出去杀敌。 岑察却打算逃跑,溶洞四通八达,往里走还有出山之路。他带着妻妾儿女,慌不择路的往反方向跑,由于没打火把,连续摔了好几跤。几个妻妾更是狼狈,有个小妾崴脚跑不动,直接被岑察遗弃在那里。 “投降不杀!” 身为此次夜袭的主将,赤虎臣根本就不称职。他刺死哨兵之后,一个人冲得飞快,身边只跟着十多人,其余部队都被撂下了。 反而是副将秦拱明,在负责组织进攻。 好在俍兵虽然勇猛,但毕竟是被夜袭,完全没有组织度可言。他们完全凭借血勇,乱七八糟的往洞口冲,而且黑灯瞎火搞不清状况。 赤虎臣带着十多个手下,率先冲进溶洞,看到敌人就刺,一连挑翻好几个。 他也是标准的军中枪法,不好看,却实用,而且只会最基本的几招。但是,赤虎臣的枪法,却远比吴勇威猛,力道更不可同日而语。 冲过来的俍兵越来越多,赤虎臣怡然不惧,穿着藤甲继续冲,最后孤身杀入俍兵堆里。 “垌主跑了,垌主跑了!” 溶洞身处,传来俍兵绝望的呼喊声。 正在奋勇厮杀的俍兵,终于开始士气崩溃,纷纷跪地请求投降。 一路喊着“投降不杀”的赤虎臣,却又连续手刃好几个降兵。直到确定敌人是真降了,这才继续往前冲,身为主将,他竟要孤身去追逃跑的敌将。 然后,这货迷路了。 因为溶洞如同迷宫,七弯八拐的没有火把,根本就不晓得绕去了哪边。就算有火把,迷路的几率也很大。 直到五天之后,赤虎臣才被找到,这位主将已经快饿死了。 看着奄奄一息的赤虎臣,秦拱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转身催促道:“快拿吃的来!” (明天有事,明天补上。) 第479章 【垃圾间谍】 一直等到各地麦子收完,曹逢吉都还没有大动作,甚至没有直接跟田贵妃、皇子皇女接触。 而且,还真开始做生意了,贩卖从北方运来的毛纺织品。 正宗的西北货,在江南还挺畅销。 陕西和甘肃是毛纺织业中心,如今都属于李自成的地盘,看来李自成也在鼓励商业发展,否则陕甘货物不可能轻易运到南京。 陕甘毛纺织品,主要有四种:缄、褐、毡、袭。 三缄其口的缄,毛缄就是羊毛绳。 至于毛褐和毛袭,都属于毛衣。前者做工粗糙,底层民众才穿;后者可理解为羊毛外套,要稍微那么高档一些。 此外,山西属于北方丝织中心:南淞江,北潞安,衣天下。 这句话里的“潞安”,特指山西长治一带,纺织丝绸的原料来自四川阆中。 李自成今年过得很艰苦,想要正常统治又不能再抢。一些州县的流民,去年冬天才被安置开垦,粮食够吃就不错了,想给官吏发工资就得靠商税。 陕甘的毛纺织品,潞安的丝织布匹,还有山陕盐池的盐税,李自成就凭这些来维持统治。 赵瀚颇有些恶趣味,竟把曹逢吉招来问话。 曹逢吉见到官差胆战心惊,自觉没有哪里暴露了,这才硬着头皮被带走。谁知竟被带去见皇帝,他顿时就兴奋起来,既是方便间谍活动,更方便今后在南京做生意。 在曹逢吉的设想当中,最好年内灭掉满清,自己的家人平安自然最好,实在死于乱军之中那也属无奈。 但是,他可以从此不再受控制,在南京娶妻生子做生意,安安稳稳的过富贵日子。 “草民叩见陛下!” 曹逢吉偷瞧皇帝两眼,恭敬无比的跪下磕头。 赵瀚微笑道:“起来,赐座。” “谢陛下。”曹逢吉再次磕头谢恩。 赵瀚让女官拿来毛纺织品:“这些都是你的货物?” 曹逢吉再次忐忑,小心回答:“正是。西北多毛布,江南多棉布。草民将毛布卖到南方,又将棉布卖到西北,从中赚取一些微薄利润。” 赵瀚指着毛褐说:“这种毛衣太粗糙了,不能挨着脖子,一刻钟就被磨出红印子。” 曹逢吉说道:“回禀陛下,毛褐穷人所穿,虽然粗糙难受,而且还重得很,但冬天穿着非常暖和。” 赵瀚又指着毛袭说:“这种毛衣尚可。” 曹逢吉趁机说道:“陛下若是中意,草民让人精选毛料,做成华美暖和的毛氅献给陛下。” “朕不占商贾的便宜,”赵瀚说道,“你多贩卖些这种毛布过来,朕打算亲自设计一种风衣,赏赐给文官武将作为御寒之物。” 风衣是什么衣? 曹逢吉虽然听不明白,但还是激动道:“草民一定不负重托!” 赵瀚又把玩着一根毛缄,说道:“毛绳能不能纺得细一些?用精选毛料,纺织成毛线,越细就越好。” 曹逢吉还是没搞懂,点头回答:“能细,肯定能细。” 赵瀚吩咐道:“细到只有这跟毛绳的两三分,若是能纺出那般细的毛线,你能运来多少,朕就让官府采买多少。” “草民立即派伙计回北方!”曹逢吉大喜,他感觉自己要发财了。 赵瀚对此无所谓,一个细作嘛,除了搞反间计,除了顺藤摸瓜抓捕其他细作,还能利用这人发展北方毛纺织业。让他派人传递消息,提前刺激毛纺织发展,今后统一北方就能摘果子了,还可以通过毛纺织品笼络蒙古牧民。 明朝的西北毛纺织业有很大发展,但碍于羊毛品质,基本难登大雅之堂,也就羊绒还能被富人接受。 不过羊绒产量太低了,而且西北和草原很少养殖山羊! 赵瀚决定大力引导推广,最次的做成毛毡,稍好的做成地毯,再好的做成褐布,更好的做成风衣和毛线。 赵瀚虽然不会打毛衣,但毛线都做出来了,针织毛衣有什么困难? 这并非一件小事,跟政治牵扯极大。 只要能让毛纺织业兴旺,就能发展西北经济,让西北更加安定,还能绑定许多草原牧民。 必须赵瀚亲自出手,否则风衣难以推广。 而若皇帝穿着风衣,在公开场合亮相几次,保证达官贵人争相效仿!皇后穿着针织毛衣,接见几次官员夫人,亲自教那些官太太们织毛衣,顶多一两年就能在南京流行。 继而,渐渐的蔓延全国。 朱元璋就干过许多这种事,他以身作则,凭一己之力,改变中国数百年的品茶习惯。罢设皇家茶园,禁止团茶进贡,改贡廉价散茶,改煮茶为泡茶。由此,中国制茶业大兴,茶叶从富家走向平民。 曹逢吉叩别皇帝,重新来到大街上,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 他一个满清细作,竟然得到皇帝赏识,还亲自给他下订单,说运来多少货物都能吃下。 皇商啊! 曹逢吉猛然生出冲动,想要回去自首,从此成为真正的皇商。可他害怕皇帝震怒,咔嚓掉自己的脑袋,又怕满清细作阴魂不散,半夜里把自己悄悄弄死。 那些鞑子该死,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眼见大好机会却不能抓住,曹逢吉心中对满清深恶痛绝。至于留在辽东的家人,倒是被他刻意忽视了,反正他还年轻得很,肯定能再生一儿半女。 曹逢吉坐着轿子回家,一路都在想法子。 他要把隐藏在南京的细作都找出来,然后再自首请皇帝抓人。如此一来,既能让自己更安全,又能为南京朝廷立下大功。 操作起来并不容易,他虽然自己是细作,但只认识另外两个细作。一个是他手下的伙计,另一个是扬州的晋商,平时也是让伙计去扬州传消息。 唉,慢慢来,急也急不起来。 这可不是二战时期的间谍,距离辽东那么远,就连传递重要消息,都是以月为计量单位,就别提搞更复杂的操作了。 回到住处,曹逢吉记录内容,无非就是大同皇帝要采买那些物资。 这些情报肯定要送出去的,包括南京的粮价,还有各种大型物资调动。另外,见闻舆论也要传递,大到南京什么学术流行,小到南京重臣鸡毛蒜皮的家事——可以通过文会,从士子口中得知。 非常粗糙的间谍技术,只知道记流水账,不知道汇总之后提炼,而且情报系统也简陋无比。 说实话,只要把曹逢吉的上线抓了,严刑拷打就能揪出一大串。 徐颖也正在调查曹逢吉的上线,而且已经有了眉目,盯着传递消息的伙计便可。 没有啥扣人心弦的谍战情节,因为古代间谍还没发展到那种程度。无非通过各种手段,结交关键人物,或是收买,或是策反,再不行就简单的打听消息。 古代官员的保密意识奇差,经常是喝酒聊天,聊着聊着就能套出情报。 当然,密文技术还是有的,否则容易暴露身份。 曹逢吉把情报都写成加密信件,连带着前半个月的情报,一起交给伙计:“拿去扬州,跟别的伙计一起上路。” 这次派伙计北上很正常,皇帝下了订单,曹逢吉要让人准备毛纺织品。 杨一芹就是那个细作伙计,他跟着其他正常伙计出发,还没离开南京就被人盯上。 这货在扬州下船,带着情报来到一处大宅,递上曹逢吉拜帖之后,非常顺利的被放进去。 一个中年汉子跟踪至此,看着杨一芹进宅子,便留在附近等着。等到傍晚,杨一芹还没出来,中年汉子才默默离开。 中年汉子来到客栈,把三掌柜叫进房里,告之那处宅院的具体位置:“重点盯防这家,看看他们都跟谁接触,最好能派人混进他们的商号。” 三掌柜惊讶道:“上头派人严查参商,没想到居然是一个盐商。” 中年汉子说:“参商也要继续查。” 扬州三大商帮,分别是:山陕帮、和徽州帮。 由于赵瀚造反成功,江西和徽州帮都因此获益,把山陕商贾排挤得日暮西山。特别是山陕盐商,专营份额微乎其微,不管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对赵瀚的仇恨,山陕盐商给鞑子当间谍都再正常不过。 此时被盯住的这个山西盐商,还跟名臣王崇古、张四维有些关系,可以算是王、张二人的旁系后代。 张居正去世之后,张四维继任首辅,干的啥事儿不问自知。 张四维、王崇古这对甥舅,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封疆大吏,而且全都出自盐商家庭。当时的御史郜永春,在巡视盐务之后说:“盐法之坏,由势耍横行,大商专利。”就差没有报出张四维、王崇古的身份证号。 即便如此,郜永春还是被张四维逼得辞官。 弘治皇帝盐法改革之后,山陕盐商已经开始衰落。正是张四维这些山西大臣,打着改革盐法的旗号,在万历年间重新洗牌,让山陕盐商再次豪横起来。 对于长期定居扬州的山陕盐商而言,赵瀚断了他们的财路,那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一个月后,徐颖递来调查进展:“扬州的晋商王氏、张氏、范氏,还有陕西商人李氏,这些盐商都有问题。要么给鞑子传消息,要么给李自成传消息。南京这边,有一个姓艾的参商很可疑,但暂时没有抓到什么把柄。陛下,要抓起来审讯吗?” 赵瀚还想看一场扣人心弦的谍战大片,结果调查顺利到出人意料。 古代间谍们,职业技术太粗糙了! 引蛇出洞也没啥收获,无非一堆文人喝酒抱怨,真让他们投靠鞑子,怕是一个个能吓得半死。 实在没劲。 第485章 【阵前单挑】 历史上清军南下,广西同样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抗清运动。 以汉族士绅而言,主要集中在桂北地区。 天启四年举人李膺品,先是散尽家财募兵,跑去湖南跟李自成残部打仗。面对清军进攻,广西中北部尽失,唯独李膺品还能在桂东北屹立不倒。 李定国之所以能收复桂林,逼得孔有德兵败自焚,李膺品可谓是居功至伟。其一,李膺品牵制了清军主力,造成桂林兵力空虚;其二,李膺品通知李定国,建议李定国抓住时机进攻桂林。 只可惜,清军反扑之时,李定国被迫撤走,李膺品再度孤军奋战。 李膺品打下的根据地,遭到清军三路包夹,所过之处“不分老幼,尽杀之”。 李膺品兵败遁走,不知所踪。三个儿子遵照父命,终身不仕满清。 这个时空,当大同军杀到桂东北,李膺品也有募兵抵抗的举动。但募兵之后没有打仗,李膺品被昔日同窗说降了,并且还帮助大同军,招降整个灵川县的乡勇团练部队。 如今,李膺品已调去四川,正在担任隆昌知县。 全家抗清殉国的秀才陈经猷,也在李膺品的说服下,选择带兵投降大同军,目前在广西柳城做县丞。 大明宗室朱盛浓、朱盛添,兄弟俩抗清十年之久,配合孙可望、李定国作战,并且获得大量壮族、瑶族势力效忠。而这个时空,他们被广西反抗势力尊为共主,组建联军阻挡大同军的兵锋。 连续吃了两场败仗,瑶族首领廖明月,又举族投靠大同军,朱盛浓、朱盛添兄弟俩心灰意冷。 就在去年秋天,两人秘密联络刘新宇,刘新宇又上报兵部,获得赵瀚的亲自批复:鉴于朱家兄弟并未作恶多端,且只是广西联军名义上的首领,因此他们投降可以算作立功。投降之后,若想做文官,先到南京学习三个月,至少可以从县丞做起。 朱家兄弟随即投降,今年春末抵达南京,广西联军变成一盘散沙。于是才有兵部命令,今年之内拿下整个广西! 武举人朱旻如,是前年冬天投降的。 此人考上武举之后,大明兵部授予把总之职。但没捞到实缺,估计银子没送够,让他回老家慢慢等着。 历史上,朱旻如散尽家财募兵,拥有广西义军中最强的骑兵部队。他屡立战功,官至广西总兵,挂镇西将军印。清军破城,朱旻如杀死妻儿,焚毁印玺,解下盔甲,戴进贤冠、穿大绛袍,朝着南京朝廷的方向自刎而死。 今年,随着广西大同军扩编,朱旻如已升任骑兵团长——他投降时,不但解散3000余人的部队,还献出800多匹西南战马。 赵瀚对此非常器重,虽然收走朱家的八成田产,但给了一张铁矿山的开采执照,还准许他的家族在临桂县经营盐店。 安定镇。 此镇位于泥江(红水河)北岸,即后世的都安瑶族自治县城以南二十里。 瑶族首领占据方圆数百里,并以安定镇为统治核心,在镇外修建了一圈木制城墙。 朱旻如作为广西北路军的先头部队,率领骑兵沿江而来。他根本没有扎营,单枪匹马奔至镇外,扯开嗓门呼喊道:“快快投降,否则踏平此地!” 宣教官史可怀也打马跟上,带着一众宣教官,用汉语和本地瑶语喊话:“镇里的百姓都听着,大同皇帝陛下,纳娶瑶族盘娘娘为妃。汉族、瑶族既是兄弟,又是婚姻亲家。安定镇里,有汉民,也有瑶民,只要放下兵器投降,以前过节,既往不咎。去跟瑶老廖安德通报,就说瑶族大老廖明月都降了,他这小小的瑶族首领,难道还能抵挡大同军的兵锋?” 不多时,瑶老廖安德亲自现身:“我若是投降,不求做土司,但不准分走我的田产,也不足夺走我的土兵和奴隶!” 瑶族不但语言五花八门,制度同样也是如此。 盘七妹出身的八排瑶,实行民主选举制度。这里的瑶民,却属于独裁统治,而且还存留着奴隶制度。 朱旻如顿时大怒:“你这厮不识好歹,妄自占领安定镇不说,还掳掠汉民为奴。让你投降,已是天大的恩典,竟然还想保住土兵和奴隶!把虎尊炮拉出来,立即攻城!” 四川、广西的大同军,不但拥有山地部队,而且骑兵还装备虎蹲炮。 虎蹲炮属于原始迫击炮,炮身非常轻,以曲射为主,非常适合山地、森林作战。 就是射程很近,有效射程不足500米。 虎蹲炮被慢慢抬向镇外布置,宣教官继续喊话道:“汉族、瑶族兄弟们,大同军是给苦命人做主的。你们给瑶老辛苦卖命,生死难料,又能换得来什么?只要投降大同军,立即编户分田,没有繁重徭役,也没有苛捐杂税。今年柳州大丰收,家家户户都吃得饱……也不要你们倒戈,大同天兵攻破木墙,你们放下兵器就行。放下兵器,跪着、蹲着都可以,大同军保证不杀降兵!” “轰轰轰!” 虎蹲炮一直被拉到300米距离,对准木墙开始连续发射。 此处属于思恩府辖地,整个思恩府,只有两座城。一个是思恩府城,一个是武缘(武鸣)县城,仅两座城市的府,实控地盘却非常大,可想而知有多么偏僻落后。 他们没有火炮,更没有火铳,远程武器只有自制土弓和标枪。 面对虎蹲炮的射击,木墙都还没砸坏,镇里的守军就撑不住了,纷纷退到更远处躲避。 廖安德的儿子廖圭,眼见这样轰下去必败,居然趁着火炮发射间隙,骑马冲出木墙用汉语大喊:“兀那敌将,有种就跟我单挑!” 朱旻如忍俊不禁:“你一个瑶民,居然也看《三国演义》?” 廖圭指着朱旻如说:“你敢是不敢?” “哈哈,有何不敢?”朱旻如大笑,他可是正经的大明武举人。 廖圭又说:“是好汉的,就不准用火器!” “不用,不用。”朱旻如将火铳抛给手下。 宣教官史可怀劝道:“莫要中了敌人奸计,我军胜券在握,并必要如此犯险。” 朱旻如说道:“老史放心,他还伤不了我。驾!” 虽然四面皆山,但安定镇却有大片平地,位于两河交汇的冲积河谷处。这里是周边山货的集散中心,算落后地区的繁荣小镇。 朱旻如属于龙骑兵序列,全身都没有着甲,只带着一顶头盔防箭,配备的腰刀也不适合骑战。 而那瑶将廖圭,却全身穿着皮甲,手里提着一把广西朴刀——带长柄的瑶族柴刀。 廖圭估计真是《三国演义》看多了,此刻热血沸腾,幻想着斩杀朱旻如,然后趁机带兵掩杀,打出一场震惊广西的大胜仗。 当然,他也是看清楚了,朱旻如没有甲胄,而且武器也不行。 双方就这样策马对冲,在两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上演非常离谱的武将单挑戏码。 就连躲避炮火的守镇敌军,都纷纷跑到木墙后面,透过木板缝隙观战,有人还爬到木墙上骑着。 瑶老廖安德没有阻止儿子单挑,他相信儿子的武艺,同时也觉得无法坚守,只能通过这样可笑的方式获胜。 借助马势,廖圭举起朴刀斩出。 他的朴刀比朱旻如的腰刀长一大截,而且拥有长柄,更容易骑战发力。 “当!” 在即将接触的瞬间,朱旻如挥舞腰刀,将廖圭的朴刀带偏,然后弃刀弹出身体,一把揪住廖圭的皮甲,顺手将其从马背摘离。 朱旻如的臂力超强,可惜胯下战马不给力。 这只是一匹西南矮马,勉强承受两个男人的重量,四肢弯曲发颤,紧急放缓奔速,险些被惯性摔出去。 廖圭稀里糊涂就被擒住,完全没搞清楚啥状况。 大明武举人,恐怖如斯! 朱旻如提着敌将下马,朝镇中守军大喝:“速速投降!” “万胜!万胜!” “将军威武!” 大同龙骑兵士卒爆发出喝彩声,而镇内守军却吓得面无人色。 不等瑶老廖安德回应,已经有士卒打开木门,安定镇就这样兵不血刃拿下。 一个小镇不算什么,但这里却是思恩府的两大交通枢纽之一! 朱旻如属于先头部队,也叫作开路先锋。他占领安定镇之后,派人将俘虏的敌将押回,只留少数人驻守,又带着部队渡河往南。 沿着山谷南下,还有个白山镇(后世马山县)。 同样没打什么硬仗,就把白山镇拿下,接着又占领乔利、那马等瑶壮寨子,统领两千骑兵直抵思恩府城外。 思恩府的敌将,却是个汉族武官。 他见朱旻如的兵少,没有选择弃城而逃,也没有选择坚守城池,点齐近万兵马出城迎战。 这货学习大明边将搞家丁制,也就千余家丁能打,其余都是滥竽充数的乡勇。 “好像可以打?”宣教官史可怀问道。 朱旻如笑道:“哪里不能打?不怕他们迎战,就怕他们弃城进山。思恩府的贼首,都没吃过咱们的亏,不知道遇到大同军赶紧进山。得趁此机会,能灭多少是多少。等他们回过神来,全部躲进山里就麻烦了。” 近万敌军列阵前进,龙骑兵摆出虎蹲炮射击。 两轮炮击之后,对方的乡勇方阵就已大乱,只剩家丁亲兵还能坚持。 两千龙骑兵上前,逼近二十步之后,以极为松散的阵型,顶着敌方的拉胯弓箭,下马进行火铳齐射。 “砰砰砰!” “上马,冲阵!” 一顿火铳三连击,全军上马冲锋。 朱旻如挥舞着马刀,一人冲在最前方。两军还未接触,敌方乡勇已然溃散。 朱旻如不顾溃散的乡勇,直取敌将本阵,那些家丁亲兵也开始逃。 不配拥有性命的敌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朱旻如拖刀斩于马下,两千龙骑兵顺势占领思恩府城。 广西的南北两路大同军,一起奉命西进,全部势如破竹,迅速占领各处城池。 可惜打着打着,桂西地区的敌军就学聪明了,见到大同军就弃城弃寨,选择躲进山里打游击顽抗。 第486章 【笑死了】 溶洞迷路的赤虎臣,阵前单挑的朱旻如,分别立下南北两路广西军的头功,但他们都遭到各自上官的严厉批评。 赤虎臣被降了一级,给秦拱明做副手,副将秦拱明升任藤甲兵主将。 朱旻如只是通报全军批评,师长刘新宇再度重申,不得模仿《三国演义》里那样单挑。 旬月间,北路军占领思恩府全境,南路军占领南宁府全境(去年已经占了一半)。 接下来就非常难搞了,面对逃进山中的桂西敌军,虽然通过编户分田政策,能一步步压缩敌人的生存空间,甚至逼得没粮吃的敌人主动投降。但是,需要花时间慢慢磨,今年不可能收复广西全境。 残存的桂西敌军,纷纷派遣使者,前往云南向伪明政权求救。 昆明。 大明振武皇帝朱企丰(金旁),正在饮酒作乐,欣赏着美妙的歌舞表演。 文武大臣们前来请示,朱企丰却说:“文事交与王卿,武事交与沐卿,你们自己处理便可,不用事事都来向朕通报。” 几位云南重臣面面相觑,都忍不住暗自叹息,跪拜之后躬身退下。 现在的云南,振武皇帝之下,有三个实权人物: 第一,黔王沐天波。 第二,首辅王世德。 第三,太监高麟。 沐天波自不用赘述,世镇云南,拥立皇帝之后,又被封为黔亲王。 王世德并非那个撰写《崇祯遗录》的锦衣卫,而是之前的云南巡抚。这货本为浙江永康人,在云南好端端做巡抚,突然听说崇祯没了,正好又有王爷逃来,就跟沐天波商量着拥立新君。 至于高麟,原为云南镇守太监,现在成了司礼监秉笔太监。 “王爷,桂西守军求援,到底该不该救?”王世德问道。 沐天波叹息一声,反问:“拿什么救?” 王世德说道:“王爷征调各路大军,或可在桂西大山中剿灭逆贼。” 沐天波摇头解释:“王阁老不明白啊,本王能指挥的军队,也就一两万之数。其余土司之兵,在云南作战尚可,带他们去广西作战,恐怕他们都不愿意应征。” 王世德说道:“可晓以大义。赵贼叛逆所到之地,土司皆被分田释奴。若等赵贼杀到云南,云南土司能够幸免吗?帮着桂西土司打仗,也是云南土司为自己打仗。这般浅显道理,云南土司肯定能明白。” 沐天波苦笑:“道理确实浅显,云南土司也肯定明白,但赵贼一日不兵临云南,云南土司就不可能真正听话。毕竟朝廷缺少军粮,出兵得土司自带粮草,谁又愿意拿自己的粮食给朝廷打仗呢?” 王世德默然无语。 沐天波忽然说:“如今局势,敌在内而不在外,须得除去那个死太监!” 王世德说道:“除去此人,非得带兵逼宫不可。” 沐天波压抑着心中愤怒:“便是逼宫也要做,此不得已而为之。” 太监高麟在崇祯上吊之前,就已把昆明搞得鸡飞狗跳。拥立新君之后,他做了秉笔太监,就更是任人唯亲,不断培植党羽,打压任何敢反对自己的大臣。 这些事情,沐天波都可以忍。 但是,高麟控制朝堂之后,竟然把手伸向军队,到处安插太监做监军,渐渐掌控军粮、军饷、军械。 甚至沐家掌控的几处云南马场,也被高麟染指大半。 这死太监到处搜罗美女,进献给振武皇帝,还将搜刮来的银子,也给皇帝上交一部分。振武皇帝朱企丰,已然对高麟言听计从,任由太监在云南乱搞。 去年秋天,高麟甚至逼反武将和土司! 弥勒州土司和十八寨千户,因为不堪盘剥,联手发动叛乱。继而,维摩州土司跟着叛乱,三方联手攻占整个广西府。(广西府、广南府,都是云南的府级行政单位。) 沐天波征调数万大军,激战五月,连抚带剿,终于把叛乱平息。 自此之后,沐天波彻底无法忍受,打定主意要“清君侧”。 内阁首辅王世德,当然属于拉拢对象。因为内阁、六部大臣,许多也在跟太监勾结,疯狂的往自己腰包捞银子。只有搞定王世德,沐天波才敢逼宫,否则云南小朝廷就得大乱。 王世德也对高麟忍无可忍,很快就说道:“既然王爷已经下了决心,老夫便舍命陪君子!” 次日,夜间。 振武皇帝朱企丰依旧在喝酒作乐,他自知无法长久偏安,能享受一天算一天。 猛然间,喊杀声四起。 舞伎歌女惊慌逃窜,朱企丰也乱滚带爬,一边跑一边问太监:“可是赵贼……赵皇帝带兵来了?快快随朕……随我献城请降!” 随侍太监也搞不明白,跟着皇帝一路狂奔。 没跑多远,就看到高麟恐慌而来,这太监哭诉说:“陛下,黔王造反,黔王造反了!” 朱企丰如坠冰窟,大同军来了他可以请降,沐天波造反可是会要命的。 “快……快护送朕逃出去!”朱企丰被吓得更凶。 一个皇帝,几个太监,慌不择路乱窜。 不管他们跑到哪边,都被喊杀声吓回来,皇宫似乎已经被包围了。 就在朱企丰寻找藏身之所时,沐天波、王世德带兵进来。 朱企丰浑身颤抖,竟然当场跪下额头,哀求道:“黔王饶命,黔王饶命。朕……我不做皇帝了,把皇位禅让给黔王,请黔王饶我一条性命!” 首辅王世德面色难看,哪有这样的皇帝? 望之不似人君! “拿下!”沐天波喝令道。 听闻此声,朱企丰瘫软在地,惊得已然失去思考能力。 却见士兵把太监们抓住,并没有对皇帝下手。 沐天波还亲自将皇帝扶起:“陛下九五之尊,怎能跪在地上?司礼监秉笔高麟,私吞军粮、克扣军饷、陷害忠良、排除异己、强掳民女、霸占民田、欺君罔上……真可谓罄竹难书。臣带兵而来,只为清君之侧。陛下,请斩高麟及其党羽!” 不是来杀朕的? 朱企丰顿时狂喜,指着高麟说:“杀,杀了这厮!”又对沐天波说,“黔王剿除奸妄有功,封……封……” 已经封无可封了。 朱企丰灵机一动:“封上柱国!” 明代按制只有左、右柱国,李善长、徐达虽被封过上柱国,但最后全都改成了左柱国。 常遇春、姚广孝的上柱国,都是死后追赠。 夏言被封上柱国,封完就真完蛋了。 张居正也被追赠上柱国,死后也不得安宁。 这算封赏,还是诅咒? 沐天波跪地磕头说:“臣不求封赏,只愿为陛下拨乱反正。” “那……那就抄家,抄乱臣贼子高麟之家,抄来钱财都赏给黔王,”朱企丰又对王世德说,“王阁老也有功,封左柱国,加封太师!” “臣不求封赏。”王世德彻底对云南朝廷死心。 他老家在浙江,虽然家族被分田,族人也被拆分成好几拨移民,但终归没有死人,而且保住了浮财和店铺。 王世德现在只想回家养老,不愿继续在云南折腾。 猛然间,王世德萌生想法,不如写信给大同军,请大同军快快出兵云南,云南一盘散沙挡不住的。到时候,自己再怂恿皇帝投降,岂非就能在新朝立功吗? 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王世德心里觉得,云南朝廷早日覆灭,也算拯救百姓积攒阴德。 王世德虽然担任内阁首辅,但他根本没啥实权,否则早就被太监清除了! 沐天波清君侧已经成功,但昆明的乱子还没平息,到处都有士卒或者混混趁乱劫掠。沐天波的军队,到处抓捕高麟余党,许多无辜者也被当成余党敲诈勒索。 兵撒出去,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武将带头劫掠再正常不过。 诏狱之中,一批被太监排挤的大臣被释放。 大明云南左布政使、云南伪朝内阁次辅、七十三岁的吴兆元,终于拖着老迈之躯离开监狱。 他搞清楚缘由之后,立即请求致仕,想要回老家颐养天年。 任由沐天波、王世德如何挽留,吴兆元都去意已决。无奈之下,沐天波赠与银两,又遣亲兵护送吴兆元离开。 吴兆元带着家人回乡,不敢走交战区回福建,于是经贵州而至四川,很快就发现面貌迥异。 贵州之民,面有菜色已算好的,许多饿得都走不动路了。由于土司军阀混战,一路常有田地荒芜,全是民不聊生的末世景象。 可到了四川境内,百姓生活虽然也很艰苦,但一个个精神面貌尚佳。不但看不到荒田,还有基层官吏,组织百姓兴建水利设施。并非大明征发役夫的方式,而是按村镇分段建设,老百姓自带干粮也积极性很高。 吴兆元在渡河时问船夫:“此地被清官廉吏治理多久了?” 船夫笑着回答:“足一年了,大同朝廷好得很,现在遍地都是青天大老爷。” 在四川百姓眼中,不瞎折腾就是好官,办实事的就能称青天大老爷。 吴兆元惊讶道:“只一年?” 船夫满怀憧憬道:“青天大老爷一来,今年就大丰收。若是多几年,那得富成啥样子?怕是隔三差五都能吃肉!” 吴兆元继续北行,然后顺着长江往东。 越往东边,情况越好,因为川东地区,已经被大同官吏治理了两年有余。 这位老先生也不急着走了,打发掉沐天波的亲兵,带着家人沿江下乡走访农户。 走马观花过了几个县,才又坐船进入湖广。 当他来到湖南村镇时,只逗留两天,就手舞足蹈的对儿子说:“天下大治矣,天下大治矣,吾便死也能瞑目了!” 吴应禧说道:“父亲必能长命百岁。” 崇祯皇帝继位之初,亲自接见四大廉吏。 而吴兆元,正是那四大廉吏之首! 他做县令时,便改革制度、清理赋役、善待百姓、重审冤案,卸任时百姓相送数十里,抓着马车求他留下来继续做官。 不但善于治民,而且善于理军,从他手里过的军饷分毫不差。 然后,他就被下狱了。 虽然在崇祯朝复起,却始终在地方打转,最后被扔到云南当布政使。 吴兆元又在湖南的村中小学走访,问及新朝教化,当晚回家对儿子说:“返回福建之后,你当去新朝做官,孙辈需好生读书。实学是极好的,那物理、数学也该苦修。” 吴应禧说道:“孩儿谨记。” 吴兆元忽然大笑:“本以为是王朝末世,竟不料天下行将大治矣。吾心甚欢,吾心甚欢,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笑声蓦地停止。 吴应禧感觉不对劲,伸手去探鼻息,顿时悲痛呼喊:“父亲!” 这位老先生,坐在椅子上笑死了。 第480章 【黑白无常】 终于有人使用了“仁商”腰牌,非常顺利的见到皇帝。 “拜见陛下!”汪明然恭敬作揖。 赵瀚笑道:“赐座。” 汪明然拱手道:“谢陛下!” 赵瀚捡起桌案上的仁商腰牌,给汪明然抛过去。也不问其觐见缘由,而是说:“听闻阁下有一座不系园,还是当年陈继儒亲自书写园名,如今已是杭州的学术交流中心。” 汪明然笑着回答:“陛下妙语,学术交流中心之说,草民虽然前所未闻,却又一听便知是何意。只不过,草民还没那么大面子,只是偶尔宴请朋友罢了。” “我哪天去西湖,定要到不系园耍耍。”赵瀚说道。 “草民恭候御驾。”汪明然欣喜道。 两人聊天的气氛很随意,汪明然算是立过大功的盐商。徐颖在江苏能快速发展情报系统,汪明然至少出了一半力气,当然,也因此获得大量的食盐专营份额。 不似皇商,胜似皇商! 听听赵瀚的自称就知道,是把汪明然当成自己人了,否则肯定会自称“朕”。 至于不系园,那是一条西湖画舫,僧道名流、琴萧茶酒、美人知己,不知受到多少文人墨客的追捧。同时又规矩颇多,不准带仆从、不准唱大戏、不准喧哗打闹、不准跑来借钱、不准装腔作势、不准繁文缛节……这两年愈发有名,已属江南第一论道交友之地。 君民一番闲聊,赵瀚问起两淮盐业,汪明然都小心详细作答。 终于,赵瀚问道:“说,你这次来有何事情。” 汪明然起身拱手说:“陛下,江苏、安徽两省的大学,迟迟没有敲定校址……”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赵瀚立即打断,“你想在徽州或者扬州建大学?” 汪明然说道:“陛下明鉴。” 赵瀚直接给以明确答复:“安徽的大学,是不可能建在徽州的,那里实在太偏了,你让皖北的学子怎么去读书?” 汪明然说道:“建在安庆也可,徽商愿与安庆、桐城等地士绅,共同出资建造大学,再无偿捐献给朝廷,绝对不会插手学校事务。” “可以,你们发起募捐。”赵瀚一口答应。 嗯? 这么容易? 准备了满肚子说辞的汪明然,突然不知该说啥,当即跪地道:“草民,跪谢君恩!” 安庆虽然没有位于安徽的中心,但位置也比较适中,而且交通还很便利。只是因为争来争去,赵瀚才没有确定,既然绅商们愿意捐款,那就卖个面子给汪明然。 赵瀚忽又说道:“但有一个条件。” “陛下请吩咐。”汪明然连忙应声。 “你们汪家,还有徽州八大姓,以及桐城大族,是不是该分家搬迁了?”赵瀚看似提醒,却更像是威胁。 “这……”汪明然无法代表那么多家族给出答复。 赵瀚让汪明然重新坐下:“朕不愿强迫别人做事,因此只是号召大族自己搬迁。但等来等去,南方各省的大族,只有几家分出子弟搬去北方。河南、山东的疫情,在去年冬天之后,已经平息了很多,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朝廷虽然在组织移民,但都是平民百姓,没有商贾怎成?你们商贾迁徙过去,也能开辟家业啊。” 汪明然硬着头皮说:“陛下,徽州汪氏,愿意分家搬迁。但草民无法代替别的大族做主,请给草民一个月时间,草民一定转达陛下旨意。” “去,”赵瀚挥手说,“在你转达消息之前,可以到扬州走一趟。” “遵旨!” 汪明然躬身退下。 汪明然搞不清楚去扬州干嘛,但他来到地方就明白了。 仅在扬州逗留数日,汪明然就听到街面喧哗起来,他叫来仆从问道:“外头出了何事?” 仆从又是惊慌又是兴奋,说道:“少爷,外头有好多穿军衣的官差,把那些西商(山西、陕西)的宅子围了!” 军衣,就是大同军的帆布制服。 最初只有医疗兵和龙骑兵装备,接着海军士卒也换装,最后所有大同军都换装完毕。当然,穿戴盔甲的兵种,打仗时不穿这种帆布制服。 虽然离经叛道,不符合传统服装规格,但总有追求时尚的去模仿。 如今一些大城市,已有不少年轻人,穿着帆布制服到处溜达。而且他们还自己修改,颜色和局部样式都有调整,看起来比真正的军队制服更有档次。 汪明然此刻已经猜到,这就是皇帝让他来扬州看的东西。 他快步小跑到街上,发现是一些穿着军服的官差,指挥更多普通官差在做事。 而且眼前这些官差的衣服,虽然样式跟军服大同小异,但一水儿的黑色——廉政系统的服装改了,由黑色改为白色。密探的工作服,则全部变成黑色,只在光明正大办事时穿。 “这是什么官差?”汪明然没搞明白。 他虽然曾经协助徐颖建设江南情报系统,但也只是协助而已,不可能掌握核心消息。而且,江南平定之后,汪明然就不准再过问。 就连密探们更换工作服,汪明然都毫不知情。 或者说,就连大部分官员也不知道,因为徐颖的密探,还没公开有过大动作,甚至连秘密机构的正式名称都没定——人们对密探的认知,还停留在背剑士子时代。 几个扬州地方官飞快跑来,其中一人质问道:“你们到底是哪里的差役?为何绕过本地官府抓捕商贾?” 密探首领扫了这些官员一眼,说道:“奉皇命办事,若不是来求情的,就退到一边去。否则全部抓起来,移交都察院审理!” 大同新朝的都察院,不是大明的都察院,它之前的名字叫廉政司! 眼前的扬州地方官员,听到都察院的名字,都忍不住面带恐色。他们查看密探们带来的圣旨,看到皇帝专有的大印,立即躲到旁边不再过问。 这种圣旨属于中旨,是不正规的,是绕开阁部机构的,就连阁臣和尚书都不知道。 地方官们躲在旁边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个官员,用口型无声表达:“锦衣卫!” “冤枉啊!” 王家大宅里传来呼喊声,而且喊声越来越近,不多时就被拖到门口。只见男女老少皆有,甚至还在吃奶的婴儿都被带走,剩下许多密探和官差还在继续搜查。 这一整条巷子,属于扬州的富人区,住在此巷的人家非富即贵。 除了王家,还有张家、李家、范家、卢家被查,全部都是一大家子被集体带走。 巷子里的其他富豪,被吓得瑟瑟发抖。 他们甚至不敢出门,只派家仆到街上打听——释奴令颁发之后,虽然全部变成雇佣性质,但大富豪们依旧仆从众多。 汪明然也被吓到了,虽然不知为啥抓人,但足以杀鸡给猴看。 他火速通知其他徽商,转达皇帝的不满,这些徽商又去联络士绅。终于主动到官府报名,每个家族都进行拆分,分出少数旁系往河南、山东移民。 还必须给移民的旁系族人财产,不能光溜溜的去,不能随便打发落魄族人去! 经过这次抓捕行动,徐颖的密探名声大振。 民间还给取了个绰号:黑衣密卫! 黑衣密卫,白衣御史,前者是密探成员,后者是廉政官员。从此之后就齐名了,内外官员都惊惧不安,生怕被黑衣、白衣给找上门,私底下唤作“黑白无常”。 当然,比起大明的锦衣卫,黑衣密探们没那么大权力。 他们只有奉命抓捕权,一旦涉及官员,必须移交给都察院(廉政司),或者是跟都察院共同审理。如果没有圣旨,抓捕平民之后,也要跟地方机构联络。 李邦华私下找到田有年:“陛下复设锦衣卫,是否该劝谏一番?” “劝也没用,”田有年摇头,“更何况,陛下的密探,跟锦衣卫还是有区别的。不能随意抓捕官员,抓了官员也得移交都察院。也不能插手普通案件,只能抓捕细作,抓捕那些通敌卖国之人。” 李邦华叹息:“就怕今后变成锦衣卫啊!大明的锦衣卫,初时也权力不大,可最后却不得不设立东厂来制衡。我总算是知道,财部拨发的银两,每年有那么多去向不明,到底是的用来做什么了!” 黑衣密卫,没有自己的牢房。 这次大规模抓捕,还得借用刑部大牢。 盐商张完学被绑在刑架上,暂时还没有动用酷刑。 徐颖亲自来审理,文质彬彬的样子,一脸的和颜悦色,微笑道:“张先生,老实招供,早说早完事。” 张完学哭嚎道:“大人,草民冤枉啊!” 徐颖还是笑容满面:“杨一芹你认识吗?一个南京的商号伙计。” 张完学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徐颖又说:“老实招供,不会为难你的家人。当然,前提是他们不知情。” “真的?”张完学感觉又有了希望。 徐颖说道:“我也没必要哄你,陛下定了规矩。里通外敌者,只要不是罪大恶极,虽然抄没家产,但罪不及家人。五代以内子孙,不得做专营生意,也不得做官为吏。” 完了! 五代子孙不能做官,不能从事专营生意,还要抄没全部家产,就算不死不坐牢,也要沦为社会最底层。 五代子孙之后,阶级都固化了,又怎么可能翻身? 徐颖笑着说:“还有一种选择,只要你好生配合,在抄没家产之后,可将你的家人移民台湾。虽然还是不能做官,不能做专营生意,但至少能分田耕种,不至于没了营生而饿死。” 张完学带着哭腔说:“他们哪会种地?” “城市平民,移民北方可学着耕种。你的家人移民台湾,就不能学习如何种地?他们生来就更精贵?”徐颖不屑道,“快点招供。招供了死得爽快,不招供想死都难,别逼着我动用酷刑,我实在看不得那种场面。还有,别藏着掖着,这次不止抓你一个。要是你们的口供对不上,自己掂量后果!” “冤……” 张完学还想喊冤,却见一个黑衣官差,慢条斯理的拿着竹签过来。 另一个黑衣官差,手里拿着小瓶子,也不晓得瓶子里装什么,但肯定不是啥好东西。 “我招!”张完学连忙改口。 徐颖却说:“你喊得太慢了,得先上一针提提神。” “啊!” 竹签狠狠扎进指甲缝里,痛得张完学浑身抽搐。这货吓得直接失禁,裤裆里全是尿,哭喊道:“我招,我招……呜呜呜呜!” 第487章 【东珠】 时间来到八月。 广西的两路大军,还在磨磨蹭蹭,进山剿贼时伤亡率大增。 主要是暗箭难防,而且还是毒箭。 清军被这玩意儿搞得焦头烂额,英军也被马来土着整得,这个时空换成大同军遭受毒箭。 “陛下,云南伪朝首辅密信。”三位阁臣紧急送来。 赵瀚拿过来仔细阅读,也没怎么当回事儿,便扔在一旁不予理会。 李邦华问道:“陛下不欲速取云南?” 赵瀚解释说:“云贵川桂四地,其顽症不在伪朝廷,而在大大小小的土司。若不是要改土归流,西南传檄可定,哪用得着重兵攻打多年?广西军打得慢,实属情有可原。” 大明三百年,每次改土归流,都得先打一仗再说。 而且还不敢主动提出,都是某个土司犯下重罪,征讨之后顺势改土归流。否则的话,就会物伤其类,导致各地土司皆反——大概可以理解为削藩,藩王犯了错才能去削,随便安个罪名削藩是要出乱子的。 大规模对西南地区改土归流,还得到雍正时期。 雍正虽然没怎么对外用兵,但内政搞得极好,其中就包括改土归流。 即便在清朝最鼎盛的时候,朝廷想对土司们下手,西南土司也是坚决抵抗。在山里打游击、射毒箭,清军因此损失惨重,气得雍正下令砍了一千多棵见血封喉树。 如今正值乱世,土司们哪会束手就擒? 李邦华说道:“改土归流,可徐缓图之。根据伪朝首辅王世德书中所言,云南伪朝君臣离心,各地土司一盘散沙。只须从四川、广西,各遣一个师出征,云南伪帝必定投降。伪帝欲降,前朝黔国公沐天波,便没有足够的理由抵抗。到时候,云南敌军必定士气大跌,投降我朝者不知凡几。云南可传檄而定,贵州亦可传檄而定。等占据大小城池之后,再以镇压叛乱为名,逐个剿灭土司亦可。” 赵瀚摇头说:“不一样的。如今敌我分明,可彻底扫清土司。若是传檄而定,便极容易敌我不分,土司恐怕清理得很不干净。” 李邦华欲言又止,终于放弃劝谏。 庞春来转开话题道:“据辽东来报,多尔衮今年又欲开启战端,等雨季过后很可能就要出兵。此外,呼尔哈部派来密使,言野人女真诸部愿意归附我朝。“ 野人女真,又叫东海女真,满清称之为窝集诸部。 呼尔哈属于野人女真中的一支,散居于黑龙江领域。这附近的部落,满清统称为“打牲人”,他们以渔猎为生,每年必须向满清进贡貂皮等物品。 迫使原始部落进献皮货,不听话就烧杀抢掠,听话了还是要杀人立威。 满清对付野人女真的手段,跟俄罗斯对付西伯利亚土着,不能说非常类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而今满清的日子不好过,盘剥野人女真也愈发残酷。 那些野人女真部落,渐渐搞明白情况。于是他们长途跋涉,悄悄联系大同军,请求归顺臣服,请求大同军早日出兵消灭满清。 庞春来捧出一个小盒子:“这是呼尔哈部,今年采到最大的东珠,也是近十年来最大的东珠。他们私藏起来,没有进贡给伪清,而是秘密送来献给陛下。” 赵瀚好奇打开,却是一颗鸽卵大的淡金色珍珠。 不但体型大,而且圆润无瑕疵。 东珠有不同颜色,淡金色为极品,鸽卵大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野人女真部落,不但要给满清采集貂皮,还要无偿给满清采集东珠。 相传当初完颜阿骨打起兵,直接原因就是辽国皇帝春猎,强迫女真人冒着严寒,凿开冰面潜水采集东珠,导致很多女真人因此丧命。 满清自称后金,行的却是辽国故事。 赵瀚把玩着东珠说:“告之东海女真各部,东珠、貂皮采集不易。朕若统一东北,不会强迫他们进贡。可以互市贸易,他们采集的珍品,都可按市价卖给商贾。朕治下百姓,各族一律平等。让他们再忍受鞑子一两年,只待粮草充足,必定一战而灭鞑奴。” “遵旨!”庞春来拱手。 赵瀚把东珠放回盒子里,问道:“四川进展如何?” 庞春来回答:“川东、湘西土司残部,已经基本肃清。川西方向,已攻下建昌(西昌)、德昌、会川(会理)诸城。这些地方跟广西差不多,都是遍地大山,攻城容易,行军困难,进山剿贼就更困难。” 四川虽已拿下,但还剩很多边边角角,同样是遍地土司的山区。 赵瀚仔细思索道:“传令四川、广西两省军队,今年能灭多少土司算多少。明年夏收之后,必须出兵云贵。至于军队调离之后,易被残余土司攻打的地区,设立巡检司(类似武警的)进行防备,就地征召编练农兵组建巡检司。着令工部,给川桂两省巡检司打造兵甲。” 李邦华面露微笑,赵瀚还是要出兵啊,终于忍受不了磨磨蹭蹭。 傍晚,赵瀚带着东珠回去。 来到费如兰院中,赵瀚神秘兮兮拿出小盒子:“猜猜是何物?” 费如兰好奇道:“玉石?” 赵瀚笑着说:“虽不中,亦不远矣。再猜。” “首饰?”费如兰说道。 “打开看看。”赵瀚没再让她瞎猜。 盒子开启的一瞬间,费如兰眼睛都看直了,果然女人抵挡不住亮晶晶的诱惑。 费如兰惊喜道:“这是什么珍珠?好大,好圆,还是金色的。” 赵瀚解释说:“极品东珠,东海女真进贡的。” “女真?”费如兰迷惑道,“岂非是鞑子?难道鞑子投降了?” 赵瀚详细说道:“建州女真,才是起兵作乱的鞑子。海西女真,已被建州女真兼并。至于东海女真,前明之时呼为野人女真。他们过得最惨,要被鞑子抢掠人口,还要给鞑子进攻货物。河面冰雪稍化,就要下水采集东珠,经常因此冻死、淹死采珠人。” 费如兰端详手中的东珠,顿时心软道:“都是可怜人。这种沾染人命之物,再是奇珍也不能要,陛下请拿回去。” 赵瀚忍不住大笑:“哈哈,你还真要做贤后啊。” 费如兰说:“陛下要做贤君,妾身自要做贤后,如此才能夫妻得宜。” 赵瀚收起笑容,正色道:“东北苦寒,生存不易。只要不强令采珠人进贡,东珠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种生计。今后便让商贾收购,他们靠采珠也能换得粮食。” 费如兰果然还是喜欢东珠的,喜滋滋说:“那这颗东珠……归我了?” 赵瀚点头道:“做成珠花,或者嵌在簪子上,想来肯定好看极了。” “东海女真只进贡这一颗吗?”费如兰又问。 “就这一颗。”赵瀚说道。 费如兰顿时更加欢喜,后宫里只有她才拥有。 将东珠好生保管收藏,费如兰哼着小曲心情愉悦。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跑来赵瀚身边嚼耳根子:“今晚要如梅喊来一起就寝怎样?” 赵瀚一怔,随即揶揄道:“这可不是贤后所为啊。” 费如兰红着脸说:“还不是你喜欢,依着我的意思,可不会陪你发疯,传出去可丢死人了。” 费如梅被叫来吃晚饭,随后稀里糊涂被拉到房里说话。 赵瀚批完带回书房的奏章,让女官拿去封存带走,终于来到费如兰的卧室。 费如梅起身说:“夫君来啦。姐姐,我先回去就寝,明日再来陪你聊。” “急什么?”费如兰把妹妹拉住。 眼见赵瀚脱下外衣,费如梅想起盘七妹跟她说的羞人之事,顿时明白今晚上要干什么。 她瞬间脸红到耳根子,却没出言拒绝,甚至有些兴奋期待。 这位费家二小姐,性格可野得很,常有稀奇古怪的想法,连赵贞芳都被她带野了。 正值夏天,天气炎热,刚洗完澡的赵瀚都又出汗了。 他袒着上身坐到床沿上,也不要宫女帮着打扇,将宫女随口支走别打扰。姐妹俩脱下罗衫,都只剩丝绸肚兜,粉肩玉背露在外面。 “来,陪我说会儿话。”赵瀚跑去床铺中间躺下。 姐妹俩左右躺下来,头枕着他的双臂,那感觉让赵瀚特别刺激。 费如梅也很刺激,侧身趴在夫君华丽,朝另一方的费如兰说:“姐姐,好羞人啊。” 羞人个屁,这妮子还在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反而是费如兰害羞,故意转开话题:“惜月出宫快半年了,我给她物色了一个婆家。是金陵大学的学生,比惜月小五岁,那学生家里也是乐意的。” 赵瀚的宫女,一般二十岁放还民间,比满清放还宫女要迟两岁。 惜月是费如兰的侍女,已经二十好几了。眼见赵瀚迟迟没有收用,年初也放还出宫,皇后还专门托人给她物色丈夫。 费如梅知道姐姐害羞,故意逗弄道:“姐,你那里好大啊,都露出来了。”又伸手说,“我来摸摸,到底软不软。” “要死啊你!”费如兰作势欲打。 “哈哈哈!”费如梅不害怕,真的出手摸过去。 “啊,讨打!” 姐妹俩隔着赵瀚的身体,居然嬉笑打闹起来,在他胸膛蹭来蹭去倒是挺舒服的。 第481章 【有奶就是娘】 “陛下,请过目。”徐颖奉上审问结果。 赵瀚没有翻看,因为内容太多,他说道:“你捡要紧的讲。” 徐颖概括道:“抓了五家盐商,三家给鞑子送消息,一家给李自成送消息,还有一家给鞑子和李自成都送消息。南京、扬州的参商,除了一家卖高丽参,其余全部卖的是辽参,全部在暗中给鞑子送消息。” “细作倒是挺多。”赵瀚没有愤怒,反而觉得好笑。 徐颖继续说:“有些商贾,连细作都称不上。他们就是打听各种消息,在去外地贩货的时候,顺便给传递出去。有的时候,商路受阻,一两年才传递一次。” 这种属于兼职间谍,不是啥专业人士。 赵瀚问道:“抓住真正的细作了吗?” “没有真正的细作。”徐颖回答。 “没有?”这个回答,让赵瀚颇为意外。 徐颖解释说:“伪清没有锦衣卫,也没有东厂、西厂,他们全靠商贾传递情报。大明还在之时,他们也曾派出细作,收买大明的乞丐、混混。但是,这种收买只在北直隶,就连山东也没有过。” 赵瀚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 连辽东都没占完的满清,就算亲自下场搞间谍战,也只会盯着北直隶,其余各省让商贾传递消息即可。 大明灭亡太快,满清入关太快,黄台吉突然病逝,多尔衮忙着内斗,接着又大举迁徙,哪有时间精力扩大情报系统? 当时的山东、河南,又是瘟疫横行,南下道路都被大同军卡死了。就算有漏网之鱼,村镇百姓,群防群治,外乡人全部登记隔离,商贾不得南下,投亲百姓就地安置落户……鞑子想派间谍过来,都肯定被彻底打乱计划。 甚至有可能部分间谍,被编户分田之后,觉得日子过得不错,便安安心心当农民。 兵荒马乱,瘟疫肆虐,鞑子不可能找间谍的麻烦,只能将其视为失踪人员。 接下来就是满清退守辽东,多尔衮试图恢复情报系统,但他能做的只剩下联络商贾。 徐颖说道:“负责联络之人,从蒙古前往张家口,再由张家口的晋商出手。此次抓捕的商贾,就是被张家口的晋商所蛊惑。由于辽东到山东的通道,被我大同军断绝,即便是南方的参商,也得去张家口购买辽参。曹逢吉手下的伙计杨一芹,被抓住儿子作威胁,是盐商张完学派人干的。” 赵瀚问道:“张完学为何要给鞑子卖命?” 徐颖回答:“一是报复大同朝廷,二是他的家族,在跟鞑子做皮货生意。” 赵瀚又问:“鞑子没在他的商号安插人手?” 徐颖派出的密探,就主要安插在各地商号。或者,直接招募商号伙计,成为收集情报的编外人员。 徐颖却说:“鞑子肯定有在商会安插探子,但没必要在南方安插。臣猜测,鞑子在退守辽东时,留了一些密探在北直隶,用于今后入关劫掠或者攻城。至于南方,曹逢吉就已经是最大的手笔,其余细作都是传递消息的商贾。臣拷问了那些商贾,他们在南方连接头的都没有,必须到北方经商才能把消息传出。” 赵瀚为之了然。 古代情报机构也就这样了,大明的锦衣卫属于另类。 而且,仅限于明代中前期的锦衣卫,甚至可去草原、朝鲜做密探。明末就不行了,鞑子肆虐北直隶,一路抢掠到山东,双方交战两个月,崇祯竟不知清军来了多少人。 赵瀚非常清楚,维护一个情报系统要花多少钱。 去年的情报支出,已经超过皇室用度,总共用去七十多万两。除了给情报人员开工资之外,还在北方大量建立联络点,甚至把触角伸到李自成的地盘(去年密探的抚恤费,也用了不少进去,主要是因瘟疫和战乱而牺牲)。 李自成在干嘛,赵瀚知道得清清楚楚,随时可以策反某些摇摆将领。 辽西走廊,也有徐颖的人,否则去年没那么容易奇袭占领威远台。 “曹逢吉呢?”赵瀚问道。 徐颖回答:“跑了。听说扬州商贾被抓,他当天就跑了,只带了些随身银两。商号,货物,还有存在票号里的银子都没带走。” …… 徐州。 曹逢吉心有余悸的回望南方,自言自语道:“总算逃出来了,还得加快行程,不出几日,必有海捕文书。” 左孝成却说:“曹先生不必着急,肯定没有追兵,也没有什么海捕文书。” “肯定有!”曹逢吉说道,“张完学被抓,杨一芹也被抓,怎么可能不把我们供出来?” 左孝成嘿嘿发笑:“我说不会有,便一定不会有。” “你怎知……”曹逢吉猛然露出惊恐之色,“你是……你是……” 左孝成安抚道:“曹先生莫慌,真要抓你,在南京就抓了。上头说,你还有用处,让我跟随先生一起去张家口。” 曹逢吉如坠冰窟,自己不但早就被盯上,而且还知道自己是从张家口来的。 左孝成诱惑道:“曹先生还记得跟陛下约好的生意吗?” 曹逢吉点头说:“记得。” “这些生意可以照做,”左孝成说道,“曹先生亲自做不成,却能让家族换人来做。等陛下一统江山,毛料生意还会交给先生。” 曹逢吉猛然从地狱升到天堂,当初他的父辈,也是被满清俘虏,不但保住性命,还保住了财货,更借此大赚国难财。 现在又轮到他了,只不过合作对象换人,换成一个更有可能坐天下的皇帝。 钱只会赚得更多! 左孝成拿出一封厚厚的信件:“这些消息,可都是机密,拿去进献给鞑子,必然更受其信任。先生可以谎称自己套取重要信息,引起了南京朝廷的怀疑,连夜逃了出来,导致扬州那些商贾被抓。” “好!”曹逢吉吞咽口水,接过信件好生保管。 徐颖把情报机构搞得很大,就以为满清也是如此。随着调查深入,发现满清细作,在南方根本不成气候。 那就没必要慢慢玩了。 因为曹逢吉实在太磨叽,来到南京半年时间,竟还没去接触田贵妃和前朝皇子。如果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估计左孝成跟着逃走时,满清都已经快完蛋了。 只能人为催化,让曹逢吉赶紧逃,左孝成则跟着逃。 逃去张家口,可立即跟蒙古人接触,接下来或许还能打入满清内部。 别看左孝成跟谁,谁就肯定倒霉,但这家伙其实很聪明。毕竟是秀才出身,还能给江西督抚做幕僚,一个傻瓜能获得督抚认可吗? 左孝成到了草原和辽东,肯定能搞出些事情来! 而曹逢吉是范氏子弟,范家属于满清“八大皇商”之首。此人回到张家口,整个范氏都能成为助力,范氏看得清楚该给谁效命。 当然,他们可能会高兴得太早,今后该清洗还是要清洗。 因为张家口那些富商,赚的银子都沾血! 他们给满清提供粮食,支持满清入关劫掠,然后又给满清销赃。每一两银子的背后,都是北直隶和山东无数家庭破碎,都有无尽的冤魂等着伸张正义。 两人一路逃到河南边界,南京朝廷的海捕文书,才终于发往各地官府。 通缉曹逢吉、左孝成,算是给他们官方背书,让多尔衮更加信任这两人。 张家口。 曹逢吉悄悄找到范永斗:“拜见叔父!” 曹逢吉,本名范遇吉。 范永斗就是八大皇商之首,他的孙子,后来在满清做到太仆寺卿,以正三品的官阶,被特别允许穿二品官服。 “你怎回来了?”范永斗惊讶道。 曹逢吉将情况如实相告,说道:“叔父,鞑子肯定不行了,接连吃下许多败仗。这大同皇帝不是崇祯,等南方军粮充足,必定誓师北伐。李自成和鞑子早晚要灭掉,这次是搭上新朝的大好机会!” 范永斗对此毫不怀疑,高兴得摩拳擦掌:“果然是一场大富贵!” 曹逢吉又说:“大同皇帝陛下,让范家继续给鞑子传消息。传得越多越好,越受鞑子信赖越好。还有那个左孝成,得趁机引荐给多尔衮,他在大同皇帝起事之初,就跟大同皇帝是死敌。这样的人,必能获得多尔衮重用,因为大同朝廷的重臣他许多都认识。” “不错,不错。”范永斗点头道。 曹逢吉又说:“南京那边承诺,只要统一天下,还能发给咱们盐业专营牌照。南京朝廷的许多生意,比如茶叶、食盐、铁器,都得专营牌照才能经营。这可是能传给子孙的家业!” 范永斗朝着南方拱手:“陛下真是大度,不计较咱家以前做的事情,今后范家必定世世代代效忠。这事儿不能怠慢,得积极立功。今年草原虽然旱情减轻,但找不到地方买粮,冬天必定饿死更多人。许多蒙古部族,都对鞑子心灰意冷,咱们可以趁机挑拨,甚至说服几个蒙古部族投靠朝廷!” 曹逢吉喜道:“如此功劳,范家必受朝廷重用,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皆可获益!” 第488章 【福寿膏】 四川和广西,虽然还未占领全境,但菁华之地早就悉数拿下。 甚至,布政使们的发展规划,都已经送到皇帝面前了。 以古代落后的生产力,当然不可能制定详细计划,更像是一种长远方向的规划。比如某某府气候如何,适宜种植哪些作物,官府应该大力引导推广;又比如某某府,水陆交通便利,应该重点发展商业码头。 前段时间,朱旻如单挑拿下的安定镇,在出兵之前就已经被看中。 此处两河交汇,陆运也相对便利,而且人口较多,土地适于耕作,广西布政司请求升级为安定县。同时还要移民开发,不需迁徙太多过去:移民三千,再加上原有百姓,已经足够发展为小县城。 赵瀚把两省的发展规划看完,顿时眉头紧皱,对随侍女官李香君说:“召见金陵诸位名医,明天上午全都要来。” 却是看到赣南种植烟叶,给当地百姓创收良多,四川、广西的官员,也打算推广种植烟叶。 同时,他们还打算扩大罂粟种植面积! 吴又可已经六十一岁,他的前半生没啥可说的。读过圣贤书,医术小有名气,但也就仅此而已,大明这样的儒医很多。 直至瘟疫大爆发,吴又可通过治疗经验,总结出瘟疫防治方法,写成《温疫论》一书。 皇帝赵瀚不但下令嘉奖,而且任命其为北方防疫总医官。但凡瘟疫之事,他可任意调动资源,地方官必须全力配合。 名声大振! 在吴又可的带领下,在全体医生的努力下,在北方官民的配合下,山东、河南两省的瘟疫,在去年冬天就已经得到控制。今年北直隶也日渐好转,吴又可终于被调回南京,升任金陵医学院的副院长。 “先生,可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另一位名医徐南复问道。 徐南复跟李渔一样,出身医户家庭,今年只有三十多岁,但医术已经出类拔萃。被调去北方防疫期间,他又拜吴又可为师,此时在南京混得风生水起。 因为他不但医术了得,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给达官贵人看病的时候,还能一边诊脉一边聊文学艺术。 吴又可摇头说:“不晓得。” 傅山嘀咕道:“可能是哪位贵人,患了疑难杂症,今日召集许多医士来会诊。” 屋里坐了十多个名医,听到会诊一词,都不禁皱起眉头。 中医问诊没有判断标准,全凭医生的经验判断。有的时候,同一个医生,同一种疾病,由于病人体质不同,生病的季节不同,都会开出不同的药方来。 这他妈怎么会诊,争论起来该听谁的? “皇帝驾到!” 名医们立即起身,等到皇帝进门的瞬间,齐刷刷拱手作揖:“拜见陛下!” 赵瀚微笑道:“都请坐。” “谢陛下!”名医们坐回原位。 赵瀚也不饶舌根子,开门见山地问:“谁知道罂粟?” 名医严昕想要挣得表现,立即起身说:“回禀陛下,罂粟古时由西域传来。罂粟籽可便食(治消化不良),又可配置药方催吐。罂粟壳可止泻,可治心腹筋骨疼痛。罂粟苗可开胃健脾。” 其他名医纷纷点头,因为这属于《本草纲目》的记载。 赵瀚问道:“可有人吸食罂粟,便如吸食烟叶一般?” 名医朱纲潜反问:“陛下说的,可是阿芙蓉膏?” “应该是。”赵瀚点头。 朱纲潜详细解释说:“阿芙蓉膏早已有人吸食,但更多是内服。崇祯十年,大明朝廷禁烟,许多吸食烟草者,便改为吸食阿芙蓉。当然在此之前,也有一些士绅,将烟叶与阿芙蓉混吸。” “可会成瘾?不吸就受不了。”赵瀚问道。 “确有此症状,便如喝酒成瘾,不喝就睡不着。”朱纲潜回答。 赵瀚又详细询问,才知道罂粟从唐朝就传入中国,刚开始被当场珍稀的外国药品。后来有人引种,但主要作为观赏植物,其余价值就是药用和炼丹。 万历皇帝长期服用丹药,里面有一味“乌香”,就是东南亚进贡的鸦片。 之所以没有大肆泛滥,一是只在富人群体中流传,二是内服的成瘾性没那么大。 但随着嘉靖、万历年间,烟草在中国传播开来,鸦片也被混在烟草中吸食。特别是崇祯禁烟,许多人搞不到烟草,干脆直接吸食鸦片。 赵瀚一番详细询问,又勉励这些名医几句,便挥手打发他们离开。 再召集来自各省的官员打听,发现南方数省都有鸦片种植,而且主要种在有钱人家的花园里。只有云贵川属于例外,西南三省的部分地区,已经在广种罂粟,而且种植历史长达数百年,还被靠近四川的陕甘地区引种。 再看地方官员的发展规划,这些当官的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想要在山区成片成片的扩大种植规模。 当然,也不能苛责,毕竟他们是一片好心。 赵瀚当即写下令谕: 第一,除了医馆药铺,不得销售罂粟及相关制品。销售罂粟制品的医馆药铺,须到官府申请报备,从哪里进货,最后卖给谁,都得记录清楚。若有违抗者,三代之内禁止行医。 第二,种植罂粟,须到官府申请报备,而且要课以重税,令其获利低于种植粮食。士绅富商之家,不得私下种植罂粟。便是种在花园里观赏,若被查出,子孙三代不得做官,子孙三代不得从事专营生意。 第三,吸食阿芙蓉成瘾之人,限期戒除。若有官员、吏员、学生、将士等,到明年还被发现吸食阿芙蓉,立即开除公职、开除学籍。 这份令谕传到十部,尚书们搞不明白啥情况,但还是认认真真传达执行。 南京作为首都,当然是第一个执行的城市。 基层差役,挨家挨户敲门,把许多百姓弄得一头雾水,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阿芙蓉是啥。 吟春社。 由于皇帝亲自给戏班子题字,费如饴的吟春社一鸣惊人。不但被酒楼茶馆邀请驻场,达官贵人请客做宴,也会找吟春社去唱大戏。 此时此刻,费如饴就在一边听戏,一边……吸食鸦片。 他是两年前染上的,最开始混在烟叶里吸。后来渐渐不得劲,便把烟丝弃掉,只吸鸦片才能过瘾。 圈子里全是富家子,而且规模渐渐扩大,每个月都有不明真相之人,跟他们结交时被稀里糊涂拉下水。 一个店铺伙计快步奔来,不顾费如饴正在吸鸦片听戏,焦急说道:“老爷,有急事!” “滚!” 费如饴虽然属于异类,但平时温文尔雅,只在吸食鸦片前后暴躁易怒。 伙计缩脖子不敢吱声,默默站到旁边等候。 直至费如饴吞云吐雾结束,灵魂从天外重回人间,舒服得瘫在椅子上不愿动弹。缓了好一阵,伙计才重新过来:“老爷,有急事。” “何事?”费如饴浑身软绵绵的,还没彻底缓过劲来。 伙计说:“刚才有差役来店中,他们挨家挨户宣告陛下谕令。说是……说是……” “说!”费如饴不耐烦道。 伙计道:“陛下有令,今后种植、贩卖罂粟,都要去官府报备。花园里禁止种植,官吏吸阿芙蓉便罢官撤职,学生吸阿芙蓉便开除学籍。” 费如饴还没有激烈反应,旁边的官二代李准就炸了:“陛下昏……陛下定被奸人蒙蔽。阿芙蓉乃雅物也,吸食之后,可通天人。做事写诗作文,更能文思如泉涌。这般好东西,哪能禁之?” “李兄说得不错。”另一个富家公子附和道。 李准对费如饴说:“费兄与陛下乃旧识,可随时进宫面圣,此事还得费兄出面劝谏。” 费如饴摇摇晃晃站起,整理衣襟说:“此事亦耳。陛下不知阿芙蓉神妙,以为是甚害人之物。我这就进宫去,请陛下也尝一尝,尝过之后定然改变主意。” 众人也不听戏了,坐着轿子送费如饴去面圣。 费如饴还是很受关照的,只等待半个小时,就获准前往觐见。 赵瀚批阅着奏章,也没抬头,随口说道:“有事就讲,没事自己玩去。” 费如饴捧着鸦片膏上前,笑着说:“陛下,今天是来进献一件神物。陛下吸服之后,必然精神百倍,案牍疲劳也能一扫而空。” 赵瀚看着那黑乎乎的膏状物,已然明白啥情况,问道:“这是何物?” 费如饴回答:“福寿膏。” “你吸了?”赵瀚又问。 费如饴说道:“既然献给陛下,自是早就吸过,知道它的万般妙处。每次吸食,不但沟通天人,而且精神振奋,奇思妙想延绵不绝。” 赵瀚问道:“这东西在南京很流行吗?” 费如饴说道:“如今文会盛行,福寿膏也愈发流行,乃高雅文会的常备之物。据我所知,南京的膏友,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赵瀚对门外的侍卫说:“来人,把这厮押赴刑部大牢,让他供出吸食阿芙蓉之人。不招供就严刑拷打,务必一个不漏全部抓住。抓人之后,强行戒除,不戒除就不放走。还有,通知他们的家人,戒除阿芙蓉的一切费用,吃喝拉撒全得自己掏银子!” 直到被侍卫拖着往外走,费如饴才惊慌大喊:“陛下,福寿膏真是雅物,不信陛下可以自己试试。” 第482章 【大同凌凌漆】 张家口外,察哈尔部。 八岁的阿布奈,刚娶了寡嫂马喀塔为妻。按照伦理关系,他跟以前的寡嫂,也就是现在的妻子,属于不那么正经的姐弟关系。 因为阿布奈是林丹汗的遗腹子,他的生母被黄台吉俘获,母亲做了黄台吉的多罗大福晋(囊囊太后)。自此,黄台吉成为阿布奈的继父,而其寡嫂又是黄台吉的亲生女儿。 稍微再理顺一些,阿布奈娶了继父的女儿、娶了哥哥的遗孀。 他的继父黄台吉,带兵征讨他的亲生父亲。而且前后打了三次,从张家口一直追杀到青海,他的生父林丹汗在逃跑途中病死。 不但如此,他的生父林丹汗,一共有八位福晋。黄台吉自己娶了两个,分给兄长一个,分给堂弟一个,分给儿子一个。 分给堂弟那个,正是阿布奈兄长的生母。 也就是说,黄台吉娶了阿布奈的生母,让堂弟娶了阿布奈兄长的生母,黄台吉又将女儿嫁给阿布奈的兄长,现在这个女儿又改嫁给阿布奈。 另外,阿布奈同母异父的兄弟,传说被顺治戴了绿帽子,简单来说就是叔嫂通奸——顺治抢了兄弟的妻子,也就是那位董鄂妃,还把兄弟给弄死了。当然,只是传说,无法考证。 那么绕了一圈回来,察哈尔部的首领阿布奈,与满清那位顺治皇帝,属于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姐姐,我想吃菜蔬。”阿布奈看着奶制品,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 身为阿布奈曾经的寡嫂、如今的妻子,固伦温庄长公主马喀塔叹息:“想吃菜蔬,便遣人去张家口采买,过几日便能吃到了。今年粮食不够,羊肉等入冬再吃,你先吃这些将就一下。” “哦。” 阿布奈就着茶水,艰难吞咽各种奶制品。 有羊奶做的,也有马奶做的。吃一两顿还好,天天吃简直反胃,阿布奈实在受不了这种饮食。 他今年只有八岁,此前一直住在沈阳,后来又被带去北京,从小跟着生母长大,吃得跟黄台吉其他儿子一样。他的兄长、察哈尔之主额哲,前些年病逝了,如今的察哈尔部不稳,他便被火速扔来迎娶寡嫂。 黄台吉的继子和女儿结为夫妻,共同统治察哈尔部,在多尔衮想来肯定不会出事。 历史上当然出事了,阿布奈长期不去觐见皇帝,被康熙派人抓来削爵软禁。等阿布奈和马喀塔的两个儿子长大,兄弟俩直接起兵叛乱,想要把父亲给救回来。 看着弟弟、丈夫兼小叔子把食物吃完,马喀塔忍不住叹息。 她作为满清的长公主,十二岁就嫁来草原,如今也不过十九岁而已。原配丈夫对她非常不好,毕竟他跟丈夫虽有兄妹名分,但她的父亲,间接杀死了丈夫的父亲,还抢走了丈夫的权位和地盘。 丈夫两年前去世,他们结婚多年,却没生下一儿半女,丈夫甚至都不愿意碰她。 如今这个丈夫,八岁孩童而已,感情虽然很好,但与其说是夫妻,还不如说是姐弟、母子。 由于紧挨着张家口,以前满清得势之时,马喀塔的物质条件还不错。能顿顿吃白米饭和面粉制品,也有蔬菜水果享用,这在草原都属于大贵族待遇。 而现在,满清江河日下,李自成又管控粮食贸易。 从张家口卖出的粮食,大都被满清买走,察哈尔部只能买剩下的。部落里的首领和长老,渐渐都不听话了,还跟长公主马喀塔抢粮,先一步把那些粮食买走。 马喀塔已经三个月没吃蔬菜水果,补充维生素全靠茶叶。 “有汉人商贾来了!” 就在马喀塔望着天空出神之际,远处忽然传来欢呼声。 马喀塔立即翻身上马,侍女一路跟着跑,奔上前方的小土坡,果然看到来了一个商队。 不知何时,八岁的阿布奈也站在她身边,问道:“姐姐,这些汉人商贾会送来果蔬吗?” “问过才知道。”马喀塔回答。 商队由远及近,马喀塔自动无视其余人类,把目光投在左孝成的身上。 多么英俊的男子啊,戴着好看的冠帽,用一根玉簪插着。穿着美丽的丝绸,挺直坐在马背上,是那样的器宇轩昂。 而且还很斯文,不像草原男子,一个个都粗鲁得很。 十九岁的满清长公主,忽然间芳心狂跳,红着脸大胆的看向左孝成。 或许是察觉到异样目光,左孝成也扭头看过来,一眼就锁定马背上的马喀塔——服装更华丽干净,皮肤也比草原女子白净些,在这破地方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定然是哪位蒙古贵女,左孝成怀着结交之心,朝对方报以灿烂微笑。 马喀塔仿佛被那笑容给融化了,随即打马接近,主动攀谈:“你是来我的部落贩卖货物吗?” 左孝成说:“我从江南而来,有上好的苏州货。” 马喀塔说道:“我的部落,还有一些马和羊可以交换。我们需要粮食,如果没有大米和麦子,高粱这些也可以要的。” “我只要羊毛。”左孝成说。 马喀塔回答:“羊毛有很多。” 左孝成说道:“察哈尔部的羊毛,今后都可以卖去张家口。我们在那边有作坊,可以制成毛线、毛毡和毛布,运去更南方卖给汉人。” 马喀塔越看越喜欢,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漂亮,她说:“尊贵的客人,请到我的帐里谈生意。” 两人来到王帐。 十年前,这是蒙古大汗的汗帐。两年前,这是满清察哈尔亲王的王帐。而今,八岁的阿布奈没资格袭爵,只因统治草原的需要,临时封了一个骑都尉。 马喀塔亲自给左孝成倒茶,居然不谈生意,而是问:“贵客是读书人吗?” 左孝成回答:“惭愧,只来得及考上秀才,大明就被闯贼覆灭了。” 马喀塔愈发欢喜:“果然是读书人,我十二岁以前住在盛京(沈阳),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父亲请来汉人先生,教我认得许多字,我还会背汉人的诗词。” 左孝成说道:“难怪你的汉话,说得这般流利。不知令尊是哪位贵人?” 马喀塔说道:“我的父亲,是大清的太宗皇帝。” 黄台吉的女儿? 左孝成顿时惊讶不已,通过范家的情报,他恍然大悟:“原来阁下就是察哈尔亲王妃殿下。” 马喀塔说:“我的丈夫察哈尔亲王已死,我现在不是亲王妃。倒是阁下,堂堂的读书人,怎么亲自到草原做生意呢?”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左孝成模棱两可回答。 马喀塔第一次听到这句话,顿时崇拜道:“先生真有学问!” 左孝成长得英俊吗? 也就模样周正而已,但他皮肤白皙,都三十多岁了,看起来才二十出头。还有就是读过书,又做了好几年密探,装模作样起来颇有气质。 至于察哈尔草原,那都是些糙汉子。 但凡马喀塔去过张家口,多认识几个纨绔子弟,也不会把左孝成当成大帅哥。 还有就是,马喀塔真的想男人了。十二岁嫁过来,被丈夫长期忽视,甚至是被丈夫仇恨,这些年没碰过什么男人,如今又改嫁给八岁孩童。 她如今踩着少女时代的尾巴,看到中意的男子当然会怀春。 左孝成随口说道:“察哈尔部很缺粮吗?我一路行来,看到许多饥饿牧民。还没来到此地,半路上就被买走大部分粮食。” 马喀塔害怕被误解自己残暴,解释说:“这些年的天气不好,夏天经常旱灾,冬天经常雪灾。旱灾养不了太多牲畜,雪灾会冻死大量牲畜。以前还可以买粮食,现在粮食也不好买。半路跟先生买粮食的那些人,都是察哈尔部的小头领,他们越来越没规矩了。换成以前,整个察哈尔部,不经过我和丈夫允许,其他族人是不准私自交易的。” 马喀塔虽然是满清公主,却没有半点政治头脑。历史上,她亲手养大的丈夫,还有两个亲生儿子,全部在康熙朝卷入叛乱。 这位公主,更像是南方千金小姐,脑子里想的是风花雪月。 马喀塔说道:“我在盛京的时候,曾听过一出戏叫《西厢记》,先生看过这种戏曲吗?” “自然看过。”左孝成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没有勾引满清公主的心思,但满清公主似乎在勾引他。 这个满清公主,在草原上算是大美人,但放在江南只能说还算清秀。 要不要舍身为国? 为了陛下,左孝成决定豁出去了! 曹逢吉已经跑去辽东复命,但暂时不知啥情况,因此左孝成留在张家口,顺便来草原看看啥情况。 没想到第一次出门,就跟满清公主、察哈尔部的女主人对上眼。 当即也不再谈买卖,左孝成问:“女贵人是否学过抚琴?” 马喀塔兴致勃勃的说:“我会拉龙头琴。” 龙头琴就是马头琴,汉人称之为胡琴,或者叫做勺形胡琴。 在民国以前,马头琴很少有马头,而是分为人头、骷髅、鳄鱼头、鳖甲、龙头等等。也有一种马特尔头,形似龙,面似猴,属于镇魔之物。 左孝成说:“在下只会抚汉家之琴,正要请教胡琴弹奏之法。” 马喀塔便让侍女拿来龙头琴,两人认真讨论音乐艺术。 当左孝成练习的时候,马喀塔手把手教学,孤男寡女几乎抱在一起。 想想这女人的身份,左孝成感觉格外刺激,忽然有些享受此次任务,比留在南方有意思多了啊! 第483章 【广西兵的难处】 策反蒙古部落,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当年努尔哈赤和黄台吉,两代人不断威逼利诱,才一点点的蚕食拉拢草原各部。 努尔哈赤刚开始对辽西平原下手,林丹汗就立即带兵征讨,把满清打得进献公主和亲。然后悄悄离间各部,不停的给予好处,私底下跟蒙古部落眉来眼去。 林丹汗得知消息,就严惩与满清勾结的部落。 但林丹汗越是严惩,便有越多部落倒向满清。发展到最后,林丹汗统治的外围部落,一个接一个投入满清怀抱。 于是,拥有“四十万”铁骑的林丹汗,被只有“三万”军队的满清,从张家口外一路追杀至青海。 仔细研究这段历史,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后金那帮鞑子真能生女儿! 这个部落嫁一个,那个部落嫁一个,通过联姻把蒙古部落绑得死死的。有时候,联姻了都还要打,杀死女儿的丈夫,换一个部落联姻便是。或者杀死女儿的丈夫,把女儿改嫁给亡夫的兄弟、侄子、外甥。 八岁的阿布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他觉得汉地来的这位先生,非常和蔼可亲。给他讲关于父汗(林丹汗)的故事,还有南方的许多趣事,竟渐渐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父爱。 此外,左孝成开始接触察哈尔部的大小首领。 他基本已经确定,只要大同军占领张家口,再通过粮食绑定察哈尔部,承诺帮助察哈尔部应付满清的报复,这些紧挨着汉地的蒙古人必定造反! 察哈尔部跟满清有世仇,而且被归附满清的其他部落联手排挤。 因为他们曾是蒙古大汗的直属部落,他们占据丰美的草场,他们享有互市贸易的便利。其他部落,必须防止察哈尔部壮大,满清也必须防止察哈尔部复兴。 他们心怀怨恨,恨满清杀死他们的亲人,恨满清剥夺他们的草场,恨满清干涉他们与汉人的贸易。 而今,从汉地运来的粮食本就不多,满清还要提前买走绝大多数。 察哈尔部每饿死一个牧民,他们对满清的恨意就加重一分。 左孝成目前的任务,就是理顺察哈尔部的关系,搞明白哪些是忠于满清的。等到大同军占领张家口那天,就能瓜熟蒂落,策动整个察哈尔部造反! 左孝成在草原跟满清公主打得火热,广西大同军也再次发起攻势。 …… 经过数年蚕食,不断的剿灭叛乱,大同军已经占领三分之二个广西,并且拥有广西80适合耕作的土地。剩下未收复的,皆多山而难行,土地相对贫瘠。 今年旱情最严重的是湖南,其次要数河南和北直隶。 山西、山东、安徽、江苏、江西、广东,这几个省份只有局部大旱。 “崇祯大旱”似乎彻底缓过来,就连旱情最严重的省份,放在前些年也不算什么。 四川大丰收,湖北大丰收! 跟前几年相比,广西今年也能称得上大丰收。 赵瀚治下的广西百姓,无论哪个民族,都分到了土地。一些深山里的瑶族和壮族,在请示赵瀚之后,允许他们继续集体耕作。但是,一要明确土地所有权,二要给他们传授先进农业技术。 今年的玉米收获之后,广西汉族、壮族、瑶族、苗族百姓,全部都高兴得发狂。 没有苛捐杂税,田赋相对较轻,剩下的粮食都是自己的。他们能够保证每天吃两顿,一直吃到明年也不饿肚子。 夏粮大丰收之后,广西百姓的积极性,变得空前高昂起来。 听说大同军征募民夫,各族百姓踊跃报名,各族农兵也申请参战。 南宁府城。 丁家盛的新编第十三师正在誓师,这支部队的构成极为复杂,汉族士兵(含客家人)只占55,剩下30都是壮族俍兵,其余则为瑶族和苗族士兵。 此外,还有来自各族的农兵、民夫,正在那里聆听丁家盛的发言。 虽然离得太远听不清,但一个个都精神振奋,因为此战目标是扫平广西残余势力。 丁家盛率领第十三师,从南宁出发,先要攻占整个南宁府,继而攻打太平府、思明府、龙州、思陵州、凭祥州。 刘新宇率领第十师,从沂城出发,先要攻占思恩府,继而攻打田州、泗城州、安隆司、上林司、镇安府、归顺州。 兵部有令,不要再磨磨蹭蹭,一战而定广西全境。 剩下的土司残余势力和贼寇,留给农兵慢慢剿灭,新任知县的重要职责就是剿匪。 占领广西之后,立即对云南施压,令云南伪朝无法支援贵州,因为四川两个师即将攻打贵州! “出征!” 丁家盛拔剑高呼。 这位贫寒士子出身的军人,在村里捡到一本《大同集》,就敢带着饥民造反起义,打下县城还学着赵瀚编户分田。 他做了好几年的军中宣教官,也算战斗经验丰富,今年终于转为指挥官,而且直接担任第十三师师长。 大军开拔,加上民夫,足有五万人。 士卒和农兵沿着郁江(邕江)前进,江中有大量船只运输辎重,江边也有许多民夫推着独轮车。 岑勉穿着壮族服装,推起小车直想唱歌。 岑姓的原意为“砧板”,那是峒主的姓氏,于是整个村寨都跟着姓岑。 岑勉以前帮着峒主打仗,跟大同军作战整整半年。现在想想,他觉得真是不应该,大同军都是好人啊,皇帝陛下也是好人,又给分田落户,赋税也算不高,还组织大家一起挖渠。 今年家里,收了两千斤苞谷(玉米),给官府交粮之后也够吃的。 更何况,接下来还要种番薯,又能收好多好多粮食。 大冬天用番薯和苞谷煮粥,那味道可绝了,若能加些米进去,简直给做神仙也不干。 刚收苞谷那一阵子,岑勉全家为了庆祝,连续好几日每天吃三顿。 他觉得太过奢侈,有种浪费粮食的罪恶感。家人也觉得不行,于是又改吃两顿,现在想来还有些怀念呢。 “岑二哥,你家妹子今年能嫁不?”后面的侬昆问道。 岑勉笑着回头:“今年喜庆,是该成亲了,你家准备好没?” 侬昆高兴道:“都准备好了,两只鸡,十捆柴,一百斤苞谷,一头大肥猪。风光?没有亏待妹子?” “没有亏待,好得很,好得很,”岑勉乐得合不拢嘴,“妹子出嫁的时候,让她带着一只羊过去。母羊,能生崽,过几年给你家生好多。” 侬昆笑道:“顶好,顶好!” 岑勉又告诫道:“打起仗来,你要当心些。莫让我妹子还没出嫁,就做了望门的寡妇。” 侬昆笑道:“大同军打仗厉害,不怕的。等这次回去,我就报名当农兵,说不定过几年也能做大同军。到时候立下军功,还能赏赐土地,田土多得种苞谷都种不过来。” 广西百姓能过上好日子,除了政策优渥之外,也是因为连年天灾和战乱,导致大量人口损失。 只要干翻了土司,每个百姓都能分足田产。 而且,广西是最早引种玉米和红薯的省份之一。早在万历年间,玉米、红薯就大量种植,大同军来了以后,只是加速了农作物的推广。 这么说,广西收获的夏粮,60以上属于玉米。 就连此次出征的军粮,玉米都占了一半。 还有就是,组织百姓兴建引水渠。以村为单位,村民自带干粮、自备工具,分段修建引水渠灌溉庄稼。 只要有人组织,水利设施再艰难都能建好。 历史上,南明将领杨义,跑到防城港自立为王,这都没忘了兴修水利。他组织百姓开凿运河,全长24里,清军杀来时,只剩最后一里没凿通……从此一直没凿通,留下被人呼为“皇帝沟”的遗迹。 岑勉、侬昆随着大军前进,两天之后,抵达郁江的分叉口。 主流叫做右江,支流叫做左江。他们这次要走左江,前去攻打新宁州(扶绥)。右江岸边的那龙寨,早已被大同军攻下,留了五百士卒驻守,防止隆安县的敌军杀来。 沿着左江只前进半日,先头部队就回来禀报。 一匹快马沿江奔来,行至丁家盛面前:“将军,得知我军大举出征,新宁州敌军弃城而逃,全部钻进了西面大山当中。” 敌军弃城的消息,并未让丁家盛高兴,反而让他头疼不已。 城市多好攻打啊,最烦的就是钻山沟,广西这边到处是山,进山征讨又得旷日持久。 几年时间,大同军只拿下三分之二个广西,就是因为敌人动辄进山打游击! 丁家盛当即下令:“大军移驻新宁州城,分兵三千、农兵三千、民夫五千,把新宁州东边的迁隆寨拿下。” 迁隆寨,也在山沟里。 广西这边打得热闹,却基本没再打大仗,一年四季都在进山围剿。 兵部那些文官,也不知道自己来看地形。一天到晚,只知道催催催,还说今年拿下广西全境。这他娘的,剩下的地盘全是山路,能在今年搞定才算见鬼了。 第489章 【思宗刚皇帝】 若不是四川、广西的发展规划书,赵瀚肯定不会知道,鸦片竟在南京上层圈子流行起来。 根本就不止数百人,而是一千三百多人! 翰林院、钦天院的官员,已经沦陷了四分之一。也说不清是谁带起的风潮,反正都把鸦片当成好东西,累了困了就来上几口解乏提神。 就连钦天院的院长萧时中,大同新朝首屈一指的数学家,小妹赵贞芳曾经的暗恋对象,都已经成为鸦片的忠实拥趸。 “你碰那玩意儿作甚?”赵瀚痛心疾首。 萧时中难以理解:“陛下,吸食福寿膏有何不可?臣今年推导的两个公式,全是吸食福寿膏之后所得灵感。” 赵瀚只能恐吓性解释道:“此为毒药,长久服用,五脏腐烂,头脑昏沉,牙齿掉光。而且吸食越久,越难戒除,最后明知是毒也要去吸。” 萧时中对此半信半疑,总觉得皇帝危言耸听。 赵瀚问道:“你怎么吸上的?” 萧时中回答:“臣今年春天,研究数学疲乏不已。一个属下便送来福寿膏,说此物能解困解乏。臣吸食之后,钦天院多有效仿之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好东西。” 赵瀚无法责备,不知者不罪嘛。 直到一战之前,欧美还把毒品当良药呢,二战时期更是把合成毒品列为军事物资。放射性元素也是如此,因为科学时髦,就连婴儿用品打广告,也宣传含有放射性元素。 好在鸦片很贵,暂时没有在平民当中传播,非常便于官府进行调查抓捕。 基本抓到一个,就能带出一圈。 想瞒都无法抵赖,扔进大牢关两天,吸食成瘾者肯定发狂呼喊。 赵瀚对萧时中说:“你暂时停职,把福寿膏戒了再说。若是戒不了,非但不能继续担任钦天院长,而且从今晚后不得研究数学。” 萧时中惊道:“陛下,不做官也可,为何不能再研究数学?” 赵瀚不由笑道:“别想着阳奉阴违,把你一直囚禁,不给你纸和笔,看你怎么做研究!当然,这次是例外。你在牢里好好戒除,一边戒福寿膏,可以一边做学问。” 求情的是真多,工部侍郎李可法,就亲自跑来给儿子求情。 他不敢违抗赵瀚的旨意,只求把儿子接回家里,由家人照看着慢慢戒除。 赵瀚直接来一句:“你把儿子接回家也可,辞官之后再来说。对了,你可去刑部大牢,看看朕为何禁吸福寿膏。” 辞官? 李可法吓得立即闭嘴,又被侍卫带去刑部大牢。 短短几天时间,这里就多了一千余人。牢房都被塞满了,单间没有,双人间也别想,二三十人挤着一个号子。 “求求差爷,给我来一口!”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要死了,快给我松绑,我要撞墙自杀!” “……” 李可法来到关押瘾君子这片区域,顿时被惊得毛骨悚然。 好几百人毒瘾发作,哭喊嘶吼声一片。他们被绑住了手脚,难受得满地乱滚,甚至有人屎尿失禁。 “李侍郎,令公子就在里面。”狱卒指着一个牢房说。 李可法辨认良久,才认出谁是自己儿子。 李准跟好基友费如饴关在一起,两人都是毒瘾发作状态。费如饴的嗓子都喊哑了,满脸眼泪鼻涕,还在那儿扭来扭曲。李准缩在墙角,不停的用脑袋撞墙,但绑住手脚躺地上,撞墙的力道顶多能把自己撞晕。 李可法又转身看向其他牢房,到处都是这种情况,顿时浑身冰凉:“此鬼蜮也,阿芙蓉果为害人之物!” 不多时,内阁、十曹、十部的官员,被狱卒分批带进来观察。 他们无法理解赵瀚的政策,于是就被皇帝集体扔来。 李邦华默然旁边,又默默离开。他不但理解了,而且当晚回家,把妻妾子孙全部叫来,措辞严厉道:“今后谁敢吸食阿芙蓉、福寿膏,不问缘由,立即逐出门墙,或者不准进家谱,死了也不能入祠堂。我立即写信回江西,李氏子孙,一律按此规矩。家法族规,也要添上这条!” 大儒张溥,属于特例,在刑部大牢住单间,而且准许家仆每天送药来。 张溥常年患病,偶然吸食鸦片,感觉可以缓解病痛,于是就渐渐成瘾了。 刚被抓进大牢时,张溥愤懑不已,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 可当看到牢中的情形,张溥瞬间明白皇帝用意。他主动请求将自己捆绑,盘膝坐在墙角,默诵各种圣人文章。发作之后,也咬牙强忍,尽量不满地打滚吼叫。 甚至,张溥开始运用阳明心学归寂派的修炼法门,在毒瘾发作前后,认真思考天理道德良知。 身心的痛苦,周遭的惨叫,都变成修行的柴薪。 只两个月时间,张溥就戒断出狱,这位先生还真是坚毅。而且,他的学问从专研理学,改为心学与理学结合,到老了还来一场思想大转变。 一千多号瘾君子,陆续戒毒成功。 没成功的,要么还关着,要么已经死了! 有七人因为毒瘾发作,在刑部大牢猝死,其家人只能办丧事,谁都不敢跑来跟赵瀚闹腾。 钱谦益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专门举办文会,为出狱的张溥接风洗尘。 张溥欣然赴约,等人到齐之后,居然笑问:“如此雅致文会,怎没有准备福寿膏啊?” 众人惊骇。 一个翰林院学士说:“可不敢有那害人物,若被官府知道,不但自身仕途断绝,连儿孙也不得做官了。” “哈哈哈哈!”张溥爽朗大笑。 钱谦益揶揄道:“西铭坐了两月大佬,不料精神转好,就连以前的顽疾也痊愈了。” 张溥摆手:“顽疾还在,入冬之后肯定复发。” 钱谦益觉得好没趣,张溥坦然自若,就不能用这件事拿他开涮。 张溥却说:“阿芙蓉者,剧毒也。毒入脏腑头脑而不自知,毒性发作宛如行将死去一般,诸位万万不可再尝试那种毒物。倒是多次死生交替,老朽感悟到‘寂’,于虚寂当中若有所得。” “寂”来源于《易传》: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 从秦汉发展到阳明心学,就产生了“归寂派”,他们的核心思想是“良知本寂”。 清朝虽然心学断绝,但心学归寂派的修炼法门,却被纳入清朝理学的修身体系。修身没修明白几个,只修出一大堆道学家,曾国藩之流便是代表人物。 接下来,张溥便开始诉说自己的狱中感悟,开始大谈特谈自己的虚寂通感。 钱谦益越听越觉得乏味,只把张溥当成神棍,当即岔开话题说:“我等皆为翰林官,已然编了《大同正音》、《大同字典》。又协助礼部,编了《大同小学语文课本》、《大同中学语文课本》。而今无事可做,只能自己修史,不如联名请求陛下编修《明史》。” 张溥没好气道:“北京在闯贼李自成手里,大明历代皇帝实录皆在北京紫禁城。没有实录和史稿,咱们凭空瞎编吗?” 钱谦益说道:“请求陛下明年出兵收复北京。就算陛下不允,退而求其次,也可先给前明崇祯帝确定庙号和谥号。” “这倒是可以,”张溥点头说,“北京未复,崇祯帝的庙号和谥号悬而未决,一直这样拖下去也不成体统。” 侯恂也被扔来翰林院做学士,他提议道:“我等可先拿出一些庙号、谥号,交给陛下定夺便可。” 众人一番讨论,拿出十多个庙号、谥号,由钱谦益和张溥带去请示皇帝。 当然,先要请求编修《明史》,因史料不齐而作罢,接着再请皇帝恩准给前朝君主定号。 赵瀚翻着那堆玩意儿问:“伪清和伪顺,也有给崇祯立号。他们立的是什么?” 钱谦益回答:“伪清立的是怀宗端皇帝,伪顺立的是思宗慎皇帝,云南伪朝立的是威宗烈皇帝。” 怀宗、思宗,都是亡国之君的庙号。 端皇帝、慎皇帝,都带着知礼克己的含义。 不褒不贬,普通正常,多尔衮和李自成,用不着在这事儿上恶心人。 赵瀚翻看他们献上的东西,仔细搜寻思考道:“思宗刚皇帝。” 追补前过曰刚,自强不息曰刚,政刑明断曰刚,强义果敢曰刚……虽然只是一个平谥,但赵瀚已经很美化崇祯了。 赵瀚如今给崇祯定下庙号、谥号,大明在南方才算真正翻篇,这叫做盖棺定论。 钱谦益、张溥躬身退出,脸上都有些喜色。 他们以前很讨厌崇祯,如今又有些思念。能给崇祯求个好谥号,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并且可以获得前朝士子的感激。 “陛下还是仁厚啊。”张溥感慨道。 钱谦益也颇为唏嘘:“是啊,已算极为仁厚了。” 这两位离开,前往朝鲜册封国王的张岱,回到南京向皇帝复命。 报告了一番出使情况,张岱拱手说道:“陛下,朝鲜国主请将幼妹送来南京做宫女。” 一个宫女无所谓,到了适婚年龄还可放还出宫,找个良人给嫁了。赵瀚点头说:“准许。” 朝鲜国主的幼妹,李倧的独生女儿,历史上的孝明翁主,今年还只有六岁…… 这是朝鲜的一贯做法,挑选达官贵人的幼女,送来大明朝廷做宫女,有一定几率被册封为嫔妃。 明朝中前期,也喜欢挑选外国男女孩童,带进宫里做太监、宫女。因为他们在大明举目无亲,不怕他们的亲人干扰政治。 越南太监,朝鲜宫女,那是大明的一大特色。 只不过现在这位朝鲜国王,靠政变而上位,对中国谦恭无比,竟把自己的妹妹送来做宫女。 第490章 【华人华商】 大理寺,全国最高。 由于皇帝格外重视此案,大理寺卿唐仪亲自审理,并宣布判决书:“……鉴于被告人不知阿芙蓉是毒药,本朝又无相关法令,因此免除相应处罚。判决商贾周郅、陈邦鼎、靳学孔、李光逊……无罪释放。判决诸被告人,立即上交全部阿芙蓉,由大理寺集中销毁。《禁种禁售禁食阿芙蓉令》颁布之后,若被告人还有再犯,今次罪行将一并计入!” 李光逊浑身一软,当场瘫坐,他以为自己会死。 几个商贾结伴离开大理寺,周郅说道:“这南方可不敢留了,我要申请带着全家移民山东。” “对对对,南方绝不可留。”李光逊后怕不已。 大理寺虽然将他们无罪释放,但吸食者被关进大牢之后,呈现出的可怕后遗症,早就已经传遍整个南京。 而那一千多吸食者,非富即贵。 甚至,还因戒毒死了七个,这笔账不敢找皇帝算,全得记在贩卖阿芙蓉的商贾头上。 一群商贾回到家中,命令家人准备搬迁,接着又跑去官府申请迁徙,移民费用全部愿意自己承担。 生怕走得慢了,每天都被官差刁难,甚至遭罗织罪名而死! 陈邦鼎和靳学孔却不甘心,两人聚在一起秘密商量。 “陈兄,”靳学孔说道,“你我都称不上富贵,也没甚别的门路做生意。便去了北方,能有什么营生可做?” 陈邦鼎也是这样想的,但又害怕被治罪:“可不去北方又能怎样?李侍郎之子,还有西铭先生本人,这次都因阿芙蓉吃尽苦头,留在南京很可能被报复啊!” “去海外!”靳学孔说。 陈邦鼎问道:“靳兄在海外有门路?” 靳学孔说道:“这阿芙蓉虽然害人,但只要不害国人便可。咱们把阿芙蓉卖去日本、朝鲜、安南,先卖给当地富人,再卖给当地贵人。吸食的人越多,咱们就越能发财。陛下若不禁食阿芙蓉,抓那么多人去大牢戒毒,咱们都不知道这玩意儿如此让人难以摆脱。既然让人欲罢不能,那就是大大的生意,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陈邦鼎犹豫道:“可各地皆禁种罂粟,上哪儿弄那么多阿芙蓉卖出去?” 靳学孔笑道:“小弟还留了些罂粟种子,没有被官差抄走。咱们先去安南,寻一块地来种植。在安南生意红火之后,就雇佣海船去日本做生意!” 海船也有出租业务,因为海上运输很危险,一些船主干脆坐着收租金。 先交一笔押金,还得有抵押物,若是海难翻船,船主就不退还押金,再请官府判决赔偿抵押品。 陈邦鼎说道:“安南没去过啊。” 靳学孔说道:“我有同乡在安南经商,听他所言,安南阮主最南方的地盘,是最近几十年扩张占领的。那里的土着占人,被安南驱赶杀戮,人口还没恢复过来,山岭间还有许多无主之地。安南官府,也鼓励汉人去开垦,只要老实缴纳赋税即可。咱们找安南官府弄几块地,把罂粟当药材种植。” 陈邦鼎犹豫不决。 靳学孔催促道:“愿不愿意,赶紧给句话。咱一起去,互相之间也有个照应。你若不去,那我自己去便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干了!”陈邦鼎咬牙豁出去。 这两个缺德带冒烟的家伙,现在是明知阿芙蓉有毒,为了钱财还要去害人。 虽然害的不是中国人,但被赵瀚知道了,同样会严惩不饶。因为毒品一旦在周边国家泛滥,迟早会重新传回来,看看后世的美国就知道。 两人先是举家迁徙到琼州,把家人安定好之后,便结伴前往越南的最南部。 他们选的那破地方,位于安南、占城、南蟠三国交界处,大概可以理解为三不管地带,同时又被越南阮主政权实际控制。 一切搞定,靳学孔留在当地疏通关系,陈邦鼎前往云南购买阿芙蓉。 他们甚至都等不及自己种,买到现货之后,便把阿芙蓉献给地方官,口口声声说是解乏治病的药物。等对方上瘾之后,又说此乃中国雅物,文人士子都喜欢吸服。 仅半年时间,就拓展两百多个新客户,全部都是越南的官员和士绅。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两人也不想着去日本了,就在越南专心发展业务,搞得阮主政权的官员一堆瘾君子——这里可是赵瀚欲取之地,今后肯定被到处通缉! 这些商贾,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他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卖出绞死自己的绳索。 不说两个贩卖毒品的家伙,只说浙江、苏州、广东、福建的正经海商。 由于开放的港口越来越多,甚至欧洲商船也允许靠岸,这些沿海商贾竟然卷起来。 江浙海商,载着从长江运来的货物,跑去广南(越南南部)低价销售抢生意。闽粤海商,同样载着货物,跑去东南亚低价销售占市场。 满清海禁那么厉害,他们走私都敢这样玩,遇到开海的赵瀚,他们又如何忍得了? 巴达维亚(雅加达)。 这里是华人与荷兰人的天下。 荷兰人主要做农场主、士兵、工匠和官员,华人主要做杂工、监工和小商贩。 华人与荷兰人,都有自己的居住区,跟马来土着严格区分。华人居住区实行自治管理,每个街区都有华人首领,这些首领被称为“甲必丹”。其中一到两名华人甲必丹,可以被选为市政议员(只有旁听和建议权)。 一支中国船队缓缓靠岸,大量华人码头苦力,在荷兰官员的带领下前去卸货。 巴达维亚就连苦力,也大部分是华人来做。马来土着很不能让人放心,因为经常偷懒且愚蠢,甚至会把货物掉进海水里。 就连这座城市的运河、城墙、房屋,都是华人建造的,由杨昆、潘明岩等华商承包施工。 筑城期间,华人必须每月缴纳15里尔(约一两银子)的人头税,否则就要义务帮忙修建城墙。华人为该城防御工事所缴纳的税款,是其他市民的五倍。建造市政厅时,华人缴纳的税款,是其他所有种族总和的三倍。 这些华人,大部分是万历、天启、崇祯年间来的,如今占到全城总人口的20。 但是,他们大多已经结婚成家,娶的是马来土着女子。算上华人的妻儿,全体华人家庭,在巴达维亚占据的人口比例,估计已经超过40! 纯种的欧洲人不到10,欧亚混血同样不到10。 中国船队卸货之后,海船开往船厂修补。船厂是东印度公司的,高层管理者和高级造船工匠,自然都是荷兰人。但是,船厂的中低层员工,全是来自中国沿海的华人。 林长福属于第一批华人劳工,万历四十八年移民。 当时也不叫移民,在广东过不下去,正好杨老爷招募劳工出海,林长福便拿了安家费跟去。 刚开始就是来筑城的,一分钱工资都赚不到,只是包吃包住而已。不参与修城墙也行,要么游回广东,要么每月交一两银子人头税。 林长福被骗得很惨,心里把杨老爷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 城墙修好,又要挖运河,挖了运河还要修房子。 荷兰人其实支付了工资,但都被中国承建商给私吞。修筑工作搞完,中国承建商也不放劳工回去,因为他们给劳工支付了安家费,还垫付了从广东到此的船票,中国劳工必须继续工作还钱。 为了维持自身统治,荷兰害怕华人劳工离开,于是专门抓捕马来女子,无偿分配给中国劳工做妻子。 华人劳工娶妻安家,便在此有了羁绊,大部分都选择留下来。 林长福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了,跟着他一起在船厂上班,如今还只是个船工学徒。他们已经学会造大船,修船技术更是熟练,像林长福这种熟练工匠,每月的工资是6里尔(约43两白银)。 看似赚得挺多,但还有人头税,物价也挺贵的,每月存不了太多钱。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能稍微休息。 林长福将饭菜匀些给儿子,长身体的少年吃得多,船厂管的这顿饭哪够? 这儿子机灵,就是偏黑,马来女土着生的。 林长福决定再存些钱,就带着妻儿回老家,他已经二十多年没给祖宗上坟了。 “长福,”陈东山端着饭碗过来,神秘兮兮说,“你有没有听说,大明没了,老家换皇帝了!” 林长福笑道:“早听说了,新皇帝姓赵呢。” 陈东山又说:“我还听人说,这是个好皇帝。咱老家那片,农民都能分田,田里的粮食不够吃,还能随便出海打渔,新朝廷不禁渔船呢。” “还分田?怎有那好事,你别听人瞎说。”林长福连连摇头。 陈东山说道:“便是不能分田,换个皇帝也好。我存了四十多两银子,回老家也能买几亩地,再把祖宗的坟也修一下。我想好了,过阵子就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过年。” “老婆孩子呢?”林长福问。 陈东山说:“肯定要带回去,难不成留在这里?” 两个华人船工闲聊的时候,东印度公司东方事务评议会,正在进行着激烈讨论。 讨论两个话题: 第一,是否全面撤出南中国海,因为等着华商把货物运到巴达维亚,比荷兰自己去中国进货更有利可图。 第二,是否允许巴达维亚的华人兴建学校。 第484章 【奇葩的猛将】 兜来转去,四川、广西的四个师,又搞回了藤甲兵那一套。 每个师各练3000藤甲兵,配备石砫白杆兵的武器。当然,只是借鉴白杆枪的样式,具体材质肯定优于白杆枪。 秦良玉的石砫土司很穷,想要大规模装备士卒,只能采用最廉价的武器材质。 如今,四川、广西的大同军山地营,一杆长枪的造价,大概相当于六杆白杆枪。从木料到铁料都是更优质的,但保留了白杆枪首尾的铁钩设计。 派几十个矫健士卒攀登,枪头枪尾相勾连,绳子都不需要,就能一路抓着长枪往上爬。 另外,藤甲水火不侵,过河时可以浮起来。 如此武器和防具结合,翻山涉水,如履平地,非常适合在西南地区作战。 广西不但山多,山洞也多。 特别是那些溶洞,冬暖夏凉,水源充足,极易藏兵。只要提前准备好粮食,能在山里龟缩一年,别说进山征讨,就连找都找不到。 新宁州城西面的山中,岑察就带兵躲在溶洞里。 士卒的情绪不是很高,一个个都愁眉苦脸。他们不想再给垌主卖命,因为他们早就听说了,大同军不会滥杀无辜,而且还会给普通百姓分田。 不拘壮族和瑶族,都可以分田! 一个俍兵探子跑进溶洞,走到岑察面前,低声说道:“山下传来消息,汉军几天前攻下迁隆寨。新宁州城,也有大股汉军,但是还没向这边山里出兵。” 岑察松了一口气,挥手说:“再去打探,一旦汉军进山,立即回来告之,咱们找个好地方设伏。” “是!”俍兵探子立即离开。 岑察扫视麾下俍兵,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他走到溶洞中央,开口就是抹黑:“汉人的官府,汉人的军队,是甚样子大家都清楚。只要咱们僮人不听话,动辄就要被屠寨。就算咱们僮人听话,也要受尽汉官盘剥。这广西,是咱僮人的广西,容不得汉人胡来。汉人的火器虽然厉害,可进到山里,就像迷路的羊羔,他们肯定打不赢的。” 这套说辞,已经讲过无数遍,并没有引起什么正面反应。 岑察又继续说:“你们不要想着投降,就算投降了,汉人也会杀光咱们,还会抢走咱们的妻儿做奴隶……” “垌主……”一个俍兵忍不住打断,“听说汉军都给当兵的分田,咱们若是能打赢汉军,是不是也可以都分田啊?还有地里种出的粮食,能不能多留一些?” 岑察大怒:“那是骗人的,是汉军造谣说的假话!汉人是甚德行,你们难道不晓得?就算今年分了田,过几年也会夺回去。就算今年赋税不重,过几年也会变回老样子。你们一些人的家里,是有田土耕种的,怎还想着分田?” 俍兵们不敢再说话,但都腹诽不已,觉得垌主还不如汉官。 与此同时,他们又对汉官不信任,因为大明官员,给他们留下太多的恶劣印象。 汉官会故意盘剥压迫他们,会挑拨他们跟瑶族的关系,然后让俍兵和瑶民打仗,打得两败俱伤汉官就高兴了。没有仗打的时候,还会强迫壮族和瑶族百姓服役,仅强征役丁就逼得壮瑶数次造反。 壮瑶造反之后,汉官又会征调其他俍兵,去镇压这些造反的百姓。 反正就是让少数民族互相厮杀,经常在镇压之后屠光村寨,分配一些土地给立功俍兵,然后大部分土地被汉官私吞。 当然,里面也有壮族官员在使坏,因为那些俍兵首领,也能通过征战而获得好处——他们相当于大明的雇佣兵。 这些底层俍兵士卒,躲在溶洞里混天过日子。他们想念自己的家人,又不知道为了什么打仗,早就集体陷入迷茫状态。 “轰隆隆!” 入夜之后,洞外电闪雷鸣,士卒们都披上了毯子。 岑察也是焦心得很,他以前只是个垌主,趁着大明混乱而起事。随着大同军的步步紧逼,像他这样的许多势力,渐渐抱团取暖共同御敌。 其中,还有汉族地主势力,都是不愿失去土地和权势的家伙。 几年下来,广西本地联军多次战败,已经被大同军打成一盘散沙。从两年前开始,本地军队就不敢正面作战,都是遇到大同军便弃城而逃,躲进山里跟大同军捉迷藏。 他们没想着能够获胜,只求磨掉大同军的耐性,以受封土司为条件来投降。 在岑察这些人看来,改朝换代之际,投降当土司再正常不过。 大元那么厉害,大明那么厉害,平定西南的时候,也没有赶尽杀绝。只要愿意归顺投降,都能捞到土司职位,变成拥有一块地盘的土皇帝。 可这些大同军,非但连土司都不给做,还要夺走他们的田产,分给各族底层农民,凭什么让他们投降? 又过数日,俍兵探子回来报告:“汉军要进山了!” 岑察立即亲自走出溶洞,带着精兵打探敌情,然后再选择设伏地点。他要一仗把大同军打痛,然后请求投降,请求给个土司做做。 大山的另一头,三千大同山地营,同样躲在溶洞里隐藏。 一个俍兵打扮的士卒,快步跑进洞中:“赤将军,秦将军,贼兵冒头了,已经打探到他们的藏身处!” “今晚夜袭!”赤虎臣站起来说。 第十三师的山地营,编制其实是两个团。而带兵将领赤虎臣,职务却是少将旅长。副将秦拱明,职务则是上校团长。 以赤虎臣的资历,其实是够格做师长的! 他原属江西总督朱燮元的亲兵,接着又做了赵瀚的亲兵,最后带着两千藤甲军,跟随张铁牛出征湖南,一路从湖南杀到广东。 而且,赤虎臣在黄幺手下当过兵,他的藤甲兵就是黄幺整编的。 只从“少将旅长”就能看出,赤虎臣肯定有严重缺陷。立功无数,犯错也多,文化水平不如小学生,而且根本就不愿认真识字。 至于秦拱明,则是秦良玉的外甥,早在天启年间,就当上大明的副总兵,如今已经快要五十岁了。 他调来广西,是传授白杆兵的山地战法。奇袭成都之战,他也属于副将,带着白杆兵翻山越岭,如神兵天降直驱成都城外。 赤虎臣、秦拱明两人,带着部队绕山而过,从反方向攀爬山壁。 只见数十个山地兵,脱下藤甲和鞋子,如猿猴一般在峭壁攀登。在半山腰找到稳固的树木,便将长枪绑起来,然后枪头枪尾相连,一直延伸到山下。其余士卒,顺着长枪往上爬,根本不把峭壁放在眼里。 转眼之间,三千人就登山成功,没有一个失足掉下去。 岑察的数千俍兵、瑶兵,白天去设伏点布置,搬抬滚石、滚木之类。由于大同军主力还在山下,并没有真正进山,他们夜里又回来溶洞休息。 毫无防备! 因为他们的藏身地非常隐秘,根本没想到会暴露,更没想到大同军已经摸过来。 就连负责放哨的俍兵,都一个个在打瞌睡。 接连干掉几个哨兵,直至溶洞外几丈距离,才终于有放哨俍兵惊醒,赶忙拿起竹哨疯狂吹响。 溶洞塞几千兵很挤,更何况还有粮草物资,因此普通俍兵都没带家属。 岑察却是带了家属的,正搂着小妾睡觉。 听到哨声,岑察慌忙爬起,洞外已经传来喊杀声。 岑察拿起兵器大呼:“杀贼,杀贼,冲出去!” 这些俍兵是真的猛,虽然士气低落且思想迷茫,遇到夜袭居然真的冲出去杀敌。 岑察却打算逃跑,溶洞四通八达,往里走还有出山之路。他带着妻妾儿女,慌不择路的往反方向跑,由于没打火把,连续摔了好几跤。几个妻妾更是狼狈,有个小妾崴脚跑不动,直接被岑察遗弃在那里。 “投降不杀!” 身为此次夜袭的主将,赤虎臣根本就不称职。他刺死哨兵之后,一个人冲得飞快,身边只跟着十多人,其余部队都被撂下了。 反而是副将秦拱明,在负责组织进攻。 好在俍兵虽然勇猛,但毕竟是被夜袭,完全没有组织度可言。他们完全凭借血勇,乱七八糟的往洞口冲,而且黑灯瞎火搞不清状况。 赤虎臣带着十多个手下,率先冲进溶洞,看到敌人就刺,一连挑翻好几个。 他也是标准的军中枪法,不好看,却实用,而且只会最基本的几招。但是,赤虎臣的枪法,却远比吴勇威猛,力道更不可同日而语。 冲过来的俍兵越来越多,赤虎臣怡然不惧,穿着藤甲继续冲,最后孤身杀入俍兵堆里。 “垌主跑了,垌主跑了!” 溶洞身处,传来俍兵绝望的呼喊声。 正在奋勇厮杀的俍兵,终于开始士气崩溃,纷纷跪地请求投降。 一路喊着“投降不杀”的赤虎臣,却又连续手刃好几个降兵。直到确定敌人是真降了,这才继续往前冲,身为主将,他竟要孤身去追逃跑的敌将。 然后,这货迷路了。 因为溶洞如同迷宫,七弯八拐的没有火把,根本就不晓得绕去了哪边。就算有火把,迷路的几率也很大。 直到五天之后,赤虎臣才被找到,这位主将已经快饿死了。 看着奄奄一息的赤虎臣,秦拱明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转身催促道:“快拿吃的来!” (明天有事,明天补上。) 第485章 【阵前单挑】 历史上清军南下,广西同样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抗清运动。 以汉族士绅而言,主要集中在桂北地区。 天启四年举人李膺品,先是散尽家财募兵,跑去湖南跟李自成残部打仗。面对清军进攻,广西中北部尽失,唯独李膺品还能在桂东北屹立不倒。 李定国之所以能收复桂林,逼得孔有德兵败自焚,李膺品可谓是居功至伟。其一,李膺品牵制了清军主力,造成桂林兵力空虚;其二,李膺品通知李定国,建议李定国抓住时机进攻桂林。 只可惜,清军反扑之时,李定国被迫撤走,李膺品再度孤军奋战。 李膺品打下的根据地,遭到清军三路包夹,所过之处“不分老幼,尽杀之”。 李膺品兵败遁走,不知所踪。三个儿子遵照父命,终身不仕满清。 这个时空,当大同军杀到桂东北,李膺品也有募兵抵抗的举动。但募兵之后没有打仗,李膺品被昔日同窗说降了,并且还帮助大同军,招降整个灵川县的乡勇团练部队。 如今,李膺品已调去四川,正在担任隆昌知县。 全家抗清殉国的秀才陈经猷,也在李膺品的说服下,选择带兵投降大同军,目前在广西柳城做县丞。 大明宗室朱盛浓、朱盛添,兄弟俩抗清十年之久,配合孙可望、李定国作战,并且获得大量壮族、瑶族势力效忠。而这个时空,他们被广西反抗势力尊为共主,组建联军阻挡大同军的兵锋。 连续吃了两场败仗,瑶族首领廖明月,又举族投靠大同军,朱盛浓、朱盛添兄弟俩心灰意冷。 就在去年秋天,两人秘密联络刘新宇,刘新宇又上报兵部,获得赵瀚的亲自批复:鉴于朱家兄弟并未作恶多端,且只是广西联军名义上的首领,因此他们投降可以算作立功。投降之后,若想做文官,先到南京学习三个月,至少可以从县丞做起。 朱家兄弟随即投降,今年春末抵达南京,广西联军变成一盘散沙。于是才有兵部命令,今年之内拿下整个广西! 武举人朱旻如,是前年冬天投降的。 此人考上武举之后,大明兵部授予把总之职。但没捞到实缺,估计银子没送够,让他回老家慢慢等着。 历史上,朱旻如散尽家财募兵,拥有广西义军中最强的骑兵部队。他屡立战功,官至广西总兵,挂镇西将军印。清军破城,朱旻如杀死妻儿,焚毁印玺,解下盔甲,戴进贤冠、穿大绛袍,朝着南京朝廷的方向自刎而死。 今年,随着广西大同军扩编,朱旻如已升任骑兵团长——他投降时,不但解散3000余人的部队,还献出800多匹西南战马。 赵瀚对此非常器重,虽然收走朱家的八成田产,但给了一张铁矿山的开采执照,还准许他的家族在临桂县经营盐店。 安定镇。 此镇位于泥江(红水河)北岸,即后世的都安瑶族自治县城以南二十里。 瑶族首领占据方圆数百里,并以安定镇为统治核心,在镇外修建了一圈木制城墙。 朱旻如作为广西北路军的先头部队,率领骑兵沿江而来。他根本没有扎营,单枪匹马奔至镇外,扯开嗓门呼喊道:“快快投降,否则踏平此地!” 宣教官史可怀也打马跟上,带着一众宣教官,用汉语和本地瑶语喊话:“镇里的百姓都听着,大同皇帝陛下,纳娶瑶族盘娘娘为妃。汉族、瑶族既是兄弟,又是婚姻亲家。安定镇里,有汉民,也有瑶民,只要放下兵器投降,以前过节,既往不咎。去跟瑶老廖安德通报,就说瑶族大老廖明月都降了,他这小小的瑶族首领,难道还能抵挡大同军的兵锋?” 不多时,瑶老廖安德亲自现身:“我若是投降,不求做土司,但不准分走我的田产,也不足夺走我的土兵和奴隶!” 瑶族不但语言五花八门,制度同样也是如此。 盘七妹出身的八排瑶,实行民主选举制度。这里的瑶民,却属于独裁统治,而且还存留着奴隶制度。 朱旻如顿时大怒:“你这厮不识好歹,妄自占领安定镇不说,还掳掠汉民为奴。让你投降,已是天大的恩典,竟然还想保住土兵和奴隶!把虎尊炮拉出来,立即攻城!” 四川、广西的大同军,不但拥有山地部队,而且骑兵还装备虎蹲炮。 虎蹲炮属于原始迫击炮,炮身非常轻,以曲射为主,非常适合山地、森林作战。 就是射程很近,有效射程不足500米。 虎蹲炮被慢慢抬向镇外布置,宣教官继续喊话道:“汉族、瑶族兄弟们,大同军是给苦命人做主的。你们给瑶老辛苦卖命,生死难料,又能换得来什么?只要投降大同军,立即编户分田,没有繁重徭役,也没有苛捐杂税。今年柳州大丰收,家家户户都吃得饱……也不要你们倒戈,大同天兵攻破木墙,你们放下兵器就行。放下兵器,跪着、蹲着都可以,大同军保证不杀降兵!” “轰轰轰!” 虎蹲炮一直被拉到300米距离,对准木墙开始连续发射。 此处属于思恩府辖地,整个思恩府,只有两座城。一个是思恩府城,一个是武缘(武鸣)县城,仅两座城市的府,实控地盘却非常大,可想而知有多么偏僻落后。 他们没有火炮,更没有火铳,远程武器只有自制土弓和标枪。 面对虎蹲炮的射击,木墙都还没砸坏,镇里的守军就撑不住了,纷纷退到更远处躲避。 廖安德的儿子廖圭,眼见这样轰下去必败,居然趁着火炮发射间隙,骑马冲出木墙用汉语大喊:“兀那敌将,有种就跟我单挑!” 朱旻如忍俊不禁:“你一个瑶民,居然也看《三国演义》?” 廖圭指着朱旻如说:“你敢是不敢?” “哈哈,有何不敢?”朱旻如大笑,他可是正经的大明武举人。 廖圭又说:“是好汉的,就不准用火器!” “不用,不用。”朱旻如将火铳抛给手下。 宣教官史可怀劝道:“莫要中了敌人奸计,我军胜券在握,并必要如此犯险。” 朱旻如说道:“老史放心,他还伤不了我。驾!” 虽然四面皆山,但安定镇却有大片平地,位于两河交汇的冲积河谷处。这里是周边山货的集散中心,算落后地区的繁荣小镇。 朱旻如属于龙骑兵序列,全身都没有着甲,只带着一顶头盔防箭,配备的腰刀也不适合骑战。 而那瑶将廖圭,却全身穿着皮甲,手里提着一把广西朴刀——带长柄的瑶族柴刀。 廖圭估计真是《三国演义》看多了,此刻热血沸腾,幻想着斩杀朱旻如,然后趁机带兵掩杀,打出一场震惊广西的大胜仗。 当然,他也是看清楚了,朱旻如没有甲胄,而且武器也不行。 双方就这样策马对冲,在两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上演非常离谱的武将单挑戏码。 就连躲避炮火的守镇敌军,都纷纷跑到木墙后面,透过木板缝隙观战,有人还爬到木墙上骑着。 瑶老廖安德没有阻止儿子单挑,他相信儿子的武艺,同时也觉得无法坚守,只能通过这样可笑的方式获胜。 借助马势,廖圭举起朴刀斩出。 他的朴刀比朱旻如的腰刀长一大截,而且拥有长柄,更容易骑战发力。 “当!” 在即将接触的瞬间,朱旻如挥舞腰刀,将廖圭的朴刀带偏,然后弃刀弹出身体,一把揪住廖圭的皮甲,顺手将其从马背摘离。 朱旻如的臂力超强,可惜胯下战马不给力。 这只是一匹西南矮马,勉强承受两个男人的重量,四肢弯曲发颤,紧急放缓奔速,险些被惯性摔出去。 廖圭稀里糊涂就被擒住,完全没搞清楚啥状况。 大明武举人,恐怖如斯! 朱旻如提着敌将下马,朝镇中守军大喝:“速速投降!” “万胜!万胜!” “将军威武!” 大同龙骑兵士卒爆发出喝彩声,而镇内守军却吓得面无人色。 不等瑶老廖安德回应,已经有士卒打开木门,安定镇就这样兵不血刃拿下。 一个小镇不算什么,但这里却是思恩府的两大交通枢纽之一! 朱旻如属于先头部队,也叫作开路先锋。他占领安定镇之后,派人将俘虏的敌将押回,只留少数人驻守,又带着部队渡河往南。 沿着山谷南下,还有个白山镇(后世马山县)。 同样没打什么硬仗,就把白山镇拿下,接着又占领乔利、那马等瑶壮寨子,统领两千骑兵直抵思恩府城外。 思恩府的敌将,却是个汉族武官。 他见朱旻如的兵少,没有选择弃城而逃,也没有选择坚守城池,点齐近万兵马出城迎战。 这货学习大明边将搞家丁制,也就千余家丁能打,其余都是滥竽充数的乡勇。 “好像可以打?”宣教官史可怀问道。 朱旻如笑道:“哪里不能打?不怕他们迎战,就怕他们弃城进山。思恩府的贼首,都没吃过咱们的亏,不知道遇到大同军赶紧进山。得趁此机会,能灭多少是多少。等他们回过神来,全部躲进山里就麻烦了。” 近万敌军列阵前进,龙骑兵摆出虎蹲炮射击。 两轮炮击之后,对方的乡勇方阵就已大乱,只剩家丁亲兵还能坚持。 两千龙骑兵上前,逼近二十步之后,以极为松散的阵型,顶着敌方的拉胯弓箭,下马进行火铳齐射。 “砰砰砰!” “上马,冲阵!” 一顿火铳三连击,全军上马冲锋。 朱旻如挥舞着马刀,一人冲在最前方。两军还未接触,敌方乡勇已然溃散。 朱旻如不顾溃散的乡勇,直取敌将本阵,那些家丁亲兵也开始逃。 不配拥有性命的敌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朱旻如拖刀斩于马下,两千龙骑兵顺势占领思恩府城。 广西的南北两路大同军,一起奉命西进,全部势如破竹,迅速占领各处城池。 可惜打着打着,桂西地区的敌军就学聪明了,见到大同军就弃城弃寨,选择躲进山里打游击顽抗。 第491章 【屠华】 “根据统计,自中国皇帝开放港口以来,中国商品的出海价格越来越低。这也得益于中国皇帝的有效统治,他整顿了中国货币、稳定了中国商税,还扫清了中国境内的贪官和匪徒。中国的海商越来越多,他们能比我们更低价拿货。当郑氏海盗被中国皇帝收编之后,虽然港口关税提高,但不再给海盗缴纳保护费,中国海商的利润空间大大提升……” “先生们,算上前往广东进货消耗和船只折损,荷兰商船亲自去广东购买商品,比直接在巴达维亚等着中国商人运来,总体成本至少要超出10……因此我提议,东印度公司的商船,不再亲往中国做生意。当然,日本贸易必须保留。” “今后,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贸易路线,可以保留这三条……” “第一条,中国商人运货到巴达维亚,东印度公司从巴达维亚运货回欧洲。” “第二条,日本—热兰遮(台南)—越南—巴达维亚—欧洲。” “第三条,香料群岛—巴达维亚—欧洲。” 东印度公司东方事务总干事刚说完,总督安东尼·范·迪门就坚决反对,此人愤怒道:“先生们,难道各位的眼光,就只能看到那点利润吗?现在退出中国,等着中国商贾,把货物卖到巴达维亚。等中国商人崛起之后,必然推动中国海军发展。到时候,我们恐怕在巴达维亚都留不下,连马六甲海峡都会被中国人夺去!” 总干事胡伊斯微笑道:“总督阁下,你不了解中国人。中国人只关注他们的土地,他们对海洋没有兴趣。在和大臣看来,富饶的中国本土,就已经拥有足够的财富,何必要冒着暴风雨,到凶险的海洋来闯荡呢?在巴达维亚,我经常听说郑和的故事。中国的官员郑和,在两百多年前,率领庞大的船队一路抵达非洲。可他们是去炫耀武力的,只要各国愿意朝贡,他们就不再做其他事情。中国人的商船,并不适合远洋,运货至巴达维亚已是极限。巴达维亚和马六甲,永远是属于荷兰的。” “不,我了解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商人,”安东尼说道,“他们的贪婪和胆识,丝毫不亚于欧洲冒险家。今天荷兰退出南中国海,明天就会被迫退出远东!” 胡伊斯说道:“总督阁下,你的担忧是多余的。” 安东尼气得拍桌子:“这里没人比我更熟悉远东,你们正在干一件愚蠢的事情!为了降低10的成本,竟然放弃从中国到巴达维亚的商道!” 巴达维亚总督安东尼,商人出身,而且是不成功的商人。 他更适合做掌舵者! 他联合中国商人、马来土着,击败苏丹的军队,以少胜多占领巴达维亚,并亲手建设巴达维亚城。又合纵连横,带着一票土着,从葡萄牙手里夺取斯里兰卡和马六甲。又通过外交和战争,迫使果阿总督(葡萄牙)和法尔斯国王求和,获得当地的辣椒、香料等商品的垄断经营权。 日本、越南的贸易,也是他开启的。 他派出探险船队,发现了新西南、澳大利亚北海岸、东加、斐济等陌生土地。 他甚至亲自制定《巴达维亚法典》,到处开设拉丁文学校、天主教会、医院、孤儿院,在武力殖民的同时进行文化殖民。 这样一个深谋远虑、放眼全局的总督,他为荷兰东印度公司,一手打造了远东的稳固局面。 但局面稳固之后,掣肘也越来越多,极有可能是荷兰总部故意为之! 胡伊斯不跟安东尼争吵,只说道:“举手表决,赞成提案的请举手。” 评议会的议员们,超过八成举手赞成。 胡伊斯看向安东尼:“总督阁下,还需要再表决一次吗?” 安东尼说道:“我已巴达维亚总督的名义投反对票!评议会的投票结果,在总督反对之下不得通过,需要拿回荷兰交给十七人会议表决。” “当然,这是总督的权力,提案会很快带回荷兰。”胡伊斯微笑道。 称霸东亚? 呵呵,荷兰总部的董事会,对此可没有任何兴趣。十七人会议的绅士们,只需对广大股东负责,为证券交易所的投资者负责。 降低整整10的运货总成本,这个提案必然通过,荷兰商船撤离是迟早的事情。 胡伊斯又说:“中国皇帝开海之后,来巴达维亚的中国商人越来越多。他们很多开设贸易行,留下中国员工办事,巴达维亚的中国人也越来越多。为了拉拢中国人,我提议,允许一到两名甲必丹,被选为市政厅议员,拥有旁听权和建议权。” 这个权力,是当初许诺给华人领袖的,但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施行。 安东尼说道:“我同意。” 全票通过。 华人太多,不便管理,经常跟荷兰官吏闹出纠纷。 把一两个华人领袖,招进市政厅当狗,以华制华非常划算。 胡伊斯又说:“巴达维亚的华人甲必丹们,请求在华人居住区开办学校,还请求在华人区建造妈祖庙。这虽然属于市政厅的管辖事务,但今天也可以在评议会一并表决了。” “我反对!” 安东尼说道:“巴达维亚只能建拉丁学校,只能建耶教教堂。如果让中国人建立学校和神庙,他们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大。” 只要不涉及到金钱利益,那就基本听从总督的,反正拿回荷兰总部也讨论不出啥结果。 建造华人学校,建造妈祖神庙,全部被评议会驳回! 巴达维亚的甲必丹们,对此非常失望,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自己家里办私塾、供天妃。 安东尼随即调来市政厅档案,华人数量的迅速增多,让这位总督感到触目惊心。他觉得不能任由发展下去,也不能直接驱逐,应该提高对华人的税收,逼迫一部分华人离开巴达维亚。 历史上,满清曾短暂放开海禁,当年就有大量华人涌来,另外一任总督也是这么干的。 不过干得更绝,直接禁止华人逗留,以各种罪名拒捕驱逐华人。 当华人多到难以控制时,那就……大屠杀! “总督阁下,菲律宾传来重大消息!”副官匆匆奔入。 安东尼打开信件查看,顿时震惊不已,内容是:西班牙屠华! 这一次屠华事件,本该发生在四年前。当时,西班牙总督为了跟赵瀚通商,并没有对菲律宾华人痛下杀手,已经可以说是改变了历史。 但是,赵瀚同意向西班牙开放港口之后,西班牙并没有直接获利。 因为越来越多的福建商人,前往菲律宾做生意,把该地的市场份额都抢得差不多了。 更可怕的是,华人越来越多,根本就难以治理。 西班牙殖民者对此非常惊慌,就在四十年前,他们就一次屠杀三万华人。当时,杀得马尼拉没有理发师、裁缝、鞋匠、厨师和农民,他们抢来无数财货却买不到商品。 西班牙在菲律宾的殖民统治,差点因为大规模屠华而崩溃! 好了伤疤忘了疼,现在又重演悲剧。 这次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跟安东尼的想法一模一样:中国人太多,不容易管理,征收重税逼走一些,强迫劳役弄死一些。 于是,菲律宾华人揭竿而起。 不要觉得华人就任人欺负,四十年前的菲律宾大屠杀,上万华人起义军一直杀到马尼拉,甚至还制作了吕公车用于攻城(在正式起义的几年前,不堪虐待的华人雇佣兵,直接弄死了菲律宾总督)。 菲律宾,马尼拉,巴里安。 马尼拉这座城市,同样是华人修筑的。但是,华人不得进城,只能居住在城外的巴里安,华人称呼这片聚居区为“涧内”。 一旦西班牙殖民者选择对华人动手,城上的火炮可以直接轰击涧内! “轰轰轰!” 西班牙动手了,因为他们得知消息,涧内的华人有可能造反。 “岳父,快走!” 万兆安抓住叔叔的手腕,便往店铺外面拖,一直狂奔到后宅拿起武器。 龙献民惊慌道:“火炮轰击,怎能乱跑?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万兆安着急道:“火炮轰击之后,必有军队杀来。现在躲着不逃,今后便逃不掉了!” 四十年,足以让人忘记旧事。 更何况,四十年前的大屠杀,几乎把菲律宾华人杀光,如今都是重新移民的后来者。西班牙为了恢复殖民地,费尽心机把华人商贾请回来,刚开始甚至还给予了各种税收优惠。 万兆安带上岳父一家,还有店里的华人伙计,很快提着包袱来到街上。 街面上已经乱作一团,大量华人平民四处逃窜。 万兆安眼见不是办法,忽然拔刀出鞘,嘶声呼喊道:“可有大同军?大同军集合!” 喊了半天,无人回应。 万兆安只能拖着妻子,带上岳父一家继续逃。 他属于伤残退伍军人,左手中指和无名指断掉。本来可以安置做警察,却跑来菲律宾闯荡,因为这里有一桩娃娃亲。 万兆安奔跑了一段路程,炮击渐渐停止,前方逃难的华人忽然又跑回来。 “前面有红毛兵,快往回逃啊!” “火铳厉害,冲不得!” “……” 不多时,大量华人朝另一个方向遁逃。 华人聚居地被几面包围,但西班牙士兵数量不够,于是把日本雇佣兵和本地土着兵拉来充数。 本地土着兵都是弱鸡,屠杀平民很积极,但遇到激烈战斗就会遁逃。 数千华人一起朝着土着兵冲去,他们只能从这里突围。 但很快,巷口的华人平民招架不住,又纷纷往回跑,巷口处已然彻底堵死。 “起火了,起火了!” 西班牙人竟然放火,想要把聚居地连同华人全部烧死。 眼见四面起火,这些华人终于豁出去,顶着土着兵的屠刀往前冲。土着兵反而被吓到了,放开巷口转身就逃。 万兆安随着人群挤出街巷,此时西班牙士兵和日本雇佣兵,已经从两侧追杀过来。 华人纷纷跳下巴石河,渡河逃往更北方的沼泽区。 西班牙军官骑马追杀,挥砍那些逃在最后的华人。土着兵拉着土弓,朝华人堆里射箭。日本雇佣兵举起倭刀,同样是一路追砍。 在死亡三千多人之后,华人终于冲进树林。 不分男女老幼,纷纷捡拾树枝、石头做武器,然后扶老携幼前往沼泽地带。 四十年前的大屠杀,最后四百多名华人,也是逃到这片沼泽。面对追兵,他们集体跳进沼泽自杀,不愿被西班牙人抓住。 万兆安奔至人群中大喊:“我是大同军第七师一旅三团六营的战士,我给中国大同皇帝陛下当过兵。信得过我的,就听我的命令。现在,谁带了绳子?来十个人,跟我进沼泽趟路。用绳子栓腰,陷进去了就拉出来。任何人不准乱走,全部排好队,抓着前面同胞的衣服!深入沼泽,摆脱追兵之后,所有物资统一分配!” 第492章 【求活军】 “去,筹备盛大的仪式,这是一次伟大的胜利!” 西班牙王室委派的菲律宾总督科奎拉,对省督、主教、法官、军官们微笑下令。 省督桑德斯有些害怕:“总督阁下,中国那位皇帝,是否会派兵前来报复?” 科奎拉安抚众人说:“不会的,中国皇帝只统治本土人民,他们不会管海外人民的死活。五十年前,我们在菲律宾杀了中国人,中国皇帝没有派兵出征。四十年前,我们在菲律宾杀了中国人,中国皇帝同样也没有派兵出征。当然,中国皇帝都很爱面子,我们应该派出使节团去道歉。只要拿出礼物,给他下跪道歉,声称菲律宾华人暴乱,中国皇帝肯定不会追究的。” “这样最好,请总督阁下尽快派出使节。”桑德斯说道。 科奎拉说道:“省督先生,你来负责变卖那些华人的财产,在场的每一位先生都有份。” “多谢仁慈慷慨的总督阁下。”众人立即欢呼礼赞。 除了解除汉人过多的威胁,科奎拉这次屠华,更是为了趁机捞钱。 就在今年,西班牙同时在欧洲和美洲大败。 西班牙在智利的沿海殖民据点,被荷兰全部拔出,直接被切断太平洋航线。也就是说,西班牙的美洲舰队,无法运货到菲律宾,只能走大西洋返回欧洲。 西班牙又在罗克鲁瓦战役和卡塔赫纳海战当中,惨败给了法国,失去欧陆与地中海霸权。 西班牙皇室财政愈发崩坏,菲律宾总督就更糟心。 美洲的船队过不来了,香料航道又被荷兰堵死,每运一船香料都要向荷兰交税。 而且,科奎拉为了节省开支,两年前减少在基隆的驻军。赵瀚趁机设立基隆县,等于兵不血刃收复基隆,西班牙在台湾只剩一个贸易点,这个贸易点还必须服从中国官员的治理。 西班牙本土已经传来消息,要将科奎拉治罪——历史上,这混蛋因为丢失台湾,回到西班牙就被关了四年。 手里极度缺钱,还要被抓回去治罪,科奎拉于是想出一个恶毒之计。 把菲律宾的华人杀光,抢来的钱大家分,瞬间就能扭转财政亏空,而且还能收买一众官员。他还可以留下一笔,拿回西班牙贿赂王室,以此来免除对自己的处罚。 至于杀光华人,导致菲律宾殖民地无法运转,那种恶劣后果关科奎拉屁事? 他的总督任期快要到了,就留给下任总督头疼去! 马尼拉城外的涧内华人聚居区,只被烧了外围部分建筑。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舍不得全部烧光,因为华人区非常富有,很多财货都可以趁机抢来。 西班牙军官带着军队,冲进华人区到处抢劫,少数没有逃走的华人,就算交出财货也要被杀死。 而西班牙平民和土着平民,则成群结队前往更远方。因为附近有华人村落,估计还有些华人没来得及跑,他们可以趁机去杀人抢东西。 十多个华商首领,被集体押到城外。 他们痛苦哀求,因为菲律宾总督曾经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会保护他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然而,毫无用处,他们被拖到河边杀光。 四十年前也是如此,许多华人商贾出卖同胞,甚至有个起义军头领叛变。只因省督阿库纳承诺,可以接他们进城,并保护他们的生命财产。 结果,进城就死了,那是一场诱杀行动。 这件事情,菲律宾华人都知道,却还是有商贾重蹈覆辙,心中抱有可悲的一丝丝侥幸。不过更多华商吃了教训,义无反顾的逃跑,被追兵截住也奋力反抗。 …… 沼泽地带。 追兵站在外围迟疑不前,他们不愿追进去,万一陷入沼泽就糟糕了。 一共六个骑马的西班牙军官,106个西班牙火枪手,300多日本雇佣兵,剩下2000全是邦邦牙人(菲律宾土着)。 指挥官布兰科沉默不语,他非常眼红华人的财货。 涧内居住着一万多华人,成功逃进沼泽的,至少在三千人以上,肯定带了许多黄金和白银。 扫荡后方树林的邦邦牙人回来,他们抓到十多个落单的华人。 布兰科立即让人搜身,不是搜那些华人俘虏,而是搜抓捕俘虏的邦邦牙人。 搜身完毕,财货上缴,布兰科说道:“日本士兵行刑。” 日本雇佣兵狞笑着上前,几个邦邦牙人军官,却跑出来跪地请求,用蹩脚的西班牙语说着什么。 布兰科点头道:“去。” 邦邦牙人军官大喜,却是冲上去扒衣服。汉人俘虏的衣服被他们扒光,连破旧的鞋子都要,而且当场就换鞋穿上。 被扒光的汉人俘虏,全部拖到沼泽边缘,遭到日本雇佣兵挥舞屠刀虐杀。 甚至,连孩童都不放过! “哒哒哒哒!” 一匹快马奔来,传令道:“总督阁下有令,逃进沼泽的华人不必追赶,他们会自己饿死淹死在里面。所有士兵立即前往港口,坐船攻击北方的华人城镇!” …… 这片沼泽,几百年后就消失了,那是人为开发的结果。 辽西同样如此,三国时代遍地沼泽,曹操远征辽东差点失败,到了明朝却被开垦为良田。 足足走了两天,确认没有追兵,万兆安已经非常谨慎,但还是有两人陷进沼泽丧生。 第三天的时候,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坚实草地,万兆安决定对逃难队伍进行整编。 万兆安用尽力气喊道:“我叫万兆安,给大同皇帝陛下当过兵。我跟大明官军打过仗,跟八贼张献忠打过仗,跟满清鞑子也打过仗。打仗好几年,老子就没输过,麾下统率一百人,算得上实打实的百人将!伤残退伍,大同皇帝陛下仁义,赏赐了土地,赏赐了银钱,还要转业安置做警差。做警差有甚意思?老子便来了南洋。这吕宋的洋人军队,要是遇到陛下的大同军,他们连提鞋都不配!” 难民们士气低落,但都认真聆听,他们现在缺一个主心骨。 万兆安说道:“不拘男女,能写会算的举起右手!后面听不到的,各位帮忙传话。” 一下子就举起两百多只手,很多都是海商的伙计。 万兆安又说:“东家和掌柜,还有在前朝有功名的,全部到我身边来听令。” 这次走出十多人,陆陆续续聚集。 万兆安问清他们的姓名、籍贯和职业,便让这些人去清点难民数量。 忙活半天,混乱不已,终于把人数点齐了。一共有3294人,其中12岁以上的男丁2501人、女口748人,只有45个孩童被父母带出。 不仅孩童很少,老人也没几个,他们逃得太慢,体力也跟不上,都被追兵给杀死了。 逃进沼泽的不止这些,还有的慌不择路,跟大部队失去了联系,多半会被困死在沼泽地里。 接着又清点物资,金银钱财不计,自己扔了也行,悄悄留着也行。反正肯定买不到东西,走出沼泽地也买不到,整个菲律宾都在搞屠华行动。 万兆安只下令征集粮食,情况很糟糕。 福隆盛商号的掌柜林琅,对着万兆安叹气说:“惊慌逃离,就算要带东西,也肯定是带上钱财,谁会想着带粮食啊?倒是穷苦人家,没有银钱带走,顺手拎走几斤米,许多也在半路遗失了。有些人,整整饿了两天两夜,连走路都没什么力气。” 一句话,早没粮了! 万兆安感到有些绝望,对那两百多个识文断字者说:“红毛鬼杀咱们汉人,四十年前就来过一回。我听老人说,当时是杀绝了,咱们想活命,就得抱成一团。得听命令行事,落单了没有好下场。咱们大同军打仗,都是有组织的,一级听一级号令。现在,我把这3000多人编为‘求活军’,我自封为求活大元帅。你们自己推选三个首领出来。” 首领就得服众,万兆安不能瞎选。 两百多个识字的,很快推选出三大首领,分别是福隆盛掌柜林琅、安祥和掌柜陈一桂、前明秀才雷礼圣。 林琅负责掌管粮食物资,陈一桂负责安抚管理难民,雷礼圣协助编练军队。 眼下的紧要事情,是在沼泽地里搞吃的。 无论男女,只要十二岁以上,全部编为士兵,军制跟大同军一模一样。 军法有三条:一切物资归公,不准欺压同胞,违抗命令者死! 以十人为一组,就地搜寻吃的。 沼泽地里能有什么? 无非草根、虫蚁罢了,运气好能弄到一条鱼。即便是这些,也只能生吃,因为弄不到干柴生火,也找不到铁锅陶罐煮饭。 幸好,有人带着罗盘,能够认清方向! 一边找吃的一边赶路,足足又走了四天,这些难民终于被带出沼泽。整编时的3294人,病死、饿死、淹死得只剩2616人,那45个孩童死得只剩12个。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家都很听话,没有内讧,没有夺权。 因为都饿得浑身发软,多多少少带病,只想着赶快弄点吃的活下去。 “西北边有个红毛鬼的庄园,我跟三掌柜去那一片收过山货。”一个伙计主动提供情报。 万兆安问道:“有没有火铳?” 伙计点头:“有!红毛鬼手里有火铳,我见过他们进山打猎。” 万兆安带着部队继续前进,半天时间又死两个,也不知是病死还是饿死的。 终于,他们在下午时分,接近一个甘蔗种植园。 周边密密麻麻全是甘蔗,听那伙计说,在甘蔗园的中心,就是红毛鬼的房子。 万兆安告诫这些人:“马上就要打仗了,这几天你们都熟悉了自己的上官。记住,士兵要跟着伍长走,伍长要听什长的命令,什长要听队长的命令……悄悄的从甘蔗地穿过去,甘蔗林大得很,不听命令就容易走散,走散了出都出不来。一团跟着我走东边,二团跟着雷秀才走西边。立即行动!” 此番命令,从万兆安口中说出,转眼就被众人遗忘。 两千多饿得半死的难民,冲进甘蔗地里,纷纷折断甘蔗啃食,似乎把打仗的事情忘光了。 万兆安压抑怒火道:“快起来,红毛鬼的房子里,有的是大鱼大肉!” 一个做鞋匠的青年说:“大帅,让大夥先啃上几口,不吃甘蔗都没力气走路了。” 真的是啃食,不仅嚼甘蔗水,由于大家饿极了,把甘蔗渣都一并咽下肚。 或许是两千多人折甘蔗,闹出的动静太大,很快就有几个土着跑来,叽里呱啦的大吼着什么。 “杀!” 万兆安拔刀冲上去,众人也提着甘蔗棒子往前冲。 第486章 【笑死了】 溶洞迷路的赤虎臣,阵前单挑的朱旻如,分别立下南北两路广西军的头功,但他们都遭到各自上官的严厉批评。 赤虎臣被降了一级,给秦拱明做副手,副将秦拱明升任藤甲兵主将。 朱旻如只是通报全军批评,师长刘新宇再度重申,不得模仿《三国演义》里那样单挑。 旬月间,北路军占领思恩府全境,南路军占领南宁府全境(去年已经占了一半)。 接下来就非常难搞了,面对逃进山中的桂西敌军,虽然通过编户分田政策,能一步步压缩敌人的生存空间,甚至逼得没粮吃的敌人主动投降。但是,需要花时间慢慢磨,今年不可能收复广西全境。 残存的桂西敌军,纷纷派遣使者,前往云南向伪明政权求救。 昆明。 大明振武皇帝朱企丰(金旁),正在饮酒作乐,欣赏着美妙的歌舞表演。 文武大臣们前来请示,朱企丰却说:“文事交与王卿,武事交与沐卿,你们自己处理便可,不用事事都来向朕通报。” 几位云南重臣面面相觑,都忍不住暗自叹息,跪拜之后躬身退下。 现在的云南,振武皇帝之下,有三个实权人物: 第一,黔王沐天波。 第二,首辅王世德。 第三,太监高麟。 沐天波自不用赘述,世镇云南,拥立皇帝之后,又被封为黔亲王。 王世德并非那个撰写《崇祯遗录》的锦衣卫,而是之前的云南巡抚。这货本为浙江永康人,在云南好端端做巡抚,突然听说崇祯没了,正好又有王爷逃来,就跟沐天波商量着拥立新君。 至于高麟,原为云南镇守太监,现在成了司礼监秉笔太监。 “王爷,桂西守军求援,到底该不该救?”王世德问道。 沐天波叹息一声,反问:“拿什么救?” 王世德说道:“王爷征调各路大军,或可在桂西大山中剿灭逆贼。” 沐天波摇头解释:“王阁老不明白啊,本王能指挥的军队,也就一两万之数。其余土司之兵,在云南作战尚可,带他们去广西作战,恐怕他们都不愿意应征。” 王世德说道:“可晓以大义。赵贼叛逆所到之地,土司皆被分田释奴。若等赵贼杀到云南,云南土司能够幸免吗?帮着桂西土司打仗,也是云南土司为自己打仗。这般浅显道理,云南土司肯定能明白。” 沐天波苦笑:“道理确实浅显,云南土司也肯定明白,但赵贼一日不兵临云南,云南土司就不可能真正听话。毕竟朝廷缺少军粮,出兵得土司自带粮草,谁又愿意拿自己的粮食给朝廷打仗呢?” 王世德默然无语。 沐天波忽然说:“如今局势,敌在内而不在外,须得除去那个死太监!” 王世德说道:“除去此人,非得带兵逼宫不可。” 沐天波压抑着心中愤怒:“便是逼宫也要做,此不得已而为之。” 太监高麟在崇祯上吊之前,就已把昆明搞得鸡飞狗跳。拥立新君之后,他做了秉笔太监,就更是任人唯亲,不断培植党羽,打压任何敢反对自己的大臣。 这些事情,沐天波都可以忍。 但是,高麟控制朝堂之后,竟然把手伸向军队,到处安插太监做监军,渐渐掌控军粮、军饷、军械。 甚至沐家掌控的几处云南马场,也被高麟染指大半。 这死太监到处搜罗美女,进献给振武皇帝,还将搜刮来的银子,也给皇帝上交一部分。振武皇帝朱企丰,已然对高麟言听计从,任由太监在云南乱搞。 去年秋天,高麟甚至逼反武将和土司! 弥勒州土司和十八寨千户,因为不堪盘剥,联手发动叛乱。继而,维摩州土司跟着叛乱,三方联手攻占整个广西府。(广西府、广南府,都是云南的府级行政单位。) 沐天波征调数万大军,激战五月,连抚带剿,终于把叛乱平息。 自此之后,沐天波彻底无法忍受,打定主意要“清君侧”。 内阁首辅王世德,当然属于拉拢对象。因为内阁、六部大臣,许多也在跟太监勾结,疯狂的往自己腰包捞银子。只有搞定王世德,沐天波才敢逼宫,否则云南小朝廷就得大乱。 王世德也对高麟忍无可忍,很快就说道:“既然王爷已经下了决心,老夫便舍命陪君子!” 次日,夜间。 振武皇帝朱企丰依旧在喝酒作乐,他自知无法长久偏安,能享受一天算一天。 猛然间,喊杀声四起。 舞伎歌女惊慌逃窜,朱企丰也乱滚带爬,一边跑一边问太监:“可是赵贼……赵皇帝带兵来了?快快随朕……随我献城请降!” 随侍太监也搞不明白,跟着皇帝一路狂奔。 没跑多远,就看到高麟恐慌而来,这太监哭诉说:“陛下,黔王造反,黔王造反了!” 朱企丰如坠冰窟,大同军来了他可以请降,沐天波造反可是会要命的。 “快……快护送朕逃出去!”朱企丰被吓得更凶。 一个皇帝,几个太监,慌不择路乱窜。 不管他们跑到哪边,都被喊杀声吓回来,皇宫似乎已经被包围了。 就在朱企丰寻找藏身之所时,沐天波、王世德带兵进来。 朱企丰浑身颤抖,竟然当场跪下额头,哀求道:“黔王饶命,黔王饶命。朕……我不做皇帝了,把皇位禅让给黔王,请黔王饶我一条性命!” 首辅王世德面色难看,哪有这样的皇帝? 望之不似人君! “拿下!”沐天波喝令道。 听闻此声,朱企丰瘫软在地,惊得已然失去思考能力。 却见士兵把太监们抓住,并没有对皇帝下手。 沐天波还亲自将皇帝扶起:“陛下九五之尊,怎能跪在地上?司礼监秉笔高麟,私吞军粮、克扣军饷、陷害忠良、排除异己、强掳民女、霸占民田、欺君罔上……真可谓罄竹难书。臣带兵而来,只为清君之侧。陛下,请斩高麟及其党羽!” 不是来杀朕的? 朱企丰顿时狂喜,指着高麟说:“杀,杀了这厮!”又对沐天波说,“黔王剿除奸妄有功,封……封……” 已经封无可封了。 朱企丰灵机一动:“封上柱国!” 明代按制只有左、右柱国,李善长、徐达虽被封过上柱国,但最后全都改成了左柱国。 常遇春、姚广孝的上柱国,都是死后追赠。 夏言被封上柱国,封完就真完蛋了。 张居正也被追赠上柱国,死后也不得安宁。 这算封赏,还是诅咒? 沐天波跪地磕头说:“臣不求封赏,只愿为陛下拨乱反正。” “那……那就抄家,抄乱臣贼子高麟之家,抄来钱财都赏给黔王,”朱企丰又对王世德说,“王阁老也有功,封左柱国,加封太师!” “臣不求封赏。”王世德彻底对云南朝廷死心。 他老家在浙江,虽然家族被分田,族人也被拆分成好几拨移民,但终归没有死人,而且保住了浮财和店铺。 王世德现在只想回家养老,不愿继续在云南折腾。 猛然间,王世德萌生想法,不如写信给大同军,请大同军快快出兵云南,云南一盘散沙挡不住的。到时候,自己再怂恿皇帝投降,岂非就能在新朝立功吗? 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王世德心里觉得,云南朝廷早日覆灭,也算拯救百姓积攒阴德。 王世德虽然担任内阁首辅,但他根本没啥实权,否则早就被太监清除了! 沐天波清君侧已经成功,但昆明的乱子还没平息,到处都有士卒或者混混趁乱劫掠。沐天波的军队,到处抓捕高麟余党,许多无辜者也被当成余党敲诈勒索。 兵撒出去,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武将带头劫掠再正常不过。 诏狱之中,一批被太监排挤的大臣被释放。 大明云南左布政使、云南伪朝内阁次辅、七十三岁的吴兆元,终于拖着老迈之躯离开监狱。 他搞清楚缘由之后,立即请求致仕,想要回老家颐养天年。 任由沐天波、王世德如何挽留,吴兆元都去意已决。无奈之下,沐天波赠与银两,又遣亲兵护送吴兆元离开。 吴兆元带着家人回乡,不敢走交战区回福建,于是经贵州而至四川,很快就发现面貌迥异。 贵州之民,面有菜色已算好的,许多饿得都走不动路了。由于土司军阀混战,一路常有田地荒芜,全是民不聊生的末世景象。 可到了四川境内,百姓生活虽然也很艰苦,但一个个精神面貌尚佳。不但看不到荒田,还有基层官吏,组织百姓兴建水利设施。并非大明征发役夫的方式,而是按村镇分段建设,老百姓自带干粮也积极性很高。 吴兆元在渡河时问船夫:“此地被清官廉吏治理多久了?” 船夫笑着回答:“足一年了,大同朝廷好得很,现在遍地都是青天大老爷。” 在四川百姓眼中,不瞎折腾就是好官,办实事的就能称青天大老爷。 吴兆元惊讶道:“只一年?” 船夫满怀憧憬道:“青天大老爷一来,今年就大丰收。若是多几年,那得富成啥样子?怕是隔三差五都能吃肉!” 吴兆元继续北行,然后顺着长江往东。 越往东边,情况越好,因为川东地区,已经被大同官吏治理了两年有余。 这位老先生也不急着走了,打发掉沐天波的亲兵,带着家人沿江下乡走访农户。 走马观花过了几个县,才又坐船进入湖广。 当他来到湖南村镇时,只逗留两天,就手舞足蹈的对儿子说:“天下大治矣,天下大治矣,吾便死也能瞑目了!” 吴应禧说道:“父亲必能长命百岁。” 崇祯皇帝继位之初,亲自接见四大廉吏。 而吴兆元,正是那四大廉吏之首! 他做县令时,便改革制度、清理赋役、善待百姓、重审冤案,卸任时百姓相送数十里,抓着马车求他留下来继续做官。 不但善于治民,而且善于理军,从他手里过的军饷分毫不差。 然后,他就被下狱了。 虽然在崇祯朝复起,却始终在地方打转,最后被扔到云南当布政使。 吴兆元又在湖南的村中小学走访,问及新朝教化,当晚回家对儿子说:“返回福建之后,你当去新朝做官,孙辈需好生读书。实学是极好的,那物理、数学也该苦修。” 吴应禧说道:“孩儿谨记。” 吴兆元忽然大笑:“本以为是王朝末世,竟不料天下行将大治矣。吾心甚欢,吾心甚欢,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笑声蓦地停止。 吴应禧感觉不对劲,伸手去探鼻息,顿时悲痛呼喊:“父亲!” 这位老先生,坐在椅子上笑死了。 第493章 【以血还血】 巴勃罗今年四十五岁,他属于二代移民。 父亲是西班牙流浪汉,被招募去南美洲开拓,杀人放火立功之后,又跑来菲律宾这边。渐渐的,压迫土着开垦出种植园,在附近数百亩地全部种植甘蔗。 巴勃罗的母亲,是土着酋长(类似村长)之女。 酋长全家被杀光,只剩他母亲还活着,被迫嫁给他的父亲。至于那些部落平民,侥幸存活的,全部变成种植园农奴。 虽然自己外公一家被屠杀,虽然自己的母亲遭受折磨,但巴勃罗还是以自己的西班牙血统为荣。他不承认自己有土着血脉,因此继承家业之后,禁止自己的母亲外出,只能常年住在一间小屋子里。 为了净化血统,巴勃罗努力寻找欧洲女子为妻。 可惜菲律宾的欧洲女子很少,就算还有单身的,也不会嫁给他这个混血种植园主。无奈之下,他也娶了一个混血,至少看起来比土着女子白净。 而今,他在为长子的婚姻发愁。 种植园规模越来越大,自己的钱财也越来越多,儿媳妇必须是一个纯种白人! “父亲,这个女人可以做我的妻子!”长子胡安兴奋道。 巴勃罗摇头:“不,这是一个中国女人,你的妻子必须是欧洲人。” 胡安叹气道:“可我已经22岁了,不能再继续等下去。” 巴勃罗说:“你如果想女人,可以把她做为你的女奴,绝对不能真正娶她为妻。” 前些天,巴勃罗去了一趟马尼拉,全程经历了屠华事件。 他立即骑马回到种植园,带上三个儿子,带着几十个农奴,风风火火杀向西北边的汉人集镇。但他一来一回动作太慢,那个汉人集镇已被抢空,到处都是汉人的尸体。 就在他们沮丧而归时,发现了一大家子汉人。 于是,父子四人带着农奴,杀光了那家逃难的汉人,抢光他们的财货。只剩一个少女,由于生得漂亮,被长子胡安看上带回来。 “杀!” 甘蔗园里喊杀声震天,巴勃罗惊疑不定,匆忙回屋拿起火绳枪,然后召集农奴去查看情况。 就在此时,几个农奴从甘蔗地里逃出,推开围墙大门奔进来:“汉人……汉人杀来了!” 巴勃罗立即大喊:“防守院墙!” 父子四人有火绳枪,近百个农奴,则拿着砍蔗刀,全部守在围墙后面。 万兆安冲在最前方,一路大喊道:“杀啊,杀了红毛鬼抢吃的!吃饭,吃饭!” “吃饭,吃饭!” 饿得浑身无力的难民们,啃了几口甘蔗便振奋起来。因为攻破庄园就有吃的,再不吃东西,他们全都得饿死。 甚至,在冲锋过程中,都有十多个晕倒。 毫无章法可言,就是胡乱往前冲,一双双饥饿的眼睛里冒着绿光。 “砰砰砰砰!” 父子四人陆续开枪,由于距离较远,只有一个汉人倒下,剩余众人继续拼死冲锋。 “砰砰砰砰!” 又是一阵枪响,这次冲得近了,被火绳枪击毙三人。 巴勃罗慌慌张张填弹,想要打出第三发子弹。但惊慌之下,弹丸总是塞不进去,直至汉人冲到围墙外,他才勉强给火绳枪上膛。 “砰!” 又一个汉人倒下。 围墙很高,足有一丈,平时是用来防备土着的。 三十多个汉人,用身体围墙大门。剩下的汉人,以叠罗汉的姿势,疯狂地攀爬围墙。 围墙有许多射击孔,土着农奴用砍蔗刀,透过孔洞去捅刺外面的汉人。 还没有汉人攀上围墙,院墙大门就被撞倒。 其余汉人见状,立即蜂拥而入。 秀才雷礼圣双目通红,呼喊道:“杀光,杀光!” 除了少数汉人有兵器,大部分都手持棍棒和石头。甚至有一些,把自己的棍棒扔了,提着甘蔗棒子往里冲。 土着农奴瞬间溃逃,被癫狂状态的汉人追上,石头棍棒指着脑袋招呼。 别看这些农奴身世凄惨,他们屠杀汉人的时候,甚至比西班牙殖民者还狠毒。 巴勃罗正打算招呼三个儿子逃命,转眼就看到幼子被杀。次子也被几个汉人扑倒,脑袋狠狠挨了两下,眼见是要活不成了。 巴勃罗拔刀砍翻一个汉人,手臂随即挨了两棍子。 万兆安砍杀两个农奴之后,冲到巴勃罗面前,一刀命中其咽喉。 巴勃罗捂着脖子倒地,在他最后的意识里,看到长子也被击倒,五六个汉人围着其殴打。 万兆安完全失去对军队的掌控,两千多汉人四处游荡冲杀。不管是西班牙人还是土着,见到活人必定杀死,以此来愤怒和恐惧。 他们杀人的同时,还到处寻找食物。 在院子里发现一匹马,提着石头棍棒就砸,想打死了战马喝血吃肉。战马吃痛之下,一蹶子踢死身后的汉人,然后发狂奔跑逃之夭夭。 巴勃罗的妻子和女儿,躲在柜子里也被搜出来,当场被乱棍殴打致死。 还有巴勃罗的母亲,一个被杀了全家、又被儿子软禁的土着女人,同样逃不过被活生生打死的下场。 全都疯狂了,他们的脑子里,只剩下吃东西和杀人。 “救命,救命啊,我是汉人!”方慧中大声疾呼,她被捆在屋子里无法移动。 这种混乱持续到傍晚,累得脱力了,终于停歇下来。 满地的尸体,让人反胃想吐,但腹中空空,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万兆安组织男兵寻找食物,又让女兵烧火煮饭,再派出一些人手搜集有用物资。 雷礼圣把少女带回来:“大帅,找到一个汉家女,被红蕃鬼捆在屋子里。” 万兆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方慧中……呜呜呜呜!”少女嚎啕大哭。 哭嚎良久,情绪稍定,终于说出自己的遭遇。 她属于二代移民,父亲是万历末年过来的。刚开始在马尼拉做工,后来被组织去更北方开垦,那里渐渐形成一个汉人村镇。 就在前几天,西班牙人、日本人、邦邦牙人,毫无征兆的冲来,见到汉人就杀,见到财货就抢。 方慧中全家好不容易躲过一劫,在逃难的半路上,又遇到这个种植园主,如今被杀得只剩她一个。 万兆安说:“先填饱肚子,今晚好生休息。” 翌日上午,万兆安召集众人,他要开一个诉苦大会。 先让方慧中讲述遭遇,激起众人愤慨之后,又让其他汉人讲述。 只讲了两三人,现场就哭声一片,因为他们都有亲人惨死。 最终,万兆安怒吼道:“兄弟姊妹们,吕宋的红蕃鬼,还有这些蛮夷,想把咱们汉人杀光。咱们想要活命,就只能去北边的山里。到了山里,咱们练兵种地,先活下去再说。大同皇帝陛下,肯定会派兵来救咱们的!” “皇帝怎会来救咱们?几十年前,吕宋的华人被杀,也没见万历爷派半个兵!”一个汉人悲愤道。 万兆安立即说:“大同皇帝陛下,跟别的皇帝不一样!我听说东蕃(台湾)的汉人受欺负,大同皇帝陛下就出兵了,派了大军杀跑红毛鬼。但皇帝派兵得花时间,咱们要自己求活。进山之后,不管男女,都要练习杀敌本事!” 不管信不信,他们都得相信,这是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在甘蔗种植园逗留两天,填饱肚子恢复体力,万兆安便下令带着物资去北边山中。 出发之前,清点人数,由于病死战死,此时只剩2548人。 又过数日,在进山的路途中,他们攻占一个香蕉种植园。这次打得稍微有章法些,虽然还是乌合之众,但至少勉强听从军令了。 武器也更加先进,前后抢到九条火绳枪,许多士兵也装备了刀具——大部分是砍甘蔗、砍香蕉的刀。 只不过,攻打香蕉园时,足足死伤十一人,其中四个当场阵亡。 西班牙总督接到消息,派遣100西班牙火绳枪兵、200日本雇佣兵、2000邦邦牙兵追来。毛都没捞到一根,万兆安已经带着人进山,他们真正的敌人,是山中气候、疾病和蛇虫鼠蚁。 那里属于热带雨林! 赵瀚接到屠华消息,比巴达维亚总督稍晚。 西班牙不仅屠华,而且扣留港口附近的华人商船,把商船上的汉人也屠戮一空。但还是有些商船逃回福建,跑去福建布政司那里哭诉,布政使立即派人前去南京禀报。 赵瀚脸色阴沉,已然愤怒至极。 田有年说道:“陛下,海外之民被杀,固然值得怜悯,但没必要大举出兵。可以下令,禁止西班牙商船贸易,号召各国船只一起袭击西班牙商船。” 李邦华也说:“陛下,今年虽然有数省丰收,但往山东、河南移民,耗费了太多钱粮。剩余的粮食,还要留着明年打仗。辽东那边,也在跟满清交战,每个月都需要运去军粮。至此关键时候,不可再启战端,凡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 庞春来却说:“当年鞑子肆虐辽东,臣在关外犹如弃民,无时无刻不盼着朝廷大军。将心比心,吕宋若还有或者的汉人,必然做梦都想着陛下出兵。当然,该什么时候打仗,还怎样来打仗,须得把情况摸透了。朝中大臣,对吕宋两眼一摸黑,实在拿不出什么章程。可召集汉军将领,最好召集郑芝龙来问话。” 一番讨论,赵瀚下令:“召见郑芝龙!” 第487章 【东珠】 时间来到八月。 广西的两路大军,还在磨磨蹭蹭,进山剿贼时伤亡率大增。 主要是暗箭难防,而且还是毒箭。 清军被这玩意儿搞得焦头烂额,英军也被马来土着整得,这个时空换成大同军遭受毒箭。 “陛下,云南伪朝首辅密信。”三位阁臣紧急送来。 赵瀚拿过来仔细阅读,也没怎么当回事儿,便扔在一旁不予理会。 李邦华问道:“陛下不欲速取云南?” 赵瀚解释说:“云贵川桂四地,其顽症不在伪朝廷,而在大大小小的土司。若不是要改土归流,西南传檄可定,哪用得着重兵攻打多年?广西军打得慢,实属情有可原。” 大明三百年,每次改土归流,都得先打一仗再说。 而且还不敢主动提出,都是某个土司犯下重罪,征讨之后顺势改土归流。否则的话,就会物伤其类,导致各地土司皆反——大概可以理解为削藩,藩王犯了错才能去削,随便安个罪名削藩是要出乱子的。 大规模对西南地区改土归流,还得到雍正时期。 雍正虽然没怎么对外用兵,但内政搞得极好,其中就包括改土归流。 即便在清朝最鼎盛的时候,朝廷想对土司们下手,西南土司也是坚决抵抗。在山里打游击、射毒箭,清军因此损失惨重,气得雍正下令砍了一千多棵见血封喉树。 如今正值乱世,土司们哪会束手就擒? 李邦华说道:“改土归流,可徐缓图之。根据伪朝首辅王世德书中所言,云南伪朝君臣离心,各地土司一盘散沙。只须从四川、广西,各遣一个师出征,云南伪帝必定投降。伪帝欲降,前朝黔国公沐天波,便没有足够的理由抵抗。到时候,云南敌军必定士气大跌,投降我朝者不知凡几。云南可传檄而定,贵州亦可传檄而定。等占据大小城池之后,再以镇压叛乱为名,逐个剿灭土司亦可。” 赵瀚摇头说:“不一样的。如今敌我分明,可彻底扫清土司。若是传檄而定,便极容易敌我不分,土司恐怕清理得很不干净。” 李邦华欲言又止,终于放弃劝谏。 庞春来转开话题道:“据辽东来报,多尔衮今年又欲开启战端,等雨季过后很可能就要出兵。此外,呼尔哈部派来密使,言野人女真诸部愿意归附我朝。“ 野人女真,又叫东海女真,满清称之为窝集诸部。 呼尔哈属于野人女真中的一支,散居于黑龙江领域。这附近的部落,满清统称为“打牲人”,他们以渔猎为生,每年必须向满清进贡貂皮等物品。 迫使原始部落进献皮货,不听话就烧杀抢掠,听话了还是要杀人立威。 满清对付野人女真的手段,跟俄罗斯对付西伯利亚土着,不能说非常类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而今满清的日子不好过,盘剥野人女真也愈发残酷。 那些野人女真部落,渐渐搞明白情况。于是他们长途跋涉,悄悄联系大同军,请求归顺臣服,请求大同军早日出兵消灭满清。 庞春来捧出一个小盒子:“这是呼尔哈部,今年采到最大的东珠,也是近十年来最大的东珠。他们私藏起来,没有进贡给伪清,而是秘密送来献给陛下。” 赵瀚好奇打开,却是一颗鸽卵大的淡金色珍珠。 不但体型大,而且圆润无瑕疵。 东珠有不同颜色,淡金色为极品,鸽卵大的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野人女真部落,不但要给满清采集貂皮,还要无偿给满清采集东珠。 相传当初完颜阿骨打起兵,直接原因就是辽国皇帝春猎,强迫女真人冒着严寒,凿开冰面潜水采集东珠,导致很多女真人因此丧命。 满清自称后金,行的却是辽国故事。 赵瀚把玩着东珠说:“告之东海女真各部,东珠、貂皮采集不易。朕若统一东北,不会强迫他们进贡。可以互市贸易,他们采集的珍品,都可按市价卖给商贾。朕治下百姓,各族一律平等。让他们再忍受鞑子一两年,只待粮草充足,必定一战而灭鞑奴。” “遵旨!”庞春来拱手。 赵瀚把东珠放回盒子里,问道:“四川进展如何?” 庞春来回答:“川东、湘西土司残部,已经基本肃清。川西方向,已攻下建昌(西昌)、德昌、会川(会理)诸城。这些地方跟广西差不多,都是遍地大山,攻城容易,行军困难,进山剿贼就更困难。” 四川虽已拿下,但还剩很多边边角角,同样是遍地土司的山区。 赵瀚仔细思索道:“传令四川、广西两省军队,今年能灭多少土司算多少。明年夏收之后,必须出兵云贵。至于军队调离之后,易被残余土司攻打的地区,设立巡检司(类似武警的)进行防备,就地征召编练农兵组建巡检司。着令工部,给川桂两省巡检司打造兵甲。” 李邦华面露微笑,赵瀚还是要出兵啊,终于忍受不了磨磨蹭蹭。 傍晚,赵瀚带着东珠回去。 来到费如兰院中,赵瀚神秘兮兮拿出小盒子:“猜猜是何物?” 费如兰好奇道:“玉石?” 赵瀚笑着说:“虽不中,亦不远矣。再猜。” “首饰?”费如兰说道。 “打开看看。”赵瀚没再让她瞎猜。 盒子开启的一瞬间,费如兰眼睛都看直了,果然女人抵挡不住亮晶晶的诱惑。 费如兰惊喜道:“这是什么珍珠?好大,好圆,还是金色的。” 赵瀚解释说:“极品东珠,东海女真进贡的。” “女真?”费如兰迷惑道,“岂非是鞑子?难道鞑子投降了?” 赵瀚详细说道:“建州女真,才是起兵作乱的鞑子。海西女真,已被建州女真兼并。至于东海女真,前明之时呼为野人女真。他们过得最惨,要被鞑子抢掠人口,还要给鞑子进攻货物。河面冰雪稍化,就要下水采集东珠,经常因此冻死、淹死采珠人。” 费如兰端详手中的东珠,顿时心软道:“都是可怜人。这种沾染人命之物,再是奇珍也不能要,陛下请拿回去。” 赵瀚忍不住大笑:“哈哈,你还真要做贤后啊。” 费如兰说:“陛下要做贤君,妾身自要做贤后,如此才能夫妻得宜。” 赵瀚收起笑容,正色道:“东北苦寒,生存不易。只要不强令采珠人进贡,东珠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一种生计。今后便让商贾收购,他们靠采珠也能换得粮食。” 费如兰果然还是喜欢东珠的,喜滋滋说:“那这颗东珠……归我了?” 赵瀚点头道:“做成珠花,或者嵌在簪子上,想来肯定好看极了。” “东海女真只进贡这一颗吗?”费如兰又问。 “就这一颗。”赵瀚说道。 费如兰顿时更加欢喜,后宫里只有她才拥有。 将东珠好生保管收藏,费如兰哼着小曲心情愉悦。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跑来赵瀚身边嚼耳根子:“今晚要如梅喊来一起就寝怎样?” 赵瀚一怔,随即揶揄道:“这可不是贤后所为啊。” 费如兰红着脸说:“还不是你喜欢,依着我的意思,可不会陪你发疯,传出去可丢死人了。” 费如梅被叫来吃晚饭,随后稀里糊涂被拉到房里说话。 赵瀚批完带回书房的奏章,让女官拿去封存带走,终于来到费如兰的卧室。 费如梅起身说:“夫君来啦。姐姐,我先回去就寝,明日再来陪你聊。” “急什么?”费如兰把妹妹拉住。 眼见赵瀚脱下外衣,费如梅想起盘七妹跟她说的羞人之事,顿时明白今晚上要干什么。 她瞬间脸红到耳根子,却没出言拒绝,甚至有些兴奋期待。 这位费家二小姐,性格可野得很,常有稀奇古怪的想法,连赵贞芳都被她带野了。 正值夏天,天气炎热,刚洗完澡的赵瀚都又出汗了。 他袒着上身坐到床沿上,也不要宫女帮着打扇,将宫女随口支走别打扰。姐妹俩脱下罗衫,都只剩丝绸肚兜,粉肩玉背露在外面。 “来,陪我说会儿话。”赵瀚跑去床铺中间躺下。 姐妹俩左右躺下来,头枕着他的双臂,那感觉让赵瀚特别刺激。 费如梅也很刺激,侧身趴在夫君华丽,朝另一方的费如兰说:“姐姐,好羞人啊。” 羞人个屁,这妮子还在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反而是费如兰害羞,故意转开话题:“惜月出宫快半年了,我给她物色了一个婆家。是金陵大学的学生,比惜月小五岁,那学生家里也是乐意的。” 赵瀚的宫女,一般二十岁放还民间,比满清放还宫女要迟两岁。 惜月是费如兰的侍女,已经二十好几了。眼见赵瀚迟迟没有收用,年初也放还出宫,皇后还专门托人给她物色丈夫。 费如梅知道姐姐害羞,故意逗弄道:“姐,你那里好大啊,都露出来了。”又伸手说,“我来摸摸,到底软不软。” “要死啊你!”费如兰作势欲打。 “哈哈哈!”费如梅不害怕,真的出手摸过去。 “啊,讨打!” 姐妹俩隔着赵瀚的身体,居然嬉笑打闹起来,在他胸膛蹭来蹭去倒是挺舒服的。 第494章 【中荷联手打西班牙?】 郑芝龙还没抵达南京,西班牙使节团居然先来了。 他们带来两百斤香料,又带些美洲土特产,专程从马尼拉来中国向皇帝赔礼道歉。 使节团一共八人,领队的叫做阿尼奥。 这些混蛋无比谦恭,见面就匍匐跪拜,撅着屁股给赵瀚磕头:“西班牙使节团,拜见伟大而不可战胜的中国皇帝陛下!” 赵瀚面无表情问道:“听说你们在吕宋无端屠杀中国人?” 阿尼奥回答说:“伟大的皇帝陛下,是一些华人当中的强盗,纠结起来想要攻占马尼拉。总督阁下得知消息,便派兵搜捕暴乱者。谁知,该死的日本雇佣兵和邦邦牙土兵,他们不遵守总督阁下的命令,竟然冲到华人聚居区大肆杀戮。总督阁下非常愤怒,已经处置了这些日本人和邦邦牙人。对于华人的不幸遭遇,总督阁下感到痛心而惋惜,并让我们带着礼物前来道歉。” 赵瀚难以理解欧洲人的思维,此次的菲律宾屠华事件,就像去年荷兰跑台北修筑城堡,完全就属于神经病的瞎搞行为。 根本不用赵瀚做出任何反应,由于华人被屠杀殆尽,马尼拉已经变成一座“死城”。 啥叫死城? 就是没有理发师,没有修鞋匠,靠岸的船只无人修补,就连拉屎拉尿都没人收拾。 城市运转直接停滞,参与杀人抢劫的西班牙平民,在抢到沾血的财货之后,却无法购买最基本的生活物资。 既然无法理解,那就不必去理解。 赵瀚甚至都懒得再问话,挥手道:“除了这个领头的,全部斩断四肢、割掉舌头。好生医治,别让他们死了。这个领头的,斩去双手双脚的大拇指,让他带一句话回吕宋:血债血偿!” 翻译完毕,西班牙使节团惊恐万分。 阿尼奥慌张呼喊:“陛下,我们是使者,你不能这样!” “带下去。”赵瀚充耳不闻。 八个西班牙使者,被拖去刑场。不但刽子手来了,还请到几个高明的外伤大夫,随时等候着给他们止血疗伤。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直接痛晕,有人却被吓晕。 斩断双臂还好说,斩断双腿却麻烦,往往一刀砍不断,还要再补上两刀。 止血也很粗暴,烧得通红的烙铁,照着四肢横断面烫去,把那些血肉烫成焦炭就行,敷上些金疮药包扎完事儿。 还没轮到阿尼奥,这货就吓晕过去。 用冷水泼醒,被砍断四肢的大拇指,阿尼奥就只剩下绝望痛哭。他只是失去劳动力,其他几个却被削成人棍,不得不说已经算非常幸运。 这些家伙被扔上船,立即返回菲律宾。 至于半路会死多少,赵瀚并不在乎,全死了都无所谓。 随即,郑芝龙和荷兰使节团,几乎同时抵达南京。 就像怂恿日本驱逐西班牙、葡萄牙一样,荷兰这次也想抓住机会,唆使赵瀚出兵去攻打马尼拉。 荷兰使节团的副使兼翻译,居然是一个中国人。 赵瀚单独召见此人,问道:“你哪年闯荡南洋的?” 黄瓒回答:“三年前。” 赵瀚颇为意外:“三年时间,就成了荷兰使团的副使?” 黄瓒有些尴尬:“陛下,草民的发妻,是一位巴达维亚评议会议员的遗孀。” 好嘛,娶了个有钱有关系的寡妇。 赵瀚问道:“南洋娶有钱寡妇的很多吗?” 黄瓒低头回答:“非常多。” 南洋有钱寡妇,已经成为一个群体。 欧洲殖民者来到东南亚,不可能把土着全部杀光,必须拉一批再打一批。这些殖民者以男性居多,几乎没有欧洲女人,于是他们就跟本地女子通婚。 能跟上层殖民者通婚的,多半也是出身于土着贵族家庭。 她们通过娘家的本土影响力,又借助丈夫的殖民官员身份,亲自下场经商而大赚其财。而且,这些钱不是丈夫的,赚到的就是自己的,除非丈夫选择跟女方家族开战。 欧洲殖民官员,大多死得比较早,每隔几年就会诞生一个有钱寡妇。 于是,新来的欧洲殖民者,就盯上这些有钱寡妇。特别是东印度公司的普通职员,有很多地痞、流氓、恶棍……他们在欧洲就是渣滓,利用各种手段跟寡妇结婚,然后用荷兰法律谋夺妻子财产。弄到财产之后,立即选择离婚,带着银子回荷兰重新讨老婆。 发展到现在,巴达维亚的有钱寡妇,不仅有马来女土着,还有一些中国女子,或者是中葡混血女性。 随着中荷贸易日渐繁荣,荷兰殖民官员,越来越多选择中国女子结婚。巴达维亚的有钱寡妇,也越来越多选择改嫁给中国男人。 两个字:利益! 眼前这个黄瓒,属于广州大族的庶出子。他被家族要求迎娶寡妇,可以理解为政治联姻,双方进行一次资源整合。 赵瀚又问:“荷兰的巴达维亚总督,派你来当使团副使,就不怕你泄露机密吗?” 黄瓒说道:“不怕,总督只怕别人讲不清楚。” “那你就说清楚。”赵瀚想把事情搞明白。 黄瓒详细说道:“吕宋的西班牙人,他们的商船叫马尼拉大帆船,又叫中国大帆船。这种商船,是中国工匠在马尼拉建造的。每年采购中国货物,从吕宋运往墨西哥贩卖。又将美洲的银子和特产,运到吕宋卖给中国商贾,或者西班牙亲自运到福建出售。这是吕宋的西班牙人,最赚钱的买卖。” “大肆屠杀汉人,他们还怎么做这个生意?”赵瀚疑惑道。 “不杀汉人,生意也做不下去,”黄瓒解释道,“九个月前,西班牙在美洲被荷兰击败,一个叫智利的西班牙海外领,沿海港口全部被荷兰拔除。西班牙的商船,无法再从美洲来到吕宋,以前赚钱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赵瀚冷笑道:“原来如此。以前的生意没法做,吕宋那帮西班牙人赚不到钱。所以他们放弃基隆,借此来节省开支。现在干脆屠杀中国人,反正做不成生意,不如杀了中国人抢钱。” 黄瓒说道:“陛下,荷兰总督的意思,是中国与荷兰联合出兵,将西班牙人从吕宋赶走。吕宋岛北部归中国,吕宋岛南部归荷兰,由荷兰重启美洲到吕宋的贸易。这样一来,陛下能够彰显威严,为惨死的吕宋华人报仇,中国商人也能继续做生意。” “果然是好主意,这位荷兰总督很有手腕啊!”赵瀚忍不住叹息。 如果按照荷兰总督的计划,一旦成功,别看中国拥有吕宋岛北部,荷兰却是控制了整个太平洋航道! 赵瀚突然问:“那位荷兰总督多大年纪了?” “不知,”黄瓒摇摇头,随即又补充道,“看样子该有五六十岁了,听说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来了巴达维亚。” “那就好。”赵瀚感到欣慰。 五六十岁的年纪,就意味着随时可能见上帝,这种有大局观的总督,还是尽量早死一些更好。 赵瀚继续询问:“荷兰在爪哇有敌人吗?” “有,万丹,”黄瓒说道,“万丹国原为淡目国的下港,八十年前,淡目国苏丹去世,国中发生内乱,万丹趁机建国。万丹国通过联姻,获取了盛产胡椒的地盘,接着又征服帕亚查兰,与马打蓝国分治爪哇岛。在荷兰人来之前,万丹是那里最繁荣的港口,遍布来自欧洲、波斯、奥斯曼、天竺和中国的商人。葡萄牙、英格兰商人也来了。” 赵瀚问道:“现在呢?” 黄瓒回答:“如今的万丹港,大致与巴达维亚平起平坐。主要是巴达维亚港,只准荷兰商人采购东方货物,英格兰、波斯等国商贾,必须在万丹进货运往西方。” 赵瀚又问:“荷兰主要从西方运来哪些商品?” 黄瓒回答:“酒类,手工品,还有阿芙蓉。” “阿芙蓉?”赵瀚非常吃惊,明末清初就搞鸦片贸易吗? 黄瓒点头:“阿芙蓉是好药,在爪哇非常受欢迎。” 荷兰在切入东方贸易之初,就开始向亚洲输入鸦片。据后世学者统计,从1619年到1799年,荷兰平均每年向爪哇卖出56万公斤生鸦片。 不仅荷兰在卖,葡萄牙、英国也在卖。 如今,鸦片已在爪哇岛、苏门答腊岛泛滥,并开始从上流社会向底层蔓延。大量中国商贾,还有中国劳工,都已经染上鸦片的毒瘾。 历史上,无人制止这种行为,发展到19世纪的时候,16的爪哇人吸食鸦片。他们甚至向客人提供鸦片,认为这属于好客的标志,鸦片成为爪哇贵族宴会的必备品。而整个爪哇岛,华人消费的鸦片数量最多,连底层平民都在购买吸食! 相比起荷兰的鸦片贸易,两个中国人在越南卖鸦片,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赵瀚问道:“吉篾(柬埔寨)和安南有阿芙蓉生意吗?” “吉篾有,但很少,安南那边好像还没传过去。”黄瓒回答说。 鸦片这玩意儿,已经在爪哇岛泛滥,那么必然传播到整个东南亚。 清朝末年,鸦片在中国泛滥,祸根就来自明末的欧洲商人。仅荷兰一国啊,每年就卖出五万多公斤鸦片,再加上英国、西班牙、葡萄牙,那得害死多少亚洲人! 又打听一番消息,黄瓒忍不住问:“陛下,与荷兰联合出兵之事……” 赵瀚挥手让黄瓒退下,并不给予肯定答复,他还要再问问郑芝龙。 第495章 【趁他病,要他命】 “拜见陛下!”郑芝龙拱手作揖。 “赐座。”赵瀚面带和蔼微笑。 “谢陛下!” 等郑芝龙坐定,赵瀚开门见山的问道:“西班牙在吕宋有多少战舰?” 郑芝龙回答说:“最多的时候,有六艘大帆船,还有十余艘普通战舰。这几年,荷兰一直在拦截攻击西班牙海船,双方都各有一些损失。这几个月传来消息,西班牙似在极东之地吃了败仗。四艘大帆船堵在美洲回不来,好像还准备在美洲再打一仗。至于普通战舰,只剩不到十艘了。” “大帆船是什么船?”赵瀚问道。 郑芝龙感慨道:“千料以上的巨舰,皆为百年硬木打造。咱们的海军,用十艘围他们一艘,火炮硬轰几个时辰,估计都不能将其击沉。” 西班牙的马尼拉大帆船,常年横穿太平洋搞贸易,因此船体造得坚固异常。 这种大帆船,最小的都排水量500吨,最大的排水量能达到1200吨。 赵瀚又问道:“吕宋岛的北部如何?” 郑芝龙回答:“全是土着野人。” 荷兰那位总督果然打的好算盘,中荷联手进攻西班牙,中国只捞到一片不毛之地,荷兰却能夺取繁荣港口,顺便还霸占整个太平洋航道。 赵瀚再问:“夺取马尼拉,需要出兵多少?” 郑芝龙仔细思考道:“需要海军尽出,再派三千劲旅。马尼拉不能硬攻,只能重兵围城,围到城中粮食断绝。所以,还要准备大量粮草,至少是来回半年的粮草。” “有几分把握?”赵瀚问道。 郑芝龙说道:“若有三千劲旅,就算无法击沉西班牙大帆船,也能出其不意的运兵在马尼拉以北登陆。到时候,切断城内城外的粮食,大帆船再厉害也只能瞎看着。红蕃鬼的兵都少,就算征募平民为兵,也顶多能有两三千。在陆地上打仗,只要不去攻城,他们是打不赢的。击败西班牙的战舰,这没什么把握。登陆夺取马尼拉,只要保证三个月的粮草,臣有十分把握获胜。” “那就打,拉着荷兰一起打,”赵瀚说道,“你来做主帅,拿下马尼拉,封你做南海公!” 册封公爵? 郑芝龙双眼发亮,噗通跪地道:“臣万死不辞!” …… 福州、泉州、广州、上海、宁波……诸多港口的海商,都在其所在城市,被布政使叫去商量。 赵瀚没那么多钱粮打海战,那就借助商贾做事! 以菲律宾各大港口的商税为抵押,向中国海商们发行战争债券。并且,购买战争债券的商号,每年有一定比例的货物,可在菲律宾的港口减税,这种税收减免优惠能转让给他人。 至于多少货物可以免税,要看大家购买债券的多寡,按照购债比例还进行换算。 福州。 上百个福建海商代表,自发组织起来开会。 林福生率先发言道:“诸位先生,在吕宋做生意的汉人,尤数咱们福建人最多。这次红蕃鬼滥杀无辜,大家都损失颇重,有族人被杀,有商船被抢。现在都不敢去吕宋跑船了,别处的生意又不能胡乱掺和,好多海船都在码头闲置。而今陛下要给死去的汉人讨回公道,也是想为咱们福建商人恢复生意。我林福生,愿意买2000石粮食的债券!” 买2000石粮食债券,就是把2000石粮食运往菲律宾战场,而赵瀚五年之后连本带利还给他们。 运费,风险,由海商承担! 乍看是一笔亏本买卖,海商们肯定不愿意。但他们更看重的,是菲律宾市场,以及每年的菲律宾港口税务减免。 就算不减税,如果赵瀚能够拿下马尼拉,福建海商们也会睡着了都笑醒。 因为在菲律宾经商,只有中国船只的关税最重,甚至达到其他国家商船的两倍!在马尼拉城市内外,同样是华人的税务最重,每个华人还要额外征收人头税。 福建海商们犹豫不决,他们一怕运粮风险,二怕无法攻占菲律宾。 终于,有人咬牙说道:“豁出去了,我李家认购500石债券!在这么等下去,也不晓得哪天能恢复,不打下马尼拉,今后谁敢去吕宋做生意?” 当然敢啊,商贾逐利。 历史上,西班牙这次屠华之后,仅过了一年时间,福建海商又跑去经商。只不过,不敢在菲律宾定居,不敢在马尼拉开商号,把货物运去港口交易,修缮补给完立即离开。 是不是很下贱? 因为海商们没办法,当时明朝就快完蛋了,打仗打得满目疮痍,国内的市场环境很差,他们必须把货物运出去贩卖。多少伙计等着吃饭,多少手工业者赖以生存,被人搞大屠杀也只能赔笑脸。 现在,大同皇帝赵瀚,要给他们出头,福建海商顿时爆发热情。 短短一个月时间,福建海商认购六万石债券。也就是说,他们要自己花钱买粮,还要自己出人出船,把3600吨粮食运去菲律宾战场。 至于其他省份的海商,对此没啥兴趣,他们在菲律宾没有市场份额。 …… 赵瀚和荷兰约好了,开春之后立即出兵。 总督安东尼·范迪门有些等不及,冬天就派出舰队,袭击所能见到的任何西班牙船只。 就算赵瀚不出手,荷兰自己也会出手,只不过时间线有所变动。 历史上,菲律宾屠华发生得更早,当时荷兰正在跟葡萄牙打仗,实在腾不出手跟西班牙闹腾。当等到崇祯上吊的第二年,荷兰就开始大举进攻菲律宾。 荷兰派了18艘战船、800名士兵,分成三路进攻。 一路前往菲律宾北部,煽动不服西班牙的土着造反,同时拦截来自福建的中国商船(断绝西班牙的物资)。第二路去更东边,拦截从墨西哥而来的大帆船,当时西班牙的太平洋航道已经恢复。第三路切断吕宋和婆罗洲,不让婆罗洲的物资运往马尼拉。 三路完成前期计划之后,聚集起来对马尼拉发动总攻。 十八艘荷兰战舰、800名荷兰士兵,在马尼拉港口,围攻两艘老旧的西班牙大帆船。双方对轰五个小时,荷兰旗舰的船首被击碎。荷兰损失惨重,而西班牙一船未毁、一人未死。 随后,又有两艘大帆船从墨西哥回来,荷兰不敢再打海战了,八百士兵开始登陆作战。 围城战长达两个月,30名西班牙士兵,带着大量仆从军作战。 土着仆从军死了多少,这个咱们不知道,但西班牙士兵一个没死,荷兰士兵死了一百多。接着又对峙一个月,海战再次爆发,荷兰舰队狼狈而逃。 巴达维亚。 从柬埔寨回来的指挥官彼得,在总督范迪门面前怒吼:“总督阁下,我们应该出兵攻打吉篾(柬埔寨),否则东印度公司将在远东颜面无存!” “西班牙才是真正的敌人,那个不听话的吉篾国王,等抽空再去收拾他。”范迪门说道。 海上泰迪荷兰,前不久去招惹柬埔寨,被柬埔寨俘虏了两艘战舰…… 准确的说,是两艘武装商船。 他们带着一百多荷兰士兵出征,要求柬埔寨国王归还贿赂,因为柬埔寨官员收了银子不办事。陆军惨败不说,两艘荷兰武装商船,居然开到内河耀武扬威,被柬埔寨军队用障碍物堵住河道,再以大量内河小船生生给磨死。 对了,荷兰还在跟万丹国打仗。 并且,爪哇岛的马打蓝国,也与荷兰矛盾激烈,正在琢磨着一起攻打荷兰。 但无所谓,四面交战的情况,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习惯了。 二十六年前,荷兰刚刚占领巴达维亚,一年之内被英国人、雅加达人、万丹人轮流围城。荷兰的敌人们也是搞笑,荷兰次次都请求投降,但因投降条件而没谈拢,然后粮食不够自己撤围了。 “总督阁下,中国皇帝来信。”副官匆忙进来。 范迪门看完书信,顿时眉头紧皱。 因为中国皇帝的来信,只说西历的四月出征,吕宋岛北部交给中国海军,中国士兵会沿途煽动土着叛乱。 战果该怎么分享,中国皇帝却一直不说。 不把这个讲清楚,马尼拉打下来归谁? 范迪门知道中国皇帝不满意,便重新写信送出去,愿意把玳瑁城以及北部交给中国。 玳瑁城是吕宋一个土邦国家的首都,百余年前覆灭了,华人和土着特别多。当地华人,前后被屠杀两次,后来的兰芳公司,也是在那一片建立兰芳共和国。 范迪门认为自己给出足够的诚意,玳瑁城的地理位置,是吕宋岛仅次于马尼拉的存在。 荷兰要马尼拉,中国要玳瑁城,双方属于公平合作。 赵瀚都懒得回信,打了再说! 为了出兵菲律宾,赵瀚特地组建“吕宋远征军”。在福建、广东征募农兵,冬天进行火枪集训,加上医疗兵总计3500人。 在李邦华看来,此次出兵实属不智。 但是,赵瀚却不想放过机会。 给惨死的华人报仇,彰显中国的国威,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就是,西班牙人搞大屠杀,得罪了所有的中国商人,现在出兵就是万众一心。 若是再等几年,中国海商记吃不记打,又跑去跟西班牙做生意。到时候出兵的话,许多海商还会心怀不满,觉得赵瀚这个皇帝耽误他们做生意。 历史上,郑成功的部将林凤,率领大军远征菲律宾。就是一个中国海商,泄露林凤的军队信息,还帮着西班牙人出主意。 此时马尼拉一片混乱,运宝大帆船又被堵在美洲,没有汉人站在西班牙那边,正是西班牙殖民者最虚弱的时候! 荷兰总督范迪门看得清楚,赵瀚当然也非常明白,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联手把西班牙弄死。 第496章 【串联土着友军】 大同民始二年的中国,没有爆发什么大规模战争。 李自成彻底巩固地盘,把那些军阀般的降将,收拾得服服贴贴——不服的都死了。 同时,李自成还收复宁夏镇,把侄子李过调去银川驻防。 又册封李过为太子,稳定国本。 这操作让人有些看不懂,册封太子之后,不该把太子留在国都吗?万一太子在外叛乱,又或者皇帝死了,太子赶回来太晚怎办? 只能说,李自成艺高人胆大,认为不会发生任何乱子。 满清多尔衮那边,只跟辽东的大同军,在秋收时有小规模摩擦。他们一边加紧种田攒粮,一边出兵镇压辽西北的蒙古叛乱。 那些蒙古部落,并非直接造反,而是因缺粮在互相攻伐。 满清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帮着关系更好的部落打仗。若即若离的蒙古部落,被满清抢走牲畜和人口,草场则留给死忠满清的部落。 朝鲜百废待兴,可惜君臣都没心思治国。 国主李淏还在持续清洗旧臣,大量扶持中等家族上位。于是朝鲜百姓,赋税越来越重,被盘剥得大量逃往北方山区,甚至逃往大同军控制的保州地界。 赵瀚这边,只做三件事: 第一,出兵攻打西南土司,吞掉四川、广西的边角区域。 第二,存粮。 第三,移民。 河南的在籍人口,已经恢复到120万,其中移民就占了30万。山东则恢复到180万,移民数量同样是30万。 根据去年底的户部数据,赵瀚治下人口为:金陵府(南京及周边州县)200多万,浙江500多万,江苏600多万,安徽600多万,江西800多万,湖南500多万,湖北400多万,广东400多万,福建400多万,广西300多万,四川700多万。 再加上河南、山东,以及北直隶、辽东部分区域,全部人口6200万。 以上,都不计未满12岁的孩童,因为古代医疗水平容易夭折。 虽然还有好几个省没打下来,虽然北方大量人口流失,但6200万的人口数量,已经是大明巅峰时期的官方统计。 江西人口还是太多,主要是被赵瀚占领得最早,而且没有经历什么大饥荒。 安徽、江苏、浙江三省,曾经饥荒严重,造成人口锐减。 另外,虽然江西大举向外移民,但年满12岁的孩童太多。都是赵瀚统治之后,因为生活条件变好,夭折率大大降低。还有大量10岁以下的孩童,那是赵瀚起义带来的江西婴儿潮。 赵瀚已经给户部安排任务,民始三年,加大江西移民的力度,至少要向河南、山东各移民20万! 只有不断移民,才能缓解江西的人口压力,这几年新生儿是真他娘的多。 民始三年,新历三月。 新编吕宋远征军,在福州集结登船。海军主帅为郑芝龙,陆军主帅为王徽。 王徽此前担任第十四师旅长,这次被紧急调去福建,一手打造吕宋远征军。他们手里的火绳枪,是辽东龙骑兵换下来的,龙骑兵已经换装了燧发枪。 40多艘战舰,30多艘商船,浩浩荡荡向南驶去。 他们在台湾诸罗县(嘉义),略作淡水补给。运送物资的商船,也留下一些在此等待,相当于把诸罗县作为中转站。 诸罗县的汉民非常高兴,帮着搬运物资,能够赚到不少工资,还能向远征军贩卖蔬菜。 …… 菲律宾,马尼拉。 陈良训紧急觐见菲律宾总督:“总督大人,我从福建同乡那里得到消息,中国皇帝派遣大军杀来了。要赶快修筑城防,请允许比农多的唐人进城,我们会帮助总督坚守城池!” 总督科奎拉说道:“比农多的唐人,可以协助防守外围炮台。” 陈良训顿时绝望,都这个时候了,还是不允许华人进城。 菲律宾华人虽然遭到屠杀,但还活着好几千。只不过,这几千华人,早已信奉耶教,就连穿衣都是西式打扮。 传统华人,居住在涧内区,后世也叫八连区。 信教华人,居住在比农多区,位置紧挨着涧内区。 为了引诱华人改变信仰,西班牙总督规定:信教的华人,十年内免征额外税,只需缴纳跟土着一样的税收,十年后缴纳跟西班牙平民一样的税收。可自由选择居住地(不能进城),可自由与土着通婚,信教华人的居住名额不受限制。 这个条令颁布之后,已经催生出3000多数典忘祖之辈。 算上他们跟土着生下的混血二代,人口已经近万! 他们积极学习西班牙语,以身为汉人而耻辱,就连在家里都不穿汉服。甚至自发诞生了词典,记录漳州话和西班牙语的常用词转换。 陈良训无比失落的回到比农多区,皈依耶教的华人纷纷询问:“陈神甫,总督大人让不让咱们进城?” 陈良训手捧西班牙文《圣经》,挤出微笑道:“当务之急,是防守外围堡垒的炮台。这是非常要紧的事情,总督大人信赖我们唐人,被允许帮助西国士兵防守炮台。” “就是不让咱们进城?” 众皆哗然,愤怒而恐慌。 几个月前,涧内区的华人遭到大屠杀,他们在比农多区屁事儿没有。甚至总督还派士兵,在比农多区驻守,防止杀红了眼的土着乱闯进来。 当时,他们虽然怜悯华人同胞的遭遇,但更多的是一种庆幸与优越感。 而今他们却愤懑抱怨,中国皇帝的大军将至,不躲进城里还怎么活啊? 从始至终,科奎拉都不信任这些归化者,更不敢把他们放进城里居住。万一打仗的时候造反咋办? “总督阁下,荷兰人带着苏禄人、文莱人,正在猛攻宿雾岛!”副官紧急报告。 科奎拉叹息道:“让他们死守。” 宿雾岛是当年麦哲伦发现的,也是西班牙在菲律宾最早的殖民地,其战略和经济地位仅次于马尼拉。 岛上有圣佩特罗堡,还有百来个士兵,并且食物充足,应该可以撑上半年。 …… 在东南亚打仗,一般都会带上帮手。 这次荷兰舰队出征,荷兰陆军不到一千,却在婆罗洲和苏禄各岛,说服好几千土着帮忙。 文莱苏丹国、苏禄苏丹国,上层贵族是愿意跟西班牙做生意的。但中低层平民和土着,则对西班牙深恶痛绝,只要有人组织煽动,他们就愿意跟西班牙拼命。 赵瀚的吕宋远征军,同样在吕宋岛北部招募土着。 这次参与屠华的菲律宾土着,以邦邦牙人为主,邦邦牙人已经被驯服成走狗。而更北方,还有伊洛克人、卡林加人、尼格利陀人……他们纯粹属于被压迫的对象,70年前海盗林凤,在进攻马尼拉的途中,就获得一万多土着助战。另一个时空,荷兰进攻马尼拉,也获得数千土着帮忙。 方桂科带着百来个士兵,还有几个医生,跟随福建商人来到北部山区。 “这些土着竟有梯田?”方桂科震惊不已,他总觉得蛮夷就该茹毛饮血。 向导陈安说道:“马尼拉的粮食,特别是水稻和玉米,很多都是此地土着所种。西班牙红毛鬼们,勒令土着低价出售粮食,而且每年都有定额,粮食无法足额出售,便立即派兵攻打。此地土着,以种植为主,相对而言比较温顺有礼。当然,他们打仗也很勇猛,平时的主要敌人是山中猎头族。由于陛下免除粮食进口关税,甚至官方高价收购,因此也有一些海商,找本地的土着购买稻米。” “他们愿意卖给汉人商贾吗?”方桂科问道。 陈安回答说:“愿意的,因为汉人商贾买粮食,价格远远高于西班牙红毛鬼。” 方桂科是此次远征军的宣教官之一,他望着漫山遍野的梯田,点头说道:“既是会种粮食的土着,那就肯定可以教化。只需公平对待他们,教他们说汉话、教他们写汉字,百年之后亦可为国人也。” 刚说到这里,就有数百土着从山林里冲出,他们手持长矛,对着方桂科的士卒哇哇大叫。 陈安主动上前,用土着语言说:“我们是唐人。红毛鬼在马尼拉屠杀唐人,唐人皇帝震怒,派来大军征讨红毛鬼。只要赶走红毛鬼,就没有人再欺负你们,唐人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们带来了许多礼物,请求面见你们的首领。” 伊洛克人并非统一的种族,他们以血缘宗族为单位,形成一个又一个部落,类似数量众多的村镇。 但是,他们又有比较接近的风俗和语言,有着高超的梯田种植技术。会制陶,会纺织,会冶炼金属,甚至诞生了简单文字。 他们属于马来人种,但跟马来人风格迥异,倒是更受中华文明影响。 方桂科和陈安,很快就见到一个部落首领。 “尊贵的客人,非常欢迎你们到来,”部落首领叫做水牛,已经四十多岁了,“红毛鬼来收粮的时候,传来唐人在马尼拉被屠杀的消息。对此,我感到非常悲痛,我们更愿意跟唐人做生意。” 陈安说道:“唐人皇帝已经派出大军,即将征讨那些红毛鬼。唐人皇帝是仁慈的,不会欺负吕宋人。这次,唐人皇帝陛下,为首领带来了礼物。” 礼物送上,一匹华丽丝绸。 首领水牛抚摸着丝绸,欣喜道:“伟大的唐人皇帝,神灵会保佑他活一百岁。” 陈安趁机说道:“唐人的大军,有战舰无数,还有火铳和火炮。但是,我们还需要帮助。” 水牛立即说:“只要能赶走红毛鬼,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愿意派出三十个勇士跟随,我的儿子会亲自带着武器出发。” 方桂科是提前来到吕宋的,他要一个一个部落串联。 你出三十勇士,他出五十勇士,零零散散加起来,就是几千上万人。 (上一章,把兰芳公司、海盗林凤、郑成功部将林凤给记混了,已经修改。) 第497章 【外交祖宗】 自从荷兰夺取马六甲之后,就把目光投向了菲律宾。 这几年时间,几乎每年都要出兵。但不敢直接攻打马尼拉,而是劫掠西班牙商船,顺便劫掠中国商船,然后抽冷子登陆作战,拔除西班牙在南方岛屿的外围据点。 狭义来讲,宿雾岛只是一个大型岛屿。 广义而言,宿雾岛还包括周边的群岛。 麦哲伦逼迫岛上土着皈依耶教,然后帮着土着们打仗,希望把附近群岛的土着全部变成耶教徒。然后,麦哲伦就被敌对土着弄死了。 群岛之间,四通八达,到处都有西班牙炮台,最近几年被荷兰摧毁十多处。 对于这种泰迪行为,西班牙人非常头疼,但他们实力衰落得太厉害。每次遇到荷兰进攻,都只能缩在城堡里防御,有时候岸边炮台都直接放弃。 此次荷兰派出20艘战舰,不但运载荷兰士兵,还运载文莱、苏禄两国3000多土着,浩浩荡荡杀向宿雾岛。登陆之后,他们迅速拔除外围据点,将港口附近的圣佩特罗堡团团包围。 但是,跟随荷兰作战的只有土着,文莱、苏禄两国的苏丹,都不同意协助荷兰打仗。 甚至文莱苏丹,还更倾向于支持西班牙。 当荷兰围攻宿雾岛的时候,北方战斗还没爆发,一支中国舰队驶向文莱都城。 郑国忠持节下船,身边有一百士兵保护,在福建海商的带领下,直奔文莱王城而去。 文莱苏丹阿都贾里鲁·阿巴,一时间没搞明白什么情况。又见中国舰队似乎很强大,于是派大臣会见使节团,想弄清楚中国人是来干啥的。 半天过去,大臣苏莱文奔入王宫:“陛下,中国皇帝要册封您为渤泥国王。” 苏丹阿巴觉得很扯淡:“我本来就是国王,为什么要中国皇帝册封?” 大臣苏莱文解释道:“陛下,您的祖先是中国人,文莱以前也叫渤泥国。中国使臣说,你祖先的坟墓在南京,他已经派人修缮祭祀过了。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阿巴苏丹问道。 苏莱文硬着头皮回答:“中国使臣说,如果陛下不认祖宗,黄家人应该会认,到时候就只能册封黄家人为渤泥国王。如果黄家人也不认祖宗,那选随便选一个姓黄的,过继给渤泥王室册封国王。” “他这是威胁!”阿巴苏丹大怒。 文莱王室,有一半中国血统,另一半是阿拉伯血统。 几百年后,文莱国旗有两条斜杠,代表历史上两位亲王,其中一个亲王就是黄森屏。 黄森屏此人,在朱元璋手下做过云南腾冲卫指挥使,腾冲的石头城就是他建造的。甚至“森屏”这个名字,都是朱元璋御赐的,因为他在森屏滩大败倭寇。 来到加里曼丹岛之后,黄森屏出手帮助渤泥国王,成功抵御苏禄人和马来人的侵略。国王将女儿嫁给黄森屏为妾,国王的弟弟娶了黄森屏的妹妹,两大家族共同统治渤泥国,但又有各自的统治领地。 国王死后,黄森屏与国王的哥哥担任摄政王。 国王的哥哥死后,爆发宫廷政变,黄森屏扶持一位亲王继位。 晚年,黄森屏落叶归根,在抵达南京的时候病死。他留下三个遗言:第一,将自己在渤泥国的领地,归为大明版图;第二,请求册封南洋最高山为镇国山,为中华永镇南洋之地;第三,请求把自己安葬在大明。 黄森屏的女儿黄桂姑,嫁给了渤泥国王阿合曼。阿合曼死后,黄桂姑成为渤泥女王。 黄桂姑的女儿,继任为第二代女王。招赘来自阿拉伯的商人阿里,女王死后,阿里变成国王,从此一直传下世系,甚至传到了几百年后。 眼前这个文莱苏丹阿巴,身上就流淌着黄森屏的血统。 至于黄家一脉,还定居于文莱,有自己的一块领地。但在明代中期,黄家已退出文莱政坛,安安心心做领主,种地、经商赚着小钱钱。 阿巴当然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谁,因为王室血脉一直没断,历代谱系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他的远祖是阿拉伯商人,他的远祖奶奶是黄家女,黄家女还出了两个女王。 中国使者的意思很明显,如果阿巴不接受中国皇帝册封,那就找一个黄氏后代册封,直接挑起文莱国的内战! 苏莱文说道:“陛下,西班牙红毛鬼,这次屠杀唐人确实不应该。中国皇帝已经愤怒,而且还跟荷兰联手出兵。我们已经拒绝跟荷兰合作,难道又要拒绝中国的册封?不能同时得罪荷兰和中国啊。” 阿巴已经做了46年苏丹,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国王,他愁眉苦脸道:“一旦接受中国皇帝册封,就得帮着中国打仗。万一无法攻破马尼拉,等中国、荷兰撤兵之后,西班牙派兵来打我们怎么办?” 苏莱文叹息道:“如果不答应,恐怕就不是西班牙来打我们,而是中国和荷兰一起来。” 阿巴左思右想,还是毫无办法,小国的国王就是这般无奈。 苏莱文劝道:“陛下,不如彻底倒向中国,获得中国皇帝的庇护。这位中国皇帝,跟以前的不一样,听中国海商说,皇帝全面开放了中国港口。而今,又为了吕宋惨死的唐人出兵,今后肯定在海上扩大影响力。文莱得到中国皇帝的支持,荷兰、西班牙、苏禄、马打蓝……这些国家都不敢再欺压我们!” 阿巴起身走来走去,沉思良久,说道:“那就臣服得更彻底一些,告诉那位中国使者,请求把公主嫁给中国皇帝为妃。” 这位苏丹儿女众多,女儿基本已经嫁人,只剩第十三个女儿年幼未婚。 刚满十二岁…… 也不小了,按照他们的教义,女子九岁就该嫁人。 文莱皇室拥有中国血统,这个情报是福建海商提供的,赵瀚立即派出使臣到婆罗洲。 这次出海打仗,是朝廷与商贾的密切合作。 福建海商为了自身利益,可谓全力支持皇帝打仗。出钱出力的一大堆,建言献策的也不少,各种南洋情报雪花般上疏至南京。 过了台南便是荷兰的天下,荷兰战舰常年游弋在台湾和菲律宾之间,拦截任何他们看到的中国商船,逼迫中国商船去热兰遮(台南)贸易。不听话的,直接洗劫一空! 福建海商为了获取更大利润,想方设法去菲律宾,甚至在金门用更小更快的船只转运。 这种船毁人亡的风险,他们都愿意承担,还有什么不敢的?做梦也想中国实控菲律宾啊! 文莱王城。 中国使臣郑国忠宣读册封诏书,文莱苏丹国改名渤泥王国,文莱苏丹阿巴被赐名黄念祖,今后每一代国王都必须有汉名。 老苏丹阿巴匍匐跪地,诚心接受中国皇帝册封,一把年纪也怪不容易的。 然后,派出战舰十二艘、士兵500人,跟随中国军队一起去打仗。 中国使节船队,带着文莱国的战舰,又跑去隔壁的苏禄苏丹国,同样是要强行册封苏禄国王。 一个胡乱找来的中国回民,被使臣郑国忠领着去苏禄王城认亲。 文莱国王的祖宗葬在南京,苏禄国王的祖宗则葬在山东德州。 当时还是全家一起去的,到北京朝拜朱棣。回来的路上,国王死于德州,长子返回苏禄继承王位,而王后、次子、三子和随从都留在山东,山东很多回民都是他们的后代。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中国亲戚,苏禄苏丹表示一言难尽。 苏禄国也被西班牙欺负得很惨,他们也曾经出兵反抗过,结果是领土被打得越来越少。而且,大量苏禄国的绿教徒,被西班牙殖民者杀害。 这么说,除了吕宋岛,西班牙在菲律宾的主要扩张方向,就是从苏禄国手里夺取海岛! 苏禄国的领土,已经被西班牙吃掉三分之一! 虽然底层人民还在反抗,但苏禄国的贵族基本选择躺平。 现在中国使臣带着“王室亲戚”而来,硬要册封苏禄国王,还说不准再躺平了,快起来跟着中国一起反抗。 苏禄苏丹实在被打怕了,装聋作哑,恭敬款待中国使节,却不愿接受册封,更不愿跟着中国攻打西班牙。 其实,换个苏丹就好了。 历史上,另一位苏禄苏丹,甚至主动联系满清,请求满清皇帝册封,想要借满清出兵抵抗西班牙蚕食。 好吃好喝好几天,郑国忠突然坐不住了,扔下一句话就走:“不愿归顺便是敌人,等着大同皇帝与荷兰共同围攻!” “轰轰轰!” 中国舰队和文莱舰队,离港之后直接向苏禄王城开炮。 象征性开炮,随便打几炮就走。 苏禄苏丹大惊失色,派快船追上中国船队,站在船上靠近了大呼:“我主愿意归顺,我主愿意归顺!” 吕宋北部土着被中国策反,文莱、苏禄两国也被策反,荷兰带着土着围攻宿雾岛……一连串操作下来,西班牙人被全面包围,而那位总督却无力反抗,甚至舰队都不敢随便派出。 第498章 【合兵马尼拉湾】 一部殖民史,就是一部战争史。 西班牙占据马尼拉,荷兰占据巴达维亚,那都是一次次打出来的。 从万历初年到崇祯登基,不仅吕宋岛北部土着奋起反抗,南菲律宾群岛的土着们,同样在如火如荼的爆发起义。而菲律宾华人,几乎全程参与其中,因为他们的应缴税额,远远高于本地土着! 每次面对起义,如果规模太大,西班牙的应对方法,就是缩进马尼拉防守。 努力拖时间,拖到起义者内部矛盾激发,期间还主动派遣使者挑拨。反正起义军的来源五花八门,肯定能够找到机会,必定会出现背叛者。甚至,起义军领袖直接倒戈,因为领袖也有一大堆。 等到起义军内讧或者撤军,西班牙再趁机发动反攻,血腥镇压屠杀起义民众。 这次也一样,菲律宾总督按兵不动,甚至把舰队都收回来,铁了心要死守马尼拉城。 “大帅,荷兰人来信!” 王徽带兵顺利攻占玳瑁城,郑芝龙率领的海军,也跟着移防过来,将这里作为一个军事基地。 福州、诸罗(台湾)、玳瑁(吕宋),三大后勤中心连成一线,大量海商进行物资转运,为接下来长期围城做好准备。 玳瑁城以前是小土邦的王城,早就废弃了一百多年,后来又变成华人城镇,两次被菲律宾屠杀一空。 郑芝龙展开信件,却是荷兰指挥官彼得发来的。 “如何?”王徽问道。 郑芝龙把信递过去:“荷兰在猛攻宿雾,城堡里只有100来个西班牙守军,但协助防守的土着兵有至少2000人。宿雾岛的土着,也有很多在反抗西班牙,大概800多宿雾岛土着帮着荷兰打仗。” 王徽好笑道:“也就咱们实诚,竟然出动3500士兵。这西班牙和荷兰,自己的兵只有几百个,却拉着几千上万土着打仗。” “玳瑁城周边清理干净了吗?”郑芝龙问道。 王徽回答说:“参与屠杀汉人的土着,已经被彻底肃清了,男女老幼全杀,一共杀死1300多人。” 大同军在玳瑁城周边,把男女老幼全都杀光,是不是觉得太凶残? 几个月前,就连土着孩童,也都提着棍棒,跟随长辈一起屠杀华人。老人、女人同样如此,几乎没有无辜者,能走路的就是凶手! 王徽又说道:“更靠山区的土着,都是一切亲近华人的部落。我听那些海商说,当年的海盗林凤,兵败之后躲进山区,被山里的土着所接纳。许多福建残兵,跟山中土着结婚生子,还教山中的猎头族种地纺织。这次有数百个汉人,逃进山中受到猎头族保护,我已经派兵去接他们出山了。” 郑芝龙忍不住叹息:“茹毛饮血、杀人为乐的猎头族,竟然亲近汉人,而且还保护汉人。这说出去有谁信?” 又过两日,远征军宣教官方桂科,带着幸存汉人和猎头族来到玳瑁城。 这里的幸存汉人只剩三百多,一个个衣衫褴褛,甚至有些还穿着土着的皮毛衣服。他们见到郑芝龙和王徽,立即集体跪地,然后嚎啕大哭着请求复仇。 方桂科复命道:“郑大帅、王将军,躲进山里的汉人,在下成功带回317人。另有285位土着勇士,愿意跟着咱们打仗。” 王徽点头微笑:“辛苦了。” 方桂科又说道:“山中猎头族,有些也是讲理的,比如这里的猎头族就很好。只要猎头族愿意交流,在下觉得就可以教化,不能一味的把他们当成野人。在吕宋如此,在台湾也是如此,应该尝试着教化那些猎头族。” “这件事情,你自己上疏陛下。”王徽不置可否。 郑芝龙说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向马尼拉进兵。” …… 沿岸是有西班牙村镇的,但大同军懒得去攻打。 这些西班牙村镇,西班牙人的数量其实很少。就是一些种植园主而已,村镇的首领必为传教士,而每个传教士又肯定是大地主! 西班牙的菲律宾殖民地,又被戏称为“教堂帝国”。 没有什么地方官员,一个传教士管理一片。而马尼拉的大主教,更是可以弹劾总督,并在总督缺任的时候代理总督事务。 玳瑁城在达古潘附近,距离马尼拉的直线距离不足200公里。 但一个位于林加延湾,一个位于马尼拉湾,走海路还得慢慢绕过去,陆路山林众多难以通行。 中国舰队还没驶入马尼拉湾,科雷希多岛就已经燃起烽火。 科雷希多岛位于马尼拉湾的咽喉位置,这里有灯塔、烽火台、炮台和城堡。 “传令,轰击炮台!”郑芝龙说道。 48艘大同海军战舰,排开阵型轰击岛上炮台。 与此同时,从舰船放下小艇,在战舰火力的掩护下,远征军士卒划着小艇试图登陆作战。 在炮火倾泻之下,西班牙守军很快放弃岸边炮台,全部缩到岛上的小型城堡里。又是那种低矮的棱堡,火炮很难命中,只能让陆军慢慢攻占。 城堡里也有炮台,十多门城防炮,不间断的朝着登陆部队射击。 带兵登陆的王徽头疼不已,短短十多分钟,大同军被轰死两人,土着军队被轰死三十多人。这才刚刚登陆,还没开始攻打城堡呢。 在出征之前,王徽专门接受训练,主要就是学习如何攻打欧洲城堡。 三个字:挖地道! 三千五百大同军,还有近万土着军队,临时转职为挖壕民夫。 他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锄头、铁锹,顶着城堡射出的炮弹,先挖一条战壕躲进去。挖掘这条防御战壕,就再次遭受损失,被城堡火炮给砸死60多人。 “这他娘的,打下城堡之后,里面的红毛鬼全部弄死!” 林汝翼骂骂咧咧进行土工作业,他是民始元年当的兵。由于读过三年小学,受过新式教育,提拔速度很快,不到两年时间就升为哨长(统兵一百)。 这货跟士兵一起挖着壕沟,外围防御壕沟挖好之后,再朝着城堡斜向掘进,用“z”字形的战壕,一点一点接近城堡。 “哨总,前面挖不动啊。”士兵开始抱怨。 林汝翼说:“挖不动就慢慢挖。” 海边有沙滩,挖掘速度很快,但没挖多远就碰到石头。 整整一天时间,战壕只前进20多米。 城堡里的西班牙人也很无奈,自从中国士兵躲进壕沟,他们再开炮就等于浪费火药。 “红毛鬼的战舰去哪儿了?” 郑芝龙站在旗舰的船长室里,用千里镜四处观察,却没有发现西班牙舰队的影子。 一场大战,枯燥乏味,从始至终就是挖壕掘进。 一连挖了四天,荷兰舰队来了,苏禄、文莱舰队也来了,几国大军汇集在马尼拉湾,却还是没有看到西班牙舰队。 荷兰陆军指挥官彼得,坐小艇来到郑芝龙的旗舰。 “又见面了,郑。”彼得笑着打招呼,看样子还是老相识。 郑芝龙问道:“南边如何?” 彼得说道:“已经攻占三宝颜,宿雾还没打下来。我留了50名士兵,带着三千土着,继续围困宿雾的城堡。” 三宝颜在棉兰老岛西部,那里曾是苏禄国的地盘。九年前,西班牙出兵攻打苏禄国,将三宝颜给抢掠一空,烧毁城市之后,又自己占领了重建。 西班牙殖民者就那么多,随着不断扩张,须得分兵驻守。 多的地方驻守200,少的地方驻守50,迅速摊薄马尼拉的兵力。如今,马尼拉城里的西班牙守军,数量已经不足300人。 就算无法攻占马尼拉,只要能在三宝颜站稳脚跟,荷兰东印度公司也是赚到了,因为三宝颜是菲律宾南部的重要港口! 两人聊了一阵,彼得说道:“我去帮中国朋友攻打城堡。” 这厮说完就走,乘坐小艇登陆,躲进壕沟跟大同军汇合。 嘴上说是来帮忙的,彼得进了壕沟之后,精力却放在观察大同军上。看到大同军的装备,又问明白来了3500人,彼得顿时有些紧张。 双方没有谈妥分赃协议,马尼拉究竟归谁不知道。 而彼得只带800陆军出征,还留了50在宿雾岛,怎么抢得过3500大同军? 彼得当场拿出纸笔,给巴达维亚总督写信,然后派人坐船立即送回去。内容很简单:荷兰陆军,无法跟中国陆军作战。若想抢夺马尼拉,必须用战舰长期封锁。 事实上,巴达维亚总督那边,也有着自己的谈判底线。 即把吕宋岛整个送给中国,荷兰则占据菲律宾南部岛屿:棉兰老岛、宿雾岛等等。 只要荷兰占据那些岛屿,就等于控制了北方香料航道,也控制了从美洲到东南亚的必经之地。 壕沟掘进第八天,一艘战舰从南边而来。 “先生,西班牙舰队在南边,偷袭了我军在宿雾岛的舰队和陆军!战舰损失四艘,陆军……已经溃散!” 陆军溃散无所谓,反正只留了50人,剩下几千土着兵的死活,关荷兰殖民者屁事? 就是损失四艘战舰,让荷兰人非常肉疼。 当西班牙舰队浩浩荡荡杀来时,郑芝龙和彼得都明白什么情况。 太平洋航线恢复了,美洲的西班牙大帆船回来了! 整整六艘西班牙大帆船,最大的排水量1200吨,最小的排水量500吨。另外,还有16艘小型战舰和武装商船。 海战即将爆发,500吨的战舰能够对付,但更大的战舰就完全抓瞎了。 不管是荷兰海军,还是中国海军,都对这种大帆船毫无办法! 第499章 【马尼拉海战】 马尼拉大帆船,其实就是西班牙盖伦船。 七十年前,也就是大明隆庆年间,西班牙开启了美洲到东亚的航线。 中国的丝绸、瓷器,印度的棉布、宝石,被各国商贾运到马尼拉,通过大帆船直达美洲出售。来自美洲的白银、可可、羊毛,又被大帆船运来马尼拉,换成各种各样的亚洲货物。 张居正的大明赋税改革,若无大帆船运来的美洲白银,那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或者说,改革内容就不一样了,银子无法成为中国主流货币。 同时,马尼拉大帆船贸易,直接击碎美洲生丝业! 正德、嘉靖年间,西班牙已在美洲发展丝织业。中国生丝运过去以后,美洲生丝很快被淘汰,因为中国生丝物美价廉。 如今美洲丝织业的市场份额,已经被中国生丝绝对垄断。 仅墨西哥一家丝织厂,工人就达到人,原料全部采用中国生丝。这些美洲丝绸,会运到欧洲去贩卖,价格比中国丝绸更低,颇受中底层贵族、中底层商人追捧。 可以理解为,中国丝绸是洋货,美洲丝绸是国货,国货肯定比不过洋货啊。 由于中国货物的畅销,在美洲排挤了西班牙产品,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二世,在五十年前下令限制大帆船贸易。规定到墨西哥的大帆船,每年不得超过两艘,每艘载货量不得超过300吨。 这个限制,明显被钻了空子,反而成为殖民地官员捞钱的手段。 新西班牙(墨西哥)总督更厉害,竟在四十年前,下令禁止墨西哥养蚕织丝,墨西哥丝织厂只能采用中国生丝! 也是在五十年前,中国出产的棉布,已经摧毁菲律宾棉纺织业。 菲律宾总督因此下令,禁止土着购买中国衣料。这个禁令,在颁发两年之后,菲律宾总督就被中国雇佣兵杀死了。 西班牙的菲律宾殖民者们,对待中国人的态度极为复杂。 正面的,他们需要中国人进行贸易,需要中国人修筑城池,需要中国人维持城市运转。 负面的,他们讨厌中国商人倾销,讨厌中国商人击毁菲律宾和墨西哥的产业。 对了,中国棉布禁令,一直维持至今。 中国棉布、丝绸,不得卖给菲律宾土着,只准卖给菲律宾的官方贸易站。这导致中国海商利润受损,就算没有这次大屠杀,只要赵瀚愿意出兵,就肯定有商人帮着皇帝打仗! …… 马尼拉以西的海域,一场大型海战拉开序幕。 六艘西班牙大帆船、16艘小型战舰,对阵中国、荷兰、文莱、苏禄的近100艘战舰。 文莱、苏禄两国,全是老式桨帆船,而且吨位非常小,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荷兰海军迅速绕向西方,中国海军在东边、北边展开阵型,两国舰队试图对西班牙舰队三面包围。 “轰轰轰!” 包围还没完成,双方就开始炮击。 战斗进行到第18分钟,一艘中国战舰被重创,非常缓慢的尝试脱离战场。 第32分钟,一艘西班牙战舰,遭到数倍于己的火力倾泻,船首直接被打得千疮百孔,就连船长都被炮弹给击碎。 “不要轰了,接舷跳帮,先对付红毛鬼的小船!” 当第二艘中国战舰遭受重创,郑芝龙便让副官打出旗语。中国海军战舰太脆弱,炮战很难取胜,还是直接打接舷战划算。 荷兰海军,同样喜欢接舷,特别是面对西班牙的时候。 中荷联军,几乎同时冲上去。 西班牙舰队边打边跑,不让自己被包围,也避免跟敌人打接舷战。 双方你追我赶,从马尼拉湾,一直打到民都洛岛。 民都洛,西班牙语直译是“金矿”,大宋和大明称这里作“麻逸国”。 “抛射抓钩!” 上海海军副将洪旭,握着千里镜兴奋大呼。由于荷兰人的拦截,他终于追上一艘西班牙战舰。 洪旭是十八芝成员,一个纵横南海的老海盗。这几年,除了运粮就是打渔,也就偶尔带着舰队巡航,早他妈被憋得一肚子邪火。 大量钩索从中国战舰射出,将敌我双方拉扯在一起,中国战舰还趁机启动喷火器。 “砰砰砰砰!” 双方隔着船舷互相开枪,身穿皮甲的中国水兵,在第一轮火铳对射之后跳帮。 洪占福是洪旭的族人,早就出了五服,但还是因此受到重用。他率队跳帮之际,身边好几个水平,都因近距离射击而中弹,一些摔在甲板上,一些落到大海里。 “呔!” 洪占福越过船舷,双脚还没站稳,就一刀劈向敌人。 他胸前皮甲也被割破,拼着受伤杀死对方,接着砍向另一个西班牙火绳枪兵。 又有一条中国战舰,从侧面前来接舷。两船夹击跳帮,中国水兵越来越多,夺下这艘战舰是迟早的事情。 从中午一直战至傍晚,西班牙那些小型战舰,只剩四艘成功逃离,其余都被中荷联军依靠数量优势干掉。 但那六艘西班牙大帆船,真的难以吞咽啊! 特别是那艘1200吨排水量的大家伙,仗着船坚炮利,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仅这一艘大帆船,就干掉四艘中荷战舰。 没法接舷,没法跳帮,没法火攻。 这玩意儿有三四层甲板,比中荷两国战舰高出一大截。就算成功包围,接舷战也会打成“攻城战”,水兵们得抓着绳子往上爬,而西班牙士兵则可以居高临下射击。 广州海军主将万邦彦,江西水师出身。 万邦彦自知无法对付大家伙,带着麾下战舰,全部去包围堵截500吨的大帆船——这是最小的一艘。 西班牙大帆船里最小的一艘,相当于荷兰战舰里最大的…… “拼死接舷,把这艘船抢过来!”万邦彦双眼通红,他对这些欧洲大船羡慕到了极点。 大同海军虽然军费不少,但主流战舰,仍旧是郑芝龙贡献的。郑家以成本价卖给朝廷,修修补补凑合着用,就算跟荷兰人打仗,也得以优势兵力拼了老命接舷。 来自中国南方山区的百年木料,已经囤积了不少,但还在继续泡制当中,木料要泡十年八年才能真正坚固。 再过两年,大同海军就能自己造好船了! 另外,还从缅甸、柬埔寨,进口了一些百年柚木。这是造船的顶级材料,比橡木还更好,目前全都堆放在广州泡制。 “轰轰轰轰!” 一艘广州海军战舰,在靠近接舷的途中,被500吨的大帆船抵近射击。 上层船舱和甲板,瞬间被炮弹撕碎,木料四处飞溅,至少二十个大同水兵和水手当场阵亡。 但是,船上的钩索已经射出,将大帆船给牢牢的抓死。 另外三艘广州战舰,也陆续射出钩索。 西班牙水兵居高临下射击,水手则挥刀去砍绳索。 “天下大同,陛下万岁!” 张海是广州渔民,以前过得非常穷困,是大同皇帝陛下给他带来新生活。 眼见身边战友纷纷倒毙,张海大吼一声,口含腰刀,双手攀索,飞快地朝着敌舰攀爬。身边一个战友,惨叫着往下落,却是绳索被砍断了。 射出的钩索越来越多,攀登的水兵也越来越多,西班牙水兵射不过来,西班牙水手也砍不过来。 各船的大同军水兵,已经战死、落水两百多人,还在前赴后继的往上攀登。 终于,张海翻身爬上敌舰,顺手砍死一个火绳枪手。 两侧的西班牙火绳枪兵,立即丢弃火铳,拔出腰刀跟张海拼杀,西班牙水手也提着刀冲过来。 “万岁!” 张海大吼着挥刀,砍死右边的火绳枪兵,左边的火绳枪兵却一刀捅来。 好在有皮甲阻挡,刀尖在刺破皮甲时,力道稍微被带偏,只刺穿他侧腰的皮肉,几乎是挨着内脏捅过去。 张海反握刀柄,头也不回的往后面捅。 一刀将身后的敌人捅死,接着再拔刀往前冲。而敌人那把刀,一直插在他身上,伤口不停的流出鲜血。 由于张海的先登,此处船舷很快有大同水兵跟上。 当第二个大同军爬上来时,张海已经全身三处受创,依旧坚守在船舷处阻止敌人。 “杀!” 第三个大同水兵登船,张海已经受伤五处,全身浴血还在那里奋战。 第四个大同兵登船,张海脱力倒下,晕厥过去,生死不知。 荷兰人也在这么搞,荷兰旗舰盯上一艘700吨大帆船。跟荷兰陆军比起来,荷兰海军悍不畏死,顶着枪弹反复攀爬。 可惜,荷兰人太少,他们死不起。 几艘荷兰战舰包围接舷,在付出上百人伤亡之后,果断选择放弃。 中国海军看重的是船,能把大帆船抢过来,阵亡几百上千士兵都无所谓。 荷兰在远东的水兵就那么多,死一个少一个。 上百人的海军伤亡,已经让荷兰元气大伤,比死一千个陆军还心疼百倍。因为荷兰陆军,可以在殖民地随便招募,海军却往往要从欧洲本土补充。 眼见这艘大帆船被包围,却又被荷兰人放走,郑芝龙放下千里镜破口大骂:“这些红毛鬼,果然不会打仗,全他娘的是傻子!” “轰轰轰!” 排水量1200吨的大家伙,还在继续发威,又一艘中国战舰摇摇欲坠。 围攻那艘大帆船的中国水兵,已经陆续阵亡四百多人。荷兰人直接放弃了,中国海军还在拼命,很可能阵亡上千都无法夺船。 与此同时,西班牙海军指挥官也被吓坏了,他怕自己的士兵会累趴下,怕火枪手的弹药会打完。 天色尽黑,荷兰海军首先撤围,郑芝龙也只能选择撤围。 一场海战,击沉西班牙小型战舰2艘、俘虏11艘,俘虏500吨西班牙大帆船1艘。大同海军17艘战舰遭受重创、5艘战舰沉没。荷兰海军4艘战舰遭受重创,没有船只沉没。 中国海军死伤惨重,阵亡、重伤、失踪1300多人。 荷兰海军,阵亡、重伤、失踪200多人。 六艘西班牙大帆船,只有最小的一艘,被中国海军俘虏,剩下的全部扬长而去。 如果按照一贯打法,如此惨重的损失,荷兰会直接选择撤军。 但是,中国不撤! 第500章 【登陆马尼拉】 半月之后,残存的西班牙大帆船和小型战舰,略作修补就再次来到马尼拉湾外。 中荷两国舰队立即前去包围,西班牙舰队直接开溜,再次把他们引到民都洛岛。接着,西班牙舰队往东南航行,连炮位都没有摆出来。 万邦彦等大同军出身的海军将领,正打算全力追击,却发现郑芝龙的旗舰打出返航旗令。 与此同时,荷兰旗舰也下令不许再追。 万邦彦猛然醒悟过来,东南方属于龙潭虎穴,追进去很可能遭遇巨大损失。 西班牙确实已经衰落,但经营菲律宾近百年,底子厚到中荷两国联手也比不了。 菲律宾南部岛屿错综复杂,到处都有西班牙的烽火台,到处都有西班牙的岸防炮。之前荷兰袭击西班牙据点,也只敢对宿雾岛和三宝颜下手,根本不敢深入南部那些群岛。 进去之后,很可能出不来! 因此,西班牙舰队可以在南部群岛从容隐藏,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而中荷两国舰队过去,分分钟暴露行踪,西班牙在那里有着完善的预警系统。 郑芝龙看着远去的敌舰,不禁冷笑道:“想引诱老子,你们还嫩了点!” 中荷两国舰队朝着马尼拉返航,行不多久,西班牙战舰又追上来。郑芝龙刚摆开阵型迎击,西班牙战舰就调转风帆,绕着圈子再次朝东南方逃窜。 “别追,让他走!”郑芝龙下令。 中国舰队不追,荷兰舰队自然也不追,西班牙人的诱敌之计早就被看穿了。 就此,中荷两国舰队封锁马尼拉,而西班牙舰队驻扎民都洛岛,双方隔着80公里的海域对峙。 科雷希多岛的西班牙城堡,还在被中荷两国陆军围攻。 必须将这里拔除,才能去攻打马尼拉城。因为攻打马尼拉,也非一朝一夕之事,想要长期围攻,必须拔出咽喉部位的钉子。 “z”字形壕沟掘进,挖到第18天,终于挖到城堡附近。 随行海商陈安说:“王将军,战事再拖一个月,就没法打下去了。到时候就是雨季,天天下雨。想要攻打马尼拉,应该秋季出兵,实在不该春季出兵。” 王徽毫不气馁,说道:“到了雨季,就修房子住下,住到秋季继续攻城!” 没法秋季出兵,多一天就多个变数,到时候西班牙已经渡过最虚弱的时候。 陈安叹息:“多准备医生和药材。” 高温湿热的天气,已经造成近百大同军生病。这些吕宋远征军战士,军官是从正规军抽调的,士兵全部来自福建、广东两省。 可闽粤的士兵,也扛不住菲律宾气候,因为他们还要每天挖壕沟。 城堡里的西班牙守军,看着中国士兵挖壕沟,一点一点的挖过来,此刻已经陷入绝望当中。 接近城堡之后,城内火炮完全失去作用,只能依靠火绳枪防守。 外围土堆斜坡,也已经被大同军给挖穿,土堆附近的西班牙守军全部撤进城堡。他们不敢在外围战斗,因为人数太少,会被坑道掘进的大同军给堆死。 杖打到这种地步,科雷希多岛基本已经拿下,没必要再耗费太多兵力。 一边继续挖坑道,一边腾出时间休整,王徽命令三分之二兵力,前往马尼拉港口登陆作战。 至于岛上的城堡,直接挖地道过去埋炸药。 炸药攻城的法子,很难对付中国坚城,却可以对付这种棱堡。棱堡的地基不深,墙体也不厚,跟小县城的城墙没啥区别。 “轰!” 围攻科雷希多岛的第24天,岛上传来惊天巨响,城堡的一面墙体直接被炸塌了。 “杀!” 铁宏抄着熟铁棍冲出壕沟,趁西班牙守军被炸懵之际,带兵从那道巨大的缺口突入。 这黑哥们儿的资历很老,如果换成一个汉人,估计已经做到旅长级别。可这个世界终究是看脸的,虽然他作战勇猛,还努力读书识字,却因为黑人的身份,只能给主将王徽做副手。 其他区域的西班牙守军,在经历最初的混乱之后,被迅速调过来防御。 但大同军已经冲进去了,这里的城堡,不是马尼拉的城堡,只有棱堡和外围土坡两侧防御。土坡被挖穿,城堡又被炸塌,他们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铁宏提着棍子闯入,刚刚穿上的棉甲,由于高温已经汗流浃背。 一个西班牙守军对着他举枪,铁宏直接把熟铁棍砸出,然后加速猛扑过去。他一拳砸晕被铁棍击倒的敌人,捡起铁棍继续冲锋,第二个敌人被他砸烂脑袋。 “砰砰砰!” 城墙上的西班牙守军,开始对着后续冲来的大同军射击。 当大同军被击毙七人的时候,铁宏已经顺着城内石阶,爬上了最近的城墙。他身后跟着几人,全部手持近战武器,突袭那些向下射击的西班牙火绳枪兵。 西班牙指挥官洛佩兹拔出佩刀,跨出一步打算捅刺。 铁宏长得人高马大,手长脚长,熟铁棍也长。根本没将这一刀放在眼里,顺手一棍砸出,洛佩兹的脖子就被砸断。 清理完这段城墙,铁宏又冲向另一段,边跑边喊:“天下大同,陛下万岁!” 还有大量土着勇士,也都陆续冲进城堡,见到西班牙守军就杀戮泄愤。土着们被欺负得太惨了,只要抓住机会,就绝不对西班牙人手软。 科雷希多岛顺利拿下,算上登陆时的损失:大同军阵亡43人,土着兵阵亡185人,轻重伤不计。 但是,大同军的病员已达到154人,其中3人直接病死了。 这就像荷兰人攻打马六甲,90的伤亡来自生病。因为攻打马六甲的主力,是从欧洲招募的雇佣兵,刚到东南亚极其不适应气候。 好在大同远征军准备充足,带了医生和大量药材,并且规定不准喝生水。 拿下科雷希多岛之后,该岛立即转换为大同军的军事基地。福州—诸罗—玳瑁城—科雷希多岛,源源不断的有物资运来,不会因为缺粮而导致长期作战失败。 缩在民都洛岛的西班牙舰队,不敢北上断绝中国军队的粮道,因为中荷联军战舰数量太多,他们怕去了北方就回不来。 …… 马尼拉城外的比农多区,华人首领是传教士陈良训。 这货脱掉教士服装,换上一身传统汉服,带着几千汉人及其家属,前来港口跪迎大同军:“海外弃民陈良训,跪迎天兵天将,大同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军的福建商贾李光之,抄起棍子走过去,一棍砸在陈良训脑袋上。 “啊……饶命,饶命!” 陈良训惨叫倒地,随即又爬起来,忍痛磕头求饶。 王徽喝止道:“回来,不遵军令!” 李光之说道:“将军,这厮数典忘祖,已经信了红毛鬼的耶教。他还给自己取了洋民,平时也穿着洋服,经常欺压吕宋的汉人。就连刚到马尼拉做生意的商贾,也多有被他诈骗的,不杀此人,不足以平民愤!” 王徽仔细想了想:“将这人全家抓起来看押,其余信奉耶教的汉人,不准骚扰!” “将军万岁!” 其他华人连忙呼喊,能保住命就好,至于陈良训的死活,他们哪里还顾得上。 随军的福建商贾,见王徽抓捕陈良训全家,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没有再对剩下的华人喊打喊杀。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草民愿献出全部家产!”陈良训浑身瘫软道。 他真的好绝望,那些该死的西班牙人,坚决不许信教华人进城。让他们防守外围炮台,可就连西班牙守军,都把外围炮台放弃了,全部缩在城里不肯出来。 王徽冷着脸说:“你的家产,自然会充公。至于你能否活命,那就看你有多大用处了。” “有用,草民有用,”陈良训竹筒倒豆子般说道,“马尼拉的城墙,是邦邦牙土兵在防守。西班牙军队和日本军队,都已经撤到城内的城堡里。草民……草民愿意涉险,去招降那些邦邦牙土兵。” 大同军已将陈良训的妻儿抓住,王徽笑道:“去。” 陈良训立即冲向马尼拉城下,用土话喊道:“中国皇帝的大军来了,西班牙人守不住的。只要你们投降,以前的罪行不再追究。若是敢抵抗,全部杀光!” 邦邦牙土兵有好几千人,他们的家属也撤进城里。 听到陈良训喊话,顿时有人心动,但更多土兵不相信,因为他们杀华人杀得最狠。 西班牙士兵虽然撤进城堡,但城墙上还留了几个军官。 一个西班牙军官喊道:“再过一个月就是雨季了,只要坚持一个月,中国军队肯定撤兵。你们如果投降,会被中国人报复,到时候把你们杀光!” 这话很有效果。 是啊,再过一个月就是雨季,难道中国人还敢继续围攻? 邦邦牙土兵顿时士气高昂,甚至有土兵朝陈良训射箭。 陈良训狼狈逃回,哭诉道:“将军,他们冥顽不灵,实在是劝降不动啊。” “废物,拖下去关着!”王徽鄙视道。 第494章 【中荷联手打西班牙?】 郑芝龙还没抵达南京,西班牙使节团居然先来了。 他们带来两百斤香料,又带些美洲土特产,专程从马尼拉来中国向皇帝赔礼道歉。 使节团一共八人,领队的叫做阿尼奥。 这些混蛋无比谦恭,见面就匍匐跪拜,撅着屁股给赵瀚磕头:“西班牙使节团,拜见伟大而不可战胜的中国皇帝陛下!” 赵瀚面无表情问道:“听说你们在吕宋无端屠杀中国人?” 阿尼奥回答说:“伟大的皇帝陛下,是一些华人当中的强盗,纠结起来想要攻占马尼拉。总督阁下得知消息,便派兵搜捕暴乱者。谁知,该死的日本雇佣兵和邦邦牙土兵,他们不遵守总督阁下的命令,竟然冲到华人聚居区大肆杀戮。总督阁下非常愤怒,已经处置了这些日本人和邦邦牙人。对于华人的不幸遭遇,总督阁下感到痛心而惋惜,并让我们带着礼物前来道歉。” 赵瀚难以理解欧洲人的思维,此次的菲律宾屠华事件,就像去年荷兰跑台北修筑城堡,完全就属于神经病的瞎搞行为。 根本不用赵瀚做出任何反应,由于华人被屠杀殆尽,马尼拉已经变成一座“死城”。 啥叫死城? 就是没有理发师,没有修鞋匠,靠岸的船只无人修补,就连拉屎拉尿都没人收拾。 城市运转直接停滞,参与杀人抢劫的西班牙平民,在抢到沾血的财货之后,却无法购买最基本的生活物资。 既然无法理解,那就不必去理解。 赵瀚甚至都懒得再问话,挥手道:“除了这个领头的,全部斩断四肢、割掉舌头。好生医治,别让他们死了。这个领头的,斩去双手双脚的大拇指,让他带一句话回吕宋:血债血偿!” 翻译完毕,西班牙使节团惊恐万分。 阿尼奥慌张呼喊:“陛下,我们是使者,你不能这样!” “带下去。”赵瀚充耳不闻。 八个西班牙使者,被拖去刑场。不但刽子手来了,还请到几个高明的外伤大夫,随时等候着给他们止血疗伤。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直接痛晕,有人却被吓晕。 斩断双臂还好说,斩断双腿却麻烦,往往一刀砍不断,还要再补上两刀。 止血也很粗暴,烧得通红的烙铁,照着四肢横断面烫去,把那些血肉烫成焦炭就行,敷上些金疮药包扎完事儿。 还没轮到阿尼奥,这货就吓晕过去。 用冷水泼醒,被砍断四肢的大拇指,阿尼奥就只剩下绝望痛哭。他只是失去劳动力,其他几个却被削成人棍,不得不说已经算非常幸运。 这些家伙被扔上船,立即返回菲律宾。 至于半路会死多少,赵瀚并不在乎,全死了都无所谓。 随即,郑芝龙和荷兰使节团,几乎同时抵达南京。 就像怂恿日本驱逐西班牙、葡萄牙一样,荷兰这次也想抓住机会,唆使赵瀚出兵去攻打马尼拉。 荷兰使节团的副使兼翻译,居然是一个中国人。 赵瀚单独召见此人,问道:“你哪年闯荡南洋的?” 黄瓒回答:“三年前。” 赵瀚颇为意外:“三年时间,就成了荷兰使团的副使?” 黄瓒有些尴尬:“陛下,草民的发妻,是一位巴达维亚评议会议员的遗孀。” 好嘛,娶了个有钱有关系的寡妇。 赵瀚问道:“南洋娶有钱寡妇的很多吗?” 黄瓒低头回答:“非常多。” 南洋有钱寡妇,已经成为一个群体。 欧洲殖民者来到东南亚,不可能把土着全部杀光,必须拉一批再打一批。这些殖民者以男性居多,几乎没有欧洲女人,于是他们就跟本地女子通婚。 能跟上层殖民者通婚的,多半也是出身于土着贵族家庭。 她们通过娘家的本土影响力,又借助丈夫的殖民官员身份,亲自下场经商而大赚其财。而且,这些钱不是丈夫的,赚到的就是自己的,除非丈夫选择跟女方家族开战。 欧洲殖民官员,大多死得比较早,每隔几年就会诞生一个有钱寡妇。 于是,新来的欧洲殖民者,就盯上这些有钱寡妇。特别是东印度公司的普通职员,有很多地痞、流氓、恶棍……他们在欧洲就是渣滓,利用各种手段跟寡妇结婚,然后用荷兰法律谋夺妻子财产。弄到财产之后,立即选择离婚,带着银子回荷兰重新讨老婆。 发展到现在,巴达维亚的有钱寡妇,不仅有马来女土着,还有一些中国女子,或者是中葡混血女性。 随着中荷贸易日渐繁荣,荷兰殖民官员,越来越多选择中国女子结婚。巴达维亚的有钱寡妇,也越来越多选择改嫁给中国男人。 两个字:利益! 眼前这个黄瓒,属于广州大族的庶出子。他被家族要求迎娶寡妇,可以理解为政治联姻,双方进行一次资源整合。 赵瀚又问:“荷兰的巴达维亚总督,派你来当使团副使,就不怕你泄露机密吗?” 黄瓒说道:“不怕,总督只怕别人讲不清楚。” “那你就说清楚。”赵瀚想把事情搞明白。 黄瓒详细说道:“吕宋的西班牙人,他们的商船叫马尼拉大帆船,又叫中国大帆船。这种商船,是中国工匠在马尼拉建造的。每年采购中国货物,从吕宋运往墨西哥贩卖。又将美洲的银子和特产,运到吕宋卖给中国商贾,或者西班牙亲自运到福建出售。这是吕宋的西班牙人,最赚钱的买卖。” “大肆屠杀汉人,他们还怎么做这个生意?”赵瀚疑惑道。 “不杀汉人,生意也做不下去,”黄瓒解释道,“九个月前,西班牙在美洲被荷兰击败,一个叫智利的西班牙海外领,沿海港口全部被荷兰拔除。西班牙的商船,无法再从美洲来到吕宋,以前赚钱的生意都做不下去了。” 赵瀚冷笑道:“原来如此。以前的生意没法做,吕宋那帮西班牙人赚不到钱。所以他们放弃基隆,借此来节省开支。现在干脆屠杀中国人,反正做不成生意,不如杀了中国人抢钱。” 黄瓒说道:“陛下,荷兰总督的意思,是中国与荷兰联合出兵,将西班牙人从吕宋赶走。吕宋岛北部归中国,吕宋岛南部归荷兰,由荷兰重启美洲到吕宋的贸易。这样一来,陛下能够彰显威严,为惨死的吕宋华人报仇,中国商人也能继续做生意。” “果然是好主意,这位荷兰总督很有手腕啊!”赵瀚忍不住叹息。 如果按照荷兰总督的计划,一旦成功,别看中国拥有吕宋岛北部,荷兰却是控制了整个太平洋航道! 赵瀚突然问:“那位荷兰总督多大年纪了?” “不知,”黄瓒摇摇头,随即又补充道,“看样子该有五六十岁了,听说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经来了巴达维亚。” “那就好。”赵瀚感到欣慰。 五六十岁的年纪,就意味着随时可能见上帝,这种有大局观的总督,还是尽量早死一些更好。 赵瀚继续询问:“荷兰在爪哇有敌人吗?” “有,万丹,”黄瓒说道,“万丹国原为淡目国的下港,八十年前,淡目国苏丹去世,国中发生内乱,万丹趁机建国。万丹国通过联姻,获取了盛产胡椒的地盘,接着又征服帕亚查兰,与马打蓝国分治爪哇岛。在荷兰人来之前,万丹是那里最繁荣的港口,遍布来自欧洲、波斯、奥斯曼、天竺和中国的商人。葡萄牙、英格兰商人也来了。” 赵瀚问道:“现在呢?” 黄瓒回答:“如今的万丹港,大致与巴达维亚平起平坐。主要是巴达维亚港,只准荷兰商人采购东方货物,英格兰、波斯等国商贾,必须在万丹进货运往西方。” 赵瀚又问:“荷兰主要从西方运来哪些商品?” 黄瓒回答:“酒类,手工品,还有阿芙蓉。” “阿芙蓉?”赵瀚非常吃惊,明末清初就搞鸦片贸易吗? 黄瓒点头:“阿芙蓉是好药,在爪哇非常受欢迎。” 荷兰在切入东方贸易之初,就开始向亚洲输入鸦片。据后世学者统计,从1619年到1799年,荷兰平均每年向爪哇卖出56万公斤生鸦片。 不仅荷兰在卖,葡萄牙、英国也在卖。 如今,鸦片已在爪哇岛、苏门答腊岛泛滥,并开始从上流社会向底层蔓延。大量中国商贾,还有中国劳工,都已经染上鸦片的毒瘾。 历史上,无人制止这种行为,发展到19世纪的时候,16的爪哇人吸食鸦片。他们甚至向客人提供鸦片,认为这属于好客的标志,鸦片成为爪哇贵族宴会的必备品。而整个爪哇岛,华人消费的鸦片数量最多,连底层平民都在购买吸食! 相比起荷兰的鸦片贸易,两个中国人在越南卖鸦片,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赵瀚问道:“吉篾(柬埔寨)和安南有阿芙蓉生意吗?” “吉篾有,但很少,安南那边好像还没传过去。”黄瓒回答说。 鸦片这玩意儿,已经在爪哇岛泛滥,那么必然传播到整个东南亚。 清朝末年,鸦片在中国泛滥,祸根就来自明末的欧洲商人。仅荷兰一国啊,每年就卖出五万多公斤鸦片,再加上英国、西班牙、葡萄牙,那得害死多少亚洲人! 又打听一番消息,黄瓒忍不住问:“陛下,与荷兰联合出兵之事……” 赵瀚挥手让黄瓒退下,并不给予肯定答复,他还要再问问郑芝龙。 第501章 【雨中攻城】 “将军,昨天总计284人头痛发热,今天上午又新增30多人。” “全部换下来静养看医生!” 吕宋远征军开始爆发疟疾了,幸好有军医存在,而且多为广西大同军的军医。 目前军中治疗疟疾,主要采用两种药品:吕宋果、罂粟壳。 吕宋果,在广西叫解热豆,在云南叫金马长子,在海南岛琼州叫马钱。 吕宋当然也有! 这种药物,可有效治疗前期疟疾症状,但到了发热期、出汗期,治疗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广西来的军医,对此非常有经验,因此对带兵将领们提出:一旦士兵感到疲乏、头疼、低烧,就要立即服用吕宋果配制的药剂。不可有任何拖延,多拖一天,危险就成倍增加! 荷兰陆军指挥官彼得,焦急找到王徽:“尊敬的将军,听说中国医生擅长治疗疟疾,能否也顺便帮助荷兰士兵看病?” “当然可以。”王徽并不拒绝友军的求助。 治疗疟疾的神药“金鸡纳树”,已在六年前发现于南美。但目前还没有传开,至少要再等十年时间,才会被当做药材卖到东南亚。 而荷兰人在爪哇岛栽种金鸡纳树,那属于两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彼得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下来跟王徽聊天:“就快到雨季了,这么短的时间,最多能攻破马尼拉城,城内的西班牙城堡不可能攻占。你们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当然,这是既定作战任务。”王徽说道。 彼得却说:“可以把攻占的城墙、城堡、炮台全部拆除,到了雨季,西班牙人不可能组织修复。等雨季过后,我们重新出兵就是,没必要一直留在马尼拉消耗。” 王徽说道:“贵国可以撤军,大同军绝不会撤。” 彼得顿时无话可说。 在这些荷兰人看来,击沉、俘获那么多西班牙战舰,还拆除一些西班牙外围据点,如此战果已经足够称得上成功。迅速衰落的西班牙,好几年都无法恢复损失,而荷兰却可以迅速补充士兵和战舰,下半年或者明年继续过来打仗更好。 说白了,就是要把日暮西山的西班牙给磨死。 带着舰队出征,还有大量土着仆从军,如果留在马尼拉硬熬过雨季,那得消耗多少金钱和粮食啊! 这是必须对股东负责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而非真正的荷兰政府。 历史上,他们得知郑成功要收复台湾,派来十多条船驻扎半年就受不了。为减少驻军消耗,便将舰队撤走八成,被郑成功抓住机会一举收复台湾。如此斤斤计较的荷兰人,能在马尼拉虚耗几个月的雨季? 此时此刻,巴达维亚已经陷入争吵。 “不能撤军!” 总督范迪门拍桌子怒吼:“一旦我们撤走,就给西班牙的机会。而且,中国军队很可能在雨季之后,趁我们还没出兵就占领马尼拉。到时候,怎么跟中国人谈判?一切都将变成乞求施舍!” 总干事胡伊斯却说:“总督阁下,此次虽然取得辉煌战果,但我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雨季要持续几个月,将舰队和陆军留在马尼拉,还要为好几千土着兵提供粮食,那得是多么巨大的消耗?现在必须撤军,等雨季过了再发兵,这才是最划算的买卖。” 范迪门怒道:“先生,这是战争。战争!你懂吗?这不是在做生意!” 胡伊斯说道:“战争就是生意,一切都是为了赚取利润。而且,如果要在马尼拉度过雨季,就必须组织船队运粮过去,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要不是你们反对,粮食早就运到马尼拉了!” 范迪门怒视评议会的议员:“我要行使总督的权力,我要行使海军总司令的权力。你们的任何异议,我都不会接受。你们可以弹劾我,但必须等到总部十七人会议的认同!” 议员们看着发怒的范迪门,顿时也不敢再反对了。 制度是制度,权威是权威,范迪门在巴达维亚有着足够权威,这种权威很多时候能够碾压公司制度。 如果历史不变,范迪门还能活一年,再过一年就将染病而死。 …… “轰轰轰!” 中荷两国的陆军火炮,还有舰队的火炮,一股脑儿朝着马尼拉城墙倾泻。 就邦邦牙土兵那种士气,哪里受得住这种火力压制?每次听到炮声,都不顾西班牙指挥官的命令,吓得全部躲到城内的墙根下。 大同军带来的工匠,已经打造出吕公车,土着勇士们也填平了护城河。 荷兰舰队全部返回巴达维亚,他们要去护送运粮船队,否则必然遭到西班牙舰队袭击。 中国的运粮商船,同样得舰队护送,但相对而言比较安全。 第一批攻城部队,是中荷两国带来的土着大军。 他们推着吕公车,冒着城上射来的炮弹,士气高昂的冲向城墙。 几轮炮击过后,便狼狈逃回,吕公车也被城防炮击毁六辆。接着继续组织进攻,继续被火炮打回来。一天时间,土着阵亡三百多,受伤的更是有一千多人。 大同军和荷兰陆军,全程看戏,一兵不出。 连续四天如此攻城,西班牙守军的炮弹消耗不少,滚石等守城物资也消耗颇多。但土着兵们不干了,他们不愿再做炮灰,无论怎么指挥都不愿再攻城。 除非,中荷两国军队也一起上! 荷兰陆军只剩700多人,还有一些属于病号。他们躲在吕公车后方,小心翼翼前进,这种仗他们其实不愿打。 攻城嘛,当然先用火炮。 不把城墙轰塌了再攻,就荷兰陆军那点兵力,一两次攻城全得死光光。 可是,马尼拉的城墙太矮,滑膛加农炮很难命中! 城内城外,双方火炮一直在射击,就连城内的猫狗,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炮声。 “嗙!” 一辆吕公车被城防炮砸烂,造成十多个大同军死伤。 “嗙!” 又是一发炮弹命中,吕公车毁坏之后,推着吕公车前进的荷兰陆军立即溃逃。 王徽大怒,找到彼得说:“你的军队士气,连土着士兵都不如!” 彼得理直气壮道:“先生,我只有700多人,还有好几十人生病,怎么可能拿去送死?” 攻城第五日,依旧以失败告终。 期间,一直在挖壕沟掘进。但雨季就快到了,就算壕沟能挖到城下,到了雨季也没法再进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荷兰的运粮船队都回来了,听说他们半路遭遇袭击,幸好有军舰保护着,只被西班牙大帆船击沉两艘运粮船。 “轰隆隆!” 天空传来闷雷。 菲律宾总督科奎拉,看着天空微笑:“先生们,我们守住了。雨季已经来临,马尼拉受到大雨的眷顾,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被攻破。” 城外。 信教华人聚居的比农多区更外围,在城防炮轰击不到的区域,这些华人帮着新盖了许多房屋,大同军将士就住在这些屋子里。 “老铁,喝碗薏米粥,去去身上的湿气。”王徽亲自盛了一碗。 铁宏盘腿坐下,一口气喝了半碗:“决定了?” 王徽无奈道:“决定了,就冒雨攻城。我跟军医们也商量过了,冒雨打仗之前,多喝盐开水,打完生病就立即医治。不能一直拖到雨季之后,军中患病的越来越多,有些病连军医都搞不清楚。正好下雨没法开炮,城中守军也没法放铳。马尼拉的城墙不高,也别用吕公车攻城了,下雨泥泞推得太慢。简易云梯已经准备好,抬着梯子雨中附城,一举把马尼拉给打下来。” “这也是一个办法。”铁宏点头说。 王徽又说道:“攻占马尼拉城墙之后,择日再冒雨攻打城堡。城中的西班牙城堡,也是那种棱堡,晴天攻占耗时耗力,强攻得用人命去堆。干脆就雨天攻打城堡!” 铁宏把薏米粥喝完,砰的放在桌上:“我来率队先登,这破地方又热又湿,早点打完早点收工。我儿子明年读小学,过年想回去看看,一直拖着怕是回不去。” “拜托了!”王徽拱手道。 “都是大同军战士,不用说那些。”铁宏咧嘴笑道。 铁宏大概能猜到上头的心思,军中很多人看他不惯,留在国内很难继续升迁。这次调来吕宋作战,王徽是过来镀金的,而他是被“流放”的,他估计要长期带兵驻扎在吕宋。 又过一日,瓢泼大雨。 守军全部躲在屋子里,荷兰士兵也在营帐里,谁也不愿在热带的雨季打仗,万一生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兄弟们,干了这碗!” 两千战士端起陶碗,喝的不是酒,而是盐开水。 高热高湿的热带雨季,就算不下雨都容易脱水脱盐,长时间淋雨就更容易中招。虽然搞不清原理,但南方的中医们,知道喝盐水能够补充体力。 一碗盐开水下肚,衣服都不穿,只穿皮甲的大同军,抬着梯子冒雨冲向城墙。 雨势实在太大,砸得人睁不开眼睛,甚至影响前方能见度。 别说守城的西班牙军和邦邦牙土兵,就连驻扎在隔壁的荷兰友军,都不知道中国军队冒雨杀出去了。 换做荷兰人,他们不敢这么玩,害怕士兵全部病倒。 第495章 【趁他病,要他命】 “拜见陛下!”郑芝龙拱手作揖。 “赐座。”赵瀚面带和蔼微笑。 “谢陛下!” 等郑芝龙坐定,赵瀚开门见山的问道:“西班牙在吕宋有多少战舰?” 郑芝龙回答说:“最多的时候,有六艘大帆船,还有十余艘普通战舰。这几年,荷兰一直在拦截攻击西班牙海船,双方都各有一些损失。这几个月传来消息,西班牙似在极东之地吃了败仗。四艘大帆船堵在美洲回不来,好像还准备在美洲再打一仗。至于普通战舰,只剩不到十艘了。” “大帆船是什么船?”赵瀚问道。 郑芝龙感慨道:“千料以上的巨舰,皆为百年硬木打造。咱们的海军,用十艘围他们一艘,火炮硬轰几个时辰,估计都不能将其击沉。” 西班牙的马尼拉大帆船,常年横穿太平洋搞贸易,因此船体造得坚固异常。 这种大帆船,最小的都排水量500吨,最大的排水量能达到1200吨。 赵瀚又问道:“吕宋岛的北部如何?” 郑芝龙回答:“全是土着野人。” 荷兰那位总督果然打的好算盘,中荷联手进攻西班牙,中国只捞到一片不毛之地,荷兰却能夺取繁荣港口,顺便还霸占整个太平洋航道。 赵瀚再问:“夺取马尼拉,需要出兵多少?” 郑芝龙仔细思考道:“需要海军尽出,再派三千劲旅。马尼拉不能硬攻,只能重兵围城,围到城中粮食断绝。所以,还要准备大量粮草,至少是来回半年的粮草。” “有几分把握?”赵瀚问道。 郑芝龙说道:“若有三千劲旅,就算无法击沉西班牙大帆船,也能出其不意的运兵在马尼拉以北登陆。到时候,切断城内城外的粮食,大帆船再厉害也只能瞎看着。红蕃鬼的兵都少,就算征募平民为兵,也顶多能有两三千。在陆地上打仗,只要不去攻城,他们是打不赢的。击败西班牙的战舰,这没什么把握。登陆夺取马尼拉,只要保证三个月的粮草,臣有十分把握获胜。” “那就打,拉着荷兰一起打,”赵瀚说道,“你来做主帅,拿下马尼拉,封你做南海公!” 册封公爵? 郑芝龙双眼发亮,噗通跪地道:“臣万死不辞!” …… 福州、泉州、广州、上海、宁波……诸多港口的海商,都在其所在城市,被布政使叫去商量。 赵瀚没那么多钱粮打海战,那就借助商贾做事! 以菲律宾各大港口的商税为抵押,向中国海商们发行战争债券。并且,购买战争债券的商号,每年有一定比例的货物,可在菲律宾的港口减税,这种税收减免优惠能转让给他人。 至于多少货物可以免税,要看大家购买债券的多寡,按照购债比例还进行换算。 福州。 上百个福建海商代表,自发组织起来开会。 林福生率先发言道:“诸位先生,在吕宋做生意的汉人,尤数咱们福建人最多。这次红蕃鬼滥杀无辜,大家都损失颇重,有族人被杀,有商船被抢。现在都不敢去吕宋跑船了,别处的生意又不能胡乱掺和,好多海船都在码头闲置。而今陛下要给死去的汉人讨回公道,也是想为咱们福建商人恢复生意。我林福生,愿意买2000石粮食的债券!” 买2000石粮食债券,就是把2000石粮食运往菲律宾战场,而赵瀚五年之后连本带利还给他们。 运费,风险,由海商承担! 乍看是一笔亏本买卖,海商们肯定不愿意。但他们更看重的,是菲律宾市场,以及每年的菲律宾港口税务减免。 就算不减税,如果赵瀚能够拿下马尼拉,福建海商们也会睡着了都笑醒。 因为在菲律宾经商,只有中国船只的关税最重,甚至达到其他国家商船的两倍!在马尼拉城市内外,同样是华人的税务最重,每个华人还要额外征收人头税。 福建海商们犹豫不决,他们一怕运粮风险,二怕无法攻占菲律宾。 终于,有人咬牙说道:“豁出去了,我李家认购500石债券!在这么等下去,也不晓得哪天能恢复,不打下马尼拉,今后谁敢去吕宋做生意?” 当然敢啊,商贾逐利。 历史上,西班牙这次屠华之后,仅过了一年时间,福建海商又跑去经商。只不过,不敢在菲律宾定居,不敢在马尼拉开商号,把货物运去港口交易,修缮补给完立即离开。 是不是很下贱? 因为海商们没办法,当时明朝就快完蛋了,打仗打得满目疮痍,国内的市场环境很差,他们必须把货物运出去贩卖。多少伙计等着吃饭,多少手工业者赖以生存,被人搞大屠杀也只能赔笑脸。 现在,大同皇帝赵瀚,要给他们出头,福建海商顿时爆发热情。 短短一个月时间,福建海商认购六万石债券。也就是说,他们要自己花钱买粮,还要自己出人出船,把3600吨粮食运去菲律宾战场。 至于其他省份的海商,对此没啥兴趣,他们在菲律宾没有市场份额。 …… 赵瀚和荷兰约好了,开春之后立即出兵。 总督安东尼·范迪门有些等不及,冬天就派出舰队,袭击所能见到的任何西班牙船只。 就算赵瀚不出手,荷兰自己也会出手,只不过时间线有所变动。 历史上,菲律宾屠华发生得更早,当时荷兰正在跟葡萄牙打仗,实在腾不出手跟西班牙闹腾。当等到崇祯上吊的第二年,荷兰就开始大举进攻菲律宾。 荷兰派了18艘战船、800名士兵,分成三路进攻。 一路前往菲律宾北部,煽动不服西班牙的土着造反,同时拦截来自福建的中国商船(断绝西班牙的物资)。第二路去更东边,拦截从墨西哥而来的大帆船,当时西班牙的太平洋航道已经恢复。第三路切断吕宋和婆罗洲,不让婆罗洲的物资运往马尼拉。 三路完成前期计划之后,聚集起来对马尼拉发动总攻。 十八艘荷兰战舰、800名荷兰士兵,在马尼拉港口,围攻两艘老旧的西班牙大帆船。双方对轰五个小时,荷兰旗舰的船首被击碎。荷兰损失惨重,而西班牙一船未毁、一人未死。 随后,又有两艘大帆船从墨西哥回来,荷兰不敢再打海战了,八百士兵开始登陆作战。 围城战长达两个月,30名西班牙士兵,带着大量仆从军作战。 土着仆从军死了多少,这个咱们不知道,但西班牙士兵一个没死,荷兰士兵死了一百多。接着又对峙一个月,海战再次爆发,荷兰舰队狼狈而逃。 巴达维亚。 从柬埔寨回来的指挥官彼得,在总督范迪门面前怒吼:“总督阁下,我们应该出兵攻打吉篾(柬埔寨),否则东印度公司将在远东颜面无存!” “西班牙才是真正的敌人,那个不听话的吉篾国王,等抽空再去收拾他。”范迪门说道。 海上泰迪荷兰,前不久去招惹柬埔寨,被柬埔寨俘虏了两艘战舰…… 准确的说,是两艘武装商船。 他们带着一百多荷兰士兵出征,要求柬埔寨国王归还贿赂,因为柬埔寨官员收了银子不办事。陆军惨败不说,两艘荷兰武装商船,居然开到内河耀武扬威,被柬埔寨军队用障碍物堵住河道,再以大量内河小船生生给磨死。 对了,荷兰还在跟万丹国打仗。 并且,爪哇岛的马打蓝国,也与荷兰矛盾激烈,正在琢磨着一起攻打荷兰。 但无所谓,四面交战的情况,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习惯了。 二十六年前,荷兰刚刚占领巴达维亚,一年之内被英国人、雅加达人、万丹人轮流围城。荷兰的敌人们也是搞笑,荷兰次次都请求投降,但因投降条件而没谈拢,然后粮食不够自己撤围了。 “总督阁下,中国皇帝来信。”副官匆忙进来。 范迪门看完书信,顿时眉头紧皱。 因为中国皇帝的来信,只说西历的四月出征,吕宋岛北部交给中国海军,中国士兵会沿途煽动土着叛乱。 战果该怎么分享,中国皇帝却一直不说。 不把这个讲清楚,马尼拉打下来归谁? 范迪门知道中国皇帝不满意,便重新写信送出去,愿意把玳瑁城以及北部交给中国。 玳瑁城是吕宋一个土邦国家的首都,百余年前覆灭了,华人和土着特别多。当地华人,前后被屠杀两次,后来的兰芳公司,也是在那一片建立兰芳共和国。 范迪门认为自己给出足够的诚意,玳瑁城的地理位置,是吕宋岛仅次于马尼拉的存在。 荷兰要马尼拉,中国要玳瑁城,双方属于公平合作。 赵瀚都懒得回信,打了再说! 为了出兵菲律宾,赵瀚特地组建“吕宋远征军”。在福建、广东征募农兵,冬天进行火枪集训,加上医疗兵总计3500人。 在李邦华看来,此次出兵实属不智。 但是,赵瀚却不想放过机会。 给惨死的华人报仇,彰显中国的国威,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就是,西班牙人搞大屠杀,得罪了所有的中国商人,现在出兵就是万众一心。 若是再等几年,中国海商记吃不记打,又跑去跟西班牙做生意。到时候出兵的话,许多海商还会心怀不满,觉得赵瀚这个皇帝耽误他们做生意。 历史上,郑成功的部将林凤,率领大军远征菲律宾。就是一个中国海商,泄露林凤的军队信息,还帮着西班牙人出主意。 此时马尼拉一片混乱,运宝大帆船又被堵在美洲,没有汉人站在西班牙那边,正是西班牙殖民者最虚弱的时候! 荷兰总督范迪门看得清楚,赵瀚当然也非常明白,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联手把西班牙弄死。 第502章 【台风作战】 热带地区的雨季,有可能一天下好几场,有可能一场下好几天。 之前几天都在下雨,断断续续的,雨量不是很大,大概一两个小时,或者三四个小时就停止。 今天的雨特别大,所以大同军选择出击。 大到什么程度? 就像老天爷提着桶往下面倒水。 邦邦牙人,后世官方翻译为邦板牙人。他们是居住在马尼拉周边的土着,也曾经反抗过西班牙,但早已被彻底驯服,至少城市周边的已经被驯服。 他们是西班牙殖民者最忠实的走狗! 马巴拉的爷爷,是被西班牙人杀死的。马巴拉的父亲,是西班牙人的奴隶。而马巴拉自己,是西班牙的雇佣兵。 城墙上的炮台,本来搭着窝棚防雨,但今天的雨实在太大,窝棚根本就防不住。 西班牙炮手已经撤了,躲进房子里避雨。 马巴拉和其他邦邦牙士兵,被安排在炮台窝棚里防守,顺便把无法排出的雨水舀出窝棚。他舀了好几次,越舀越多,最终只能放弃,干脆躺在炮管上休息。 一阵大风刮来,窝棚的顶部被掀飞。 马巴拉顿时抄着弓箭离开,凭借半辈子的经验,他感觉这是刮台风的前奏。 城内门窗紧闭,就连马尼拉城楼上,用来观察敌情的房间,都死死的关上窗户。甚至,用钉子把窗户钉死,免得被台风给吹开。 荷兰友军那边,同样紧闭门窗,用锤子敲敲打打,指挥官彼得甚至煮起了热茶。 两千大同远征军将士,抬着简易云梯往前冲。 地面已有无法排泄的积水,他们蹚着淹没脚踝的积水,顶着狂风暴雨艰难前进。风越来越大,一些将士走着走着,就被狂风给吹得摔倒,爬起来站稳都要耗费巨大力气。 他们互相搀扶着来到城下,艰难的将云梯搭在城墙上。 必须十多人一起协作,否则梯子也要被吹跑。梯子下端的大同军战士,牢牢将梯子抱住,然后一个一个往上爬。 铁宏只爬了一米高,就感觉自己要被风刮走。 他双手抓死云梯,每往上爬一点,都要使出全身力气。 就在他旁边不远,一个战士没有抓稳,从云梯上面跌落,落地时被刮出一米多远。而且还没完全站起来,又被风吹着翻滚,滚出好几米才止住势头。 幸好,马尼拉城墙不高,只用了不到五分钟,铁宏就咬牙爬上去。 登城的士兵越来越多,铁宏将人分成两组。 一组随他冲进四处的房间杀人,一组打开城门迎接友军入内。 城楼的门窗都被关死了,铁宏解下熟铁棍,一手抓住墙壁稳定身形,一手握着铁棍敲打房门。 里面的西班牙指挥官和炮手,完全没意识到敌人到来,还以为是友军来传递信息,骂骂咧咧主动过来把门打开。 开门的瞬间,铁宏猛地扑进去,狂风也从房门呼啸灌入。 “唐人?” 西班牙指挥官双目圆瞪,刚刚拔出佩刀,外围士卒已经被敲死两个。 这货举着佩刀冲上去,抬手把刀刺出,熟铁棍已经戳过来。一棍子戳中他胸口,直接被戳岔气了,接着腹部又挨一脚,立即就倒飞回去。 嗙! 一棍子砸下,西班牙指挥官脑袋开花。 由于袭击太过突然,攻占此处城楼,只有一个大同战士受伤。反而是爬墙时受伤更多,全是被风吹落给摔的,有倒霉蛋甚至被摔断腿。 占领正面城楼之后,城门也被打开,大同将士顶风冒雨杀向邦邦牙军营。 风吹雨打,不辩东西,他们也没来过城里,只能凭借信教华人指出的路线前进。 华人虽不能在城内定居,但可以在城内工作,否则整座城市无法运转。大同士卒们默念着“向前”、“向右”等字眼,走到邦邦牙人军营时,已然走散了近半,只剩一千二百多人跟着铁宏前进。 “杀!” 喊杀声从口中呼出,转眼就被风雨声掩盖。 如此恶劣的天气,军队基层建制完全被打乱。他们根据《步兵操典》的训练,自发的就近组成临时小队,几人或十几人一组,冲进军营里的屋子。 马巴拉换了身衣服,正躺在床上睡觉,突然听到外面的拍门声。 “这么大的风雨还要守城?”马巴拉腹诽不已,以为是西班牙人来传令了。 这间营房里,大概30多个邦邦牙兵。 一些在睡觉,一些在赌博,还有一些在吹牛聊天。 互相推卸之下,终于有受气包去开门。 门缝里灌进来风雨,紧接着被一脚踹开,开门者甚至都没来得及惨叫,就被一刀劈中了脖子。 屋里接连被杀死四人,躺着睡觉的马巴拉,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同时也听到室友们的呼喊声。他翻身抓起砍刀,正打算站起来,就见一道刀光闪过。 马巴拉吃痛倒下,但还没有死透。 不知被谁踩了一脚,身上痛得更厉害。他缓了几秒才爬起,正待举刀,背部又被砍了一刀,接着后腰被人捅刀。 马巴拉又倒下了,这次无法再战,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跟感受到灌进屋里的狂风暴雨,目光所及是许多脚走来走去。他想不明白,为何有人在台风天作战? 他死了。 铁宏带兵把邦邦牙军营屠空,大同军只阵亡1人、受伤36人。 但是,风雨越来越大,铁宏根本无法聚兵,也不敢再带兵离开军营。铁宏必须在这座军营,躲避狂风暴雨,至于城中迷路的数百士兵,只能靠他们自己活下来。 到了下午,台风真的来了,一些树木都被连根拔起。 城内城外,大量房屋被掀飞屋顶,城中街道的积水已然及腰深。还没到傍晚,天空就变得黑压压的,铁宏想到一个他学过的中国成语:风雨如晦! “见鬼,今年这么早就来台风!” 荷兰陆军指挥官彼得,躲在屋子里不停咒骂,他至今不知道中国友军已经出兵。 西班牙总督科奎拉,同样对军情一无所知。 他躲在城堡里,喝着缓解湿气的姜茶,躺在摇椅上悠闲的叼着烟斗。 台风整整持续了两天,风雨终于变小,第三天下午突然晴朗。 “嘟嘟嘟哒哒嘟嘟嘟……” 城中猛地踹来唢呐声,科奎拉没怎么当回事儿,他不清楚那是大同军的聚兵号令。 分散躲进城中房屋的大同军,陆陆续续冲屋里走出,朝着唢呐的方向迅速汇集。 铁宏清点人数,总共2000将士冒雨攻城,抛开已知的伤亡人数,此时还有28人失踪。不知是死于台风,还是死于哪处战斗,又或者是生病不能动了。 接到消息的王徽,迅速带着剩余兵力,前来占领整座城市。 还有六座城楼,由于当天风雨太大,守军没有被清除,这些地方很快爆发战斗。 “总督阁下,敌人进城了!”副官慌慌张张滚进来。 科奎拉惊道:“他们怎么进城的?” 副官回答:“应该是台风天进攻,悄无声息的占领一面城墙。” 科奎拉大惊:“快把大主教请进城堡!” 城中有医院,有学校,有教堂,这些都属于重要据点。 “大主教,中国大军杀来了!”大量西班牙平民,朝着教堂和城堡逃窜。 罗文藻拿起武器,打算协助大主教防守教堂。 罗文藻,字汝鼎,号我存,福建福安人士,父母皆为佛教徒。 赵瀚下令驱逐不守规矩的传教士,罗文藻跟随方济各会的神甫,抛弃家庭逃到马尼拉,并被允许居住在教堂里。 历史上,这货是全世界第一位中国籍主教。 “这里有个唐人,快杀死他!”西班牙平民发现了罗文藻。 大主教米格尔连忙喊道:“他是信教的,他是主最忠实的信徒!” 然而,毫无作用,愤怒又恐惧的西班牙平民,集体朝着罗文藻杀去。 另一个时空,因为“中国礼仪之争”,罗文藻就在马尼拉被软禁。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都要软禁中国籍传教士,更何况大同军现在已经攻入城内。 罗文藻想要辩解,想说自己会帮忙防守教堂。 可他还没说完一句话,西班牙平民的棍棒就砸过来。 耶稣受难像屹立在教堂大厅,在耶稣的注视下,罗文藻被西班牙平民活活打死。 大主教米格尔吓得躲在旁边,于胸口划着十字架说:“可怜的人,愿你升入天堂,主会保佑你的。” 天气实在太过潮湿,即便妥善保管,双方的火药也都受潮了。 就连残存的邦邦牙士兵,他们的弓箭也难以作战,因为弓弦受潮之下,威力变得非常可怜。 完全变成冷兵器作战,上千大同军突入教堂,大主教米格尔根本来不及逃进城堡。 “主会惩罚这些异教徒!” 米格尔指着大同军,嘶声裂肺的诅咒。 菲律宾的传教士,没有一个无辜者。马尼拉大主教,是仅此于总督的存在,次次都参与屠华事件,甚至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分布于村镇的传教士,必定是当地最大的地主,也是当地的最高统治者。 当西班牙平民被杀死八成之后,米格尔举起权杖冲过来。 刚刚接近,就被一刀砍翻。 教堂、学校、医院……陆陆续续被占领,只剩总督带兵驻守的城堡。 第496章 【串联土着友军】 大同民始二年的中国,没有爆发什么大规模战争。 李自成彻底巩固地盘,把那些军阀般的降将,收拾得服服贴贴——不服的都死了。 同时,李自成还收复宁夏镇,把侄子李过调去银川驻防。 又册封李过为太子,稳定国本。 这操作让人有些看不懂,册封太子之后,不该把太子留在国都吗?万一太子在外叛乱,又或者皇帝死了,太子赶回来太晚怎办? 只能说,李自成艺高人胆大,认为不会发生任何乱子。 满清多尔衮那边,只跟辽东的大同军,在秋收时有小规模摩擦。他们一边加紧种田攒粮,一边出兵镇压辽西北的蒙古叛乱。 那些蒙古部落,并非直接造反,而是因缺粮在互相攻伐。 满清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帮着关系更好的部落打仗。若即若离的蒙古部落,被满清抢走牲畜和人口,草场则留给死忠满清的部落。 朝鲜百废待兴,可惜君臣都没心思治国。 国主李淏还在持续清洗旧臣,大量扶持中等家族上位。于是朝鲜百姓,赋税越来越重,被盘剥得大量逃往北方山区,甚至逃往大同军控制的保州地界。 赵瀚这边,只做三件事: 第一,出兵攻打西南土司,吞掉四川、广西的边角区域。 第二,存粮。 第三,移民。 河南的在籍人口,已经恢复到120万,其中移民就占了30万。山东则恢复到180万,移民数量同样是30万。 根据去年底的户部数据,赵瀚治下人口为:金陵府(南京及周边州县)200多万,浙江500多万,江苏600多万,安徽600多万,江西800多万,湖南500多万,湖北400多万,广东400多万,福建400多万,广西300多万,四川700多万。 再加上河南、山东,以及北直隶、辽东部分区域,全部人口6200万。 以上,都不计未满12岁的孩童,因为古代医疗水平容易夭折。 虽然还有好几个省没打下来,虽然北方大量人口流失,但6200万的人口数量,已经是大明巅峰时期的官方统计。 江西人口还是太多,主要是被赵瀚占领得最早,而且没有经历什么大饥荒。 安徽、江苏、浙江三省,曾经饥荒严重,造成人口锐减。 另外,虽然江西大举向外移民,但年满12岁的孩童太多。都是赵瀚统治之后,因为生活条件变好,夭折率大大降低。还有大量10岁以下的孩童,那是赵瀚起义带来的江西婴儿潮。 赵瀚已经给户部安排任务,民始三年,加大江西移民的力度,至少要向河南、山东各移民20万! 只有不断移民,才能缓解江西的人口压力,这几年新生儿是真他娘的多。 民始三年,新历三月。 新编吕宋远征军,在福州集结登船。海军主帅为郑芝龙,陆军主帅为王徽。 王徽此前担任第十四师旅长,这次被紧急调去福建,一手打造吕宋远征军。他们手里的火绳枪,是辽东龙骑兵换下来的,龙骑兵已经换装了燧发枪。 40多艘战舰,30多艘商船,浩浩荡荡向南驶去。 他们在台湾诸罗县(嘉义),略作淡水补给。运送物资的商船,也留下一些在此等待,相当于把诸罗县作为中转站。 诸罗县的汉民非常高兴,帮着搬运物资,能够赚到不少工资,还能向远征军贩卖蔬菜。 …… 菲律宾,马尼拉。 陈良训紧急觐见菲律宾总督:“总督大人,我从福建同乡那里得到消息,中国皇帝派遣大军杀来了。要赶快修筑城防,请允许比农多的唐人进城,我们会帮助总督坚守城池!” 总督科奎拉说道:“比农多的唐人,可以协助防守外围炮台。” 陈良训顿时绝望,都这个时候了,还是不允许华人进城。 菲律宾华人虽然遭到屠杀,但还活着好几千。只不过,这几千华人,早已信奉耶教,就连穿衣都是西式打扮。 传统华人,居住在涧内区,后世也叫八连区。 信教华人,居住在比农多区,位置紧挨着涧内区。 为了引诱华人改变信仰,西班牙总督规定:信教的华人,十年内免征额外税,只需缴纳跟土着一样的税收,十年后缴纳跟西班牙平民一样的税收。可自由选择居住地(不能进城),可自由与土着通婚,信教华人的居住名额不受限制。 这个条令颁布之后,已经催生出3000多数典忘祖之辈。 算上他们跟土着生下的混血二代,人口已经近万! 他们积极学习西班牙语,以身为汉人而耻辱,就连在家里都不穿汉服。甚至自发诞生了词典,记录漳州话和西班牙语的常用词转换。 陈良训无比失落的回到比农多区,皈依耶教的华人纷纷询问:“陈神甫,总督大人让不让咱们进城?” 陈良训手捧西班牙文《圣经》,挤出微笑道:“当务之急,是防守外围堡垒的炮台。这是非常要紧的事情,总督大人信赖我们唐人,被允许帮助西国士兵防守炮台。” “就是不让咱们进城?” 众皆哗然,愤怒而恐慌。 几个月前,涧内区的华人遭到大屠杀,他们在比农多区屁事儿没有。甚至总督还派士兵,在比农多区驻守,防止杀红了眼的土着乱闯进来。 当时,他们虽然怜悯华人同胞的遭遇,但更多的是一种庆幸与优越感。 而今他们却愤懑抱怨,中国皇帝的大军将至,不躲进城里还怎么活啊? 从始至终,科奎拉都不信任这些归化者,更不敢把他们放进城里居住。万一打仗的时候造反咋办? “总督阁下,荷兰人带着苏禄人、文莱人,正在猛攻宿雾岛!”副官紧急报告。 科奎拉叹息道:“让他们死守。” 宿雾岛是当年麦哲伦发现的,也是西班牙在菲律宾最早的殖民地,其战略和经济地位仅次于马尼拉。 岛上有圣佩特罗堡,还有百来个士兵,并且食物充足,应该可以撑上半年。 …… 在东南亚打仗,一般都会带上帮手。 这次荷兰舰队出征,荷兰陆军不到一千,却在婆罗洲和苏禄各岛,说服好几千土着帮忙。 文莱苏丹国、苏禄苏丹国,上层贵族是愿意跟西班牙做生意的。但中低层平民和土着,则对西班牙深恶痛绝,只要有人组织煽动,他们就愿意跟西班牙拼命。 赵瀚的吕宋远征军,同样在吕宋岛北部招募土着。 这次参与屠华的菲律宾土着,以邦邦牙人为主,邦邦牙人已经被驯服成走狗。而更北方,还有伊洛克人、卡林加人、尼格利陀人……他们纯粹属于被压迫的对象,70年前海盗林凤,在进攻马尼拉的途中,就获得一万多土着助战。另一个时空,荷兰进攻马尼拉,也获得数千土着帮忙。 方桂科带着百来个士兵,还有几个医生,跟随福建商人来到北部山区。 “这些土着竟有梯田?”方桂科震惊不已,他总觉得蛮夷就该茹毛饮血。 向导陈安说道:“马尼拉的粮食,特别是水稻和玉米,很多都是此地土着所种。西班牙红毛鬼们,勒令土着低价出售粮食,而且每年都有定额,粮食无法足额出售,便立即派兵攻打。此地土着,以种植为主,相对而言比较温顺有礼。当然,他们打仗也很勇猛,平时的主要敌人是山中猎头族。由于陛下免除粮食进口关税,甚至官方高价收购,因此也有一些海商,找本地的土着购买稻米。” “他们愿意卖给汉人商贾吗?”方桂科问道。 陈安回答说:“愿意的,因为汉人商贾买粮食,价格远远高于西班牙红毛鬼。” 方桂科是此次远征军的宣教官之一,他望着漫山遍野的梯田,点头说道:“既是会种粮食的土着,那就肯定可以教化。只需公平对待他们,教他们说汉话、教他们写汉字,百年之后亦可为国人也。” 刚说到这里,就有数百土着从山林里冲出,他们手持长矛,对着方桂科的士卒哇哇大叫。 陈安主动上前,用土着语言说:“我们是唐人。红毛鬼在马尼拉屠杀唐人,唐人皇帝震怒,派来大军征讨红毛鬼。只要赶走红毛鬼,就没有人再欺负你们,唐人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们带来了许多礼物,请求面见你们的首领。” 伊洛克人并非统一的种族,他们以血缘宗族为单位,形成一个又一个部落,类似数量众多的村镇。 但是,他们又有比较接近的风俗和语言,有着高超的梯田种植技术。会制陶,会纺织,会冶炼金属,甚至诞生了简单文字。 他们属于马来人种,但跟马来人风格迥异,倒是更受中华文明影响。 方桂科和陈安,很快就见到一个部落首领。 “尊贵的客人,非常欢迎你们到来,”部落首领叫做水牛,已经四十多岁了,“红毛鬼来收粮的时候,传来唐人在马尼拉被屠杀的消息。对此,我感到非常悲痛,我们更愿意跟唐人做生意。” 陈安说道:“唐人皇帝已经派出大军,即将征讨那些红毛鬼。唐人皇帝是仁慈的,不会欺负吕宋人。这次,唐人皇帝陛下,为首领带来了礼物。” 礼物送上,一匹华丽丝绸。 首领水牛抚摸着丝绸,欣喜道:“伟大的唐人皇帝,神灵会保佑他活一百岁。” 陈安趁机说道:“唐人的大军,有战舰无数,还有火铳和火炮。但是,我们还需要帮助。” 水牛立即说:“只要能赶走红毛鬼,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愿意派出三十个勇士跟随,我的儿子会亲自带着武器出发。” 方桂科是提前来到吕宋的,他要一个一个部落串联。 你出三十勇士,他出五十勇士,零零散散加起来,就是几千上万人。 (上一章,把兰芳公司、海盗林凤、郑成功部将林凤给记混了,已经修改。) 第497章 【外交祖宗】 自从荷兰夺取马六甲之后,就把目光投向了菲律宾。 这几年时间,几乎每年都要出兵。但不敢直接攻打马尼拉,而是劫掠西班牙商船,顺便劫掠中国商船,然后抽冷子登陆作战,拔除西班牙在南方岛屿的外围据点。 狭义来讲,宿雾岛只是一个大型岛屿。 广义而言,宿雾岛还包括周边的群岛。 麦哲伦逼迫岛上土着皈依耶教,然后帮着土着们打仗,希望把附近群岛的土着全部变成耶教徒。然后,麦哲伦就被敌对土着弄死了。 群岛之间,四通八达,到处都有西班牙炮台,最近几年被荷兰摧毁十多处。 对于这种泰迪行为,西班牙人非常头疼,但他们实力衰落得太厉害。每次遇到荷兰进攻,都只能缩在城堡里防御,有时候岸边炮台都直接放弃。 此次荷兰派出20艘战舰,不但运载荷兰士兵,还运载文莱、苏禄两国3000多土着,浩浩荡荡杀向宿雾岛。登陆之后,他们迅速拔除外围据点,将港口附近的圣佩特罗堡团团包围。 但是,跟随荷兰作战的只有土着,文莱、苏禄两国的苏丹,都不同意协助荷兰打仗。 甚至文莱苏丹,还更倾向于支持西班牙。 当荷兰围攻宿雾岛的时候,北方战斗还没爆发,一支中国舰队驶向文莱都城。 郑国忠持节下船,身边有一百士兵保护,在福建海商的带领下,直奔文莱王城而去。 文莱苏丹阿都贾里鲁·阿巴,一时间没搞明白什么情况。又见中国舰队似乎很强大,于是派大臣会见使节团,想弄清楚中国人是来干啥的。 半天过去,大臣苏莱文奔入王宫:“陛下,中国皇帝要册封您为渤泥国王。” 苏丹阿巴觉得很扯淡:“我本来就是国王,为什么要中国皇帝册封?” 大臣苏莱文解释道:“陛下,您的祖先是中国人,文莱以前也叫渤泥国。中国使臣说,你祖先的坟墓在南京,他已经派人修缮祭祀过了。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阿巴苏丹问道。 苏莱文硬着头皮回答:“中国使臣说,如果陛下不认祖宗,黄家人应该会认,到时候就只能册封黄家人为渤泥国王。如果黄家人也不认祖宗,那选随便选一个姓黄的,过继给渤泥王室册封国王。” “他这是威胁!”阿巴苏丹大怒。 文莱王室,有一半中国血统,另一半是阿拉伯血统。 几百年后,文莱国旗有两条斜杠,代表历史上两位亲王,其中一个亲王就是黄森屏。 黄森屏此人,在朱元璋手下做过云南腾冲卫指挥使,腾冲的石头城就是他建造的。甚至“森屏”这个名字,都是朱元璋御赐的,因为他在森屏滩大败倭寇。 来到加里曼丹岛之后,黄森屏出手帮助渤泥国王,成功抵御苏禄人和马来人的侵略。国王将女儿嫁给黄森屏为妾,国王的弟弟娶了黄森屏的妹妹,两大家族共同统治渤泥国,但又有各自的统治领地。 国王死后,黄森屏与国王的哥哥担任摄政王。 国王的哥哥死后,爆发宫廷政变,黄森屏扶持一位亲王继位。 晚年,黄森屏落叶归根,在抵达南京的时候病死。他留下三个遗言:第一,将自己在渤泥国的领地,归为大明版图;第二,请求册封南洋最高山为镇国山,为中华永镇南洋之地;第三,请求把自己安葬在大明。 黄森屏的女儿黄桂姑,嫁给了渤泥国王阿合曼。阿合曼死后,黄桂姑成为渤泥女王。 黄桂姑的女儿,继任为第二代女王。招赘来自阿拉伯的商人阿里,女王死后,阿里变成国王,从此一直传下世系,甚至传到了几百年后。 眼前这个文莱苏丹阿巴,身上就流淌着黄森屏的血统。 至于黄家一脉,还定居于文莱,有自己的一块领地。但在明代中期,黄家已退出文莱政坛,安安心心做领主,种地、经商赚着小钱钱。 阿巴当然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谁,因为王室血脉一直没断,历代谱系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他的远祖是阿拉伯商人,他的远祖奶奶是黄家女,黄家女还出了两个女王。 中国使者的意思很明显,如果阿巴不接受中国皇帝册封,那就找一个黄氏后代册封,直接挑起文莱国的内战! 苏莱文说道:“陛下,西班牙红毛鬼,这次屠杀唐人确实不应该。中国皇帝已经愤怒,而且还跟荷兰联手出兵。我们已经拒绝跟荷兰合作,难道又要拒绝中国的册封?不能同时得罪荷兰和中国啊。” 阿巴已经做了46年苏丹,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国王,他愁眉苦脸道:“一旦接受中国皇帝册封,就得帮着中国打仗。万一无法攻破马尼拉,等中国、荷兰撤兵之后,西班牙派兵来打我们怎么办?” 苏莱文叹息道:“如果不答应,恐怕就不是西班牙来打我们,而是中国和荷兰一起来。” 阿巴左思右想,还是毫无办法,小国的国王就是这般无奈。 苏莱文劝道:“陛下,不如彻底倒向中国,获得中国皇帝的庇护。这位中国皇帝,跟以前的不一样,听中国海商说,皇帝全面开放了中国港口。而今,又为了吕宋惨死的唐人出兵,今后肯定在海上扩大影响力。文莱得到中国皇帝的支持,荷兰、西班牙、苏禄、马打蓝……这些国家都不敢再欺压我们!” 阿巴起身走来走去,沉思良久,说道:“那就臣服得更彻底一些,告诉那位中国使者,请求把公主嫁给中国皇帝为妃。” 这位苏丹儿女众多,女儿基本已经嫁人,只剩第十三个女儿年幼未婚。 刚满十二岁…… 也不小了,按照他们的教义,女子九岁就该嫁人。 文莱皇室拥有中国血统,这个情报是福建海商提供的,赵瀚立即派出使臣到婆罗洲。 这次出海打仗,是朝廷与商贾的密切合作。 福建海商为了自身利益,可谓全力支持皇帝打仗。出钱出力的一大堆,建言献策的也不少,各种南洋情报雪花般上疏至南京。 过了台南便是荷兰的天下,荷兰战舰常年游弋在台湾和菲律宾之间,拦截任何他们看到的中国商船,逼迫中国商船去热兰遮(台南)贸易。不听话的,直接洗劫一空! 福建海商为了获取更大利润,想方设法去菲律宾,甚至在金门用更小更快的船只转运。 这种船毁人亡的风险,他们都愿意承担,还有什么不敢的?做梦也想中国实控菲律宾啊! 文莱王城。 中国使臣郑国忠宣读册封诏书,文莱苏丹国改名渤泥王国,文莱苏丹阿巴被赐名黄念祖,今后每一代国王都必须有汉名。 老苏丹阿巴匍匐跪地,诚心接受中国皇帝册封,一把年纪也怪不容易的。 然后,派出战舰十二艘、士兵500人,跟随中国军队一起去打仗。 中国使节船队,带着文莱国的战舰,又跑去隔壁的苏禄苏丹国,同样是要强行册封苏禄国王。 一个胡乱找来的中国回民,被使臣郑国忠领着去苏禄王城认亲。 文莱国王的祖宗葬在南京,苏禄国王的祖宗则葬在山东德州。 当时还是全家一起去的,到北京朝拜朱棣。回来的路上,国王死于德州,长子返回苏禄继承王位,而王后、次子、三子和随从都留在山东,山东很多回民都是他们的后代。 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中国亲戚,苏禄苏丹表示一言难尽。 苏禄国也被西班牙欺负得很惨,他们也曾经出兵反抗过,结果是领土被打得越来越少。而且,大量苏禄国的绿教徒,被西班牙殖民者杀害。 这么说,除了吕宋岛,西班牙在菲律宾的主要扩张方向,就是从苏禄国手里夺取海岛! 苏禄国的领土,已经被西班牙吃掉三分之一! 虽然底层人民还在反抗,但苏禄国的贵族基本选择躺平。 现在中国使臣带着“王室亲戚”而来,硬要册封苏禄国王,还说不准再躺平了,快起来跟着中国一起反抗。 苏禄苏丹实在被打怕了,装聋作哑,恭敬款待中国使节,却不愿接受册封,更不愿跟着中国攻打西班牙。 其实,换个苏丹就好了。 历史上,另一位苏禄苏丹,甚至主动联系满清,请求满清皇帝册封,想要借满清出兵抵抗西班牙蚕食。 好吃好喝好几天,郑国忠突然坐不住了,扔下一句话就走:“不愿归顺便是敌人,等着大同皇帝与荷兰共同围攻!” “轰轰轰!” 中国舰队和文莱舰队,离港之后直接向苏禄王城开炮。 象征性开炮,随便打几炮就走。 苏禄苏丹大惊失色,派快船追上中国船队,站在船上靠近了大呼:“我主愿意归顺,我主愿意归顺!” 吕宋北部土着被中国策反,文莱、苏禄两国也被策反,荷兰带着土着围攻宿雾岛……一连串操作下来,西班牙人被全面包围,而那位总督却无力反抗,甚至舰队都不敢随便派出。 第503章 【一直围到死】 “什么?中国人已经攻到了城里!”彼得难以置信。 “是的,他们已经进城了。” 彼得骑马奔向大同军营地,发现那里空荡荡的,只剩少数后勤人员在看守物资。 就连大同军带来的土着勇士,都已经杀入城中。幸亏有这些土着友军,否则偌大的城市,还真不好迅速占领,毕竟还得分兵去打仗。 至于土着兵的纪律问题,只能说尽量约束。 反正城里都是屠杀华人的刽子手,也是长期盘剥欺压华人和土着的恶棍。土着勇士们愿意跟来打仗,一是中国军队赠送礼物,二是中国军队提供粮食,三就是这些土着想来报仇。 一味压着不是办法,必须让土着兵,烧杀抢掠实属正常行为。 彼得就像做梦一般,他缩在军营里躲避台风,然后马尼拉城就被友军攻占了。 什么鬼? “随我进城!” 彼得带着荷兰陆军和土着兵,疯狂的朝着城里奔跑。他们也要去大掠城市,若再不跑快点,城里西班牙人的财货,都要被大同军带来的土着抢光了。 城内已经彻底陷入混乱,还未退完的街道积水中,到处都能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 王徽只给土着勇士分配任务,命令哪些占领哪处区域,根本不管他们占下来之后干什么。甚至还有猎头族,割下西班牙人的脑袋做战利品,估计要拿回去制成装饰品,或者做聘礼迎娶心仪的女子。 彼得蹚着积水到处寻找,发现城市各处都被占领,他根本找不到地方抢劫。 于是,中国带来的土着兵,跟荷兰带来的土着兵,因为争抢财货而打起来了。双方爆发大规模械斗,牵扯进去的土着兵越来越多,最终造成两千多人的伤亡——这是开战以来,中荷两国陆军最大的损失! 但无所谓,死的都是土着兵,他们会自己解决争端的。 “轰隆隆!” 天气只晴朗了半天半夜,晚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突然开始下雨。 一直下到翌日中午,雨势终于变小,继而又是毒辣的太阳,能把屋里的人也热得心慌。 “没生病的还剩多少?”王徽问道。 军医官回答:“1600多人。” 一共3500人的远征军,只剩1600多人没有生病。而且得病症状五花八门,许多人的疾病无法确诊,军医只能判定为“水土不服”。 王徽叫来传令官:“让土着兵收拢城中尸体,全部挖坑埋了,莫要搞出瘟疫。” 烧都没法烧,因为找不到那么多干柴,堆在屋里的干柴都受潮严重。 觉得生火麻烦,那些荷兰士兵,都是直接喝生水的。 只有大同军的军纪严明,再难生火也必须喝开水——台风那两天,攻入城内的大同军,就只能原地饮用生水,结果战后搞出一大堆病号。 中国、荷兰、文莱、苏禄四国舰队,全部躲在马尼拉湾内的港口。 台风过去,他们也只敢在近海巡逻,生怕出海之后又遇到风暴。西班牙舰队,同样不敢过来,双方都等着过段时间再进行海战。 而且,各自忙着修缮船只,躲在港口也难免受损啊。 接下来半个月,谁都没有动静。 城堡之内,有少数西班牙官员,还有大概280名西班牙士兵。另有数百日本雇佣兵,以及残存的邦邦牙土兵。 西班牙总督科奎拉,每天都亲自巡视。 越是下雨,他就越害怕,生怕中国军队冒雨攻打城堡,下雨天反而让军队加倍警戒。 “不打了?”铁宏问道。 “不打了,”王徽摇头说,“反正已经占领城区,只剩一座城堡,没必要再徒增伤亡。过段时间,把士卒的家人接来,就在这城里安家。再迁徙一些农民,在城市周边开垦。在此之前,咱们围着城堡修筑工事,把城堡给圈起来,谁敢出来就打谁。饿死这些红毛鬼!他有一年的粮食,咱们就围上一年!” 雨季也有晴天。 一旦到了晴天,大同军就指挥那些土着兵,用小车推着泥土进城。围绕着城堡,在护城河外,顶着炮火修筑防御工事。 并且,所有护城河上的桥梁通道,都被土着兵放置障碍物。 西班牙守军想杀出来,就得划船过河,从桥上走先把障碍物搬开再说。 圣地亚哥堡异常坚固,城堡墙体厚达十米。 王徽都懒得用火炮攻城,因为城堡炮台居高临下,又还有石头墙体保护,防守时更具备炮战优势。 总督科奎拉站在城堡炮塔上,环顾四周日渐成型的敌军工事,他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办法。马尼拉的圣地亚哥堡,被殖民者称为“自由圣地”,如今却成为限制他自由的牢房。 这座城堡,不止一次被包围。 基本上,拖上个月,敌军就会自动撤走。因为不管是吕宋土着,还是苏禄苏丹国,都无法支撑大军围城半年的粮食供应。 而且在马尼拉城修好之后,敌军连马尼拉城都攻不进来,更别想进城跑来包围城堡。 可这次麻烦了。 中国不是吕宋土着,也不是苏禄小国,粮食调运完全不成问题,能把城堡内的守军给围到饿死! “我就说不要屠杀唐人!” 省督桑德斯又在咆哮抱怨:“杀了那些唐人,除了抢劫财货之外,我们能够得到什么?剃头匠没了,修鞋匠没了,拉的屎也没人收走。现在好了,中国皇帝派来军队,他们包围城堡不走,我们的粮食能坚持半年吗?” “当然能,地窖里有粮食,仓库里也有粮食,”科奎拉转身质问,“难道屠杀唐人抢来的财货,阁下就没有分到一笔吗?不但分了,而且很多。” 桑德斯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应对困局?” 科奎拉沉默。 西班牙国内不可能派遣援军,美洲那边也不可能派遣援军。 三十年战争还没打完,在欧洲,西班牙同时与荷兰、法国等同盟作战。在美洲同样很无力,去年一场大败,导致大帆船贸易都短暂断绝,能够恢复太平洋航道已是极致。 不仅如此,西班牙经营菲律宾南部群岛数十年,虽然在沿海建立大量城市、港口、炮台和烽火台,但他们的势力也只能维持于沿海地带。 菲律宾南部群岛,有大量信奉绿教的土着,他们的精神领袖是苏禄苏丹。 别看苏禄国的贵族躺平了,可这些绿教底层土着,却年复一年的在起义反抗。正是因为土着反抗,才摊薄了西班牙的兵力,搞得马尼拉只有三百西班牙士兵驻守。 科奎拉更担心的,是城堡里的日本雇佣兵! 这些日本浪人,再被围城一个月,会不会造反投降? …… 马尼拉东北方大山。 逃进山里的汉人难民,此时只剩2200多人。经历了饥饿、战争、生病和雨季,还能活下来的,基本都已经适应环境。 这半年时间,他们摧毁了三个西班牙种植园,还击败了一次邦邦牙山中土着。并且,他们跟一个友善的邦邦牙土着部落,暂时结成作战同盟关系。 邦邦牙人,也并非全都是西班牙走狗,越进山区就越不服从西班牙统治。 某日,雨停。 邦邦牙土着来到汉人聚居地,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随即,一个商号伙计出身的难民,兴奋大呼道:“陛下派兵来了,已经攻进马尼拉,正在包围红毛鬼的城堡!”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大家都不敢相信。 万兆安却朝着北方跪拜:“大同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难民反应过来,也都跟着跪拜,流泪哭喊道:“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呼喊跪拜良久,林琅突然说:“咱们出山,去马尼拉找陛下的大军。” “要不等雨季过后再走?”秀才雷礼圣说道。 “哪等得了?这林子里不好过,已经病死多少人了!”陈一桂立即反对。 雷礼圣说道:“听万大帅的。” 万兆安思索良久:“马尼拉的城堡不好攻打,咱们去了也没法帮忙。这山林里瘴气厉害,也非久留之地。不如去攻打红毛鬼的庄园,既能抢到吃的,又能找好地方住下。马尼拉被大同军包围,咱们不管怎么攻打庄园,都不会有红毛鬼的军队来救。” “对!” 林琅咬牙切齿道:“咱们的家当都被抢光了,回到马尼拉也是穷鬼。不如去打红毛鬼的庄园,咱们损失了多少,就抢他娘多少回来!” 万兆安笑着对众人说:“愿意留下来当地主的,等咱们攻破红毛鬼的庄子,就分配土地自己开垦。那些都是熟地,种庄稼肯定有好收成。” 陈一桂笑道:“何止好收成,若是种稻米,一年能三熟呢。” 万兆安拍手说:“那咱们专打红毛鬼的庄园,打下来的土地,统一进行分配。为了防止有人徇私,每次都抓阄分地。占的地盘越多,咱们就分得越多。到时候,拿去大同军那里落户报备,今后咱们都是大地主!” “好,就在吕宋当地主!” “还得跟红毛鬼学,抓些蛮夷做佃户。” “那不是佃户,那是农奴。” “管他佃户还是农奴,反正蛮夷土着要帮着种地,否则地太多了哪里种得过来?” “发兵,发兵!” 第498章 【合兵马尼拉湾】 一部殖民史,就是一部战争史。 西班牙占据马尼拉,荷兰占据巴达维亚,那都是一次次打出来的。 从万历初年到崇祯登基,不仅吕宋岛北部土着奋起反抗,南菲律宾群岛的土着们,同样在如火如荼的爆发起义。而菲律宾华人,几乎全程参与其中,因为他们的应缴税额,远远高于本地土着! 每次面对起义,如果规模太大,西班牙的应对方法,就是缩进马尼拉防守。 努力拖时间,拖到起义者内部矛盾激发,期间还主动派遣使者挑拨。反正起义军的来源五花八门,肯定能够找到机会,必定会出现背叛者。甚至,起义军领袖直接倒戈,因为领袖也有一大堆。 等到起义军内讧或者撤军,西班牙再趁机发动反攻,血腥镇压屠杀起义民众。 这次也一样,菲律宾总督按兵不动,甚至把舰队都收回来,铁了心要死守马尼拉城。 “大帅,荷兰人来信!” 王徽带兵顺利攻占玳瑁城,郑芝龙率领的海军,也跟着移防过来,将这里作为一个军事基地。 福州、诸罗(台湾)、玳瑁(吕宋),三大后勤中心连成一线,大量海商进行物资转运,为接下来长期围城做好准备。 玳瑁城以前是小土邦的王城,早就废弃了一百多年,后来又变成华人城镇,两次被菲律宾屠杀一空。 郑芝龙展开信件,却是荷兰指挥官彼得发来的。 “如何?”王徽问道。 郑芝龙把信递过去:“荷兰在猛攻宿雾,城堡里只有100来个西班牙守军,但协助防守的土着兵有至少2000人。宿雾岛的土着,也有很多在反抗西班牙,大概800多宿雾岛土着帮着荷兰打仗。” 王徽好笑道:“也就咱们实诚,竟然出动3500士兵。这西班牙和荷兰,自己的兵只有几百个,却拉着几千上万土着打仗。” “玳瑁城周边清理干净了吗?”郑芝龙问道。 王徽回答说:“参与屠杀汉人的土着,已经被彻底肃清了,男女老幼全杀,一共杀死1300多人。” 大同军在玳瑁城周边,把男女老幼全都杀光,是不是觉得太凶残? 几个月前,就连土着孩童,也都提着棍棒,跟随长辈一起屠杀华人。老人、女人同样如此,几乎没有无辜者,能走路的就是凶手! 王徽又说道:“更靠山区的土着,都是一切亲近华人的部落。我听那些海商说,当年的海盗林凤,兵败之后躲进山区,被山里的土着所接纳。许多福建残兵,跟山中土着结婚生子,还教山中的猎头族种地纺织。这次有数百个汉人,逃进山中受到猎头族保护,我已经派兵去接他们出山了。” 郑芝龙忍不住叹息:“茹毛饮血、杀人为乐的猎头族,竟然亲近汉人,而且还保护汉人。这说出去有谁信?” 又过两日,远征军宣教官方桂科,带着幸存汉人和猎头族来到玳瑁城。 这里的幸存汉人只剩三百多,一个个衣衫褴褛,甚至有些还穿着土着的皮毛衣服。他们见到郑芝龙和王徽,立即集体跪地,然后嚎啕大哭着请求复仇。 方桂科复命道:“郑大帅、王将军,躲进山里的汉人,在下成功带回317人。另有285位土着勇士,愿意跟着咱们打仗。” 王徽点头微笑:“辛苦了。” 方桂科又说道:“山中猎头族,有些也是讲理的,比如这里的猎头族就很好。只要猎头族愿意交流,在下觉得就可以教化,不能一味的把他们当成野人。在吕宋如此,在台湾也是如此,应该尝试着教化那些猎头族。” “这件事情,你自己上疏陛下。”王徽不置可否。 郑芝龙说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向马尼拉进兵。” …… 沿岸是有西班牙村镇的,但大同军懒得去攻打。 这些西班牙村镇,西班牙人的数量其实很少。就是一些种植园主而已,村镇的首领必为传教士,而每个传教士又肯定是大地主! 西班牙的菲律宾殖民地,又被戏称为“教堂帝国”。 没有什么地方官员,一个传教士管理一片。而马尼拉的大主教,更是可以弹劾总督,并在总督缺任的时候代理总督事务。 玳瑁城在达古潘附近,距离马尼拉的直线距离不足200公里。 但一个位于林加延湾,一个位于马尼拉湾,走海路还得慢慢绕过去,陆路山林众多难以通行。 中国舰队还没驶入马尼拉湾,科雷希多岛就已经燃起烽火。 科雷希多岛位于马尼拉湾的咽喉位置,这里有灯塔、烽火台、炮台和城堡。 “传令,轰击炮台!”郑芝龙说道。 48艘大同海军战舰,排开阵型轰击岛上炮台。 与此同时,从舰船放下小艇,在战舰火力的掩护下,远征军士卒划着小艇试图登陆作战。 在炮火倾泻之下,西班牙守军很快放弃岸边炮台,全部缩到岛上的小型城堡里。又是那种低矮的棱堡,火炮很难命中,只能让陆军慢慢攻占。 城堡里也有炮台,十多门城防炮,不间断的朝着登陆部队射击。 带兵登陆的王徽头疼不已,短短十多分钟,大同军被轰死两人,土着军队被轰死三十多人。这才刚刚登陆,还没开始攻打城堡呢。 在出征之前,王徽专门接受训练,主要就是学习如何攻打欧洲城堡。 三个字:挖地道! 三千五百大同军,还有近万土着军队,临时转职为挖壕民夫。 他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锄头、铁锹,顶着城堡射出的炮弹,先挖一条战壕躲进去。挖掘这条防御战壕,就再次遭受损失,被城堡火炮给砸死60多人。 “这他娘的,打下城堡之后,里面的红毛鬼全部弄死!” 林汝翼骂骂咧咧进行土工作业,他是民始元年当的兵。由于读过三年小学,受过新式教育,提拔速度很快,不到两年时间就升为哨长(统兵一百)。 这货跟士兵一起挖着壕沟,外围防御壕沟挖好之后,再朝着城堡斜向掘进,用“z”字形的战壕,一点一点接近城堡。 “哨总,前面挖不动啊。”士兵开始抱怨。 林汝翼说:“挖不动就慢慢挖。” 海边有沙滩,挖掘速度很快,但没挖多远就碰到石头。 整整一天时间,战壕只前进20多米。 城堡里的西班牙人也很无奈,自从中国士兵躲进壕沟,他们再开炮就等于浪费火药。 “红毛鬼的战舰去哪儿了?” 郑芝龙站在旗舰的船长室里,用千里镜四处观察,却没有发现西班牙舰队的影子。 一场大战,枯燥乏味,从始至终就是挖壕掘进。 一连挖了四天,荷兰舰队来了,苏禄、文莱舰队也来了,几国大军汇集在马尼拉湾,却还是没有看到西班牙舰队。 荷兰陆军指挥官彼得,坐小艇来到郑芝龙的旗舰。 “又见面了,郑。”彼得笑着打招呼,看样子还是老相识。 郑芝龙问道:“南边如何?” 彼得说道:“已经攻占三宝颜,宿雾还没打下来。我留了50名士兵,带着三千土着,继续围困宿雾的城堡。” 三宝颜在棉兰老岛西部,那里曾是苏禄国的地盘。九年前,西班牙出兵攻打苏禄国,将三宝颜给抢掠一空,烧毁城市之后,又自己占领了重建。 西班牙殖民者就那么多,随着不断扩张,须得分兵驻守。 多的地方驻守200,少的地方驻守50,迅速摊薄马尼拉的兵力。如今,马尼拉城里的西班牙守军,数量已经不足300人。 就算无法攻占马尼拉,只要能在三宝颜站稳脚跟,荷兰东印度公司也是赚到了,因为三宝颜是菲律宾南部的重要港口! 两人聊了一阵,彼得说道:“我去帮中国朋友攻打城堡。” 这厮说完就走,乘坐小艇登陆,躲进壕沟跟大同军汇合。 嘴上说是来帮忙的,彼得进了壕沟之后,精力却放在观察大同军上。看到大同军的装备,又问明白来了3500人,彼得顿时有些紧张。 双方没有谈妥分赃协议,马尼拉究竟归谁不知道。 而彼得只带800陆军出征,还留了50在宿雾岛,怎么抢得过3500大同军? 彼得当场拿出纸笔,给巴达维亚总督写信,然后派人坐船立即送回去。内容很简单:荷兰陆军,无法跟中国陆军作战。若想抢夺马尼拉,必须用战舰长期封锁。 事实上,巴达维亚总督那边,也有着自己的谈判底线。 即把吕宋岛整个送给中国,荷兰则占据菲律宾南部岛屿:棉兰老岛、宿雾岛等等。 只要荷兰占据那些岛屿,就等于控制了北方香料航道,也控制了从美洲到东南亚的必经之地。 壕沟掘进第八天,一艘战舰从南边而来。 “先生,西班牙舰队在南边,偷袭了我军在宿雾岛的舰队和陆军!战舰损失四艘,陆军……已经溃散!” 陆军溃散无所谓,反正只留了50人,剩下几千土着兵的死活,关荷兰殖民者屁事? 就是损失四艘战舰,让荷兰人非常肉疼。 当西班牙舰队浩浩荡荡杀来时,郑芝龙和彼得都明白什么情况。 太平洋航线恢复了,美洲的西班牙大帆船回来了! 整整六艘西班牙大帆船,最大的排水量1200吨,最小的排水量500吨。另外,还有16艘小型战舰和武装商船。 海战即将爆发,500吨的战舰能够对付,但更大的战舰就完全抓瞎了。 不管是荷兰海军,还是中国海军,都对这种大帆船毫无办法! 第504章 【瓜分南洋】 “对面要谈判?” “是的,红毛总督说要谈判。” “去岛上把郑郎中请来。” 郑国忠目前的官职是礼部员外郎,相当于中央机构的副厅长。他在福建管理过工商部门,对马尼拉贸易比较熟悉,因此被任命为持节使者,册封文莱和苏禄国王也是他主持。 郑国忠在几个士兵的保护下,越过护城河边的障碍物,来到护城河的大桥中央。 总督科奎拉也走过来,桥上放着桌椅,双方就坐在那里谈判。 通过翻译,双方互报姓名职务。 随即,科奎拉说道:“鉴于邦邦牙士兵屠杀唐人,我方感到非常痛心与怜悯,同时也向贵国致以最诚恳的歉意……” “都已经围城了,就不要再说这种废话!”郑国忠直接打断。 科奎拉惊讶道:“贵使竟然会说西班牙语。” 郑国忠面无表情说:“我在马尼拉住过四年,去年被杀的中国人,其中有一个是我的族叔。所以,你们怎样才愿投降,直接开出条件来,别扯什么土兵杀汉人的鬼话。” 科奎拉顿时无言以对,参与谈判的几个议员,也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中国的谈判主官,竟然是屠华事件受害者的家属。 沉默一阵,科奎拉说:“只要贵国从马尼拉撤军,我方愿赔偿5万比索的损失。同时,保证中国人在马尼拉的安全。今后中国人的税额,与西班牙人相同,不会再格外征税。” 5万西班牙比索,就是4万两白银。 郑国忠鄙夷冷笑:“这就是你们的诚意?投降就该有投降的样子,别想着讨价还价!” 西班牙此时谈投降,跟20多年前,荷兰人谈投降如出一辙。 明明已经走投无路了,却还是没有半点诚意。唯一的区别是,荷兰谈崩之后,敌人粮草不济撤军了,而现在中国不可能撤军。 科奎拉继续试探道:“赔偿10万比索如何?” 郑国忠说:“吕宋岛,中国要定了!” 科奎拉顿时内心绝望,他要是丢了吕宋岛,回去可能坐一辈子牢。 自从葡萄牙从西班牙独立,荷兰又在爪哇岛称霸,年年出兵拦截西班牙船只,年年跑来拔除西班牙外围据点。为了维持马尼拉的统治,每年美洲白银产量的40,直接运来马尼拉这边做行政开支和军费。 可想而知,西班牙王室有多看重菲律宾! 当然,贪污也非常严重,那40的美洲白银产量,每年运到马尼拉迅速消耗。说是在招募军队,说是在打造战舰,但马尼拉的兵力还是这鬼样子。 西班牙王室虽然垄断大帆船贸易,但每年的走私极为惊人,全是美洲和菲律宾殖民官员在走私。 科奎拉强自镇定:“阁下不要忘了,一旦我国失去马尼拉,银丝贸易就将彻底断绝。到时候,中国商人也将损失惨重,中国的生丝将彻底失去美洲市场。” 大帆船贸易,又叫“银丝贸易”,主要商品是中国生丝和美洲白银。 其中,湖丝的比重最大,也就是湖州府的生丝。 若是银丝贸易断绝,湖州府及周边的工人,短期内必然大量失业,种桑养蚕的农户也收入锐减。 另外,广东及周边省份的工农,也会遭受一定损失。因为来自广东的生丝,市场份额仅次于湖丝,而广东生丝又是江西、湖南等地运过去的。 郑国忠不屑道:“商人的利益,怎能与朝廷威严相提并论?” 科奎拉顿时无语,跟中国官员谈商业利益,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傻子。 郑国忠很想把这些混蛋全弄死,但他肩负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在不影响战局的情况下,把西班牙总督和军队,扔去更南边的菲律宾群岛。 西班牙必须打,却不能一棍子敲死,不能让荷兰一家独大。 郑芝龙和南洋商贾,向赵瀚提供了大量信息。综合这些信息,赵瀚跟内阁反复讨论,计算出对中国最有利的结果。即:中国占领吕宋岛,荷兰占领棉兰老岛南部区域,西班牙继续占领南部群岛。 如此一来,西班牙、荷兰、苏禄三国将陷入长期混战。 而中国是文莱、苏禄的宗主国,随时可以根据自身利益介入战争。 同时,西班牙也能苟延残喘,继续维持着银丝贸易,为中国带来大量美洲白银,又把中国货物运往美洲市场。 赵瀚身为皇帝,脑子里不能只想着报仇,还得顾及大局从全盘考虑。 若是把西班牙彻底赶出南洋,从整体及长远来看,中国和西班牙将两败俱伤,真正获利者只剩下荷兰而已。 “站住!” “让开!” 荷兰的海军和陆军指挥官,得知中国和西班牙谈判,此时终于匆匆赶来。 然而,被挡在外围,根本无法接近。 郑国忠微笑下令:“放他们过来。” 荷兰谈判代表有三个,除了海陆军指挥官外,真正的谈判首领是揆一。 按照后世的音译标准,揆一应该被翻译为夸伊特。历史上,郑成功就是从这人手里收复台湾,但此时的揆一,还只是东印度公司的“高级商务”。 “请坐。”郑国忠说。 揆一开门见山的问道:“请问你们刚才谈到哪里了?” 郑国忠说:“西班牙赔偿我国10万比索,中国军队撤出吕宋。” “不要上他们的当!”揆一立即说道。 一旦中国撤军,荷兰也只能撤军,而且还捞不到什么好处。 因为菲律宾南部群岛,各个据点都有驻军。西班牙舰队很久没消息了,多半在南部群岛聚兵,很可能汇集到上千人的西班牙军队。 到时候,中国海陆军撤走,荷兰根本扛不住。 科奎拉这个西班牙总督,根本没把荷兰人放在眼里,他扫视揆一说:“西班牙只跟中国谈判,而你们,在这里旁听就可以了。” 揆一反驳说:“中国与荷兰是盟友,荷兰有权参与谈判,也有权分享战争利益。” 郑国忠再次强调:“吕宋岛,必须划归中国。民都洛岛,中国肯定也要。” 民都洛岛,可要可不要,实属谈判时漫天要价。 科奎拉说道:“这不可能。只要中国军队撤出马尼拉,玳瑁城及以北的吕宋岛,西班牙将承认归属中国所有。” “马尼拉应该归属荷兰!”揆一忍不住说。 三国都要马尼拉,这里是南洋贸易中心。 “那就继续打。”郑国忠说道。 又是一番纠缠,谈判依旧破裂,西班牙死活不愿放弃马尼拉。 漫无天日的围城,雨季转眼就过了一半。 期间,西班牙舰队前往萨马岛调兵,岛上每个据点只留20个士兵防守。 谁知其中一个据点,有土着仆从军通风报信,大量土着勇士趁着雨季杀来。20个西班牙士兵无法防守,土着仆从军也不愿卖命,竟然被土着造反给攻下据点。 本来调兵北上的西班牙舰队,还没走远就收到消息,只得又带着军队杀回去。 西班牙人迅速夺回据点,并在附近展开大屠杀,数千土着遭受血腥报复。 经此一事,西班牙舰队不敢抽兵太多,每个据点留下30士兵驻守。一直拖到雨季结束,召足1100人的西班牙陆军,由舰队运输到民都洛岛,准备前去救援马尼拉。 第二次马尼拉海战爆发。 没怎么打起来,中荷两国已经占领科雷希多岛,扼守着马尼拉湾的咽喉。 一部分中荷舰队,撤到马尼拉湾以内,一部分撤回北方海域。只要西班牙舰队敢进来,就将遭受两国舰队的前后夹击,科雷希多岛的岸防炮也将轰击西班牙舰队。 经验丰富的西班牙舰队指挥官,在看到部分敌舰北上之后,果断选择带着舰队返航。 在南方召集的1100西班牙陆军,根本无法运送至马尼拉。更不敢提前登陆,因为此时的吕宋岛,遍地山林,交通不便,胡乱登陆很可能全军覆没。 战局再度僵持。 荷兰人返回了巴达维亚一趟,得到总督的最新谈判底线,召集几国代表再度坐上谈判桌。 这次,文莱和苏禄国代表也有参加。 郑国忠直接拿出一张南洋地图,用鹅毛笔圈点道:“吕宋岛和民都洛岛,全部归属中国所有……” “等一下,”科奎拉立即打断,“民都洛岛,不可能交给中国。” 郑国忠问道:“也就是说,西班牙同意交出吕宋岛?” 科奎拉不语,算是默认了,他城堡里的存粮,还能再吃两个月。 这个时候不把条件谈妥,等两个月后陷入绝境,恐怕中国官员更要狮子大开口。 郑国忠又说:“三宝颜,必须归还苏禄国。” 苏禄国谈判使者大喜,没想到中国爸爸,居然还能扔一根骨头出来。 科奎拉也没有拒绝,因为三宝颜所在的整个半岛,西班牙一直都没有牢牢占据。经常是今年打下来,明年又丢了,苏禄百姓的反抗很让人头疼。 揆一插话道:“荷兰应该在三宝颜设立据点,跟苏禄共同管理这个港口。” 郑国忠问苏禄使者:“你们同意吗?” 苏禄国也想引入荷兰,来制衡西班牙扩张,点头道:“可以允许荷兰在三宝颜贸易,但不能干涉港口的管理,也不能随意建造教堂。” 揆一非常不高兴:“荷兰损失巨大,难道就只有这些剩饭?” 郑国忠又在棉兰老岛的南部,画了一个圈说:“这里归属荷兰。” 大家都没异议,那里不属于任何国家,全部都是极为原始的土着部落。 “不够,”揆一指着布桑加岛说,“这座岛也应该归属荷兰。” 这座岛非常神奇,西南边紧挨着苏禄国,东北边紧挨着民都洛岛,距离马尼拉也不是特别远,但目前为止同样没有任何国家占领。 经过长达半个月的谈判,《马尼拉五国协定》出炉: 第一,西班牙承认战败,赔偿中国、荷兰各1万(8000两银子)比索军费,赔偿文莱、苏禄各100比索军费。 第二,吕宋岛划归中国统治,布桑加岛及棉兰老岛南部归属荷兰。棉兰老岛的西部半岛,即三宝颜附近地盘,西班牙应归还苏禄苏丹国。 第三,荷兰可以在三宝颜建立贸易点,但不得驻军,不得修建教堂,不得参与港口管理。 第四,荷兰拥有在文莱、苏禄的贸易专属权,文莱、苏禄的香料和宝石,由中荷两国联手垄断,任何国家不得参与进来。 第五,西班牙将在宿雾港建立总督府,马尼拉的银丝贸易,今后转到宿雾港进行。任何国家都不得攻击宿雾港,否则就等同向中荷西三国宣战。 第六,西班牙和荷兰两国,承认中国是文莱、苏禄的宗主国。以现有边界为准,西班牙、荷兰不得擅自在文莱、苏禄扩张,否则就等同向中国宣战。 第七,荷兰取消对巴达维亚华人征收的额外税。 第八,停止杀戮吕宋岛的西班牙人,允许西班牙人带着财产撤走(马尼拉除外,城堡内的西班牙人,不得带走任何财产)。 这份协议是菲律宾总督签署的,西班牙国王很可能不认账。 但不认也得认,否则就是战争。 而且,很可能西班牙国王不认账,在交战状态的同时又恢复贸易。 总督科奎拉这些官员,只能带着些文件离开,他们抢劫、积攒的财富,都被中荷两国给瓜分:中国占50,荷兰占35,文莱、苏禄合占5,剩下10分给参战土着。 科奎拉派出信使,去通知种植园主们撤离。 结果陆续收到消息,西班牙人那些种植园,靠近马尼拉的早就被抢光了。 跟中国军队无关,是华人难民干的好事儿。 第505章 【向外开拓】 荷兰总督范迪门生病了,雨季期间病倒,在病床上收到《马尼拉五国协定》。 范迪门立即召开会议,把评议会的议员们都叫来。他拖着病体微笑宣布:“先生们,今年的马尼拉战役,我们完全达成了预期目标。布桑加岛虽然贫瘠,但位置非常重要,它位于中国、西班牙、苏禄三方势力之间,是当地贸易的十字路口。现在,这座岛屿属于我们了,应该立即调集人手物资,去岛上兴建城堡和港口!” 接着,范迪门又继续说:“棉兰老岛的南部,虽然都是野蛮土着。但那里有个海湾(萨兰加尼湾),是天然的避风港,可以在海湾之内建立港口和城市(桑托斯将军城)。只要我们在美洲站稳脚跟,这里就是美洲通往远东的第一站!这里可以成为第二个马尼拉!” “啪!” 议员们立即鼓掌,但并没有太多兴奋。 棉兰老岛南部地区,至少要经营十年时间,还要配合荷兰在美洲的势力,才能真正的变现为滚滚白银。 而布桑加岛虽然地理位置很重要,但周边有好几个大港,会把贸易船只给吸走,短期之内也是很难有收益的。 荷兰得到这两个地方,如果比喻成下围棋,就是在两个关键部位落子。长远考虑肯定是妙手,但现阶段没有太大作用,注重短期利益的议员们总感觉亏了。 好在,荷兰得到了贸易权,可以跟中国一起,垄断文莱、苏禄两国的香料宝石。 在范迪门的眼里,这个贸易权是谈判时顺带的,而议员们却把贸易权当做真正的战争红利。 激动不已的范迪门,似乎病情都好转许多,回到家里还让仆人开珍藏葡萄酒庆祝。 …… 万丹港。 一个贸易据点的高级雇员,正在给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高层写信: “先生们,刚刚接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荷兰东印度公司,跟中国皇帝联合出兵,在陆地和海洋都击败了西班牙。中国皇帝获得了吕宋岛,荷兰东印度公司获得两块关键地盘。文莱、苏禄两个苏丹国,重新投进中国皇帝的怀抱……对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还跟中国一起联手,垄断文莱、苏禄的香料和宝石。” “先生们,我们需要一场战争,英国和荷兰直接开战。只有战争,才能夺取商业利益。再这么下去,英国东印度公司将难以在远东立足……” 海上泰迪荷兰,在满世界到处挑事儿,自然跟英国也不会关系太好。 两国都有东印度公司,互相抢生意太正常了。 二十多年前,英国在爪哇岛好端端的做香料生意,荷兰舰队突然就杀来了。一通猛揍之后,荷兰逼迫英国签署协议:东方香料贸易分为三份,荷兰独占其二。 事情还没完,只过了几年,荷兰因为香料贸易,就杀光马古鲁群岛的英国人,史称“安布亚娜屠杀”。 在波罗的海、地中海和西非,荷兰也处处跟英国抢生意。甚至跑去英国近海捕捞鲱鱼,再转手卖给英国人。 英国人想要硬气起来,还得等护国公克伦威尔,眼下这位英国国王,可没什么心思搞贸易战。 当然,度日艰难的英国人,如今在印度混得风生水起。 葡萄牙跟印度莫卧儿皇帝关系恶劣,英国船队击败了葡萄牙船队,莫卧儿皇帝因此非常高兴。英国人于是就当舔狗,疯狂跪舔印度皇帝,英国国王还派使团,以近乎谄媚的方式,哄得印度皇帝龙颜大悦。 于是,印度皇帝下令,全国各地官员,都要好好保护英国人。 英国人在印度经商,没有任何限制,各地官员不得骚扰英国工厂。甚至在部分地区,直接对英国人免除商税! 多么伟大的印度皇帝啊,英国人对此感激涕零,他们会拼尽全力回报皇帝的厚爱。 …… 南京。 站在赵瀚面前的,都是大同朝廷的阁部重臣。 左孝良说道:“在吕宋设立州县,肯定是不可能的,可设宣抚司做羁縻统治。” 欧阳蒸说道:“化外之地,该当如此,便如老挝宣慰司那般,设置一个吕宋宣慰司,令当地土司管理辖地。” 杨钟则是问:“这吕宋能种地吗?若不能耕种粮食,以土司治理地方便可。” 众臣争论半天,都是设置土司。 赵瀚也不跟他们商量了,因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干脆直接出手颁布圣旨。 第一,设置吕宋总督,秩比从二品官员,由各部的左侍郎选任。任期六年,总管吕宋事务。 第二,设置吕宋民政使,秩比正三品官员,由各省的厅长选任。任期六年,主管吕宋民政事务。 第三,设置吕宋宣教使,秩比正三品官员,由各省的厅长选任,任期六年,主管吕宋教育事务。 第四,设置吕宋财政使…… 反正就是总督独揽大权,设置一堆分管官员,然后三年派一次御史去巡查。御史要在吕宋扎根三年,负责检举当地官员的贪赃枉法。 吕宋驻军三千人,士卒要在那里安家。 除非吕宋岛遭受攻击,或者吕宋岛发生暴乱,否则总督不可调动军队。若要对外用兵,必须提前到兵部报备,获得兵部的许可,再得到皇帝的命令方可动兵。 另外,吕宋岛的财政收入,七成收归皇室,三成上缴国库。 阁部官员们想多收钱,就必须把蛋糕做大。 不给朝廷分钱不行,否则几十年后,就会像郑和下西洋一样,开拓海外领土被斥为“劳民伤财”。郑和下西洋是肯定赚钱的,而且分了一些给国库,但大部分还是用来给皇帝办事。 如今北方人口很少,立即向吕宋移民是不现实的。 赵瀚于是颁布命令:若有汉民在吕宋占有无主之地,须到吕宋官府报备。每人拥有的土地上限为100亩,超过100亩也可以拥有,但每多出10亩,超额土地的赋税就增加1。另外,十人以上家庭,必须分家立户。 这是在鼓励移民,也是鼓励开拓,同时又限制地方势力坐大。 肯定有漏洞可钻,甚至导致隐匿土地,就像海外领土必然是腐败温床一样。 西班牙在美洲层层设置机构,官员互相牵制监督,还不是贪污和走私成风? 李邦华看完新鲜出炉的圣旨,仔细品味其中深意。 “这吕宋之地,算是陛下的皇庄?”李邦华嘀咕道。 田有年说道:“皇庄都用太监官吏,吕宋可是有朝廷官员。陛下在开疆拓土呢。” 李邦华问道:“吕宋每年能有多少税收?” 田有年摇头:“不知。” …… 福州。 林福生叫来两个庶出子:“这是刚刚送来福州的圣旨,吕宋之地,每人能占一百亩。超过十亩,也才增税百分之一。一人占500亩地,其中400亩地的赋税提高40,在吕宋也不算什么。当然,要看赋税定多少。如今吕宋没多少汉人,听说红毛鬼留下很多熟地。你们可回到乡下老家,邀约同乡一起去吕宋占地。跟他们说,路费我林家来出,种子我林家供应。” 林应文问道:“附近,是把乡人招做佃户吗?” “糊涂,”林福生训诫道,“吕宋的汉人都没几个,好不容易带些汉人过去,怎能当做佃户来使唤?那里遍地蛮夷野人,不能事事都劳烦官府,多一个汉人,就多一分力量。你们把乡人带去吕宋,一定要好好对待,抱团起来对付那些野人。” 林从文问道:“可佃户从哪里找?总不能我们兄弟亲自去耕种。” 林福生说道:“红毛鬼留下许多农奴,陛下不准蓄奴,就把这些农奴变成佃户。还有,不要胡乱圈占土地,有多少人耕种,就占多少地。赋税是按田亩来收的,种不种都得交税纳粮。要是人手不够,胡乱圈占大片土地,那就变成了赔本买卖!” “孩儿谨记!”林应文作揖道。 林福生笑着说:“陛下留着空子给咱们钻呢,你们在福建的户籍不消,还能在吕宋重新落户,等于在两边都可以占地。不出十年,咱们林家又能变成大地主!记住,多娶几个土着女子,多多生下子孙。多子多孙,就能把田亩摊薄,今后缴纳的赋税也更低。” 空子当然是故意留的,鼓励民间移民开拓嘛,在原籍多占的那些土地,赵瀚只当完全没有看见。 毕竟,移民吕宋也是有风险的,一个水土不服就有可能挂掉。 可惜乡下人人有地,没地的早移民北方了,鼓励开拓都鼓励不起来。 林应文、林从文兄弟俩,来到老家乡下,召集乡亲父老。 他们开出无比优渥的条件,提供路费,提供种子,去了吕宋就能分田,而且只要你能种得过来,随便种多少都无所谓,还能招募土着做大地主。然而,响应者寥寥。 “吕宋我知道,那地方可远得很。” “听说吕宋有瘴气,进了林子就会死。” “我家那些地够吃了,再织布赚些家用,买油盐酱醋也不差钱。” “……” 折腾好几天,兄弟俩只招到三个乡人。 当他们回到城里,却看到大量市民,围在圣旨告示前议论纷纷。 这些市民,很多都不会种地,他们在城市做工过日子。此刻却有许多人心动了,就算不会种地,但可以招募土着佃户当地主啊! 第一批前往吕宋的民间移民,九成九都是城里人! 特别是那些游手好闲之辈,赵瀚命令地方官严打混混。他们被断绝了财路,又不肯老实做工,现在终于有外出闯荡的机会。 第499章 【马尼拉海战】 马尼拉大帆船,其实就是西班牙盖伦船。 七十年前,也就是大明隆庆年间,西班牙开启了美洲到东亚的航线。 中国的丝绸、瓷器,印度的棉布、宝石,被各国商贾运到马尼拉,通过大帆船直达美洲出售。来自美洲的白银、可可、羊毛,又被大帆船运来马尼拉,换成各种各样的亚洲货物。 张居正的大明赋税改革,若无大帆船运来的美洲白银,那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或者说,改革内容就不一样了,银子无法成为中国主流货币。 同时,马尼拉大帆船贸易,直接击碎美洲生丝业! 正德、嘉靖年间,西班牙已在美洲发展丝织业。中国生丝运过去以后,美洲生丝很快被淘汰,因为中国生丝物美价廉。 如今美洲丝织业的市场份额,已经被中国生丝绝对垄断。 仅墨西哥一家丝织厂,工人就达到人,原料全部采用中国生丝。这些美洲丝绸,会运到欧洲去贩卖,价格比中国丝绸更低,颇受中底层贵族、中底层商人追捧。 可以理解为,中国丝绸是洋货,美洲丝绸是国货,国货肯定比不过洋货啊。 由于中国货物的畅销,在美洲排挤了西班牙产品,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二世,在五十年前下令限制大帆船贸易。规定到墨西哥的大帆船,每年不得超过两艘,每艘载货量不得超过300吨。 这个限制,明显被钻了空子,反而成为殖民地官员捞钱的手段。 新西班牙(墨西哥)总督更厉害,竟在四十年前,下令禁止墨西哥养蚕织丝,墨西哥丝织厂只能采用中国生丝! 也是在五十年前,中国出产的棉布,已经摧毁菲律宾棉纺织业。 菲律宾总督因此下令,禁止土着购买中国衣料。这个禁令,在颁发两年之后,菲律宾总督就被中国雇佣兵杀死了。 西班牙的菲律宾殖民者们,对待中国人的态度极为复杂。 正面的,他们需要中国人进行贸易,需要中国人修筑城池,需要中国人维持城市运转。 负面的,他们讨厌中国商人倾销,讨厌中国商人击毁菲律宾和墨西哥的产业。 对了,中国棉布禁令,一直维持至今。 中国棉布、丝绸,不得卖给菲律宾土着,只准卖给菲律宾的官方贸易站。这导致中国海商利润受损,就算没有这次大屠杀,只要赵瀚愿意出兵,就肯定有商人帮着皇帝打仗! …… 马尼拉以西的海域,一场大型海战拉开序幕。 六艘西班牙大帆船、16艘小型战舰,对阵中国、荷兰、文莱、苏禄的近100艘战舰。 文莱、苏禄两国,全是老式桨帆船,而且吨位非常小,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荷兰海军迅速绕向西方,中国海军在东边、北边展开阵型,两国舰队试图对西班牙舰队三面包围。 “轰轰轰!” 包围还没完成,双方就开始炮击。 战斗进行到第18分钟,一艘中国战舰被重创,非常缓慢的尝试脱离战场。 第32分钟,一艘西班牙战舰,遭到数倍于己的火力倾泻,船首直接被打得千疮百孔,就连船长都被炮弹给击碎。 “不要轰了,接舷跳帮,先对付红毛鬼的小船!” 当第二艘中国战舰遭受重创,郑芝龙便让副官打出旗语。中国海军战舰太脆弱,炮战很难取胜,还是直接打接舷战划算。 荷兰海军,同样喜欢接舷,特别是面对西班牙的时候。 中荷联军,几乎同时冲上去。 西班牙舰队边打边跑,不让自己被包围,也避免跟敌人打接舷战。 双方你追我赶,从马尼拉湾,一直打到民都洛岛。 民都洛,西班牙语直译是“金矿”,大宋和大明称这里作“麻逸国”。 “抛射抓钩!” 上海海军副将洪旭,握着千里镜兴奋大呼。由于荷兰人的拦截,他终于追上一艘西班牙战舰。 洪旭是十八芝成员,一个纵横南海的老海盗。这几年,除了运粮就是打渔,也就偶尔带着舰队巡航,早他妈被憋得一肚子邪火。 大量钩索从中国战舰射出,将敌我双方拉扯在一起,中国战舰还趁机启动喷火器。 “砰砰砰砰!” 双方隔着船舷互相开枪,身穿皮甲的中国水兵,在第一轮火铳对射之后跳帮。 洪占福是洪旭的族人,早就出了五服,但还是因此受到重用。他率队跳帮之际,身边好几个水平,都因近距离射击而中弹,一些摔在甲板上,一些落到大海里。 “呔!” 洪占福越过船舷,双脚还没站稳,就一刀劈向敌人。 他胸前皮甲也被割破,拼着受伤杀死对方,接着砍向另一个西班牙火绳枪兵。 又有一条中国战舰,从侧面前来接舷。两船夹击跳帮,中国水兵越来越多,夺下这艘战舰是迟早的事情。 从中午一直战至傍晚,西班牙那些小型战舰,只剩四艘成功逃离,其余都被中荷联军依靠数量优势干掉。 但那六艘西班牙大帆船,真的难以吞咽啊! 特别是那艘1200吨排水量的大家伙,仗着船坚炮利,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仅这一艘大帆船,就干掉四艘中荷战舰。 没法接舷,没法跳帮,没法火攻。 这玩意儿有三四层甲板,比中荷两国战舰高出一大截。就算成功包围,接舷战也会打成“攻城战”,水兵们得抓着绳子往上爬,而西班牙士兵则可以居高临下射击。 广州海军主将万邦彦,江西水师出身。 万邦彦自知无法对付大家伙,带着麾下战舰,全部去包围堵截500吨的大帆船——这是最小的一艘。 西班牙大帆船里最小的一艘,相当于荷兰战舰里最大的…… “拼死接舷,把这艘船抢过来!”万邦彦双眼通红,他对这些欧洲大船羡慕到了极点。 大同海军虽然军费不少,但主流战舰,仍旧是郑芝龙贡献的。郑家以成本价卖给朝廷,修修补补凑合着用,就算跟荷兰人打仗,也得以优势兵力拼了老命接舷。 来自中国南方山区的百年木料,已经囤积了不少,但还在继续泡制当中,木料要泡十年八年才能真正坚固。 再过两年,大同海军就能自己造好船了! 另外,还从缅甸、柬埔寨,进口了一些百年柚木。这是造船的顶级材料,比橡木还更好,目前全都堆放在广州泡制。 “轰轰轰轰!” 一艘广州海军战舰,在靠近接舷的途中,被500吨的大帆船抵近射击。 上层船舱和甲板,瞬间被炮弹撕碎,木料四处飞溅,至少二十个大同水兵和水手当场阵亡。 但是,船上的钩索已经射出,将大帆船给牢牢的抓死。 另外三艘广州战舰,也陆续射出钩索。 西班牙水兵居高临下射击,水手则挥刀去砍绳索。 “天下大同,陛下万岁!” 张海是广州渔民,以前过得非常穷困,是大同皇帝陛下给他带来新生活。 眼见身边战友纷纷倒毙,张海大吼一声,口含腰刀,双手攀索,飞快地朝着敌舰攀爬。身边一个战友,惨叫着往下落,却是绳索被砍断了。 射出的钩索越来越多,攀登的水兵也越来越多,西班牙水兵射不过来,西班牙水手也砍不过来。 各船的大同军水兵,已经战死、落水两百多人,还在前赴后继的往上攀登。 终于,张海翻身爬上敌舰,顺手砍死一个火绳枪手。 两侧的西班牙火绳枪兵,立即丢弃火铳,拔出腰刀跟张海拼杀,西班牙水手也提着刀冲过来。 “万岁!” 张海大吼着挥刀,砍死右边的火绳枪兵,左边的火绳枪兵却一刀捅来。 好在有皮甲阻挡,刀尖在刺破皮甲时,力道稍微被带偏,只刺穿他侧腰的皮肉,几乎是挨着内脏捅过去。 张海反握刀柄,头也不回的往后面捅。 一刀将身后的敌人捅死,接着再拔刀往前冲。而敌人那把刀,一直插在他身上,伤口不停的流出鲜血。 由于张海的先登,此处船舷很快有大同水兵跟上。 当第二个大同军爬上来时,张海已经全身三处受创,依旧坚守在船舷处阻止敌人。 “杀!” 第三个大同水兵登船,张海已经受伤五处,全身浴血还在那里奋战。 第四个大同兵登船,张海脱力倒下,晕厥过去,生死不知。 荷兰人也在这么搞,荷兰旗舰盯上一艘700吨大帆船。跟荷兰陆军比起来,荷兰海军悍不畏死,顶着枪弹反复攀爬。 可惜,荷兰人太少,他们死不起。 几艘荷兰战舰包围接舷,在付出上百人伤亡之后,果断选择放弃。 中国海军看重的是船,能把大帆船抢过来,阵亡几百上千士兵都无所谓。 荷兰在远东的水兵就那么多,死一个少一个。 上百人的海军伤亡,已经让荷兰元气大伤,比死一千个陆军还心疼百倍。因为荷兰陆军,可以在殖民地随便招募,海军却往往要从欧洲本土补充。 眼见这艘大帆船被包围,却又被荷兰人放走,郑芝龙放下千里镜破口大骂:“这些红毛鬼,果然不会打仗,全他娘的是傻子!” “轰轰轰!” 排水量1200吨的大家伙,还在继续发威,又一艘中国战舰摇摇欲坠。 围攻那艘大帆船的中国水兵,已经陆续阵亡四百多人。荷兰人直接放弃了,中国海军还在拼命,很可能阵亡上千都无法夺船。 与此同时,西班牙海军指挥官也被吓坏了,他怕自己的士兵会累趴下,怕火枪手的弹药会打完。 天色尽黑,荷兰海军首先撤围,郑芝龙也只能选择撤围。 一场海战,击沉西班牙小型战舰2艘、俘虏11艘,俘虏500吨西班牙大帆船1艘。大同海军17艘战舰遭受重创、5艘战舰沉没。荷兰海军4艘战舰遭受重创,没有船只沉没。 中国海军死伤惨重,阵亡、重伤、失踪1300多人。 荷兰海军,阵亡、重伤、失踪200多人。 六艘西班牙大帆船,只有最小的一艘,被中国海军俘虏,剩下的全部扬长而去。 如果按照一贯打法,如此惨重的损失,荷兰会直接选择撤军。 但是,中国不撤! 第506章 【水西安氏】 根据户部的统计数据,福建和广东都有400多万人。 但是,福建有个台湾府,广东有个琼州府(海南岛)。大量闽粤无地百姓,被移民到台湾和海南岛的沿海地带开垦。 这种移民成本并不高,坐船过去就是了。 第一年往往直接烧荒,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技术,在开垦生地时非常具有效果。不用耗费力气砍伐树木,烧荒留下的草木灰,还能作为肥料滋养庄稼。 仅台湾岛的中部和北部地区,就已经有60多万汉民陆续落籍——其中五六万人,是当初做海盗时,由郑芝龙移民过去的。 刨开移民台湾的人口,再刨开沿海港口城市,在偌大的福建农村,其实只剩200万左右的农民。 所以,福建虽然耕地不多,但农民还真不缺地种! 海南岛那边的开发程度,则远远高于台湾岛。已经落籍的汉人和熟黎,数量竟然超过100万,其中大部分汉人移民,都是明朝时期跑去岛上的。这些汉人的祖宗,大概有30万—50万,由大明官府组织移民,其中有许多是军户和流放犯人。 这次赵瀚大告天下,用政策鼓励海外开拓,除了许多街溜子应命,还有大量商贾闻风而动。 等他们来到吕宋之后,在落户时被告知开拓原则,不得抢夺亲善土着部落的地盘。 所谓的亲善部落,就是跟随大同军,一起攻打马尼拉的部落。还有在屠华事件之后,悄悄接纳保护华人幸存者的部落。 这些部落,都陆陆续续被登记。 同时,吕宋岛西侧的沿海地带,被划分为五个行政区,任命五大知县进行管理。汉民的开拓地,都以五大县城为中心辐射,暂时只搞农业种植和港口贸易,并不进山去寻找金银矿山。 说是吞下整个吕宋岛,其实只能控制西侧沿海地区,全岛80的地盘依旧在土着手里。 带着2000多华人难民,四处攻击西班牙种植园的万兆安,此刻已经变成了种植园主。他通过抓阄的方式,分到一片烟草种植园,半路救下的少女也被他纳为妾室。 一妻一妾,一个岳父,全家共有200多亩地,还有13个土着给他们做佃户。 都是西班牙人留下的农奴,种植烟草非常拿手,就是没人盯着喜欢偷懒。 万兆安把佃户们召集起来,拿出雇佣合同说:“都来按手印画押,我会把烟草种植园,暂时划分为13块地,佃租给你们耕种。每年种出的烟草,由我来卖出去,卖的钱六成归我,四成归你们自己。想要赚的钱多,就给我老实种地!” 土着佃户当农奴当惯了,不知道啥叫佃租,只是稀里糊涂按手印。 接着,土着佃户们被领出去,逐一查看属于自己耕种的土地。折腾好几天,终于明白是啥意思,种地的积极性稍微有所提高。 想要真正让他们卖力干活,还得收获烟草之后。 到时候,把所有人都叫来,当着大家的面发钱。有些拿的钱少,有些拿的钱多,就能切身体会勤劳的好处。 万兆安还算心善的,居然给佃户留四成。 真正的传统地主,根本不会给佃户分成,而是直接定下佃租额度。就算遇到自然灾害,颗粒无收的情况下,佃户也得按定额把租子交齐,交不够当然是卖儿卖女借高利贷。 万兆安没想着使劲剥削土着佃户,因为他正想着把蛋糕做大。 全家四口人,还没占够400亩地呢,13个佃户种200多亩地太浪费人力。毕竟这是烟草种植园,不像种粮那样精耕细作,一个佃户种20亩地都很轻松。 这货于是朝周边开垦荒地,只要耕满三年,那些荒地就是他的,而且三年期间赋税很轻。 第一代落户的吕宋汉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扎根。 等待他们的,将是未来两三年的赋税调整。比如,烟草、甘蔗征收重税,种植粮食征收轻税等等——别想着胡乱报税,汉民数量太少,汉民土地也少,官吏下乡转一圈啥都能看到。 出使南京并负责谈判的郑国忠,被超擢提拔为吕宋总督,一下子就升了好几级。 那个黑哥们儿铁宏,成为第一任吕宋总兵。 断绝贸易大半年的吕宋,无数商贾带着积压货物,铺天盖地的来到马尼拉。然后打听到消息,又一窝蜂运货至宿雾岛,卖货给西班牙人运去美洲销售。 宿雾岛成为南洋新的商贸中心,而马尼拉变成中国海商的中转站。 当年冬天,一个消息广泛传播:吕宋盛产黄金! 闽粤浙三省沿海州县,许多被没收土地,又颇有浮财的传统地主,听到这个消息终于坐不住。他们自己招募人手,组织前往吕宋岛东南部,一边占地,一边淘金。 那里根本就没有赵瀚设置的官府! 直至淘金客发展到3000多人,吕宋总督郑国忠,才请求在此处设置第六个县。 吕宋作为东亚第一产金国,此时被发现的金矿,都在该岛的东南部。而且以金沙为主,已经被淘了数百年,产量其实非常低,低到西班牙人都懒得插手。 赵瀚也懒得插手,因为他早就收到消息,知道那里的产金量不多。 真正的大型金矿,依旧在土着的地盘里,鬼知道哪天会被发现! 倒是吕宋铜矿,由于规模较大,被官府给接手了,命令总督组织人手开采。 …… 时间拨回六月。 占领青海和西藏的固始汗,派第六子来到南京,表达了自己的归顺之意。而早在八年前,这货就跟黄台吉联络过,表达了对满清政权的友好态度。 甚至,这货还派遣第七子,去太原跟李自成结交。 一句话,固始汗谁都交好,只想在青海、西藏做土皇帝。 既然固始汗承诺归顺,赵瀚也不愿横生事端,派遣使者册封其为顺义王。等自己腾出手了,固始汗又爆发内部矛盾,再去收复青海和西藏也不迟。 正好抽调四川兵力,趁着夏收结束出征贵州! 整个贵州,名义上归属云南伪朝廷,实质上已被土司安如磐统治。 但是,安如磐也不可能横扫贵州。他统一贵州的方式,就是分封小土司,自己来做大土司。贵州南部被分出20多个土司,既听云南朝廷的话,也听安如磐的话,但有可能谁的话都不听。 贵阳。 安如磐勃然大怒:“普安(盘县)土司没来还好说,毕竟那里远得很。卧龙、大龙、金石番、平洲六洞这些怎也没来?聚兵一个月,还没聚起来,伪同贼寇都快杀到贵阳了!” 大同军在四川的两个师,一路由黄幺统率,从叙永杀向赤水,一路由费映珙统率,从遵义直插贵阳。 而广西的两个师,也杀进了贵州东南部。 云南伪朝廷接到求援,采取按兵不动的策略,沐天波根本就不发兵,因为他正在镇压土司叛乱。 而贵州之主安如磐,发令聚集兵力,聚了一个月只有四万人。 养龙坑被费映珙带兵轻易攻破,夹着火炮轰了半天,守军直接选择投降。继续往南,息烽所的大明千户望风而降,费映珙一个月就攻到了扎佐司。 在某个时空,这里是王渊的老家,隔壁不远是王阳明悟道的龙场驿。 扎佐司是水东宋氏的地盘,一个汉化到疯狂出诗人的土司家族。他们名义上归顺安如磐,遇到大同军也是麻溜投降。 继续往南,便是水东宋氏的老巢。 安如磐害怕宋家举族投降,亲自带着大军,先一步将寨子拿下,将宋氏的长老们全部软禁,顺便收编3000多宋氏土兵。 终于,费映珙带兵杀来了。 一万正规兵、三千农兵、两万民夫部队,将宋氏的连环寨给前后围住。 这是两个寨子,中间有山谷相连,随时可以互相支援,还有个修得像王宫的宋氏北衙。 两个寨子外围,各有一半兵力,拖出火炮就开始轰。 “轰轰轰!” 安如磐听着外面的震天炮响,只感觉心惊肉跳,这么轰下去早晚要完蛋。 他手里有四万多人,拉了两万来此,还有两万在守贵阳。另有两万多水西精锐,由于山路难行,直接在赤水、毕节聚集,防备那里的黄幺方面军。 如果广西友军知道情况,一定会羡慕四川兵,因为这样实在太好打了。 安如磐居然不钻大山,而是调集兵力分兵守城,围城战可比游击战容易得多。 一个土兵翻越山岭,从寨子东侧的峭壁下来。 “王爷,公子说今晚夜袭!” “好!” 安如磐大喜。 敌人竟然分兵攻打两寨,而两寨守军,可以通过山谷任意调兵。再加上儿子安坤,从贵阳调来大军,定然可以里应外合夜袭,将分出的一支大同军全部歼灭! 费映珙坐在营寨里,白杆兵出身的探子,也迅速奔进来报信:“将军,南方有敌军出现。他们没走官道,翻山走小路,目前藏在南边数里外的山谷里。” 费映珙忍俊不禁:“我正打算留下空营,调兵去奇袭贵阳,没想到贵阳敌军跑来奇袭我了。” 第500章 【登陆马尼拉】 半月之后,残存的西班牙大帆船和小型战舰,略作修补就再次来到马尼拉湾外。 中荷两国舰队立即前去包围,西班牙舰队直接开溜,再次把他们引到民都洛岛。接着,西班牙舰队往东南航行,连炮位都没有摆出来。 万邦彦等大同军出身的海军将领,正打算全力追击,却发现郑芝龙的旗舰打出返航旗令。 与此同时,荷兰旗舰也下令不许再追。 万邦彦猛然醒悟过来,东南方属于龙潭虎穴,追进去很可能遭遇巨大损失。 西班牙确实已经衰落,但经营菲律宾近百年,底子厚到中荷两国联手也比不了。 菲律宾南部岛屿错综复杂,到处都有西班牙的烽火台,到处都有西班牙的岸防炮。之前荷兰袭击西班牙据点,也只敢对宿雾岛和三宝颜下手,根本不敢深入南部那些群岛。 进去之后,很可能出不来! 因此,西班牙舰队可以在南部群岛从容隐藏,想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而中荷两国舰队过去,分分钟暴露行踪,西班牙在那里有着完善的预警系统。 郑芝龙看着远去的敌舰,不禁冷笑道:“想引诱老子,你们还嫩了点!” 中荷两国舰队朝着马尼拉返航,行不多久,西班牙战舰又追上来。郑芝龙刚摆开阵型迎击,西班牙战舰就调转风帆,绕着圈子再次朝东南方逃窜。 “别追,让他走!”郑芝龙下令。 中国舰队不追,荷兰舰队自然也不追,西班牙人的诱敌之计早就被看穿了。 就此,中荷两国舰队封锁马尼拉,而西班牙舰队驻扎民都洛岛,双方隔着80公里的海域对峙。 科雷希多岛的西班牙城堡,还在被中荷两国陆军围攻。 必须将这里拔除,才能去攻打马尼拉城。因为攻打马尼拉,也非一朝一夕之事,想要长期围攻,必须拔出咽喉部位的钉子。 “z”字形壕沟掘进,挖到第18天,终于挖到城堡附近。 随行海商陈安说:“王将军,战事再拖一个月,就没法打下去了。到时候就是雨季,天天下雨。想要攻打马尼拉,应该秋季出兵,实在不该春季出兵。” 王徽毫不气馁,说道:“到了雨季,就修房子住下,住到秋季继续攻城!” 没法秋季出兵,多一天就多个变数,到时候西班牙已经渡过最虚弱的时候。 陈安叹息:“多准备医生和药材。” 高温湿热的天气,已经造成近百大同军生病。这些吕宋远征军战士,军官是从正规军抽调的,士兵全部来自福建、广东两省。 可闽粤的士兵,也扛不住菲律宾气候,因为他们还要每天挖壕沟。 城堡里的西班牙守军,看着中国士兵挖壕沟,一点一点的挖过来,此刻已经陷入绝望当中。 接近城堡之后,城内火炮完全失去作用,只能依靠火绳枪防守。 外围土堆斜坡,也已经被大同军给挖穿,土堆附近的西班牙守军全部撤进城堡。他们不敢在外围战斗,因为人数太少,会被坑道掘进的大同军给堆死。 杖打到这种地步,科雷希多岛基本已经拿下,没必要再耗费太多兵力。 一边继续挖坑道,一边腾出时间休整,王徽命令三分之二兵力,前往马尼拉港口登陆作战。 至于岛上的城堡,直接挖地道过去埋炸药。 炸药攻城的法子,很难对付中国坚城,却可以对付这种棱堡。棱堡的地基不深,墙体也不厚,跟小县城的城墙没啥区别。 “轰!” 围攻科雷希多岛的第24天,岛上传来惊天巨响,城堡的一面墙体直接被炸塌了。 “杀!” 铁宏抄着熟铁棍冲出壕沟,趁西班牙守军被炸懵之际,带兵从那道巨大的缺口突入。 这黑哥们儿的资历很老,如果换成一个汉人,估计已经做到旅长级别。可这个世界终究是看脸的,虽然他作战勇猛,还努力读书识字,却因为黑人的身份,只能给主将王徽做副手。 其他区域的西班牙守军,在经历最初的混乱之后,被迅速调过来防御。 但大同军已经冲进去了,这里的城堡,不是马尼拉的城堡,只有棱堡和外围土坡两侧防御。土坡被挖穿,城堡又被炸塌,他们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铁宏提着棍子闯入,刚刚穿上的棉甲,由于高温已经汗流浃背。 一个西班牙守军对着他举枪,铁宏直接把熟铁棍砸出,然后加速猛扑过去。他一拳砸晕被铁棍击倒的敌人,捡起铁棍继续冲锋,第二个敌人被他砸烂脑袋。 “砰砰砰!” 城墙上的西班牙守军,开始对着后续冲来的大同军射击。 当大同军被击毙七人的时候,铁宏已经顺着城内石阶,爬上了最近的城墙。他身后跟着几人,全部手持近战武器,突袭那些向下射击的西班牙火绳枪兵。 西班牙指挥官洛佩兹拔出佩刀,跨出一步打算捅刺。 铁宏长得人高马大,手长脚长,熟铁棍也长。根本没将这一刀放在眼里,顺手一棍砸出,洛佩兹的脖子就被砸断。 清理完这段城墙,铁宏又冲向另一段,边跑边喊:“天下大同,陛下万岁!” 还有大量土着勇士,也都陆续冲进城堡,见到西班牙守军就杀戮泄愤。土着们被欺负得太惨了,只要抓住机会,就绝不对西班牙人手软。 科雷希多岛顺利拿下,算上登陆时的损失:大同军阵亡43人,土着兵阵亡185人,轻重伤不计。 但是,大同军的病员已达到154人,其中3人直接病死了。 这就像荷兰人攻打马六甲,90的伤亡来自生病。因为攻打马六甲的主力,是从欧洲招募的雇佣兵,刚到东南亚极其不适应气候。 好在大同远征军准备充足,带了医生和大量药材,并且规定不准喝生水。 拿下科雷希多岛之后,该岛立即转换为大同军的军事基地。福州—诸罗—玳瑁城—科雷希多岛,源源不断的有物资运来,不会因为缺粮而导致长期作战失败。 缩在民都洛岛的西班牙舰队,不敢北上断绝中国军队的粮道,因为中荷联军战舰数量太多,他们怕去了北方就回不来。 …… 马尼拉城外的比农多区,华人首领是传教士陈良训。 这货脱掉教士服装,换上一身传统汉服,带着几千汉人及其家属,前来港口跪迎大同军:“海外弃民陈良训,跪迎天兵天将,大同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军的福建商贾李光之,抄起棍子走过去,一棍砸在陈良训脑袋上。 “啊……饶命,饶命!” 陈良训惨叫倒地,随即又爬起来,忍痛磕头求饶。 王徽喝止道:“回来,不遵军令!” 李光之说道:“将军,这厮数典忘祖,已经信了红毛鬼的耶教。他还给自己取了洋民,平时也穿着洋服,经常欺压吕宋的汉人。就连刚到马尼拉做生意的商贾,也多有被他诈骗的,不杀此人,不足以平民愤!” 王徽仔细想了想:“将这人全家抓起来看押,其余信奉耶教的汉人,不准骚扰!” “将军万岁!” 其他华人连忙呼喊,能保住命就好,至于陈良训的死活,他们哪里还顾得上。 随军的福建商贾,见王徽抓捕陈良训全家,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没有再对剩下的华人喊打喊杀。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草民愿献出全部家产!”陈良训浑身瘫软道。 他真的好绝望,那些该死的西班牙人,坚决不许信教华人进城。让他们防守外围炮台,可就连西班牙守军,都把外围炮台放弃了,全部缩在城里不肯出来。 王徽冷着脸说:“你的家产,自然会充公。至于你能否活命,那就看你有多大用处了。” “有用,草民有用,”陈良训竹筒倒豆子般说道,“马尼拉的城墙,是邦邦牙土兵在防守。西班牙军队和日本军队,都已经撤到城内的城堡里。草民……草民愿意涉险,去招降那些邦邦牙土兵。” 大同军已将陈良训的妻儿抓住,王徽笑道:“去。” 陈良训立即冲向马尼拉城下,用土话喊道:“中国皇帝的大军来了,西班牙人守不住的。只要你们投降,以前的罪行不再追究。若是敢抵抗,全部杀光!” 邦邦牙土兵有好几千人,他们的家属也撤进城里。 听到陈良训喊话,顿时有人心动,但更多土兵不相信,因为他们杀华人杀得最狠。 西班牙士兵虽然撤进城堡,但城墙上还留了几个军官。 一个西班牙军官喊道:“再过一个月就是雨季了,只要坚持一个月,中国军队肯定撤兵。你们如果投降,会被中国人报复,到时候把你们杀光!” 这话很有效果。 是啊,再过一个月就是雨季,难道中国人还敢继续围攻? 邦邦牙土兵顿时士气高昂,甚至有土兵朝陈良训射箭。 陈良训狼狈逃回,哭诉道:“将军,他们冥顽不灵,实在是劝降不动啊。” “废物,拖下去关着!”王徽鄙视道。 第501章 【雨中攻城】 “将军,昨天总计284人头痛发热,今天上午又新增30多人。” “全部换下来静养看医生!” 吕宋远征军开始爆发疟疾了,幸好有军医存在,而且多为广西大同军的军医。 目前军中治疗疟疾,主要采用两种药品:吕宋果、罂粟壳。 吕宋果,在广西叫解热豆,在云南叫金马长子,在海南岛琼州叫马钱。 吕宋当然也有! 这种药物,可有效治疗前期疟疾症状,但到了发热期、出汗期,治疗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广西来的军医,对此非常有经验,因此对带兵将领们提出:一旦士兵感到疲乏、头疼、低烧,就要立即服用吕宋果配制的药剂。不可有任何拖延,多拖一天,危险就成倍增加! 荷兰陆军指挥官彼得,焦急找到王徽:“尊敬的将军,听说中国医生擅长治疗疟疾,能否也顺便帮助荷兰士兵看病?” “当然可以。”王徽并不拒绝友军的求助。 治疗疟疾的神药“金鸡纳树”,已在六年前发现于南美。但目前还没有传开,至少要再等十年时间,才会被当做药材卖到东南亚。 而荷兰人在爪哇岛栽种金鸡纳树,那属于两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彼得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下来跟王徽聊天:“就快到雨季了,这么短的时间,最多能攻破马尼拉城,城内的西班牙城堡不可能攻占。你们还要继续打下去吗?” “当然,这是既定作战任务。”王徽说道。 彼得却说:“可以把攻占的城墙、城堡、炮台全部拆除,到了雨季,西班牙人不可能组织修复。等雨季过后,我们重新出兵就是,没必要一直留在马尼拉消耗。” 王徽说道:“贵国可以撤军,大同军绝不会撤。” 彼得顿时无话可说。 在这些荷兰人看来,击沉、俘获那么多西班牙战舰,还拆除一些西班牙外围据点,如此战果已经足够称得上成功。迅速衰落的西班牙,好几年都无法恢复损失,而荷兰却可以迅速补充士兵和战舰,下半年或者明年继续过来打仗更好。 说白了,就是要把日暮西山的西班牙给磨死。 带着舰队出征,还有大量土着仆从军,如果留在马尼拉硬熬过雨季,那得消耗多少金钱和粮食啊! 这是必须对股东负责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而非真正的荷兰政府。 历史上,他们得知郑成功要收复台湾,派来十多条船驻扎半年就受不了。为减少驻军消耗,便将舰队撤走八成,被郑成功抓住机会一举收复台湾。如此斤斤计较的荷兰人,能在马尼拉虚耗几个月的雨季? 此时此刻,巴达维亚已经陷入争吵。 “不能撤军!” 总督范迪门拍桌子怒吼:“一旦我们撤走,就给西班牙的机会。而且,中国军队很可能在雨季之后,趁我们还没出兵就占领马尼拉。到时候,怎么跟中国人谈判?一切都将变成乞求施舍!” 总干事胡伊斯却说:“总督阁下,此次虽然取得辉煌战果,但我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雨季要持续几个月,将舰队和陆军留在马尼拉,还要为好几千土着兵提供粮食,那得是多么巨大的消耗?现在必须撤军,等雨季过了再发兵,这才是最划算的买卖。” 范迪门怒道:“先生,这是战争。战争!你懂吗?这不是在做生意!” 胡伊斯说道:“战争就是生意,一切都是为了赚取利润。而且,如果要在马尼拉度过雨季,就必须组织船队运粮过去,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要不是你们反对,粮食早就运到马尼拉了!” 范迪门怒视评议会的议员:“我要行使总督的权力,我要行使海军总司令的权力。你们的任何异议,我都不会接受。你们可以弹劾我,但必须等到总部十七人会议的认同!” 议员们看着发怒的范迪门,顿时也不敢再反对了。 制度是制度,权威是权威,范迪门在巴达维亚有着足够权威,这种权威很多时候能够碾压公司制度。 如果历史不变,范迪门还能活一年,再过一年就将染病而死。 …… “轰轰轰!” 中荷两国的陆军火炮,还有舰队的火炮,一股脑儿朝着马尼拉城墙倾泻。 就邦邦牙土兵那种士气,哪里受得住这种火力压制?每次听到炮声,都不顾西班牙指挥官的命令,吓得全部躲到城内的墙根下。 大同军带来的工匠,已经打造出吕公车,土着勇士们也填平了护城河。 荷兰舰队全部返回巴达维亚,他们要去护送运粮船队,否则必然遭到西班牙舰队袭击。 中国的运粮商船,同样得舰队护送,但相对而言比较安全。 第一批攻城部队,是中荷两国带来的土着大军。 他们推着吕公车,冒着城上射来的炮弹,士气高昂的冲向城墙。 几轮炮击过后,便狼狈逃回,吕公车也被城防炮击毁六辆。接着继续组织进攻,继续被火炮打回来。一天时间,土着阵亡三百多,受伤的更是有一千多人。 大同军和荷兰陆军,全程看戏,一兵不出。 连续四天如此攻城,西班牙守军的炮弹消耗不少,滚石等守城物资也消耗颇多。但土着兵们不干了,他们不愿再做炮灰,无论怎么指挥都不愿再攻城。 除非,中荷两国军队也一起上! 荷兰陆军只剩700多人,还有一些属于病号。他们躲在吕公车后方,小心翼翼前进,这种仗他们其实不愿打。 攻城嘛,当然先用火炮。 不把城墙轰塌了再攻,就荷兰陆军那点兵力,一两次攻城全得死光光。 可是,马尼拉的城墙太矮,滑膛加农炮很难命中! 城内城外,双方火炮一直在射击,就连城内的猫狗,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炮声。 “嗙!” 一辆吕公车被城防炮砸烂,造成十多个大同军死伤。 “嗙!” 又是一发炮弹命中,吕公车毁坏之后,推着吕公车前进的荷兰陆军立即溃逃。 王徽大怒,找到彼得说:“你的军队士气,连土着士兵都不如!” 彼得理直气壮道:“先生,我只有700多人,还有好几十人生病,怎么可能拿去送死?” 攻城第五日,依旧以失败告终。 期间,一直在挖壕沟掘进。但雨季就快到了,就算壕沟能挖到城下,到了雨季也没法再进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荷兰的运粮船队都回来了,听说他们半路遭遇袭击,幸好有军舰保护着,只被西班牙大帆船击沉两艘运粮船。 “轰隆隆!” 天空传来闷雷。 菲律宾总督科奎拉,看着天空微笑:“先生们,我们守住了。雨季已经来临,马尼拉受到大雨的眷顾,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被攻破。” 城外。 信教华人聚居的比农多区更外围,在城防炮轰击不到的区域,这些华人帮着新盖了许多房屋,大同军将士就住在这些屋子里。 “老铁,喝碗薏米粥,去去身上的湿气。”王徽亲自盛了一碗。 铁宏盘腿坐下,一口气喝了半碗:“决定了?” 王徽无奈道:“决定了,就冒雨攻城。我跟军医们也商量过了,冒雨打仗之前,多喝盐开水,打完生病就立即医治。不能一直拖到雨季之后,军中患病的越来越多,有些病连军医都搞不清楚。正好下雨没法开炮,城中守军也没法放铳。马尼拉的城墙不高,也别用吕公车攻城了,下雨泥泞推得太慢。简易云梯已经准备好,抬着梯子雨中附城,一举把马尼拉给打下来。” “这也是一个办法。”铁宏点头说。 王徽又说道:“攻占马尼拉城墙之后,择日再冒雨攻打城堡。城中的西班牙城堡,也是那种棱堡,晴天攻占耗时耗力,强攻得用人命去堆。干脆就雨天攻打城堡!” 铁宏把薏米粥喝完,砰的放在桌上:“我来率队先登,这破地方又热又湿,早点打完早点收工。我儿子明年读小学,过年想回去看看,一直拖着怕是回不去。” “拜托了!”王徽拱手道。 “都是大同军战士,不用说那些。”铁宏咧嘴笑道。 铁宏大概能猜到上头的心思,军中很多人看他不惯,留在国内很难继续升迁。这次调来吕宋作战,王徽是过来镀金的,而他是被“流放”的,他估计要长期带兵驻扎在吕宋。 又过一日,瓢泼大雨。 守军全部躲在屋子里,荷兰士兵也在营帐里,谁也不愿在热带的雨季打仗,万一生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兄弟们,干了这碗!” 两千战士端起陶碗,喝的不是酒,而是盐开水。 高热高湿的热带雨季,就算不下雨都容易脱水脱盐,长时间淋雨就更容易中招。虽然搞不清原理,但南方的中医们,知道喝盐水能够补充体力。 一碗盐开水下肚,衣服都不穿,只穿皮甲的大同军,抬着梯子冒雨冲向城墙。 雨势实在太大,砸得人睁不开眼睛,甚至影响前方能见度。 别说守城的西班牙军和邦邦牙土兵,就连驻扎在隔壁的荷兰友军,都不知道中国军队冒雨杀出去了。 换做荷兰人,他们不敢这么玩,害怕士兵全部病倒。 第507章 【土鸡瓦狗】 安如磐的老祖宗,是大名鼎鼎的奢香夫人。 水西安氏极盛之时,号称拥兵四十万。前后叛乱两次,都被大明给收拾了,一部分地盘也遭改土归流。 水东宋氏衰落得更厉害,奢崇明造反的时候,安氏、宋氏还能合兵十万攻打贵阳,如今两家的兵力加起来,撑死能凑出个六七万。 几日前,安如磐试图带兵杀出寨子。 足足三千多人,趁着费映珙收兵之际,在傍晚出其不意的杀来。一顿排枪,直接崩溃,差点因此丢了山寨。 费映珙觉得挺无聊,别说八旗兵了,这里的贵州土兵,连大明官兵精锐都不如。 他懒得等着敌军来袭营,白天继续炮轰,2000大同军出征,与农兵、民夫继续围城。另外3000大同军,直接沿着小道,主动攻击山那边的敌人。 安坤今年只有十多岁,历史上这货被洪承畴劝降,成为八旗兵的开路先锋。吴三桂被卡在七星关,迟疑不敢攻打,也是安坤带头冲锋。安坤还到处攻击南明军队,抓捕反清义士押送给满清朝廷。 然后,吴三桂为了扩张地盘,给安坤扣上谋反的帽子,顺手就把安坤给弄死。 安坤死去,继奢香夫人之后,贵州的第二个女英雄问世。安坤的遗孀、柔远夫人禄天香,率领水西彝部跟吴三桂打仗,被康熙下令册封为一品夫人。 “世子,敌军来了!” 正窝在山沟里,等着夜间突袭的安坤,听到消息大惊失色。 既然打算夜袭,自然一路放出哨探,3000大同军杀来,肯定要被安坤给发现。 安坤问道:“敌军来了多少?” 探子回答:“三四千的样子。” “真只有三四千?”安坤在大惊之后又大喜,拔刀呼喊,“随我杀敌,灭掉敌军!” 他留了五千人守贵阳,此次带来一万八千精锐。 一万八对阵三四千,就问怎么输? 安坤显然是会打仗的,立即下达各种军令。左右各分出五千人,爬上山岭伏击,打算在关键时刻三面围攻。 这条山道非常狭窄,只能容两人并立。 三千大同军,拖成一字长蛇,缓步朝着前方行进。当然,派了上百人的搜山队,在两侧的山坡上搜寻。 走着走着,带兵的军官下令停止,就连搜山队都听到哨声停下来。 前方的地形,太适合伏击,得知敌军大致位置的情况下,傻子才会带兵继续走。 安坤得到消息,顿时脑补道:“这些敌军,肯定是去奇袭贵阳的。我们已被发现了,快快追击,莫让他们跑了!” 一万八千土兵,也不再隐藏行迹,从山上和谷中快速冲出。 漫山遍野,全是敌人。 “快撤!” 山上的搜山队,山间的大同军主力,立即朝着后方开阔处撤离。 那是一大片竹林,某时空的某少女,曾经在此抓过熊猫。 “嘟嘟嘟哒哒嘟嘟……” 唢呐声在竹林边缘响起,逃得有些散乱的大同军,陆陆续续听到号声过来集结。 安坤带着数百山地骑兵,下令全军朝敌人杀去。 贵州战马和云南战马,也是大明的战马来源之一。水西马尤其出众,还给朱元璋进贡过龙马(据传身长四米、头高三米,实属基因突变),养龙坑、龙场驿都跟那匹龙马有关。宋濂为此专门写了一篇《天马赞》,朱元璋给龙马赐名“飞越峰”,意思是骑着可以飞越山峰。 这破地方摆不开上万大军,七成的水西土兵都在爬山绕路,想绕去山下的竹林两侧包围大同军。 申天良举铳下令:“整队,继续后撤!” 申天良在崇祯九年参军,四川打仗扩军升职飞快,根本不把这些土兵放在眼里。 一水儿的弓箭长矛,铁甲都没有几副,能穿皮甲就算精兵,这种军队也能叫做军队? 看到大同军撤向竹林深处,安坤反而迟疑了,连忙传令不要再追。 里面会不会有埋伏? “世子,要不要放火烧毁竹林?” “敌人又不是野猪,哪里烧得死?不过,放火烧林,倒是可以把敌方的伏兵逼出来。” 在贵阳得名以前,曾经叫做贵竹,周边数十里全是竹海,这里的竹器和竹纸很有名。 此地便是一片竹海,从山谷到山林,密密麻麻全是竹子,安坤带着一万八千大军根本不敢进去。 烧毁竹林都不好烧,因为林子太大了。 安坤下令山上山下的部队聚集,以免被敌军杀出突袭,又派几百土兵前往竹林边缘,用火石引燃地上的竹叶。 申天良却在竹林的掩护下,带着军队攀爬东侧山岭。 山岭并不陡峭,就是荆棘树丛太多,一路都非常难走,火绳枪的火绳也容易被荆棘钩住。这种地形,3000人很好指挥,人则显得臃肿不堪。 “汉兵,这里有汉兵!” 东侧山岭的水西土兵,正在缓缓聚集下山,突然看到大同军从竹林里冒出来。 当安坤得到确切消息时,大同军已经接近敌人三百米。 “上山围攻!”安坤大吼道。 列阵是没法列阵的,土兵也不咋讲究阵型,四面八方一窝蜂的往山上冲。 东侧山岭的土兵,大概有四五千人,东一坨,西一坨,提着刀枪长矛朝大同军杀去。 大同军也无法列阵,以什为单位,组成许多小队接敌。 全是火绳枪兵,火绳还特地卷起来,免得行军时被树枝钩住。 “点火,点火!” 双方距离一百米时,3000大同军的火绳悉数点燃。 具体作战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什长们。 冲到四五十步的距离,一些土兵开始射箭。由于荆棘树丛的阻挡,土兵只能胡乱抛射,稀稀拉拉射过来,命中率十分感人。 就算射中了,也被棉甲给挡住。 “一伍举铳,二伍准备。”距离敌人最近的一个什长,扯开嗓子大喊。 “砰砰砰!” 四十步远就射击,命中率虽然不高,但还可以第二次填装,因为这破地方跑不快,敌军冲到面前还早得很。 噼里啪啦的枪声响起,不断有土兵中弹倒地。 这是四川、广西的大同军,在山地战总结出的新战法。山岭作战,很多时候无法列阵,而敌人的阵型也是乱七八糟,那就以什为单位进行团队作战。 而且,还能边打边退,这破地方谁都冲不起来。 转眼之间,大同军的各个作战小组,已经人均开了15枪,散乱冲来的几千敌军,被火铳打得不敢再往前跑。 这些土兵畏惧火铳,但也没被打溃散,直接趴在原地,等着友军大部队上来包围。 “再往山上撤!”申天良说道。 传令兵立即吹号,大同军又以什为单位,缓缓撤向山岭的更上方。 双方加起来,已然超过两万人,却因为地形而打成游击战。 撤到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坡,大同军停下来迅速填弹,而他们前方和左右两边,都有敌人在攀爬进攻。 “砰砰砰!” 枪声再次响起,不断有土兵零星中弹。 开了几枪之后,大同军继续往山顶撤,而冲在前头的土兵,却刻意放慢速度。他们不想挨枪子儿,都等着别人先上,自己跟着大军围杀便是。 这种心思迅速蔓延,导致土兵的上山速度变得非常缓慢。 安坤站在山脚处,怒吼道:“快攻,快攻!” 他身边的亲随使劲吹号,又有几个将官,亲自爬山督战,催促着土兵赶紧攻山。 这些土兵,大部分是彝族百姓,也有少数壮族、苗族。 他们跟着土司打仗,兵器都是自带的,土司只是管吃饭而已。 军饷? 别逗了,给土司老爷打仗没军饷,顶多征粮时不催得那么急。 这些土兵适合打顺风仗,因为攻破城池,可以趁机进城抢劫。又或者追杀溃兵,可以抢敌军的财货。那个时候他们异常勇猛,但均势或者逆风时,却完全没有拼命的动力。 战斗已经持续一个小时,大同军退至险要地形之后,已打退敌人好几次进攻。 安坤亲自爬到半山腰,对一个小土司头领说:“你带人攻山!” 这小土司叫做奢旺,硬着头皮召集土兵,带着两千多人从正面进攻。 安坤又对另一个头领说:“你的人,从左侧进攻。那边不好爬,可以饶远一点。” 接着又继续下令:“你带人绕去右侧……你带人绕去山岭背面……四面一起攻,堆也要把他们堆死!” 李歪嘴是川北的山民,准确来说是猎户。 25岁以前,他都没有摸过火铳,但用弓箭射兔子却很准。 而今,大同军在四川扩兵,李歪嘴已经升职为伍长。他拿到火铳仅半个月,就已经练得枪法如神,滑膛枪被他打出线膛枪的效果。 李歪嘴举枪瞄准,闭上左眼的时候,嘴巴也歪得更厉害。 “砰!” 奢旺正在带兵攀登,一声枪响传来,他感觉胸口吃痛,当场朝着山下翻滚。 “老李好铳法!”什长杨富赞道。 奢旺麾下的土兵,见到主将倒毙,顿时吓得全部退回去。 “吹冲锋号!” 申天良突然下达命令,不仅敌军没有想到,就连大同军将士都很意外。 很简单,一万多水西土兵,分调大量兵力四面包围,正面也就剩七八千的样子。眼下足足两千敌军溃逃,为啥不趁机冲下山去,直取敌军的主将安坤? “嘟嘟嘟哒哒嘟嘟嘟嘟嘟哒嘟嘟嘟~~~~” 冲锋号响起,3000大同军朝着山下俯冲。奢旺麾下的2000土兵,听到背后的喊杀声,顿时吓得加速逃命。 更下面的一支土兵部队,大概一千多人的样子,莫名其妙的也跟着逃跑。 安坤对身边心腹说:“带兵堵上去!”随即又大喊,“传令,两侧大军围杀,临阵脱逃者斩!” 土兵的军法队连斩二十多人,终于止住溃逃势头,转身迎击冲下来的大同军。 双方接近二三十步,申天良亲自吹哨。 大同军听到哨声减速,半蹲着近距离自由射击,将子弹打出之后立即上刺刀冲锋。 这是训练多时的山地冲锋套路,他们早就得心应手。 被执法队杀回来的土兵,近距离吃到枪子儿,瞬间倒下好几百个。这次士气是真的崩溃了,执法队也拦不住,有些甚至丢掉兵器转身逃命。 安坤见状顿时傻眼,也跟着朝山下跑,再不跑就没命了,因为他的亲兵执法队也在崩溃。 一群土鸡瓦狗。 正面方向,全军溃逃,崩溃得稀里糊涂,导致两侧土兵搞不清状况,以为是自己的主将阵亡了。这些土兵,属于不同的小土司,互相之间并不统属,正面溃逃之后,他们也跟着溃逃。 一万八千土兵,伤亡大约一千人,就这样被杀得彻底溃散。 安坤几乎是滚到山脚的,脑袋还撞到树干,爬起来时还把脚崴了。他被亲兵扶着上马,也顾不上收拢大军,骑着爱马一溜烟就逃离战场,只带走自己的几百亲卫骑兵。 至于其他土兵,漫山遍野溃散,抓都没办法抓,大部分会自己逃回老家。 第502章 【台风作战】 热带地区的雨季,有可能一天下好几场,有可能一场下好几天。 之前几天都在下雨,断断续续的,雨量不是很大,大概一两个小时,或者三四个小时就停止。 今天的雨特别大,所以大同军选择出击。 大到什么程度? 就像老天爷提着桶往下面倒水。 邦邦牙人,后世官方翻译为邦板牙人。他们是居住在马尼拉周边的土着,也曾经反抗过西班牙,但早已被彻底驯服,至少城市周边的已经被驯服。 他们是西班牙殖民者最忠实的走狗! 马巴拉的爷爷,是被西班牙人杀死的。马巴拉的父亲,是西班牙人的奴隶。而马巴拉自己,是西班牙的雇佣兵。 城墙上的炮台,本来搭着窝棚防雨,但今天的雨实在太大,窝棚根本就防不住。 西班牙炮手已经撤了,躲进房子里避雨。 马巴拉和其他邦邦牙士兵,被安排在炮台窝棚里防守,顺便把无法排出的雨水舀出窝棚。他舀了好几次,越舀越多,最终只能放弃,干脆躺在炮管上休息。 一阵大风刮来,窝棚的顶部被掀飞。 马巴拉顿时抄着弓箭离开,凭借半辈子的经验,他感觉这是刮台风的前奏。 城内门窗紧闭,就连马尼拉城楼上,用来观察敌情的房间,都死死的关上窗户。甚至,用钉子把窗户钉死,免得被台风给吹开。 荷兰友军那边,同样紧闭门窗,用锤子敲敲打打,指挥官彼得甚至煮起了热茶。 两千大同远征军将士,抬着简易云梯往前冲。 地面已有无法排泄的积水,他们蹚着淹没脚踝的积水,顶着狂风暴雨艰难前进。风越来越大,一些将士走着走着,就被狂风给吹得摔倒,爬起来站稳都要耗费巨大力气。 他们互相搀扶着来到城下,艰难的将云梯搭在城墙上。 必须十多人一起协作,否则梯子也要被吹跑。梯子下端的大同军战士,牢牢将梯子抱住,然后一个一个往上爬。 铁宏只爬了一米高,就感觉自己要被风刮走。 他双手抓死云梯,每往上爬一点,都要使出全身力气。 就在他旁边不远,一个战士没有抓稳,从云梯上面跌落,落地时被刮出一米多远。而且还没完全站起来,又被风吹着翻滚,滚出好几米才止住势头。 幸好,马尼拉城墙不高,只用了不到五分钟,铁宏就咬牙爬上去。 登城的士兵越来越多,铁宏将人分成两组。 一组随他冲进四处的房间杀人,一组打开城门迎接友军入内。 城楼的门窗都被关死了,铁宏解下熟铁棍,一手抓住墙壁稳定身形,一手握着铁棍敲打房门。 里面的西班牙指挥官和炮手,完全没意识到敌人到来,还以为是友军来传递信息,骂骂咧咧主动过来把门打开。 开门的瞬间,铁宏猛地扑进去,狂风也从房门呼啸灌入。 “唐人?” 西班牙指挥官双目圆瞪,刚刚拔出佩刀,外围士卒已经被敲死两个。 这货举着佩刀冲上去,抬手把刀刺出,熟铁棍已经戳过来。一棍子戳中他胸口,直接被戳岔气了,接着腹部又挨一脚,立即就倒飞回去。 嗙! 一棍子砸下,西班牙指挥官脑袋开花。 由于袭击太过突然,攻占此处城楼,只有一个大同战士受伤。反而是爬墙时受伤更多,全是被风吹落给摔的,有倒霉蛋甚至被摔断腿。 占领正面城楼之后,城门也被打开,大同将士顶风冒雨杀向邦邦牙军营。 风吹雨打,不辩东西,他们也没来过城里,只能凭借信教华人指出的路线前进。 华人虽不能在城内定居,但可以在城内工作,否则整座城市无法运转。大同士卒们默念着“向前”、“向右”等字眼,走到邦邦牙人军营时,已然走散了近半,只剩一千二百多人跟着铁宏前进。 “杀!” 喊杀声从口中呼出,转眼就被风雨声掩盖。 如此恶劣的天气,军队基层建制完全被打乱。他们根据《步兵操典》的训练,自发的就近组成临时小队,几人或十几人一组,冲进军营里的屋子。 马巴拉换了身衣服,正躺在床上睡觉,突然听到外面的拍门声。 “这么大的风雨还要守城?”马巴拉腹诽不已,以为是西班牙人来传令了。 这间营房里,大概30多个邦邦牙兵。 一些在睡觉,一些在赌博,还有一些在吹牛聊天。 互相推卸之下,终于有受气包去开门。 门缝里灌进来风雨,紧接着被一脚踹开,开门者甚至都没来得及惨叫,就被一刀劈中了脖子。 屋里接连被杀死四人,躺着睡觉的马巴拉,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同时也听到室友们的呼喊声。他翻身抓起砍刀,正打算站起来,就见一道刀光闪过。 马巴拉吃痛倒下,但还没有死透。 不知被谁踩了一脚,身上痛得更厉害。他缓了几秒才爬起,正待举刀,背部又被砍了一刀,接着后腰被人捅刀。 马巴拉又倒下了,这次无法再战,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跟感受到灌进屋里的狂风暴雨,目光所及是许多脚走来走去。他想不明白,为何有人在台风天作战? 他死了。 铁宏带兵把邦邦牙军营屠空,大同军只阵亡1人、受伤36人。 但是,风雨越来越大,铁宏根本无法聚兵,也不敢再带兵离开军营。铁宏必须在这座军营,躲避狂风暴雨,至于城中迷路的数百士兵,只能靠他们自己活下来。 到了下午,台风真的来了,一些树木都被连根拔起。 城内城外,大量房屋被掀飞屋顶,城中街道的积水已然及腰深。还没到傍晚,天空就变得黑压压的,铁宏想到一个他学过的中国成语:风雨如晦! “见鬼,今年这么早就来台风!” 荷兰陆军指挥官彼得,躲在屋子里不停咒骂,他至今不知道中国友军已经出兵。 西班牙总督科奎拉,同样对军情一无所知。 他躲在城堡里,喝着缓解湿气的姜茶,躺在摇椅上悠闲的叼着烟斗。 台风整整持续了两天,风雨终于变小,第三天下午突然晴朗。 “嘟嘟嘟哒哒嘟嘟嘟……” 城中猛地踹来唢呐声,科奎拉没怎么当回事儿,他不清楚那是大同军的聚兵号令。 分散躲进城中房屋的大同军,陆陆续续冲屋里走出,朝着唢呐的方向迅速汇集。 铁宏清点人数,总共2000将士冒雨攻城,抛开已知的伤亡人数,此时还有28人失踪。不知是死于台风,还是死于哪处战斗,又或者是生病不能动了。 接到消息的王徽,迅速带着剩余兵力,前来占领整座城市。 还有六座城楼,由于当天风雨太大,守军没有被清除,这些地方很快爆发战斗。 “总督阁下,敌人进城了!”副官慌慌张张滚进来。 科奎拉惊道:“他们怎么进城的?” 副官回答:“应该是台风天进攻,悄无声息的占领一面城墙。” 科奎拉大惊:“快把大主教请进城堡!” 城中有医院,有学校,有教堂,这些都属于重要据点。 “大主教,中国大军杀来了!”大量西班牙平民,朝着教堂和城堡逃窜。 罗文藻拿起武器,打算协助大主教防守教堂。 罗文藻,字汝鼎,号我存,福建福安人士,父母皆为佛教徒。 赵瀚下令驱逐不守规矩的传教士,罗文藻跟随方济各会的神甫,抛弃家庭逃到马尼拉,并被允许居住在教堂里。 历史上,这货是全世界第一位中国籍主教。 “这里有个唐人,快杀死他!”西班牙平民发现了罗文藻。 大主教米格尔连忙喊道:“他是信教的,他是主最忠实的信徒!” 然而,毫无作用,愤怒又恐惧的西班牙平民,集体朝着罗文藻杀去。 另一个时空,因为“中国礼仪之争”,罗文藻就在马尼拉被软禁。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都要软禁中国籍传教士,更何况大同军现在已经攻入城内。 罗文藻想要辩解,想说自己会帮忙防守教堂。 可他还没说完一句话,西班牙平民的棍棒就砸过来。 耶稣受难像屹立在教堂大厅,在耶稣的注视下,罗文藻被西班牙平民活活打死。 大主教米格尔吓得躲在旁边,于胸口划着十字架说:“可怜的人,愿你升入天堂,主会保佑你的。” 天气实在太过潮湿,即便妥善保管,双方的火药也都受潮了。 就连残存的邦邦牙士兵,他们的弓箭也难以作战,因为弓弦受潮之下,威力变得非常可怜。 完全变成冷兵器作战,上千大同军突入教堂,大主教米格尔根本来不及逃进城堡。 “主会惩罚这些异教徒!” 米格尔指着大同军,嘶声裂肺的诅咒。 菲律宾的传教士,没有一个无辜者。马尼拉大主教,是仅此于总督的存在,次次都参与屠华事件,甚至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分布于村镇的传教士,必定是当地最大的地主,也是当地的最高统治者。 当西班牙平民被杀死八成之后,米格尔举起权杖冲过来。 刚刚接近,就被一刀砍翻。 教堂、学校、医院……陆陆续续被占领,只剩总督带兵驻守的城堡。 第508章 【连锁反应】 安如磐坐镇宋氏北衙,隐约能听见噼里啪啦的枪声。 他有些焦躁不安,以为儿子被埋伏了。 但又心存侥幸,因为这路大同军,都在包围两座连环寨,不可能分出太多兵力去埋伏。 夜间,他提前点齐兵马,等着儿子夜袭的消息,打算来一出前后夹击的好戏。 左等右等,屁动静没有,儿子肯定出事了。 翌日,早晨。 寨子外传来喧哗声,一个亲兵惊慌奔来:“王爷,世……世子败了!” 安如磐疾步走出去,却见外面被押来上千俘虏,全部都是安氏土兵的打扮。 一骑奔出,逼近寨门,大喊道:“安如磐,你的援兵大败,已经全军覆没。快快投降,还能饶你不死!” 贵阳周边的彝民、苗民,汉话程度已经很高,完全能够听懂这句话,此刻都被吓得面如土色。 安如磐心中懊悔不已,他就不该来水东司,宋氏爱投降便投降,自己本应坚守贵阳城才对。就算同样是被围困,贵阳城的城墙高大,总比困在这破地方更好。 仔细辨认之后,发现儿子没被俘虏,大同军也没弄来儿子的首级。 幸好,儿子没死,估计带兵逃回贵阳了,自己这边还有谈判的筹码。 安如磐穿戴全身甲胄,小心翼翼靠近寨门,扯开嗓子喊道:“贵军主帅上前说话!” 费映珙慢悠悠骑马上前,没好气道:“有屁快放,欲投从速。” 安如磐知道继续做土司不可能,开出价码说:“水西六十四寨愿降,我也不奢望继续当土司,只求改土归流之后,给个世袭土同知做做。还有,安家的奴隶,可以全部释放,但安家的土地不拿出来分。如何?” 费映珙莞尔笑道:“我军之政,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 安如磐继续说道:“两军交战,徒增伤亡,何不各退一步?只要答应我的条件,不但水西水东之地,皆为大同军所有,我水西土兵还会帮助阁下平定贵州!” 放弃土司职务,释放全部农奴,只求保住土地,顺便再做世袭土同知。 这种谈判条件,安如磐觉得自己很有诚意,无论换成哪个皇帝都会答应。安家归顺,就等于大半个贵州归顺。 历史上的满清,不就答应了吗?而且还让安家继续做土司呢。 “冥顽不灵!” 费映珙骑马退回去,对传令兵说:“继续炮击!” “轰轰轰!” 火炮声随即大作,守寨土兵变得士气低落。 他们大都不是正规兵,平时多在家里种地,遭围困炮击半月,援军还被大同军给击败了,一点胜利的希望都看不到。 “王爷,宋嗣鼎闹着要见你。” “到现在还不安分,把他带过来!” 安如磐被炮声震得心烦意乱,前番吃过大亏,不敢再带兵杀出去,如今只能每天听炮响。 宋嗣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拖到安如磐的面前,哭丧着脸说:“叔父,你就降了,否则安、宋两家,恐有灭族之祸。” “降降降,你只知道降,”安如磐怒其不争道,“但凡你宋家争气点,也不至于被人一路杀到宋氏北衙。害得老子带兵来救,如今全被困在你宋家寨子了!” 宋嗣鼎心想,你哪是来救我,你是来害我啊,还一来就把我软禁了。 宋嗣鼎抹着眼泪说:“叔父啊,小侄是真不敢再对抗天兵。二十一年前,先父被大明官兵斩首;十四年前,家兄也被大明官兵斩首。眼下的大同军,可是比大明官兵还厉害,咱们又如何打得过?叔父就降了,小侄还想留得一条性命。” 这货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因为起兵造反,被大明官兵给砍了脑袋。砍他哥哥那位,还是赵瀚的老熟人——江西总督朱燮元。 水东宋氏土司,也是被朱燮元改土归流的,别说官位和地盘没保住,就连很多土地都被分了。 眼见着大明覆灭,宋嗣鼎被安如磐一忽悠,便带着残余势力起兵,重新自封为水东土司。他也就过过干瘾而已,不管谁打过来,肯定是要投降的。 安如磐怒斥道:“不争气的东西!” 宋嗣鼎噗通跪地,抱着安如磐的双腿,涕泗横流道:“叔父啊,小侄真不想死。家父被斩首的时候,小侄年幼不记事,可家兄被砍脑袋,小侄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脑袋就挂在北衙外示众,眼睛一直睁着,小侄被吓得半年没睡个好觉。再不投降,小侄……小侄也要脑袋搬家了!呜呜呜呜……” 安如磐被哭得心烦,喝令道:“来人啦,把这混账带去关着!” “叔父,快投降啊,不然咱们都活不成了……”宋嗣鼎被拖着往外走,哭喊声渐行渐远。 宋家还有几千残兵,被安如磐逼着打仗,此刻也琢磨着该怎么投降。 宋氏土司被改土归流之后,只允许保留少量土地。那些被朝廷没收的土地,太监和文官霸占一些,新移驻的军户分走一些,本地汉民分到一些,最后剩些边角料归壮民(包括布依族)和苗民。 宋氏那些残兵都属于布依族,但此时没有布依族的说法,他们一直被视为壮族,同时又被朝廷统称为苗民。 改土归流之后,这些布依族士兵,也是分到了少量土地的。 宋嗣鼎前几年卷土重来,把土地全部收回,他们心里本就有怨气。但至少宋家在水东有威望,土兵们再有怨气也认了,你安如磐算什么玩意儿?你一个水西土司,竟跑到水东来强迫大家打仗! “汉兵打过来就降,莫要给姓安的卖命。” “就怕汉兵攻破寨子,把咱们全都杀了。” “降得快就不杀。管它大明还是大同,汉兵都一个样。只要咱们降得快,帮着汉兵打水西兵,多半还能立功呢。” “要不今晚就反了?” “水西兵看得严,不让咱们守寨门。等汉兵杀进来再说,汉兵杀来了,咱们就在里面造反。” “……” 几千水东兵偷偷交流,打定主意是要倒戈的,就等着一个反水的好时机。 时机很快来临。 “呜呜呜~~~~” 当晚半夜,北衙后方的山上,突然传来牛角号的声音。 安如磐猛然坐起,提着兵器冲出屋子,叫来一个亲信将领:“快快带兵去山上支援!” 牛角号声,是山上的驻军在吹号示警。 安如磐守着两座连环寨,中间有山谷想通,山谷两侧都是高山峭壁。一般而言,没人会去爬那陡峭山崖,但谨慎起见,安如磐还是留了些军队在山顶驻守。 山顶传来牛角号,显然大同军登山成功了! 广西那边组建山地兵,四川当然也有。而且带兵的还是两兄弟,广西山地兵主将是秦拱明,四川山地兵主将是秦翼明,他们都是秦良玉的侄子。 秦翼明跟随秦良玉,平定过奢安之乱。又追随卢象升,打过张献忠和李自成,绝对算得上久经沙场。 这次平定西南之后,以秦翼明的战功,多半能够荣升少将军衔。 “杀贼!” 山顶之上,秦翼明提着家传长枪,摸黑冲向驻守此地水西土兵。 他们从峭壁爬上来三十多人,就被水西兵给发现。 那些土司兵有一千多,但被分散于各处,半夜里很难快速聚集。既然暴露行迹,秦翼明也不再迟疑,带着三十多人就杀过去。 接战瞬间,敌军崩溃,主要是太过突然,土兵们毫无心理准备,甚至都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上山。 秦翼明来不及等全体士卒上山,爬上来大概五十人,他就朝着溃兵追去。靠近寨子这一侧,有小路可以上下通行,一千多号水西土兵,被秦翼明带着五十人衔尾追杀。 由于山路狭窄陡峭,水西土兵争相逃窜,互相推搡之下,接连数十人翻滚坠落。 安如磐派来的援军,在半山腰跟溃兵碰上。 “敌人来了多少?” “不晓得,怕是有好几千……唉哟,别推老子!” “杀贼,杀贼!” “快跑啊!” 秦翼明身边这五十人,一边追赶,一边呐喊。后续爬上山的大同军,虽然距离还挺远,但也迎合着一起喊。 在水西土兵听来,山顶似乎全是敌人,恨不得爹妈再生两条腿。 混乱之中,上山救援的水西兵,也转身朝着山下跑。因为小路太窄,还有溃兵堵着,他们想上山都没路。而且不时有溃兵,被挤得朝山下翻滚,惨叫声配合着喊杀声,把援军搞得心惊胆战。 援兵本来是撤退,退着退着,莫名其妙变成溃逃。 “汉兵杀来了!汉兵杀来了!” 这些溃兵冲下山之后,把整个军营都搞得混乱。 “杀!” “轰轰轰!” 寨子外面,费映珙也在出兵配合。虽然火炮还没推出来,根本不可能命中寨墙,但也朝着山里胡乱开炮,纯粹是用炮声来助长威势。 “汉兵杀来了,咱们反了!” 布依族和苗族为主的水东土兵,觉得自己反水的机会来了,以亲邻关系为纽带,结成一个个小股团队。他们也不直接冲杀,而是把自己的军营点燃,然后又冲出去四处放火。 阵势搞起来之后,水西土兵感觉哪里都有敌人,想逃都不知该往哪里逃。 “逃去对面寨子!” 终于有个小机灵鬼儿,想起这里是连环寨,可以穿过山谷前往另一个寨子。 越来越多溃兵,自发朝着山谷逃去,就连安如磐都被裹挟着往那里逃。聚兵是不可能的,军营已经大乱,水西兵完全失去组织度。 费映珙带兵杀进寨子,秦翼明也从山上而来,数千倒戈的水东兵,见到他们就跪地请降。 费映珙留下几百人看守降兵,然后带兵追进山谷。 山谷的另一侧,寨中守军已然被惊醒。听着山谷中的喊声由远及近,明显照着自己而来,他们还以为那边已经被杀穿。 “轰轰轰!” 听到动静之后,这里的大同军也胡乱开炮,鬼知道炮弹打到哪里去了。 但寨中的敌人,听到炮声更加慌乱,以为自己腹背受敌。 于是,炸营了。 水西土兵无意识的乱跑乱叫,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就是跑来跑去的疯狂叫喊,甚至都忘了翻出寨墙去逃命。 安如磐被乱兵堵在山谷与寨子之间,听着那些混乱的叫喊声,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他拔出腰刀,打算自杀了事儿。 刚拔刀架在脖子上,安如磐就被乱兵推倒,后背还遭人连续踩了几脚。这货下意识爬行躲避,在被踩折手腕之后,终于爬到了靠近山壁的地方。 倒是不再被踩了,可安如磐总觉得憋屈。 自杀都无法成功,腰刀也不知落在哪里,自己这个贵州王,算是什么玩意儿啊? 第509章 【水西少女】 贵阳。 加上原本留守的军队,还有陆续逃回来的溃兵,这座城的守军兵力大概有7000人。 全都已经闻风丧胆! 安坤趴在城头,看着城外被俘的父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十多岁的少年,虽然经常跟随父亲打仗,但都是打不听话的小土司。他以为自己是天生将才,结果被以少胜多,到如今也没搞明白怎么输的。 现在亲爹也被抓了,难道真要投降? 安如磐的手腕骨折,此刻还吊着胳膊。他被大同军押至城下,朝着城头无奈喊道:“阿坤,降了!费将军说,咱们可以带着500两银子,全家去那什么吕宋岛。那里再是什么蛮荒之地,难道还会比贵州更穷?” 安坤欲言又止,随即叹息一声,终究还是下令:“开城!” 当费映珙、秦翼明来到城门口时,安坤已经带着部将,跪在那里等候许久。 几仗打下来,包括贵阳投降的,总共俘获两万多土兵。 随行的文官趁机登记,想弄清这些人的姓名和住址。结果大部分都没有汉民,有些甚至连彝族姓氏都没有,只能按照彝族名的谐音,胡乱给他们编造名字。 每人领到少许粮食回家,同时还带上一张写有姓名的纸条。 千叮咛万嘱咐,纸条别弄丢了,今后凭借这张纸条,可以去官府落户分田。 那些土兵狂喜,吃了败仗,居然还能领粮食? 他们对落户分田毫不怀疑,这些汉官都是好人,粮食都愿意给,肯定不会胡乱骗他们。 除了1500人的健壮土兵,被留下来做辅兵之外,其余土兵全部欢天喜地的回家。离开之前,还背诵了大同政策,人人平等,没有奴隶,不征徭役,不收重税,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 方圆上百里,消息迅速传开,无论汉民还是少数民族,都半信半疑又颇为兴奋的等着分田。 哪个土司若想再聚兵顽抗,根本就募集不了军队,除非大同军不兑现这些承诺。 安如磐跪在地上说:“费将军,在下派出几个亲随,水西各部就能传檄而定。如果能兵不血刃,襄助将军收复水西,请将军为在下记功,多给一千两银子去吕宋。” 费映珙笑道:“真能即刻拿下水西,定然要给你记功。” 毕节、赤水、大方、织金、金沙……这些都属于水西辖地,是安如磐的老巢所在,当地百姓以彝族为主。 如今,黄幺统率的西路军,正在努力攻打水西,那里的道路比黔北更难走! 黄幺的第一个目标,是大明赤水卫指挥使杜言。 这货得知大明覆灭之后,立即在赤水卫起兵,普市、摩尼、白撒、阿落密等千户所,纷纷表示继续跟着杜指挥使混。接着,杜言又出兵毕节,拿下毕节卫和七星关。 就在杜言进兵归化驿时,被安如磐的土兵打回去,从此只能盘踞在毕节和赤水。又跟安如磐打了几场,双方握手言和,杜言名义上归附安如磐,同时自封为黔西招讨使。 黄幺带兵南下,出其不意的拿下普市千户所,杜言立即派遣使者谈判。 至于谈判内容嘛,无非是投降之后,保住土地和财产那一套,顺便再要个大同朝廷的小官当当。 杜言觉得,自己的要求合情合理,不给好处谁特么投降啊? 谁知黄幺直接提兵杀来,半天时间拿下摩尼千户所。 杜言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坚守赤水,带着军队火速溜去毕节。半路上,阿落密千户所的千户,不愿离开自己世代居住的地方,拉着千余士卒要跟杜言散伙。 一番小摩擦之后,双方分道扬镳,阿落密千户无条件投降大同军。 杜言自己一路撤到毕节,留兵800驻守层台关。 阿落密千户充当带路党,领着黄幺迅速杀到层台,800守关士卒麻溜选择投降。眼见黄幺大军将近,杜言又带兵跑路,西出七星关直奔乌撒府(威宁彝回苗自治区),投靠那里的彝族土司去了——此处属于还没被大同军占领的四川边界。 轻松拿下赤水、毕节两地,黄幺才挥师东向,去攻打水西安氏的老巢。 然后,举步维艰! “将军,林中又有土贼射箭,探路的搜山队一死五伤。” “抓到贼寇没有?” “土贼跑得快,只抓到一个。” “带过来!” 一个彝族汉子,被押到黄幺面前,叽里咕噜的破口大骂。 黄幺皱眉问向导:“他说什么?” 彝族向导吞吞吐吐道:“他说……他说……” “快说!”黄幺呵斥。 彝族向导自动过滤脏话,说道:“他说天神、地神、水神、山神、石神、火神,这六神会降下惩罚。他……在诅咒将军。” 黄幺扫了这个彝民一眼,皱眉道:“我看你也不像彝族贵人,既是平民百姓,大同军便是来解救你们的。就算你们不知实情,大同军也还未攻打彝族寨子,为何要来冒死偷袭?” 彝族向导开始跟此人交流。 扯了好半天,彝族向导说道:“将军,本地的穆魁,到处讲大同军的坏话。说大同军来了,要杀光彝族男子、抢光彝族女子,把彝族孩童都带走做奴隶。” 黄幺咬牙切齿道:“这些混蛋土司,又耍那套蒙骗百姓的老把戏!” 水西之地,没有州县和卫所。 最高统治者,是贵州宣慰使安氏。下面又划分为多个“则溪”,比如后世的织金县,这个时候叫做“朵你则溪”。 “则溪”彝语含义是“仓库所在之地”,每个则溪都建有仓库,是那片区域的钱粮储藏中心,继而演变为一种行政中心。 每个则溪,宣慰使会委任土官。总管事务的叫“穆魁”,分管政务的叫“摩”,负责祭祀和战争的叫“布”,领导工匠的叫“构”。 则溪之下,又有部落,部落首领称为“土目”(穆魁、摩、布、构,都是由土目来充任)。 安如磐那个家伙,掌管着十三则溪、四十八目。 黄幺思索良久,招来将官们说道:“不能再一直进兵了,前往水西城,还得翻山越岭,一路不知要遭受多少偷袭。就算能歼灭敌方主力,成功占领水西城,这些彝民也会在后方闹事。咱们抵达金鸡驿之后,立即将部队打散。五百人一组,护送宣教官去联络各彝族部落,跟那些部落首领和彝族百姓宣讲政策。” 跟部落首领谈分田政策,似乎有些可笑,但其实是完全可行的。 因为彝族各部首领,他们并非土地的主人,而是土地的管理者!这么说,土目没有土地的所有权,但有土地的使用权和经营权。 乌蒙部。 禄阿欢正在苦恼今年的收成,天干歉收,宣慰使又要打仗,根本凑不齐那么多粮食上交。 他这个土目,大概类似知县或镇长。地盘大小,跟县差不多,但辖内人口,也就比得上富裕地区的大镇(奴隶不算人)。 “阿达(爸爸),汉兵来了!”禄天德气喘吁吁冲进来。 禄阿欢吓得立即站起:“召集勇士,保卫咱们的寨子!” 根本就没有自保能力,他们的人口本来就少,还被抽调青壮前往水西城。水西城才是安氏的老巢,如今那里聚兵两万,等着黄幺过去攻城。 “当当当!” 寨子里敲打铁板,而且敲得非常急促。这个信息,在表达十万火急,不仅部落男子要参战,部落女子也要拿起武器。 许多族人迅速聚拢过来,青壮年男子只剩200多,其余全都被征调去水西城了。 年仅十五岁的禄天香,也提着弓箭前来,腰间还插着一把短刀。这个被康熙封为一品夫人的奇女子,如今已经许配给安坤,等到十六岁就要去贵阳结婚。 她这种小土目之女,按理很难嫁给宣慰使的嫡子,但架不住人家生得漂亮,而且一身武艺也远近闻名。 禄阿欢扫了一眼部众,感觉还是没把握守寨,再次下令:“把奴隶也叫来。给奴隶们说,只要守住寨子,立功的就能恢复自由!” 不多时,几百号农奴,有男有女也聚集在此。 这些奴隶,有些是抢来的,有些是奴隶的后代,水西彝民还在实行农奴制。 而他们的土地,原则上全部归属宣慰使所有,也就是归属安如磐所有。什么穆魁,什么土目,全都是帮着安如磐管理经营土地。 最初的土目,都是土司的庶子出身。 土司的长子,留在身边继承家业,其余儿子被扔去各地当土目,类似于把儿子分封出去管理土地。渐渐的,土目也可以世袭了,就像一个个诸侯,实质拥有周天子(土司)赐予的土地,但名义上又只是土地管理者。 被召集而来的奴隶们非常兴奋,他们不知道大同军的威名,只知道打赢了仗就能恢复自由身。 不论男女,全部守住寨子各处要道,等着大同军过来攻打。 谁知这五百大同军,距离寨子好几百米,就全军停止不动了。 一个彝族向导被派来喊话:“谁是本地土目,我军不是来杀人抢劫的,请土目出来交谈大事情。” 禄阿欢迟疑半晌,他也不想打仗,准备出去谈谈。 禄阿欢对彝族向导说:“汉人狡猾,我不能轻易出去。你让汉人的军官,来寨子外面,我也去寨子外面。我们两边都不带兵,坐在那里好好商谈。” “阿达,我同你去!”禄天香说。 禄天德说道:“阿达,我也陪你去。” 禄阿欢吩咐道:“阿德留在寨子里,如果发生意外,立即带兵杀出来。阿香跟我去谈话,你武艺高超,又是女孩子,汉人军官不会防备。如果看到我握紧右拳,你立即拔刀制服汉人军官。” 第503章 【一直围到死】 “什么?中国人已经攻到了城里!”彼得难以置信。 “是的,他们已经进城了。” 彼得骑马奔向大同军营地,发现那里空荡荡的,只剩少数后勤人员在看守物资。 就连大同军带来的土着勇士,都已经杀入城中。幸亏有这些土着友军,否则偌大的城市,还真不好迅速占领,毕竟还得分兵去打仗。 至于土着兵的纪律问题,只能说尽量约束。 反正城里都是屠杀华人的刽子手,也是长期盘剥欺压华人和土着的恶棍。土着勇士们愿意跟来打仗,一是中国军队赠送礼物,二是中国军队提供粮食,三就是这些土着想来报仇。 一味压着不是办法,必须让土着兵,烧杀抢掠实属正常行为。 彼得就像做梦一般,他缩在军营里躲避台风,然后马尼拉城就被友军攻占了。 什么鬼? “随我进城!” 彼得带着荷兰陆军和土着兵,疯狂的朝着城里奔跑。他们也要去大掠城市,若再不跑快点,城里西班牙人的财货,都要被大同军带来的土着抢光了。 城内已经彻底陷入混乱,还未退完的街道积水中,到处都能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 王徽只给土着勇士分配任务,命令哪些占领哪处区域,根本不管他们占下来之后干什么。甚至还有猎头族,割下西班牙人的脑袋做战利品,估计要拿回去制成装饰品,或者做聘礼迎娶心仪的女子。 彼得蹚着积水到处寻找,发现城市各处都被占领,他根本找不到地方抢劫。 于是,中国带来的土着兵,跟荷兰带来的土着兵,因为争抢财货而打起来了。双方爆发大规模械斗,牵扯进去的土着兵越来越多,最终造成两千多人的伤亡——这是开战以来,中荷两国陆军最大的损失! 但无所谓,死的都是土着兵,他们会自己解决争端的。 “轰隆隆!” 天气只晴朗了半天半夜,晚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突然开始下雨。 一直下到翌日中午,雨势终于变小,继而又是毒辣的太阳,能把屋里的人也热得心慌。 “没生病的还剩多少?”王徽问道。 军医官回答:“1600多人。” 一共3500人的远征军,只剩1600多人没有生病。而且得病症状五花八门,许多人的疾病无法确诊,军医只能判定为“水土不服”。 王徽叫来传令官:“让土着兵收拢城中尸体,全部挖坑埋了,莫要搞出瘟疫。” 烧都没法烧,因为找不到那么多干柴,堆在屋里的干柴都受潮严重。 觉得生火麻烦,那些荷兰士兵,都是直接喝生水的。 只有大同军的军纪严明,再难生火也必须喝开水——台风那两天,攻入城内的大同军,就只能原地饮用生水,结果战后搞出一大堆病号。 中国、荷兰、文莱、苏禄四国舰队,全部躲在马尼拉湾内的港口。 台风过去,他们也只敢在近海巡逻,生怕出海之后又遇到风暴。西班牙舰队,同样不敢过来,双方都等着过段时间再进行海战。 而且,各自忙着修缮船只,躲在港口也难免受损啊。 接下来半个月,谁都没有动静。 城堡之内,有少数西班牙官员,还有大概280名西班牙士兵。另有数百日本雇佣兵,以及残存的邦邦牙土兵。 西班牙总督科奎拉,每天都亲自巡视。 越是下雨,他就越害怕,生怕中国军队冒雨攻打城堡,下雨天反而让军队加倍警戒。 “不打了?”铁宏问道。 “不打了,”王徽摇头说,“反正已经占领城区,只剩一座城堡,没必要再徒增伤亡。过段时间,把士卒的家人接来,就在这城里安家。再迁徙一些农民,在城市周边开垦。在此之前,咱们围着城堡修筑工事,把城堡给圈起来,谁敢出来就打谁。饿死这些红毛鬼!他有一年的粮食,咱们就围上一年!” 雨季也有晴天。 一旦到了晴天,大同军就指挥那些土着兵,用小车推着泥土进城。围绕着城堡,在护城河外,顶着炮火修筑防御工事。 并且,所有护城河上的桥梁通道,都被土着兵放置障碍物。 西班牙守军想杀出来,就得划船过河,从桥上走先把障碍物搬开再说。 圣地亚哥堡异常坚固,城堡墙体厚达十米。 王徽都懒得用火炮攻城,因为城堡炮台居高临下,又还有石头墙体保护,防守时更具备炮战优势。 总督科奎拉站在城堡炮塔上,环顾四周日渐成型的敌军工事,他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办法。马尼拉的圣地亚哥堡,被殖民者称为“自由圣地”,如今却成为限制他自由的牢房。 这座城堡,不止一次被包围。 基本上,拖上个月,敌军就会自动撤走。因为不管是吕宋土着,还是苏禄苏丹国,都无法支撑大军围城半年的粮食供应。 而且在马尼拉城修好之后,敌军连马尼拉城都攻不进来,更别想进城跑来包围城堡。 可这次麻烦了。 中国不是吕宋土着,也不是苏禄小国,粮食调运完全不成问题,能把城堡内的守军给围到饿死! “我就说不要屠杀唐人!” 省督桑德斯又在咆哮抱怨:“杀了那些唐人,除了抢劫财货之外,我们能够得到什么?剃头匠没了,修鞋匠没了,拉的屎也没人收走。现在好了,中国皇帝派来军队,他们包围城堡不走,我们的粮食能坚持半年吗?” “当然能,地窖里有粮食,仓库里也有粮食,”科奎拉转身质问,“难道屠杀唐人抢来的财货,阁下就没有分到一笔吗?不但分了,而且很多。” 桑德斯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应对困局?” 科奎拉沉默。 西班牙国内不可能派遣援军,美洲那边也不可能派遣援军。 三十年战争还没打完,在欧洲,西班牙同时与荷兰、法国等同盟作战。在美洲同样很无力,去年一场大败,导致大帆船贸易都短暂断绝,能够恢复太平洋航道已是极致。 不仅如此,西班牙经营菲律宾南部群岛数十年,虽然在沿海建立大量城市、港口、炮台和烽火台,但他们的势力也只能维持于沿海地带。 菲律宾南部群岛,有大量信奉绿教的土着,他们的精神领袖是苏禄苏丹。 别看苏禄国的贵族躺平了,可这些绿教底层土着,却年复一年的在起义反抗。正是因为土着反抗,才摊薄了西班牙的兵力,搞得马尼拉只有三百西班牙士兵驻守。 科奎拉更担心的,是城堡里的日本雇佣兵! 这些日本浪人,再被围城一个月,会不会造反投降? …… 马尼拉东北方大山。 逃进山里的汉人难民,此时只剩2200多人。经历了饥饿、战争、生病和雨季,还能活下来的,基本都已经适应环境。 这半年时间,他们摧毁了三个西班牙种植园,还击败了一次邦邦牙山中土着。并且,他们跟一个友善的邦邦牙土着部落,暂时结成作战同盟关系。 邦邦牙人,也并非全都是西班牙走狗,越进山区就越不服从西班牙统治。 某日,雨停。 邦邦牙土着来到汉人聚居地,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随即,一个商号伙计出身的难民,兴奋大呼道:“陛下派兵来了,已经攻进马尼拉,正在包围红毛鬼的城堡!”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大家都不敢相信。 万兆安却朝着北方跪拜:“大同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难民反应过来,也都跟着跪拜,流泪哭喊道:“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呼喊跪拜良久,林琅突然说:“咱们出山,去马尼拉找陛下的大军。” “要不等雨季过后再走?”秀才雷礼圣说道。 “哪等得了?这林子里不好过,已经病死多少人了!”陈一桂立即反对。 雷礼圣说道:“听万大帅的。” 万兆安思索良久:“马尼拉的城堡不好攻打,咱们去了也没法帮忙。这山林里瘴气厉害,也非久留之地。不如去攻打红毛鬼的庄园,既能抢到吃的,又能找好地方住下。马尼拉被大同军包围,咱们不管怎么攻打庄园,都不会有红毛鬼的军队来救。” “对!” 林琅咬牙切齿道:“咱们的家当都被抢光了,回到马尼拉也是穷鬼。不如去打红毛鬼的庄园,咱们损失了多少,就抢他娘多少回来!” 万兆安笑着对众人说:“愿意留下来当地主的,等咱们攻破红毛鬼的庄子,就分配土地自己开垦。那些都是熟地,种庄稼肯定有好收成。” 陈一桂笑道:“何止好收成,若是种稻米,一年能三熟呢。” 万兆安拍手说:“那咱们专打红毛鬼的庄园,打下来的土地,统一进行分配。为了防止有人徇私,每次都抓阄分地。占的地盘越多,咱们就分得越多。到时候,拿去大同军那里落户报备,今后咱们都是大地主!” “好,就在吕宋当地主!” “还得跟红毛鬼学,抓些蛮夷做佃户。” “那不是佃户,那是农奴。” “管他佃户还是农奴,反正蛮夷土着要帮着种地,否则地太多了哪里种得过来?” “发兵,发兵!” 第510章 【兄弟】 来乌蒙部宣讲政策的军官,叫做张士和,崇祯九年老兵。 他一个士兵不带,身边只有彝族向导。如此巨大的诚意,让禄氏父女颇为惊讶,感觉眼前的汉人军官,跟以前大明的汉官很不一样。 大明汉官,根本不敢来彝族寨子,仅有的几次都是提兵杀来。 张士和拱手微笑:“禄土目,久仰大名。在下姓张,张士和,大同军中宣教官。” “张宣教,久仰久仰。”禄阿欢会说汉话。 因为乌蒙部也是水西养马地,这里出产的乌蒙马颇为神骏。从十多岁起,禄阿欢每年都会跟着父亲,带着乌蒙马去给本地穆魁上贡,还经常协助押送战马前往贵阳。 安如磐让儿子娶乌蒙部的女子,也有笼络之意,主要就是为了乌蒙马。 禄天香非常大胆的打量张士和,心想:这些汉人,生得可真白,他们就不晒太阳吗? 禄天香有着一双大长腿,脸蛋也极为标致。就是肤色偏黑,比张士和这个军人都黑。仅肤色而言,有点北非黑人的味道,像是黑人和白人长期混血的后裔,但她的五官又确实是东方面孔。 张士和微笑道:“禄土目,我们坐着交谈。” 张士和席地而坐,身上并无兵器。他这样坐下之后,连逃都不容易逃,禄氏父女可一刀将其劈死。 但是,他们不敢,山下还有五百大同军。 不仅禄氏父女不敢,附近的寨子都不敢。因为寨中青壮,大都被征募为兵,目前正在水西城驻守,大同军可以轻易攻破寨子。 禄阿欢也跟着坐下,他是直爽性格,既然张士和有诚意,那大家就坐下认真谈谈。 张士和看了一眼禄天香,笑道:“两位可知大同军?” 禄阿欢点头:“今年听说的,你们打下了毕节和赤水,把那里的汉兵都赶跑了。” 张士和又问道:“你们可知大同皇帝陛下?” “是汉人皇帝吗?”禄天香问。 乌蒙山区,山高皇帝远,又属于土司辖地,他们知道换了皇帝,却不知道是谁当了皇帝。 张士和说道:“当今陛下姓赵,国号大同。陛下原本只是普通百姓,遭受官府压迫,不得不带着穷人造反。陛下知道穷人的苦处,不征徭役,赋税也收得很轻,所以穷人都愿意给皇帝打仗。陛下还说,天下各族都是兄弟姊妹。汉人是人,苗人是人,僮人是人,瑶人是人,彝人是也是人。各族之间,不该打仗,应该相亲相爱。” 禄阿欢在惊讶的同时,又半信半疑:“汉人皇帝真这样说?” 张士和点头道:“陛下只有三位妃子,其中一个就是瑶族女子。我大同军的将士,也不止有汉人,还有苗人、僮人、羌人、彝人。各族的勇士,在一起训练,在一起吃住,又一起打仗。不分彼此,都是好兄弟。若有因族裔而欺压者,轻则受罚降职,重则驱逐出军队。” 禄天香说:“汉人奸猾,惯会欺骗,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则溪那边都在传,说汉人要杀光彝人男子,抢光彝人女子,还要抓彝人孩童做奴隶。” 张士和微笑道:“两位若是不信,可以派几个勇士,去我们的军队里看看。四川的大同军,在扩军时也招募了川南彝人。短短时间,已经有彝人做了什长,可以统率十个士兵。还有许多贵州士兵,他们跟随总督朱燮元打仗,很早就投降跟着大同皇帝陛下。这些贵州士兵,都是奴隶出身,有彝人,有苗人,也有僮人。其中一位,已经做了将军。不是土司那种将军,而是大同军的将军,他手下统率着数千汉兵。” 禄天香惊讶道:“彝人将军,不统率彝人,居然能统率汉兵?” 张士和笑着说:“大同新朝,没有族群的分别,大家都是兄弟姊妹。既然如此,彝人将军,为何不能统率汉人士兵?我大同军中,不仅有彝人将军,还有一位汉人女将军。” “汉家女子也能做将军吗?”禄天香愈发好奇,盘腿坐在地上追问。 水西彝族属于父权社会,除非紧急情况,女人是不能参与战争的。明初那位麝香夫人,还有眼前的禄天香,都是丈夫死了以后,代替儿子执掌军政大权——石砫秦良玉也是如此,一切权力都是儿子的。 张士和说道:“陛下曾言,就人格来讲,人人生而平等,男人和女人自然平等。男人能做将军,女人为何不能做将军?在我大同朝廷,不止有女将军,还有女文官。其中一位女官,已经做了知府,你们可晓得知府?” “晓得,”禄阿欢点头,“汉人的府,比彝人的则溪还大。” 小红确实已经升为知府,但男女真正平等,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红若是个男人,以她的资历和功绩,估计都已经做到正三品了。可做官那么多年,如今也只升到知府,而且招来无数的风言风语。如果不是赵瀚亲自下令,她连知府都做不了。 张士和对禄天香说:“乌蒙部若是归顺朝廷,姑娘也能带兵打仗,也能做文官治理一方。” 这话说得禄天香眼睛发亮,差点当场答应下来,听到父亲的咳嗽声,她才连忙闭嘴不说话。 禄阿欢问道:“张宣教是来招降乌蒙部的吗?” “不是,”张士和摇头说,“只是水西有太多关于大同军的谣言,黄将军派我们来到各彝部,把大同军是什么样子的,给彝族百姓都说清楚。我们不胡乱杀人,也不会抢女人和小孩。彝族有抓奴隶的风俗,可汉人没有,大同军就更不抓奴隶。等剿灭了水西土司,彝族各部百姓,都是大同陛下的百姓。” 禄阿欢沉默不语,他有些不相信,害怕被汉人欺骗。 张士和说道:“今年水西的旱情,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据我们所知,安氏土司为了打仗,派人到各部征粮,还强征彝民为兵。乌蒙部的粮食够不够?我们今后都是一家人,都是兄弟姊妹,若是乌蒙部粮食不够,可以向大同军借军粮。” “真能借粮?”禄阿欢心动了。 张士和说道:“当然可以。既然是兄弟姊妹,亲人之间借粮,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禄土目不信,便派些人下山。我这次带来的军粮不多,但还是能借出一些的。” 为了判断张士和是否说话,禄阿欢真的派遣十多个青壮,前往山下的大同军营借粮。 十多个青壮,能扛多少回山?也就几石粮食而已。 禄阿欢一直坐在寨门外等着,看到搬上山的几百斤粮食,顿时被感动得无以复加。 大同军是真好的,居然可以借粮。 反观水西土司,就算遇到天灾,也不可能借粮给他们。不仅如此,越是遇到天灾,土司催粮就越狠。 除了催粮,还有徭役。 每个部落和寨子,都有土司分配的徭役。乌蒙部这边,主要是给土司养马,每年都有进贡的额度。遇到瘟病流行,马儿死得太多,乌蒙部的彝民还得倒贴。如果赔不了战马,又拿不出粮食,就要献上少男少女,去给本地的则溪头领做奴隶。 不管是水西安氏,还是那水东宋氏,都隔三差五爆发起义。彝族、壮族、苗族百姓,不堪土司压迫,只能揭竿而起,甚至跟汉民一起联手造反。 不止一次,土司压不住起义,只能请求大明朝廷派兵镇压。 在各族百姓的眼中,朝廷和土司是一伙的,都是盘剥压迫他们的大坏蛋。 大同军虽然只借出几百斤粮食,却让禄阿欢非常高兴。他拉着张士和的手说:“愿意借粮的都是朋友,彝人从来不亏待朋友,我们进去喝酒。” 张士和说:“不是朋友,是兄弟,是一家人。” “哈哈哈,对,是兄弟,是一家人,”禄阿欢把张士和拉起来,“兄弟,我们进寨子喝酒,喝完酒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张士和对彝族向导说:“你下山去报信,就说我到彝寨喝酒去了。” 禄阿欢拉着张士和进寨子,又对儿子说:“散了,散了,山下的是朋友,不是来打我们的敌人。把我珍藏的好酒拿出来!” 紧急聚拢的彝民,陆陆续续散去。 倒是那些奴隶很失望,不能打仗,他们就不能恢复自由身。 酒坛子抱出,没有下酒菜,倒在一个大碗里干喝。 “兄弟,喝下这碗,尝尝我们自酿的好酒!”禄阿欢热情备至。 张士和顿时头皮发麻,这不是流行的黄酒,而是彝人自酿的蒸馏酒,看那样子足足有一斤。 而且,对方似乎让他一口干! 张士和捧着大腕开始灌,只喝了不到半斤,就呛得想吐出来,脑子已经开始发晕了。 “哈哈哈哈!” 禄阿欢大笑,觉得汉人酒量不行,还是彝族的勇士能喝啊。 禄阿欢抬手压着酒碗:“一口喝不完,那就慢慢来,我赔兄弟喝到大醉。” 张士和如蒙大赦,晕乎乎赞道:“好酒!” 第511章 【消除中间商】 那一大碗酒,喝得只剩几口。 张士和感觉自己已经醉了,但又没有完全醉。身体开始不听使唤,说话也有点大舌头,但脑子还残留着思考能力。 “兄……兄长,”张士和跟禄阿欢勾肩搭背,醉眼迷蒙道,“水西土司,这次是要完……完蛋了,你可不要帮……帮他们打仗。” 禄阿欢却越喝越清醒,顿时诉苦说:“我又不是土司,只是个乌蒙山土目,怎么会愿意打仗?打赢了没什么好处,顶多抢几个奴隶,抢到几十斤粮食。粮食多抢一点,都要献给那些穆魁,被发现私藏是要受罚的。可寨中的青壮死了,种地放牧就缺人手。我虽然不如汉人聪明,可也会算这笔账。不值得,不值得。” 张士和拿起来碗又喝一口,不知轻重的放下酒碗,砸出哐哐的响声,继续说道:“贵阳那边,土……土司大军,多半……多半已被包围了,只剩水西城那边,还有……有些土司兵。兄长不要……害……怕土司,我们就是……给彝族百姓做主……” 砰! 一头栽到桌上,居然直接睡着了。 天可怜见,乌蒙部自酿的蒸馏酒,绝对在50度以上,甚至有可能是60度。 难怪禄阿欢说,这是他珍藏的美酒。 让人把张士和拖去休息,禄天德凑过来:“阿达,真要帮着汉人打仗?” 禄阿欢不置可否:“再说。” 禄天香却说:“阿达,我觉得这个汉人很好,那个汉人皇帝也很好。安家连大明的汉兵都打不过,这些什么大同军,可是比大明汉兵还更厉害。” 禄阿欢把剩下的美酒喝完,叹息道:“汉兵当然厉害,只要他们不杀光彝人男子,不抢光彝人女子,我们犯不着跟汉兵打仗。安邦彦当年那么大的势力,跟奢崇明一起造反,还不是被大明官军给砍头了。现在的安如磐,可跟安邦彦比不了。” 奢安之乱闹得很大,贵州巡抚、贵州总兵全死了,是朱燮元和秦良玉带兵平定的。 造反头目安邦彦,根本就不是土司,而是改土归流后的土同知,可以视为“朵你则溪”的穆魁——大明朝廷不认,因为当时已置州设县。 此次被擒的安如磐,同样不是什么土司,也是改土归流后的土同知。 反正水西地界的则溪穆魁,大部分都姓安,是一个祖宗分封出来的。就连川南边境乌撒府,那里的土司也姓安。 乌蒙部的首领姓禄,没有好处可拿,为啥要拼死帮姓安的打仗? 禄天德说道:“阿达,派去借粮的族人回来说,山下的汉兵威武得很。他们全都穿着盔甲,咱们连皮甲都不够用,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阿达说安如磐也打不过,那咱们就早点投靠汉兵。牧场的好马都被安如磐弄走,但还剩几匹矫健的种马,可选出一匹进献给汉人皇帝。等小马驹长大,再献上一些好马,哄得汉人皇帝高兴了,说不定还能让阿达做土司。” 禄阿欢点头说:“肯定要投靠汉人皇帝,但族人还在水西城当兵,得想法子让族人安全回来。” …… 张士和真没喝到醉倒的程度,但他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害怕酒醉之后说胡话,干脆直接假装喝醉睡着。 被扶到一个屋子休息,躺了片刻,屋中无人,他才睁眼观察情况。 用来招待客人的,自然是条件很好的房间。但还跟不上汉家的乡下土财主,张士和愈发相信彝族向导所言,这些水西土目一个个都很穷。 招降任务,基本不会出什么意外。 于是张士和便安然睡去,他是真喝多了。一脚睡到第二天早晨,有彝人请他用餐,等张士和抵达餐厅,禄阿欢全家已经等候多时。 饭是荞麦饭,这里不种水稻,也没引进红薯和玉米。 为了招待贵客,桌上摆着野猪肉。他们的烹饪水平不高,只是简单的烤熟,然后用刀割成片,蘸一些食盐和山中佐料。 又是一番闲聊,张士和终于打听清楚,禄阿欢的长子,此刻就在水西城驻守,麾下还有一千乌蒙部土兵。 张士和随口问道:“兄长可知苞谷和番薯?” 禄阿欢摇头:“没听过。” 张士和说道:“苞谷和番薯,都是传自海外番邦,也不挑地,可以在山地种植。江西、福建、广东、湖南、广西多山,皇帝陛下命令官员,在山中广种番薯和苞谷,养活了许多百姓。广西的僮民,湖南的苗民,也都赖此得活。只要大同军占了贵州,官员就会把番薯、苞谷的种子带来。也不要你们做什么,还会教你们如何种植。” “能收很多粮食吗?”禄阿欢问道。 张士和说:“比种荞麦、高粱的收成更好。” 禄阿欢有些憧憬,甚至开始幻想红薯、玉米是啥模样。 张士和又说:“兄长,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有些话还是要讲清楚的。” “兄弟你讲。”禄阿欢点头。 张士和说:“大同军占了贵州,各地土司都要改土归流。则溪制全部改为州县制,朝廷会派文官过来治理。像乌蒙部的土目可以保留,但土目改名为镇长,今后兄长便是大同朝廷的镇长。” “土目,镇长,都可以。”禄阿欢很高兴,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改土归流,改到州县一级,在水西已经算极致。 镇级单位,还是得让彝人自治。 这是几年来的宣教经验总结,许多土着部落,还停留在奴隶制社会,有些甚至是原始社会,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张士和又说:“但兄长要知道,皇帝陛下不准蓄奴。汉人家中的奴仆,都改成了雇工,水西这边也不准再有农奴。” 禄阿欢沉默以对,他不乐意释放农奴。 农奴就像牲口,都是家中的财产,凭啥皇帝说不准有? 张士和问道:“只说兄长家里,有多少个农奴?” 禄阿欢回答:“我家有12个。” 12个农奴,是禄阿欢和几个儿子共同所有,今后分家会分出去一些。农奴除了种地打拆挑水,还要帮着放牧。其中,种地很费人手,他们的农具不先进,又全都属于山地,广种薄收靠天吃饭。 张士和开始算账:“12个农奴,每天该吃多少?他们又能帮着干多少活?今后大同皇帝治下,不用你们服徭役,也不征你们的重税。你做了镇长,每个月还有俸禄,粮食只会比以前更多,钱财也会比以前更多。你们养的乌蒙马,可以卖给官府,也可以卖给商人。马多值钱啊,几个农奴算什么?州县文官,还会派来宣教员,帮你们组建农会,大家一起挖引水渠,挖不了引水渠就挖井。到时候也不用走很远挑水喝,这是不是比农奴更划算?” “这地算是官府的,还是我们自己的?”禄阿欢问道。 张士和笑道:“地会分出去,每个人都有。陛下规定,水田每人分四亩。你们都是山地,每人可以分很多地。你们还可以种烟叶,比粮食值钱,卖了钱再买盐巴,日子不是比现在更好?” “盐巴贵得很,不好买。投了皇帝,盐巴能不能便宜点?”禄阿欢问道。 张士和哈哈大笑:“富顺就有大盐场,水西归顺朝廷,富顺的盐就能运过来,山里的货就能运出去。没了土司,盐价肯定比以前更便宜。” 水西土司之所以经常作乱,就是因为垄断了川盐和水西马的销售路线。川盐要运进来,水西马要卖出去,都是水西安氏土司说了算,有了盐和马的巨额利润,自然会变得兵强马壮。 只是苦了水西的底层彝民,他们处处受到土司盘剥,很多人连食盐都吃不起。 就连禄阿欢这种土目,也舍不得吃太多盐,每顿撒上少许是个意思。 张士和开始跟禄阿欢,讲没了土司的好处,讲他们卖马可以提价,讲他们买盐可以降价。一番讲述之后,禄阿欢觉得真好,若能低价买盐,释放农奴又算什么? 反正乌蒙部的农奴数量不多,真正有着大量农奴的,至少是各路则溪的穆魁。 甚至连乌蒙部的土地,都名义上归土司所有。 黄幺对水西的招降策略,就是绕开宣慰使、穆魁两级土司,直接跟更低级的土目对话。今后改土归流,也只是取消宣慰使和穆魁,把土目改名叫做镇长便是。 不让中间商赚差价,而且还是两级中间商! 西南各省的少数民族,具体情况五花八门。面对不同的民族,就要选用不同的策略。反正现在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不像刚开始那两年,完全照本宣科的复制江西政策,结果实行起来,总会遇到乱七八糟的问题。 又是好几天的交流,禄阿欢答应释放农奴,也答应分田政策。前提是,他做镇长,他可以自由卖马,他可以低价买食盐。 张士和承诺,会给禄阿欢申请盐店经营权,这个镇只有他可以购进食盐再销售。但是,食盐零售价格,必须在官府制定的区间,超过官方指定价卖盐给百姓,就会被收回盐店的专营权。 自己也能卖盐了? 放在以前,那至少是穆魁才有的权力! 禄阿欢大喜过望,他让儿子和女儿,带着数十青壮,跟着大同军一起打仗。又同意亲自出马,帮着说服周边的土目。 等到了水西城,许多土目的子女,一起到城外喊话,让守城的族人归顺大同军。 第504章 【瓜分南洋】 “对面要谈判?” “是的,红毛总督说要谈判。” “去岛上把郑郎中请来。” 郑国忠目前的官职是礼部员外郎,相当于中央机构的副厅长。他在福建管理过工商部门,对马尼拉贸易比较熟悉,因此被任命为持节使者,册封文莱和苏禄国王也是他主持。 郑国忠在几个士兵的保护下,越过护城河边的障碍物,来到护城河的大桥中央。 总督科奎拉也走过来,桥上放着桌椅,双方就坐在那里谈判。 通过翻译,双方互报姓名职务。 随即,科奎拉说道:“鉴于邦邦牙士兵屠杀唐人,我方感到非常痛心与怜悯,同时也向贵国致以最诚恳的歉意……” “都已经围城了,就不要再说这种废话!”郑国忠直接打断。 科奎拉惊讶道:“贵使竟然会说西班牙语。” 郑国忠面无表情说:“我在马尼拉住过四年,去年被杀的中国人,其中有一个是我的族叔。所以,你们怎样才愿投降,直接开出条件来,别扯什么土兵杀汉人的鬼话。” 科奎拉顿时无言以对,参与谈判的几个议员,也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中国的谈判主官,竟然是屠华事件受害者的家属。 沉默一阵,科奎拉说:“只要贵国从马尼拉撤军,我方愿赔偿5万比索的损失。同时,保证中国人在马尼拉的安全。今后中国人的税额,与西班牙人相同,不会再格外征税。” 5万西班牙比索,就是4万两白银。 郑国忠鄙夷冷笑:“这就是你们的诚意?投降就该有投降的样子,别想着讨价还价!” 西班牙此时谈投降,跟20多年前,荷兰人谈投降如出一辙。 明明已经走投无路了,却还是没有半点诚意。唯一的区别是,荷兰谈崩之后,敌人粮草不济撤军了,而现在中国不可能撤军。 科奎拉继续试探道:“赔偿10万比索如何?” 郑国忠说:“吕宋岛,中国要定了!” 科奎拉顿时内心绝望,他要是丢了吕宋岛,回去可能坐一辈子牢。 自从葡萄牙从西班牙独立,荷兰又在爪哇岛称霸,年年出兵拦截西班牙船只,年年跑来拔除西班牙外围据点。为了维持马尼拉的统治,每年美洲白银产量的40,直接运来马尼拉这边做行政开支和军费。 可想而知,西班牙王室有多看重菲律宾! 当然,贪污也非常严重,那40的美洲白银产量,每年运到马尼拉迅速消耗。说是在招募军队,说是在打造战舰,但马尼拉的兵力还是这鬼样子。 西班牙王室虽然垄断大帆船贸易,但每年的走私极为惊人,全是美洲和菲律宾殖民官员在走私。 科奎拉强自镇定:“阁下不要忘了,一旦我国失去马尼拉,银丝贸易就将彻底断绝。到时候,中国商人也将损失惨重,中国的生丝将彻底失去美洲市场。” 大帆船贸易,又叫“银丝贸易”,主要商品是中国生丝和美洲白银。 其中,湖丝的比重最大,也就是湖州府的生丝。 若是银丝贸易断绝,湖州府及周边的工人,短期内必然大量失业,种桑养蚕的农户也收入锐减。 另外,广东及周边省份的工农,也会遭受一定损失。因为来自广东的生丝,市场份额仅次于湖丝,而广东生丝又是江西、湖南等地运过去的。 郑国忠不屑道:“商人的利益,怎能与朝廷威严相提并论?” 科奎拉顿时无语,跟中国官员谈商业利益,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傻子。 郑国忠很想把这些混蛋全弄死,但他肩负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在不影响战局的情况下,把西班牙总督和军队,扔去更南边的菲律宾群岛。 西班牙必须打,却不能一棍子敲死,不能让荷兰一家独大。 郑芝龙和南洋商贾,向赵瀚提供了大量信息。综合这些信息,赵瀚跟内阁反复讨论,计算出对中国最有利的结果。即:中国占领吕宋岛,荷兰占领棉兰老岛南部区域,西班牙继续占领南部群岛。 如此一来,西班牙、荷兰、苏禄三国将陷入长期混战。 而中国是文莱、苏禄的宗主国,随时可以根据自身利益介入战争。 同时,西班牙也能苟延残喘,继续维持着银丝贸易,为中国带来大量美洲白银,又把中国货物运往美洲市场。 赵瀚身为皇帝,脑子里不能只想着报仇,还得顾及大局从全盘考虑。 若是把西班牙彻底赶出南洋,从整体及长远来看,中国和西班牙将两败俱伤,真正获利者只剩下荷兰而已。 “站住!” “让开!” 荷兰的海军和陆军指挥官,得知中国和西班牙谈判,此时终于匆匆赶来。 然而,被挡在外围,根本无法接近。 郑国忠微笑下令:“放他们过来。” 荷兰谈判代表有三个,除了海陆军指挥官外,真正的谈判首领是揆一。 按照后世的音译标准,揆一应该被翻译为夸伊特。历史上,郑成功就是从这人手里收复台湾,但此时的揆一,还只是东印度公司的“高级商务”。 “请坐。”郑国忠说。 揆一开门见山的问道:“请问你们刚才谈到哪里了?” 郑国忠说:“西班牙赔偿我国10万比索,中国军队撤出吕宋。” “不要上他们的当!”揆一立即说道。 一旦中国撤军,荷兰也只能撤军,而且还捞不到什么好处。 因为菲律宾南部群岛,各个据点都有驻军。西班牙舰队很久没消息了,多半在南部群岛聚兵,很可能汇集到上千人的西班牙军队。 到时候,中国海陆军撤走,荷兰根本扛不住。 科奎拉这个西班牙总督,根本没把荷兰人放在眼里,他扫视揆一说:“西班牙只跟中国谈判,而你们,在这里旁听就可以了。” 揆一反驳说:“中国与荷兰是盟友,荷兰有权参与谈判,也有权分享战争利益。” 郑国忠再次强调:“吕宋岛,必须划归中国。民都洛岛,中国肯定也要。” 民都洛岛,可要可不要,实属谈判时漫天要价。 科奎拉说道:“这不可能。只要中国军队撤出马尼拉,玳瑁城及以北的吕宋岛,西班牙将承认归属中国所有。” “马尼拉应该归属荷兰!”揆一忍不住说。 三国都要马尼拉,这里是南洋贸易中心。 “那就继续打。”郑国忠说道。 又是一番纠缠,谈判依旧破裂,西班牙死活不愿放弃马尼拉。 漫无天日的围城,雨季转眼就过了一半。 期间,西班牙舰队前往萨马岛调兵,岛上每个据点只留20个士兵防守。 谁知其中一个据点,有土着仆从军通风报信,大量土着勇士趁着雨季杀来。20个西班牙士兵无法防守,土着仆从军也不愿卖命,竟然被土着造反给攻下据点。 本来调兵北上的西班牙舰队,还没走远就收到消息,只得又带着军队杀回去。 西班牙人迅速夺回据点,并在附近展开大屠杀,数千土着遭受血腥报复。 经此一事,西班牙舰队不敢抽兵太多,每个据点留下30士兵驻守。一直拖到雨季结束,召足1100人的西班牙陆军,由舰队运输到民都洛岛,准备前去救援马尼拉。 第二次马尼拉海战爆发。 没怎么打起来,中荷两国已经占领科雷希多岛,扼守着马尼拉湾的咽喉。 一部分中荷舰队,撤到马尼拉湾以内,一部分撤回北方海域。只要西班牙舰队敢进来,就将遭受两国舰队的前后夹击,科雷希多岛的岸防炮也将轰击西班牙舰队。 经验丰富的西班牙舰队指挥官,在看到部分敌舰北上之后,果断选择带着舰队返航。 在南方召集的1100西班牙陆军,根本无法运送至马尼拉。更不敢提前登陆,因为此时的吕宋岛,遍地山林,交通不便,胡乱登陆很可能全军覆没。 战局再度僵持。 荷兰人返回了巴达维亚一趟,得到总督的最新谈判底线,召集几国代表再度坐上谈判桌。 这次,文莱和苏禄国代表也有参加。 郑国忠直接拿出一张南洋地图,用鹅毛笔圈点道:“吕宋岛和民都洛岛,全部归属中国所有……” “等一下,”科奎拉立即打断,“民都洛岛,不可能交给中国。” 郑国忠问道:“也就是说,西班牙同意交出吕宋岛?” 科奎拉不语,算是默认了,他城堡里的存粮,还能再吃两个月。 这个时候不把条件谈妥,等两个月后陷入绝境,恐怕中国官员更要狮子大开口。 郑国忠又说:“三宝颜,必须归还苏禄国。” 苏禄国谈判使者大喜,没想到中国爸爸,居然还能扔一根骨头出来。 科奎拉也没有拒绝,因为三宝颜所在的整个半岛,西班牙一直都没有牢牢占据。经常是今年打下来,明年又丢了,苏禄百姓的反抗很让人头疼。 揆一插话道:“荷兰应该在三宝颜设立据点,跟苏禄共同管理这个港口。” 郑国忠问苏禄使者:“你们同意吗?” 苏禄国也想引入荷兰,来制衡西班牙扩张,点头道:“可以允许荷兰在三宝颜贸易,但不能干涉港口的管理,也不能随意建造教堂。” 揆一非常不高兴:“荷兰损失巨大,难道就只有这些剩饭?” 郑国忠又在棉兰老岛的南部,画了一个圈说:“这里归属荷兰。” 大家都没异议,那里不属于任何国家,全部都是极为原始的土着部落。 “不够,”揆一指着布桑加岛说,“这座岛也应该归属荷兰。” 这座岛非常神奇,西南边紧挨着苏禄国,东北边紧挨着民都洛岛,距离马尼拉也不是特别远,但目前为止同样没有任何国家占领。 经过长达半个月的谈判,《马尼拉五国协定》出炉: 第一,西班牙承认战败,赔偿中国、荷兰各1万(8000两银子)比索军费,赔偿文莱、苏禄各100比索军费。 第二,吕宋岛划归中国统治,布桑加岛及棉兰老岛南部归属荷兰。棉兰老岛的西部半岛,即三宝颜附近地盘,西班牙应归还苏禄苏丹国。 第三,荷兰可以在三宝颜建立贸易点,但不得驻军,不得修建教堂,不得参与港口管理。 第四,荷兰拥有在文莱、苏禄的贸易专属权,文莱、苏禄的香料和宝石,由中荷两国联手垄断,任何国家不得参与进来。 第五,西班牙将在宿雾港建立总督府,马尼拉的银丝贸易,今后转到宿雾港进行。任何国家都不得攻击宿雾港,否则就等同向中荷西三国宣战。 第六,西班牙和荷兰两国,承认中国是文莱、苏禄的宗主国。以现有边界为准,西班牙、荷兰不得擅自在文莱、苏禄扩张,否则就等同向中国宣战。 第七,荷兰取消对巴达维亚华人征收的额外税。 第八,停止杀戮吕宋岛的西班牙人,允许西班牙人带着财产撤走(马尼拉除外,城堡内的西班牙人,不得带走任何财产)。 这份协议是菲律宾总督签署的,西班牙国王很可能不认账。 但不认也得认,否则就是战争。 而且,很可能西班牙国王不认账,在交战状态的同时又恢复贸易。 总督科奎拉这些官员,只能带着些文件离开,他们抢劫、积攒的财富,都被中荷两国给瓜分:中国占50,荷兰占35,文莱、苏禄合占5,剩下10分给参战土着。 科奎拉派出信使,去通知种植园主们撤离。 结果陆续收到消息,西班牙人那些种植园,靠近马尼拉的早就被抢光了。 跟中国军队无关,是华人难民干的好事儿。 第505章 【向外开拓】 荷兰总督范迪门生病了,雨季期间病倒,在病床上收到《马尼拉五国协定》。 范迪门立即召开会议,把评议会的议员们都叫来。他拖着病体微笑宣布:“先生们,今年的马尼拉战役,我们完全达成了预期目标。布桑加岛虽然贫瘠,但位置非常重要,它位于中国、西班牙、苏禄三方势力之间,是当地贸易的十字路口。现在,这座岛屿属于我们了,应该立即调集人手物资,去岛上兴建城堡和港口!” 接着,范迪门又继续说:“棉兰老岛的南部,虽然都是野蛮土着。但那里有个海湾(萨兰加尼湾),是天然的避风港,可以在海湾之内建立港口和城市(桑托斯将军城)。只要我们在美洲站稳脚跟,这里就是美洲通往远东的第一站!这里可以成为第二个马尼拉!” “啪!” 议员们立即鼓掌,但并没有太多兴奋。 棉兰老岛南部地区,至少要经营十年时间,还要配合荷兰在美洲的势力,才能真正的变现为滚滚白银。 而布桑加岛虽然地理位置很重要,但周边有好几个大港,会把贸易船只给吸走,短期之内也是很难有收益的。 荷兰得到这两个地方,如果比喻成下围棋,就是在两个关键部位落子。长远考虑肯定是妙手,但现阶段没有太大作用,注重短期利益的议员们总感觉亏了。 好在,荷兰得到了贸易权,可以跟中国一起,垄断文莱、苏禄两国的香料宝石。 在范迪门的眼里,这个贸易权是谈判时顺带的,而议员们却把贸易权当做真正的战争红利。 激动不已的范迪门,似乎病情都好转许多,回到家里还让仆人开珍藏葡萄酒庆祝。 …… 万丹港。 一个贸易据点的高级雇员,正在给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高层写信: “先生们,刚刚接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荷兰东印度公司,跟中国皇帝联合出兵,在陆地和海洋都击败了西班牙。中国皇帝获得了吕宋岛,荷兰东印度公司获得两块关键地盘。文莱、苏禄两个苏丹国,重新投进中国皇帝的怀抱……对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还跟中国一起联手,垄断文莱、苏禄的香料和宝石。” “先生们,我们需要一场战争,英国和荷兰直接开战。只有战争,才能夺取商业利益。再这么下去,英国东印度公司将难以在远东立足……” 海上泰迪荷兰,在满世界到处挑事儿,自然跟英国也不会关系太好。 两国都有东印度公司,互相抢生意太正常了。 二十多年前,英国在爪哇岛好端端的做香料生意,荷兰舰队突然就杀来了。一通猛揍之后,荷兰逼迫英国签署协议:东方香料贸易分为三份,荷兰独占其二。 事情还没完,只过了几年,荷兰因为香料贸易,就杀光马古鲁群岛的英国人,史称“安布亚娜屠杀”。 在波罗的海、地中海和西非,荷兰也处处跟英国抢生意。甚至跑去英国近海捕捞鲱鱼,再转手卖给英国人。 英国人想要硬气起来,还得等护国公克伦威尔,眼下这位英国国王,可没什么心思搞贸易战。 当然,度日艰难的英国人,如今在印度混得风生水起。 葡萄牙跟印度莫卧儿皇帝关系恶劣,英国船队击败了葡萄牙船队,莫卧儿皇帝因此非常高兴。英国人于是就当舔狗,疯狂跪舔印度皇帝,英国国王还派使团,以近乎谄媚的方式,哄得印度皇帝龙颜大悦。 于是,印度皇帝下令,全国各地官员,都要好好保护英国人。 英国人在印度经商,没有任何限制,各地官员不得骚扰英国工厂。甚至在部分地区,直接对英国人免除商税! 多么伟大的印度皇帝啊,英国人对此感激涕零,他们会拼尽全力回报皇帝的厚爱。 …… 南京。 站在赵瀚面前的,都是大同朝廷的阁部重臣。 左孝良说道:“在吕宋设立州县,肯定是不可能的,可设宣抚司做羁縻统治。” 欧阳蒸说道:“化外之地,该当如此,便如老挝宣慰司那般,设置一个吕宋宣慰司,令当地土司管理辖地。” 杨钟则是问:“这吕宋能种地吗?若不能耕种粮食,以土司治理地方便可。” 众臣争论半天,都是设置土司。 赵瀚也不跟他们商量了,因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干脆直接出手颁布圣旨。 第一,设置吕宋总督,秩比从二品官员,由各部的左侍郎选任。任期六年,总管吕宋事务。 第二,设置吕宋民政使,秩比正三品官员,由各省的厅长选任。任期六年,主管吕宋民政事务。 第三,设置吕宋宣教使,秩比正三品官员,由各省的厅长选任,任期六年,主管吕宋教育事务。 第四,设置吕宋财政使…… 反正就是总督独揽大权,设置一堆分管官员,然后三年派一次御史去巡查。御史要在吕宋扎根三年,负责检举当地官员的贪赃枉法。 吕宋驻军三千人,士卒要在那里安家。 除非吕宋岛遭受攻击,或者吕宋岛发生暴乱,否则总督不可调动军队。若要对外用兵,必须提前到兵部报备,获得兵部的许可,再得到皇帝的命令方可动兵。 另外,吕宋岛的财政收入,七成收归皇室,三成上缴国库。 阁部官员们想多收钱,就必须把蛋糕做大。 不给朝廷分钱不行,否则几十年后,就会像郑和下西洋一样,开拓海外领土被斥为“劳民伤财”。郑和下西洋是肯定赚钱的,而且分了一些给国库,但大部分还是用来给皇帝办事。 如今北方人口很少,立即向吕宋移民是不现实的。 赵瀚于是颁布命令:若有汉民在吕宋占有无主之地,须到吕宋官府报备。每人拥有的土地上限为100亩,超过100亩也可以拥有,但每多出10亩,超额土地的赋税就增加1。另外,十人以上家庭,必须分家立户。 这是在鼓励移民,也是鼓励开拓,同时又限制地方势力坐大。 肯定有漏洞可钻,甚至导致隐匿土地,就像海外领土必然是腐败温床一样。 西班牙在美洲层层设置机构,官员互相牵制监督,还不是贪污和走私成风? 李邦华看完新鲜出炉的圣旨,仔细品味其中深意。 “这吕宋之地,算是陛下的皇庄?”李邦华嘀咕道。 田有年说道:“皇庄都用太监官吏,吕宋可是有朝廷官员。陛下在开疆拓土呢。” 李邦华问道:“吕宋每年能有多少税收?” 田有年摇头:“不知。” …… 福州。 林福生叫来两个庶出子:“这是刚刚送来福州的圣旨,吕宋之地,每人能占一百亩。超过十亩,也才增税百分之一。一人占500亩地,其中400亩地的赋税提高40,在吕宋也不算什么。当然,要看赋税定多少。如今吕宋没多少汉人,听说红毛鬼留下很多熟地。你们可回到乡下老家,邀约同乡一起去吕宋占地。跟他们说,路费我林家来出,种子我林家供应。” 林应文问道:“附近,是把乡人招做佃户吗?” “糊涂,”林福生训诫道,“吕宋的汉人都没几个,好不容易带些汉人过去,怎能当做佃户来使唤?那里遍地蛮夷野人,不能事事都劳烦官府,多一个汉人,就多一分力量。你们把乡人带去吕宋,一定要好好对待,抱团起来对付那些野人。” 林从文问道:“可佃户从哪里找?总不能我们兄弟亲自去耕种。” 林福生说道:“红毛鬼留下许多农奴,陛下不准蓄奴,就把这些农奴变成佃户。还有,不要胡乱圈占土地,有多少人耕种,就占多少地。赋税是按田亩来收的,种不种都得交税纳粮。要是人手不够,胡乱圈占大片土地,那就变成了赔本买卖!” “孩儿谨记!”林应文作揖道。 林福生笑着说:“陛下留着空子给咱们钻呢,你们在福建的户籍不消,还能在吕宋重新落户,等于在两边都可以占地。不出十年,咱们林家又能变成大地主!记住,多娶几个土着女子,多多生下子孙。多子多孙,就能把田亩摊薄,今后缴纳的赋税也更低。” 空子当然是故意留的,鼓励民间移民开拓嘛,在原籍多占的那些土地,赵瀚只当完全没有看见。 毕竟,移民吕宋也是有风险的,一个水土不服就有可能挂掉。 可惜乡下人人有地,没地的早移民北方了,鼓励开拓都鼓励不起来。 林应文、林从文兄弟俩,来到老家乡下,召集乡亲父老。 他们开出无比优渥的条件,提供路费,提供种子,去了吕宋就能分田,而且只要你能种得过来,随便种多少都无所谓,还能招募土着做大地主。然而,响应者寥寥。 “吕宋我知道,那地方可远得很。” “听说吕宋有瘴气,进了林子就会死。” “我家那些地够吃了,再织布赚些家用,买油盐酱醋也不差钱。” “……” 折腾好几天,兄弟俩只招到三个乡人。 当他们回到城里,却看到大量市民,围在圣旨告示前议论纷纷。 这些市民,很多都不会种地,他们在城市做工过日子。此刻却有许多人心动了,就算不会种地,但可以招募土着佃户当地主啊! 第一批前往吕宋的民间移民,九成九都是城里人! 特别是那些游手好闲之辈,赵瀚命令地方官严打混混。他们被断绝了财路,又不肯老实做工,现在终于有外出闯荡的机会。 第512章 【大方城乱战】 撒出去的大同军,前往彝族各部宣讲政策,一个月之后才慢慢收回来。 效果奇佳。 木胯则溪的穆魁,由于首当其冲,得知大同军到附近部落宣讲,居然主动派人前来联络。 然后,这位穆魁就投降了。 他愿意释放农奴,愿意分出土地。大同军自然给予优待,今后改土归流,给他申请做县典史,允许他在县城开设盐店。同时,木胯则溪征调的粮食,三分之一归大同军,三分之一留给知县,三分之一由这位穆魁私吞。 “什么?敢杀我的宣教官!” “化角则溪的穆魁安隆,得知我军去彝部宣讲,便暗中派人联络土目。那土目不知好歹,将我军宣教官灌醉之后杀害。” 黄幺怒火中烧,握拳道:“传令出兵,踏平那个寨子!” “那个寨子,已经被宣教官带去的五百士卒攻破了,”宣教长童文轩说道,“一些士卒愤怒之下,还杀了许多无辜。寨子里的彝民,除了老弱妇孺,青壮全被杀了泄愤。这个问题很严重,必须惩处,可违背军纪的太多,军法长那边也不知如何是好。” 黄幺稍微冷静了些,思虑道:“该营的营长,暂时停职留用,一切等平定贵州之后再说。不用咱们头疼,上报兵部,我会亲自给陛下写信求情。” 还能怎么处罚? 营长被扔去吕宋降职带兵,全营将士记大过。就算把贵州打下来,该营的将士也别想升职,必须按住滥杀无辜的风气——即便他们事出有因。 黄幺说道:“三日之后,攻打化角!” 化角则溪的穆魁,胆敢怂恿土目杀害宣教官,自然就成了杀鸡儆猴的目标。不杀此人,岂不让全军将士寒心? 禄天德、禄天香兄妹俩,带着部落勇士随军出征。 除了他们之外,其他彝部的勇士也来了。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两千多人,暂时交给安化龙统领。 安化龙,就是那个投降的穆魁。他的领地紧挨着毕节,汉化程度非常高,也知道汉人大军无法阻挡。 那些大炮小炮,还有无数盔甲火铳,把安化龙看得心惊不已。 安化龙跪地说道:“将军,这安隆不服王化,在下愿领彝部勇士,为将军先登攻破其寨!” 黄幺笑道:“不必,你们看着就行。打下此地,你全家都搬来,你便是此县的典史。” 化角则溪的统治中心,原本位于山里面,如今已搬到大方城。 大方城的地势相对平坦,城中多汉人。城外耕地,也是军户开垦的,而今全都被土司给霸占。 眼见大同军杀来,将城池团团包围,一把年纪的安位吓得发抖。 “逆子,逆子,你怎把汉军招来了?”安位呵斥道。 安隆说:“阿达,彝人和汉人有世仇,水西是咱们彝人的地盘,凭什么要交给汉人来管?阿达难道忘了,二十多年前,咱们被汉军杀了多少族人?” 安位怒斥道:“你这逆子,快快开城迎接天兵!” 奢安之乱,安位本来不想造反,被安邦彦诱去宴饮,结果在酒席上遭挟持。为了保命,他只能反叛大明,被一通暴揍之后,又麻溜投降大明官军。 正是因为这些经历,安位才不敢跟汉军打仗,谁知儿子却是个头铁的。 安隆说道:“阿达,四年前,我们杀了方国安,抢占这大方城,就已经跟汉人结下深仇。就算开城投降,难道不被清算旧账?” 大方城,就是方国安修筑的,几年前被安隆给杀死。 “轰轰轰!” 护城河并不宽,搭长木板就能过去。 黄幺带着大军而来,连护城河都懒得填平,直接拉出火炮开始轰击。 安位听着那轰鸣的火炮声,想起二十多年前跟明军作战。他越想越怕,可身体中风,行走很不方便,颤颤巍巍指着儿子说:“快快投降,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安隆却早已铁了心要反抗,对亲随说:“我阿达病了,把他带去休息。” “逆子,逆子!”安位被拖着离开。 城中,一个十四岁的汉族少年,从床底下拿出腰刀。 又有个瘸腿的汉人铁匠,拎着铁锤走进来,压抑着内心激动说:“少将军,汉兵总算来了,大帅的仇可以报了!” 少年名叫方泽玉,方国安之子,全家惨死时年仅十岁,一直躲在城里隐姓埋名。 恩怨纠葛,很难说谁对谁错。 由于水西土司不断叛乱,朝廷命令方国安筑城。可日薄西山的大明,哪有钱粮拨来?方国安只能自己筹集钱粮,又大量征发彝民做役夫,没日没夜的修筑大方城。 彝民役夫不堪忍受,造反杀死监工,被方国安带兵镇压。 随即,周边彝部开始串联造反,在安隆的领导下汇聚数千大军。安如磐也派兵帮忙,三万多彝族土兵杀来,迅速攻破还没修筑完成的大方城。 如果只看前面这些,那就是典型的官逼民反。 但安隆占领大方城之后,纵兵大掠三日,城中无数汉人百姓惨死,汉人的财货也被抢光。幸存的汉人,被安隆抓去做奴隶,只有汉人工匠获得释放。 “祁叔,你有什么法子?”方泽玉问。 祈姓铁匠说:“联络城里的汉人,等待时机起兵。还有,看能不能救出城中汉奴。” 汉人奴隶,大都被扔进山里,耕种土地或者挖矿。 也有一些,在城池周边种地。大同军这次杀来,城外的汉人奴隶,都被紧急带进城里关押。 “快点,别偷懒!” 上千个汉人奴隶,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彝族士兵挥舞竹鞭,督促那些汉人奴隶,冒着炮火往城上搬运物资。 安隆手里的彝兵不够,真正的精锐,都被招去水西城了。 他将汉人奴隶视为私产,实在舍不得杀,又不愿白养着,于是逼迫他们搬运物资。 奴隶们衣衫褴褛,有的甚至全身只剩一块破布,勉强能把裆部给遮住,就连屁股都露在外面。他们被绑住双脚,每次行走,都只能挪出半尺。因为营养不良,走着走着就瘫倒,被彝兵用鞭子毒打。 安隆又派出彝兵,在城中挨家挨户搜查,他要把汉人平民集中看押起来。 幸存的汉人平民,大部分属于工匠,也有一些小商小贩。 这些汉人,安隆必须留下来,否则城市无法维持运转。可现在大同军杀来,他又对汉民不放心,只能先关起来再说。 方泽玉和祈姓铁匠,听到街上的动静,连忙趴在门后查看。 “怎么办?”方泽玉问。 祈姓铁匠也没办法,只能说:“先把兵器藏好。” 忽然,炮声停止。 跟随大同军前来的化角则溪彝人,纷纷跑到城下呼喊:“阿五,我是你阿达,不要给安隆卖命。族人都归顺大同军了,大同军是好人,跟别的汉兵不一样……” 火炮停歇之后,许多彝兵重新登上城头,却听到亲人此起彼伏的劝降声。 安隆面色剧变,当即下令:“放箭!” “咻咻咻!” 一阵箭雨过后,城外喊话的彝民,当场就被射死数人,被射伤三十多人,吓得连忙退到护城河外。 看着地上的尸体,许多彝兵都怒了。 方国安筑城的时候,压迫彝民确实不假。可方国安死后,安隆占据大方城,同样在压迫底层彝民。大部分彝民,都不愿给土司卖命打仗,他们只想回家干活种地。 毛永贞跟几个奴隶一起扛着滚木,用汉话低声说道:“准备夺城。” “没力气啊。”一个奴隶说。 “滚木都扛得起,还怕拿不动刀?”毛永贞讥讽道。 “咱听百户大人的。”另一个奴隶说。 毛永贞以前的官职是百户,混得比较惨,只能说比普通军户好些。到了明末,大明的世袭武官,至少得千户才行,其余全都属于被压迫的对象。 毛永贞说道:“听我命令,装作体力不支,木头一起往右边倒。陈二对付拿鞭子的,陈四跟我一起夺刀,老刘、老胡把前面那个按倒……” 彝族小兵,听不懂汉话。 “一,二,三……倒!” 几个奴隶身体一歪,装作体力不支倒下去。 立即有彝兵上前呵斥,奴隶们分头行动,用尽力气扑出去。 毛永贞将一个彝兵扑倒,陈四趁机夺刀,双手反握刀柄刺下。杀死敌人之后,又倒地向后翻滚,挥刀斩断毛永贞两脚之间的绳索。 毛永贞举着双手过来,把绳子按在刀口一拖,反复拉扯好几次,绑住双手的绳索也被割断。他夺过这把刀,将陈四身上的绳子砍断,这才冲过去帮助其他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彝兵根本反应不过来。 绝大多数彝兵,都在城头防守,负责监督奴隶工作的,本来就没有多少。毛永贞几人获得自由,立即去解救别的奴隶,等最近的守城部队过来,他已经救出近百个汉人奴隶。 而其他汉人奴隶,也跟着发起反抗。 不拼命都不行,毛永贞这么搞事儿,他们也肯定被事后清算。此时只能奋力一搏,反正搏不搏都会死,搏了或许还能侥幸活命。 “夺城,夺城!” 毛永贞一边大喊,一边奔向城门处。 “把汉人都杀了,城里的汉人工匠也杀!”安隆怒火中烧。 城头的彝兵,被调过去镇压奴隶,还有一些彝兵,被派去城内屠杀汉人平民。 一队彝兵冲进街巷,有人说道:“我阿达被射死了,尸体就躺在城外。达苏,你还要帮安隆打仗吗?我们的族人,都投靠外面的汉兵了,安隆肯定是要报复的。” 这队彝兵的头领达苏,停下来冷静思考道:“汉兵的火器厉害,安隆肯定打不赢。咱们的族人都投降了,咱们也应该投降。但我们人少,打不过安隆的亲兵。安隆要杀光城里的汉人,我们可以救汉人立功。” 达苏带着族中土兵,朝附近街巷跑去,那里的彝兵正在屠杀汉民。 距离十多步,达苏突然叫喊:“汉兵杀进城了,汉兵杀进城了!” 那些屠杀汉民的彝兵,闻言惊恐不已,纷纷转身问道:“汉兵真的进城了?” “进来了……”达苏奔至他们面前,大喊道,“杀!” 突如其来的跳反,获得巨大成功,屠杀者瞬间被杀溃。 达苏对幸存的汉民说:“跟我走!” 也不管汉民是否能听懂彝语,达苏便带人杀向另一条街巷。 他们身后的汉民越来越多,一些手里还拿着武器,是刚刚从地上捡来的。 祈姓铁匠受伤不轻,已经快不行了。 方泽玉对达苏抱拳道:“大恩不言谢,今后定有厚报。” 达苏说道:“快跑,把城里搞乱,汉兵还没进城。” 方泽玉拔出腰刀,用汉话大喊:“我是方国安之子,是好汉的就随我去夺城!” “同去,同去!” 汉民齐声狂呼,他们早就受够了。 (感谢浅叹大大、爱萝莉001的盟主打赏。另外,双倍月票,求求月票。) 第506章 【水西安氏】 根据户部的统计数据,福建和广东都有400多万人。 但是,福建有个台湾府,广东有个琼州府(海南岛)。大量闽粤无地百姓,被移民到台湾和海南岛的沿海地带开垦。 这种移民成本并不高,坐船过去就是了。 第一年往往直接烧荒,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技术,在开垦生地时非常具有效果。不用耗费力气砍伐树木,烧荒留下的草木灰,还能作为肥料滋养庄稼。 仅台湾岛的中部和北部地区,就已经有60多万汉民陆续落籍——其中五六万人,是当初做海盗时,由郑芝龙移民过去的。 刨开移民台湾的人口,再刨开沿海港口城市,在偌大的福建农村,其实只剩200万左右的农民。 所以,福建虽然耕地不多,但农民还真不缺地种! 海南岛那边的开发程度,则远远高于台湾岛。已经落籍的汉人和熟黎,数量竟然超过100万,其中大部分汉人移民,都是明朝时期跑去岛上的。这些汉人的祖宗,大概有30万—50万,由大明官府组织移民,其中有许多是军户和流放犯人。 这次赵瀚大告天下,用政策鼓励海外开拓,除了许多街溜子应命,还有大量商贾闻风而动。 等他们来到吕宋之后,在落户时被告知开拓原则,不得抢夺亲善土着部落的地盘。 所谓的亲善部落,就是跟随大同军,一起攻打马尼拉的部落。还有在屠华事件之后,悄悄接纳保护华人幸存者的部落。 这些部落,都陆陆续续被登记。 同时,吕宋岛西侧的沿海地带,被划分为五个行政区,任命五大知县进行管理。汉民的开拓地,都以五大县城为中心辐射,暂时只搞农业种植和港口贸易,并不进山去寻找金银矿山。 说是吞下整个吕宋岛,其实只能控制西侧沿海地区,全岛80的地盘依旧在土着手里。 带着2000多华人难民,四处攻击西班牙种植园的万兆安,此刻已经变成了种植园主。他通过抓阄的方式,分到一片烟草种植园,半路救下的少女也被他纳为妾室。 一妻一妾,一个岳父,全家共有200多亩地,还有13个土着给他们做佃户。 都是西班牙人留下的农奴,种植烟草非常拿手,就是没人盯着喜欢偷懒。 万兆安把佃户们召集起来,拿出雇佣合同说:“都来按手印画押,我会把烟草种植园,暂时划分为13块地,佃租给你们耕种。每年种出的烟草,由我来卖出去,卖的钱六成归我,四成归你们自己。想要赚的钱多,就给我老实种地!” 土着佃户当农奴当惯了,不知道啥叫佃租,只是稀里糊涂按手印。 接着,土着佃户们被领出去,逐一查看属于自己耕种的土地。折腾好几天,终于明白是啥意思,种地的积极性稍微有所提高。 想要真正让他们卖力干活,还得收获烟草之后。 到时候,把所有人都叫来,当着大家的面发钱。有些拿的钱少,有些拿的钱多,就能切身体会勤劳的好处。 万兆安还算心善的,居然给佃户留四成。 真正的传统地主,根本不会给佃户分成,而是直接定下佃租额度。就算遇到自然灾害,颗粒无收的情况下,佃户也得按定额把租子交齐,交不够当然是卖儿卖女借高利贷。 万兆安没想着使劲剥削土着佃户,因为他正想着把蛋糕做大。 全家四口人,还没占够400亩地呢,13个佃户种200多亩地太浪费人力。毕竟这是烟草种植园,不像种粮那样精耕细作,一个佃户种20亩地都很轻松。 这货于是朝周边开垦荒地,只要耕满三年,那些荒地就是他的,而且三年期间赋税很轻。 第一代落户的吕宋汉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扎根。 等待他们的,将是未来两三年的赋税调整。比如,烟草、甘蔗征收重税,种植粮食征收轻税等等——别想着胡乱报税,汉民数量太少,汉民土地也少,官吏下乡转一圈啥都能看到。 出使南京并负责谈判的郑国忠,被超擢提拔为吕宋总督,一下子就升了好几级。 那个黑哥们儿铁宏,成为第一任吕宋总兵。 断绝贸易大半年的吕宋,无数商贾带着积压货物,铺天盖地的来到马尼拉。然后打听到消息,又一窝蜂运货至宿雾岛,卖货给西班牙人运去美洲销售。 宿雾岛成为南洋新的商贸中心,而马尼拉变成中国海商的中转站。 当年冬天,一个消息广泛传播:吕宋盛产黄金! 闽粤浙三省沿海州县,许多被没收土地,又颇有浮财的传统地主,听到这个消息终于坐不住。他们自己招募人手,组织前往吕宋岛东南部,一边占地,一边淘金。 那里根本就没有赵瀚设置的官府! 直至淘金客发展到3000多人,吕宋总督郑国忠,才请求在此处设置第六个县。 吕宋作为东亚第一产金国,此时被发现的金矿,都在该岛的东南部。而且以金沙为主,已经被淘了数百年,产量其实非常低,低到西班牙人都懒得插手。 赵瀚也懒得插手,因为他早就收到消息,知道那里的产金量不多。 真正的大型金矿,依旧在土着的地盘里,鬼知道哪天会被发现! 倒是吕宋铜矿,由于规模较大,被官府给接手了,命令总督组织人手开采。 …… 时间拨回六月。 占领青海和西藏的固始汗,派第六子来到南京,表达了自己的归顺之意。而早在八年前,这货就跟黄台吉联络过,表达了对满清政权的友好态度。 甚至,这货还派遣第七子,去太原跟李自成结交。 一句话,固始汗谁都交好,只想在青海、西藏做土皇帝。 既然固始汗承诺归顺,赵瀚也不愿横生事端,派遣使者册封其为顺义王。等自己腾出手了,固始汗又爆发内部矛盾,再去收复青海和西藏也不迟。 正好抽调四川兵力,趁着夏收结束出征贵州! 整个贵州,名义上归属云南伪朝廷,实质上已被土司安如磐统治。 但是,安如磐也不可能横扫贵州。他统一贵州的方式,就是分封小土司,自己来做大土司。贵州南部被分出20多个土司,既听云南朝廷的话,也听安如磐的话,但有可能谁的话都不听。 贵阳。 安如磐勃然大怒:“普安(盘县)土司没来还好说,毕竟那里远得很。卧龙、大龙、金石番、平洲六洞这些怎也没来?聚兵一个月,还没聚起来,伪同贼寇都快杀到贵阳了!” 大同军在四川的两个师,一路由黄幺统率,从叙永杀向赤水,一路由费映珙统率,从遵义直插贵阳。 而广西的两个师,也杀进了贵州东南部。 云南伪朝廷接到求援,采取按兵不动的策略,沐天波根本就不发兵,因为他正在镇压土司叛乱。 而贵州之主安如磐,发令聚集兵力,聚了一个月只有四万人。 养龙坑被费映珙带兵轻易攻破,夹着火炮轰了半天,守军直接选择投降。继续往南,息烽所的大明千户望风而降,费映珙一个月就攻到了扎佐司。 在某个时空,这里是王渊的老家,隔壁不远是王阳明悟道的龙场驿。 扎佐司是水东宋氏的地盘,一个汉化到疯狂出诗人的土司家族。他们名义上归顺安如磐,遇到大同军也是麻溜投降。 继续往南,便是水东宋氏的老巢。 安如磐害怕宋家举族投降,亲自带着大军,先一步将寨子拿下,将宋氏的长老们全部软禁,顺便收编3000多宋氏土兵。 终于,费映珙带兵杀来了。 一万正规兵、三千农兵、两万民夫部队,将宋氏的连环寨给前后围住。 这是两个寨子,中间有山谷相连,随时可以互相支援,还有个修得像王宫的宋氏北衙。 两个寨子外围,各有一半兵力,拖出火炮就开始轰。 “轰轰轰!” 安如磐听着外面的震天炮响,只感觉心惊肉跳,这么轰下去早晚要完蛋。 他手里有四万多人,拉了两万来此,还有两万在守贵阳。另有两万多水西精锐,由于山路难行,直接在赤水、毕节聚集,防备那里的黄幺方面军。 如果广西友军知道情况,一定会羡慕四川兵,因为这样实在太好打了。 安如磐居然不钻大山,而是调集兵力分兵守城,围城战可比游击战容易得多。 一个土兵翻越山岭,从寨子东侧的峭壁下来。 “王爷,公子说今晚夜袭!” “好!” 安如磐大喜。 敌人竟然分兵攻打两寨,而两寨守军,可以通过山谷任意调兵。再加上儿子安坤,从贵阳调来大军,定然可以里应外合夜袭,将分出的一支大同军全部歼灭! 费映珙坐在营寨里,白杆兵出身的探子,也迅速奔进来报信:“将军,南方有敌军出现。他们没走官道,翻山走小路,目前藏在南边数里外的山谷里。” 费映珙忍俊不禁:“我正打算留下空营,调兵去奇袭贵阳,没想到贵阳敌军跑来奇袭我了。” 第513章 【狂野女猎手】 大方城的彝兵真不多,拢共也就三四千。 又要分守各段城墙,又要派兵屠杀汉民,还要监督汉奴干活。无奈之下,安隆只能招募城中彝族百姓,拿着各种简易武器临时当兵。 城门处有奴隶造反,城内还有彝兵反水,跟着汉民也悉数起事,整座城已经完全乱套了。 “汉兵进城了,汉兵进城了!” 安隆听到城内的喊声,大惊失色道:“是哪处城墙被攻破了?” 亲随们哪里晓得?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快去查看!”安隆怒吼。 土司亲兵连忙散出,跑去查看各段城墙。 被临时征召为兵的彝族百姓,看到城外甲胄齐备的大同军,又回头看向乱糟糟的大方城。惊慌恐惧之下,终于有人开始逃跑,于是逃跑的彝民越来越多。 “临阵脱逃者斩!” 安隆嘶声厉吼,随即又喝令道:“几个奴隶造反,怎还没有杀灭?弓箭手全部调去,把奴隶给我射死!” “杀!” 却是黄幺发现城中乱起来,甚至还有人在放火,立即下令全军攻城。 攻城器械还没来得及打造,只有随军携带的简易木梯。还好,大方城的城墙不高,靠简易木梯也能爬上去。 大同军三面围攻,随军的彝族勇士,也在安化龙的带领下攻城。 “汉兵杀来了!” 城头上的彝兵纷纷呼喊。 临时征召为兵的彝民,之前逃跑被杀了几个。他们刚刚回到城头,就见大同军攻来,顿时再次逃下城墙。 “咱们的族人投靠汉兵了,莫要再给安隆打仗!”又有一股彝兵临阵倒戈。 逃跑的彝民太多,军法队弹压不住。 毛永贞统率的奴隶,已经被杀死两百多个,其余皆被围困在城门附近。 围困他们的彝兵,听到四处乱糟糟的,又见大量彝民逃跑,城外的喊杀声也越来越近。这种情况,让彝兵们无所适从,以为大同军已经攻上城墙。一些贪生怕死之辈,不再围杀汉人奴隶,转身朝着城内逃命去了。 安隆见势不妙,带着亲兵骑马逃命,爹妈和亲人全都不管。 大方城的东边是山岭,围三缺一,那里没有大同军。 安隆带着近百水西骑兵,一路东窜,夺门而出。 “穆魁逃了,穆魁逃了!”眼尖的彝兵惊恐大喊,一边呼喊,一边也朝着东城逃去。 剩下的彝兵,全部士气崩溃,纷纷跟着逃向东边。 “杀!” 奴隶们士气大振,准备趁机追杀敌人。 毛永贞却喊道:“不要乱追,随我打开城门,打开城门要紧!” 就在此时,达苏带着倒戈彝兵,方泽玉带着城中汉民,也冲过来准备开门迎接大同军。 “结阵,结阵!” 毛永贞吓了一跳。 方泽玉连忙大喊:“自己人,不要误杀。我是方国安之子,我是方国安之子!” “方总兵的公子?” “少将军没死!” 一些大明官兵出身的奴隶,顿时找到了主心骨。 但底层军户出身的奴隶,却对方泽玉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不管是方国安,还是那个安隆,都不是啥好东西。 城门很快开启,黄幺骑马进城,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无论汉民彝民,放下兵器便不可滥杀。趁火打劫者,就地处决!” “方泽玉(毛永贞)叩见将军!” 二人连忙跪拜,其余汉民和彝民跟着跪下。 黄幺点头说:“你们带头起义,很好。”又笑着对方泽玉说,“少年英雄,你多大了?” “回禀将军,在下已经十五(虚岁)。”方泽玉道。 黄幺更加喜欢:“比我儿子也大不了几岁,跟在我身边听令。” “多谢将军栽培,”方泽玉大喜,随即又惊呼,“差点忘了。将军,在下有长辈身负重伤,请将军派人救治!” 城东。 好马都被征走了,禄天德、禄天香兄妹俩,各自骑着一匹用来下崽的母马。 在步兵围城之时,骑兵就奔向城东,禄氏兄妹骑马跟随。 安隆带着亲卫骑兵出城,没跑多远,就发现大同骑兵追来。这货吓得魂飞魄散,加速朝山中逃去,又分出一半骑兵断后。 大同龙骑兵减缓马速,朝着断后的敌方骑兵射击。 “砰砰砰!” 一阵枪响,倒毙十余骑。 禄天香等龙骑兵开枪之后,才加速往前冲出去,在起伏的马背上挽弓搭箭,一箭就将一个敌骑给射翻。 “好箭术!” 杨展赞叹道,随即下令:“杀敌!” 杨展可是崇祯十年的武探花,这货比其他龙骑兵将领,多带了一杆家传的长枪。 还有一些断后的敌骑未死,杨展迅速超过禄天香,一马当先的杀过去。几个敌骑围来,杨展挺枪挑刺,竟将敌人给挑飞,然后砸向另一个敌人。 敌军大骇,不敢抵抗,纷纷勒马逃窜。 禄天德也在弯弓搭箭,但他的箭术就差得多,一箭射中敌人的马屁股。 “驾!” 趁着杨展接战之际,禄天香竟然从敌骑空隙中穿过,一人一马进山追击安隆。 “阿妹回来,危险!”禄天德焦急呼喊。 禄天香根本没听见,她已经打马进山了。 杨展分出三十个龙骑兵,收拾四散逃跑的断后敌骑,自己带着剩余的龙骑兵也追进山。 这是一处河谷,河水自东北方而来。 越往上游,河边道路越是难走,骑兵也无法展开阵型,只能排成一条线往前跑。 行进数里之后,已经不能骑马,必须下马牵着走。 双方都在狂奔,禄天香腰跨短刀,手里提着弓箭,迈开大长腿跑得飞快。 安隆毕竟身为穆魁,常年养尊处优,而且四五十岁了,哪里跑得过年轻人?这货累得气喘吁吁,步伐越来越慢,他又在最前方挡着,导致亲兵也只能放慢速度。 眼见追兵逼近,安隆喝令道:“你们去挡着!” 剩下的彝兵还有三十多人,他们不敢违抗命令,纷纷转身面向禄天香。 也有几个,看到杨展带兵而来,直接跳进河里逃命。 “呼呼呼!” 禄天香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 猛的一箭射来,禄天香侧翻倒地闪避。随即迅速爬起,单膝跪地拉弓,朝着敌人射箭。 可惜长距离奔跑之后,气息不稳,这一箭射空了。 见十多个敌军举弓,禄天香扎进河边芦苇丛,在芦苇丛里迅速转移。她平复气息之后,将弓拉得五分满,迅速站起瞄准,继续拉弓射出,然后立即蹲下转移。 “啊!” 这一箭也射偏了,但射到一个敌人的手臂。 杨展终于带兵赶到:“举铳!” 一些龙骑兵弃马之后,由于无法展开阵型,直接爬到山坡上瞄准。 “砰砰砰!” 一轮排枪打出,敌人纷纷倒毙。还剩两个幸运儿,一个跳河逃跑,一个跪地求饶。 禄天香见状,便从芦苇丛里出来,迈开大长腿继续去追安隆。 杨展见状,哭笑不得:“这女子,想跟老子抢功呢?” 又跑了大概一里地,安隆实在是跑不动了,靠着山坡斜躺,呼吸时就像在拉风箱。 见到禄天香又追上来,安隆只得再次站起。他不再顺着河谷跑,而是攀登山坡,想要遁入连绵群山。 同样是爬山,安隆五短身材,爬起来非常吃力。禄天香却灵巧无比,仿佛在山间跳跃的小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近距离。 安隆怒火中烧,靠在半山坡,解下弓箭想要射击。 在安隆解弓的时候,禄天香便生警惕,躲在一颗小树后面,也开始弯弓搭箭。 “咻!” “咻!” 两人几乎同时把箭射出,安隆的一箭,擦着树皮掠过,禄天香的一箭,力道稍偏射中安隆的……膝盖。 膝盖中箭还怎么跑? 安隆欲哭无泪,扔掉弓箭等着被抓,再跑他就要累死了。 杨展也带兵爬过来,禄天香如同护食的小狗,慌忙喊道:“那是我抓到的!” 杨展郁闷道:“老子不会跟一个小姑娘争功。” 禄天香顿时笑道:“我不是要跟你抢,我是要立功了做女将军。” “想做将军,慢慢熬哦。” 杨展溜下山坡,坐在河边,慢条斯理拿出烟斗。 塞进烟丝之后,发现火绳还剩一截,便用燃烧的火绳去点烟。他坐在河边吞云吐雾,任由士卒去抓安隆,似乎真的懒得捞取功劳。 这货心里有怨气! 他是四川第一个主动投靠的军阀,而且还屡立战功,到现在却只能统率2500骑兵——他是带着几万士卒投靠大同军的。 杨展觉得自己被刻意打压了。 若不是被刻意打压,为何每次立下大功之后,都会因为违背军纪而受罚降职? 大同军那些规矩,杨展觉得太不近人情,而且还特别死板不讲理。 “喂,你生气了?”禄天香提着弓箭过来。 杨展抽着烟回头,不由笑道:“小姑娘身手不错,我儿子今年十三岁,武艺了得,还未有婚约。做我儿媳妇如何?” 禄天香摇头:“不干,我15岁了,你儿子太小。” 杨展说道:“大两岁正好。” 禄天香说:“不行。我未来的夫婿,要长得比我高,年龄比我大,力气也要比我大,射箭还要比我射得准,骑马也要比我骑得好。” 杨展发觉自己符合全部条件,顿时叹息道:“我有家室了。这大同军啊,升官不好升,纳妾太多直接开除,你可千万不要害我。” 禄天香忍不住翻白眼,觉得这厮是个神经病。 (求月票。) 第514章 【遵义还是归贵州了】 安隆被砍了,三代以内,直系男丁全部砍头。 安位、安隆父子俩的首级,派遣彝族士兵乘船骑马,带去南方各地传首立威。 火着则溪、的都则溪、朵你则溪的穆魁,纷纷表示愿意归附,并派长子带着勇士随军助阵。 火着则溪即为纳雍县,的都则溪和朵你则溪是织金县。 六慕则溪虽然没看到脑袋,但也主动归附大同军。不是去找黄幺投降,而是向费映珙投降,因为六慕则溪距离贵阳很近,已经收到安如磐兵败的消息。 彝族土司经常叛乱,却不像壮族土司那么头铁。 壮族的俍兵,很多都是职业雇佣兵,靠给大明官府打仗吃饭。他们有时故意挑起战争,然后帮着大明官府平乱,趁机抢夺钱粮和土地。因此广西那两个师,一直打了好些年,至今还有些边边角角没收复。 水西这边,黄幺杀人立威之后,周边土司就麻溜投降。 半月之后,黄幺带兵来到奢香驿。他的兵越打越多,除了大同军、农兵和民夫之外,随军的彝族部队就达到6000人。 奢香驿的彝兵,哪里还敢抵抗?直接退往水西城。 水西城,就在后世的黔西市区。 大明开国之初,奢香夫人投靠朝廷,组织百姓修建龙场九驿,加强朝廷对贵州的掌控力度。 其中,谷里驿规模最大,成为黔西地区的交通枢纽。 水西驿在谷里驿的西边,初为大明官军的驻地,等于在水西土司的腹地,打下一颗控厄四方的钉子。 崇祯三年,安氏败亡,改土归流,明军将水西驿扩建为水西城。 几年前,安如磐自立,窃据水西城,并将此作为统治中心。直至打下贵阳,才把老巢搬过去,又将水西城交给胞弟治理。 水西城以及周边,有大量汉民存在,情况跟大方城差不多。但这里的汉民,只有部分军户沦为奴隶,商贾、农民、工匠都还照常过日子。 安如硕收到胞兄盘如磐的劝降信,又得知黄幺大军已至奢香驿,顿时变得心灰意冷。 黄幺大军在西,费映珙大军在东,已经把安如硕困住了。 而且,各路土司或死或降,只剩安如硕孤军作战。他身后的雄所则溪、则窝则溪,也有些蠢蠢欲动,想要绕过安如硕投降归顺。 “父亲,降了。叔父数万大军都败了,我们怎么打得过?”安坝劝道。 安如硕依旧心有不甘,他想继续做土司。可大同军给他开的条件,是全家移民去台湾,甚至都不许留在贵州。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安坝急道:“父亲,现在投降,还能带着一千两银子去台湾。若是负隅顽抗,等城破之后,咱们全家都人头不保了!叔父在信里都说了,若非堂兄有献出贵阳城的功劳,叔父和堂兄都难逃一死。即便如此,他们跟大同军打过仗,就连台湾都不能去,只能全家移民到吕宋。孩儿不想死,也不想去吕宋,至少台湾还算福建。” 安如硕在房里走来走去,心烦意乱,举棋不定。 “穆魁,大同军杀来了!”一个亲兵前来汇报。 安如硕颓然叹息:“开城。” “是!” 安坝大喜,立即准备出城跪迎天兵。 安氏的老巢水西城,就这样兵不血刃拿下。黄幺进城之后,立即让随军官吏和宣教员,释放农奴为民,接着给水西城附近的百姓编户分田。 黄幺暂时不走了,害怕有土司降而复叛,他得帮文官们镇住场子。 得知水西城被拿下,贵阳那边的费映珙,留下一些农兵守城,便挥师朝着黔东北而去。那里是汉人、苗人、僮人(壮族和布依族)的天下,没有多少彝人,汉化程度非常高。甚至大部分地区,在明初就改土归流,只有少部分在明末改土归流。 黔东北,望风归附,基本没有打仗。 就连那里仅剩的几个小土司,都老老实实接受政策,释放奴隶并配合分田。 究其原因,是播州之乱、奢安之乱,把黔东北祸害得不轻。造反的土兵大肆抢劫,明军来了再抢一次,导致各族人口锐减,土司和百姓都不愿再打仗。 真正倒霉的,还是广西的两个师。 他们在广西跟俍兵打了几年,这次配合出兵贵州,又遇到黔东南土司顽抗。基本是一个土司一个土司的打过去,还有不少从广西逃来的俍兵,给黔东南的土司当雇佣兵。 仅拿下黎平府,广西大同军就耗时三个月。 半个贵州已定,贵州布政使也上任了,左布政使是广东籍的邝露。就是那个神童出身,因为狂放不羁,得罪知县流亡半个中国,还在逃亡过程中,跟广西瑶族女土司谈恋爱的家伙。 邝露之前是广西右布政使,顺手把老相好给招降,倒是省去大同军一些功夫。 邝露还带着一道政令而来,把黄幺和费映珙都看傻了。 遵义、乌撒(威宁)、镇雄、乌蒙(昭通)、归化(彝良)、东川,全部从四川划出来,归为贵州省管辖——这只是暂时的,收复云南之后,行政区划还会改变。 四川地盘太大了,必须进行拆分! 毕节、赤水、普市三地,合并为毕节州,辖毕节、赤水两县。普市并入赤水县。 水西的那些则溪,全部裁撤。以陆广河、鸭池河、思腊河为界,设置水西府,府治为水西城(黔西市)。下设雄所(金沙)、大方、织金、火着(纳雍)、架勒(六盘水)五县。 以前土目统治的地盘,全部改为镇级单位。土目改名叫镇长,但不可世袭,现任镇长死后,尽量安排彝人继任。每个镇的吏员,至少要一半是汉人。 大同朝廷对水西的统治,暂时无法掌控村镇,但相比大明已经非常进步。 最大的进步,是全面废除奴隶制! 赵瀚亲自下令,黄幺的大军别离开水西,贵州战事交给其他部队,专门镇场子防止彝人复叛。当然,刚从四川划给贵州的乌撒府、镇雄府、乌蒙府、归化司,这些也属于广义的水西之地,都是彝族为主要人口,黄幺可以分兵前去攻打。 就在此时,都匀府、安顺州和普安州的军阀,写信到贵阳请求归顺。 当然,这些汉人军阀,只控制当地的主要城市。 比如普安州的杨一凭,实控区域只有州城(盘县)和卫所,其余全部属于小土司的地盘。 进攻贵州的四路大军,除了费映珙部,剩下的暂时还不能抽身。都得用大军坐镇,协助落户分田工作,分田过程中肯定有乱子。 邝露带来的朝廷政令,还有一个是大量组建巡检司。 随军的农兵,分出许多,原地组建武警部队。他们的家人也要搬过来,今后在贵州繁衍生息,靠武警力量来维持贵州安定。 只有各地武警部队组建完毕,大同军才能彻底抽身,贵州估计明年春天才能平定。 想要改土归流,想要废除奴隶制,还想要给百姓分田,就是这么麻烦和复杂。哪像历史上满清南下,带着归顺土司打过去就是,除了更换统治者,其他啥都没有改变。 大同军在贵州搞出那么大动静,云南伪朝廷在干嘛? 啥都没干。 沐天波平定土司叛乱之后,就回到昆明坐镇,防止皇帝乱搞事情。 那位皇帝夜夜笙歌,还真没别的心思,只是抓紧时间享乐,等大同军来了便立即投降。 云南的文官们,也抓紧时间搜刮钱财。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只要不是恶名昭着,只要不是负隅顽抗,大同朝廷只分走土地,不会去动官民的浮财。 真正想顽抗的,反而是沐天波,因为沐家是云南最大的地主——几百万亩土地,多到管不过来,也根本种不过来,甚至被家奴和百姓悄悄侵占了都不知道。 水西城。 禄天香骑马求见黄幺,好不容易见到,一开口就问:“为啥不让我去乌撒打仗?” 黄幺解释说:“朝廷有令,转为地方官的穆魁和土目,十二岁到十六的子女,全部送到南京去读书。不是把你们当人质,而是让你们学汉话、识汉字,长大了可以在水西做官。陛下说了,二十年后,水西的新任官员,不识字者不能做。” “我当女将军,不用识字,会说汉话就行。”禄天香道。 黄幺笑道:“在大同军里做将军,必须要识字。否则的话,顶多升到哨长。有一位姓张的将军(张铁牛),摸到书就能睡着,也被逼着识了几百字,如今都可以自己看信了。” 禄天香郁闷道:“这是哪个傻子定的规矩?打仗就打仗,又不是做文官,识那么多字作甚?” “陛下定的规矩,你若有疑问,去了南京可以求见陛下。”黄幺笑得更开心,他也经历过识字之苦啊。 “陛……”禄天香壮着胆子说,“皇帝也不是啥都对,识字才能做将军就不对。而且,我再过一年就十七(虚岁)了,不算十六岁,不用去南京读书。” 黄幺懒得理她,把自己的副官叫来:“通令各部,三日之后,出兵乌撒府。” 第507章 【土鸡瓦狗】 安如磐的老祖宗,是大名鼎鼎的奢香夫人。 水西安氏极盛之时,号称拥兵四十万。前后叛乱两次,都被大明给收拾了,一部分地盘也遭改土归流。 水东宋氏衰落得更厉害,奢崇明造反的时候,安氏、宋氏还能合兵十万攻打贵阳,如今两家的兵力加起来,撑死能凑出个六七万。 几日前,安如磐试图带兵杀出寨子。 足足三千多人,趁着费映珙收兵之际,在傍晚出其不意的杀来。一顿排枪,直接崩溃,差点因此丢了山寨。 费映珙觉得挺无聊,别说八旗兵了,这里的贵州土兵,连大明官兵精锐都不如。 他懒得等着敌军来袭营,白天继续炮轰,2000大同军出征,与农兵、民夫继续围城。另外3000大同军,直接沿着小道,主动攻击山那边的敌人。 安坤今年只有十多岁,历史上这货被洪承畴劝降,成为八旗兵的开路先锋。吴三桂被卡在七星关,迟疑不敢攻打,也是安坤带头冲锋。安坤还到处攻击南明军队,抓捕反清义士押送给满清朝廷。 然后,吴三桂为了扩张地盘,给安坤扣上谋反的帽子,顺手就把安坤给弄死。 安坤死去,继奢香夫人之后,贵州的第二个女英雄问世。安坤的遗孀、柔远夫人禄天香,率领水西彝部跟吴三桂打仗,被康熙下令册封为一品夫人。 “世子,敌军来了!” 正窝在山沟里,等着夜间突袭的安坤,听到消息大惊失色。 既然打算夜袭,自然一路放出哨探,3000大同军杀来,肯定要被安坤给发现。 安坤问道:“敌军来了多少?” 探子回答:“三四千的样子。” “真只有三四千?”安坤在大惊之后又大喜,拔刀呼喊,“随我杀敌,灭掉敌军!” 他留了五千人守贵阳,此次带来一万八千精锐。 一万八对阵三四千,就问怎么输? 安坤显然是会打仗的,立即下达各种军令。左右各分出五千人,爬上山岭伏击,打算在关键时刻三面围攻。 这条山道非常狭窄,只能容两人并立。 三千大同军,拖成一字长蛇,缓步朝着前方行进。当然,派了上百人的搜山队,在两侧的山坡上搜寻。 走着走着,带兵的军官下令停止,就连搜山队都听到哨声停下来。 前方的地形,太适合伏击,得知敌军大致位置的情况下,傻子才会带兵继续走。 安坤得到消息,顿时脑补道:“这些敌军,肯定是去奇袭贵阳的。我们已被发现了,快快追击,莫让他们跑了!” 一万八千土兵,也不再隐藏行迹,从山上和谷中快速冲出。 漫山遍野,全是敌人。 “快撤!” 山上的搜山队,山间的大同军主力,立即朝着后方开阔处撤离。 那是一大片竹林,某时空的某少女,曾经在此抓过熊猫。 “嘟嘟嘟哒哒嘟嘟……” 唢呐声在竹林边缘响起,逃得有些散乱的大同军,陆陆续续听到号声过来集结。 安坤带着数百山地骑兵,下令全军朝敌人杀去。 贵州战马和云南战马,也是大明的战马来源之一。水西马尤其出众,还给朱元璋进贡过龙马(据传身长四米、头高三米,实属基因突变),养龙坑、龙场驿都跟那匹龙马有关。宋濂为此专门写了一篇《天马赞》,朱元璋给龙马赐名“飞越峰”,意思是骑着可以飞越山峰。 这破地方摆不开上万大军,七成的水西土兵都在爬山绕路,想绕去山下的竹林两侧包围大同军。 申天良举铳下令:“整队,继续后撤!” 申天良在崇祯九年参军,四川打仗扩军升职飞快,根本不把这些土兵放在眼里。 一水儿的弓箭长矛,铁甲都没有几副,能穿皮甲就算精兵,这种军队也能叫做军队? 看到大同军撤向竹林深处,安坤反而迟疑了,连忙传令不要再追。 里面会不会有埋伏? “世子,要不要放火烧毁竹林?” “敌人又不是野猪,哪里烧得死?不过,放火烧林,倒是可以把敌方的伏兵逼出来。” 在贵阳得名以前,曾经叫做贵竹,周边数十里全是竹海,这里的竹器和竹纸很有名。 此地便是一片竹海,从山谷到山林,密密麻麻全是竹子,安坤带着一万八千大军根本不敢进去。 烧毁竹林都不好烧,因为林子太大了。 安坤下令山上山下的部队聚集,以免被敌军杀出突袭,又派几百土兵前往竹林边缘,用火石引燃地上的竹叶。 申天良却在竹林的掩护下,带着军队攀爬东侧山岭。 山岭并不陡峭,就是荆棘树丛太多,一路都非常难走,火绳枪的火绳也容易被荆棘钩住。这种地形,3000人很好指挥,人则显得臃肿不堪。 “汉兵,这里有汉兵!” 东侧山岭的水西土兵,正在缓缓聚集下山,突然看到大同军从竹林里冒出来。 当安坤得到确切消息时,大同军已经接近敌人三百米。 “上山围攻!”安坤大吼道。 列阵是没法列阵的,土兵也不咋讲究阵型,四面八方一窝蜂的往山上冲。 东侧山岭的土兵,大概有四五千人,东一坨,西一坨,提着刀枪长矛朝大同军杀去。 大同军也无法列阵,以什为单位,组成许多小队接敌。 全是火绳枪兵,火绳还特地卷起来,免得行军时被树枝钩住。 “点火,点火!” 双方距离一百米时,3000大同军的火绳悉数点燃。 具体作战的指挥权,完全交给什长们。 冲到四五十步的距离,一些土兵开始射箭。由于荆棘树丛的阻挡,土兵只能胡乱抛射,稀稀拉拉射过来,命中率十分感人。 就算射中了,也被棉甲给挡住。 “一伍举铳,二伍准备。”距离敌人最近的一个什长,扯开嗓子大喊。 “砰砰砰!” 四十步远就射击,命中率虽然不高,但还可以第二次填装,因为这破地方跑不快,敌军冲到面前还早得很。 噼里啪啦的枪声响起,不断有土兵中弹倒地。 这是四川、广西的大同军,在山地战总结出的新战法。山岭作战,很多时候无法列阵,而敌人的阵型也是乱七八糟,那就以什为单位进行团队作战。 而且,还能边打边退,这破地方谁都冲不起来。 转眼之间,大同军的各个作战小组,已经人均开了15枪,散乱冲来的几千敌军,被火铳打得不敢再往前跑。 这些土兵畏惧火铳,但也没被打溃散,直接趴在原地,等着友军大部队上来包围。 “再往山上撤!”申天良说道。 传令兵立即吹号,大同军又以什为单位,缓缓撤向山岭的更上方。 双方加起来,已然超过两万人,却因为地形而打成游击战。 撤到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坡,大同军停下来迅速填弹,而他们前方和左右两边,都有敌人在攀爬进攻。 “砰砰砰!” 枪声再次响起,不断有土兵零星中弹。 开了几枪之后,大同军继续往山顶撤,而冲在前头的土兵,却刻意放慢速度。他们不想挨枪子儿,都等着别人先上,自己跟着大军围杀便是。 这种心思迅速蔓延,导致土兵的上山速度变得非常缓慢。 安坤站在山脚处,怒吼道:“快攻,快攻!” 他身边的亲随使劲吹号,又有几个将官,亲自爬山督战,催促着土兵赶紧攻山。 这些土兵,大部分是彝族百姓,也有少数壮族、苗族。 他们跟着土司打仗,兵器都是自带的,土司只是管吃饭而已。 军饷? 别逗了,给土司老爷打仗没军饷,顶多征粮时不催得那么急。 这些土兵适合打顺风仗,因为攻破城池,可以趁机进城抢劫。又或者追杀溃兵,可以抢敌军的财货。那个时候他们异常勇猛,但均势或者逆风时,却完全没有拼命的动力。 战斗已经持续一个小时,大同军退至险要地形之后,已打退敌人好几次进攻。 安坤亲自爬到半山腰,对一个小土司头领说:“你带人攻山!” 这小土司叫做奢旺,硬着头皮召集土兵,带着两千多人从正面进攻。 安坤又对另一个头领说:“你的人,从左侧进攻。那边不好爬,可以饶远一点。” 接着又继续下令:“你带人绕去右侧……你带人绕去山岭背面……四面一起攻,堆也要把他们堆死!” 李歪嘴是川北的山民,准确来说是猎户。 25岁以前,他都没有摸过火铳,但用弓箭射兔子却很准。 而今,大同军在四川扩兵,李歪嘴已经升职为伍长。他拿到火铳仅半个月,就已经练得枪法如神,滑膛枪被他打出线膛枪的效果。 李歪嘴举枪瞄准,闭上左眼的时候,嘴巴也歪得更厉害。 “砰!” 奢旺正在带兵攀登,一声枪响传来,他感觉胸口吃痛,当场朝着山下翻滚。 “老李好铳法!”什长杨富赞道。 奢旺麾下的土兵,见到主将倒毙,顿时吓得全部退回去。 “吹冲锋号!” 申天良突然下达命令,不仅敌军没有想到,就连大同军将士都很意外。 很简单,一万多水西土兵,分调大量兵力四面包围,正面也就剩七八千的样子。眼下足足两千敌军溃逃,为啥不趁机冲下山去,直取敌军的主将安坤? “嘟嘟嘟哒哒嘟嘟嘟嘟嘟哒嘟嘟嘟~~~~” 冲锋号响起,3000大同军朝着山下俯冲。奢旺麾下的2000土兵,听到背后的喊杀声,顿时吓得加速逃命。 更下面的一支土兵部队,大概一千多人的样子,莫名其妙的也跟着逃跑。 安坤对身边心腹说:“带兵堵上去!”随即又大喊,“传令,两侧大军围杀,临阵脱逃者斩!” 土兵的军法队连斩二十多人,终于止住溃逃势头,转身迎击冲下来的大同军。 双方接近二三十步,申天良亲自吹哨。 大同军听到哨声减速,半蹲着近距离自由射击,将子弹打出之后立即上刺刀冲锋。 这是训练多时的山地冲锋套路,他们早就得心应手。 被执法队杀回来的土兵,近距离吃到枪子儿,瞬间倒下好几百个。这次士气是真的崩溃了,执法队也拦不住,有些甚至丢掉兵器转身逃命。 安坤见状顿时傻眼,也跟着朝山下跑,再不跑就没命了,因为他的亲兵执法队也在崩溃。 一群土鸡瓦狗。 正面方向,全军溃逃,崩溃得稀里糊涂,导致两侧土兵搞不清状况,以为是自己的主将阵亡了。这些土兵,属于不同的小土司,互相之间并不统属,正面溃逃之后,他们也跟着溃逃。 一万八千土兵,伤亡大约一千人,就这样被杀得彻底溃散。 安坤几乎是滚到山脚的,脑袋还撞到树干,爬起来时还把脚崴了。他被亲兵扶着上马,也顾不上收拢大军,骑着爱马一溜烟就逃离战场,只带走自己的几百亲卫骑兵。 至于其他土兵,漫山遍野溃散,抓都没办法抓,大部分会自己逃回老家。 第515章 【不想回去】 贵州穆魁和土目的子女,包括方泽玉这种大明将士遗孤,只要年龄适合,都要被选去南京读书。 四川、湖南和广西,那些愿意归顺的土司,除了给予专营生意之外,许多还能捞到镇长之类的小官。他们的子女,都已经到南京了,金陵大学设有专门的基础课程班。 “不让带随从就算了,凭啥自己家的马也不能带?”蒙泰揉着脚踝抱怨。 奢齐举着皮囊喝水,嘲笑道:“彝家男子,山路都走不得?” 蒙泰唉声叹气:“我都说不来汉话,就算去了南京,肯定也学不会识字。”一阵恼骚之后,蒙泰指向树下歇息的禄天香,挤眉弄眼道,“那个女子真漂亮,你知道是哪家的不?” 奢齐说:“禄家的。” 此时的彝族姓氏,基本都有历史传承。 姓蒙的,可能是南诏国王室后裔。 姓乌蒙的,可能是宋代乌蒙王的后裔。 就连禄天香这种小土目之女,祖上也曾经阔气过,“禄”姓是朱元璋钦赐的。彝族里的余姓,多半是禄姓迁徙之后所改。 而彝族平民,在明末的时候,一般只有名字却无姓氏。 叫阿祝的,意为狐狸;叫阿海的,意为老鼠;叫克惹的,意为小狗……也有尔古这种名字,意为工匠,明显就比小猫小狗更高大上。 这次改土归流,赵瀚下令,平民和奴隶落户时,必须给自己定一个姓氏。 于是就出现啼笑皆非的画面—— 吏员:有汉名吗? 百姓:没有。 吏员:取一个。 百姓:不会。 吏员:你叫什么? 百姓:阿张(乌鸦)。 吏员:姓呢? 百姓:没有。 吏员:取一个。 百姓:官老爷你姓什么? 吏员:姓王。 百姓:那我也姓王,我叫王阿张(王乌鸦)。 由于语言不通,全程还带翻译。 基本是登记户籍的吏员姓啥,那些彝族平民就姓啥,导致张王李赵在水西遍地开花。 “启程了!”带队的汉官喊道。 蒙泰拍拍屁股站起,加快脚步,跑到禄天香身边搭讪:“我是木希山的蒙泰,你叫什么名字?” “禄天香。”少女阔步前进。 蒙泰说道:“我们那边也有姓禄的。你阿达没有儿子吗?这趟去南京,只有你一个女子。” 禄天香说:“我的两个阿哥,都已经超过十六岁了。” 蒙泰说道:“那些汉官说,这次去南京读书的,今后能回水西做官。你的阿哥不去,难道让你回水西做官吗?” 禄天香昂首挺胸:“我要做女将军。” 蒙泰瞟向她背上的弓箭:“你会射箭吗?” 禄天香反问:“化角则溪的穆魁,这次被砍了脑袋。你知道吗?” “知道,他全家都被汉兵杀了。”蒙泰点头。 禄天香自豪道:“安隆是我抓住的。” 蒙泰震惊不已,由衷赞叹:“你可真厉害!” 又行半日,至龙场驿。 全部停下歇息,明日继续赶路。 带队的官员,朝着龙场驿作揖,而且还在行弟子礼。 方泽玉问道:“先生在拜谁?” 官员回答说:“此乃阳明公悟道之地。” “阳明公又是谁?”方泽玉全家被杀,小小年纪,只读过两年蒙学,根本没听过王阳明的大名。 官员也不解释,只说:“等你去南京读了书就知道。” 其实,老婆饼里没有老婆,龙场悟道也不是在龙场驿悟道,而是在附近苗族聚居的龙岗山上。 翌日复行,很快到达贵阳。 “这里的城墙好高,打仗怎攻得下?”蒙泰震惊莫名。 奢齐也说:“是啊,好高。” 这些少年没有见识,看到水西城觉得很高,看到贵阳城又被刷新认知。 他们被带进城里,看啥都觉得稀奇。 而且,这里的汉民好多啊,比水西那边多无数倍——贵阳城内外的人口,汉族已经占了七八成。 少男少女们被安排在新贵县衙,那里已有一批少年在等着,却是从黔东北而来。两拨人汇合之后,队伍壮大到五十多人,接着又沿驿道一路向东,扎进湘西大山里行路坐船。 行至辰州府城(沅陵),这里的繁华程度,跟贵阳城不相上下。 再坐船前往常德府,府城再次把贵州少年们看傻。 坐船过洞庭湖,他们也觉得新鲜,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大的湖。 随即,路过岳州府城。 整个湖南的货物,若想走水路入长江,都必须从此地经过。 “好……好多人……好多船……”禄天香瞠目结舌,她根本没有进城,只看到港口和码头的样子。 方泽玉从小在水西长大,也是第一次见识如此繁华。但在震撼的同时,他又用自豪的语气,对那些彝族少年说:“这便是我汉家富庶之地,你们今后回水西做官,如果还要叛乱,就想想今日所见所闻。” 禄天香瞪了他一眼:“谁想叛乱了?我要做大同军的女将军!” 方泽玉负手立在船头,装出十足派头:“你是女子,我不跟你说这些。” 禄天香问:“你敢不敢跟我比射箭?” “我……今后再说。”方泽玉觉得很丢脸,他藏身铁匠家中,还真没有学过射箭。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穿过的湖南地界,去年刚经历了一场全省大旱。史书就八个字:赤地千里,饥疫载道。 倒是文人诗歌有描述湖南大旱:“六月禾枯,粒粟钱百,欲不从之,叱咤闭宅。贫无钱帛,踟躇丧魂,行将望望蒿薇色。薇蘖既尽,蒿死不殖。牵儿女到市无力,欲鬻儿不堪一食。富人哓哓不相惜,思为嗟来安可得?” 去年,湖南全省粮赋全免,跨省调粮去以工代赈,又将一些饥民迁徙到河南。 农业社会就是这般脆弱,湖南被大同军收复很早,已经全省大治好些年,部分州县的农民可以天天吃三顿。但最近四年,湖南有三年大旱,迅速消耗农民的存粮。 相比历史上“赤地千里,饥疫载道”的湖南,赵瀚至少可以自豪地说:“在我治下,湖南去年没饿死人!” 今年,湖南终于风调雨顺,只局部地区还有干旱。 去年全靠四川和湖北的粮食撑着,四川虽然还有边角地区没有收复,但粮食产量已跃居各省第一,只有不干旱的湖南可以相比。 另外,湖南虽然去年大灾,但通过以工代赈,洞庭湖平原的水利设施终于完善,年久失修的省内官道也纷纷平整。大灾过后,商业反而更加繁荣,今年的粮食产量也比以往更高。 贵州少年们从洞庭湖平原穿过,入目全是郁郁葱葱的稻田。 稻子已经开始抽穗,秋天定然大丰收! 又过数日,船行至南京。 少年们早已麻木的观感,再次被南京城墙唤醒。 在山区唉声抱怨的蒙泰,穿过码头来到城下,仰望着那高耸的城墙,膝盖一软就跪下去:“陛下万岁!” 官员带着他们进城,这些桀骜不驯的小家伙,一个个都不敢说话了。 他们感到深深的自卑,完全就是土包子进城,看到购买东西的普通市民,都觉得别人似乎非常高大上。 到了金陵大学,里面无论师生,大都穿着儒衫。 但儒衫被改良过了,年轻人喜欢穿腰带,把衣服束起来很精神,不像传统读书人那样松松垮垮。 也能看到几个女学生,金陵大学的男女学生比例,大概能够达到80:1。 只要是女的,不论模样好坏,都属于众星拱月的存在。 女学生也喜欢穿儒衫,不仅扎腰带,还流行束小冠。她们女扮男装,常被呼为“女公子”、“女相公”,从进校那天起,家里的门槛就被媒婆给踏破。 民间有许多思想顽固者,经常抨击“母鸡司晨”,说女人就不该进大学读书,更不应该出仕做官。可他们的儿子,若是能与女大学生婚配,一个个别提多高兴了,走到哪里都会拿出来吹嘘。 “真精神啊!” 禄天香看着前方走过的一位女相公,越看越觉得威风。又想起自己也能这样穿,顿时就高兴起来,女将军什么的反而被抛之脑后。 众人被带到一栋四层小楼,官员说道:“这便是你们的住处。学费和食宿全免,但只免两年。两年之后,若还不能通过考试,可以自己掏钱留下来读书,也可以坐船滚回贵州去!” 两年属于基础课程,相当于汉族学生的开蒙。能说汉话,能读写简单的文章,一般都可以通过考试。 “先生,我也住这里?”禄天香突然问道。 那官员说:“你住女子楼,那边的房间空着一大半。可与人合住,也可自己单独住。” 男生当然没有独居待遇,必须四人住一间屋子。 奢齐忍不住问:“先生,可以不回水西吗?我想一直留在南京,这里可比水西好得多。” 官员好笑道:“不回去也行,只要你有钱,可以在南京买房安家。” 奢齐心中欢呼雀跃,决定好生读书,将来留在南京。到时候,娶一个汉人女子,自己也做一个汉人,最好是能在南京做官。 傻子才回乡下! (感谢蹲宝盒子、我特么的不想说、飘的风nj的盟主打赏。今天只有两更,接下来几天三更,多谢各位。另外,求月票。) 第508章 【连锁反应】 安如磐坐镇宋氏北衙,隐约能听见噼里啪啦的枪声。 他有些焦躁不安,以为儿子被埋伏了。 但又心存侥幸,因为这路大同军,都在包围两座连环寨,不可能分出太多兵力去埋伏。 夜间,他提前点齐兵马,等着儿子夜袭的消息,打算来一出前后夹击的好戏。 左等右等,屁动静没有,儿子肯定出事了。 翌日,早晨。 寨子外传来喧哗声,一个亲兵惊慌奔来:“王爷,世……世子败了!” 安如磐疾步走出去,却见外面被押来上千俘虏,全部都是安氏土兵的打扮。 一骑奔出,逼近寨门,大喊道:“安如磐,你的援兵大败,已经全军覆没。快快投降,还能饶你不死!” 贵阳周边的彝民、苗民,汉话程度已经很高,完全能够听懂这句话,此刻都被吓得面如土色。 安如磐心中懊悔不已,他就不该来水东司,宋氏爱投降便投降,自己本应坚守贵阳城才对。就算同样是被围困,贵阳城的城墙高大,总比困在这破地方更好。 仔细辨认之后,发现儿子没被俘虏,大同军也没弄来儿子的首级。 幸好,儿子没死,估计带兵逃回贵阳了,自己这边还有谈判的筹码。 安如磐穿戴全身甲胄,小心翼翼靠近寨门,扯开嗓子喊道:“贵军主帅上前说话!” 费映珙慢悠悠骑马上前,没好气道:“有屁快放,欲投从速。” 安如磐知道继续做土司不可能,开出价码说:“水西六十四寨愿降,我也不奢望继续当土司,只求改土归流之后,给个世袭土同知做做。还有,安家的奴隶,可以全部释放,但安家的土地不拿出来分。如何?” 费映珙莞尔笑道:“我军之政,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 安如磐继续说道:“两军交战,徒增伤亡,何不各退一步?只要答应我的条件,不但水西水东之地,皆为大同军所有,我水西土兵还会帮助阁下平定贵州!” 放弃土司职务,释放全部农奴,只求保住土地,顺便再做世袭土同知。 这种谈判条件,安如磐觉得自己很有诚意,无论换成哪个皇帝都会答应。安家归顺,就等于大半个贵州归顺。 历史上的满清,不就答应了吗?而且还让安家继续做土司呢。 “冥顽不灵!” 费映珙骑马退回去,对传令兵说:“继续炮击!” “轰轰轰!” 火炮声随即大作,守寨土兵变得士气低落。 他们大都不是正规兵,平时多在家里种地,遭围困炮击半月,援军还被大同军给击败了,一点胜利的希望都看不到。 “王爷,宋嗣鼎闹着要见你。” “到现在还不安分,把他带过来!” 安如磐被炮声震得心烦意乱,前番吃过大亏,不敢再带兵杀出去,如今只能每天听炮响。 宋嗣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拖到安如磐的面前,哭丧着脸说:“叔父,你就降了,否则安、宋两家,恐有灭族之祸。” “降降降,你只知道降,”安如磐怒其不争道,“但凡你宋家争气点,也不至于被人一路杀到宋氏北衙。害得老子带兵来救,如今全被困在你宋家寨子了!” 宋嗣鼎心想,你哪是来救我,你是来害我啊,还一来就把我软禁了。 宋嗣鼎抹着眼泪说:“叔父啊,小侄是真不敢再对抗天兵。二十一年前,先父被大明官兵斩首;十四年前,家兄也被大明官兵斩首。眼下的大同军,可是比大明官兵还厉害,咱们又如何打得过?叔父就降了,小侄还想留得一条性命。” 这货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因为起兵造反,被大明官兵给砍了脑袋。砍他哥哥那位,还是赵瀚的老熟人——江西总督朱燮元。 水东宋氏土司,也是被朱燮元改土归流的,别说官位和地盘没保住,就连很多土地都被分了。 眼见着大明覆灭,宋嗣鼎被安如磐一忽悠,便带着残余势力起兵,重新自封为水东土司。他也就过过干瘾而已,不管谁打过来,肯定是要投降的。 安如磐怒斥道:“不争气的东西!” 宋嗣鼎噗通跪地,抱着安如磐的双腿,涕泗横流道:“叔父啊,小侄真不想死。家父被斩首的时候,小侄年幼不记事,可家兄被砍脑袋,小侄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脑袋就挂在北衙外示众,眼睛一直睁着,小侄被吓得半年没睡个好觉。再不投降,小侄……小侄也要脑袋搬家了!呜呜呜呜……” 安如磐被哭得心烦,喝令道:“来人啦,把这混账带去关着!” “叔父,快投降啊,不然咱们都活不成了……”宋嗣鼎被拖着往外走,哭喊声渐行渐远。 宋家还有几千残兵,被安如磐逼着打仗,此刻也琢磨着该怎么投降。 宋氏土司被改土归流之后,只允许保留少量土地。那些被朝廷没收的土地,太监和文官霸占一些,新移驻的军户分走一些,本地汉民分到一些,最后剩些边角料归壮民(包括布依族)和苗民。 宋氏那些残兵都属于布依族,但此时没有布依族的说法,他们一直被视为壮族,同时又被朝廷统称为苗民。 改土归流之后,这些布依族士兵,也是分到了少量土地的。 宋嗣鼎前几年卷土重来,把土地全部收回,他们心里本就有怨气。但至少宋家在水东有威望,土兵们再有怨气也认了,你安如磐算什么玩意儿?你一个水西土司,竟跑到水东来强迫大家打仗! “汉兵打过来就降,莫要给姓安的卖命。” “就怕汉兵攻破寨子,把咱们全都杀了。” “降得快就不杀。管它大明还是大同,汉兵都一个样。只要咱们降得快,帮着汉兵打水西兵,多半还能立功呢。” “要不今晚就反了?” “水西兵看得严,不让咱们守寨门。等汉兵杀进来再说,汉兵杀来了,咱们就在里面造反。” “……” 几千水东兵偷偷交流,打定主意是要倒戈的,就等着一个反水的好时机。 时机很快来临。 “呜呜呜~~~~” 当晚半夜,北衙后方的山上,突然传来牛角号的声音。 安如磐猛然坐起,提着兵器冲出屋子,叫来一个亲信将领:“快快带兵去山上支援!” 牛角号声,是山上的驻军在吹号示警。 安如磐守着两座连环寨,中间有山谷想通,山谷两侧都是高山峭壁。一般而言,没人会去爬那陡峭山崖,但谨慎起见,安如磐还是留了些军队在山顶驻守。 山顶传来牛角号,显然大同军登山成功了! 广西那边组建山地兵,四川当然也有。而且带兵的还是两兄弟,广西山地兵主将是秦拱明,四川山地兵主将是秦翼明,他们都是秦良玉的侄子。 秦翼明跟随秦良玉,平定过奢安之乱。又追随卢象升,打过张献忠和李自成,绝对算得上久经沙场。 这次平定西南之后,以秦翼明的战功,多半能够荣升少将军衔。 “杀贼!” 山顶之上,秦翼明提着家传长枪,摸黑冲向驻守此地水西土兵。 他们从峭壁爬上来三十多人,就被水西兵给发现。 那些土司兵有一千多,但被分散于各处,半夜里很难快速聚集。既然暴露行迹,秦翼明也不再迟疑,带着三十多人就杀过去。 接战瞬间,敌军崩溃,主要是太过突然,土兵们毫无心理准备,甚至都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上山。 秦翼明来不及等全体士卒上山,爬上来大概五十人,他就朝着溃兵追去。靠近寨子这一侧,有小路可以上下通行,一千多号水西土兵,被秦翼明带着五十人衔尾追杀。 由于山路狭窄陡峭,水西土兵争相逃窜,互相推搡之下,接连数十人翻滚坠落。 安如磐派来的援军,在半山腰跟溃兵碰上。 “敌人来了多少?” “不晓得,怕是有好几千……唉哟,别推老子!” “杀贼,杀贼!” “快跑啊!” 秦翼明身边这五十人,一边追赶,一边呐喊。后续爬上山的大同军,虽然距离还挺远,但也迎合着一起喊。 在水西土兵听来,山顶似乎全是敌人,恨不得爹妈再生两条腿。 混乱之中,上山救援的水西兵,也转身朝着山下跑。因为小路太窄,还有溃兵堵着,他们想上山都没路。而且不时有溃兵,被挤得朝山下翻滚,惨叫声配合着喊杀声,把援军搞得心惊胆战。 援兵本来是撤退,退着退着,莫名其妙变成溃逃。 “汉兵杀来了!汉兵杀来了!” 这些溃兵冲下山之后,把整个军营都搞得混乱。 “杀!” “轰轰轰!” 寨子外面,费映珙也在出兵配合。虽然火炮还没推出来,根本不可能命中寨墙,但也朝着山里胡乱开炮,纯粹是用炮声来助长威势。 “汉兵杀来了,咱们反了!” 布依族和苗族为主的水东土兵,觉得自己反水的机会来了,以亲邻关系为纽带,结成一个个小股团队。他们也不直接冲杀,而是把自己的军营点燃,然后又冲出去四处放火。 阵势搞起来之后,水西土兵感觉哪里都有敌人,想逃都不知该往哪里逃。 “逃去对面寨子!” 终于有个小机灵鬼儿,想起这里是连环寨,可以穿过山谷前往另一个寨子。 越来越多溃兵,自发朝着山谷逃去,就连安如磐都被裹挟着往那里逃。聚兵是不可能的,军营已经大乱,水西兵完全失去组织度。 费映珙带兵杀进寨子,秦翼明也从山上而来,数千倒戈的水东兵,见到他们就跪地请降。 费映珙留下几百人看守降兵,然后带兵追进山谷。 山谷的另一侧,寨中守军已然被惊醒。听着山谷中的喊声由远及近,明显照着自己而来,他们还以为那边已经被杀穿。 “轰轰轰!” 听到动静之后,这里的大同军也胡乱开炮,鬼知道炮弹打到哪里去了。 但寨中的敌人,听到炮声更加慌乱,以为自己腹背受敌。 于是,炸营了。 水西土兵无意识的乱跑乱叫,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就是跑来跑去的疯狂叫喊,甚至都忘了翻出寨墙去逃命。 安如磐被乱兵堵在山谷与寨子之间,听着那些混乱的叫喊声,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他拔出腰刀,打算自杀了事儿。 刚拔刀架在脖子上,安如磐就被乱兵推倒,后背还遭人连续踩了几脚。这货下意识爬行躲避,在被踩折手腕之后,终于爬到了靠近山壁的地方。 倒是不再被踩了,可安如磐总觉得憋屈。 自杀都无法成功,腰刀也不知落在哪里,自己这个贵州王,算是什么玩意儿啊? 第516章 【黄淮水患】 今年各省,只有局部地区旱灾,但入夏之后,山西、山东、河南、江苏多雨,黄河与淮河各段水位皆暴涨。 已经官至工部右侍郎的张国维,被任命为抗洪治水总督。 现在洪水退去,张国维紧急回到南京。 赵瀚查看各地灾情奏章,突然抬头问:“泗州被淹死2000多人,可是当地官员疏忽?” 张国维回答:“启禀陛下,天威难测,非人之过。泗州城地势低洼,一旦洪水漫过堤坝,就会倒灌进城内。” “防洪堤修得不够高吗?”赵瀚问道。 张国维说:“修得不能再高了,但河床越来越高,洪泽湖的水位也越来越高。若是再有百年不遇之洪水,一旦溃堤,整个泗州城都会被淹没,泗州将变成洪泽湖的一部分。” “那么严重?”赵瀚感觉这事儿挺大的。 明末的洪泽湖,面积相对较小,但每年都在增大,不断把周边土地变成湖床。 张国维详细解释道: “弘治年间,刘大夏奉命治河。为保证大运河通畅,只能堵塞黄陵冈,又修筑太行堤,截断黄河北流的各处泛道,逼迫黄河向南泛滥,走汴泗、睢泗、涡河入淮,黄河泥沙在淮河下游淤积日益加重。” “嘉隆年间,潘季驯奉命治河,同样得保证大运河通畅。潘季驯束水攻沙,历经十八年,筑成千里河堤。由此,黄河的淮北泛道也被堵死,泥沙全部被带去下游。黄河、运河、淮河交汇的清口一带,河床不断抬高。黄河的河床,已经远远高于淮河。” “淮河水因此在清口受阻,无法下泄,大量流进洪泽湖。于是,洪泽湖越来越大,每年都会侵吞湖边土地。” “这种情况,潘季驯在第三次治河时已经发现,继束水攻沙之后,又提出蓄清刷黄。在洪泽湖筑堤,抬高洪泽湖水位,用湖水来冲刷清口泥沙,就此达到淮黄合流入海的目的。” “但时至今日,黄河下游大量泥沙淤积,河床也不断抬高,洪泽湖之水已经刷不动了。非但刷不动,还被河水倒灌。洪泽湖的湖床被泥沙抬高,湖面越来越广。再这么下去,据臣推测,十年之内,泗州一带必然被洪泽湖吞没!” 赵瀚问道:“如何治理?” 张国维道:“有两种办法。” “讲。”赵瀚说道。 张国维说:“第一种,在各处河段,建数十道水坝,继续束水攻沙、蓄清刷黄。把泗州城及周边百姓,全部迁往他处,任由洪泽湖扩大,任由泗州沉入湖底。此法,或可保二百年无忧,期间每年都要修缮维护。” 赵瀚忍不住说:“这不算治本之法,纯属将错就错!” 明清两代治理黄河,战术理念是对的,战略从一开始就错了。 而且必须错,不错就得丢官。 不管是谁担任河道总督,淹死多少百姓、淹没多少土地,都不是他们的真正职责。他们的第一要务,是要保证大运河通畅,保证漕运把粮食运到京城。 保住漕运,这属于政治正确。 治理黄河,却以政治为前提,怎么可能治理得了? 因此,潘季驯明知是错的,却只能将错就错。清朝知道明朝是错的,也只能将错就错,最终导致黄河再次改道。 张国维说明这些原因,起身拱手道:“陛下,大同新朝不必考虑漕运,正是治理黄河的大好良机。第二种方法,便是让黄河人为改道,黄河之水从山东入海!” 赵瀚问道:“如何迫使黄河从山东入海?” 张国维解释说:“黄河故道的北岸,有多处泛道可以泄洪,可以用来堆积黄河带来的泥沙。大明官员为保漕运,将黄河故道北岸的泛道全部堵死,又将苏北的泛道全部堵死,导致黄河泥沙在洪泽湖和淮河不断堆积。臣的办法,是调动民夫,将黄河故道挖通,把河南、山东的泛道也挖通。在冬季枯水之时,堵死现在的河道,拆毁太行堤,掘开黄陵冈,令黄河水从故道流去山东。” 赵瀚咋舌道:“这是大工程啊!” 张国维说道:“黄河故道和泛道,当地百姓都得迁徙。如今,山东、河南人口不多,正好是迁徙的好时候。若是继续拖下去,再过十年二十年,需要迁徙的人口就更多。” 赵瀚点头说:“确实如此。” 张国维继续说:“若用此法,当调动民夫至少三十万人,耗费白银至少百万两。这还是不给民夫发工钱,若要发工钱,耗费的银子还得增加。实在是积弊太深,要做的工程太多。还有,等黄河改道之后,就可调动人力,疏浚淮河的河道。淮河下游淤积泥沙,已经无法通行大船。若能疏浚淮河,淮河的入海口,亦能兴建港口和城市,沿岸州县也必定商业兴旺。” 赵瀚叹息道:“银子倒是有,三十万民夫却不好组织,而且银子买粮也不好买。” 张国维不再言语,他等着赵瀚做出选择。 赵瀚把阁部官员都叫来,一番商议之后,终于下达政令: 第一,选定各处工程地点,选定需要筑堤和疏通的故道、泛道。这就得一两年时间。 第二,需要筑堤和疏通的地方,不再往那些区域移民。 第三,利用农闲季节,调动当地百姓,分段进行疏通。这个环节,暂定耗时十年完成。 第四,十年之后,彻底完善山东、河南的工程。这个环节,暂定耗时三年。 第五,迫使黄河改道! 也就是说,整个黄河治理计划,预计工程期限为十五年。实在不行,延期到二十年。 这是赵瀚起事以来,规模最大的政府工程。 等事情做完,估计张国维都快死了,或者是干到一半就死了。 赵瀚对张国维说:“张爱卿,你这下半辈子,都得耗在治理黄河上面。” 张国维起身走到大堂中央,跪地叩首道:“若能把黄河治理完善,臣便是死在河堤上也值了!” 赵瀚没有让他站起,也不训斥他动辄下跪,而是说道:“治河期间,赐尚方宝剑,所到之处如朕亲临,地方官员必须全力配合。” “谢陛下!”张国维更有信心了。 这是赵瀚第一次赐下尚方宝剑,主要是害怕地方官不听话,因为必然扰乱当地的民生经济。 赵瀚又说:“张爱卿,你依旧是工部右侍郎,挂河道总督衔,秩比尚书。哪天把黄河治好,就哪天直入内阁。说句不中听的,就算死在河堤上,朕也会追封你为阁臣!” “谢陛下恩典!”张国维激动道。 各部大臣闻言,对张国维又是羡慕,又是感到钦佩和惋惜。因为这人不用干别的事情了,余生就等着劳碌奔波,而且极有可能死在任上。 赵瀚说道:“起来,今后别跪。” “遵旨!”张国维笑着站起。 赵瀚告诫:“治理黄河期间,多多培养治河能臣。” 啥意思? 多培养几个能做事的,就算张国维中途死了,也能立即挑选官员补上。 不治不行,迟早出事,而且影响水运交通。 几十年前,淮河水深6—13米,而今只有3—8米。历史上,至康熙十五年,淮河水深仅剩1—3米,别说大型商船,渔船都有可能搁浅。 康熙为啥疯狂治理河道? 不是他心系万民,根本原因是漕运受阻,再不治理淮黄,京城的八旗子弟就得饿肚子了。 康熙朝的黄河治理,纯粹沿用明朝法子,将错就错继续糊弄。接连修建39座水坝,人为抬高洪泽湖水位,以增加蓄清刷黄的能力。 更扯淡的是,人为抬高洪泽湖水位之后,泗州随时有被淹没的可能,满清官员却不组织百姓转移。 竣工当年,漕运通畅。 但整个泗州沉入湖底,当地百姓被淹死无数,能逃出来的就没几个! 满清朝廷造的孽,传来传去,却成了朱元璋的锅。 相传,叫水母娘娘的淮河水妖,化为人形,在洪泽湖边嫁人,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朱元璋抓捕民夫,修建明祖陵,把水母娘娘的丈夫活活累死。由于朱家是真龙天子,水母娘娘隐忍不发。 到康熙年间,水母娘娘又喜欢一个书生,张果老从中作梗,唆使书生用法宝将水母娘娘打伤。 水母娘娘一怒之下,水淹泗州城,淹死那书生,又淹没明祖陵,把旧恨新仇一起报了。泗州城被淹死的亡魂,就算去地府喊冤,也是朱元璋和张果老害的。 反正,淹死一城百姓,跟我大清没有任何关系。 张国维带着艰巨任务离京,他要先回老家一趟,跟家人团聚半月。接下来,估计回家的机会都没有,必须常年在鲁豫两省奔波。 众臣散去,等待多时的方以智,终于被女官带来觐见。 “陛下,热气球试验改进多次,已然没有任何问题,”方以智说道,“三日之后,金陵大学组织升空大礼,全校师生皆会参加。陛下若是有闲,亦可前往观之。” 刚定下治理黄河的章程,赵瀚本来心情不好,听到这话高兴起来:“朕一定去!” 第509章 【水西少女】 贵阳。 加上原本留守的军队,还有陆续逃回来的溃兵,这座城的守军兵力大概有7000人。 全都已经闻风丧胆! 安坤趴在城头,看着城外被俘的父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十多岁的少年,虽然经常跟随父亲打仗,但都是打不听话的小土司。他以为自己是天生将才,结果被以少胜多,到如今也没搞明白怎么输的。 现在亲爹也被抓了,难道真要投降? 安如磐的手腕骨折,此刻还吊着胳膊。他被大同军押至城下,朝着城头无奈喊道:“阿坤,降了!费将军说,咱们可以带着500两银子,全家去那什么吕宋岛。那里再是什么蛮荒之地,难道还会比贵州更穷?” 安坤欲言又止,随即叹息一声,终究还是下令:“开城!” 当费映珙、秦翼明来到城门口时,安坤已经带着部将,跪在那里等候许久。 几仗打下来,包括贵阳投降的,总共俘获两万多土兵。 随行的文官趁机登记,想弄清这些人的姓名和住址。结果大部分都没有汉民,有些甚至连彝族姓氏都没有,只能按照彝族名的谐音,胡乱给他们编造名字。 每人领到少许粮食回家,同时还带上一张写有姓名的纸条。 千叮咛万嘱咐,纸条别弄丢了,今后凭借这张纸条,可以去官府落户分田。 那些土兵狂喜,吃了败仗,居然还能领粮食? 他们对落户分田毫不怀疑,这些汉官都是好人,粮食都愿意给,肯定不会胡乱骗他们。 除了1500人的健壮土兵,被留下来做辅兵之外,其余土兵全部欢天喜地的回家。离开之前,还背诵了大同政策,人人平等,没有奴隶,不征徭役,不收重税,人人有田耕,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 方圆上百里,消息迅速传开,无论汉民还是少数民族,都半信半疑又颇为兴奋的等着分田。 哪个土司若想再聚兵顽抗,根本就募集不了军队,除非大同军不兑现这些承诺。 安如磐跪在地上说:“费将军,在下派出几个亲随,水西各部就能传檄而定。如果能兵不血刃,襄助将军收复水西,请将军为在下记功,多给一千两银子去吕宋。” 费映珙笑道:“真能即刻拿下水西,定然要给你记功。” 毕节、赤水、大方、织金、金沙……这些都属于水西辖地,是安如磐的老巢所在,当地百姓以彝族为主。 如今,黄幺统率的西路军,正在努力攻打水西,那里的道路比黔北更难走! 黄幺的第一个目标,是大明赤水卫指挥使杜言。 这货得知大明覆灭之后,立即在赤水卫起兵,普市、摩尼、白撒、阿落密等千户所,纷纷表示继续跟着杜指挥使混。接着,杜言又出兵毕节,拿下毕节卫和七星关。 就在杜言进兵归化驿时,被安如磐的土兵打回去,从此只能盘踞在毕节和赤水。又跟安如磐打了几场,双方握手言和,杜言名义上归附安如磐,同时自封为黔西招讨使。 黄幺带兵南下,出其不意的拿下普市千户所,杜言立即派遣使者谈判。 至于谈判内容嘛,无非是投降之后,保住土地和财产那一套,顺便再要个大同朝廷的小官当当。 杜言觉得,自己的要求合情合理,不给好处谁特么投降啊? 谁知黄幺直接提兵杀来,半天时间拿下摩尼千户所。 杜言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再坚守赤水,带着军队火速溜去毕节。半路上,阿落密千户所的千户,不愿离开自己世代居住的地方,拉着千余士卒要跟杜言散伙。 一番小摩擦之后,双方分道扬镳,阿落密千户无条件投降大同军。 杜言自己一路撤到毕节,留兵800驻守层台关。 阿落密千户充当带路党,领着黄幺迅速杀到层台,800守关士卒麻溜选择投降。眼见黄幺大军将近,杜言又带兵跑路,西出七星关直奔乌撒府(威宁彝回苗自治区),投靠那里的彝族土司去了——此处属于还没被大同军占领的四川边界。 轻松拿下赤水、毕节两地,黄幺才挥师东向,去攻打水西安氏的老巢。 然后,举步维艰! “将军,林中又有土贼射箭,探路的搜山队一死五伤。” “抓到贼寇没有?” “土贼跑得快,只抓到一个。” “带过来!” 一个彝族汉子,被押到黄幺面前,叽里咕噜的破口大骂。 黄幺皱眉问向导:“他说什么?” 彝族向导吞吞吐吐道:“他说……他说……” “快说!”黄幺呵斥。 彝族向导自动过滤脏话,说道:“他说天神、地神、水神、山神、石神、火神,这六神会降下惩罚。他……在诅咒将军。” 黄幺扫了这个彝民一眼,皱眉道:“我看你也不像彝族贵人,既是平民百姓,大同军便是来解救你们的。就算你们不知实情,大同军也还未攻打彝族寨子,为何要来冒死偷袭?” 彝族向导开始跟此人交流。 扯了好半天,彝族向导说道:“将军,本地的穆魁,到处讲大同军的坏话。说大同军来了,要杀光彝族男子、抢光彝族女子,把彝族孩童都带走做奴隶。” 黄幺咬牙切齿道:“这些混蛋土司,又耍那套蒙骗百姓的老把戏!” 水西之地,没有州县和卫所。 最高统治者,是贵州宣慰使安氏。下面又划分为多个“则溪”,比如后世的织金县,这个时候叫做“朵你则溪”。 “则溪”彝语含义是“仓库所在之地”,每个则溪都建有仓库,是那片区域的钱粮储藏中心,继而演变为一种行政中心。 每个则溪,宣慰使会委任土官。总管事务的叫“穆魁”,分管政务的叫“摩”,负责祭祀和战争的叫“布”,领导工匠的叫“构”。 则溪之下,又有部落,部落首领称为“土目”(穆魁、摩、布、构,都是由土目来充任)。 安如磐那个家伙,掌管着十三则溪、四十八目。 黄幺思索良久,招来将官们说道:“不能再一直进兵了,前往水西城,还得翻山越岭,一路不知要遭受多少偷袭。就算能歼灭敌方主力,成功占领水西城,这些彝民也会在后方闹事。咱们抵达金鸡驿之后,立即将部队打散。五百人一组,护送宣教官去联络各彝族部落,跟那些部落首领和彝族百姓宣讲政策。” 跟部落首领谈分田政策,似乎有些可笑,但其实是完全可行的。 因为彝族各部首领,他们并非土地的主人,而是土地的管理者!这么说,土目没有土地的所有权,但有土地的使用权和经营权。 乌蒙部。 禄阿欢正在苦恼今年的收成,天干歉收,宣慰使又要打仗,根本凑不齐那么多粮食上交。 他这个土目,大概类似知县或镇长。地盘大小,跟县差不多,但辖内人口,也就比得上富裕地区的大镇(奴隶不算人)。 “阿达(爸爸),汉兵来了!”禄天德气喘吁吁冲进来。 禄阿欢吓得立即站起:“召集勇士,保卫咱们的寨子!” 根本就没有自保能力,他们的人口本来就少,还被抽调青壮前往水西城。水西城才是安氏的老巢,如今那里聚兵两万,等着黄幺过去攻城。 “当当当!” 寨子里敲打铁板,而且敲得非常急促。这个信息,在表达十万火急,不仅部落男子要参战,部落女子也要拿起武器。 许多族人迅速聚拢过来,青壮年男子只剩200多,其余全都被征调去水西城了。 年仅十五岁的禄天香,也提着弓箭前来,腰间还插着一把短刀。这个被康熙封为一品夫人的奇女子,如今已经许配给安坤,等到十六岁就要去贵阳结婚。 她这种小土目之女,按理很难嫁给宣慰使的嫡子,但架不住人家生得漂亮,而且一身武艺也远近闻名。 禄阿欢扫了一眼部众,感觉还是没把握守寨,再次下令:“把奴隶也叫来。给奴隶们说,只要守住寨子,立功的就能恢复自由!” 不多时,几百号农奴,有男有女也聚集在此。 这些奴隶,有些是抢来的,有些是奴隶的后代,水西彝民还在实行农奴制。 而他们的土地,原则上全部归属宣慰使所有,也就是归属安如磐所有。什么穆魁,什么土目,全都是帮着安如磐管理经营土地。 最初的土目,都是土司的庶子出身。 土司的长子,留在身边继承家业,其余儿子被扔去各地当土目,类似于把儿子分封出去管理土地。渐渐的,土目也可以世袭了,就像一个个诸侯,实质拥有周天子(土司)赐予的土地,但名义上又只是土地管理者。 被召集而来的奴隶们非常兴奋,他们不知道大同军的威名,只知道打赢了仗就能恢复自由身。 不论男女,全部守住寨子各处要道,等着大同军过来攻打。 谁知这五百大同军,距离寨子好几百米,就全军停止不动了。 一个彝族向导被派来喊话:“谁是本地土目,我军不是来杀人抢劫的,请土目出来交谈大事情。” 禄阿欢迟疑半晌,他也不想打仗,准备出去谈谈。 禄阿欢对彝族向导说:“汉人狡猾,我不能轻易出去。你让汉人的军官,来寨子外面,我也去寨子外面。我们两边都不带兵,坐在那里好好商谈。” “阿达,我同你去!”禄天香说。 禄天德说道:“阿达,我也陪你去。” 禄阿欢吩咐道:“阿德留在寨子里,如果发生意外,立即带兵杀出来。阿香跟我去谈话,你武艺高超,又是女孩子,汉人军官不会防备。如果看到我握紧右拳,你立即拔刀制服汉人军官。” 第517章 【热气球】 金陵大学,暂时只有两个年级,因为第三届学生还没入学。另有专为土司子女,以及留学生开设的基础班,全校共计学生六百余人。 江西、广东、湖南的大学,早就已经落成并招生。 江苏、安徽、福建、浙江、湖北的大学,今年秋天也会开始招生。 各省的公费学生,基本都在本省大学读书。但是,赵瀚也放开一个口子,每年各地省考的前十名,可以到金陵大学公费就读。 学制四年,修满学分可提前毕业。 成绩优异的毕业生,可参加翰林院、钦天院考试,通过者即可成为两院的普通研究员。这个计划公布之后,研究生又被呼为“庶吉士”。 “冯姐姐,你怎回校了?”禄天香惊讶道。 冯衡笑道:“听说今日可观甚大礼,钦天院搞出来的东西。” 此时已经放暑假,外地学生可以回家。有人探亲,有人完婚,反正假期两个半月,只要老家不是太远,一来一回完全来得及。 法定结婚年龄,今年也定下了,男子十六岁,女子十五岁。 相比大明13岁的法定婚龄,整整提升了两三岁。肯定有人违反,但官府一般不管,只是不给婚姻登记而已。 甚至许多农村结婚,根本不去登记婚姻,着实让地方官头疼。 跟朱元璋一样,赵瀚也禁止指腹为婚。至于百姓遵不遵守,那就另说了。反正有人悔婚的时候,官司很好打,官府一律不认这种婚约。 冯衡这次就是回家结婚的,嫁给一个颇有前途的年轻吏员。 拜堂之后,夫家立即反悔,劝冯衡不要再读大学,好好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在丈夫的支持下,冯衡直接跑路了,等后年毕业再回夫家。反正离得不是很远,逢年过节也能回去看看。 对外当然不能这么说,冯衡坚称公婆支持她读书。 禄天香指着蒙学课本:“冯姐姐,这个字念什么?” 冯衡凑过去一看,说道:“疑。疑是地上霜,怀疑地上的月光是白霜。你拼音学会了吗?” “学会了,一个学姐教我的,她暑假里没有回家。”禄天香说。 禄天香这批学生,都还没有正式开学。但少数勤奋好学者,已经开始自学了。禄天香还好,本来就会说汉话,一些人还得从汉话开始学。 冯衡问道:“是温淑芬吗?她去年暑假就没回家。” 禄天香点头:“就是温学姐。” 冯衡说道:“你既然学会了拼音,可以慢慢学着查字典。” “我没有字典。”禄天香说。 冯衡说道:“藏书楼里有,还不止一两本,几十本摆在那里。有些生僻字,就连学校的老师都要查字典。” 两人结伴离开房间,跑去隔壁看看,那个叫温淑芬的女生不在。 冯衡说道:“肯定在图书楼里看书。” 禄天香道:“听说温学姐家里很穷?” 冯衡说道:“南赣山区来的,那里的农民,常年以番薯和玉米为生。她小学就艰苦得很,要走一个时辰才能到学校。学校的老师也不行,好多知识都不会。她是硬考上全镇第二名,公费去县里读中学,竟然又考上金陵大学的公费生。” 禄天香由衷赞叹:“她好聪明啊。” 冯衡笑道:“她不算聪明,但勤能补拙。这两年来,我就没见她玩过,不是上课就是看书。等你开学之后,就会从老师那里听到她的名字。但凡有不用功的学生,老师必然拿她举例鞭策,她可是咱们学校的女名士。别看她相貌平庸,南京有不少达官贵人,偷偷找她说媒呢。只要她肯点头,立即派人去江西提亲。” 达官贵人娶媳妇,自然讲究门当户对。 但如今正值鼎革之世,门第观念已没那么重,因为每年都有贫寒者冒头。 温淑芬虽然出身低微,相貌也只能说不难看,可这女子实在太刻苦奋进了。并且通过学校的老师,她的名头已经传到校外。 娶妻娶贤嘛,自然有富贵者想讨这种儿媳过门。 禄天香跟着冯衡来到大操场,此处已经聚集百余学生。其中一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被二十多个学生簇拥着,仿佛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那人是谁,好威风啊。”禄天香问道。 冯衡笑言:“你连他都不知道?江苏省考第一,到了金陵大学,每年的岁考也是文科第一。且书香世家,产业颇丰,人又英俊挺拔,不止在学校有名,整个南京城都大名鼎鼎。听说啊,他去了秦淮河,那些名妓都不收银子,可以直入名妓们的闺房。” “呸,也不是个好人。”禄天香脸红道。 这位校草兼学霸叫陈维菘,明末四公子陈贞慧之子。半年小学毕业,一年中学毕业,以江苏省状元的成绩,公费入读金陵大学。 能如此顺利,是他本身就学问出众,小学、中学的知识,大部分他早就学过。 别看陈维菘此时潇洒,历史上可落魄得很。他爹陈贞慧不愿在满清做官,家道中落,产业凋零。他的两个弟弟,都入赘侯家,做了侯方域的妹夫,他自己也跟着去侯家寄人篱下。 对了,这货是个同性恋。 而且在另一个时空,他对同性恋情毫不避讳,还写词纪念跟书童结婚洞房,因此搞得天下皆知! 也可以说,那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文采的同性恋作品:小酌荼蘼酿。喜今朝,钗光鬓影,灯前滉漾……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春弓量……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 眼前的陈维菘,赫然是全场焦点,远远还有一位女生痴情凝视。 而陈维菘的目光,却不时朝一个男生瞟去。 忽然,一队士兵奔至操场,学校各处通道也被戒严。 学生们不惊反喜,看那阵仗,明显是皇帝要来。 冯衡兴奋道:“天香,你运气可好,才来学校一个月,就能见到陛下了。我在南京读书两年,也还没见过陛下呢。” 禄天香顿时眼睛发亮:“我可以去求陛下,请他让我做女将军。” 冯衡莞尔说:“怕是很难。” 皇帝还没来,方以智的科研团队先来了。除了钦天院的研究员,还有几个金陵大学的理科生,他们抬着被拆分成零件的热气球。 热气球在草场中心被组装,然后大家一起等着。 “皇帝驾到!” 不止有皇帝,还有几位后妃,以及皇子皇女,就连朱慈烺、朱媺娖兄妹都来了。 又是开道戒严,又是前呼后拥,禄天香由衷赞叹:“做皇帝好威风!” 冯衡悄悄拉她的袖子,带着禄天香上前,跟着卫兵作揖行礼:“拜见陛下!” 赵瀚骑着那匹济州岛进献的宝马,抬手微笑:“免礼。” 赵瀚一行人,被请到台上落座。 方以智过来禀报:“陛下,热气球已准备好,请允许升空。” “升空。”赵瀚点头。 热气球的球体,是用麻布做成。至于燃料,则是木炭和侵染油脂的棉纤维。 这已经够先进了,在另一个时空,人类的第一只热气球升空,燃料是稻草、羊毛、木柴、腐肉、旧靴子和湿润布料。只因热气球的发明者,认为热气球能够升空,是被浓烟和异味推上去的。 等到第二次实验,则使用稻草和羊毛为燃料,飞了几百米高,飘十多分钟才落下来。 第三次实验,法国国王都惊动了。实验地点在凡尔赛宫前广场,热气球涂着法国王室标志,从巴黎全城搜集旧靴子、腐肉和废旧物品。当大火燃起,广场臭味弥漫,人们纷纷掩鼻,却又兴奋的看着热气球升空。 “点火!” 方以智一声令下,几个助手把燃料点着,热气球开始慢慢膨胀。 竹筐里站了两个人,正是方以智和儿子。之前用小猪做过实验,火焰熄灭之后,热气球不会急坠,而是缓缓的降落地面,基本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这不就是大号的天灯(孔明灯)吗?” “会不会摔下来?” “……” 全校师生都发出惊呼,包括禄天香在内,那些土司子女更是震撼,认为方以智肯定是请神上身了。 “不是请神,”蒙泰用彝语大叫,“是陛下在施法!陛下刚才让这东西升空,这东西就升空了。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费如兰一众后妃,坐在台上颇为紧张,眼睛死盯着热气球,生怕落下来把人摔死。 “父皇,我也想上天!”赵匡桓突然觉得自己的小马不够拉风。 热气球还在缓缓爬升,一直升到五六百米高,被风吹着朝北边而去。 南京城里的百姓,也纷纷抬头看热闹,呼朋引伴的,把屋里的人全喊出来。 之前的几次试验,热气球的体积较小,这次却是直径十三米的大家伙! “真神乎其神!”方维仪手持折扇赞叹。 方维仪是方以智的二姑,已经五十九岁,是名满天下的女诗人、女画家。并且,学贯中西,很早就研究数学和物理,以前在女子中学教物理,如今被特聘为金陵大学教授。 二十分钟后,热气球飞过长江,缓缓降落在数里外的农田里。 一些农民正在收割稻谷,全部停下手中活计,傻愣愣看着农田里那玩意儿。 第510章 【兄弟】 来乌蒙部宣讲政策的军官,叫做张士和,崇祯九年老兵。 他一个士兵不带,身边只有彝族向导。如此巨大的诚意,让禄氏父女颇为惊讶,感觉眼前的汉人军官,跟以前大明的汉官很不一样。 大明汉官,根本不敢来彝族寨子,仅有的几次都是提兵杀来。 张士和拱手微笑:“禄土目,久仰大名。在下姓张,张士和,大同军中宣教官。” “张宣教,久仰久仰。”禄阿欢会说汉话。 因为乌蒙部也是水西养马地,这里出产的乌蒙马颇为神骏。从十多岁起,禄阿欢每年都会跟着父亲,带着乌蒙马去给本地穆魁上贡,还经常协助押送战马前往贵阳。 安如磐让儿子娶乌蒙部的女子,也有笼络之意,主要就是为了乌蒙马。 禄天香非常大胆的打量张士和,心想:这些汉人,生得可真白,他们就不晒太阳吗? 禄天香有着一双大长腿,脸蛋也极为标致。就是肤色偏黑,比张士和这个军人都黑。仅肤色而言,有点北非黑人的味道,像是黑人和白人长期混血的后裔,但她的五官又确实是东方面孔。 张士和微笑道:“禄土目,我们坐着交谈。” 张士和席地而坐,身上并无兵器。他这样坐下之后,连逃都不容易逃,禄氏父女可一刀将其劈死。 但是,他们不敢,山下还有五百大同军。 不仅禄氏父女不敢,附近的寨子都不敢。因为寨中青壮,大都被征募为兵,目前正在水西城驻守,大同军可以轻易攻破寨子。 禄阿欢也跟着坐下,他是直爽性格,既然张士和有诚意,那大家就坐下认真谈谈。 张士和看了一眼禄天香,笑道:“两位可知大同军?” 禄阿欢点头:“今年听说的,你们打下了毕节和赤水,把那里的汉兵都赶跑了。” 张士和又问道:“你们可知大同皇帝陛下?” “是汉人皇帝吗?”禄天香问。 乌蒙山区,山高皇帝远,又属于土司辖地,他们知道换了皇帝,却不知道是谁当了皇帝。 张士和说道:“当今陛下姓赵,国号大同。陛下原本只是普通百姓,遭受官府压迫,不得不带着穷人造反。陛下知道穷人的苦处,不征徭役,赋税也收得很轻,所以穷人都愿意给皇帝打仗。陛下还说,天下各族都是兄弟姊妹。汉人是人,苗人是人,僮人是人,瑶人是人,彝人是也是人。各族之间,不该打仗,应该相亲相爱。” 禄阿欢在惊讶的同时,又半信半疑:“汉人皇帝真这样说?” 张士和点头道:“陛下只有三位妃子,其中一个就是瑶族女子。我大同军的将士,也不止有汉人,还有苗人、僮人、羌人、彝人。各族的勇士,在一起训练,在一起吃住,又一起打仗。不分彼此,都是好兄弟。若有因族裔而欺压者,轻则受罚降职,重则驱逐出军队。” 禄天香说:“汉人奸猾,惯会欺骗,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则溪那边都在传,说汉人要杀光彝人男子,抢光彝人女子,还要抓彝人孩童做奴隶。” 张士和微笑道:“两位若是不信,可以派几个勇士,去我们的军队里看看。四川的大同军,在扩军时也招募了川南彝人。短短时间,已经有彝人做了什长,可以统率十个士兵。还有许多贵州士兵,他们跟随总督朱燮元打仗,很早就投降跟着大同皇帝陛下。这些贵州士兵,都是奴隶出身,有彝人,有苗人,也有僮人。其中一位,已经做了将军。不是土司那种将军,而是大同军的将军,他手下统率着数千汉兵。” 禄天香惊讶道:“彝人将军,不统率彝人,居然能统率汉兵?” 张士和笑着说:“大同新朝,没有族群的分别,大家都是兄弟姊妹。既然如此,彝人将军,为何不能统率汉人士兵?我大同军中,不仅有彝人将军,还有一位汉人女将军。” “汉家女子也能做将军吗?”禄天香愈发好奇,盘腿坐在地上追问。 水西彝族属于父权社会,除非紧急情况,女人是不能参与战争的。明初那位麝香夫人,还有眼前的禄天香,都是丈夫死了以后,代替儿子执掌军政大权——石砫秦良玉也是如此,一切权力都是儿子的。 张士和说道:“陛下曾言,就人格来讲,人人生而平等,男人和女人自然平等。男人能做将军,女人为何不能做将军?在我大同朝廷,不止有女将军,还有女文官。其中一位女官,已经做了知府,你们可晓得知府?” “晓得,”禄阿欢点头,“汉人的府,比彝人的则溪还大。” 小红确实已经升为知府,但男女真正平等,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红若是个男人,以她的资历和功绩,估计都已经做到正三品了。可做官那么多年,如今也只升到知府,而且招来无数的风言风语。如果不是赵瀚亲自下令,她连知府都做不了。 张士和对禄天香说:“乌蒙部若是归顺朝廷,姑娘也能带兵打仗,也能做文官治理一方。” 这话说得禄天香眼睛发亮,差点当场答应下来,听到父亲的咳嗽声,她才连忙闭嘴不说话。 禄阿欢问道:“张宣教是来招降乌蒙部的吗?” “不是,”张士和摇头说,“只是水西有太多关于大同军的谣言,黄将军派我们来到各彝部,把大同军是什么样子的,给彝族百姓都说清楚。我们不胡乱杀人,也不会抢女人和小孩。彝族有抓奴隶的风俗,可汉人没有,大同军就更不抓奴隶。等剿灭了水西土司,彝族各部百姓,都是大同陛下的百姓。” 禄阿欢沉默不语,他有些不相信,害怕被汉人欺骗。 张士和说道:“今年水西的旱情,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但据我们所知,安氏土司为了打仗,派人到各部征粮,还强征彝民为兵。乌蒙部的粮食够不够?我们今后都是一家人,都是兄弟姊妹,若是乌蒙部粮食不够,可以向大同军借军粮。” “真能借粮?”禄阿欢心动了。 张士和说道:“当然可以。既然是兄弟姊妹,亲人之间借粮,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禄土目不信,便派些人下山。我这次带来的军粮不多,但还是能借出一些的。” 为了判断张士和是否说话,禄阿欢真的派遣十多个青壮,前往山下的大同军营借粮。 十多个青壮,能扛多少回山?也就几石粮食而已。 禄阿欢一直坐在寨门外等着,看到搬上山的几百斤粮食,顿时被感动得无以复加。 大同军是真好的,居然可以借粮。 反观水西土司,就算遇到天灾,也不可能借粮给他们。不仅如此,越是遇到天灾,土司催粮就越狠。 除了催粮,还有徭役。 每个部落和寨子,都有土司分配的徭役。乌蒙部这边,主要是给土司养马,每年都有进贡的额度。遇到瘟病流行,马儿死得太多,乌蒙部的彝民还得倒贴。如果赔不了战马,又拿不出粮食,就要献上少男少女,去给本地的则溪头领做奴隶。 不管是水西安氏,还是那水东宋氏,都隔三差五爆发起义。彝族、壮族、苗族百姓,不堪土司压迫,只能揭竿而起,甚至跟汉民一起联手造反。 不止一次,土司压不住起义,只能请求大明朝廷派兵镇压。 在各族百姓的眼中,朝廷和土司是一伙的,都是盘剥压迫他们的大坏蛋。 大同军虽然只借出几百斤粮食,却让禄阿欢非常高兴。他拉着张士和的手说:“愿意借粮的都是朋友,彝人从来不亏待朋友,我们进去喝酒。” 张士和说:“不是朋友,是兄弟,是一家人。” “哈哈哈,对,是兄弟,是一家人,”禄阿欢把张士和拉起来,“兄弟,我们进寨子喝酒,喝完酒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张士和对彝族向导说:“你下山去报信,就说我到彝寨喝酒去了。” 禄阿欢拉着张士和进寨子,又对儿子说:“散了,散了,山下的是朋友,不是来打我们的敌人。把我珍藏的好酒拿出来!” 紧急聚拢的彝民,陆陆续续散去。 倒是那些奴隶很失望,不能打仗,他们就不能恢复自由身。 酒坛子抱出,没有下酒菜,倒在一个大碗里干喝。 “兄弟,喝下这碗,尝尝我们自酿的好酒!”禄阿欢热情备至。 张士和顿时头皮发麻,这不是流行的黄酒,而是彝人自酿的蒸馏酒,看那样子足足有一斤。 而且,对方似乎让他一口干! 张士和捧着大腕开始灌,只喝了不到半斤,就呛得想吐出来,脑子已经开始发晕了。 “哈哈哈哈!” 禄阿欢大笑,觉得汉人酒量不行,还是彝族的勇士能喝啊。 禄阿欢抬手压着酒碗:“一口喝不完,那就慢慢来,我赔兄弟喝到大醉。” 张士和如蒙大赦,晕乎乎赞道:“好酒!” 第518章 【蒸汽机?】(为企鹅大佬加更) “学生陈维菘,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拜见……” 陈维菘作为学生代表,带着其他几个好学生,被派来台下作揖觐见。 主要是热气球飞走了,已经完全看不见,总得找点事情做,不然几百号人站在那里冷场。 赵瀚点头微笑:“朕听过你的名号,你是陈贞慧之子?” 陈维菘回答说:“学生惶恐,学生父子,竟能让陛下挂怀。” 陈贞慧身为明末四公子,一直端着架子不肯为吏。端了几年,实在忍不住想做官,于是跑来翰林院成功应聘。 陈贞慧算那种“不食周粟”的典型代表,满清拿下江南之后,他直接跑去山中隐居。非但不愿做官,甚至都不入城市,最后老死在山里。这个时空,陈贞慧至少进了翰林院搞学术研究。 赵瀚鼓励说:“好生读书,今后大有作为。” “谢陛下勉励,学生一定立志向学。”陈维菘高兴道。 赵瀚又看向站在前排的女生:“你是温淑芬?” “正是。”温淑芬上前作揖,她不太懂得礼数,说话也没陈维菘文雅。 赵瀚赞许说:“身为女子,家境寒微,竟能刻苦考入金陵大学,朕知道你实在不容易。君子如玉,你便改名叫温如玉。女子,亦可为君子。” “谢陛下赐名!”温如玉兴奋得浑身发抖。 贫寒女子,苦读出头,又得天子赐名,传出去必为一桩美谈。若再加上些传奇桥段,都可以写成戏文了。 如果不是金陵大学禁止闲杂出入,从今往后,恐怕学校门槛都要被媒婆踩烂。 赵瀚又跟其他学生谈话,一番勉励,人人欣喜。 突然,禄天香蹦出来,当场跪地磕头:“陛下,等我学会五百个字,你就让我做女将军可好?”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随即发出丝丝窃笑。 就禄天香那个肤色,一看就是蛮夷女子,完全不懂得礼数,居然跑来求做女将军。好些学生努力憋笑,憋得很痛苦,腮帮子都憋痛了。 “起来说话,不用下跪。”赵瀚微笑道。 禄天香利索站起,昂首挺胸,直视皇帝。她其实有些害怕,但又想展现英姿,盼着皇帝当场答应下来。 赵瀚审视打量此女,第一印象是长得高,肉眼观测怕有1米7以上。他问道:“想做女将军,你有什么本事?” 禄天香说:“我会骑射,也会用刀,我射箭很准的。” 赵瀚说道:“如果只是这些,那你只能做骑卒,得靠军功逐级升迁。” 禄天香说:“我立过功了,化角则溪的穆魁,就是被我射中一箭,才被大同军给抓住的。” 赵瀚说道:“这种功劳,可为骑兵十人长。” “才十个兵啊,让我统率一百个行不?”禄天香问道。 赵瀚说道:“你当买菜呢?还讨价还价。” “那就给我五十个兵。”禄天香还真还价了。 这一番对话,把众人乐得不行,却又不敢笑出声,否则就是对皇帝大不敬。 赵瀚也觉有趣,笑道:“等你学会一千个汉字再说。” 禄天香却说:“陛下,我听说有位张将军,只认得几百字就做师长了。我不学一千个字,只学五百个可以吗?” 赵瀚忍不住感慨:“不料朕的张将军,常年在北方打仗,赫赫威名已经传到西南。” “陛下,五百字可以吗?”禄天香再次确认。 赵瀚哭笑不得:“可以,等你识得五百字,便拿着腰牌来见我。” 赵瀚让女官给出个腰牌,一次性的,觐见皇帝之后收回。 这他妈也可以? 两百多师生惊讶不已,跟陛下胡搅蛮缠一通,居然真就拿到了宫中腰牌。 “多谢陛下,我一定努力识字!”禄天香迸发出无穷的学习动力。 方以智父子,飞走好半天还不回来,赵瀚也懒得再等,当即摆驾回宫去了。 至半下午,方以智终于回来,兴奋的跑去求见赵瀚。 一通汇报之后,赵瀚说道:“把热气球的要领,写明之后交给工部。大同军各部,可以装备此物,配合千里镜用来观测战场。还有,你让人继续试验,尝试别的可靠燃料,尽量让热气球飞得久些。一刻多钟就落地,时间实在太短了。” “臣遵旨!”方以智说道。 既然有用,参与发明之人,肯定是要赏赐的。 特别是参与其中的学生,今后毕业,只要愿意,不用考试就能进钦天院物理馆。 赵瀚问道:“你可知,热气球为何能上天?” 方以智回答:“浮力。” “很好!”赵瀚龙颜大悦。 法国佬发明热气球,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方以智却是把原理搞懂了,实属难能可贵,看来钦天院的物理研究进步很快啊。 或许,还可以拔苗助长一下。 赵瀚说道:“朕有一个想法。铁锅煮水的时候,蒸汽能够冲开锅盖。能否制作一种机器,用蒸汽带动机械,便如水力带动大纺车一般。这种机器做出来,大纺车就不用设在水边,随时随地都可以用,烧炭就可以纺纱织布。” 方以智顿时沉思,觉得似乎可行,又感觉毫无头绪。 赵瀚说道:“你回去慢慢想。也可以将此事公布,让有识之士一起想法子。” 方以智带着迷惑离开,赵瀚却颇为期待。 对于蒸汽机,赵瀚只知道蒸汽做功,具体咋运作的完全不清楚。似乎初中物理课本讲过,但全都还给老师了,如此有借有还,物理老师都没说声谢谢。 却说方以智回到家中,冥思苦想蒸汽机。 傍晚时分,徐正明前来拜见,张口就兴奋道:“你们那个热气球,真的带人飞到天上了?” “上次带着猫狗上天,你不是都知道吗?”方以智说。 徐正明挠头道:“我总觉得热气球不靠谱,随风吹走,不能控制,万一摔下来怎办?没成想,还真的带人飞上去又降下来。” 方以智叹息:“你也别搞飞椅了,跟我一起做蒸汽机械。” “蒸汽机械?”徐正明一头雾水。 于是,方以智开始讲基本原理,就是烧水用蒸汽做动力。 徐正明顿时被打开灵感,可不可以做一个超大的飞椅,然后烧水用蒸汽来带动? 这货一门心思,想的还是直升飞机。 至于赵瀚给他的任务,徐正明已经再次立功,把纺布的经床改进至三十繀。从二十繀提升到三十繀,徐正明只用了三个月时间,他觉得太简单了,于是又想尽办法改造直升飞机。 方以智、徐正明二人,召集了十多个学者和工匠,在暑假期间开始研究蒸汽机。 方以智负责整体思路,徐正明负责具体设计。 数日之后,徐正明就画出简易气缸,指着图纸比划:“用密闭的铁锅烧水,蒸汽进到这里面,推着活动气塞往右。活塞再连接连杆,带动飞轮旋转。飞轮旋转半圈,会把连杆推回来,连杆又推着活塞往左,把废汽从下边排出去。新的蒸汽又进来,推着活塞再往左,飞轮就能一直不停的转。” “秒啊!” 方以智对这个设计叹为观止,随即又提出疑惑:“蒸汽一直进来,推着活塞往左,飞轮又哪来的力气,把活塞重新推回右边。” 徐正明指着图纸说:“在飞轮之上,安装一个滑杆,滑杆连接可以移动的阀门。活塞带动飞轮旋转的时候,飞轮带动滑杆,滑杆带动阀门,就等把气管给堵住,不让新的蒸汽进来。等活塞被推往右边,把废气排出之后,阀门才会重新开启,新的蒸汽才会进得来。” 方以智惊讶道:“你是怎想出来的?” 徐正明说:“回家想的。” 作为一个知名木匠,徐正明可不止玩直升飞机,他在老家打造了很多精巧物件。齿轮、连杆、飞轮这些装置,早就用得得心应手,而且还是全木制结构。 两人又召集助手,继续完善设计,选择各个部件的材料,然后让铁匠敲敲打打。 只用了一个月,全世界第一台蒸汽机,都摆在赵瀚的面前。 “这就搞出来了?”赵瀚难以置信。 徐正明说道:“陛下真是聪明,竟能想出烧水煮蒸汽的法子。” 你在鄙视我吗? 赵瀚问道:“你们设计了多久?” 方以智指着徐正明:“四天时间,他就把第一套图纸拿出来了。” 赵瀚瞬间无语,只能说:“烧水试试看。” 烧锅炉用的是木炭,烧煮一阵之后,连杆就带动飞轮快速转动,而且一直没有停歇的样子。 这么简单? 大名鼎鼎的蒸汽机,一个月就造出来了? 太随便了! 赵瀚觉得很不真实,早知如此,他几年前就会让人发明此物。 不过,初代蒸汽机效率太低,算上烧炭的成本,恐怕比人工纺布强不了多少。而且,配套的蒸汽纺纱机、蒸汽织布机,也要重新进行设计。 蒸汽机运转了半个小时,赵瀚就站在那儿看了半个小时。 突然,卡住了。 徐正明尴尬道:“一点小毛病,我打开修一修。” 赵瀚按下激动的心情,吐出一口浊气说:“回去改进,全力改进!” 第511章 【消除中间商】 那一大碗酒,喝得只剩几口。 张士和感觉自己已经醉了,但又没有完全醉。身体开始不听使唤,说话也有点大舌头,但脑子还残留着思考能力。 “兄……兄长,”张士和跟禄阿欢勾肩搭背,醉眼迷蒙道,“水西土司,这次是要完……完蛋了,你可不要帮……帮他们打仗。” 禄阿欢却越喝越清醒,顿时诉苦说:“我又不是土司,只是个乌蒙山土目,怎么会愿意打仗?打赢了没什么好处,顶多抢几个奴隶,抢到几十斤粮食。粮食多抢一点,都要献给那些穆魁,被发现私藏是要受罚的。可寨中的青壮死了,种地放牧就缺人手。我虽然不如汉人聪明,可也会算这笔账。不值得,不值得。” 张士和拿起来碗又喝一口,不知轻重的放下酒碗,砸出哐哐的响声,继续说道:“贵阳那边,土……土司大军,多半……多半已被包围了,只剩水西城那边,还有……有些土司兵。兄长不要……害……怕土司,我们就是……给彝族百姓做主……” 砰! 一头栽到桌上,居然直接睡着了。 天可怜见,乌蒙部自酿的蒸馏酒,绝对在50度以上,甚至有可能是60度。 难怪禄阿欢说,这是他珍藏的美酒。 让人把张士和拖去休息,禄天德凑过来:“阿达,真要帮着汉人打仗?” 禄阿欢不置可否:“再说。” 禄天香却说:“阿达,我觉得这个汉人很好,那个汉人皇帝也很好。安家连大明的汉兵都打不过,这些什么大同军,可是比大明汉兵还更厉害。” 禄阿欢把剩下的美酒喝完,叹息道:“汉兵当然厉害,只要他们不杀光彝人男子,不抢光彝人女子,我们犯不着跟汉兵打仗。安邦彦当年那么大的势力,跟奢崇明一起造反,还不是被大明官军给砍头了。现在的安如磐,可跟安邦彦比不了。” 奢安之乱闹得很大,贵州巡抚、贵州总兵全死了,是朱燮元和秦良玉带兵平定的。 造反头目安邦彦,根本就不是土司,而是改土归流后的土同知,可以视为“朵你则溪”的穆魁——大明朝廷不认,因为当时已置州设县。 此次被擒的安如磐,同样不是什么土司,也是改土归流后的土同知。 反正水西地界的则溪穆魁,大部分都姓安,是一个祖宗分封出来的。就连川南边境乌撒府,那里的土司也姓安。 乌蒙部的首领姓禄,没有好处可拿,为啥要拼死帮姓安的打仗? 禄天德说道:“阿达,派去借粮的族人回来说,山下的汉兵威武得很。他们全都穿着盔甲,咱们连皮甲都不够用,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阿达说安如磐也打不过,那咱们就早点投靠汉兵。牧场的好马都被安如磐弄走,但还剩几匹矫健的种马,可选出一匹进献给汉人皇帝。等小马驹长大,再献上一些好马,哄得汉人皇帝高兴了,说不定还能让阿达做土司。” 禄阿欢点头说:“肯定要投靠汉人皇帝,但族人还在水西城当兵,得想法子让族人安全回来。” …… 张士和真没喝到醉倒的程度,但他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害怕酒醉之后说胡话,干脆直接假装喝醉睡着。 被扶到一个屋子休息,躺了片刻,屋中无人,他才睁眼观察情况。 用来招待客人的,自然是条件很好的房间。但还跟不上汉家的乡下土财主,张士和愈发相信彝族向导所言,这些水西土目一个个都很穷。 招降任务,基本不会出什么意外。 于是张士和便安然睡去,他是真喝多了。一脚睡到第二天早晨,有彝人请他用餐,等张士和抵达餐厅,禄阿欢全家已经等候多时。 饭是荞麦饭,这里不种水稻,也没引进红薯和玉米。 为了招待贵客,桌上摆着野猪肉。他们的烹饪水平不高,只是简单的烤熟,然后用刀割成片,蘸一些食盐和山中佐料。 又是一番闲聊,张士和终于打听清楚,禄阿欢的长子,此刻就在水西城驻守,麾下还有一千乌蒙部土兵。 张士和随口问道:“兄长可知苞谷和番薯?” 禄阿欢摇头:“没听过。” 张士和说道:“苞谷和番薯,都是传自海外番邦,也不挑地,可以在山地种植。江西、福建、广东、湖南、广西多山,皇帝陛下命令官员,在山中广种番薯和苞谷,养活了许多百姓。广西的僮民,湖南的苗民,也都赖此得活。只要大同军占了贵州,官员就会把番薯、苞谷的种子带来。也不要你们做什么,还会教你们如何种植。” “能收很多粮食吗?”禄阿欢问道。 张士和说:“比种荞麦、高粱的收成更好。” 禄阿欢有些憧憬,甚至开始幻想红薯、玉米是啥模样。 张士和又说:“兄长,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有些话还是要讲清楚的。” “兄弟你讲。”禄阿欢点头。 张士和说:“大同军占了贵州,各地土司都要改土归流。则溪制全部改为州县制,朝廷会派文官过来治理。像乌蒙部的土目可以保留,但土目改名为镇长,今后兄长便是大同朝廷的镇长。” “土目,镇长,都可以。”禄阿欢很高兴,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改土归流,改到州县一级,在水西已经算极致。 镇级单位,还是得让彝人自治。 这是几年来的宣教经验总结,许多土着部落,还停留在奴隶制社会,有些甚至是原始社会,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张士和又说:“但兄长要知道,皇帝陛下不准蓄奴。汉人家中的奴仆,都改成了雇工,水西这边也不准再有农奴。” 禄阿欢沉默以对,他不乐意释放农奴。 农奴就像牲口,都是家中的财产,凭啥皇帝说不准有? 张士和问道:“只说兄长家里,有多少个农奴?” 禄阿欢回答:“我家有12个。” 12个农奴,是禄阿欢和几个儿子共同所有,今后分家会分出去一些。农奴除了种地打拆挑水,还要帮着放牧。其中,种地很费人手,他们的农具不先进,又全都属于山地,广种薄收靠天吃饭。 张士和开始算账:“12个农奴,每天该吃多少?他们又能帮着干多少活?今后大同皇帝治下,不用你们服徭役,也不征你们的重税。你做了镇长,每个月还有俸禄,粮食只会比以前更多,钱财也会比以前更多。你们养的乌蒙马,可以卖给官府,也可以卖给商人。马多值钱啊,几个农奴算什么?州县文官,还会派来宣教员,帮你们组建农会,大家一起挖引水渠,挖不了引水渠就挖井。到时候也不用走很远挑水喝,这是不是比农奴更划算?” “这地算是官府的,还是我们自己的?”禄阿欢问道。 张士和笑道:“地会分出去,每个人都有。陛下规定,水田每人分四亩。你们都是山地,每人可以分很多地。你们还可以种烟叶,比粮食值钱,卖了钱再买盐巴,日子不是比现在更好?” “盐巴贵得很,不好买。投了皇帝,盐巴能不能便宜点?”禄阿欢问道。 张士和哈哈大笑:“富顺就有大盐场,水西归顺朝廷,富顺的盐就能运过来,山里的货就能运出去。没了土司,盐价肯定比以前更便宜。” 水西土司之所以经常作乱,就是因为垄断了川盐和水西马的销售路线。川盐要运进来,水西马要卖出去,都是水西安氏土司说了算,有了盐和马的巨额利润,自然会变得兵强马壮。 只是苦了水西的底层彝民,他们处处受到土司盘剥,很多人连食盐都吃不起。 就连禄阿欢这种土目,也舍不得吃太多盐,每顿撒上少许是个意思。 张士和开始跟禄阿欢,讲没了土司的好处,讲他们卖马可以提价,讲他们买盐可以降价。一番讲述之后,禄阿欢觉得真好,若能低价买盐,释放农奴又算什么? 反正乌蒙部的农奴数量不多,真正有着大量农奴的,至少是各路则溪的穆魁。 甚至连乌蒙部的土地,都名义上归土司所有。 黄幺对水西的招降策略,就是绕开宣慰使、穆魁两级土司,直接跟更低级的土目对话。今后改土归流,也只是取消宣慰使和穆魁,把土目改名叫做镇长便是。 不让中间商赚差价,而且还是两级中间商! 西南各省的少数民族,具体情况五花八门。面对不同的民族,就要选用不同的策略。反正现在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不像刚开始那两年,完全照本宣科的复制江西政策,结果实行起来,总会遇到乱七八糟的问题。 又是好几天的交流,禄阿欢答应释放农奴,也答应分田政策。前提是,他做镇长,他可以自由卖马,他可以低价买食盐。 张士和承诺,会给禄阿欢申请盐店经营权,这个镇只有他可以购进食盐再销售。但是,食盐零售价格,必须在官府制定的区间,超过官方指定价卖盐给百姓,就会被收回盐店的专营权。 自己也能卖盐了? 放在以前,那至少是穆魁才有的权力! 禄阿欢大喜过望,他让儿子和女儿,带着数十青壮,跟着大同军一起打仗。又同意亲自出马,帮着说服周边的土目。 等到了水西城,许多土目的子女,一起到城外喊话,让守城的族人归顺大同军。 第519章 【好事三连】 蒸汽机工作模型,再过35年,法国物理学家帕平就会搞出来。 但这种蒸汽机,是杠杆式的。 又过了11年,还是这个帕平,提出活塞蒸汽机的设想,但没有真正着手去制造。 直到康熙三十一年,真正的工业蒸汽机出现,这种属于真空式蒸汽机。 康熙四十四年,大气式蒸汽机诞生,迅速在煤矿广泛使用,可以轻松排出地下水。 瓦特改良的,就是大气式蒸汽机,依旧只能用来提水。 后来,瓦特发明往复式蒸汽机,蒸汽机这才能够运用于工厂——其实在几十年前,也就是康熙年间,就已经有活塞做工的思路,甚至连活塞气缸都设计出来了。瓦特要做的,就是设计连杆和飞轮,把活塞气缸给运用起来。 欧洲蒸汽机,走了几十年弯路,纯粹是商业用途差异导致的。大家只想着用蒸汽机给矿井排水,一直在这上面折腾,就没想过用来带动纺织机器。 而赵瀚一开始就提出,要用蒸汽机来纺纱织布。 在这种思路之下,真空式、大气式蒸汽机都不会诞生(这些只能用来排水)。想要完成皇帝布置的任务,就只能往活塞式的方向靠拢。 然而,还是太离谱了。 徐正明简直就是个神仙,这货仅用四天时间,直接搞出了瓦特蒸汽机。活塞、气缸、连杆、飞轮、滑阀……一应俱全! 如果硬要问徐正明怎么设计出来的,他肯定会这样说—— “气缸?让蒸汽使力,肯定要有气缸啊。”这不算什么,35年之后,欧洲初代蒸汽机也有气缸。 “活塞?蒸汽要使力,就得推着东西跑,这个东西就是活塞啊。”也可以理解,46之后,欧洲科学家同样有此思路。 “连杆、飞轮?我的飞椅(直升机)就用了连杆,水转大纺车不是也有飞轮吗?” “滑阀?飞轮都转起来了,加一根连杆,让飞轮控制连杆不是顺理成章?” 赵瀚做什么事情,一直都不慌不忙。 在他想来,布置发明蒸汽机的任务,用十年时间慢慢磨出来都可以接受。 但四天就画出图纸,一个月敲出样机是什么鬼? 就像一个家长,督促孩子考试必须及格,结果却拿到孩子的满分卷。 当然,很多地方需要改进。 从法国的蒸汽机模型,到瓦特改良蒸汽机,中间经历了漫长的86年。而从瓦特改良初代机,到瓦特完善蒸汽机,又用了足足25年时间。 徐正明的蒸汽活塞,用的是铸铁芯,包裹皮革抹油。表层油脂磨掉之后,摩擦阻力会大大增加。 这货的改进方案,是在皮革外面,包裹一层浸泡菜油的细棉,可以延长活塞有效工作的时间。 由于没有橡胶,也是皮革、棉花之类的代替。气密性差不了太远,主要问题是容易损耗,撑不住那种高温环境,用几天就得进行更换。 另外,相比完整版的瓦特蒸汽机,徐正明的蒸汽机还很不稳定,而且做功效率也要低很多。因为没有行星式齿轮,没有调速器,没有安全阀,没有压力计,没有气缸外层隔热装置…… 那天在赵瀚面前,蒸汽机突然卡住,就是因为缺少调速器,导致飞轮在做非匀速运动。再加上缺乏行星式齿轮,最后往复式做功无法再往复。 没有安全阀和压力计,这个缺陷勉强可以接受。因为这种简易蒸汽机,蒸汽压力很小,不到鸦片战争时的三分之一,只有民国时期的几十分之一。 一般不会爆炸,就算爆炸,也多半炸不死人。 这么说,就算造出能被蒸汽机带动的织布机,以现有蒸汽机的不稳定德行,必须在工厂常备专业修理工。转着转着它就不转了,隔几天就得更换垫圈、棉层之类的小零件。 但是,不论有多少缺点,在蒸汽机研发方面,赵瀚遇到了难得的天胡开局。 接下来就是改进而已,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来改进这种蒸汽机都是值得的。 今年的欧洲,意大利科学家托里拆利,已经测定了大气压值。牛顿也一岁半了,是个早产儿,估计还没断奶。 中国在物理学和机械方面,许多地方已经甩开欧洲。 同时也得感谢传教士,把定理、公式等科学概念,从隆庆年间就不断传入中国。如今,通过赵瀚的教育改革,已经在新式学生当中生根发芽。 就在徐正明搞出蒸汽机之时,远在英国,护国公克伦威尔,赢得马斯顿荒原战役。这是英国内战的转折点,克伦威尔真正崛起,等他掌权之后,英国也将走上海洋争霸之路。 而中国的西北方,葛二蛋……嗯,噶尔丹今年降生,准格尔部正在天山以北繁衍生息。 蒸汽机的发明,赵瀚越想越兴奋,批阅奏章时都带着笑容。 好事成双,工部官员汇报,南京紫禁城已经修建完毕。 准确来说是修复,大明的南京紫禁城,城墙、地基这些都在。一些大殿,甚至柱子都不用拆,刷层漆就能继续使用。许多木料和琉璃瓦,也可重复使用,那些东西结实得很。 钦天监天文馆的官员,在礼部的指示下,已经选定黄道吉日,旧历十一月初六可搬去皇宫。 在赵瀚搬进紫禁城之前,一些女官和宫女,需要提前搬去洒扫。房子大了,人手也得扩充,于是第二次大规模招募女官和宫女。 一次性招募女官800人,招募宫女1200人。 大部分属于杂役性质,也就是在紫禁城干活的雇工,她们拿的是工资。只有做到领导岗位的女官,才算是内廷官员,有品级和俸禄。 “交给内阁,让他们批复。”赵瀚草拟一道谕令。 庞春来、李邦华和田有年,看到谕旨都没啥反应,麻溜的签下自己的大名,最终由庞春来拟写正式法令。 啥事儿? 增加皇室开销! 那么多女官和宫女,每个月发工资都上万两白银,之前的皇室预算哪里够用啊? 这次也没涨多少,每年皇室预算,增加至120万两,大概等于成化朝的皇室开支。 明代中前期,皇室年度开支,基本在一两百万左右,也就朱厚照稍微有点败家。直到嘉靖皇帝登基,皇室用度才打着滚儿暴涨,很多银子被拿去修道观、做法事。到后来,私库、国库完全不分,库房钥匙都由太监掌管。 为啥评价一个昏君,常带有“大兴土木”字样,就是因为这事儿劳民伤财。 万历皇帝的亲妈,也算是贤明太后,全力支持张居正改革。可这位太后,也喜欢修建庙宇,修一个庙至少几万两,经常从张居正手里拿银子建庙。而且每次建庙,不仅耗费银两,还要征调大量民夫,京城周边百姓苦不堪言。 赵瀚已经细化了规矩,盐、茶、瓷器、丝绸等商税,递交中央财政的一部分,每年必须留足皇室预算,直接打入大同银行皇室账户。皇室陵寝的建设、紫禁城的修缮、皇帝和太子大婚,这些都得国库出钱,皇室不会自己出。 但是,皇帝想要修园子度假,想要大建佛寺和道观,文官可以直接予以驳回。皇帝想修也可以,自己掏私房钱! “陛下,内阁、兵部大臣求见,有紧急军情!” “请他们进来。” 好事成双,似乎还不够。 庞春来踏进房门就笑着说:“陛下,伪顺内乱,郝摇旗带兵叛逃我大同朝廷。” “什么?”赵瀚惊喜得站起。 郝摇旗是李自成的中军大将,给李自成做大旗手出身。如今在大顺朝廷的地位,仅次于李过、刘宗敏寥寥几人,在大顺将领中至少能排进前五。 徐颖笑道:“伪顺窃据山西、陕西和甘肃,皆西北苦寒之地。这两三年,李自成整顿吏治、招募流民、屯垦积粮,颇有一番振兴之志。但伪顺文武大臣,结存偏安之心,自知无法与我军争霸。据细作传来的消息,虽然李自成三令五申,不准官员贪污舞弊,但那些伪顺的兵头子,在地方上都是无法无天的。他们变着法捞钱,就算伪顺覆灭,也能做一个富家翁。” “郝摇旗干了什么?”赵瀚问道。 徐颖说道:“此人驻兵泽州(晋城),与我怀庆府大军对峙,天井关、横望岭等诸多险要,都是郝摇旗的兵在驻守。他在泽州权势熏天,地方文官不敢得罪,毫无遮拦的搜刮民脂民膏。山西到河南的商路,多走沁水而下,郝摇旗还在沁水设卡,向那些商贾强收过路费。去年就有商贾告发,李自成亲自写信斥责,还罚了郝摇旗半年俸禄,勒令其不得为非作歹。” 赵瀚大概猜到什么情况了。 徐颖继续说:“郝摇旗把沁水的商卡撤了,但依旧盘剥百姓。李自成估计派了密探调查,得知真相之后,便打算让郝摇旗换防,不敢把泽州交给此人镇守。郝摇旗惊恐不安,以为李自成欲杀之,便秘密写信归附我朝。” “这封信被李自成的密探截获了?”赵瀚问道。 “正是,”徐颖说道,“李自成也不敢硬来,暗中联络郝摇旗麾下将领,打算将此人兵不血刃的诱捕。事情泄露,郝摇旗带着五千本部士卒,财货和军粮都不敢带走太多,便南下来投奔我朝。” 赵瀚问道:“这人在哪儿?” 徐颖说:“怀庆府北,丹水河畔。全军已被,全家被看押在怀庆府城(沁阳)。” 赵瀚大为失望,一个将领,带着五千士兵叛逃而已,他还以为李自成那里搞内战了。 李邦华说道:“陛下,当格外优待此人,伪顺那边必有仿效之辈。” 赵瀚却说:“砍了,脑袋送去给李自成,就说朕也憎恨贪官污吏!” 砍了? 众人集体无言。 第512章 【大方城乱战】 撒出去的大同军,前往彝族各部宣讲政策,一个月之后才慢慢收回来。 效果奇佳。 木胯则溪的穆魁,由于首当其冲,得知大同军到附近部落宣讲,居然主动派人前来联络。 然后,这位穆魁就投降了。 他愿意释放农奴,愿意分出土地。大同军自然给予优待,今后改土归流,给他申请做县典史,允许他在县城开设盐店。同时,木胯则溪征调的粮食,三分之一归大同军,三分之一留给知县,三分之一由这位穆魁私吞。 “什么?敢杀我的宣教官!” “化角则溪的穆魁安隆,得知我军去彝部宣讲,便暗中派人联络土目。那土目不知好歹,将我军宣教官灌醉之后杀害。” 黄幺怒火中烧,握拳道:“传令出兵,踏平那个寨子!” “那个寨子,已经被宣教官带去的五百士卒攻破了,”宣教长童文轩说道,“一些士卒愤怒之下,还杀了许多无辜。寨子里的彝民,除了老弱妇孺,青壮全被杀了泄愤。这个问题很严重,必须惩处,可违背军纪的太多,军法长那边也不知如何是好。” 黄幺稍微冷静了些,思虑道:“该营的营长,暂时停职留用,一切等平定贵州之后再说。不用咱们头疼,上报兵部,我会亲自给陛下写信求情。” 还能怎么处罚? 营长被扔去吕宋降职带兵,全营将士记大过。就算把贵州打下来,该营的将士也别想升职,必须按住滥杀无辜的风气——即便他们事出有因。 黄幺说道:“三日之后,攻打化角!” 化角则溪的穆魁,胆敢怂恿土目杀害宣教官,自然就成了杀鸡儆猴的目标。不杀此人,岂不让全军将士寒心? 禄天德、禄天香兄妹俩,带着部落勇士随军出征。 除了他们之外,其他彝部的勇士也来了。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两千多人,暂时交给安化龙统领。 安化龙,就是那个投降的穆魁。他的领地紧挨着毕节,汉化程度非常高,也知道汉人大军无法阻挡。 那些大炮小炮,还有无数盔甲火铳,把安化龙看得心惊不已。 安化龙跪地说道:“将军,这安隆不服王化,在下愿领彝部勇士,为将军先登攻破其寨!” 黄幺笑道:“不必,你们看着就行。打下此地,你全家都搬来,你便是此县的典史。” 化角则溪的统治中心,原本位于山里面,如今已搬到大方城。 大方城的地势相对平坦,城中多汉人。城外耕地,也是军户开垦的,而今全都被土司给霸占。 眼见大同军杀来,将城池团团包围,一把年纪的安位吓得发抖。 “逆子,逆子,你怎把汉军招来了?”安位呵斥道。 安隆说:“阿达,彝人和汉人有世仇,水西是咱们彝人的地盘,凭什么要交给汉人来管?阿达难道忘了,二十多年前,咱们被汉军杀了多少族人?” 安位怒斥道:“你这逆子,快快开城迎接天兵!” 奢安之乱,安位本来不想造反,被安邦彦诱去宴饮,结果在酒席上遭挟持。为了保命,他只能反叛大明,被一通暴揍之后,又麻溜投降大明官军。 正是因为这些经历,安位才不敢跟汉军打仗,谁知儿子却是个头铁的。 安隆说道:“阿达,四年前,我们杀了方国安,抢占这大方城,就已经跟汉人结下深仇。就算开城投降,难道不被清算旧账?” 大方城,就是方国安修筑的,几年前被安隆给杀死。 “轰轰轰!” 护城河并不宽,搭长木板就能过去。 黄幺带着大军而来,连护城河都懒得填平,直接拉出火炮开始轰击。 安位听着那轰鸣的火炮声,想起二十多年前跟明军作战。他越想越怕,可身体中风,行走很不方便,颤颤巍巍指着儿子说:“快快投降,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安隆却早已铁了心要反抗,对亲随说:“我阿达病了,把他带去休息。” “逆子,逆子!”安位被拖着离开。 城中,一个十四岁的汉族少年,从床底下拿出腰刀。 又有个瘸腿的汉人铁匠,拎着铁锤走进来,压抑着内心激动说:“少将军,汉兵总算来了,大帅的仇可以报了!” 少年名叫方泽玉,方国安之子,全家惨死时年仅十岁,一直躲在城里隐姓埋名。 恩怨纠葛,很难说谁对谁错。 由于水西土司不断叛乱,朝廷命令方国安筑城。可日薄西山的大明,哪有钱粮拨来?方国安只能自己筹集钱粮,又大量征发彝民做役夫,没日没夜的修筑大方城。 彝民役夫不堪忍受,造反杀死监工,被方国安带兵镇压。 随即,周边彝部开始串联造反,在安隆的领导下汇聚数千大军。安如磐也派兵帮忙,三万多彝族土兵杀来,迅速攻破还没修筑完成的大方城。 如果只看前面这些,那就是典型的官逼民反。 但安隆占领大方城之后,纵兵大掠三日,城中无数汉人百姓惨死,汉人的财货也被抢光。幸存的汉人,被安隆抓去做奴隶,只有汉人工匠获得释放。 “祁叔,你有什么法子?”方泽玉问。 祈姓铁匠说:“联络城里的汉人,等待时机起兵。还有,看能不能救出城中汉奴。” 汉人奴隶,大都被扔进山里,耕种土地或者挖矿。 也有一些,在城池周边种地。大同军这次杀来,城外的汉人奴隶,都被紧急带进城里关押。 “快点,别偷懒!” 上千个汉人奴隶,双手双脚都被绑着。彝族士兵挥舞竹鞭,督促那些汉人奴隶,冒着炮火往城上搬运物资。 安隆手里的彝兵不够,真正的精锐,都被招去水西城了。 他将汉人奴隶视为私产,实在舍不得杀,又不愿白养着,于是逼迫他们搬运物资。 奴隶们衣衫褴褛,有的甚至全身只剩一块破布,勉强能把裆部给遮住,就连屁股都露在外面。他们被绑住双脚,每次行走,都只能挪出半尺。因为营养不良,走着走着就瘫倒,被彝兵用鞭子毒打。 安隆又派出彝兵,在城中挨家挨户搜查,他要把汉人平民集中看押起来。 幸存的汉人平民,大部分属于工匠,也有一些小商小贩。 这些汉人,安隆必须留下来,否则城市无法维持运转。可现在大同军杀来,他又对汉民不放心,只能先关起来再说。 方泽玉和祈姓铁匠,听到街上的动静,连忙趴在门后查看。 “怎么办?”方泽玉问。 祈姓铁匠也没办法,只能说:“先把兵器藏好。” 忽然,炮声停止。 跟随大同军前来的化角则溪彝人,纷纷跑到城下呼喊:“阿五,我是你阿达,不要给安隆卖命。族人都归顺大同军了,大同军是好人,跟别的汉兵不一样……” 火炮停歇之后,许多彝兵重新登上城头,却听到亲人此起彼伏的劝降声。 安隆面色剧变,当即下令:“放箭!” “咻咻咻!” 一阵箭雨过后,城外喊话的彝民,当场就被射死数人,被射伤三十多人,吓得连忙退到护城河外。 看着地上的尸体,许多彝兵都怒了。 方国安筑城的时候,压迫彝民确实不假。可方国安死后,安隆占据大方城,同样在压迫底层彝民。大部分彝民,都不愿给土司卖命打仗,他们只想回家干活种地。 毛永贞跟几个奴隶一起扛着滚木,用汉话低声说道:“准备夺城。” “没力气啊。”一个奴隶说。 “滚木都扛得起,还怕拿不动刀?”毛永贞讥讽道。 “咱听百户大人的。”另一个奴隶说。 毛永贞以前的官职是百户,混得比较惨,只能说比普通军户好些。到了明末,大明的世袭武官,至少得千户才行,其余全都属于被压迫的对象。 毛永贞说道:“听我命令,装作体力不支,木头一起往右边倒。陈二对付拿鞭子的,陈四跟我一起夺刀,老刘、老胡把前面那个按倒……” 彝族小兵,听不懂汉话。 “一,二,三……倒!” 几个奴隶身体一歪,装作体力不支倒下去。 立即有彝兵上前呵斥,奴隶们分头行动,用尽力气扑出去。 毛永贞将一个彝兵扑倒,陈四趁机夺刀,双手反握刀柄刺下。杀死敌人之后,又倒地向后翻滚,挥刀斩断毛永贞两脚之间的绳索。 毛永贞举着双手过来,把绳子按在刀口一拖,反复拉扯好几次,绑住双手的绳索也被割断。他夺过这把刀,将陈四身上的绳子砍断,这才冲过去帮助其他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彝兵根本反应不过来。 绝大多数彝兵,都在城头防守,负责监督奴隶工作的,本来就没有多少。毛永贞几人获得自由,立即去解救别的奴隶,等最近的守城部队过来,他已经救出近百个汉人奴隶。 而其他汉人奴隶,也跟着发起反抗。 不拼命都不行,毛永贞这么搞事儿,他们也肯定被事后清算。此时只能奋力一搏,反正搏不搏都会死,搏了或许还能侥幸活命。 “夺城,夺城!” 毛永贞一边大喊,一边奔向城门处。 “把汉人都杀了,城里的汉人工匠也杀!”安隆怒火中烧。 城头的彝兵,被调过去镇压奴隶,还有一些彝兵,被派去城内屠杀汉人平民。 一队彝兵冲进街巷,有人说道:“我阿达被射死了,尸体就躺在城外。达苏,你还要帮安隆打仗吗?我们的族人,都投靠外面的汉兵了,安隆肯定是要报复的。” 这队彝兵的头领达苏,停下来冷静思考道:“汉兵的火器厉害,安隆肯定打不赢。咱们的族人都投降了,咱们也应该投降。但我们人少,打不过安隆的亲兵。安隆要杀光城里的汉人,我们可以救汉人立功。” 达苏带着族中土兵,朝附近街巷跑去,那里的彝兵正在屠杀汉民。 距离十多步,达苏突然叫喊:“汉兵杀进城了,汉兵杀进城了!” 那些屠杀汉民的彝兵,闻言惊恐不已,纷纷转身问道:“汉兵真的进城了?” “进来了……”达苏奔至他们面前,大喊道,“杀!” 突如其来的跳反,获得巨大成功,屠杀者瞬间被杀溃。 达苏对幸存的汉民说:“跟我走!” 也不管汉民是否能听懂彝语,达苏便带人杀向另一条街巷。 他们身后的汉民越来越多,一些手里还拿着武器,是刚刚从地上捡来的。 祈姓铁匠受伤不轻,已经快不行了。 方泽玉对达苏抱拳道:“大恩不言谢,今后定有厚报。” 达苏说道:“快跑,把城里搞乱,汉兵还没进城。” 方泽玉拔出腰刀,用汉话大喊:“我是方国安之子,是好汉的就随我去夺城!” “同去,同去!” 汉民齐声狂呼,他们早就受够了。 (感谢浅叹大大、爱萝莉001的盟主打赏。另外,双倍月票,求求月票。) 第520章 【大顺与满清合作?】 丹水河畔,简营。 叛逃过来的五千将士,每天两顿供应着。他们的兵器和铠甲,已经被大同军收缴,但所有人对此都无所谓。 若非家人还在山西,他们甚至想在怀庆府落户! 每天都有宣教员前来,一百人一队,分成五队去乡村参观。一天五百人出发,十天就全部参观完了。 怀庆府的移民不多,幸存的本地百姓也不多,可以称得上地广人稀。官府给农民分田之后,无主之地也可开垦,算是官府佃租给农民,等移民来了再分出去。 勤劳百姓,总想着多耕,能种多少是多少,日以继夜的辛劳。 连续两年大丰收,让他们迅速富裕。有些无主之地,他们耕了还不报备,总有几个漏网之鱼,粮食收得满坑满谷。 又是五百大顺士卒,从附近的村子参观回营。 “这里的农民富得流油啊,家家户户都有粮食。我去看的那家,一个大土仓,里面的粮食都堆满了。” “官府的田赋不重,还不用服徭役,日子可真舒坦,换了神仙也不做。” “当初就该全家逃来河南,留在那见鬼的山西作甚?” “河南前几年瘟疫呢,不晓得死了多少人。” “咱们是来了,婆娘和娃却还在山西。这郝大帅就算要跑,也该再等几日,等咱把家人都带上再说。” “是啊,孩儿他娘要是也在就好了。到时候不当兵,全家老实种地,那日子做梦都笑醒。” “……” 一队大同龙骑兵,忽然奔进军营,把郝摇旗麾下降将叫来:“你们可以回山西了!” 降将们发愣,不知所措。 龙骑兵将领叫做隋宾,笑着说道:“莫要害怕,回去跟李自成说,你们是被郝摇旗骗来的。你们连家人都没带,哪是真心投诚的样子?” 五千赤手空拳的降兵降将,被龙骑兵押送着返回山西。 临走之时,一些单身汉,还有不顾家人的混蛋,跪在地上哭喊着不想回去,他们要留在河南分田当农民。 不回去也得回去,五千士卒,就是五千义务宣传员。 来到大顺军占领的关卡,守关将领大惊失色,还以为大同军杀来了。 一番询问之后,守关将领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快马传信。 远在太原的李自成,接到消息无比疑惑,把牛金星叫来询问:“牛丞相,这姓赵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南边若有大将带兵叛逃过来,咱肯定许以高官厚禄,他怎还把郝摇旗给杀了?消息传出去,今后两军交战,还有哪个敢投降?” 牛金星也一头雾水,说道:“不如把人招来太原,当面试探一番。至于回来的叛军,不可重用,也不可重罚,他们没带家人,都是被郝摇旗给诓走的。” 双方在关下交接,龙骑兵返回大半。剩下的一百龙骑兵,护送使节团的文官,一路朝着太原而去。 李自成也大方,不收缴龙骑兵的装备,允许他们全副武装行路。 带队出使的文官,名叫刘湘客,陕西富平人。秀才出身,当初跟傅山一起南下,如今是大同朝廷的礼部小官。 历史上,这货的名声不太好,是“南明五虎”里的“虎皮”。 五人把持朝政、排除异己、贪赃枉法,不过刘湘客还算有底线,最后没有降清,而是逃进深山不愿做官。 其余四人,恶心至极。 虎头袁彭年,是袁中道的儿子,降清之后,起草告示说:“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正;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 当他得知金声桓在江西起兵,李成栋也有意反清,立即帮着李成栋谋划,从此掌控南明朝政。永历皇帝有次气得直接说:“以后官员升迁,都听袁彭年的算了。”这货甚至敢当面跟永历皇帝吵架。 永历小朝廷覆灭之后,袁彭年再次降清。连清朝都不要他,觉得这货是反复小人。 虎牙金堡,虽然没有降清,却做了富贵和尚,经常出入满清达官贵人之家,还写了《平南王元功垂范》为尚可喜树碑立传。 虎尾丁时魁,麻溜降清。 虎爪蒙正发,隐居湖南,写书给党羽洗白,把自己写成正直君子。 如今的刘湘客不是虎皮,他南下投奔时,甚至是个热血青年。非但不贪赃枉法,而且在整体清廉的大同朝廷,居然还能以“清廉”而着称。当官好几年,还在住官员宿舍,平时的俸禄都用来买书看,唯一的爱好就是参加文会。 赵瀚没有皇宫,李自成也没有,一直住在晋王府。 刘湘客在几个龙骑兵的护卫下,来到大明晋王府会见,他拱手作揖道:“大同朝廷礼部主事刘湘客,拜见殿下。” “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跪拜!”一个太监厉声呵斥。 刘湘客负手而立,昂首挺胸说:“我大同皇帝陛下,已经取消了跪礼。便是觐见大同皇帝,我也不须下跪,更何况只是面见伪帝!” 左右护卫正待动手,李自成抬手笑道:“不跪便不跪。听你口音,也是陕西人?” 刘湘客说:“在下陕西富平人。” 李自成叫人赐座,笑着说:“南京的陕西官很少,你若是受南方人欺负,可以留在太原做官。你很有骨气,也很有胆子,我就缺这样的文官。你在南京是正六品主事,只要留在太原,咱给你官升五级!” 刘湘客戟指冷笑:“我若留下,你敢收吗?诱使一国使节叛逃,形同开战!” “哈哈哈哈,”李自成大笑,“有趣得紧。南京朝廷,像你这样的官有多少?” 刘湘客说:“我大同朝廷,能臣杰士数不胜数,清官廉吏山载海量。像我这样的,根本不值一提,能做礼部主事,已然是陛下洪恩浩荡。” 李自成不想再听对方吹牛逼,只问:“南京的赵皇帝,为啥砍了郝摇旗?” 刘湘客反问:“郝摇旗为何叛逃?” 李自成说道:“贪赃枉法,不听皇命,他怕朕治罪。” 刘湘客笑道:“贪赃枉法之辈,留之何益?阁下都不要的东西,我大同皇帝陛下会要吗?在我大同朝廷,贪污银子二十两以上,轻则丢官,重则流放!” 听到此言,李自成肃然,最后一声叹息。 刘湘客又说:“我大同皇帝陛下,出身寒微,起于微末,不过一书童而已。正是心怀万民,容不得贪官污吏,这才有亿兆百姓归心。便是登基称帝,亦未忘初心。阁下可知《三原篇》?民为本也!一个盘剥百姓之人,我大同朝廷不要!便是这山陕二省,陛下亦让我带句话来。” “什么话?”李自成问。 “陛下说,”刘湘客笑道,“这山陕二省,望阁下善待百姓。等南京钱粮齐备,陛下自会提兵来取之。阁下若是识时务,亦可带着户册地图来南京投献。” 李自成已经气得发笑:“好大的口气!” 大同朝廷,已经熬过最艰苦的时候,明年就军粮充足了。这是故意激怒李自成,最好李自成主动进攻,在山西之外来一场大败。 山西那个地形,真不好打进去,到处是山峦和雄关! 就算大同军要进攻,也是先打北直隶,等收拾完满清再进攻山西。 这次砍了郝摇旗的脑袋,同样是在为今后打山西铺垫。细作和商贾说的话,兵民或许不相信,五千士卒回去宣传,能够迅速在大顺军中传开——南京赵皇帝仁义,对百姓好得很,个个都能吃饱饭。 山西的很多地主,已经被细作说服,就算被分走田产,他们也愿意迎接大同军。 李自成的吏治确实不错,但那只是相对大明而言,也是相对底层百姓而言。 真实的情况是:文官被武将压着,只要有驻军的地方,基本是武将说了算。文官想大贪都难,只能小贪。真正大贪的,全都是地方武将。而且,山西历经十多年大旱和战乱,老百姓已经没剩多少。武将想要搜刮,就必须对地主和商人下手。 山西的士绅商贾,日子不是很好过。 更主要的,是那些武将的心理问题。他们从尸山血海爬出来,好不容易安稳几年,就觉得可以开始享福了。而且他们懂得军事,在大同军把满清打回辽东之后,他们不认为李自成能赢,迟早有一天被赵瀚灭掉。 既然如此,那就趁机捞银子,趁机好好享受一番。 李自成的高层武将,一大半都腐化堕落,人心、军心早就散了。 挥手让刘湘客退下,牛金星从偏厅走出。 “怎样?”李自成问。 牛金星摇头:“没有头绪。不过可以肯定,姓赵的没把咱放在眼里。” 李自成说道:“屯了两年粮食,已经可以打仗了。若要南征,从哪里下手?” 牛金星说:“论打仗,陛下比臣更明白。” 李自成顿时沉默。 还能从哪里下手?当然是打北直隶。 整个北直隶,李自成占了大半,赵瀚占了一小半。今后开战,河北必为战场,而且那里没有天险,全靠一座座城池防御。 到时候,计谋什么的,已经没啥作用,得真刀真枪比拼战斗力和后勤。 牛金星突然说:“不如与鞑子约好,明年一起出兵!” (今天没了,明天四更补上。) 第513章 【狂野女猎手】 大方城的彝兵真不多,拢共也就三四千。 又要分守各段城墙,又要派兵屠杀汉民,还要监督汉奴干活。无奈之下,安隆只能招募城中彝族百姓,拿着各种简易武器临时当兵。 城门处有奴隶造反,城内还有彝兵反水,跟着汉民也悉数起事,整座城已经完全乱套了。 “汉兵进城了,汉兵进城了!” 安隆听到城内的喊声,大惊失色道:“是哪处城墙被攻破了?” 亲随们哪里晓得?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快去查看!”安隆怒吼。 土司亲兵连忙散出,跑去查看各段城墙。 被临时征召为兵的彝族百姓,看到城外甲胄齐备的大同军,又回头看向乱糟糟的大方城。惊慌恐惧之下,终于有人开始逃跑,于是逃跑的彝民越来越多。 “临阵脱逃者斩!” 安隆嘶声厉吼,随即又喝令道:“几个奴隶造反,怎还没有杀灭?弓箭手全部调去,把奴隶给我射死!” “杀!” 却是黄幺发现城中乱起来,甚至还有人在放火,立即下令全军攻城。 攻城器械还没来得及打造,只有随军携带的简易木梯。还好,大方城的城墙不高,靠简易木梯也能爬上去。 大同军三面围攻,随军的彝族勇士,也在安化龙的带领下攻城。 “汉兵杀来了!” 城头上的彝兵纷纷呼喊。 临时征召为兵的彝民,之前逃跑被杀了几个。他们刚刚回到城头,就见大同军攻来,顿时再次逃下城墙。 “咱们的族人投靠汉兵了,莫要再给安隆打仗!”又有一股彝兵临阵倒戈。 逃跑的彝民太多,军法队弹压不住。 毛永贞统率的奴隶,已经被杀死两百多个,其余皆被围困在城门附近。 围困他们的彝兵,听到四处乱糟糟的,又见大量彝民逃跑,城外的喊杀声也越来越近。这种情况,让彝兵们无所适从,以为大同军已经攻上城墙。一些贪生怕死之辈,不再围杀汉人奴隶,转身朝着城内逃命去了。 安隆见势不妙,带着亲兵骑马逃命,爹妈和亲人全都不管。 大方城的东边是山岭,围三缺一,那里没有大同军。 安隆带着近百水西骑兵,一路东窜,夺门而出。 “穆魁逃了,穆魁逃了!”眼尖的彝兵惊恐大喊,一边呼喊,一边也朝着东城逃去。 剩下的彝兵,全部士气崩溃,纷纷跟着逃向东边。 “杀!” 奴隶们士气大振,准备趁机追杀敌人。 毛永贞却喊道:“不要乱追,随我打开城门,打开城门要紧!” 就在此时,达苏带着倒戈彝兵,方泽玉带着城中汉民,也冲过来准备开门迎接大同军。 “结阵,结阵!” 毛永贞吓了一跳。 方泽玉连忙大喊:“自己人,不要误杀。我是方国安之子,我是方国安之子!” “方总兵的公子?” “少将军没死!” 一些大明官兵出身的奴隶,顿时找到了主心骨。 但底层军户出身的奴隶,却对方泽玉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不管是方国安,还是那个安隆,都不是啥好东西。 城门很快开启,黄幺骑马进城,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无论汉民彝民,放下兵器便不可滥杀。趁火打劫者,就地处决!” “方泽玉(毛永贞)叩见将军!” 二人连忙跪拜,其余汉民和彝民跟着跪下。 黄幺点头说:“你们带头起义,很好。”又笑着对方泽玉说,“少年英雄,你多大了?” “回禀将军,在下已经十五(虚岁)。”方泽玉道。 黄幺更加喜欢:“比我儿子也大不了几岁,跟在我身边听令。” “多谢将军栽培,”方泽玉大喜,随即又惊呼,“差点忘了。将军,在下有长辈身负重伤,请将军派人救治!” 城东。 好马都被征走了,禄天德、禄天香兄妹俩,各自骑着一匹用来下崽的母马。 在步兵围城之时,骑兵就奔向城东,禄氏兄妹骑马跟随。 安隆带着亲卫骑兵出城,没跑多远,就发现大同骑兵追来。这货吓得魂飞魄散,加速朝山中逃去,又分出一半骑兵断后。 大同龙骑兵减缓马速,朝着断后的敌方骑兵射击。 “砰砰砰!” 一阵枪响,倒毙十余骑。 禄天香等龙骑兵开枪之后,才加速往前冲出去,在起伏的马背上挽弓搭箭,一箭就将一个敌骑给射翻。 “好箭术!” 杨展赞叹道,随即下令:“杀敌!” 杨展可是崇祯十年的武探花,这货比其他龙骑兵将领,多带了一杆家传的长枪。 还有一些断后的敌骑未死,杨展迅速超过禄天香,一马当先的杀过去。几个敌骑围来,杨展挺枪挑刺,竟将敌人给挑飞,然后砸向另一个敌人。 敌军大骇,不敢抵抗,纷纷勒马逃窜。 禄天德也在弯弓搭箭,但他的箭术就差得多,一箭射中敌人的马屁股。 “驾!” 趁着杨展接战之际,禄天香竟然从敌骑空隙中穿过,一人一马进山追击安隆。 “阿妹回来,危险!”禄天德焦急呼喊。 禄天香根本没听见,她已经打马进山了。 杨展分出三十个龙骑兵,收拾四散逃跑的断后敌骑,自己带着剩余的龙骑兵也追进山。 这是一处河谷,河水自东北方而来。 越往上游,河边道路越是难走,骑兵也无法展开阵型,只能排成一条线往前跑。 行进数里之后,已经不能骑马,必须下马牵着走。 双方都在狂奔,禄天香腰跨短刀,手里提着弓箭,迈开大长腿跑得飞快。 安隆毕竟身为穆魁,常年养尊处优,而且四五十岁了,哪里跑得过年轻人?这货累得气喘吁吁,步伐越来越慢,他又在最前方挡着,导致亲兵也只能放慢速度。 眼见追兵逼近,安隆喝令道:“你们去挡着!” 剩下的彝兵还有三十多人,他们不敢违抗命令,纷纷转身面向禄天香。 也有几个,看到杨展带兵而来,直接跳进河里逃命。 “呼呼呼!” 禄天香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直喘气。 猛的一箭射来,禄天香侧翻倒地闪避。随即迅速爬起,单膝跪地拉弓,朝着敌人射箭。 可惜长距离奔跑之后,气息不稳,这一箭射空了。 见十多个敌军举弓,禄天香扎进河边芦苇丛,在芦苇丛里迅速转移。她平复气息之后,将弓拉得五分满,迅速站起瞄准,继续拉弓射出,然后立即蹲下转移。 “啊!” 这一箭也射偏了,但射到一个敌人的手臂。 杨展终于带兵赶到:“举铳!” 一些龙骑兵弃马之后,由于无法展开阵型,直接爬到山坡上瞄准。 “砰砰砰!” 一轮排枪打出,敌人纷纷倒毙。还剩两个幸运儿,一个跳河逃跑,一个跪地求饶。 禄天香见状,便从芦苇丛里出来,迈开大长腿继续去追安隆。 杨展见状,哭笑不得:“这女子,想跟老子抢功呢?” 又跑了大概一里地,安隆实在是跑不动了,靠着山坡斜躺,呼吸时就像在拉风箱。 见到禄天香又追上来,安隆只得再次站起。他不再顺着河谷跑,而是攀登山坡,想要遁入连绵群山。 同样是爬山,安隆五短身材,爬起来非常吃力。禄天香却灵巧无比,仿佛在山间跳跃的小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近距离。 安隆怒火中烧,靠在半山坡,解下弓箭想要射击。 在安隆解弓的时候,禄天香便生警惕,躲在一颗小树后面,也开始弯弓搭箭。 “咻!” “咻!” 两人几乎同时把箭射出,安隆的一箭,擦着树皮掠过,禄天香的一箭,力道稍偏射中安隆的……膝盖。 膝盖中箭还怎么跑? 安隆欲哭无泪,扔掉弓箭等着被抓,再跑他就要累死了。 杨展也带兵爬过来,禄天香如同护食的小狗,慌忙喊道:“那是我抓到的!” 杨展郁闷道:“老子不会跟一个小姑娘争功。” 禄天香顿时笑道:“我不是要跟你抢,我是要立功了做女将军。” “想做将军,慢慢熬哦。” 杨展溜下山坡,坐在河边,慢条斯理拿出烟斗。 塞进烟丝之后,发现火绳还剩一截,便用燃烧的火绳去点烟。他坐在河边吞云吐雾,任由士卒去抓安隆,似乎真的懒得捞取功劳。 这货心里有怨气! 他是四川第一个主动投靠的军阀,而且还屡立战功,到现在却只能统率2500骑兵——他是带着几万士卒投靠大同军的。 杨展觉得自己被刻意打压了。 若不是被刻意打压,为何每次立下大功之后,都会因为违背军纪而受罚降职? 大同军那些规矩,杨展觉得太不近人情,而且还特别死板不讲理。 “喂,你生气了?”禄天香提着弓箭过来。 杨展抽着烟回头,不由笑道:“小姑娘身手不错,我儿子今年十三岁,武艺了得,还未有婚约。做我儿媳妇如何?” 禄天香摇头:“不干,我15岁了,你儿子太小。” 杨展说道:“大两岁正好。” 禄天香说:“不行。我未来的夫婿,要长得比我高,年龄比我大,力气也要比我大,射箭还要比我射得准,骑马也要比我骑得好。” 杨展发觉自己符合全部条件,顿时叹息道:“我有家室了。这大同军啊,升官不好升,纳妾太多直接开除,你可千万不要害我。” 禄天香忍不住翻白眼,觉得这厮是个神经病。 (求月票。) 第521章 【山地独立营】 有些时候,你不能指望谁高举大义,甚至因此放弃自己的利益。 若不是满清,李自成还在北京安坐龙椅呢。他因此对满清极为厌恶,但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如果不联络满清一起出兵,全靠他的大顺军跟南方作战? 当多尔衮收到李自成的书信,顿时心中狂喜,双方约好明年春天出兵。 双方各打各的,并不合兵。 李自成大军出山西,进攻弘农、怀庆、彰德、广平。满清入关,一路直杀天津。 大同军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个一起打! 山西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李自成敢出来正好,就怕他一直缩着。辽东距离太远,运兵运粮极为不便,如果满清敢杀来天津,补给线长得能将其拖死。一旦辽东空虚,辽南和朝鲜的大同军,就可以趁机攻其腹地。 这年秋天,赵瀚再次扩军,组建大同军新编第十六师、第十七师。暂时驻扎南京训练,开春化雪之后,立即调去北方。 辽东方向,大规模战斗没有,小规模的摩擦一直在持续。 大同军正在学习大明边军,不停的修筑堡垒。基本上,一个镇建一个堡,有些是用水泥浇筑的,还有不少直接夯土垒成。每座堡垒,都有烽火台,见到鞑子立即点燃烽火。 辽南大山,不断有汉民逃出,跑到大同军那里编户分田。 复州、金州、盖州辖内,算上文官和军人家属,已经拥有人口23万余(不计军队数量,不计12岁以下孩童)。军粮虽然还不能自给,但相比前些年,确实充裕了很多。 朝鲜边境的保州,那里就更搞笑。 大同军一个师移驻之后,朝鲜北方的农民,不堪官府的盘剥,纷纷携家带口投奔。保州境内,除开移民过去的军属,治下竟有8万多的朝鲜百姓。 这些朝鲜百姓,虽然不会说汉话,却对大同军异常拥护。 两个原因:一是粮赋不重,二是编户赐姓。 朝鲜百姓有姓氏了,可以落籍分田了,种出的粮食也能勉强吃饱了,这简直就是从地狱来到天堂。 朝鲜国王李淏,在肃清旧臣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他禁止朝鲜百姓,朝着保州境内迁徙,甚至派出一支军队,驱赶靠近保州的平民,不听命令动辄杀死全家。 北边有大同军挡着满清,内部又肃清反对势力,李淏认为自己可以享受了。 汉城多次被炮击,城墙可以修一修。 王宫也几十年没有修缮,有些大殿都漏雨了,也可以彻底翻新一下。顺便,再多造两个殿,国王不能住得太挤嘛。 朝鲜百姓还真能忍,即便饿死无数,依旧没有爆发起义。 只是朝鲜北方百姓,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偷偷逃往保州,到了那里就能活命。 …… 辽南山区。 一队奇怪的军士,正在山中攀爬前进。 带兵之人,叫做杨镇清。 他以前叫杨富,是沂蒙山的猎人,全家被多铎杀死。他带着猎弓,一路追杀,终于把多铎射成刺猬。 而今,他麾下带着500人,并有一个特殊番号——辽南新编独立营。 这支部队,兵源构成五花八门。 有大同军中的善射之士,有各省的山区猎户,也有辽南大山里的汉民。甚至,有辽南大山里的女真人! 辽南山区,一直有汉民居住。 洪武年间,就设有岫岩堡,隶属于盖州卫。嘉靖年间,又设岫岩抚民通判公署。万历年间,再设岫岩管粮通判,掌管金州、海州、盖州三地的粮仓。 毛文龙曾派遣人员,策动岫岩汉民起事,被努尔哈赤镇压,俘虏汉人6700余,掠夺牲畜4000余。 随后,济尔哈朗筑岫岩城,驻军防止毛文龙的偷袭。 现在的辽南大山,人烟稀少,汉民和女真人都很少。汉民被掳去做农奴,女真部落则被迁徙出去,少数留下来的,都受到满清压迫和盘剥。 因此大同军站稳脚跟之后,山里的一些女真人,竟然愿意主动投靠! “营正,前面就是鞑子官的驻地。” “晚上摸过去,全杀了!” 所谓的鞑子官,其实是满清派来收货的。山中的汉民和女真人,采集人参、兽皮等物,每年都必须进贡多少,凑不齐数额就会受到惩罚。 临近傍晚,一个女真百姓跑来,用满语说道:“鞑子官在喝酒,连官带兵,有两只手两只脚那么多。” 独立营里的女真战士,立即向杨镇清翻译。 杨镇清高兴道:“不用等天黑了,现在就摸过去!” 这五百独立营士兵,其中两百人,使用白杆兵那种长枪,可以连在一起翻越大山。剩下三百人,全部使用弓箭和腰刀。 至于铠甲,则是清一色的皮甲。 另外,五百人全部配备新式燧发枪,但只有遇到大规模八旗军时使用。 天色近黑,五百战士悄悄接近。三个坐着发呆的满清哨兵,位置早就被女真百姓指出,不知道自己即将变成活靶子。 杨镇清蹲在草丛里,犹如面对野兽的猎人,取下弓箭缓缓拉开。 “咻!” 一箭射出,敌哨倒毙,正中咽喉。 另外几个射箭手,也将剩下的哨兵射死。 屋里有十七个鞑子在喝酒吃肉,肉是从百姓家里抢来的狍子。酒足肉饱之时,房门突然被撞开,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杆杆长枪刺来。 搜寻战利品,这里堆着许多人参和皮毛,还有一些野兽的腿筋,都是从附近山民那里搜刮的。 杨镇清对一个女真战士说:“你去周边走走,告诉山中百姓,让他们明天过来,把自己的东西拿走。” “好!”女真战士咧嘴笑道。 刚开始,杨镇清在辽南山中,见到女真人就立即袭杀。直到某天,他看到满清官兵,毒打那些交不齐山货的女真百姓,杨镇清才明白鞑子也会欺负鞑子。 于是上报情况,卢象升力排众议,让他尝试着跟女真百姓接触,居然还真就建立了友善关系。 翌日。 一些女真山民,带着肉食前来。 杨镇清拿出银子,将这些肉食买下。而女真山民,可以拿着银子,下山去买粮食和盐巴。 通过这种交易,杨镇清的独立营,在山中行动时,不用担心后勤问题。 在女真人的地盘上,居然可以获得女真百姓拥护,居然可以就地补给粮食,这说出来也是够扯淡的。 杨镇清又对那些女真山民说:“鞑子再来,你们就来报信,保证把东西抢回来。你们的山货,今后有汉人来收,保证给足银子,绝对不会白拿东西。” 女真山民都高兴起来,围着杨镇清唱猎人歌谣。 这是独立营,第一次袭击满清收山货的队伍。大概过了一个月,岫岩城的满清官员,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派出两百多八旗兵前来查看。 岫岩城建在大山里面,控厄着山中要道。 但山里很难行军,就算真的从这里经过,翻山越岭直插金州,也顶多能来几千奇兵突袭。而且山里产粮不够,不适合大军驻扎,满清建造好岫岩城之后,一直只驻守着202个八旗兵。 随着大同军在辽南站稳脚跟,多尔衮对岫岩城也重视起来,城中驻军增加到800八旗兵。 但山民实在太少了,岫岩城附近种地的汉民,也早就被满清掳走七八成。800八旗兵驻扎在这里,已经属于后勤极限,再多就得从山外运粮进来。 这次出城的200八旗兵,全都骑着劣马。他们不算骑兵,只能算骑马步兵。 八旗兵只在山中行进十余里,就有女真族的山民,飞快跑去通知独立营。独立营常年驻扎在山中,得到消息立即出动。 “收获的人呢?” “去南边了,一直没回来。” “南边哪里?来几个人带路!” 二百满清八旗兵,就这样被女真族山民带着,一路朝独立营的埋伏点而去。 “吁!” 铜哨声响起,女真山民听到哨声,立即按照约定趴在地上。 “砰砰砰砰!” “快回去!” 山谷两侧枪声响起,八旗兵中了埋伏,惊慌调头逃跑。但山谷太狭窄,只能容两三匹马并行,二百骑马的八旗军,还是拖成一字长蛇阵。 一个引路的女真山民,趴到地上之后,没有被子弹打中,却不幸被马蹄给踩死。 “砰砰砰砰!” 又是一排枪响,无法提速的八旗兵,再次有三十多人落马。 残存的八旗兵,好不容易奔出半里地,侧前方的山坡再次响起枪声。 一番伏击之后,二百八旗兵,逃回去的只有40多人。 这属于重创,整个岫岩城,满清也仅有800守军。 杨镇清指着两匹马尸说:“牺牲的那个女真百姓,这两匹死马归他们家所有。剩余的死马,拿回你们寨子里分掉。鞑子兵的铠甲和兵器,也暂时存在你们寨子里。全军休整,明日去北边设伏,鞑子兵得到消息,估计还要来不少。他们若不来,咱们就去岫岩城附近,把那里的汉民给接走!” 杨镇清胆子大得很,上头让他进山打游击,他却想把岫岩城打下来。 第514章 【遵义还是归贵州了】 安隆被砍了,三代以内,直系男丁全部砍头。 安位、安隆父子俩的首级,派遣彝族士兵乘船骑马,带去南方各地传首立威。 火着则溪、的都则溪、朵你则溪的穆魁,纷纷表示愿意归附,并派长子带着勇士随军助阵。 火着则溪即为纳雍县,的都则溪和朵你则溪是织金县。 六慕则溪虽然没看到脑袋,但也主动归附大同军。不是去找黄幺投降,而是向费映珙投降,因为六慕则溪距离贵阳很近,已经收到安如磐兵败的消息。 彝族土司经常叛乱,却不像壮族土司那么头铁。 壮族的俍兵,很多都是职业雇佣兵,靠给大明官府打仗吃饭。他们有时故意挑起战争,然后帮着大明官府平乱,趁机抢夺钱粮和土地。因此广西那两个师,一直打了好些年,至今还有些边边角角没收复。 水西这边,黄幺杀人立威之后,周边土司就麻溜投降。 半月之后,黄幺带兵来到奢香驿。他的兵越打越多,除了大同军、农兵和民夫之外,随军的彝族部队就达到6000人。 奢香驿的彝兵,哪里还敢抵抗?直接退往水西城。 水西城,就在后世的黔西市区。 大明开国之初,奢香夫人投靠朝廷,组织百姓修建龙场九驿,加强朝廷对贵州的掌控力度。 其中,谷里驿规模最大,成为黔西地区的交通枢纽。 水西驿在谷里驿的西边,初为大明官军的驻地,等于在水西土司的腹地,打下一颗控厄四方的钉子。 崇祯三年,安氏败亡,改土归流,明军将水西驿扩建为水西城。 几年前,安如磐自立,窃据水西城,并将此作为统治中心。直至打下贵阳,才把老巢搬过去,又将水西城交给胞弟治理。 水西城以及周边,有大量汉民存在,情况跟大方城差不多。但这里的汉民,只有部分军户沦为奴隶,商贾、农民、工匠都还照常过日子。 安如硕收到胞兄盘如磐的劝降信,又得知黄幺大军已至奢香驿,顿时变得心灰意冷。 黄幺大军在西,费映珙大军在东,已经把安如硕困住了。 而且,各路土司或死或降,只剩安如硕孤军作战。他身后的雄所则溪、则窝则溪,也有些蠢蠢欲动,想要绕过安如硕投降归顺。 “父亲,降了。叔父数万大军都败了,我们怎么打得过?”安坝劝道。 安如硕依旧心有不甘,他想继续做土司。可大同军给他开的条件,是全家移民去台湾,甚至都不许留在贵州。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安坝急道:“父亲,现在投降,还能带着一千两银子去台湾。若是负隅顽抗,等城破之后,咱们全家都人头不保了!叔父在信里都说了,若非堂兄有献出贵阳城的功劳,叔父和堂兄都难逃一死。即便如此,他们跟大同军打过仗,就连台湾都不能去,只能全家移民到吕宋。孩儿不想死,也不想去吕宋,至少台湾还算福建。” 安如硕在房里走来走去,心烦意乱,举棋不定。 “穆魁,大同军杀来了!”一个亲兵前来汇报。 安如硕颓然叹息:“开城。” “是!” 安坝大喜,立即准备出城跪迎天兵。 安氏的老巢水西城,就这样兵不血刃拿下。黄幺进城之后,立即让随军官吏和宣教员,释放农奴为民,接着给水西城附近的百姓编户分田。 黄幺暂时不走了,害怕有土司降而复叛,他得帮文官们镇住场子。 得知水西城被拿下,贵阳那边的费映珙,留下一些农兵守城,便挥师朝着黔东北而去。那里是汉人、苗人、僮人(壮族和布依族)的天下,没有多少彝人,汉化程度非常高。甚至大部分地区,在明初就改土归流,只有少部分在明末改土归流。 黔东北,望风归附,基本没有打仗。 就连那里仅剩的几个小土司,都老老实实接受政策,释放奴隶并配合分田。 究其原因,是播州之乱、奢安之乱,把黔东北祸害得不轻。造反的土兵大肆抢劫,明军来了再抢一次,导致各族人口锐减,土司和百姓都不愿再打仗。 真正倒霉的,还是广西的两个师。 他们在广西跟俍兵打了几年,这次配合出兵贵州,又遇到黔东南土司顽抗。基本是一个土司一个土司的打过去,还有不少从广西逃来的俍兵,给黔东南的土司当雇佣兵。 仅拿下黎平府,广西大同军就耗时三个月。 半个贵州已定,贵州布政使也上任了,左布政使是广东籍的邝露。就是那个神童出身,因为狂放不羁,得罪知县流亡半个中国,还在逃亡过程中,跟广西瑶族女土司谈恋爱的家伙。 邝露之前是广西右布政使,顺手把老相好给招降,倒是省去大同军一些功夫。 邝露还带着一道政令而来,把黄幺和费映珙都看傻了。 遵义、乌撒(威宁)、镇雄、乌蒙(昭通)、归化(彝良)、东川,全部从四川划出来,归为贵州省管辖——这只是暂时的,收复云南之后,行政区划还会改变。 四川地盘太大了,必须进行拆分! 毕节、赤水、普市三地,合并为毕节州,辖毕节、赤水两县。普市并入赤水县。 水西的那些则溪,全部裁撤。以陆广河、鸭池河、思腊河为界,设置水西府,府治为水西城(黔西市)。下设雄所(金沙)、大方、织金、火着(纳雍)、架勒(六盘水)五县。 以前土目统治的地盘,全部改为镇级单位。土目改名叫镇长,但不可世袭,现任镇长死后,尽量安排彝人继任。每个镇的吏员,至少要一半是汉人。 大同朝廷对水西的统治,暂时无法掌控村镇,但相比大明已经非常进步。 最大的进步,是全面废除奴隶制! 赵瀚亲自下令,黄幺的大军别离开水西,贵州战事交给其他部队,专门镇场子防止彝人复叛。当然,刚从四川划给贵州的乌撒府、镇雄府、乌蒙府、归化司,这些也属于广义的水西之地,都是彝族为主要人口,黄幺可以分兵前去攻打。 就在此时,都匀府、安顺州和普安州的军阀,写信到贵阳请求归顺。 当然,这些汉人军阀,只控制当地的主要城市。 比如普安州的杨一凭,实控区域只有州城(盘县)和卫所,其余全部属于小土司的地盘。 进攻贵州的四路大军,除了费映珙部,剩下的暂时还不能抽身。都得用大军坐镇,协助落户分田工作,分田过程中肯定有乱子。 邝露带来的朝廷政令,还有一个是大量组建巡检司。 随军的农兵,分出许多,原地组建武警部队。他们的家人也要搬过来,今后在贵州繁衍生息,靠武警力量来维持贵州安定。 只有各地武警部队组建完毕,大同军才能彻底抽身,贵州估计明年春天才能平定。 想要改土归流,想要废除奴隶制,还想要给百姓分田,就是这么麻烦和复杂。哪像历史上满清南下,带着归顺土司打过去就是,除了更换统治者,其他啥都没有改变。 大同军在贵州搞出那么大动静,云南伪朝廷在干嘛? 啥都没干。 沐天波平定土司叛乱之后,就回到昆明坐镇,防止皇帝乱搞事情。 那位皇帝夜夜笙歌,还真没别的心思,只是抓紧时间享乐,等大同军来了便立即投降。 云南的文官们,也抓紧时间搜刮钱财。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只要不是恶名昭着,只要不是负隅顽抗,大同朝廷只分走土地,不会去动官民的浮财。 真正想顽抗的,反而是沐天波,因为沐家是云南最大的地主——几百万亩土地,多到管不过来,也根本种不过来,甚至被家奴和百姓悄悄侵占了都不知道。 水西城。 禄天香骑马求见黄幺,好不容易见到,一开口就问:“为啥不让我去乌撒打仗?” 黄幺解释说:“朝廷有令,转为地方官的穆魁和土目,十二岁到十六的子女,全部送到南京去读书。不是把你们当人质,而是让你们学汉话、识汉字,长大了可以在水西做官。陛下说了,二十年后,水西的新任官员,不识字者不能做。” “我当女将军,不用识字,会说汉话就行。”禄天香道。 黄幺笑道:“在大同军里做将军,必须要识字。否则的话,顶多升到哨长。有一位姓张的将军(张铁牛),摸到书就能睡着,也被逼着识了几百字,如今都可以自己看信了。” 禄天香郁闷道:“这是哪个傻子定的规矩?打仗就打仗,又不是做文官,识那么多字作甚?” “陛下定的规矩,你若有疑问,去了南京可以求见陛下。”黄幺笑得更开心,他也经历过识字之苦啊。 “陛……”禄天香壮着胆子说,“皇帝也不是啥都对,识字才能做将军就不对。而且,我再过一年就十七(虚岁)了,不算十六岁,不用去南京读书。” 黄幺懒得理她,把自己的副官叫来:“通令各部,三日之后,出兵乌撒府。” 第522章 【满清智将】 岫岩城的守将叫多颇罗,后金开国五大臣费英东的孙子。 按理说,以他这个身份,应该早就身居高位才对。奈何爷爷虽然牛逼,但他爷爷有十个儿子,还有鳌拜这样的侄子,哪里都能迅速往上爬? 更何况,多颇罗的父亲索海,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坑货。 海兰珠病死之时,黄台吉哀痛不已,索海竟然招来祖大乐,悄悄在家喝酒看戏耍乐。 黄台吉因此大怒,让刑部论索海死罪,然后来个免死削职,牛录也被分走一半。 索海不仅得罪黄台吉,还得罪过多尔衮。他跟着多尔衮出征,跑去包围锦州,还没开打就私自撤军,离锦州城老远避战扎营,差点把多尔衮坑死在那里。 更何况,索海的表哥鳌拜,是多尔衮坚定的反对者。 遇到这样一个坑货亲爹,多颇罗职务虽为副都统,却被调来大山里守城,麾下还只有800兵就很正常了。 “什么?岫岩城南方山中,有大股南蛮子的军队?”多颇罗大惊。 逃回来的八旗军官说:“山中女真猎人,与那些南蛮子勾结,他们故意胡乱带路!” 多颇罗怒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身为女真族人,竟与南蛮勾搭在一起。南蛮兵有多少?” 那八旗军官说道:“不清楚,南蛮兵在山中设伏,一时间铳炮齐发,根本看不到埋伏了多少。但听那阵势,怕有两三千之多!” 两三千大同军? 多颇罗有些被吓到了,此时的满洲贵族,已经被大同军打出了心理阴影。 更何况,多颇罗跟他爹一样,都不是什么能征善战之辈。这货喜欢享受,从小学习汉文,家里还养着汉人戏班子。 多颇罗思虑良久,下令道:“全军不得再出城,快快收集守城物资。城外的旗丁,全部招进城内,把他们的家人也接进城里。还有,前去盛京求援,就说有南蛮大军攻打岫岩城!” 岫岩城周遭也住着满人,都是最初那202个八旗守军的家人。至于大明的军户,一部分被押往沈阳,还剩一部分,给本地旗丁做包衣和农奴。他们就在城外种地,种出来的粮食用以供给守城部队。 接到多颇罗的动员令,城外满人很快动身,拖家带口全部撤到城里。他们带走大部分奴才,但还留下少量包衣,用以管理自家的农奴。 杨镇清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八旗兵杀来。 他派一些女真族山民,前去岫岩城周边打听。才知道满人都进城了,城外只剩包衣和农奴。只在重要的山路地段,有一些八旗兵的哨探,其他八旗兵都在守城。 “随我杀去岫岩城!”杨镇清立即下令。 500大同独立营战士,用俘获的战马驮运粮草,大摇大摆的朝着敌军城池而去。 而岫岩城的八旗兵,加上临时征募的旗丁,兵力至少在1200人以上。 多颇罗很快收到消息,他对麾下将官说:“南蛮大同军有数千之多,这500敌军不遮不掩,径直朝我军闯过来,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本都统十五岁就读《三国演义》,对汉人的计谋了若指掌。眼前这500敌军,必是来引诱我军出击的。一旦我八旗勇士追杀,山中必有伏兵出现。敌军计谋已被我看穿,你们谁都不准出城,把岫岩城守住就算立功。盛京那边,我已派人去请援兵了!” “都统真聪明,汉人的计谋根本没用。” “汉人惯会耍诡计,但肯定骗不过都统。” “都统放心,我们保证不出城一步!” “……” 多颇罗神色自得,似乎真的胸有成竹。 其实他就是怕死而已,觉得守城更稳当,没必要出去冒险。 这货从小就随军打仗,但打的都是些顺风仗。他能立功升迁为副都统,是入关追杀李自成的残兵,带着千余八旗军,莫名其妙招降上万敌人。 当时多颇罗是准备撤离的,实在是对方投降太快了,想不捞取大功都难啊。 在多颇罗的防守命令之下,杨镇清的独立营,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来到岫岩城西南二十里外的村落。 村落四面皆山,三条山中通道在此交汇,形成一处相对平坦的山间谷地。而且还有小河流过,非常适合用于耕种。 可惜耕地面积很小,住在这里的旗丁、包衣和农奴,加起来只有一千人不到。 如今,旗丁全跑了。 几个类似庄园管家的包衣,一边催促农奴干活,一边下意识朝村口眺望。 “汉军来了!”一个包衣惊呼,然后撒腿就跑。 村里的其他包衣,闻讯也跟着逃跑。从主子离开那天,他们就精神紧绷,猜到大同军会杀过来。 但岫岩城面积太小,城里有平民,还有几百驻军,又有许多旗丁带着牲畜撤进城里。哪里还容得下包衣和农奴?就算要带奴才,也只带一两个贴身心腹而已。 “追!” 杨镇清一声令下,几个会骑马的士兵,骑着缴获的战马,朝着那些包衣追去。 往北的河谷,就那一条道。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包衣们很快就被追上,纷纷跪地磕头求饶:“军爷饶命,我是汉人,不是鞑子!” 独立营战士搜遍全村,回来禀报说:“营正,这里没有鞑子,连牲畜也没有,值钱的都搬走了,每家只剩很少的粮食。” “把人都带回女真兄弟的寨子里,先在那里等着,”杨镇清说道,“告诉女真兄弟,借他们些吃的,我回去会给军票。这些军票,能在金州、复州、盖州优先购买粮食和盐巴。” 一共抓住四个包衣,解救400多个汉人农奴。 还有一些农奴,被迫给旗丁搬运钱粮,如今已在岫岩城外。他们无法进城,全部缩在城门口做乞丐。 派出几个士卒,带领这些农奴回去,杨镇清又下令道:“村里的房子全烧了!” 河谷平地越往北越宽,能耕种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因此才会在山里出现一座城池。岫岩城不但地势开阔,而且还两河交汇,土壤相对来说比较肥沃。 一路都能碰到汉人农奴,有些旗丁心狠,根本不留粮食,能吃的全部带走,部分农奴已经饿了两三天。 直到接近岫岩城五里,杨镇清终于停止前进。 倒不是害怕了,而是解救的农奴太多,再继续往前的话,恐怕回去的路上会饿死。 回到女真山民的寨子里清点人数,一共抓住9个包衣,解救汉人农奴1500余。此外没啥收获,一头驴子都没抢到,也没能杀死半个鞑子。 杨镇清派人把农奴送下山,顺便带着女真山民,去金州搬运粮食过来。山里的女真百姓过得很苦,没有那么多粮食供应给独立营,三个月就得补给一次,女真百姓也能趁机下山买粮买盐。 得知大同军撤走,多颇罗非常自满,对左右将官说:“敌军无功而退,徒耗军粮罢了,我军可称不战而胜。” 八旗将官腹诽不已,却又不敢反驳,因为这是费英东的孙子。 只有那些撤进城里的旗丁,把多颇罗恨得牙痒痒。一千多农奴被抢走,那都是会说话的牲口啊,难道今后让旗丁们自己下田耕地? 又过一个多月,已经快要入冬。 补给完粮草的杨镇清,再次朝着岫岩城行军。 多颇罗依旧坚守不出,旗丁们这次更聪明,把农奴全部带到城外,不让大同军给轻易抢去。进城是不可能的,那样太挤了,而且还怕农奴暴动,扔在城门外自生自灭便是。 有心疼农奴的旗丁,还会定时出城投食,害怕自己会说话的牲口饿死。 当杨镇清来到护城河外,城墙下已经聚集三千多农奴。寒风猛烈吹着,他们穿着破棉衣,蹲在墙根下形同乞丐,又冷又饿,不少人生病。 “不要出城厮杀,敌军自会退去,他们没有攻城器械。”多颇罗胸有成竹道。 就在此时,随军宣教官站在护城河边,朝着那些汉人农奴大喊:“汉家兄弟姊妹,我们是汉人皇帝派来救你们的。快快过河来,带你们下山,有粮食吃,有衣裳穿,生病了还有大夫!” 农奴们茫然看着,连续喊话好几次,终于有人站起来。 护城河的吊桥没有毁掉,农奴们合力放下吊桥。随即,三千多农奴纷纷站起,稍微犹豫数秒,便一窝蜂的朝着吊桥跑来。 过桥的时候,非常混乱,甚至有农奴被挤到河里。天寒地冻的,就算不被淹死,也肯定要感冒发烧。 “都统,汉奴都跑了,岫岩城就完了!”一个八旗军官焦急道。 岫岩城的主要耕地都在南边,北边虽然也有,但没那么肥沃,耕地面积也没那么大。南边的农奴全跑了,就种不出来粮食,就没法供给城市,假以时日,城里的驻军都得饿肚子。 附近全特么是大山,满清不可能异地运粮至此。 又有一个八旗军官说:“都统,快趁机出城掩杀。那些汉奴乱得很,咱们杀去,汉奴就更慌乱。城外只有几百敌军,被汉奴冲乱之后,再被咱们带兵掩杀,必然会一败涂地!” 多颇罗仔细一瞧,确实是这般道理,他当即下令:“随我杀出城去!” 第515章 【不想回去】 贵州穆魁和土目的子女,包括方泽玉这种大明将士遗孤,只要年龄适合,都要被选去南京读书。 四川、湖南和广西,那些愿意归顺的土司,除了给予专营生意之外,许多还能捞到镇长之类的小官。他们的子女,都已经到南京了,金陵大学设有专门的基础课程班。 “不让带随从就算了,凭啥自己家的马也不能带?”蒙泰揉着脚踝抱怨。 奢齐举着皮囊喝水,嘲笑道:“彝家男子,山路都走不得?” 蒙泰唉声叹气:“我都说不来汉话,就算去了南京,肯定也学不会识字。”一阵恼骚之后,蒙泰指向树下歇息的禄天香,挤眉弄眼道,“那个女子真漂亮,你知道是哪家的不?” 奢齐说:“禄家的。” 此时的彝族姓氏,基本都有历史传承。 姓蒙的,可能是南诏国王室后裔。 姓乌蒙的,可能是宋代乌蒙王的后裔。 就连禄天香这种小土目之女,祖上也曾经阔气过,“禄”姓是朱元璋钦赐的。彝族里的余姓,多半是禄姓迁徙之后所改。 而彝族平民,在明末的时候,一般只有名字却无姓氏。 叫阿祝的,意为狐狸;叫阿海的,意为老鼠;叫克惹的,意为小狗……也有尔古这种名字,意为工匠,明显就比小猫小狗更高大上。 这次改土归流,赵瀚下令,平民和奴隶落户时,必须给自己定一个姓氏。 于是就出现啼笑皆非的画面—— 吏员:有汉名吗? 百姓:没有。 吏员:取一个。 百姓:不会。 吏员:你叫什么? 百姓:阿张(乌鸦)。 吏员:姓呢? 百姓:没有。 吏员:取一个。 百姓:官老爷你姓什么? 吏员:姓王。 百姓:那我也姓王,我叫王阿张(王乌鸦)。 由于语言不通,全程还带翻译。 基本是登记户籍的吏员姓啥,那些彝族平民就姓啥,导致张王李赵在水西遍地开花。 “启程了!”带队的汉官喊道。 蒙泰拍拍屁股站起,加快脚步,跑到禄天香身边搭讪:“我是木希山的蒙泰,你叫什么名字?” “禄天香。”少女阔步前进。 蒙泰说道:“我们那边也有姓禄的。你阿达没有儿子吗?这趟去南京,只有你一个女子。” 禄天香说:“我的两个阿哥,都已经超过十六岁了。” 蒙泰说道:“那些汉官说,这次去南京读书的,今后能回水西做官。你的阿哥不去,难道让你回水西做官吗?” 禄天香昂首挺胸:“我要做女将军。” 蒙泰瞟向她背上的弓箭:“你会射箭吗?” 禄天香反问:“化角则溪的穆魁,这次被砍了脑袋。你知道吗?” “知道,他全家都被汉兵杀了。”蒙泰点头。 禄天香自豪道:“安隆是我抓住的。” 蒙泰震惊不已,由衷赞叹:“你可真厉害!” 又行半日,至龙场驿。 全部停下歇息,明日继续赶路。 带队的官员,朝着龙场驿作揖,而且还在行弟子礼。 方泽玉问道:“先生在拜谁?” 官员回答说:“此乃阳明公悟道之地。” “阳明公又是谁?”方泽玉全家被杀,小小年纪,只读过两年蒙学,根本没听过王阳明的大名。 官员也不解释,只说:“等你去南京读了书就知道。” 其实,老婆饼里没有老婆,龙场悟道也不是在龙场驿悟道,而是在附近苗族聚居的龙岗山上。 翌日复行,很快到达贵阳。 “这里的城墙好高,打仗怎攻得下?”蒙泰震惊莫名。 奢齐也说:“是啊,好高。” 这些少年没有见识,看到水西城觉得很高,看到贵阳城又被刷新认知。 他们被带进城里,看啥都觉得稀奇。 而且,这里的汉民好多啊,比水西那边多无数倍——贵阳城内外的人口,汉族已经占了七八成。 少男少女们被安排在新贵县衙,那里已有一批少年在等着,却是从黔东北而来。两拨人汇合之后,队伍壮大到五十多人,接着又沿驿道一路向东,扎进湘西大山里行路坐船。 行至辰州府城(沅陵),这里的繁华程度,跟贵阳城不相上下。 再坐船前往常德府,府城再次把贵州少年们看傻。 坐船过洞庭湖,他们也觉得新鲜,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大的湖。 随即,路过岳州府城。 整个湖南的货物,若想走水路入长江,都必须从此地经过。 “好……好多人……好多船……”禄天香瞠目结舌,她根本没有进城,只看到港口和码头的样子。 方泽玉从小在水西长大,也是第一次见识如此繁华。但在震撼的同时,他又用自豪的语气,对那些彝族少年说:“这便是我汉家富庶之地,你们今后回水西做官,如果还要叛乱,就想想今日所见所闻。” 禄天香瞪了他一眼:“谁想叛乱了?我要做大同军的女将军!” 方泽玉负手立在船头,装出十足派头:“你是女子,我不跟你说这些。” 禄天香问:“你敢不敢跟我比射箭?” “我……今后再说。”方泽玉觉得很丢脸,他藏身铁匠家中,还真没有学过射箭。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穿过的湖南地界,去年刚经历了一场全省大旱。史书就八个字:赤地千里,饥疫载道。 倒是文人诗歌有描述湖南大旱:“六月禾枯,粒粟钱百,欲不从之,叱咤闭宅。贫无钱帛,踟躇丧魂,行将望望蒿薇色。薇蘖既尽,蒿死不殖。牵儿女到市无力,欲鬻儿不堪一食。富人哓哓不相惜,思为嗟来安可得?” 去年,湖南全省粮赋全免,跨省调粮去以工代赈,又将一些饥民迁徙到河南。 农业社会就是这般脆弱,湖南被大同军收复很早,已经全省大治好些年,部分州县的农民可以天天吃三顿。但最近四年,湖南有三年大旱,迅速消耗农民的存粮。 相比历史上“赤地千里,饥疫载道”的湖南,赵瀚至少可以自豪地说:“在我治下,湖南去年没饿死人!” 今年,湖南终于风调雨顺,只局部地区还有干旱。 去年全靠四川和湖北的粮食撑着,四川虽然还有边角地区没有收复,但粮食产量已跃居各省第一,只有不干旱的湖南可以相比。 另外,湖南虽然去年大灾,但通过以工代赈,洞庭湖平原的水利设施终于完善,年久失修的省内官道也纷纷平整。大灾过后,商业反而更加繁荣,今年的粮食产量也比以往更高。 贵州少年们从洞庭湖平原穿过,入目全是郁郁葱葱的稻田。 稻子已经开始抽穗,秋天定然大丰收! 又过数日,船行至南京。 少年们早已麻木的观感,再次被南京城墙唤醒。 在山区唉声抱怨的蒙泰,穿过码头来到城下,仰望着那高耸的城墙,膝盖一软就跪下去:“陛下万岁!” 官员带着他们进城,这些桀骜不驯的小家伙,一个个都不敢说话了。 他们感到深深的自卑,完全就是土包子进城,看到购买东西的普通市民,都觉得别人似乎非常高大上。 到了金陵大学,里面无论师生,大都穿着儒衫。 但儒衫被改良过了,年轻人喜欢穿腰带,把衣服束起来很精神,不像传统读书人那样松松垮垮。 也能看到几个女学生,金陵大学的男女学生比例,大概能够达到80:1。 只要是女的,不论模样好坏,都属于众星拱月的存在。 女学生也喜欢穿儒衫,不仅扎腰带,还流行束小冠。她们女扮男装,常被呼为“女公子”、“女相公”,从进校那天起,家里的门槛就被媒婆给踏破。 民间有许多思想顽固者,经常抨击“母鸡司晨”,说女人就不该进大学读书,更不应该出仕做官。可他们的儿子,若是能与女大学生婚配,一个个别提多高兴了,走到哪里都会拿出来吹嘘。 “真精神啊!” 禄天香看着前方走过的一位女相公,越看越觉得威风。又想起自己也能这样穿,顿时就高兴起来,女将军什么的反而被抛之脑后。 众人被带到一栋四层小楼,官员说道:“这便是你们的住处。学费和食宿全免,但只免两年。两年之后,若还不能通过考试,可以自己掏钱留下来读书,也可以坐船滚回贵州去!” 两年属于基础课程,相当于汉族学生的开蒙。能说汉话,能读写简单的文章,一般都可以通过考试。 “先生,我也住这里?”禄天香突然问道。 那官员说:“你住女子楼,那边的房间空着一大半。可与人合住,也可自己单独住。” 男生当然没有独居待遇,必须四人住一间屋子。 奢齐忍不住问:“先生,可以不回水西吗?我想一直留在南京,这里可比水西好得多。” 官员好笑道:“不回去也行,只要你有钱,可以在南京买房安家。” 奢齐心中欢呼雀跃,决定好生读书,将来留在南京。到时候,娶一个汉人女子,自己也做一个汉人,最好是能在南京做官。 傻子才回乡下! (感谢蹲宝盒子、我特么的不想说、飘的风nj的盟主打赏。今天只有两更,接下来几天三更,多谢各位。另外,求月票。) 第523章 【空心阵和山地游击战】(为企鹅大佬加更) “营正,鞑子出城了!” 杨镇清顿时激动不已:“来得正好!全军列阵,一队、二队、三队上前,执长枪防备汉奴冲阵。四队朝着阵前空地射箭,把汉奴都给吓走。其余哨队,全部举铳迎战!” 城门开启,多颇罗骑马率队冲出,举刀大呼:“我用千里镜看过了,对面还没装上火绳,快快趁机冲过去!” 燧发枪早已在辽东列装,三个师的龙骑兵,全部换装完毕,步兵也换装了几千支。 但都是小规模冲突,燧发枪还未大显神威,暂时没有引起八旗军的重视。他们只当是老式燧发铳,哑火率高得吓人,那玩意儿还不如火绳枪呢。 八旗军追来,汉人农奴吓得不轻,朝着大同军疯狂奔跑。 “咻咻咻!” 距离还有数十步,独立营就射出零星箭矢,落在阵前的空地上。 奔在最前方的汉奴,看到独立营放箭,连忙朝着两侧躲避,不敢往独立营那边冲。后方的汉奴,在从众心理的促使下,也跟着往两侧奔跑。 “长枪手,退回列阵,更换火铳!” 独立营有些类似特种兵的味道,二百人用长枪和火铳,三百人用弓箭、腰刀和火铳,随时可以切换远近战形态。 前排长枪手,扔掉长枪之后,迅速退回去更换火铳。 “空心阵!” “一队,全体都有。向右看齐,向右转,踏步走!” “二队,全体都有……” “上刺刀!” 基层指挥官吹着铜哨,五百士卒迅速排列成空心阵。这是赵瀚提出空心阵之后,第一次用于实战,专门步兵对付骑兵。 幸好人少,小型空心阵结得快,否则结阵都要结好半天。 满清骑兵借助汉人奴隶的遮掩,趁着大同军结阵,迅速过桥并散开阵型。 多颇罗看到大同军的松散阵型,顿时就笑出声来。他命令骑兵完全散开包抄,以少量骑兵引诱大同军射击,接着再直接冲过去,如此阵型肯定一冲就溃。 这货虽然贪生怕死,但也算久经沙场,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 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独立营虽然兵少,但岫岩城的满洲骑兵更少。上次被伏击之后,损失一百多匹战马,虽然有旗丁就地补充,战马却不能立即补上。如今拢共也就二百骑,还有许多是骑马步兵。 多颇罗应该等步兵跟来,再步骑配合进攻,但大同军的空心阵太诱人了。 大概二三十骑,从几个方向冲来,想要引诱独立营开枪。 杨镇清大喊:“没有号令,不得放铳!” 几百人的小部队,一嗓子扣除去,大家都听到了。 见到大同军无动于衷,多颇罗只能改变战法。他把骑兵都召回来,放弃四面冲击,只对准三个方向,进行波浪式梯次冲锋。 前一波冲锋吸引火力,后两波冲锋就能奏效了。 “砰砰砰砰!” 第一波冲锋的骑兵,冲到大概四十步(60米),迎来独立营的前排射击。由于距离稍远,骑兵阵型稀疏,超过三分之二的骑兵存活。 第一排齐射之后,没有后退,原地蹲下填装弹药。 第二排火铳齐射,距离接近之后,这次的命中率大增。 第三排火铳随即开枪,一顿排枪打完,最先冲锋的满清骑兵,只剩下寥寥十余骑还活着,第二拨满清骑兵也伤亡不小。 冲到终点的满清骑兵,没有直接撞上去,而是提前减速绕阵而走。 三排明晃晃的刺刀立在那里,战马又不傻,是不可能撞上去的,除非把马儿的眼睛给蒙住。 多颇罗用骑兵冲击空心阵,没想着把空心阵撞散。而是骑兵冲过去,火铳兵会吓得崩溃,正常情况下都应该这样。 然而,燧发枪可以密集排列,并且还加装了刺刀。 跟火绳枪已经不同了,跟没刺刀的也不同了。 看到前面两拨骑兵损失惨重,第三拨骑兵冲到一半就停下。因为冲过去也没用,战马会自动绕阵而走,还有前方士兵和战马的尸体,也导致他们不能全速冲锋。那就干脆射箭,趁着大同军在填装弹药,满清骑兵停下来抛射。 在满清骑兵看来,射出两箭,大同军就阵型混乱了。就算没有混乱,他们也可以从容脱离战场,因为火铳填装速度慢得很。 “咻咻咻!” 第三拨满清骑兵抛射箭矢,当场倒下十多个大同军。他们由于长期在山里打游击,穿的都是皮甲,对弓箭的防御力没有棉甲高。 就在满清骑兵要射出第二箭时…… “砰砰砰!” 第一排的大同军,大概70填装完毕,在军官的指挥下重新射击。 “这么快?”多颇罗惊骇不已。 不用多颇罗指挥,存活的满清骑兵自动撤离。马弓的有效射程,也就二三十米,怎么可能跟火铳兵对射。 多颇罗收拢骑兵,大致扫了一眼,顿时背心发凉。 他带出城时有190多骑,现在只剩60余骑。 此时此刻,满清步兵也已经跑过护城河,大概有八百人的样子,还剩两三百人在守城。大部分都不是八旗军,而是居住在岫岩城周边的旗丁。 怎么打? 其实,对付空心阵很简单。 一是用大炮轰,轰散了就完事儿。 二是空心阵不能动,不管它就完事儿。 三是用悍不畏死,且装备精良的骑兵,蒙住战马的眼睛,以密集阵型直接冲开——骑兵方肯定亏死,因为火铳兵可以批量征召。 四是用步兵进攻,空心阵的战场宽度很小,打不过传统的步兵阵型。 岫岩城也有火炮,但都是城防炮,现在去拆得多少时候啊。 “吁!” 多颇罗还没有想出法子,独立营的哨声已经吹响,空心阵缓缓变成横排队列。 徐徐后退,退至靠近山坡的地方,连地上扔掉的长枪都不要了,用来驮运粮食的战马也不要了,根本不给多颇罗组织进攻的时间。 眼见3000多汉奴越逃越远,多颇罗心里颇为着急,他下令道:“留一百人守城,其余满洲勇士全部过来,将这些该死的南蛮子围歼!” 杨镇清却一脸笑意:“全军撤到山坡上。” 这货是天生的将才,短短两年时间,就从小兵晋升为营长。而且学习各种战术之后,可以信手拈来的完美运用,关键他还胆大心细,几百兵就敢跑来城外抢人,该打该退脑子清醒得很。 此时此刻,更是舍弃全军粮草和马匹,准备直接爬山开溜,将士们一起饿着肚子回去。 “追!” 多颇罗哪能容忍敌人跑掉,若是不重创独立营,他连番损兵折将,肯定是被撤职的下场。 残存的60多个满清骑兵,率先追杀过来。但越靠近山岭,地形就越崎岖,速度根本快不起来,而且他们的骑兵数量也太少了。 在确认自己不会被骑兵绕袭,杨镇清突然又不急着走了,而是命令全军退到一处山坡。 多颇罗只留100人守城,汇集1000步兵,骑兵也弃马爬山,打算将独立营给留下。 纯属找死行为,他们没有炮兵,也没有汉军八旗的火铳兵,居然就想跟五百独立团打山地战。 当然,在多颇罗这种满洲贵族看来,满洲八旗兵才是山地战的老祖宗。 眼见满洲兵开始包抄,杨镇清下令道:“朝左边进攻,什长指挥战斗。” 不到500人,对阵1000,杨镇清主动发起进攻。 反正敌人分兵包抄,那就全力进攻一面。 敌人若不分兵包抄,杨镇清可以从容后撤,想打想留全凭自己。 10人一个战斗小组,开始朝着侧下方的敌人杀去。这是广西大同军总结的山地战经验,已经通报全军学习,换成燧发枪之后,如此战法更加得心应手。 “砰砰砰!” 山林里枪声四起,满清兵直接被打蒙了。 独立营十人一个小组,经常五人一起射击,偶尔进行自由射击。打上一两枪,立即往山上跑,居高临下,射程优势,摸都摸不着,围也围不住。 而杨镇清要做的,就是举起千里镜,站在最上方观察战局。发现有被包围的可能,就立即吹哨,基层军官会带着士兵,朝他的方向慢慢靠拢。 足足打了两个小时,满清士兵死了80多人,却连大同军的毛都抓不到。 “都统,撤!” 满清将士已经苦不堪言,独立营穿的是皮甲,他们穿的可是棉甲,体力消耗都不一样。许多旗丁没有棉甲,倒是行走轻巧得很,可他们心里更是发憷,毕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只是在家里操练武艺。 多颇罗进退两难,不给予独立营重创,他百分之百被撤职。可继续追击,又被独立营遛狗。 “撤!” 多颇罗咬牙切齿道:“那些还没死的南蛮子,回去全部千刀万剐!” 独立营被俘虏了几个,都是结成空心阵时,中箭未死又无法快速撤退的。 满清追兵一退,杨镇清又咬上去,撵着敌人的屁股放枪。 多颇罗气得不轻,下令继续作战,结果独立营又边打边撤。 实在被搞得没有脾气了,多颇罗带着部队快速下山。等离开山岭之后,已在山中折损190余人。 此时此刻,清军只剩60多骑兵、800步兵,城里还有100守城步兵。 最主要的是,那些临时征召的旗丁,在心理上撑不住了。一上战场就打这种仗,对新兵蛋子而言,很容易陷入畏敌怯战的状态。 (哎呀,还是欠一章加更,明天再补。明日复明日,厚着脸皮求月票。) 第516章 【黄淮水患】 今年各省,只有局部地区旱灾,但入夏之后,山西、山东、河南、江苏多雨,黄河与淮河各段水位皆暴涨。 已经官至工部右侍郎的张国维,被任命为抗洪治水总督。 现在洪水退去,张国维紧急回到南京。 赵瀚查看各地灾情奏章,突然抬头问:“泗州被淹死2000多人,可是当地官员疏忽?” 张国维回答:“启禀陛下,天威难测,非人之过。泗州城地势低洼,一旦洪水漫过堤坝,就会倒灌进城内。” “防洪堤修得不够高吗?”赵瀚问道。 张国维说:“修得不能再高了,但河床越来越高,洪泽湖的水位也越来越高。若是再有百年不遇之洪水,一旦溃堤,整个泗州城都会被淹没,泗州将变成洪泽湖的一部分。” “那么严重?”赵瀚感觉这事儿挺大的。 明末的洪泽湖,面积相对较小,但每年都在增大,不断把周边土地变成湖床。 张国维详细解释道: “弘治年间,刘大夏奉命治河。为保证大运河通畅,只能堵塞黄陵冈,又修筑太行堤,截断黄河北流的各处泛道,逼迫黄河向南泛滥,走汴泗、睢泗、涡河入淮,黄河泥沙在淮河下游淤积日益加重。” “嘉隆年间,潘季驯奉命治河,同样得保证大运河通畅。潘季驯束水攻沙,历经十八年,筑成千里河堤。由此,黄河的淮北泛道也被堵死,泥沙全部被带去下游。黄河、运河、淮河交汇的清口一带,河床不断抬高。黄河的河床,已经远远高于淮河。” “淮河水因此在清口受阻,无法下泄,大量流进洪泽湖。于是,洪泽湖越来越大,每年都会侵吞湖边土地。” “这种情况,潘季驯在第三次治河时已经发现,继束水攻沙之后,又提出蓄清刷黄。在洪泽湖筑堤,抬高洪泽湖水位,用湖水来冲刷清口泥沙,就此达到淮黄合流入海的目的。” “但时至今日,黄河下游大量泥沙淤积,河床也不断抬高,洪泽湖之水已经刷不动了。非但刷不动,还被河水倒灌。洪泽湖的湖床被泥沙抬高,湖面越来越广。再这么下去,据臣推测,十年之内,泗州一带必然被洪泽湖吞没!” 赵瀚问道:“如何治理?” 张国维道:“有两种办法。” “讲。”赵瀚说道。 张国维说:“第一种,在各处河段,建数十道水坝,继续束水攻沙、蓄清刷黄。把泗州城及周边百姓,全部迁往他处,任由洪泽湖扩大,任由泗州沉入湖底。此法,或可保二百年无忧,期间每年都要修缮维护。” 赵瀚忍不住说:“这不算治本之法,纯属将错就错!” 明清两代治理黄河,战术理念是对的,战略从一开始就错了。 而且必须错,不错就得丢官。 不管是谁担任河道总督,淹死多少百姓、淹没多少土地,都不是他们的真正职责。他们的第一要务,是要保证大运河通畅,保证漕运把粮食运到京城。 保住漕运,这属于政治正确。 治理黄河,却以政治为前提,怎么可能治理得了? 因此,潘季驯明知是错的,却只能将错就错。清朝知道明朝是错的,也只能将错就错,最终导致黄河再次改道。 张国维说明这些原因,起身拱手道:“陛下,大同新朝不必考虑漕运,正是治理黄河的大好良机。第二种方法,便是让黄河人为改道,黄河之水从山东入海!” 赵瀚问道:“如何迫使黄河从山东入海?” 张国维解释说:“黄河故道的北岸,有多处泛道可以泄洪,可以用来堆积黄河带来的泥沙。大明官员为保漕运,将黄河故道北岸的泛道全部堵死,又将苏北的泛道全部堵死,导致黄河泥沙在洪泽湖和淮河不断堆积。臣的办法,是调动民夫,将黄河故道挖通,把河南、山东的泛道也挖通。在冬季枯水之时,堵死现在的河道,拆毁太行堤,掘开黄陵冈,令黄河水从故道流去山东。” 赵瀚咋舌道:“这是大工程啊!” 张国维说道:“黄河故道和泛道,当地百姓都得迁徙。如今,山东、河南人口不多,正好是迁徙的好时候。若是继续拖下去,再过十年二十年,需要迁徙的人口就更多。” 赵瀚点头说:“确实如此。” 张国维继续说:“若用此法,当调动民夫至少三十万人,耗费白银至少百万两。这还是不给民夫发工钱,若要发工钱,耗费的银子还得增加。实在是积弊太深,要做的工程太多。还有,等黄河改道之后,就可调动人力,疏浚淮河的河道。淮河下游淤积泥沙,已经无法通行大船。若能疏浚淮河,淮河的入海口,亦能兴建港口和城市,沿岸州县也必定商业兴旺。” 赵瀚叹息道:“银子倒是有,三十万民夫却不好组织,而且银子买粮也不好买。” 张国维不再言语,他等着赵瀚做出选择。 赵瀚把阁部官员都叫来,一番商议之后,终于下达政令: 第一,选定各处工程地点,选定需要筑堤和疏通的故道、泛道。这就得一两年时间。 第二,需要筑堤和疏通的地方,不再往那些区域移民。 第三,利用农闲季节,调动当地百姓,分段进行疏通。这个环节,暂定耗时十年完成。 第四,十年之后,彻底完善山东、河南的工程。这个环节,暂定耗时三年。 第五,迫使黄河改道! 也就是说,整个黄河治理计划,预计工程期限为十五年。实在不行,延期到二十年。 这是赵瀚起事以来,规模最大的政府工程。 等事情做完,估计张国维都快死了,或者是干到一半就死了。 赵瀚对张国维说:“张爱卿,你这下半辈子,都得耗在治理黄河上面。” 张国维起身走到大堂中央,跪地叩首道:“若能把黄河治理完善,臣便是死在河堤上也值了!” 赵瀚没有让他站起,也不训斥他动辄下跪,而是说道:“治河期间,赐尚方宝剑,所到之处如朕亲临,地方官员必须全力配合。” “谢陛下!”张国维更有信心了。 这是赵瀚第一次赐下尚方宝剑,主要是害怕地方官不听话,因为必然扰乱当地的民生经济。 赵瀚又说:“张爱卿,你依旧是工部右侍郎,挂河道总督衔,秩比尚书。哪天把黄河治好,就哪天直入内阁。说句不中听的,就算死在河堤上,朕也会追封你为阁臣!” “谢陛下恩典!”张国维激动道。 各部大臣闻言,对张国维又是羡慕,又是感到钦佩和惋惜。因为这人不用干别的事情了,余生就等着劳碌奔波,而且极有可能死在任上。 赵瀚说道:“起来,今后别跪。” “遵旨!”张国维笑着站起。 赵瀚告诫:“治理黄河期间,多多培养治河能臣。” 啥意思? 多培养几个能做事的,就算张国维中途死了,也能立即挑选官员补上。 不治不行,迟早出事,而且影响水运交通。 几十年前,淮河水深6—13米,而今只有3—8米。历史上,至康熙十五年,淮河水深仅剩1—3米,别说大型商船,渔船都有可能搁浅。 康熙为啥疯狂治理河道? 不是他心系万民,根本原因是漕运受阻,再不治理淮黄,京城的八旗子弟就得饿肚子了。 康熙朝的黄河治理,纯粹沿用明朝法子,将错就错继续糊弄。接连修建39座水坝,人为抬高洪泽湖水位,以增加蓄清刷黄的能力。 更扯淡的是,人为抬高洪泽湖水位之后,泗州随时有被淹没的可能,满清官员却不组织百姓转移。 竣工当年,漕运通畅。 但整个泗州沉入湖底,当地百姓被淹死无数,能逃出来的就没几个! 满清朝廷造的孽,传来传去,却成了朱元璋的锅。 相传,叫水母娘娘的淮河水妖,化为人形,在洪泽湖边嫁人,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朱元璋抓捕民夫,修建明祖陵,把水母娘娘的丈夫活活累死。由于朱家是真龙天子,水母娘娘隐忍不发。 到康熙年间,水母娘娘又喜欢一个书生,张果老从中作梗,唆使书生用法宝将水母娘娘打伤。 水母娘娘一怒之下,水淹泗州城,淹死那书生,又淹没明祖陵,把旧恨新仇一起报了。泗州城被淹死的亡魂,就算去地府喊冤,也是朱元璋和张果老害的。 反正,淹死一城百姓,跟我大清没有任何关系。 张国维带着艰巨任务离京,他要先回老家一趟,跟家人团聚半月。接下来,估计回家的机会都没有,必须常年在鲁豫两省奔波。 众臣散去,等待多时的方以智,终于被女官带来觐见。 “陛下,热气球试验改进多次,已然没有任何问题,”方以智说道,“三日之后,金陵大学组织升空大礼,全校师生皆会参加。陛下若是有闲,亦可前往观之。” 刚定下治理黄河的章程,赵瀚本来心情不好,听到这话高兴起来:“朕一定去!” 第524章 【雪夜夺关】 “砰砰砰!” 山脚下枪声大作,正在撤回城中的八旗兵,跑后面的又被击倒三人。 这真属于钝刀子割肉,在山岭打了三个多小时,清军的伤亡还差点才到200。平均一个大同兵,打四十多发子弹,才能命中一个敌人。 但积少成多,加上空心阵消灭的骑兵,满清那边伤亡率已接近20。 也不能全怪多颇罗指挥能力太差,而是满清在岫岩城兵力不足。而且,没有火器营,遇到打游击的燧发枪毫无应对之法。 这破地方,毛文龙就来过好几次,每次都能把满清恶心得够呛。 刚开始,满清允许汉人平民存在,甚至城中守军还是汉兵汉将。正因为毛文龙策反汉人起事,满清对毛文龙毫无办法,于是就对岫岩城及周边汉人报复。汉人全被充作奴隶,牲口粮食全部抢光,驻军也换成了八旗兵。 又害怕汉人农奴太多,会在此地搞暴动,于是直接带走一半人口。 否则的话,以这里的耕种条件,供养1500八旗兵都没问题。 岫岩城的周边屏障,有前营、前堡、后营、后堡等军事据点。杨镇清最初抢的那个村落,就是大明的前营,随着人口锐减而变成小村,完善的防御体系也被满清毁了。 这些因素,都给杨镇清提供了机会。 “砰砰砰!” 又是300多发子弹打出,这次命中两个跑得慢的倒霉蛋。 枪声愈急,清军越是恐慌。 八旗兵还能稍微保持冷静,数量更多的旗丁,已经处于崩溃边缘,脑子里只想着赶快回城。 终于,旗丁开始溃逃! “轰轰!” 城上的火炮突然发射,想要掩护友军撤退。 杨镇清只能停止追击,去营救被射伤倒地的队友,牺牲战士的尸体也被抢回。随即,又城东南几里外,拿回自己驮运粮食的战马。 牵着马儿,驮着伤亡战友,大摇大摆的离开,他们要回山中据点补给弹药。 数日之后,多颇罗接到多尔衮命令:严守岫岩城,不得随意出击。 多尔衮被错误信息给骗了,真以为大同军出兵数千。数千军队在山里打仗几个月,那得耗费多少粮食,只要守住岫岩城,满清就算是赚到了。 多尔衮哪晓得,大同军只有几百人而已。 当然,也运来了补给品,补充一些弓箭和马匹,又补充了50满清骑兵。至于剩下的兵额空缺,让多颇罗招募当地旗丁来补充。 多尔衮还不知道,多颇罗又吃了一次败仗,否则肯定要气得撤职换将。 满清在岫岩城的骑兵,再次达到180人,其中一半属于劣马,只能算是骑马步兵。 至于真正的满清骑兵,正在盖州西侧劫掠。 一次出动骑兵上万,还有不少满清编练的龙骑兵。他们想要劫掠就必须渡河,东边是盖州城,西边有棱堡,只能从中间迅速渡河,两三天之后就得赶紧跑路,害怕被大同骑兵给拖住。 盖州西侧的各个村镇,到处都燃起狼烟,纷纷躲在土堡里防御。 汉人和朝鲜族百姓,一些逃跑不及时,被清兵掳走八百多人。另外,十多个村落的民房,还有村民没带走的财产,被满清骑兵付之一炬。 大同骑兵扑了个空,立即展开报复行动,坐船去宁锦方向,解救汉奴、杀死旗丁、烧毁房屋。 反正这一两年,大的战事没有,都是这样互相消耗。 另外,早在半年前,朝鲜保州的大同军,接到兵部的命令。让他们越过鸭绿江,在入海口附近兴建丹东城,将保州的朝鲜百姓,移民一万去丹东那边开垦。 万历末年,后金修筑柳条边,禁止在边墙之外农牧、渔猎和采伐。丹东地区的明军堡垒被摧毁,汉人被掳走,女真人也被强迫搬迁,丹东地区已经变成一片荒芜之地。 赵瀚暂时无力大规模向丹东移民,只能把朝鲜百姓移过去开垦,顺便修筑土城,作为进攻凤凰城(凤城市)的桥头堡。 与此同时,200多名老师,携妻带子出发,被派往保州和丹东,兴建学校教化朝鲜百姓。 这些老师,工资普遍提升一级。他们的子女,在中学毕业之后,可以直接升入各省大学,来往路费和学费由礼部报销。 …… 总算入冬了,天空飘起小雪,多颇罗也松了一口气。 岫岩城已经废了大半,最肥沃的那些耕地,农奴全被杨镇清带走,房屋也被全部烧毁。失去农奴和房子的旗丁,简直欲哭无泪,只能暂时住在城里坐吃山空。 “都统,那些南蛮子又来了!” 多颇罗先是一惊,随即又笑道:“让他们来,南边已经抢无可抢。南蛮子要是敢绕去北边,本都统让他们有去无回!” “他们就在北边!” “什么?怎没探查到敌军踪迹?” “他们从山沟里,翻过大岭(门楼沟附近)去的!” 多颇罗听得一阵失神,随即焦急大呼:“快快点起兵马,得把他们留住!” 南边村落,已被烧光抢光,北边再那么搞下去,这岫岩城就真的废了。到时候,只剩一座城,城外全部被搬空。 杨镇清这家伙,真的是一个疯子,竟然冒着小雪翻山越岭。 天寒地冻,只能带几天的口粮,而且随时可能被阻住退路,到时候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杀!” 重新补满500人的独立营,踩着薄薄的积雪,一百人一队向四面出击。 这边的满人,加上老弱妇孺,一个村撑死能有几十人,剩下的全是包衣和汉人农奴。 敌后作战,没有后勤,随时可能被包围,杨镇清下达的军令非常残暴:只要是满人,不分男女,一律杀死。抓到活口,让包衣和农奴来杀,算是他们的投名状。 短短两三天时间,解放包衣和农奴近两千,缴获大量粮食,还缴获了两百多头牲畜。 粮食敞开了吃,牲畜也被宰了十多头,让面黄肌瘦的汉民补充体力,抢来的衣服和装备也全部分给汉民。 然后,立即撤走。 没有翻山回南边,而是顺着山沟向西,他们要冒雪在山里走两百里。期间还要翻越一些山岭,直奔海边的盖州城!若是中途走漏消息,耀州的八旗兵肯定出动,在出山口将他们给堵住。 就算耀州之敌不来,他们还得经过大片岭关和石门关,两座关卡各有100八旗兵驻守。 怎么看都属于在作死! 多颇罗分出50骑向南,绕去杨镇清来时的山沟,堵住杨镇清翻山回去的路线。只留100人守城,其余清军全被他带着追去北边。 雪越下越大,掩盖了杨镇清的撤军痕迹。 多颇罗以为杨镇清原路返回,打算在山岭南北两侧夹击。钻进山沟一阵追赶,却连根毛都没有,好像那些大同军和农奴都飞走了。 “都统,南蛮子是不是去大片关了?”一个亲卫说道。 多颇罗摇头:“这南蛮敌将,颇有智谋,怎么可能去闯关送死?那里有100八旗兵,扼守着险要,得几千人带火炮攻打,才能把关卡给攻下来。” 于是全都傻眼了,难道南蛮子真会飞? 多颇罗又猜测说:“南蛮子不会傻到攻打大片岭关,但有可能去那边藏起来。等咱们撤军了,他们再回来,从这里翻山回去。我们朝那边追,不要轻敌冒进。我们兵多,正面交战之时,他们必然故技重施,舍弃辎重撤进山岭。到时候,我们不在山岭跟他打,抢走他们的粮食便可。寒冬腊月的,在山里饿死他们!” 众将官皆赞同此计,朝着大片岭关徐徐前进。 雪天,傍晚。 野外积雪,已经齐膝深。 大片岭关的八旗军,全部缩在屋子里躲避风雪。 无人站岗放哨,因为西边是满清的石门关,东边是满清的岫岩城,三处通过山沟连接,其余地方全是崇山峻岭。再加上大雪,怎么可能出现大同军? 杨镇清全身被棉袄裹着,靴子里垫满棉花和枯草。 五百独立营战士,抬着几架长梯子而来。非常简易的木梯,木料都是刚砍来的,用绳子捆起来就完事儿。 一次只能容一人往上爬,人多了可能被压散架。 等他们把梯子抬到关下,天色已经尽黑,关墙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五百士卒,一个一个爬上去。 中途还压坏一架梯子,但无所谓,摔下去有积雪垫着。 等全部士卒都爬上墙,杨镇清把队伍分散成几十股,挨家挨户跑去敲门。 杨镇清亲自去敲城楼的房门,里面的八旗军正在围炉烤火。 听到敲门声,有人骂骂咧咧来开门。 风雪灌入,刀枪齐出,留下屋子里几具尸体。 关城很小,全是守军的家属,也有一些投靠满清的汉人工匠。 黑灯瞎火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不管满人汉人,遇到活人全部杀死。 关门也被缓缓开启,留在东边山沟里的汉民,跟牲畜一起驮着粮食过来。迅速烧雪煮热水泡脚,许多人的双脚都被冻僵了,怕有几十上百人,面临脚指头坏死的风险。 一夜之间,杨镇清就占领大片岭关。 一个人都逃不出去,就算还有没被杀的,也被堵在城里无法出关。 第517章 【热气球】 金陵大学,暂时只有两个年级,因为第三届学生还没入学。另有专为土司子女,以及留学生开设的基础班,全校共计学生六百余人。 江西、广东、湖南的大学,早就已经落成并招生。 江苏、安徽、福建、浙江、湖北的大学,今年秋天也会开始招生。 各省的公费学生,基本都在本省大学读书。但是,赵瀚也放开一个口子,每年各地省考的前十名,可以到金陵大学公费就读。 学制四年,修满学分可提前毕业。 成绩优异的毕业生,可参加翰林院、钦天院考试,通过者即可成为两院的普通研究员。这个计划公布之后,研究生又被呼为“庶吉士”。 “冯姐姐,你怎回校了?”禄天香惊讶道。 冯衡笑道:“听说今日可观甚大礼,钦天院搞出来的东西。” 此时已经放暑假,外地学生可以回家。有人探亲,有人完婚,反正假期两个半月,只要老家不是太远,一来一回完全来得及。 法定结婚年龄,今年也定下了,男子十六岁,女子十五岁。 相比大明13岁的法定婚龄,整整提升了两三岁。肯定有人违反,但官府一般不管,只是不给婚姻登记而已。 甚至许多农村结婚,根本不去登记婚姻,着实让地方官头疼。 跟朱元璋一样,赵瀚也禁止指腹为婚。至于百姓遵不遵守,那就另说了。反正有人悔婚的时候,官司很好打,官府一律不认这种婚约。 冯衡这次就是回家结婚的,嫁给一个颇有前途的年轻吏员。 拜堂之后,夫家立即反悔,劝冯衡不要再读大学,好好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在丈夫的支持下,冯衡直接跑路了,等后年毕业再回夫家。反正离得不是很远,逢年过节也能回去看看。 对外当然不能这么说,冯衡坚称公婆支持她读书。 禄天香指着蒙学课本:“冯姐姐,这个字念什么?” 冯衡凑过去一看,说道:“疑。疑是地上霜,怀疑地上的月光是白霜。你拼音学会了吗?” “学会了,一个学姐教我的,她暑假里没有回家。”禄天香说。 禄天香这批学生,都还没有正式开学。但少数勤奋好学者,已经开始自学了。禄天香还好,本来就会说汉话,一些人还得从汉话开始学。 冯衡问道:“是温淑芬吗?她去年暑假就没回家。” 禄天香点头:“就是温学姐。” 冯衡说道:“你既然学会了拼音,可以慢慢学着查字典。” “我没有字典。”禄天香说。 冯衡说道:“藏书楼里有,还不止一两本,几十本摆在那里。有些生僻字,就连学校的老师都要查字典。” 两人结伴离开房间,跑去隔壁看看,那个叫温淑芬的女生不在。 冯衡说道:“肯定在图书楼里看书。” 禄天香道:“听说温学姐家里很穷?” 冯衡说道:“南赣山区来的,那里的农民,常年以番薯和玉米为生。她小学就艰苦得很,要走一个时辰才能到学校。学校的老师也不行,好多知识都不会。她是硬考上全镇第二名,公费去县里读中学,竟然又考上金陵大学的公费生。” 禄天香由衷赞叹:“她好聪明啊。” 冯衡笑道:“她不算聪明,但勤能补拙。这两年来,我就没见她玩过,不是上课就是看书。等你开学之后,就会从老师那里听到她的名字。但凡有不用功的学生,老师必然拿她举例鞭策,她可是咱们学校的女名士。别看她相貌平庸,南京有不少达官贵人,偷偷找她说媒呢。只要她肯点头,立即派人去江西提亲。” 达官贵人娶媳妇,自然讲究门当户对。 但如今正值鼎革之世,门第观念已没那么重,因为每年都有贫寒者冒头。 温淑芬虽然出身低微,相貌也只能说不难看,可这女子实在太刻苦奋进了。并且通过学校的老师,她的名头已经传到校外。 娶妻娶贤嘛,自然有富贵者想讨这种儿媳过门。 禄天香跟着冯衡来到大操场,此处已经聚集百余学生。其中一人,身姿挺拔,面如冠玉,被二十多个学生簇拥着,仿佛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那人是谁,好威风啊。”禄天香问道。 冯衡笑言:“你连他都不知道?江苏省考第一,到了金陵大学,每年的岁考也是文科第一。且书香世家,产业颇丰,人又英俊挺拔,不止在学校有名,整个南京城都大名鼎鼎。听说啊,他去了秦淮河,那些名妓都不收银子,可以直入名妓们的闺房。” “呸,也不是个好人。”禄天香脸红道。 这位校草兼学霸叫陈维菘,明末四公子陈贞慧之子。半年小学毕业,一年中学毕业,以江苏省状元的成绩,公费入读金陵大学。 能如此顺利,是他本身就学问出众,小学、中学的知识,大部分他早就学过。 别看陈维菘此时潇洒,历史上可落魄得很。他爹陈贞慧不愿在满清做官,家道中落,产业凋零。他的两个弟弟,都入赘侯家,做了侯方域的妹夫,他自己也跟着去侯家寄人篱下。 对了,这货是个同性恋。 而且在另一个时空,他对同性恋情毫不避讳,还写词纪念跟书童结婚洞房,因此搞得天下皆知! 也可以说,那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文采的同性恋作品:小酌荼蘼酿。喜今朝,钗光鬓影,灯前滉漾……扑朔雌雄浑不辨,但临风私取春弓量……了尔一生花烛事,宛转妇随夫唱…… 眼前的陈维菘,赫然是全场焦点,远远还有一位女生痴情凝视。 而陈维菘的目光,却不时朝一个男生瞟去。 忽然,一队士兵奔至操场,学校各处通道也被戒严。 学生们不惊反喜,看那阵仗,明显是皇帝要来。 冯衡兴奋道:“天香,你运气可好,才来学校一个月,就能见到陛下了。我在南京读书两年,也还没见过陛下呢。” 禄天香顿时眼睛发亮:“我可以去求陛下,请他让我做女将军。” 冯衡莞尔说:“怕是很难。” 皇帝还没来,方以智的科研团队先来了。除了钦天院的研究员,还有几个金陵大学的理科生,他们抬着被拆分成零件的热气球。 热气球在草场中心被组装,然后大家一起等着。 “皇帝驾到!” 不止有皇帝,还有几位后妃,以及皇子皇女,就连朱慈烺、朱媺娖兄妹都来了。 又是开道戒严,又是前呼后拥,禄天香由衷赞叹:“做皇帝好威风!” 冯衡悄悄拉她的袖子,带着禄天香上前,跟着卫兵作揖行礼:“拜见陛下!” 赵瀚骑着那匹济州岛进献的宝马,抬手微笑:“免礼。” 赵瀚一行人,被请到台上落座。 方以智过来禀报:“陛下,热气球已准备好,请允许升空。” “升空。”赵瀚点头。 热气球的球体,是用麻布做成。至于燃料,则是木炭和侵染油脂的棉纤维。 这已经够先进了,在另一个时空,人类的第一只热气球升空,燃料是稻草、羊毛、木柴、腐肉、旧靴子和湿润布料。只因热气球的发明者,认为热气球能够升空,是被浓烟和异味推上去的。 等到第二次实验,则使用稻草和羊毛为燃料,飞了几百米高,飘十多分钟才落下来。 第三次实验,法国国王都惊动了。实验地点在凡尔赛宫前广场,热气球涂着法国王室标志,从巴黎全城搜集旧靴子、腐肉和废旧物品。当大火燃起,广场臭味弥漫,人们纷纷掩鼻,却又兴奋的看着热气球升空。 “点火!” 方以智一声令下,几个助手把燃料点着,热气球开始慢慢膨胀。 竹筐里站了两个人,正是方以智和儿子。之前用小猪做过实验,火焰熄灭之后,热气球不会急坠,而是缓缓的降落地面,基本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这不就是大号的天灯(孔明灯)吗?” “会不会摔下来?” “……” 全校师生都发出惊呼,包括禄天香在内,那些土司子女更是震撼,认为方以智肯定是请神上身了。 “不是请神,”蒙泰用彝语大叫,“是陛下在施法!陛下刚才让这东西升空,这东西就升空了。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费如兰一众后妃,坐在台上颇为紧张,眼睛死盯着热气球,生怕落下来把人摔死。 “父皇,我也想上天!”赵匡桓突然觉得自己的小马不够拉风。 热气球还在缓缓爬升,一直升到五六百米高,被风吹着朝北边而去。 南京城里的百姓,也纷纷抬头看热闹,呼朋引伴的,把屋里的人全喊出来。 之前的几次试验,热气球的体积较小,这次却是直径十三米的大家伙! “真神乎其神!”方维仪手持折扇赞叹。 方维仪是方以智的二姑,已经五十九岁,是名满天下的女诗人、女画家。并且,学贯中西,很早就研究数学和物理,以前在女子中学教物理,如今被特聘为金陵大学教授。 二十分钟后,热气球飞过长江,缓缓降落在数里外的农田里。 一些农民正在收割稻谷,全部停下手中活计,傻愣愣看着农田里那玩意儿。 第525章 【一城两关,我全都要】 两日之后,多颇罗姗姗来迟。 他们早已人困马乏,浑身冻得直哆嗦。此时已不想着追杀敌军,只求早点进屋烤火,再这样下去非冻死不可。 “蒙古镶黄旗副都统在此,守将快快出来回话!”一个亲卫被派去喊话。 这两天,杨镇清一直在休整。 不说汉民被冻坏了多少,独立营战士就有三十多个伤病,其中四人被紧急截断了脚趾。 关于冻伤,辽东百姓的土法子,被大同军医证明是不可取的,只能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使用。 如果有条件,那么千万不能搓,用冷水搓,用雪来搓,都会加大冻伤的范围和症状。需在暖和的屋子里,用湿毛巾热敷,热敷之后再温水泡脚——水温不能太烫。 在此期间,会说满语的士卒和百姓,全部换上清兵服装。 “不要慌,不要露怯,越随意越好,”杨镇清告诫道,“记住,你是八旗军,你不是大同军!” 那士卒点头应诺,拖拖拉拉来到城墙上,不耐烦道:“寒冬腊月的,还让不让人过了?” 亲卫立即呵斥:“蒙古镶黄旗副都统在此,大片岭关守将快快现身!” 独立营战士装作吃惊模样,连忙说道:“我……我这就去通报。” 又过许久,多颇罗都等得不耐烦了,之前那个独立营战士,带着另一个独立营战士出现。 两人都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口鼻眼睛,也不怕被认出来。 后到的那个战士说:“将军喝醉了,实在叫不醒。都统有什么军令?” 冬天喝酒,实属正常。 多颇罗也没多想,他现在浑身冻得发颤,亲自喊话催促:“快快开门,多准备热水,再来几坛酒,越烈的酒越好!” “是!” 关门开启,多颇罗踏雪走去,战马由亲卫牵着,积雪太厚已经不能骑马了。 数百八旗军,鱼贯而入,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 之前一直磨磨蹭蹭,除了演戏力求逼真,也是在为独立营布置战场拖时间,此刻都已经全部抵达射击位置。 可惜关城太小,没有设计瓮城,否则就能上演瓮中捉鳖。 那个战士模仿满清军礼,点头哈腰迎接:“都统这边请,进屋喝酒暖身子,热水还要些时候才烧好。” 多颇罗和几个亲卫,被带去藏着伏兵的房屋。 其余清军,也被分成几拨带走。 杨镇清站在城墙上看着,脸上露出狞笑。他全家被多铎杀死,余生只求复仇,杀了多铎还不算,他还要亲手杀了多尔衮。 眼见差不多了,杨镇清拿起铜哨,猛然吹响哨子。 附近各段城墙,也跟着吹起铜哨。 “吁!吁!吁!” “砰砰砰砰!” 铜哨声响起之后,枪声也跟着起此彼伏。 街道两侧的房屋,门窗突然被打开,然后是一把把火铳,朝着从街上走过的清军开枪。 “怎这么多放铳声?”多颇罗刚进屋坐下,便被惊得站起。 带他们进来的独立营战士,迅速逃出房间。 多颇罗的亲卫追出去,迎面就是一顿排枪,幸存者吓得连忙躲进屋里。 多颇罗吓得魂飞魄散,推开窗户想要逃走,迎接他的是两杆长枪,当场就被捅得倒在雪地里。 两天前的雪夜夺城,如今的关门打狗,都顺利到让人难以置信。 而且,一个敌人都跑不掉,城门全都关死了。 连续两场胜利,西边的石门关,东边的岫岩城,那些八旗兵全都对此毫不知情。 那就继续耍诈! 待风雪稍停,杨镇清就率领部队出发,全部换上八旗军的装备,一身血污“狼狈”逃向岫岩城。 专挑傍晚时分抵达,他们冲到北城外,一个战士用满语惊恐呼喊:“快快开城,我们中了南蛮的埋伏!都统,都统受伤了!” 这些家伙,满身血污,在雪地里一瘸一拐跑路,果真是兵败而归的样子。 杨镇清还被两个士兵架着,似乎受了重伤。 守城清军不疑有他,慌慌张张打开城门,还有军官跑去查看杨镇清的“伤势”。 “杀!” 独立营战士暴起,迅速占领城门,接着冲到城里见人就杀。 岫岩城只剩一百守军,哪里抵抗得了? 在死了三四十个之后,剩下的守军全部溃逃,城里的满人也都跟着逃。那些满人,多是老弱妇孺,因为青壮身为旗丁,已经被多颇罗临时征召,带去大片岭关送死了。 眼见有数百人逃出城去,杨镇清满意微笑:“不必追了。寒冬腊月,又没带粮食,能活着逃出大山,就算他们真个命硬。” 这次诈城赚大发了,岫岩城周边的满人,经过杨镇清数次袭杀,把牲畜和粮食都搬进城内。 好多粮食,好多牲畜! 又挨了半个月,天气彻底晴朗,杨镇清留下几十人守城,又带着部队返回大片岭关,让那里的汉民往岫岩城迁徙。 这货还不收手,在大片岭关好吃好喝,等到下雪天气再次出发。 如今物资更加充沛,不太担心脚被冻伤。 他们估计重施,雪夜拿下石门关。 石门关那些清军,就算守将警惕,也只会关注西边方向,哪想到自己背后有敌人杀来?稀里糊涂就被杨镇清给夺了。 待到雪晴,杨镇清派人去盖州报信。 驻守盖州城的胡定贵,接到消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杨营长带着几百人,把岫岩城、大片岭关、石门关全部拿下?” “是的!” 报信的战士昂首挺胸,那语气极为自豪。 胡定贵一阵无语,半天憋出两个字:“好,好!” 杨镇清的一番操作,等于把辽南大山彻底打通。若是向北再拿下析木城,可以直接从山里出兵攻击海州。 就算无法攻占析木城,由此战果,今后也不怕清军从山中杀来,金州、复州、盖州的后方彻底稳固。甚至,金州、复州可以不用再驻军,三个师全都拉去盖州前线。 夺下山里的一城两关,经济和民生价值不大,却有着巨大的战略意义。 也正是因为岫岩城重要,多尔衮才会派个副都统驻守,而且这副都统还是费英东的孙子。 多颇罗打仗确实很怂,但毕竟久经沙场。 怂一点还更好,免得被引诱出城,只需怂在城里坚守即可。 谁能想到,杨镇清和多颇罗,一个操作如神,一个操作似鬼,能把仗打成这个样子。 若非析木城太远,而且天气更加严寒,杨镇清甚至想把析木城拿下。那样的话,他的部队距离海州,就只剩下不足五十里,随时可以出门跟鞑子打招呼。 这么说,杨镇清打下的地盘,虽然全是山区,可单论其面积,是这几年大同军在辽东占地的总和。 如今大同军在辽东的地盘,等于有一半是杨镇清打下的。 几位驻扎辽东的师长,接到消息都哭笑不得,报功文书也在开春之后送去南京。 兵部官员看到地图都傻了,他们没有去过辽南大山,不知道那里穷得鸟不拉屎。他们只是非常直观的,发现大同军的辽东地盘猛然翻倍。而这巨大战果,竟只是一个营长,带着五百士兵所创造。 庞春来乐不可支,拿着战报去找赵瀚,笑着说:“杨镇清此人,名字取得好啊。” “老师看重此人,那就给他好好升官!” 赵瀚开着玩笑说:“独立营扩编为独立团,而且是3000人的加强团,其兵力不计入各师,负责驻守岫岩城、大片岭关和石门关。士兵让他就地补充,招募当地汉民为兵,能训练成什么样子,只看他有多少能耐。” 辽南大山,军粮运输不易,也懒得调遣后备兵力去扩充。 这个所谓的3000人加强团,除了最初的500人之外,其余都算是半耕半战的农兵,都是辽南大山的农奴出身。他们一边耕地,一边打仗,平时只需派人在山口放哨,遇到鞑子立即进城入关防守。 杨镇清也创造了一个传奇,当兵不到三年时间,就从小兵迅速升到团长,升迁速度比胡定贵还快。 关于杨镇清的话本也迅速出炉,全家被满清所杀,父母妻儿惨死,矢志不移的要报仇,终于在辽东立下泼天军功。 戏曲上演之后,小说也跟着而来。 那是民间小说家改编的,加入许多儿女情长,还把杨镇清的出身都改了。 什么杨镇清是杨家将的后代,直系祖先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部将杨再兴。宋朝灭亡,杨再兴的后人就隐姓埋名,一身兵法和武艺也世代相传。 而今,大同皇帝陛下是赵宋后裔,杨镇清这个杨再兴后人,也是上应武曲星而降世,老天爷注定了他要辅佐旧主血脉。 一通瞎编乱造,杨镇清变得武艺超群。膀大腰圆,身长八尺,一天要吃五斤饭,能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雪夜攻占大片岭关,也是杨镇清施展轻功,把守关清军杀得片甲不留。 当赵瀚翻到这本小说,被逗得哈哈大笑,读书人还是太闲啊。 不过小说市场繁荣,证明社会经济在发展,如今买得起小说,又能识字读小说的百姓越来越多。 第518章 【蒸汽机?】(为企鹅大佬加更) “学生陈维菘,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拜见……” 陈维菘作为学生代表,带着其他几个好学生,被派来台下作揖觐见。 主要是热气球飞走了,已经完全看不见,总得找点事情做,不然几百号人站在那里冷场。 赵瀚点头微笑:“朕听过你的名号,你是陈贞慧之子?” 陈维菘回答说:“学生惶恐,学生父子,竟能让陛下挂怀。” 陈贞慧身为明末四公子,一直端着架子不肯为吏。端了几年,实在忍不住想做官,于是跑来翰林院成功应聘。 陈贞慧算那种“不食周粟”的典型代表,满清拿下江南之后,他直接跑去山中隐居。非但不愿做官,甚至都不入城市,最后老死在山里。这个时空,陈贞慧至少进了翰林院搞学术研究。 赵瀚鼓励说:“好生读书,今后大有作为。” “谢陛下勉励,学生一定立志向学。”陈维菘高兴道。 赵瀚又看向站在前排的女生:“你是温淑芬?” “正是。”温淑芬上前作揖,她不太懂得礼数,说话也没陈维菘文雅。 赵瀚赞许说:“身为女子,家境寒微,竟能刻苦考入金陵大学,朕知道你实在不容易。君子如玉,你便改名叫温如玉。女子,亦可为君子。” “谢陛下赐名!”温如玉兴奋得浑身发抖。 贫寒女子,苦读出头,又得天子赐名,传出去必为一桩美谈。若再加上些传奇桥段,都可以写成戏文了。 如果不是金陵大学禁止闲杂出入,从今往后,恐怕学校门槛都要被媒婆踩烂。 赵瀚又跟其他学生谈话,一番勉励,人人欣喜。 突然,禄天香蹦出来,当场跪地磕头:“陛下,等我学会五百个字,你就让我做女将军可好?”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随即发出丝丝窃笑。 就禄天香那个肤色,一看就是蛮夷女子,完全不懂得礼数,居然跑来求做女将军。好些学生努力憋笑,憋得很痛苦,腮帮子都憋痛了。 “起来说话,不用下跪。”赵瀚微笑道。 禄天香利索站起,昂首挺胸,直视皇帝。她其实有些害怕,但又想展现英姿,盼着皇帝当场答应下来。 赵瀚审视打量此女,第一印象是长得高,肉眼观测怕有1米7以上。他问道:“想做女将军,你有什么本事?” 禄天香说:“我会骑射,也会用刀,我射箭很准的。” 赵瀚说道:“如果只是这些,那你只能做骑卒,得靠军功逐级升迁。” 禄天香说:“我立过功了,化角则溪的穆魁,就是被我射中一箭,才被大同军给抓住的。” 赵瀚说道:“这种功劳,可为骑兵十人长。” “才十个兵啊,让我统率一百个行不?”禄天香问道。 赵瀚说道:“你当买菜呢?还讨价还价。” “那就给我五十个兵。”禄天香还真还价了。 这一番对话,把众人乐得不行,却又不敢笑出声,否则就是对皇帝大不敬。 赵瀚也觉有趣,笑道:“等你学会一千个汉字再说。” 禄天香却说:“陛下,我听说有位张将军,只认得几百字就做师长了。我不学一千个字,只学五百个可以吗?” 赵瀚忍不住感慨:“不料朕的张将军,常年在北方打仗,赫赫威名已经传到西南。” “陛下,五百字可以吗?”禄天香再次确认。 赵瀚哭笑不得:“可以,等你识得五百字,便拿着腰牌来见我。” 赵瀚让女官给出个腰牌,一次性的,觐见皇帝之后收回。 这他妈也可以? 两百多师生惊讶不已,跟陛下胡搅蛮缠一通,居然真就拿到了宫中腰牌。 “多谢陛下,我一定努力识字!”禄天香迸发出无穷的学习动力。 方以智父子,飞走好半天还不回来,赵瀚也懒得再等,当即摆驾回宫去了。 至半下午,方以智终于回来,兴奋的跑去求见赵瀚。 一通汇报之后,赵瀚说道:“把热气球的要领,写明之后交给工部。大同军各部,可以装备此物,配合千里镜用来观测战场。还有,你让人继续试验,尝试别的可靠燃料,尽量让热气球飞得久些。一刻多钟就落地,时间实在太短了。” “臣遵旨!”方以智说道。 既然有用,参与发明之人,肯定是要赏赐的。 特别是参与其中的学生,今后毕业,只要愿意,不用考试就能进钦天院物理馆。 赵瀚问道:“你可知,热气球为何能上天?” 方以智回答:“浮力。” “很好!”赵瀚龙颜大悦。 法国佬发明热气球,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方以智却是把原理搞懂了,实属难能可贵,看来钦天院的物理研究进步很快啊。 或许,还可以拔苗助长一下。 赵瀚说道:“朕有一个想法。铁锅煮水的时候,蒸汽能够冲开锅盖。能否制作一种机器,用蒸汽带动机械,便如水力带动大纺车一般。这种机器做出来,大纺车就不用设在水边,随时随地都可以用,烧炭就可以纺纱织布。” 方以智顿时沉思,觉得似乎可行,又感觉毫无头绪。 赵瀚说道:“你回去慢慢想。也可以将此事公布,让有识之士一起想法子。” 方以智带着迷惑离开,赵瀚却颇为期待。 对于蒸汽机,赵瀚只知道蒸汽做功,具体咋运作的完全不清楚。似乎初中物理课本讲过,但全都还给老师了,如此有借有还,物理老师都没说声谢谢。 却说方以智回到家中,冥思苦想蒸汽机。 傍晚时分,徐正明前来拜见,张口就兴奋道:“你们那个热气球,真的带人飞到天上了?” “上次带着猫狗上天,你不是都知道吗?”方以智说。 徐正明挠头道:“我总觉得热气球不靠谱,随风吹走,不能控制,万一摔下来怎办?没成想,还真的带人飞上去又降下来。” 方以智叹息:“你也别搞飞椅了,跟我一起做蒸汽机械。” “蒸汽机械?”徐正明一头雾水。 于是,方以智开始讲基本原理,就是烧水用蒸汽做动力。 徐正明顿时被打开灵感,可不可以做一个超大的飞椅,然后烧水用蒸汽来带动? 这货一门心思,想的还是直升飞机。 至于赵瀚给他的任务,徐正明已经再次立功,把纺布的经床改进至三十繀。从二十繀提升到三十繀,徐正明只用了三个月时间,他觉得太简单了,于是又想尽办法改造直升飞机。 方以智、徐正明二人,召集了十多个学者和工匠,在暑假期间开始研究蒸汽机。 方以智负责整体思路,徐正明负责具体设计。 数日之后,徐正明就画出简易气缸,指着图纸比划:“用密闭的铁锅烧水,蒸汽进到这里面,推着活动气塞往右。活塞再连接连杆,带动飞轮旋转。飞轮旋转半圈,会把连杆推回来,连杆又推着活塞往左,把废汽从下边排出去。新的蒸汽又进来,推着活塞再往左,飞轮就能一直不停的转。” “秒啊!” 方以智对这个设计叹为观止,随即又提出疑惑:“蒸汽一直进来,推着活塞往左,飞轮又哪来的力气,把活塞重新推回右边。” 徐正明指着图纸说:“在飞轮之上,安装一个滑杆,滑杆连接可以移动的阀门。活塞带动飞轮旋转的时候,飞轮带动滑杆,滑杆带动阀门,就等把气管给堵住,不让新的蒸汽进来。等活塞被推往右边,把废气排出之后,阀门才会重新开启,新的蒸汽才会进得来。” 方以智惊讶道:“你是怎想出来的?” 徐正明说:“回家想的。” 作为一个知名木匠,徐正明可不止玩直升飞机,他在老家打造了很多精巧物件。齿轮、连杆、飞轮这些装置,早就用得得心应手,而且还是全木制结构。 两人又召集助手,继续完善设计,选择各个部件的材料,然后让铁匠敲敲打打。 只用了一个月,全世界第一台蒸汽机,都摆在赵瀚的面前。 “这就搞出来了?”赵瀚难以置信。 徐正明说道:“陛下真是聪明,竟能想出烧水煮蒸汽的法子。” 你在鄙视我吗? 赵瀚问道:“你们设计了多久?” 方以智指着徐正明:“四天时间,他就把第一套图纸拿出来了。” 赵瀚瞬间无语,只能说:“烧水试试看。” 烧锅炉用的是木炭,烧煮一阵之后,连杆就带动飞轮快速转动,而且一直没有停歇的样子。 这么简单? 大名鼎鼎的蒸汽机,一个月就造出来了? 太随便了! 赵瀚觉得很不真实,早知如此,他几年前就会让人发明此物。 不过,初代蒸汽机效率太低,算上烧炭的成本,恐怕比人工纺布强不了多少。而且,配套的蒸汽纺纱机、蒸汽织布机,也要重新进行设计。 蒸汽机运转了半个小时,赵瀚就站在那儿看了半个小时。 突然,卡住了。 徐正明尴尬道:“一点小毛病,我打开修一修。” 赵瀚按下激动的心情,吐出一口浊气说:“回去改进,全力改进!” 第526章 【曹贼】 杨镇清巧夺岫岩城时,南京这边,赵瀚还有几天就搬进紫禁城了。 李香君的官职提升很慢,但其实际地位却很高,因为她已经成了为皇帝整理奏章的女官。 皇帝还没上班,李香君已经就位,身后还有几个女官捧着奏章。 奏章都是内阁处理过的,又被李香君分门别类。特别是互有联系的奏章,全部夹着女官贴黄,又被单独的纸笺罗列。 皇帝批阅时非常方便,可以立即进行查找,类似奏章一次性批完,可谓省时省工又省力。 当然,为了避免女官耍小聪明,赵瀚批阅奏章的时候,都是随机抽出一份,并非依次从上到下,或者从下到上批阅。 赵瀚前来办公的时候,李香君已经把墨研好。 除了女官和宫女之外,还有两个文官坐着。他们属于起居令史,每天跟着皇帝跑,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好的坏的事情都要记下来。 皇帝睡了哪个妃子,都要被记录于起居注,这种说法就纯属扯淡——史官除非奉诏,否则不被允许去后宫,肯定不晓得皇帝晚上睡在哪里。 韩越提笔写道:“某某日,上于早晨八点批阅奏章。” 然后就放下笔,可以自己看书。只有赵瀚召见大臣,讨论某某奏章,他才会再次开始工作。 “早晨八点”这种行文,是赵瀚硬性要求的,如今钟表已在城市流行,一些乡下财主家里也有钟表。 赵瀚坐下,扫了一眼奏章,从刑部那堆随机抽取。 只看开头就很不爽,河南转运副使,被查出在运输移民安置粮时贪污。这是一桩窝案,牵连到二十多个官员,算是今年最大的贪污案。 内阁的批复是:严肃查处。 赵瀚用红笔写下朱批:严厉查处。 一份刑部奏章,就这样处理完毕。 而且,一字之差,处理结果会有很大不同。 在皇帝的督促下,吏部都有可能被问责,为何提拔这样的人来转运粮食? 河南转运使肯定被问责,你手下出现窝案,而且持续两年时间,你作为一把手怎啥都不知道? 再随即抽取礼部奏章,赵瀚顿时笑了。 苏禄那位老国王,第二次请求嫁女,想把自己的小女儿送进皇宫。 内阁的批复是:此事交由陛下定夺,建议接纳,以安番邦之心。 赵瀚仔细想了想,朱批道:可。 王室联姻,这种手段非常原始,但又一直都有效果。赵瀚接纳这位苏丹之女,苏禄国的苏丹肯定更放心。 只是年龄也太小了。 朝鲜国王更搞笑,把亲妹妹送来,才特么几岁的幼童,这里又不是什么托儿所。 送来妹子还不够,那位朝鲜国王,今年又请求进献朝鲜大臣之女。 这是朝鲜的一贯做法,大明皇帝的后宫,经常有来自朝鲜的妃子,几乎都是朝鲜大臣的女儿。并且,大明皇帝和朝鲜国王,偶尔还会分娶一对姐妹、姨甥或者姑侄。 比如朱棣的韩丽妃,其侄女就是朝鲜王妃。 跟韩丽妃一起送到北京的黄美人,当时极为扯淡,被朱棣发现不是。仔细审问,居然还堕过胎,且在朝鲜有好几个男友,一个是她的姐夫,一个是她的邻居…… 朱棣最喜欢的妃子,是来自朝鲜的权贤妃,可谓六宫宠爱集于一身。 甚至朱棣亲征蒙古,都把权贤妃带在身边。还把权贤妃的哥哥,专门招来中国,超擢提拔为光禄寺少卿。 但红颜薄命,权贤妃入宫一年半就病逝,朝鲜那边记载是被毒死的。只在《明史》留下八个字评价:姿质秾粹,善吹玉箫。 只看朱棣一个皇帝,就有那么多朝鲜嫔妃(朝鲜宫女数量也多),便能理解朝鲜国王,为啥疯狂给赵瀚进献美女了。 那是人家的传统,如果不收下,朝鲜国王反而会害怕:中国皇帝爸爸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第三封奏章:龙虎山张家,请求恢复200亩祭田。 内阁批复为:不予。 赵瀚的朱批加了一行字:不予。若有相关奏章,通通不予,不准再呈内阁,不准再呈君前。朕再看到此类奏章,相关官员严加查办! 这才几年时间啊,什么妖魔鬼怪都往外跳,纯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皇帝的工作内容就是这样枯燥无聊,一整个上午,都在批阅奏章当中度过。期间也就站起来,在屋里散步一圈,然后继续坐下批奏章。 难怪会诞生秉笔太监,啥事儿都扔给太监处理,做皇帝的得多么清闲享受啊。 阁臣们也累,内阁的批复,有时会长篇大论。甚至几个阁臣争论不休,最后由首辅来拍板,拟票之后送到皇帝面前定夺。 看到首辅拍板,就知道赵瀚的内阁,采用了明中期的制度。 明代内阁,名字不变,但权力结构变过好几次。 初期的内阁,说白了属于秘书机构,真正的权利在皇帝和尚书那里。于谦都懒得入阁,以尚书的身份,就可以随便使唤内阁。 内阁掌控大权,起于三杨时代。 至嘉靖皇帝时,达到一个权力顶峰,终于可以碾压六部尚书了。至张居正秉政时,达到又一个顶峰,那才叫做真正的权臣。 顶峰之后,就是低谷。 内阁还是内阁,首辅还是首辅,但首辅不能拍板了。嘿嘿,阁臣拥有投票权,哪边票数多就听谁的。 于是党争来了! 既然首辅无法拍板,那咱们就拉帮结派。谁站位子的人多,谁的票数就多,就能够左右内阁,甚至是绕过首辅办事儿。 一旦投票,一旦党争,就是你死我活。 你赞成的,我坚决反对。你想干正事儿,我就给你拆台。 弄倒你一个阁臣,我就可能会多一个。只要多一个,就能多一票,就能左右内阁意见。 这种内阁投票制度,直到崇祯时期才实质终结——表面依旧沿用。 对于崇祯而言,谁说了都不算,只有朕说了才算!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赵瀚不敢让阁臣投票决议,你们内部商量可以,首辅组织投票也行,但最后还是要首辅来拍板。 对于非常复杂的事情,内阁的拟票必须详细,列出各种决策的优劣。汇总之后,给出一个决策,再把所有决策送过来,看皇帝听不听从你们的意见。 过于重大和复杂的事情,皇帝也无法判断,就会把各部尚书也叫来议事。 今天的工作还算轻松,下午四点左右,奏章就全部批完了。 赵瀚头昏脑涨,问道:“今晚在哪个院子?” 负责起居的女官说:“回陛下,今日当幸柳庄妃。” “走。”赵瀚伸着懒腰出去。 那两位负责起居注的官员,今天就写了一句话,全程都在自己看书,这工作倒也舒服得很。 两人阔步来到街上,也不喊舆轿,他们坐了一天,想要散步舒展筋骨。 韩越叹息道:“唉,不知何时能外放啊,这种日子真是无聊透顶。” 丁世经却笑道:“有何不好?既能随侍陛下左右,做一个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又清闲得很,每日都可以读书。我倒想一辈子都写起居注。” 韩越说道:“国朝初立,百废待兴,何处不能施展才学?”忽然,韩越笑道,“我打算考满之后,申请外放为知县。就算做不成知县,做一个县丞也可。最好能去北方当官,可做之事很多,必可一展抱负!” “我不去,要去你去。”丁世经不喜欢折腾。 大同朝廷的文官,虽然已经产生派系,但整体活力依旧很高。只要你有能耐,敢打敢拼敢做事,一般都能有晋升的机会,都能找到施展自己才华的地方。 这是创业初期应有的状态。 李自成那边就不行了,刚刚收复山西时,大顺集团也很有活力。但他们无法再扩张,文官又被武将压制,武将集团难以打仗获得军功,已经提前进入腐化阶段。 满清也有些类似。 满清内斗一直很厉害,但他们可以不断扩张,内部矛盾都被转嫁出去。而今扩张不能,内部矛盾开始激化,多尔衮和豪格再次剑拔弩张。 坐了一天的赵瀚,也是散步前往柳如是院中。 边走边做广播体操,他感觉自己快废了,再过几年估计还会出现赘肉。 “陛下!” “陛下万福。” 赵瀚朝柳如是点头,又笑着对田秀英说:“田夫人也在啊,一起在花园逛逛。” 逛了一阵花园,赵瀚趴在躺椅上,让手劲儿大的宫女给他按摩,他感觉后肩的肌肉有些发酸。 柳如是抚琴,田秀英吹笛,还有宫女按摩,赵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如今已是冬季,今天没有下雪,但温度也低得很。 柳如是连忙对宫女说:“快去给陛下拿毯子来。” 小憩到傍晚,赵瀚终于醒来。 田秀英屈身行礼说:“陛下,民女今日是来辞行的。陛下和诸位娘娘,即将搬进紫禁城,民女会自行寻房子住下。” 赵瀚这才想起来,还没有安排前朝皇室的住址。 赵瀚想了想说:“你也搬进去。” 田秀英说道:“不太方便。” 赵瀚用一个男人纯粹的目光,仔细欣赏这位田贵妃。冠绝崇祯后宫的容貌,还有那知性婉约的气质,中间更隐藏着一股隐隐英气。 说实话,曹贼之心早就动了,只是一直没太好意思。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起事之初,害怕影响不好,连纳妾都不敢的赵瀚,如今一步步变成老色批。 当然,他已经够能忍了,掌控天下好几年,如今只有一后三妃,就算放在历代皇帝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不好女色”。 借着要搬进紫禁城,赵瀚说道:“你也一起去,宫里还缺个敬妃。” 田秀英一怔,随即羞得面红耳赤。 (老婆发烧到四十度,要住一个星期院,现在岳母在陪护。还是欠一章加更。) 第519章 【好事三连】 蒸汽机工作模型,再过35年,法国物理学家帕平就会搞出来。 但这种蒸汽机,是杠杆式的。 又过了11年,还是这个帕平,提出活塞蒸汽机的设想,但没有真正着手去制造。 直到康熙三十一年,真正的工业蒸汽机出现,这种属于真空式蒸汽机。 康熙四十四年,大气式蒸汽机诞生,迅速在煤矿广泛使用,可以轻松排出地下水。 瓦特改良的,就是大气式蒸汽机,依旧只能用来提水。 后来,瓦特发明往复式蒸汽机,蒸汽机这才能够运用于工厂——其实在几十年前,也就是康熙年间,就已经有活塞做工的思路,甚至连活塞气缸都设计出来了。瓦特要做的,就是设计连杆和飞轮,把活塞气缸给运用起来。 欧洲蒸汽机,走了几十年弯路,纯粹是商业用途差异导致的。大家只想着用蒸汽机给矿井排水,一直在这上面折腾,就没想过用来带动纺织机器。 而赵瀚一开始就提出,要用蒸汽机来纺纱织布。 在这种思路之下,真空式、大气式蒸汽机都不会诞生(这些只能用来排水)。想要完成皇帝布置的任务,就只能往活塞式的方向靠拢。 然而,还是太离谱了。 徐正明简直就是个神仙,这货仅用四天时间,直接搞出了瓦特蒸汽机。活塞、气缸、连杆、飞轮、滑阀……一应俱全! 如果硬要问徐正明怎么设计出来的,他肯定会这样说—— “气缸?让蒸汽使力,肯定要有气缸啊。”这不算什么,35年之后,欧洲初代蒸汽机也有气缸。 “活塞?蒸汽要使力,就得推着东西跑,这个东西就是活塞啊。”也可以理解,46之后,欧洲科学家同样有此思路。 “连杆、飞轮?我的飞椅(直升机)就用了连杆,水转大纺车不是也有飞轮吗?” “滑阀?飞轮都转起来了,加一根连杆,让飞轮控制连杆不是顺理成章?” 赵瀚做什么事情,一直都不慌不忙。 在他想来,布置发明蒸汽机的任务,用十年时间慢慢磨出来都可以接受。 但四天就画出图纸,一个月敲出样机是什么鬼? 就像一个家长,督促孩子考试必须及格,结果却拿到孩子的满分卷。 当然,很多地方需要改进。 从法国的蒸汽机模型,到瓦特改良蒸汽机,中间经历了漫长的86年。而从瓦特改良初代机,到瓦特完善蒸汽机,又用了足足25年时间。 徐正明的蒸汽活塞,用的是铸铁芯,包裹皮革抹油。表层油脂磨掉之后,摩擦阻力会大大增加。 这货的改进方案,是在皮革外面,包裹一层浸泡菜油的细棉,可以延长活塞有效工作的时间。 由于没有橡胶,也是皮革、棉花之类的代替。气密性差不了太远,主要问题是容易损耗,撑不住那种高温环境,用几天就得进行更换。 另外,相比完整版的瓦特蒸汽机,徐正明的蒸汽机还很不稳定,而且做功效率也要低很多。因为没有行星式齿轮,没有调速器,没有安全阀,没有压力计,没有气缸外层隔热装置…… 那天在赵瀚面前,蒸汽机突然卡住,就是因为缺少调速器,导致飞轮在做非匀速运动。再加上缺乏行星式齿轮,最后往复式做功无法再往复。 没有安全阀和压力计,这个缺陷勉强可以接受。因为这种简易蒸汽机,蒸汽压力很小,不到鸦片战争时的三分之一,只有民国时期的几十分之一。 一般不会爆炸,就算爆炸,也多半炸不死人。 这么说,就算造出能被蒸汽机带动的织布机,以现有蒸汽机的不稳定德行,必须在工厂常备专业修理工。转着转着它就不转了,隔几天就得更换垫圈、棉层之类的小零件。 但是,不论有多少缺点,在蒸汽机研发方面,赵瀚遇到了难得的天胡开局。 接下来就是改进而已,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来改进这种蒸汽机都是值得的。 今年的欧洲,意大利科学家托里拆利,已经测定了大气压值。牛顿也一岁半了,是个早产儿,估计还没断奶。 中国在物理学和机械方面,许多地方已经甩开欧洲。 同时也得感谢传教士,把定理、公式等科学概念,从隆庆年间就不断传入中国。如今,通过赵瀚的教育改革,已经在新式学生当中生根发芽。 就在徐正明搞出蒸汽机之时,远在英国,护国公克伦威尔,赢得马斯顿荒原战役。这是英国内战的转折点,克伦威尔真正崛起,等他掌权之后,英国也将走上海洋争霸之路。 而中国的西北方,葛二蛋……嗯,噶尔丹今年降生,准格尔部正在天山以北繁衍生息。 蒸汽机的发明,赵瀚越想越兴奋,批阅奏章时都带着笑容。 好事成双,工部官员汇报,南京紫禁城已经修建完毕。 准确来说是修复,大明的南京紫禁城,城墙、地基这些都在。一些大殿,甚至柱子都不用拆,刷层漆就能继续使用。许多木料和琉璃瓦,也可重复使用,那些东西结实得很。 钦天监天文馆的官员,在礼部的指示下,已经选定黄道吉日,旧历十一月初六可搬去皇宫。 在赵瀚搬进紫禁城之前,一些女官和宫女,需要提前搬去洒扫。房子大了,人手也得扩充,于是第二次大规模招募女官和宫女。 一次性招募女官800人,招募宫女1200人。 大部分属于杂役性质,也就是在紫禁城干活的雇工,她们拿的是工资。只有做到领导岗位的女官,才算是内廷官员,有品级和俸禄。 “交给内阁,让他们批复。”赵瀚草拟一道谕令。 庞春来、李邦华和田有年,看到谕旨都没啥反应,麻溜的签下自己的大名,最终由庞春来拟写正式法令。 啥事儿? 增加皇室开销! 那么多女官和宫女,每个月发工资都上万两白银,之前的皇室预算哪里够用啊? 这次也没涨多少,每年皇室预算,增加至120万两,大概等于成化朝的皇室开支。 明代中前期,皇室年度开支,基本在一两百万左右,也就朱厚照稍微有点败家。直到嘉靖皇帝登基,皇室用度才打着滚儿暴涨,很多银子被拿去修道观、做法事。到后来,私库、国库完全不分,库房钥匙都由太监掌管。 为啥评价一个昏君,常带有“大兴土木”字样,就是因为这事儿劳民伤财。 万历皇帝的亲妈,也算是贤明太后,全力支持张居正改革。可这位太后,也喜欢修建庙宇,修一个庙至少几万两,经常从张居正手里拿银子建庙。而且每次建庙,不仅耗费银两,还要征调大量民夫,京城周边百姓苦不堪言。 赵瀚已经细化了规矩,盐、茶、瓷器、丝绸等商税,递交中央财政的一部分,每年必须留足皇室预算,直接打入大同银行皇室账户。皇室陵寝的建设、紫禁城的修缮、皇帝和太子大婚,这些都得国库出钱,皇室不会自己出。 但是,皇帝想要修园子度假,想要大建佛寺和道观,文官可以直接予以驳回。皇帝想修也可以,自己掏私房钱! “陛下,内阁、兵部大臣求见,有紧急军情!” “请他们进来。” 好事成双,似乎还不够。 庞春来踏进房门就笑着说:“陛下,伪顺内乱,郝摇旗带兵叛逃我大同朝廷。” “什么?”赵瀚惊喜得站起。 郝摇旗是李自成的中军大将,给李自成做大旗手出身。如今在大顺朝廷的地位,仅次于李过、刘宗敏寥寥几人,在大顺将领中至少能排进前五。 徐颖笑道:“伪顺窃据山西、陕西和甘肃,皆西北苦寒之地。这两三年,李自成整顿吏治、招募流民、屯垦积粮,颇有一番振兴之志。但伪顺文武大臣,结存偏安之心,自知无法与我军争霸。据细作传来的消息,虽然李自成三令五申,不准官员贪污舞弊,但那些伪顺的兵头子,在地方上都是无法无天的。他们变着法捞钱,就算伪顺覆灭,也能做一个富家翁。” “郝摇旗干了什么?”赵瀚问道。 徐颖说道:“此人驻兵泽州(晋城),与我怀庆府大军对峙,天井关、横望岭等诸多险要,都是郝摇旗的兵在驻守。他在泽州权势熏天,地方文官不敢得罪,毫无遮拦的搜刮民脂民膏。山西到河南的商路,多走沁水而下,郝摇旗还在沁水设卡,向那些商贾强收过路费。去年就有商贾告发,李自成亲自写信斥责,还罚了郝摇旗半年俸禄,勒令其不得为非作歹。” 赵瀚大概猜到什么情况了。 徐颖继续说:“郝摇旗把沁水的商卡撤了,但依旧盘剥百姓。李自成估计派了密探调查,得知真相之后,便打算让郝摇旗换防,不敢把泽州交给此人镇守。郝摇旗惊恐不安,以为李自成欲杀之,便秘密写信归附我朝。” “这封信被李自成的密探截获了?”赵瀚问道。 “正是,”徐颖说道,“李自成也不敢硬来,暗中联络郝摇旗麾下将领,打算将此人兵不血刃的诱捕。事情泄露,郝摇旗带着五千本部士卒,财货和军粮都不敢带走太多,便南下来投奔我朝。” 赵瀚问道:“这人在哪儿?” 徐颖说:“怀庆府北,丹水河畔。全军已被,全家被看押在怀庆府城(沁阳)。” 赵瀚大为失望,一个将领,带着五千士兵叛逃而已,他还以为李自成那里搞内战了。 李邦华说道:“陛下,当格外优待此人,伪顺那边必有仿效之辈。” 赵瀚却说:“砍了,脑袋送去给李自成,就说朕也憎恨贪官污吏!” 砍了? 众人集体无言。 第527章 【皇城巍峨】 搬进紫禁城之前,赵瀚又收到关于满清的消息。 情报有些迟缓,已经是半年前的旧闻了。 今年四月,北山野人聚众南下,直接杀穿索伦部,甚至跑去萨哈连部劫掠。满清派遣骑兵追击,却只摸到尾巴,最后不得不动用2000骑,深入北山地区去扫荡。 北山,就是外兴安岭。 北山野人属于泛称,特指居住在外兴安岭、东西伯利亚、勘察加沿海的土着。他们有非常奇葩的鹿骑兵,或者说,是骑鹿行军的步兵。 而索伦部,泛指黑龙江土着,特指达翰尔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 索伦部属于打牲八旗,就是专给满清采集东珠、狩猎皮毛的部族。满清缺少旗丁的时候,还会要求索伦部进献勇士,一来二去搞得人口越来越少。 而今满清疲敝,就连北山野人都知道了,竟趁机将索伦部抢了个遍。 多尔衮虽然派出2000骑兵,跑去北山帮索伦部讨回场子。但对索伦部而言……你特么还不如不来! 外兴安岭实在太远,满洲骑兵能带的粮食很少,军粮还得索伦部帮忙提供。本来就被抢惨了的索伦部,又得筹集粮食给满洲骑兵,而抢回来的战利品,却跟他们没啥关系。 索伦部等于先被北山野人劫掠,又被满洲骑兵勒索。 敢怒不敢言的索伦部各族,先后派出两位使者,辗转来到盖州暗中投靠。他们请求大同军,尽快大举进攻满清,索伦部也会趁机起兵。 东北各族,苦满清久矣。 若没有大同军,他们只能默默忍受,毕竟被镇压过无数次了。如今大同军就在辽南,他们再次生出一丝反抗的勇气。 深冬。 赵瀚坐着御辇,带着后宫和内外廷,几套班子一起迁往紫禁城。 最南边的城门,由“大明门”改为“大同门”。 改起来很简单,将牌匾翻过来,于背面重新刻字便是,还能节省一块牌匾的上好木料。 这种做法实属正常,袁世凯做了民国总统,觉得“大清门”很不妥当。就让工匠摘下牌匾,在背面刻上“中华门”。工匠把牌匾翻过来一看,好家伙,背面已经有字儿了,赫然刻着“大明门”三字。 进入大同门之后,是男人形状的瓮城。 朝廷中枢的各部各司,就在两侧办公。官员不能直接从大同门,进入到瓮城里,因为瓮城里面已经属于御道。 的根部是“承天门”,名字没改,因为过了端门、午门,还有一道“奉天门”。 奉天门,被改为应民门。 两道门合起来,就是“承天应民”。 从承天门到午门的御道两侧,西边是社稷坛,还建了帝王庙。东边是太庙,赵瀚增建了英烈庙,牺牲的英烈拱卫太庙,跟太庙一起接受香火供奉。 社稷坛和太庙的南侧,都两处大型花园。 而今,一个花园里有小学,一个花园里有中学。这是皇城之内的学校,各部官员都不得进来,但陪皇子读书的学生能够进入。 午门之内,才算真正的紫禁城。 紫禁城中央是三大殿,两侧有文武楼。两侧更外面,是文华殿、武英殿等殿阁,阁臣和中书舍人在此办公。 殿阁靠北处,分别有东西宫。 这些建筑更北方,用城墙圈起来,那里才是皇帝的后宫。 后宫的面积,大概是整个紫禁城的三分之一,还不到整个皇城十分之一。 所以现在明白,为啥要招募那么多女官和宫女了? 皇城之内,有内廷存在,有很多机构衙门。以前是太监和宫女在管理,今后是女官和宫女在管理。她们中的大多数,就算留下不肯走,在皇城里工作一辈子,也许一次紫禁城都不进,可能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皇城绝大部分女官和宫女,都是纯粹的雇佣工,跟在民间打工只地址不同。五年合同期满,又没有被提干,那么就拿着工资走人,回民间找好人家嫁了。 现在的人手,其实还不太够,女官和宫女的总数,应该在三千人以上。 如果赵瀚的子孙,学大明搞出什么象房、豹房,那么皇城员工还得继续增加。比如象房员工,就是一群动物饲养员,里面狮子、老虎、大象、长颈鹿,啥玩意儿都有,最初是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祥瑞。 百官跟着皇帝、后妃,一起从大同门进入。 这种机会不多,只有遇到大型活动,比如祭祀天地什么,官员才能有幸出入大同门。平时就算上朝,都得绕一大圈子,七弯八绕的,从心理让增加皇城的威严和神秘。 一路穿过午门、应民门(奉天门),便来到影视剧经常出现的那个广场。 平时上早朝,百官都是在此列队,等着上朝时间到了,再分成文武两班走进奉天殿。 “奉天殿”改为“敬天殿”,功能没改,就是用来召开朝会,或者举行重大聚会的地方。 “华盖殿”改为“治民殿”,皇帝在此批阅奏章——明清两代皇帝,喜欢在乾清宫办公,只在华盖殿阅览祭祀相关奏章。另外,这里是皇帝上朝之前,休息打盹儿的所在。 两大殿改名之后,似乎一下子变土了,但全天下读书人,肯定知道它们的出处。 皆来自《尚书》! “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 上天的眷顾,不能作为依赖,只有延续推广文王的仁政,上天就不会收回降于文王的天命。 “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 恭顺敬畏,以天命为准则治理百姓,兢兢业业,不敢荒废,这样才能延续国祚。 改成“敬天殿”和“治民殿”,便是《尚书》传达的“敬天保民”之意。 即:做皇帝的,做官员的,不要觉得大同朝廷天命所归。天道莫测,天命无常,应该对上天心存敬畏,又要对百姓仁爱有加,必须兢兢业业治理国家,才能一直获得天命眷顾,才能一直保持国泰民安。 敬天,奉天,一字之差,内涵迥异。 三大殿的谨身殿,赵瀚没有改名字。这里是皇帝更换朝服的地方,也是册立皇后、太子的地方,同时也是皇帝临时休息之所。 赵瀚带着家人径直前往后宫,女官和宫女也去各自所在。至于官员,被带着参观熟悉地盘,然后从东华门离开。 “父皇,这里好大啊!”赵匡桓跟在赵瀚身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赵瀚笑道:“从明年夏天开始,你与弟弟妹妹,便在皇城的学校读书。各地神童,会是你们的同窗。就算学问比不过那些神童,你也千万不要气馁。因为那些神童,都是你今后的臣民。他们越优秀,你可用的人才就越多。” “哦。”赵匡桓没太在意,他觉得自己很聪明,肯定不输给所谓的神童。 后妃们搬到紫禁城,立即感受到什么叫后宫。 皇帝有自己的乾清宫,皇后有自己的坤宁宫。这两座宫殿的面积总和,直接占所有寝宫的四分之一,皇后的地位体现得非常明显。 后妃带着皇子皇女,各自前往自家住处。 赵瀚留在乾清宫熟悉环境,李香君问道:“陛下,今后批阅奏章,是在乾清宫还是治民殿(华盖殿)?” “治民殿。”赵瀚不想把寝宫当成办公室,反正走几分钟就出去了。 都不用坐车,正好当做散步,可以活动身体。 如今的后妃不多,嫔更是一个都没有。中午时分,赵瀚叫上后妃和子女,跑去嫔妃寝宫西侧的内花园,一边吃饭填饱肚子,一边欣赏这座花园的景色。 都是南方园林建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不论哪个妃子都能来玩。 至于明代南京皇宫里的大善殿,本来属于皇家礼佛场所。但很抱歉,赵瀚敬佛,却不信佛,那里被改建为皇家图书馆。 文华殿的图书馆,官员可以去翻阅。这里的图书馆,只有皇室能翻阅,顺便收藏皇帝喜欢的稀奇玩意儿。 费如兰吃着东西,微笑道:“下午得空,不如一起去外花园逛逛。大家都四处走走,莫要搬进来了,却只在后宫这片打转。” “好主意。”赵瀚立即赞许。 外花园在紫禁城之外,又在皇城之内。 那一片地界,由于城墙坍塌,被许多民居侵占。重修南京皇城时,违建民居被清理一些,给他们在玄武湖边划地皮建房。但也有许多违建民居,赵瀚下令不要打扰,直接因此缩小皇城的面积。 没被强令搬走的百姓,如今时常感慨,逢人就说:“陛下仁义,保民居而缩皇城,自古就没见过这等圣君。” 下午在外花园游览一番,赵瀚登上皇城的城楼,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商铺和民房,又回望皇城之内的殿宇,终于感觉到另一种皇权的滋味。 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这里是皇帝的威严浓缩,也是关押皇帝的牢笼。 自己这个开国皇帝,肯定想出去就出去。可未来的皇帝,恐怕不能随便乱跑,顶多去紫金山里打猎,又或者出城祭祀天地。 一旦跑得远了,肯定劳民伤财,而且还有危险,文官会想方设法劝阻。 第520章 【大顺与满清合作?】 丹水河畔,简营。 叛逃过来的五千将士,每天两顿供应着。他们的兵器和铠甲,已经被大同军收缴,但所有人对此都无所谓。 若非家人还在山西,他们甚至想在怀庆府落户! 每天都有宣教员前来,一百人一队,分成五队去乡村参观。一天五百人出发,十天就全部参观完了。 怀庆府的移民不多,幸存的本地百姓也不多,可以称得上地广人稀。官府给农民分田之后,无主之地也可开垦,算是官府佃租给农民,等移民来了再分出去。 勤劳百姓,总想着多耕,能种多少是多少,日以继夜的辛劳。 连续两年大丰收,让他们迅速富裕。有些无主之地,他们耕了还不报备,总有几个漏网之鱼,粮食收得满坑满谷。 又是五百大顺士卒,从附近的村子参观回营。 “这里的农民富得流油啊,家家户户都有粮食。我去看的那家,一个大土仓,里面的粮食都堆满了。” “官府的田赋不重,还不用服徭役,日子可真舒坦,换了神仙也不做。” “当初就该全家逃来河南,留在那见鬼的山西作甚?” “河南前几年瘟疫呢,不晓得死了多少人。” “咱们是来了,婆娘和娃却还在山西。这郝大帅就算要跑,也该再等几日,等咱把家人都带上再说。” “是啊,孩儿他娘要是也在就好了。到时候不当兵,全家老实种地,那日子做梦都笑醒。” “……” 一队大同龙骑兵,忽然奔进军营,把郝摇旗麾下降将叫来:“你们可以回山西了!” 降将们发愣,不知所措。 龙骑兵将领叫做隋宾,笑着说道:“莫要害怕,回去跟李自成说,你们是被郝摇旗骗来的。你们连家人都没带,哪是真心投诚的样子?” 五千赤手空拳的降兵降将,被龙骑兵押送着返回山西。 临走之时,一些单身汉,还有不顾家人的混蛋,跪在地上哭喊着不想回去,他们要留在河南分田当农民。 不回去也得回去,五千士卒,就是五千义务宣传员。 来到大顺军占领的关卡,守关将领大惊失色,还以为大同军杀来了。 一番询问之后,守关将领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快马传信。 远在太原的李自成,接到消息无比疑惑,把牛金星叫来询问:“牛丞相,这姓赵的葫芦里卖什么药?南边若有大将带兵叛逃过来,咱肯定许以高官厚禄,他怎还把郝摇旗给杀了?消息传出去,今后两军交战,还有哪个敢投降?” 牛金星也一头雾水,说道:“不如把人招来太原,当面试探一番。至于回来的叛军,不可重用,也不可重罚,他们没带家人,都是被郝摇旗给诓走的。” 双方在关下交接,龙骑兵返回大半。剩下的一百龙骑兵,护送使节团的文官,一路朝着太原而去。 李自成也大方,不收缴龙骑兵的装备,允许他们全副武装行路。 带队出使的文官,名叫刘湘客,陕西富平人。秀才出身,当初跟傅山一起南下,如今是大同朝廷的礼部小官。 历史上,这货的名声不太好,是“南明五虎”里的“虎皮”。 五人把持朝政、排除异己、贪赃枉法,不过刘湘客还算有底线,最后没有降清,而是逃进深山不愿做官。 其余四人,恶心至极。 虎头袁彭年,是袁中道的儿子,降清之后,起草告示说:“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正;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 当他得知金声桓在江西起兵,李成栋也有意反清,立即帮着李成栋谋划,从此掌控南明朝政。永历皇帝有次气得直接说:“以后官员升迁,都听袁彭年的算了。”这货甚至敢当面跟永历皇帝吵架。 永历小朝廷覆灭之后,袁彭年再次降清。连清朝都不要他,觉得这货是反复小人。 虎牙金堡,虽然没有降清,却做了富贵和尚,经常出入满清达官贵人之家,还写了《平南王元功垂范》为尚可喜树碑立传。 虎尾丁时魁,麻溜降清。 虎爪蒙正发,隐居湖南,写书给党羽洗白,把自己写成正直君子。 如今的刘湘客不是虎皮,他南下投奔时,甚至是个热血青年。非但不贪赃枉法,而且在整体清廉的大同朝廷,居然还能以“清廉”而着称。当官好几年,还在住官员宿舍,平时的俸禄都用来买书看,唯一的爱好就是参加文会。 赵瀚没有皇宫,李自成也没有,一直住在晋王府。 刘湘客在几个龙骑兵的护卫下,来到大明晋王府会见,他拱手作揖道:“大同朝廷礼部主事刘湘客,拜见殿下。” “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跪拜!”一个太监厉声呵斥。 刘湘客负手而立,昂首挺胸说:“我大同皇帝陛下,已经取消了跪礼。便是觐见大同皇帝,我也不须下跪,更何况只是面见伪帝!” 左右护卫正待动手,李自成抬手笑道:“不跪便不跪。听你口音,也是陕西人?” 刘湘客说:“在下陕西富平人。” 李自成叫人赐座,笑着说:“南京的陕西官很少,你若是受南方人欺负,可以留在太原做官。你很有骨气,也很有胆子,我就缺这样的文官。你在南京是正六品主事,只要留在太原,咱给你官升五级!” 刘湘客戟指冷笑:“我若留下,你敢收吗?诱使一国使节叛逃,形同开战!” “哈哈哈哈,”李自成大笑,“有趣得紧。南京朝廷,像你这样的官有多少?” 刘湘客说:“我大同朝廷,能臣杰士数不胜数,清官廉吏山载海量。像我这样的,根本不值一提,能做礼部主事,已然是陛下洪恩浩荡。” 李自成不想再听对方吹牛逼,只问:“南京的赵皇帝,为啥砍了郝摇旗?” 刘湘客反问:“郝摇旗为何叛逃?” 李自成说道:“贪赃枉法,不听皇命,他怕朕治罪。” 刘湘客笑道:“贪赃枉法之辈,留之何益?阁下都不要的东西,我大同皇帝陛下会要吗?在我大同朝廷,贪污银子二十两以上,轻则丢官,重则流放!” 听到此言,李自成肃然,最后一声叹息。 刘湘客又说:“我大同皇帝陛下,出身寒微,起于微末,不过一书童而已。正是心怀万民,容不得贪官污吏,这才有亿兆百姓归心。便是登基称帝,亦未忘初心。阁下可知《三原篇》?民为本也!一个盘剥百姓之人,我大同朝廷不要!便是这山陕二省,陛下亦让我带句话来。” “什么话?”李自成问。 “陛下说,”刘湘客笑道,“这山陕二省,望阁下善待百姓。等南京钱粮齐备,陛下自会提兵来取之。阁下若是识时务,亦可带着户册地图来南京投献。” 李自成已经气得发笑:“好大的口气!” 大同朝廷,已经熬过最艰苦的时候,明年就军粮充足了。这是故意激怒李自成,最好李自成主动进攻,在山西之外来一场大败。 山西那个地形,真不好打进去,到处是山峦和雄关! 就算大同军要进攻,也是先打北直隶,等收拾完满清再进攻山西。 这次砍了郝摇旗的脑袋,同样是在为今后打山西铺垫。细作和商贾说的话,兵民或许不相信,五千士卒回去宣传,能够迅速在大顺军中传开——南京赵皇帝仁义,对百姓好得很,个个都能吃饱饭。 山西的很多地主,已经被细作说服,就算被分走田产,他们也愿意迎接大同军。 李自成的吏治确实不错,但那只是相对大明而言,也是相对底层百姓而言。 真实的情况是:文官被武将压着,只要有驻军的地方,基本是武将说了算。文官想大贪都难,只能小贪。真正大贪的,全都是地方武将。而且,山西历经十多年大旱和战乱,老百姓已经没剩多少。武将想要搜刮,就必须对地主和商人下手。 山西的士绅商贾,日子不是很好过。 更主要的,是那些武将的心理问题。他们从尸山血海爬出来,好不容易安稳几年,就觉得可以开始享福了。而且他们懂得军事,在大同军把满清打回辽东之后,他们不认为李自成能赢,迟早有一天被赵瀚灭掉。 既然如此,那就趁机捞银子,趁机好好享受一番。 李自成的高层武将,一大半都腐化堕落,人心、军心早就散了。 挥手让刘湘客退下,牛金星从偏厅走出。 “怎样?”李自成问。 牛金星摇头:“没有头绪。不过可以肯定,姓赵的没把咱放在眼里。” 李自成说道:“屯了两年粮食,已经可以打仗了。若要南征,从哪里下手?” 牛金星说:“论打仗,陛下比臣更明白。” 李自成顿时沉默。 还能从哪里下手?当然是打北直隶。 整个北直隶,李自成占了大半,赵瀚占了一小半。今后开战,河北必为战场,而且那里没有天险,全靠一座座城池防御。 到时候,计谋什么的,已经没啥作用,得真刀真枪比拼战斗力和后勤。 牛金星突然说:“不如与鞑子约好,明年一起出兵!” (今天没了,明天四更补上。) 第528章 【新型朝会】 杨观吉投靠新朝时,身份是长沙知县。数年过去,已经做到金陵府尹,正三品的首都实权市长。 他今天很兴奋,半夜就爬起来,穿上一身崭新的朝服照镜子。 天色未亮,便踱步出门。 他也是有名的清廉官员,上下班不带随从,也没有自己的私人轿子。一路踱步来到皇城外,绕着墙根走了一段,便来到一处小门,验明腰牌被守门侍卫放行。 门外站着不少人,都是官员的随从,他们不被允许进入。 也停着一些轿子,那是某些官员的私家大轿。 赵瀚只是禁止蓄奴,没有禁止坐轿,否则轿夫就要失业了。只要官员收入是合法所得,家里养着轿夫并无不妥,说白了就是些专职司机。 骑马上朝的官员,几乎可以说没有。 因为好马都被官府收走,用来维持骑兵部队,民间剩下的全是劣马。 杨观吉从午门侧方进入,被女官带去喝茶休息。 进入候朝室,里面已经有三十多人,闹哄哄跟菜市场似的,而且言谈之间都极为兴奋。 大同开国以来,今天属于第一次上朝。 李邦华这种故明大臣,肯定对上朝习以为常。但杨观吉这类官员,却感觉非常新鲜,他们才属于绝大多数。 “听说前明的早朝,四更天就要出门。”说话之人,是户部郎中陈良弼,在大同军拿下广东时投靠。 “何止,三更天就得起床。”安徽籍官员宣国柱说。这位的先祖,是元朝皇亲国戚,而且还是蓝眼睛的色目人。三百多年过去,除了眼眶稍微深些,其他相貌跟汉人没有区别。 江苏籍官员吴贞毓,不禁莞尔道:“咱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哈哈哈哈!” 众多官员大笑不止。 第一次上朝,大家都很激动。又怕起床太晚,错过朝会时间,会给皇帝留下负面印象。 这特么才早晨五点,已经来了三四十个,而朝会召开时间是八点钟。 杨观吉找椅子坐下,枯坐一阵,困意来袭,忍不住捂嘴打哈欠。他没有喝茶解乏,直接坐椅子上睡觉,对屋里的谈话声充耳不闻。 一直到七点二十分,终于有女官过来提醒:“众臣入内候朝!” 大臣们在桥边排队,庞春来站在最前方。 武官班次没几个人,因为都在前线打仗。就算是兵部官员,那也属于文官范围——武将可以转做兵部文官,前提是解除一切指挥职务。 过桥之后,又进应民门,在殿前广场继续列队等候。 大约七点四十分,有司仪官在敬天殿里喊:“众官上前!” 殿前侍卫用更大的嗓门喊道:“众官上前!” 没有鸣鞭三响,但礼乐保留。 礼乐官奏响庄严肃穆的音乐,阁部大臣们集体踏上丹陛,而其余大臣则在丹陛之外等候。 赵瀚慢悠悠踱步而来,坐在殿上的金銮宝座。 礼部的司仪官员,看着皇帝宝座旁边的时钟,分针终于指向八点整:“皇帝升殿!” “皇帝升殿!” “百官进殿!” “百官进殿!” 一声接一声,迅速传到殿外,礼乐声再次变换节奏。 官员们发现,殿中竟然摆放着椅子,每把椅子还刻明了官职。 杨观吉的朝会班次,属于中等偏上。因为参加朝会的官员,除了特殊部门,品级至少得正五品以上,也即是中央部门的厅级官员。 跟着大部队进殿,谁都没去坐,而是庄严肃穆的排队站好。 大殿两侧,是礼乐班子。 皇帝宝座的侧下方,是记录朝会的曹官(类似大明给事中)。曹官此刻也放下毛笔,端正站立在桌案之后。 “百官行礼!”司仪官喊道。 杨观吉他们早就排练过,纷纷拱手作揖:“拜见陛下!” 赵瀚微笑道:“众卿免礼。赐座!” 司仪官大喊:“百官落座。” 礼乐声变得稍微舒缓,官员们纷纷坐下。 李邦华、钱谦益感慨不已,他们都是在大明上过朝的。得给皇帝下跪,跪完之后,还得全程站着上朝。 而今不用下跪,且每个人都有座,那种尊严感萦绕全身。 是的,钱谦益也有资格上朝,他身为翰林院博士,虽然不得干涉朝政,但品级却是比较高的。 赵瀚坐于金銮宝座,居高临下,笑着对百官说:“今日,是我朝第一次朝会,御膳房已经准备好膳食,散朝之后可以在皇城宴饮。上午不用坐班,但下午还得办公,每人限饮一杯酒。” “谢陛下赐宴!”众官呼喊。 赵瀚心情比较愉快:“朕也没什么好说的,新朝初创,你我君臣齐心,开创一个盛世便是。朕欲超越贞观之治,卿等可有信心?” “竭力辅佐,万死不辞!” “臣必鞠躬尽瘁!” “……” 这玩意儿没排练过,众官说话时五花八门。 一阵嘈杂之后,赵瀚拍拍扶手,司仪官立即大喊:“肃静!” 瞬间安静,无人说话。 赵瀚说道:“今日就不讲正事了,你们中的许多人来得早,想必还没有吃饭,跟朕一起共进早膳。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散朝!” “散朝!” “百官恭送皇帝下殿!” 官员们纷纷站起,拱手作揖,目送皇帝离开。 第一次上朝,这就完事儿了? 杨观吉有些傻眼,他看向其他官员,表情也都差不多。 例行朝会,也就是早朝,完全属于形式主义。讨论的政务,也都是被内阁处理过的,无非当众再表演一番而已。 一旦真的在早朝议事,就意味着三种情况:一是出现政治斗争,二是越级汇报工作,三是皇帝对内阁不满。 只有那些临时朝会,才是皇帝召集大臣,商议一些难以处理的棘手问题。 赵瀚不喜欢形式主义,但又必须保留早朝。 若是把早朝直接取消,中层官员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 那么,该在早朝时干什么呢? 赵瀚想出了一个法子,每月只上三次早朝,避免影响日常工作。每次早朝,都由皇帝拿出一个议题,大臣们围绕议题进行宏观讨论。基本不讨论细节,因为细节可以走正常的工作流程。 散朝之后,杨观吉跟随大部队,陪同皇帝一起去吃早饭。 皇帝赐宴的地方在西苑,也就是紫禁城以西的御花园。 杨观吉一路好奇打量,看到许多女官走来走去,各处内廷都在办公。一些宫女,明显就是健妇,已经三四十岁了。 那些健妇,属于第二批征召的宫女,主要从事皇城的体力工作。不限年龄,只要出身清白,有能力做事即可。签署五年合同,到期就可以离开,想留下的也可以申请续约。 给宴席端来酒食的宫女,则全是十多岁的少女。 赵瀚举起酒杯说:“今日只有一杯,诸位且慢慢喝。” “为陛下贺!” 众官举杯高呼,全都一口干掉,没谁真的慢饮。 皇帝赐宴,动用的是皇室私库。酒食不算奢华,但也颇为美味,赵瀚已经不那么抠了。 等官员们放下酒杯,赵瀚终于抛出今日的朝会议题:“诸卿可知,大地为一球体?欲发言者,可抬起右臂。” 一大半的官员举手。 赵瀚指着其中一个:“你来讲。” 那是福建籍官员鄢廷诲,他起身作揖道:“陛下,臣是福建人。少年求学之时,曾见过西洋红毛番人。他们万里从西方而来,据这些红毛番人所言,有西方小国驾船继续向西,渡海而至一大陆。此大陆,被命名为阿美利加。在这大陆乘船,一直向西,便是南洋的吕宋国。如此可知,大地确为一球体也。” 此言一出,宴会现场嘈杂,许多官员还真不知道。 赵瀚对此非常满意,今后每次早朝,都可以给百官普及新知识,免得他们的眼界还是那么窄。 赵瀚指向艾儒略:“艾硕士,你来讲。” 艾儒略算是所有传教士当中,最为精通儒学之人。甚至他的儒学休养,能够碾压很多大明进士。他提倡将耶教与儒学融合,提倡尊重汉人信徒的风俗,因此驱逐传教士时,艾儒略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如今已经做了钦天院的硕士。 这意大利老头儿穿着官府,朝赵瀚作揖,又朝众官作揖:“陛下容禀,大地确为一球体。九天有日,便如君王。地球与五星(五大行星),皆绕日而行,便如众臣拱卫君王。陛下便是太阳,光芒万丈。百姓便是万物,阳光普照,方可繁衍生息。” “说得好!” 赵瀚接受了这个马屁,微笑道:“你再给百官讲讲,西方都有哪些国度?” 艾儒略开始给百官科普:“极西有岛国,谓之英格兰、苏格兰。又有大陆,小国众多。法兰西、普鲁士、西班牙、葡萄牙、尼德兰、丹麦、挪威、罗刹(沙俄)、波兰……不一而足。近东之地,又有奥斯曼、波斯、莫卧儿……” 众官仔细聆听。 赵瀚问道:“哪些国家最强?” 艾儒略说:“西方之国,若论陆军,法兰西最强,若论海军,尼德兰最强。又有那罗刹国,幅员辽阔,苦寒贫瘠,兵力众多。近东的奥斯曼、波斯和莫卧儿,都是略逊于我大同中国的国家。” 杨观吉听得一脸迷糊,忍不住举手。 赵瀚说道:“请讲。” 杨观吉立即提问:“艾先生,波斯在下听过,这奥斯曼和莫卧儿又在哪里?” 艾儒略解释说:“莫卧儿便在天竺,此国之君主,是成吉思汗的后人。至于奥斯曼,它幅员半个地中海,其国土位置,便是中国史书上的大食国。” “大食,波斯,天竺,原来如此,”杨观吉稍微明白了些,又问,“这三国,哪国最强?” 艾儒略说道:“波斯被夹在中间,国土多被另外两国吞并。” 又有官员举手,被赵瀚允许提问:“这三国之国土,与我大同朝廷相比如何?” 艾儒略回答说:“以我朝现今之国土,大小与莫卧儿相当,比波斯略大,肯定不如奥斯曼。” “嘶!”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国家,土地可否肥沃?” “有肥沃,有贫瘠。天竺之地,似乎多沃土。那里所产棉花,质量优于鲁棉。” “天竺棉花,竟比鲁棉更优?” “确实如此。英格兰商贾,便多购买天竺棉花。” “罗刹国又在哪里?此国之名颇为有趣。” “……” 这次朝会和宴会,效果让赵瀚非常欣慰,官员们的全球视野被点亮了。 (欠更继续欠着。) 第521章 【山地独立营】 有些时候,你不能指望谁高举大义,甚至因此放弃自己的利益。 若不是满清,李自成还在北京安坐龙椅呢。他因此对满清极为厌恶,但又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如果不联络满清一起出兵,全靠他的大顺军跟南方作战? 当多尔衮收到李自成的书信,顿时心中狂喜,双方约好明年春天出兵。 双方各打各的,并不合兵。 李自成大军出山西,进攻弘农、怀庆、彰德、广平。满清入关,一路直杀天津。 大同军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个一起打! 山西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李自成敢出来正好,就怕他一直缩着。辽东距离太远,运兵运粮极为不便,如果满清敢杀来天津,补给线长得能将其拖死。一旦辽东空虚,辽南和朝鲜的大同军,就可以趁机攻其腹地。 这年秋天,赵瀚再次扩军,组建大同军新编第十六师、第十七师。暂时驻扎南京训练,开春化雪之后,立即调去北方。 辽东方向,大规模战斗没有,小规模的摩擦一直在持续。 大同军正在学习大明边军,不停的修筑堡垒。基本上,一个镇建一个堡,有些是用水泥浇筑的,还有不少直接夯土垒成。每座堡垒,都有烽火台,见到鞑子立即点燃烽火。 辽南大山,不断有汉民逃出,跑到大同军那里编户分田。 复州、金州、盖州辖内,算上文官和军人家属,已经拥有人口23万余(不计军队数量,不计12岁以下孩童)。军粮虽然还不能自给,但相比前些年,确实充裕了很多。 朝鲜边境的保州,那里就更搞笑。 大同军一个师移驻之后,朝鲜北方的农民,不堪官府的盘剥,纷纷携家带口投奔。保州境内,除开移民过去的军属,治下竟有8万多的朝鲜百姓。 这些朝鲜百姓,虽然不会说汉话,却对大同军异常拥护。 两个原因:一是粮赋不重,二是编户赐姓。 朝鲜百姓有姓氏了,可以落籍分田了,种出的粮食也能勉强吃饱了,这简直就是从地狱来到天堂。 朝鲜国王李淏,在肃清旧臣之后,终于回过神来。他禁止朝鲜百姓,朝着保州境内迁徙,甚至派出一支军队,驱赶靠近保州的平民,不听命令动辄杀死全家。 北边有大同军挡着满清,内部又肃清反对势力,李淏认为自己可以享受了。 汉城多次被炮击,城墙可以修一修。 王宫也几十年没有修缮,有些大殿都漏雨了,也可以彻底翻新一下。顺便,再多造两个殿,国王不能住得太挤嘛。 朝鲜百姓还真能忍,即便饿死无数,依旧没有爆发起义。 只是朝鲜北方百姓,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偷偷逃往保州,到了那里就能活命。 …… 辽南山区。 一队奇怪的军士,正在山中攀爬前进。 带兵之人,叫做杨镇清。 他以前叫杨富,是沂蒙山的猎人,全家被多铎杀死。他带着猎弓,一路追杀,终于把多铎射成刺猬。 而今,他麾下带着500人,并有一个特殊番号——辽南新编独立营。 这支部队,兵源构成五花八门。 有大同军中的善射之士,有各省的山区猎户,也有辽南大山里的汉民。甚至,有辽南大山里的女真人! 辽南山区,一直有汉民居住。 洪武年间,就设有岫岩堡,隶属于盖州卫。嘉靖年间,又设岫岩抚民通判公署。万历年间,再设岫岩管粮通判,掌管金州、海州、盖州三地的粮仓。 毛文龙曾派遣人员,策动岫岩汉民起事,被努尔哈赤镇压,俘虏汉人6700余,掠夺牲畜4000余。 随后,济尔哈朗筑岫岩城,驻军防止毛文龙的偷袭。 现在的辽南大山,人烟稀少,汉民和女真人都很少。汉民被掳去做农奴,女真部落则被迁徙出去,少数留下来的,都受到满清压迫和盘剥。 因此大同军站稳脚跟之后,山里的一些女真人,竟然愿意主动投靠! “营正,前面就是鞑子官的驻地。” “晚上摸过去,全杀了!” 所谓的鞑子官,其实是满清派来收货的。山中的汉民和女真人,采集人参、兽皮等物,每年都必须进贡多少,凑不齐数额就会受到惩罚。 临近傍晚,一个女真百姓跑来,用满语说道:“鞑子官在喝酒,连官带兵,有两只手两只脚那么多。” 独立营里的女真战士,立即向杨镇清翻译。 杨镇清高兴道:“不用等天黑了,现在就摸过去!” 这五百独立营士兵,其中两百人,使用白杆兵那种长枪,可以连在一起翻越大山。剩下三百人,全部使用弓箭和腰刀。 至于铠甲,则是清一色的皮甲。 另外,五百人全部配备新式燧发枪,但只有遇到大规模八旗军时使用。 天色近黑,五百战士悄悄接近。三个坐着发呆的满清哨兵,位置早就被女真百姓指出,不知道自己即将变成活靶子。 杨镇清蹲在草丛里,犹如面对野兽的猎人,取下弓箭缓缓拉开。 “咻!” 一箭射出,敌哨倒毙,正中咽喉。 另外几个射箭手,也将剩下的哨兵射死。 屋里有十七个鞑子在喝酒吃肉,肉是从百姓家里抢来的狍子。酒足肉饱之时,房门突然被撞开,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杆杆长枪刺来。 搜寻战利品,这里堆着许多人参和皮毛,还有一些野兽的腿筋,都是从附近山民那里搜刮的。 杨镇清对一个女真战士说:“你去周边走走,告诉山中百姓,让他们明天过来,把自己的东西拿走。” “好!”女真战士咧嘴笑道。 刚开始,杨镇清在辽南山中,见到女真人就立即袭杀。直到某天,他看到满清官兵,毒打那些交不齐山货的女真百姓,杨镇清才明白鞑子也会欺负鞑子。 于是上报情况,卢象升力排众议,让他尝试着跟女真百姓接触,居然还真就建立了友善关系。 翌日。 一些女真山民,带着肉食前来。 杨镇清拿出银子,将这些肉食买下。而女真山民,可以拿着银子,下山去买粮食和盐巴。 通过这种交易,杨镇清的独立营,在山中行动时,不用担心后勤问题。 在女真人的地盘上,居然可以获得女真百姓拥护,居然可以就地补给粮食,这说出来也是够扯淡的。 杨镇清又对那些女真山民说:“鞑子再来,你们就来报信,保证把东西抢回来。你们的山货,今后有汉人来收,保证给足银子,绝对不会白拿东西。” 女真山民都高兴起来,围着杨镇清唱猎人歌谣。 这是独立营,第一次袭击满清收山货的队伍。大概过了一个月,岫岩城的满清官员,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派出两百多八旗兵前来查看。 岫岩城建在大山里面,控厄着山中要道。 但山里很难行军,就算真的从这里经过,翻山越岭直插金州,也顶多能来几千奇兵突袭。而且山里产粮不够,不适合大军驻扎,满清建造好岫岩城之后,一直只驻守着202个八旗兵。 随着大同军在辽南站稳脚跟,多尔衮对岫岩城也重视起来,城中驻军增加到800八旗兵。 但山民实在太少了,岫岩城附近种地的汉民,也早就被满清掳走七八成。800八旗兵驻扎在这里,已经属于后勤极限,再多就得从山外运粮进来。 这次出城的200八旗兵,全都骑着劣马。他们不算骑兵,只能算骑马步兵。 八旗兵只在山中行进十余里,就有女真族的山民,飞快跑去通知独立营。独立营常年驻扎在山中,得到消息立即出动。 “收获的人呢?” “去南边了,一直没回来。” “南边哪里?来几个人带路!” 二百满清八旗兵,就这样被女真族山民带着,一路朝独立营的埋伏点而去。 “吁!” 铜哨声响起,女真山民听到哨声,立即按照约定趴在地上。 “砰砰砰砰!” “快回去!” 山谷两侧枪声响起,八旗兵中了埋伏,惊慌调头逃跑。但山谷太狭窄,只能容两三匹马并行,二百骑马的八旗军,还是拖成一字长蛇阵。 一个引路的女真山民,趴到地上之后,没有被子弹打中,却不幸被马蹄给踩死。 “砰砰砰砰!” 又是一排枪响,无法提速的八旗兵,再次有三十多人落马。 残存的八旗兵,好不容易奔出半里地,侧前方的山坡再次响起枪声。 一番伏击之后,二百八旗兵,逃回去的只有40多人。 这属于重创,整个岫岩城,满清也仅有800守军。 杨镇清指着两匹马尸说:“牺牲的那个女真百姓,这两匹死马归他们家所有。剩余的死马,拿回你们寨子里分掉。鞑子兵的铠甲和兵器,也暂时存在你们寨子里。全军休整,明日去北边设伏,鞑子兵得到消息,估计还要来不少。他们若不来,咱们就去岫岩城附近,把那里的汉民给接走!” 杨镇清胆子大得很,上头让他进山打游击,他却想把岫岩城打下来。 第529章 【元宵佳节】 民始四年,黄历4342年,西历1645年。 按照原有历史,此时的满清大军,已经占据整个北方,大顺朝只剩湖北部分地盘。左良玉正在清君侧,张献忠在四川跟南明苦战。 对了,沙俄来了! 虽然沙俄所筑的最东方城池,是贝加尔湖西北的乌斯季库特。但是,一股百十人的哥萨克骑兵,一路杀到黑龙江入海口。 沿途人口,被满清搞得没剩多少,哥萨克骑兵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不要粮食,只抢短期内能吃的。 土着也没金银给他们抢,于是他们死盯着皮毛。勒令沿途的北山野人、索伦部土着、萨哈连土着,献上本该留给满清的皮毛,拿不出来就是搞大屠杀。 沙俄在西伯利亚扩张上千公里,原动力就是获取皮毛。 此时正值小冰河时期,欧洲冷得吓人,皮毛非常昂贵。皮毛生意,是沙俄的经济支柱,全靠卖皮毛来养军队,全靠卖皮毛来供王室挥霍。 去年上半年,北山野人来抢一趟。 去年下半年,沙俄哥萨克骑兵又来一趟,而且抢劫路线还特么差不多。 满洲贵族非常愤怒,再次派出骑兵追击。 但沙俄骑兵早已开溜,连跟毛都摸不着。哥萨克骑兵只损失两人(冻死冻伤的),就满载着抢来的皮毛,一路退到贝加尔湖那边。 新年期间,兵部送来紧急军情。 “陛下,云南伪帝自除帝号,携沐天波请求归附我朝!” “怎么回事?” 赵瀚听得惊讶无比,一手夺过军报,才发现云南那位皇帝,被土司给杀得仓皇而逃,昆明已经被土司军队霸占。 造反的土司叫沙定洲。 沙定洲的父亲是沙源,万历年间,抗击安南入侵有功。由于安南长官司已废,于是安南长官司辖管的地盘,就被朝廷全部赏赐给沙源。 那块地盘,便是云南蒙自。 天启年间,奢安之乱,沙源又立大功,被朝廷升为宣抚使。 崇祯年间,云南土司时有叛乱。沙源打着平叛的幌子,不断劫掠周边,累积了无数的钱粮。 沙源死后,长子沙定海继位,因其昏聩无能,沙家土司日渐衰落。 阿迷州的土知州普名声,不是土司,胜似土司。此人死后,其妻万氏改嫁给沙定海。次子沙定洲,暗中与这位嫂嫂私通,两人合谋驱逐沙定海自立。 这对通奸的叔嫂,在驱逐沙定海之后,又谋杀万氏与第一任丈夫的儿子,直接将阿迷州给实质吞并。 也就是说,万氏为了帮助情人,驱逐第二任丈夫,又杀死自己跟原配的亲儿子! 沙定洲就此拥有两块土司地盘,又忠心耿耿帮着沐天波打仗。沐天波丝毫没有料到,沙定洲居然会造反,对这厮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去年冬天,沙定洲突然起兵,而且学他死去的老爹,一直打着平乱的幌子。 沐天波还很高兴,觉得沙定洲果然忠诚,主动帮助朝廷平叛。结果,一路平到昆明城外,杀得沐天波措手不及,连忙带着皇帝和大臣逃跑。 他们多次反攻,都被沙定洲击退,只能撤至云贵边境,请求归附大同朝廷。 历史上,沐天波打了两三年,都拿沙定洲没办法,沙定洲甚至反攻入贵州。还是孙可望、李定国,将沙定洲给击败,帮着南明小朝廷夺回昆明。 赵瀚跟阁部大臣商议之后,随即给出回复:接受云南伪帝和沐天波的归顺,但是,削去其一切爵位和官职。他们若想做官,就来南京接受思想教育,今后可以从镇长开始做起。至于他们的土地,今后按规矩分给农民,但允许他们每人多留二十亩。 至于财宝和粮食,呵呵,仓促逃跑,都被沙定洲给霸占了。 如今沐天波尚有万余大军,却连军饷都发不出,士兵全都饿着肚子等粮。沐天波已经压不住了,许多军官带着部队,在云南北部四处劫掠,只为了能抢一口吃的。 朝廷的答复立即发往云南,伪帝和沐天波是否接受,赵瀚和大臣们都无所谓。 一群落水狗,能值得什么? 若是在昆明陷落以前,他们献上云南全境,那才算真正的立功,如今不过是摇尾乞怜。 转眼到了元宵节,今年的灯会极为好看。 赵瀚从内帑掏了上万两银子,向民间采购花灯。又有商贾赞助,合力制作两盏大型鳌灯。 最大的鳌灯,高足十四米,宛如楼房一般。 鳌灯四周,还有许多小型灯组,灯牌写有赞助商的名字:福瑞祥珠宝、盛昌泰钱庄等等。 这种商业赞助,不算赵瀚的首创。 明代中期就已经有了,商贾打造花灯献给皇帝。虽然不能直接亮明自己的品牌,但可派伙计在鳌灯旁边宣传,赵瀚只是让这种商业广告更明显而已。 同时,赵瀚禁止地方官府,向皇帝进献花灯! 那种做法容易引起攀比,最后变成一种扰民行为。 旧历正月十四晚,城内各处已开始试灯,全城警察都整装待命,因为警察还有消防职责。 大明二百余年,因元宵灯会引发的火灾,可不止一次两次。正德时期,宁王献给朱厚照的花灯,把皇帝的乾清宫都给烧了。朱厚照一边下令救火,一边在城楼上看热闹,还开玩笑说:“好一棚大焰火!” 正月十五,灯会正式举行。 全城都变成灯的海洋,皇城也部分开放,允许百姓进来观灯。这是延续朱元璋的做法,表达天子与民同乐之意。 大街小巷,到处是人,外城的许多百姓也进来了。虽然他们在玄武湖边也能观灯,但终归没有内城热闹,而且大家还想着进皇城呢。 这一夜,南京城内外,上百万人流动。 零售业繁荣到极点,冒出无数小商小贩。对于那些流动摊位,元宵期间没法管理,官府也懒得派人去收税。 某些固定摊位,营业税变得特别重,而且还要投标入驻,都是元宵期间开辟的黄金位子——地点靠近鳌灯。 沿街店面,老板自发摆放花灯,目的是为了吸引路人,有客流量就有销量啊。 “不要挤,不要挤,排队依次进皇城!”皇城侍卫焦头烂额。 百姓是从东华门进皇城的,如果科举还在,历届状元也是从东华门而出。 这一段街道,全被堵住了,物理意义上的“摩肩擦踵”。 附近的摊位费也很贵,观灯百姓走不动,无法进皇城去看鳌灯,想去其他街市都很难,就在路边观赏其他花灯,顺便在那些摊位上消费。 “这就是皇宫?” “还早得很,皇宫在里面,这里只是皇城。” “皇城里的灯,就是比外面的更好看。” “快看,陛下来了!” “……” 赵瀚的皇帝仪仗,突然出现在紫禁城的东面城墙。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皇城观灯的百姓,一拨接一拨跪下。除了山呼万岁之外,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兴奋呐喊。 “咻~~~嘭!” “咻~~~嘭!” 紫禁城里放起烟花,一朵朵烟花升空绽放,百姓们纷纷抬头观赏,许多小孩蹦跳着拍手欢笑。 郑森带着赵贞芳回京述职,他的新职务是知州。这种升迁速度,可以说非常快,一是郑森自己能力突出,二是他给赵瀚当过秘书,三是他还有驸马的身份。 拿下吕宋之后,赵瀚兑现承诺,册封郑芝龙为南海公。 就此,郑芝龙彻底退出政治舞台,在老家安安心心的做公爵。 “两三年没回来,南京灯会越来越好看了。”赵贞芳举目四望,郑森帮她挡着拥挤人群,身后还有奶妈抱着儿子。 郑森点头感慨:“是啊,还是南京热闹。” 他们身边,是赵贞兰一家子,赵贞兰已经生了一儿一女。 两位公主结伴出游,她们的丈夫也在聊天。可惜,一个官员,一个商贾,年龄还相差十多岁,根本没啥共同语言。 朱慈烺也带着弟弟妹妹,在街市里观灯游玩。 朱慈烺刚满十六岁,去年没考上金陵大学。但赵瀚借银子给他,让朱慈烺自费读大学,只要拿到毕业证,今后是一样的文凭。 朱媺娖也十五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学习成绩只能算中等。 小弟站在摊位前,似乎看上个小玩意儿。 朱慈烺笑着买下来,又给其他弟弟妹妹,全都买了一些东西。皇帝借给他十两银子,银子购买力很足,只要不是奢侈品,今晚随便他们花销。 “哥哥,”朱媺娖提着一盏花灯,笑着说,“等我以后赚了钱,跟你一起还陛下借的银子。” 几个法国使者,站在街市上瞠目结舌,胸口划着十字架说:“神啊,我们这是到了你的国度吗?” 这些法国使者,是路易十三派来的。 他们还不知道,国王已经死了,如今的法王是幼年路易十四。 使团首领被堵在人群里,艰难的向前挪动:“难以置信,好像半个法国那么多人,今晚都挤在了一个城市里。” 当然没那么多,虽然欧洲地广人稀,但法国和意大利的人口密度都非常高。 “咻~~~嘭!” “咻~~~嘭!” 紫禁城上空,放起了第二轮烟花,今年的元宵节热闹非凡。 第522章 【满清智将】 岫岩城的守将叫多颇罗,后金开国五大臣费英东的孙子。 按理说,以他这个身份,应该早就身居高位才对。奈何爷爷虽然牛逼,但他爷爷有十个儿子,还有鳌拜这样的侄子,哪里都能迅速往上爬? 更何况,多颇罗的父亲索海,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坑货。 海兰珠病死之时,黄台吉哀痛不已,索海竟然招来祖大乐,悄悄在家喝酒看戏耍乐。 黄台吉因此大怒,让刑部论索海死罪,然后来个免死削职,牛录也被分走一半。 索海不仅得罪黄台吉,还得罪过多尔衮。他跟着多尔衮出征,跑去包围锦州,还没开打就私自撤军,离锦州城老远避战扎营,差点把多尔衮坑死在那里。 更何况,索海的表哥鳌拜,是多尔衮坚定的反对者。 遇到这样一个坑货亲爹,多颇罗职务虽为副都统,却被调来大山里守城,麾下还只有800兵就很正常了。 “什么?岫岩城南方山中,有大股南蛮子的军队?”多颇罗大惊。 逃回来的八旗军官说:“山中女真猎人,与那些南蛮子勾结,他们故意胡乱带路!” 多颇罗怒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身为女真族人,竟与南蛮勾搭在一起。南蛮兵有多少?” 那八旗军官说道:“不清楚,南蛮兵在山中设伏,一时间铳炮齐发,根本看不到埋伏了多少。但听那阵势,怕有两三千之多!” 两三千大同军? 多颇罗有些被吓到了,此时的满洲贵族,已经被大同军打出了心理阴影。 更何况,多颇罗跟他爹一样,都不是什么能征善战之辈。这货喜欢享受,从小学习汉文,家里还养着汉人戏班子。 多颇罗思虑良久,下令道:“全军不得再出城,快快收集守城物资。城外的旗丁,全部招进城内,把他们的家人也接进城里。还有,前去盛京求援,就说有南蛮大军攻打岫岩城!” 岫岩城周遭也住着满人,都是最初那202个八旗守军的家人。至于大明的军户,一部分被押往沈阳,还剩一部分,给本地旗丁做包衣和农奴。他们就在城外种地,种出来的粮食用以供给守城部队。 接到多颇罗的动员令,城外满人很快动身,拖家带口全部撤到城里。他们带走大部分奴才,但还留下少量包衣,用以管理自家的农奴。 杨镇清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八旗兵杀来。 他派一些女真族山民,前去岫岩城周边打听。才知道满人都进城了,城外只剩包衣和农奴。只在重要的山路地段,有一些八旗兵的哨探,其他八旗兵都在守城。 “随我杀去岫岩城!”杨镇清立即下令。 500大同独立营战士,用俘获的战马驮运粮草,大摇大摆的朝着敌军城池而去。 而岫岩城的八旗兵,加上临时征募的旗丁,兵力至少在1200人以上。 多颇罗很快收到消息,他对麾下将官说:“南蛮大同军有数千之多,这500敌军不遮不掩,径直朝我军闯过来,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本都统十五岁就读《三国演义》,对汉人的计谋了若指掌。眼前这500敌军,必是来引诱我军出击的。一旦我八旗勇士追杀,山中必有伏兵出现。敌军计谋已被我看穿,你们谁都不准出城,把岫岩城守住就算立功。盛京那边,我已派人去请援兵了!” “都统真聪明,汉人的计谋根本没用。” “汉人惯会耍诡计,但肯定骗不过都统。” “都统放心,我们保证不出城一步!” “……” 多颇罗神色自得,似乎真的胸有成竹。 其实他就是怕死而已,觉得守城更稳当,没必要出去冒险。 这货从小就随军打仗,但打的都是些顺风仗。他能立功升迁为副都统,是入关追杀李自成的残兵,带着千余八旗军,莫名其妙招降上万敌人。 当时多颇罗是准备撤离的,实在是对方投降太快了,想不捞取大功都难啊。 在多颇罗的防守命令之下,杨镇清的独立营,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来到岫岩城西南二十里外的村落。 村落四面皆山,三条山中通道在此交汇,形成一处相对平坦的山间谷地。而且还有小河流过,非常适合用于耕种。 可惜耕地面积很小,住在这里的旗丁、包衣和农奴,加起来只有一千人不到。 如今,旗丁全跑了。 几个类似庄园管家的包衣,一边催促农奴干活,一边下意识朝村口眺望。 “汉军来了!”一个包衣惊呼,然后撒腿就跑。 村里的其他包衣,闻讯也跟着逃跑。从主子离开那天,他们就精神紧绷,猜到大同军会杀过来。 但岫岩城面积太小,城里有平民,还有几百驻军,又有许多旗丁带着牲畜撤进城里。哪里还容得下包衣和农奴?就算要带奴才,也只带一两个贴身心腹而已。 “追!” 杨镇清一声令下,几个会骑马的士兵,骑着缴获的战马,朝着那些包衣追去。 往北的河谷,就那一条道。 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包衣们很快就被追上,纷纷跪地磕头求饶:“军爷饶命,我是汉人,不是鞑子!” 独立营战士搜遍全村,回来禀报说:“营正,这里没有鞑子,连牲畜也没有,值钱的都搬走了,每家只剩很少的粮食。” “把人都带回女真兄弟的寨子里,先在那里等着,”杨镇清说道,“告诉女真兄弟,借他们些吃的,我回去会给军票。这些军票,能在金州、复州、盖州优先购买粮食和盐巴。” 一共抓住四个包衣,解救400多个汉人农奴。 还有一些农奴,被迫给旗丁搬运钱粮,如今已在岫岩城外。他们无法进城,全部缩在城门口做乞丐。 派出几个士卒,带领这些农奴回去,杨镇清又下令道:“村里的房子全烧了!” 河谷平地越往北越宽,能耕种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因此才会在山里出现一座城池。岫岩城不但地势开阔,而且还两河交汇,土壤相对来说比较肥沃。 一路都能碰到汉人农奴,有些旗丁心狠,根本不留粮食,能吃的全部带走,部分农奴已经饿了两三天。 直到接近岫岩城五里,杨镇清终于停止前进。 倒不是害怕了,而是解救的农奴太多,再继续往前的话,恐怕回去的路上会饿死。 回到女真山民的寨子里清点人数,一共抓住9个包衣,解救汉人农奴1500余。此外没啥收获,一头驴子都没抢到,也没能杀死半个鞑子。 杨镇清派人把农奴送下山,顺便带着女真山民,去金州搬运粮食过来。山里的女真百姓过得很苦,没有那么多粮食供应给独立营,三个月就得补给一次,女真百姓也能趁机下山买粮买盐。 得知大同军撤走,多颇罗非常自满,对左右将官说:“敌军无功而退,徒耗军粮罢了,我军可称不战而胜。” 八旗将官腹诽不已,却又不敢反驳,因为这是费英东的孙子。 只有那些撤进城里的旗丁,把多颇罗恨得牙痒痒。一千多农奴被抢走,那都是会说话的牲口啊,难道今后让旗丁们自己下田耕地? 又过一个多月,已经快要入冬。 补给完粮草的杨镇清,再次朝着岫岩城行军。 多颇罗依旧坚守不出,旗丁们这次更聪明,把农奴全部带到城外,不让大同军给轻易抢去。进城是不可能的,那样太挤了,而且还怕农奴暴动,扔在城门外自生自灭便是。 有心疼农奴的旗丁,还会定时出城投食,害怕自己会说话的牲口饿死。 当杨镇清来到护城河外,城墙下已经聚集三千多农奴。寒风猛烈吹着,他们穿着破棉衣,蹲在墙根下形同乞丐,又冷又饿,不少人生病。 “不要出城厮杀,敌军自会退去,他们没有攻城器械。”多颇罗胸有成竹道。 就在此时,随军宣教官站在护城河边,朝着那些汉人农奴大喊:“汉家兄弟姊妹,我们是汉人皇帝派来救你们的。快快过河来,带你们下山,有粮食吃,有衣裳穿,生病了还有大夫!” 农奴们茫然看着,连续喊话好几次,终于有人站起来。 护城河的吊桥没有毁掉,农奴们合力放下吊桥。随即,三千多农奴纷纷站起,稍微犹豫数秒,便一窝蜂的朝着吊桥跑来。 过桥的时候,非常混乱,甚至有农奴被挤到河里。天寒地冻的,就算不被淹死,也肯定要感冒发烧。 “都统,汉奴都跑了,岫岩城就完了!”一个八旗军官焦急道。 岫岩城的主要耕地都在南边,北边虽然也有,但没那么肥沃,耕地面积也没那么大。南边的农奴全跑了,就种不出来粮食,就没法供给城市,假以时日,城里的驻军都得饿肚子。 附近全特么是大山,满清不可能异地运粮至此。 又有一个八旗军官说:“都统,快趁机出城掩杀。那些汉奴乱得很,咱们杀去,汉奴就更慌乱。城外只有几百敌军,被汉奴冲乱之后,再被咱们带兵掩杀,必然会一败涂地!” 多颇罗仔细一瞧,确实是这般道理,他当即下令:“随我杀出城去!” 第530章 【达达尼昂】 元宵灯会,一直持续十天。 查理还记得那全城璀璨的样子,真是仿佛置身天堂,这是在巴黎都无法看到的盛况。 元宵假期结束,中国皇帝才开始办公,法国的使节团也获得召见。 查理跟随伯爵大人,一起走进皇城,他的火枪,也在进宫时被扣下。 他们沿着宫墙,穿过或曲折、或宽阔的石板路。仿佛是在迷宫当中行走,一直走了二十分钟,似乎完全没有抵达终点的征兆。 中国皇帝的宫殿,究竟得多么宽阔啊? 查理的全名,叫做查理·德·巴兹·卡斯德尔默。他父亲是贵族,他母亲也是贵族,而且他母亲的封号为达达尼昂女伯爵。 这货就是《三个火枪手》的男主角原型! 真实的查理,当然不可能是嫉恶如仇的达达尼昂。这货能够飞黄腾达,是巴结黎塞留的继任者马萨林。在火枪队解散之后,他直接做了马萨林的家臣,随即被推荐给太后做近卫队长。 可惜他是外来贵族,按规矩不能担任宫廷近卫队长,于是花费巨资买了另一个官职。 此时的法国,大部分官职,都可以继承、赠送、转卖。 查理后来担任火枪队长,也是花钱买来的。想升官的时候,就把原有官职卖了,再凑些钱去买更高官职。 走在查理前面的,是法国使节团的首领:亨利·路易·德·波旁,一个波旁家族旁支出身的佩剑小贵族。 如今的法国贵族有两种,一种是穿袍贵族,一种是佩剑贵族。 穿袍贵族随着资产阶级而诞生,由工场主、农场主、富裕农民、传统贵族构成。他们承包地方税务,贷款给国家,或者花钱买官,主要做法官等职务。法官,也可以世袭继承,或者转卖出去。 佩剑贵族,就是传统贵族。 在黎塞留的改革下,法国只有一种官职不可世袭和买卖,那就是:钦差大臣! 亨利的脑子都快转晕了,终于远远望见三大殿。 宽阔的广场,高大的殿宇,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感,皇权的威仪让亨利有下跪冲动。 欧洲,也有跪礼。 特别是法国,礼仪特别严苛反复。比如一个地方小贵族,有幸参加凡尔赛宫的宴会,那他只够资格坐帆布折叠凳,到了地方贵族晚宴,才可以坐木板椅子。 亨利和查理,此时都混得不好,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出使中国。 太远了,容易丧命! 每过一段路程,负责给使节团引路的,都会进行交接改变,只有礼部的文官一直没变。 最终,皇帝的近侍女官,将他们引去谨身殿。 “法国使节亨利·路易·德·波旁,拜见中国皇帝陛下,并代法国国王向陛下致以最尊敬的问候。”亨利手臂按在胸前,朝中国皇帝鞠躬行礼。 查理这个护卫队长,也跟着鞠躬行礼。 得到翻译之后,赵瀚微笑点头:“赐座。” 赵瀚看过《三个火枪手》,世界名着嘛,但真不知道男主角就在眼前。 亨利开始说场面话:“伟大的陛下,我们抵达马六甲的时候,就听说中国击败了西班牙。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法国与西班牙也是敌人。中法两国有着共同的敌人,我觉得可以成为坚定盟友。” 赵瀚说道:“我更喜欢用朋友来定义,中国与荷兰是朋友,法国与荷兰也是朋友,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 “陛下真是睿智。”亨利拍马屁道。 撤了好半天,亨利终于说明来意:“伟大的陛下,法国希望能与中国通商,并在广州设立法国贸易站。请陛下在广州赐予一块土地。” 赵瀚说道:“法国可以设立贸易站,但不能获得土地赐予。广州的一处海边荒滩,可以租赁给法国,你们可以出钱雇佣当地百姓,把法国贸易站给建立起来。” 亨利问道:“法国商船,可以在广州随意购买货物吗?” “当然可以。”赵瀚肯定道。 亨利激动得站起来:“仁慈而慷慨的陛下,愿主保佑您!” 法国的主要殖民方向是北美和非洲,亚洲这边也有,占了毛里求斯附近的一个岛屿。至于更远,就鞭长莫及了。 巴达维亚被荷兰独占,不允许任何国家进入。 法国之前可以在万丹购买中国商品,但又遭到英国和阿拉伯商人的联手排挤。 两艘法国军舰,曾前往缅甸、柬埔寨炫耀武力,向那些国王索要专属贸易权。结果,被东南亚的国王们当成智障,不但没拿到专属贸易权,甚至下令直接驱逐法国人。 一连串骚操作之下,法国商人想买中国货,必须自己驾船来广州。 法国跟荷兰虽然关系不错,但经过马六甲时,也得被征收重税,以此保证东印度公司的利益。 赵瀚提醒道:“记住,你们的贸易站,只准从事贸易活动。若是敢用于传教,中国立即收回,永远不再租赁给法国!” 亨利连忙说:“我们会遵从陛下的法令。” 赵瀚又说:“设立贸易站之后,你们可以联系广州官员。地方官府,会给你们介绍商贾,到时候你们的贸易站,就有比较稳定的货源了。” 亨利正在为这件事头疼,闻言大喜:“伟大的陛下,您是世界上最仁慈的君主!” 亨利虽然跟法国国王一个姓氏,但波旁家族遍地开花,他这样的小贵族数不胜数。 法国国王为了集权,采取跟日本幕府类似的做法,就是强迫地方领主在首都居住。那些法国大贵族,全都住在凡尔赛宫附近,有事儿没事就参加凡尔赛宴会。 而亨利,连被约束在凡尔赛宫的资格都没有,他这种小贵族爱去哪儿去哪儿。 也就是仗着波旁姓氏,其他贵族又不愿跨海万里,亨利才捞到一个出使中国差事。只要任务能够圆满完成,他回到法国必受重用,或许还能弄个侯爵当当。 赵瀚瞟了一眼时钟,已经接见十五分钟,便下令结束这次会晤。 皇帝还有正事儿要办,根据细作传回的消息,山西和辽东都在大规模转运物资。傻子都能猜到,李自成和多尔衮肯定有勾结,未来一两个月就会有大战爆发。 南京朝廷这边,也开始频繁调动物资。 离开皇城,亨利还在回味与皇帝的见面,他对查理说:“这位陛下,仁慈而又威严,真是世间最伟大的存在。” 此时的查理,虽然只是火枪队的队士,但他还是达达尼昂伯爵的继承者,又攀上大臣马萨林,比亨利这个没有领地的小伯爵更强。 两人在海上漂泊一年多,早就已经成了死党。 查理说道:“中国皇帝真有钱,中国人也都很富庶。听说这些宫殿,也是刚刚建成的,而北方还有同样的宫殿。” “是啊,中国人真有钱。”亨利感叹。 贵族也有穷人,像亨利这种贵族,说起来是什么伯爵,但没有自己的封地,等于完全没有收入,早就穷得叮当响了——他名义上有封地,但存在争议,无法控制在手里。 而中国百姓,特别是南京城的百姓,亨利觉得很多人比他过得好。 相比起来,法国百姓苦不堪言啊。 黎塞留确实是法国名相,辅佐国王实现君主独裁。但他对百姓非常残酷,根本不管百姓死活,农民起义此起彼伏,临死前已对全国百姓预征三年税收。 似乎那些外国使者,到了南京都喜欢逛街。 亨利和查理两人,在离开皇宫之后,就又跑去逛街了。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他们眼花缭乱,南京城太大,够他们再逛半个月的。 “八音盒啊,宫中传出的新玩意儿!这是陛下和刘娘娘令工匠所造,传出皇宫不足一月……” 一家钟表店里,伙计站在门口叫卖。 这伙计手里拿着精美的盒子,拎了一阵发条,便发出清脆悦耳的音乐。 来往行人,纷纷驻足,站在那里聆听。 两个法国时节,也跑过去围观,觉得那就是个魔法音乐盒子。 一个路人问道:“这匣子为啥叫八音盒?能谈八首曲子吗?” 旁边有人笑道:“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你连《三字经》都没读过?” 那人顿时脸红,众人大笑不已。 查理低声说:“这种魔法盒子,可以买回去献给国王。” 亨利眼前一亮:“对啊,国王肯定高兴!” 两人觉得这趟来中国,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开始。有好多新奇玩意儿,是欧洲所没有的,不但可以献给国王获得赏识,还能买回去转手赚一大笔钱。 亨利是穷鬼,查理有钱啊,爹妈都是地方贵族,今后能够继承两块封地。 小说里嫉恶如仇的达达尼昂,现实当中特别会钻营。他后来把自己的两个表弟,一个培养成了法国元帅,另一个培养成火枪队长。两个儿子,一个做了近卫步兵队长,一个做了近卫骑兵队长。等于把法国王室卫队和军队都包圆了! 两人想到讨好国王的点子,便满城搜罗新鲜玩意儿,想必法国的中国风将刮得更加猛烈。 第523章 【空心阵和山地游击战】(为企鹅大佬加更) “营正,鞑子出城了!” 杨镇清顿时激动不已:“来得正好!全军列阵,一队、二队、三队上前,执长枪防备汉奴冲阵。四队朝着阵前空地射箭,把汉奴都给吓走。其余哨队,全部举铳迎战!” 城门开启,多颇罗骑马率队冲出,举刀大呼:“我用千里镜看过了,对面还没装上火绳,快快趁机冲过去!” 燧发枪早已在辽东列装,三个师的龙骑兵,全部换装完毕,步兵也换装了几千支。 但都是小规模冲突,燧发枪还未大显神威,暂时没有引起八旗军的重视。他们只当是老式燧发铳,哑火率高得吓人,那玩意儿还不如火绳枪呢。 八旗军追来,汉人农奴吓得不轻,朝着大同军疯狂奔跑。 “咻咻咻!” 距离还有数十步,独立营就射出零星箭矢,落在阵前的空地上。 奔在最前方的汉奴,看到独立营放箭,连忙朝着两侧躲避,不敢往独立营那边冲。后方的汉奴,在从众心理的促使下,也跟着往两侧奔跑。 “长枪手,退回列阵,更换火铳!” 独立营有些类似特种兵的味道,二百人用长枪和火铳,三百人用弓箭、腰刀和火铳,随时可以切换远近战形态。 前排长枪手,扔掉长枪之后,迅速退回去更换火铳。 “空心阵!” “一队,全体都有。向右看齐,向右转,踏步走!” “二队,全体都有……” “上刺刀!” 基层指挥官吹着铜哨,五百士卒迅速排列成空心阵。这是赵瀚提出空心阵之后,第一次用于实战,专门步兵对付骑兵。 幸好人少,小型空心阵结得快,否则结阵都要结好半天。 满清骑兵借助汉人奴隶的遮掩,趁着大同军结阵,迅速过桥并散开阵型。 多颇罗看到大同军的松散阵型,顿时就笑出声来。他命令骑兵完全散开包抄,以少量骑兵引诱大同军射击,接着再直接冲过去,如此阵型肯定一冲就溃。 这货虽然贪生怕死,但也算久经沙场,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 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独立营虽然兵少,但岫岩城的满洲骑兵更少。上次被伏击之后,损失一百多匹战马,虽然有旗丁就地补充,战马却不能立即补上。如今拢共也就二百骑,还有许多是骑马步兵。 多颇罗应该等步兵跟来,再步骑配合进攻,但大同军的空心阵太诱人了。 大概二三十骑,从几个方向冲来,想要引诱独立营开枪。 杨镇清大喊:“没有号令,不得放铳!” 几百人的小部队,一嗓子扣除去,大家都听到了。 见到大同军无动于衷,多颇罗只能改变战法。他把骑兵都召回来,放弃四面冲击,只对准三个方向,进行波浪式梯次冲锋。 前一波冲锋吸引火力,后两波冲锋就能奏效了。 “砰砰砰砰!” 第一波冲锋的骑兵,冲到大概四十步(60米),迎来独立营的前排射击。由于距离稍远,骑兵阵型稀疏,超过三分之二的骑兵存活。 第一排齐射之后,没有后退,原地蹲下填装弹药。 第二排火铳齐射,距离接近之后,这次的命中率大增。 第三排火铳随即开枪,一顿排枪打完,最先冲锋的满清骑兵,只剩下寥寥十余骑还活着,第二拨满清骑兵也伤亡不小。 冲到终点的满清骑兵,没有直接撞上去,而是提前减速绕阵而走。 三排明晃晃的刺刀立在那里,战马又不傻,是不可能撞上去的,除非把马儿的眼睛给蒙住。 多颇罗用骑兵冲击空心阵,没想着把空心阵撞散。而是骑兵冲过去,火铳兵会吓得崩溃,正常情况下都应该这样。 然而,燧发枪可以密集排列,并且还加装了刺刀。 跟火绳枪已经不同了,跟没刺刀的也不同了。 看到前面两拨骑兵损失惨重,第三拨骑兵冲到一半就停下。因为冲过去也没用,战马会自动绕阵而走,还有前方士兵和战马的尸体,也导致他们不能全速冲锋。那就干脆射箭,趁着大同军在填装弹药,满清骑兵停下来抛射。 在满清骑兵看来,射出两箭,大同军就阵型混乱了。就算没有混乱,他们也可以从容脱离战场,因为火铳填装速度慢得很。 “咻咻咻!” 第三拨满清骑兵抛射箭矢,当场倒下十多个大同军。他们由于长期在山里打游击,穿的都是皮甲,对弓箭的防御力没有棉甲高。 就在满清骑兵要射出第二箭时…… “砰砰砰!” 第一排的大同军,大概70填装完毕,在军官的指挥下重新射击。 “这么快?”多颇罗惊骇不已。 不用多颇罗指挥,存活的满清骑兵自动撤离。马弓的有效射程,也就二三十米,怎么可能跟火铳兵对射。 多颇罗收拢骑兵,大致扫了一眼,顿时背心发凉。 他带出城时有190多骑,现在只剩60余骑。 此时此刻,满清步兵也已经跑过护城河,大概有八百人的样子,还剩两三百人在守城。大部分都不是八旗军,而是居住在岫岩城周边的旗丁。 怎么打? 其实,对付空心阵很简单。 一是用大炮轰,轰散了就完事儿。 二是空心阵不能动,不管它就完事儿。 三是用悍不畏死,且装备精良的骑兵,蒙住战马的眼睛,以密集阵型直接冲开——骑兵方肯定亏死,因为火铳兵可以批量征召。 四是用步兵进攻,空心阵的战场宽度很小,打不过传统的步兵阵型。 岫岩城也有火炮,但都是城防炮,现在去拆得多少时候啊。 “吁!” 多颇罗还没有想出法子,独立营的哨声已经吹响,空心阵缓缓变成横排队列。 徐徐后退,退至靠近山坡的地方,连地上扔掉的长枪都不要了,用来驮运粮食的战马也不要了,根本不给多颇罗组织进攻的时间。 眼见3000多汉奴越逃越远,多颇罗心里颇为着急,他下令道:“留一百人守城,其余满洲勇士全部过来,将这些该死的南蛮子围歼!” 杨镇清却一脸笑意:“全军撤到山坡上。” 这货是天生的将才,短短两年时间,就从小兵晋升为营长。而且学习各种战术之后,可以信手拈来的完美运用,关键他还胆大心细,几百兵就敢跑来城外抢人,该打该退脑子清醒得很。 此时此刻,更是舍弃全军粮草和马匹,准备直接爬山开溜,将士们一起饿着肚子回去。 “追!” 多颇罗哪能容忍敌人跑掉,若是不重创独立营,他连番损兵折将,肯定是被撤职的下场。 残存的60多个满清骑兵,率先追杀过来。但越靠近山岭,地形就越崎岖,速度根本快不起来,而且他们的骑兵数量也太少了。 在确认自己不会被骑兵绕袭,杨镇清突然又不急着走了,而是命令全军退到一处山坡。 多颇罗只留100人守城,汇集1000步兵,骑兵也弃马爬山,打算将独立营给留下。 纯属找死行为,他们没有炮兵,也没有汉军八旗的火铳兵,居然就想跟五百独立团打山地战。 当然,在多颇罗这种满洲贵族看来,满洲八旗兵才是山地战的老祖宗。 眼见满洲兵开始包抄,杨镇清下令道:“朝左边进攻,什长指挥战斗。” 不到500人,对阵1000,杨镇清主动发起进攻。 反正敌人分兵包抄,那就全力进攻一面。 敌人若不分兵包抄,杨镇清可以从容后撤,想打想留全凭自己。 10人一个战斗小组,开始朝着侧下方的敌人杀去。这是广西大同军总结的山地战经验,已经通报全军学习,换成燧发枪之后,如此战法更加得心应手。 “砰砰砰!” 山林里枪声四起,满清兵直接被打蒙了。 独立营十人一个小组,经常五人一起射击,偶尔进行自由射击。打上一两枪,立即往山上跑,居高临下,射程优势,摸都摸不着,围也围不住。 而杨镇清要做的,就是举起千里镜,站在最上方观察战局。发现有被包围的可能,就立即吹哨,基层军官会带着士兵,朝他的方向慢慢靠拢。 足足打了两个小时,满清士兵死了80多人,却连大同军的毛都抓不到。 “都统,撤!” 满清将士已经苦不堪言,独立营穿的是皮甲,他们穿的可是棉甲,体力消耗都不一样。许多旗丁没有棉甲,倒是行走轻巧得很,可他们心里更是发憷,毕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只是在家里操练武艺。 多颇罗进退两难,不给予独立营重创,他百分之百被撤职。可继续追击,又被独立营遛狗。 “撤!” 多颇罗咬牙切齿道:“那些还没死的南蛮子,回去全部千刀万剐!” 独立营被俘虏了几个,都是结成空心阵时,中箭未死又无法快速撤退的。 满清追兵一退,杨镇清又咬上去,撵着敌人的屁股放枪。 多颇罗气得不轻,下令继续作战,结果独立营又边打边撤。 实在被搞得没有脾气了,多颇罗带着部队快速下山。等离开山岭之后,已在山中折损190余人。 此时此刻,清军只剩60多骑兵、800步兵,城里还有100守城步兵。 最主要的是,那些临时征召的旗丁,在心理上撑不住了。一上战场就打这种仗,对新兵蛋子而言,很容易陷入畏敌怯战的状态。 (哎呀,还是欠一章加更,明天再补。明日复明日,厚着脸皮求月票。) 第531章 【大同神学】 谨身殿。 赵瀚中午喜欢来此休息,或是睡一会儿午觉,或是看些闲书消遣。 今天看的是《基督教远征中国史》,原着为拉丁文,被艾儒略等传教士翻译为中文。这是给翰林院、钦天院欧洲官员的任务,让东印度公司捎来西方书籍,再交给传教士官员们翻译。 这本书其实是利玛窦的工作报告,拿回罗马献给教皇阅读的,利玛窦没有给出任何标题。 另一位传教士金尼阁,给这份报告做了增订和注释,并在封面题字:耶稣会士利玛窦神父的基督教远征中国史·会务记录五卷·致教皇保罗五世…… 赵瀚阅读此书,是想以欧洲人的角度,看看中国的优点和缺点。 从书名就能看出欧洲佬的狼子野心,金尼阁开篇就说,大规模的远征和轰轰烈烈的壮举,是在各种条件成熟之后,刚开始做的事情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在多年之后会发展成重要的事情。 啥意思? 就是将耶稣会在中国的传教,视为征服中国的微不足道而又必要的开端。 与此同时,金尼阁又对中国非常敬畏,把中国评价为“高尚民族”。 利玛窦的正文非常系统化,开篇讲述中国的历史和地理,结合欧洲古代典籍,讲述中国的称谓演变。有些内容包含吹嘘成分,比如中国人无论贫富,都穿的是丝绸衣服。 有些内容则很搞笑,把赵瀚看得笑出声来。 比如利玛窦在北京做官多年,只对着皇帝宝座跪拜过。他从来没见过万历皇帝,因为万历根本不上朝,也基本不私下接见大臣。 不得不说,万历是真够坑的,大明吏治就是在此人手里彻底败坏。 别扯什么万历三大征,自他怠政之后,很多国家部门都开始停摆,大明朝廷遭到系统性破坏。 事实上,万历如果只是怠政,大明都不至于迅速衰落。 这货是在跟文官怄气,故意不配合文官的工作,甚至官员病死或退休之后,他都不签字任命新的官员上任。导致中央的部级官员大量缺额,做事的司级官员都找不到几个,有些部门干脆一个官都没有,连这个部门的官印都弄丢了。 万历皇帝摆烂,文官跟着摆烂。 他怠政那么多年,还能掌控朝堂,没有出现权臣,那不是因为万历的政治手段高明,而是大明朝廷烂到出现权臣的环境都没有了。权臣想干啥,是要勾结秉笔太监的,没有太监签字和皇帝大印,权臣也无法做成任何事情。 而且,权臣能指挥谁? 内阁首辅放眼望去,尼玛,内阁咋就我一个,六部尚书缺了一半?咦,真正办事的左右侍郎和各部郎中,怎缺了那么多人啊? 万历末年的中枢大臣,甚至连礼仪都不遵守。就连大祀天地,这种最高级别的祭祀活动,官员非但不斋戒沐浴,而且祭祀那天还喝酒,甚至是直接玩起了失踪。祭祀天地,往往变成郊游活动,还能带上家奴小厮和糕点。 祭祀天地敢这么玩,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反正皇帝也不管,反正都察院都是半停摆状态,反正科道言官的奏章没人看。那就随便贪污呗,捞到银子才是自己的。就算干出政绩,皇帝也不给升官。 甚至连阁臣和尚书,因为常年无事可做,都出现辞职归乡的情况。 更扯淡的是,就连大臣的辞职奏章,万历皇帝都懒得看。于是,有人辞职好几年,却一直得不到批复。 就拿李廷机来说,入阁之后他发现,中央部门的官员,空缺岗位达到43,这还不包括末流小官和文吏。李廷机无法做正事,还要被东林党弹劾,虽然弹劾奏章皇帝不看,但李廷机还是忍不下去。 李廷机写奏章辞职,万历皇帝根本不批。他干脆把房子送给穷人,自己跑去庙里住,以显示自己的决心。 这位老兄住了整整五年破庙,写了123封辞职信,只得到一个“庙祝阁老”的诨号。 李廷机实在扛不住了,直接挂印而走,这可是杀头大罪。让李廷机崩溃的是,他一个内阁大臣玩失踪,万历皇帝居然都懒得管。 直到李廷机贫病交加而死,一直潜水的万历皇帝,终于在大明官方群冒泡,给李廷机追赠少保、追谥“文节”。 赵瀚把《基督教远征中国史》读了大半,里面描述的许多陋习已经改观。利玛窦抨击溺婴现象,如今溺婴已经很少见,至少底层百姓不会因为养不起而这样做。 只有江南少数州县,还有士绅因头胎生女,害怕一直不来男丁,才会把女婴给溺死。 对于这种恶劣风俗,一旦发现,全家流放。策划和参与溺婴者,斩首。只有主动举报者,才能免去流放的处罚,如果在原籍住不下去(举报家人),官府会帮忙把这人移民去北方。 还有中国人轻视医学,这个现象也改观了,不再把医生视为贱役。 半下午,赵瀚把艾儒略叫来:“那位教皇,还没有发来什么命令?” 艾儒略回答:“从中国前往罗马,路途甚远,至少要今年底才能回来。若遇风暴,那就得明年。” “中国耶稣会是什么想法?”赵瀚又问。 艾儒略叹息:“没有想法,中国耶稣会,已经名存实亡了。” 在这本书里,利玛窦一直抱怨传教经费不够。也考虑过向信徒收钱,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害怕收钱会把信徒吓跑。 赵瀚大量驱逐传教士之后,留下来的传教士,已经彻底失去资金来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吃饭都成问题,没有当官的,不得不去找兼职。有不少传教士,专门翻译欧洲着作,勉强能够维持生计。 一群穷逼啊! 哪像清朝的传教士,由于欧洲殖民崛起,传教经费充裕到吓人。而在金钱开道之下,满清的汉人基督徒,主体构成居然是地痞流氓,因为正经人不会选择信耶稣。 艾儒略说道:“陛下,耶稣会的传教工作已经停止,各地的教堂也主动关闭了,因为实在付不起租金。有些买地建造的教堂,也被卖了分钱。按照佛家的说法,今后的传教随缘,只向具有慧根的有缘人传教。” “哈哈哈哈!”这个说法把赵瀚逗乐了。 这些传教士,已经开始躺平摆烂。 艾儒略又说:“臣与几个朋友,决心修正教义,将基督教与儒释道结合,与陛下的大同理论结合。但是,就算是留下来的传教士,也大部分都不赞同这个行为。” 思想分裂,一盘散沙,赵瀚对此颇为满意。 “你们是怎样中西结合的?”赵瀚忍不住发问。 艾儒略阐述道:“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皆为天道演化。神之救赎,是令世人觉醒顿悟,令世人明白原君、原臣、原民之论。君王和臣民,只要信奉耶稣,就必须履行君、臣、民之本分。只有履行君、臣、民之本分,才可获得神灵眷顾,此亦天人感应也,此亦天命所归也。神之救赎,就是天下大同!没有实现大同之前,人人都有罪。赎罪的方式,就是去努力实现天下大同。” 赵瀚强忍着笑意,点头说:“很好,你们把教义完善之后,可以送到朕这里来。” 这种基督教,它合理吗? 很合理! 另一个时空,甚至还有解放神学呢,用马克思主义来解释《圣经》,而且迅速传播到整个拉丁美洲。 他们觉得,神救赎世人,就是要解放世人。 怎么解放呢? 那就要学习马克思理论了,要理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原理,从社会、经济、政治的全方位实现平等。要懂得科学的历史观,肩负起解放自身的责任。要改造自己,要改造社会。《圣经》里的原罪,就是旧社会、旧人类,只有出现新社会、新人类才能得到救赎。 史官韩越已经外放为县丞,丁世经依旧留下来。 此刻,丁世经在起居注里写道:“上于午间,读西儒利玛窦之书,若有所感。召西儒艾儒略,问及耶教经义。艾氏,欧洲大儒也,其学贯中西,尤擅天文之道。艾氏言,耶教经义本有疏漏,当以儒释道归正。万千大道,殊途同归,耶教亦当遵循天理也。上甚悦,勉之,艾氏乃出。” “你写的什么?”赵瀚问道。 丁世经连忙捧过去:“请陛下过目。” 赵瀚扫了一眼,顿时忍俊不禁:“你觉得他说得是否有道理?” 丁世经回答:“道理出自天理,亦出自天道。那耶教若不遵循天道,便是没有道理。而天道衍化,必至天下大同。耶教若以天下大同为己任,便是领悟了天道,领悟了天理,那他肯定就有了道理。” 赵瀚微笑赞许:“你不错,大同理论扎实,不愧是王调鼎的学生。” 丁世经继续拍马屁:“臣常随陛下左右,聆听陛下教诲,每日学问都有所精进。臣资质驽钝,若能一直侍奉陛下,今后或许也可做大儒。” “不错,阿谀奉承之道,你确实精进不少。”赵瀚笑得更开心。 第524章 【雪夜夺关】 “砰砰砰!” 山脚下枪声大作,正在撤回城中的八旗兵,跑后面的又被击倒三人。 这真属于钝刀子割肉,在山岭打了三个多小时,清军的伤亡还差点才到200。平均一个大同兵,打四十多发子弹,才能命中一个敌人。 但积少成多,加上空心阵消灭的骑兵,满清那边伤亡率已接近20。 也不能全怪多颇罗指挥能力太差,而是满清在岫岩城兵力不足。而且,没有火器营,遇到打游击的燧发枪毫无应对之法。 这破地方,毛文龙就来过好几次,每次都能把满清恶心得够呛。 刚开始,满清允许汉人平民存在,甚至城中守军还是汉兵汉将。正因为毛文龙策反汉人起事,满清对毛文龙毫无办法,于是就对岫岩城及周边汉人报复。汉人全被充作奴隶,牲口粮食全部抢光,驻军也换成了八旗兵。 又害怕汉人农奴太多,会在此地搞暴动,于是直接带走一半人口。 否则的话,以这里的耕种条件,供养1500八旗兵都没问题。 岫岩城的周边屏障,有前营、前堡、后营、后堡等军事据点。杨镇清最初抢的那个村落,就是大明的前营,随着人口锐减而变成小村,完善的防御体系也被满清毁了。 这些因素,都给杨镇清提供了机会。 “砰砰砰!” 又是300多发子弹打出,这次命中两个跑得慢的倒霉蛋。 枪声愈急,清军越是恐慌。 八旗兵还能稍微保持冷静,数量更多的旗丁,已经处于崩溃边缘,脑子里只想着赶快回城。 终于,旗丁开始溃逃! “轰轰!” 城上的火炮突然发射,想要掩护友军撤退。 杨镇清只能停止追击,去营救被射伤倒地的队友,牺牲战士的尸体也被抢回。随即,又城东南几里外,拿回自己驮运粮食的战马。 牵着马儿,驮着伤亡战友,大摇大摆的离开,他们要回山中据点补给弹药。 数日之后,多颇罗接到多尔衮命令:严守岫岩城,不得随意出击。 多尔衮被错误信息给骗了,真以为大同军出兵数千。数千军队在山里打仗几个月,那得耗费多少粮食,只要守住岫岩城,满清就算是赚到了。 多尔衮哪晓得,大同军只有几百人而已。 当然,也运来了补给品,补充一些弓箭和马匹,又补充了50满清骑兵。至于剩下的兵额空缺,让多颇罗招募当地旗丁来补充。 多尔衮还不知道,多颇罗又吃了一次败仗,否则肯定要气得撤职换将。 满清在岫岩城的骑兵,再次达到180人,其中一半属于劣马,只能算是骑马步兵。 至于真正的满清骑兵,正在盖州西侧劫掠。 一次出动骑兵上万,还有不少满清编练的龙骑兵。他们想要劫掠就必须渡河,东边是盖州城,西边有棱堡,只能从中间迅速渡河,两三天之后就得赶紧跑路,害怕被大同骑兵给拖住。 盖州西侧的各个村镇,到处都燃起狼烟,纷纷躲在土堡里防御。 汉人和朝鲜族百姓,一些逃跑不及时,被清兵掳走八百多人。另外,十多个村落的民房,还有村民没带走的财产,被满清骑兵付之一炬。 大同骑兵扑了个空,立即展开报复行动,坐船去宁锦方向,解救汉奴、杀死旗丁、烧毁房屋。 反正这一两年,大的战事没有,都是这样互相消耗。 另外,早在半年前,朝鲜保州的大同军,接到兵部的命令。让他们越过鸭绿江,在入海口附近兴建丹东城,将保州的朝鲜百姓,移民一万去丹东那边开垦。 万历末年,后金修筑柳条边,禁止在边墙之外农牧、渔猎和采伐。丹东地区的明军堡垒被摧毁,汉人被掳走,女真人也被强迫搬迁,丹东地区已经变成一片荒芜之地。 赵瀚暂时无力大规模向丹东移民,只能把朝鲜百姓移过去开垦,顺便修筑土城,作为进攻凤凰城(凤城市)的桥头堡。 与此同时,200多名老师,携妻带子出发,被派往保州和丹东,兴建学校教化朝鲜百姓。 这些老师,工资普遍提升一级。他们的子女,在中学毕业之后,可以直接升入各省大学,来往路费和学费由礼部报销。 …… 总算入冬了,天空飘起小雪,多颇罗也松了一口气。 岫岩城已经废了大半,最肥沃的那些耕地,农奴全被杨镇清带走,房屋也被全部烧毁。失去农奴和房子的旗丁,简直欲哭无泪,只能暂时住在城里坐吃山空。 “都统,那些南蛮子又来了!” 多颇罗先是一惊,随即又笑道:“让他们来,南边已经抢无可抢。南蛮子要是敢绕去北边,本都统让他们有去无回!” “他们就在北边!” “什么?怎没探查到敌军踪迹?” “他们从山沟里,翻过大岭(门楼沟附近)去的!” 多颇罗听得一阵失神,随即焦急大呼:“快快点起兵马,得把他们留住!” 南边村落,已被烧光抢光,北边再那么搞下去,这岫岩城就真的废了。到时候,只剩一座城,城外全部被搬空。 杨镇清这家伙,真的是一个疯子,竟然冒着小雪翻山越岭。 天寒地冻,只能带几天的口粮,而且随时可能被阻住退路,到时候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杀!” 重新补满500人的独立营,踩着薄薄的积雪,一百人一队向四面出击。 这边的满人,加上老弱妇孺,一个村撑死能有几十人,剩下的全是包衣和汉人农奴。 敌后作战,没有后勤,随时可能被包围,杨镇清下达的军令非常残暴:只要是满人,不分男女,一律杀死。抓到活口,让包衣和农奴来杀,算是他们的投名状。 短短两三天时间,解放包衣和农奴近两千,缴获大量粮食,还缴获了两百多头牲畜。 粮食敞开了吃,牲畜也被宰了十多头,让面黄肌瘦的汉民补充体力,抢来的衣服和装备也全部分给汉民。 然后,立即撤走。 没有翻山回南边,而是顺着山沟向西,他们要冒雪在山里走两百里。期间还要翻越一些山岭,直奔海边的盖州城!若是中途走漏消息,耀州的八旗兵肯定出动,在出山口将他们给堵住。 就算耀州之敌不来,他们还得经过大片岭关和石门关,两座关卡各有100八旗兵驻守。 怎么看都属于在作死! 多颇罗分出50骑向南,绕去杨镇清来时的山沟,堵住杨镇清翻山回去的路线。只留100人守城,其余清军全被他带着追去北边。 雪越下越大,掩盖了杨镇清的撤军痕迹。 多颇罗以为杨镇清原路返回,打算在山岭南北两侧夹击。钻进山沟一阵追赶,却连根毛都没有,好像那些大同军和农奴都飞走了。 “都统,南蛮子是不是去大片关了?”一个亲卫说道。 多颇罗摇头:“这南蛮敌将,颇有智谋,怎么可能去闯关送死?那里有100八旗兵,扼守着险要,得几千人带火炮攻打,才能把关卡给攻下来。” 于是全都傻眼了,难道南蛮子真会飞? 多颇罗又猜测说:“南蛮子不会傻到攻打大片岭关,但有可能去那边藏起来。等咱们撤军了,他们再回来,从这里翻山回去。我们朝那边追,不要轻敌冒进。我们兵多,正面交战之时,他们必然故技重施,舍弃辎重撤进山岭。到时候,我们不在山岭跟他打,抢走他们的粮食便可。寒冬腊月的,在山里饿死他们!” 众将官皆赞同此计,朝着大片岭关徐徐前进。 雪天,傍晚。 野外积雪,已经齐膝深。 大片岭关的八旗军,全部缩在屋子里躲避风雪。 无人站岗放哨,因为西边是满清的石门关,东边是满清的岫岩城,三处通过山沟连接,其余地方全是崇山峻岭。再加上大雪,怎么可能出现大同军? 杨镇清全身被棉袄裹着,靴子里垫满棉花和枯草。 五百独立营战士,抬着几架长梯子而来。非常简易的木梯,木料都是刚砍来的,用绳子捆起来就完事儿。 一次只能容一人往上爬,人多了可能被压散架。 等他们把梯子抬到关下,天色已经尽黑,关墙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五百士卒,一个一个爬上去。 中途还压坏一架梯子,但无所谓,摔下去有积雪垫着。 等全部士卒都爬上墙,杨镇清把队伍分散成几十股,挨家挨户跑去敲门。 杨镇清亲自去敲城楼的房门,里面的八旗军正在围炉烤火。 听到敲门声,有人骂骂咧咧来开门。 风雪灌入,刀枪齐出,留下屋子里几具尸体。 关城很小,全是守军的家属,也有一些投靠满清的汉人工匠。 黑灯瞎火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不管满人汉人,遇到活人全部杀死。 关门也被缓缓开启,留在东边山沟里的汉民,跟牲畜一起驮着粮食过来。迅速烧雪煮热水泡脚,许多人的双脚都被冻僵了,怕有几十上百人,面临脚指头坏死的风险。 一夜之间,杨镇清就占领大片岭关。 一个人都逃不出去,就算还有没被杀的,也被堵在城里无法出关。 第532章 【天子亲耕】 旧历,二月,三品以上大员开始斋戒(不吃姜蒜等刺激性食物)。 斋戒第二日,赵瀚在应民殿阅读祭文,亲自去检查稻种和农具。 太常寺卿和金陵府尹,一起将种子、农具送去先农坛。 斋戒第三日,赵瀚乘坐御辇出发。 “咚!咚!咚!” 午门鸣钟,御驾驶出。 在反复衡量之后,赵瀚恢复了大部分祭礼,同时恢复了主持祭祀的太常寺。 但是,祭礼改革,更加简化。 恢复各种祭礼,并非搞封建迷信,也不是彰显皇帝威严。而是赵瀚明白一个道理,古代中国人的核心价值观,归结起来就四个字:敬天法祖! 这四个字不能丢掉,否则社会思想会陷入混乱。 元宵之前,他已经去祭祀过天地,今天要举行的是耤田礼。也就是皇帝劝耕,亲自种田,以表达朝廷对农耕的重视。 当御驾驶出紫禁城,三品以上官员,已经在紫禁城外排队等候多时。 这也是简化过的,明代的耤田礼,四品以上文官、三品以上武官都得去。而今,不分文武,都必须三品以上(太常寺例外),赵瀚不愿那么多官员跟着。 把参与祭祀的标准提升一品,立即就少了一大半官员。 当君臣祭祀队伍过去,许多南京百姓围过来,明显是要跟在后面看热闹。 亨利和查理两个法国人,也对此颇为好奇,不晓得皇帝要出城干嘛。 难道是去打猎? 或者是组织骑士比武? 队伍一路来到南京城外东南方,那里是南京天地坛所在。 大明开国之初,朱元璋遵循古礼,在紫金山的南方和北方,于夏至和冬至分开祭祀天地。 礼仪极为繁琐,而且走得还远。 于是朱元璋说:“天地如同父母,祭祀父母,怎能分开呢?” 便把祭祀天地,从分祀改为合祀,而且祭祀地点也变了。其实朱元璋的用意,是减少祭祀次数,减少行走路程,如此就可避免劳民伤财。 朱棣迁都北京,礼仪都依南京的旧例。 直到嘉靖皇帝搞大礼议,弄出一系列礼仪改革。其中之一,就是把天地坛,改为天坛和地坛,遵循古礼分开祭祀。 现在,赵瀚又改了。 他的想法跟朱元璋一样,怎么省事儿就怎么来。 天地坛有大祀殿,天地阴阳,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各路自然神全部供奉在此。 先农坛就在大祀殿附近,供奉华夏始祖之一:神农! 太常寺的祭祀官,充当司仪安排流程。 礼部尚书陈茂生,站在前方念诵祭文,接着赵瀚带领官员跪拜神农。 按照古礼,祭祀神农当用太牢,也就是猪牛羊齐备。 赵瀚觉得太浪费,杀一头猪即可。 礼拜完毕,赵瀚将龙袍下摆按在腰带上,脱去靴子,挽起裤腿。 太常寺卿三挥红旗,礼部尚书凑请皇帝出坛,户部尚书献耒,金陵府尹献鞭。耒,就是最原始的犁,神农的画像就常拎着。 赵瀚走出先农坛,右手执耒,左手执鞭。 又有本地的老农二人,牵着耕牛跟随,鸿胪寺官员宣布皇帝亲耕。 今天,后妃都没来。 男耕女织,耕田是男人的事儿,虽然民间肯定有妇女耕田。 天子之田,一亩三分。 一亩三分地儿,就是从这里衍生来的。 跟别的皇帝不同,赵瀚的天子田,没有框在祭坛之内,而是紧挨着百姓的水田。 远处的田埂上,站着许多百姓。 甚至还有士绅,拿着民用望远镜,站得老远乐呵呵偷窥。赵瀚来到南京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亲耕,南京城内外的百姓,已经两百多年没见过天子耕田了。 “陛下,请翻地!”牵牛老农微笑道。 老农也不是乱请的,必须是耆老。年龄要在六十岁以上,要德高望重,还要会耕田。 赵瀚只需拿着耒,下田随便翻两下,其余都交给老农用牛来耕。 众目睽睽之下,赵瀚竟把耒插在田边,从老农手里夺过牵牛的绳子。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皇帝牵着牛下田,将犁头插入泥土中,挥鞭驱赶着水牛犁地。 那动作,居然颇为娴熟。 只有陈茂生这种元老,才站在旁边满脸微笑。他们只有半县之地时,农忙时节,都是帮老百姓种过地的。 “皇帝真会种地!” “手脚还是有点生啊,不像是老手艺。” “这是很久没耕田了,多耕几次就顺手得很。” “皇帝会耕田好啊,晓得农民不容易,这田赋就不会收得重。” “陛下万岁!” “……” 远远围观皇帝耕田的农民,刚开始在那儿窃窃私语,随即就爆发出山呼万岁之声。 两个法国贵族,此时已经目瞪口呆。 亨利难以置信道:“耕地这种事,只有低贱的农民会做,中国皇帝为什么会亲自耕地?这会让皇帝威严扫地!还有那些官员,居然就没人阻止,还一个个站在那里笑。神啊,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查理笑道:“或许,和大臣,都把这当成是一种游戏。你听,田边还有乐队在奏乐,皇帝肯定在扮演农夫,这多半是他的兴趣和爱好。我听人说,都有爱好,还有一个木匠皇帝呢。欧洲的君主,同样有稀奇古怪的嗜好。” “不对,我们附近这些农民,怎么全都给皇帝跪下了?”亨利左右看看,愈发想不明白,“农民跪拜得很虔诚,似乎中国皇帝亲自耕田,一下子就获得了他们的拥戴。” 查理说道:“皇帝从事卑贱的耕作,这些卑贱的人,当然会很高兴。你看那些官员在笑,他们心里肯定在讥讽皇帝,中国皇帝已经在大臣面前失去威严。” 艾儒略不知何时走来,用法语说道:“两位错了。耕种粮食,在中国是非常神圣的事情。天子亲自下田耕种,意味着他仁慈,也意味着懂得如何治国。官员们不会嘲笑,反而会更加拥戴他们的君主。” 亨利无法理解:“种地的人,不是很卑贱吗?” 艾儒略摇头说:“中国有士农工商之说,士排在第一位,可以理解为学者和官员。农民排在第二位,工匠和商人都排在农民后面。中国的官员和学者,很多都会自己种地。或是在花园里种植蔬菜,或是在田间种植粮食,他们认为这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情。” 亨利摊摊手:“奇怪的中国风俗,奇怪的中国思想。若是让欧洲贵族们知道,这位中国皇帝竟然自己种地,他的形象肯定在欧洲一落千丈。还有农民,地位居然排在工匠和商人前面。农民就是最低贱的,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给贵族提供粮食。” 艾儒略讽刺道:“所以在此前的二十年,法国贡献了欧洲最多的农民暴动。因为那位法国宰相,跟你们的想法一模一样。” 亨利笑道:“黎塞留神父,是一位伟大的宰相。虽然大部分贵族和农民都憎恨他,但他让法国更加强大,他让国王真正掌控了全国的土地。” 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亨利是个失去封地的贵族,黎塞留把贵族们搞得越狠,他就越会生出幸灾乐祸的情绪。 查理没有再说话,但在中国的所见所闻,他都牢牢记在心里,打算回到巴黎当成谈资,或许能勾引到几个有钱贵妇。 中国皇帝亲自耕田,肯定会在巴黎传开。 贵族们鄙视讥笑的同时,一些思想开明的学者,肯定会反思欧洲国家的体制。这种现象,从文艺复兴之初就很流行,根据中国思想风俗的只言片语,各种反思当下的欧洲:这国怎,定体问! 甚至有位着名学者,在阅读中国游记之后,提出非常严肃的思考:既然在耶稣诞生之前,中国就已经存在,那么世界真是神创造的吗?或者说,中国人是神创造的吗?如果中国人不是神创造的,那么神还是至高无上的唯一存在吗? 赵瀚耕田的消息传到欧洲,估计又有学者奔走疾呼:中国皇帝重视农业,善待农民。欧洲君主,只知道压迫农民,这就是中国比欧洲各国强大的原因!欧洲君主们,停下来等一等你们的人民! 天子那一亩三分田,赵瀚没有全部犁完,只犁了三个来回做样子。 这也是礼仪,三推三返。 接着又平整出一块,金陵府尹手捧青箱,户部侍郎握种播撒。这是在育种,集中撒稻种,长成秧苗之后,再拔出来移栽到田里。 按照古礼,应该播撒五谷。 赵瀚上个月对太常寺卿说:“该怎么种,就怎么种,五谷怎能一起撒?等其他种子烂掉吗?” 天子亲耕结束,户部尚书和金陵府尹,捧着耒与鞭回去。 赵瀚登上观耕台,三公九卿依次去拿鞭子和耕犁。三公五推五返,九卿九推九返,最后刚好把一亩三分地给犁完。 “耕耤礼成!”陈茂生大呼。 “乐起,奏《佑平章》!” “皇帝起驾回宫!” 皇家乐队又开始伴奏了,平章是天下太平、政绩彰明之意,《佑平章》就是上天保佑国泰民安。 几个农民站在田边傻乐,这一亩三分田,已经佃给他们了,只象征性收些租子交到宫中。 这可是天子之田,他们能够耕种,或许能沾沾皇气呢。 第525章 【一城两关,我全都要】 两日之后,多颇罗姗姗来迟。 他们早已人困马乏,浑身冻得直哆嗦。此时已不想着追杀敌军,只求早点进屋烤火,再这样下去非冻死不可。 “蒙古镶黄旗副都统在此,守将快快出来回话!”一个亲卫被派去喊话。 这两天,杨镇清一直在休整。 不说汉民被冻坏了多少,独立营战士就有三十多个伤病,其中四人被紧急截断了脚趾。 关于冻伤,辽东百姓的土法子,被大同军医证明是不可取的,只能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使用。 如果有条件,那么千万不能搓,用冷水搓,用雪来搓,都会加大冻伤的范围和症状。需在暖和的屋子里,用湿毛巾热敷,热敷之后再温水泡脚——水温不能太烫。 在此期间,会说满语的士卒和百姓,全部换上清兵服装。 “不要慌,不要露怯,越随意越好,”杨镇清告诫道,“记住,你是八旗军,你不是大同军!” 那士卒点头应诺,拖拖拉拉来到城墙上,不耐烦道:“寒冬腊月的,还让不让人过了?” 亲卫立即呵斥:“蒙古镶黄旗副都统在此,大片岭关守将快快现身!” 独立营战士装作吃惊模样,连忙说道:“我……我这就去通报。” 又过许久,多颇罗都等得不耐烦了,之前那个独立营战士,带着另一个独立营战士出现。 两人都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口鼻眼睛,也不怕被认出来。 后到的那个战士说:“将军喝醉了,实在叫不醒。都统有什么军令?” 冬天喝酒,实属正常。 多颇罗也没多想,他现在浑身冻得发颤,亲自喊话催促:“快快开门,多准备热水,再来几坛酒,越烈的酒越好!” “是!” 关门开启,多颇罗踏雪走去,战马由亲卫牵着,积雪太厚已经不能骑马了。 数百八旗军,鱼贯而入,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 之前一直磨磨蹭蹭,除了演戏力求逼真,也是在为独立营布置战场拖时间,此刻都已经全部抵达射击位置。 可惜关城太小,没有设计瓮城,否则就能上演瓮中捉鳖。 那个战士模仿满清军礼,点头哈腰迎接:“都统这边请,进屋喝酒暖身子,热水还要些时候才烧好。” 多颇罗和几个亲卫,被带去藏着伏兵的房屋。 其余清军,也被分成几拨带走。 杨镇清站在城墙上看着,脸上露出狞笑。他全家被多铎杀死,余生只求复仇,杀了多铎还不算,他还要亲手杀了多尔衮。 眼见差不多了,杨镇清拿起铜哨,猛然吹响哨子。 附近各段城墙,也跟着吹起铜哨。 “吁!吁!吁!” “砰砰砰砰!” 铜哨声响起之后,枪声也跟着起此彼伏。 街道两侧的房屋,门窗突然被打开,然后是一把把火铳,朝着从街上走过的清军开枪。 “怎这么多放铳声?”多颇罗刚进屋坐下,便被惊得站起。 带他们进来的独立营战士,迅速逃出房间。 多颇罗的亲卫追出去,迎面就是一顿排枪,幸存者吓得连忙躲进屋里。 多颇罗吓得魂飞魄散,推开窗户想要逃走,迎接他的是两杆长枪,当场就被捅得倒在雪地里。 两天前的雪夜夺城,如今的关门打狗,都顺利到让人难以置信。 而且,一个敌人都跑不掉,城门全都关死了。 连续两场胜利,西边的石门关,东边的岫岩城,那些八旗兵全都对此毫不知情。 那就继续耍诈! 待风雪稍停,杨镇清就率领部队出发,全部换上八旗军的装备,一身血污“狼狈”逃向岫岩城。 专挑傍晚时分抵达,他们冲到北城外,一个战士用满语惊恐呼喊:“快快开城,我们中了南蛮的埋伏!都统,都统受伤了!” 这些家伙,满身血污,在雪地里一瘸一拐跑路,果真是兵败而归的样子。 杨镇清还被两个士兵架着,似乎受了重伤。 守城清军不疑有他,慌慌张张打开城门,还有军官跑去查看杨镇清的“伤势”。 “杀!” 独立营战士暴起,迅速占领城门,接着冲到城里见人就杀。 岫岩城只剩一百守军,哪里抵抗得了? 在死了三四十个之后,剩下的守军全部溃逃,城里的满人也都跟着逃。那些满人,多是老弱妇孺,因为青壮身为旗丁,已经被多颇罗临时征召,带去大片岭关送死了。 眼见有数百人逃出城去,杨镇清满意微笑:“不必追了。寒冬腊月,又没带粮食,能活着逃出大山,就算他们真个命硬。” 这次诈城赚大发了,岫岩城周边的满人,经过杨镇清数次袭杀,把牲畜和粮食都搬进城内。 好多粮食,好多牲畜! 又挨了半个月,天气彻底晴朗,杨镇清留下几十人守城,又带着部队返回大片岭关,让那里的汉民往岫岩城迁徙。 这货还不收手,在大片岭关好吃好喝,等到下雪天气再次出发。 如今物资更加充沛,不太担心脚被冻伤。 他们估计重施,雪夜拿下石门关。 石门关那些清军,就算守将警惕,也只会关注西边方向,哪想到自己背后有敌人杀来?稀里糊涂就被杨镇清给夺了。 待到雪晴,杨镇清派人去盖州报信。 驻守盖州城的胡定贵,接到消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杨营长带着几百人,把岫岩城、大片岭关、石门关全部拿下?” “是的!” 报信的战士昂首挺胸,那语气极为自豪。 胡定贵一阵无语,半天憋出两个字:“好,好!” 杨镇清的一番操作,等于把辽南大山彻底打通。若是向北再拿下析木城,可以直接从山里出兵攻击海州。 就算无法攻占析木城,由此战果,今后也不怕清军从山中杀来,金州、复州、盖州的后方彻底稳固。甚至,金州、复州可以不用再驻军,三个师全都拉去盖州前线。 夺下山里的一城两关,经济和民生价值不大,却有着巨大的战略意义。 也正是因为岫岩城重要,多尔衮才会派个副都统驻守,而且这副都统还是费英东的孙子。 多颇罗打仗确实很怂,但毕竟久经沙场。 怂一点还更好,免得被引诱出城,只需怂在城里坚守即可。 谁能想到,杨镇清和多颇罗,一个操作如神,一个操作似鬼,能把仗打成这个样子。 若非析木城太远,而且天气更加严寒,杨镇清甚至想把析木城拿下。那样的话,他的部队距离海州,就只剩下不足五十里,随时可以出门跟鞑子打招呼。 这么说,杨镇清打下的地盘,虽然全是山区,可单论其面积,是这几年大同军在辽东占地的总和。 如今大同军在辽东的地盘,等于有一半是杨镇清打下的。 几位驻扎辽东的师长,接到消息都哭笑不得,报功文书也在开春之后送去南京。 兵部官员看到地图都傻了,他们没有去过辽南大山,不知道那里穷得鸟不拉屎。他们只是非常直观的,发现大同军的辽东地盘猛然翻倍。而这巨大战果,竟只是一个营长,带着五百士兵所创造。 庞春来乐不可支,拿着战报去找赵瀚,笑着说:“杨镇清此人,名字取得好啊。” “老师看重此人,那就给他好好升官!” 赵瀚开着玩笑说:“独立营扩编为独立团,而且是3000人的加强团,其兵力不计入各师,负责驻守岫岩城、大片岭关和石门关。士兵让他就地补充,招募当地汉民为兵,能训练成什么样子,只看他有多少能耐。” 辽南大山,军粮运输不易,也懒得调遣后备兵力去扩充。 这个所谓的3000人加强团,除了最初的500人之外,其余都算是半耕半战的农兵,都是辽南大山的农奴出身。他们一边耕地,一边打仗,平时只需派人在山口放哨,遇到鞑子立即进城入关防守。 杨镇清也创造了一个传奇,当兵不到三年时间,就从小兵迅速升到团长,升迁速度比胡定贵还快。 关于杨镇清的话本也迅速出炉,全家被满清所杀,父母妻儿惨死,矢志不移的要报仇,终于在辽东立下泼天军功。 戏曲上演之后,小说也跟着而来。 那是民间小说家改编的,加入许多儿女情长,还把杨镇清的出身都改了。 什么杨镇清是杨家将的后代,直系祖先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的部将杨再兴。宋朝灭亡,杨再兴的后人就隐姓埋名,一身兵法和武艺也世代相传。 而今,大同皇帝陛下是赵宋后裔,杨镇清这个杨再兴后人,也是上应武曲星而降世,老天爷注定了他要辅佐旧主血脉。 一通瞎编乱造,杨镇清变得武艺超群。膀大腰圆,身长八尺,一天要吃五斤饭,能在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雪夜攻占大片岭关,也是杨镇清施展轻功,把守关清军杀得片甲不留。 当赵瀚翻到这本小说,被逗得哈哈大笑,读书人还是太闲啊。 不过小说市场繁荣,证明社会经济在发展,如今买得起小说,又能识字读小说的百姓越来越多。 第533章 【大案】 赵瀚亲耕劝农,又简化其中礼仪,是新朝传统与革新的一个缩影。 总结起来就八个字:尊重传统,务实创新。 革新总是困难的,困难到小红跟丈夫离婚了。两人都在做官,本来就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回乡过节,又到处充斥着闲言碎语。 她的丈夫扛不住舆论压力,主动提出和离,小红立即去官府办了手续。 小红知道丈夫的难处,什么吃软饭啊,借妻子的关系快速升迁啊,妻子在外地给他戴绿帽子啊。别说古代男人,换成许多现代男人,心理压力都能把人给压垮。 伤心是肯定伤心的,除了离婚之外,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辞官。 但小红不想辞官,她的事业心很强。 春节过后,小红回到衢州府城。她事事都学赵瀚,在府衙门口设置信箱,每个月会定期拆信阅读。 这次拆阅了一封信件,内容很简单:衢州官舍建造招标有猫腻,府城内的西溪河堤存在偷工减料,两处工程的建筑方是同一家商社。 匿名信件,不知是谁写的。 小红立即叫来负责相关工作的同知,令其先去调查河堤是否偷工减料。几天后得到回复,并未发现偷工减料现象。 小红还不放心,又派出自己的亲信,检查官舍建造招标的文书,结果一切都符合正常流程。 于是,小红没再过问此事,以为举报内容是假的。 两个月之后,小红收到一封长信,举报了一大堆官员。举报者还说,衢州府与西安县的廉政和司法部门,已经被郑家给腐蚀成了筛子。 甚至更详细的内容都有,说郑家的保护伞,是工部营缮司郎中郑同符。 这可是一个肥缺,虽然官品不高,但实际经手全国的政府工程。 三月三,上巳踏青。 小红乔装成贵妇,带着侍女出城踏青。她虽然鼎鼎大名,但一向都穿着官服,突然作贵妇打扮,竟没有人将她认出来。 来到城外一处河堤,小红看到柳树之下,有个卖花的老汉正蹲着。 她刚走过去,老汉连忙站起,满脸堆笑问:“夫人可要买杏花?小人这杏花可好得很,今早新摘的,拿回去能放好几天。踏青就该带花,夫人看那边,公子小姐们的杏花,都是从我这里买的。” 小红掏钱买了一支杏花,随口感叹道:“这河堤修得真好,踏青时景色更美了。” “嘿嘿,是修得好。”老汉的笑容里面,似乎带着一股嘲讽意味。 小红问道:“哪里修得不好吗?” 老汉连连摇头:“修得好。” 小红没有再问,而是回家之后,派一个心腹小厮去打探。 小厮打探了几天,回来说道:“府尊,河堤修得确实偷工减料。有几段经常被洪水冲毁,官府的要求,是用三合土打基。去年修河堤的时候,却是用水泥浇灌再夯土。还有,修筑河堤的商社,克扣了工人的工钱,一直到现在也没付清。” 此时的水泥,由于炉温问题,质量相对比较差,不能用来修筑水利。 而用来修筑水利的三合土,原材料虽然不贵,但工序颇为复杂,耗时耗力很费钱的,还不如用水泥更省事儿。 “郑家的名声如何?”小红又问。 “难说。”小厮回答。 小红疑惑道:“难说是什么意思?” 小厮详细解释:“郑家在乡下修桥铺路,特别是西安(衢州府治)和龙游交界,那几个村镇对郑家赞誉有加。但其他地方的百姓,对郑家深恶痛绝。郑家在农村收货,压价压得很低。郑家承包的工程,也经常克扣工钱,说是先压着,等下次再结清。郑家还有一个旁支,霸占了府城两处菜市,卖菜的百姓必须从郑家进货。” 小红眉头紧皱:“西安官府不管?” 小厮回答说:“郑家人不自己出面,而是纠集一些闲汉,不听郑家的话就殴打。官府也管,都以聚众斗殴判罚,每次各打五十大板。小民挨了揍,还被官府罚钱,久而久之就不报官了。” 小红知道那个郑家,是衢州有名的富户。 郑同符更是很早就投靠赵瀚,参与了浙江士子起义。又因能力出众,功绩卓着,被迅速提拔为工部郎中。 甚至,郑同符还获得过皇帝表彰,说他一个人办事能顶十个。 当然,郑家真正发财是做生意。 龙游商帮由于无法跟徽商、西商、赣商竞争,便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而且,商业足迹远至西南西北,赚的完全就是辛苦搏命钱。 而今社会安定、吏治清明,非常适合龙游商帮的发展,于是有很多龙游商人因此致富。 郑家就是其中之一,听说还在大同军征讨贵州时,帮忙采购转运粮食立下大功。 这样的商业家族,用得着克扣工钱、霸占菜市场? 但肯定有问题,而且衢州官场,那些官员的情况非常严重! 小红一封信寄往南京,赵瀚的批复是:交都察院彻查。 都察院就是以前的廉政司,是“黑白无常”里的白无常。 一共来了十二个人,全部穿着百姓服装,悄无声息的在民间探访半个多月。 终于,他们在菜市场外面遇到情况。 “不准在这里卖菜!”两个巡警凶巴巴的,他们还兼着城管职责。 老农委屈道:“军爷,不在这里卖,你让小的去哪儿卖啊?” 巡警说:“菜市有摊位。” “菜市的摊位要交税,自家种的菜哪里值当?”老农哀求道,“小的就在城外种地,卖菜只准卖给郑家,那价钱低得吓死人。小的只能自己进城,就卖几个小菜,军爷行行好,饶过小的这一回。” 巡警开始掀摊子,又将老农踹倒在地,把一担蔬菜全部拿走。 老农嚎啕大哭,街上路人指指点点。 戴文孟站在旁边看着,嘀咕道:“衢州这里很邪乎啊。” 梅竹友说:“执法衙门、司法衙门、廉政衙门、工商衙门,全都有问题。城外村镇的农会,也可能有问题。听黄知府(小红)说,她让府同知调查河堤,河堤偷工减料却不报,这个同知肯定跟郑家有勾结。” 戴文孟总结说:“衢州府的官场,已经烂透了!都察院的巡查小组,三年前来过一趟,当时都还好好的。如果不是咱们的巡查官员渎职,那就是衢州在这两三年里,吏治一落千丈!” 梅竹友竟然有些兴奋:“恐怕,这次咱们会逮到大鱼!” 十二个“白无常”,两两一组调查,每三天到客栈交流情况。 戴文孟和梅竹友两人,跟着哭泣的老农一路出城。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害怕打草惊蛇,直到半夜才敲响老农的房门。 “咚咚咚!” 敲了半天,没人开门,屋里竟然传出哭嚎声。 老农一家子,以为是郑家派人来,报复他们私自进城卖菜。 估计是觉得躲不过去,房门终于打开,老农带着全家噗通下跪:“郑大官人饶命,郑大官人饶命。小的猪油蒙了心,不该去卖菜的,今后家里的菜都卖给郑家……” “进去说话。”戴文孟道。 一家子惊恐流泪,浑身颤抖把他们请进屋。 见老农又要再跪,戴文孟拿出都察院腰牌,亮明身份说:“老人家,我们不是郑家的贼厮,我们是都察院的廉政官。皇帝晓得郑家作恶,专门派咱们来查……” “皇帝也晓得了?” 老农不等说完,便拉着全家跪拜:“皇帝是好皇帝啊,都是当官的坏。求求两位官爷,要给草民做主啊!” “噤声!” 梅竹友吓唬道:“你们不要再喊,也不准出去说,咱们是密探查访。在抓捕郑家之前,要是走漏了消息,你们全都要掉脑袋!” 一家人被吓得直哆嗦,连连说道:“不乱讲,不会出去乱讲。” 梅竹友拿出纸笔记录,戴文孟开始问话。 戴文孟问道:“全村的菜,都必须卖给郑家?” “何止是全村,”老农说道,“全镇的菜,都得卖给郑家。要不是有大同银行收粮,怕是粮食都只能卖给郑家。在这衢州城周边村镇,郑家连知府都不怕,只怕大同银行的官爷。” 戴文孟问道:“你们村没有农会?农会不帮农民?” 老农说道:“有农会,会长姓郑,村长也姓郑。镇长是外来的,倒是不姓郑,但跟姓郑的拜了把子。镇长也贪,跟郑家霸占了一座荒山,烧石灰、烧水泥卖钱。镇里的青壮,只有农兵他们不敢惹。除了农兵,谁不听话就打谁。” “有几个镇是这样?”戴文孟问道。 老农回答:“草民知道的,就有三个镇。” 又问了一些问题,让老农按手印画押。 第二日,戴文孟和梅竹友回到城中客栈,跟其他廉政官员交流调查信息。 一个叫曹本淑的廉政馆说:“我跟老梁,得到一个不确切的消息。工部郎中郑同符的胞弟,娶了李阁老的族侄之女。如果消息属实,衢州官场烂得那么快,多半跟李阁老有关。李阁老或许不知情,但郑家人,难免打着他的招牌作恶。” 众人面面相觑,此案居然牵扯到李邦华。 “要不,把案情先呈给陛下,看看陛下打算如何做?”一个廉政官说道。 梅竹友厉声道:“事事都烦恼陛下,要我们这些官员作甚?曹兄、梁兄,你们去核实消息,看是不是跟李阁老有关。其他人,留在衢州继续查案。就算跟李阁老牵连,这案子也不能糊弄过去,从府衙到县衙再到村镇,涉事官吏怕有上百人!” 第526章 【曹贼】 杨镇清巧夺岫岩城时,南京这边,赵瀚还有几天就搬进紫禁城了。 李香君的官职提升很慢,但其实际地位却很高,因为她已经成了为皇帝整理奏章的女官。 皇帝还没上班,李香君已经就位,身后还有几个女官捧着奏章。 奏章都是内阁处理过的,又被李香君分门别类。特别是互有联系的奏章,全部夹着女官贴黄,又被单独的纸笺罗列。 皇帝批阅时非常方便,可以立即进行查找,类似奏章一次性批完,可谓省时省工又省力。 当然,为了避免女官耍小聪明,赵瀚批阅奏章的时候,都是随机抽出一份,并非依次从上到下,或者从下到上批阅。 赵瀚前来办公的时候,李香君已经把墨研好。 除了女官和宫女之外,还有两个文官坐着。他们属于起居令史,每天跟着皇帝跑,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好的坏的事情都要记下来。 皇帝睡了哪个妃子,都要被记录于起居注,这种说法就纯属扯淡——史官除非奉诏,否则不被允许去后宫,肯定不晓得皇帝晚上睡在哪里。 韩越提笔写道:“某某日,上于早晨八点批阅奏章。” 然后就放下笔,可以自己看书。只有赵瀚召见大臣,讨论某某奏章,他才会再次开始工作。 “早晨八点”这种行文,是赵瀚硬性要求的,如今钟表已在城市流行,一些乡下财主家里也有钟表。 赵瀚坐下,扫了一眼奏章,从刑部那堆随机抽取。 只看开头就很不爽,河南转运副使,被查出在运输移民安置粮时贪污。这是一桩窝案,牵连到二十多个官员,算是今年最大的贪污案。 内阁的批复是:严肃查处。 赵瀚用红笔写下朱批:严厉查处。 一份刑部奏章,就这样处理完毕。 而且,一字之差,处理结果会有很大不同。 在皇帝的督促下,吏部都有可能被问责,为何提拔这样的人来转运粮食? 河南转运使肯定被问责,你手下出现窝案,而且持续两年时间,你作为一把手怎啥都不知道? 再随即抽取礼部奏章,赵瀚顿时笑了。 苏禄那位老国王,第二次请求嫁女,想把自己的小女儿送进皇宫。 内阁的批复是:此事交由陛下定夺,建议接纳,以安番邦之心。 赵瀚仔细想了想,朱批道:可。 王室联姻,这种手段非常原始,但又一直都有效果。赵瀚接纳这位苏丹之女,苏禄国的苏丹肯定更放心。 只是年龄也太小了。 朝鲜国王更搞笑,把亲妹妹送来,才特么几岁的幼童,这里又不是什么托儿所。 送来妹子还不够,那位朝鲜国王,今年又请求进献朝鲜大臣之女。 这是朝鲜的一贯做法,大明皇帝的后宫,经常有来自朝鲜的妃子,几乎都是朝鲜大臣的女儿。并且,大明皇帝和朝鲜国王,偶尔还会分娶一对姐妹、姨甥或者姑侄。 比如朱棣的韩丽妃,其侄女就是朝鲜王妃。 跟韩丽妃一起送到北京的黄美人,当时极为扯淡,被朱棣发现不是。仔细审问,居然还堕过胎,且在朝鲜有好几个男友,一个是她的姐夫,一个是她的邻居…… 朱棣最喜欢的妃子,是来自朝鲜的权贤妃,可谓六宫宠爱集于一身。 甚至朱棣亲征蒙古,都把权贤妃带在身边。还把权贤妃的哥哥,专门招来中国,超擢提拔为光禄寺少卿。 但红颜薄命,权贤妃入宫一年半就病逝,朝鲜那边记载是被毒死的。只在《明史》留下八个字评价:姿质秾粹,善吹玉箫。 只看朱棣一个皇帝,就有那么多朝鲜嫔妃(朝鲜宫女数量也多),便能理解朝鲜国王,为啥疯狂给赵瀚进献美女了。 那是人家的传统,如果不收下,朝鲜国王反而会害怕:中国皇帝爸爸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第三封奏章:龙虎山张家,请求恢复200亩祭田。 内阁批复为:不予。 赵瀚的朱批加了一行字:不予。若有相关奏章,通通不予,不准再呈内阁,不准再呈君前。朕再看到此类奏章,相关官员严加查办! 这才几年时间啊,什么妖魔鬼怪都往外跳,纯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皇帝的工作内容就是这样枯燥无聊,一整个上午,都在批阅奏章当中度过。期间也就站起来,在屋里散步一圈,然后继续坐下批奏章。 难怪会诞生秉笔太监,啥事儿都扔给太监处理,做皇帝的得多么清闲享受啊。 阁臣们也累,内阁的批复,有时会长篇大论。甚至几个阁臣争论不休,最后由首辅来拍板,拟票之后送到皇帝面前定夺。 看到首辅拍板,就知道赵瀚的内阁,采用了明中期的制度。 明代内阁,名字不变,但权力结构变过好几次。 初期的内阁,说白了属于秘书机构,真正的权利在皇帝和尚书那里。于谦都懒得入阁,以尚书的身份,就可以随便使唤内阁。 内阁掌控大权,起于三杨时代。 至嘉靖皇帝时,达到一个权力顶峰,终于可以碾压六部尚书了。至张居正秉政时,达到又一个顶峰,那才叫做真正的权臣。 顶峰之后,就是低谷。 内阁还是内阁,首辅还是首辅,但首辅不能拍板了。嘿嘿,阁臣拥有投票权,哪边票数多就听谁的。 于是党争来了! 既然首辅无法拍板,那咱们就拉帮结派。谁站位子的人多,谁的票数就多,就能够左右内阁,甚至是绕过首辅办事儿。 一旦投票,一旦党争,就是你死我活。 你赞成的,我坚决反对。你想干正事儿,我就给你拆台。 弄倒你一个阁臣,我就可能会多一个。只要多一个,就能多一票,就能左右内阁意见。 这种内阁投票制度,直到崇祯时期才实质终结——表面依旧沿用。 对于崇祯而言,谁说了都不算,只有朕说了才算!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赵瀚不敢让阁臣投票决议,你们内部商量可以,首辅组织投票也行,但最后还是要首辅来拍板。 对于非常复杂的事情,内阁的拟票必须详细,列出各种决策的优劣。汇总之后,给出一个决策,再把所有决策送过来,看皇帝听不听从你们的意见。 过于重大和复杂的事情,皇帝也无法判断,就会把各部尚书也叫来议事。 今天的工作还算轻松,下午四点左右,奏章就全部批完了。 赵瀚头昏脑涨,问道:“今晚在哪个院子?” 负责起居的女官说:“回陛下,今日当幸柳庄妃。” “走。”赵瀚伸着懒腰出去。 那两位负责起居注的官员,今天就写了一句话,全程都在自己看书,这工作倒也舒服得很。 两人阔步来到街上,也不喊舆轿,他们坐了一天,想要散步舒展筋骨。 韩越叹息道:“唉,不知何时能外放啊,这种日子真是无聊透顶。” 丁世经却笑道:“有何不好?既能随侍陛下左右,做一个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又清闲得很,每日都可以读书。我倒想一辈子都写起居注。” 韩越说道:“国朝初立,百废待兴,何处不能施展才学?”忽然,韩越笑道,“我打算考满之后,申请外放为知县。就算做不成知县,做一个县丞也可。最好能去北方当官,可做之事很多,必可一展抱负!” “我不去,要去你去。”丁世经不喜欢折腾。 大同朝廷的文官,虽然已经产生派系,但整体活力依旧很高。只要你有能耐,敢打敢拼敢做事,一般都能有晋升的机会,都能找到施展自己才华的地方。 这是创业初期应有的状态。 李自成那边就不行了,刚刚收复山西时,大顺集团也很有活力。但他们无法再扩张,文官又被武将压制,武将集团难以打仗获得军功,已经提前进入腐化阶段。 满清也有些类似。 满清内斗一直很厉害,但他们可以不断扩张,内部矛盾都被转嫁出去。而今扩张不能,内部矛盾开始激化,多尔衮和豪格再次剑拔弩张。 坐了一天的赵瀚,也是散步前往柳如是院中。 边走边做广播体操,他感觉自己快废了,再过几年估计还会出现赘肉。 “陛下!” “陛下万福。” 赵瀚朝柳如是点头,又笑着对田秀英说:“田夫人也在啊,一起在花园逛逛。” 逛了一阵花园,赵瀚趴在躺椅上,让手劲儿大的宫女给他按摩,他感觉后肩的肌肉有些发酸。 柳如是抚琴,田秀英吹笛,还有宫女按摩,赵瀚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如今已是冬季,今天没有下雪,但温度也低得很。 柳如是连忙对宫女说:“快去给陛下拿毯子来。” 小憩到傍晚,赵瀚终于醒来。 田秀英屈身行礼说:“陛下,民女今日是来辞行的。陛下和诸位娘娘,即将搬进紫禁城,民女会自行寻房子住下。” 赵瀚这才想起来,还没有安排前朝皇室的住址。 赵瀚想了想说:“你也搬进去。” 田秀英说道:“不太方便。” 赵瀚用一个男人纯粹的目光,仔细欣赏这位田贵妃。冠绝崇祯后宫的容貌,还有那知性婉约的气质,中间更隐藏着一股隐隐英气。 说实话,曹贼之心早就动了,只是一直没太好意思。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起事之初,害怕影响不好,连纳妾都不敢的赵瀚,如今一步步变成老色批。 当然,他已经够能忍了,掌控天下好几年,如今只有一后三妃,就算放在历代皇帝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不好女色”。 借着要搬进紫禁城,赵瀚说道:“你也一起去,宫里还缺个敬妃。” 田秀英一怔,随即羞得面红耳赤。 (老婆发烧到四十度,要住一个星期院,现在岳母在陪护。还是欠一章加更。) 第534章 【还是个起义者】 郑家干了哪些坏事,很快就被廉政官员摸清。 不是廉政官太厉害,而是郑家毫无遮拦,逮着路人都能够问清楚! 当然,也算遮掩了,就是不自己出面。工程方面的坏事,是商社掌柜干的;欺行霸市的坏事,都是混混们干的。 就算上面追查,扔出几个替死鬼便搞定。 衢州大姓,徐氏第一,郑氏第二。 那封匿名信,就是徐怀投出去的。他向衢州各衙门匿名举报,一直没啥反应,于是就向小红举报。 如果小红也不管,就给浙江三司写信。 如果三司也不管,那就是捐钱给学校,弄一块“儒商”的腰牌。 拿着腰牌,觐见皇帝! “老爷,有生人求见,说是谈一笔大买卖。”管家进来通报,又递上被火漆封住的拜帖。 徐怀拆开拜帖上的火漆,里面赫然有块牌子。 正面写着:都察院巡视官,057号。 背面写着:廉政专用,复命收回。胆敢伪造或私用者,以谋反论处。 钦差? 还是白无常? 徐怀连忙把腰牌捂住,欣喜道:“快快有请,有大生意上门!” 廉政官们,当然不知道是徐怀举报的。但他们已经查出来了,徐家和郑家这两年闹得很厉害,似乎是因为一桩生意而引起的。 戴文孟和梅竹友联袂而入,前者打扮成商贾,后者打扮成随从。 徐怀早就让佣人端来茶水,此刻屋里没有闲杂人等。他见到二人进来,立即双膝跪下,捧着腰牌说:“草民徐怀,恭迎两位天使大人!” 戴文孟收回腰牌的同时,顺势将其扶起:“徐先生多礼了,陛下的规矩,民见官不须下跪。” 徐怀赔笑道:“两位天使请上座。” 戴文孟坐下喝茶,如同闲聊一般:“孟先生莫要害怕,我们前来,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梅竹友拿出小本本,开始磨墨。 徐怀笑得更开心:“天使大人请讲。” 戴文孟用碗盖撇着茶水说:“阁下有一家做建筑的商社?” “有的。”徐怀回答。 戴文孟又说:“承包衢州官舍与河堤,阁下的商社,都跟郑家竞争过?” 徐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跪下,压低声音哭诉道:“求天使大人做主啊,承包那些工程,郑家与官府串标,草民哪里斗得过官府?还有票号生意,郑家勾结官府,硬污我徐家偷税漏税。草民承认,第一次确实漏税了。但草民已经认罚,而且洗心革面,可那郑家还要赶尽杀绝。第二次被查,草民绝无偷税漏税之举,竟被逼得关掉城中票号三个多月。三月之后复开,生意都被抢走大半!” 私营票号,私营钱庄,这种生意没有被彻底禁止。 但票号和钱庄,都得向大同银行缴纳押金,而且放贷利息也设了上限。 私营钱庄,主营钱粮兑换、存放贷业务,由于大同银行的存在,全国的私营钱庄日渐减少。 私营票号,却越来越红火! 特别是龙游商帮,大多从事长途贩运,商品流转和资金周转都很慢,经常需要大量资本垫支。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就得对外借贷。 而大同银行的贷款,审查流程非常严格,且审查时间至少在半个月以上。 于是,龙游商帮的商人们,更倾向于私人钱庄借贷。 他们自有一套规则,同业对交,各凭各信,不立字据,汇水随市面松紧。 特别是不立字据,让官府非常头疼,厘定税额变得十分困难。但对商家而言,又基本不会出问题,因为票号业务纯靠口碑,一旦口碑坏了就全完蛋了。 戴文孟和梅竹友对视一眼,都觉得今天肯定有收获。 郑家借助官府违规操作,导致徐家票号被勒令整改三个月。对于商贾而言,这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怨。 戴文孟问道:“郑家为何要串通官府害你?就算是抢生意,也不会做得这么绝,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 徐怀叹息道:“唉,陈年往事了。郑氏的家主叫郑洪义,一趟云南生意出了差错,他爹就被他祖父派去解决。当时,连人带货全没了。郑家在山东的生意,又正巧遇到白莲教起事,几个货栈被抢得精光。我爹……在下的父亲,见郑家一蹶不振,便……便悔婚了。在下的三妹,本该嫁给郑洪义的。” “你继续说。”戴文孟点头道。 徐怀一脸便秘表情:“郑洪义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当时已中秀才,悔婚之事,传遍整个衢州,被他视为奇耻大辱。唉,他竟然放弃科举,跑去白莲教乱还没平息的山东,几年时间竟然赚得盆满钵满。” “等他回衢州的时候,在下的父亲也病逝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在下就想着修复两家的关系。三妹已经嫁人,便打算把五妹嫁给他。谁知,他亲自手持棍棒,把媒婆给打出门去。之后就不死不休,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跟我徐家唱对台戏。” “大同军出征浙江之时,郑洪义投靠得很早,捐了一千石粮食充作军资。他的次子,也就是工部那位郑郎中,还串联浙西士子起义,帮助陛下夺了一座县城。郑家有此功劳,愈发飞黄腾达,生意完全把我徐家压过。” 戴文孟下意识朝梅竹友看去,两人都明白咋回事儿了。 原来那郑家,是浙江第一批投靠大同朝廷之人,儿子还领导士子占领过县城。这是大功劳啊! 凭借这种功劳和资历,衢州府的官吏,当然有很多跟郑家是数人。就连农兵和农会,也有郑家很多数人。有些官吏,对郑家犯法不闻不问,或许并不全是贪财,也是因为面子上抹不过。 毕竟,他们跟郑家,是共同起事的战友! 戴文孟又问道:“郑家霸占府城菜市,强迫农民低价卖菜,这又是怎回事?以郑家的财力,用不着如此。” 梅竹友呵斥道:“不得撒谎,一旦被查出你说谎,必定会严惩不误!” 徐怀浑身一哆嗦,挤出笑容道:“那是郑家的旁支。主家自看不上菜市的几个钱,但旁支就说不准了。郑氏与我徐氏一样,都是衢州大族,姓郑的人数不胜数。” “也就是说,霸占菜市、欺压农民,跟那郑洪义无关?”戴文孟问道。 徐怀好笑道:“怎会无关?族人打着他的招牌,在衢州欺行霸市,郑洪义又不是聋子瞎子。” “这厮自诩大同功臣,逢人便说,自己给陛下牵过马。他哪是给陛下牵马啊,是陛下的大军路过衢州,他牵了一匹马献给陛下,陛下当时根本没空见他。” “但他这样说,能唬住很多人。新到任的官员,也以为他是简在帝心的红人,轻易不敢跟这厮闹得不痛快。再加上他的第四子,娶了李阁老的族侄之女,他的次子被陛下提拔为郎中,郑洪义这厮就更目中无人。” “有一次,他甚至对人说,这天下姓赵,这衢州姓郑。他说自己在新朝立了大功,就算陛下亲至,也不会因些许小事责罚郑家。郑氏族人为非作歹,他不但不约束,而且极其护短。族人被抓了,他还花银子把族人捞出来。” 也就是说,霸占菜市、欺压农民,郑洪义在其中没有赚一分钱,甚至还倒贴钱去捞犯法的族人。 这人似乎就是为了爽,为了面子,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多半是性格使然,否则也不会因为被退婚,直接放弃科举,跑去正在战乱的山东做生意。东山再起之后,又拒绝女方的示好,换个妹妹嫁给他都不愿意,还棒打媒婆直接跟徐家撕破脸。 在郑洪义那里,他的面子大过天,维护族人也是有面子。 戴文孟又问道:“承包工程,偷工减料,也不是郑洪义亲自所为?” 徐怀解释说:“郑洪义亲自过问的,只有票号和珠宝生意。其他小生意,他都不屑去管,承包官府工程,克扣工人薪资,都是他小舅子做的。他这小舅子,也是打着郑家招牌作恶,郑洪义知道以后,非但不责罚,反而一直护着。” “除此之外,郑氏族人还犯过哪些事?”戴文孟问道。 徐怀说道:“有件命案,我也是听人说的。他那小舅子,喝酒之后,与人口角,不慎将人当场打死。这厮花钱消灾,陪了苦主的家人不少银子。又花钱请人顶罪,再买通衢州府、西安县的两级法官,最终只给顶罪之人判个流放台湾。” 梅竹友叹息:“命案啊。苦主的姓名住址,你可知道?我们之后会去调查。” 徐怀肯定暗中查问过,当即说道:“苦主是家住平乐坊的舒守义,绰号舒大。醉鬼一个,喜欢喝酒,两位天使去了平乐坊,一问便知此人的住处。他死之后,妻子范氏已经改嫁,嫁去了龙游县的竹棚镇。镇东头的第五家,打铁的。” 戴文孟好笑道:“你倒是打听得清楚。郑家还有命案吗?” 徐怀说道:“也是听说的,不知真假。郑家有个姓孙的伙计,外出跑货,一去不归。郑家对外宣称,这孙伙计是在贵州被土兵杀了。但同去的伙计回来,却隐隐有人道出真相。说那孙伙计手脚不干净,吞了十几两银子,被郑洪义的侄子给打死了。” 梅竹友问道:“郑洪义的侄子叫什么?家住哪里?孙伙计又叫什么?家住哪里?” 徐怀又迅速把详情说出。 前前后后,一共说了六起命案! 第527章 【皇城巍峨】 搬进紫禁城之前,赵瀚又收到关于满清的消息。 情报有些迟缓,已经是半年前的旧闻了。 今年四月,北山野人聚众南下,直接杀穿索伦部,甚至跑去萨哈连部劫掠。满清派遣骑兵追击,却只摸到尾巴,最后不得不动用2000骑,深入北山地区去扫荡。 北山,就是外兴安岭。 北山野人属于泛称,特指居住在外兴安岭、东西伯利亚、勘察加沿海的土着。他们有非常奇葩的鹿骑兵,或者说,是骑鹿行军的步兵。 而索伦部,泛指黑龙江土着,特指达翰尔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 索伦部属于打牲八旗,就是专给满清采集东珠、狩猎皮毛的部族。满清缺少旗丁的时候,还会要求索伦部进献勇士,一来二去搞得人口越来越少。 而今满清疲敝,就连北山野人都知道了,竟趁机将索伦部抢了个遍。 多尔衮虽然派出2000骑兵,跑去北山帮索伦部讨回场子。但对索伦部而言……你特么还不如不来! 外兴安岭实在太远,满洲骑兵能带的粮食很少,军粮还得索伦部帮忙提供。本来就被抢惨了的索伦部,又得筹集粮食给满洲骑兵,而抢回来的战利品,却跟他们没啥关系。 索伦部等于先被北山野人劫掠,又被满洲骑兵勒索。 敢怒不敢言的索伦部各族,先后派出两位使者,辗转来到盖州暗中投靠。他们请求大同军,尽快大举进攻满清,索伦部也会趁机起兵。 东北各族,苦满清久矣。 若没有大同军,他们只能默默忍受,毕竟被镇压过无数次了。如今大同军就在辽南,他们再次生出一丝反抗的勇气。 深冬。 赵瀚坐着御辇,带着后宫和内外廷,几套班子一起迁往紫禁城。 最南边的城门,由“大明门”改为“大同门”。 改起来很简单,将牌匾翻过来,于背面重新刻字便是,还能节省一块牌匾的上好木料。 这种做法实属正常,袁世凯做了民国总统,觉得“大清门”很不妥当。就让工匠摘下牌匾,在背面刻上“中华门”。工匠把牌匾翻过来一看,好家伙,背面已经有字儿了,赫然刻着“大明门”三字。 进入大同门之后,是男人形状的瓮城。 朝廷中枢的各部各司,就在两侧办公。官员不能直接从大同门,进入到瓮城里,因为瓮城里面已经属于御道。 的根部是“承天门”,名字没改,因为过了端门、午门,还有一道“奉天门”。 奉天门,被改为应民门。 两道门合起来,就是“承天应民”。 从承天门到午门的御道两侧,西边是社稷坛,还建了帝王庙。东边是太庙,赵瀚增建了英烈庙,牺牲的英烈拱卫太庙,跟太庙一起接受香火供奉。 社稷坛和太庙的南侧,都两处大型花园。 而今,一个花园里有小学,一个花园里有中学。这是皇城之内的学校,各部官员都不得进来,但陪皇子读书的学生能够进入。 午门之内,才算真正的紫禁城。 紫禁城中央是三大殿,两侧有文武楼。两侧更外面,是文华殿、武英殿等殿阁,阁臣和中书舍人在此办公。 殿阁靠北处,分别有东西宫。 这些建筑更北方,用城墙圈起来,那里才是皇帝的后宫。 后宫的面积,大概是整个紫禁城的三分之一,还不到整个皇城十分之一。 所以现在明白,为啥要招募那么多女官和宫女了? 皇城之内,有内廷存在,有很多机构衙门。以前是太监和宫女在管理,今后是女官和宫女在管理。她们中的大多数,就算留下不肯走,在皇城里工作一辈子,也许一次紫禁城都不进,可能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皇城绝大部分女官和宫女,都是纯粹的雇佣工,跟在民间打工只地址不同。五年合同期满,又没有被提干,那么就拿着工资走人,回民间找好人家嫁了。 现在的人手,其实还不太够,女官和宫女的总数,应该在三千人以上。 如果赵瀚的子孙,学大明搞出什么象房、豹房,那么皇城员工还得继续增加。比如象房员工,就是一群动物饲养员,里面狮子、老虎、大象、长颈鹿,啥玩意儿都有,最初是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祥瑞。 百官跟着皇帝、后妃,一起从大同门进入。 这种机会不多,只有遇到大型活动,比如祭祀天地什么,官员才能有幸出入大同门。平时就算上朝,都得绕一大圈子,七弯八绕的,从心理让增加皇城的威严和神秘。 一路穿过午门、应民门(奉天门),便来到影视剧经常出现的那个广场。 平时上早朝,百官都是在此列队,等着上朝时间到了,再分成文武两班走进奉天殿。 “奉天殿”改为“敬天殿”,功能没改,就是用来召开朝会,或者举行重大聚会的地方。 “华盖殿”改为“治民殿”,皇帝在此批阅奏章——明清两代皇帝,喜欢在乾清宫办公,只在华盖殿阅览祭祀相关奏章。另外,这里是皇帝上朝之前,休息打盹儿的所在。 两大殿改名之后,似乎一下子变土了,但全天下读书人,肯定知道它们的出处。 皆来自《尚书》! “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 上天的眷顾,不能作为依赖,只有延续推广文王的仁政,上天就不会收回降于文王的天命。 “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 恭顺敬畏,以天命为准则治理百姓,兢兢业业,不敢荒废,这样才能延续国祚。 改成“敬天殿”和“治民殿”,便是《尚书》传达的“敬天保民”之意。 即:做皇帝的,做官员的,不要觉得大同朝廷天命所归。天道莫测,天命无常,应该对上天心存敬畏,又要对百姓仁爱有加,必须兢兢业业治理国家,才能一直获得天命眷顾,才能一直保持国泰民安。 敬天,奉天,一字之差,内涵迥异。 三大殿的谨身殿,赵瀚没有改名字。这里是皇帝更换朝服的地方,也是册立皇后、太子的地方,同时也是皇帝临时休息之所。 赵瀚带着家人径直前往后宫,女官和宫女也去各自所在。至于官员,被带着参观熟悉地盘,然后从东华门离开。 “父皇,这里好大啊!”赵匡桓跟在赵瀚身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赵瀚笑道:“从明年夏天开始,你与弟弟妹妹,便在皇城的学校读书。各地神童,会是你们的同窗。就算学问比不过那些神童,你也千万不要气馁。因为那些神童,都是你今后的臣民。他们越优秀,你可用的人才就越多。” “哦。”赵匡桓没太在意,他觉得自己很聪明,肯定不输给所谓的神童。 后妃们搬到紫禁城,立即感受到什么叫后宫。 皇帝有自己的乾清宫,皇后有自己的坤宁宫。这两座宫殿的面积总和,直接占所有寝宫的四分之一,皇后的地位体现得非常明显。 后妃带着皇子皇女,各自前往自家住处。 赵瀚留在乾清宫熟悉环境,李香君问道:“陛下,今后批阅奏章,是在乾清宫还是治民殿(华盖殿)?” “治民殿。”赵瀚不想把寝宫当成办公室,反正走几分钟就出去了。 都不用坐车,正好当做散步,可以活动身体。 如今的后妃不多,嫔更是一个都没有。中午时分,赵瀚叫上后妃和子女,跑去嫔妃寝宫西侧的内花园,一边吃饭填饱肚子,一边欣赏这座花园的景色。 都是南方园林建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不论哪个妃子都能来玩。 至于明代南京皇宫里的大善殿,本来属于皇家礼佛场所。但很抱歉,赵瀚敬佛,却不信佛,那里被改建为皇家图书馆。 文华殿的图书馆,官员可以去翻阅。这里的图书馆,只有皇室能翻阅,顺便收藏皇帝喜欢的稀奇玩意儿。 费如兰吃着东西,微笑道:“下午得空,不如一起去外花园逛逛。大家都四处走走,莫要搬进来了,却只在后宫这片打转。” “好主意。”赵瀚立即赞许。 外花园在紫禁城之外,又在皇城之内。 那一片地界,由于城墙坍塌,被许多民居侵占。重修南京皇城时,违建民居被清理一些,给他们在玄武湖边划地皮建房。但也有许多违建民居,赵瀚下令不要打扰,直接因此缩小皇城的面积。 没被强令搬走的百姓,如今时常感慨,逢人就说:“陛下仁义,保民居而缩皇城,自古就没见过这等圣君。” 下午在外花园游览一番,赵瀚登上皇城的城楼,看着外面鳞次栉比的商铺和民房,又回望皇城之内的殿宇,终于感觉到另一种皇权的滋味。 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这里是皇帝的威严浓缩,也是关押皇帝的牢笼。 自己这个开国皇帝,肯定想出去就出去。可未来的皇帝,恐怕不能随便乱跑,顶多去紫金山里打猎,又或者出城祭祀天地。 一旦跑得远了,肯定劳民伤财,而且还有危险,文官会想方设法劝阻。 第535章 【试探】 “老爷,老爷,舅老爷被抓了!” 管家疾奔进屋,郑洪义还没说话,妻子就已经哭哭啼啼进来。 一看那样子,郑洪义就头疼。 他确实极为护短,经常包庇族亲。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族亲三天两头惹事儿,小舅子早就让郑洪义极为厌烦。 “又犯什么事了?”郑洪义没好气道。 其妻冯氏惊慌道:“是舒大那个案子,明举又被抓了!” 郑洪义顿时不高兴:“这案子去年就已完结,怎又翻出来?是不是姓付的要离任了,临走之前还想捞一笔?” “跟付老爷没关系,”冯氏说道,“是舒大家的,去官府投状鸣冤。付老爷托人来报信,让咱家再使点银子,莫要闹到知府衙门去。” “岂有此理!” 郑洪义气愤道:“舒大那案子,已经给了舒家银子。这才过去一年,又要鸣冤翻案。难不成,他们年年鸣冤,咱家年年给银子?这银子不能给,一旦给了,没完没了!” 冯氏担忧道:“万一真闹到知府衙门咋办?李老爷(府同知)说,知府已经怀疑河堤。要是舒大的案子也被知府盯上,怕是……怕是……” “莫怕,”郑洪义抬手说,“这位黄知府,是陛下的侍女出身。咱儿媳,是李阁老的侄孙女。黄知府跟李阁老,那都是从龙之臣,自家人还会跟自家人过不去?就算黄知府不给我郑家面子,也得给李阁老留几分薄面。” 郑洪义又对管家说:“你去法院盯着,看看究竟是怎回事。还有,问问舒家,为何要鸣冤翻案,他们是不是不想活了?” 两个小时之后,管家回来禀报:“老爷,舒家说他们没翻案,是那范氏自己在递状鸣冤。” 郑洪义眉头紧皱,喃喃自语道:“一个妇人,已经改嫁了,为何要冒着得罪郑家,突然跑出来给前夫鸣冤?” 管家欲言又止。 “说!”郑洪义呵斥。 管家说道:“老爷,小的听人说,咱们给的银子,都被舒家吞了,一文钱都没留给范氏。非但如此,舒家还逼着范氏,改嫁给龙游那边一个鳏夫。那鳏夫都五十岁了,为了迎娶范氏,给了舒家足足五两银子聘礼。” 郑洪义听得一怔,随即哭笑不得:“舒家这是两头吃啊!” 被失手打死的舒大,本就是醉鬼败家子,家人早就受够了这厮。亲情已经淡漠,被打死了更好,何况还拿到赔偿银子。 舒家之人,吞掉银子,又把舒大的遗孀,以改嫁的名义近乎卖给鳏夫。 里里外外,赚两次钱,他们当然不会翻案。 郑洪义说道:“派个小厮,暗中跟范氏接触。她肯定是没有分到银子,又被迫嫁给老鳏夫,心里越想越气,这才失心疯又去报官。给她二十两,让她莫要再闹了,否则……她现在的丈夫是干嘛的?” 管家说道:“在竹棚镇经营铁铺。” 郑洪义说道:“她要是再闹,就让她家的铁匠铺开不下去!” …… 衢州府城,有两级法院。 一个是西安县法院,一个是衢州府法院。 掌管刑狱的府推官,这个官职被取消,改为府大法官和府提刑官(检查官)。 此次抓捕郑洪义的小舅子,便是提刑官批捕的,由警察抓起来关着候审。 大牢里,冯日昇住着单间,正在跟狱卒头子喝酒。 “冯老爷,这屋子洒扫过好几遍,霉臭味实在除不干净。您老,且委屈几天。”狱卒头子赔笑说。 冯日昇品着小酒,点头赞许:“办事不错,少不得你的好处。” 狱卒头子连忙敬酒:“多谢冯老爷栽培!” 冯日昇说道:“事情打听清楚了吗?” 狱卒头子解释说:“舒家收了银子,没有分给范氏,还逼着范氏改嫁给老鳏夫,趁机收了一笔彩礼钱。那范氏想必不忿,便出来递状子喊冤。提刑老爷派人传话,让冯老爷在这里住几天,等把范氏安抚好了自会消案。” “哪有恁麻烦?”冯日昇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狱卒头子叹气道:“冯老爷,今日不同往日,黄知府调来衢州之后,很多事情没以前那么好办了。” 冯日昇讥笑道:“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相夫教子,居然还跑来做官。牝鸡司晨,怕她作甚?” “这位黄知府,终究是跟着陛下在武兴镇起事的元勋,”狱卒头子说道,“她若是男儿身,恐怕都做中枢大臣了。真要惹恼了她,能把事情直接捅到皇帝那里。” 冯日昇对此也很无奈,摇头苦笑:“算了,就当我倒霉,遇到这样一个知府。” …… 府衙。 黄绯,也就是小红,正在跟一个“商贾”聊天。 “衢州官场,烂到什么程度了?”黄绯问道。 戴文孟说道:“府县两级的提刑官、大法官、治安官,基本都已经烂透了。这次怂恿范氏鸣冤翻案,就是为了试探情况。结果很糟糕,虽然冯日昇被抓,但在里面好吃好喝供着。我们之所以晓得他在牢中怎样,是以探监为名进去的,一两银子就能买通狱卒,进去之后随便乱逛,甚至都不问去牢里探视哪个犯人。” 黄绯按下心中愤怒,说道:“我调任衢州,已半年时间。无论什么事务,各级官吏都很配合。龙游商帮日渐壮大,来往商旅如织,还兴建了一些工厂,衢州府缴纳的税赋连年攀升。唉,我以为衢州已然大治,没想到自己只是个糊涂官。” “黄府尊不必自责,”戴文孟说道,“衢州官场腐烂,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府尊能主动挑破脓包,已属不易。我们查过的案子,许多地方主官,根本不敢把窗户纸捅破。” 黄绯问道:“都察院每年能查出多少贪官?” 戴文孟说道:“这个不好讲,时多时少。去年河南转运副使贪污案,一个案子就牵连两三百官吏,比衢州的案子可大得多。当然,官员徇私舞弊、贪污受贿,一般都做得非常隐蔽。像衢州这样,闹得满城皆知的,这两年还真没遇到过。” “你们的职责,可比治理地方有意思,”黄绯突然笑起来,“待衢州的案子了结,我会请调都察院,说不定咱们以后就是同僚了。” 戴文孟愣了愣,才想起黄蜚背景很硬,只要她提出请求,还真的可能直接调去都察院。 戴文孟劝道:“黄府尊,大同新朝的御史,可不是大明朝廷的御史。经常派去各省到处跑,有时候还风餐露宿,在下不是鄙夷女子,而是……女子确实不太方便。更何况,尊夫那里……” 黄绯语气淡然道:“我离婚了。” “呃……”戴文孟顿时语塞。 …… 龙游县,竹棚镇。 铁匠正在锻打农具,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几个闲汉走进铁铺,学徒连忙迎接:“几位要打点什么?铁锅、铁瓢、锄头、镰刀……我师父都会打,手艺可好得很。” 领头的闲汉说:“你,出去!” “啊?”学徒没弄明白。 那闲汉说道:“我们几个,今天是来讨债的,你师父欠咱十两银子。”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铁匠,闻言缓缓转身,拎着铁锤说:“我都不认识你们,哪时欠你们十两银子?” 那闲汉拿出一张借条:“立了字据,你还想抵赖?” 铁匠怒道:“胡说八道,你们这是讹人!栓子,快去报官!” 那闲汉冷笑:“报官?这衢州府,哪个官敢管郑家的事?” 学徒都已经出门了,听到这话又停下,转身看着铁匠不知所措。 衢州府好几个县,郑家真正的势力,也就在府治西安县,还有紧挨着的龙游县。 范氏突然从里屋走出,冷着脸说:“有什么冲着我来,莫要为难我丈夫!” “关门!” 闲汉们踹了学徒两脚,迅速把铁铺的门板安上。 领头的闲汉看着范氏,突然生出觊觎之心。这妇人生得清秀貌美,改嫁给五十岁的铁匠鳏夫,还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小娘子,跟我去城里住如何?”那闲汉嘿嘿笑道,“你这细皮嫩肉的,整日待在乡下小镇的铁铺里,用不了几年就被炉火熏成黄脸婆了。” 范氏朝闲汉裆下一瓢,虎狼之词脱口而出,轻蔑道:“就你裤裆里那二两肉?要不要脱下裤子,跟我丈夫比比分量?” “哈哈哈哈!” 其他闲汉听到此言,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领头的闲汉大怒,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当即吼叫道:“你们按住那铁匠,我要这妇人知道好歹!” 一个闲汉提醒说:“五哥,咱们是来办事的,你莫要坏了老爷的差事。” 闲汉头子说:“放心,银子会照给。把这妇人睡了,她更不敢声张,事情会办得更妥。”说着,他又吓唬铁匠夫妇,“他们事后若敢报官,便把人杀了,一把火烧光铺子!” 铁匠也不是吃素的,用破布包裹镰刀柄,双手握住破布比划:“谁敢过来,老子弄死他!” 那把镰刀,刚从炉子里拿出来,刀身已被烧得通红。 铁匠踏前挥舞,吓得闲汉们纷纷后退。 闲汉头子边退边喊:“有话好说,有话好手。只要夫人撤回状子,便给你家十两白银……慢着,莫要再动手,给十五两银子怎样?” “滚出去,不要郑家的脏钱!”铁匠怒吼。 几个闲汉,下了门板,很快逃之夭夭。 逃出门之后,闲汉头子又叫嚣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你这铁铺半夜着火!” 铁匠夫妇一脸担忧,去里屋说道:“两位官爷,夜里怕是有人放火。” 屋内坐着两个廉政官呢,他们是专门保护安全的。 梁廷新慢慢把剑放回布囊中,笑道:“放火可是大罪,至少可判流放。若是烧毁财物或者伤人,可以酌情判死罪!” 很多廉政官员,都是大同社背剑士子出身! 赵瀚占据江苏、安徽之后,上百个背剑士子,被招进中央和地方的廉政部门。 他们可不怕打架,杀人放火的,被他们遇到了,逃都别想逃走。 第528章 【新型朝会】 杨观吉投靠新朝时,身份是长沙知县。数年过去,已经做到金陵府尹,正三品的首都实权市长。 他今天很兴奋,半夜就爬起来,穿上一身崭新的朝服照镜子。 天色未亮,便踱步出门。 他也是有名的清廉官员,上下班不带随从,也没有自己的私人轿子。一路踱步来到皇城外,绕着墙根走了一段,便来到一处小门,验明腰牌被守门侍卫放行。 门外站着不少人,都是官员的随从,他们不被允许进入。 也停着一些轿子,那是某些官员的私家大轿。 赵瀚只是禁止蓄奴,没有禁止坐轿,否则轿夫就要失业了。只要官员收入是合法所得,家里养着轿夫并无不妥,说白了就是些专职司机。 骑马上朝的官员,几乎可以说没有。 因为好马都被官府收走,用来维持骑兵部队,民间剩下的全是劣马。 杨观吉从午门侧方进入,被女官带去喝茶休息。 进入候朝室,里面已经有三十多人,闹哄哄跟菜市场似的,而且言谈之间都极为兴奋。 大同开国以来,今天属于第一次上朝。 李邦华这种故明大臣,肯定对上朝习以为常。但杨观吉这类官员,却感觉非常新鲜,他们才属于绝大多数。 “听说前明的早朝,四更天就要出门。”说话之人,是户部郎中陈良弼,在大同军拿下广东时投靠。 “何止,三更天就得起床。”安徽籍官员宣国柱说。这位的先祖,是元朝皇亲国戚,而且还是蓝眼睛的色目人。三百多年过去,除了眼眶稍微深些,其他相貌跟汉人没有区别。 江苏籍官员吴贞毓,不禁莞尔道:“咱们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哈哈哈哈!” 众多官员大笑不止。 第一次上朝,大家都很激动。又怕起床太晚,错过朝会时间,会给皇帝留下负面印象。 这特么才早晨五点,已经来了三四十个,而朝会召开时间是八点钟。 杨观吉找椅子坐下,枯坐一阵,困意来袭,忍不住捂嘴打哈欠。他没有喝茶解乏,直接坐椅子上睡觉,对屋里的谈话声充耳不闻。 一直到七点二十分,终于有女官过来提醒:“众臣入内候朝!” 大臣们在桥边排队,庞春来站在最前方。 武官班次没几个人,因为都在前线打仗。就算是兵部官员,那也属于文官范围——武将可以转做兵部文官,前提是解除一切指挥职务。 过桥之后,又进应民门,在殿前广场继续列队等候。 大约七点四十分,有司仪官在敬天殿里喊:“众官上前!” 殿前侍卫用更大的嗓门喊道:“众官上前!” 没有鸣鞭三响,但礼乐保留。 礼乐官奏响庄严肃穆的音乐,阁部大臣们集体踏上丹陛,而其余大臣则在丹陛之外等候。 赵瀚慢悠悠踱步而来,坐在殿上的金銮宝座。 礼部的司仪官员,看着皇帝宝座旁边的时钟,分针终于指向八点整:“皇帝升殿!” “皇帝升殿!” “百官进殿!” “百官进殿!” 一声接一声,迅速传到殿外,礼乐声再次变换节奏。 官员们发现,殿中竟然摆放着椅子,每把椅子还刻明了官职。 杨观吉的朝会班次,属于中等偏上。因为参加朝会的官员,除了特殊部门,品级至少得正五品以上,也即是中央部门的厅级官员。 跟着大部队进殿,谁都没去坐,而是庄严肃穆的排队站好。 大殿两侧,是礼乐班子。 皇帝宝座的侧下方,是记录朝会的曹官(类似大明给事中)。曹官此刻也放下毛笔,端正站立在桌案之后。 “百官行礼!”司仪官喊道。 杨观吉他们早就排练过,纷纷拱手作揖:“拜见陛下!” 赵瀚微笑道:“众卿免礼。赐座!” 司仪官大喊:“百官落座。” 礼乐声变得稍微舒缓,官员们纷纷坐下。 李邦华、钱谦益感慨不已,他们都是在大明上过朝的。得给皇帝下跪,跪完之后,还得全程站着上朝。 而今不用下跪,且每个人都有座,那种尊严感萦绕全身。 是的,钱谦益也有资格上朝,他身为翰林院博士,虽然不得干涉朝政,但品级却是比较高的。 赵瀚坐于金銮宝座,居高临下,笑着对百官说:“今日,是我朝第一次朝会,御膳房已经准备好膳食,散朝之后可以在皇城宴饮。上午不用坐班,但下午还得办公,每人限饮一杯酒。” “谢陛下赐宴!”众官呼喊。 赵瀚心情比较愉快:“朕也没什么好说的,新朝初创,你我君臣齐心,开创一个盛世便是。朕欲超越贞观之治,卿等可有信心?” “竭力辅佐,万死不辞!” “臣必鞠躬尽瘁!” “……” 这玩意儿没排练过,众官说话时五花八门。 一阵嘈杂之后,赵瀚拍拍扶手,司仪官立即大喊:“肃静!” 瞬间安静,无人说话。 赵瀚说道:“今日就不讲正事了,你们中的许多人来得早,想必还没有吃饭,跟朕一起共进早膳。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散朝!” “散朝!” “百官恭送皇帝下殿!” 官员们纷纷站起,拱手作揖,目送皇帝离开。 第一次上朝,这就完事儿了? 杨观吉有些傻眼,他看向其他官员,表情也都差不多。 例行朝会,也就是早朝,完全属于形式主义。讨论的政务,也都是被内阁处理过的,无非当众再表演一番而已。 一旦真的在早朝议事,就意味着三种情况:一是出现政治斗争,二是越级汇报工作,三是皇帝对内阁不满。 只有那些临时朝会,才是皇帝召集大臣,商议一些难以处理的棘手问题。 赵瀚不喜欢形式主义,但又必须保留早朝。 若是把早朝直接取消,中层官员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皇帝! 那么,该在早朝时干什么呢? 赵瀚想出了一个法子,每月只上三次早朝,避免影响日常工作。每次早朝,都由皇帝拿出一个议题,大臣们围绕议题进行宏观讨论。基本不讨论细节,因为细节可以走正常的工作流程。 散朝之后,杨观吉跟随大部队,陪同皇帝一起去吃早饭。 皇帝赐宴的地方在西苑,也就是紫禁城以西的御花园。 杨观吉一路好奇打量,看到许多女官走来走去,各处内廷都在办公。一些宫女,明显就是健妇,已经三四十岁了。 那些健妇,属于第二批征召的宫女,主要从事皇城的体力工作。不限年龄,只要出身清白,有能力做事即可。签署五年合同,到期就可以离开,想留下的也可以申请续约。 给宴席端来酒食的宫女,则全是十多岁的少女。 赵瀚举起酒杯说:“今日只有一杯,诸位且慢慢喝。” “为陛下贺!” 众官举杯高呼,全都一口干掉,没谁真的慢饮。 皇帝赐宴,动用的是皇室私库。酒食不算奢华,但也颇为美味,赵瀚已经不那么抠了。 等官员们放下酒杯,赵瀚终于抛出今日的朝会议题:“诸卿可知,大地为一球体?欲发言者,可抬起右臂。” 一大半的官员举手。 赵瀚指着其中一个:“你来讲。” 那是福建籍官员鄢廷诲,他起身作揖道:“陛下,臣是福建人。少年求学之时,曾见过西洋红毛番人。他们万里从西方而来,据这些红毛番人所言,有西方小国驾船继续向西,渡海而至一大陆。此大陆,被命名为阿美利加。在这大陆乘船,一直向西,便是南洋的吕宋国。如此可知,大地确为一球体也。” 此言一出,宴会现场嘈杂,许多官员还真不知道。 赵瀚对此非常满意,今后每次早朝,都可以给百官普及新知识,免得他们的眼界还是那么窄。 赵瀚指向艾儒略:“艾硕士,你来讲。” 艾儒略算是所有传教士当中,最为精通儒学之人。甚至他的儒学休养,能够碾压很多大明进士。他提倡将耶教与儒学融合,提倡尊重汉人信徒的风俗,因此驱逐传教士时,艾儒略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如今已经做了钦天院的硕士。 这意大利老头儿穿着官府,朝赵瀚作揖,又朝众官作揖:“陛下容禀,大地确为一球体。九天有日,便如君王。地球与五星(五大行星),皆绕日而行,便如众臣拱卫君王。陛下便是太阳,光芒万丈。百姓便是万物,阳光普照,方可繁衍生息。” “说得好!” 赵瀚接受了这个马屁,微笑道:“你再给百官讲讲,西方都有哪些国度?” 艾儒略开始给百官科普:“极西有岛国,谓之英格兰、苏格兰。又有大陆,小国众多。法兰西、普鲁士、西班牙、葡萄牙、尼德兰、丹麦、挪威、罗刹(沙俄)、波兰……不一而足。近东之地,又有奥斯曼、波斯、莫卧儿……” 众官仔细聆听。 赵瀚问道:“哪些国家最强?” 艾儒略说:“西方之国,若论陆军,法兰西最强,若论海军,尼德兰最强。又有那罗刹国,幅员辽阔,苦寒贫瘠,兵力众多。近东的奥斯曼、波斯和莫卧儿,都是略逊于我大同中国的国家。” 杨观吉听得一脸迷糊,忍不住举手。 赵瀚说道:“请讲。” 杨观吉立即提问:“艾先生,波斯在下听过,这奥斯曼和莫卧儿又在哪里?” 艾儒略解释说:“莫卧儿便在天竺,此国之君主,是成吉思汗的后人。至于奥斯曼,它幅员半个地中海,其国土位置,便是中国史书上的大食国。” “大食,波斯,天竺,原来如此,”杨观吉稍微明白了些,又问,“这三国,哪国最强?” 艾儒略说道:“波斯被夹在中间,国土多被另外两国吞并。” 又有官员举手,被赵瀚允许提问:“这三国之国土,与我大同朝廷相比如何?” 艾儒略回答说:“以我朝现今之国土,大小与莫卧儿相当,比波斯略大,肯定不如奥斯曼。” “嘶!”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国家,土地可否肥沃?” “有肥沃,有贫瘠。天竺之地,似乎多沃土。那里所产棉花,质量优于鲁棉。” “天竺棉花,竟比鲁棉更优?” “确实如此。英格兰商贾,便多购买天竺棉花。” “罗刹国又在哪里?此国之名颇为有趣。” “……” 这次朝会和宴会,效果让赵瀚非常欣慰,官员们的全球视野被点亮了。 (欠更继续欠着。) 第536章 【又一条大鱼】 曹本淑和梁廷新两个廉政官,在铁匠铺守了好几天,都没看到有人来放火烧屋。 衢州府大的官差,倒是来通知范氏开庭。 涉及命案,必须公审,也即百姓可以旁听。 此案的初审,在西安县进行。 前后休庭好几次,最初的证人证词,都指向冯日昇故意把人推下楼。 但最后一次开庭,证人证词完全变了,死者不是冯日昇故意杀害,而是冯日昇的随从误杀。冯日昇当时只是给了两拳,且并非蓄意殴打,喝醉了酒口角冲突而已,赔点银子给死者家属就搞定。那个随从过失杀人,被判流放台湾。 由于积极赔偿,死者家属没有上诉。 中国古代不但有上诉,还有死刑复核制度。 只有谋逆等重罪才判“斩立决”,但也不是直接杀。先交刑部审罪,再交都察院参核,复交大理寺审允,最后交给皇帝核准。 还有一种“斩监候”,俗称秋后处决。 在处决之前,犯人可以上诉。即便不上诉,也要交给刑部审核,最后交给皇帝签字。 从制度而言,中国古代的每个死刑犯,都是皇帝签字之后再砍头。实际操作当中,当然不可能如此,基本刑部和内阁走一遭就行,否则遇到万历这种怠政皇帝,全天下的死刑犯都能笑死。 赵瀚改革司法衙门之后,依旧保留死刑复核制,但不用惊动皇帝和内阁,刑部、大理寺自行处理即可。 只有一直打到大理寺的官司,皇帝和内阁才会出面。 这天,戴文孟、梅竹友乔装打扮,穿着一身布衣去听审。撺掇范氏鸣冤翻案,便是戴文孟的主意,他想看看本地官员会怎么处理。 陈岸走到他们身边坐下,低声说:“抓不住官员把柄,证人已经被买通了。范氏不愿撤回诉状,郑家就去跟目击者接触,还写下证词让他们串供。就算能证实郑家收买证人,但也找不出官司的漏洞。本地法官的判决,不论是去年那次,还是今天这次,肯定完全合规合法。” 梅竹友叹息:“当官的也不傻,他们喜欢银子,更喜欢自己的脑袋。郑家飞扬跋扈,一查就能抓。可本地的官员,恐怕只能抓到些小喽啰。” 陈岸说道:“抓了郑家人,肯定把当官的供出来。” “供出来又如何?”戴文孟冷笑,“当官的不认账,说自己是被污蔑的,怎么拿出他们犯罪的证据?陛下说了,咱们廉政官,最忌缺乏证据胡乱抓捕官员。” 如果没有证据,廉政官就能乱抓人,那跟锦衣卫就没啥区别了,而且是权力最大时候的锦衣卫。 梅竹友说道:“现在能抓的,只有负责工程招标的官员,帮着郑家欺行霸市的官吏,还有大牢里的狱吏狱卒。其他官吏,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戴文孟提醒道:“别忘了,城外那些镇长、村长和农会!” “对,这些人也该死,”梅竹友咬牙切齿道,“特别是那些农会会长,陛下组建农会,是为了给农民出头,如今却成了盘剥农民的帮凶。” “嗙!” 大法官鲍守约拍响惊堂木:“带原告!” 范氏被带到法庭原告席,杀人嫌犯冯日昇随即带到。 冯日昇满脸笑容,白白胖胖的,似乎羁押这几天吃得不错。 书记官陈述一番案情,第一个证人被带上场。 那是个酒楼掌柜。 “舒守义被杀那天,你可在场?” “在场。” “是哪天哪时?” “去年元宵之后,旧历正月十八,大概是正午时分。” “你陈述一下自己的所见所闻。” “当时草民正在柜台,听伙计说,楼上打起来了,草民便打算上楼劝架。却是那舒守义喝多了,撞到解手归来的冯老……冯日昇。也不晓得谁先骂人,他们两个就吵起来,继而扭打在一起……冯日昇醉酒不支,被打倒在地。冯日昇的随从冯云,义愤填膺之下,也跟舒守义扭打。两人都是醉酒,在扭打之间,舒守义被推下楼摔死。” “你亲眼见到,冯云把舒守义推下楼的?” “草民亲眼所见。” “不是冯日昇推的?” “冯日昇当时已经被打得躺在地上了。” 接连好几个证人上堂,所描述的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 随即又呈上仵作的验尸报告,确实是摔死的,全身多处摔伤,后脑勺也被摔破了。 一切明了,维持去年的初审判决! 并且,本案已经审了两次,死者家属还有一次上诉机会,即去杭州的省级打官司。 如果省级也这样判,那就只能去南京的大理寺喊冤了。 惊动大理寺,肯定惊动皇帝! 冯日昇当庭无罪释放,突然转身看着范氏,掐着自己的脖子朝范氏微笑。 范氏被吓得一哆嗦,想想自己背后有钦差,顿时又生出底气哭闹:“冤枉啊!恶霸勾结贪官,要把老百姓逼死啊!” 前来听审的百姓,看到范氏的凄惨模样,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肃静!” 鲍守约拍打惊堂木:“即刻退庭,再敢撒泼,视为扰乱法庭!” 见此情形,梅竹友很不开心:“府县两级法官,只能定一个错判冤案,最多因此降职或撤职。两级的提刑官,也顶多是玩忽职守,在核定案件时出了差错。让他们丢官有甚意思?不把他们扔进大牢,咱们岂非白跑一趟!” “等明天碰头开会,或许有新的线索。”戴文孟说道。 翌日,十个廉政官碰头,剩下两个廉政官保护铁匠夫妇。 冯岳笑嘻嘻拿出小本本,翻开记录说:“又要抓到一条大鱼了。府同知刘安永,你们猜猜是谁的亲戚?” “谁啊?”众人警觉起来。 冯岳说道:“刘安永,庐陵县人氏。这厮来头不小,是户部尚书刘安丰的族弟!”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又是那群从龙功臣的亲戚。 刘安丰历任赣州知府、江苏左布政使、户部左侍郎、户部尚书,由于能力卓着,而且政绩突出,一路升迁飞快。 陈茂生当初在赣州,亲自抓农民政治工作,刘安丰出了很大力气辅佐。 刘安丰不仅得到赵瀚赏识,而且跟陈茂生也是通家之好。 冯岳又说:“这刘安永,不仅是刘安丰的族弟。而且,他在庐陵县有原配妻子,又在衢州府悄悄养了外室。这外室,正是那郑洪义的庶出侄女!” “如此之事,你怎么打听到的?”梅竹友问。 冯岳笑道:“听黄知府说,她让刘安永调查河堤,刘安永却隐瞒河堤偷工减料之事。这些天,我便一直跟踪刘安永,发现他每过两天就要去一处民居。我装作要在那里租房子,向左邻右舍打听。从刘安永外室的丫鬟口中,把消息给套出来了!” 戴文孟握拳道:“这人可以逮了!” 对于官员纳妾,就如士绅纳妾一般,只要不闹出事情,吏部也懒得去调查和处罚。 而刘安永更是小心,并不纳妾,只养外室。 这货明显是不敢,因为官员在履任地点纳妾,别说大同朝廷,就连大明也是严格禁止的。 大明朝廷有明文规定,官员履任之后,不得在当地娶妻纳妾,不得在当地购地建房。这是害怕地方官跟士绅勾结! 大同新朝同样如此,当官的纳妾,朝廷睁只眼闭只眼。若敢在就职当地纳妾或养外室,一旦发现,轻则撤职,重则严厉追查。 梅竹友说:“难怪衢州官场烂掉了,原来府同知刘安永才是关键人物。刘安永是户部尚书刘安丰的族弟,又纳了郑洪义的庶出侄女做外室。郑洪义的一个儿子是户部郎中,另一个儿子娶了李阁老的族侄孙女。户部尚书刘安丰,又跟礼部尚书陈茂生是至交好友。陈尚书咱们都知道,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啊!” 戴文孟问道:“刘安永养外室的宅子大吗?” 冯岳摇头说:“不是很大,只是普通的民宅。据我猜测,以刘安永的谨慎,很可能宅子都没过户。” “继续查这个刘安永!”戴文孟吩咐道。 黄绯以知府的身份,突然要检查城内住宅情况,亲自去调取全城住宅的档案。为免打草惊蛇,只说要搞安居工程,学在南京那套,给没有房屋居住的平民建廉租房。 很快就查到那处宅院的信息,房屋主人的名字叫刘琪。档案显示是本地人,但户籍信息根本查不到。 接着又查出一个事情,刘安永和那外室,已经生了个儿子。 众人继续盯防,半月之后才获得新线索。 郑家一个心腹伙计,悄悄前往那处宅院,胸口鼓鼓的塞着东西。 冯岳故意喝酒装醉,踉踉跄跄去撞了一下,感觉伙计怀里藏的是银元。 再查那个伙计,来自一家商社。 此商社,有铁矿山的开采牌照,本是赵瀚给投效立功者的奖励。但随着廉政官进山查看,发现这家商社越界开采,甚至强占山中百姓的土地。 “涉及土地政策,这事情闹大发了!”戴文孟惊叹道。 梅竹友说:“这些人疯了吗?” 戴文孟说:“山里种不出几个粮食,开采铁矿却赚钱。郑家占了山民土地之后,让山民帮着挖矿。山民可以拿到工钱,又能拿到郑家的粮食补偿。至于矿难死了,只能自认倒霉。如此做法,也没有百姓来府城喊冤。” “那个给刘安永送钱的伙计是怎回事?”梅竹友疑惑道。 戴文孟说:“我猜是矿山的分红。刘安永此人太谨慎,他连郑家都信不过。每月的分红,不敢存在郑家的票号,也不敢存在大同银行,让郑家直接送银子去外室的宅子里。估计每过一年半载,他都会派心腹把银子悄悄运回江西老家。” 梅竹友说:“涉及土地政策,又牵扯那么多朝中大老。我建议,把事情给陛下通通气。” 戴文孟说:“我写一封信,你亲自带回南京。” 第529章 【元宵佳节】 民始四年,黄历4342年,西历1645年。 按照原有历史,此时的满清大军,已经占据整个北方,大顺朝只剩湖北部分地盘。左良玉正在清君侧,张献忠在四川跟南明苦战。 对了,沙俄来了! 虽然沙俄所筑的最东方城池,是贝加尔湖西北的乌斯季库特。但是,一股百十人的哥萨克骑兵,一路杀到黑龙江入海口。 沿途人口,被满清搞得没剩多少,哥萨克骑兵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不要粮食,只抢短期内能吃的。 土着也没金银给他们抢,于是他们死盯着皮毛。勒令沿途的北山野人、索伦部土着、萨哈连土着,献上本该留给满清的皮毛,拿不出来就是搞大屠杀。 沙俄在西伯利亚扩张上千公里,原动力就是获取皮毛。 此时正值小冰河时期,欧洲冷得吓人,皮毛非常昂贵。皮毛生意,是沙俄的经济支柱,全靠卖皮毛来养军队,全靠卖皮毛来供王室挥霍。 去年上半年,北山野人来抢一趟。 去年下半年,沙俄哥萨克骑兵又来一趟,而且抢劫路线还特么差不多。 满洲贵族非常愤怒,再次派出骑兵追击。 但沙俄骑兵早已开溜,连跟毛都摸不着。哥萨克骑兵只损失两人(冻死冻伤的),就满载着抢来的皮毛,一路退到贝加尔湖那边。 新年期间,兵部送来紧急军情。 “陛下,云南伪帝自除帝号,携沐天波请求归附我朝!” “怎么回事?” 赵瀚听得惊讶无比,一手夺过军报,才发现云南那位皇帝,被土司给杀得仓皇而逃,昆明已经被土司军队霸占。 造反的土司叫沙定洲。 沙定洲的父亲是沙源,万历年间,抗击安南入侵有功。由于安南长官司已废,于是安南长官司辖管的地盘,就被朝廷全部赏赐给沙源。 那块地盘,便是云南蒙自。 天启年间,奢安之乱,沙源又立大功,被朝廷升为宣抚使。 崇祯年间,云南土司时有叛乱。沙源打着平叛的幌子,不断劫掠周边,累积了无数的钱粮。 沙源死后,长子沙定海继位,因其昏聩无能,沙家土司日渐衰落。 阿迷州的土知州普名声,不是土司,胜似土司。此人死后,其妻万氏改嫁给沙定海。次子沙定洲,暗中与这位嫂嫂私通,两人合谋驱逐沙定海自立。 这对通奸的叔嫂,在驱逐沙定海之后,又谋杀万氏与第一任丈夫的儿子,直接将阿迷州给实质吞并。 也就是说,万氏为了帮助情人,驱逐第二任丈夫,又杀死自己跟原配的亲儿子! 沙定洲就此拥有两块土司地盘,又忠心耿耿帮着沐天波打仗。沐天波丝毫没有料到,沙定洲居然会造反,对这厮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去年冬天,沙定洲突然起兵,而且学他死去的老爹,一直打着平乱的幌子。 沐天波还很高兴,觉得沙定洲果然忠诚,主动帮助朝廷平叛。结果,一路平到昆明城外,杀得沐天波措手不及,连忙带着皇帝和大臣逃跑。 他们多次反攻,都被沙定洲击退,只能撤至云贵边境,请求归附大同朝廷。 历史上,沐天波打了两三年,都拿沙定洲没办法,沙定洲甚至反攻入贵州。还是孙可望、李定国,将沙定洲给击败,帮着南明小朝廷夺回昆明。 赵瀚跟阁部大臣商议之后,随即给出回复:接受云南伪帝和沐天波的归顺,但是,削去其一切爵位和官职。他们若想做官,就来南京接受思想教育,今后可以从镇长开始做起。至于他们的土地,今后按规矩分给农民,但允许他们每人多留二十亩。 至于财宝和粮食,呵呵,仓促逃跑,都被沙定洲给霸占了。 如今沐天波尚有万余大军,却连军饷都发不出,士兵全都饿着肚子等粮。沐天波已经压不住了,许多军官带着部队,在云南北部四处劫掠,只为了能抢一口吃的。 朝廷的答复立即发往云南,伪帝和沐天波是否接受,赵瀚和大臣们都无所谓。 一群落水狗,能值得什么? 若是在昆明陷落以前,他们献上云南全境,那才算真正的立功,如今不过是摇尾乞怜。 转眼到了元宵节,今年的灯会极为好看。 赵瀚从内帑掏了上万两银子,向民间采购花灯。又有商贾赞助,合力制作两盏大型鳌灯。 最大的鳌灯,高足十四米,宛如楼房一般。 鳌灯四周,还有许多小型灯组,灯牌写有赞助商的名字:福瑞祥珠宝、盛昌泰钱庄等等。 这种商业赞助,不算赵瀚的首创。 明代中期就已经有了,商贾打造花灯献给皇帝。虽然不能直接亮明自己的品牌,但可派伙计在鳌灯旁边宣传,赵瀚只是让这种商业广告更明显而已。 同时,赵瀚禁止地方官府,向皇帝进献花灯! 那种做法容易引起攀比,最后变成一种扰民行为。 旧历正月十四晚,城内各处已开始试灯,全城警察都整装待命,因为警察还有消防职责。 大明二百余年,因元宵灯会引发的火灾,可不止一次两次。正德时期,宁王献给朱厚照的花灯,把皇帝的乾清宫都给烧了。朱厚照一边下令救火,一边在城楼上看热闹,还开玩笑说:“好一棚大焰火!” 正月十五,灯会正式举行。 全城都变成灯的海洋,皇城也部分开放,允许百姓进来观灯。这是延续朱元璋的做法,表达天子与民同乐之意。 大街小巷,到处是人,外城的许多百姓也进来了。虽然他们在玄武湖边也能观灯,但终归没有内城热闹,而且大家还想着进皇城呢。 这一夜,南京城内外,上百万人流动。 零售业繁荣到极点,冒出无数小商小贩。对于那些流动摊位,元宵期间没法管理,官府也懒得派人去收税。 某些固定摊位,营业税变得特别重,而且还要投标入驻,都是元宵期间开辟的黄金位子——地点靠近鳌灯。 沿街店面,老板自发摆放花灯,目的是为了吸引路人,有客流量就有销量啊。 “不要挤,不要挤,排队依次进皇城!”皇城侍卫焦头烂额。 百姓是从东华门进皇城的,如果科举还在,历届状元也是从东华门而出。 这一段街道,全被堵住了,物理意义上的“摩肩擦踵”。 附近的摊位费也很贵,观灯百姓走不动,无法进皇城去看鳌灯,想去其他街市都很难,就在路边观赏其他花灯,顺便在那些摊位上消费。 “这就是皇宫?” “还早得很,皇宫在里面,这里只是皇城。” “皇城里的灯,就是比外面的更好看。” “快看,陛下来了!” “……” 赵瀚的皇帝仪仗,突然出现在紫禁城的东面城墙。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皇城观灯的百姓,一拨接一拨跪下。除了山呼万岁之外,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兴奋呐喊。 “咻~~~嘭!” “咻~~~嘭!” 紫禁城里放起烟花,一朵朵烟花升空绽放,百姓们纷纷抬头观赏,许多小孩蹦跳着拍手欢笑。 郑森带着赵贞芳回京述职,他的新职务是知州。这种升迁速度,可以说非常快,一是郑森自己能力突出,二是他给赵瀚当过秘书,三是他还有驸马的身份。 拿下吕宋之后,赵瀚兑现承诺,册封郑芝龙为南海公。 就此,郑芝龙彻底退出政治舞台,在老家安安心心的做公爵。 “两三年没回来,南京灯会越来越好看了。”赵贞芳举目四望,郑森帮她挡着拥挤人群,身后还有奶妈抱着儿子。 郑森点头感慨:“是啊,还是南京热闹。” 他们身边,是赵贞兰一家子,赵贞兰已经生了一儿一女。 两位公主结伴出游,她们的丈夫也在聊天。可惜,一个官员,一个商贾,年龄还相差十多岁,根本没啥共同语言。 朱慈烺也带着弟弟妹妹,在街市里观灯游玩。 朱慈烺刚满十六岁,去年没考上金陵大学。但赵瀚借银子给他,让朱慈烺自费读大学,只要拿到毕业证,今后是一样的文凭。 朱媺娖也十五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学习成绩只能算中等。 小弟站在摊位前,似乎看上个小玩意儿。 朱慈烺笑着买下来,又给其他弟弟妹妹,全都买了一些东西。皇帝借给他十两银子,银子购买力很足,只要不是奢侈品,今晚随便他们花销。 “哥哥,”朱媺娖提着一盏花灯,笑着说,“等我以后赚了钱,跟你一起还陛下借的银子。” 几个法国使者,站在街市上瞠目结舌,胸口划着十字架说:“神啊,我们这是到了你的国度吗?” 这些法国使者,是路易十三派来的。 他们还不知道,国王已经死了,如今的法王是幼年路易十四。 使团首领被堵在人群里,艰难的向前挪动:“难以置信,好像半个法国那么多人,今晚都挤在了一个城市里。” 当然没那么多,虽然欧洲地广人稀,但法国和意大利的人口密度都非常高。 “咻~~~嘭!” “咻~~~嘭!” 紫禁城上空,放起了第二轮烟花,今年的元宵节热闹非凡。 第537章 【一群被坑的好官】 南京,紫禁城,应民殿。 梅竹友忐忑不安,不时朝皇帝看去,却没见皇帝大发雷霆。 皇帝读完他们的调查报告,一句话也没说,而是望着殿外发愣。是那么平静,没有一丝声响,犹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夜。 终于,赵瀚收回目光,不再注视殿前空地。 赵瀚问道:“衢州府城的警差,包括的法吏,还有几个可靠的?” 梅竹友说:“回禀陛下,这个怕是弄不清。” 赵瀚叹息道:“唉,也不用去杭州调集官差,你们在衢州府就地征集农兵。别暗中查访了,直接抓人,分开审问。审出头绪之后,朕让萧焕亲自去断案。” “遵旨!” 梅竹友不知该兴奋,还是该恐惧。 廉政官巡查地方,一般都是让当地官吏配合。直接在地方征调农兵办事,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回,明显皇帝已经不信任衢州官吏。 梅竹友离开紫禁城,坐快船赶回衢州。 赵瀚问正在记录起居注的丁世经:“你有族人在做官吗?” 丁世经不清楚案情,只猜到肯定有大案子。他放下毛笔说:“陛下,臣虽出身贫寒,幼时受尽冷眼,但在做官之后,也冒出来一些族人。一个族叔在做知县,还有一个族兄在做县吏。” 赵瀚又问:“哪天你若做了尚书,你那族叔族兄,会打着你的幌子,在地方上为非作歹吗?” “这个……”丁世经仔细思索,最后说道,“臣那族叔为人正直严谨,肯定不会由此行为。但臣那族兄,颇好面子,性格跳脱。若臣做了尚书,他就算不贪赃枉法,也会四处宣扬与臣的关系。” 赵瀚问道:“若你的族兄作恶,且是借着你的名头作恶,该怎么治你的罪才好?” “这……这……”丁世经已经猜到是某位重臣的家人犯法,他哪里敢乱说啊,只能模棱两可道,“臣宦居南京,与族人久不联系。族人借臣之名为恶,臣实在不知情,若因此受到重罚,心里肯定很委屈。但国有国法,真被族人牵连,臣也无话可说。” 赵瀚扭头对李香君说:“把萧焕叫来。” 李香君离开应民殿,派一个女官去传话。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萧焕快步奔来,拱手作揖道:“叩见陛下。” 赵瀚指着廉政官的调查报告:“你自己看。” 萧焕捧着报告退回,坐下仔细翻看,越看越是心惊。 单论案情而言,去年河南的案子更恶劣,全省粮食转运系统几乎全烂了,涉及到的钱粮是天文数字。 但是,衢州府这次暴雷,一是牵连几个中枢官员,二是涉及到开矿。 在大同新朝,土地一直都是条红线,谁敢跨过半只脚就死定了。 赵瀚说道:“李爱卿(李邦华)我信得过,他肯定是不知情的,被族人给利用了。这个郑同符,你的印象如何?” 萧焕回答:“郑同符此人,堪称能臣干吏,而且异常勤勉。他已经数年没有回乡,一直在京城做官。在工部营缮司,他每天来得最早,一直到天黑才会离开。他经手的工程,没出现过半分错漏。平时放假,不是在家休息,就是去文华殿借书看。他从来没有去过秦淮河,也从来不参加什么文会。这样的人,堪称官员楷模。恕臣直言,郑同符……实在可惜了,居然遇到如此恶劣父母。” “所以,朕才痛心啊,”赵瀚一脸哀伤表情,同时又异常愤怒,“郑同符此人,勤勉、能干、清廉,还是起义士子。这么完美的官员,十年之内必定做尚书,朕会亲自提拔他做尚书。这都是什么爹啊,有这样坑儿子的吗?他爹竟然说,天下姓赵,衢州姓郑。他郑家是不是想造反!” 萧焕默然。 赵瀚又问:“刘安丰呢?” 萧焕说道:“刘安丰此人,是陈尚书(陈茂生)的至交。” 陈茂生的至交,这不是回答,但胜似回答。 陈茂生属于坚定的革命者,一直都没有改变,一直都那么纯粹,这几年得罪了很多同僚。 满朝文武,唯独那刘安丰,能跟陈茂生成为至交,可想而知刘安丰是怎样的人。 赵瀚突然说:“你去吏部,查找那个刘安永的档案!” 第二天,萧焕前来复命。 萧焕说道:“陛下,臣不仅查了吏部档案,还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了。刘安丰出身贫寒,刘安永却出身富贵。两人虽是族兄弟,但隔着三个村子。是刘安丰出人头地之后,那刘安永才来攀亲戚。” 听了这话,赵瀚稍微好受些,至少中央大员没问题。 但中央大员没问题,不代表他们的族亲没问题。就像这个刘安永,隔着三个村子,都能冒出来攀亲。又有哪个重臣,不是亲戚一大堆? 赵瀚说道:“衢州的案子,都察院按规矩处理。至于中枢大臣,朕亲自定夺,留到三日后的朝会。你,安排一下!” 三日之后,早朝。 众臣端坐殿中,表情轻松愉悦,等着陪皇帝唠嗑聊天。 一个月三次的朝会,他们已经习惯了,每次都有个特别议题。最初几次,都在聊欧洲和美洲,着实让众臣开阔了眼界。 后来又聊开海之利,总结大明的海禁弊端。 接着再聊历朝历代的税收政策,而且提前告之议题,官员们可以回家翻阅史书。 好端端的早朝,其实被赵瀚开成了经筵大会。 今天又要聊什么? 大家颇为期待,因为每次朝会,总有官员获得皇帝夸奖。 赵瀚说道:“今天就说贪腐之事。官员贪腐,屡见不鲜,此为吏治败坏之发端。不好好惩治贪腐,这大同新朝,迟早会变得如前面那般。” “陛下所言甚是!”众官纷纷赞同。 赵瀚直接点名:“李阁老,你对贪腐有何看法?” 李邦华说道:“严惩不饶!” 赵瀚说道:“假如……朕是说假如,李阁老的族亲作恶枉法,这该如何处置?” 李邦华说道:“该杀头杀头,该坐牢坐牢,绝不徇私!” 赵瀚又问:“若李阁老的族亲,打着李阁老的招牌,吓得地方官不敢管,甚至是同流合污呢?” 李邦华皱眉道:“这……若臣知情,却不闻不问,实有纵容之罪。若臣不知情,那就该罚俸自省,只依律惩处臣的族亲。臣非为自己说话,而是朝廷百官,难免有家人在地方犯事。只要本人不知情,就不该重罚,否则朝廷百官将人人自危。” “如何判断,李阁老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赵瀚追问道。 李邦华无言以对。 赵瀚指着萧焕:“你来说!” 在众臣的疑惑眼神中,萧焕缓缓站起,拱手道:“衢州府同知刘安永,衢州富商郑洪义,二人勾结,狼狈为奸。郑氏族人,犯下六起命案,皆被遮掩过去,凶手逍遥法外。郑家与官府串标,修筑河堤时偷工减料,又长期克扣工人的薪资。郑家欺行霸市,勾结村镇官吏,腐蚀地方农会,盘剥压迫百姓。又豢养打手,疑似命案一起,正在调查之中,伤人案件数十起。郑家的矿山,越界经营,霸占民田开矿……” 工部郎中郑同符,此时已经听傻了。 他来南京做官好几年,一直都没有回乡,自己的家人咋就干出这种事? 萧焕还在说:“郑洪义有一子郑同符,乃工部营缮司郎中。又有一子,乃阁臣李邦华的族侄孙婿……”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居然牵扯到李邦华。 萧焕说道:“郑洪义有言,天下姓赵,衢州姓郑。又言自己为天子牵过马,只要不起兵造反,各级官员就管不得他。又言自己与李阁老是亲家,首辅也得给三分薄面。” 李邦华全身微微发抖,他这是被气的,居然真有人扯他的虎皮。 萧焕说道:“衢州府同知刘安永,乃户部尚书刘安丰的族弟。又暗纳郑洪义的庶出族侄女为外室,疑似在郑氏矿山有分红……” 刘安丰终于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说:“陛下,那刘安永,确实是臣的族弟,也是同镇的乡人。但我们两家,都快出五服了。臣幼时贫寒,并未获得族人接济,反而受尽了族人的冷眼。臣做官之后,族人才来攀附。臣约束家人,不得与同族牵连,也不得给同族徇私。那刘安永,着实该杀,但与臣无半分干系。臣一身清白,不容有此污点……” 说着,刘安丰除下官帽,跪地磕头道:“臣请求辞官归乡!” 殿内死寂,户部尚书居然请辞了。 陈茂生起身作揖:“陛下,臣以性命担保,刘尚书绝无纵容族人之举。” 李邦华一声叹息,也摘下官帽跪地:“臣请致仕!” 得,事情大发了,内阁次辅也要辞官。 赵瀚半眯着眼,没好气道:“你们这是在威胁朕?” “不敢!” 李邦华和刘安丰齐声回答。 赵瀚问萧焕:“衢州案件,可已查实?” 萧焕回答:“基本查实,已下令抓人。臣刚才所述罪名,肯定不会有错。抓捕审讯之后,可能还会牵扯出新的案件。” “那就不等衢州的案件了结,牵扯到的几位中枢官员,朕亲自来定夺,”赵瀚扫视一眼群臣,“内阁次辅李邦华,治家不严,夺去爵位,夺去加官。保留次辅职务,罚俸三月。若其族人,再有贪腐之事,立即罢官归乡!” 萧焕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皇帝。 正在记录朝会内容的曹官,也吓得手抖,纸面晕出一团墨迹。 夺爵啊,大同新朝的封爵本就不多,还有些是郑芝龙那种不做官的。直接夺爵,处罚已经极为严厉。 而加官,李邦华的加官是太子少师,这也属于极为尊贵的头衔。 加官也被夺了! 李邦华干了什么? 他一个族侄孙女,嫁给了郑洪义的儿子而已。 李邦华住在南京好几年,族侄也多得很,他多半不晓得有这桩婚事。 萧焕很想劝谏,但又不敢劝谏,只能愣愣的坐在那里。 其他官员,也不敢求情。 赵瀚又说:“刘安丰,治家不严,贬官一级,罢免户部尚书职务。改为……改成什么,让吏部安排!” 刘安丰怒吼道:“陛下,臣请辞!臣没有治家不严,不要有这种污名在身!” 赵瀚仔细想了想:“好,你致仕。” “谢陛下!” 刘安丰捧起官帽,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赵瀚继续说道:“郑同符,贬官五级,调任吕宋,十年之内不得回来!” 这人彻底毁了。 工部营缮司郎中,虽然只是正五品,但属于真正的实权职务,地位碾压正四品的知府。 而且,郑同符作为油水衙门的一把手,清廉能干还勤勉,早就被皇帝记在心上。这种人,只要再活二十年,最差也是个尚书,说不定还能做首辅! 现在却贬官五级,还被扔去吕宋,外加十年内不得回朝。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残忍! 郑同符已经灵魂脱壳,犹如死尸一般,完全听不见赵瀚说什么。 隔日,赵瀚就收到消息,郑同符回家自杀了。 第530章 【达达尼昂】 元宵灯会,一直持续十天。 查理还记得那全城璀璨的样子,真是仿佛置身天堂,这是在巴黎都无法看到的盛况。 元宵假期结束,中国皇帝才开始办公,法国的使节团也获得召见。 查理跟随伯爵大人,一起走进皇城,他的火枪,也在进宫时被扣下。 他们沿着宫墙,穿过或曲折、或宽阔的石板路。仿佛是在迷宫当中行走,一直走了二十分钟,似乎完全没有抵达终点的征兆。 中国皇帝的宫殿,究竟得多么宽阔啊? 查理的全名,叫做查理·德·巴兹·卡斯德尔默。他父亲是贵族,他母亲也是贵族,而且他母亲的封号为达达尼昂女伯爵。 这货就是《三个火枪手》的男主角原型! 真实的查理,当然不可能是嫉恶如仇的达达尼昂。这货能够飞黄腾达,是巴结黎塞留的继任者马萨林。在火枪队解散之后,他直接做了马萨林的家臣,随即被推荐给太后做近卫队长。 可惜他是外来贵族,按规矩不能担任宫廷近卫队长,于是花费巨资买了另一个官职。 此时的法国,大部分官职,都可以继承、赠送、转卖。 查理后来担任火枪队长,也是花钱买来的。想升官的时候,就把原有官职卖了,再凑些钱去买更高官职。 走在查理前面的,是法国使节团的首领:亨利·路易·德·波旁,一个波旁家族旁支出身的佩剑小贵族。 如今的法国贵族有两种,一种是穿袍贵族,一种是佩剑贵族。 穿袍贵族随着资产阶级而诞生,由工场主、农场主、富裕农民、传统贵族构成。他们承包地方税务,贷款给国家,或者花钱买官,主要做法官等职务。法官,也可以世袭继承,或者转卖出去。 佩剑贵族,就是传统贵族。 在黎塞留的改革下,法国只有一种官职不可世袭和买卖,那就是:钦差大臣! 亨利的脑子都快转晕了,终于远远望见三大殿。 宽阔的广场,高大的殿宇,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感,皇权的威仪让亨利有下跪冲动。 欧洲,也有跪礼。 特别是法国,礼仪特别严苛反复。比如一个地方小贵族,有幸参加凡尔赛宫的宴会,那他只够资格坐帆布折叠凳,到了地方贵族晚宴,才可以坐木板椅子。 亨利和查理,此时都混得不好,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出使中国。 太远了,容易丧命! 每过一段路程,负责给使节团引路的,都会进行交接改变,只有礼部的文官一直没变。 最终,皇帝的近侍女官,将他们引去谨身殿。 “法国使节亨利·路易·德·波旁,拜见中国皇帝陛下,并代法国国王向陛下致以最尊敬的问候。”亨利手臂按在胸前,朝中国皇帝鞠躬行礼。 查理这个护卫队长,也跟着鞠躬行礼。 得到翻译之后,赵瀚微笑点头:“赐座。” 赵瀚看过《三个火枪手》,世界名着嘛,但真不知道男主角就在眼前。 亨利开始说场面话:“伟大的陛下,我们抵达马六甲的时候,就听说中国击败了西班牙。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法国与西班牙也是敌人。中法两国有着共同的敌人,我觉得可以成为坚定盟友。” 赵瀚说道:“我更喜欢用朋友来定义,中国与荷兰是朋友,法国与荷兰也是朋友,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 “陛下真是睿智。”亨利拍马屁道。 撤了好半天,亨利终于说明来意:“伟大的陛下,法国希望能与中国通商,并在广州设立法国贸易站。请陛下在广州赐予一块土地。” 赵瀚说道:“法国可以设立贸易站,但不能获得土地赐予。广州的一处海边荒滩,可以租赁给法国,你们可以出钱雇佣当地百姓,把法国贸易站给建立起来。” 亨利问道:“法国商船,可以在广州随意购买货物吗?” “当然可以。”赵瀚肯定道。 亨利激动得站起来:“仁慈而慷慨的陛下,愿主保佑您!” 法国的主要殖民方向是北美和非洲,亚洲这边也有,占了毛里求斯附近的一个岛屿。至于更远,就鞭长莫及了。 巴达维亚被荷兰独占,不允许任何国家进入。 法国之前可以在万丹购买中国商品,但又遭到英国和阿拉伯商人的联手排挤。 两艘法国军舰,曾前往缅甸、柬埔寨炫耀武力,向那些国王索要专属贸易权。结果,被东南亚的国王们当成智障,不但没拿到专属贸易权,甚至下令直接驱逐法国人。 一连串骚操作之下,法国商人想买中国货,必须自己驾船来广州。 法国跟荷兰虽然关系不错,但经过马六甲时,也得被征收重税,以此保证东印度公司的利益。 赵瀚提醒道:“记住,你们的贸易站,只准从事贸易活动。若是敢用于传教,中国立即收回,永远不再租赁给法国!” 亨利连忙说:“我们会遵从陛下的法令。” 赵瀚又说:“设立贸易站之后,你们可以联系广州官员。地方官府,会给你们介绍商贾,到时候你们的贸易站,就有比较稳定的货源了。” 亨利正在为这件事头疼,闻言大喜:“伟大的陛下,您是世界上最仁慈的君主!” 亨利虽然跟法国国王一个姓氏,但波旁家族遍地开花,他这样的小贵族数不胜数。 法国国王为了集权,采取跟日本幕府类似的做法,就是强迫地方领主在首都居住。那些法国大贵族,全都住在凡尔赛宫附近,有事儿没事就参加凡尔赛宴会。 而亨利,连被约束在凡尔赛宫的资格都没有,他这种小贵族爱去哪儿去哪儿。 也就是仗着波旁姓氏,其他贵族又不愿跨海万里,亨利才捞到一个出使中国差事。只要任务能够圆满完成,他回到法国必受重用,或许还能弄个侯爵当当。 赵瀚瞟了一眼时钟,已经接见十五分钟,便下令结束这次会晤。 皇帝还有正事儿要办,根据细作传回的消息,山西和辽东都在大规模转运物资。傻子都能猜到,李自成和多尔衮肯定有勾结,未来一两个月就会有大战爆发。 南京朝廷这边,也开始频繁调动物资。 离开皇城,亨利还在回味与皇帝的见面,他对查理说:“这位陛下,仁慈而又威严,真是世间最伟大的存在。” 此时的查理,虽然只是火枪队的队士,但他还是达达尼昂伯爵的继承者,又攀上大臣马萨林,比亨利这个没有领地的小伯爵更强。 两人在海上漂泊一年多,早就已经成了死党。 查理说道:“中国皇帝真有钱,中国人也都很富庶。听说这些宫殿,也是刚刚建成的,而北方还有同样的宫殿。” “是啊,中国人真有钱。”亨利感叹。 贵族也有穷人,像亨利这种贵族,说起来是什么伯爵,但没有自己的封地,等于完全没有收入,早就穷得叮当响了——他名义上有封地,但存在争议,无法控制在手里。 而中国百姓,特别是南京城的百姓,亨利觉得很多人比他过得好。 相比起来,法国百姓苦不堪言啊。 黎塞留确实是法国名相,辅佐国王实现君主独裁。但他对百姓非常残酷,根本不管百姓死活,农民起义此起彼伏,临死前已对全国百姓预征三年税收。 似乎那些外国使者,到了南京都喜欢逛街。 亨利和查理两人,在离开皇宫之后,就又跑去逛街了。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他们眼花缭乱,南京城太大,够他们再逛半个月的。 “八音盒啊,宫中传出的新玩意儿!这是陛下和刘娘娘令工匠所造,传出皇宫不足一月……” 一家钟表店里,伙计站在门口叫卖。 这伙计手里拿着精美的盒子,拎了一阵发条,便发出清脆悦耳的音乐。 来往行人,纷纷驻足,站在那里聆听。 两个法国时节,也跑过去围观,觉得那就是个魔法音乐盒子。 一个路人问道:“这匣子为啥叫八音盒?能谈八首曲子吗?” 旁边有人笑道:“匏土革,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你连《三字经》都没读过?” 那人顿时脸红,众人大笑不已。 查理低声说:“这种魔法盒子,可以买回去献给国王。” 亨利眼前一亮:“对啊,国王肯定高兴!” 两人觉得这趟来中国,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开始。有好多新奇玩意儿,是欧洲所没有的,不但可以献给国王获得赏识,还能买回去转手赚一大笔钱。 亨利是穷鬼,查理有钱啊,爹妈都是地方贵族,今后能够继承两块封地。 小说里嫉恶如仇的达达尼昂,现实当中特别会钻营。他后来把自己的两个表弟,一个培养成了法国元帅,另一个培养成火枪队长。两个儿子,一个做了近卫步兵队长,一个做了近卫骑兵队长。等于把法国王室卫队和军队都包圆了! 两人想到讨好国王的点子,便满城搜罗新鲜玩意儿,想必法国的中国风将刮得更加猛烈。 第538章 【农兵听令】 徐老三是个退伍兵,被鞑子的乌真超哈兵,近距离一枪打穿了肩膀。 伤势虽已痊愈,右臂却使不上太大劲,就算做农活都有些受影响。他退伍回家之后,担任全镇的农兵总教官,没有品级,没有俸禄,但每年可到县衙领取一笔教官补贴。 忙时下田务农,闲时召集农兵训练,这就是徐老三的生活状态。 秧苗就快要拔节了,从移栽到拔节的一个月,是水稻是否丰收的关键时期,需要大量养分来增长水稻器官。 长子正在读小学,次子和长女,还没有达到入学年龄,今天都来帮忙给秧苗追肥。 徐老三和妻子,各提着一篓蚕粪,一子一女跟在他们身边,将蚕粪均匀的撒在稻田里。不能一次追肥太多,会把秧苗给激死,得隔三差五进行适量追肥。 忙碌片刻,有人来到田边,大声问道:“可是退伍兵徐正良?” “是我。”徐老三狐疑的看着对方。 此人站在田埂上,打开包袱拿出一件衣服,很快将白色制服穿在身上:“都察院廉政巡视官曹本淑,奉皇命彻查衢州贪官污吏。现有兵部调令在此,退伍兵徐正良立即归队,协助廉政巡视官抓捕罪犯!” “是!” 刚刚还弯腰施肥的农民,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杆,在太阳底下朝着廉政官行军礼。 徐老三将蚕粪放在田边,嘱咐妻儿几句,便跟着曹本淑走了。他一边走一边说:“兵部调令给我看看,上官拿着,我看就行。我双手摸了蚕粪,还是脏的。” 曹本淑拿出兵部调令,又拿出自己的腰牌,解释道:“衢州官吏,多沆瀣一气。害怕走漏风声,只能召集农兵抓人。” “该抓!” 徐老三不再怀疑,说道:“咱们农兵,不得管地方事务,看到贪官污吏也没法子。你们来了就好,这里的镇长、村长、农会长都是坏人。他们不敢惹农兵,却敢欺负没人撑腰的农民。当初大家一起修的水渠,如今得他们灌田之后,才准别的农民灌田。” “还有这种事?”曹本淑心中更为愤怒。 徐老三说道:“这些混蛋,坏事可做得多呢。” 曹本淑怒道:“村镇官吏和农会,可以霸占水渠,那今后谁愿出力修渠?” “可不是?”徐老三愤懑道,“退回去几年,村长和农会一声令下,全村男女老幼都去修路挖渠。现在已经喊不动了,大家都不愿出力,得村长带人拿着鞭子抽。” “第一个就抓村长!”曹本淑怒不可遏。 徐老三的裤腿还挽着,脚上和小腿残留着泥浆。他走到村里的晒场,那里吊着一块铁板,可以当做铁钟敲响。 “当当当当!” 不时有正在干活的农兵,从地里飞快奔来,转眼间就来了七八个。 徐老三指挥道:“徐二,你去村东头敲钟。刘四,你去村西头敲钟。张大,你去通知簧头村的农兵。张三……各组到齐,就去镇外练兵场集合!” “是!” 一个又一个农兵,遵照命令行事。 他们没拿武器,也没有穿甲胄。甚至还光着脚,挽着裤腿,完全就是农民的样子。 但行动极为迅速,而且有条不紊。 村长和村民都没当回事儿,以为又是朝廷要打仗,紧急征召农兵作战呢。 中午时分,全镇农兵到齐,只有一个生病的没来。 徐老三喊道:“到武备库,全副武装!” 大家都知道是紧急任务,也不多问,排队跑步前往武备库。 清一色的竹甲、竹盔、木盾和竹枪,都是农兵们自制的。遇到正规军不堪一击,剿灭流氓土匪却不在话下。 “立正!” “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 “一队听令!” “在!” “包围镇公所,里面的官吏,全部扣押。镇长郑长明若不在,问明去处,立即搜捕!” “是!” “二队听令!” “在!” “前往牛尾村,抓捕村长刘耀、农会会长徐立。若欲反抗,可当场格杀!” “是!” “三队听令!“ “在!” “……” 平时只知训练,不得干涉地方事务的农兵,此刻第一次在家乡露出獠牙。 镇公所里,郑长明正在看小说,办公桌上还泡着一杯热茶。 古代乡下,娱乐活动不多,也就赶集时能看大戏。甚至小说都买不到,郑长明这本小说,还是在城里买回来的。 “不好了,不好了!” 房门猛地被推开,郑长明连忙收起小说,掩住封面《金x梅》三个字。 郑长明怒斥道:“便有急事,也该先敲门!” 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农兵猛地按倒。另外两个农兵,进屋揪住郑长明,二话不说便往外面拖拽。 郑长明又惊又怒,呼喊道:“造反了,造反了,你们这是要作甚?” 曹本淑扫了这厮一眼,对徐老三说:“陛下有令,特事特办。镇长、村长、农会犯事,不用惊动县官,召集全镇百姓开公审大会。此为特例,今后不得如此行事!本镇的学校老师,选三个品德高尚者,一起记录公审过程。公审完毕,不得处以私刑,等着我回来接收。” 徐老三兴奋道:“我晓得哪些先生是好人。” 曹本淑又说:“你把事情安排好,留一些看守犯官,带着其余农兵跟我走。” 十二个廉政巡视官,召集了十二个镇的农兵,足足地跨三个县。 数日之后,他们直接将府城包围。 当然,还有一些农兵,去包围郑家在郊外的大宅,以及郑家的祖宅和矿山。 看着院墙外的农兵,郑洪义惊疑不定。接着又强自镇定,让人把大门打开,昂首挺胸出门呵斥:“你们这些农兵,还真把自己当大同军了?不晓得这是谁的宅子?速速……慢着,莫要抓我,我儿是工部郎中,是受陛下点名赞赏的大官!我给陛下牵过马,我跟次辅老爷是亲家……” 这货说到一半,就被农兵给摁住,脸贴在地上越说越急。 郑家的佣人和打手都愣住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包围郑家的是冯岳,跟他一起的农兵总教官叫谢三船。 谢三船手持竹枪,指着郑家的下人:“一个都不准走,谁敢逃跑或反抗,当场格杀勿论!” 那些打手平时耀武扬威,面对结阵的农兵,瞬间变成含羞小媳妇儿,浑身发抖着往后不断退缩。 农兵冲上来,他们吓得直接跪地求饶,丝毫没有敢反抗的胆子。 衢州府衙。 刘安永快步奔到小红办公的二堂,心急火燎道:“府尊,农兵造反围城了!” 黄绯笑着说:“莫慌,是陛下来了圣旨,那些农兵都是听令行事。” “圣……圣旨?”刘安永更加惊慌。 黄绯猛拍桌子,厉声道:“刘安永,你可知罪?” 刘安永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强撑着站稳说:“我……我哪来什么罪?” “还死鸭子嘴硬,你当那些农兵是来抓谁的?”黄绯冷笑,“郑家这次完了,你也完了!贪赃枉法也还罢了,竟敢越界开矿,强占百姓的耕地!” 刘安永闻言,脸色煞白,瘫坐于地。 城外。 戴文孟举着兵部调令和廉政腰牌:“都察院廉政官办事,兵部调令在此,守城士卒速速开门!若是不信,吊一个人出城来查验!” 腹地各城的守城士卒,都属于地方警察系统。 很快,一个警察就悬着箩筐出城,在验明兵部文书之后,下意识问道:“上官,为何如此阵仗?” 戴文孟生气道:“衢州府的警差,若是还能用,老子犯得着去乡下调兵?” 那警察目瞪口呆,知道廉政官是来抓贪腐的,当即带着哭腔说:“上官容禀,只有做官的有罪,咱们这些小警差,哪有甚本事贪赃枉法?” “老子亲眼看到小警差欺负菜农,”戴文孟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莫要废话,快快打开城门,否则就是抗旨大罪!” 城门洞开,农兵鱼贯而入。 进城之后,戴文孟吼道:“全城警差,交出兵器,回到自己的衙门,等待有司派人来审查!农兵按照既定任务,去城内各衙门抓人。一个官吏都不准放走,老子要慢慢审理!” 城中百姓刚开始惊慌,还以为农兵造反。 随即看到农兵抓捕官吏,顿时明白过来,纷纷走出家门看热闹。 还有不少受过欺负的百姓,跟着农兵队伍跑,诉说着哪个官吏是坏蛋。他们看到欺负自己的人被抓,激动得涕泗横流,当场跪地呼喊:“陛下万岁,青天大老爷万岁!” 廉政官员在地方办案,不得单独审理,必须全程有地方司法官员陪审。 衢州府这边,三县一府,如果把村镇级别也算上,足足抓了三百多号官吏和平民。把人全抓完之后,才去杭州通知有司衙门,把浙江顶级官员吓得面如土色。 衢州府烂成这个样子,浙江的司法、廉政官员,为什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省里相关机构的一二把手,全都要被追责! 轻则降职,重则罢官! 第531章 【大同神学】 谨身殿。 赵瀚中午喜欢来此休息,或是睡一会儿午觉,或是看些闲书消遣。 今天看的是《基督教远征中国史》,原着为拉丁文,被艾儒略等传教士翻译为中文。这是给翰林院、钦天院欧洲官员的任务,让东印度公司捎来西方书籍,再交给传教士官员们翻译。 这本书其实是利玛窦的工作报告,拿回罗马献给教皇阅读的,利玛窦没有给出任何标题。 另一位传教士金尼阁,给这份报告做了增订和注释,并在封面题字:耶稣会士利玛窦神父的基督教远征中国史·会务记录五卷·致教皇保罗五世…… 赵瀚阅读此书,是想以欧洲人的角度,看看中国的优点和缺点。 从书名就能看出欧洲佬的狼子野心,金尼阁开篇就说,大规模的远征和轰轰烈烈的壮举,是在各种条件成熟之后,刚开始做的事情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在多年之后会发展成重要的事情。 啥意思? 就是将耶稣会在中国的传教,视为征服中国的微不足道而又必要的开端。 与此同时,金尼阁又对中国非常敬畏,把中国评价为“高尚民族”。 利玛窦的正文非常系统化,开篇讲述中国的历史和地理,结合欧洲古代典籍,讲述中国的称谓演变。有些内容包含吹嘘成分,比如中国人无论贫富,都穿的是丝绸衣服。 有些内容则很搞笑,把赵瀚看得笑出声来。 比如利玛窦在北京做官多年,只对着皇帝宝座跪拜过。他从来没见过万历皇帝,因为万历根本不上朝,也基本不私下接见大臣。 不得不说,万历是真够坑的,大明吏治就是在此人手里彻底败坏。 别扯什么万历三大征,自他怠政之后,很多国家部门都开始停摆,大明朝廷遭到系统性破坏。 事实上,万历如果只是怠政,大明都不至于迅速衰落。 这货是在跟文官怄气,故意不配合文官的工作,甚至官员病死或退休之后,他都不签字任命新的官员上任。导致中央的部级官员大量缺额,做事的司级官员都找不到几个,有些部门干脆一个官都没有,连这个部门的官印都弄丢了。 万历皇帝摆烂,文官跟着摆烂。 他怠政那么多年,还能掌控朝堂,没有出现权臣,那不是因为万历的政治手段高明,而是大明朝廷烂到出现权臣的环境都没有了。权臣想干啥,是要勾结秉笔太监的,没有太监签字和皇帝大印,权臣也无法做成任何事情。 而且,权臣能指挥谁? 内阁首辅放眼望去,尼玛,内阁咋就我一个,六部尚书缺了一半?咦,真正办事的左右侍郎和各部郎中,怎缺了那么多人啊? 万历末年的中枢大臣,甚至连礼仪都不遵守。就连大祀天地,这种最高级别的祭祀活动,官员非但不斋戒沐浴,而且祭祀那天还喝酒,甚至是直接玩起了失踪。祭祀天地,往往变成郊游活动,还能带上家奴小厮和糕点。 祭祀天地敢这么玩,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反正皇帝也不管,反正都察院都是半停摆状态,反正科道言官的奏章没人看。那就随便贪污呗,捞到银子才是自己的。就算干出政绩,皇帝也不给升官。 甚至连阁臣和尚书,因为常年无事可做,都出现辞职归乡的情况。 更扯淡的是,就连大臣的辞职奏章,万历皇帝都懒得看。于是,有人辞职好几年,却一直得不到批复。 就拿李廷机来说,入阁之后他发现,中央部门的官员,空缺岗位达到43,这还不包括末流小官和文吏。李廷机无法做正事,还要被东林党弹劾,虽然弹劾奏章皇帝不看,但李廷机还是忍不下去。 李廷机写奏章辞职,万历皇帝根本不批。他干脆把房子送给穷人,自己跑去庙里住,以显示自己的决心。 这位老兄住了整整五年破庙,写了123封辞职信,只得到一个“庙祝阁老”的诨号。 李廷机实在扛不住了,直接挂印而走,这可是杀头大罪。让李廷机崩溃的是,他一个内阁大臣玩失踪,万历皇帝居然都懒得管。 直到李廷机贫病交加而死,一直潜水的万历皇帝,终于在大明官方群冒泡,给李廷机追赠少保、追谥“文节”。 赵瀚把《基督教远征中国史》读了大半,里面描述的许多陋习已经改观。利玛窦抨击溺婴现象,如今溺婴已经很少见,至少底层百姓不会因为养不起而这样做。 只有江南少数州县,还有士绅因头胎生女,害怕一直不来男丁,才会把女婴给溺死。 对于这种恶劣风俗,一旦发现,全家流放。策划和参与溺婴者,斩首。只有主动举报者,才能免去流放的处罚,如果在原籍住不下去(举报家人),官府会帮忙把这人移民去北方。 还有中国人轻视医学,这个现象也改观了,不再把医生视为贱役。 半下午,赵瀚把艾儒略叫来:“那位教皇,还没有发来什么命令?” 艾儒略回答:“从中国前往罗马,路途甚远,至少要今年底才能回来。若遇风暴,那就得明年。” “中国耶稣会是什么想法?”赵瀚又问。 艾儒略叹息:“没有想法,中国耶稣会,已经名存实亡了。” 在这本书里,利玛窦一直抱怨传教经费不够。也考虑过向信徒收钱,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害怕收钱会把信徒吓跑。 赵瀚大量驱逐传教士之后,留下来的传教士,已经彻底失去资金来源。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吃饭都成问题,没有当官的,不得不去找兼职。有不少传教士,专门翻译欧洲着作,勉强能够维持生计。 一群穷逼啊! 哪像清朝的传教士,由于欧洲殖民崛起,传教经费充裕到吓人。而在金钱开道之下,满清的汉人基督徒,主体构成居然是地痞流氓,因为正经人不会选择信耶稣。 艾儒略说道:“陛下,耶稣会的传教工作已经停止,各地的教堂也主动关闭了,因为实在付不起租金。有些买地建造的教堂,也被卖了分钱。按照佛家的说法,今后的传教随缘,只向具有慧根的有缘人传教。” “哈哈哈哈!”这个说法把赵瀚逗乐了。 这些传教士,已经开始躺平摆烂。 艾儒略又说:“臣与几个朋友,决心修正教义,将基督教与儒释道结合,与陛下的大同理论结合。但是,就算是留下来的传教士,也大部分都不赞同这个行为。” 思想分裂,一盘散沙,赵瀚对此颇为满意。 “你们是怎样中西结合的?”赵瀚忍不住发问。 艾儒略阐述道:“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皆为天道演化。神之救赎,是令世人觉醒顿悟,令世人明白原君、原臣、原民之论。君王和臣民,只要信奉耶稣,就必须履行君、臣、民之本分。只有履行君、臣、民之本分,才可获得神灵眷顾,此亦天人感应也,此亦天命所归也。神之救赎,就是天下大同!没有实现大同之前,人人都有罪。赎罪的方式,就是去努力实现天下大同。” 赵瀚强忍着笑意,点头说:“很好,你们把教义完善之后,可以送到朕这里来。” 这种基督教,它合理吗? 很合理! 另一个时空,甚至还有解放神学呢,用马克思主义来解释《圣经》,而且迅速传播到整个拉丁美洲。 他们觉得,神救赎世人,就是要解放世人。 怎么解放呢? 那就要学习马克思理论了,要理解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原理,从社会、经济、政治的全方位实现平等。要懂得科学的历史观,肩负起解放自身的责任。要改造自己,要改造社会。《圣经》里的原罪,就是旧社会、旧人类,只有出现新社会、新人类才能得到救赎。 史官韩越已经外放为县丞,丁世经依旧留下来。 此刻,丁世经在起居注里写道:“上于午间,读西儒利玛窦之书,若有所感。召西儒艾儒略,问及耶教经义。艾氏,欧洲大儒也,其学贯中西,尤擅天文之道。艾氏言,耶教经义本有疏漏,当以儒释道归正。万千大道,殊途同归,耶教亦当遵循天理也。上甚悦,勉之,艾氏乃出。” “你写的什么?”赵瀚问道。 丁世经连忙捧过去:“请陛下过目。” 赵瀚扫了一眼,顿时忍俊不禁:“你觉得他说得是否有道理?” 丁世经回答:“道理出自天理,亦出自天道。那耶教若不遵循天道,便是没有道理。而天道衍化,必至天下大同。耶教若以天下大同为己任,便是领悟了天道,领悟了天理,那他肯定就有了道理。” 赵瀚微笑赞许:“你不错,大同理论扎实,不愧是王调鼎的学生。” 丁世经继续拍马屁:“臣常随陛下左右,聆听陛下教诲,每日学问都有所精进。臣资质驽钝,若能一直侍奉陛下,今后或许也可做大儒。” “不错,阿谀奉承之道,你确实精进不少。”赵瀚笑得更开心。 第539章 【故人小聚】 浙江左右布政使,被罚俸三月。 这两位纯属倒霉,他们作为全省一二把手,虽然掌控全局,但主抓的是民政、经济和教育问题,这也是政绩的主要考量内容。 他们只知道,衢州府的赋税一直在增涨,人口一直在增涨,商号和学校也越来越多。 至于吏治,就算再三强调,也不可能亲力亲为,更不可能亲自跑去衢州府调查。 罚俸三月,看似轻拿轻放,但对仕途影响极大。 他们这种职位,随时可能调去中央,一旦做京官,起步就是侍郎。如今被罚俸,等于被皇帝记住,年内别想高升了。 浙江吏选厅厅长甘大绶,确无贪腐之举,但举官失察,降职一级,调任贵州。 浙江廉政厅厅长张若海,确无贪腐之举,但尸位素餐,降职三级,调任广西。 郑洪义、冯日昇皆斩首示众,郑冯两族,没收全部财产,主宗流放台湾。郑氏旁支,分出十户,与庐陵刘氏对调搬迁。冯氏旁支,分出十户,与吉水李氏对调搬迁。 异地搬迁费用,郑氏、冯氏、刘氏、李氏自行承担。 这四家搬迁之后,怕是能互相打出狗脑子! 浙江官场大地震,除了罚俸、降职、撤职之外,一共17个官吏被斩首,另有62个官吏流放台湾,还有数十个官吏坐牢或罚役。 御花园。 庞春来、李邦华、田有年被招来,陈茂生、费纯、小红、萧焕、徐颖、宋应星等人也在。 赵瀚举杯说道:“今天没有君臣,大家都是老相识。这一杯,给田先生践行!” 众人举杯。 田有年捧着茶说:“多谢陛下挂怀!” 从去年冬天开始,田有年就经常卧病在床。这次李邦华被夺爵,田有年趁机请辞,不想拖着病体在内阁折腾。 赵瀚派医生去看过几回,确实属于年老体衰,因此也不便强留。 三请三辞之后,田有年被允许致仕。 封宜春侯,加太子太保衔。 这是对田有年的肯定:第一位诚心归顺的大明知府,并在关键时刻,为大同军督造了军事装备。 李邦华也想生病回家,奈何他七十一岁了,依旧精神矍铄。 别看庞春来中年白发,这些年皮肤越活越红润。他前后收养了两子一女,至今也没有结婚,平时都是佣人在照料起居。 “说说,诸位对这次的案子怎么看?”赵瀚吃着糕点,看样子很随意。 陈茂生愤懑道:“当严查各地,这才几年时间?农会居然都烂掉了!” 被夺爵之后,李邦华反而看开了:“应该确立制度,族亲犯罪,官员究竟如何处置。我一把年纪了无所谓,刘安丰正值壮年,他被牵连辞官太不值当了。” 众人无言,莫衷一是。 古代做官有各种避讳,比如七品就得异地为官,而且必须是跨省任用。比如苏(州)、淞(江)、江(西)、浙(江),这些属于赋税重地,不得担任户部官员,避免他们给老家减税。又比如,同族兄弟、叔侄,不得在同一个部门做官。 但大多属于潜规则,并非硬性规定。儿子参加科举,父亲不得阅卷,照样有人公然违反,杨慎考状元就是他爹阅卷。 “五服牵扯太广,三服亲连带追责。”赵瀚其实也没办法。 或者说,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甚至几百年之后,也不可能避免这种事情。 庞春来考虑道:“今后若有人以此做政争手段怎办?” 赵瀚说道:“身为阁部重臣,如果三服亲都管不住,那他也没脸继续留任了!” 三服亲,就是三代以内近亲,比如你的堂兄弟。 按照这个标准,此次的李邦华、刘安丰,其实都不会被牵扯在内。 李邦华表示没有异议,他打算把三代以内近亲,没做官的全部搬来南京。 赵瀚又说:“各地大族,还得继续分家迁徙,河南、山东有的是土地安置。这次不是劝导,必须强制分族搬迁!” 陈茂生说:“陛下,请彻查各地农会!” 赵瀚点头:“这事你来负责,无论哪个衙门,你随便调动人手。” “遵旨!” 陈茂生起身作揖。 赵瀚又对宋应星说:“长庚,田先生致仕之后,阁臣只剩两员,你入阁为相。” 宋应星拱手道:“臣鞠躬尽瘁!” 宋应星可不只是科学家,他还是对治国认识颇深的传统士子,《大同集》里还有一篇他写的文章呢。 赵瀚对费纯说:“你莫要急,好生掌管财部。” 费纯笑道:“我不急。现在不缺银子,粮食也充足,足够打今年的大仗。” 此时此刻,大同、大顺、满清,三方都已出兵,正在北直隶、河南、辽东对峙,空前规模的大战一触即发。 贵州已经基本平定,跟广西、四川一样,只剩边角地带的小土司。 至于云南,沐天波这位大明勋臣,被沙定洲打得满地乱窜。沙定洲一个小小土司,已然占据近半个云南,而且全是菁华产粮区。 对了,就在前几天,赵瀚收到沙定洲的降表:这货愿意归顺大同朝廷,请封云南宣慰使。 啥意思? 就是赵瀚可派文官,去治理昆明等城市,其余地方交给沙定洲就可以了。 “上次你说遇到了老魏?”赵瀚突然问费纯。 费纯点头说:“魏叔带着婶子,原本住在湖南,儿子都三岁了。忽然想起来回原籍省亲,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亲人。他们路过南京的时候,到我家里住了两天。” 赵瀚埋怨道:“来了南京,都不来见我,真真是见外了。” 费纯好笑道:“你可是皇帝,不见外才怪。” 魏剑雄过的才是神仙日子,带着费元鉴的小妈,在洞庭湖边隐居好几年,开了一家小店赚点生活费。 魏剑雄若是求官,以他的本事,还有跟赵瀚的关系,至少也是个公安分局长。上阵杀敌也行,从军之后,直接做统率三十人的队长,打几仗就升上去了。 可惜,一身武艺,居然跑去开杂货店。 赵瀚没来由的怀旧起来,问道:“小红,你可知小翠近况?” 黄绯回答道:“在家相夫教子,她那丈夫是个老实人,日子过得倒也美满幸福。” “唉,种种往事,仿佛昨日。”赵瀚叹息。 黄绯笑道:“陛下得空,可回江西一趟,江西百姓都想念陛下呢。” 赵瀚好笑道:“算了,不给官员们添麻烦。你调任都察院一事,等着吏部批复。今年各地官场都要严查,有得你们忙。” 萧焕立即接话:“陛下请放心,一府一县,挨个清查,定让贪官无所遁形!” 一番宴饮,各自散去,庞春来和徐颖留下。 庞春来说道:“陛下,何时收复辽西,老臣就何时请辞。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回到家乡,置一宅院,修葺祖坟,好好教导子女,便能颐养天年。” “老师春秋鼎盛,何必如此?”赵瀚挽留道。 庞春来摆手说:“臣资质驽钝,做一布政使已是极限,首辅之职纯属赶鸭子上架。内阁事务,看似臣在掌舵,其实多由李阁老拿主意。李阁老才是王佐之才,他年纪也大了,在退休之前,让他做几天首辅。” “唉!” 赵瀚一声长叹,复又语气坚定道:“今年必定收复辽西,我让大同士卒,为老师修葺祖坟,提着鞑子王爷的头颅去祭拜!” “那自是极好,”庞春来高兴道,“臣全家皆死于鞑子之手,若以鞑子王爷之血祭拜,亲人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徐颖说道:“鞑子内部,矛盾日增。此次大战,豪格出兵山,多尔衮留在辽东防备我军。臣正在使用离间计,就说多尔衮欲诛杀豪格,令鞑子的前线大军兵无战心。” “有用最好,没用就硬打,鞑子就快撑不住了。”赵瀚说道。 满清跟李自成一样,都是狭小的地盘,养了太多军队。李自成的吏治日趋崩坏,满清那边派系斗争越来越严重,他们必须向外转嫁矛盾,于是合伙起来进攻大同朝廷。 赵瀚问道:“蒙古各部怎样?” 徐颖笑着说:“有几个蒙古部族,臣可保证让他们临阵倒戈。” 赵瀚问道:“李自成那边呢?” 徐颖回答:“一些伪顺将领,不满与鞑子相约出兵。因为当初与鞑子作战,他们颇有亲朋挚友,死在鞑子手里。还有就是,鞑子窃据山陕之时,作恶多端,残害百姓。伪顺将领,又多出自山陕,乡亲族人被杀者不少。反而是我们,一直没有跟伪顺打仗,伪顺将领更愿和咱们一起联手打鞑子。” 赵瀚说道:“派出细作联络李自成的部将,就说只要归顺立功,按照山东、河南战场旧例。去年被杀的郝摇旗,那是作恶太多,活该被砍头。让他们不要怕,放心的投降过来。嘿嘿,投不投降无所谓,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明白,让伪顺各部将领互相怀疑、互不信任!”徐颖说道。 赵瀚起身在花园踱步,思绪已经飞到了北方。 第532章 【天子亲耕】 旧历,二月,三品以上大员开始斋戒(不吃姜蒜等刺激性食物)。 斋戒第二日,赵瀚在应民殿阅读祭文,亲自去检查稻种和农具。 太常寺卿和金陵府尹,一起将种子、农具送去先农坛。 斋戒第三日,赵瀚乘坐御辇出发。 “咚!咚!咚!” 午门鸣钟,御驾驶出。 在反复衡量之后,赵瀚恢复了大部分祭礼,同时恢复了主持祭祀的太常寺。 但是,祭礼改革,更加简化。 恢复各种祭礼,并非搞封建迷信,也不是彰显皇帝威严。而是赵瀚明白一个道理,古代中国人的核心价值观,归结起来就四个字:敬天法祖! 这四个字不能丢掉,否则社会思想会陷入混乱。 元宵之前,他已经去祭祀过天地,今天要举行的是耤田礼。也就是皇帝劝耕,亲自种田,以表达朝廷对农耕的重视。 当御驾驶出紫禁城,三品以上官员,已经在紫禁城外排队等候多时。 这也是简化过的,明代的耤田礼,四品以上文官、三品以上武官都得去。而今,不分文武,都必须三品以上(太常寺例外),赵瀚不愿那么多官员跟着。 把参与祭祀的标准提升一品,立即就少了一大半官员。 当君臣祭祀队伍过去,许多南京百姓围过来,明显是要跟在后面看热闹。 亨利和查理两个法国人,也对此颇为好奇,不晓得皇帝要出城干嘛。 难道是去打猎? 或者是组织骑士比武? 队伍一路来到南京城外东南方,那里是南京天地坛所在。 大明开国之初,朱元璋遵循古礼,在紫金山的南方和北方,于夏至和冬至分开祭祀天地。 礼仪极为繁琐,而且走得还远。 于是朱元璋说:“天地如同父母,祭祀父母,怎能分开呢?” 便把祭祀天地,从分祀改为合祀,而且祭祀地点也变了。其实朱元璋的用意,是减少祭祀次数,减少行走路程,如此就可避免劳民伤财。 朱棣迁都北京,礼仪都依南京的旧例。 直到嘉靖皇帝搞大礼议,弄出一系列礼仪改革。其中之一,就是把天地坛,改为天坛和地坛,遵循古礼分开祭祀。 现在,赵瀚又改了。 他的想法跟朱元璋一样,怎么省事儿就怎么来。 天地坛有大祀殿,天地阴阳,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各路自然神全部供奉在此。 先农坛就在大祀殿附近,供奉华夏始祖之一:神农! 太常寺的祭祀官,充当司仪安排流程。 礼部尚书陈茂生,站在前方念诵祭文,接着赵瀚带领官员跪拜神农。 按照古礼,祭祀神农当用太牢,也就是猪牛羊齐备。 赵瀚觉得太浪费,杀一头猪即可。 礼拜完毕,赵瀚将龙袍下摆按在腰带上,脱去靴子,挽起裤腿。 太常寺卿三挥红旗,礼部尚书凑请皇帝出坛,户部尚书献耒,金陵府尹献鞭。耒,就是最原始的犁,神农的画像就常拎着。 赵瀚走出先农坛,右手执耒,左手执鞭。 又有本地的老农二人,牵着耕牛跟随,鸿胪寺官员宣布皇帝亲耕。 今天,后妃都没来。 男耕女织,耕田是男人的事儿,虽然民间肯定有妇女耕田。 天子之田,一亩三分。 一亩三分地儿,就是从这里衍生来的。 跟别的皇帝不同,赵瀚的天子田,没有框在祭坛之内,而是紧挨着百姓的水田。 远处的田埂上,站着许多百姓。 甚至还有士绅,拿着民用望远镜,站得老远乐呵呵偷窥。赵瀚来到南京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亲耕,南京城内外的百姓,已经两百多年没见过天子耕田了。 “陛下,请翻地!”牵牛老农微笑道。 老农也不是乱请的,必须是耆老。年龄要在六十岁以上,要德高望重,还要会耕田。 赵瀚只需拿着耒,下田随便翻两下,其余都交给老农用牛来耕。 众目睽睽之下,赵瀚竟把耒插在田边,从老农手里夺过牵牛的绳子。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皇帝牵着牛下田,将犁头插入泥土中,挥鞭驱赶着水牛犁地。 那动作,居然颇为娴熟。 只有陈茂生这种元老,才站在旁边满脸微笑。他们只有半县之地时,农忙时节,都是帮老百姓种过地的。 “皇帝真会种地!” “手脚还是有点生啊,不像是老手艺。” “这是很久没耕田了,多耕几次就顺手得很。” “皇帝会耕田好啊,晓得农民不容易,这田赋就不会收得重。” “陛下万岁!” “……” 远远围观皇帝耕田的农民,刚开始在那儿窃窃私语,随即就爆发出山呼万岁之声。 两个法国贵族,此时已经目瞪口呆。 亨利难以置信道:“耕地这种事,只有低贱的农民会做,中国皇帝为什么会亲自耕地?这会让皇帝威严扫地!还有那些官员,居然就没人阻止,还一个个站在那里笑。神啊,我究竟看到了什么?” 查理笑道:“或许,和大臣,都把这当成是一种游戏。你听,田边还有乐队在奏乐,皇帝肯定在扮演农夫,这多半是他的兴趣和爱好。我听人说,都有爱好,还有一个木匠皇帝呢。欧洲的君主,同样有稀奇古怪的嗜好。” “不对,我们附近这些农民,怎么全都给皇帝跪下了?”亨利左右看看,愈发想不明白,“农民跪拜得很虔诚,似乎中国皇帝亲自耕田,一下子就获得了他们的拥戴。” 查理说道:“皇帝从事卑贱的耕作,这些卑贱的人,当然会很高兴。你看那些官员在笑,他们心里肯定在讥讽皇帝,中国皇帝已经在大臣面前失去威严。” 艾儒略不知何时走来,用法语说道:“两位错了。耕种粮食,在中国是非常神圣的事情。天子亲自下田耕种,意味着他仁慈,也意味着懂得如何治国。官员们不会嘲笑,反而会更加拥戴他们的君主。” 亨利无法理解:“种地的人,不是很卑贱吗?” 艾儒略摇头说:“中国有士农工商之说,士排在第一位,可以理解为学者和官员。农民排在第二位,工匠和商人都排在农民后面。中国的官员和学者,很多都会自己种地。或是在花园里种植蔬菜,或是在田间种植粮食,他们认为这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情。” 亨利摊摊手:“奇怪的中国风俗,奇怪的中国思想。若是让欧洲贵族们知道,这位中国皇帝竟然自己种地,他的形象肯定在欧洲一落千丈。还有农民,地位居然排在工匠和商人前面。农民就是最低贱的,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给贵族提供粮食。” 艾儒略讽刺道:“所以在此前的二十年,法国贡献了欧洲最多的农民暴动。因为那位法国宰相,跟你们的想法一模一样。” 亨利笑道:“黎塞留神父,是一位伟大的宰相。虽然大部分贵族和农民都憎恨他,但他让法国更加强大,他让国王真正掌控了全国的土地。” 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亨利是个失去封地的贵族,黎塞留把贵族们搞得越狠,他就越会生出幸灾乐祸的情绪。 查理没有再说话,但在中国的所见所闻,他都牢牢记在心里,打算回到巴黎当成谈资,或许能勾引到几个有钱贵妇。 中国皇帝亲自耕田,肯定会在巴黎传开。 贵族们鄙视讥笑的同时,一些思想开明的学者,肯定会反思欧洲国家的体制。这种现象,从文艺复兴之初就很流行,根据中国思想风俗的只言片语,各种反思当下的欧洲:这国怎,定体问! 甚至有位着名学者,在阅读中国游记之后,提出非常严肃的思考:既然在耶稣诞生之前,中国就已经存在,那么世界真是神创造的吗?或者说,中国人是神创造的吗?如果中国人不是神创造的,那么神还是至高无上的唯一存在吗? 赵瀚耕田的消息传到欧洲,估计又有学者奔走疾呼:中国皇帝重视农业,善待农民。欧洲君主,只知道压迫农民,这就是中国比欧洲各国强大的原因!欧洲君主们,停下来等一等你们的人民! 天子那一亩三分田,赵瀚没有全部犁完,只犁了三个来回做样子。 这也是礼仪,三推三返。 接着又平整出一块,金陵府尹手捧青箱,户部侍郎握种播撒。这是在育种,集中撒稻种,长成秧苗之后,再拔出来移栽到田里。 按照古礼,应该播撒五谷。 赵瀚上个月对太常寺卿说:“该怎么种,就怎么种,五谷怎能一起撒?等其他种子烂掉吗?” 天子亲耕结束,户部尚书和金陵府尹,捧着耒与鞭回去。 赵瀚登上观耕台,三公九卿依次去拿鞭子和耕犁。三公五推五返,九卿九推九返,最后刚好把一亩三分地给犁完。 “耕耤礼成!”陈茂生大呼。 “乐起,奏《佑平章》!” “皇帝起驾回宫!” 皇家乐队又开始伴奏了,平章是天下太平、政绩彰明之意,《佑平章》就是上天保佑国泰民安。 几个农民站在田边傻乐,这一亩三分田,已经佃给他们了,只象征性收些租子交到宫中。 这可是天子之田,他们能够耕种,或许能沾沾皇气呢。 第533章 【大案】 赵瀚亲耕劝农,又简化其中礼仪,是新朝传统与革新的一个缩影。 总结起来就八个字:尊重传统,务实创新。 革新总是困难的,困难到小红跟丈夫离婚了。两人都在做官,本来就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回乡过节,又到处充斥着闲言碎语。 她的丈夫扛不住舆论压力,主动提出和离,小红立即去官府办了手续。 小红知道丈夫的难处,什么吃软饭啊,借妻子的关系快速升迁啊,妻子在外地给他戴绿帽子啊。别说古代男人,换成许多现代男人,心理压力都能把人给压垮。 伤心是肯定伤心的,除了离婚之外,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辞官。 但小红不想辞官,她的事业心很强。 春节过后,小红回到衢州府城。她事事都学赵瀚,在府衙门口设置信箱,每个月会定期拆信阅读。 这次拆阅了一封信件,内容很简单:衢州官舍建造招标有猫腻,府城内的西溪河堤存在偷工减料,两处工程的建筑方是同一家商社。 匿名信件,不知是谁写的。 小红立即叫来负责相关工作的同知,令其先去调查河堤是否偷工减料。几天后得到回复,并未发现偷工减料现象。 小红还不放心,又派出自己的亲信,检查官舍建造招标的文书,结果一切都符合正常流程。 于是,小红没再过问此事,以为举报内容是假的。 两个月之后,小红收到一封长信,举报了一大堆官员。举报者还说,衢州府与西安县的廉政和司法部门,已经被郑家给腐蚀成了筛子。 甚至更详细的内容都有,说郑家的保护伞,是工部营缮司郎中郑同符。 这可是一个肥缺,虽然官品不高,但实际经手全国的政府工程。 三月三,上巳踏青。 小红乔装成贵妇,带着侍女出城踏青。她虽然鼎鼎大名,但一向都穿着官服,突然作贵妇打扮,竟没有人将她认出来。 来到城外一处河堤,小红看到柳树之下,有个卖花的老汉正蹲着。 她刚走过去,老汉连忙站起,满脸堆笑问:“夫人可要买杏花?小人这杏花可好得很,今早新摘的,拿回去能放好几天。踏青就该带花,夫人看那边,公子小姐们的杏花,都是从我这里买的。” 小红掏钱买了一支杏花,随口感叹道:“这河堤修得真好,踏青时景色更美了。” “嘿嘿,是修得好。”老汉的笑容里面,似乎带着一股嘲讽意味。 小红问道:“哪里修得不好吗?” 老汉连连摇头:“修得好。” 小红没有再问,而是回家之后,派一个心腹小厮去打探。 小厮打探了几天,回来说道:“府尊,河堤修得确实偷工减料。有几段经常被洪水冲毁,官府的要求,是用三合土打基。去年修河堤的时候,却是用水泥浇灌再夯土。还有,修筑河堤的商社,克扣了工人的工钱,一直到现在也没付清。” 此时的水泥,由于炉温问题,质量相对比较差,不能用来修筑水利。 而用来修筑水利的三合土,原材料虽然不贵,但工序颇为复杂,耗时耗力很费钱的,还不如用水泥更省事儿。 “郑家的名声如何?”小红又问。 “难说。”小厮回答。 小红疑惑道:“难说是什么意思?” 小厮详细解释:“郑家在乡下修桥铺路,特别是西安(衢州府治)和龙游交界,那几个村镇对郑家赞誉有加。但其他地方的百姓,对郑家深恶痛绝。郑家在农村收货,压价压得很低。郑家承包的工程,也经常克扣工钱,说是先压着,等下次再结清。郑家还有一个旁支,霸占了府城两处菜市,卖菜的百姓必须从郑家进货。” 小红眉头紧皱:“西安官府不管?” 小厮回答说:“郑家人不自己出面,而是纠集一些闲汉,不听郑家的话就殴打。官府也管,都以聚众斗殴判罚,每次各打五十大板。小民挨了揍,还被官府罚钱,久而久之就不报官了。” 小红知道那个郑家,是衢州有名的富户。 郑同符更是很早就投靠赵瀚,参与了浙江士子起义。又因能力出众,功绩卓着,被迅速提拔为工部郎中。 甚至,郑同符还获得过皇帝表彰,说他一个人办事能顶十个。 当然,郑家真正发财是做生意。 龙游商帮由于无法跟徽商、西商、赣商竞争,便走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而且,商业足迹远至西南西北,赚的完全就是辛苦搏命钱。 而今社会安定、吏治清明,非常适合龙游商帮的发展,于是有很多龙游商人因此致富。 郑家就是其中之一,听说还在大同军征讨贵州时,帮忙采购转运粮食立下大功。 这样的商业家族,用得着克扣工钱、霸占菜市场? 但肯定有问题,而且衢州官场,那些官员的情况非常严重! 小红一封信寄往南京,赵瀚的批复是:交都察院彻查。 都察院就是以前的廉政司,是“黑白无常”里的白无常。 一共来了十二个人,全部穿着百姓服装,悄无声息的在民间探访半个多月。 终于,他们在菜市场外面遇到情况。 “不准在这里卖菜!”两个巡警凶巴巴的,他们还兼着城管职责。 老农委屈道:“军爷,不在这里卖,你让小的去哪儿卖啊?” 巡警说:“菜市有摊位。” “菜市的摊位要交税,自家种的菜哪里值当?”老农哀求道,“小的就在城外种地,卖菜只准卖给郑家,那价钱低得吓死人。小的只能自己进城,就卖几个小菜,军爷行行好,饶过小的这一回。” 巡警开始掀摊子,又将老农踹倒在地,把一担蔬菜全部拿走。 老农嚎啕大哭,街上路人指指点点。 戴文孟站在旁边看着,嘀咕道:“衢州这里很邪乎啊。” 梅竹友说:“执法衙门、司法衙门、廉政衙门、工商衙门,全都有问题。城外村镇的农会,也可能有问题。听黄知府(小红)说,她让府同知调查河堤,河堤偷工减料却不报,这个同知肯定跟郑家有勾结。” 戴文孟总结说:“衢州府的官场,已经烂透了!都察院的巡查小组,三年前来过一趟,当时都还好好的。如果不是咱们的巡查官员渎职,那就是衢州在这两三年里,吏治一落千丈!” 梅竹友竟然有些兴奋:“恐怕,这次咱们会逮到大鱼!” 十二个“白无常”,两两一组调查,每三天到客栈交流情况。 戴文孟和梅竹友两人,跟着哭泣的老农一路出城。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害怕打草惊蛇,直到半夜才敲响老农的房门。 “咚咚咚!” 敲了半天,没人开门,屋里竟然传出哭嚎声。 老农一家子,以为是郑家派人来,报复他们私自进城卖菜。 估计是觉得躲不过去,房门终于打开,老农带着全家噗通下跪:“郑大官人饶命,郑大官人饶命。小的猪油蒙了心,不该去卖菜的,今后家里的菜都卖给郑家……” “进去说话。”戴文孟道。 一家子惊恐流泪,浑身颤抖把他们请进屋。 见老农又要再跪,戴文孟拿出都察院腰牌,亮明身份说:“老人家,我们不是郑家的贼厮,我们是都察院的廉政官。皇帝晓得郑家作恶,专门派咱们来查……” “皇帝也晓得了?” 老农不等说完,便拉着全家跪拜:“皇帝是好皇帝啊,都是当官的坏。求求两位官爷,要给草民做主啊!” “噤声!” 梅竹友吓唬道:“你们不要再喊,也不准出去说,咱们是密探查访。在抓捕郑家之前,要是走漏了消息,你们全都要掉脑袋!” 一家人被吓得直哆嗦,连连说道:“不乱讲,不会出去乱讲。” 梅竹友拿出纸笔记录,戴文孟开始问话。 戴文孟问道:“全村的菜,都必须卖给郑家?” “何止是全村,”老农说道,“全镇的菜,都得卖给郑家。要不是有大同银行收粮,怕是粮食都只能卖给郑家。在这衢州城周边村镇,郑家连知府都不怕,只怕大同银行的官爷。” 戴文孟问道:“你们村没有农会?农会不帮农民?” 老农说道:“有农会,会长姓郑,村长也姓郑。镇长是外来的,倒是不姓郑,但跟姓郑的拜了把子。镇长也贪,跟郑家霸占了一座荒山,烧石灰、烧水泥卖钱。镇里的青壮,只有农兵他们不敢惹。除了农兵,谁不听话就打谁。” “有几个镇是这样?”戴文孟问道。 老农回答:“草民知道的,就有三个镇。” 又问了一些问题,让老农按手印画押。 第二日,戴文孟和梅竹友回到城中客栈,跟其他廉政官员交流调查信息。 一个叫曹本淑的廉政馆说:“我跟老梁,得到一个不确切的消息。工部郎中郑同符的胞弟,娶了李阁老的族侄之女。如果消息属实,衢州官场烂得那么快,多半跟李阁老有关。李阁老或许不知情,但郑家人,难免打着他的招牌作恶。” 众人面面相觑,此案居然牵扯到李邦华。 “要不,把案情先呈给陛下,看看陛下打算如何做?”一个廉政官说道。 梅竹友厉声道:“事事都烦恼陛下,要我们这些官员作甚?曹兄、梁兄,你们去核实消息,看是不是跟李阁老有关。其他人,留在衢州继续查案。就算跟李阁老牵连,这案子也不能糊弄过去,从府衙到县衙再到村镇,涉事官吏怕有上百人!” 第541章 【天津大战】 北京。 李自成再次来到这座城市,入眼尽是破败荒凉。 曾经百万人口的大城,历经战乱、瘟疫、饥荒和劫掠,死的死,逃的逃,而今全城已不足十万百姓。 这还是刘宗敏坐镇北京,治理了足足两年的成果。 倒是北京周边的生态变好了,曾经光秃秃的山峰,现在长满了植被。樵夫这种职业重新出现,北京城里的居民,不用天天烧煤炭煮饭。 “鞑子还没动?”李自成问道。 刘宗敏说:“豪格派人送信,让咱先去打霸州。只要将霸州包围,他们就配合去打天津,让伪同军顾此失彼。” “谁先动手都一样,得联手才打得过。”李自成的语气颇为无奈。 大同军在河北的兵力,布置在天津、霸州、保定、真定、顺德一线。这条线的西边和北边,全部属于李自成的地盘。 李自成可以随时退往山西,凭借山碍防守。大同军却没法退,背后全是大平原,只能重兵固守城池。 李自成的总兵力,大概有十万人左右,这已经是山西、陕西、甘肃的养兵极限。 他不敢分兵去攻打河南,只能集中攻打河北,而且还要跟满清配合才行。 大同军的战力,李自成没有领略过,但多次击败八旗军,谁都知道那是一等一的强兵。 刘宗敏忧虑道:“这一仗不好打,霸州有费如鹤,天津有张明善(张铁牛),二人都是当世名将。听细作传回消息,费如鹤已被封为后军大都督,统揽河北战局。咱去打霸州,等于攻打伪同大军的帅营。” “围城打援如何?”李自成问道。 “只能试试看。”刘宗敏并不抱希望。 费如鹤的第一师,驻扎霸州。 张铁牛的第二师,驻扎天津。 黄顺的第七师,驻扎保定(府城)。 万斯同的第十六师,驻扎雄县。 李定国的第十七师,驻扎顺德。 还有保定、新安、安州、静海等县城,每座城池至少驻军三千,都是些农兵和警察部队。包括正规军在内,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七八万人之多。 大同军也不出动,全都守在城里。 而李自成总共十万人,还得留兵驻守关隘,防备河南的大同军进攻山西。他能带到河北战场的,也就八万人左右。 一比一的兵力,怎么强攻各城? 当然,李自成带着大量民夫和辅兵,对外号称“出兵五十万”。 李自成看着地图说:“咱要是包围霸州,北直隶的伪同军,全都会来打咱们。到时候,鞑子却可以重兵围天津,那里不会有伪同援军出现。鞑子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硬仗全是咱们的。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跟三方局势有关,满清出兵攻打华北,只能去打天津的张铁牛。而大同军遭受攻击,只能先救霸州,直接救天津会被霸州拦着,从南方饶路则费时费力。 李自成怎会自己顶在前面,让满清悄悄占便宜? 自古联军,一向如此,都是互相算计,根本不可能齐心协力。 李自成说道:“联络鞑子,咱跟他一起围天津,一起在天津围城打援。” …… 梁城所。 此地在天津市宁河区以北,如今成了满清入关后,屯兵和屯粮的地方。 从山到这里,一路都没啥百姓,鞑子不可能就地解决军粮问题。只能从辽西运过来,路途很长,容易被大同军坐船登陆断粮道,因此豪格显得异常小心谨慎。 抚宁、昌黎、滦州(滦县)、开平(唐山),这些沿途城市,满清都至少驻扎了三千人,直接一万多八旗兵被迫留下看守粮道。 满洲贵族,被大同海军搞怕了! 被豪格带到梁城所的军队,只有六万余。其中一万多,还是外藩蒙古骑兵,这些人已经不怎么想给满清打仗了。 “李自成要跟我们一起打天津,大夥是怎样想法?”豪格问道。 满达海说道:“还能怎样想法?如果不同意,李自成可能会撤军,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那就双方合兵,十多万人,把天津给围死!”杜尔祜说道。 杜尔祜是努尔哈赤的曾孙,是褚英的嫡长孙。 若非褚英野心勃勃,被努尔哈赤软禁,多半能做满清皇帝,杜尔祜就是皇太孙了。 褚英一系,被打压了几十年。如今满清日薄西山,为了平衡派系斗争,杜尔祜才被恢复带兵权,否则只能老实在后方做辅国公。 满洲贵族们反复讨论,最终接受李自成的提议。 随即,豪格率先出动,移师天津北面的杨村驻扎,同时搜集打造大小船只。杨村那地方,是后来的天津市武清区。 李自成也动了,让刘宗敏防备保定方向的大同军,自己亲率五万大军朝天津进发。 两大势力合兵之后,直奔天津城北七里的丁字沽。 曾经的丁字沽,是漕粮转运枢纽,有诗为证:万里云帆漾碧天,村烟渔火泊吴船。层层鷁集三沽里,簇簇鳞屯两岸边。西北群流连海岱,东南巨浸拱幽燕。凤城形胜雄千里,独许雍奴溢广川。 而今,人烟几绝。 倒是也剩少数百姓,但都提前转移进天津城。 “探明敌情了吗?”张铁牛问道。 哨探回答:“敌军骑兵遮蔽战场,很难靠近了探查。还是借助热气球和千里镜,远远探得敌情,伪顺和伪清的主力,应该都在丁字沽,那边的营寨绵延十里。” 张铁牛说道:“将消息立即告知费都督!”又对传令官说,“让静海县加强防御,敌人可能在包围天津之后,分兵去攻打静海县城。” 又过两日,估计李自成和豪格商量好了,终于带着大军来到天津城外。 双方合兵之后,战兵达到十一万,民夫和辅兵也有近二十万人。 李自成的大军,在运河与三角淀之间扎营。豪格的大军,在运河以南扎营。两边的营寨泾渭分明,中间搁着大运河,攻城时也肯定各自分配城墙。 刚开始几天,就是城内城外互相炮击,攻城方组织民夫填平护城河。 费如鹤、黄顺、李定国、万斯同的部队,在霸州陆续集结之后,也渐渐朝天津战场靠拢。 三方大兵团作战,分兵奇袭什么的,都只能算小打小闹。 谁敢派数千部队绕后,保准有去无回,或者干脆缺粮被活活困死。 再加上战场分配问题,李自成和豪格都不愿吃亏,只能选择在天津进行大决战。 当然,其他战场也没闲着,而且已经开始打仗。 辽东那边,几个师齐出,正在围攻海州和凤凰城。 河南那边,同样几个师齐出,试图攻破关卡直取山西。 等于满清和李自成,在河北主动进攻。而大同军,则在辽东和河南主动发起进攻。 …… “轰轰轰!” 天津城外,炮火连天。 数千八旗骑兵和外藩蒙古骑兵,被派往静海县突袭。若不能迅速拿下,那就不必强攻,在静海县的村镇劫掠便可。 几千骑兵奔至静海县城外,看到城门紧闭,立即打消夺城念头。 “贼兵退了。” “不可掉以轻心。” 城头对话的两人,一个是知县阎应元,另一个是老熟人高尔俨。 高尔俨本该是崇祯十三年的探花,因为投靠李自成,被南明小朝廷打为逆贼。随着李自成败走,南明又没法去,于是选择投靠满清,最后做到满清的吏部尚书和宰辅。 赵瀚带着小妹南下逃难,在静海县遇到农民军,高尔俨还乔装手刃了贼首。 他也没考上大明探花,因为崇祯提前上吊了。 大同军占领静海县之后,高尔俨立即出来做官,结果被告知只能从小吏做起。这货觉得没面子,勉强矜持了一年,还是出来做小吏,如今刚刚升为县丞。 至于阎应元,在山东孤身夺城,已经做了两年静海知县。 这次地盘扩张之后,阎应元肯定要高升。 阎应元穿着文官服装,亲自提剑巡视城防,把城内物资调度交给高尔俨。至于真正的带兵“将领”,一个是本县典史(长),带着全城的警察部队;另一个是负责全县农兵的退伍军官。 兵员数千,连老百姓都来协助防守,滚木、落石、金汁、菜油都备着。 可惜,敌军跑了。 几千骑兵,散成三股,到静海乡下村镇劫掠。 察哈尔部的骑兵,跟八旗骑兵分开两里地之后,左孝成骑马追上岱钦。 “岱钦俺答,四处都没人,汉民早就撤走了,”左孝成说,“这是大同军的一贯路数,靠近战场的州县,会提前坚壁清野。” 岱钦说道:“走远点再下马休息,别被那些八旗兵看到。” 又奔出一里地,岱钦派出探子,四下散开放哨,其余的全部下马偷懒。 既然没啥能抢的,那还费劲干嘛? 左孝成说:“岱钦俺答,你觉得哪边能赢?” “不晓得。”岱钦摇头。 左孝成又问:“若是大清赢了,察哈尔能有啥好处?” 岱钦说道:“没有好处,咱们察哈尔部,一直都被满洲贵人们防着。打硬仗有咱们,遇到好处就没咱们。” “那还打什么?投靠大同军啊!”左孝成脱口而出。 第534章 【还是个起义者】 郑家干了哪些坏事,很快就被廉政官员摸清。 不是廉政官太厉害,而是郑家毫无遮拦,逮着路人都能够问清楚! 当然,也算遮掩了,就是不自己出面。工程方面的坏事,是商社掌柜干的;欺行霸市的坏事,都是混混们干的。 就算上面追查,扔出几个替死鬼便搞定。 衢州大姓,徐氏第一,郑氏第二。 那封匿名信,就是徐怀投出去的。他向衢州各衙门匿名举报,一直没啥反应,于是就向小红举报。 如果小红也不管,就给浙江三司写信。 如果三司也不管,那就是捐钱给学校,弄一块“儒商”的腰牌。 拿着腰牌,觐见皇帝! “老爷,有生人求见,说是谈一笔大买卖。”管家进来通报,又递上被火漆封住的拜帖。 徐怀拆开拜帖上的火漆,里面赫然有块牌子。 正面写着:都察院巡视官,057号。 背面写着:廉政专用,复命收回。胆敢伪造或私用者,以谋反论处。 钦差? 还是白无常? 徐怀连忙把腰牌捂住,欣喜道:“快快有请,有大生意上门!” 廉政官们,当然不知道是徐怀举报的。但他们已经查出来了,徐家和郑家这两年闹得很厉害,似乎是因为一桩生意而引起的。 戴文孟和梅竹友联袂而入,前者打扮成商贾,后者打扮成随从。 徐怀早就让佣人端来茶水,此刻屋里没有闲杂人等。他见到二人进来,立即双膝跪下,捧着腰牌说:“草民徐怀,恭迎两位天使大人!” 戴文孟收回腰牌的同时,顺势将其扶起:“徐先生多礼了,陛下的规矩,民见官不须下跪。” 徐怀赔笑道:“两位天使请上座。” 戴文孟坐下喝茶,如同闲聊一般:“孟先生莫要害怕,我们前来,是想了解一些事情。” 梅竹友拿出小本本,开始磨墨。 徐怀笑得更开心:“天使大人请讲。” 戴文孟用碗盖撇着茶水说:“阁下有一家做建筑的商社?” “有的。”徐怀回答。 戴文孟又说:“承包衢州官舍与河堤,阁下的商社,都跟郑家竞争过?” 徐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跪下,压低声音哭诉道:“求天使大人做主啊,承包那些工程,郑家与官府串标,草民哪里斗得过官府?还有票号生意,郑家勾结官府,硬污我徐家偷税漏税。草民承认,第一次确实漏税了。但草民已经认罚,而且洗心革面,可那郑家还要赶尽杀绝。第二次被查,草民绝无偷税漏税之举,竟被逼得关掉城中票号三个多月。三月之后复开,生意都被抢走大半!” 私营票号,私营钱庄,这种生意没有被彻底禁止。 但票号和钱庄,都得向大同银行缴纳押金,而且放贷利息也设了上限。 私营钱庄,主营钱粮兑换、存放贷业务,由于大同银行的存在,全国的私营钱庄日渐减少。 私营票号,却越来越红火! 特别是龙游商帮,大多从事长途贩运,商品流转和资金周转都很慢,经常需要大量资本垫支。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就得对外借贷。 而大同银行的贷款,审查流程非常严格,且审查时间至少在半个月以上。 于是,龙游商帮的商人们,更倾向于私人钱庄借贷。 他们自有一套规则,同业对交,各凭各信,不立字据,汇水随市面松紧。 特别是不立字据,让官府非常头疼,厘定税额变得十分困难。但对商家而言,又基本不会出问题,因为票号业务纯靠口碑,一旦口碑坏了就全完蛋了。 戴文孟和梅竹友对视一眼,都觉得今天肯定有收获。 郑家借助官府违规操作,导致徐家票号被勒令整改三个月。对于商贾而言,这已经是不死不休的仇怨。 戴文孟问道:“郑家为何要串通官府害你?就算是抢生意,也不会做得这么绝,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 徐怀叹息道:“唉,陈年往事了。郑氏的家主叫郑洪义,一趟云南生意出了差错,他爹就被他祖父派去解决。当时,连人带货全没了。郑家在山东的生意,又正巧遇到白莲教起事,几个货栈被抢得精光。我爹……在下的父亲,见郑家一蹶不振,便……便悔婚了。在下的三妹,本该嫁给郑洪义的。” “你继续说。”戴文孟点头道。 徐怀一脸便秘表情:“郑洪义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当时已中秀才,悔婚之事,传遍整个衢州,被他视为奇耻大辱。唉,他竟然放弃科举,跑去白莲教乱还没平息的山东,几年时间竟然赚得盆满钵满。” “等他回衢州的时候,在下的父亲也病逝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在下就想着修复两家的关系。三妹已经嫁人,便打算把五妹嫁给他。谁知,他亲自手持棍棒,把媒婆给打出门去。之后就不死不休,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跟我徐家唱对台戏。” “大同军出征浙江之时,郑洪义投靠得很早,捐了一千石粮食充作军资。他的次子,也就是工部那位郑郎中,还串联浙西士子起义,帮助陛下夺了一座县城。郑家有此功劳,愈发飞黄腾达,生意完全把我徐家压过。” 戴文孟下意识朝梅竹友看去,两人都明白咋回事儿了。 原来那郑家,是浙江第一批投靠大同朝廷之人,儿子还领导士子占领过县城。这是大功劳啊! 凭借这种功劳和资历,衢州府的官吏,当然有很多跟郑家是数人。就连农兵和农会,也有郑家很多数人。有些官吏,对郑家犯法不闻不问,或许并不全是贪财,也是因为面子上抹不过。 毕竟,他们跟郑家,是共同起事的战友! 戴文孟又问道:“郑家霸占府城菜市,强迫农民低价卖菜,这又是怎回事?以郑家的财力,用不着如此。” 梅竹友呵斥道:“不得撒谎,一旦被查出你说谎,必定会严惩不误!” 徐怀浑身一哆嗦,挤出笑容道:“那是郑家的旁支。主家自看不上菜市的几个钱,但旁支就说不准了。郑氏与我徐氏一样,都是衢州大族,姓郑的人数不胜数。” “也就是说,霸占菜市、欺压农民,跟那郑洪义无关?”戴文孟问道。 徐怀好笑道:“怎会无关?族人打着他的招牌,在衢州欺行霸市,郑洪义又不是聋子瞎子。” “这厮自诩大同功臣,逢人便说,自己给陛下牵过马。他哪是给陛下牵马啊,是陛下的大军路过衢州,他牵了一匹马献给陛下,陛下当时根本没空见他。” “但他这样说,能唬住很多人。新到任的官员,也以为他是简在帝心的红人,轻易不敢跟这厮闹得不痛快。再加上他的第四子,娶了李阁老的族侄之女,他的次子被陛下提拔为郎中,郑洪义这厮就更目中无人。” “有一次,他甚至对人说,这天下姓赵,这衢州姓郑。他说自己在新朝立了大功,就算陛下亲至,也不会因些许小事责罚郑家。郑氏族人为非作歹,他不但不约束,而且极其护短。族人被抓了,他还花银子把族人捞出来。” 也就是说,霸占菜市、欺压农民,郑洪义在其中没有赚一分钱,甚至还倒贴钱去捞犯法的族人。 这人似乎就是为了爽,为了面子,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多半是性格使然,否则也不会因为被退婚,直接放弃科举,跑去正在战乱的山东做生意。东山再起之后,又拒绝女方的示好,换个妹妹嫁给他都不愿意,还棒打媒婆直接跟徐家撕破脸。 在郑洪义那里,他的面子大过天,维护族人也是有面子。 戴文孟又问道:“承包工程,偷工减料,也不是郑洪义亲自所为?” 徐怀解释说:“郑洪义亲自过问的,只有票号和珠宝生意。其他小生意,他都不屑去管,承包官府工程,克扣工人薪资,都是他小舅子做的。他这小舅子,也是打着郑家招牌作恶,郑洪义知道以后,非但不责罚,反而一直护着。” “除此之外,郑氏族人还犯过哪些事?”戴文孟问道。 徐怀说道:“有件命案,我也是听人说的。他那小舅子,喝酒之后,与人口角,不慎将人当场打死。这厮花钱消灾,陪了苦主的家人不少银子。又花钱请人顶罪,再买通衢州府、西安县的两级法官,最终只给顶罪之人判个流放台湾。” 梅竹友叹息:“命案啊。苦主的姓名住址,你可知道?我们之后会去调查。” 徐怀肯定暗中查问过,当即说道:“苦主是家住平乐坊的舒守义,绰号舒大。醉鬼一个,喜欢喝酒,两位天使去了平乐坊,一问便知此人的住处。他死之后,妻子范氏已经改嫁,嫁去了龙游县的竹棚镇。镇东头的第五家,打铁的。” 戴文孟好笑道:“你倒是打听得清楚。郑家还有命案吗?” 徐怀说道:“也是听说的,不知真假。郑家有个姓孙的伙计,外出跑货,一去不归。郑家对外宣称,这孙伙计是在贵州被土兵杀了。但同去的伙计回来,却隐隐有人道出真相。说那孙伙计手脚不干净,吞了十几两银子,被郑洪义的侄子给打死了。” 梅竹友问道:“郑洪义的侄子叫什么?家住哪里?孙伙计又叫什么?家住哪里?” 徐怀又迅速把详情说出。 前前后后,一共说了六起命案! 第542章 【天津没法打】 左孝成去过一次辽东,代表情人给多尔衮送礼物。 然而,满清没人待见他,那里的汉奸已经在卷了,始终防备着新来的汉奸上位。 在辽东没有什么好发展,左孝成立即返回察哈尔部。 他虽然睡了察哈尔首领的老婆,但还真没有遭受敌视。主要是左孝成善于结交,又能从张家口弄到粮食,虽然粮食不多,但还是让察哈尔部的贵人们很高兴。 对了,察哈尔部的羊毛,也由左孝成收购,扔给曹逢吉贩运到南方。 曹逢吉则运回食盐和茶叶,让左孝成卖一些给察哈尔部。 一来二去,左孝成特别受尊敬,在察哈尔部到处拜把子。这次打仗,也主动请缨,跟随部队一起南下。 岱钦被吓了一跳,左右看看,低声说:“你有路子?” 左孝成说道:“有,我一个族弟,在大同朝廷做尚书。尚书是很大的官,跟随时见到皇帝。” 岱钦疑虑道:“万一大清打赢了,多尔衮会报复我们察哈尔部的。” “满清打不赢,”左孝成问道,“你晓得大同朝廷有多少士兵吗?” “不清楚。”岱钦摇头。 左孝成说道:“大同军有十七个师,每个师有一万人。还有其他独立营、独立旅、独立团、警备队,总共加起来有二十万人。这二十万兵,不用种地,不用放牧,只是操练和打仗。他们每天都要操练,一个月只休息天。” 岱钦目瞪口呆,足足二十万兵,还是只管打仗和操练的兵。 左孝成又说:“除了这二十万兵,大同朝廷还有农兵。又种地又打仗的兵,召集起来有百万之数。” 岱钦吞咽口水,他无法想象一百万大军的样子。 左孝成继续说:“别看这里的大同军,数量比不过满清和大顺。但河南、辽东,都有大同军在打仗,如今恐怕都在打多尔衮和李自成的老窝了。” 岱钦不言不语,正在衡量得失。 左孝成煽风点火道:“察哈尔部,是蒙古大汗的部族。虽然蒙古大汗已死,但满清怎么可能不防着?这些年,满清是不是一直在压着察哈尔。以前归附察哈尔的蒙古部落,是不是也跟着满清压制察哈尔?不管是满清,还是蒙古部落,他们谁愿意看到察哈尔部再次强大?如果不投靠大同朝廷,长此以往下去,察哈尔部还有出头之日吗?” 这一番话,真正打动了岱钦。 在所有外藩蒙古部族当中,察哈尔部是最艰难的。满清在防着,其他蒙古部落也防着,生怕察哈尔部哪天会复兴。 左孝成还在唠叨:“这些年,察哈尔的勇士战死了多少?察哈尔的草场又被霸占多少?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察哈尔的子孙就没有草场放牧了!” 忽然,岱钦咬牙启齿道:“孝成俺答,我听你的,察哈尔部不能这样下去了!” 说降如此顺利,是因为左孝成说的都是大实话。 历史上,即便满清统一了中国,察哈尔部最后也被逼反,而且平叛之后处理得极为严厉。 当时,察哈尔贵族全部被降罪,察哈尔首领被斩首。部众被打散了,移民到其他地方放牧。又规定,察哈尔旗不列入蒙古四十九旗,官员不得世袭,事务不得自理。接着,又将巴尔虎、布里亚特等蒙古牧民,迁来掺进察哈尔部混居。再强迫西迁的察哈尔部种地,从游牧变成农耕。 蒙古最强大的部落,就这样被清朝给彻底肢解。 岱钦想把部下都叫来训话,左孝成拦住说:“人多眼杂,避免走漏风声。不是我不信任察哈尔勇士们,但难免有人会说错话。只需告诉几个信得过的头领,在打仗的紧要时刻,给满清以致命一击!” “好!” 岱钦招来几个带兵的贵族,照着左孝成一番说辞,当场把这些察哈尔贵族说得义愤填膺。 他们心中不满已久,犹如装满火药的木桶,被人一撩拨就会炸开。 于是这几个贵族,又悄悄跟自己的亲信说。 等他们返回天津的营地时,一大半的察哈尔骑兵,都已经知道自己要倒戈。 左孝成这个间谍,做事不严密啊。 不过无伤大雅,满清虽然在察哈尔布置了眼线,但如今都留在大草原呢。出来打仗的,全是苦命打工仔,为满清冲锋陷阵而已。 …… 天津城墙,高十二米。 而且不像赵瀚南下时那样,南北城墙都有坍塌,早就被地方官带领百姓修复了。 北面是卫河,东面是海河,由于要漕运行船,因此河上没有桥梁。一来填平海河、卫河太麻烦,二来填了外面之后,还有里面的护城河。且填河的整个过程,都在城防炮的攻击范围内,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自成和豪格,果断放弃从东、北两面攻城。 分配战场之后,李自成进攻西面城墙,豪格进攻东面城墙。 一连几天,都在负土填河。 进攻方的火炮,更像是为民夫助威。因为他们是想围城打援,没真打算攻下天津,火炮和弹药都得省着些用——城墙太高太厚,不是十天半个月能轰塌的。 真正的战斗,率先在三角淀爆发! 嘉靖年间,由于不断修筑运河堤坝,永定河、大清河、拒马河、黄汊河、王家沱河、掘河、越深河、刘道口河……一大堆河流,纷纷涌入三角淀,形成方圆数十里的大湖泊。 也是因为整治漕运,三角淀在清代中期渐渐干涸。 现在,它成了第一战场。 无论是李自成,还是豪格,沿途搜罗或者打造的船只,都扔到三角淀去跟大同水军打仗。 双方皆为小船,实在是大船容易搁浅。 三角淀虽然面积很大,但水深还不到三米,个别地方甚至不足一米。 古剑山作为大同水师统率,已经很久没有打仗了,舰队基本都在帮着运输物资。这估计是他最后一次内陆水战,打完之后,要么转为海军将领,要么在长江抓捕水匪。 奈何,长江早就没水匪了,都是古剑山闲着无聊的结果,没事儿就把船开出去剿匪。 “发炮!” 类似烟花的信号弹,在芦苇丛中升空,无数小船闻声杀出。 三角淀就在天津城西北十里,大同水师操练两年,早就熟悉这里的地形。而大顺和满清的士兵,却仿佛置身迷宫,甚至都不晓得船往哪里开。 浅水湖泊,水草茂生,芦苇之类的水草,伸面到处都是! 对大同水军更有利的,是李自成的兵来自西北,豪格的兵来自东北。一堆旱鸭子军,如今打水战,能游泳的就临时转为水师。 “砰砰砰!” 大同水师的小船神出鬼没,迅速包围歼灭敌军,夺船之后立即重新藏进芦苇丛。 整个战斗过程,就像在殴打小朋友。 天津的护城河还没填平,李自成和多尔衮的士兵,就被彻底赶出三角淀。 “陛下,不能在此扎营了,”义子张鼐劝谏道,“咱都是西北人,打水仗哪里打得过南方人?三角淀一失,伪同的援军,就可直接坐船而来,经三角淀抵达天津西北十里外。咱们的营寨后方,数十里水域,随时可能有伪同军来偷袭。” 李过、田见秀等大顺将领,留在山西防备河南的大同军。 刘宗敏在保定以北,相机而动。 张鼐是跟在李自成身边的头号大将,统率李自成的全部骑兵。 “骑虎难下啊!” 李自成郁闷透顶,他的部将来过天津,但当时北方大旱,三角淀完全干涸成澡盆子。 虽然细作说,天津附近有大湖,可李自成哪里能想到,居然他娘是方圆数十里的大湖。 早知如此,还打个鬼的天津! 北边有河,东边有河,西北有湖,处处都对进攻方不利。 左思右想,李自成下令道:“全军移驻丁字沽,把三角淀东岸的芦苇,能烧的烧了,不能烧的割掉。在岸边构筑炮台,时刻让岗哨警戒,一有敌情立即发炮!” 豪格那边,收到李自成的消息,整个人都直接傻住了。 大哥,你在运河北面,我在运河南边,咱们说好了一起攻城,遇到伪同援军则互相策应。你一言不发,撤到丁字沽那边,我他妈还留在这里干啥?伪同援军真来了,我满洲勇士就得被包饺子! 可李自成不敢留下啊,三角淀已经被大同军占领。只要船只足够,一万大同军,可以坐着小船,借着芦苇丛的掩护,随时随地出现在李自成的后方。 “移师去东边!”豪格只能跟着撤。 豪格不但想撤去城东,甚至想直接撤回辽东,这他妈打的什么鬼仗? 天津的西边和南边都留出来,哪里还算围城?援兵和粮草,可以通过运河,源源不断的运进天津。 而李自成撤去北边,豪格撤去东边,又是最难攻打的两面城墙。卫河和海河,够他们慢慢填的,填完了之后再填护城河。 张铁牛站在城楼上,用千里镜看着转移的敌军,顿时哈哈大笑:“这是在逗老子玩呢。” 第543章 【大军对峙】 为避免添油战术,真被敌人围城打援,费如鹤率领的大军,足足一个月之后才抵达天津。 期间,一直在霸州聚兵。 费如鹤、黄顺、万斯同、李定国四个师合兵,外加一些农兵部队,能打仗的有五万人。另有大量民夫和船只,源源不断的从会通河、大运河至此。 明末的会通河,要先流入三角淀,然后再与大运河连接。 加上民夫,十多万人,在三角淀与大运河之间扎营,那里是李自成之前扎营的地方。 北有三角淀,南有大运河,东有沟通三角淀与大运河的小河,是一处南北七八里、东西数十里的狭长地带。 李自成和豪格若想打过来,要么从三角淀进攻,要么从大运河进攻,渡过东面的小河进攻反而最简单。 战事完全僵持住了! 碍于地形原因,谁进攻谁吃亏。李自成和豪格,只能不断的负土填河,不断的轰击城墙。而且,在卫河与海河填平之前,他们还得在外围炮击,距离实在太远,能不能命中城墙全靠天意。 “陛下,不能这么打下去,”大顺将领党守素说道,“伪同的军粮,能顺着大运河,轻轻松松从南边运来。咱们在河北却没多少粮食,军粮得从山西运来。一直僵持,拖上几个月,咱的粮食就吃完了。” 张鼐说道:“陛下,不如孩儿暗中率领骑兵,绕去霸州、保定县(文安西北方)。伪同在河北的大军齐出,霸州那边肯定空虚!” 袁宗第说道:“霸州再空虚,几千守军还是有的,你的骑兵哪里打得下来?” 张鼐说道:“霸州打不下来,就打霸州与保定县之间的苑家口。那里极为紧要,占领苑家口,就能切断霸州、保定和天津的联系。” 苑家口最初叫做夹口寨,是柴荣建来抵御契丹的。 宋代巡检史杨延朗,派校尉苑贵驻守夹口寨,在水中打造暗桩练兵,夹口寨此后就改名为苑家口。 杨家将的故事里,杨六郎屯兵的西营盘,就在苑家口的西边不远。 这种兵家必争之地,只要脑子没糊涂,怎么可能不派兵驻守? 李自成摇头说:“苑口关易守难攻,水路便利,不远不近,那里怕是伪同大军囤积粮草的地方。你带着骑兵奔袭,就算能打下霸州,也不可能打下苑家口。” “险中求胜,总得试一试。”张鼐说道。 李自成也没啥好办法,只得说:“若要去,带两千骑即可,多了容易暴露行踪。若能攻占苑口关,把那里的粮食全烧掉,此战就已经胜了一半。” 害怕被三角淀的大同水军发现,张鼐带着两千骑兵,一直退到杨村附近,这才向西渡过凤河。 张鼐在东安县补给粮草,然后跨过浑河抵达永清。 永清也属于李自成的地盘,略作补给之后,向南插往信安镇。准备夜间悄悄过会通河,然后出其不意的杀到苑家口。 “呜呜呜!!!” 刚过信安镇不远,张鼐就脸色难看,他跟大同龙骑兵撞上了,且龙骑兵直接吹响示警号角。 “吃掉!” 张鼐一声令下,带着大顺骑兵扑上去。他麾下有两千骑,而眼前的龙骑兵,只有寥寥几十骑而已。 那些龙骑兵调头就跑,根本就不愿接敌,而且一边跑一边吹号角。 向南追出两里地,龙骑兵骤然增多。 却是费如鹤为了保护军粮,留下一支龙骑兵在此,每天都会撒出去探查敌情。 统率骑兵的将领是姜镶,先降李自成,后降多尔衮。河南大战时,又带着家丁骑兵,主动归顺大同军,且为了掩护大同军,硬扛吴三桂的骑兵冲锋,连亲弟弟都因此当场阵亡。 如今,姜镶已经是骑兵团长,肩负着保护军粮的重任。 张鼐吹响号令,示意全军停止追击。 姜镶却主动打马上前,笑着大喊:“对面是哪位故人?何不就此归顺我大同朝廷?” 距离太远,张鼐听不清楚。 此时此刻,这些大同龙骑兵,只聚集了800多骑,却主动逼近2000大顺骑兵。 “撤回永清!” 张鼐明明占据兵力优势,却直接下令撤退。 因为大同龙骑兵,一直在不停吹号角,鬼知道附近到底有多少。 双方一追一逃,张鼐顺利撤进永清城,姜镶也只能休兵回霸州去。 天津那边,还在对峙。 张鼐回到丁字沽大营,一脸郁闷道:“陛下,孩儿没有完成军令。刚过信安镇,便遇到伪同骑兵,霸州和苑家口肯定都防备森严。” “情理之中,这不怪你,”李自成眉头紧皱,“上午收到刘宗敏的塘报,他带人偷袭新安也失败了。伪同的河北防线很有讲究,前几天有读书人说,伪同防守一线,便是宋代的水长城。” “水长城?”张鼐第一次听说。 李自成点头道:“就是水长城,用来防御契丹的。” 所谓水长城,就是掘开河堤,引河水将河北沼泽连成一线。又在水中设置暗桩,阻挠船只通行,令契丹大军无法南下。 当初满清撤回辽东,赵瀚没派骑兵奔袭抢占北京,就是因为北京那边不好守。 如今大同军的河北防线,跟北宋的水长城大致重合。只不过一些地形变了,沼泽变成耕地、河流和湖泊,一些河流也完全成型。 基本就是沿着各处河流,在紧要位置驻兵防守。 李自成想要大军南下,必须一处一处硬打下来,随便打哪处都得付出代价。或者像现在这样,跟满清八旗合兵,歼灭大同军的主力! 继续对峙一个半月,李自成各种试探,甚至佯败引诱,费如鹤都不下令追击。 为什么要追? 在费如鹤眼里,战场形势非常明朗。 敌人兵多,自己兵少。但敌人的粮道更长,得从山西和辽东运来。而自己背靠两条大河,随时可用船只运输军粮,运粮途中的消耗远远小于敌军。 那就慢慢耗呗,谁的军粮撑不住了,谁就肯定先露出破绽。 反正自己北靠湖泊,南靠运河,东边还有一条小河。敌人想要送命,那就渡河打过来,次次都半渡而击多舒服。 “都督,鞑子有异动!” 费如鹤说道:“升热气球,观测敌情。” 一只热气球徐徐升空,用绳索牵引着,飘在战场上空。 每只热气球,最多能坚持25分钟。几只热气球轮换着来,一只即将落下,另一只便升起,只要燃料足够,可以保持一整天。 “又是那种升天球,也不晓得是咋飞上去的。”豪格骑马仰望前方的天空。 对峙这么些天,热气球已经升空多次。 虽然只用来观测战场,但每次升空,都会给敌人带来士气打击。一些大顺和满清将士,觉得那玩意儿是神物,大同皇帝肯定得到了神灵保佑。 二十多分钟过去,第一只热气球降落,观测员跑来汇报:“都督,鞑子又回南边了,似乎想跟我军隔河对峙。” “跑来跑去,他们也不嫌累。”费如鹤好笑道。 满清大军又回到了最初的扎营点,为了防止自己被包饺子,必须派出数千骑兵,向南向西撒出十多里打探。 豪格也是无奈,他要是不回来,别说打仗了,连大同军的面都见不着。 只有回来,或许还能跟李自成两面夹击。 围城打援,打到这种份上,已经算是彻底失败。 大同援军倒是来了,但根本不着急,距离天津七八里扎营,完全没有丝毫救援的意思。因为不用救,天津根本没危险,这座城实在太难打了。 从大同水师控制三角淀的那天起,李自成和豪格就已经陷入被动局面,有利地形全部被大同军给占据。他们甚至都不敢主动出击,去半路拦截费如鹤的援军,那是他们唯一可能取胜的机会。 运河两岸,每天炮击不断,每天都有哨骑来回奔跑。 双方都在防备敌人渡河,又时刻打算派小股部队渡河偷袭。 又过半个月。 满达海对豪格说:“撤军,天津打不下来,那费如鹤就是属乌龟的。营寨越修越坚固,壕沟土墙越挖越多,再这么下去,就算让咱们安全渡河,攻打营寨也跟攻打堡垒一样。再继续拖下去,辽西的雨季就要到了,军粮运来更加困难,到时候必然因缺粮大败。” “耗费那么多钱粮,这次就白来一趟?”豪格很不甘心。 满达海反问:“不然还能怎样?你打得下天津城,还是能灭掉河对岸的南蛮子?” 豪格说道:“要不分兵先攻静海县?” 满达海问道:“你分多少去打?分得少了,打不下来。分得多了,此地兵少,费如鹤必然动手。” 豪格说道:“设置许多空营,悄悄分兵离开,至少能骗对面好几天。” 满达海说:“南蛮子有飞天球,站在天上用千里镜一看,能看不出你那都是空营?就算看不出来,你能保证几天时间攻下静海县?” 费如鹤的用兵,颇有徐达那股味道。 当时王保保拥兵十万,坐镇太原,徐达攻下两个据点,就一直忙于修筑营寨,完全没有半点决战的样子。 一直就是耗时间耗军粮,耗得王保保坐不住了。 王保保于是假装去打大都,引诱徐达出兵救援,想半路跟徐达大战一场。结果,徐达根本不去救大都,而是前往攻打王保保刚离开的太原。 王保保的围城打援,变成徐达的围城打援。 王保保连忙带兵回来,想要跟徐达决战。徐达又不动了,全心全意加固营寨。 王保保骄躁不已,欲战而不可得,反而因此放松警惕,以为徐达还会一直窝在营寨里不动。 徐达动了,出兵夜袭,王保保数万大军,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对于时机的把握,费如鹤暂时还难说,但耐心却绝对跟徐达有得一比。你想决战?嘿嘿,我不动,我就不动,我恶心死你! 费如鹤不动,河南的大同军却动了,而且兵锋所向、势如破竹! 第535章 【试探】 “老爷,老爷,舅老爷被抓了!” 管家疾奔进屋,郑洪义还没说话,妻子就已经哭哭啼啼进来。 一看那样子,郑洪义就头疼。 他确实极为护短,经常包庇族亲。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族亲三天两头惹事儿,小舅子早就让郑洪义极为厌烦。 “又犯什么事了?”郑洪义没好气道。 其妻冯氏惊慌道:“是舒大那个案子,明举又被抓了!” 郑洪义顿时不高兴:“这案子去年就已完结,怎又翻出来?是不是姓付的要离任了,临走之前还想捞一笔?” “跟付老爷没关系,”冯氏说道,“是舒大家的,去官府投状鸣冤。付老爷托人来报信,让咱家再使点银子,莫要闹到知府衙门去。” “岂有此理!” 郑洪义气愤道:“舒大那案子,已经给了舒家银子。这才过去一年,又要鸣冤翻案。难不成,他们年年鸣冤,咱家年年给银子?这银子不能给,一旦给了,没完没了!” 冯氏担忧道:“万一真闹到知府衙门咋办?李老爷(府同知)说,知府已经怀疑河堤。要是舒大的案子也被知府盯上,怕是……怕是……” “莫怕,”郑洪义抬手说,“这位黄知府,是陛下的侍女出身。咱儿媳,是李阁老的侄孙女。黄知府跟李阁老,那都是从龙之臣,自家人还会跟自家人过不去?就算黄知府不给我郑家面子,也得给李阁老留几分薄面。” 郑洪义又对管家说:“你去法院盯着,看看究竟是怎回事。还有,问问舒家,为何要鸣冤翻案,他们是不是不想活了?” 两个小时之后,管家回来禀报:“老爷,舒家说他们没翻案,是那范氏自己在递状鸣冤。” 郑洪义眉头紧皱,喃喃自语道:“一个妇人,已经改嫁了,为何要冒着得罪郑家,突然跑出来给前夫鸣冤?” 管家欲言又止。 “说!”郑洪义呵斥。 管家说道:“老爷,小的听人说,咱们给的银子,都被舒家吞了,一文钱都没留给范氏。非但如此,舒家还逼着范氏,改嫁给龙游那边一个鳏夫。那鳏夫都五十岁了,为了迎娶范氏,给了舒家足足五两银子聘礼。” 郑洪义听得一怔,随即哭笑不得:“舒家这是两头吃啊!” 被失手打死的舒大,本就是醉鬼败家子,家人早就受够了这厮。亲情已经淡漠,被打死了更好,何况还拿到赔偿银子。 舒家之人,吞掉银子,又把舒大的遗孀,以改嫁的名义近乎卖给鳏夫。 里里外外,赚两次钱,他们当然不会翻案。 郑洪义说道:“派个小厮,暗中跟范氏接触。她肯定是没有分到银子,又被迫嫁给老鳏夫,心里越想越气,这才失心疯又去报官。给她二十两,让她莫要再闹了,否则……她现在的丈夫是干嘛的?” 管家说道:“在竹棚镇经营铁铺。” 郑洪义说道:“她要是再闹,就让她家的铁匠铺开不下去!” …… 衢州府城,有两级法院。 一个是西安县法院,一个是衢州府法院。 掌管刑狱的府推官,这个官职被取消,改为府大法官和府提刑官(检查官)。 此次抓捕郑洪义的小舅子,便是提刑官批捕的,由警察抓起来关着候审。 大牢里,冯日昇住着单间,正在跟狱卒头子喝酒。 “冯老爷,这屋子洒扫过好几遍,霉臭味实在除不干净。您老,且委屈几天。”狱卒头子赔笑说。 冯日昇品着小酒,点头赞许:“办事不错,少不得你的好处。” 狱卒头子连忙敬酒:“多谢冯老爷栽培!” 冯日昇说道:“事情打听清楚了吗?” 狱卒头子解释说:“舒家收了银子,没有分给范氏,还逼着范氏改嫁给老鳏夫,趁机收了一笔彩礼钱。那范氏想必不忿,便出来递状子喊冤。提刑老爷派人传话,让冯老爷在这里住几天,等把范氏安抚好了自会消案。” “哪有恁麻烦?”冯日昇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狱卒头子叹气道:“冯老爷,今日不同往日,黄知府调来衢州之后,很多事情没以前那么好办了。” 冯日昇讥笑道:“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相夫教子,居然还跑来做官。牝鸡司晨,怕她作甚?” “这位黄知府,终究是跟着陛下在武兴镇起事的元勋,”狱卒头子说道,“她若是男儿身,恐怕都做中枢大臣了。真要惹恼了她,能把事情直接捅到皇帝那里。” 冯日昇对此也很无奈,摇头苦笑:“算了,就当我倒霉,遇到这样一个知府。” …… 府衙。 黄绯,也就是小红,正在跟一个“商贾”聊天。 “衢州官场,烂到什么程度了?”黄绯问道。 戴文孟说道:“府县两级的提刑官、大法官、治安官,基本都已经烂透了。这次怂恿范氏鸣冤翻案,就是为了试探情况。结果很糟糕,虽然冯日昇被抓,但在里面好吃好喝供着。我们之所以晓得他在牢中怎样,是以探监为名进去的,一两银子就能买通狱卒,进去之后随便乱逛,甚至都不问去牢里探视哪个犯人。” 黄绯按下心中愤怒,说道:“我调任衢州,已半年时间。无论什么事务,各级官吏都很配合。龙游商帮日渐壮大,来往商旅如织,还兴建了一些工厂,衢州府缴纳的税赋连年攀升。唉,我以为衢州已然大治,没想到自己只是个糊涂官。” “黄府尊不必自责,”戴文孟说道,“衢州官场腐烂,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府尊能主动挑破脓包,已属不易。我们查过的案子,许多地方主官,根本不敢把窗户纸捅破。” 黄绯问道:“都察院每年能查出多少贪官?” 戴文孟说道:“这个不好讲,时多时少。去年河南转运副使贪污案,一个案子就牵连两三百官吏,比衢州的案子可大得多。当然,官员徇私舞弊、贪污受贿,一般都做得非常隐蔽。像衢州这样,闹得满城皆知的,这两年还真没遇到过。” “你们的职责,可比治理地方有意思,”黄绯突然笑起来,“待衢州的案子了结,我会请调都察院,说不定咱们以后就是同僚了。” 戴文孟愣了愣,才想起黄蜚背景很硬,只要她提出请求,还真的可能直接调去都察院。 戴文孟劝道:“黄府尊,大同新朝的御史,可不是大明朝廷的御史。经常派去各省到处跑,有时候还风餐露宿,在下不是鄙夷女子,而是……女子确实不太方便。更何况,尊夫那里……” 黄绯语气淡然道:“我离婚了。” “呃……”戴文孟顿时语塞。 …… 龙游县,竹棚镇。 铁匠正在锻打农具,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几个闲汉走进铁铺,学徒连忙迎接:“几位要打点什么?铁锅、铁瓢、锄头、镰刀……我师父都会打,手艺可好得很。” 领头的闲汉说:“你,出去!” “啊?”学徒没弄明白。 那闲汉说道:“我们几个,今天是来讨债的,你师父欠咱十两银子。”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铁匠,闻言缓缓转身,拎着铁锤说:“我都不认识你们,哪时欠你们十两银子?” 那闲汉拿出一张借条:“立了字据,你还想抵赖?” 铁匠怒道:“胡说八道,你们这是讹人!栓子,快去报官!” 那闲汉冷笑:“报官?这衢州府,哪个官敢管郑家的事?” 学徒都已经出门了,听到这话又停下,转身看着铁匠不知所措。 衢州府好几个县,郑家真正的势力,也就在府治西安县,还有紧挨着的龙游县。 范氏突然从里屋走出,冷着脸说:“有什么冲着我来,莫要为难我丈夫!” “关门!” 闲汉们踹了学徒两脚,迅速把铁铺的门板安上。 领头的闲汉看着范氏,突然生出觊觎之心。这妇人生得清秀貌美,改嫁给五十岁的铁匠鳏夫,还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小娘子,跟我去城里住如何?”那闲汉嘿嘿笑道,“你这细皮嫩肉的,整日待在乡下小镇的铁铺里,用不了几年就被炉火熏成黄脸婆了。” 范氏朝闲汉裆下一瓢,虎狼之词脱口而出,轻蔑道:“就你裤裆里那二两肉?要不要脱下裤子,跟我丈夫比比分量?” “哈哈哈哈!” 其他闲汉听到此言,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 领头的闲汉大怒,觉得自己丢了面子,当即吼叫道:“你们按住那铁匠,我要这妇人知道好歹!” 一个闲汉提醒说:“五哥,咱们是来办事的,你莫要坏了老爷的差事。” 闲汉头子说:“放心,银子会照给。把这妇人睡了,她更不敢声张,事情会办得更妥。”说着,他又吓唬铁匠夫妇,“他们事后若敢报官,便把人杀了,一把火烧光铺子!” 铁匠也不是吃素的,用破布包裹镰刀柄,双手握住破布比划:“谁敢过来,老子弄死他!” 那把镰刀,刚从炉子里拿出来,刀身已被烧得通红。 铁匠踏前挥舞,吓得闲汉们纷纷后退。 闲汉头子边退边喊:“有话好说,有话好手。只要夫人撤回状子,便给你家十两白银……慢着,莫要再动手,给十五两银子怎样?” “滚出去,不要郑家的脏钱!”铁匠怒吼。 几个闲汉,下了门板,很快逃之夭夭。 逃出门之后,闲汉头子又叫嚣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你这铁铺半夜着火!” 铁匠夫妇一脸担忧,去里屋说道:“两位官爷,夜里怕是有人放火。” 屋内坐着两个廉政官呢,他们是专门保护安全的。 梁廷新慢慢把剑放回布囊中,笑道:“放火可是大罪,至少可判流放。若是烧毁财物或者伤人,可以酌情判死罪!” 很多廉政官员,都是大同社背剑士子出身! 赵瀚占据江苏、安徽之后,上百个背剑士子,被招进中央和地方的廉政部门。 他们可不怕打架,杀人放火的,被他们遇到了,逃都别想逃走。 第544章 【潼关】 如果有一支军队,直接杀穿山西,那完全可以制作成横版通关游戏。 山西,表里河山,四面八方都被大山包围。而且山中有山,将全省分割成无数小块,就算攻占下来一两块,也别急着高兴,得做好继续闯关的准备。 太行八陉,河南的大同军,只能从轵关陉、太行陉和白陉进攻。 其中太行陉最为险要,李自成只需驻守一千人,就能抵挡数万大同军的攻打。 既然山西这么难打,那为啥不去打陕西呢? 刘柱的第八师、江良的第五师,从洛阳出发,经崤函古道,径直朝着关中杀去。 硖石关、雁翎关、函谷关,皆在大同军手中。 但前面还有潼关挡着,驻守潼关的大将是田见秀。李自成只封了两个权将军,一个是田见秀,一个是刘宗敏。 他们两个的地位,如果硬要比喻,类似费如鹤和张铁牛。 算上民夫数万人,顺着黄河来到潼关。 “嘶!” 江良望着潼关城墙,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打?” 刘柱笑道:“肯定不能硬打。” 刘柱长期驻扎这边,亲自来探查过地形,知道潼关长什么样子。江良却是第一次来,完全被这座雄关给吓到了。 由于雨水不断冲刷,泥沙不断堆积,潼关的位置也不断变化,有汉潼关、隋潼关、唐潼关之分。 但还是朱元璋财大气粗啊,明潼关把所有要道都框进来,直接在这里修筑了一座城! 所以,现在都不叫明潼关,一般叫做潼关明城。 城高16米,周长112公里,把好几座山都圈在城中,依山而建的两段城墙,更是高达恐怖的30多米。 大同士卒和民夫,远远看着关城,全都站在那儿傻眼了。 “先扎营。”刘柱说道。 田见秀站在关楼上,看着退回去扎营的大同军,只扔下一句话:“各营不得松懈!” 说完,田见秀又亲自渡过黄河,去巡视河对岸的风陵渡。 风陵渡,就是杨过和郭襄的初识之地,郭襄的徒弟后来叫做风陵师太。 虽然黄河水流湍急,在风陵渡河道收束,河水流速相对比较缓慢。一般而言,大军渡河都在风陵渡,但田见秀还是害怕大同军拼死在下游渡河。 田见秀没看过《三国志》,但也知道黄河岸边必须守住。 大同军扎营完毕,天色渐黑。 刘柱和江良各自巡视军营,然后召集军中将领开会。 在吕宋立功回来的王徽,由于扩军原因,直接升为第五师的副师长。他提出疑问:“兵部为何让咱们来攻打潼关雄城?别说没带重炮,就算带了重炮,怕也两三个月都轰不塌。” 江良笑道:“都不容易,还有两支友军,从太行陉和白陉出兵呢。他们那里,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已经改名刘鼎爵的刘柱,似乎真的成了文化人。他笑问道:“诸位可知,当年马超与曹操,曾经也在此有一场大战。当时马超驻守潼关,便似那田见秀,曹操带兵西征,便如我们这些人。” 曹变蛟虽然也能写会算,也看过《三国演义》,但真没读过《三国志》。他嘬着牙花子说:“那可不吉利,曹操被马超杀得割须弃袍呢。” 刘柱摇头说:“那是《三国演义》,是小说编的。《三国志》里可不一样,从头到尾,马超都被曹操戏耍,最后被曹操杀得大败!” “哟,你还读《三国志》?”江良顿时打趣起来,他也改名叫江道行,可论文化水平,却不比张铁牛高到哪里去。 刘柱嘿嘿笑道:“我哪里能读《三国志》啊,都是彭宣教讲给我听的。彭宣教,你来给大家讲讲。” 彭世宁由于参军时间短,只是旅一级的宣教官,但他却是前明秀才出身,而且喜欢读各种各样的杂书。 彭世宁拿出纸笔,画潼关附近的简易地图,指着地图说道: “得知我军要攻打潼关,在下便想起三国时期的潼关之战,特地回南京查阅了许多史料……” “汉时的潼关,建在更高处,而今的河边低地还未冲刷出来。那时的潼关,也没现在这样大,除了潼关之外,南边的土梁也是交战地带。” “曹操无法攻破潼关,便直接在咱们扎营的地方渡过黄河……” “等等,”宣教官林如昭打断道,“这么湍急的河水,曹操大军也能过去?” 彭世宁点头说:“能。而且曹操渡河时,马超还带着骑兵出关,沿着河岸朝曹箭,曹操的船工都被射死了。是许褚左手举马鞍挡箭,右手撑桨划船,曹操才在船上活下来,被河水冲得漂流四五里,这才险之又险渡过黄河。还有就是,马超所在的联军人心不齐,都去抢曹操留下来的牲畜,否则曹操估计也凶多吉少。” “许褚果真是猛将,”曹变蛟拍手道,“那咱们也学曹操,就在此处过河!” 彭世宁说道:“我军可先组织民夫,在岸边垒筑一道沙土墙,挡着田见秀的守军不让他过来。如此,就能大摇大摆渡河,不必像曹操那么凶险。” 曹变蛟说道:“彭先生你继续讲,曹操是怎么戏耍马超的?” 彭世宁指着简易地图:“曹操全军过河之后,便带兵越过风陵渡,去西北方的蒲板津渡河,想直接绕到潼关的背后。马超立即派出梁兴,去蒲板津对岸阻截,谁知徐晃进兵神速,已经从蒲板津渡河成功。” “妙哉,”江良居然也学文人说话,“徐晃也是大将,我幼时听人说书就知道此人。” 《三国演义》嘛,大家都知道,聊起这个话题很热闹。 彭世宁继续说:“徐晃率领的前锋,在接应曹操主力渡河时,马超建议立即发起总攻,把徐晃给赶回黄河里面。谁知韩遂却说,现在就打仗,只能消灭徐晃,不能消灭曹操主力。应该等曹操大军也渡河一些,再趁机杀出,那才能给曹军重创。” 曹变蛟吐槽道:“这韩遂就是个傻子,能以多打少,肯定要立即开打啊。还等着曹军主力渡河?万一徐晃拼死防守,曹军主力真过来咋办?” 彭世宁笑道:“所以曹军真过来了。” 曹变蛟感慨道:“马超也是倒霉,遇到韩遂这傻子。就像我在大明时,身边也傻子多得很。特别是文官和太监,纸上谈兵头头是道,打起仗来全他娘胡扯。彭先生,你接着讲!” 彭世宁说道:“曹军渡河成功,马超只能后撤。但想绕去潼关背面,还得再渡过渭水。曹军一部夜间偷渡,用沙土购置墙壁,接应曹操主力渡河。马超派兵袭杀,土墙总是筑不起来。幸而天气转凉,曹军用水浇沙土,水结冰之后,土墙就垒起来了。” 众人纷纷叹息,曹操的运气是真好。 彭世宁说道:“马超、韩遂联军骑兵众多,曹操那个地形不好打仗,接下来就是河边对峙。一直拖时间,把马超、韩遂的粮食都快耗完了。联军只能请求投降,曹操表面同意,还让韩遂到阵前叙旧。都聊一些旧日往事,聊了很久很久。韩遂回营之后,马超问聊了什么,韩遂照实回答。马超不信,开始猜疑。接下来,我不说各位也明白。” 曹变蛟说道:“定是马超、韩遂互相猜忌,中了曹操的离间计,被曹操杀得大败!” “然也!”彭世宁笑道。 翌日。 大同军效仿曹操故智,准备渡河绕后。 为了防止田见秀出关袭杀,开始在河边修筑防御工事。 不需要浇水成冰,因为刘柱早有打算,所以带了不少水泥。水泥和得稀点都行,豆腐渣工程无所谓,反正能形成土墙即可。 田见秀得知情况,立即说道:“伪同军要过河,立即去黄河对岸!” 田见秀的正规兵不多,只有六千人的样子。为防万一,他又挑选青壮,足足编练了两万大军,已经训练了三个多月。 在大同军修筑土墙时,田见秀亲率五千兵马,跑去黄河对岸等着阻击。 但黄河沿线那么长,他那点人哪里够? 守住了这里,就漏掉了那里,大同军可以自由选择渡河地点。就算河道宽些,就算水流急些,无非被黄河多淹死一些士兵。 田见秀有些慌了,下令潼关和风陵渡的守军,又分出八千人过来守住河边。 而且,趁着大同军修筑工事,他也在河对岸疯狂挖壕沟。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轰鸣,朝着对岸的大顺军射击。 这里的黄河河道,最宽处五六百米,最窄处只有三四百米,正好在火炮的射程之内。 当然,也打不死几个人,纯属吓唬吓唬以壮声威。 就在大同军寻机渡河之际,田见秀那边开始出现内部问题了。 许多人都说贺珍是大明军官,接着再投靠李自成。但根据满清官员的调查,说这货就是李自成的老班底,伪装成大明军官骗取满清信任而已。 历史上,贺珍麻溜降清,还主动带兵攻击李过。 但这个时空,他确实曾经降清,由于大顺军撤退路线不一样,他没有攻击过任何李自成的部队。 当满清撤出山陕之后,李自成卷土重来,贺珍又再次归顺李自成。 虽然被嫌弃做过二五仔,但毕竟是老伙计,既然重新投降,总不能直接杀了。李自成一直在找机会算账,贺珍却表现顺从,李自成说什么,他全都奉命办妥。 “这次怕是潼关守不住。”贺珍说道。 党孟安说:“确实,伪同大军一旦过河,咱们这边新兵很多,肯定是挡不住的。” 贺珍说道:“咱们都降过清,一直被陛下提防。就算陛下能打胜仗,咱们也没有出头之日,不如……” “不如归顺大同朝廷!”罗岱说道。 第536章 【又一条大鱼】 曹本淑和梁廷新两个廉政官,在铁匠铺守了好几天,都没看到有人来放火烧屋。 衢州府大的官差,倒是来通知范氏开庭。 涉及命案,必须公审,也即百姓可以旁听。 此案的初审,在西安县进行。 前后休庭好几次,最初的证人证词,都指向冯日昇故意把人推下楼。 但最后一次开庭,证人证词完全变了,死者不是冯日昇故意杀害,而是冯日昇的随从误杀。冯日昇当时只是给了两拳,且并非蓄意殴打,喝醉了酒口角冲突而已,赔点银子给死者家属就搞定。那个随从过失杀人,被判流放台湾。 由于积极赔偿,死者家属没有上诉。 中国古代不但有上诉,还有死刑复核制度。 只有谋逆等重罪才判“斩立决”,但也不是直接杀。先交刑部审罪,再交都察院参核,复交大理寺审允,最后交给皇帝核准。 还有一种“斩监候”,俗称秋后处决。 在处决之前,犯人可以上诉。即便不上诉,也要交给刑部审核,最后交给皇帝签字。 从制度而言,中国古代的每个死刑犯,都是皇帝签字之后再砍头。实际操作当中,当然不可能如此,基本刑部和内阁走一遭就行,否则遇到万历这种怠政皇帝,全天下的死刑犯都能笑死。 赵瀚改革司法衙门之后,依旧保留死刑复核制,但不用惊动皇帝和内阁,刑部、大理寺自行处理即可。 只有一直打到大理寺的官司,皇帝和内阁才会出面。 这天,戴文孟、梅竹友乔装打扮,穿着一身布衣去听审。撺掇范氏鸣冤翻案,便是戴文孟的主意,他想看看本地官员会怎么处理。 陈岸走到他们身边坐下,低声说:“抓不住官员把柄,证人已经被买通了。范氏不愿撤回诉状,郑家就去跟目击者接触,还写下证词让他们串供。就算能证实郑家收买证人,但也找不出官司的漏洞。本地法官的判决,不论是去年那次,还是今天这次,肯定完全合规合法。” 梅竹友叹息:“当官的也不傻,他们喜欢银子,更喜欢自己的脑袋。郑家飞扬跋扈,一查就能抓。可本地的官员,恐怕只能抓到些小喽啰。” 陈岸说道:“抓了郑家人,肯定把当官的供出来。” “供出来又如何?”戴文孟冷笑,“当官的不认账,说自己是被污蔑的,怎么拿出他们犯罪的证据?陛下说了,咱们廉政官,最忌缺乏证据胡乱抓捕官员。” 如果没有证据,廉政官就能乱抓人,那跟锦衣卫就没啥区别了,而且是权力最大时候的锦衣卫。 梅竹友说道:“现在能抓的,只有负责工程招标的官员,帮着郑家欺行霸市的官吏,还有大牢里的狱吏狱卒。其他官吏,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戴文孟提醒道:“别忘了,城外那些镇长、村长和农会!” “对,这些人也该死,”梅竹友咬牙切齿道,“特别是那些农会会长,陛下组建农会,是为了给农民出头,如今却成了盘剥农民的帮凶。” “嗙!” 大法官鲍守约拍响惊堂木:“带原告!” 范氏被带到法庭原告席,杀人嫌犯冯日昇随即带到。 冯日昇满脸笑容,白白胖胖的,似乎羁押这几天吃得不错。 书记官陈述一番案情,第一个证人被带上场。 那是个酒楼掌柜。 “舒守义被杀那天,你可在场?” “在场。” “是哪天哪时?” “去年元宵之后,旧历正月十八,大概是正午时分。” “你陈述一下自己的所见所闻。” “当时草民正在柜台,听伙计说,楼上打起来了,草民便打算上楼劝架。却是那舒守义喝多了,撞到解手归来的冯老……冯日昇。也不晓得谁先骂人,他们两个就吵起来,继而扭打在一起……冯日昇醉酒不支,被打倒在地。冯日昇的随从冯云,义愤填膺之下,也跟舒守义扭打。两人都是醉酒,在扭打之间,舒守义被推下楼摔死。” “你亲眼见到,冯云把舒守义推下楼的?” “草民亲眼所见。” “不是冯日昇推的?” “冯日昇当时已经被打得躺在地上了。” 接连好几个证人上堂,所描述的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 随即又呈上仵作的验尸报告,确实是摔死的,全身多处摔伤,后脑勺也被摔破了。 一切明了,维持去年的初审判决! 并且,本案已经审了两次,死者家属还有一次上诉机会,即去杭州的省级打官司。 如果省级也这样判,那就只能去南京的大理寺喊冤了。 惊动大理寺,肯定惊动皇帝! 冯日昇当庭无罪释放,突然转身看着范氏,掐着自己的脖子朝范氏微笑。 范氏被吓得一哆嗦,想想自己背后有钦差,顿时又生出底气哭闹:“冤枉啊!恶霸勾结贪官,要把老百姓逼死啊!” 前来听审的百姓,看到范氏的凄惨模样,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肃静!” 鲍守约拍打惊堂木:“即刻退庭,再敢撒泼,视为扰乱法庭!” 见此情形,梅竹友很不开心:“府县两级法官,只能定一个错判冤案,最多因此降职或撤职。两级的提刑官,也顶多是玩忽职守,在核定案件时出了差错。让他们丢官有甚意思?不把他们扔进大牢,咱们岂非白跑一趟!” “等明天碰头开会,或许有新的线索。”戴文孟说道。 翌日,十个廉政官碰头,剩下两个廉政官保护铁匠夫妇。 冯岳笑嘻嘻拿出小本本,翻开记录说:“又要抓到一条大鱼了。府同知刘安永,你们猜猜是谁的亲戚?” “谁啊?”众人警觉起来。 冯岳说道:“刘安永,庐陵县人氏。这厮来头不小,是户部尚书刘安丰的族弟!”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又是那群从龙功臣的亲戚。 刘安丰历任赣州知府、江苏左布政使、户部左侍郎、户部尚书,由于能力卓着,而且政绩突出,一路升迁飞快。 陈茂生当初在赣州,亲自抓农民政治工作,刘安丰出了很大力气辅佐。 刘安丰不仅得到赵瀚赏识,而且跟陈茂生也是通家之好。 冯岳又说:“这刘安永,不仅是刘安丰的族弟。而且,他在庐陵县有原配妻子,又在衢州府悄悄养了外室。这外室,正是那郑洪义的庶出侄女!” “如此之事,你怎么打听到的?”梅竹友问。 冯岳笑道:“听黄知府说,她让刘安永调查河堤,刘安永却隐瞒河堤偷工减料之事。这些天,我便一直跟踪刘安永,发现他每过两天就要去一处民居。我装作要在那里租房子,向左邻右舍打听。从刘安永外室的丫鬟口中,把消息给套出来了!” 戴文孟握拳道:“这人可以逮了!” 对于官员纳妾,就如士绅纳妾一般,只要不闹出事情,吏部也懒得去调查和处罚。 而刘安永更是小心,并不纳妾,只养外室。 这货明显是不敢,因为官员在履任地点纳妾,别说大同朝廷,就连大明也是严格禁止的。 大明朝廷有明文规定,官员履任之后,不得在当地娶妻纳妾,不得在当地购地建房。这是害怕地方官跟士绅勾结! 大同新朝同样如此,当官的纳妾,朝廷睁只眼闭只眼。若敢在就职当地纳妾或养外室,一旦发现,轻则撤职,重则严厉追查。 梅竹友说:“难怪衢州官场烂掉了,原来府同知刘安永才是关键人物。刘安永是户部尚书刘安丰的族弟,又纳了郑洪义的庶出侄女做外室。郑洪义的一个儿子是户部郎中,另一个儿子娶了李阁老的族侄孙女。户部尚书刘安丰,又跟礼部尚书陈茂生是至交好友。陈尚书咱们都知道,那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啊!” 戴文孟问道:“刘安永养外室的宅子大吗?” 冯岳摇头说:“不是很大,只是普通的民宅。据我猜测,以刘安永的谨慎,很可能宅子都没过户。” “继续查这个刘安永!”戴文孟吩咐道。 黄绯以知府的身份,突然要检查城内住宅情况,亲自去调取全城住宅的档案。为免打草惊蛇,只说要搞安居工程,学在南京那套,给没有房屋居住的平民建廉租房。 很快就查到那处宅院的信息,房屋主人的名字叫刘琪。档案显示是本地人,但户籍信息根本查不到。 接着又查出一个事情,刘安永和那外室,已经生了个儿子。 众人继续盯防,半月之后才获得新线索。 郑家一个心腹伙计,悄悄前往那处宅院,胸口鼓鼓的塞着东西。 冯岳故意喝酒装醉,踉踉跄跄去撞了一下,感觉伙计怀里藏的是银元。 再查那个伙计,来自一家商社。 此商社,有铁矿山的开采牌照,本是赵瀚给投效立功者的奖励。但随着廉政官进山查看,发现这家商社越界开采,甚至强占山中百姓的土地。 “涉及土地政策,这事情闹大发了!”戴文孟惊叹道。 梅竹友说:“这些人疯了吗?” 戴文孟说:“山里种不出几个粮食,开采铁矿却赚钱。郑家占了山民土地之后,让山民帮着挖矿。山民可以拿到工钱,又能拿到郑家的粮食补偿。至于矿难死了,只能自认倒霉。如此做法,也没有百姓来府城喊冤。” “那个给刘安永送钱的伙计是怎回事?”梅竹友疑惑道。 戴文孟说:“我猜是矿山的分红。刘安永此人太谨慎,他连郑家都信不过。每月的分红,不敢存在郑家的票号,也不敢存在大同银行,让郑家直接送银子去外室的宅子里。估计每过一年半载,他都会派心腹把银子悄悄运回江西老家。” 梅竹友说:“涉及土地政策,又牵扯那么多朝中大老。我建议,把事情给陛下通通气。” 戴文孟说:“我写一封信,你亲自带回南京。” 第545章 【壮士】 “大帅,张将军那边,敌军准备渡河了!” “各部固守,骑兵随我阻敌!潼关那边,发出号令,让刘希尧出关袭杀!” 田见秀亲率骑兵,在黄河北岸,一路沿着河岸往东跑。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南岸的大同军,正在大摇大摆过河。 曹操的潼关之战虽然打胜了,其实属于惨胜,兵力损失一万多人。而且,伤亡基本都出现在三次渡河时。 第一次偷渡黄河,只过去了大半,就被马超发现,然后带着骑兵杀出。 大量牲畜和民夫,包括曹操本人,都还没来得及过河,被马超的骑兵死死咬住尾巴。 现在,大同军直接修筑工事,留下四千人时刻防守,免得大顺守军从潼关杀出,重蹈当年曹操渡河的覆辙。 主力部队,分成几段同时抢渡。 镇守潼关的刘希尧,看到对岸不断挥舞的令旗,立即带着三千精兵和两千杂兵,朝着大同军的南岸防御工事杀来。 而且,刘希尧从南门而出,那里全是高高的土梁,大同军不可能去修筑工事。 大同军想渡河绕过潼关,潼关守军,也从土梁绕过大同军的水泥墙。 “贼兵从南面绕过来了!” 热气球里,大同哨兵打着旗语,地上的观测员连忙大喊。 “龙骑兵弃马,随我去堵住!” 曹变蛟翻身下马,带着2500龙骑兵,沿着雨水冲刷出的,爬上动辄十米高的土梁。有的地方,土梁高度甚至超过二十米。 等曹变蛟带兵爬上去以后,刘希尧的部队已经只有几十米远。 曹变蛟对传令兵说:“占据高地,结阵放铳。告诉下方的友军,让他们不要动,把工事守住就行,防止潼关还有敌军杀来!” 这里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地形,土梁纵横,高低起伏,被雨水冲出一道道。 弃马之后的龙骑兵,就守在一道土梁上,等着刘希尧过来进攻。 “三面包抄!” 刘希尧的部队来到中,分散成三股包围攀登。 曹变蛟喝令道:“什长指挥,分散射击!” “砰砰砰!” 龙骑兵居高临下,朝着沟里的敌军开火。。 如今,十多个师的龙骑兵,已经全部换装燧发枪。至于步兵,大概换装一半,新组建的几个师,依旧用着淘汰下来的火绳枪。 大顺军由于攀爬土梁,进攻时不成阵型,散成东一股西一股,大同军也散成十多股开枪。 刘希尧的精兵皆着棉甲,由于离得较远,到还能扛住子弹。 但他还有两千杂兵,只训练了三个月,只是穿着皮甲而已。连续十多人中弹之后,一股杂兵直接崩溃,转身就想逃离战场。 “临阵脱逃者斩!” “儿郎们,随我杀敌!” 执法队砍死二十多人,杂兵们终于没再溃逃。刘希尧干脆脱掉甲胄,光着膀子提刀上前,带领麾下精锐拼死进攻。 黄土高原的山梁,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爬,只能捡相对不那么陡峭的。 这种时候,着甲反而累赘,反正接近了都会被子弹打穿。 “砰砰砰!” 刘希尧身边的亲兵,接连倒下三个,此人还在奋力爬着,不愧是李自成老营出身的悍将。 突然,岸边传来喊杀声,却是刘体纯带兵出关,从正面进攻大同军的工事。 大同军主力正在分段渡河,一旦此处失利,这路大军就全完了。 “将军,攻不得了,咱这样只能挨打!”亲兵趴在土墩后呼喊。 刘希尧也正趴着躲避,怒吼道:“此时不拼命,潼关就没了,到时候想拼都拼不成!仔细听铳声,跟我一起冲!” 刘希尧派一队杂兵先进攻,等到枪声最密集时,他突然站起冲锋:“趁着他们换子药,一起冲啊!弓箭手,朝着上面吊射!火铳兵,也朝着上面打!” 大同军虽然十人一组,轮换着开枪,但面对一波攻势,必然打出大部分子弹。 刘希尧竟然瞅准时机,踩着许多杂兵的尸体,冲到距离梁顶只有四五米的地方。 “砰砰砰!” 稀稀疏疏的枪声响起,刘希尧的亲兵又倒下几个,身后的精兵也倒下十多个。 但刘希尧还在冲,他右肩中枪,只能用左手提刀。 “果真悍勇之辈!” 曹变蛟一直在指挥战斗,此时终于端起火铳,朝着刘希尧扣动扳机。 几米远的距离,这要是都打不中,曹变蛟可以回家养老了。 “砰!” 刘希尧终于倒下,距离他最近的大同军,只剩下三米多远而已。 一直到死,刘希尧都没想明白,大同军的火铳,咋填弹这么快速。 “将军死了!” 大顺军全部崩溃,朝着潼关方向跑去。 曹变蛟大喊:“全军追击!” 这种破地形,追都不好追,不断的爬上山梁,然后又跑进。 许多溃兵惊慌之下,不再朝潼关跑,而是顺着山梁一直往南,那边全是陡峭的高山。 一路都有溃兵跪地投降,但还是有两千左右溃兵,成功逃回潼关的南面。关门开启,溃兵进入,曹变蛟却不敢追进去。 因为这里有瓮城,追进去就被瓮中捉鳖了。 曹变蛟分出一些人接收降兵,又带兵往北而去,想要前后夹击刘体纯的部队。 可惜还是晚了,刘体纯无法攻破工事,已经自行撤军回潼关。 工事和土梁爆发的战斗,加起来毙敌400余,俘虏敌军1300多。而大同军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被火铳打死一人,被弓箭射伤数人。还有几个倒霉蛋,在追击溃兵时崴脚,有一个居然能摔断腿。 正面战场。 一张一张羊皮被吹得鼓起来,绑着木架扎成羊皮筏子,这是从汉代就流行的渡河工具。 商贾甚至用羊皮筏子,横渡黄河运送货物。 八个大同军,乘一个羊皮筏子下河。两个近战兵负责划水,两个近战兵负责举盾,四个火铳兵半蹲着,枪口瞄准对岸的方向。 水流湍急,羊皮筏子在向北岸靠拢的同时,也被迅速朝着下游冲去。 田见秀在沿岸布置了许多弓箭手和火铳兵,甚至还架了几门火炮,都是从潼关拆下来的城防炮。 “轰轰轰!” 炮声响起,能不能命中,完全就是随缘。因为就连河里的大同军,都无法控制羊皮筏子,一直被冲着往下游跑。 “轰!” 大顺军的第十三发炮弹,终于命中第一个目标。 铁弹集中一个羊皮囊,没有打爆,但那巨大的冲击力,却把羊皮筏子砸翻了。八个大同军,全部落入河中,随着奔流的河水起伏,能不能游回岸边只能看天意。 田见秀带着骑兵沿河追赶,直追出大半里地,少数大同军进入弓箭射程。 “下马射箭!” 他们用的全是步弓,这样才能射得更远。 “咻咻咻!” “砰砰砰!” 箭矢和子弹,在黄河上空来回,双方都有人不幸被击中。 王徽作为副师长,亲自执行渡河任务。过河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在北岸站稳脚跟,接应更多的友军顺利登岸。 在奔腾的黄河里,他无法指挥大军,仅能指挥身边的七人。 “快划桨,莫要看对面!” 王徽举着盾大喊,又对火铳兵说:“瞄准了,给老子狠狠打!” 一道湍流袭来,羊皮筏子转了半圈,不但无法瞄准,筏子甚至差点翻过去。 “啊!” “救命!” “拉我一把!” 距离王徽二十多米,一个羊皮筏子翻了,他们没有遭受攻击,却是自己失去平衡落水。 “上马,继续追!” 下马射箭的功夫,大同军又飘出老远,田见秀再次骑着战马追赶。 大顺军的步兵,也拿着各种武器,沿河追着羊皮筏子跑。 最近的一个羊皮筏子,距离北岸还有十多米,而且筏子上只剩下六人。至此,渡河行动刚刚开始,大同军已经损失三十多个士卒! 终于,这个羊皮筏子靠岸,田见秀的骑兵迅速赶来。 立足未稳的大同士卒,迅速在岸边结阵。三个近战兵挡在前面,三个火铳兵朝着骑兵开枪,他们六个,面对的是两千多骑兵。 什长已经坠河,伍长举着长枪,红眼怒吼道:“耕田吃饭,天下大同!” “耕田吃饭,天下大同!” 六人齐呼,视死如归。 “砰砰砰!” 三支火铳齐射,命中一个敌骑。 敌军的弓箭也射来,六人全部中箭,最多的身上插着七支箭。 一轮弓箭过后,还有两人没倒下。 他们都没再去填装弹药,而是捡起近战兵的盾牌和长枪,背靠背守御自己的登陆阵地。 “放箭!” 又是一阵箭雨,两人终于断气。 田见秀感慨道:“都是好汉子,实在可惜了。” “大帅,那边又有筏子过河!” “追!” 田见秀吼道。 陆陆续续,二十多个成功渡河的羊皮筏子,载着一百多个大同军士卒,刚上岸就被敌军给围杀。 但是,渡河的大同军太多了,黄河沿岸又太长了,总有田见秀顾不到的地方。 “结阵,竖旗,吹号!” 王徽也过河了,距离他最近的敌军,是几十米外两百多大顺步兵。 “嘟嘟嘟哒哒~~~~” 唢呐吹着集结号,上岸的大同士卒,拼死朝着此处靠拢。河里的大同军,也尽量往这边划,他们要在那里形成真正的阵地。 第537章 【一群被坑的好官】 南京,紫禁城,应民殿。 梅竹友忐忑不安,不时朝皇帝看去,却没见皇帝大发雷霆。 皇帝读完他们的调查报告,一句话也没说,而是望着殿外发愣。是那么平静,没有一丝声响,犹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夜。 终于,赵瀚收回目光,不再注视殿前空地。 赵瀚问道:“衢州府城的警差,包括的法吏,还有几个可靠的?” 梅竹友说:“回禀陛下,这个怕是弄不清。” 赵瀚叹息道:“唉,也不用去杭州调集官差,你们在衢州府就地征集农兵。别暗中查访了,直接抓人,分开审问。审出头绪之后,朕让萧焕亲自去断案。” “遵旨!” 梅竹友不知该兴奋,还是该恐惧。 廉政官巡查地方,一般都是让当地官吏配合。直接在地方征调农兵办事,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回,明显皇帝已经不信任衢州官吏。 梅竹友离开紫禁城,坐快船赶回衢州。 赵瀚问正在记录起居注的丁世经:“你有族人在做官吗?” 丁世经不清楚案情,只猜到肯定有大案子。他放下毛笔说:“陛下,臣虽出身贫寒,幼时受尽冷眼,但在做官之后,也冒出来一些族人。一个族叔在做知县,还有一个族兄在做县吏。” 赵瀚又问:“哪天你若做了尚书,你那族叔族兄,会打着你的幌子,在地方上为非作歹吗?” “这个……”丁世经仔细思索,最后说道,“臣那族叔为人正直严谨,肯定不会由此行为。但臣那族兄,颇好面子,性格跳脱。若臣做了尚书,他就算不贪赃枉法,也会四处宣扬与臣的关系。” 赵瀚问道:“若你的族兄作恶,且是借着你的名头作恶,该怎么治你的罪才好?” “这……这……”丁世经已经猜到是某位重臣的家人犯法,他哪里敢乱说啊,只能模棱两可道,“臣宦居南京,与族人久不联系。族人借臣之名为恶,臣实在不知情,若因此受到重罚,心里肯定很委屈。但国有国法,真被族人牵连,臣也无话可说。” 赵瀚扭头对李香君说:“把萧焕叫来。” 李香君离开应民殿,派一个女官去传话。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萧焕快步奔来,拱手作揖道:“叩见陛下。” 赵瀚指着廉政官的调查报告:“你自己看。” 萧焕捧着报告退回,坐下仔细翻看,越看越是心惊。 单论案情而言,去年河南的案子更恶劣,全省粮食转运系统几乎全烂了,涉及到的钱粮是天文数字。 但是,衢州府这次暴雷,一是牵连几个中枢官员,二是涉及到开矿。 在大同新朝,土地一直都是条红线,谁敢跨过半只脚就死定了。 赵瀚说道:“李爱卿(李邦华)我信得过,他肯定是不知情的,被族人给利用了。这个郑同符,你的印象如何?” 萧焕回答:“郑同符此人,堪称能臣干吏,而且异常勤勉。他已经数年没有回乡,一直在京城做官。在工部营缮司,他每天来得最早,一直到天黑才会离开。他经手的工程,没出现过半分错漏。平时放假,不是在家休息,就是去文华殿借书看。他从来没有去过秦淮河,也从来不参加什么文会。这样的人,堪称官员楷模。恕臣直言,郑同符……实在可惜了,居然遇到如此恶劣父母。” “所以,朕才痛心啊,”赵瀚一脸哀伤表情,同时又异常愤怒,“郑同符此人,勤勉、能干、清廉,还是起义士子。这么完美的官员,十年之内必定做尚书,朕会亲自提拔他做尚书。这都是什么爹啊,有这样坑儿子的吗?他爹竟然说,天下姓赵,衢州姓郑。他郑家是不是想造反!” 萧焕默然。 赵瀚又问:“刘安丰呢?” 萧焕说道:“刘安丰此人,是陈尚书(陈茂生)的至交。” 陈茂生的至交,这不是回答,但胜似回答。 陈茂生属于坚定的革命者,一直都没有改变,一直都那么纯粹,这几年得罪了很多同僚。 满朝文武,唯独那刘安丰,能跟陈茂生成为至交,可想而知刘安丰是怎样的人。 赵瀚突然说:“你去吏部,查找那个刘安永的档案!” 第二天,萧焕前来复命。 萧焕说道:“陛下,臣不仅查了吏部档案,还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了。刘安丰出身贫寒,刘安永却出身富贵。两人虽是族兄弟,但隔着三个村子。是刘安丰出人头地之后,那刘安永才来攀亲戚。” 听了这话,赵瀚稍微好受些,至少中央大员没问题。 但中央大员没问题,不代表他们的族亲没问题。就像这个刘安永,隔着三个村子,都能冒出来攀亲。又有哪个重臣,不是亲戚一大堆? 赵瀚说道:“衢州的案子,都察院按规矩处理。至于中枢大臣,朕亲自定夺,留到三日后的朝会。你,安排一下!” 三日之后,早朝。 众臣端坐殿中,表情轻松愉悦,等着陪皇帝唠嗑聊天。 一个月三次的朝会,他们已经习惯了,每次都有个特别议题。最初几次,都在聊欧洲和美洲,着实让众臣开阔了眼界。 后来又聊开海之利,总结大明的海禁弊端。 接着再聊历朝历代的税收政策,而且提前告之议题,官员们可以回家翻阅史书。 好端端的早朝,其实被赵瀚开成了经筵大会。 今天又要聊什么? 大家颇为期待,因为每次朝会,总有官员获得皇帝夸奖。 赵瀚说道:“今天就说贪腐之事。官员贪腐,屡见不鲜,此为吏治败坏之发端。不好好惩治贪腐,这大同新朝,迟早会变得如前面那般。” “陛下所言甚是!”众官纷纷赞同。 赵瀚直接点名:“李阁老,你对贪腐有何看法?” 李邦华说道:“严惩不饶!” 赵瀚说道:“假如……朕是说假如,李阁老的族亲作恶枉法,这该如何处置?” 李邦华说道:“该杀头杀头,该坐牢坐牢,绝不徇私!” 赵瀚又问:“若李阁老的族亲,打着李阁老的招牌,吓得地方官不敢管,甚至是同流合污呢?” 李邦华皱眉道:“这……若臣知情,却不闻不问,实有纵容之罪。若臣不知情,那就该罚俸自省,只依律惩处臣的族亲。臣非为自己说话,而是朝廷百官,难免有家人在地方犯事。只要本人不知情,就不该重罚,否则朝廷百官将人人自危。” “如何判断,李阁老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赵瀚追问道。 李邦华无言以对。 赵瀚指着萧焕:“你来说!” 在众臣的疑惑眼神中,萧焕缓缓站起,拱手道:“衢州府同知刘安永,衢州富商郑洪义,二人勾结,狼狈为奸。郑氏族人,犯下六起命案,皆被遮掩过去,凶手逍遥法外。郑家与官府串标,修筑河堤时偷工减料,又长期克扣工人的薪资。郑家欺行霸市,勾结村镇官吏,腐蚀地方农会,盘剥压迫百姓。又豢养打手,疑似命案一起,正在调查之中,伤人案件数十起。郑家的矿山,越界经营,霸占民田开矿……” 工部郎中郑同符,此时已经听傻了。 他来南京做官好几年,一直都没有回乡,自己的家人咋就干出这种事? 萧焕还在说:“郑洪义有一子郑同符,乃工部营缮司郎中。又有一子,乃阁臣李邦华的族侄孙婿……”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居然牵扯到李邦华。 萧焕说道:“郑洪义有言,天下姓赵,衢州姓郑。又言自己为天子牵过马,只要不起兵造反,各级官员就管不得他。又言自己与李阁老是亲家,首辅也得给三分薄面。” 李邦华全身微微发抖,他这是被气的,居然真有人扯他的虎皮。 萧焕说道:“衢州府同知刘安永,乃户部尚书刘安丰的族弟。又暗纳郑洪义的庶出族侄女为外室,疑似在郑氏矿山有分红……” 刘安丰终于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说:“陛下,那刘安永,确实是臣的族弟,也是同镇的乡人。但我们两家,都快出五服了。臣幼时贫寒,并未获得族人接济,反而受尽了族人的冷眼。臣做官之后,族人才来攀附。臣约束家人,不得与同族牵连,也不得给同族徇私。那刘安永,着实该杀,但与臣无半分干系。臣一身清白,不容有此污点……” 说着,刘安丰除下官帽,跪地磕头道:“臣请求辞官归乡!” 殿内死寂,户部尚书居然请辞了。 陈茂生起身作揖:“陛下,臣以性命担保,刘尚书绝无纵容族人之举。” 李邦华一声叹息,也摘下官帽跪地:“臣请致仕!” 得,事情大发了,内阁次辅也要辞官。 赵瀚半眯着眼,没好气道:“你们这是在威胁朕?” “不敢!” 李邦华和刘安丰齐声回答。 赵瀚问萧焕:“衢州案件,可已查实?” 萧焕回答:“基本查实,已下令抓人。臣刚才所述罪名,肯定不会有错。抓捕审讯之后,可能还会牵扯出新的案件。” “那就不等衢州的案件了结,牵扯到的几位中枢官员,朕亲自来定夺,”赵瀚扫视一眼群臣,“内阁次辅李邦华,治家不严,夺去爵位,夺去加官。保留次辅职务,罚俸三月。若其族人,再有贪腐之事,立即罢官归乡!” 萧焕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皇帝。 正在记录朝会内容的曹官,也吓得手抖,纸面晕出一团墨迹。 夺爵啊,大同新朝的封爵本就不多,还有些是郑芝龙那种不做官的。直接夺爵,处罚已经极为严厉。 而加官,李邦华的加官是太子少师,这也属于极为尊贵的头衔。 加官也被夺了! 李邦华干了什么? 他一个族侄孙女,嫁给了郑洪义的儿子而已。 李邦华住在南京好几年,族侄也多得很,他多半不晓得有这桩婚事。 萧焕很想劝谏,但又不敢劝谏,只能愣愣的坐在那里。 其他官员,也不敢求情。 赵瀚又说:“刘安丰,治家不严,贬官一级,罢免户部尚书职务。改为……改成什么,让吏部安排!” 刘安丰怒吼道:“陛下,臣请辞!臣没有治家不严,不要有这种污名在身!” 赵瀚仔细想了想:“好,你致仕。” “谢陛下!” 刘安丰捧起官帽,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赵瀚继续说道:“郑同符,贬官五级,调任吕宋,十年之内不得回来!” 这人彻底毁了。 工部营缮司郎中,虽然只是正五品,但属于真正的实权职务,地位碾压正四品的知府。 而且,郑同符作为油水衙门的一把手,清廉能干还勤勉,早就被皇帝记在心上。这种人,只要再活二十年,最差也是个尚书,说不定还能做首辅! 现在却贬官五级,还被扔去吕宋,外加十年内不得回朝。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残忍! 郑同符已经灵魂脱壳,犹如死尸一般,完全听不见赵瀚说什么。 隔日,赵瀚就收到消息,郑同符回家自杀了。 第538章 【农兵听令】 徐老三是个退伍兵,被鞑子的乌真超哈兵,近距离一枪打穿了肩膀。 伤势虽已痊愈,右臂却使不上太大劲,就算做农活都有些受影响。他退伍回家之后,担任全镇的农兵总教官,没有品级,没有俸禄,但每年可到县衙领取一笔教官补贴。 忙时下田务农,闲时召集农兵训练,这就是徐老三的生活状态。 秧苗就快要拔节了,从移栽到拔节的一个月,是水稻是否丰收的关键时期,需要大量养分来增长水稻器官。 长子正在读小学,次子和长女,还没有达到入学年龄,今天都来帮忙给秧苗追肥。 徐老三和妻子,各提着一篓蚕粪,一子一女跟在他们身边,将蚕粪均匀的撒在稻田里。不能一次追肥太多,会把秧苗给激死,得隔三差五进行适量追肥。 忙碌片刻,有人来到田边,大声问道:“可是退伍兵徐正良?” “是我。”徐老三狐疑的看着对方。 此人站在田埂上,打开包袱拿出一件衣服,很快将白色制服穿在身上:“都察院廉政巡视官曹本淑,奉皇命彻查衢州贪官污吏。现有兵部调令在此,退伍兵徐正良立即归队,协助廉政巡视官抓捕罪犯!” “是!” 刚刚还弯腰施肥的农民,条件反射般挺直腰杆,在太阳底下朝着廉政官行军礼。 徐老三将蚕粪放在田边,嘱咐妻儿几句,便跟着曹本淑走了。他一边走一边说:“兵部调令给我看看,上官拿着,我看就行。我双手摸了蚕粪,还是脏的。” 曹本淑拿出兵部调令,又拿出自己的腰牌,解释道:“衢州官吏,多沆瀣一气。害怕走漏风声,只能召集农兵抓人。” “该抓!” 徐老三不再怀疑,说道:“咱们农兵,不得管地方事务,看到贪官污吏也没法子。你们来了就好,这里的镇长、村长、农会长都是坏人。他们不敢惹农兵,却敢欺负没人撑腰的农民。当初大家一起修的水渠,如今得他们灌田之后,才准别的农民灌田。” “还有这种事?”曹本淑心中更为愤怒。 徐老三说道:“这些混蛋,坏事可做得多呢。” 曹本淑怒道:“村镇官吏和农会,可以霸占水渠,那今后谁愿出力修渠?” “可不是?”徐老三愤懑道,“退回去几年,村长和农会一声令下,全村男女老幼都去修路挖渠。现在已经喊不动了,大家都不愿出力,得村长带人拿着鞭子抽。” “第一个就抓村长!”曹本淑怒不可遏。 徐老三的裤腿还挽着,脚上和小腿残留着泥浆。他走到村里的晒场,那里吊着一块铁板,可以当做铁钟敲响。 “当当当当!” 不时有正在干活的农兵,从地里飞快奔来,转眼间就来了七八个。 徐老三指挥道:“徐二,你去村东头敲钟。刘四,你去村西头敲钟。张大,你去通知簧头村的农兵。张三……各组到齐,就去镇外练兵场集合!” “是!” 一个又一个农兵,遵照命令行事。 他们没拿武器,也没有穿甲胄。甚至还光着脚,挽着裤腿,完全就是农民的样子。 但行动极为迅速,而且有条不紊。 村长和村民都没当回事儿,以为又是朝廷要打仗,紧急征召农兵作战呢。 中午时分,全镇农兵到齐,只有一个生病的没来。 徐老三喊道:“到武备库,全副武装!” 大家都知道是紧急任务,也不多问,排队跑步前往武备库。 清一色的竹甲、竹盔、木盾和竹枪,都是农兵们自制的。遇到正规军不堪一击,剿灭流氓土匪却不在话下。 “立正!” “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 “一队听令!” “在!” “包围镇公所,里面的官吏,全部扣押。镇长郑长明若不在,问明去处,立即搜捕!” “是!” “二队听令!” “在!” “前往牛尾村,抓捕村长刘耀、农会会长徐立。若欲反抗,可当场格杀!” “是!” “三队听令!“ “在!” “……” 平时只知训练,不得干涉地方事务的农兵,此刻第一次在家乡露出獠牙。 镇公所里,郑长明正在看小说,办公桌上还泡着一杯热茶。 古代乡下,娱乐活动不多,也就赶集时能看大戏。甚至小说都买不到,郑长明这本小说,还是在城里买回来的。 “不好了,不好了!” 房门猛地被推开,郑长明连忙收起小说,掩住封面《金x梅》三个字。 郑长明怒斥道:“便有急事,也该先敲门!” 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农兵猛地按倒。另外两个农兵,进屋揪住郑长明,二话不说便往外面拖拽。 郑长明又惊又怒,呼喊道:“造反了,造反了,你们这是要作甚?” 曹本淑扫了这厮一眼,对徐老三说:“陛下有令,特事特办。镇长、村长、农会犯事,不用惊动县官,召集全镇百姓开公审大会。此为特例,今后不得如此行事!本镇的学校老师,选三个品德高尚者,一起记录公审过程。公审完毕,不得处以私刑,等着我回来接收。” 徐老三兴奋道:“我晓得哪些先生是好人。” 曹本淑又说:“你把事情安排好,留一些看守犯官,带着其余农兵跟我走。” 十二个廉政巡视官,召集了十二个镇的农兵,足足地跨三个县。 数日之后,他们直接将府城包围。 当然,还有一些农兵,去包围郑家在郊外的大宅,以及郑家的祖宅和矿山。 看着院墙外的农兵,郑洪义惊疑不定。接着又强自镇定,让人把大门打开,昂首挺胸出门呵斥:“你们这些农兵,还真把自己当大同军了?不晓得这是谁的宅子?速速……慢着,莫要抓我,我儿是工部郎中,是受陛下点名赞赏的大官!我给陛下牵过马,我跟次辅老爷是亲家……” 这货说到一半,就被农兵给摁住,脸贴在地上越说越急。 郑家的佣人和打手都愣住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包围郑家的是冯岳,跟他一起的农兵总教官叫谢三船。 谢三船手持竹枪,指着郑家的下人:“一个都不准走,谁敢逃跑或反抗,当场格杀勿论!” 那些打手平时耀武扬威,面对结阵的农兵,瞬间变成含羞小媳妇儿,浑身发抖着往后不断退缩。 农兵冲上来,他们吓得直接跪地求饶,丝毫没有敢反抗的胆子。 衢州府衙。 刘安永快步奔到小红办公的二堂,心急火燎道:“府尊,农兵造反围城了!” 黄绯笑着说:“莫慌,是陛下来了圣旨,那些农兵都是听令行事。” “圣……圣旨?”刘安永更加惊慌。 黄绯猛拍桌子,厉声道:“刘安永,你可知罪?” 刘安永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强撑着站稳说:“我……我哪来什么罪?” “还死鸭子嘴硬,你当那些农兵是来抓谁的?”黄绯冷笑,“郑家这次完了,你也完了!贪赃枉法也还罢了,竟敢越界开矿,强占百姓的耕地!” 刘安永闻言,脸色煞白,瘫坐于地。 城外。 戴文孟举着兵部调令和廉政腰牌:“都察院廉政官办事,兵部调令在此,守城士卒速速开门!若是不信,吊一个人出城来查验!” 腹地各城的守城士卒,都属于地方警察系统。 很快,一个警察就悬着箩筐出城,在验明兵部文书之后,下意识问道:“上官,为何如此阵仗?” 戴文孟生气道:“衢州府的警差,若是还能用,老子犯得着去乡下调兵?” 那警察目瞪口呆,知道廉政官是来抓贪腐的,当即带着哭腔说:“上官容禀,只有做官的有罪,咱们这些小警差,哪有甚本事贪赃枉法?” “老子亲眼看到小警差欺负菜农,”戴文孟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莫要废话,快快打开城门,否则就是抗旨大罪!” 城门洞开,农兵鱼贯而入。 进城之后,戴文孟吼道:“全城警差,交出兵器,回到自己的衙门,等待有司派人来审查!农兵按照既定任务,去城内各衙门抓人。一个官吏都不准放走,老子要慢慢审理!” 城中百姓刚开始惊慌,还以为农兵造反。 随即看到农兵抓捕官吏,顿时明白过来,纷纷走出家门看热闹。 还有不少受过欺负的百姓,跟着农兵队伍跑,诉说着哪个官吏是坏蛋。他们看到欺负自己的人被抓,激动得涕泗横流,当场跪地呼喊:“陛下万岁,青天大老爷万岁!” 廉政官员在地方办案,不得单独审理,必须全程有地方司法官员陪审。 衢州府这边,三县一府,如果把村镇级别也算上,足足抓了三百多号官吏和平民。把人全抓完之后,才去杭州通知有司衙门,把浙江顶级官员吓得面如土色。 衢州府烂成这个样子,浙江的司法、廉政官员,为什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省里相关机构的一二把手,全都要被追责! 轻则降职,重则罢官! 第546章 【登陆】 负责驻守黄河北岸的,是田见秀的部将张世杰。 他将步卒分为五百人一股,每股距离一里地修筑简易工事。 王徽此时就在两股敌军步兵之间,最近的一股,已经朝他杀过来。并非张世杰本人,带兵的是一个不知名军官。 当这五百敌军杀到,王徽这边也有友军到来,两条皮筏子,大同军一共15人。 十五人,硬扛五百,必须守住! 近战兵将两条皮筏子竖起,用以阻挡敌军的弓箭。火铳兵将枪管搭在皮筏孔隙处,朝着敌军率先开火。 八支火铳,命中三人。 敌军冲至十米左右,已填弹完毕,第二轮齐射,八发子弹全中。 “结阵,上刺刀!” 就在此时,一阵枪声传来,又有一艘羊皮筏子接近,筏子上的大同军正在朝岸边射击。 可惜水流太急,虽然已经全力划桨,但还是被冲到王徽下游二十多米才靠岸。 上岸之后,那八个士卒立即奔来,而王徽这边已经接敌了。 黄河那边不是平坦的,同样被冲出一层一层土坎。四百多敌军围过来,从土坎跳下厮杀,他们由于快速奔跑,根本来不及结阵,队首和队尾足足拉了三十多米长。 四个字,稀稀拉拉,跟帮会打群架似的。 这也不能怪大顺军太拉胯,精锐都被李自成带去河北了。留守潼关的精悍老兵,只有六千左右,剩下全是训练三个月的新兵。 六千精锐守潼关,绰绰有余! 渡河? 李自成完全没有想过,大同军居然敢渡河。 因为就算渡河过来,也全都被河水冲散了,便如眼前这种情况。十多人抢滩登陆,就敢结阵抵御五百人,天底下可找不出这样的军队。 “杀!” 面对四百多人的围杀,王徽没有固守阵地,而是主动往前冲。。 趁着大顺军阵型松散,得赶紧杀出去。原地防守的话,敌军越围越多,而且越来越密集。 于是壮烈的一幕出现了,十五个大同军,朝着四百多大顺军反冲锋。 王徽挺枪戳死一人,配合友军又杀一人。 十五个大同军往前冲,冲到哪里,就杀到哪里,一连冲出好几米,前后撂倒十二个敌军。 在局部战场,竟然形成以多打少的现状! 大顺军明明数量更多,但正面接战之人,被这气势吓得畏畏缩缩,甚至有人主动闪开避让。 带队的大顺军官大呼:“结阵,快结阵!” 这厮以为五百围杀十五,肯定手到擒来,所以下令全速奔跑。有的人跑得快,有的人跑得快,队伍越拉越长,也越拉越散,这才被王徽给找到机会。 在结阵的号令下,只有那军官附近的百余人,非常听话的开始排列队形,距离太远的早就不晓得号令为何物。 “他娘的……杀!” 又向前冲出几步,一个火铳兵受到重创,被敌人从侧面捅了一枪。 这火铳兵吃痛怒吼,挺起刺刀杀出,将偷袭者给捅死。可惜他受伤之下,没法再跟着一起冲,很快被四个大顺军围杀。 王徽远远看到敌军有结阵的征兆,顿时疾呼道:“敌将在那边,随我杀过去!” 还剩下十四人,在王徽的带领下,朝着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冲去。 冲出几步,又有大同军倒地,这次倒下的是一个长枪兵。 下游的八个大同友军,在登岸之后,也学着王徽,朝敌军的侧翼冲杀。 只有一人例外。 杨止奔跑一阵,就停下来瞄准,他在河里并未开枪。 距离四十多步,六十米的样子,杨止瞄准正在聚兵结阵的敌将。 “砰!” 一枪兵种敌将的亲兵,吓得敌将连忙缩头,躲进人堆里不再露面。 “歪了!” 杨止非常懊悔,然后用远超寻常士兵的速度重新填弹。 剩下七个大同士卒,从侧翼杀过去。这边的敌军更散,竟有十多人被他们杀溃,在逃跑过程中,带着另外二十多人一起溃。 其实也不算溃逃,这些逃跑的大顺士卒,想要回到自己的将领那边,等结阵之后再重新杀来。他们是散的,没有阵型,没有组织度,人再多也互相之间难以配合。 杨止用捅条捅着弹丸,一边捅一边抬头看,却见敌将根本不露头。 他又看到那三四十个溃兵,顿时急中生智:“敌将已死,敌将已死!” 可惜战场闹哄哄的,杨止的声音实在太小。 “向右!” 前方的敌军阵型,已经初步结成,一百多人密密麻麻挤着。王徽自知难以冲散,又带头往右边冲,想要跟下游过来接应的友军配合。 转向之时,又损失两人,王徽这支队伍只剩十一人。 西边十一人,东边七人,总共十八个大同军,两边对向冲锋之下,竟将他们中间的六十多个敌人给冲溃。 代价是,大同军再次阵亡两人。 大同军合兵一处,不算杨止,只剩十六人。而且人人带伤,站在岸边累得直喘气。 大顺军那边也渐渐结阵完毕,排着整齐的队伍,朝着王徽徐徐而来。 “砰!” 杨止打出第二枪,再次命中敌将身边的亲兵。 “怎又打不中?”杨止懊丧不已。 大顺军那无名将领,却吓得魂飞魄散,完全缩到队伍后方。 西边驻守的五百大顺军,也开始接战了,去围杀另一处登陆的大同军。那里的情况很糟糕,八个大同军战士,登陆之后全部阵亡。 “将军,我们来了!” 又是两艘羊皮筏子划来,在附近二十三米的地方靠岸。这次来了十五个兵,加在一起,王徽这支部队达到三十一人。 还是没把杨止算在里面,这货孤身隔得老远,正蹲地上重新填弹。 敌将吃亏之后,不敢大意,结阵一点点逼近。 “砰砰砰!” 大顺军行进途中,大同军又是一轮齐射。 “砰!” 杨止也再次开枪,他找不到藏起来的敌将,但一枪崩死敌方的队正。那个小队陷入慌乱,导致大顺军的前进速度更慢。 敌将终于无法忍受,派出三十个兵,指着杨止的方向怒吼:“去杀了那厮!” 杨止不慌不忙,重新填装弹药。 正面战场,这支大顺军以新兵为主,弓箭手数量很少。在大同军齐射之后,三十多个弓箭手,出阵朝着王徽射击。 王徽在冲锋的时候,把盾牌全扔了,身边有无皮筏子做挡箭牌。 他们只能捂住致命部位,用棉甲硬扛弓箭。 渡河部队,全都穿着棉甲,掉进河里必死无疑! 眼见东边有几架皮筏子靠岸,王徽大喊:“朝下游跑!” 大同军转移之时,地上留下一具尸体,是刚才被敌人给射死的。 敌将看到王徽再跑,明显有些迟疑,不知该继续列阵前进,还是下令全速追上去。万一又跑散了咋办? 一番思索之下,敌将命令小跑追击,全军不得跑太快,要尽量保持自己的阵型。 再次顺利合兵,杨止也归队了,兵力达到四十六人。 “将军快看!” 王徽转身看向河面,只见数百架羊皮筏子,正朝他这里划过来。 却是大同军分段零散渡河,一直在用热气球观察情况。王徽这边形势最好,于是后续部队集中在此横渡。 那无名敌将也看到了,惊恐之下大呼:“全速杀过去!” “援军来了,天下大同!” 王徽兴奋喊道。 无名敌将顾不上躲藏,拔出腰刀带队冲杀。 杨止再次拿起火铳瞄准。 “砰!” 敌将应声倒下。 王徽愣了愣,随即狂喜,提起长枪喊道:“敌将已死,随我冲杀!” 四十六个大同军,气势如虹的杀向四百多敌军。 而敌军在将领阵亡的瞬间,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一些继续冲过来,一些茫然停下来,还有一些直接逃跑。 双方已经距离很近了,随着大同军反冲锋,四百多敌军瞬间土崩瓦解。 有些时候,一点凑巧,就能抵定战局。 最着名的,当属红军强渡大渡河。 河宽三百多米,水流湍急,红军只有一条船。十八名勇士渡河抢占阵地,还得用这一条船,分成两次划过去。 敌军的机枪阵地火力凶猛,红军只剩三发炮弹,而且迫击炮的炮架还坏了。 神炮手赵章成站出来,左手抱着炮管,右手测量距离。三发炮弹,全部命中,击毁三个机枪阵地,十八勇士趁机登陆。 没有仅剩的三发炮弹全中,红军哪里过得了大渡河? 此时此刻,田见秀的骑兵,追赶大同军到了下游,目前正快马往上游赶。 王徽这里,初步构建登陆阵地。 而在更上游,也有几条羊皮筏子渡河。 贺珍遥望对岸的战斗,潼关守军被杀退回去,更加坚定他倒戈的想法。 当那几条羊皮筏子靠岸时,贺珍立即带着五百人过去。麾下士卒都以为他要打仗,结果这货却说:“南京的赵家天子仁义,听说人人都能分田,不征徭役,不纳重税,你们想不想过这种日子?” 士卒们全愣住了。 贺珍由于不被信任,老部队全被李自成拉走,眼下五百人全是些新兵。 “谁不想投降的?”贺珍问道。 没人说话。 见士卒还是没反应,贺珍喊道:“投了大同军,吃香的,喝辣的。愿意投降,就跟我走!” 贺珍率先朝大同军走去,士兵们左右看看,开始有人跟着他走,最后全部都跟着去了。 岸边的大同军,正在严阵以待,贺珍独自上前大喊:“莫要放铳,莫要放铳,我愿带兵归顺大同朝廷!” 第539章 【故人小聚】 浙江左右布政使,被罚俸三月。 这两位纯属倒霉,他们作为全省一二把手,虽然掌控全局,但主抓的是民政、经济和教育问题,这也是政绩的主要考量内容。 他们只知道,衢州府的赋税一直在增涨,人口一直在增涨,商号和学校也越来越多。 至于吏治,就算再三强调,也不可能亲力亲为,更不可能亲自跑去衢州府调查。 罚俸三月,看似轻拿轻放,但对仕途影响极大。 他们这种职位,随时可能调去中央,一旦做京官,起步就是侍郎。如今被罚俸,等于被皇帝记住,年内别想高升了。 浙江吏选厅厅长甘大绶,确无贪腐之举,但举官失察,降职一级,调任贵州。 浙江廉政厅厅长张若海,确无贪腐之举,但尸位素餐,降职三级,调任广西。 郑洪义、冯日昇皆斩首示众,郑冯两族,没收全部财产,主宗流放台湾。郑氏旁支,分出十户,与庐陵刘氏对调搬迁。冯氏旁支,分出十户,与吉水李氏对调搬迁。 异地搬迁费用,郑氏、冯氏、刘氏、李氏自行承担。 这四家搬迁之后,怕是能互相打出狗脑子! 浙江官场大地震,除了罚俸、降职、撤职之外,一共17个官吏被斩首,另有62个官吏流放台湾,还有数十个官吏坐牢或罚役。 御花园。 庞春来、李邦华、田有年被招来,陈茂生、费纯、小红、萧焕、徐颖、宋应星等人也在。 赵瀚举杯说道:“今天没有君臣,大家都是老相识。这一杯,给田先生践行!” 众人举杯。 田有年捧着茶说:“多谢陛下挂怀!” 从去年冬天开始,田有年就经常卧病在床。这次李邦华被夺爵,田有年趁机请辞,不想拖着病体在内阁折腾。 赵瀚派医生去看过几回,确实属于年老体衰,因此也不便强留。 三请三辞之后,田有年被允许致仕。 封宜春侯,加太子太保衔。 这是对田有年的肯定:第一位诚心归顺的大明知府,并在关键时刻,为大同军督造了军事装备。 李邦华也想生病回家,奈何他七十一岁了,依旧精神矍铄。 别看庞春来中年白发,这些年皮肤越活越红润。他前后收养了两子一女,至今也没有结婚,平时都是佣人在照料起居。 “说说,诸位对这次的案子怎么看?”赵瀚吃着糕点,看样子很随意。 陈茂生愤懑道:“当严查各地,这才几年时间?农会居然都烂掉了!” 被夺爵之后,李邦华反而看开了:“应该确立制度,族亲犯罪,官员究竟如何处置。我一把年纪了无所谓,刘安丰正值壮年,他被牵连辞官太不值当了。” 众人无言,莫衷一是。 古代做官有各种避讳,比如七品就得异地为官,而且必须是跨省任用。比如苏(州)、淞(江)、江(西)、浙(江),这些属于赋税重地,不得担任户部官员,避免他们给老家减税。又比如,同族兄弟、叔侄,不得在同一个部门做官。 但大多属于潜规则,并非硬性规定。儿子参加科举,父亲不得阅卷,照样有人公然违反,杨慎考状元就是他爹阅卷。 “五服牵扯太广,三服亲连带追责。”赵瀚其实也没办法。 或者说,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甚至几百年之后,也不可能避免这种事情。 庞春来考虑道:“今后若有人以此做政争手段怎办?” 赵瀚说道:“身为阁部重臣,如果三服亲都管不住,那他也没脸继续留任了!” 三服亲,就是三代以内近亲,比如你的堂兄弟。 按照这个标准,此次的李邦华、刘安丰,其实都不会被牵扯在内。 李邦华表示没有异议,他打算把三代以内近亲,没做官的全部搬来南京。 赵瀚又说:“各地大族,还得继续分家迁徙,河南、山东有的是土地安置。这次不是劝导,必须强制分族搬迁!” 陈茂生说:“陛下,请彻查各地农会!” 赵瀚点头:“这事你来负责,无论哪个衙门,你随便调动人手。” “遵旨!” 陈茂生起身作揖。 赵瀚又对宋应星说:“长庚,田先生致仕之后,阁臣只剩两员,你入阁为相。” 宋应星拱手道:“臣鞠躬尽瘁!” 宋应星可不只是科学家,他还是对治国认识颇深的传统士子,《大同集》里还有一篇他写的文章呢。 赵瀚对费纯说:“你莫要急,好生掌管财部。” 费纯笑道:“我不急。现在不缺银子,粮食也充足,足够打今年的大仗。” 此时此刻,大同、大顺、满清,三方都已出兵,正在北直隶、河南、辽东对峙,空前规模的大战一触即发。 贵州已经基本平定,跟广西、四川一样,只剩边角地带的小土司。 至于云南,沐天波这位大明勋臣,被沙定洲打得满地乱窜。沙定洲一个小小土司,已然占据近半个云南,而且全是菁华产粮区。 对了,就在前几天,赵瀚收到沙定洲的降表:这货愿意归顺大同朝廷,请封云南宣慰使。 啥意思? 就是赵瀚可派文官,去治理昆明等城市,其余地方交给沙定洲就可以了。 “上次你说遇到了老魏?”赵瀚突然问费纯。 费纯点头说:“魏叔带着婶子,原本住在湖南,儿子都三岁了。忽然想起来回原籍省亲,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亲人。他们路过南京的时候,到我家里住了两天。” 赵瀚埋怨道:“来了南京,都不来见我,真真是见外了。” 费纯好笑道:“你可是皇帝,不见外才怪。” 魏剑雄过的才是神仙日子,带着费元鉴的小妈,在洞庭湖边隐居好几年,开了一家小店赚点生活费。 魏剑雄若是求官,以他的本事,还有跟赵瀚的关系,至少也是个公安分局长。上阵杀敌也行,从军之后,直接做统率三十人的队长,打几仗就升上去了。 可惜,一身武艺,居然跑去开杂货店。 赵瀚没来由的怀旧起来,问道:“小红,你可知小翠近况?” 黄绯回答道:“在家相夫教子,她那丈夫是个老实人,日子过得倒也美满幸福。” “唉,种种往事,仿佛昨日。”赵瀚叹息。 黄绯笑道:“陛下得空,可回江西一趟,江西百姓都想念陛下呢。” 赵瀚好笑道:“算了,不给官员们添麻烦。你调任都察院一事,等着吏部批复。今年各地官场都要严查,有得你们忙。” 萧焕立即接话:“陛下请放心,一府一县,挨个清查,定让贪官无所遁形!” 一番宴饮,各自散去,庞春来和徐颖留下。 庞春来说道:“陛下,何时收复辽西,老臣就何时请辞。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回到家乡,置一宅院,修葺祖坟,好好教导子女,便能颐养天年。” “老师春秋鼎盛,何必如此?”赵瀚挽留道。 庞春来摆手说:“臣资质驽钝,做一布政使已是极限,首辅之职纯属赶鸭子上架。内阁事务,看似臣在掌舵,其实多由李阁老拿主意。李阁老才是王佐之才,他年纪也大了,在退休之前,让他做几天首辅。” “唉!” 赵瀚一声长叹,复又语气坚定道:“今年必定收复辽西,我让大同士卒,为老师修葺祖坟,提着鞑子王爷的头颅去祭拜!” “那自是极好,”庞春来高兴道,“臣全家皆死于鞑子之手,若以鞑子王爷之血祭拜,亲人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徐颖说道:“鞑子内部,矛盾日增。此次大战,豪格出兵山,多尔衮留在辽东防备我军。臣正在使用离间计,就说多尔衮欲诛杀豪格,令鞑子的前线大军兵无战心。” “有用最好,没用就硬打,鞑子就快撑不住了。”赵瀚说道。 满清跟李自成一样,都是狭小的地盘,养了太多军队。李自成的吏治日趋崩坏,满清那边派系斗争越来越严重,他们必须向外转嫁矛盾,于是合伙起来进攻大同朝廷。 赵瀚问道:“蒙古各部怎样?” 徐颖笑着说:“有几个蒙古部族,臣可保证让他们临阵倒戈。” 赵瀚问道:“李自成那边呢?” 徐颖回答:“一些伪顺将领,不满与鞑子相约出兵。因为当初与鞑子作战,他们颇有亲朋挚友,死在鞑子手里。还有就是,鞑子窃据山陕之时,作恶多端,残害百姓。伪顺将领,又多出自山陕,乡亲族人被杀者不少。反而是我们,一直没有跟伪顺打仗,伪顺将领更愿和咱们一起联手打鞑子。” 赵瀚说道:“派出细作联络李自成的部将,就说只要归顺立功,按照山东、河南战场旧例。去年被杀的郝摇旗,那是作恶太多,活该被砍头。让他们不要怕,放心的投降过来。嘿嘿,投不投降无所谓,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明白,让伪顺各部将领互相怀疑、互不信任!”徐颖说道。 赵瀚起身在花园踱步,思绪已经飞到了北方。 第547章 【黄河血战】 “聚兵,聚兵!” 张世杰状若疯狂,命令亲兵吹响集结号,不等沿岸散出的士兵集合,便带着身边仅有的一千人杀出去。 大同军分段渡河,导致兵力过于分散。。 同样的,张世杰的守军,也跟着散出去,只留一千预备队为机动兵力。 “快划,快划!” 江良留下来驻守南岸,以应对任何意外变化,刘柱则亲自带兵渡河支援。 真正的战斗打响了! 围绕王徽形成的河岸阵地,已经陆续集结八百多人。他们杀溃最近的五百敌军之后,立即构置防御工事。羊皮筏子,板结的沙土块,甚至是敌我双方的尸体,全都垒在岸边筑起半圆形工事。 张世杰率先带兵杀来,他那一千预备队,在行进过程中已聚兵四千人。 下游的田见秀,正率领两千骑兵,全速策马往回赶。对岸的潼关守军,无法突破大同军南岸阵地,也只留下两千人守城,其余全部渡河至风陵渡,然后朝着王徽的阵地杀来。 还有部分大顺守军,或推或抬着火炮,想要快速抵达射程之内。 “把南贼赶回河里!”张世杰不敢继续等大军集合,否则上岸的大同军越来越多,只带四千人就开始猛攻。 “砰砰砰!” 王徽那八百多人中,大概有四百只火铳,趴在掩体上就开始射击。 一次齐射之后,数百敌军被打得崩溃。 张世杰亲率执法队,将溃兵砍回去,又趁着填弹间隙,带人迅速奔至掩体外围。与此同时,数百大顺弓箭手,朝着掩体内抛射箭矢。 “上刺刀!” 来不及重新填装弹药,大同军的火铳兵,纷纷把刺刀插上近战。 临时搭建的掩体工事,只能对敌军造成干扰,根本无法形成有效防御力。 张世杰身先士卒,其勇猛无畏的气势,让麾下士卒战意高昂,纷纷爬上掩体想攻进来。 “挺枪,刺!” 无论是长枪手,还是火铳兵,都开始列阵捅刺。 第一拨爬上掩体的敌军,瞬间伤亡三分之一。但受伤的多,阵亡的少,还能带伤继续拼杀。 张世杰没有受伤,甲胄挡住了刺刀。 这厮跨过掩体,一刀劈中火铳兵的脖子,随即又砍向另一个长枪手。 接连杀死两人,张世杰终于被刺伤。但他这处成为缺口,立即有几个大顺军,跟在张世杰身后越过掩体。 虽然手里的兵力很少,但王徽也有预备队。 寥寥三十人,也是预备队! “填上去!” 眼见越过缺口的敌军变多,王徽带着三十名士卒去堵上。 张世杰冲杀在前,王徽直奔其而去。 一枪刺出,目标咽喉,张世杰慌忙避开。身边的大同军,捅向张世杰的腰部,虽没有扎穿棉甲,但也让张世杰失去平衡。 随着王徽第二枪刺来,躲过了咽喉,颈部被划出道血口子。 “呔!” 张世杰直接扑上去,跟王徽撞到一起,两人抱着滚在地上。 兵器已经没用了,完全就是角力,都想翻身占据上位。双方的士卒,见到主将翻滚厮打,都不顾生死过来帮忙。 八百多大同军,已经伤亡近百,但士气和战力依旧强悍。大顺军虽然要弱得多,但他们的数量也多,不断有大顺军越过掩体,往往是两个大顺军合攻一个大同军。 双方在僵持厮杀当中,大顺军渐渐占据优势,不断有大同军伤亡倒下。 幸好,陆陆续续,又有许多羊皮筏子靠岸。 距离近的,在附近几米的地方登陆。距离远的,在上百米外的地方登陆。 上岸之后,立即过来帮忙! 当大同军的伤亡接近两百时,兵力反而更多了,足足达到一千二百余人。 大顺军也在增兵,又有两支五百人的部队靠近战场。 王徽和张世杰,依旧在地上翻滚扭打。他们周围,两军厮杀最为激烈,往往有士卒去攻击敌方主将,就会被对方的士卒攻击。 两位将领额头流着鲜血,也不知是谁,先用头槌进攻,反正一直在互相撞击。 除了额头,牙齿也变成凶悍的武器。 都想咬对方的脖子,扭打之中,实在咬不到,那就挨着肉便咬。 头盔也没了,王徽失去半个耳朵,张世杰失去脸上一块肉。终于,王徽翻身在上,压住张世杰死掐脖子。 “嗯!” 王徽闷哼一声,后背中枪,幸好有甲胄挡住。 偷袭王徽的大顺军,也被大同军给刺死,尸体倒下来压在王徽身上。 “哒哒哒哒!” 田见秀的骑兵赶来支援了,他没有直接去冲混乱战场。而是沿着河岸,一路袭杀登岸的大同军,被骑兵冲杀至死的大同军很快接近两百。 王徽阵地的大同军,已经被大顺军团团包围。 田见秀根本无法冲,因为冲过去全是自己人。他杀完靠下游的登陆部队,又绕过那处阵地,去袭杀靠上游的大同军。 没办法,河水太湍急,集中渡河也会飘散,大同军根本无法准确抵达王徽身边。 在更上游的数十米,另一个大同军阵地已经成型。他们甚至将围过来的一千敌军杀溃,正待支援王徽,却遇到冲过来的田见秀。 “结阵,结阵!” 不用军官提醒,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见那响亮的马蹄声。 数百大同军并肩抵抗,长枪和刺刀一致对外。 “放箭!” 田见秀没有冲击枪阵,而是命令骑兵射箭,两千多支箭矢,射进大同军的密集阵型,当场就有数十人被射中裸露部位,其他大同军的棉甲上也插满箭矢。 就在两个大同军阵地都岌岌可危时,王徽推开身上的敌军尸体,提着张世杰的刀站起来,他自己的长枪已经不知去哪儿了。 摇摇晃晃劈死一个敌军,王徽大吼:“敌将已死!” 张世杰此刻躺在地上,被王徽活活掐死了。 一嗓子没啥效果,王徽踹开身边的敌军,举刀劈下,准确砍断张世杰的脖子。 他弯腰捡起首级大呼:“敌将已死!” 一边喊话,一边砍杀,同时还举着敌将脑袋。 那颗脑袋,脸上被咬下一块肉,额头也鲜血淋漓,但终究能够辨认出来是谁。 看到首级的大顺军士兵,明明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可士气却在疯狂崩溃当中。如果站在高空俯瞰,就能看到大顺军的部队,以王徽提着的首级为中心,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溃散。 这个阵地,又守住了! “吹号集结!” “救援友军!” 王徽几乎已经脱力,捡起长枪撑着身体,用已经嘶哑的嗓子大喊。 他的传令兵也死光了,有一个会吹号的大同军,捡起唢呐奋起吹响集结号,接着又吹响进攻的号令。 这里只剩九百多人,而且人人带伤,却毅然决然的结阵,朝田见秀的骑兵杀去。 因为那里有友军,需要他们救援! 被骑兵围射的大同军,近战兵举盾防御,火铳兵忙于填弹,已经阵亡三分之一,活着的人身上全是箭矢在摇晃。 田见秀心中焦躁起来,黄河岸边并非一马平川,骑兵全速冲锋是不可能的。对面阵亡三分之一,可盾枪构成的阵型还在,就算大顺骑兵誓死冲锋,战马也会绕着枪阵而走。 而另一边,大顺步卒崩溃,王徽的残兵正在杀来,陆续登岸的大同军也在快速汇合。 “嘟嘟嘟嘟嘟……” 半里地之外,刘柱也吹响集结号,他身边已经汇聚四百多人。 一个又一个登陆阵地,或大或小,已经在快速形成。 田见秀命令自己的侄子说:“你带人收拢溃兵,我去杀溃那些小阵!” 田见秀不再继续硬攻,而是利用骑兵优势,迅速分兵离开此地。一部分骑兵,去收拢溃逃的步卒,另一部分骑兵,被田见秀带着沿河袭杀。 经常二三十个大同军,刚刚登岸聚拢,就被上千骑兵冲来,人数太少,守都没法守。 死在田见秀手里的大同士卒,迅速增加到六百多人。 但随着大同军越聚越多,田见秀已经很难找到机会,只能带着步骑大军去上游。他要去风陵渡聚兵,然后再杀回来,因为潼关守军已经悉数过河。 不但过河了,而且还在打仗! 一刻钟之前,刘体纯带兵过河,在风陵渡汇聚三千人之后,等不及全军都过来,便立即率部朝下游奔袭。 跑出一里地,发现岸边有大同军的阵地,而贺珍的兵竟然跟大同军聚在一起。 “这鸟厮又投敌了,随我弄死他!”刘体纯大怒。 贺珍手里只有五百兵,而且刚刚投降过来,军心和士气都不稳,哪挡得住三千多人进攻? 交战瞬间,贺珍的部队就濒临崩溃。 好在此处的大同军,已经汇聚四百多人,又构筑了简易工事,勉强还能顶住一些时候。 就在这时,党孟安和罗岱过河,各自带着部队也来了。加上另外一员将领的部队,三人足足统率两千人。 眼见贺珍被围住,约好了一起投降的二人,根本就不敢立即动手,甚至想要打消倒戈的念头。 “将军,立功就在此时,难道你要跟着李自成一起死?”党孟安身边的亲兵,竟然脱口而出这种话。 李自成的军中也有间谍,跟贺珍、党孟安、罗岱这些人都接触过! 反正谁郁郁不得志,大同细作就会找上谁。 见党孟安还在犹豫,那细作又说:“从背后杀出,成前后夹击之势,刘体纯必败无疑,将军莫要错过这等好机会!” “干了!” 党孟安咬牙说道,带兵朝着战场奔去,老远就喊:“刘将军,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此时此刻,贺珍的部队已经开始崩溃,只是被死死围住无法逃命,甚至有人慌不择路跳进黄河。 贺珍顿时绝望,自己倒戈太早了! 刘体纯亲率五百预备队,站在外围指挥,反正人太多也无法接敌。他将贺珍部溃逃,立即含怒大吼:“杀了这厮!” 贺珍带着几个铁杆亲兵,飞快逃向大同军身边。 逃跑之时,被一个大顺军踹倒,然后数杆长枪刺来。 这个投降多尔衮,再投降李自成,又归顺大同军的家伙,就这样被无名小兵给戳死。 贺珍死不瞑目,他真的倒戈太早了,再等一炷香功夫就能平安。 杀灭贺珍部,刘体纯又指挥军队,将剩下的大同军彻底围死。他转身看着过来“增援”的党孟安,对传令兵说:“此处战局已定,让他们去下游增援。” 传令兵立即奔出:“刘将军有令……” 党孟安却不听,绕向册封的河边。 传令兵只能跟着跑:“刘将军有令……” 党孟安冲到友军身后,传令兵也追到他身边。传令兵还想继续说,党孟安将其一刀劈死,然后转身说道:“我已归顺赵皇帝,随我杀啊!” 说完,就朝面前的友军砍去,一个大顺士卒稀里糊涂,被党孟安从身后给杀死。 少数亲兵随即响应,更多的士卒愣在那里。 罗岱则带着亲兵,杀向身边一起支援的友军,引起两只部队下意识的互相杀戮。 党孟安和他的亲兵,只有十几人而已。但造成惊人的破坏力,大顺军正在围攻,突然背后遭到攻击,惊慌之下当场溃逃上百人。 又有几架皮筏子的大同军,在附近成功登陆,朝着此处叫喊冲锋。 刘体纯的预备队,虽然很快过来攻击党孟安,但根本就来不及了。溃逃已经形成连锁反应,这三千大顺军,惊慌之下溃逃近半。里面被困的大同军趁机反攻,竟然以少胜多,将刘体纯的部队全部杀溃。 “老子弄死你!” 刘体纯恨极了党孟安,完全顾不上逃命,带着死忠士卒,舍生忘死的朝党孟安杀去。 叛徒比敌人更可恶! “拦住他!”党孟安惊慌道。 这货麾下的士卒,一半正在追杀溃兵,另一半还在梦游,完全不知道该站队哪边。 幸存的大同军,从侧方攻击刘体纯。 刘体纯依旧不管大同军,带着悍卒认准了党孟安。这些都是老营悍卒,党孟安手下的兵撑不住,稀里哗啦纷纷溃逃。 党孟安也在逃,被刘体纯追上,后背中了一刀。 甲胄在身,并不致命,党孟安却更加惊恐,竟直接跳进黄河里。 岸边水浅,淹不死的。 谁知,刘体纯跟着跳下来,蹚水追着党孟安砍。 党孟安只得回头厮杀,挡开攻击之后,急得大吼道:“老刘,跟我一起降,归顺赵皇帝才是正途!” “老子弄死你!”刘体纯更加愤怒。 刘体纯麾下的悍卒,跟主将一个想法,就是死也要拿党孟安做垫背。 一番战斗,党孟安被杀,尸体顺着黄河水飘走。 三人先后倒戈,只剩罗岱活到最后,这货吓得躲在大同军阵旁边,根本就不敢再单独行动。 第541章 【天津大战】 北京。 李自成再次来到这座城市,入眼尽是破败荒凉。 曾经百万人口的大城,历经战乱、瘟疫、饥荒和劫掠,死的死,逃的逃,而今全城已不足十万百姓。 这还是刘宗敏坐镇北京,治理了足足两年的成果。 倒是北京周边的生态变好了,曾经光秃秃的山峰,现在长满了植被。樵夫这种职业重新出现,北京城里的居民,不用天天烧煤炭煮饭。 “鞑子还没动?”李自成问道。 刘宗敏说:“豪格派人送信,让咱先去打霸州。只要将霸州包围,他们就配合去打天津,让伪同军顾此失彼。” “谁先动手都一样,得联手才打得过。”李自成的语气颇为无奈。 大同军在河北的兵力,布置在天津、霸州、保定、真定、顺德一线。这条线的西边和北边,全部属于李自成的地盘。 李自成可以随时退往山西,凭借山碍防守。大同军却没法退,背后全是大平原,只能重兵固守城池。 李自成的总兵力,大概有十万人左右,这已经是山西、陕西、甘肃的养兵极限。 他不敢分兵去攻打河南,只能集中攻打河北,而且还要跟满清配合才行。 大同军的战力,李自成没有领略过,但多次击败八旗军,谁都知道那是一等一的强兵。 刘宗敏忧虑道:“这一仗不好打,霸州有费如鹤,天津有张明善(张铁牛),二人都是当世名将。听细作传回消息,费如鹤已被封为后军大都督,统揽河北战局。咱去打霸州,等于攻打伪同大军的帅营。” “围城打援如何?”李自成问道。 “只能试试看。”刘宗敏并不抱希望。 费如鹤的第一师,驻扎霸州。 张铁牛的第二师,驻扎天津。 黄顺的第七师,驻扎保定(府城)。 万斯同的第十六师,驻扎雄县。 李定国的第十七师,驻扎顺德。 还有保定、新安、安州、静海等县城,每座城池至少驻军三千,都是些农兵和警察部队。包括正规军在内,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七八万人之多。 大同军也不出动,全都守在城里。 而李自成总共十万人,还得留兵驻守关隘,防备河南的大同军进攻山西。他能带到河北战场的,也就八万人左右。 一比一的兵力,怎么强攻各城? 当然,李自成带着大量民夫和辅兵,对外号称“出兵五十万”。 李自成看着地图说:“咱要是包围霸州,北直隶的伪同军,全都会来打咱们。到时候,鞑子却可以重兵围天津,那里不会有伪同援军出现。鞑子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硬仗全是咱们的。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跟三方局势有关,满清出兵攻打华北,只能去打天津的张铁牛。而大同军遭受攻击,只能先救霸州,直接救天津会被霸州拦着,从南方饶路则费时费力。 李自成怎会自己顶在前面,让满清悄悄占便宜? 自古联军,一向如此,都是互相算计,根本不可能齐心协力。 李自成说道:“联络鞑子,咱跟他一起围天津,一起在天津围城打援。” …… 梁城所。 此地在天津市宁河区以北,如今成了满清入关后,屯兵和屯粮的地方。 从山到这里,一路都没啥百姓,鞑子不可能就地解决军粮问题。只能从辽西运过来,路途很长,容易被大同军坐船登陆断粮道,因此豪格显得异常小心谨慎。 抚宁、昌黎、滦州(滦县)、开平(唐山),这些沿途城市,满清都至少驻扎了三千人,直接一万多八旗兵被迫留下看守粮道。 满洲贵族,被大同海军搞怕了! 被豪格带到梁城所的军队,只有六万余。其中一万多,还是外藩蒙古骑兵,这些人已经不怎么想给满清打仗了。 “李自成要跟我们一起打天津,大夥是怎样想法?”豪格问道。 满达海说道:“还能怎样想法?如果不同意,李自成可能会撤军,我们岂不是白来一趟?” “那就双方合兵,十多万人,把天津给围死!”杜尔祜说道。 杜尔祜是努尔哈赤的曾孙,是褚英的嫡长孙。 若非褚英野心勃勃,被努尔哈赤软禁,多半能做满清皇帝,杜尔祜就是皇太孙了。 褚英一系,被打压了几十年。如今满清日薄西山,为了平衡派系斗争,杜尔祜才被恢复带兵权,否则只能老实在后方做辅国公。 满洲贵族们反复讨论,最终接受李自成的提议。 随即,豪格率先出动,移师天津北面的杨村驻扎,同时搜集打造大小船只。杨村那地方,是后来的天津市武清区。 李自成也动了,让刘宗敏防备保定方向的大同军,自己亲率五万大军朝天津进发。 两大势力合兵之后,直奔天津城北七里的丁字沽。 曾经的丁字沽,是漕粮转运枢纽,有诗为证:万里云帆漾碧天,村烟渔火泊吴船。层层鷁集三沽里,簇簇鳞屯两岸边。西北群流连海岱,东南巨浸拱幽燕。凤城形胜雄千里,独许雍奴溢广川。 而今,人烟几绝。 倒是也剩少数百姓,但都提前转移进天津城。 “探明敌情了吗?”张铁牛问道。 哨探回答:“敌军骑兵遮蔽战场,很难靠近了探查。还是借助热气球和千里镜,远远探得敌情,伪顺和伪清的主力,应该都在丁字沽,那边的营寨绵延十里。” 张铁牛说道:“将消息立即告知费都督!”又对传令官说,“让静海县加强防御,敌人可能在包围天津之后,分兵去攻打静海县城。” 又过两日,估计李自成和豪格商量好了,终于带着大军来到天津城外。 双方合兵之后,战兵达到十一万,民夫和辅兵也有近二十万人。 李自成的大军,在运河与三角淀之间扎营。豪格的大军,在运河以南扎营。两边的营寨泾渭分明,中间搁着大运河,攻城时也肯定各自分配城墙。 刚开始几天,就是城内城外互相炮击,攻城方组织民夫填平护城河。 费如鹤、黄顺、李定国、万斯同的部队,在霸州陆续集结之后,也渐渐朝天津战场靠拢。 三方大兵团作战,分兵奇袭什么的,都只能算小打小闹。 谁敢派数千部队绕后,保准有去无回,或者干脆缺粮被活活困死。 再加上战场分配问题,李自成和豪格都不愿吃亏,只能选择在天津进行大决战。 当然,其他战场也没闲着,而且已经开始打仗。 辽东那边,几个师齐出,正在围攻海州和凤凰城。 河南那边,同样几个师齐出,试图攻破关卡直取山西。 等于满清和李自成,在河北主动进攻。而大同军,则在辽东和河南主动发起进攻。 …… “轰轰轰!” 天津城外,炮火连天。 数千八旗骑兵和外藩蒙古骑兵,被派往静海县突袭。若不能迅速拿下,那就不必强攻,在静海县的村镇劫掠便可。 几千骑兵奔至静海县城外,看到城门紧闭,立即打消夺城念头。 “贼兵退了。” “不可掉以轻心。” 城头对话的两人,一个是知县阎应元,另一个是老熟人高尔俨。 高尔俨本该是崇祯十三年的探花,因为投靠李自成,被南明小朝廷打为逆贼。随着李自成败走,南明又没法去,于是选择投靠满清,最后做到满清的吏部尚书和宰辅。 赵瀚带着小妹南下逃难,在静海县遇到农民军,高尔俨还乔装手刃了贼首。 他也没考上大明探花,因为崇祯提前上吊了。 大同军占领静海县之后,高尔俨立即出来做官,结果被告知只能从小吏做起。这货觉得没面子,勉强矜持了一年,还是出来做小吏,如今刚刚升为县丞。 至于阎应元,在山东孤身夺城,已经做了两年静海知县。 这次地盘扩张之后,阎应元肯定要高升。 阎应元穿着文官服装,亲自提剑巡视城防,把城内物资调度交给高尔俨。至于真正的带兵“将领”,一个是本县典史(长),带着全城的警察部队;另一个是负责全县农兵的退伍军官。 兵员数千,连老百姓都来协助防守,滚木、落石、金汁、菜油都备着。 可惜,敌军跑了。 几千骑兵,散成三股,到静海乡下村镇劫掠。 察哈尔部的骑兵,跟八旗骑兵分开两里地之后,左孝成骑马追上岱钦。 “岱钦俺答,四处都没人,汉民早就撤走了,”左孝成说,“这是大同军的一贯路数,靠近战场的州县,会提前坚壁清野。” 岱钦说道:“走远点再下马休息,别被那些八旗兵看到。” 又奔出一里地,岱钦派出探子,四下散开放哨,其余的全部下马偷懒。 既然没啥能抢的,那还费劲干嘛? 左孝成说:“岱钦俺答,你觉得哪边能赢?” “不晓得。”岱钦摇头。 左孝成又问:“若是大清赢了,察哈尔能有啥好处?” 岱钦说道:“没有好处,咱们察哈尔部,一直都被满洲贵人们防着。打硬仗有咱们,遇到好处就没咱们。” “那还打什么?投靠大同军啊!”左孝成脱口而出。 第548章 【奔袭西安】 刘体纯杀掉党孟安之后,靠着悍卒拼死冲锋,再加上附近的大同军也少,竟然全须全尾的活着逃走了。 田见秀带着骑兵回来,撞见满地溃兵,只得继续收拢。。 不多时,下游的溃兵,也被骑兵带来。 当刘体纯逃回之后,田见秀扫视部队,粗略算了一下,顿时内心拔凉。 他的骑兵没啥损失,步兵却伤亡惨重。 或者说,溃逃的步卒太多,许多直接逃进北面的中条山,根本就不愿回来继续打仗。 越来越多大同军过河,就近靠拢聚兵,沿岸已有二十多个阵地。 分出去阻击的大顺步卒,也逐渐没有战心,自发的往风陵渡方向撤退,炮兵更是扔下火炮开溜了。 “先撤往风陵渡!” 田见秀下达命令,他还可以回守潼关。 大同军想要拿下潼关,必须去西北边的狭窄处,重新渡过黄河,接着再渡过渭水,这样才能绕到潼关的后面。 就算大同军困死潼关,田见秀也能坚守关城。 潼关粮食很多,而今大顺军又损失兵力,躲进潼关坚守半年都没问题。 田见秀带兵回到风陵渡,发现这里也有一些残兵,而且正在主动划船逃回潼关。他稍微有些欣慰,下令全军渡河,回到潼关之后,仔细清点人数,居然还剩下八千多人。 大同军占领风陵渡之后,刘柱也在清点战损。 忙活到傍晚,宣教官林如昭过来,情绪似乎有些低落:“阵亡1094人,另有685人失踪,伤者1400余,其中152人重伤。” 对于大同军来说,这又是一次惨痛伤亡。 刘柱叹息道:“将士遗体,火化之后,拿去大庆关好生安放,等打完胜仗再送回家乡。” 大庆关,就是蒲板津。 田见秀没有回守大庆关,是因为地形出现变化。 嘉靖年间,关中大地震,大庆关附近的黄河,河道被震得西移三十里。接下来的几十年,河道反复变化,如今在大庆关以西十多里。 那里本来有铁索桥,也因地震给毁了。 耗费人力物力修建的大庆关,更是失去了战略作用,孤零零屹立在那里日渐荒废。 刘柱亲自去慰问受伤将士,第一个就找上王徽,他问军医:“王将军伤势如何?” 军医回答:“全身十二处受创,幸好穿着甲胄,没有一处是致命伤。不过破相了,半只耳朵被敌将咬掉,下巴也被咬去一块皮肉。” 王徽突然来一句:“不碍事的,咱又不是浪荡公子,靠脸蛋去勾引小娘皮。” “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逗得附近伤兵大笑不止。 刘柱扫视过去,入目尽是伤员,一些甚至还在昏迷当中。 唉,一将功成万骨枯。 接下来几天,便是用正经的木船,运送后勤物资过来,战马也陆陆续续往北岸运。 只要不被敌军干扰,就算在湍急的水流中运送战马,也基本不会出现意外,大不了被冲到更下游而已。 江良一直留守在南岸,免得被敌军从潼关杀出,截断了大同军的退路和粮道——军粮不是一次性运来的,想要多打几个月,就必须有源源不断的后续补充。 骑兵优先渡河,交战当日,骑兵就快速过来。 第二天中午,曹变蛟和陈坦公,即带着龙骑兵向北而去。 大庆关,也就是三国时的蒲板津,渐渐出现在陈坦公面前。 这里没有多少守军,但已经得到大同军过河的消息,是溃兵逃过去散播开的。 听说田见秀大败,此处守军心惊胆战。龙骑兵还在涑水对岸,守军就直接选择投降,还架着小船过河迎接大同军。 没啥好守的,守来也没用。 就算田见秀分兵驻守大庆关,大同军也可以直接不理。顺着涑水而上,很快就能抵达解州和安邑(运城),那里轻轻松松就能拿下,因为守军早就被抽走了。 大庆关的敌军,投降得如此干脆,让曹变蛟和陈坦公有些不敢相信。 他们小心翼翼渡河,顺利接收大庆关。 这破地方年久失修,关城都塌了一处,也就战事再起,用土石块草草的堵住缺口。 休整半日,留下少量士兵驻防,曹变蛟、刘坦公带着部队继续北上。 几里外便是蒲州(永济西侧),龙骑兵的战马都没跑热,就遇到一群人在跪迎请降。 却是蒲州县尹(知县),带着蒲州士绅,出城两里迎接大同军。 李自成治下的文官,根本就没什么权力。李自成治下的士绅,也享受不到什么优待。文官和士绅,还要被武将欺压,李自成都管束不住。 大同军来了正好,投降算球! “恭迎天兵,王师万胜!”县尹孙元恩趴伏在地,带领士绅齐声高呼。 只有一人没跪,他走过来说:“大同士子何其贵,拜见两位将军。” 曹变蛟拱手还礼,笑道:“原来是徐先生的人,失敬失敬!” 何其贵说道:“请将军留下五个骑兵,在下可凭此组建城防队伍,蒲州城不必留更多的大同军驻守。甚至,在下还能联络士绅,为大同军就地提供粮草。” “那就好!”陈坦公大喜。 何其贵又说:“西河之地,请两位将军速取之。大同军兵锋一至,各城必然望风而降。” 曹变蛟、陈坦公并不怀疑,立即兵分两路,带着骑兵一路向北。 旬月间,继蒲州之后,解州、安邑、临晋、荣河、万泉、闻喜等十多座城池,全部改旗易帜成为大同朝廷的州县。 风陵渡。 刘柱对王徽说道:“给你下达一个军令,你可做得到?” “万死不辞!”王徽挺身说。 刘柱说道:“你带着伤兵,守住风陵渡,莫让敌军过河来袭扰。” “遵令!” 王徽响亮回答,接着又嘀咕道:“就是怕我战死,不让我继续打仗呗。” “养好伤再打。”刘柱安慰道。 刘柱带着大军,前往蒲州驻扎,根本就不急着再渡黄河取潼关。 黄河以东,吕梁山以西,中间夹着的叫西河地区。秦国和晋国,秦国和魏国,为了争夺西河地区,当年可是打了老鼻子仗。 渡河干嘛? 先把西河之地占了再说! 官吏和农兵,源源不断的被接来,接收城池之后造籍分田。没有遭到任何阻力,因为死了太多百姓,这里早就已经地广人稀,甚至还需要移民充实人口。 甚至又从河南,调了一个师的兵力过来。 田见秀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写信给李过,让李过带兵前来救援——李过正在汉中,防备大同军从四川出兵。 这真的没办法防,西河地区太狭长了,挨着黄河的平坦地带就两三百里,根本就不可能防止大同军渡河。 陈坦公一路向北,迅速杀到洪洞县。 曹变蛟在河津顺利渡河,顺手取下对岸的韩城。接着又沿河南下,夺取合阳(合阳),一直杀到朝邑才遇到抵抗。 “莫管朝邑,这次要立大功,咱们去打西安!”曹变蛟已经杀疯了。 当然不可能直接去打,曹变蛟在朝邑碰壁之后,率领骑兵朝澄城进兵。澄城知县立即投降,曹变蛟不做逗留,只休整半日,略作补给之后,又向西杀向白水,接着再拿下蒲城。 甚至都懒得进城,只让投降的知县送粮食出来,人马稍微休息便再次出发。 曹变蛟进兵的速度,比消息传播的速度还快! 由于未打旗帜,当曹变蛟带兵抵达西安时,陕西州牧甚至以为是哪支大顺军来了。 “快快准备酒食,随本官出城劳军!”陕西州牧王则尧传令道。 州牧、府尹、县尹,都是李自成设立的官职。 至于王则尧,历史上担任密云巡抚,投降李自成之后,还为李自成主持了科举考试。李自成劝降吴三桂,也是王则尧带着吴襄的信件去山海关。吴三桂将王则尧交给多尔衮,王则尧宁死不降清,被杀。 因为崇祯少活了几年,王则尧没有当上密云巡抚,但还是在北京投降了。 而且,王则尧觉得李自成很仁义,竟然一路追随,在李自成败逃时都没离开。他就此获得李自成信赖,一路升迁,主政陕西,属于少数几个有实权的文官。 曹变蛟正琢磨着怎样诈城,却见城门并未关闭,毕竟距离战场两三百里,还有田见秀的大军在潼关阻挡。 谁能想到,大同军会绕一圈过来? “直接杀进去!”曹变蛟笑道。 西安府尹正在城楼上,脸色难看道:“这些骄兵悍将,竟然又违令进城,陛下说了客兵不得入城的。” 旁边的官吏说:“要不把城门关了?” 西安府尹摇头:“莫要关门,本府可不敢得罪这些杀坯。” 就这样,曹变蛟带着骑兵,毫无阻拦的冲进城中。龙骑兵的服装,可跟别的骑兵不一样,从头到尾居然没人产生怀疑。 王则尧倒是能辨别,但他没有亲自来看,就连“大顺军”来西安的消息,都是手下官吏给他汇报的。 王则尧还在催促酒食,曹变蛟的骑兵,已经一路杀到州牧的官邸。 “州牧老爷,大兵进城了!” “胡闹,说了客兵不得进城,这些骄兵悍将又要闹事!” 王则尧带人快步跑出衙门,却见街上一队骑兵奔来。 这位老兄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惊呼:“这不是陛下的大顺军!” 第542章 【天津没法打】 左孝成去过一次辽东,代表情人给多尔衮送礼物。 然而,满清没人待见他,那里的汉奸已经在卷了,始终防备着新来的汉奸上位。 在辽东没有什么好发展,左孝成立即返回察哈尔部。 他虽然睡了察哈尔首领的老婆,但还真没有遭受敌视。主要是左孝成善于结交,又能从张家口弄到粮食,虽然粮食不多,但还是让察哈尔部的贵人们很高兴。 对了,察哈尔部的羊毛,也由左孝成收购,扔给曹逢吉贩运到南方。 曹逢吉则运回食盐和茶叶,让左孝成卖一些给察哈尔部。 一来二去,左孝成特别受尊敬,在察哈尔部到处拜把子。这次打仗,也主动请缨,跟随部队一起南下。 岱钦被吓了一跳,左右看看,低声说:“你有路子?” 左孝成说道:“有,我一个族弟,在大同朝廷做尚书。尚书是很大的官,跟随时见到皇帝。” 岱钦疑虑道:“万一大清打赢了,多尔衮会报复我们察哈尔部的。” “满清打不赢,”左孝成问道,“你晓得大同朝廷有多少士兵吗?” “不清楚。”岱钦摇头。 左孝成说道:“大同军有十七个师,每个师有一万人。还有其他独立营、独立旅、独立团、警备队,总共加起来有二十万人。这二十万兵,不用种地,不用放牧,只是操练和打仗。他们每天都要操练,一个月只休息天。” 岱钦目瞪口呆,足足二十万兵,还是只管打仗和操练的兵。 左孝成又说:“除了这二十万兵,大同朝廷还有农兵。又种地又打仗的兵,召集起来有百万之数。” 岱钦吞咽口水,他无法想象一百万大军的样子。 左孝成继续说:“别看这里的大同军,数量比不过满清和大顺。但河南、辽东,都有大同军在打仗,如今恐怕都在打多尔衮和李自成的老窝了。” 岱钦不言不语,正在衡量得失。 左孝成煽风点火道:“察哈尔部,是蒙古大汗的部族。虽然蒙古大汗已死,但满清怎么可能不防着?这些年,满清是不是一直在压着察哈尔。以前归附察哈尔的蒙古部落,是不是也跟着满清压制察哈尔?不管是满清,还是蒙古部落,他们谁愿意看到察哈尔部再次强大?如果不投靠大同朝廷,长此以往下去,察哈尔部还有出头之日吗?” 这一番话,真正打动了岱钦。 在所有外藩蒙古部族当中,察哈尔部是最艰难的。满清在防着,其他蒙古部落也防着,生怕察哈尔部哪天会复兴。 左孝成还在唠叨:“这些年,察哈尔的勇士战死了多少?察哈尔的草场又被霸占多少?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后,察哈尔的子孙就没有草场放牧了!” 忽然,岱钦咬牙启齿道:“孝成俺答,我听你的,察哈尔部不能这样下去了!” 说降如此顺利,是因为左孝成说的都是大实话。 历史上,即便满清统一了中国,察哈尔部最后也被逼反,而且平叛之后处理得极为严厉。 当时,察哈尔贵族全部被降罪,察哈尔首领被斩首。部众被打散了,移民到其他地方放牧。又规定,察哈尔旗不列入蒙古四十九旗,官员不得世袭,事务不得自理。接着,又将巴尔虎、布里亚特等蒙古牧民,迁来掺进察哈尔部混居。再强迫西迁的察哈尔部种地,从游牧变成农耕。 蒙古最强大的部落,就这样被清朝给彻底肢解。 岱钦想把部下都叫来训话,左孝成拦住说:“人多眼杂,避免走漏风声。不是我不信任察哈尔勇士们,但难免有人会说错话。只需告诉几个信得过的头领,在打仗的紧要时刻,给满清以致命一击!” “好!” 岱钦招来几个带兵的贵族,照着左孝成一番说辞,当场把这些察哈尔贵族说得义愤填膺。 他们心中不满已久,犹如装满火药的木桶,被人一撩拨就会炸开。 于是这几个贵族,又悄悄跟自己的亲信说。 等他们返回天津的营地时,一大半的察哈尔骑兵,都已经知道自己要倒戈。 左孝成这个间谍,做事不严密啊。 不过无伤大雅,满清虽然在察哈尔布置了眼线,但如今都留在大草原呢。出来打仗的,全是苦命打工仔,为满清冲锋陷阵而已。 …… 天津城墙,高十二米。 而且不像赵瀚南下时那样,南北城墙都有坍塌,早就被地方官带领百姓修复了。 北面是卫河,东面是海河,由于要漕运行船,因此河上没有桥梁。一来填平海河、卫河太麻烦,二来填了外面之后,还有里面的护城河。且填河的整个过程,都在城防炮的攻击范围内,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自成和豪格,果断放弃从东、北两面攻城。 分配战场之后,李自成进攻西面城墙,豪格进攻东面城墙。 一连几天,都在负土填河。 进攻方的火炮,更像是为民夫助威。因为他们是想围城打援,没真打算攻下天津,火炮和弹药都得省着些用——城墙太高太厚,不是十天半个月能轰塌的。 真正的战斗,率先在三角淀爆发! 嘉靖年间,由于不断修筑运河堤坝,永定河、大清河、拒马河、黄汊河、王家沱河、掘河、越深河、刘道口河……一大堆河流,纷纷涌入三角淀,形成方圆数十里的大湖泊。 也是因为整治漕运,三角淀在清代中期渐渐干涸。 现在,它成了第一战场。 无论是李自成,还是豪格,沿途搜罗或者打造的船只,都扔到三角淀去跟大同水军打仗。 双方皆为小船,实在是大船容易搁浅。 三角淀虽然面积很大,但水深还不到三米,个别地方甚至不足一米。 古剑山作为大同水师统率,已经很久没有打仗了,舰队基本都在帮着运输物资。这估计是他最后一次内陆水战,打完之后,要么转为海军将领,要么在长江抓捕水匪。 奈何,长江早就没水匪了,都是古剑山闲着无聊的结果,没事儿就把船开出去剿匪。 “发炮!” 类似烟花的信号弹,在芦苇丛中升空,无数小船闻声杀出。 三角淀就在天津城西北十里,大同水师操练两年,早就熟悉这里的地形。而大顺和满清的士兵,却仿佛置身迷宫,甚至都不晓得船往哪里开。 浅水湖泊,水草茂生,芦苇之类的水草,伸面到处都是! 对大同水军更有利的,是李自成的兵来自西北,豪格的兵来自东北。一堆旱鸭子军,如今打水战,能游泳的就临时转为水师。 “砰砰砰!” 大同水师的小船神出鬼没,迅速包围歼灭敌军,夺船之后立即重新藏进芦苇丛。 整个战斗过程,就像在殴打小朋友。 天津的护城河还没填平,李自成和多尔衮的士兵,就被彻底赶出三角淀。 “陛下,不能在此扎营了,”义子张鼐劝谏道,“咱都是西北人,打水仗哪里打得过南方人?三角淀一失,伪同的援军,就可直接坐船而来,经三角淀抵达天津西北十里外。咱们的营寨后方,数十里水域,随时可能有伪同军来偷袭。” 李过、田见秀等大顺将领,留在山西防备河南的大同军。 刘宗敏在保定以北,相机而动。 张鼐是跟在李自成身边的头号大将,统率李自成的全部骑兵。 “骑虎难下啊!” 李自成郁闷透顶,他的部将来过天津,但当时北方大旱,三角淀完全干涸成澡盆子。 虽然细作说,天津附近有大湖,可李自成哪里能想到,居然他娘是方圆数十里的大湖。 早知如此,还打个鬼的天津! 北边有河,东边有河,西北有湖,处处都对进攻方不利。 左思右想,李自成下令道:“全军移驻丁字沽,把三角淀东岸的芦苇,能烧的烧了,不能烧的割掉。在岸边构筑炮台,时刻让岗哨警戒,一有敌情立即发炮!” 豪格那边,收到李自成的消息,整个人都直接傻住了。 大哥,你在运河北面,我在运河南边,咱们说好了一起攻城,遇到伪同援军则互相策应。你一言不发,撤到丁字沽那边,我他妈还留在这里干啥?伪同援军真来了,我满洲勇士就得被包饺子! 可李自成不敢留下啊,三角淀已经被大同军占领。只要船只足够,一万大同军,可以坐着小船,借着芦苇丛的掩护,随时随地出现在李自成的后方。 “移师去东边!”豪格只能跟着撤。 豪格不但想撤去城东,甚至想直接撤回辽东,这他妈打的什么鬼仗? 天津的西边和南边都留出来,哪里还算围城?援兵和粮草,可以通过运河,源源不断的运进天津。 而李自成撤去北边,豪格撤去东边,又是最难攻打的两面城墙。卫河和海河,够他们慢慢填的,填完了之后再填护城河。 张铁牛站在城楼上,用千里镜看着转移的敌军,顿时哈哈大笑:“这是在逗老子玩呢。” 第549章 【大顺文官们】 西安府尹叫洪道源,虽然不喜欢那些骄兵悍将,却还是麻溜的从城楼下来迎接。 可带兵将领根本不理他,一直朝着城中飞驰而去。。 当然,也分出上百骑兵,快速占领西安城门,并将大顺军的门卒驱离。 门卒们完全没有反抗,还一边走一边赔笑,互相之间交流看法: “这却稀奇,骑兵居然不穿铠甲。” “人手一把火铳呢。” “火铳还没火绳,也不晓得怎样点火。” “啥料子的衣服?全是对襟扣子,看起来恁精神。” “怕不是太子(李过)的队伍,太子前几个月还路过咱西安呢。” “……” 守城的门卒老远站着,对大同龙骑兵指指点点。 洪道源快步跑来,陪着笑脸说:“敢问是哪位将军当面?” 负责夺取城门的军官叫王恩民,转身反问:“你是哪个?” 洪道源惊喜道:“听将军的口音,竟是湖广人?在下祖籍襄阳,不知将军籍贯何处?” 王恩民没好气道:“问你是啥官?” 洪道源回答:“在下洪道源,忝为西安府尹。” “西安知府就西安知府,还什么府尹,你以为这是金陵啊?”王恩民呵斥道,“这是个伪顺大官,快抓起来!” 洪道源的脑子有点懵,咋说着说着就动手了? 伪顺? 文官脑子转得就是快啊,那些门卒还在看热闹,洪道源已然明白过来。他被龙骑兵按住的时候,竟然顺势跪下:“罪臣洪道源,恭迎大同天兵,大同皇帝陛下万岁!” 王恩民哭笑不得:“你咋不给伪顺皇帝尽忠?” 洪道源回答说:“什么伪顺皇帝?那就是闯贼!小臣举人出身,也是有功名的,却被伪顺贼将呼来喝去。好端端的知府,这也不能管,那也不能管,啥事都武夫说了算。小臣虽祖籍襄阳,可迁来长安县已有四代,先辈勠力创下些基业,在长安县置地数千亩……” “被分田了?”王恩民问。 “倒是没有被分田,但有几百亩好田,被带兵的强行霸占,”洪道源哭丧着脸说,“霸占上田就不说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咱家的佃户,一些被召去给武将种地。剩下一些佃户,都去种无主之田,官府说开荒三年,粮赋只交一半,佃户不就全都跑了吗?” 王恩民哈哈大笑:“活该!” 洪道源仿佛没有听到嘲笑,说道:“佃户跑了还罢,欠的租子和银子,竟也被伪顺朝廷一并抹除。佃户不还积欠的钱粮,又不给地主耕地,地主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如今天兵来了西安,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那该死的闯贼必败无疑!” 王恩民越听越离谱,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咱们大同朝廷,也会抹除佃户积欠的钱粮?而且,还会分走地主的土地?” “那些都是谣言,”洪道源以为在考验自己,笑着说,“大同朝廷乃天下正统,怎会如贼寇一般行事?” 王恩民顿时无语,这伪顺朝廷的文官,消息也太闭塞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文官都不喜欢李自成,他们被武将压得不能出头。因此,曹变蛟、陈坦公带着骑兵,跑到哪里都是望风而降,文官纷纷带着守城士卒跪迎天兵。 不仅是武将欺压,李自成本人,对待文官也非常苛刻。 他要求文官必须勤政,抓到贪污将严厉查处。同时俸禄又给得低,远远不如大同朝廷,如果只拿工资养家,也就勉强能吃饱的样子。 …… 州牧衙门。 “将军,已经控制全城,伪朝官吏和士卒皆被抓获!” “好生维持治安,莫让城中生乱。让刘耀他们回去报信,告之西安已然攻克。还有,就地募兵,只招在城里有家眷的良民,谨防敌将率领大军来攻西安……” 安排完事情,曹变蛟才看向王则尧,笑着说:“州牧老爷,整个陕西,究竟哪些地方有大军?” 王则尧摇头:“不知道。” “看来州牧老爷,是要以死为李自成尽忠啊?”曹变蛟出言威胁。 王则尧急道:“真不知道。在下虽为州牧,但文官不得过问兵事。非但不能管,连问都不能问,否则就是擅自打探军情。” 曹变蛟又问:“那西安府有多少兵?” 王则尧回答:“应该没什么兵,都是些守城士卒和衙役。各州县的守城士卒,少则数十,多则数百,绝对不可能上千。且都是些孱兵,没怎么打过仗,能打仗的都被带走了。” 曹变蛟疑惑道:“别处没兵还算正常,这西安是陕西首府,怎才四五百孱兵守城?” 王则尧叹息:“此乃关中之地,何为关中?四面皆雄关也。就算有兵,也是去守雄关,哪里会守西安?”说着,王则尧又非常好奇,“将军是从哪里来西安的?” 曹变蛟笑着报出沿途所经城池:“蒲州、临晋、荣河、河津、韩城、合阳、澄城、白水、蒲城、富平、三原、泾阳、咸阳。一路行来,加上西安,连克十四城。途中,竟只一个朝邑县,有伪官带兵抵抗。” 王则尧嘀咕道:“渭南有驻军,为西安之门户,被你们绕过去了。” “什么?你这厮怎不早说!”曹变蛟大怒。 王则尧说道:“那里仅三千驻军,将军实在不必惊慌。” 曹变蛟问道:“到底哪些地方有兵?” 王则尧也懒得隐瞒了:“陕西之兵,有两部在榆林、宁夏防备蒙古人。一部在甘肃,驻守嘉峪关。一部在汉中,防备四川的大同军。一部在潼关,防备河南的大同军。渭南那三千守军,是用来镇守粮草的,关中粮食先运至渭南,再从渭南运到潼关。” 曹变蛟瞬间掌握整体情况,毕竟他是边将出身,对陕西的地理非常了解。 李自成要防守的地方太多,北面和西面都有蒙古人,若不留足守军,必被蒙古部落趁机劫掠。 河套地区的鄂尔多斯部,原本隶属于察哈尔部,跟随察哈尔部一起降清。 但察哈尔部都想造反了,更远的鄂尔多斯部,早就不听满清的命令。一直到现在,满清都没在鄂尔多斯设旗,也就是连羁縻统治都不算。 他们才不管李自成是否与满清联手,找到机会就要南下抢粮食。 前几年,李自成休养生息,只保留十万军队,剩下的部队全部去屯田。这些屯田部队,要么是降卒,要么是流民,根本就没啥战斗力,奉命屯田之后就更不操练了。 所以,李自成其实非常缺兵,除了十万常备军,今年又临时编练好几万,驻守潼关的大部分属于新军。 由于嘉靖时期关中大地震,导致黄河改道,大庆关失去扼守咽喉的作用。潼关只能堵住大同军西进之路,只要大同军顺利渡河,就能迅速北上席卷西河之地。 现在,对于大顺朝廷而言,陕西战局已经彻底烂掉。 主要原因除了兵少,还有就是各地文官投降太快。这些文官,对大顺朝廷没有归属感,早就做好了随时投降的准备。但凡他们做做样子守城,曹变蛟也不可能连克十四城,而且攻城速度快过消息传播速度。 曹变蛟再问:“在渭南看守军粮的是谁?” “刘三虎。”王则尧说。 “刘三虎?”曹变蛟没听过这名字。 王则尧解释说:“就是刘体纯的三弟。刘体纯是刘二虎,他兄长刘洪是大虎,还有三虎、四虎乃至七虎,如今刘家死得只剩三头老虎了。” 李自成麾下将领,大部分都是苦出身。 就说刘家七虎,纯粹是被逼反的。家里欠地主的租子1石5斗,又欠利滚利的高利贷20两银子。大虎和二虎被捆绑殴打,地主逼他们交租子,三虎、五虎怒而打死地主的两个家奴。 地主报官,刘家七虎聚众起义,杀死地主开仓放粮。 刘家七虎投奔李自成时,他们这股起义军已经发展到上万人。也算带资进组的股东,并非寻常贼将,李自成对其颇为器重。 贺珍、党孟安等人倒戈,居然遇到刘二虎(刘体纯)。 这头老虎也莽得很,在部队溃散之际,不去跟大同军拼杀,而是冒死追进黄河,硬是把叛徒贺珍砍了再逃命。 “可否劝降刘三虎?”曹变蛟问。 王则尧摇头:“不可能。” 历史上,李自成最喜欢的义子张鼐都降清了,刘二虎却是选择全家上吊自尽。 曹变蛟还是想试试,在巩固城防之后,派人前往渭南劝降。 刘三虎的回复是:“西安先给你,我稍后就拿回来!” 田见秀、刘二虎、刘三虎等人,正在疯狂的扩军,发给民夫武器装备,转眼间扩兵至五万人,分别在潼关、朝邑、渭南操练士卒。 等李过带兵从汉中回来,曹变蛟这支孤军必然被包围。 除非,曹变蛟带着骑兵,提前跳出去,继续在关中各地奔袭。 接下来的大战,极有可能还是在潼关附近。不拔掉潼关,大同军很难真正占据关中,在河西之地的大同军,反而极有可能被包饺子,因为山西大顺军也在赶过来。 第543章 【大军对峙】 为避免添油战术,真被敌人围城打援,费如鹤率领的大军,足足一个月之后才抵达天津。 期间,一直在霸州聚兵。 费如鹤、黄顺、万斯同、李定国四个师合兵,外加一些农兵部队,能打仗的有五万人。另有大量民夫和船只,源源不断的从会通河、大运河至此。 明末的会通河,要先流入三角淀,然后再与大运河连接。 加上民夫,十多万人,在三角淀与大运河之间扎营,那里是李自成之前扎营的地方。 北有三角淀,南有大运河,东有沟通三角淀与大运河的小河,是一处南北七八里、东西数十里的狭长地带。 李自成和豪格若想打过来,要么从三角淀进攻,要么从大运河进攻,渡过东面的小河进攻反而最简单。 战事完全僵持住了! 碍于地形原因,谁进攻谁吃亏。李自成和豪格,只能不断的负土填河,不断的轰击城墙。而且,在卫河与海河填平之前,他们还得在外围炮击,距离实在太远,能不能命中城墙全靠天意。 “陛下,不能这么打下去,”大顺将领党守素说道,“伪同的军粮,能顺着大运河,轻轻松松从南边运来。咱们在河北却没多少粮食,军粮得从山西运来。一直僵持,拖上几个月,咱的粮食就吃完了。” 张鼐说道:“陛下,不如孩儿暗中率领骑兵,绕去霸州、保定县(文安西北方)。伪同在河北的大军齐出,霸州那边肯定空虚!” 袁宗第说道:“霸州再空虚,几千守军还是有的,你的骑兵哪里打得下来?” 张鼐说道:“霸州打不下来,就打霸州与保定县之间的苑家口。那里极为紧要,占领苑家口,就能切断霸州、保定和天津的联系。” 苑家口最初叫做夹口寨,是柴荣建来抵御契丹的。 宋代巡检史杨延朗,派校尉苑贵驻守夹口寨,在水中打造暗桩练兵,夹口寨此后就改名为苑家口。 杨家将的故事里,杨六郎屯兵的西营盘,就在苑家口的西边不远。 这种兵家必争之地,只要脑子没糊涂,怎么可能不派兵驻守? 李自成摇头说:“苑口关易守难攻,水路便利,不远不近,那里怕是伪同大军囤积粮草的地方。你带着骑兵奔袭,就算能打下霸州,也不可能打下苑家口。” “险中求胜,总得试一试。”张鼐说道。 李自成也没啥好办法,只得说:“若要去,带两千骑即可,多了容易暴露行踪。若能攻占苑口关,把那里的粮食全烧掉,此战就已经胜了一半。” 害怕被三角淀的大同水军发现,张鼐带着两千骑兵,一直退到杨村附近,这才向西渡过凤河。 张鼐在东安县补给粮草,然后跨过浑河抵达永清。 永清也属于李自成的地盘,略作补给之后,向南插往信安镇。准备夜间悄悄过会通河,然后出其不意的杀到苑家口。 “呜呜呜!!!” 刚过信安镇不远,张鼐就脸色难看,他跟大同龙骑兵撞上了,且龙骑兵直接吹响示警号角。 “吃掉!” 张鼐一声令下,带着大顺骑兵扑上去。他麾下有两千骑,而眼前的龙骑兵,只有寥寥几十骑而已。 那些龙骑兵调头就跑,根本就不愿接敌,而且一边跑一边吹号角。 向南追出两里地,龙骑兵骤然增多。 却是费如鹤为了保护军粮,留下一支龙骑兵在此,每天都会撒出去探查敌情。 统率骑兵的将领是姜镶,先降李自成,后降多尔衮。河南大战时,又带着家丁骑兵,主动归顺大同军,且为了掩护大同军,硬扛吴三桂的骑兵冲锋,连亲弟弟都因此当场阵亡。 如今,姜镶已经是骑兵团长,肩负着保护军粮的重任。 张鼐吹响号令,示意全军停止追击。 姜镶却主动打马上前,笑着大喊:“对面是哪位故人?何不就此归顺我大同朝廷?” 距离太远,张鼐听不清楚。 此时此刻,这些大同龙骑兵,只聚集了800多骑,却主动逼近2000大顺骑兵。 “撤回永清!” 张鼐明明占据兵力优势,却直接下令撤退。 因为大同龙骑兵,一直在不停吹号角,鬼知道附近到底有多少。 双方一追一逃,张鼐顺利撤进永清城,姜镶也只能休兵回霸州去。 天津那边,还在对峙。 张鼐回到丁字沽大营,一脸郁闷道:“陛下,孩儿没有完成军令。刚过信安镇,便遇到伪同骑兵,霸州和苑家口肯定都防备森严。” “情理之中,这不怪你,”李自成眉头紧皱,“上午收到刘宗敏的塘报,他带人偷袭新安也失败了。伪同的河北防线很有讲究,前几天有读书人说,伪同防守一线,便是宋代的水长城。” “水长城?”张鼐第一次听说。 李自成点头道:“就是水长城,用来防御契丹的。” 所谓水长城,就是掘开河堤,引河水将河北沼泽连成一线。又在水中设置暗桩,阻挠船只通行,令契丹大军无法南下。 当初满清撤回辽东,赵瀚没派骑兵奔袭抢占北京,就是因为北京那边不好守。 如今大同军的河北防线,跟北宋的水长城大致重合。只不过一些地形变了,沼泽变成耕地、河流和湖泊,一些河流也完全成型。 基本就是沿着各处河流,在紧要位置驻兵防守。 李自成想要大军南下,必须一处一处硬打下来,随便打哪处都得付出代价。或者像现在这样,跟满清八旗合兵,歼灭大同军的主力! 继续对峙一个半月,李自成各种试探,甚至佯败引诱,费如鹤都不下令追击。 为什么要追? 在费如鹤眼里,战场形势非常明朗。 敌人兵多,自己兵少。但敌人的粮道更长,得从山西和辽东运来。而自己背靠两条大河,随时可用船只运输军粮,运粮途中的消耗远远小于敌军。 那就慢慢耗呗,谁的军粮撑不住了,谁就肯定先露出破绽。 反正自己北靠湖泊,南靠运河,东边还有一条小河。敌人想要送命,那就渡河打过来,次次都半渡而击多舒服。 “都督,鞑子有异动!” 费如鹤说道:“升热气球,观测敌情。” 一只热气球徐徐升空,用绳索牵引着,飘在战场上空。 每只热气球,最多能坚持25分钟。几只热气球轮换着来,一只即将落下,另一只便升起,只要燃料足够,可以保持一整天。 “又是那种升天球,也不晓得是咋飞上去的。”豪格骑马仰望前方的天空。 对峙这么些天,热气球已经升空多次。 虽然只用来观测战场,但每次升空,都会给敌人带来士气打击。一些大顺和满清将士,觉得那玩意儿是神物,大同皇帝肯定得到了神灵保佑。 二十多分钟过去,第一只热气球降落,观测员跑来汇报:“都督,鞑子又回南边了,似乎想跟我军隔河对峙。” “跑来跑去,他们也不嫌累。”费如鹤好笑道。 满清大军又回到了最初的扎营点,为了防止自己被包饺子,必须派出数千骑兵,向南向西撒出十多里打探。 豪格也是无奈,他要是不回来,别说打仗了,连大同军的面都见不着。 只有回来,或许还能跟李自成两面夹击。 围城打援,打到这种份上,已经算是彻底失败。 大同援军倒是来了,但根本不着急,距离天津七八里扎营,完全没有丝毫救援的意思。因为不用救,天津根本没危险,这座城实在太难打了。 从大同水师控制三角淀的那天起,李自成和豪格就已经陷入被动局面,有利地形全部被大同军给占据。他们甚至都不敢主动出击,去半路拦截费如鹤的援军,那是他们唯一可能取胜的机会。 运河两岸,每天炮击不断,每天都有哨骑来回奔跑。 双方都在防备敌人渡河,又时刻打算派小股部队渡河偷袭。 又过半个月。 满达海对豪格说:“撤军,天津打不下来,那费如鹤就是属乌龟的。营寨越修越坚固,壕沟土墙越挖越多,再这么下去,就算让咱们安全渡河,攻打营寨也跟攻打堡垒一样。再继续拖下去,辽西的雨季就要到了,军粮运来更加困难,到时候必然因缺粮大败。” “耗费那么多钱粮,这次就白来一趟?”豪格很不甘心。 满达海反问:“不然还能怎样?你打得下天津城,还是能灭掉河对岸的南蛮子?” 豪格说道:“要不分兵先攻静海县?” 满达海问道:“你分多少去打?分得少了,打不下来。分得多了,此地兵少,费如鹤必然动手。” 豪格说道:“设置许多空营,悄悄分兵离开,至少能骗对面好几天。” 满达海说:“南蛮子有飞天球,站在天上用千里镜一看,能看不出你那都是空营?就算看不出来,你能保证几天时间攻下静海县?” 费如鹤的用兵,颇有徐达那股味道。 当时王保保拥兵十万,坐镇太原,徐达攻下两个据点,就一直忙于修筑营寨,完全没有半点决战的样子。 一直就是耗时间耗军粮,耗得王保保坐不住了。 王保保于是假装去打大都,引诱徐达出兵救援,想半路跟徐达大战一场。结果,徐达根本不去救大都,而是前往攻打王保保刚离开的太原。 王保保的围城打援,变成徐达的围城打援。 王保保连忙带兵回来,想要跟徐达决战。徐达又不动了,全心全意加固营寨。 王保保骄躁不已,欲战而不可得,反而因此放松警惕,以为徐达还会一直窝在营寨里不动。 徐达动了,出兵夜袭,王保保数万大军,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对于时机的把握,费如鹤暂时还难说,但耐心却绝对跟徐达有得一比。你想决战?嘿嘿,我不动,我就不动,我恶心死你! 费如鹤不动,河南的大同军却动了,而且兵锋所向、势如破竹! 第550章 【离间计】 朱舜水很快来了,执掌西河地区的民政。 如果大同军能拿下陕西,朱舜水就是陕西左布政使。。他是赵瀚的老朋友,在进兵江南时投奔,从县丞一步步爬上来的。 河南那边,胡梦泰也在等着,等大同军拿下山西,就立即去做山西布政使。这位是费映环的表妹夫,也跟赵瀚属于老相识,收复广东之后便来投奔。 “西河的农民,积极性不是很高,士绅地主也有抵触情绪。”宣教官丁汝贞说。 朱舜水感慨:“看来这李自成,把陕西治理得不错。”(西河地区,其实属于山西管辖,但战时暂且划归陕西。) 所谓不错,是跟大明相比。 陕西十多年兵灾和旱灾,老百姓受尽苦难。李自成让他们耕种无主之地,赋税也不是很重,农民们自然拥戴。 而大同军来了,给农民分田,给农民减税,这些都是李自成做过的。 大同军又要分地主的田,地主同样不高兴。但也仅此而已,并未激烈反抗。实在是山陕人口锐减,地主家的田产再多,没有佃户帮忙耕种,那可只能选择抛荒。 一向都有用的分田政策,在西北很难取得效果。 这里跟河南、山东不一样,虽然都是久经战乱、人口锐减、干旱多年,但鲁豫两省是由大同军终结乱世,社会各阶层都对此感恩戴德。山陕两省,却是李自成终结乱世,大同军反而属于挑起战争的入侵者。 朱舜水来到西河造册分田,完全得不到百姓拥护,无法在此获得群众基础! 甚至,基层农会都不好建立,农民没有加入农会的积极性。 “咱们能给本地农民带来什么?”朱舜水问道。 丁汝贞回答:“咱们带来了战争,此外什么都没有。” 朱舜水无语。 丁汝贞又说:“其实,伪顺朝廷,文官武将对百姓的盘剥也是很重的。李自成说三年粮赋减半,但文官和武将,都会收取许多杂税,还会征发百姓去服徭役。咱们一来就说,没有杂税,没有徭役,可百姓根本不相信。” 朱舜水点头道:“我明白了。南方的农民,相信免征徭役和杂税,是因为给他们实打实分田了。分田就是最大的好处,有了这个好处,其他好处就值得信任。而这里的农民,分田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实质好处,所以也不相信其他好处。” “就是这般道理。”丁汝贞道。 朱舜水说:“咱们得立信,得让百姓信任朝廷。还有一个多月收麦子,告诉西河的所有农民,只要大同军还在,今年他们不用纳粮,没有杂税,也没有徭役。等他们的麦子进仓,咱们真不去征粮,农民自然就信了。” “只能这样了。”丁汝贞叹息。 西河地区,此刻属于大同军占领区,官吏还没有完全到位,老百姓也不服从大同朝廷。 想要发动群众,那是不可能的,大同军只能靠自己站稳脚跟,靠自己击败正在赶来包围的敌军。 蒲州。 刘柱正在分析局势,他指着地图说:“曹变蛟这厮,跑得是真快,竟然奔袭西安还打下来了。可这有屁用啊,他孤军深入,对潼关战场毫无帮助。” 林如昭说道:“也有用的,西安毕竟是省府。此城被我军拿下,陕西伪朝文武必定人心惶惶。而且,大半个陕西的粮食,想要运到潼关补给,都得从西安路过才行。曹变蛟拿下西安,潼关敌军的粮食,也不可能得到太多补充。那是一颗钉子,必令敌军如鲠在喉。” “最多再过一个月,曹变蛟就会被包围,困在西安进退不得,”刘柱说道,“是该让他坚守西安,还是舍弃西安另去他处?” “坚守为好,”林如昭说道,“一个月之后,我方的后续兵力,也会抵达潼关附近。到时候,又是一场大战,敌人拿不出太多兵力去攻西安。” 太行八陉的南三陉,都有大同军在试图进兵。包括进攻潼关的两个师,没人知道哪里会是突破口。 既然潼关取得突破,河南的大同军,也会跟着继续过来。 而李自成的山西守军,还有汉中守军,同样会跟着调动。到时候,双方在潼关的兵力越来越多,并最终酝酿成一场大决战。 甚至,榆林、宁夏的大顺军,都在往潼关迅速赶来,已经顾不得鄂尔多斯部蒙古了。 反正鄂尔多斯部也不强,顶多从长城缺口穿过,跑来劫掠一番就回去。 …… 沁水县。 任继荣、任光荣兄弟俩,正带着部队前往西河地区。他们的任务,是从大同军手里,夺回翼城并驻扎。 在吕梁山中行进一日,傍晚扎营时,任继荣悄悄对兄长说:“大哥,你要带兵去西河投奔大同军?” “你听谁胡说八道?”任光荣恼怒问。 任继荣说:“军中都传开了。刚才,我一个亲兵来问,是不是投了大同军就能回河南老家。” “放屁,”任光荣愤然道,“咱们军中定有奸细!快快去查,谣言是从哪个混蛋嘴里传出来的!” 苍蝇专盯有缝的蛋,徐颖派出的细作,虽然不是苍蝇,但也明白这个道理。 任光荣、任继荣兄弟,原本是河南低级军官。 他们所在的部队,长期欠饷不发,甚至连口粮都没了。一堆士兵饿着肚子,还要被逼着守城,干脆反水投靠李自成。 兄弟俩跟着李自成作战数年,一直忠心耿耿,没有半点背叛的征兆。 但他们麾下的士卒,却大部分是河南人,这就有了造谣的依据。 甚至,士兵们都信了,以为主将真要带他们回乡。 翌日。 任光荣没有继续行军,而是就地追查谣言的来源。 结果,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只得继续行军。 至半下午,突然有信使追上来:“两位将军留步!磁侯(刘芳亮)有令,此前的军令取消,请两位立即带兵回沁水,在沁水合兵之后再去西河。” 任光荣半信半疑:“真是磁侯之令?” 信使递上文书:“请将军过目。” 任氏兄弟凑在一起,把刘芳亮的军令看完,顿时忍不住面面相觑。 无奈之下,二人带兵往回走。 夜间。 任继荣说道:“大哥,看来谣言传得很广,磁侯已经怀疑咱们了。” 任光荣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对陛下忠心耿耿。” “大哥,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任继荣急道,“别说磁侯,就连咱自己的兵,都以为那谣言是真的。这五千人当中,有三千多是河南老乡,一个个都想着回河南去,他们还有很多家人在河南呢!” 任光荣问道:“你难道真想倒戈?” 任继荣说道:“大哥,这是离间计,是《三国演义》里的阳谋啊。信不信等咱们回沁水,只要磁侯一到,就会立即解除咱们的兵权。磁侯也怕啊,郝摇旗是陛下的心腹,去年不也带兵反叛了?咱们可不是老营出身,咱们是半路投靠的大明官兵!” 任光荣默然,无法反驳。 任继荣劝道:“大哥,将计就计,咱真降了。说实话,咱爹娘都留在河南,俺心里也想回去看看。爹在信里说,大同朝廷很好,以前的军户都分田了。小妹也嫁人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外甥?” 前两年,大同和大顺关系不错,双方都有官员跟家里异地通信。 “可咱们的妻儿在山西!”任光荣说道。 任继荣说:“陛下仁义,咱们可以许诺,就算投靠大同军,也不会跟大顺军打仗,请求陛下和磁侯善待我们的妻儿。” 兄弟俩都是在山西娶妻的,以前的老婆,在李自成败逃时弄丢了。 任光荣左思右想,也觉得不能回沁水,回去百分之百要丢掉军权,甚至有可能被下狱审问。即便事后无罪释放,也会跟刘芳亮闹得很僵,刘芳亮心里有疙瘩,他们今后还讨得了好? 第二天,兄弟俩甄别河南老卒,把河南同乡都归作一处。 随即又把信使叫来,任光荣说道:“请使者回去,告之陛下与磁侯,我兄弟二人没有反叛之心。但敌人使出离间计,磁侯心有疑虑,我兄弟不敢回沁阳。” “你们真……真要反?”信使大惊。 任光荣指着士卒说:“这一千多兵,是在山西征募的,使者可以带回去交给磁侯。三千多河南兵,我们带回河南。放心,径直回河南,绝对不留在山陕打仗,也不会对昔日同袍挥刀。请磁侯善待我等的妻儿!” 三千多河南兵,常年转战,也就这一两年歇下来。 山西人少,女人也少,这些河南兵,大部分都没有重新娶妻,他们是真想早点回乡。 双方就此分别,也没有打起来,任氏兄弟率领河南兵,带着部分粮食便走了。 数日之后,刘芳亮统率大军至沁水,得知这个消息,顿时懊悔不已,他不该下令让任氏兄弟回师。 可如果时间倒流,刘芳亮还会那样做,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仅如此,陆陆续续,又有许多谣言流出,河南将领都被说成要投敌。 一时间,河南籍将士人心惶惶。 田虎甚至扔下部队,孤身快马来见刘芳亮:“磁侯,俺没有二心。俺是河南人不假,可跟着陛下打仗多年,哪一次不是拼死冲杀?” 刘芳亮连忙安慰:“田将军莫要再说,这些都是南贼的离间计。” 大顺军的河南将领,但真不在少数,因为李自成就是在河南东山再起的。 第544章 【潼关】 如果有一支军队,直接杀穿山西,那完全可以制作成横版通关游戏。 山西,表里河山,四面八方都被大山包围。而且山中有山,将全省分割成无数小块,就算攻占下来一两块,也别急着高兴,得做好继续闯关的准备。 太行八陉,河南的大同军,只能从轵关陉、太行陉和白陉进攻。 其中太行陉最为险要,李自成只需驻守一千人,就能抵挡数万大同军的攻打。 既然山西这么难打,那为啥不去打陕西呢? 刘柱的第八师、江良的第五师,从洛阳出发,经崤函古道,径直朝着关中杀去。 硖石关、雁翎关、函谷关,皆在大同军手中。 但前面还有潼关挡着,驻守潼关的大将是田见秀。李自成只封了两个权将军,一个是田见秀,一个是刘宗敏。 他们两个的地位,如果硬要比喻,类似费如鹤和张铁牛。 算上民夫数万人,顺着黄河来到潼关。 “嘶!” 江良望着潼关城墙,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打?” 刘柱笑道:“肯定不能硬打。” 刘柱长期驻扎这边,亲自来探查过地形,知道潼关长什么样子。江良却是第一次来,完全被这座雄关给吓到了。 由于雨水不断冲刷,泥沙不断堆积,潼关的位置也不断变化,有汉潼关、隋潼关、唐潼关之分。 但还是朱元璋财大气粗啊,明潼关把所有要道都框进来,直接在这里修筑了一座城! 所以,现在都不叫明潼关,一般叫做潼关明城。 城高16米,周长112公里,把好几座山都圈在城中,依山而建的两段城墙,更是高达恐怖的30多米。 大同士卒和民夫,远远看着关城,全都站在那儿傻眼了。 “先扎营。”刘柱说道。 田见秀站在关楼上,看着退回去扎营的大同军,只扔下一句话:“各营不得松懈!” 说完,田见秀又亲自渡过黄河,去巡视河对岸的风陵渡。 风陵渡,就是杨过和郭襄的初识之地,郭襄的徒弟后来叫做风陵师太。 虽然黄河水流湍急,在风陵渡河道收束,河水流速相对比较缓慢。一般而言,大军渡河都在风陵渡,但田见秀还是害怕大同军拼死在下游渡河。 田见秀没看过《三国志》,但也知道黄河岸边必须守住。 大同军扎营完毕,天色渐黑。 刘柱和江良各自巡视军营,然后召集军中将领开会。 在吕宋立功回来的王徽,由于扩军原因,直接升为第五师的副师长。他提出疑问:“兵部为何让咱们来攻打潼关雄城?别说没带重炮,就算带了重炮,怕也两三个月都轰不塌。” 江良笑道:“都不容易,还有两支友军,从太行陉和白陉出兵呢。他们那里,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已经改名刘鼎爵的刘柱,似乎真的成了文化人。他笑问道:“诸位可知,当年马超与曹操,曾经也在此有一场大战。当时马超驻守潼关,便似那田见秀,曹操带兵西征,便如我们这些人。” 曹变蛟虽然也能写会算,也看过《三国演义》,但真没读过《三国志》。他嘬着牙花子说:“那可不吉利,曹操被马超杀得割须弃袍呢。” 刘柱摇头说:“那是《三国演义》,是小说编的。《三国志》里可不一样,从头到尾,马超都被曹操戏耍,最后被曹操杀得大败!” “哟,你还读《三国志》?”江良顿时打趣起来,他也改名叫江道行,可论文化水平,却不比张铁牛高到哪里去。 刘柱嘿嘿笑道:“我哪里能读《三国志》啊,都是彭宣教讲给我听的。彭宣教,你来给大家讲讲。” 彭世宁由于参军时间短,只是旅一级的宣教官,但他却是前明秀才出身,而且喜欢读各种各样的杂书。 彭世宁拿出纸笔,画潼关附近的简易地图,指着地图说道: “得知我军要攻打潼关,在下便想起三国时期的潼关之战,特地回南京查阅了许多史料……” “汉时的潼关,建在更高处,而今的河边低地还未冲刷出来。那时的潼关,也没现在这样大,除了潼关之外,南边的土梁也是交战地带。” “曹操无法攻破潼关,便直接在咱们扎营的地方渡过黄河……” “等等,”宣教官林如昭打断道,“这么湍急的河水,曹操大军也能过去?” 彭世宁点头说:“能。而且曹操渡河时,马超还带着骑兵出关,沿着河岸朝曹箭,曹操的船工都被射死了。是许褚左手举马鞍挡箭,右手撑桨划船,曹操才在船上活下来,被河水冲得漂流四五里,这才险之又险渡过黄河。还有就是,马超所在的联军人心不齐,都去抢曹操留下来的牲畜,否则曹操估计也凶多吉少。” “许褚果真是猛将,”曹变蛟拍手道,“那咱们也学曹操,就在此处过河!” 彭世宁说道:“我军可先组织民夫,在岸边垒筑一道沙土墙,挡着田见秀的守军不让他过来。如此,就能大摇大摆渡河,不必像曹操那么凶险。” 曹变蛟说道:“彭先生你继续讲,曹操是怎么戏耍马超的?” 彭世宁指着简易地图:“曹操全军过河之后,便带兵越过风陵渡,去西北方的蒲板津渡河,想直接绕到潼关的背后。马超立即派出梁兴,去蒲板津对岸阻截,谁知徐晃进兵神速,已经从蒲板津渡河成功。” “妙哉,”江良居然也学文人说话,“徐晃也是大将,我幼时听人说书就知道此人。” 《三国演义》嘛,大家都知道,聊起这个话题很热闹。 彭世宁继续说:“徐晃率领的前锋,在接应曹操主力渡河时,马超建议立即发起总攻,把徐晃给赶回黄河里面。谁知韩遂却说,现在就打仗,只能消灭徐晃,不能消灭曹操主力。应该等曹操大军也渡河一些,再趁机杀出,那才能给曹军重创。” 曹变蛟吐槽道:“这韩遂就是个傻子,能以多打少,肯定要立即开打啊。还等着曹军主力渡河?万一徐晃拼死防守,曹军主力真过来咋办?” 彭世宁笑道:“所以曹军真过来了。” 曹变蛟感慨道:“马超也是倒霉,遇到韩遂这傻子。就像我在大明时,身边也傻子多得很。特别是文官和太监,纸上谈兵头头是道,打起仗来全他娘胡扯。彭先生,你接着讲!” 彭世宁说道:“曹军渡河成功,马超只能后撤。但想绕去潼关背面,还得再渡过渭水。曹军一部夜间偷渡,用沙土购置墙壁,接应曹操主力渡河。马超派兵袭杀,土墙总是筑不起来。幸而天气转凉,曹军用水浇沙土,水结冰之后,土墙就垒起来了。” 众人纷纷叹息,曹操的运气是真好。 彭世宁说道:“马超、韩遂联军骑兵众多,曹操那个地形不好打仗,接下来就是河边对峙。一直拖时间,把马超、韩遂的粮食都快耗完了。联军只能请求投降,曹操表面同意,还让韩遂到阵前叙旧。都聊一些旧日往事,聊了很久很久。韩遂回营之后,马超问聊了什么,韩遂照实回答。马超不信,开始猜疑。接下来,我不说各位也明白。” 曹变蛟说道:“定是马超、韩遂互相猜忌,中了曹操的离间计,被曹操杀得大败!” “然也!”彭世宁笑道。 翌日。 大同军效仿曹操故智,准备渡河绕后。 为了防止田见秀出关袭杀,开始在河边修筑防御工事。 不需要浇水成冰,因为刘柱早有打算,所以带了不少水泥。水泥和得稀点都行,豆腐渣工程无所谓,反正能形成土墙即可。 田见秀得知情况,立即说道:“伪同军要过河,立即去黄河对岸!” 田见秀的正规兵不多,只有六千人的样子。为防万一,他又挑选青壮,足足编练了两万大军,已经训练了三个多月。 在大同军修筑土墙时,田见秀亲率五千兵马,跑去黄河对岸等着阻击。 但黄河沿线那么长,他那点人哪里够? 守住了这里,就漏掉了那里,大同军可以自由选择渡河地点。就算河道宽些,就算水流急些,无非被黄河多淹死一些士兵。 田见秀有些慌了,下令潼关和风陵渡的守军,又分出八千人过来守住河边。 而且,趁着大同军修筑工事,他也在河对岸疯狂挖壕沟。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轰鸣,朝着对岸的大顺军射击。 这里的黄河河道,最宽处五六百米,最窄处只有三四百米,正好在火炮的射程之内。 当然,也打不死几个人,纯属吓唬吓唬以壮声威。 就在大同军寻机渡河之际,田见秀那边开始出现内部问题了。 许多人都说贺珍是大明军官,接着再投靠李自成。但根据满清官员的调查,说这货就是李自成的老班底,伪装成大明军官骗取满清信任而已。 历史上,贺珍麻溜降清,还主动带兵攻击李过。 但这个时空,他确实曾经降清,由于大顺军撤退路线不一样,他没有攻击过任何李自成的部队。 当满清撤出山陕之后,李自成卷土重来,贺珍又再次归顺李自成。 虽然被嫌弃做过二五仔,但毕竟是老伙计,既然重新投降,总不能直接杀了。李自成一直在找机会算账,贺珍却表现顺从,李自成说什么,他全都奉命办妥。 “这次怕是潼关守不住。”贺珍说道。 党孟安说:“确实,伪同大军一旦过河,咱们这边新兵很多,肯定是挡不住的。” 贺珍说道:“咱们都降过清,一直被陛下提防。就算陛下能打胜仗,咱们也没有出头之日,不如……” “不如归顺大同朝廷!”罗岱说道。 第551章 【人心涣散】 大同军攻占的翼城,被刘芳亮轻松夺回,因为城里根本没有守军,就连官吏和农兵都没派去。 但是,翼城西边的曲沃,有三千农兵驻守。。 刘芳亮在翼城郊外扎营,就地等待更多兵力聚集。而北边的洪洞县,同样被大顺军夺回,但被大同军卡在临汾无法南下。 翼城。 谢应龙去帐里找到田虎:“伯爷(伯爵),情况不妙啊。” “唉,我知道,军心浮动。”田虎无奈。 任光荣、任继荣、田虎、谢应龙,四人当初一起投靠李自成,全部都是大明官军出身。 而今,任家兄弟跑了,田虎和谢应龙的处境很尴尬。 虽然刘芳亮不断表示信任,但隐隐有着防备之心。夺回翼城之后,派去守城的部队,全都是刘芳亮的心腹,而田虎和谢应龙则禁止入城。 当然,刘芳亮怕做得太过分,会把田虎、谢应龙逼反,因此亲自带兵驻扎在城外。 理由是不能扰民,翼城太小,进去的部队太多容易生乱。 刘芳亮的警惕实属正常,因为田、谢二人的部队,不但河南人很多,且大明官军出身的也多。士兵们得知任家兄弟带兵回乡,早就已经议论纷纷,盼着自家主将也回河南。 谢应龙低声说道:“如今咱们被防着,这还怎么打仗?田兄弟,你也是知兵之人,你说现在是能打胜仗的样子吗?” 田虎嘀咕道:“陛下待咱们不薄,不要存着什么心思。至于各营将士,耐心安抚便可。” 谢应龙冷笑。 确实不薄,带兵跑路的任继荣,还有眼前的田虎,都被封为果毅将军,而且都捞到一个伯爵。 但谢应龙呢? 杂牌将军而已,区区男爵就打发了。 这让谢应龙心里极为不满,任家兄弟和田虎,都只是大明的低级军官。而谢应龙,却是将领的亲兵出身,其麾下的火器部队极为强悍。 谢应龙和田虎,当初一起带着火器营,带着许多火铳和火炮,起义献城投靠李自成。 凭啥田虎快速上位,而自己却成了田虎的部将? “那我便去安抚将士了。”谢应龙说。 田虎说道:“我亲自去。” 刘芳亮的军营在城北,田虎、谢应龙的军营在城东。 田虎带着谢应龙,去营中抚慰将士。无非是说,等大顺军攻克河南,大家就能衣锦还乡了。 没啥鸟用,反而让士兵生出抵触心理。 文官对大顺朝廷缺乏归属感,难道底层士兵就有吗? 李自成的军队,刚进北京城时心气儿最高,被满清打败就一落千丈了。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鞑子打赢了大顺军,大同军又打赢了鞑子,于是大同军肯定更厉害,而且赵皇帝占的地盘也大。 既然打不过,那为啥还要打仗送死? 巡视军营,一番抚慰,田虎便回帐休息去了。 谢应龙却把几个军官叫来:“我试探过了,田将军不想回河南,他念着大顺皇帝的恩情呢。” “嘿嘿,李自成倒是对他有恩,可对咱们却薄恩寡义。”说话之人叫汪成忠,跟谢应龙一样,都是大明将领罗岱的亲兵出身。 另一个河南军官谢准说:“田伯爷不愿走,是贪恋自己的爵位。咱们又没爵位,还留下来作甚?赵皇帝占了半壁江山,坐拥江南财赋之地,大同军又厉害得很。李自成连鞑子都打不过,他还能灭了赵皇帝坐天下?” 一番讨论之后,谢应龙说道:“各自回去悄悄聚兵,今晚就走,点火发炮为号,搅乱军营之后一起往西南方跑!” 半夜。 “轰轰轰!” 毫无征兆的,火炮营响起炮声,接着各营陆续燃起大火,一座座营帐突然就烧起来。 田虎猛然惊醒:“哪里在放炮?” “不知。”亲兵慌忙奔来说。 田虎快步走到帐外,发现各营都有火光,四下里到处是士兵的叫喊声。 田虎大喊道:“敌军袭营,快快聚兵!” 聚得起来个屁,各营皆着火,已经完全乱套了。 田虎统率的这支部队,算上临时扩编之兵,总共有八千多人。虽然河南籍不足两千,但九成的军官都来自河南。 这很正常,因为其雏形就是河南官军,又被李自成扔了些河南农民军进来。即便后来多次异地补充,但主将全是河南人,提拔军官当然要优先选老乡。 一千多河南籍兵将,趁乱朝西南跑去,扔下六千山陕士兵不知所措。 这些山陕士兵,完全没弄清楚情况,还以为大同军真杀来了。他们听到炮声,又看到四处起火,便如没头苍蝇般四散溃逃。 大部分人都往山里跑,跑散之后肯定回乡,田虎的部队等于完蛋了。 田虎惊疑之下,带着几个亲兵,骑马朝城北方向奔去。刘芳亮的军营很安静,肯定没有被“夜袭”,过去之后就能安全。 刘芳亮当然也被炮声惊醒,他下令严守营寨,将士不得乱跑,折腾半个小时才平息混乱。 “莫要放箭,我是田虎,我被敌军夜袭了!” 营外,被几支箭矢射退的田虎,扯开嗓子憋屈大喊。 过了好一阵,田虎才被带进去。 “敌军有多少?”刘芳亮问。 田虎摇头:“不知。” 刘芳亮又问:“敌军可追来?” 田虎说道:“好像没有。” 刘芳亮大怒:“你吃了一场败仗,怎什么都不清楚?” 田虎说道:“我夜里被惊醒,各处皆在起火,军营里全都乱了。收兵都收不住,夜里哪能得知情况?” 刘芳亮只能按下怒火,让士卒继续警戒,直到天亮才带兵去城东查看。 城东军营,满地狼藉,连屯放粮草的地方都被烧了。 好在刘芳亮有所防备,军粮十天一给,田虎营中的粮食并不多。 刘芳亮看着完好无损的火炮,又伸手去摸炮管之内,搓着指尖残渣说:“这些火炮,昨晚肯定响过,连炮膛都没清理。” 田虎沉默,他大概明白了。 刘芳亮冷笑道:“你果然对陛下忠心耿耿,可你麾下的将士却不做此想。你被自己的部将架空了都不知道?” 田虎叹息道:“是我治军不严,甘愿受罚。” 刘芳亮摇头:“大顺军中,就你跟任继荣军职、爵位最高。任继荣带兵跑了,若是再处罚你,怕得把河南将士全都逼反。我可担不起那么大责任。” 两人都不再说话。 田虎麾下的河南军官,带着河南士兵跑路,而主将田虎却被蒙在鼓里。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军官和士兵,都对战争没有信心,根本不愿意和大同军作战! 大顺军的诸多将士,已经不仅仅是畏战,更是生出了避战之心。这样的部队没法打仗,就算打起来,也是必输无疑。 刘芳亮明白这个道理,当事人田虎自然更明白。 他们一个是侯爵,另一个是伯爵,完全有理由为李自成效死。但普通军将没有,底层士兵更没有,这些将士只想活命。 却说谢应龙带兵投奔大同军,而且是清一色的火铳兵,还有一些失去火炮的炮兵,刘柱得知情况高兴不已。 大战在即,刘柱派人送信,跟黄河南岸的江良商量,决定暂时保留谢应龙的编制,命令这些火铳兵驻守绛州。 而在陕南,李过带着部队向西安进发,距离西安百余里时,一骑快马飞奔追来。 “汉中府尹张洛,协同王光恩、王光泰造反,已经占了汉中府城!” 李过大惊,不知所措。 他刚刚带兵离开汉中,汉中居然就造反了? 王光恩、王光泰兄弟,原本是张献忠的部将,后来被大明朝廷给招安。历史上,他们还跟李自成打过仗,后来投降了满清。 因为派系矛盾,王光恩被满清杀了,王光泰随即起兵反清,成为夔东十三家之一。 这个时空,由于大明朝廷太拉胯,王家兄弟在面对李自成时,没有选择力战,而是带着部队集体投靠大顺。 刘芳亮和李过,都是去潼关会战的,结果两人全部出了乱子。 大顺朝廷,人心散了! 李过的脑袋有些宕机,不知该先去打西安,还是该回汉中那边平叛。 潼关之战,决定山陕两省归属。 但不回汉中,四川的大同军,又会从汉中长驱直入。 那边真有大同军,贵州只剩黄幺,费映珙带兵北上,正在牵制汉中的大顺军。 思来想去,李过决定回汉中。 可他刚回军两日,就再次接到急报:阳平关守军遭到腹背夹击,守关将士集体投降,大同军已经进入汉中。 咋办?咋办?咋办? 李过心烦意乱,急火攻心之下,竟然在军中病倒了。 西安、汉中皆被大同军占领,自家主将又一病不起,全军将士顿时思想混乱。 副将高一功,根本就镇不住。 高一功是高迎祥的儿子,是李自成的堂舅子。其打仗的本事,只能算普普通通,担不起临危受命的重担。 接下来,每天都有逃兵,几天时间过去,李过的部队竟然逃散了八分之一。 傻子都知道,陕西肯定没了,继续打仗离死不远。 如果是鞑子,他们或许还会齐心,但大同朝廷也是汉人,为啥要继续拼命? 见此情形,李过的部将张能,带着军队连夜离营,跑去汉中投奔大同军了,直接带走三分之一的士卒。 消息传出,逃兵更多,转眼就只剩两千人,这一路大顺军也白给了。 第545章 【壮士】 “大帅,张将军那边,敌军准备渡河了!” “各部固守,骑兵随我阻敌!潼关那边,发出号令,让刘希尧出关袭杀!” 田见秀亲率骑兵,在黄河北岸,一路沿着河岸往东跑。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南岸的大同军,正在大摇大摆过河。 曹操的潼关之战虽然打胜了,其实属于惨胜,兵力损失一万多人。而且,伤亡基本都出现在三次渡河时。 第一次偷渡黄河,只过去了大半,就被马超发现,然后带着骑兵杀出。 大量牲畜和民夫,包括曹操本人,都还没来得及过河,被马超的骑兵死死咬住尾巴。 现在,大同军直接修筑工事,留下四千人时刻防守,免得大顺守军从潼关杀出,重蹈当年曹操渡河的覆辙。 主力部队,分成几段同时抢渡。 镇守潼关的刘希尧,看到对岸不断挥舞的令旗,立即带着三千精兵和两千杂兵,朝着大同军的南岸防御工事杀来。 而且,刘希尧从南门而出,那里全是高高的土梁,大同军不可能去修筑工事。 大同军想渡河绕过潼关,潼关守军,也从土梁绕过大同军的水泥墙。 “贼兵从南面绕过来了!” 热气球里,大同哨兵打着旗语,地上的观测员连忙大喊。 “龙骑兵弃马,随我去堵住!” 曹变蛟翻身下马,带着2500龙骑兵,沿着雨水冲刷出的,爬上动辄十米高的土梁。有的地方,土梁高度甚至超过二十米。 等曹变蛟带兵爬上去以后,刘希尧的部队已经只有几十米远。 曹变蛟对传令兵说:“占据高地,结阵放铳。告诉下方的友军,让他们不要动,把工事守住就行,防止潼关还有敌军杀来!” 这里是典型的黄土高原地形,土梁纵横,高低起伏,被雨水冲出一道道。 弃马之后的龙骑兵,就守在一道土梁上,等着刘希尧过来进攻。 “三面包抄!” 刘希尧的部队来到中,分散成三股包围攀登。 曹变蛟喝令道:“什长指挥,分散射击!” “砰砰砰!” 龙骑兵居高临下,朝着沟里的敌军开火。。 如今,十多个师的龙骑兵,已经全部换装燧发枪。至于步兵,大概换装一半,新组建的几个师,依旧用着淘汰下来的火绳枪。 大顺军由于攀爬土梁,进攻时不成阵型,散成东一股西一股,大同军也散成十多股开枪。 刘希尧的精兵皆着棉甲,由于离得较远,到还能扛住子弹。 但他还有两千杂兵,只训练了三个月,只是穿着皮甲而已。连续十多人中弹之后,一股杂兵直接崩溃,转身就想逃离战场。 “临阵脱逃者斩!” “儿郎们,随我杀敌!” 执法队砍死二十多人,杂兵们终于没再溃逃。刘希尧干脆脱掉甲胄,光着膀子提刀上前,带领麾下精锐拼死进攻。 黄土高原的山梁,不是什么地方都能爬,只能捡相对不那么陡峭的。 这种时候,着甲反而累赘,反正接近了都会被子弹打穿。 “砰砰砰!” 刘希尧身边的亲兵,接连倒下三个,此人还在奋力爬着,不愧是李自成老营出身的悍将。 突然,岸边传来喊杀声,却是刘体纯带兵出关,从正面进攻大同军的工事。 大同军主力正在分段渡河,一旦此处失利,这路大军就全完了。 “将军,攻不得了,咱这样只能挨打!”亲兵趴在土墩后呼喊。 刘希尧也正趴着躲避,怒吼道:“此时不拼命,潼关就没了,到时候想拼都拼不成!仔细听铳声,跟我一起冲!” 刘希尧派一队杂兵先进攻,等到枪声最密集时,他突然站起冲锋:“趁着他们换子药,一起冲啊!弓箭手,朝着上面吊射!火铳兵,也朝着上面打!” 大同军虽然十人一组,轮换着开枪,但面对一波攻势,必然打出大部分子弹。 刘希尧竟然瞅准时机,踩着许多杂兵的尸体,冲到距离梁顶只有四五米的地方。 “砰砰砰!” 稀稀疏疏的枪声响起,刘希尧的亲兵又倒下几个,身后的精兵也倒下十多个。 但刘希尧还在冲,他右肩中枪,只能用左手提刀。 “果真悍勇之辈!” 曹变蛟一直在指挥战斗,此时终于端起火铳,朝着刘希尧扣动扳机。 几米远的距离,这要是都打不中,曹变蛟可以回家养老了。 “砰!” 刘希尧终于倒下,距离他最近的大同军,只剩下三米多远而已。 一直到死,刘希尧都没想明白,大同军的火铳,咋填弹这么快速。 “将军死了!” 大顺军全部崩溃,朝着潼关方向跑去。 曹变蛟大喊:“全军追击!” 这种破地形,追都不好追,不断的爬上山梁,然后又跑进。 许多溃兵惊慌之下,不再朝潼关跑,而是顺着山梁一直往南,那边全是陡峭的高山。 一路都有溃兵跪地投降,但还是有两千左右溃兵,成功逃回潼关的南面。关门开启,溃兵进入,曹变蛟却不敢追进去。 因为这里有瓮城,追进去就被瓮中捉鳖了。 曹变蛟分出一些人接收降兵,又带兵往北而去,想要前后夹击刘体纯的部队。 可惜还是晚了,刘体纯无法攻破工事,已经自行撤军回潼关。 工事和土梁爆发的战斗,加起来毙敌400余,俘虏敌军1300多。而大同军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被火铳打死一人,被弓箭射伤数人。还有几个倒霉蛋,在追击溃兵时崴脚,有一个居然能摔断腿。 正面战场。 一张一张羊皮被吹得鼓起来,绑着木架扎成羊皮筏子,这是从汉代就流行的渡河工具。 商贾甚至用羊皮筏子,横渡黄河运送货物。 八个大同军,乘一个羊皮筏子下河。两个近战兵负责划水,两个近战兵负责举盾,四个火铳兵半蹲着,枪口瞄准对岸的方向。 水流湍急,羊皮筏子在向北岸靠拢的同时,也被迅速朝着下游冲去。 田见秀在沿岸布置了许多弓箭手和火铳兵,甚至还架了几门火炮,都是从潼关拆下来的城防炮。 “轰轰轰!” 炮声响起,能不能命中,完全就是随缘。因为就连河里的大同军,都无法控制羊皮筏子,一直被冲着往下游跑。 “轰!” 大顺军的第十三发炮弹,终于命中第一个目标。 铁弹集中一个羊皮囊,没有打爆,但那巨大的冲击力,却把羊皮筏子砸翻了。八个大同军,全部落入河中,随着奔流的河水起伏,能不能游回岸边只能看天意。 田见秀带着骑兵沿河追赶,直追出大半里地,少数大同军进入弓箭射程。 “下马射箭!” 他们用的全是步弓,这样才能射得更远。 “咻咻咻!” “砰砰砰!” 箭矢和子弹,在黄河上空来回,双方都有人不幸被击中。 王徽作为副师长,亲自执行渡河任务。过河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在北岸站稳脚跟,接应更多的友军顺利登岸。 在奔腾的黄河里,他无法指挥大军,仅能指挥身边的七人。 “快划桨,莫要看对面!” 王徽举着盾大喊,又对火铳兵说:“瞄准了,给老子狠狠打!” 一道湍流袭来,羊皮筏子转了半圈,不但无法瞄准,筏子甚至差点翻过去。 “啊!” “救命!” “拉我一把!” 距离王徽二十多米,一个羊皮筏子翻了,他们没有遭受攻击,却是自己失去平衡落水。 “上马,继续追!” 下马射箭的功夫,大同军又飘出老远,田见秀再次骑着战马追赶。 大顺军的步兵,也拿着各种武器,沿河追着羊皮筏子跑。 最近的一个羊皮筏子,距离北岸还有十多米,而且筏子上只剩下六人。至此,渡河行动刚刚开始,大同军已经损失三十多个士卒! 终于,这个羊皮筏子靠岸,田见秀的骑兵迅速赶来。 立足未稳的大同士卒,迅速在岸边结阵。三个近战兵挡在前面,三个火铳兵朝着骑兵开枪,他们六个,面对的是两千多骑兵。 什长已经坠河,伍长举着长枪,红眼怒吼道:“耕田吃饭,天下大同!” “耕田吃饭,天下大同!” 六人齐呼,视死如归。 “砰砰砰!” 三支火铳齐射,命中一个敌骑。 敌军的弓箭也射来,六人全部中箭,最多的身上插着七支箭。 一轮弓箭过后,还有两人没倒下。 他们都没再去填装弹药,而是捡起近战兵的盾牌和长枪,背靠背守御自己的登陆阵地。 “放箭!” 又是一阵箭雨,两人终于断气。 田见秀感慨道:“都是好汉子,实在可惜了。” “大帅,那边又有筏子过河!” “追!” 田见秀吼道。 陆陆续续,二十多个成功渡河的羊皮筏子,载着一百多个大同军士卒,刚上岸就被敌军给围杀。 但是,渡河的大同军太多了,黄河沿岸又太长了,总有田见秀顾不到的地方。 “结阵,竖旗,吹号!” 王徽也过河了,距离他最近的敌军,是几十米外两百多大顺步兵。 “嘟嘟嘟哒哒~~~~” 唢呐吹着集结号,上岸的大同士卒,拼死朝着此处靠拢。河里的大同军,也尽量往这边划,他们要在那里形成真正的阵地。 第552章 【福将竟是我自己?】 据关中而取天下,一般会走崤函古道,直奔中原地区而去。又或者,过武关拿下南阳盆地,从南边绕一下两面夹击中原。。 但是,崤函古道被大同军堵死了,除了潼关之外,其他几座雄关全在大同军手里。 武关虽然被李自成控制,可富水堡却被赵瀚抢占,等于互相堵死了武关道——明代叫富水堡,清代叫富水关,后来变成富水镇。 李自成还有一种出兵方案,就是从山西大举出兵河南。 可这样做,就会被河南和河北的大同军,从东边、东北、南边、西南夹击,等于独自承受大同军的北方主力。到时候,大同军很可能不管满清,全力把李自成的大军歼灭再说。 于是李自成就下了一招蠢棋,带着精锐主力去河北,跟满清一起攻打大同军的坚城。也因此,大同军在河北只能被动防守,转而寻求在山陕、辽东打开局面。 此时此刻,大同军已在潼关、河东汇聚三个师的兵力,而大顺的山陕之兵却开始军心崩溃。(西河地区涵盖河东,地理概念比河东更大。) 这是大势所趋,势成即事成。 赵瀚已经得势,因此李自成那边人心不稳,总有文官武将想要趁机跳反。 就像当年,李自成在北方得势,大明文武纷纷选择投降。 转眼到了五月下旬。 李过的部将张能,带兵叛逃之后,诈开斜谷关,打通褒斜道,迎接费映珙的大军进入关中。 李过、高一功等大顺将领,带着残兵仓皇撤到扶风,试图招募乡勇为兵阻挡四川大同军。勉强凑齐一万人,结果只守了六天,就有将领打开城门。 混乱之中,李过、高一功带着亲兵遁逃,在宝鸡接手从甘肃赶来的大顺军。 根本就没打仗,甘肃大顺军匆匆而至,听说李过的部队全军覆没,又听说汉中丢了,西安也丢了,河东被占大半,潼关、渭南被战略包围。于是,甘肃大顺军将领也选择反水,把李过、高一功抓了,飞快送到扶风邀功。 “你是伪顺太子?咋这么大年纪了?”费映珙疑惑道。 李过不说话。 费映珙又看向高一功:“你是高迎祥之子,李自成的堂舅子?” 高一功猛地吐出唾沫,差点喷到费映珙脸上,厉声嘶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是好汉就给个痛快!” 费映珙挠挠额头,感觉自己运气真好。他貌似啥都没干,不但占了汉中,成功杀进关中,还把李自成的侄子和堂舅子给俘虏了。 费映珙心想:难道老子才是福将? 眼见两人硬气得很,费映珙也不再问话,对亲兵说:“将这二人带上,给渭南、潼关守军看看。等拿下关中,再将其押赴河北,去阵前跟李自成见一见。” 正常情况,抓到敌方重要人物,应该赶快送去南京报功。 但河北主帅是费如鹤,那是费映珙的侄子。 自己的功劳无所谓,赶紧给侄子帮忙才对,费映珙知道河北的仗不好打。 处理完俘虏,费映珙豪气填膺,拔刀大呼:“全军出发,进兵渭南!” 费映珙的部队越打越多,只投降过来的张能部,还有甘肃大顺降军,加起来就有上万人之多。 行至西安,曹变蛟终于能喘口气。 曹变蛟出城迎接道:“费将军,你来得及时,否则我这里就要被包围了。从宁夏、榆林来的敌军,已经到了淳化,也不晓得什么原因,突然驻军在淳华不动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观望态势而已,”费映珙笑道,“他们不去河东,跟山西主力汇合。也不去救援潼关和渭南,甚至不来西安这边,说明那些敌军随时准备投降。一旦我军在河东、潼关再打胜仗,驻扎淳化的敌军立马就要改旗易帜。”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龙骑兵翻身下马:“淳化敌军派出使者,说是愿意归顺我朝!” 曹变蛟和费映珙面面相觑,随即都哈哈大笑。 此次投降的主将叫马重僖,历史上也是夔东十三家之一。 费映珙、曹变蛟率兵直奔渭南,李过和高一功被带到城下,一个大嗓门的士卒喊道:“刘三虎,快快开门投降,李过和高一功全军覆没。甘肃、河套的伪顺兵也降了,你们不要再负隅顽抗!” 刘三虎闻言,脸色剧变,仔细观察城下俘虏,果然是李过和高一功。 城上守军,也嘈杂起来,军官士卒都想投降。 部将华淳说道:“刘将军,降了,咱们打不赢了。” 锵! 刘三虎拔刀出鞘,奋力斩出,将华淳砍死之后,大喝道:“谁再言降,就是这种下场!” 守城将士惊骇,都不敢再说话。 费映珙放下千里镜,叹息道:“李自成毕竟是皇帝,总得有几个效死之人。火炮拉上来,开始轰城,让工匠打造攻城器械。” 河东那边。 刘芳亮一筹莫展,本来要聚兵打潼关会战,结果接连有河南兵将叛逃。他这里陆陆续续聚兵至一万五千人,但近半属于新兵,根本就不敢主动出击,只能全军撤进翼城防守。 随即接连收到噩耗,汉中丢失,甘肃兵投降,李过、高一功被俘。 紧接着,聚集在洪洞县的一万多大顺军,居然莫名其妙起了内讧。起因似乎是因为旧怨,以前有李自成压着没爆发,如今局势一塌糊涂,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竟然在洪洞县城厮杀起来。 杀赢的那一个,带着残兵去临汾请降。 就这样,一场正经仗都没打,支援潼关的几路大军,就只剩刘芳亮手里那点人。 “还以为有一场恶仗,谁知竟是如此局面。”刘柱哭笑不得。 林如昭说道:“王朝末路,崇祯如此,李自成也是如此。当年李自成根基不稳,被鞑子杀得一溃千里。这两年虽然勉强站稳脚跟,但偏安一隅,文官武将早就没心气儿了。一旦露出败局征兆,必然出现争相投降的场面。” 刘柱说道:“出兵翼城,先把河东理顺,再慢慢围攻潼关。” 河南大同军,来了三个师,一个驻扎在黄河南岸,一个驻扎在风陵渡和大庆关,剩下一个跑去攻打翼城。 得知刘柱带兵杀来,刘芳亮立即弃守翼城,拉着部队扼守吕梁山各处关隘。 整个西河地区,鼎鼎大名的河东之地,再次全部被大同军掌控。 陕西敌军,只剩潼关和渭南两处。 潼关。 一个个军情传来,而且都是大同军送来的,田见秀已经开始麻木了。 守军士气低落,除了老营将士之外,不管是临时招募的民兵,还是最近两年征募的士卒,全都悄悄讨论着该不该投降。 田见秀只能对将士说:“敌军射书都是谣言,你们莫要轻信。只需再坚持一个月,各路援军就能抵达,到时候咱们再打一场大胜仗!” 将士们半信半疑,但总算没有出现叛乱。 就在费映珙、曹变蛟攻打渭南时,李过、高一功也被绕道送来风陵渡。 这两个宝贵俘虏,立即被划船送到潼关城北。 守军本想放箭,拥有千里镜的田见秀,却看清楚船头站的是谁,连忙呼喊:“慢着!” 弓箭兵面露疑惑,都转身望向田见秀。 田见秀低头沉思,咬牙道:“放箭!” 箭如雨下,大同军还没来得及喊话,就慌忙划船往下游漂走。 眼见船只被冲往下游,田见秀又喊:“朝那艘船开炮!” 火炮弹药不要钱的吗? 一艘船哪值得开炮,说不定轰半天都不能命中。 “轰轰轰!” 炮弹呼啸而来,好在目标很小,载着俘虏的船只安然无恙。 无奈之下,江良只能用老办法,夜里派人悄悄接近,朝着城墙上射出书信。 等书信传开之后,白天再把李过、高一功押过去。 李、高二人兵败被俘,这个噩耗终究还是传到潼关。潼关守军,士气降到谷底,这座雄关已经成为被围困的死地。 江良依旧围而不攻,强攻就是送死,历来雄关都是靠守军投降拿下。 还得再等,等攻占渭南之后,顺势拿下华州、华阴,那时就能将潼关彻底包围,关内守军必然军心崩溃。 天津那边,李自成不知道陕西丢了大半,更不知道侄子和堂舅子被俘。 但是,李自成知道陕西有危险,而天津战局又完全僵持,于是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撤军。 “陛下,撤!” 制将军贺锦劝道:“城里姓张的,城外姓费的,一直都不肯打仗。想要破局,就得渡河强攻,还得鞑子配合着一起强攻,那种打法肯定死伤惨重。” 右武威将军李友也说:“陛下,陕西、山西都关山险峻,咱们不如放弃河北,就在山陕等着伪同军来送死。” 后果毅将军吴汝义劝道:“陛下,留在天津,只能徒耗军粮!” 就在李自成举棋不定之时,豪格居然派人过来:“我家王爷要渡河强攻,李皇帝陛下若是同意,就商量一下该怎么打。” “豪格怎突然要渡河了?”李自成疑惑道。 李自成的陕西出了问题,满清的辽东同样出了问题。 豪格得知辽东军情,没有听从多尔衮的命令,回师去救援辽东,而是想要拼死击败费如鹤的主力! 第546章 【登陆】 负责驻守黄河北岸的,是田见秀的部将张世杰。 他将步卒分为五百人一股,每股距离一里地修筑简易工事。 王徽此时就在两股敌军步兵之间,最近的一股,已经朝他杀过来。并非张世杰本人,带兵的是一个不知名军官。 当这五百敌军杀到,王徽这边也有友军到来,两条皮筏子,大同军一共15人。 十五人,硬扛五百,必须守住! 近战兵将两条皮筏子竖起,用以阻挡敌军的弓箭。火铳兵将枪管搭在皮筏孔隙处,朝着敌军率先开火。 八支火铳,命中三人。 敌军冲至十米左右,已填弹完毕,第二轮齐射,八发子弹全中。 “结阵,上刺刀!” 就在此时,一阵枪声传来,又有一艘羊皮筏子接近,筏子上的大同军正在朝岸边射击。 可惜水流太急,虽然已经全力划桨,但还是被冲到王徽下游二十多米才靠岸。 上岸之后,那八个士卒立即奔来,而王徽这边已经接敌了。 黄河那边不是平坦的,同样被冲出一层一层土坎。四百多敌军围过来,从土坎跳下厮杀,他们由于快速奔跑,根本来不及结阵,队首和队尾足足拉了三十多米长。 四个字,稀稀拉拉,跟帮会打群架似的。 这也不能怪大顺军太拉胯,精锐都被李自成带去河北了。留守潼关的精悍老兵,只有六千左右,剩下全是训练三个月的新兵。 六千精锐守潼关,绰绰有余! 渡河? 李自成完全没有想过,大同军居然敢渡河。 因为就算渡河过来,也全都被河水冲散了,便如眼前这种情况。十多人抢滩登陆,就敢结阵抵御五百人,天底下可找不出这样的军队。 “杀!” 面对四百多人的围杀,王徽没有固守阵地,而是主动往前冲。。 趁着大顺军阵型松散,得赶紧杀出去。原地防守的话,敌军越围越多,而且越来越密集。 于是壮烈的一幕出现了,十五个大同军,朝着四百多大顺军反冲锋。 王徽挺枪戳死一人,配合友军又杀一人。 十五个大同军往前冲,冲到哪里,就杀到哪里,一连冲出好几米,前后撂倒十二个敌军。 在局部战场,竟然形成以多打少的现状! 大顺军明明数量更多,但正面接战之人,被这气势吓得畏畏缩缩,甚至有人主动闪开避让。 带队的大顺军官大呼:“结阵,快结阵!” 这厮以为五百围杀十五,肯定手到擒来,所以下令全速奔跑。有的人跑得快,有的人跑得快,队伍越拉越长,也越拉越散,这才被王徽给找到机会。 在结阵的号令下,只有那军官附近的百余人,非常听话的开始排列队形,距离太远的早就不晓得号令为何物。 “他娘的……杀!” 又向前冲出几步,一个火铳兵受到重创,被敌人从侧面捅了一枪。 这火铳兵吃痛怒吼,挺起刺刀杀出,将偷袭者给捅死。可惜他受伤之下,没法再跟着一起冲,很快被四个大顺军围杀。 王徽远远看到敌军有结阵的征兆,顿时疾呼道:“敌将在那边,随我杀过去!” 还剩下十四人,在王徽的带领下,朝着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冲去。 冲出几步,又有大同军倒地,这次倒下的是一个长枪兵。 下游的八个大同友军,在登岸之后,也学着王徽,朝敌军的侧翼冲杀。 只有一人例外。 杨止奔跑一阵,就停下来瞄准,他在河里并未开枪。 距离四十多步,六十米的样子,杨止瞄准正在聚兵结阵的敌将。 “砰!” 一枪兵种敌将的亲兵,吓得敌将连忙缩头,躲进人堆里不再露面。 “歪了!” 杨止非常懊悔,然后用远超寻常士兵的速度重新填弹。 剩下七个大同士卒,从侧翼杀过去。这边的敌军更散,竟有十多人被他们杀溃,在逃跑过程中,带着另外二十多人一起溃。 其实也不算溃逃,这些逃跑的大顺士卒,想要回到自己的将领那边,等结阵之后再重新杀来。他们是散的,没有阵型,没有组织度,人再多也互相之间难以配合。 杨止用捅条捅着弹丸,一边捅一边抬头看,却见敌将根本不露头。 他又看到那三四十个溃兵,顿时急中生智:“敌将已死,敌将已死!” 可惜战场闹哄哄的,杨止的声音实在太小。 “向右!” 前方的敌军阵型,已经初步结成,一百多人密密麻麻挤着。王徽自知难以冲散,又带头往右边冲,想要跟下游过来接应的友军配合。 转向之时,又损失两人,王徽这支队伍只剩十一人。 西边十一人,东边七人,总共十八个大同军,两边对向冲锋之下,竟将他们中间的六十多个敌人给冲溃。 代价是,大同军再次阵亡两人。 大同军合兵一处,不算杨止,只剩十六人。而且人人带伤,站在岸边累得直喘气。 大顺军那边也渐渐结阵完毕,排着整齐的队伍,朝着王徽徐徐而来。 “砰!” 杨止打出第二枪,再次命中敌将身边的亲兵。 “怎又打不中?”杨止懊丧不已。 大顺军那无名将领,却吓得魂飞魄散,完全缩到队伍后方。 西边驻守的五百大顺军,也开始接战了,去围杀另一处登陆的大同军。那里的情况很糟糕,八个大同军战士,登陆之后全部阵亡。 “将军,我们来了!” 又是两艘羊皮筏子划来,在附近二十三米的地方靠岸。这次来了十五个兵,加在一起,王徽这支部队达到三十一人。 还是没把杨止算在里面,这货孤身隔得老远,正蹲地上重新填弹。 敌将吃亏之后,不敢大意,结阵一点点逼近。 “砰砰砰!” 大顺军行进途中,大同军又是一轮齐射。 “砰!” 杨止也再次开枪,他找不到藏起来的敌将,但一枪崩死敌方的队正。那个小队陷入慌乱,导致大顺军的前进速度更慢。 敌将终于无法忍受,派出三十个兵,指着杨止的方向怒吼:“去杀了那厮!” 杨止不慌不忙,重新填装弹药。 正面战场,这支大顺军以新兵为主,弓箭手数量很少。在大同军齐射之后,三十多个弓箭手,出阵朝着王徽射击。 王徽在冲锋的时候,把盾牌全扔了,身边有无皮筏子做挡箭牌。 他们只能捂住致命部位,用棉甲硬扛弓箭。 渡河部队,全都穿着棉甲,掉进河里必死无疑! 眼见东边有几架皮筏子靠岸,王徽大喊:“朝下游跑!” 大同军转移之时,地上留下一具尸体,是刚才被敌人给射死的。 敌将看到王徽再跑,明显有些迟疑,不知该继续列阵前进,还是下令全速追上去。万一又跑散了咋办? 一番思索之下,敌将命令小跑追击,全军不得跑太快,要尽量保持自己的阵型。 再次顺利合兵,杨止也归队了,兵力达到四十六人。 “将军快看!” 王徽转身看向河面,只见数百架羊皮筏子,正朝他这里划过来。 却是大同军分段零散渡河,一直在用热气球观察情况。王徽这边形势最好,于是后续部队集中在此横渡。 那无名敌将也看到了,惊恐之下大呼:“全速杀过去!” “援军来了,天下大同!” 王徽兴奋喊道。 无名敌将顾不上躲藏,拔出腰刀带队冲杀。 杨止再次拿起火铳瞄准。 “砰!” 敌将应声倒下。 王徽愣了愣,随即狂喜,提起长枪喊道:“敌将已死,随我冲杀!” 四十六个大同军,气势如虹的杀向四百多敌军。 而敌军在将领阵亡的瞬间,就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一些继续冲过来,一些茫然停下来,还有一些直接逃跑。 双方已经距离很近了,随着大同军反冲锋,四百多敌军瞬间土崩瓦解。 有些时候,一点凑巧,就能抵定战局。 最着名的,当属红军强渡大渡河。 河宽三百多米,水流湍急,红军只有一条船。十八名勇士渡河抢占阵地,还得用这一条船,分成两次划过去。 敌军的机枪阵地火力凶猛,红军只剩三发炮弹,而且迫击炮的炮架还坏了。 神炮手赵章成站出来,左手抱着炮管,右手测量距离。三发炮弹,全部命中,击毁三个机枪阵地,十八勇士趁机登陆。 没有仅剩的三发炮弹全中,红军哪里过得了大渡河? 此时此刻,田见秀的骑兵,追赶大同军到了下游,目前正快马往上游赶。 王徽这里,初步构建登陆阵地。 而在更上游,也有几条羊皮筏子渡河。 贺珍遥望对岸的战斗,潼关守军被杀退回去,更加坚定他倒戈的想法。 当那几条羊皮筏子靠岸时,贺珍立即带着五百人过去。麾下士卒都以为他要打仗,结果这货却说:“南京的赵家天子仁义,听说人人都能分田,不征徭役,不纳重税,你们想不想过这种日子?” 士卒们全愣住了。 贺珍由于不被信任,老部队全被李自成拉走,眼下五百人全是些新兵。 “谁不想投降的?”贺珍问道。 没人说话。 见士卒还是没反应,贺珍喊道:“投了大同军,吃香的,喝辣的。愿意投降,就跟我走!” 贺珍率先朝大同军走去,士兵们左右看看,开始有人跟着他走,最后全部都跟着去了。 岸边的大同军,正在严阵以待,贺珍独自上前大喊:“莫要放铳,莫要放铳,我愿带兵归顺大同朝廷!” 第553章 【凤凰城】 辽东,凤凰城。 几百年之后,满族占全市人口的70以上,是全国最大的满族聚居地之一。。 但那些满人,大部分是后来迁去的,清朝有意充实这个“龙兴之地”。佛满洲是长白山女真后裔,伊彻满洲原本定居于吉林,包衣满洲是沈阳内务府当差的汉人。还有什么锡伯八旗、蒙古八旗,也是从北边迁过来。 此时的凤凰城,城内城外,人口不足三万。 三月末,积雪化尽,保州(朝鲜边境)大同军就跨过鸭绿江,移驻至今还没修好的丹东城。 在丹东的东北方,是大明的九连城遗址。 九连城又叫镇江堡,用来防备鸭绿江的倭寇。满清攻破城池之后,不但把城堡毁了,就连人口都全部迁走,无论满汉皆不得在此生息。 更北边的险山堡,同样荒无人烟。 只有最接近凤凰城的汤站堡,这两年为了防备大同军,多尔衮才迁徙了一些军队及其家人过来。 凤凰城周边。大明打造的堡垒防御体系,被满清废弃了九成以上。 卢象升早已经升为师长,统率驻扎朝鲜保州的第十四师。他带兵一路北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迅速来到修缮之后的汤站堡。 汤站堡,最初是个驿站,创建于成化五年。 有大小两个子母城,母城边长400米,子城边长150米。 而且,子城在母城之内! 很明显,城不大。 驻军、家属、工匠、包衣、农奴,全部撤进城里,再加上牲畜和粮食,把两座小城都给挤得够呛。 “开炮!” 卢象升并不废话,扎营之后,立即炮击。 这两座小城连在一起,虽然没有护城河,却有两条天然小河,全都是大虫江(爱河)的支流。 三面是河,一面是山,易守难攻! “轰轰轰!” 对付这种城堡,不到万不得已,傻子才会渡河攀城强攻。 就是炮击,炮击,再炮击! 足足炮击六日,挨着河流的南城墙,已被打出脑袋那么粗的裂口。 这里只有150个八旗兵驻守,守将见势不妙,很快决定撤离。而且有条不紊的撤退,让军人家属带着钱粮和牲畜,渡河到北河的北岸离开,接着再划船过来把守军接走。 卢象升对此毫无办法,若没有热气球帮忙,甚至无法看清敌军的行动。 因为河北岸也有大山,大同军只能在南面那条河的南岸炮击,其他地方根本没办法陈列军队。 “师正,敌军撤了!” 落下来补充燃料后,再次升空的热气球里,很快就有哨兵挥舞旗令传递消息。 “过河,夺城!”卢象升下令。 城中只剩一千多农奴,而且没有汉人,全是朝鲜籍农奴。这里的汉人,早在七年前,就被黄台吉全部掳走了。 休整一日,顺河谷而上,数十里外便是凤凰城。 凤凰城的面积,跟汤站堡差不多,整体呈正方形,四面城墙各长350米。 同样的,三面环水,一面靠山。 但是,远比汤站堡坚固! “师正,抓到几个鞑子细作。” 卢象升的第十四师刚刚扎营,就有搜山士卒抓来四人。 为首者,见面就跪,呼喊道:“下国小民文恩珣,拜见上国天朝将军!” “你是汉人?”卢象升问道。 文恩珣回答:“启禀将军,小民是朝鲜人。” 卢象升疑惑道:“你既是朝鲜人,为何会在凤凰城南边山中?” 文恩珣解释说:“将军容禀,家父原为朝鲜驻盛……驻沈阳通使(翻译)。家父病逝之后,又逢如今的朝鲜国主弑父篡位,文家……也被清算杀戮了。小民无法回到朝鲜,留在沈阳也没用处,便请求在辽东安家耕种。鞑酋多尔衮,便许了几十亩地,还给了几个朝鲜农奴,让小民全家在凤凰城的山沟里耕种。” 这位老兄,就是几百年后,凤城市的文氏先祖之一。 卢象升问道:“你怎不撤进城里?” 文恩珣说道:“天兵降临,鞑子哪里挡得住?小民乃朝鲜人,又怎会帮着鞑子守城?因此,汤站堡燃起狼烟之后,小民便带着全家和农奴,躲进山里等着天兵到来。” 这货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怕死,趁机站队到大同军这边。 朝鲜国王篡位之后,把文氏也杀了不少,说明文家跟满清走得近,属于满清在朝鲜养的狗。以前背主投靠满清,现在又投靠大同朝廷,见风使舵的本事可谓家传绝学。 卢象升问道:“你可知凤凰城内的军情?” 文恩珣说道:“凤凰城驻扎鞑子兵1200人,汤站堡撤回150人,正兵额度该有1350人。但是,散居山沟的旗丁颇多,如今全部撤进城里,旗丁也一起守城的话,城内的鞑子兵怕有四五千,甚至可能有五六千。还有,城里的鞑子,全是汉族女真。” 汉族女真,就是汉化女真。 这些女真,说汉语,用汉姓,是被凤凰城的大明军户给同化的,因此他们全部被编为汉军八旗。 文恩珣一心想要立功,继续说道:“凤凰城守将,是舒尔哈齐的幼子瑙岱。早年卷入阿敏的案子,被废为庶人。两年前,多尔衮为了拉拢济尔哈朗,便重新给了瑙岱爵位,又让瑙岱来驻守凤凰城。” 瑙岱是努尔哈赤的亲侄子,给努尔哈赤做了好几年亲卫,也勉强算得上久经沙场了。 这些情报,卢象升大部分都知道。 卢象升问道:“城内撤进去许多朝鲜农奴,鞑子肯定逼着朝鲜人帮忙守城。你能否去喊话劝降?” “这……”文恩珣怕死,但又不敢违逆,硬着头皮说,“小民愿为将军效劳!” 没有立即劝降,而是先摆开火炮,隔河与凤凰城守军对轰。 凤凰城有六门炮,又居高临下,大同军炮兵不敢小觑。先让民夫顶着炮火,用土石垒筑炮台,形成一道岸边土墙,炮管可以从炮口伸出,炮身却被土墙给挡住。 在守军炮火的倾泻之下,足足死了七十多个民夫,这段土墙终于垒好。 虽然并不坚固,但松软的土墙,可以有效吸收敌军炮弹的动能。 “轰轰轰!” 双方对轰五天时间,文恩珣被派去喊话劝降。 这货坐着小船,身边炮弹溅起水花,没前进几米就吓得瑟瑟发抖。 划船的大同士卒笑道:“文先生,莫要害怕。咱们船小,又离城墙那么远,鞑子炮弹不容易打中的。” “是……是……”文恩珣趴在船上直哆嗦。 眼见小船快到北岸,大同军的炮兵停止发射。 “文先生,鞑子的炮声也息了,你赶快抓紧机会喊话。” “轰!” 刚说完,又是一发炮弹打来,水花甚至溅到文恩珣身上,船身差点都被波纹给浪翻了。 小船继续往前行驶,已经进入城防炮的射击死角。 文恩珣被催着站起来,拿起铁皮喇叭,用朝鲜话喊道:“城里的朝鲜百姓听着,我叫文恩珣,也是朝鲜人。不要再帮鞑子守城了,天朝大军已至,凤凰城早晚被攻破。你们快拿起兵器造反,趁机立下大功,今后……啊!” 因为射击角度问题,火炮不能打他们,但弓箭可以,一阵箭雨射过来。 文恩珣慌张后退,一跤摔在船上,最近的一支箭,离他只有半米的样子。 冒死喊完两遍,文恩珣终于返回,直接就给吓瘫了,最后竟是被人拖下船的。 城墙上,瑙岱皱眉说道:“城里的朝鲜人,每天只给一顿饭,每顿饭只能喝一碗粥。饿不死,还能干活就行。双手双脚,全部绑绳子,让他们每次只能走半步。“ 左思右想,瑙岱又说:“召集勇士,今晚出城夜袭!” 有能力的守城将领,一般都会寻机出城袭扰,否则一直被围很伤士气的。 瑙岱跟在努尔哈赤身边,跟大明打仗好几年,绝非不懂军事的酒囊饭袋。当然,他被废为庶人十多年,这么久没有打过硬仗,手艺回潮也是有可能的。 废为庶人,不是真正的庶人。 在被撸掉一切爵位之后,瑙岱还在帮着做事。比如宁远城,由于外城被打烂了,修复宁远外城就是瑙岱主持。 他对宁远城的构造极有研究,对如何守城自然也很擅长。 来到凤凰城之后,瑙岱还在凤凰城增筑“大锐角”,也就是西方棱堡的类似样式。因此,眼前的凤凰城特别麻烦,面对近距离攻城,火铳和弓箭都没有射击死角。 卢象升的选择是分兵。 一部驻扎在西南方,也就是几百年后的“凤城市体育馆”那片。北边、东边都是河流,东南边还有山,保护好从西南方过来的通道,这里也是大同军的粮道。 一部往东渡河,绕去北边在渡河回来,在大山与河流之间扎营,这里有600米宽的通道,可以一路挖壕沟掘进。 幸好凤凰城的面积小,东西南北的边长都只350米,根本无法完美利用这种地形。 若是凤凰城的面积再大几倍,那卢象升就完全抓瞎了。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还增筑棱堡的大锐角,除了用火炮轰塌之外别无办法。 卢象升观测地形之后,抓住漏洞分兵挖壕沟,瑙岱也派人从山里绕来夜袭。 第554章 【汉化女真】 卢象升看着前方的土堡,感慨道:“敌将善守,不可掉以轻心。” 凤凰城东北方,那处600米宽的通道,已经被瑙岱修了一座土堡挡住。。而且,看样子不是很新,至少一年前就建好了。 这座土堡,竟然还是他娘的棱堡,全面模仿盖州的大同军棱堡! 于是,挖壕沟掘进攻凤凰城,就变成挖壕沟掘进攻打棱堡,至少能迟缓卢象升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再加上之前的消耗,足够多尔衮派来援军。 问题是,多尔衮那边也有大同军啊,凤凰城的鞑子注定等不来援军。 在岸边扎营掘进一日,瑙岱选出的五百勇士,也钻进北边的山中绕过来夜袭。 率领夜袭的军官叫张奉言,说汉话,起汉名,男耕女织,跟汉人一般无二。但他的祖先,却是女真族,只不过被汉化了而已。 若非努尔哈赤起兵,这些辽东汉化女真,再过一两百年就会变成真正的汉人。 大同军的热气球,让瑙岱非常忌惮,天黑之后才让张奉言出发。 这些鞑子翻过山岭,绕到卢象升分营的侧后方时,都已经快要天亮了,正好是士卒睡得最沉的时候。 张奉言蹲在荆棘丛中,迅速看明方向,猫着腰带兵前进。 可下山没走多远,张奉言就暗道不妙。 卢象升为了防止夜袭,竟将营寨周边一里地杂草杂树,能烧的烧掉,不能烧的全部砍掉。 张奉言无法藏身,只能矮着身子,带兵朝营寨小跑。 距离营寨大概十多米,张奉言感觉自己碰到什么东西。 “叮当当当……” 寂静的黎明,突然响起清脆的铃铛声。 张奉言埋头查看,他小腿处,竟是一条染成黑色的麻绳。而且,这种麻绳还不止一条,圈在营寨的周围,麻绳上零星系着小铃铛。 忍不住眼皮子打架的大同哨兵,瞬间被铃声惊醒,隐约看到营外有人,他立即吹响胸前挂着的铜哨。 “快撤!” 张奉言转身就跑,再晚就来不及了。 第十四师的龙骑兵,有一半在这处分营,而且骑兵主将林之栋也在。 林之栋是江苏华亭县人,本该考上崇祯十六年的武进士,还是那届武进士唯一的民籍——其他武进士,要么是勋籍,要么是军籍,要么是锦衣卫籍,还有一个畜牧所的匠籍。 但这个时空,没有崇祯十六年。 林之栋出身华亭大族,爷爷是国子监生,父亲考上秀才。大同新朝建立,家里让他做文官,林之栋只能遵从父命,甚至升到华亭县吏科的科长。 听说大同军扩编,招募弓马娴熟之士,林之栋竟悄悄投笔从戎。 县衙科长,跑来做新兵蛋子,这是全军仅有的一个。而且力大无穷,弓马娴熟,熟读兵书。林之栋当然获得重视,短短两年时间,就升为第十四师的骑兵统帅。 “全军上马!” 刚刚建好的大营,没有专门的马棚,所有骑兵都跟战马一起睡觉。 听到警讯,林之栋迅速带着骑兵杀出,步兵已经拆除了营外的麻绳。 “哒哒哒哒!” 身后的马蹄声,让张奉言感到绝望,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 虽是龙骑兵将领,林之栋却带了一把弓。 麾下士卒骑马放铳的时候,林之栋挽弓一箭射出,准确命中一个鞑子的后背。 其他龙骑兵开枪之后,立即收回火铳,拔出腰刀追杀。 林之栋则又挽弓搭箭,咻的射出第二箭,再次放翻一个鞑子。 这只能说箭术惊人,在高速颠簸的马背上,连续两箭射中奔跑的敌人,而且黎明时分的月光很暗。不愧是崇祯十六年,唯一民籍出身的武进士。 眼见无法逃脱,张奉言打算负隅顽抗,可根本无法收拢军队。 这些被编入汉军旗的女真士兵,虽然作战悍勇,但必死局面肯定逃跑,因为逃跑还有活命的机会。 张奉言拿起弓箭,继而又放下,居然跪地投降,是五百夜袭士兵中唯一投降的。 从他祖爷爷那辈儿,就给凤凰城的大明边军种地。他父亲,还做了凤凰城守将的家丁。面对满清进攻,是大明守将自己降的,张奉言的父亲还想抵抗鞑子呢。 后来,毛文龙派使者过来,煽动凤凰城的守军反清。张奉言的父亲,竟被当成造反的汉兵杀掉。 张奉言虽然也随军打仗,但每次都是侵略朝鲜,然后回到凤凰城驻扎。 他这是第一次跟汉人的军队打仗。 作为汉化女真,说实话,他对汉族更有归属感。在满清得势之前,他这种汉化女真,是极为鄙视建州女真的,觉得那就是一帮腥臊蛮夷。 几百鞑子在逃跑,没人来管跪地上的张奉言。 射死第三个鞑子之后,林之栋拔刀挥砍,接连将前方几个鞑子砍翻。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五百鞑子来夜袭,只逃进山里二十多个,其余全被俘虏或斩杀。 作为夜袭主将,张奉言被带去见卢象升。 没等卢象升问话,张奉言就磕头说:“将军,我没有杀过汉人,一个汉人都没杀过。” “哦?”卢象升有些感兴趣了。 张奉言说道:“启禀将军,小人的祖父,给凤凰城的汉军百户做佃户。小人的父亲,给凤凰城的汉军主将做亲兵。鞑子杀来,主将投降,并未打过阵仗。随后,主将又反清投明,小人的父亲也被鞑子杀了。事后查明是误杀,因为小人的父亲是女真人,所以小人才被编入汉军旗。” 卢象升问道:“既被编入汉军旗,又为何说没杀过汉人?” 张奉言回答:“小人这支部队,一直常驻凤凰城,只在进攻朝鲜时随军出战。小人……小人……” 卢象升呵斥:“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小人有重要军情相告!”张奉言说。 “讲。”卢象升说。 张奉言道:“凤凰城内的守军,分为汉军旗和满洲旗。汉军旗多为本地人,满洲旗是这几年调来驻守的外地人。” 卢象升觉得这个情报有用,问道:“汉军旗跟满洲旗有矛盾?” 张奉言说:“凤凰城的汉军旗,世代在凤凰城周边生活,以前一直看不起建州女真。又来被编为汉军旗,得了凤凰城的汉人土地,这才真心归附满洲鞑子。但大同军来到辽东之后,多尔衮觉得凤凰城兵少,又派了几百满洲旗兵过来。” 卢象升大概明白了,微笑道:“你继续说。” 张奉言说道:“本地的汉军旗,本来占了最肥沃的土地。满洲旗过来之后,还带来了他们的家人。特别是主将瑙岱,他身为努尔哈赤的亲侄子,他的满洲兵也不把咱们汉军旗当回事。于是,新来的满洲旗,就占了本地汉军旗的肥沃土地,逼着汉军旗去重新开垦别的土地。本地汉军旗,一直心有怨恨!” “你们这些汉军旗的女真人,都会说汉话?”卢象升问道。 张奉言回答:“不仅会说汉话,而且都有汉名汉姓。建州女真是蛮夷,我们凤凰城的女真却久慕王化。建州女真住在辽东长城之外,我们凤凰城女真住在辽东长城之内。我们凤凰城的女真,也是大明天子的百姓,是要给汉军官府纳粮的!” 文化传播,就有这样的用处。 两百多年的同化,让凤凰城女真具有优越感,看不起在山中渔猎的建州女真。 如果满清一直得势,凤凰城女真自然倒向建州女真,并且以自己的女真族身份而自豪。一旦满清露出颓势,明显汉化的凤凰城女真,又会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是汉人。 张奉言抬头看着卢象升:“若将军信任小人,可放小人回去。小人诈称逃回,暗中联络凤凰城的汉军旗造反!” “他们愿意?”卢象升问。 张奉言说:“若无援军,凤凰城必定陷落。只要将军承诺,城内汉军旗造反献城之后,不再计较过去的一切,留给咱们一些土地耕种,大部分汉军旗都不会给鞑子卖命。因为咱们这些人,本来就跟建州女真不是同族!” 卢象升略微思索,便点头道:“好,你回去。” 一个鞑子汉军旗的军官而已,收得奇效自然最好,被其趁机逃脱也无所谓。 卢象升已经做好了长久攻城的打算,先挖战壕掘进攻破棱堡,再挖战壕掘进攻打凤凰城。时间最短也得三个月,稍微不顺至少要攻半年以上。 却说张奉言在傍晚被放走,此人一路奔进山中。在翻越山岭之后,捡起一块石头,猛然砸向自己的小腿。 一次没砸断骨头,又忍痛砸第二次,把小腿骨砸断才收手。 他顺着山坡滑下,一路弄得很狼狈,全身衣服都被刮破了。来到山脚,他努力爬向凤凰城,第二天早上才被守军发现。 在医生给张奉言接骨的时候,主将瑙岱亲自过来问话。 张奉言挣扎着想爬起,疼得躺下去说:“南蛮子奸猾,在营外设了很多带铃铛的绳索,不小心碰到绳索就会敲响铃铛。咱们夜袭的八旗勇士,摸到敌营外围就被发现了,然后又被骑兵追杀。卑职好不容易逃回山中,又意外摔断腿,因此现在才逃回来。” 瑙岱又问了一些细节,便说道:“你好生养伤,等伤好了定有重用。” 第547章 【黄河血战】 “聚兵,聚兵!” 张世杰状若疯狂,命令亲兵吹响集结号,不等沿岸散出的士兵集合,便带着身边仅有的一千人杀出去。 大同军分段渡河,导致兵力过于分散。。 同样的,张世杰的守军,也跟着散出去,只留一千预备队为机动兵力。 “快划,快划!” 江良留下来驻守南岸,以应对任何意外变化,刘柱则亲自带兵渡河支援。 真正的战斗打响了! 围绕王徽形成的河岸阵地,已经陆续集结八百多人。他们杀溃最近的五百敌军之后,立即构置防御工事。羊皮筏子,板结的沙土块,甚至是敌我双方的尸体,全都垒在岸边筑起半圆形工事。 张世杰率先带兵杀来,他那一千预备队,在行进过程中已聚兵四千人。 下游的田见秀,正率领两千骑兵,全速策马往回赶。对岸的潼关守军,无法突破大同军南岸阵地,也只留下两千人守城,其余全部渡河至风陵渡,然后朝着王徽的阵地杀来。 还有部分大顺守军,或推或抬着火炮,想要快速抵达射程之内。 “把南贼赶回河里!”张世杰不敢继续等大军集合,否则上岸的大同军越来越多,只带四千人就开始猛攻。 “砰砰砰!” 王徽那八百多人中,大概有四百只火铳,趴在掩体上就开始射击。 一次齐射之后,数百敌军被打得崩溃。 张世杰亲率执法队,将溃兵砍回去,又趁着填弹间隙,带人迅速奔至掩体外围。与此同时,数百大顺弓箭手,朝着掩体内抛射箭矢。 “上刺刀!” 来不及重新填装弹药,大同军的火铳兵,纷纷把刺刀插上近战。 临时搭建的掩体工事,只能对敌军造成干扰,根本无法形成有效防御力。 张世杰身先士卒,其勇猛无畏的气势,让麾下士卒战意高昂,纷纷爬上掩体想攻进来。 “挺枪,刺!” 无论是长枪手,还是火铳兵,都开始列阵捅刺。 第一拨爬上掩体的敌军,瞬间伤亡三分之一。但受伤的多,阵亡的少,还能带伤继续拼杀。 张世杰没有受伤,甲胄挡住了刺刀。 这厮跨过掩体,一刀劈中火铳兵的脖子,随即又砍向另一个长枪手。 接连杀死两人,张世杰终于被刺伤。但他这处成为缺口,立即有几个大顺军,跟在张世杰身后越过掩体。 虽然手里的兵力很少,但王徽也有预备队。 寥寥三十人,也是预备队! “填上去!” 眼见越过缺口的敌军变多,王徽带着三十名士卒去堵上。 张世杰冲杀在前,王徽直奔其而去。 一枪刺出,目标咽喉,张世杰慌忙避开。身边的大同军,捅向张世杰的腰部,虽没有扎穿棉甲,但也让张世杰失去平衡。 随着王徽第二枪刺来,躲过了咽喉,颈部被划出道血口子。 “呔!” 张世杰直接扑上去,跟王徽撞到一起,两人抱着滚在地上。 兵器已经没用了,完全就是角力,都想翻身占据上位。双方的士卒,见到主将翻滚厮打,都不顾生死过来帮忙。 八百多大同军,已经伤亡近百,但士气和战力依旧强悍。大顺军虽然要弱得多,但他们的数量也多,不断有大顺军越过掩体,往往是两个大顺军合攻一个大同军。 双方在僵持厮杀当中,大顺军渐渐占据优势,不断有大同军伤亡倒下。 幸好,陆陆续续,又有许多羊皮筏子靠岸。 距离近的,在附近几米的地方登陆。距离远的,在上百米外的地方登陆。 上岸之后,立即过来帮忙! 当大同军的伤亡接近两百时,兵力反而更多了,足足达到一千二百余人。 大顺军也在增兵,又有两支五百人的部队靠近战场。 王徽和张世杰,依旧在地上翻滚扭打。他们周围,两军厮杀最为激烈,往往有士卒去攻击敌方主将,就会被对方的士卒攻击。 两位将领额头流着鲜血,也不知是谁,先用头槌进攻,反正一直在互相撞击。 除了额头,牙齿也变成凶悍的武器。 都想咬对方的脖子,扭打之中,实在咬不到,那就挨着肉便咬。 头盔也没了,王徽失去半个耳朵,张世杰失去脸上一块肉。终于,王徽翻身在上,压住张世杰死掐脖子。 “嗯!” 王徽闷哼一声,后背中枪,幸好有甲胄挡住。 偷袭王徽的大顺军,也被大同军给刺死,尸体倒下来压在王徽身上。 “哒哒哒哒!” 田见秀的骑兵赶来支援了,他没有直接去冲混乱战场。而是沿着河岸,一路袭杀登岸的大同军,被骑兵冲杀至死的大同军很快接近两百。 王徽阵地的大同军,已经被大顺军团团包围。 田见秀根本无法冲,因为冲过去全是自己人。他杀完靠下游的登陆部队,又绕过那处阵地,去袭杀靠上游的大同军。 没办法,河水太湍急,集中渡河也会飘散,大同军根本无法准确抵达王徽身边。 在更上游的数十米,另一个大同军阵地已经成型。他们甚至将围过来的一千敌军杀溃,正待支援王徽,却遇到冲过来的田见秀。 “结阵,结阵!” 不用军官提醒,只要不是聋子,都能听见那响亮的马蹄声。 数百大同军并肩抵抗,长枪和刺刀一致对外。 “放箭!” 田见秀没有冲击枪阵,而是命令骑兵射箭,两千多支箭矢,射进大同军的密集阵型,当场就有数十人被射中裸露部位,其他大同军的棉甲上也插满箭矢。 就在两个大同军阵地都岌岌可危时,王徽推开身上的敌军尸体,提着张世杰的刀站起来,他自己的长枪已经不知去哪儿了。 摇摇晃晃劈死一个敌军,王徽大吼:“敌将已死!” 张世杰此刻躺在地上,被王徽活活掐死了。 一嗓子没啥效果,王徽踹开身边的敌军,举刀劈下,准确砍断张世杰的脖子。 他弯腰捡起首级大呼:“敌将已死!” 一边喊话,一边砍杀,同时还举着敌将脑袋。 那颗脑袋,脸上被咬下一块肉,额头也鲜血淋漓,但终究能够辨认出来是谁。 看到首级的大顺军士兵,明明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可士气却在疯狂崩溃当中。如果站在高空俯瞰,就能看到大顺军的部队,以王徽提着的首级为中心,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溃散。 这个阵地,又守住了! “吹号集结!” “救援友军!” 王徽几乎已经脱力,捡起长枪撑着身体,用已经嘶哑的嗓子大喊。 他的传令兵也死光了,有一个会吹号的大同军,捡起唢呐奋起吹响集结号,接着又吹响进攻的号令。 这里只剩九百多人,而且人人带伤,却毅然决然的结阵,朝田见秀的骑兵杀去。 因为那里有友军,需要他们救援! 被骑兵围射的大同军,近战兵举盾防御,火铳兵忙于填弹,已经阵亡三分之一,活着的人身上全是箭矢在摇晃。 田见秀心中焦躁起来,黄河岸边并非一马平川,骑兵全速冲锋是不可能的。对面阵亡三分之一,可盾枪构成的阵型还在,就算大顺骑兵誓死冲锋,战马也会绕着枪阵而走。 而另一边,大顺步卒崩溃,王徽的残兵正在杀来,陆续登岸的大同军也在快速汇合。 “嘟嘟嘟嘟嘟……” 半里地之外,刘柱也吹响集结号,他身边已经汇聚四百多人。 一个又一个登陆阵地,或大或小,已经在快速形成。 田见秀命令自己的侄子说:“你带人收拢溃兵,我去杀溃那些小阵!” 田见秀不再继续硬攻,而是利用骑兵优势,迅速分兵离开此地。一部分骑兵,去收拢溃逃的步卒,另一部分骑兵,被田见秀带着沿河袭杀。 经常二三十个大同军,刚刚登岸聚拢,就被上千骑兵冲来,人数太少,守都没法守。 死在田见秀手里的大同士卒,迅速增加到六百多人。 但随着大同军越聚越多,田见秀已经很难找到机会,只能带着步骑大军去上游。他要去风陵渡聚兵,然后再杀回来,因为潼关守军已经悉数过河。 不但过河了,而且还在打仗! 一刻钟之前,刘体纯带兵过河,在风陵渡汇聚三千人之后,等不及全军都过来,便立即率部朝下游奔袭。 跑出一里地,发现岸边有大同军的阵地,而贺珍的兵竟然跟大同军聚在一起。 “这鸟厮又投敌了,随我弄死他!”刘体纯大怒。 贺珍手里只有五百兵,而且刚刚投降过来,军心和士气都不稳,哪挡得住三千多人进攻? 交战瞬间,贺珍的部队就濒临崩溃。 好在此处的大同军,已经汇聚四百多人,又构筑了简易工事,勉强还能顶住一些时候。 就在这时,党孟安和罗岱过河,各自带着部队也来了。加上另外一员将领的部队,三人足足统率两千人。 眼见贺珍被围住,约好了一起投降的二人,根本就不敢立即动手,甚至想要打消倒戈的念头。 “将军,立功就在此时,难道你要跟着李自成一起死?”党孟安身边的亲兵,竟然脱口而出这种话。 李自成的军中也有间谍,跟贺珍、党孟安、罗岱这些人都接触过! 反正谁郁郁不得志,大同细作就会找上谁。 见党孟安还在犹豫,那细作又说:“从背后杀出,成前后夹击之势,刘体纯必败无疑,将军莫要错过这等好机会!” “干了!” 党孟安咬牙说道,带兵朝着战场奔去,老远就喊:“刘将军,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此时此刻,贺珍的部队已经开始崩溃,只是被死死围住无法逃命,甚至有人慌不择路跳进黄河。 贺珍顿时绝望,自己倒戈太早了! 刘体纯亲率五百预备队,站在外围指挥,反正人太多也无法接敌。他将贺珍部溃逃,立即含怒大吼:“杀了这厮!” 贺珍带着几个铁杆亲兵,飞快逃向大同军身边。 逃跑之时,被一个大顺军踹倒,然后数杆长枪刺来。 这个投降多尔衮,再投降李自成,又归顺大同军的家伙,就这样被无名小兵给戳死。 贺珍死不瞑目,他真的倒戈太早了,再等一炷香功夫就能平安。 杀灭贺珍部,刘体纯又指挥军队,将剩下的大同军彻底围死。他转身看着过来“增援”的党孟安,对传令兵说:“此处战局已定,让他们去下游增援。” 传令兵立即奔出:“刘将军有令……” 党孟安却不听,绕向册封的河边。 传令兵只能跟着跑:“刘将军有令……” 党孟安冲到友军身后,传令兵也追到他身边。传令兵还想继续说,党孟安将其一刀劈死,然后转身说道:“我已归顺赵皇帝,随我杀啊!” 说完,就朝面前的友军砍去,一个大顺士卒稀里糊涂,被党孟安从身后给杀死。 少数亲兵随即响应,更多的士卒愣在那里。 罗岱则带着亲兵,杀向身边一起支援的友军,引起两只部队下意识的互相杀戮。 党孟安和他的亲兵,只有十几人而已。但造成惊人的破坏力,大顺军正在围攻,突然背后遭到攻击,惊慌之下当场溃逃上百人。 又有几架皮筏子的大同军,在附近成功登陆,朝着此处叫喊冲锋。 刘体纯的预备队,虽然很快过来攻击党孟安,但根本就来不及了。溃逃已经形成连锁反应,这三千大顺军,惊慌之下溃逃近半。里面被困的大同军趁机反攻,竟然以少胜多,将刘体纯的部队全部杀溃。 “老子弄死你!” 刘体纯恨极了党孟安,完全顾不上逃命,带着死忠士卒,舍生忘死的朝党孟安杀去。 叛徒比敌人更可恶! “拦住他!”党孟安惊慌道。 这货麾下的士卒,一半正在追杀溃兵,另一半还在梦游,完全不知道该站队哪边。 幸存的大同军,从侧方攻击刘体纯。 刘体纯依旧不管大同军,带着悍卒认准了党孟安。这些都是老营悍卒,党孟安手下的兵撑不住,稀里哗啦纷纷溃逃。 党孟安也在逃,被刘体纯追上,后背中了一刀。 甲胄在身,并不致命,党孟安却更加惊恐,竟直接跳进黄河里。 岸边水浅,淹不死的。 谁知,刘体纯跟着跳下来,蹚水追着党孟安砍。 党孟安只得回头厮杀,挡开攻击之后,急得大吼道:“老刘,跟我一起降,归顺赵皇帝才是正途!” “老子弄死你!”刘体纯更加愤怒。 刘体纯麾下的悍卒,跟主将一个想法,就是死也要拿党孟安做垫背。 一番战斗,党孟安被杀,尸体顺着黄河水飘走。 三人先后倒戈,只剩罗岱活到最后,这货吓得躲在大同军阵旁边,根本就不敢再单独行动。 第555章 【背叛者真多】 张奉言回到凤凰城之后,除了养伤啥都没干。 他没有主动接触任何人,一是自己回来得太晚,或许会被瑙岱派人监视。二是卢象升被棱堡挡着,如果不能攻破棱堡,凤凰城内的汉化女真很难跟着他造反。 就在此时,派去沈阳求援的八旗兵回来。 “贝子,盛京(沈阳)来不了援军,耀州被南蛮子围了,摄政王正在耀州打仗。” 瑙岱一颗心往下沉,他似乎等不到援军。 河对岸,大同军的热气球,再次升空观察战场。 瑙岱亲自前往棱堡那边,拿出千里镜一看,更觉头皮发麻。 卢象升遭受一次夜袭,虽然没有损失,还因此打了胜仗,但却变得更加警惕。竟然不挖壕沟掘进了,而是继续加固营寨,似乎想把自己的大营修得密不透风。 瑙岱宁愿卢象升早点进攻,他好依托防御杀伤敌军。 现在卢象升不攻,甚至壕沟都不挖,完全不给瑙岱任何空子可钻。 卢象升坐镇大营,拿着千里镜,远远观察棱堡。 他喜欢这样打仗,自己想干啥干啥,没有任何人来插手。 换成以前在大明,又是文官克扣粮饷,又是太监胡乱指挥,又是友军不愿配合,还有朝廷不断催促进兵。前线将领十分心思,至少得留下八分应付自己人。 营寨足足加固三日,卢象升才再次下令,继续挖壕沟朝着棱堡掘进。 半个月过去,卢象升还在挖壕沟,已经快挖到棱堡的外围土坡。 瑙岱心烦意乱,怒道:“点一千兵马,去袭杀敌军的民夫,不能让他们这样挖了!” “哒哒哒哒!” 瑙岱正在点兵,一骑快马从凤凰城奔来:“贝子,有重要军情!” 瑙岱打开书信阅读,顿时觉得背心发凉——析木城失陷。 析木城,是海州的南大门。 此处失守,岫岩城的大同军,就可以直接去攻打海州。。 一个月前。 杨镇清带着独立团,从岫岩出兵,袭扰析木城周边村落。 多尔衮害怕析木城失陷,命令赛赫率领1500兵马,前去析木城协助防守。 赛赫一到析木城,见到主将就跪下:“末将赛赫,拜见镇国公!” 傅勒赫颇为受用,点头微笑:“起来。” 傅勒赫是阿济格的次子,父兄皆亡,便袭了镇国公爵位。析木城极为要紧,多尔衮不容有失,一个镇国公,三千八旗军,都还觉得不稳定,于是又调1500人过来。 “敢问公爷,此处战局如何?”赛赫问道。 傅勒赫说道:“南蛮子的贼兵不多,连攻城都不敢,只在山沟里袭杀旗丁。如今,周边的旗丁,都已经带着家人进城,南蛮子估计就该退兵了。” 赛赫说道:“公爷,末将亲自带兵出城打探。” “哪用得着你自己去?”傅勒赫摇头。 赛赫却说:“末将跟着太祖打仗,每战必然亲自探查,否则心里没有把握。” “果然是稳重老将,那你去。”傅勒赫感慨道。 赛赫只带二十多个亲兵,翌日便出城钻进山沟,然后两人一组到处探查。 “团长,抓到两个鞑子兵!” 杨镇清正猫在山里,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袭扰。听说抓到两个敌军,顿时笑道:“这些鞑子傻了吗?居然出城这么远,还只有两个人就敢来。” “愿降,愿降!” 两个鞑子兵被带来,立即说出蹩脚的汉话。 杨镇清已经学会了满语,问道:“你们是满清哨探?” 鞑子兵回答:“我们是来联络将军的,我们的主子愿意投降归顺。” “你们的主子是谁?”杨镇清问道。 鞑子兵说道:“一等昂帮章京阿山之子、固伦长公主驸马之兄……赛赫将军。” 杨镇清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站起:“你说什么?” 昂帮章京,就是总兵的意思。 一等昂帮章京,即管很大一块地盘的总兵。 而赛赫又是阿山的长子,今后可以继承总兵之位。 实权总兵的长子,满清驸马的哥哥,竟然主动联络大同军? “你家主子在哪儿?”杨镇清问道。 鞑子兵说:“就在山里。” 两个小时之后,杨镇清见到了赛赫。 赛赫主动跪下:“伪清罪将赛赫,拜见大同天朝将军!” 杨镇清皱眉道:“你为何要降?” 赛赫居然说:“将军容禀,我与父亲,曾经两次归顺大明。第一次归顺大明,非但不受重用,反而遭受歧视,只能又回伪清,继续跟着鞑酋努尔哈赤打仗。第二次归顺大明,父亲派两个心腹,去黄泥洼联络明军,却被明军给杀了,想要归顺都找不到门路。” “还有这种事情?”杨镇清觉得自己长见识了。 其实,不但赛赫父子数次投靠大明,他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也曾连续两次归顺大明。 并非仰慕天朝,纯粹是在满清干得不开心。 努尔哈赤起兵之后,阿山几兄弟想要建功立业,便带着七个村子投靠努尔哈赤。 第一次叛逃,是不受满清重用。 第二次叛逃,是卷入权力斗争,而且是稀里糊涂卷进去。 当时黄台吉刚刚上位,后金内部风雨飘摇,大量武将和部族叛逃大明。 只要大明好生接待这些降人,后金必然损失惨重。可是,大明的文官和武将,都没把这事儿认真对待。许多后金将领,甚至是后金贵族,想要投降却无门路,只能灰溜溜的又回去。 黄台吉则非常大度,仅杀了几个最恶劣的,其余叛逃者全部善待,甚至还对实力强大者委以重任。 两度叛逃的阿山,就受到了黄台吉重用。一路做到总兵不说,黄台吉还把女儿,许配给阿山的次子,直接跟阿山结为亲家。 赛赫说道:“我与父亲,不是豪格那一派的,但也不是多尔衮的亲信。我的堂弟阿尔津,才是多尔衮的心腹。但是,我和父亲,都跟阿尔津有仇。我的叔叔阿达海,就是被阿尔津告发处死的。” “你被多尔衮打压了?”杨镇清问。 赛赫说道:“没有,但我们被多尔衮忽视了。” 多尔衮完全没把赛赫父子当回事,没有重用,没有打压。但是,看着有仇怨的堂弟不断升迁,自己父子立有大功,却一直在原来的职位打转,野心勃勃的赛赫非常不爽。 再加上满清日暮西山,赛赫就琢磨着趁机跳槽。 他前后叛逃过两次,早就习惯了,叛逃第三次也无所谓。 至于父母妻儿,赛赫完全没考虑过。他跟父亲的前两次叛逃,从来没带过女眷,都是全家男丁开溜。 多尔衮把赛赫派来协守析木城,正好肉包子打狗。 也不能怪多尔衮大意,叛逃或试图叛逃过的清军将领太多,一个个都防着还怎么打仗?更何况,阿山已经做了一等总兵,这是真正的位高权重,怎么也不可能再次叛逃。 阿山确实没想过叛逃,但其长子赛赫,却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愿跟着满清一起灭亡。 就算多尔衮不派他到析木城,赛赫也会叛乱。 或者在别的地方叛乱,或者在两军交战时倒戈。 赛赫说道:“将军,我若献城立功……” 杨镇清直接打断:“不要跟我讲条件,我没有权利做主。你若想要归顺,就先立功再说,兵部自会根据你的功劳考虑。” 赛赫沉默片刻,咬牙道:“好!我在城里放火为号,一旦火起,将军立即攻城。我手里只有1500兵,真正会跟着我叛乱的,只有两三百个而已。若无将军接应,我肯定夺城失败。” 这次轮到杨镇清沉默了,万一赛赫假投降咋办?自己岂非带人去送死! 一直思考了两刻钟,杨镇清觉得可以赌。 满清这边,跟李自成那边差不多,而且比李自成的内部矛盾还严重。 辽东苦寒之地,竟养了十多万兵马,能抢的地方都抢过了,只能压榨内部底层人民。 这个情况,跟努尔哈赤晚期很类似。当时也是差点玩崩,大量满清武将叛逃,只不过大明不接受,接受了也完全不当回事,甚至还有欺压降人的现象。导致接下来的战争中,这些降将纷纷倒戈。 赛赫带着亲兵回去,刚开始几天,没有表现任何异常,只是让心腹部卒暗中布置。 第八天,赛赫宴请城中将领。 镇国公傅勒赫欣然赴约,赛赫还说:“怠慢公爷了,可惜交战之时,没有好酒可以招待。等回了盛京,再请公爷喝酒。” 傅勒赫自从继任镇国公,拍马屁的就很多,他只当赛赫也是在巴结自己。 守城将领们推杯换盏,喝到酒酣耳热,赛赫笑道:“公爷,末将还准备了惊喜。” “什么惊喜?”傅勒赫笑问。 “!” 赛赫拍响巴掌。 屋外立即传来喊杀声,却是赛赫的亲兵,正在袭杀其他将领的亲随。又有十多个亲兵,提刀冲进屋里。 傅勒赫惊立而起,正待拔刀,却发现没有带兵器。 赛赫怀里却藏了一把匕首,冲过去揪住傅勒赫,狠狠捅进这位镇国公的腹部。 城内,四处起火,八旗兵大乱。 第548章 【奔袭西安】 刘体纯杀掉党孟安之后,靠着悍卒拼死冲锋,再加上附近的大同军也少,竟然全须全尾的活着逃走了。 田见秀带着骑兵回来,撞见满地溃兵,只得继续收拢。。 不多时,下游的溃兵,也被骑兵带来。 当刘体纯逃回之后,田见秀扫视部队,粗略算了一下,顿时内心拔凉。 他的骑兵没啥损失,步兵却伤亡惨重。 或者说,溃逃的步卒太多,许多直接逃进北面的中条山,根本就不愿回来继续打仗。 越来越多大同军过河,就近靠拢聚兵,沿岸已有二十多个阵地。 分出去阻击的大顺步卒,也逐渐没有战心,自发的往风陵渡方向撤退,炮兵更是扔下火炮开溜了。 “先撤往风陵渡!” 田见秀下达命令,他还可以回守潼关。 大同军想要拿下潼关,必须去西北边的狭窄处,重新渡过黄河,接着再渡过渭水,这样才能绕到潼关的后面。 就算大同军困死潼关,田见秀也能坚守关城。 潼关粮食很多,而今大顺军又损失兵力,躲进潼关坚守半年都没问题。 田见秀带兵回到风陵渡,发现这里也有一些残兵,而且正在主动划船逃回潼关。他稍微有些欣慰,下令全军渡河,回到潼关之后,仔细清点人数,居然还剩下八千多人。 大同军占领风陵渡之后,刘柱也在清点战损。 忙活到傍晚,宣教官林如昭过来,情绪似乎有些低落:“阵亡1094人,另有685人失踪,伤者1400余,其中152人重伤。” 对于大同军来说,这又是一次惨痛伤亡。 刘柱叹息道:“将士遗体,火化之后,拿去大庆关好生安放,等打完胜仗再送回家乡。” 大庆关,就是蒲板津。 田见秀没有回守大庆关,是因为地形出现变化。 嘉靖年间,关中大地震,大庆关附近的黄河,河道被震得西移三十里。接下来的几十年,河道反复变化,如今在大庆关以西十多里。 那里本来有铁索桥,也因地震给毁了。 耗费人力物力修建的大庆关,更是失去了战略作用,孤零零屹立在那里日渐荒废。 刘柱亲自去慰问受伤将士,第一个就找上王徽,他问军医:“王将军伤势如何?” 军医回答:“全身十二处受创,幸好穿着甲胄,没有一处是致命伤。不过破相了,半只耳朵被敌将咬掉,下巴也被咬去一块皮肉。” 王徽突然来一句:“不碍事的,咱又不是浪荡公子,靠脸蛋去勾引小娘皮。” “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逗得附近伤兵大笑不止。 刘柱扫视过去,入目尽是伤员,一些甚至还在昏迷当中。 唉,一将功成万骨枯。 接下来几天,便是用正经的木船,运送后勤物资过来,战马也陆陆续续往北岸运。 只要不被敌军干扰,就算在湍急的水流中运送战马,也基本不会出现意外,大不了被冲到更下游而已。 江良一直留守在南岸,免得被敌军从潼关杀出,截断了大同军的退路和粮道——军粮不是一次性运来的,想要多打几个月,就必须有源源不断的后续补充。 骑兵优先渡河,交战当日,骑兵就快速过来。 第二天中午,曹变蛟和陈坦公,即带着龙骑兵向北而去。 大庆关,也就是三国时的蒲板津,渐渐出现在陈坦公面前。 这里没有多少守军,但已经得到大同军过河的消息,是溃兵逃过去散播开的。 听说田见秀大败,此处守军心惊胆战。龙骑兵还在涑水对岸,守军就直接选择投降,还架着小船过河迎接大同军。 没啥好守的,守来也没用。 就算田见秀分兵驻守大庆关,大同军也可以直接不理。顺着涑水而上,很快就能抵达解州和安邑(运城),那里轻轻松松就能拿下,因为守军早就被抽走了。 大庆关的敌军,投降得如此干脆,让曹变蛟和陈坦公有些不敢相信。 他们小心翼翼渡河,顺利接收大庆关。 这破地方年久失修,关城都塌了一处,也就战事再起,用土石块草草的堵住缺口。 休整半日,留下少量士兵驻防,曹变蛟、刘坦公带着部队继续北上。 几里外便是蒲州(永济西侧),龙骑兵的战马都没跑热,就遇到一群人在跪迎请降。 却是蒲州县尹(知县),带着蒲州士绅,出城两里迎接大同军。 李自成治下的文官,根本就没什么权力。李自成治下的士绅,也享受不到什么优待。文官和士绅,还要被武将欺压,李自成都管束不住。 大同军来了正好,投降算球! “恭迎天兵,王师万胜!”县尹孙元恩趴伏在地,带领士绅齐声高呼。 只有一人没跪,他走过来说:“大同士子何其贵,拜见两位将军。” 曹变蛟拱手还礼,笑道:“原来是徐先生的人,失敬失敬!” 何其贵说道:“请将军留下五个骑兵,在下可凭此组建城防队伍,蒲州城不必留更多的大同军驻守。甚至,在下还能联络士绅,为大同军就地提供粮草。” “那就好!”陈坦公大喜。 何其贵又说:“西河之地,请两位将军速取之。大同军兵锋一至,各城必然望风而降。” 曹变蛟、陈坦公并不怀疑,立即兵分两路,带着骑兵一路向北。 旬月间,继蒲州之后,解州、安邑、临晋、荣河、万泉、闻喜等十多座城池,全部改旗易帜成为大同朝廷的州县。 风陵渡。 刘柱对王徽说道:“给你下达一个军令,你可做得到?” “万死不辞!”王徽挺身说。 刘柱说道:“你带着伤兵,守住风陵渡,莫让敌军过河来袭扰。” “遵令!” 王徽响亮回答,接着又嘀咕道:“就是怕我战死,不让我继续打仗呗。” “养好伤再打。”刘柱安慰道。 刘柱带着大军,前往蒲州驻扎,根本就不急着再渡黄河取潼关。 黄河以东,吕梁山以西,中间夹着的叫西河地区。秦国和晋国,秦国和魏国,为了争夺西河地区,当年可是打了老鼻子仗。 渡河干嘛? 先把西河之地占了再说! 官吏和农兵,源源不断的被接来,接收城池之后造籍分田。没有遭到任何阻力,因为死了太多百姓,这里早就已经地广人稀,甚至还需要移民充实人口。 甚至又从河南,调了一个师的兵力过来。 田见秀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写信给李过,让李过带兵前来救援——李过正在汉中,防备大同军从四川出兵。 这真的没办法防,西河地区太狭长了,挨着黄河的平坦地带就两三百里,根本就不可能防止大同军渡河。 陈坦公一路向北,迅速杀到洪洞县。 曹变蛟在河津顺利渡河,顺手取下对岸的韩城。接着又沿河南下,夺取合阳(合阳),一直杀到朝邑才遇到抵抗。 “莫管朝邑,这次要立大功,咱们去打西安!”曹变蛟已经杀疯了。 当然不可能直接去打,曹变蛟在朝邑碰壁之后,率领骑兵朝澄城进兵。澄城知县立即投降,曹变蛟不做逗留,只休整半日,略作补给之后,又向西杀向白水,接着再拿下蒲城。 甚至都懒得进城,只让投降的知县送粮食出来,人马稍微休息便再次出发。 曹变蛟进兵的速度,比消息传播的速度还快! 由于未打旗帜,当曹变蛟带兵抵达西安时,陕西州牧甚至以为是哪支大顺军来了。 “快快准备酒食,随本官出城劳军!”陕西州牧王则尧传令道。 州牧、府尹、县尹,都是李自成设立的官职。 至于王则尧,历史上担任密云巡抚,投降李自成之后,还为李自成主持了科举考试。李自成劝降吴三桂,也是王则尧带着吴襄的信件去山海关。吴三桂将王则尧交给多尔衮,王则尧宁死不降清,被杀。 因为崇祯少活了几年,王则尧没有当上密云巡抚,但还是在北京投降了。 而且,王则尧觉得李自成很仁义,竟然一路追随,在李自成败逃时都没离开。他就此获得李自成信赖,一路升迁,主政陕西,属于少数几个有实权的文官。 曹变蛟正琢磨着怎样诈城,却见城门并未关闭,毕竟距离战场两三百里,还有田见秀的大军在潼关阻挡。 谁能想到,大同军会绕一圈过来? “直接杀进去!”曹变蛟笑道。 西安府尹正在城楼上,脸色难看道:“这些骄兵悍将,竟然又违令进城,陛下说了客兵不得入城的。” 旁边的官吏说:“要不把城门关了?” 西安府尹摇头:“莫要关门,本府可不敢得罪这些杀坯。” 就这样,曹变蛟带着骑兵,毫无阻拦的冲进城中。龙骑兵的服装,可跟别的骑兵不一样,从头到尾居然没人产生怀疑。 王则尧倒是能辨别,但他没有亲自来看,就连“大顺军”来西安的消息,都是手下官吏给他汇报的。 王则尧还在催促酒食,曹变蛟的骑兵,已经一路杀到州牧的官邸。 “州牧老爷,大兵进城了!” “胡闹,说了客兵不得进城,这些骄兵悍将又要闹事!” 王则尧带人快步跑出衙门,却见街上一队骑兵奔来。 这位老兄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惊呼:“这不是陛下的大顺军!” 第549章 【大顺文官们】 西安府尹叫洪道源,虽然不喜欢那些骄兵悍将,却还是麻溜的从城楼下来迎接。 可带兵将领根本不理他,一直朝着城中飞驰而去。。 当然,也分出上百骑兵,快速占领西安城门,并将大顺军的门卒驱离。 门卒们完全没有反抗,还一边走一边赔笑,互相之间交流看法: “这却稀奇,骑兵居然不穿铠甲。” “人手一把火铳呢。” “火铳还没火绳,也不晓得怎样点火。” “啥料子的衣服?全是对襟扣子,看起来恁精神。” “怕不是太子(李过)的队伍,太子前几个月还路过咱西安呢。” “……” 守城的门卒老远站着,对大同龙骑兵指指点点。 洪道源快步跑来,陪着笑脸说:“敢问是哪位将军当面?” 负责夺取城门的军官叫王恩民,转身反问:“你是哪个?” 洪道源惊喜道:“听将军的口音,竟是湖广人?在下祖籍襄阳,不知将军籍贯何处?” 王恩民没好气道:“问你是啥官?” 洪道源回答:“在下洪道源,忝为西安府尹。” “西安知府就西安知府,还什么府尹,你以为这是金陵啊?”王恩民呵斥道,“这是个伪顺大官,快抓起来!” 洪道源的脑子有点懵,咋说着说着就动手了? 伪顺? 文官脑子转得就是快啊,那些门卒还在看热闹,洪道源已然明白过来。他被龙骑兵按住的时候,竟然顺势跪下:“罪臣洪道源,恭迎大同天兵,大同皇帝陛下万岁!” 王恩民哭笑不得:“你咋不给伪顺皇帝尽忠?” 洪道源回答说:“什么伪顺皇帝?那就是闯贼!小臣举人出身,也是有功名的,却被伪顺贼将呼来喝去。好端端的知府,这也不能管,那也不能管,啥事都武夫说了算。小臣虽祖籍襄阳,可迁来长安县已有四代,先辈勠力创下些基业,在长安县置地数千亩……” “被分田了?”王恩民问。 “倒是没有被分田,但有几百亩好田,被带兵的强行霸占,”洪道源哭丧着脸说,“霸占上田就不说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咱家的佃户,一些被召去给武将种地。剩下一些佃户,都去种无主之田,官府说开荒三年,粮赋只交一半,佃户不就全都跑了吗?” 王恩民哈哈大笑:“活该!” 洪道源仿佛没有听到嘲笑,说道:“佃户跑了还罢,欠的租子和银子,竟也被伪顺朝廷一并抹除。佃户不还积欠的钱粮,又不给地主耕地,地主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如今天兵来了西安,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那该死的闯贼必败无疑!” 王恩民越听越离谱,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咱们大同朝廷,也会抹除佃户积欠的钱粮?而且,还会分走地主的土地?” “那些都是谣言,”洪道源以为在考验自己,笑着说,“大同朝廷乃天下正统,怎会如贼寇一般行事?” 王恩民顿时无语,这伪顺朝廷的文官,消息也太闭塞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文官都不喜欢李自成,他们被武将压得不能出头。因此,曹变蛟、陈坦公带着骑兵,跑到哪里都是望风而降,文官纷纷带着守城士卒跪迎天兵。 不仅是武将欺压,李自成本人,对待文官也非常苛刻。 他要求文官必须勤政,抓到贪污将严厉查处。同时俸禄又给得低,远远不如大同朝廷,如果只拿工资养家,也就勉强能吃饱的样子。 …… 州牧衙门。 “将军,已经控制全城,伪朝官吏和士卒皆被抓获!” “好生维持治安,莫让城中生乱。让刘耀他们回去报信,告之西安已然攻克。还有,就地募兵,只招在城里有家眷的良民,谨防敌将率领大军来攻西安……” 安排完事情,曹变蛟才看向王则尧,笑着说:“州牧老爷,整个陕西,究竟哪些地方有大军?” 王则尧摇头:“不知道。” “看来州牧老爷,是要以死为李自成尽忠啊?”曹变蛟出言威胁。 王则尧急道:“真不知道。在下虽为州牧,但文官不得过问兵事。非但不能管,连问都不能问,否则就是擅自打探军情。” 曹变蛟又问:“那西安府有多少兵?” 王则尧回答:“应该没什么兵,都是些守城士卒和衙役。各州县的守城士卒,少则数十,多则数百,绝对不可能上千。且都是些孱兵,没怎么打过仗,能打仗的都被带走了。” 曹变蛟疑惑道:“别处没兵还算正常,这西安是陕西首府,怎才四五百孱兵守城?” 王则尧叹息:“此乃关中之地,何为关中?四面皆雄关也。就算有兵,也是去守雄关,哪里会守西安?”说着,王则尧又非常好奇,“将军是从哪里来西安的?” 曹变蛟笑着报出沿途所经城池:“蒲州、临晋、荣河、河津、韩城、合阳、澄城、白水、蒲城、富平、三原、泾阳、咸阳。一路行来,加上西安,连克十四城。途中,竟只一个朝邑县,有伪官带兵抵抗。” 王则尧嘀咕道:“渭南有驻军,为西安之门户,被你们绕过去了。” “什么?你这厮怎不早说!”曹变蛟大怒。 王则尧说道:“那里仅三千驻军,将军实在不必惊慌。” 曹变蛟问道:“到底哪些地方有兵?” 王则尧也懒得隐瞒了:“陕西之兵,有两部在榆林、宁夏防备蒙古人。一部在甘肃,驻守嘉峪关。一部在汉中,防备四川的大同军。一部在潼关,防备河南的大同军。渭南那三千守军,是用来镇守粮草的,关中粮食先运至渭南,再从渭南运到潼关。” 曹变蛟瞬间掌握整体情况,毕竟他是边将出身,对陕西的地理非常了解。 李自成要防守的地方太多,北面和西面都有蒙古人,若不留足守军,必被蒙古部落趁机劫掠。 河套地区的鄂尔多斯部,原本隶属于察哈尔部,跟随察哈尔部一起降清。 但察哈尔部都想造反了,更远的鄂尔多斯部,早就不听满清的命令。一直到现在,满清都没在鄂尔多斯设旗,也就是连羁縻统治都不算。 他们才不管李自成是否与满清联手,找到机会就要南下抢粮食。 前几年,李自成休养生息,只保留十万军队,剩下的部队全部去屯田。这些屯田部队,要么是降卒,要么是流民,根本就没啥战斗力,奉命屯田之后就更不操练了。 所以,李自成其实非常缺兵,除了十万常备军,今年又临时编练好几万,驻守潼关的大部分属于新军。 由于嘉靖时期关中大地震,导致黄河改道,大庆关失去扼守咽喉的作用。潼关只能堵住大同军西进之路,只要大同军顺利渡河,就能迅速北上席卷西河之地。 现在,对于大顺朝廷而言,陕西战局已经彻底烂掉。 主要原因除了兵少,还有就是各地文官投降太快。这些文官,对大顺朝廷没有归属感,早就做好了随时投降的准备。但凡他们做做样子守城,曹变蛟也不可能连克十四城,而且攻城速度快过消息传播速度。 曹变蛟再问:“在渭南看守军粮的是谁?” “刘三虎。”王则尧说。 “刘三虎?”曹变蛟没听过这名字。 王则尧解释说:“就是刘体纯的三弟。刘体纯是刘二虎,他兄长刘洪是大虎,还有三虎、四虎乃至七虎,如今刘家死得只剩三头老虎了。” 李自成麾下将领,大部分都是苦出身。 就说刘家七虎,纯粹是被逼反的。家里欠地主的租子1石5斗,又欠利滚利的高利贷20两银子。大虎和二虎被捆绑殴打,地主逼他们交租子,三虎、五虎怒而打死地主的两个家奴。 地主报官,刘家七虎聚众起义,杀死地主开仓放粮。 刘家七虎投奔李自成时,他们这股起义军已经发展到上万人。也算带资进组的股东,并非寻常贼将,李自成对其颇为器重。 贺珍、党孟安等人倒戈,居然遇到刘二虎(刘体纯)。 这头老虎也莽得很,在部队溃散之际,不去跟大同军拼杀,而是冒死追进黄河,硬是把叛徒贺珍砍了再逃命。 “可否劝降刘三虎?”曹变蛟问。 王则尧摇头:“不可能。” 历史上,李自成最喜欢的义子张鼐都降清了,刘二虎却是选择全家上吊自尽。 曹变蛟还是想试试,在巩固城防之后,派人前往渭南劝降。 刘三虎的回复是:“西安先给你,我稍后就拿回来!” 田见秀、刘二虎、刘三虎等人,正在疯狂的扩军,发给民夫武器装备,转眼间扩兵至五万人,分别在潼关、朝邑、渭南操练士卒。 等李过带兵从汉中回来,曹变蛟这支孤军必然被包围。 除非,曹变蛟带着骑兵,提前跳出去,继续在关中各地奔袭。 接下来的大战,极有可能还是在潼关附近。不拔掉潼关,大同军很难真正占据关中,在河西之地的大同军,反而极有可能被包饺子,因为山西大顺军也在赶过来。 第556章 【黄台吉活着就好了】 “杀!” 杨镇清带兵攻入城中,看着被烧掉的大片房屋,看着满街的鞑子尸体,顿时忍不住眉头紧皱。 他自己也杀过鞑子平民,但那是出于仇恨,更是因为军事目的。 而叛逃过来的赛赫,纯粹就是滥杀无辜,而且是对族人下手! 当然,也有可能,赛赫没把析木城的鞑子当成族人。 守城的八旗军,被里应外合之下,杀得措手不及。大概两千多人,趁乱夺门而逃,朝着北面的海州奔去。 而赛赫的兵,也不去追杀,留在城中四处抢劫杀人。 杨镇清害怕赛赫瞎想,不敢下令制止,反正被杀的都是鞑子。他见到赛赫之后,只说道:“城内财货,分一半出来给我。” “将军尽管拿去!”赛赫愈发高兴。 杨镇清的这句话,让赛赫彻底安心。在他看来,全天下的带兵武将都一个样,无非贪财好权而已。什么南蛮子要杀光满人,就算投降的也杀,纯属多尔衮吓唬人的。 自己献城有功,今后肯定在大同新朝高升。 又趁乱抢了许多财货,再加上家里的财货,就算被分田也无所谓,这些钱粮可以挥霍几辈子。 杨镇清厉声告诫:“记住,不得再抢掠杀害汉人!” “末将遵命!” 赛赫非常真诚的接受命令,因为辽东的汉人,除了那些汉奸之外,包衣、农奴有啥可抢的?要抢就抢满洲贵族,一个个富得流油! 赛赫越想越高兴,盼着跟随大同军打仗,最好一路抢到黑龙江,赚下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产。 族人? 呵呵,只有居住在穆溪(新宾县)的女真,才是赛赫的族人,别处的女真死再多他都无所谓。 接管城防之后,杨镇清立即写信上报。 他以前是山中猎户,没有读过书,这几年也一直打仗,只抽空学了两三百字,就连战报都得让宣教官帮忙写。 写完具体的夺城过程,杨镇清又对宣教官说:“再加几句。赛赫这个人,野心大得很,多尔衮没有打压他,只是不怎么重视他,他就敢不顾父母亲人而叛清。他身为鞑子,却对鞑子平民下手。。他麾下士卒杀死的鞑子平民,至少超过2000人,只是为了抢劫财货。还顺手杀了一些汉人农奴,不是为财,纯粹就是杀疯了。这个人不能重用,最好找机会除掉,否则今后肯定要闹事。” …… 耀州城外。 数万大同军,已将护城河填平,正在不断炮轰城墙。 而多尔衮的大军,驻扎在城东北数里外,与耀州城结成掎角之势。 每天都有小仗在打,争夺城外一些有利地形。 军营里。 多尔衮脸色冰冷,却又故作平静,笑着对阿山说:“不愧是你的亲儿子,你的父亲背叛过大清,你的兄弟子侄,还有你自己,也背叛过大清。你的次子是驸马,还要大清如何优待?现在,你的长子,杀了镇国公,夺了析木城,你打算怎么办?” 阿山疯狂磕头:“教子不严,罪臣该死!” “我看你教子严得很。”多尔衮讥讽道。 阿山继续磕头。 多尔衮说道:“满洲贵人们,已经商议过了。剥夺你的全部牛录,交给阿尔津统领。你家的一半财产,罚没充公!至于你,禁足思过,等打完仗再说。” 阿山直接瘫倒,同时又感到庆幸,没被处死就还有希望。 “滚。”多尔衮生气道。 阿山躬身退下,心里把儿子骂了一万遍。 就算要叛逃,你倒是说一声啊,爹这里也好提前做足准备。不声不响就跑了,你想害死亲爹,害死你的兄弟、妻儿吗? 阿山被带回海州软禁了,盼着儿子来救,只求大同军早日攻破耀州,接着再拿下海州救他出来。 帐内只剩多尔衮,他感觉真的好累。 这两年来,人心已经散了,跟努尔哈赤晚期一模一样。 由于强征粮食,大量平民和农奴被饿死。贵族和将领们,虽然没受太大影响,却觉得满清政权必亡,开始悄悄的自做打算。 多尔衮经常怀念黄台吉,黄台吉上位时,也是一般情况,他又是怎么振兴大清的呢? 当时阿达海叛逃,黄台吉命令四大贝勒一起追回。就这样都不准备处罚,还是阿尔津告发别的罪状,黄台吉才决定把阿达海给杀了。 自己是不是该学黄台吉,善待拉拢那些叛逃者? 或许该写一封信,让赛赫带兵回来,叛逃的罪行既往不咎。 可赛赫杀了镇国公,杀了多尔衮的亲侄子,又怎么可能饶恕大罪? 多尔衮越想越心烦,他什么都想学黄台吉,但根本就学不会啊。 黄台吉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多尔衮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黄台吉要是还活着就好了。一切都有黄台吉扛着,无论什么麻烦都能解决,自己就不用这么殚精竭虑了。 两道军令很快发出,一道军令让豪格带着大军回来,一道军令动员旗丁防守海州。 此时此刻,胡定贵望着耀州城,有些后悔当初没把城墙全部扒了。 耀州横亘在盖州和海州之间,当初他带兵突袭辽东时,耀州破败到根本没剩几个人。胡定贵回军途中,由于人手不足,只是拆毁其中一段城墙。 现在城墙已被修缮,大同军想要北上,就得把这座城给占下来。 读着杨镇清送来的战报,胡定贵非常讨厌赛赫。并非因为赛赫的鞑子身份,而是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 赛赫杀女真平民都不手软,这些年得杀了多少汉人? 这种刽子手,就算献城立功,今后也要清算! “暂时忍了,”李正说道,“若是对赛赫下手,其余鞑子全都得拼命,因为连立功归顺都会死。” 胡定贵说:“就是觉得恶心。说句气话,我宁愿多死人,亲自把析木城打下来,也不想通过这种人收复城池。” 萧宗显说:“能少死人,还是尽量少死。每个大同军战士,家里都有妻儿老小呢。” “不说那些,”李正笑道,“析木城拿下,海州近在咫尺。就算此战不能歼灭鞑子主力,今后也能随时出兵海州。这仗咱们已经赢了一半,接下来不要着急,慢慢把城墙轰塌即可。” 萧宗显点头道:“细作发回的消息,鞑子为了打仗,甚至勒令旗丁多交粮食。再拖他三个月,鞑子的兵粮就没了,咱们的粮食却充足得很。” “那就慢慢拖时间。”胡定贵笑道。 …… 凤凰城。 瑙岱亲自带兵冲出棱堡,想要把挖壕沟的民夫杀散。 壕沟属于“z”字形结构,棱堡守军的火铳、火炮和弓箭都很难命中。 瑙岱冲出去一半,壕沟里的大同军,就纷纷站起来开枪。而且胸口以下,都在壕沟里,露在外面的部位很少。 “砰砰砰!” 接连射杀三十多个骑兵,瑙岱的骑兵也骑射还击,但命中率可以忽略不计。 骑兵接近壕沟之后,只能被迫减速,突然更多大同火铳兵冒头。 “砰砰砰!” 又是一轮射击,一次性放倒七十多骑。 同时,壕沟里伸出一杆杆长枪。 瑙岱打算冲到壕沟处,再下马跳进壕沟厮杀。但眼前这副阵势,看得瑙岱头皮发麻,只得勒马返回棱堡之中。 大同军也不追,守在壕沟里,看着民夫继续掘进。 又挖了两天,终于挖至外围土坡,顺着土坡继续往斜上挖。 瑙岱下令主动出击,再不出击,就把土坡挖穿了。 一番战斗,八旗军死伤四十多,大同军死伤六人,鞑子选择放弃外围工事。 那就继续挖,挖穿土坡,挖穿外围工事,一路挖到棱堡脚下。 z字形坑道,渐渐变成环形坑道,卢象升打算用坑道,直接把棱堡给围起来。再通过环形坑道,挖出横七竖八的坑道,让鞑子不知道哪里在挖地道埋炸药。 瑙岱不敢再留在棱堡里,扔下棱堡守军,在环形坑道没形成前,带着骑兵冲回凤凰城。 他的兵力太少,根本没法出城作战。 “轰!” 数日之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棱堡的一处城墙被火药炸塌。 顶着箭矢和子弹,大同军从缺口冲入,死伤四十多人之后,迅速冲进棱堡内部。 三百多棱堡守军,被大同军悉数歼灭。 占据了棱堡,卢象升终于来到凤凰城外,继续扎营再挖掘壕沟。 他没想过靠内奸夺城,完全按照自己的打法,一路挖过去埋炸药便是。 看着大同军一点点掘进,看着远处被占领的棱堡,凤凰城的八旗守军士气狂跌。 张奉言开始行动了,他拄着拐杖出门,说要跟南蛮子拼命。 瑙岱非常喜欢这种勇士,还火速提拔张奉言,扔五百汉化女真给他统领。 “张二哥,鞑子是真不行了,咱们愿意跟着你起事。” “鞑子就是蛮夷,连女真都不是。他们算什么女真?辽东长城以内的女真,才是真正的女真,长城外的全是蛮夷!” “我早就看鞑子不惯了,以前都跟汉人一样留发,现在剃了头发蓄猪尾巴辫子。难看得要死!” “张二哥,快快动手,再不动手凤凰城就被占了,咱们就没法立功了!” “……” 卢象升不急着攻城,城里的汉化女真,却急着叛清归顺大同朝廷。 第550章 【离间计】 朱舜水很快来了,执掌西河地区的民政。 如果大同军能拿下陕西,朱舜水就是陕西左布政使。。他是赵瀚的老朋友,在进兵江南时投奔,从县丞一步步爬上来的。 河南那边,胡梦泰也在等着,等大同军拿下山西,就立即去做山西布政使。这位是费映环的表妹夫,也跟赵瀚属于老相识,收复广东之后便来投奔。 “西河的农民,积极性不是很高,士绅地主也有抵触情绪。”宣教官丁汝贞说。 朱舜水感慨:“看来这李自成,把陕西治理得不错。”(西河地区,其实属于山西管辖,但战时暂且划归陕西。) 所谓不错,是跟大明相比。 陕西十多年兵灾和旱灾,老百姓受尽苦难。李自成让他们耕种无主之地,赋税也不是很重,农民们自然拥戴。 而大同军来了,给农民分田,给农民减税,这些都是李自成做过的。 大同军又要分地主的田,地主同样不高兴。但也仅此而已,并未激烈反抗。实在是山陕人口锐减,地主家的田产再多,没有佃户帮忙耕种,那可只能选择抛荒。 一向都有用的分田政策,在西北很难取得效果。 这里跟河南、山东不一样,虽然都是久经战乱、人口锐减、干旱多年,但鲁豫两省是由大同军终结乱世,社会各阶层都对此感恩戴德。山陕两省,却是李自成终结乱世,大同军反而属于挑起战争的入侵者。 朱舜水来到西河造册分田,完全得不到百姓拥护,无法在此获得群众基础! 甚至,基层农会都不好建立,农民没有加入农会的积极性。 “咱们能给本地农民带来什么?”朱舜水问道。 丁汝贞回答:“咱们带来了战争,此外什么都没有。” 朱舜水无语。 丁汝贞又说:“其实,伪顺朝廷,文官武将对百姓的盘剥也是很重的。李自成说三年粮赋减半,但文官和武将,都会收取许多杂税,还会征发百姓去服徭役。咱们一来就说,没有杂税,没有徭役,可百姓根本不相信。” 朱舜水点头道:“我明白了。南方的农民,相信免征徭役和杂税,是因为给他们实打实分田了。分田就是最大的好处,有了这个好处,其他好处就值得信任。而这里的农民,分田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实质好处,所以也不相信其他好处。” “就是这般道理。”丁汝贞道。 朱舜水说:“咱们得立信,得让百姓信任朝廷。还有一个多月收麦子,告诉西河的所有农民,只要大同军还在,今年他们不用纳粮,没有杂税,也没有徭役。等他们的麦子进仓,咱们真不去征粮,农民自然就信了。” “只能这样了。”丁汝贞叹息。 西河地区,此刻属于大同军占领区,官吏还没有完全到位,老百姓也不服从大同朝廷。 想要发动群众,那是不可能的,大同军只能靠自己站稳脚跟,靠自己击败正在赶来包围的敌军。 蒲州。 刘柱正在分析局势,他指着地图说:“曹变蛟这厮,跑得是真快,竟然奔袭西安还打下来了。可这有屁用啊,他孤军深入,对潼关战场毫无帮助。” 林如昭说道:“也有用的,西安毕竟是省府。此城被我军拿下,陕西伪朝文武必定人心惶惶。而且,大半个陕西的粮食,想要运到潼关补给,都得从西安路过才行。曹变蛟拿下西安,潼关敌军的粮食,也不可能得到太多补充。那是一颗钉子,必令敌军如鲠在喉。” “最多再过一个月,曹变蛟就会被包围,困在西安进退不得,”刘柱说道,“是该让他坚守西安,还是舍弃西安另去他处?” “坚守为好,”林如昭说道,“一个月之后,我方的后续兵力,也会抵达潼关附近。到时候,又是一场大战,敌人拿不出太多兵力去攻西安。” 太行八陉的南三陉,都有大同军在试图进兵。包括进攻潼关的两个师,没人知道哪里会是突破口。 既然潼关取得突破,河南的大同军,也会跟着继续过来。 而李自成的山西守军,还有汉中守军,同样会跟着调动。到时候,双方在潼关的兵力越来越多,并最终酝酿成一场大决战。 甚至,榆林、宁夏的大顺军,都在往潼关迅速赶来,已经顾不得鄂尔多斯部蒙古了。 反正鄂尔多斯部也不强,顶多从长城缺口穿过,跑来劫掠一番就回去。 …… 沁水县。 任继荣、任光荣兄弟俩,正带着部队前往西河地区。他们的任务,是从大同军手里,夺回翼城并驻扎。 在吕梁山中行进一日,傍晚扎营时,任继荣悄悄对兄长说:“大哥,你要带兵去西河投奔大同军?” “你听谁胡说八道?”任光荣恼怒问。 任继荣说:“军中都传开了。刚才,我一个亲兵来问,是不是投了大同军就能回河南老家。” “放屁,”任光荣愤然道,“咱们军中定有奸细!快快去查,谣言是从哪个混蛋嘴里传出来的!” 苍蝇专盯有缝的蛋,徐颖派出的细作,虽然不是苍蝇,但也明白这个道理。 任光荣、任继荣兄弟,原本是河南低级军官。 他们所在的部队,长期欠饷不发,甚至连口粮都没了。一堆士兵饿着肚子,还要被逼着守城,干脆反水投靠李自成。 兄弟俩跟着李自成作战数年,一直忠心耿耿,没有半点背叛的征兆。 但他们麾下的士卒,却大部分是河南人,这就有了造谣的依据。 甚至,士兵们都信了,以为主将真要带他们回乡。 翌日。 任光荣没有继续行军,而是就地追查谣言的来源。 结果,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只得继续行军。 至半下午,突然有信使追上来:“两位将军留步!磁侯(刘芳亮)有令,此前的军令取消,请两位立即带兵回沁水,在沁水合兵之后再去西河。” 任光荣半信半疑:“真是磁侯之令?” 信使递上文书:“请将军过目。” 任氏兄弟凑在一起,把刘芳亮的军令看完,顿时忍不住面面相觑。 无奈之下,二人带兵往回走。 夜间。 任继荣说道:“大哥,看来谣言传得很广,磁侯已经怀疑咱们了。” 任光荣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对陛下忠心耿耿。” “大哥,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任继荣急道,“别说磁侯,就连咱自己的兵,都以为那谣言是真的。这五千人当中,有三千多是河南老乡,一个个都想着回河南去,他们还有很多家人在河南呢!” 任光荣问道:“你难道真想倒戈?” 任继荣说道:“大哥,这是离间计,是《三国演义》里的阳谋啊。信不信等咱们回沁水,只要磁侯一到,就会立即解除咱们的兵权。磁侯也怕啊,郝摇旗是陛下的心腹,去年不也带兵反叛了?咱们可不是老营出身,咱们是半路投靠的大明官兵!” 任光荣默然,无法反驳。 任继荣劝道:“大哥,将计就计,咱真降了。说实话,咱爹娘都留在河南,俺心里也想回去看看。爹在信里说,大同朝廷很好,以前的军户都分田了。小妹也嫁人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你就不想回去看看外甥?” 前两年,大同和大顺关系不错,双方都有官员跟家里异地通信。 “可咱们的妻儿在山西!”任光荣说道。 任继荣说:“陛下仁义,咱们可以许诺,就算投靠大同军,也不会跟大顺军打仗,请求陛下和磁侯善待我们的妻儿。” 兄弟俩都是在山西娶妻的,以前的老婆,在李自成败逃时弄丢了。 任光荣左思右想,也觉得不能回沁水,回去百分之百要丢掉军权,甚至有可能被下狱审问。即便事后无罪释放,也会跟刘芳亮闹得很僵,刘芳亮心里有疙瘩,他们今后还讨得了好? 第二天,兄弟俩甄别河南老卒,把河南同乡都归作一处。 随即又把信使叫来,任光荣说道:“请使者回去,告之陛下与磁侯,我兄弟二人没有反叛之心。但敌人使出离间计,磁侯心有疑虑,我兄弟不敢回沁阳。” “你们真……真要反?”信使大惊。 任光荣指着士卒说:“这一千多兵,是在山西征募的,使者可以带回去交给磁侯。三千多河南兵,我们带回河南。放心,径直回河南,绝对不留在山陕打仗,也不会对昔日同袍挥刀。请磁侯善待我等的妻儿!” 三千多河南兵,常年转战,也就这一两年歇下来。 山西人少,女人也少,这些河南兵,大部分都没有重新娶妻,他们是真想早点回乡。 双方就此分别,也没有打起来,任氏兄弟率领河南兵,带着部分粮食便走了。 数日之后,刘芳亮统率大军至沁水,得知这个消息,顿时懊悔不已,他不该下令让任氏兄弟回师。 可如果时间倒流,刘芳亮还会那样做,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仅如此,陆陆续续,又有许多谣言流出,河南将领都被说成要投敌。 一时间,河南籍将士人心惶惶。 田虎甚至扔下部队,孤身快马来见刘芳亮:“磁侯,俺没有二心。俺是河南人不假,可跟着陛下打仗多年,哪一次不是拼死冲杀?” 刘芳亮连忙安慰:“田将军莫要再说,这些都是南贼的离间计。” 大顺军的河南将领,但真不在少数,因为李自成就是在河南东山再起的。 第557章 【满清贵族的一百种死法之摔死】 瑙岱似乎患上了坑道恐惧症,只要一看到横七竖八的坑道,就没来由的感到恶心头晕。 外面那个卢象升,也算当世名将,打仗竟然如此耍无赖! 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就是先巩固营寨,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让民夫挖掘壕沟,一会儿挖成z字型,一会儿挖成c字型,一会儿挖成o字型。士兵藏在坑道内,慢慢接近城墙,同时负责保护挖坑民夫。 挖到近处,过了城防炮射界,便改坑道为挖地道。 城外到处都是坑道,守军根本不晓得地道挖向哪边。好几条地道,一路挖到城下,然后运去大量炸药……轰! 这种战法,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攻城方拥有兵力优势,否则守城方会拼命,不顾一切杀进坑道中;第二,只能用于攻取中小型城池,天津、济州、商丘那样的大城,得用海量炸药才有可能炸塌。 恰好,眼前的凤凰城和棱堡,都属于可以炸塌的小城。 “还没听到吗?”瑙岱焦急询问。 城内,墙根下。 每隔五六步,就有一个八旗兵,趴在地上用竹筒听声音。 一个士兵苦着脸回答:“贝子,敌军火炮干扰,实在是听不清楚。而且,敌军的地道没有挖到城内,我们得去城外才更容易听清。” “那就快去城外!”瑙岱呵斥道。 八旗兵从城墙吊下来,他们不敢走城门,因为没有瓮城保护。 “砰砰砰!” 城外的环形坑道,大同军立即探头,近战兵举盾帮忙挡箭。 有两个倒霉的八旗军,在半空就被子弹命中。与此同时,城上的弓箭和火铳,也趁机朝着坑道射击。 这些八旗兵真不怕死,顶着子弹落到地上,然后趴下去认真听动静。 “这下面有人挖洞,已经快挖到墙根了!”一个八旗军大喊。 瑙岱立即下令:“投落石,狠狠的砸,把地道给砸塌!” 灌水不可能,打洞需要时间,搬水也要时间,大同军不可能任由守军施为。。 在瑙岱的命令之下,很快就有大石头,从城上落下来。可惜石头还是不够重,地道里有圆木撑着,又离地面很深,些许落石根本就砸不塌。 瑙岱急得额头冒汗,若不破坏地道,最多再过一两天,这段城墙就要被炸掉。 “出城厮杀!”瑙岱只能冒险。 城门缓缓打开,八旗兵推着楯车出来。这是临时制作的楯车,因为山区根本用不上,所以凤凰城没有楯车储备。 “将军,敌军打开城门了,要不要趁机进攻?” “不必,炮击便是。” 瑙岱给凤凰城增筑了大锐角敌台,没有火力死角,就这么冲过去的话,敌军关上城门便糟糕了。 “轰轰轰!” 早就有几门火炮,一直对着长门,此刻立即朝楯车射击。 四炮打歪,一炮命中。 临时制作的楯车,明显质量不咋地,只一炮就被轰碎。 瑙岱得知情况,气急败坏道:“撤回来,关闭城门!” 大同军的坑道,距离城墙太近了,火铳兵随时可以射击。若无楯车保护,强行出去破坏地道,那些八旗兵绝对死光光。 就在瑙岱焦急的时候,一个军官献策:“贝子,我们可以估摸着位置,从城内挖地道出去,跟敌军的地道相通。到时候,八旗勇士就能顺着地道,去跟对面地道的南蛮子厮杀!” “好主意!”瑙岱大喜。 全城的石匠、木匠都被找来,如果有矿工就更好。撤到城里的朝鲜农奴,也被逼着协助挖地道。 不仅在相关位置挖地道,瑙岱同时挖十几条地道,反正一路挖到城外再说。 夜幕降临,双方依旧在坑道作业,一批挖累了就换一批。 大同军习惯性的升起热气球,每两小时升一次,一次留在空中半小时。 余冬保已经当兵两年,他打仗不怕死,却怕坐热气球。 偏偏就选他当了望兵,因为他的心算能力强,又还熟悉各种旗令。 举着千里镜,余冬保四下观察,突然他瞪大眼睛。 只见凤凰城的北面城墙,有人挥舞火把,摇晃三次之后就放下。 过了一阵,火把再次挥舞,也是摇晃三次放下。 这是张奉言跟卢象升约好的信号,夜里热气球升空之后,举火三下为号,当夜四更天攻城。 卢象升很快得知消息,说道:“看来那个张奉言,奉命驻守北面城墙。咱们佯攻东城,声势闹得大些,吸引敌军兵力之后,从北城墙进行突破!” 汉化女真,也是女真,不能完全信任。 因此,张奉言还得干些事情,用来换取卢象升的信任。 那就是……放火! 只有城中燃起熊熊大火,卢象升才敢相信真是内应。假内奸不敢这样玩,因为一旦火起,必然全城大乱,大同军强攻都能攻进去。 时间流逝,转眼已至四更。 地道贴近城墙地基之后,开始横向挖掘。挖得越宽越好,就能容纳更多火药,最迟明天中午即可引爆。 “当当当!” 坑壁斜下方,传来锤头砸铁钻的声音。 大同民夫们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鞑子从城里挖地道出来了,比咱们挖得还深!” “轰!” 一块泥石陷下去,露出个脑袋大的洞口。 双方都提着马灯,借着灯光,隔着洞口,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杀!” 一个大同民夫,提着铁钻就往洞里扎,狠狠捅进对方的眼窝子。 除此之外,打不起来,因为双方的地道高度不同,想要彻底打通还得继续卖力。 “贝子,挖通了,挖通了!” 瑙岱一直守在附近,听到消息,连忙派士兵进地道。 城内墙角下,变得混乱且嘈杂。 张奉言听到东北角的声音,对身边的士兵说:“那边出状况了,咱们提前放火!” 这些汉化女真都是本地人,对城内情况熟悉无比。 引火燃料都是现成的,因为守城准备了柴火。 数十人早就散入各个街道,张奉言在城墙上挥舞火把,他的伙伴们便开始在城内放火。 转眼间,就有十多栋房屋着火,噼里啪啦越烧越旺。 此时此刻,双方的民夫,都已经退出地道。士兵们隔着洞口,用腰刀互相捅刺,没有用长枪,是因为坑道太矮施展不开。 挖通的洞口太小,深浅也不同,谁都无法过去。 用刀对捅半天,一个也没捅死。受伤最严重的,只是被割断手指,再打一天都不会死人。 瑙岱正焦急等着地道里的消息,忽然听到城内传来喧哗声。他扭头一看,只见身后火光四起,顿时惊慌道:“八旗勇士,严守城墙,南蛮子在城里有内应!不要去救火,不要去救火,敌军要趁机攻城了!” 已经有一部分八旗兵,主动跑去城里救火。 瑙岱派出十多个亲兵,骑马沿街传信,将赶去救火的士卒,全部呵斥回去守城。 八旗兵只能陆续返回城上,但不时有人扭头望向城内。他们被派来驻守凤凰城,是全家一起来的,平时家人在城外种地,如今全都撤进了城里。 城里不仅有家人,还有全家的财产,被一把火烧光了咋办? 有八旗兵哀求道:“将军,先救火,不能让城里烧光了!” “士兵全都在城头,救火不用你们!”瑙岱怒道。 城内的平民、工匠、商贾、农奴,只要是有手有脚的,都被瑙岱的亲兵组织去灭火。 但半夜四更天,黑灯瞎火,人们又因失火而惊慌,哪里组织得起来?都是在自发救火,效率极为低下,还有不少人只知惊慌呼喊。 眼见城里烧得足够旺盛,卢象升才说:“开炮!” “轰轰轰!” 随着炮声响起,大同军抬着云梯,从坑道里缓缓出来,一步步朝城墙推去。 “开炮还击!”瑙岱呼喊。 城东喊杀声震天,瑙岱果然聚兵过来。 但他也不放心城北和城西,亲自跑去巡视,一路鼓舞将士死守。 路过张奉言身边时,张奉言突然指着北方:“贝子,这里也有敌军攻城!” 瑙岱连忙拿起千里镜,站在女墙边上,朝黑漆漆的城外看去,他身边的亲兵也下意识观望。 张奉言装作查看敌情的样子,一瘸一拐的,趁机走到瑙岱身边。瘸腿就是最好的掩护,瑙岱的亲兵没有阻拦,甚至因为查看敌情,都没注意到张奉言走过来。 “果然是声东击西,这边的敌军不少啊!” 瑙岱收起千里镜,正准备传令,把预备队叫过来增强防御。突然他感觉背心被推了一把,整个身体前倾,下意识的去抓住女墙。 张奉言全力一推,哪里抓得住? 瑙岱的上半身,全都探出箭剁口。勉强稳住之后,张奉言又揪住他的腰带,奋力提起然后再次前推。 “啊!” 凤凰城的主将,竟然从城上被推下去了。而且还没摔死,砸地上直哼哼,两只手臂全都骨折了,因为落下去的时候用手撑地缓冲。 张奉言动手的同时,附近的汉化女真,也悄无声息的杀来,从背后对着瑙岱的亲兵捅刀子。 第558章 【其徐如林,其疾如风】 北面城墙,不止有汉化女真,还有外地调过来的建州女真。 瑙岱摔下城墙之后,其随行的十多个亲兵,也被杀得只剩两三个。直到此时,附近城墙的八旗军,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在军官的带领下冲过来厮杀。 城东方向,热闹非凡,大同军推着云梯,在炮火掩护下慢吞吞前进。 城北方向,悄无声息,大同军抬着普通木梯,却在黑暗中飞快冲向城墙。 “再顶半柱香,援军就登城了!” 张奉言嘶声吼叫。 年轻人恢复得再快,骨折也不可能一个多月就痊愈。他腿上还拖着木架子,跟麾下士卒一起结阵厮杀,而且是被两边的敌人给夹击。 当第一个大同士卒,登上城墙时,数百汉化女真,已经伤亡过百。 若非援军近在咫尺,将近20的伤亡,这些汉化女真早就溃了。 “杀光鞑子!” 张名振率部攀上城墙,汉化女真士气大振,两侧的八旗军则肝胆欲裂。 对这些八旗兵而言,已然陷入绝境。主将此刻生死不知,城中又多处失火,他们的家人和财产也危在旦夕,再拼下去很可能全家死绝。 汉化女真的阵型,已经被杀出缺口,张名振亲自补上去。 此人的兵器,不是长枪,也不是腰刀,而是一把双手大剑。剑身前窄后宽,可劈砍杀敌,也可刺击破甲。 一剑竟然穿透棉甲,直接捅进鞑子兵腹部。 拔剑出来,带着一串血珠。 由于地势拥挤,来不及变招了,张名振侧身撞向鞑子的枪尖,如此角度偏斜,攻击距离缩短,让对方的长枪杀伤大打折扣。欺身之后,张名振挺剑刺向对方咽喉,顿时就再杀一敌。 黑暗之中,张名振所向披靡,竟接连杀死杀伤六个鞑子。。 身后的大同军和汉化女真,在他的带领下愈发奋勇。而鞑子本就士气低落,又遇到张名振这种猛人,这一侧迅速就崩溃逃跑。 鞑子兵逃进城里,直奔自己的家中,想带着家人趁乱离开。 “莫要追敌,先夺东面的城墙!”张名振大呼。 张名振出身南京锦衣卫世家,少年游侠,名震京师,被太监曹化淳引为上宾,同时又与东林党关系密切。 历史上,直至崇祯末年,他才捞到一个官身,担任浙江的游击将军。鲁王败退之后,张名振在舟山练兵,继而迎鲁王返回浙东。后与张煌言合兵,三次出兵长江,曾将崇明城内的清军围困八个月。 第三次攻克舟山之后,张名振不幸病死,留下的部队归张煌言统率。 这个时空的张名振,得知皇子皇女南下,立即拜别曹化淳,跑到南京试图投军。但投军无门,因为大同军扩编,都是优先从农兵当中挑选。 足足等了一年半,才遇到大同军对外招兵,而且只招弓马娴熟之辈——扩编骑兵部队。 却说张名振杀溃北城的鞑子,立即引兵前往东城。 驻守东城的鞑子,听到北城厮杀,本来没有当回事儿,还以为是北城遇到攻击。这很正常,因为东城也有大同军,他们也在等着接战。 直到北城派人求援,说主将出了意外,东城的鞑子才带兵杀来。 双方在凤凰城的东北角撞上,张名振双手持剑,一路冲在最前方。接敌之后,同时两杆长枪刺来,张名振避开要害,用盔甲硬顶着敌人攻击,孤身挺剑撞进去,两这两个敌人全部刺翻。 此君就像一个肉装刺客,穿着甲胄让敌人攻击,然后自己出剑一击毙命。 在张名振的带领下,大同军变成锥子,而张名振就是锥尖,狠狠的将鞑子军阵给切割开。 “杀!” 一直磨磨蹭蹭的城东大同军,这是终于加快速度,顶着炮火,推着云梯,朝东面的城墙靠近。 城外有敌人,侧方还有敌人,城内的大火更加旺盛,留守东面城墙的鞑子终于扛不住了。没等大同军的云梯附城,这些鞑子就陆续开溜,继而形成全军溃逃,逃到从城里到处寻找自己的家人。 也有鞑子顾不上家人,一路朝着西边奔跑,想要打开西门跳河逃生。 西门开了,数百个鞑子争相涌出,这里距离河岸还有一段距离。 “哒哒哒哒!” 鞑子出城没跑多远,林之栋带着骑兵,从西北边的山麓杀出。 这些鞑子,一边逃跑,一边脱甲,因为不脱甲没法游泳过河。听到马蹄声,他们更加惊慌,两条腿倒是跑得更快了,但身上的甲胄却怎么也脱不掉。 噗通! 噗通! 犹如下饺子一般,鞑子兵纷纷跳河。可穿着棉甲落水,游泳健将都没辙,除非一路从河底潜过去。 少数鞑子转身厮杀,但散乱的步卒,哪里是骑兵的对手? “灭火,灭火!” 城内,张奉言没有再打仗,而是带着汉化女真,在混乱之中提水灭火。他们的家人财产也在城里,虽然放火的时候,刻意避开自己家,但火势蔓延之下,全城建筑已经烧了四分之一。 清晨时分,卢象升带着亲兵进城,城内一半的建筑化为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除了人尸,还有马尸,以及许多牲畜的尸体。下半夜的时候,牲畜和战马被火惊得乱蹿,就连灭火的大同军都被奔牛撞死一个。 “将军,城内已经控制!”张名振过来拜见。 卢象升看他满身血污,棉甲也被刺破,问道:“受伤了?” 张名振回答:“都是皮肉伤。” 卢象升说:“去包扎一下,还有得仗打呢。” 凤凰城的更北方,是通远堡。 通远堡,由三座小城组成,每座城小到只有一道城门,其实就是三座城堡组成的堡垒群。 拿下通远堡,再拿下更北方的连山关,卢象升这支部队就能直插沈阳。也可以选择出山西进,去攻打海州后方的辽阳。 卢象升把林之栋叫来:“骑兵休整半日,换上鞑子甲胄,全部剃发留辫子。带几个归顺的汉化女真,立即携五天干粮出发。不去通远堡,顺着草河河谷,去东北边的草河堡。一定要全速行军,切断草河堡西边的山谷,不准一个鞑子从山谷过去。然后,奇袭连山关!” “是!”林之栋领命退下。 卢象升这一路,就是在打通关游戏。 全是山区,进兵路线是固定的,一座城一座关的打过去。 通远堡太难打了,肯定要耗费时日。那就不理通远堡,走草河堡方向,切断敌军通讯之后,直接奔袭连山关。 大同军想去连山关,要么经过通远堡,要么经过草河堡,而前方还卡着一个凤凰城。连山关的满清守军,只知道大同军在打凤凰城,哪能料到大同军突然杀到自己面前了? 之前的两个月,卢象升打仗一板一眼,整天加固营寨和挖坑道,稳健呆板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此时的军令却风格大变,居然冒险玩奇袭。 一旦走路消息,林之栋的龙骑兵,就有可能被鞑子埋伏,被截断退路堵在山谷里全军覆没。 即便没被埋伏,如果奇袭失败,他们的粮食也不够,全军都得饿着肚子回来。稍有意外,无法返回,就是全部饿死的下场。 就在林之栋退下时,卢象升突然又说:“留下一百骑兵,去通远堡那边转转。” 龙骑兵全员剃发,林之栋休整半天,士兵和战马都恢复精力,下午时分顺着河谷出发。 至第二天黎明,距离草河堡还有几里地,连人带马藏进山中养精蓄锐。休息一个白天,夜里继续顺着河谷前进,直到接近草河堡之后,才牵着战马爬上小山岭,从山林里绕过草河堡。 这种行军路线,只能用于小规模奇袭,大军辎重不可能翻山越岭。 昼伏夜行四天,即将抵达目的地,但他们带的粮食也快吃完了。 林之栋的任务,是伪装成败兵,从通远堡逃去连山关。那条路线,是逃到连山关的河对岸。而从草河堡过去,则是顺着河流直接到连山关。 为了演得逼着,林之栋亲领数十骑,还有几个汉化女真,提前过河绕去对岸行军。 剩下的骑兵,沿河藏在连山关三里外的山沟里。 连山关的规模很小,就是一个堡垒而已。 驻军仅有一百,但附近的旗丁和家属不少,召集起来也有数百近千兵员。 守关主将,只是一个中级军官。 卢象升派一百骑兵去通远堡溜达,通远堡守军大骇,已经派人去沈阳求援。路过连山关时,连山关的守军,也知道凤凰城没了,大同军正在打连山关。 这是一石数鸟之计,因为草河堡的鞑子,得到的也是这个消息。以为大同军去了通远堡,但卢象升的主力,此时其实正朝着草河堡进发。 两堡一关,全被卢象升骗了。 林之栋带着骑兵,狼狈逃到连山关的河对岸。随行的汉化女真,朝着关城大喊:“快派船过来,接瑙岱贝子过河!” 守军没听清楚,但也看到对岸的穿着,全都属于“自己人”。 一个守军来到岸边,终于听清楚喊啥,连忙回去报告:“瑙岱贝子没死,瑙岱贝子回来了!” 第551章 【人心涣散】 大同军攻占的翼城,被刘芳亮轻松夺回,因为城里根本没有守军,就连官吏和农兵都没派去。 但是,翼城西边的曲沃,有三千农兵驻守。。 刘芳亮在翼城郊外扎营,就地等待更多兵力聚集。而北边的洪洞县,同样被大顺军夺回,但被大同军卡在临汾无法南下。 翼城。 谢应龙去帐里找到田虎:“伯爷(伯爵),情况不妙啊。” “唉,我知道,军心浮动。”田虎无奈。 任光荣、任继荣、田虎、谢应龙,四人当初一起投靠李自成,全部都是大明官军出身。 而今,任家兄弟跑了,田虎和谢应龙的处境很尴尬。 虽然刘芳亮不断表示信任,但隐隐有着防备之心。夺回翼城之后,派去守城的部队,全都是刘芳亮的心腹,而田虎和谢应龙则禁止入城。 当然,刘芳亮怕做得太过分,会把田虎、谢应龙逼反,因此亲自带兵驻扎在城外。 理由是不能扰民,翼城太小,进去的部队太多容易生乱。 刘芳亮的警惕实属正常,因为田、谢二人的部队,不但河南人很多,且大明官军出身的也多。士兵们得知任家兄弟带兵回乡,早就已经议论纷纷,盼着自家主将也回河南。 谢应龙低声说道:“如今咱们被防着,这还怎么打仗?田兄弟,你也是知兵之人,你说现在是能打胜仗的样子吗?” 田虎嘀咕道:“陛下待咱们不薄,不要存着什么心思。至于各营将士,耐心安抚便可。” 谢应龙冷笑。 确实不薄,带兵跑路的任继荣,还有眼前的田虎,都被封为果毅将军,而且都捞到一个伯爵。 但谢应龙呢? 杂牌将军而已,区区男爵就打发了。 这让谢应龙心里极为不满,任家兄弟和田虎,都只是大明的低级军官。而谢应龙,却是将领的亲兵出身,其麾下的火器部队极为强悍。 谢应龙和田虎,当初一起带着火器营,带着许多火铳和火炮,起义献城投靠李自成。 凭啥田虎快速上位,而自己却成了田虎的部将? “那我便去安抚将士了。”谢应龙说。 田虎说道:“我亲自去。” 刘芳亮的军营在城北,田虎、谢应龙的军营在城东。 田虎带着谢应龙,去营中抚慰将士。无非是说,等大顺军攻克河南,大家就能衣锦还乡了。 没啥鸟用,反而让士兵生出抵触心理。 文官对大顺朝廷缺乏归属感,难道底层士兵就有吗? 李自成的军队,刚进北京城时心气儿最高,被满清打败就一落千丈了。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鞑子打赢了大顺军,大同军又打赢了鞑子,于是大同军肯定更厉害,而且赵皇帝占的地盘也大。 既然打不过,那为啥还要打仗送死? 巡视军营,一番抚慰,田虎便回帐休息去了。 谢应龙却把几个军官叫来:“我试探过了,田将军不想回河南,他念着大顺皇帝的恩情呢。” “嘿嘿,李自成倒是对他有恩,可对咱们却薄恩寡义。”说话之人叫汪成忠,跟谢应龙一样,都是大明将领罗岱的亲兵出身。 另一个河南军官谢准说:“田伯爷不愿走,是贪恋自己的爵位。咱们又没爵位,还留下来作甚?赵皇帝占了半壁江山,坐拥江南财赋之地,大同军又厉害得很。李自成连鞑子都打不过,他还能灭了赵皇帝坐天下?” 一番讨论之后,谢应龙说道:“各自回去悄悄聚兵,今晚就走,点火发炮为号,搅乱军营之后一起往西南方跑!” 半夜。 “轰轰轰!” 毫无征兆的,火炮营响起炮声,接着各营陆续燃起大火,一座座营帐突然就烧起来。 田虎猛然惊醒:“哪里在放炮?” “不知。”亲兵慌忙奔来说。 田虎快步走到帐外,发现各营都有火光,四下里到处是士兵的叫喊声。 田虎大喊道:“敌军袭营,快快聚兵!” 聚得起来个屁,各营皆着火,已经完全乱套了。 田虎统率的这支部队,算上临时扩编之兵,总共有八千多人。虽然河南籍不足两千,但九成的军官都来自河南。 这很正常,因为其雏形就是河南官军,又被李自成扔了些河南农民军进来。即便后来多次异地补充,但主将全是河南人,提拔军官当然要优先选老乡。 一千多河南籍兵将,趁乱朝西南跑去,扔下六千山陕士兵不知所措。 这些山陕士兵,完全没弄清楚情况,还以为大同军真杀来了。他们听到炮声,又看到四处起火,便如没头苍蝇般四散溃逃。 大部分人都往山里跑,跑散之后肯定回乡,田虎的部队等于完蛋了。 田虎惊疑之下,带着几个亲兵,骑马朝城北方向奔去。刘芳亮的军营很安静,肯定没有被“夜袭”,过去之后就能安全。 刘芳亮当然也被炮声惊醒,他下令严守营寨,将士不得乱跑,折腾半个小时才平息混乱。 “莫要放箭,我是田虎,我被敌军夜袭了!” 营外,被几支箭矢射退的田虎,扯开嗓子憋屈大喊。 过了好一阵,田虎才被带进去。 “敌军有多少?”刘芳亮问。 田虎摇头:“不知。” 刘芳亮又问:“敌军可追来?” 田虎说道:“好像没有。” 刘芳亮大怒:“你吃了一场败仗,怎什么都不清楚?” 田虎说道:“我夜里被惊醒,各处皆在起火,军营里全都乱了。收兵都收不住,夜里哪能得知情况?” 刘芳亮只能按下怒火,让士卒继续警戒,直到天亮才带兵去城东查看。 城东军营,满地狼藉,连屯放粮草的地方都被烧了。 好在刘芳亮有所防备,军粮十天一给,田虎营中的粮食并不多。 刘芳亮看着完好无损的火炮,又伸手去摸炮管之内,搓着指尖残渣说:“这些火炮,昨晚肯定响过,连炮膛都没清理。” 田虎沉默,他大概明白了。 刘芳亮冷笑道:“你果然对陛下忠心耿耿,可你麾下的将士却不做此想。你被自己的部将架空了都不知道?” 田虎叹息道:“是我治军不严,甘愿受罚。” 刘芳亮摇头:“大顺军中,就你跟任继荣军职、爵位最高。任继荣带兵跑了,若是再处罚你,怕得把河南将士全都逼反。我可担不起那么大责任。” 两人都不再说话。 田虎麾下的河南军官,带着河南士兵跑路,而主将田虎却被蒙在鼓里。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军官和士兵,都对战争没有信心,根本不愿意和大同军作战! 大顺军的诸多将士,已经不仅仅是畏战,更是生出了避战之心。这样的部队没法打仗,就算打起来,也是必输无疑。 刘芳亮明白这个道理,当事人田虎自然更明白。 他们一个是侯爵,另一个是伯爵,完全有理由为李自成效死。但普通军将没有,底层士兵更没有,这些将士只想活命。 却说谢应龙带兵投奔大同军,而且是清一色的火铳兵,还有一些失去火炮的炮兵,刘柱得知情况高兴不已。 大战在即,刘柱派人送信,跟黄河南岸的江良商量,决定暂时保留谢应龙的编制,命令这些火铳兵驻守绛州。 而在陕南,李过带着部队向西安进发,距离西安百余里时,一骑快马飞奔追来。 “汉中府尹张洛,协同王光恩、王光泰造反,已经占了汉中府城!” 李过大惊,不知所措。 他刚刚带兵离开汉中,汉中居然就造反了? 王光恩、王光泰兄弟,原本是张献忠的部将,后来被大明朝廷给招安。历史上,他们还跟李自成打过仗,后来投降了满清。 因为派系矛盾,王光恩被满清杀了,王光泰随即起兵反清,成为夔东十三家之一。 这个时空,由于大明朝廷太拉胯,王家兄弟在面对李自成时,没有选择力战,而是带着部队集体投靠大顺。 刘芳亮和李过,都是去潼关会战的,结果两人全部出了乱子。 大顺朝廷,人心散了! 李过的脑袋有些宕机,不知该先去打西安,还是该回汉中那边平叛。 潼关之战,决定山陕两省归属。 但不回汉中,四川的大同军,又会从汉中长驱直入。 那边真有大同军,贵州只剩黄幺,费映珙带兵北上,正在牵制汉中的大顺军。 思来想去,李过决定回汉中。 可他刚回军两日,就再次接到急报:阳平关守军遭到腹背夹击,守关将士集体投降,大同军已经进入汉中。 咋办?咋办?咋办? 李过心烦意乱,急火攻心之下,竟然在军中病倒了。 西安、汉中皆被大同军占领,自家主将又一病不起,全军将士顿时思想混乱。 副将高一功,根本就镇不住。 高一功是高迎祥的儿子,是李自成的堂舅子。其打仗的本事,只能算普普通通,担不起临危受命的重担。 接下来,每天都有逃兵,几天时间过去,李过的部队竟然逃散了八分之一。 傻子都知道,陕西肯定没了,继续打仗离死不远。 如果是鞑子,他们或许还会齐心,但大同朝廷也是汉人,为啥要继续拼命? 见此情形,李过的部将张能,带着军队连夜离营,跑去汉中投奔大同军了,直接带走三分之一的士卒。 消息传出,逃兵更多,转眼就只剩两千人,这一路大顺军也白给了。 第559章 【心理战】 连山关的守将叫阿林,名字意译是“山”,一个毫不起眼的八旗将官。 但就是这个将官,竟然非常谨慎小心。他听说“瑙岱”回来了,亲自来到岸边,只派一艘小船过河,吩咐道:“只准瑙岱贝子过河,最多带他的两个亲随,其余士兵必须我确认贝子身份之后再过来!” 小船划到对岸,林之栋听闻此言,明白诈关已经不可能。 就算不冒充瑙岱,满清的守关敌将,也会找其他方法进行验证。 “过来抬贝子,划船的也来帮忙。”林之栋说道。 等三个鞑子全都上岸,林之栋拔刀出鞘,顺手砍死面前一人。另外两个鞑子,也被龙骑兵们给砍死。 阿林隔河看得清楚,冷笑道:“严守关城,不得外出!” 林之栋叹息:“鞑奴也不都是傻子,这一趟怕是要白来了。回去!” 撤军也有讲究,林之栋故意顺着河岸,径直一路往南撤去。这就给敌军造成错觉,他们是从通远堡来的,并非从草河堡绕来。 那个满清将官阿林,虽然看似镇定,内心已翻涌波澜:通远堡竟然失守了! 不只是阿林,普通的鞑子兵,也一个个面色恐惧。 什么连山关,什么草河堡,全都是小关卡、小堡垒。 面对大军来袭,只有凤凰城、通远堡能扛住。凤凰城和通远堡都失守了,连山关就是下一个目标,他们怎么可能守得住? 却说林之栋带兵南撤,撤出数里之后,再次钻进山林,足足用了一天时间,去东北方跟龙骑兵主力汇合。 “老林,咱们在山沟里,碰到一些汉民。”藏在山中的宣教官边惠说。 林之栋问道:“山中还有汉奴?” 边惠摇头道:“不是汉奴,是鞑子治下的汉民。连山关往北六十里就能出山,靠近辽阳和沈阳。听那些汉民说,他们是从北直隶被掳来的,被安置在山沟里编户开荒,鞑子并没有把他们变成农奴。这样的汉民,在威宁、清河那边更多,主要耕种山中贫瘠之地,每年能为鞑子上交不少粮食。。” “这两年,汉民日子过得很苦?”林之栋问道。 边惠说道:“饿死不少。多尔衮缺乏军粮,就学老奴的法子,规定每个汉民交多少粮。一年交不出,每家杀一个。两年交不出,就全家杀光!” 林之栋咬牙道:“鞑子可恨!” 边惠给战马套上鞍子,说道:“把这些汉民都带回去,也算没白来一趟了。” “谁说要撤了?”林之栋笑道。 边惠说道:“携带的军粮已尽,再不走就饿肚子了。你还想留下来找机会?” 林之栋说道:“咱们每人一把斧子,是带来干啥的?进山砍树做梯子!连山关的城墙不高,守军也不多,夜里出其不意就爬上去了。” “吃的呢?”边惠问道。 “杀马!”林之栋斩钉截铁。 两千多龙骑兵,带着山里遇到的汉民,扎进更深处的东北方大山。 这些汉民熟悉地形,知道怎么绕去连山关北部。就算没有汉民引路,也是能绕过去的,足足有三条山谷通道,仔细一点就很容易找到。 绕了一天一夜,林之栋让士兵砍树,饿了就杀相对瘦弱的战马。 阿林在连山关紧张了三天,突然有一个鞑子兵奔来报信:“南蛮大军,在围攻草河堡!” 这个消息,让阿林惊恐的同时,又感觉有些庆幸。 惊恐的是,大同军打下草河堡,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连山关。庆幸的是,大同军没有直接来打连山关。 连山关的鞑子兵,得知大同军在草河堡,竟然集体松懈下来。 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晚死总比早死好。而且确认了大同军的位置,这几天还能睡个安稳觉,不用一直提心吊胆的整日害怕。 就连谨慎的阿林,都开始精神放松,拿出酒肉让家人敞开了吃。 吃饱喝足,等着大同军杀来,然后全家一起拼死守关。他们逃无可逃,再逃就是沈阳、辽阳,逃回去百分百要被砍头,一仗未打就弃关可是大罪。 整个连山关,不管是八旗兵,还是旗丁和家人,都陷入一种吃饱等死的状态。 但凡家里藏着酒的,必然拿出来喝光。 好多鞑子兵整日大醉,阿林也不阻拦惩罚,只是派人去东南数里外放哨。一旦遇到大同军的踪迹,便全军誓死守关,在此之前好好享受。 阿林万万没有想到,林之栋竟然从北边山中杀出! 夜间,关城一片死寂。 阿林规定,只准在天黑前喝酒,入夜之后谁都不准喝。 于是,好多鞑子在傍晚大醉。 砍树制作的木梯很重,水份都还没干。大同军抬着数十架木梯,从山里悄悄摸下来,一步一步的靠近东北边的关墙。 连山关是座小型堡垒,规模小到只有一道城门。 林之栋夜袭的方向,甚至连城门都没有。也有守军放哨,但全都面向东南方,这边的哨兵全在打盹儿,甚至还有哨兵偷偷喝酒。 木梯架在城墙上,四米多高而已,林之栋轻轻松松带兵爬上去。 最近的一个哨兵,在城楼上烤火,身体靠坐于墙剁,腿边还放着个酒罐子。 而且,正在打鼾,显然已经睡着了。 大同军小心翼翼摸过去,那鞑子哨兵迷糊睁眼,醉醺醺的看着林之栋,抬手指着他:“你……” 林之栋蹲下捂住哨兵的嘴巴,挥刀抹脖子。 又在城墙行走一阵,终于有鞑子哨兵发现他们:“敌袭,敌袭!” “杀!” 大同军立即发难,从东北、西北两面,沿着石梯一路冲到城里。 十人一组,见人就杀。 黑暗之中,鞑子根本不知来了多少人。八旗兵和撤进关城的旗丁、家属,惊慌从屋里跑出,有人喝醉了甚至不知道跑。 林之栋大喊着提醒:“多抓几个活口,别都杀了!” 整个连山关,算上旗丁和家属,也还不足两千人。而夜袭的龙骑兵,数量就有两千多,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也有一些鞑子逃出去了,但无所谓。 翌日清晨,吃了几天马肉的龙骑兵,高高兴兴的吃粮食饱腹。 休整半日,没马的骑兵留下来守关,有马的骑兵一分为二,押着俘虏前往通远堡和草河堡。 阿林也被抓住了,被捆着带去通远堡。 直到看见城楼上的旗帜,阿林才惊呼:“通远堡还在?” 林之栋哈哈大笑:“解开俘虏的绳子,让他们随便过去报信!” 包括阿林在内,十多个俘虏被放走,疯狂朝着通远堡三城逃去。 通远堡三城,三足鼎立而建,互相之间倚为犄角。 主将叫做富勒珲,出身舒穆禄氏,严格按照辈分来算,还是后金猛将扬古利的侄子。 满清当年攻占通远堡,叔汪善、阿赖率兵八百驻守,后来米纳又率四百兵增强防御。直到满清攻占凤凰城,这里的驻军才减少至三百人,防御重心向南转移到凤凰城。 而今,通远堡的鞑子守军,大部分都是叔汪善、阿赖、米纳麾下士兵的后代。 叔汪善是扬古利的叔叔,而今的富勒珲,是叔汪善的孙子。 “吊他们上来!” 阿林刚刚被吊到城上,富勒珲就问道:“北边为啥有敌人?” 阿林哭诉道:“连山关没了,草河堡已被围困多日。” 富勒珲瞬间无语,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 连山关没了,草河堡被包围,凤凰城也已失陷,等于通远堡三城变成死地! 再三询问之下,富勒珲得知具体情况,连山关的大同军不多,来通远堡的更是只有几百骑兵。 来不及跟另外两个守将商议,富勒珲直接下令:“八旗勇士,还有旗丁,立即带着家人北撤。只带少数口粮和牲畜,其他的财货全部放弃,趁着南蛮子合围之前冲出去!” 这不算丢弃城池,而是带着八旗兵和八旗平民突围。 算上从凤凰城逃来的鞑子,老弱妇孺都统计在内,通远堡的鞑子足足四千多人。 三座城堡,哭喊声震天,许多鞑子平民,不愿丢弃他们的财货。 富勒珲亲率部队出战,想要撵走那几百敌骑,为通远堡的鞑子打出一条通道。 眼见鞑子从城堡出来,林之栋脸上露出笑容,对麾下士卒说:“退远一点再打,莫把鞑子给打回通远堡。” 奇袭连山关的真正作用,就是让通远堡慌乱。通远堡的鞑子,要么等着被围死,要么立即选择突围。 只要有一线希望,鞑子肯定突围,谁愿意困在城堡里等死呢? 打通连山关之后,通远堡的战略意义,直接就丧失一半。就算鞑子选择坚守,大同军也能从草河堡、连山关进兵,只不过后方随时可能被袭击。 几百龙骑兵,一路北撤十余里。 富勒珲让十二岁以上的鞑子,全部拿起武器打仗,就连鞑子妇女都组成军队。他们想要活命,就得拼尽全力冲过去。 林之栋拿出千里镜,望着鞑子混乱的行军阵型,忍不住笑道:“鞑子主将疯了,再退远点。行军越久,敌人越是混乱,最好拖到连山关附近再打。” 从突袭连山关,再到故意放鞑子回通远堡,林之栋一直都在玩心理战术。 第552章 【福将竟是我自己?】 据关中而取天下,一般会走崤函古道,直奔中原地区而去。又或者,过武关拿下南阳盆地,从南边绕一下两面夹击中原。。 但是,崤函古道被大同军堵死了,除了潼关之外,其他几座雄关全在大同军手里。 武关虽然被李自成控制,可富水堡却被赵瀚抢占,等于互相堵死了武关道——明代叫富水堡,清代叫富水关,后来变成富水镇。 李自成还有一种出兵方案,就是从山西大举出兵河南。 可这样做,就会被河南和河北的大同军,从东边、东北、南边、西南夹击,等于独自承受大同军的北方主力。到时候,大同军很可能不管满清,全力把李自成的大军歼灭再说。 于是李自成就下了一招蠢棋,带着精锐主力去河北,跟满清一起攻打大同军的坚城。也因此,大同军在河北只能被动防守,转而寻求在山陕、辽东打开局面。 此时此刻,大同军已在潼关、河东汇聚三个师的兵力,而大顺的山陕之兵却开始军心崩溃。(西河地区涵盖河东,地理概念比河东更大。) 这是大势所趋,势成即事成。 赵瀚已经得势,因此李自成那边人心不稳,总有文官武将想要趁机跳反。 就像当年,李自成在北方得势,大明文武纷纷选择投降。 转眼到了五月下旬。 李过的部将张能,带兵叛逃之后,诈开斜谷关,打通褒斜道,迎接费映珙的大军进入关中。 李过、高一功等大顺将领,带着残兵仓皇撤到扶风,试图招募乡勇为兵阻挡四川大同军。勉强凑齐一万人,结果只守了六天,就有将领打开城门。 混乱之中,李过、高一功带着亲兵遁逃,在宝鸡接手从甘肃赶来的大顺军。 根本就没打仗,甘肃大顺军匆匆而至,听说李过的部队全军覆没,又听说汉中丢了,西安也丢了,河东被占大半,潼关、渭南被战略包围。于是,甘肃大顺军将领也选择反水,把李过、高一功抓了,飞快送到扶风邀功。 “你是伪顺太子?咋这么大年纪了?”费映珙疑惑道。 李过不说话。 费映珙又看向高一功:“你是高迎祥之子,李自成的堂舅子?” 高一功猛地吐出唾沫,差点喷到费映珙脸上,厉声嘶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是好汉就给个痛快!” 费映珙挠挠额头,感觉自己运气真好。他貌似啥都没干,不但占了汉中,成功杀进关中,还把李自成的侄子和堂舅子给俘虏了。 费映珙心想:难道老子才是福将? 眼见两人硬气得很,费映珙也不再问话,对亲兵说:“将这二人带上,给渭南、潼关守军看看。等拿下关中,再将其押赴河北,去阵前跟李自成见一见。” 正常情况,抓到敌方重要人物,应该赶快送去南京报功。 但河北主帅是费如鹤,那是费映珙的侄子。 自己的功劳无所谓,赶紧给侄子帮忙才对,费映珙知道河北的仗不好打。 处理完俘虏,费映珙豪气填膺,拔刀大呼:“全军出发,进兵渭南!” 费映珙的部队越打越多,只投降过来的张能部,还有甘肃大顺降军,加起来就有上万人之多。 行至西安,曹变蛟终于能喘口气。 曹变蛟出城迎接道:“费将军,你来得及时,否则我这里就要被包围了。从宁夏、榆林来的敌军,已经到了淳化,也不晓得什么原因,突然驻军在淳华不动了。” “还能有什么原因?观望态势而已,”费映珙笑道,“他们不去河东,跟山西主力汇合。也不去救援潼关和渭南,甚至不来西安这边,说明那些敌军随时准备投降。一旦我军在河东、潼关再打胜仗,驻扎淳化的敌军立马就要改旗易帜。”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龙骑兵翻身下马:“淳化敌军派出使者,说是愿意归顺我朝!” 曹变蛟和费映珙面面相觑,随即都哈哈大笑。 此次投降的主将叫马重僖,历史上也是夔东十三家之一。 费映珙、曹变蛟率兵直奔渭南,李过和高一功被带到城下,一个大嗓门的士卒喊道:“刘三虎,快快开门投降,李过和高一功全军覆没。甘肃、河套的伪顺兵也降了,你们不要再负隅顽抗!” 刘三虎闻言,脸色剧变,仔细观察城下俘虏,果然是李过和高一功。 城上守军,也嘈杂起来,军官士卒都想投降。 部将华淳说道:“刘将军,降了,咱们打不赢了。” 锵! 刘三虎拔刀出鞘,奋力斩出,将华淳砍死之后,大喝道:“谁再言降,就是这种下场!” 守城将士惊骇,都不敢再说话。 费映珙放下千里镜,叹息道:“李自成毕竟是皇帝,总得有几个效死之人。火炮拉上来,开始轰城,让工匠打造攻城器械。” 河东那边。 刘芳亮一筹莫展,本来要聚兵打潼关会战,结果接连有河南兵将叛逃。他这里陆陆续续聚兵至一万五千人,但近半属于新兵,根本就不敢主动出击,只能全军撤进翼城防守。 随即接连收到噩耗,汉中丢失,甘肃兵投降,李过、高一功被俘。 紧接着,聚集在洪洞县的一万多大顺军,居然莫名其妙起了内讧。起因似乎是因为旧怨,以前有李自成压着没爆发,如今局势一塌糊涂,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竟然在洪洞县城厮杀起来。 杀赢的那一个,带着残兵去临汾请降。 就这样,一场正经仗都没打,支援潼关的几路大军,就只剩刘芳亮手里那点人。 “还以为有一场恶仗,谁知竟是如此局面。”刘柱哭笑不得。 林如昭说道:“王朝末路,崇祯如此,李自成也是如此。当年李自成根基不稳,被鞑子杀得一溃千里。这两年虽然勉强站稳脚跟,但偏安一隅,文官武将早就没心气儿了。一旦露出败局征兆,必然出现争相投降的场面。” 刘柱说道:“出兵翼城,先把河东理顺,再慢慢围攻潼关。” 河南大同军,来了三个师,一个驻扎在黄河南岸,一个驻扎在风陵渡和大庆关,剩下一个跑去攻打翼城。 得知刘柱带兵杀来,刘芳亮立即弃守翼城,拉着部队扼守吕梁山各处关隘。 整个西河地区,鼎鼎大名的河东之地,再次全部被大同军掌控。 陕西敌军,只剩潼关和渭南两处。 潼关。 一个个军情传来,而且都是大同军送来的,田见秀已经开始麻木了。 守军士气低落,除了老营将士之外,不管是临时招募的民兵,还是最近两年征募的士卒,全都悄悄讨论着该不该投降。 田见秀只能对将士说:“敌军射书都是谣言,你们莫要轻信。只需再坚持一个月,各路援军就能抵达,到时候咱们再打一场大胜仗!” 将士们半信半疑,但总算没有出现叛乱。 就在费映珙、曹变蛟攻打渭南时,李过、高一功也被绕道送来风陵渡。 这两个宝贵俘虏,立即被划船送到潼关城北。 守军本想放箭,拥有千里镜的田见秀,却看清楚船头站的是谁,连忙呼喊:“慢着!” 弓箭兵面露疑惑,都转身望向田见秀。 田见秀低头沉思,咬牙道:“放箭!” 箭如雨下,大同军还没来得及喊话,就慌忙划船往下游漂走。 眼见船只被冲往下游,田见秀又喊:“朝那艘船开炮!” 火炮弹药不要钱的吗? 一艘船哪值得开炮,说不定轰半天都不能命中。 “轰轰轰!” 炮弹呼啸而来,好在目标很小,载着俘虏的船只安然无恙。 无奈之下,江良只能用老办法,夜里派人悄悄接近,朝着城墙上射出书信。 等书信传开之后,白天再把李过、高一功押过去。 李、高二人兵败被俘,这个噩耗终究还是传到潼关。潼关守军,士气降到谷底,这座雄关已经成为被围困的死地。 江良依旧围而不攻,强攻就是送死,历来雄关都是靠守军投降拿下。 还得再等,等攻占渭南之后,顺势拿下华州、华阴,那时就能将潼关彻底包围,关内守军必然军心崩溃。 天津那边,李自成不知道陕西丢了大半,更不知道侄子和堂舅子被俘。 但是,李自成知道陕西有危险,而天津战局又完全僵持,于是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撤军。 “陛下,撤!” 制将军贺锦劝道:“城里姓张的,城外姓费的,一直都不肯打仗。想要破局,就得渡河强攻,还得鞑子配合着一起强攻,那种打法肯定死伤惨重。” 右武威将军李友也说:“陛下,陕西、山西都关山险峻,咱们不如放弃河北,就在山陕等着伪同军来送死。” 后果毅将军吴汝义劝道:“陛下,留在天津,只能徒耗军粮!” 就在李自成举棋不定之时,豪格居然派人过来:“我家王爷要渡河强攻,李皇帝陛下若是同意,就商量一下该怎么打。” “豪格怎突然要渡河了?”李自成疑惑道。 李自成的陕西出了问题,满清的辽东同样出了问题。 豪格得知辽东军情,没有听从多尔衮的命令,回师去救援辽东,而是想要拼死击败费如鹤的主力! 第560章 【送死你去,逃生我来】 “这里就不错,很适合杀鞑子。” 林之栋终于选好地形,那是细河与其支流的交汇处。 四千多鞑子想要冲出去,就必须渡过细河的支流。一条小河,又窄又浅,最窄处只有十米左右,龙骑兵都是抱着战马游过去的。 数百龙骑兵,过河之后,全部在岸边等着。 “抱着牲畜游过去,能跑多少是多少!”富勒珲下令。 旗丁和鞑子平民,只能硬着头皮渡河,怕水的全部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之栋慢条斯理的举起火铳,朝着河里的鞑子开枪。 枪声响起,鞑子大乱,还没下河的也乱了。而在河中的,纷纷朝上下游泅渡,想要绕开岸上的大同军。 主将富勒珲疯了吗? 这完全就是让鞑子去送死! 他当然没疯。 “快走!” 富勒珲抱起自己的小女儿,让妻子和儿子也骑上马背,带着亲随一路沿着河岸骑马遁逃。 另外两名鞑子将官,也立即反应过来,带着家人和亲随疯狂逃离。 那些遵命下河的八旗兵、旗丁和平民,全部属于送死的炮灰。还有河里、河岸的牲畜,也是留给大同军去抢的,主将富勒珲正好趁乱开溜。 富勒珲出身舒穆禄氏,他是鞑子贵族,他才不愿跟鞑子平民一起死! 河对岸的林之栋都看傻了,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鞑子主将,真是做得出来啊,分出一半追敌!” 大同军隔河追了大概三里地,就没法再继续追了。 因为南岸相对宽阔,可以骑马奔跑。而北岸很快遇到山岭,河边只有狭窄坡路,必须牵着马才能走。 富勒珲一路疾驰,沿河狂奔二十里,中途还下马渡过一条小河。 然后,弃马进山。 富勒珲的逃跑路线,根本就不是正经山道。。陡峭到牵马难行,就算是人在攀爬,也会累得够呛,必须翻越重重山岭才能出去。 林之栋率军渡河追来,只在河谷尽头看到三十多匹马,这些鞑子贵族和亲随全特么溜了。 连山关守将阿林,被俘虏之后,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又被富勒珲忽悠着送死。 他趴在一头耕牛身边,顶着大同军的子弹,突然听到背后有动静,扭头就见富勒珲带家人跑路。 “阿奇那(畜生)!” 阿林破口大骂,又朝对岸的大同军喊:“我愿投降,我愿投降!” 一些鞑子兵,无比幸运的游上岸,累得气喘吁吁,直接跪在地上请降。 但是,迎接他们的,是龙骑兵的刀锋。 这里的龙骑兵只有几百人,还分了一半去追富勒珲。他们不敢接受太多俘虏,毕竟都是凶残的鞑子兵,还是杀了最稳妥且省事。 眼见投降也被杀,河里的鞑子,纷纷往回游。没下水的,丢下牲畜和粮食,像无头苍蝇般往山里跑。 将过河的鞑子斩杀殆尽,龙骑兵也带着战马过河。上岸之后,骑马追杀,只有遇到老弱妇孺,才没有继续挥舞战刀,鞑子青壮则遇到就砍死。 当林之栋带着缴获的战马回来,两岸已经满地尸体,河里面也飘着不少。 派人前往草河堡联络,卢象升颇为惊喜:“通远堡也拿下了?林之栋果为将才!” 卢象升炮击草河堡数日,这里的守军只有数百。当通远堡、连山关陷落的消息传来,鞑子守军士气低落,守将带着士兵半夜弃堡而逃,钻进大山里不知哪天能转出来。 山中堡垒关卡打通,卢象升休整一日,继续带兵北上,兵锋直指威宁营(本溪附近)。 相传樊梨花被封为“威宁侯”,方圆百里为其封地,因此有了威宁营的称呼。这种说法难以考证,但威宁营确实在明代变成地名,而不是叫做威宁堡、威宁城。 大军距离威宁营还有二十里,卢象升就遇到一群汉人。 一群剃着光头的汉人。 “李来祥(马祖德、乔鹤年),拜见天朝大将军!”三个汉人领头,带着其他汉人拜见。 卢象升冷笑:“这就剪辫子了?” 李来祥率先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将军不知,鞑子实在可恶,这几年苛捐杂税不断,徭役更是从来没停过。我等辽东汉民,日夜企盼天兵降临,不用再忍受鞑子的残暴淫威。我威宁营李氏,愿捐出一半财产,田产也配合朝廷分给农民!” “我马氏也愿捐出一半财产!”马祖德连忙说道。 三人陆续表忠,卢象升虽然鄙夷,却还是没有发作,问道:“威宁营有多少鞑子守军?” 乔鹤年抢着回答:“原来只有数百,听闻将军在山里攻城夺寨,附近的旗丁全都进城了。城内守军,至少五六千,十三四岁的鞑子都在守城。” 威宁营,是代善的属地。 至于乔马李,则是三大汉奸家族。他们或是带兵投靠努尔哈赤,或是帮着努尔哈赤收货销赃,被允许在威宁营跑马圈地。他们霸占圈中的土地不说,还将土地上的汉人,都变成自己的佃户(更像农奴)。 这些汉奸,投靠鞑子非常利索,现在又抢着归顺大同朝廷。 而且非常卖力,当卢象升带兵围城之时,三个汉奸家族开始总动员。男丁组建团练帮着打仗,女眷帮忙运送物资,就连佃户都被组织起来做民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跟鞑子有深仇大恨。 …… 耀州。 代善正在跟多尔衮吵架:“回兵,回兵,大军在此对峙没用,赶快回去救辽阳和盛京!” 多尔衮说道:“威宁营那边,只是南蛮子的偏师,肯定不会再陷落。耀州撤不得,这里的南蛮子,足有好几万人。一旦撤军,耀州必失。到时候,辽东和辽西,将被南蛮子给割成两半。豪格的大军,想回来都不容易。” “那我带自己的牛录回去,把南蛮子的偏师给灭掉!”代善急得不行。 威宁营(本溪)及其周边,全是代善的地盘,他已经坐不住了。 八旗旗主,有各自的属地。 比如耀州、海州、析木城,都是镶白旗的地盘;岫岩城、凤凰城、汤站堡,则是正蓝旗的地盘。 为了防止各旗势力军阀化,城池守军经常采取混编模式,一座城里至少有两旗的士卒。 这几年,大同军在辽东的扩张,两白旗、两蓝旗损失最重,大同军所占全是这四旗的地盘。为此,多尔衮不得不重新划分属地,从其他四旗那里分割利益。因此就引发新的矛盾,两红旗和两黄旗的贵族们,如今全都憋着一肚子火呢。 没有爆发内乱,已算多尔衮能力强。 换成豪格主持大局,根本不用大同军出兵,满清八旗内部自己就要打起来。 多尔衮说道:“等耀州战局分出胜负,再回……” “我要撤军回援威宁营!”代善怒吼打断。 说完,代善转身就走,完全不给多尔衮面子。 代善真走了,强行带走八千大军。 代善并非完全不顾大局,而是他觉得,耀州这边没法打。几万大同军堆在那里,营寨修得坚固无比,粮食源源不断运来。围而不攻,只是跟八旗兵对峙,继续拖下去,能把八旗军的军粮给耗光。 满清抽调了太多兵力,窝在天津、耀州对峙,导致卢象升的偏师,在辽南大山里连战连捷。 再不回军救援,代善觉得卢象升能打到沈阳去。 “鞑子分兵回去了!” 天空中飘着热气球,数里外的动静,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李正笑道:“决战时机来了。” 萧宗显说:“不用再继续围困耀州,去围城外的鞑子大营。” 胡定贵道:“也不要急着攻取敌营,围住拖时间,等剩下的鞑子露出破绽。” “鞑子分兵离开,要不派骑兵去追?”王廷臣问道。 李正摇头:“不必。当务之急,是吃掉眼前的鞑子主力,不要想着一口吃成胖子。” 代善率军离开的第二天,大同军开始转移营地,主动朝着多尔衮的大营靠拢。 多尔衮那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大同军最早占领的盖州、复州,皆为多尔衮的正白旗属地。鞑子舍弃北京回辽东之后,多尔衮只得重新分配安置旗丁,为了避免引发矛盾,只能向死去的多铎、阿济格的属地下手。 接着又拉拢分化,用了几年时间来调整。 这次也有意思,杨镇清和卢象升攻占的城池,又全都是豪格的属地。 豪格和多尔衮才是最慌的,其他旗主并没有太大损失。就算把耀州打下来,那也是多尔衮的属地,关其他旗主屁事啊? 两红旗和两黄旗的贵族,都闹着要放弃耀州。 甚至有满洲贵族说:“辽西不好守,反正那是前明的地界。咱们退回去,防守海州、鞍山、辽阳、威宁营一线就可以了。” 其实就是不想打仗,因为他们没有胜利的信心。 虽然明知弃守城池属于慢性死亡,但总比速死更好。 就像一家国际大公司,无论是高管还是底层员工,都知道这家公司快完蛋了。但是,跳槽之人只有少数,大多数人都留着混日子,直到某天跟公司一起完蛋。 能混一天是一天,或许不那么折腾,还能混得更久一些。 这种情况,适合大明,也适合满清,大家都这样想。 第553章 【凤凰城】 辽东,凤凰城。 几百年之后,满族占全市人口的70以上,是全国最大的满族聚居地之一。。 但那些满人,大部分是后来迁去的,清朝有意充实这个“龙兴之地”。佛满洲是长白山女真后裔,伊彻满洲原本定居于吉林,包衣满洲是沈阳内务府当差的汉人。还有什么锡伯八旗、蒙古八旗,也是从北边迁过来。 此时的凤凰城,城内城外,人口不足三万。 三月末,积雪化尽,保州(朝鲜边境)大同军就跨过鸭绿江,移驻至今还没修好的丹东城。 在丹东的东北方,是大明的九连城遗址。 九连城又叫镇江堡,用来防备鸭绿江的倭寇。满清攻破城池之后,不但把城堡毁了,就连人口都全部迁走,无论满汉皆不得在此生息。 更北边的险山堡,同样荒无人烟。 只有最接近凤凰城的汤站堡,这两年为了防备大同军,多尔衮才迁徙了一些军队及其家人过来。 凤凰城周边。大明打造的堡垒防御体系,被满清废弃了九成以上。 卢象升早已经升为师长,统率驻扎朝鲜保州的第十四师。他带兵一路北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迅速来到修缮之后的汤站堡。 汤站堡,最初是个驿站,创建于成化五年。 有大小两个子母城,母城边长400米,子城边长150米。 而且,子城在母城之内! 很明显,城不大。 驻军、家属、工匠、包衣、农奴,全部撤进城里,再加上牲畜和粮食,把两座小城都给挤得够呛。 “开炮!” 卢象升并不废话,扎营之后,立即炮击。 这两座小城连在一起,虽然没有护城河,却有两条天然小河,全都是大虫江(爱河)的支流。 三面是河,一面是山,易守难攻! “轰轰轰!” 对付这种城堡,不到万不得已,傻子才会渡河攀城强攻。 就是炮击,炮击,再炮击! 足足炮击六日,挨着河流的南城墙,已被打出脑袋那么粗的裂口。 这里只有150个八旗兵驻守,守将见势不妙,很快决定撤离。而且有条不紊的撤退,让军人家属带着钱粮和牲畜,渡河到北河的北岸离开,接着再划船过来把守军接走。 卢象升对此毫无办法,若没有热气球帮忙,甚至无法看清敌军的行动。 因为河北岸也有大山,大同军只能在南面那条河的南岸炮击,其他地方根本没办法陈列军队。 “师正,敌军撤了!” 落下来补充燃料后,再次升空的热气球里,很快就有哨兵挥舞旗令传递消息。 “过河,夺城!”卢象升下令。 城中只剩一千多农奴,而且没有汉人,全是朝鲜籍农奴。这里的汉人,早在七年前,就被黄台吉全部掳走了。 休整一日,顺河谷而上,数十里外便是凤凰城。 凤凰城的面积,跟汤站堡差不多,整体呈正方形,四面城墙各长350米。 同样的,三面环水,一面靠山。 但是,远比汤站堡坚固! “师正,抓到几个鞑子细作。” 卢象升的第十四师刚刚扎营,就有搜山士卒抓来四人。 为首者,见面就跪,呼喊道:“下国小民文恩珣,拜见上国天朝将军!” “你是汉人?”卢象升问道。 文恩珣回答:“启禀将军,小民是朝鲜人。” 卢象升疑惑道:“你既是朝鲜人,为何会在凤凰城南边山中?” 文恩珣解释说:“将军容禀,家父原为朝鲜驻盛……驻沈阳通使(翻译)。家父病逝之后,又逢如今的朝鲜国主弑父篡位,文家……也被清算杀戮了。小民无法回到朝鲜,留在沈阳也没用处,便请求在辽东安家耕种。鞑酋多尔衮,便许了几十亩地,还给了几个朝鲜农奴,让小民全家在凤凰城的山沟里耕种。” 这位老兄,就是几百年后,凤城市的文氏先祖之一。 卢象升问道:“你怎不撤进城里?” 文恩珣说道:“天兵降临,鞑子哪里挡得住?小民乃朝鲜人,又怎会帮着鞑子守城?因此,汤站堡燃起狼烟之后,小民便带着全家和农奴,躲进山里等着天兵到来。” 这货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怕死,趁机站队到大同军这边。 朝鲜国王篡位之后,把文氏也杀了不少,说明文家跟满清走得近,属于满清在朝鲜养的狗。以前背主投靠满清,现在又投靠大同朝廷,见风使舵的本事可谓家传绝学。 卢象升问道:“你可知凤凰城内的军情?” 文恩珣说道:“凤凰城驻扎鞑子兵1200人,汤站堡撤回150人,正兵额度该有1350人。但是,散居山沟的旗丁颇多,如今全部撤进城里,旗丁也一起守城的话,城内的鞑子兵怕有四五千,甚至可能有五六千。还有,城里的鞑子,全是汉族女真。” 汉族女真,就是汉化女真。 这些女真,说汉语,用汉姓,是被凤凰城的大明军户给同化的,因此他们全部被编为汉军八旗。 文恩珣一心想要立功,继续说道:“凤凰城守将,是舒尔哈齐的幼子瑙岱。早年卷入阿敏的案子,被废为庶人。两年前,多尔衮为了拉拢济尔哈朗,便重新给了瑙岱爵位,又让瑙岱来驻守凤凰城。” 瑙岱是努尔哈赤的亲侄子,给努尔哈赤做了好几年亲卫,也勉强算得上久经沙场了。 这些情报,卢象升大部分都知道。 卢象升问道:“城内撤进去许多朝鲜农奴,鞑子肯定逼着朝鲜人帮忙守城。你能否去喊话劝降?” “这……”文恩珣怕死,但又不敢违逆,硬着头皮说,“小民愿为将军效劳!” 没有立即劝降,而是先摆开火炮,隔河与凤凰城守军对轰。 凤凰城有六门炮,又居高临下,大同军炮兵不敢小觑。先让民夫顶着炮火,用土石垒筑炮台,形成一道岸边土墙,炮管可以从炮口伸出,炮身却被土墙给挡住。 在守军炮火的倾泻之下,足足死了七十多个民夫,这段土墙终于垒好。 虽然并不坚固,但松软的土墙,可以有效吸收敌军炮弹的动能。 “轰轰轰!” 双方对轰五天时间,文恩珣被派去喊话劝降。 这货坐着小船,身边炮弹溅起水花,没前进几米就吓得瑟瑟发抖。 划船的大同士卒笑道:“文先生,莫要害怕。咱们船小,又离城墙那么远,鞑子炮弹不容易打中的。” “是……是……”文恩珣趴在船上直哆嗦。 眼见小船快到北岸,大同军的炮兵停止发射。 “文先生,鞑子的炮声也息了,你赶快抓紧机会喊话。” “轰!” 刚说完,又是一发炮弹打来,水花甚至溅到文恩珣身上,船身差点都被波纹给浪翻了。 小船继续往前行驶,已经进入城防炮的射击死角。 文恩珣被催着站起来,拿起铁皮喇叭,用朝鲜话喊道:“城里的朝鲜百姓听着,我叫文恩珣,也是朝鲜人。不要再帮鞑子守城了,天朝大军已至,凤凰城早晚被攻破。你们快拿起兵器造反,趁机立下大功,今后……啊!” 因为射击角度问题,火炮不能打他们,但弓箭可以,一阵箭雨射过来。 文恩珣慌张后退,一跤摔在船上,最近的一支箭,离他只有半米的样子。 冒死喊完两遍,文恩珣终于返回,直接就给吓瘫了,最后竟是被人拖下船的。 城墙上,瑙岱皱眉说道:“城里的朝鲜人,每天只给一顿饭,每顿饭只能喝一碗粥。饿不死,还能干活就行。双手双脚,全部绑绳子,让他们每次只能走半步。“ 左思右想,瑙岱又说:“召集勇士,今晚出城夜袭!” 有能力的守城将领,一般都会寻机出城袭扰,否则一直被围很伤士气的。 瑙岱跟在努尔哈赤身边,跟大明打仗好几年,绝非不懂军事的酒囊饭袋。当然,他被废为庶人十多年,这么久没有打过硬仗,手艺回潮也是有可能的。 废为庶人,不是真正的庶人。 在被撸掉一切爵位之后,瑙岱还在帮着做事。比如宁远城,由于外城被打烂了,修复宁远外城就是瑙岱主持。 他对宁远城的构造极有研究,对如何守城自然也很擅长。 来到凤凰城之后,瑙岱还在凤凰城增筑“大锐角”,也就是西方棱堡的类似样式。因此,眼前的凤凰城特别麻烦,面对近距离攻城,火铳和弓箭都没有射击死角。 卢象升的选择是分兵。 一部驻扎在西南方,也就是几百年后的“凤城市体育馆”那片。北边、东边都是河流,东南边还有山,保护好从西南方过来的通道,这里也是大同军的粮道。 一部往东渡河,绕去北边在渡河回来,在大山与河流之间扎营,这里有600米宽的通道,可以一路挖壕沟掘进。 幸好凤凰城的面积小,东西南北的边长都只350米,根本无法完美利用这种地形。 若是凤凰城的面积再大几倍,那卢象升就完全抓瞎了。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还增筑棱堡的大锐角,除了用火炮轰塌之外别无办法。 卢象升观测地形之后,抓住漏洞分兵挖壕沟,瑙岱也派人从山里绕来夜袭。 第561章 【矿工】 “县设本溪湖,城建威宁营。开原三万卫,铁场百户城。” 明朝初年,大明在开原设立三万卫,大量招募安置附近的女真百姓。开原虽然粮食产出仅够自用,但冶铁业迅速繁荣,朝廷安排的兵器制造任务也越来越重。 开原的兵器所,很快就原材料不够了,于是在威宁营设立铁厂,专门给开原提供熟铁料。 铁厂设在威宁营城的旁边,由一个百户带兵驻守,并且还专门建了一个小城。 至于本溪湖,最初叫杯犀湖,形似犀角杯而得名。清末设置本溪县,县治定于本溪湖边,距离威宁营大概十里地。 听说威宁营被围,代善为何急着带兵回援? 因为早在嘉靖年间,威宁营铁厂的铁产量,就占到整个辽东的七分之一。 而在威宁营的正东方150里,也就是新宾县平顶山镇,那里是鞑子的主要金矿产地! 另外,新宾县的小四平村,有努尔哈赤时期就设立的兵工厂。“四平”属于满语的音译,意为“箭杆”,是八旗军的箭杆生产基地。 威宁营一旦失守,铁场肯定就没了。金矿和兵工厂,也将受到大同军的威胁。 代善有足够的理由回师,多尔衮根本无法阻拦。 李来祥跟个狗腿子似的,整天跑来求见卢象升:“卢将军,威宁营的冶铁厂,没有建在百户城里,在北岸的明山沟和蚂蚁沟。天兵将至之时,鞑子把冶铁工匠,全部迁进了威宁营城和百户城。但山沟里的矿工,一个都没带走,估计是怕汉人矿工到城里闹事。” “矿工全是汉人?”卢象升问道。 李来祥回答:“十年前,矿工全是汉人。但现在嘛,四成汉人,六成朝鲜人。早先那些汉人矿工……已经死亡大半,鞑子只能掳来朝鲜人挖矿。。” 卢象升得到确切消息,便即刻下令分兵过河,前去明山沟、蚂蚁沟招抚矿工。 明山沟的矿工最多,冶铁的炉火,夜晚能把山沟照至通明,这就是“明山沟”的地名来源。 李昆就是明山沟的矿工,他父亲是百户城的军官,属于开原三万卫外派威宁营的常驻军户。李昆的父亲被俘之后,被扔到明山沟里挖矿,全家也搬迁到明山沟附近种地。 父亲、大哥和二哥,陆续在矿洞里累死,李昆十五岁就接替工作,如今已然挖矿三年时间。 “李三哥,鞑子监工怎都走了?”严鸿一大早就问。 李昆也很疑惑:“怕是出了甚大事。” 山中无日月,他们甚至不知道,大明王朝已经覆灭。 这些矿工,全家住在矿山,就连山沟里的冶铁厂,都不准他们前去接触。每年都有人试图逃跑,但大部分都不幸被抓,尸体吊在矿山的木杆上风干。 “要不,去山沟里看看?” “不去,不去,若被鞑子知道,至少是一顿鞭子。” “昨夜山沟里,似没有火光。铁都不炼了,肯定出了大事,会不会皇帝(崇祯)派兵杀来了?” “朝廷大军若能来,早就已经来了,还用得到现在?” “算算年月,该崇祯十八年了?” “就是崇祯十八年,我崇祯十六年开始挖矿的。” “……” 矿山里面,也有些山坡可耕种,划给最早那批矿工家属。收获的粮食肯定吃不饱,因此不用交粮,纯粹靠挖矿谋生,定期有鞑子送来米盐之类的补给品。 后续的矿工,混得就更惨,全是从关内和朝鲜掳来的。 李昆皱着眉头走到山坳,定睛观察山沟冶铁厂的情况。一直没有冒烟,冶铁炉明显关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对于外界的信息,来自两年前补充的朝鲜矿工。 说什么鞑子在跟大同军打仗。 再详细询问,朝鲜矿工也说不明白。只晓得大同军是汉人的队伍,似乎还有个大同皇帝,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下山去看看。”李昆对严鸿说。 “你不要命了?”严鸿惊道。 李昆露出悲戚笑容:“我父兄都死在矿洞里,母亲去年冬天也病死了。家中再无一人,被抓住杀了也好,全家在九泉之下还能团聚。” 严鸿咬牙道:“我陪你去,反正没了牵挂,说不定还能趁机逃走。” 两人都是本地军户子弟,鞑子占领这里的时候,他们甚至都还没出生。 从记事起,他们就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幼时跟着母亲在山坡上种地。一旦成年,家中男丁就去挖矿,然后等着哪天累死病死。 李昆非常憎恨鞑子,但对大明也没啥归属感。 他只是从父母的话语之中,知道自己是个汉人,北京有个汉人朝廷叫大明。北京在那儿?李昆不知道。 有一些关内的汉民,也被鞑子掳来做矿工。 这些矿工告诉李昆,北京是天下最大的城市,城墙又高又大,鞑子永远不可能攻破。 但最近几年,都没有补充汉人矿工,全是朝鲜来的矿工,关于大明的消息彻底断绝了。 顺着山坡而下,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李昆和严鸿终于来到山沟里。 这里到处建有冶铁窑,但此刻空无一人,熟铁也被悉数运走,只剩许多还没冶炼的铁矿石。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是上百个威风凛凛的骑兵。 两人吓得连忙躲起来。 严鸿看着骑兵们的战马,好奇道:“那些牲口是不是马?” 李昆猜测道:“肯定是马。我爹说,马可以骑着打仗,比矿山的骡子更大些。” 就在此时,那些骑兵开始呼喊:“还有没有汉人?我们是大同军,是专程来救你们的!” 林之栋骑马跑完明山沟,皱眉道:“沟里鬼影子都没,去山上的矿区看看。”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野人奔来。 真是野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也不知几个月没洗头洗脸了。 “三万卫军户子弟李昆,拜见大明将军!” 李昆趴跪在地上呼喊,这是母亲生前教他的。遇到官军来了,就给官军跪地磕头,求大明官军带他们离开。 林之栋勒马问道:“你们都是汉人?” 李昆说道:“我会背《三字经》,母亲说能背《三字经》就是汉人,遇到官军来了也不会被误杀。” 看着两个野人般的汉民,林之栋不禁心生怜悯,说道:“带路上山,把矿里的汉人、朝鲜人都救出来。去了大营,给你们烧水洗澡,吃饱了好生将养身体。” 明山沟附近的矿山,大概有1000多矿工,还有几十个矿工家属。 他们也不管来的军队,到底是大明、大清还是大同,反正非常听话的跟着走。胆子大的,要么成功逃走,要么被抓住吊死,剩下的都选择怯懦而卑微活着。 李昆跟随龙骑兵离开山沟,很快望见了百户城,就在威宁营城旁边。 李昆兴奋的对严鸿低语:“我娘说,大城旁边有小城,小城就是咱们家。严二,咱们回家了,咱们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严鸿眼里含着泪水。他母亲死得早,十几年前就病饿而死,但他还记得母亲对于家的描述。 大同军在太子河两岸,都设有营寨。 北岸的营寨,便在百户城附近。意图很明显,就是先把百户城拿下,再去攻打城高池深的威宁营城。 李昆这些矿工,被带去北岸军营,全体安置在一个角落。 有民夫过来,给他们架锅烧水,一个个必须排队洗澡。 说实话,卢象升的军粮,已经快不够了。 因为补给线拉得太长,粮食得从鸭绿江边,一路从山里运到本溪。民夫沿途吃掉的粮食,比真正运到军营的还多! 乔马李这种汉奸大族,也无法提供多少粮食,因为早就被满清征走了。 幸好沿途攻破关隘堡垒,缴获了许多粮食和牲畜,否则此时卢象升已经断粮。即便这样,卢象升的军粮,也只能再撑两个月。 两个月内,若无法攻破城池,卢象升的大军就得饿着肚子回去。 在军粮紧缺的情况下,卢象升依旧分粮食给矿工。而且,不管汉人矿工,还是朝鲜矿工,一律都给粮食吃。 李昆洗净身体,又得了一套衣服,听说是大同士卒的。 他很快闻到食物的香味,忍不住吞咽口水,随即听到有人在喊:“衣服穿好,就去排队喝粥!” 粥是杂粮粥,比如高粱,便是在凤凰城缴获的。 粥里放了些盐,闻起来还有油香味。那是驮运粮食的牲口,在山中摔伤后杀了,油膘扔进锅里和粥一起煮。 没有蔬菜,但有一碗松针茶。 就是用松针煮水喝,可以补充维生素,可以治疗夜盲症。 李昆吃着无比简单的食物,却感动得眼泪流淌。这里有衣裳穿,还有好吃的,可惜母亲去年冬天病死,否则母亲也能享受这种好日子。 负责管理矿工的,都是随军的农兵干部。 李昆喝完一碗粥,跑过去给农兵指挥官跪下:“我要当兵,我要跟着你们打仗!” 农兵军官笑问:“你这才吃饱饭,咋就想着要打仗了?” “大同军对我好,鞑子对我不好,我要跟着大同军杀鞑子!”李昆已经知道这支部队的名字。 第554章 【汉化女真】 卢象升看着前方的土堡,感慨道:“敌将善守,不可掉以轻心。” 凤凰城东北方,那处600米宽的通道,已经被瑙岱修了一座土堡挡住。。而且,看样子不是很新,至少一年前就建好了。 这座土堡,竟然还是他娘的棱堡,全面模仿盖州的大同军棱堡! 于是,挖壕沟掘进攻凤凰城,就变成挖壕沟掘进攻打棱堡,至少能迟缓卢象升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再加上之前的消耗,足够多尔衮派来援军。 问题是,多尔衮那边也有大同军啊,凤凰城的鞑子注定等不来援军。 在岸边扎营掘进一日,瑙岱选出的五百勇士,也钻进北边的山中绕过来夜袭。 率领夜袭的军官叫张奉言,说汉话,起汉名,男耕女织,跟汉人一般无二。但他的祖先,却是女真族,只不过被汉化了而已。 若非努尔哈赤起兵,这些辽东汉化女真,再过一两百年就会变成真正的汉人。 大同军的热气球,让瑙岱非常忌惮,天黑之后才让张奉言出发。 这些鞑子翻过山岭,绕到卢象升分营的侧后方时,都已经快要天亮了,正好是士卒睡得最沉的时候。 张奉言蹲在荆棘丛中,迅速看明方向,猫着腰带兵前进。 可下山没走多远,张奉言就暗道不妙。 卢象升为了防止夜袭,竟将营寨周边一里地杂草杂树,能烧的烧掉,不能烧的全部砍掉。 张奉言无法藏身,只能矮着身子,带兵朝营寨小跑。 距离营寨大概十多米,张奉言感觉自己碰到什么东西。 “叮当当当……” 寂静的黎明,突然响起清脆的铃铛声。 张奉言埋头查看,他小腿处,竟是一条染成黑色的麻绳。而且,这种麻绳还不止一条,圈在营寨的周围,麻绳上零星系着小铃铛。 忍不住眼皮子打架的大同哨兵,瞬间被铃声惊醒,隐约看到营外有人,他立即吹响胸前挂着的铜哨。 “快撤!” 张奉言转身就跑,再晚就来不及了。 第十四师的龙骑兵,有一半在这处分营,而且骑兵主将林之栋也在。 林之栋是江苏华亭县人,本该考上崇祯十六年的武进士,还是那届武进士唯一的民籍——其他武进士,要么是勋籍,要么是军籍,要么是锦衣卫籍,还有一个畜牧所的匠籍。 但这个时空,没有崇祯十六年。 林之栋出身华亭大族,爷爷是国子监生,父亲考上秀才。大同新朝建立,家里让他做文官,林之栋只能遵从父命,甚至升到华亭县吏科的科长。 听说大同军扩编,招募弓马娴熟之士,林之栋竟悄悄投笔从戎。 县衙科长,跑来做新兵蛋子,这是全军仅有的一个。而且力大无穷,弓马娴熟,熟读兵书。林之栋当然获得重视,短短两年时间,就升为第十四师的骑兵统帅。 “全军上马!” 刚刚建好的大营,没有专门的马棚,所有骑兵都跟战马一起睡觉。 听到警讯,林之栋迅速带着骑兵杀出,步兵已经拆除了营外的麻绳。 “哒哒哒哒!” 身后的马蹄声,让张奉言感到绝望,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 虽是龙骑兵将领,林之栋却带了一把弓。 麾下士卒骑马放铳的时候,林之栋挽弓一箭射出,准确命中一个鞑子的后背。 其他龙骑兵开枪之后,立即收回火铳,拔出腰刀追杀。 林之栋则又挽弓搭箭,咻的射出第二箭,再次放翻一个鞑子。 这只能说箭术惊人,在高速颠簸的马背上,连续两箭射中奔跑的敌人,而且黎明时分的月光很暗。不愧是崇祯十六年,唯一民籍出身的武进士。 眼见无法逃脱,张奉言打算负隅顽抗,可根本无法收拢军队。 这些被编入汉军旗的女真士兵,虽然作战悍勇,但必死局面肯定逃跑,因为逃跑还有活命的机会。 张奉言拿起弓箭,继而又放下,居然跪地投降,是五百夜袭士兵中唯一投降的。 从他祖爷爷那辈儿,就给凤凰城的大明边军种地。他父亲,还做了凤凰城守将的家丁。面对满清进攻,是大明守将自己降的,张奉言的父亲还想抵抗鞑子呢。 后来,毛文龙派使者过来,煽动凤凰城的守军反清。张奉言的父亲,竟被当成造反的汉兵杀掉。 张奉言虽然也随军打仗,但每次都是侵略朝鲜,然后回到凤凰城驻扎。 他这是第一次跟汉人的军队打仗。 作为汉化女真,说实话,他对汉族更有归属感。在满清得势之前,他这种汉化女真,是极为鄙视建州女真的,觉得那就是一帮腥臊蛮夷。 几百鞑子在逃跑,没人来管跪地上的张奉言。 射死第三个鞑子之后,林之栋拔刀挥砍,接连将前方几个鞑子砍翻。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五百鞑子来夜袭,只逃进山里二十多个,其余全被俘虏或斩杀。 作为夜袭主将,张奉言被带去见卢象升。 没等卢象升问话,张奉言就磕头说:“将军,我没有杀过汉人,一个汉人都没杀过。” “哦?”卢象升有些感兴趣了。 张奉言说道:“启禀将军,小人的祖父,给凤凰城的汉军百户做佃户。小人的父亲,给凤凰城的汉军主将做亲兵。鞑子杀来,主将投降,并未打过阵仗。随后,主将又反清投明,小人的父亲也被鞑子杀了。事后查明是误杀,因为小人的父亲是女真人,所以小人才被编入汉军旗。” 卢象升问道:“既被编入汉军旗,又为何说没杀过汉人?” 张奉言回答:“小人这支部队,一直常驻凤凰城,只在进攻朝鲜时随军出战。小人……小人……” 卢象升呵斥:“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小人有重要军情相告!”张奉言说。 “讲。”卢象升说。 张奉言道:“凤凰城内的守军,分为汉军旗和满洲旗。汉军旗多为本地人,满洲旗是这几年调来驻守的外地人。” 卢象升觉得这个情报有用,问道:“汉军旗跟满洲旗有矛盾?” 张奉言说:“凤凰城的汉军旗,世代在凤凰城周边生活,以前一直看不起建州女真。又来被编为汉军旗,得了凤凰城的汉人土地,这才真心归附满洲鞑子。但大同军来到辽东之后,多尔衮觉得凤凰城兵少,又派了几百满洲旗兵过来。” 卢象升大概明白了,微笑道:“你继续说。” 张奉言说道:“本地的汉军旗,本来占了最肥沃的土地。满洲旗过来之后,还带来了他们的家人。特别是主将瑙岱,他身为努尔哈赤的亲侄子,他的满洲兵也不把咱们汉军旗当回事。于是,新来的满洲旗,就占了本地汉军旗的肥沃土地,逼着汉军旗去重新开垦别的土地。本地汉军旗,一直心有怨恨!” “你们这些汉军旗的女真人,都会说汉话?”卢象升问道。 张奉言回答:“不仅会说汉话,而且都有汉名汉姓。建州女真是蛮夷,我们凤凰城的女真却久慕王化。建州女真住在辽东长城之外,我们凤凰城女真住在辽东长城之内。我们凤凰城的女真,也是大明天子的百姓,是要给汉军官府纳粮的!” 文化传播,就有这样的用处。 两百多年的同化,让凤凰城女真具有优越感,看不起在山中渔猎的建州女真。 如果满清一直得势,凤凰城女真自然倒向建州女真,并且以自己的女真族身份而自豪。一旦满清露出颓势,明显汉化的凤凰城女真,又会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是汉人。 张奉言抬头看着卢象升:“若将军信任小人,可放小人回去。小人诈称逃回,暗中联络凤凰城的汉军旗造反!” “他们愿意?”卢象升问。 张奉言说:“若无援军,凤凰城必定陷落。只要将军承诺,城内汉军旗造反献城之后,不再计较过去的一切,留给咱们一些土地耕种,大部分汉军旗都不会给鞑子卖命。因为咱们这些人,本来就跟建州女真不是同族!” 卢象升略微思索,便点头道:“好,你回去。” 一个鞑子汉军旗的军官而已,收得奇效自然最好,被其趁机逃脱也无所谓。 卢象升已经做好了长久攻城的打算,先挖战壕掘进攻破棱堡,再挖战壕掘进攻打凤凰城。时间最短也得三个月,稍微不顺至少要攻半年以上。 却说张奉言在傍晚被放走,此人一路奔进山中。在翻越山岭之后,捡起一块石头,猛然砸向自己的小腿。 一次没砸断骨头,又忍痛砸第二次,把小腿骨砸断才收手。 他顺着山坡滑下,一路弄得很狼狈,全身衣服都被刮破了。来到山脚,他努力爬向凤凰城,第二天早上才被守军发现。 在医生给张奉言接骨的时候,主将瑙岱亲自过来问话。 张奉言挣扎着想爬起,疼得躺下去说:“南蛮子奸猾,在营外设了很多带铃铛的绳索,不小心碰到绳索就会敲响铃铛。咱们夜袭的八旗勇士,摸到敌营外围就被发现了,然后又被骑兵追杀。卑职好不容易逃回山中,又意外摔断腿,因此现在才逃回来。” 瑙岱又问了一些细节,便说道:“你好生养伤,等伤好了定有重用。” 第562章 【顺民】 威宁营的主将,叫做韩云。 他既不是汉人出身,也不是女真出身,而是……朝鲜人! 这么说,在满清兴起之前,根本没有所谓的满族。纯粹就是辽东各部落和民族,强行被糅合在一起的产物,其中就包括许多朝鲜族裔。 满清正红旗第一参领第十四佐领,这支部队的创建者,便是朝鲜人韩云,麾下士卒也多为朝鲜人。 历史上,韩云参加过萨尔浒之战,参加过松锦之战,参加过山海关之战,参加过征服朝鲜的战斗。从黄台吉继位之初,韩云就一直在打仗。特别是几次征讨朝鲜,韩云一直都是先锋向导。这货甚至伪装成朝鲜官员,亲身潜入朝鲜的义州城,放火作乱把清军给引进去。 如今韩云的爵位,已是一等轻车都尉(正三品)。 眼见护城河渐渐被民夫填平,城内的八旗兵惊惶不安,韩云召集将士训话:“你们当中,跟我一样,多为朝鲜人出身。可现在没有朝鲜人,只有满洲人。皇恩浩荡,大清两代皇帝,都对咱们恩重如山。城外那些南蛮子,不知道归顺我大清,竟然还敢带兵杀来这里。诸位将士,我们立功的机会来了,就算是死,也要为陛下守住威宁营,为礼亲王(代善)守住威宁营!誓死守城,大清万岁!” “誓死守城,大清万岁!”众人跟着高呼。 这些家伙,完全被洗脑了。 又或者说,他们在满清的生活,远比留在朝鲜要好得多。满清是他们的恩人,朝鲜国王才是压迫他们的坏蛋。 在待遇上,他们已经被视为满人,男子全都被划为旗丁。 他们属于正红旗高丽裔! 在满清的朝鲜人当中,有两大朝鲜家族,一为金氏,一为韩氏。 特别是金氏,甚至连姓都没有,只是个叫做新达理的包衣。这货屡立战功,已经做到正黄旗佐领,兼内务府三旗火器营总管,负责掌管满清皇帝的火器营,驻扎在沈阳拱卫皇宫大内。。 至于韩云,还有个弟弟叫韩尼,同样是正三品的一等轻车都尉,目前跟在多尔衮身边打仗。 “父亲,威宁营和百户城,两城之中都多汉人,”韩基提醒道,“当谨防汉人做内应!” 韩云头疼说:“确实得防着汉人。” 威宁营和百户城,都有太多的汉人工匠。 大同军杀来的时候,被韩云探知到消息,于是提前做好守城准备。明山沟和蚂蚁沟的冶铁匠,全都被迅速迁回城内。此外,辽南大山里的山货,大部分都会运来此地,由汉人工匠进行处理。 汉人工匠、平民、商贾,再加上他们的家人,占到两座城中人口的40——这还是郊外的旗丁,全部撤进城后的数据。 韩基说道:“要不,把汉人都……杀了?” “不可!” 韩云立即驳回。 倒不是他善待汉人,而是这些工匠太重要。他韩家父子,敢把汉人工匠全杀了,代善就敢把他们全杀了。 韩云仔细思索之后,说道:“收缴城内汉人的铁器,就连菜刀都不准留下。那些工匠的锤子、剥刀,只要是带铁的,一律在两日内上交。若有私藏,再杀不迟!” “轰轰轰!” 城外炮声轰鸣,城头也开炮对射。 而在城里,守城的清军全体出动,挨家挨户搜查一切铁器。 这些当兵的可不会客气,当然要趁机敲诈抢劫。我说你家里有铁器,就肯定还藏着铁器,不给足财货就等着杀头! “军爷,我家真没钱了。这两年粮价、盐价暴涨,小本买卖糊口都难,哪里还拿得出钱啊?” 百户城内,汉人店主跪地哀求。 一个清兵皱眉道:“再找找,再找找,总能凑些钱出来。实在不行,找左邻右舍借几个。咱也是老相识,不想为难你们。” 店主犹豫道:“要不,把军爷以前记的账都抹平了?” 那清兵顿时大怒:“混账,我什么时候欠过你的账?” “对,没有欠,没有欠!”店主连连磕头,回屋翻出碎银子,大概有半两的样子。 清兵立即拿着钱离开,他们常驻此地,知道能敲诈出多少。 店主瘫倒在地,嚎啕大哭:“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韩云也是久经沙场之辈,他不知道会闹出乱子吗? 当然知道,但收缴汉民的铁器,能有效降低暴乱几率。就算不这么做,如果有内应的话,该放火还是会放火。 至于汉民的死活,关韩云屁事啊? 事实证明,还能在辽东过日子的汉人,要么已经做了汉奸,要么已经变成顺民。被清军这么敲诈勒索,城外还有大同军,居然没人敢揭竿而起。 他们只是哭嚎,只是悲伤,只是担忧今后没钱买粮食。 第七日,云梯造好上百辆,卢象升终于下令攻城。 百户城很小,只有两道城门,是明代中期专门建来守护铁场的。大明在此城只有一百驻军,满清同样只有一百驻军,此刻城上大部分都是旗丁在守。 一辆辆云梯,缓缓推向城墙。 林之栋的龙骑兵,游弋在威宁营城和百户城之间,防备威宁营的守军杀过来捣乱。 威宁营城。 韩基站在城楼问道:“父亲,不出城去救吗?” 韩云说道:“救不了。咱们只能坚守威宁营,不可能守住百户城。这里有铁矿,向东150里还有金矿,礼亲王肯定会带兵来援的。只要坚守威宁营一个月,礼亲王的援兵就到了。至于百户城,丢了便丢了,今后夺回来就是。” 韩云早就放弃了百户城,甚至连百户城的火炮,都被他拆下来转移到威宁营城。 守军放出的箭矢,皆被云梯的挡板挡住。 这里的正规八旗兵太少,弓箭手只有五十,算上会射箭的旗丁,也就几百人而已。大同军却是上百架云梯出动,八旗守军射都射不过来! 而且,百户城的城墙太矮,正规云梯架设的角度不陡,守城用的滚油和金汁起不到什么效果。 依旧是张名振先登,身上插着三支箭矢,猛地翻身跳上城墙。 他的颈部被擦出一道伤口,是敌军的长枪所刺。胸口也中枪了,虽然有甲胄挡着,却差点被捅得掉下去。 这厮接连斩杀三个鞑子,后续士卒终于登城。在张名振的率领下,此处城墙迅速被抢占,一路所向披靡,将八旗兵和旗丁撵着追杀。 见到大同军占领城墙,鞑子狼狈逃进街巷,城中百姓依旧不敢反抗,全部瑟瑟发抖的躲在自己家里。 直到一个鞑子,逃进一家药店的后院,且翻墙时搞丢了兵器,这才有平民壮着胆子报仇。 药店老板带着学徒,手持木棍出来。 鞑子兵低声呵斥道:“滚回屋里,谁都不许作声!” 学徒吓得立即后退,居然真的丢掉木棍,闪身跑去屋里躲着。 药店老板豁出去了,大喊道:“老夫跟你们拼了,反正也被逼得没有活路!都出来拼命!” 学徒和老板的家人,终于拿着各种武器,有人甚至提着药柜的抽屉出来。 鞑子一脚将药店老板踹翻,却被学徒从身后抱住。他摆脱学徒之后,又被老板的儿子,用木棍砸中脑袋。 一番拼抖,终于将这鞑子打晕,拖去街上向大同军报功。 直到两个小时之后,才有越来越多的汉民,甚至是一些朝鲜、女真平民,陆陆续续走到街上查看。 因为他们发现,大同军进城之后,并没有烧杀抢掠,而是在努力维持治安。 这什么大同军,似乎真的不一样。 跟大明的官兵不同,跟满清的部队也不同。不管是大明还是满清,一旦破城,都是要大掠三日的。 上了年纪的百姓,对此记忆深刻。 正是源于这种记忆,百姓被逼得再惨,也不会帮着谁打仗,因为无论谁赢他们都要遭殃。 这里也有大同细作,传播大同朝廷的好处。 但是,没人相信! 甚至还有奸民告发,只为换几两赏银,导致大同细作牺牲。 到了第二天,城中百姓提心吊胆睡了一夜,发现大同军还是没有烧杀抢掠,他们终于彻底相信了大同军的军纪。 “师长,有本地青壮投军!” “哦?象征性的选十个,协助驻守百户城,一个不要他们会瞎想。” 卢象升对这种现象非常满意,城中百姓主动投军,说明百姓认可了大同军。他们愿意在大同军的统治下,不想回到以前朝不保夕的状态。 而在隔壁的威宁营城,参商洪储秀的宅子里,洪一恭微笑道:“伯父,百户城已克,威宁营还远吗?该动手了。” “万一……咋办?”洪储秀犹豫不决。 洪储秀是个汉奸,靠给鞑子传递消息,获得了附近山参的收货权。 而洪一恭,却是大同细作,专门跑来投奔自己的伯父,已经在威宁营蛰伏了两年。 洪一恭说道:“伯父,说句难听的,你当汉奸十多年,在大同新朝能讨得了好?伯父收留小侄,两年也没把小侄交出去给鞑子,不就是存着投靠大同朝廷的心思吗?此时不出手,等着被大同军抄家?” 洪储秀心烦意乱,在屋里走来走去。 洪一恭轻蔑嘲笑,起身说:“既然伯父举棋不定,那我就去鞑子那里自首,成全伯父对鞑子皇帝的忠心。” “莫去!” 洪储秀大惊:“我都听你的!” 第555章 【背叛者真多】 张奉言回到凤凰城之后,除了养伤啥都没干。 他没有主动接触任何人,一是自己回来得太晚,或许会被瑙岱派人监视。二是卢象升被棱堡挡着,如果不能攻破棱堡,凤凰城内的汉化女真很难跟着他造反。 就在此时,派去沈阳求援的八旗兵回来。 “贝子,盛京(沈阳)来不了援军,耀州被南蛮子围了,摄政王正在耀州打仗。” 瑙岱一颗心往下沉,他似乎等不到援军。 河对岸,大同军的热气球,再次升空观察战场。 瑙岱亲自前往棱堡那边,拿出千里镜一看,更觉头皮发麻。 卢象升遭受一次夜袭,虽然没有损失,还因此打了胜仗,但却变得更加警惕。竟然不挖壕沟掘进了,而是继续加固营寨,似乎想把自己的大营修得密不透风。 瑙岱宁愿卢象升早点进攻,他好依托防御杀伤敌军。 现在卢象升不攻,甚至壕沟都不挖,完全不给瑙岱任何空子可钻。 卢象升坐镇大营,拿着千里镜,远远观察棱堡。 他喜欢这样打仗,自己想干啥干啥,没有任何人来插手。 换成以前在大明,又是文官克扣粮饷,又是太监胡乱指挥,又是友军不愿配合,还有朝廷不断催促进兵。前线将领十分心思,至少得留下八分应付自己人。 营寨足足加固三日,卢象升才再次下令,继续挖壕沟朝着棱堡掘进。 半个月过去,卢象升还在挖壕沟,已经快挖到棱堡的外围土坡。 瑙岱心烦意乱,怒道:“点一千兵马,去袭杀敌军的民夫,不能让他们这样挖了!” “哒哒哒哒!” 瑙岱正在点兵,一骑快马从凤凰城奔来:“贝子,有重要军情!” 瑙岱打开书信阅读,顿时觉得背心发凉——析木城失陷。 析木城,是海州的南大门。 此处失守,岫岩城的大同军,就可以直接去攻打海州。。 一个月前。 杨镇清带着独立团,从岫岩出兵,袭扰析木城周边村落。 多尔衮害怕析木城失陷,命令赛赫率领1500兵马,前去析木城协助防守。 赛赫一到析木城,见到主将就跪下:“末将赛赫,拜见镇国公!” 傅勒赫颇为受用,点头微笑:“起来。” 傅勒赫是阿济格的次子,父兄皆亡,便袭了镇国公爵位。析木城极为要紧,多尔衮不容有失,一个镇国公,三千八旗军,都还觉得不稳定,于是又调1500人过来。 “敢问公爷,此处战局如何?”赛赫问道。 傅勒赫说道:“南蛮子的贼兵不多,连攻城都不敢,只在山沟里袭杀旗丁。如今,周边的旗丁,都已经带着家人进城,南蛮子估计就该退兵了。” 赛赫说道:“公爷,末将亲自带兵出城打探。” “哪用得着你自己去?”傅勒赫摇头。 赛赫却说:“末将跟着太祖打仗,每战必然亲自探查,否则心里没有把握。” “果然是稳重老将,那你去。”傅勒赫感慨道。 赛赫只带二十多个亲兵,翌日便出城钻进山沟,然后两人一组到处探查。 “团长,抓到两个鞑子兵!” 杨镇清正猫在山里,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袭扰。听说抓到两个敌军,顿时笑道:“这些鞑子傻了吗?居然出城这么远,还只有两个人就敢来。” “愿降,愿降!” 两个鞑子兵被带来,立即说出蹩脚的汉话。 杨镇清已经学会了满语,问道:“你们是满清哨探?” 鞑子兵回答:“我们是来联络将军的,我们的主子愿意投降归顺。” “你们的主子是谁?”杨镇清问道。 鞑子兵说道:“一等昂帮章京阿山之子、固伦长公主驸马之兄……赛赫将军。” 杨镇清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站起:“你说什么?” 昂帮章京,就是总兵的意思。 一等昂帮章京,即管很大一块地盘的总兵。 而赛赫又是阿山的长子,今后可以继承总兵之位。 实权总兵的长子,满清驸马的哥哥,竟然主动联络大同军? “你家主子在哪儿?”杨镇清问道。 鞑子兵说:“就在山里。” 两个小时之后,杨镇清见到了赛赫。 赛赫主动跪下:“伪清罪将赛赫,拜见大同天朝将军!” 杨镇清皱眉道:“你为何要降?” 赛赫居然说:“将军容禀,我与父亲,曾经两次归顺大明。第一次归顺大明,非但不受重用,反而遭受歧视,只能又回伪清,继续跟着鞑酋努尔哈赤打仗。第二次归顺大明,父亲派两个心腹,去黄泥洼联络明军,却被明军给杀了,想要归顺都找不到门路。” “还有这种事情?”杨镇清觉得自己长见识了。 其实,不但赛赫父子数次投靠大明,他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也曾连续两次归顺大明。 并非仰慕天朝,纯粹是在满清干得不开心。 努尔哈赤起兵之后,阿山几兄弟想要建功立业,便带着七个村子投靠努尔哈赤。 第一次叛逃,是不受满清重用。 第二次叛逃,是卷入权力斗争,而且是稀里糊涂卷进去。 当时黄台吉刚刚上位,后金内部风雨飘摇,大量武将和部族叛逃大明。 只要大明好生接待这些降人,后金必然损失惨重。可是,大明的文官和武将,都没把这事儿认真对待。许多后金将领,甚至是后金贵族,想要投降却无门路,只能灰溜溜的又回去。 黄台吉则非常大度,仅杀了几个最恶劣的,其余叛逃者全部善待,甚至还对实力强大者委以重任。 两度叛逃的阿山,就受到了黄台吉重用。一路做到总兵不说,黄台吉还把女儿,许配给阿山的次子,直接跟阿山结为亲家。 赛赫说道:“我与父亲,不是豪格那一派的,但也不是多尔衮的亲信。我的堂弟阿尔津,才是多尔衮的心腹。但是,我和父亲,都跟阿尔津有仇。我的叔叔阿达海,就是被阿尔津告发处死的。” “你被多尔衮打压了?”杨镇清问。 赛赫说道:“没有,但我们被多尔衮忽视了。” 多尔衮完全没把赛赫父子当回事,没有重用,没有打压。但是,看着有仇怨的堂弟不断升迁,自己父子立有大功,却一直在原来的职位打转,野心勃勃的赛赫非常不爽。 再加上满清日暮西山,赛赫就琢磨着趁机跳槽。 他前后叛逃过两次,早就习惯了,叛逃第三次也无所谓。 至于父母妻儿,赛赫完全没考虑过。他跟父亲的前两次叛逃,从来没带过女眷,都是全家男丁开溜。 多尔衮把赛赫派来协守析木城,正好肉包子打狗。 也不能怪多尔衮大意,叛逃或试图叛逃过的清军将领太多,一个个都防着还怎么打仗?更何况,阿山已经做了一等总兵,这是真正的位高权重,怎么也不可能再次叛逃。 阿山确实没想过叛逃,但其长子赛赫,却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愿跟着满清一起灭亡。 就算多尔衮不派他到析木城,赛赫也会叛乱。 或者在别的地方叛乱,或者在两军交战时倒戈。 赛赫说道:“将军,我若献城立功……” 杨镇清直接打断:“不要跟我讲条件,我没有权利做主。你若想要归顺,就先立功再说,兵部自会根据你的功劳考虑。” 赛赫沉默片刻,咬牙道:“好!我在城里放火为号,一旦火起,将军立即攻城。我手里只有1500兵,真正会跟着我叛乱的,只有两三百个而已。若无将军接应,我肯定夺城失败。” 这次轮到杨镇清沉默了,万一赛赫假投降咋办?自己岂非带人去送死! 一直思考了两刻钟,杨镇清觉得可以赌。 满清这边,跟李自成那边差不多,而且比李自成的内部矛盾还严重。 辽东苦寒之地,竟养了十多万兵马,能抢的地方都抢过了,只能压榨内部底层人民。 这个情况,跟努尔哈赤晚期很类似。当时也是差点玩崩,大量满清武将叛逃,只不过大明不接受,接受了也完全不当回事,甚至还有欺压降人的现象。导致接下来的战争中,这些降将纷纷倒戈。 赛赫带着亲兵回去,刚开始几天,没有表现任何异常,只是让心腹部卒暗中布置。 第八天,赛赫宴请城中将领。 镇国公傅勒赫欣然赴约,赛赫还说:“怠慢公爷了,可惜交战之时,没有好酒可以招待。等回了盛京,再请公爷喝酒。” 傅勒赫自从继任镇国公,拍马屁的就很多,他只当赛赫也是在巴结自己。 守城将领们推杯换盏,喝到酒酣耳热,赛赫笑道:“公爷,末将还准备了惊喜。” “什么惊喜?”傅勒赫笑问。 “!” 赛赫拍响巴掌。 屋外立即传来喊杀声,却是赛赫的亲兵,正在袭杀其他将领的亲随。又有十多个亲兵,提刀冲进屋里。 傅勒赫惊立而起,正待拔刀,却发现没有带兵器。 赛赫怀里却藏了一把匕首,冲过去揪住傅勒赫,狠狠捅进这位镇国公的腹部。 城内,四处起火,八旗兵大乱。 第563章 【细作立功】 洪一恭在伯父的配合下,开始散播谣言:鞑子为了守城,害怕汉人做内应,要将城里的汉人全部杀光! 短短两三天,传遍大街小巷。 流言传播如此快速,多亏韩云收缴铁器的行为。明摆着不相信汉人,明摆着要把汉人往死里打压,许多汉民被勒索之后,甚至连下个月的买粮钱都不够。 城里最大的酒商孔闻璋,也是一个汉奸。周边村落收获的高粱,除了纳粮和留用之外,大部分都卖给他酿酒。 寒冷且缺粮的东北,白酒可是紧俏商品! 孔闻璋悄悄来找洪储秀,一番闲聊扯淡,便感慨道:“这生意是没法做了。朝廷年年加派,高粱都拿去纳粮,哪还能剩下多少酿酒?还是洪老弟好啊,任他天灾人祸,人参肯定不愁卖的。” “嗨,”洪储秀连连摇头,“南边的大山,被赵皇帝的兵,占了好大一片。我又上哪儿收参去?” 东拉西扯好半天,孔闻璋低声问:“洪老弟,你可听说了,八旗兵要把城里的汉人全部杀光?” 洪储秀说:“八旗兵还真干得出来。” “你是怎想的?”孔闻璋问道。 “还能怎想?鞑子举刀子,咱们伸脖子。”洪储秀阴阳怪气道。 “鞑……鞑子?”孔闻璋顿时惊道,“洪老弟如此称呼八旗老爷,可是已经找好了退路?” 洪储秀扭头说:“出来。” 洪一恭缓步走到厅中,朝着孔闻璋微笑拱手。 洪储秀介绍道:“这是小侄,几年前投了赵皇帝。朱皇帝有锦衣卫,赵皇帝有黑衣卫,我这小侄便是黑衣卫的差事。” 孔闻璋又惊又喜,竟然当场下跪:“罪民孔闻璋,叩见天朝黑衣卫老爷!” 大明锦衣卫,果然深入人心,连带着黑衣卫也能沾光。 洪一恭故作倨傲之态,缓缓坐下说:“起来。陛下今年出兵八十万,山陕、河北、辽东皆在打仗,必要一扫伪清、伪顺。尔等数典忘祖之辈,做汉奸干了许多恶事,按律是要全部抄家杀头的。” 孔闻璋刚站起来,吓得又缩脖子跪下:“请黑衣老爷指条明路。。” “还有甚明路?无非戴罪立功,”洪一恭说道,“各家夜里在城内放火,火起之后,城中必乱,城外的大同军就会顺势攻城。” 孔闻璋为难道:“鞑子兵不信汉人,不让咱们帮着守城。夜里又宵禁,随意乱走,一律按奸细处置。这……这如何放火?” 洪一恭冷笑道:“不可外出去街上放火,你不知道烧自家的宅子吗?” “烧自家的宅子?”孔闻璋听得目瞪口呆。 洪储秀说道:“我洪家的宅子,是肯定要烧的。若不趁机立功,留再大的宅子,还不是被天兵给抄家。一旦立功,就算宅子烧了,还怕今后没有荣华富贵?” 孔闻璋琢磨道:“是这般道理。可……唉,烧,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又过去几天,洪一恭总共联络到四家汉奸商贾。 也不说什么时候放火,只让他们把银子埋起来,值钱的财货都搬到院中。柴草准备着,先用油淋一下,夜里有人放火就跟着放火。 宵禁无法上街,他们全都只能烧自己家! 至于洪一恭,会带人趁乱继续放火,潜伏这两年时间,他也发展了几个反清义士。 卢象升攻占百户城之后,就一直耐心等着,他知道城里有内应,随时准备夜间攻城。 终于…… “师长,城内起火了!” 卢象升登上百户城的城楼,握拳微笑:“按计划,立即攻城。” 洪家最先起火,韩云派来一堆士兵查看。 他们来到洪宅门口时,洪储秀正坐在地上哀嚎:“我的房子啊,哪个挨千刀的,把我家房子给点了!我做买卖攒点钱容易吗?一把火就都烧光了……呜呜呜,我不活了!” 左邻右舍害怕自家被引燃,纷纷跑来帮着灭火。 火势越烧越旺,同一条街的孔家,也迅速燃起大火,紧接着连续四处火起。 韩云来到城头,俯瞰城内火势,皱眉道:“烧的全是富商之家,定然是奸细所为,而且是仇视富商的穷人细作!” “父亲,敌军必然趁机攻城。”韩基提醒道。 韩云下令说:“组织百姓救火,汉民也一起救火。士卒和旗丁,全部登城防守,谁都不准离开城墙!” 宵禁因为大火蔓延,已然彻底无用,鞑子允许汉民离家走动。 不允许离家都不行,难道大火蔓延过来,全窝在家里等着被烧死? 洪一恭趁机上街,乱哄哄的,也没人注意到他。 几个反清义士,在约好的地点见面,每人手里都拎着一桶油。他们摸去鞑子储存军粮的地方,这里有鞑子兵巡逻,但不可能面面俱到,早就摸清了可以放火的位置。 “粮库起火了,粮库起火了!” 韩云大惊失色,连忙对儿子说:“你带一百人,去召集百姓灭火,一定要保住粮库!” 韩基很快去了,用刀子召集百姓,谁敢不听话就一刀砍死。 就在大量百姓,被韩基用刀逼着去粮库时,朝鲜人聚居的街道也开始起火。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已然抵达预设炮台,开炮掩护攻城步兵前进。 外有敌军,内有大火,而且自家所在的街区也在燃烧,城上的高丽裔八旗兵全都慌了。他们不知该继续守城,还是该赶紧回家灭火,就算今晚守住城池,也一切全都完蛋了。 城内各街道,已然彻底混乱,到处传来哭喊声。 “汉兵杀进城了,汉兵杀进城了!” “城破了,城破了!” “韩将军死了,韩将军死了! 洪一恭带着几个义士,沿街奔跑大呼,试图制造更大的混乱。 正在逼迫百姓抢救粮库的韩基,眼见控制不住火势,只得舍弃一部分,命令拆毁建筑阻隔燃烧。 勉强保住三分之二的军粮,一个鞑子兵跑来,气喘吁吁道:“少……少将军,汉兵杀进城了,将军已阵亡了!” 韩基闻言大惊失色,只听东西南三面,都喊杀声震天,只有西面城墙安静得很。 韩基问道:“敌军从哪面攻入的?” 鞑子兵摇头:“不知道,我听街上好多人在喊。” “定是奸细传出的谣言!”韩基又放心不下,留50个兵在此,继续让百姓救火,自己带着剩下的兵去查看究竟。 他们刚跑出半天街,就听到处有百姓呼喊:“汉兵杀进城了,韩将军死了!” 韩基更加惊慌,只带几个亲兵,骑马奔向韩云所在的西侧城墙。 而剩下那些没马的鞑子兵,则没有继续跟着,而是各自跑回家里,寻找自己的家人试图逃跑。 “汉兵进城了,快走啊!” 高丽裔鞑子兵,回到朝鲜人聚居区,迅速把这个消息带去,于是这些朝鲜人,携家带口朝着北门逃跑。 还有不少朝鲜军属,沿着城墙根呼喊:“xxx,我是你阿妈,汉军杀进城了,你快回来一起逃,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些守城士卒,本来就战战兢兢,神经完全紧绷着。 听到喊声,不断有人开溜,离开城墙往家里跑。没有家人的,直接跑去北城,围三缺一那里能逃走。 谣言传得这么顺利,多亏了汉人百姓帮忙。 这些汉人百姓,不敢反抗鞑子,但他们却敢忙着传谣言。看着鞑子兵惊慌逃走,汉民心里无比爽快,于是大家喊得更大声:“汉兵杀进城了,韩将军死了……” 各段城墙,逃跑的鞑子兵越来越多。 韩云只能骑着战马,沿着城墙根一路高呼:“我是韩云,本都尉没死,快快回去守城!我是韩云,本都尉没死……” 有些朝鲜鞑子兵,听到韩云的声音,乖乖的回去继续守城。 但也有不少机灵鬼,假装耳聋跑得更快! 就今晚乱成这样,能守住才怪了。 他们虽然忠于满清,但到了这种地步,还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韩云一路骑马到东侧城墙,这里的鞑子兵,已经逃了一大半。大同军的先登部队,甚至已趁机爬到城头。 韩云知道无法再守,对跟随自己的亲兵说:“你去告之少将军,让他立即去北城。记住,悄悄的说,不要惊动旁人。” 亲兵骑马离开,奔出数十步,突然勒马转向,顺着街道也朝北方逃走。 至于什么少将军? 少将军壮烈,掩护友军逃生,在城上浴血厮杀,真乃我大清的忠勇之士! 当韩云骑马回家,带着家人去北城门时,大同军是真的杀进城里了。东侧城墙最先告破,因为这里的守军逃得最多,接着南边的城墙顺势崩溃,守城旗丁率先逃跑,八旗兵见势不妙也跟着跑。 “少将军,敌军从南城墙杀来了!” “南城墙临水,怎会率先失守?我爹呢?” 韩基问完这句话,已然猜到什么,立即转身溜回城中,骑马朝着北城门跑去。 他这一走,附近的守军全部溃逃。 却说大同军占据东城墙之后,立即有人吹响号角,林之栋藏在北方山谷的骑兵,接到信号迅速从谷中杀出。 从北城门逃走的那些鞑子,即将面对两千多龙骑兵的刀锋。 第556章 【黄台吉活着就好了】 “杀!” 杨镇清带兵攻入城中,看着被烧掉的大片房屋,看着满街的鞑子尸体,顿时忍不住眉头紧皱。 他自己也杀过鞑子平民,但那是出于仇恨,更是因为军事目的。 而叛逃过来的赛赫,纯粹就是滥杀无辜,而且是对族人下手! 当然,也有可能,赛赫没把析木城的鞑子当成族人。 守城的八旗军,被里应外合之下,杀得措手不及。大概两千多人,趁乱夺门而逃,朝着北面的海州奔去。 而赛赫的兵,也不去追杀,留在城中四处抢劫杀人。 杨镇清害怕赛赫瞎想,不敢下令制止,反正被杀的都是鞑子。他见到赛赫之后,只说道:“城内财货,分一半出来给我。” “将军尽管拿去!”赛赫愈发高兴。 杨镇清的这句话,让赛赫彻底安心。在他看来,全天下的带兵武将都一个样,无非贪财好权而已。什么南蛮子要杀光满人,就算投降的也杀,纯属多尔衮吓唬人的。 自己献城有功,今后肯定在大同新朝高升。 又趁乱抢了许多财货,再加上家里的财货,就算被分田也无所谓,这些钱粮可以挥霍几辈子。 杨镇清厉声告诫:“记住,不得再抢掠杀害汉人!” “末将遵命!” 赛赫非常真诚的接受命令,因为辽东的汉人,除了那些汉奸之外,包衣、农奴有啥可抢的?要抢就抢满洲贵族,一个个富得流油! 赛赫越想越高兴,盼着跟随大同军打仗,最好一路抢到黑龙江,赚下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产。 族人? 呵呵,只有居住在穆溪(新宾县)的女真,才是赛赫的族人,别处的女真死再多他都无所谓。 接管城防之后,杨镇清立即写信上报。 他以前是山中猎户,没有读过书,这几年也一直打仗,只抽空学了两三百字,就连战报都得让宣教官帮忙写。 写完具体的夺城过程,杨镇清又对宣教官说:“再加几句。赛赫这个人,野心大得很,多尔衮没有打压他,只是不怎么重视他,他就敢不顾父母亲人而叛清。他身为鞑子,却对鞑子平民下手。。他麾下士卒杀死的鞑子平民,至少超过2000人,只是为了抢劫财货。还顺手杀了一些汉人农奴,不是为财,纯粹就是杀疯了。这个人不能重用,最好找机会除掉,否则今后肯定要闹事。” …… 耀州城外。 数万大同军,已将护城河填平,正在不断炮轰城墙。 而多尔衮的大军,驻扎在城东北数里外,与耀州城结成掎角之势。 每天都有小仗在打,争夺城外一些有利地形。 军营里。 多尔衮脸色冰冷,却又故作平静,笑着对阿山说:“不愧是你的亲儿子,你的父亲背叛过大清,你的兄弟子侄,还有你自己,也背叛过大清。你的次子是驸马,还要大清如何优待?现在,你的长子,杀了镇国公,夺了析木城,你打算怎么办?” 阿山疯狂磕头:“教子不严,罪臣该死!” “我看你教子严得很。”多尔衮讥讽道。 阿山继续磕头。 多尔衮说道:“满洲贵人们,已经商议过了。剥夺你的全部牛录,交给阿尔津统领。你家的一半财产,罚没充公!至于你,禁足思过,等打完仗再说。” 阿山直接瘫倒,同时又感到庆幸,没被处死就还有希望。 “滚。”多尔衮生气道。 阿山躬身退下,心里把儿子骂了一万遍。 就算要叛逃,你倒是说一声啊,爹这里也好提前做足准备。不声不响就跑了,你想害死亲爹,害死你的兄弟、妻儿吗? 阿山被带回海州软禁了,盼着儿子来救,只求大同军早日攻破耀州,接着再拿下海州救他出来。 帐内只剩多尔衮,他感觉真的好累。 这两年来,人心已经散了,跟努尔哈赤晚期一模一样。 由于强征粮食,大量平民和农奴被饿死。贵族和将领们,虽然没受太大影响,却觉得满清政权必亡,开始悄悄的自做打算。 多尔衮经常怀念黄台吉,黄台吉上位时,也是一般情况,他又是怎么振兴大清的呢? 当时阿达海叛逃,黄台吉命令四大贝勒一起追回。就这样都不准备处罚,还是阿尔津告发别的罪状,黄台吉才决定把阿达海给杀了。 自己是不是该学黄台吉,善待拉拢那些叛逃者? 或许该写一封信,让赛赫带兵回来,叛逃的罪行既往不咎。 可赛赫杀了镇国公,杀了多尔衮的亲侄子,又怎么可能饶恕大罪? 多尔衮越想越心烦,他什么都想学黄台吉,但根本就学不会啊。 黄台吉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多尔衮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黄台吉要是还活着就好了。一切都有黄台吉扛着,无论什么麻烦都能解决,自己就不用这么殚精竭虑了。 两道军令很快发出,一道军令让豪格带着大军回来,一道军令动员旗丁防守海州。 此时此刻,胡定贵望着耀州城,有些后悔当初没把城墙全部扒了。 耀州横亘在盖州和海州之间,当初他带兵突袭辽东时,耀州破败到根本没剩几个人。胡定贵回军途中,由于人手不足,只是拆毁其中一段城墙。 现在城墙已被修缮,大同军想要北上,就得把这座城给占下来。 读着杨镇清送来的战报,胡定贵非常讨厌赛赫。并非因为赛赫的鞑子身份,而是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 赛赫杀女真平民都不手软,这些年得杀了多少汉人? 这种刽子手,就算献城立功,今后也要清算! “暂时忍了,”李正说道,“若是对赛赫下手,其余鞑子全都得拼命,因为连立功归顺都会死。” 胡定贵说:“就是觉得恶心。说句气话,我宁愿多死人,亲自把析木城打下来,也不想通过这种人收复城池。” 萧宗显说:“能少死人,还是尽量少死。每个大同军战士,家里都有妻儿老小呢。” “不说那些,”李正笑道,“析木城拿下,海州近在咫尺。就算此战不能歼灭鞑子主力,今后也能随时出兵海州。这仗咱们已经赢了一半,接下来不要着急,慢慢把城墙轰塌即可。” 萧宗显点头道:“细作发回的消息,鞑子为了打仗,甚至勒令旗丁多交粮食。再拖他三个月,鞑子的兵粮就没了,咱们的粮食却充足得很。” “那就慢慢拖时间。”胡定贵笑道。 …… 凤凰城。 瑙岱亲自带兵冲出棱堡,想要把挖壕沟的民夫杀散。 壕沟属于“z”字形结构,棱堡守军的火铳、火炮和弓箭都很难命中。 瑙岱冲出去一半,壕沟里的大同军,就纷纷站起来开枪。而且胸口以下,都在壕沟里,露在外面的部位很少。 “砰砰砰!” 接连射杀三十多个骑兵,瑙岱的骑兵也骑射还击,但命中率可以忽略不计。 骑兵接近壕沟之后,只能被迫减速,突然更多大同火铳兵冒头。 “砰砰砰!” 又是一轮射击,一次性放倒七十多骑。 同时,壕沟里伸出一杆杆长枪。 瑙岱打算冲到壕沟处,再下马跳进壕沟厮杀。但眼前这副阵势,看得瑙岱头皮发麻,只得勒马返回棱堡之中。 大同军也不追,守在壕沟里,看着民夫继续掘进。 又挖了两天,终于挖至外围土坡,顺着土坡继续往斜上挖。 瑙岱下令主动出击,再不出击,就把土坡挖穿了。 一番战斗,八旗军死伤四十多,大同军死伤六人,鞑子选择放弃外围工事。 那就继续挖,挖穿土坡,挖穿外围工事,一路挖到棱堡脚下。 z字形坑道,渐渐变成环形坑道,卢象升打算用坑道,直接把棱堡给围起来。再通过环形坑道,挖出横七竖八的坑道,让鞑子不知道哪里在挖地道埋炸药。 瑙岱不敢再留在棱堡里,扔下棱堡守军,在环形坑道没形成前,带着骑兵冲回凤凰城。 他的兵力太少,根本没法出城作战。 “轰!” 数日之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棱堡的一处城墙被火药炸塌。 顶着箭矢和子弹,大同军从缺口冲入,死伤四十多人之后,迅速冲进棱堡内部。 三百多棱堡守军,被大同军悉数歼灭。 占据了棱堡,卢象升终于来到凤凰城外,继续扎营再挖掘壕沟。 他没想过靠内奸夺城,完全按照自己的打法,一路挖过去埋炸药便是。 看着大同军一点点掘进,看着远处被占领的棱堡,凤凰城的八旗守军士气狂跌。 张奉言开始行动了,他拄着拐杖出门,说要跟南蛮子拼命。 瑙岱非常喜欢这种勇士,还火速提拔张奉言,扔五百汉化女真给他统领。 “张二哥,鞑子是真不行了,咱们愿意跟着你起事。” “鞑子就是蛮夷,连女真都不是。他们算什么女真?辽东长城以内的女真,才是真正的女真,长城外的全是蛮夷!” “我早就看鞑子不惯了,以前都跟汉人一样留发,现在剃了头发蓄猪尾巴辫子。难看得要死!” “张二哥,快快动手,再不动手凤凰城就被占了,咱们就没法立功了!” “……” 卢象升不急着攻城,城里的汉化女真,却急着叛清归顺大同朝廷。 第564章 【决战序曲】 辽阳以东四十里,代善率军迅速回援,横竖还是晚了一步。 接到威宁营陷落的消息,代善坐在营帐里发愣,满腔怨气全都算在多尔衮头上。 若非抽调太多兵力,跑去河北打仗,辽南山区怎会接连失守?大家都不愿出兵河北,只有豪格说着要打,多尔衮那混蛋竟然同意了。 多尔衮和豪格都要打,其他满洲贵族哪能阻止? 威宁营的战略位置无比重要,向西可以直接攻打辽阳,向北可以直接攻打沈阳。而沈阳和辽阳,都是满清的统治核心! 接下来,代善不知卢象升会向哪边进军,只能将自己的部队一分为二。一部去守沈阳,一部去守辽阳,同时给多尔衮传信,让多尔衮赶紧带兵回来,别在耀州跟大同军主力瞎耗。 耀州,就是几百年后的大石桥市,那座城是满清修来跟辽南明军对峙的,是为了掐断辽南和辽西两地明军的联系。 它本身没啥价值,这种关键时刻,该放弃就要放弃。 代善派人去耀州报信,多尔衮接到消息,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我大清到底是怎么了? 卢象升手里只有一支偏师,而且还要从朝鲜运粮,粮道全是难走的山间谷地。威宁营的守军,只要再坚守一两个月,卢象升必然陷入缺粮窘境。 咋就守不住啊,按理说肯定能守住的! “摄政王,撤军。” 满洲贵族会议召开,一致同意撤军,回去防守辽阳和沈阳,多尔衮已经不能一意孤行了。 多尔衮说道:“得等雨季,现在撤就是找死!” 东北雨季,在农历六月和七月。 当年曹操征乌丸,就是遇到辽西雨季,两条运粮漕渠沿岸泥泞,根本就没有办法行军打仗。最后没办法,只能采取郭嘉的建议,舍弃辎重走卢龙古道,冒着巨大风险搞长途奔袭。 袁绍的两个儿子,还有那些乌丸首领,完全没料到曹操会雨季出兵,结果被曹操打得一败涂地。 在东北打仗,必须关注天气。 明军在萨尔浒之战大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顾天时。 说是四路大军围剿,但居然在农历二月出兵,一些地方还是冰天雪地,甚至接连下了几场雪。大雪封山之下,鞑子又在山中设置障碍,导致明军的四路大军,有的行军速度快,有的行军速度慢,被努尔哈赤集中兵力各个击破。。 大明的前线将帅,当然知道这样不行,可耐不住文官一直催促啊。 方从哲、黄嘉善、赵兴邦等官员,一直催一直催,说再不出兵,粮饷就撑不住了——战争状态的军饷更高,早点打完仗能省很多军费。 无奈之下,杨镐硬着头皮出兵,这种糊涂仗不败才怪,成就努尔哈赤以少胜多的威名。 雪天被努尔哈赤利用过,雨季也被努尔哈赤利用过。 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偷袭开原,后金贵族全部表示反对,因为雨季已经来临了,根本就没办法行军。努尔哈赤力排众议,学曹操不带辎重,只带一些楯车,冒雨杀到开原,大明军队散在城外各处,根本就来不及回城集结。 于是,开原陷落,铁岭陷落。 多尔衮提出的作战方针,就是在雨季跟大同军打仗。 虽然淋雨之后,八旗兵的弓弦会变软,箭羽遇水收缩影响命中率。但弓箭还是能射出去的,大同军的火炮却打不响,大同军的火铳也打不响。 当初的盖州攻防战,满清损失太多火炮。再加上大同朝廷严禁火药北运,满清无法入关购买火药,满清的火器部队已经大大缩减。 多尔衮想打胜仗,只能在雨季打,这是他一直耗时间的原因。 现在威宁营失陷,多尔衮就算撤军,也得等雨季再撤。到时候,把辎重运进耀州城,满清主力轻装撤走,顺便诱使大同军在雨天作战。 …… 李正看着粗糙的沙盘,将大同军的旗帜,插在威宁营的位置,说道:“迟则一月,早则半月,辽东雨季就快到了。这个多尔衮,耗粮肯定耗不过咱们,却一直跟咱们耗着。我看啦,他就是在等雨季来临!” “正好,真刀真枪打一仗!”胡定贵说。 大同军缩在营寨里不打仗,多尔衮同样缩在营寨里不打仗。特别是代善率军离开之后,多尔衮的兵力更少,就更是一直加固防守营寨。 萧宗显说:“幸好早有准备,去年运来了许多长枪。足足八千杆制式长枪,本来是要扩编武装农兵的,现在全部给火铳兵换上。火铳就算装了刺刀,也肯定不如长枪好使。” 大同军的燧发枪,阴雨天或许还能用,大雨天多半无法击发。 李正笑道:“将长枪从盖州运来,都发下去操练操练。自拿上火铳之后,火铳兵只练刺刀,长枪手艺怕是都生疏了。” 今年的雨季,来得有点晚,半个月过去只零星下雨。 八千杆长枪运到耀州城外大营,只够两个师的火铳兵换装。 火铳兵们轮换着列阵操练,他们大部分属于农兵出身。而农兵训练的就是枪阵,如今再拿起长枪,立即回想起以前的岁月。 至六月中旬,雨天越来越多,但还没迎来特大暴雨。 多尔衮开始向耀州城转运物资,把雨季带不走的辎重,全部运进耀州城储存。这也是他拖时间的原因,一旦进入雨季,耀州城基本就安全了,大同军是打不进去的。 而李正这边,也开始渡河扎营,跟满清主力贴得更近。 双方都是一样的打算,等着大雨天开战。火炮、火铳、弓箭都不能用,彼此用冷兵器厮杀,他们都觉得自己肯定会赢。 更何况,大同军还有秘密武器,那就是给燧发枪加装的皮套子,准确的说更像是皮盒子。 用皮盒子将关键部位给包住,避免被雨水直接淋倒。枪管和枪身的缝隙,再涂抹一层蜂蜡,避免雨水从缝隙流进药池。(欧美近代也有这种装备,叫做“w''sknee”。) 有这玩意儿,能在大雨天开一枪,重新填弹肯定被淋湿。 关键时候,一枪足矣! “轰隆隆!” 暴雨天终于来临,由于下得实在太大,并没有因此爆发战斗。 翌日,变成小雨。 多尔衮下令全军出营,只要大同军不动,他就立即趁机冒雨撤退。骑兵是没法追赶的,因为道路泥泞难行,只能牵着马儿走路。 “火铳兵,全部填好弹药!” 包括龙骑兵在内,都在营帐里填装弹药,用蜂蜡仔细涂抹缝隙,再用皮套子小心包裹住。 火药是妥善保存的,并没有受潮。但填进药池后,最好还是快点击发,这雨季的空气比较潮湿。 八千杆长枪,暂由近战兵帮忙拿着,等他们开完一枪再说。 辽东的骁骑兵,已经扩编为骑兵师,而且全部练习过墙式冲锋。但是,这次打仗注定没用,骑兵都得转化为步兵,泥泞的地面根本冲不起来。 双方加起来,将近九万人。 淋着淅沥沥的小雨,踩着泥水缓慢列阵。 对于八旗军而言,这是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一旦败北,辽东岌岌可危,因此都放下矛盾,攒足了心气儿要浴血厮杀。 列阵之后,双方没有急着进攻,而是让民夫垒筑高台。 用麻袋装满泥巴,垒个两三米即可,再借助千里镜,主帅勉强能看清战场全貌。 八旗军不但放弃弓箭,楯车也放弃了,这玩意儿在泥水里速度太慢。反正大同军的火器无法使用,那么楯车也没必要上场。 双方的棉甲都被淋湿了,重量大增,踩在泥泞中更难移动。 多尔衮要跟大同军比拼意志力,他认为八旗勇士必定获胜。这是唯一的胜利机会,大同军的火器太厉害,八旗军只能这样拼死一搏。 三个师的火铳兵,三个师的龙骑兵,此刻都小心意列阵,尽可能保持火铳平放。 将近两万支燧发枪,全都已经上药填弹,他们在雨中只有一次开枪的机会。 关键一枪,抵定胜局,八旗兵必被打得毫无防备。 满清那边,连燧发枪都没列装,自然想不到还有防水装置。因为这种防水装置,只能配在燧发枪上,火绳枪是完全没效果的。 吴三桂此刻弃马步战,带着队伍缓缓前进。 吴三桂不敢投降或倒戈,因为吴家和祖家,是辽东最大的汉奸家族,他知道大同朝廷对待汉奸的政策。 可是,吴三桂手下的兵,此刻却随时准备溃逃。 鞑子跟大同军拼命,关他们这些汉军屁事?打仗做做样子即可,没必要把命丢了,一旦鞑子主力崩溃,最近几年编入八旗军的汉人,怕是全部都要跪地请降。 当然,资历深厚的汉军八旗,估计就要真的奋力拼杀了,因为他们真把自己当成八旗军。 “轰隆隆!” 几道雷声响起,雨势变得更大,不再是淅沥沥的小雨。 双方的旗号发出,中路和两翼开始前进。 大同军走得非常慢,泥泞中列阵前行,害怕脚踩滑了摔倒,火铳兵手里可是捧着致胜宝贝呢。 第557章 【满清贵族的一百种死法之摔死】 瑙岱似乎患上了坑道恐惧症,只要一看到横七竖八的坑道,就没来由的感到恶心头晕。 外面那个卢象升,也算当世名将,打仗竟然如此耍无赖! 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就是先巩固营寨,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让民夫挖掘壕沟,一会儿挖成z字型,一会儿挖成c字型,一会儿挖成o字型。士兵藏在坑道内,慢慢接近城墙,同时负责保护挖坑民夫。 挖到近处,过了城防炮射界,便改坑道为挖地道。 城外到处都是坑道,守军根本不晓得地道挖向哪边。好几条地道,一路挖到城下,然后运去大量炸药……轰! 这种战法,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攻城方拥有兵力优势,否则守城方会拼命,不顾一切杀进坑道中;第二,只能用于攻取中小型城池,天津、济州、商丘那样的大城,得用海量炸药才有可能炸塌。 恰好,眼前的凤凰城和棱堡,都属于可以炸塌的小城。 “还没听到吗?”瑙岱焦急询问。 城内,墙根下。 每隔五六步,就有一个八旗兵,趴在地上用竹筒听声音。 一个士兵苦着脸回答:“贝子,敌军火炮干扰,实在是听不清楚。而且,敌军的地道没有挖到城内,我们得去城外才更容易听清。” “那就快去城外!”瑙岱呵斥道。 八旗兵从城墙吊下来,他们不敢走城门,因为没有瓮城保护。 “砰砰砰!” 城外的环形坑道,大同军立即探头,近战兵举盾帮忙挡箭。 有两个倒霉的八旗军,在半空就被子弹命中。与此同时,城上的弓箭和火铳,也趁机朝着坑道射击。 这些八旗兵真不怕死,顶着子弹落到地上,然后趴下去认真听动静。 “这下面有人挖洞,已经快挖到墙根了!”一个八旗军大喊。 瑙岱立即下令:“投落石,狠狠的砸,把地道给砸塌!” 灌水不可能,打洞需要时间,搬水也要时间,大同军不可能任由守军施为。。 在瑙岱的命令之下,很快就有大石头,从城上落下来。可惜石头还是不够重,地道里有圆木撑着,又离地面很深,些许落石根本就砸不塌。 瑙岱急得额头冒汗,若不破坏地道,最多再过一两天,这段城墙就要被炸掉。 “出城厮杀!”瑙岱只能冒险。 城门缓缓打开,八旗兵推着楯车出来。这是临时制作的楯车,因为山区根本用不上,所以凤凰城没有楯车储备。 “将军,敌军打开城门了,要不要趁机进攻?” “不必,炮击便是。” 瑙岱给凤凰城增筑了大锐角敌台,没有火力死角,就这么冲过去的话,敌军关上城门便糟糕了。 “轰轰轰!” 早就有几门火炮,一直对着长门,此刻立即朝楯车射击。 四炮打歪,一炮命中。 临时制作的楯车,明显质量不咋地,只一炮就被轰碎。 瑙岱得知情况,气急败坏道:“撤回来,关闭城门!” 大同军的坑道,距离城墙太近了,火铳兵随时可以射击。若无楯车保护,强行出去破坏地道,那些八旗兵绝对死光光。 就在瑙岱焦急的时候,一个军官献策:“贝子,我们可以估摸着位置,从城内挖地道出去,跟敌军的地道相通。到时候,八旗勇士就能顺着地道,去跟对面地道的南蛮子厮杀!” “好主意!”瑙岱大喜。 全城的石匠、木匠都被找来,如果有矿工就更好。撤到城里的朝鲜农奴,也被逼着协助挖地道。 不仅在相关位置挖地道,瑙岱同时挖十几条地道,反正一路挖到城外再说。 夜幕降临,双方依旧在坑道作业,一批挖累了就换一批。 大同军习惯性的升起热气球,每两小时升一次,一次留在空中半小时。 余冬保已经当兵两年,他打仗不怕死,却怕坐热气球。 偏偏就选他当了望兵,因为他的心算能力强,又还熟悉各种旗令。 举着千里镜,余冬保四下观察,突然他瞪大眼睛。 只见凤凰城的北面城墙,有人挥舞火把,摇晃三次之后就放下。 过了一阵,火把再次挥舞,也是摇晃三次放下。 这是张奉言跟卢象升约好的信号,夜里热气球升空之后,举火三下为号,当夜四更天攻城。 卢象升很快得知消息,说道:“看来那个张奉言,奉命驻守北面城墙。咱们佯攻东城,声势闹得大些,吸引敌军兵力之后,从北城墙进行突破!” 汉化女真,也是女真,不能完全信任。 因此,张奉言还得干些事情,用来换取卢象升的信任。 那就是……放火! 只有城中燃起熊熊大火,卢象升才敢相信真是内应。假内奸不敢这样玩,因为一旦火起,必然全城大乱,大同军强攻都能攻进去。 时间流逝,转眼已至四更。 地道贴近城墙地基之后,开始横向挖掘。挖得越宽越好,就能容纳更多火药,最迟明天中午即可引爆。 “当当当!” 坑壁斜下方,传来锤头砸铁钻的声音。 大同民夫们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鞑子从城里挖地道出来了,比咱们挖得还深!” “轰!” 一块泥石陷下去,露出个脑袋大的洞口。 双方都提着马灯,借着灯光,隔着洞口,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杀!” 一个大同民夫,提着铁钻就往洞里扎,狠狠捅进对方的眼窝子。 除此之外,打不起来,因为双方的地道高度不同,想要彻底打通还得继续卖力。 “贝子,挖通了,挖通了!” 瑙岱一直守在附近,听到消息,连忙派士兵进地道。 城内墙角下,变得混乱且嘈杂。 张奉言听到东北角的声音,对身边的士兵说:“那边出状况了,咱们提前放火!” 这些汉化女真都是本地人,对城内情况熟悉无比。 引火燃料都是现成的,因为守城准备了柴火。 数十人早就散入各个街道,张奉言在城墙上挥舞火把,他的伙伴们便开始在城内放火。 转眼间,就有十多栋房屋着火,噼里啪啦越烧越旺。 此时此刻,双方的民夫,都已经退出地道。士兵们隔着洞口,用腰刀互相捅刺,没有用长枪,是因为坑道太矮施展不开。 挖通的洞口太小,深浅也不同,谁都无法过去。 用刀对捅半天,一个也没捅死。受伤最严重的,只是被割断手指,再打一天都不会死人。 瑙岱正焦急等着地道里的消息,忽然听到城内传来喧哗声。他扭头一看,只见身后火光四起,顿时惊慌道:“八旗勇士,严守城墙,南蛮子在城里有内应!不要去救火,不要去救火,敌军要趁机攻城了!” 已经有一部分八旗兵,主动跑去城里救火。 瑙岱派出十多个亲兵,骑马沿街传信,将赶去救火的士卒,全部呵斥回去守城。 八旗兵只能陆续返回城上,但不时有人扭头望向城内。他们被派来驻守凤凰城,是全家一起来的,平时家人在城外种地,如今全都撤进了城里。 城里不仅有家人,还有全家的财产,被一把火烧光了咋办? 有八旗兵哀求道:“将军,先救火,不能让城里烧光了!” “士兵全都在城头,救火不用你们!”瑙岱怒道。 城内的平民、工匠、商贾、农奴,只要是有手有脚的,都被瑙岱的亲兵组织去灭火。 但半夜四更天,黑灯瞎火,人们又因失火而惊慌,哪里组织得起来?都是在自发救火,效率极为低下,还有不少人只知惊慌呼喊。 眼见城里烧得足够旺盛,卢象升才说:“开炮!” “轰轰轰!” 随着炮声响起,大同军抬着云梯,从坑道里缓缓出来,一步步朝城墙推去。 “开炮还击!”瑙岱呼喊。 城东喊杀声震天,瑙岱果然聚兵过来。 但他也不放心城北和城西,亲自跑去巡视,一路鼓舞将士死守。 路过张奉言身边时,张奉言突然指着北方:“贝子,这里也有敌军攻城!” 瑙岱连忙拿起千里镜,站在女墙边上,朝黑漆漆的城外看去,他身边的亲兵也下意识观望。 张奉言装作查看敌情的样子,一瘸一拐的,趁机走到瑙岱身边。瘸腿就是最好的掩护,瑙岱的亲兵没有阻拦,甚至因为查看敌情,都没注意到张奉言走过来。 “果然是声东击西,这边的敌军不少啊!” 瑙岱收起千里镜,正准备传令,把预备队叫过来增强防御。突然他感觉背心被推了一把,整个身体前倾,下意识的去抓住女墙。 张奉言全力一推,哪里抓得住? 瑙岱的上半身,全都探出箭剁口。勉强稳住之后,张奉言又揪住他的腰带,奋力提起然后再次前推。 “啊!” 凤凰城的主将,竟然从城上被推下去了。而且还没摔死,砸地上直哼哼,两只手臂全都骨折了,因为落下去的时候用手撑地缓冲。 张奉言动手的同时,附近的汉化女真,也悄无声息的杀来,从背后对着瑙岱的亲兵捅刀子。 第558章 【其徐如林,其疾如风】 北面城墙,不止有汉化女真,还有外地调过来的建州女真。 瑙岱摔下城墙之后,其随行的十多个亲兵,也被杀得只剩两三个。直到此时,附近城墙的八旗军,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在军官的带领下冲过来厮杀。 城东方向,热闹非凡,大同军推着云梯,在炮火掩护下慢吞吞前进。 城北方向,悄无声息,大同军抬着普通木梯,却在黑暗中飞快冲向城墙。 “再顶半柱香,援军就登城了!” 张奉言嘶声吼叫。 年轻人恢复得再快,骨折也不可能一个多月就痊愈。他腿上还拖着木架子,跟麾下士卒一起结阵厮杀,而且是被两边的敌人给夹击。 当第一个大同士卒,登上城墙时,数百汉化女真,已经伤亡过百。 若非援军近在咫尺,将近20的伤亡,这些汉化女真早就溃了。 “杀光鞑子!” 张名振率部攀上城墙,汉化女真士气大振,两侧的八旗军则肝胆欲裂。 对这些八旗兵而言,已然陷入绝境。主将此刻生死不知,城中又多处失火,他们的家人和财产也危在旦夕,再拼下去很可能全家死绝。 汉化女真的阵型,已经被杀出缺口,张名振亲自补上去。 此人的兵器,不是长枪,也不是腰刀,而是一把双手大剑。剑身前窄后宽,可劈砍杀敌,也可刺击破甲。 一剑竟然穿透棉甲,直接捅进鞑子兵腹部。 拔剑出来,带着一串血珠。 由于地势拥挤,来不及变招了,张名振侧身撞向鞑子的枪尖,如此角度偏斜,攻击距离缩短,让对方的长枪杀伤大打折扣。欺身之后,张名振挺剑刺向对方咽喉,顿时就再杀一敌。 黑暗之中,张名振所向披靡,竟接连杀死杀伤六个鞑子。。 身后的大同军和汉化女真,在他的带领下愈发奋勇。而鞑子本就士气低落,又遇到张名振这种猛人,这一侧迅速就崩溃逃跑。 鞑子兵逃进城里,直奔自己的家中,想带着家人趁乱离开。 “莫要追敌,先夺东面的城墙!”张名振大呼。 张名振出身南京锦衣卫世家,少年游侠,名震京师,被太监曹化淳引为上宾,同时又与东林党关系密切。 历史上,直至崇祯末年,他才捞到一个官身,担任浙江的游击将军。鲁王败退之后,张名振在舟山练兵,继而迎鲁王返回浙东。后与张煌言合兵,三次出兵长江,曾将崇明城内的清军围困八个月。 第三次攻克舟山之后,张名振不幸病死,留下的部队归张煌言统率。 这个时空的张名振,得知皇子皇女南下,立即拜别曹化淳,跑到南京试图投军。但投军无门,因为大同军扩编,都是优先从农兵当中挑选。 足足等了一年半,才遇到大同军对外招兵,而且只招弓马娴熟之辈——扩编骑兵部队。 却说张名振杀溃北城的鞑子,立即引兵前往东城。 驻守东城的鞑子,听到北城厮杀,本来没有当回事儿,还以为是北城遇到攻击。这很正常,因为东城也有大同军,他们也在等着接战。 直到北城派人求援,说主将出了意外,东城的鞑子才带兵杀来。 双方在凤凰城的东北角撞上,张名振双手持剑,一路冲在最前方。接敌之后,同时两杆长枪刺来,张名振避开要害,用盔甲硬顶着敌人攻击,孤身挺剑撞进去,两这两个敌人全部刺翻。 此君就像一个肉装刺客,穿着甲胄让敌人攻击,然后自己出剑一击毙命。 在张名振的带领下,大同军变成锥子,而张名振就是锥尖,狠狠的将鞑子军阵给切割开。 “杀!” 一直磨磨蹭蹭的城东大同军,这是终于加快速度,顶着炮火,推着云梯,朝东面的城墙靠近。 城外有敌人,侧方还有敌人,城内的大火更加旺盛,留守东面城墙的鞑子终于扛不住了。没等大同军的云梯附城,这些鞑子就陆续开溜,继而形成全军溃逃,逃到从城里到处寻找自己的家人。 也有鞑子顾不上家人,一路朝着西边奔跑,想要打开西门跳河逃生。 西门开了,数百个鞑子争相涌出,这里距离河岸还有一段距离。 “哒哒哒哒!” 鞑子出城没跑多远,林之栋带着骑兵,从西北边的山麓杀出。 这些鞑子,一边逃跑,一边脱甲,因为不脱甲没法游泳过河。听到马蹄声,他们更加惊慌,两条腿倒是跑得更快了,但身上的甲胄却怎么也脱不掉。 噗通! 噗通! 犹如下饺子一般,鞑子兵纷纷跳河。可穿着棉甲落水,游泳健将都没辙,除非一路从河底潜过去。 少数鞑子转身厮杀,但散乱的步卒,哪里是骑兵的对手? “灭火,灭火!” 城内,张奉言没有再打仗,而是带着汉化女真,在混乱之中提水灭火。他们的家人财产也在城里,虽然放火的时候,刻意避开自己家,但火势蔓延之下,全城建筑已经烧了四分之一。 清晨时分,卢象升带着亲兵进城,城内一半的建筑化为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焦糊味,除了人尸,还有马尸,以及许多牲畜的尸体。下半夜的时候,牲畜和战马被火惊得乱蹿,就连灭火的大同军都被奔牛撞死一个。 “将军,城内已经控制!”张名振过来拜见。 卢象升看他满身血污,棉甲也被刺破,问道:“受伤了?” 张名振回答:“都是皮肉伤。” 卢象升说:“去包扎一下,还有得仗打呢。” 凤凰城的更北方,是通远堡。 通远堡,由三座小城组成,每座城小到只有一道城门,其实就是三座城堡组成的堡垒群。 拿下通远堡,再拿下更北方的连山关,卢象升这支部队就能直插沈阳。也可以选择出山西进,去攻打海州后方的辽阳。 卢象升把林之栋叫来:“骑兵休整半日,换上鞑子甲胄,全部剃发留辫子。带几个归顺的汉化女真,立即携五天干粮出发。不去通远堡,顺着草河河谷,去东北边的草河堡。一定要全速行军,切断草河堡西边的山谷,不准一个鞑子从山谷过去。然后,奇袭连山关!” “是!”林之栋领命退下。 卢象升这一路,就是在打通关游戏。 全是山区,进兵路线是固定的,一座城一座关的打过去。 通远堡太难打了,肯定要耗费时日。那就不理通远堡,走草河堡方向,切断敌军通讯之后,直接奔袭连山关。 大同军想去连山关,要么经过通远堡,要么经过草河堡,而前方还卡着一个凤凰城。连山关的满清守军,只知道大同军在打凤凰城,哪能料到大同军突然杀到自己面前了? 之前的两个月,卢象升打仗一板一眼,整天加固营寨和挖坑道,稳健呆板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此时的军令却风格大变,居然冒险玩奇袭。 一旦走路消息,林之栋的龙骑兵,就有可能被鞑子埋伏,被截断退路堵在山谷里全军覆没。 即便没被埋伏,如果奇袭失败,他们的粮食也不够,全军都得饿着肚子回来。稍有意外,无法返回,就是全部饿死的下场。 就在林之栋退下时,卢象升突然又说:“留下一百骑兵,去通远堡那边转转。” 龙骑兵全员剃发,林之栋休整半天,士兵和战马都恢复精力,下午时分顺着河谷出发。 至第二天黎明,距离草河堡还有几里地,连人带马藏进山中养精蓄锐。休息一个白天,夜里继续顺着河谷前进,直到接近草河堡之后,才牵着战马爬上小山岭,从山林里绕过草河堡。 这种行军路线,只能用于小规模奇袭,大军辎重不可能翻山越岭。 昼伏夜行四天,即将抵达目的地,但他们带的粮食也快吃完了。 林之栋的任务,是伪装成败兵,从通远堡逃去连山关。那条路线,是逃到连山关的河对岸。而从草河堡过去,则是顺着河流直接到连山关。 为了演得逼着,林之栋亲领数十骑,还有几个汉化女真,提前过河绕去对岸行军。 剩下的骑兵,沿河藏在连山关三里外的山沟里。 连山关的规模很小,就是一个堡垒而已。 驻军仅有一百,但附近的旗丁和家属不少,召集起来也有数百近千兵员。 守关主将,只是一个中级军官。 卢象升派一百骑兵去通远堡溜达,通远堡守军大骇,已经派人去沈阳求援。路过连山关时,连山关的守军,也知道凤凰城没了,大同军正在打连山关。 这是一石数鸟之计,因为草河堡的鞑子,得到的也是这个消息。以为大同军去了通远堡,但卢象升的主力,此时其实正朝着草河堡进发。 两堡一关,全被卢象升骗了。 林之栋带着骑兵,狼狈逃到连山关的河对岸。随行的汉化女真,朝着关城大喊:“快派船过来,接瑙岱贝子过河!” 守军没听清楚,但也看到对岸的穿着,全都属于“自己人”。 一个守军来到岸边,终于听清楚喊啥,连忙回去报告:“瑙岱贝子没死,瑙岱贝子回来了!” 第565章 【雨中曲】 多尔衮站在高台上,用千里镜观察战场。 雨幕干扰视线,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大同军没有费劲搬来火炮,因为战场附近没有雨棚之类的建筑物。 两军营寨,相隔数里,火炮得慢慢抬过来。一路都得遮蔽雨水,还要在炮台搭建雨棚,还要清理烘干药池,有那闲功夫,多尔衮早就撤走了。 八旗军的中路精锐主力,分别由尼堪和岳乐统领。 两人都是努尔哈赤之孙,受多尔衮提拔快速上位(更多是为了拉拢他们身后的派系)。特别是岳乐,今年才二十岁,已经封为镇国公,可称得上骁勇善战。 一脚深一脚浅的前进,岳乐的靴子陷入泥中,连扯好几下才扯出来。 他左右看看,发现自己麾下士卒,很多人的鞋都在泥里扯掉了。岳乐对传令兵说:“全军止步,脱靴再走!” 大同军那边,在半路上就脱掉了鞋子。 “咚咚咚咚!” 双方的中军都在击鼓,但雨水浸泡之下,鼓声显得沉闷而无力。 李正坐镇中军,萧宗显和胡定贵,分别率部前进,去跟尼堪和岳乐接战。 彼此的骑兵,虽然弃马步战,但还是被列为两翼,习惯性的进行包抄侧击。 正面交锋的部队,两边加起来,约有三万多人。由于雨天泥地作战,双方都没有增加战场宽度,不约而同的加大阵型纵深——多尔衮害怕军阵太薄被杀透,李正却是为了迷惑敌人。 尼堪派出两支部队,打算先去试探攻击,却见胡定贵把队伍全撒出来。 “全军压上去!” 尼堪以为胡定贵放手一搏,自然不敢怠慢,只留少数预备队,其余都派出去接战。 萧宗显和岳乐那边,情况也差不多。 战场东侧,双方骑兵在弃马之后,都朝着一处坡地进军,想要提前占领高处获得优势。 战场西侧,靠近河流,那是一片洼地,雨季跟踩在水田里差不多。。双方前进速度缓慢,大部分力气,都用来从烂泥中拔脚。 正面战场,每前进一段距离,双方将领都会停下来,整好队形再继续前进。因为地面太难走,前进十步以上,必然阵型参差不齐。 岳乐突然带着亲兵和预备队,也朝着前方压上去。 他怕万一哪里出问题,预备队难以救援。在地面泥泞的情况下,必须更加靠近交战线,预备队才能迅速冲上去补漏。 双方精锐主力,距离越来越近。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都距离二十步了,彼此还在停下来,先把阵型整理好再说。因为没有远程部队,也不怕对方冲锋,可以从容不迫整队。 今天打的是冷兵器阵地战,谁阵型整齐严备,谁就有更大的赢面。 多尔衮用千里镜看着,身边有亲兵打伞。虽然千里镜没淋雨,但雨势越来越大,已经快看不清远处的状况了。 “举枪!” 索尔和拔刀呼喊,旗令官随即挥舞旗帜,这支部队开始挺着长枪前进。 索尔和出自叶赫那拉氏,是满洲正黄旗第三参领第九佐领的创建者。也算一个满清的小股东,因为他创建的是世管佐领,这支部队今后可以传给儿孙。 此时此刻,双方主力的距离,最近的只有十步,最远的也就十五步。 大同军停止前进了,紧接着,胡定贵和萧宗显,先后让传令兵挥舞令旗。 袁思谦作为一线指挥官,也跟着传达军令,然后看向十多米外索尔和的部队。 索尔和率部加速,冲至大同军阵前八米时,突然看到大同军的前排蹲下,露出后方的一杆杆火铳。 难道雨天也能放铳? 索尔和正在疑惑当中,赫然听到雨中一阵枪声响起。 距离只有八米的排枪,仅仅只有八米啊,一只猪拿枪都能瞄准! 索尔和投奔黄台吉时,只能统率300人,现在已经能统率3000人。他的这支部队,随着枪声响起,前排瞬间倒下,只剩零星几个幸运儿还站着。 这还只是开始。 第一排的大同火铳兵,射击之后就蹲下上刺刀,或者去捡友军帮忙携带的长枪。而第二排火铳兵,在第一排蹲下之后,再次朝着前方射击。 “砰砰砰!” 前排死伤殆尽的八旗军,再次迎来一轮射击,稀里糊涂的就中弹倒下。 第二排火铳兵蹲下,第三排火铳兵开始瞄准。 “南蛮子会妖法!” “妖铳,是妖铳,雨天也能放铳!” “……” 还没倒下的满清后排,看着友军的尸体,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跑。 主要是大同军不讲武德,说好的冷兵器阵地战,结果上来就是一梭子。八米的距离挨排枪,世界上哪支部队能扛住? “砰砰砰!” 大量八旗兵,在逃跑过程中被击毙,幸存者顿时跑得更快。不时有人打滑摔倒,连滚带爬的起身继续逃,一个个都搞得满身泥水。 “全军出击!”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嘟嘟嘟哒……” 令旗伴随着冲锋号,前军的大同士卒,踩着泥泞全线冲锋。少数没被火铳射击的八旗军阵,立即面临被三面包围之势,下意识的转身就逃跑。 多尔衮正在观察战况,根据战局调整排兵布阵,哪知战斗刚开始就结束了。 雨天放铳是什么鬼? 一万满清前军部队,被当场射杀的就达到三四千。而且死得毫无征兆,这种情况还不溃败,那八旗军就成神仙了。 大同军的前军冲锋一阵,按照预定计划,分开朝着两侧杀去,跟两侧的友军进行合击。 祖大寿、吴三桂的部队,都在东侧战场,正在跟大同骁骑兵进行步战。 他们听到正面传来枪声,已经是胆战心惊,又见大同军从旁边杀来,自己将遭受两面夹击。 “快逃!” 吴三桂再次发挥自己的特长,祖大寿同样脚底抹油。他们麾下的汉兵,都不用主将下令,便争先恐后的逃窜,反正跑得比友军快就不会死。 “杀鞑子!” 王廷臣拔刀呼喊,朝着吴三桂追去。 王廷臣和李定国,带着骑兵在辽东奔袭,这几年救回很多汉人,也俘虏了不少女真人。如今,李定国调去河北做师长,王廷臣留在辽东做骑兵师长。 双方一追一逃,都在脚底打滑,各种狼狈摔进泥地。 逃得慢的汉军旗,被追到就挨刀。于是摔倒之后,这些汉军旗干脆跪地请降,在泥水之中疯狂磕头请求饶命。 吴三桂穿着被雨水淋透的棉甲,脚底一滑,整个人都从突破滚下去。 他正想着爬起来继续逃,突然腰部被踩了一下,踩到他的士兵也被绊倒。随即,又有溃兵跑来,从吴三桂的胸口踩过。 “闪开!” 吴三桂忍痛爬起,劈死身边的一个溃兵泄愤,这才继续朝着东北边逃窜。 岳乐这位冉冉升起的满清将星,此刻也带着残部在溃逃。他的部队损失太惨,被火铳齐射给打蒙了,虽然大同军没有追来,而是去侧击两翼,但慌不择路之下,岳乐还是冲击了多尔衮的中军。 “殿下,快走!”亲兵呼喊道。 多尔衮茫然看着已经彻底崩溃的前军,茫然看着正在崩溃的两翼。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跟他设想的战斗完全不同。 在多尔衮的预测当中,勇敢无畏的八旗战士,将在冷兵器阵地战中,把南蛮子杀得丢盔弃甲。 “殿下,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亲兵还在催促。 多尔衮终于回过神来,他看到自己的中军已乱,是被前军溃兵给冲乱的。 打到如此地步,这仗已经输了,多尔衮只得选择逃跑。 或者说,不用多尔衮做出决策。中军的那些八旗贵族,已经在自发溃逃,都是久经沙场之辈,晓得再不逃必定全军覆没。 索尔和也摔倒了,又被溃兵踩踏,反而因此活命,如同战场上的死尸。 他的小腿骨被踩断,只能在泥地里爬。 大同军的后续部队追来,索尔和挣扎着站起,居然还想举刀拼命,被几把长枪当场戳死。 这些后续部队,没有管两侧的战斗,径直朝着多尔衮的中军追赶。 吴三桂连滚带爬,足足逃出两里地。 棉甲浸水太重,泥地奔跑太难,他累得快要跑不动了。想要招呼亲兵过来,扶着自己跑路,可根本看不到亲兵的影子。 吴三桂听到脚步声,雨中一股大同军追来。 他看清了带队之人,连忙喊道:“王兄弟,我愿降,莫要杀我!” 王廷臣哈哈大笑,又一口唾沫吐出:“谁他娘的跟你是兄弟?捆起来,逮到一个汉奸!” 祖大寿也跑累了,穿着盔甲坐在泥地里。 他拔刀横颈,想要自杀了事。可怎么也下不去手,刀口夹在脖子上半天,直到大同军追来,他才扔掉腰刀等着被俘。 “轰隆隆!” 电闪雷鸣,雨势更大。 耀州城的八旗兵,时刻关注着战场局势。得知多尔衮主力大败,当下也不敢守城了,将领带着自己的家人,冒雨弃城逃往西北方的西宁堡。 至于多尔衮运到城里的物资,根本就没法带走,等着大同军去接收而已。 第559章 【心理战】 连山关的守将叫阿林,名字意译是“山”,一个毫不起眼的八旗将官。 但就是这个将官,竟然非常谨慎小心。他听说“瑙岱”回来了,亲自来到岸边,只派一艘小船过河,吩咐道:“只准瑙岱贝子过河,最多带他的两个亲随,其余士兵必须我确认贝子身份之后再过来!” 小船划到对岸,林之栋听闻此言,明白诈关已经不可能。 就算不冒充瑙岱,满清的守关敌将,也会找其他方法进行验证。 “过来抬贝子,划船的也来帮忙。”林之栋说道。 等三个鞑子全都上岸,林之栋拔刀出鞘,顺手砍死面前一人。另外两个鞑子,也被龙骑兵们给砍死。 阿林隔河看得清楚,冷笑道:“严守关城,不得外出!” 林之栋叹息:“鞑奴也不都是傻子,这一趟怕是要白来了。回去!” 撤军也有讲究,林之栋故意顺着河岸,径直一路往南撤去。这就给敌军造成错觉,他们是从通远堡来的,并非从草河堡绕来。 那个满清将官阿林,虽然看似镇定,内心已翻涌波澜:通远堡竟然失守了! 不只是阿林,普通的鞑子兵,也一个个面色恐惧。 什么连山关,什么草河堡,全都是小关卡、小堡垒。 面对大军来袭,只有凤凰城、通远堡能扛住。凤凰城和通远堡都失守了,连山关就是下一个目标,他们怎么可能守得住? 却说林之栋带兵南撤,撤出数里之后,再次钻进山林,足足用了一天时间,去东北方跟龙骑兵主力汇合。 “老林,咱们在山沟里,碰到一些汉民。”藏在山中的宣教官边惠说。 林之栋问道:“山中还有汉奴?” 边惠摇头道:“不是汉奴,是鞑子治下的汉民。连山关往北六十里就能出山,靠近辽阳和沈阳。听那些汉民说,他们是从北直隶被掳来的,被安置在山沟里编户开荒,鞑子并没有把他们变成农奴。这样的汉民,在威宁、清河那边更多,主要耕种山中贫瘠之地,每年能为鞑子上交不少粮食。。” “这两年,汉民日子过得很苦?”林之栋问道。 边惠说道:“饿死不少。多尔衮缺乏军粮,就学老奴的法子,规定每个汉民交多少粮。一年交不出,每家杀一个。两年交不出,就全家杀光!” 林之栋咬牙道:“鞑子可恨!” 边惠给战马套上鞍子,说道:“把这些汉民都带回去,也算没白来一趟了。” “谁说要撤了?”林之栋笑道。 边惠说道:“携带的军粮已尽,再不走就饿肚子了。你还想留下来找机会?” 林之栋说道:“咱们每人一把斧子,是带来干啥的?进山砍树做梯子!连山关的城墙不高,守军也不多,夜里出其不意就爬上去了。” “吃的呢?”边惠问道。 “杀马!”林之栋斩钉截铁。 两千多龙骑兵,带着山里遇到的汉民,扎进更深处的东北方大山。 这些汉民熟悉地形,知道怎么绕去连山关北部。就算没有汉民引路,也是能绕过去的,足足有三条山谷通道,仔细一点就很容易找到。 绕了一天一夜,林之栋让士兵砍树,饿了就杀相对瘦弱的战马。 阿林在连山关紧张了三天,突然有一个鞑子兵奔来报信:“南蛮大军,在围攻草河堡!” 这个消息,让阿林惊恐的同时,又感觉有些庆幸。 惊恐的是,大同军打下草河堡,下一个目标必然是连山关。庆幸的是,大同军没有直接来打连山关。 连山关的鞑子兵,得知大同军在草河堡,竟然集体松懈下来。 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晚死总比早死好。而且确认了大同军的位置,这几天还能睡个安稳觉,不用一直提心吊胆的整日害怕。 就连谨慎的阿林,都开始精神放松,拿出酒肉让家人敞开了吃。 吃饱喝足,等着大同军杀来,然后全家一起拼死守关。他们逃无可逃,再逃就是沈阳、辽阳,逃回去百分百要被砍头,一仗未打就弃关可是大罪。 整个连山关,不管是八旗兵,还是旗丁和家人,都陷入一种吃饱等死的状态。 但凡家里藏着酒的,必然拿出来喝光。 好多鞑子兵整日大醉,阿林也不阻拦惩罚,只是派人去东南数里外放哨。一旦遇到大同军的踪迹,便全军誓死守关,在此之前好好享受。 阿林万万没有想到,林之栋竟然从北边山中杀出! 夜间,关城一片死寂。 阿林规定,只准在天黑前喝酒,入夜之后谁都不准喝。 于是,好多鞑子在傍晚大醉。 砍树制作的木梯很重,水份都还没干。大同军抬着数十架木梯,从山里悄悄摸下来,一步一步的靠近东北边的关墙。 连山关是座小型堡垒,规模小到只有一道城门。 林之栋夜袭的方向,甚至连城门都没有。也有守军放哨,但全都面向东南方,这边的哨兵全在打盹儿,甚至还有哨兵偷偷喝酒。 木梯架在城墙上,四米多高而已,林之栋轻轻松松带兵爬上去。 最近的一个哨兵,在城楼上烤火,身体靠坐于墙剁,腿边还放着个酒罐子。 而且,正在打鼾,显然已经睡着了。 大同军小心翼翼摸过去,那鞑子哨兵迷糊睁眼,醉醺醺的看着林之栋,抬手指着他:“你……” 林之栋蹲下捂住哨兵的嘴巴,挥刀抹脖子。 又在城墙行走一阵,终于有鞑子哨兵发现他们:“敌袭,敌袭!” “杀!” 大同军立即发难,从东北、西北两面,沿着石梯一路冲到城里。 十人一组,见人就杀。 黑暗之中,鞑子根本不知来了多少人。八旗兵和撤进关城的旗丁、家属,惊慌从屋里跑出,有人喝醉了甚至不知道跑。 林之栋大喊着提醒:“多抓几个活口,别都杀了!” 整个连山关,算上旗丁和家属,也还不足两千人。而夜袭的龙骑兵,数量就有两千多,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也有一些鞑子逃出去了,但无所谓。 翌日清晨,吃了几天马肉的龙骑兵,高高兴兴的吃粮食饱腹。 休整半日,没马的骑兵留下来守关,有马的骑兵一分为二,押着俘虏前往通远堡和草河堡。 阿林也被抓住了,被捆着带去通远堡。 直到看见城楼上的旗帜,阿林才惊呼:“通远堡还在?” 林之栋哈哈大笑:“解开俘虏的绳子,让他们随便过去报信!” 包括阿林在内,十多个俘虏被放走,疯狂朝着通远堡三城逃去。 通远堡三城,三足鼎立而建,互相之间倚为犄角。 主将叫做富勒珲,出身舒穆禄氏,严格按照辈分来算,还是后金猛将扬古利的侄子。 满清当年攻占通远堡,叔汪善、阿赖率兵八百驻守,后来米纳又率四百兵增强防御。直到满清攻占凤凰城,这里的驻军才减少至三百人,防御重心向南转移到凤凰城。 而今,通远堡的鞑子守军,大部分都是叔汪善、阿赖、米纳麾下士兵的后代。 叔汪善是扬古利的叔叔,而今的富勒珲,是叔汪善的孙子。 “吊他们上来!” 阿林刚刚被吊到城上,富勒珲就问道:“北边为啥有敌人?” 阿林哭诉道:“连山关没了,草河堡已被围困多日。” 富勒珲瞬间无语,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 连山关没了,草河堡被包围,凤凰城也已失陷,等于通远堡三城变成死地! 再三询问之下,富勒珲得知具体情况,连山关的大同军不多,来通远堡的更是只有几百骑兵。 来不及跟另外两个守将商议,富勒珲直接下令:“八旗勇士,还有旗丁,立即带着家人北撤。只带少数口粮和牲畜,其他的财货全部放弃,趁着南蛮子合围之前冲出去!” 这不算丢弃城池,而是带着八旗兵和八旗平民突围。 算上从凤凰城逃来的鞑子,老弱妇孺都统计在内,通远堡的鞑子足足四千多人。 三座城堡,哭喊声震天,许多鞑子平民,不愿丢弃他们的财货。 富勒珲亲率部队出战,想要撵走那几百敌骑,为通远堡的鞑子打出一条通道。 眼见鞑子从城堡出来,林之栋脸上露出笑容,对麾下士卒说:“退远一点再打,莫把鞑子给打回通远堡。” 奇袭连山关的真正作用,就是让通远堡慌乱。通远堡的鞑子,要么等着被围死,要么立即选择突围。 只要有一线希望,鞑子肯定突围,谁愿意困在城堡里等死呢? 打通连山关之后,通远堡的战略意义,直接就丧失一半。就算鞑子选择坚守,大同军也能从草河堡、连山关进兵,只不过后方随时可能被袭击。 几百龙骑兵,一路北撤十余里。 富勒珲让十二岁以上的鞑子,全部拿起武器打仗,就连鞑子妇女都组成军队。他们想要活命,就得拼尽全力冲过去。 林之栋拿出千里镜,望着鞑子混乱的行军阵型,忍不住笑道:“鞑子主将疯了,再退远点。行军越久,敌人越是混乱,最好拖到连山关附近再打。” 从突袭连山关,再到故意放鞑子回通远堡,林之栋一直都在玩心理战术。 第566章 【暗流涌动】 一方逃得太累,一方追得太累,雨中的泥水里遍地都是人。 多尔衮已经脱掉甲胄和靴子,虽然停下来卸甲很危险。但只要把甲胄脱掉,绝对能把逃命时间补回来,实在是棉甲淋雨之后太重,靴子踩进烂泥太难拔出。 “殿下快走,我来率兵阻敌!”吴拜眼见追兵愈近,拔刀召集侍卫杀回去。 多尔衮感动莫名,说道:“我定善待你的族人!” 吴拜是黄台吉重用的十六大臣,他爹吴理堪官至前锋统领。吴拜自己十六岁从军,跟着努尔哈赤和黄台吉打仗,多尔衮掌权后封其为一等子爵。是瓜尔佳氏的老祖宗之一。 吴拜留下来收拢溃兵,等大同军追来,竟然聚集上百人。 八旗兵逃散了,大同军也追散了。 十多个大同士卒,面对一百多八旗兵,领队的军官立即吹响铜哨。 附近数百大同军,陆陆续续聚集,列队围向这些悍不畏死的敌人。双方都累得没啥力气了,完全靠意志力支撑,互捅半天也没死几个,倒是八旗兵受伤的有很多。 在庐陵县就追随赵瀚的吴勇,此时终于调来辽东做旅长。 他此刻浑身发软,两腿累得直打颤,连续几枪都捅在吴拜的棉甲上。被雨水泡胀的棉甲,更加难以破防! 好在以多打少,一个士卒把吴拜捅得身体摇晃,吴勇趁机快准狠的捅出一枪。 正中咽喉。 这位黄台吉麾下的十六大臣,捂着脖子缓缓倒下,鲜血从伤口涌出,混进地面的泥水中难以分辨。 “抓到一个鞑子大官!” 附近又有大同军在喊,也不晓得是哪个满洲贵族被俘虏了。 王廷臣提着一颗脑袋,走到吴三桂面前问:“这是哪个?” 吴三桂定睛一看,回答说:“十六大臣,阿布岱,富察氏。” “哈哈,弄死一条大鱼。”王廷臣笑道。。 吴三桂很快忙碌起来,又有人抓到一员将领,过来问:“这个是谁?” 吴三桂说:“索浑,钮钴禄氏,伪清开国五大臣额亦都之子。” “要杀就杀,莫要恁多废话!”索浑被按在泥地里,居然还死命挣扎着叫嚣。这货似乎很不甘心,他是多尔衮的中军将领,还没来得及打仗部队就溃了。 很快又有一个俘虏押来,问吴三桂:“这是谁?” 吴三桂端详良久,摇头说:“不认识。” 这俘虏嘶吼道:“爷爷叫张库,太宗(黄台吉)钦赐的满洲巴图鲁!” “被抓了还凶!”俘虏他的大同军官,顿时一脚踹过去。 张库摔在泥水里,硬着脖子说:“我不服,你们使妖法,是勇士就真刀真枪重新杀一场!” “哈哈哈哈!” 大同将士哄笑起来。 说实话,就连大同军内部,都没把火铳的皮套子当回事儿。毕竟只能在雨天射击一次,平时完全没有用处,谁知道竟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 满清那边可不知道,他们以为大同军的火铳,可以在雨中一直射击。 所以前军崩溃之后,其他清军吓得心惊胆战,完全不敢跟大同军正面作战。加上两翼也陆续崩溃,中军的八旗兵士气跌落,被溃兵一冲就开始撒丫子开溜。 追击战还在进行着,许多八旗兵累得瘫倒,躺泥地里听天由命等着被抓。 大同军追到瘫倒,往往抓住一个敌人,就将其原地捆起来,然后自己坐在俘虏身上休息。 战后统计,斩杀敌军6000余,俘虏敌军八千余,剩下的鞑子全跑了。 当然不是成建制跑掉的,一些朝西北跑,一些朝东北跑,还有许多逃进东北方的山里。 多尔衮一路奔至海州,足足等了四天,陆续逃回一些溃兵。他反复清点人数,数万大军,竟只剩五千多人。又等两天,再次逃回来一千余人。 此时,暴雨天气已经结束,隔三差五下几场小雨。 李正在暴雨之后,率大军直奔海州。阴雨天气,没带太多辎重,火炮也全部留在耀州。 “弃守海州!” 多尔衮带着军队继续跑路,海州的驻军和旗丁也跟着逃,一路逃到鞍山都还惊魂不定。 在鞍山,多尔衮临时整编,把许多旗丁也编进军队。他的兵力再次近万,但严重缺乏军事装备,大部分溃兵在逃跑时,半路都把甲胄给扔了,一些八旗兵甚至把武器扔掉。 这种缺少武器和甲胄的军队,怎么跟大同军作战? 李正占领海州,又率军朝鞍山进发。 多尔衮再次跑路,这回稍微从容一些,鞍山本地的鞑子,还能把财货一起带走。 李正占领鞍山,终于没有再追。因为轻装前进夺取两城,大同军的粮食不够吃了,得留在鞍山等着军粮送来。 代善就在辽阳,跟多尔衮大眼瞪小眼。 “就剩这点八旗兵?”代善一脸的不敢置信。 多尔衮把情况详细诉说,欲哭无泪道:“南蛮子的火铳厉害,竟能在雨中击发。大雨之中,八旗勇士很难射箭,南蛮子却能自如放铳,这仗可怎么打得赢?” 代善说道:“南蛮的火铳,我们也缴获过几支,甚至还仿造出几百支。这种火铳,不可能在雨中击发啊。” “可火铳就是在雨中响了!” 多尔衮说道:“我问过逃回来的前军将士,铳响之时,最近的只隔五六步(八九米),最远的也仅有十来步。雨中泥地很难快速冲锋,八旗勇士只能列阵缓缓靠近,南蛮子就是仗着这个,竟在接近几步之后才放铳!” 代善终于明白了,甚至能想象那种场面。 大雨,泥泞,八旗军慢如龟爬,一点一点结阵靠近。有的距离八九米,有的距离一二十米,然后……砰砰砰! 这种仗换谁来指挥,结局都一个样。 鞑子的前军,直到第三排枪才崩溃,不是他们有多悍勇,而是被当场打蒙了,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多尔衮面容憔悴,而且有些心灰意冷。 他的两白旗损失惨重,顺治的两黄旗也势力大损。而代善父子的两红旗,一半被代善提前调走,一半还在天津打仗,可以说基本没啥损失。 现在,代善的实力超强,完全就是碾压多尔衮。 多尔衮说道:“接下来如何做法,二哥你来定夺。” 代善可不想管这烂摊子,他要是能够挑大梁,当初继位的就不是黄台吉了。 左思右想之下,代善说道:“如今正是雨季,盛京和辽阳城高池深,南蛮子肯定不敢来攻。最要命的是海州没了,豪格、满达海的大军,不能再走官道,只能从更北方回来。速速给豪格传信,让他弃守辽西,带着全军回盛京!” 大同军占领海州,等于将辽东、辽西给割裂,满清必须把辽西走廊都吐出来。 什么锦州,什么宁远,什么山,屁用也没有。失去粮食供给,留再多兵力驻守,都得活活的饿死在城里。 …… 沈阳。 “太后,不好了,耀州大败!”一个汉人太监,连滚带爬的奔去报信。 布木布泰惊问道:“贼军杀到哪里了?” 太监回答:“贼军已占了鞍山,摄政王正在守辽阳。” 辽阳,就在沈阳的眼皮子底下,布木布泰被吓得不知所措。 而此时此刻,沈阳城里的汉人,已经在私底下奔走相告了。有兴高采烈者,有惶恐不安者,也有跃跃欲试者。 沈阳、辽阳这种满清核心统治区域,是有大量汉人自由民存在的。之前被多尔衮迁去关外,后来又全部迁回来,如今城内有大量汉人商贾、工匠,城外也有大量汉人农民和佃户。 努尔哈赤暴虐不堪,激起汉民一次次反抗。 黄台吉上位之后,立即进行改革,首先就是宽待汉民。他规定满清贵族和旗丁,最多只能有多少农奴,其余的汉人全部释放,并且划给土地让汉民耕种。 说句实在话,黄台吉统治下的辽东,只要不被抓来做包衣和农奴,汉人农民的生活甚至比在大明还好。 这个改革措施,也是黄台吉能迅速稳定危局的关键! 黄台吉,也在给百姓分田! 多尔衮撤回辽东这几年,政策逐渐开倒车。土地兼并愈发严重,距离辽阳、沈阳越远,八旗子弟就越是乱来,将汉人农民悉数变成农奴。汉人大地主,也通过高利贷,掠夺农民的土地,将农民变成自己的佃户。 今年更是风雨欲来,多尔衮为了打仗,汉人农民被盘剥太严重,就连辽阳周边村落,都已经在酝酿农民起义了。 而投靠清朝的汉奸们,还在互相拆台,他们分为三派。 一派是范文程、宁完我为代表的老汉奸,大部分在努尔哈赤时投靠。可称一代汉奸。 一派是孔有德、尚可喜这种黄台吉时期投降的汉奸。可称二代汉奸。 一派是多尔衮时期,在关内投靠满清的汉奸。可称三代汉奸。 一代汉奸和二代汉奸,他们的矛盾极深。 因为二代汉奸投降之后,黄台吉赏赐了大量牲畜和粮食,这些粮食都是一代汉奸那里弄来的。当时,老汉奸们称自己是“旧人”,称孔有德等人是“新人”,埋怨黄台吉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至于三代汉奸,则被一代和二代汉奸共同打压。 此时此刻,沈阳城内,三代汉奸最是忙碌。他们降清的时间最短,造的孽也最浅,官职和爵位都较低,家产也不怎么丰厚,正在试图造反立功归顺大同朝廷。 侯方域他爹侯恂,此刻还没死,居然被迫成为三代汉奸们的领袖,都指望侯恂主持大局在沈阳起事。 第567章 【内乱与起义】 沈阳,侯宅。 冯铨低声说道:“若谷先生,伪清上下,满朝汉官都等着你拿主意啊!” “我能拿什么主意?”侯恂反问。 “天下自古为汉人所有,岂有蛮夷能久居神位者?蒙元兵锋再盛,亦不满百年国运,女真鞑奴偏安一隅竟还敢建国称帝,”冯铨义愤填膺道,“此殊为可笑之事,直令人神共愤也。我等儒生读圣贤书,自知圣人大道。之前降清,身在曹营心在汉而已,而今应当暗中起事迎接天兵!” 侯恂讥讽道:“撺掇多尔衮颁剃发令的,好像也是阁下?” “那是孙之獬所为,与在下无关。”冯铨死不承认。 侯恂又说道:“中原大战时,为鞑子招降左良玉的也是你?” 冯铨连连摇头:“奉命出使,不过是为取得鞑子信任,方便今日在沈阳起事罢了。” 侯恂叹息:“你们这是想害死我啊!” “先生为何如此说?”冯铨不解道,“先生的兄弟子侄,皆在大同新朝为官。若先生在沈阳起事反清,与族人遥相呼应,岂非我大同朝廷之忠臣也?此必为一段佳话!” “唉,我就该早点逃走,不跟你们这些蠢货挨上。”侯恂一脸沮丧。 冯铨正欲再说,街上突然传来喧哗声,随即侯宅也热闹起来。 朝鲜籍包衣新达理,带着满清内务府火器营,冲进宅子里就开始抓人。 冯铨惊骇不已,连忙呼喊:“我是摄政王的人,没有摄政王之令,你们这些奴才不得抓我!” “我奉皇命而来,难道摄政王大得过陛下!”新达理轻蔑一笑,“抓紧大牢,好生拷打,定要让他供出同伙!” 一代汉奸,主要是高级文官和豪绅巨贾。 二代汉奸,以高级武将为主。 三代汉奸,多为中高层文官,其中不乏多尔衮提拔的亲信。 如今,二代汉奸在外打仗,而且还吃了败仗。一代汉奸,趁机对三代汉奸下手,从此他们就能独掌内政大权。 太后布木布泰,明显与范文程、宁完我联手夺权了! 多尔衮为了拉拢八旗贵族,不断侵蚀两黄旗的利益,拿出来分配给另外六旗。太后心里很不开心,甚至害怕儿子被废掉,如今终于被她抓住机会。 等多尔衮回到沈阳,就会发现自己的心腹文官,全都被抓进大牢严刑拷打,全都犯了里通南京朝廷的大罪! …… 皇宫。 石廷柱焦躁怒吼:“快快进去通报,我要立即见太后!” 石廷柱出自瓜尔佳氏,早在两百年前,他的祖宗就做了大明边将,而且从此改为“石”姓。。之前统领汉军镶红旗,如今又被划到汉军正白旗,自动变成多尔衮的嫡系亲信。 多尔衮把石廷柱留在沈阳,就是为了防止后方生乱。 可太后大玉儿动手太快,石廷柱又不敢真的用兵,只能硬着头皮跑来求见。 “太后有诏,宣石廷柱觐见!”太监扯开嗓子喊道。 石廷柱跟着太监进去,大玉儿抱着七岁的福临,正表情严肃的端坐在上方。侧下方,左右各坐一汉臣,自是范文程、宁完我无疑。 “臣石廷柱,叩见陛下,叩见太后!”石廷柱当即跪下。 范文程冷笑:“见了陛下,都不自称奴才吗?石将军也有点太见外了。” 宁完我阴阳怪气道:“也有可能,石将军的主子不是陛下。” 石廷柱感到头皮发麻,这是逼着他站队啊。 石廷柱壮着胆子说:“太后容禀,而今我大清内忧外患,切不可再自乱阵脚、自毁长城!” 宁完我还是阴阳怪气的说:“谁是长城?若是多尔衮,那这道长城已经毁了。” 范文程说道:“石将军可知?多尔衮的宠臣冯铨,竟然密谋串联起事,想将这盛京献给南蛮朝廷。将军若是不信,可拿着供状,亲自去提问冯铨。” 石廷柱欲言又止,终于没再说什么,只是趴那儿用额头抵着地毯。 范文程朝大玉儿眨眨眼。 这位太后立即说道:“来人!” 一群侍卫提刀进来,整齐站在石廷柱身后。 石廷柱知道无法挽回,当即背弃多尔衮,跪直了重新磕头:“奴才石廷柱,叩见主子!” 大玉儿微笑道:“给石将军赐座。” 范文程是黄台吉的心腹,是满清一系列改革的献策者。顺治继位,多尔衮摄政,范文程成为文官之首。 但是,多尔衮重用刚林、冯铨、祈允格,范文程竟然失去了议政大权。多铎霸占范文程的老婆,也多半是多尔衮授意的,目的无非就是敲打范文程。 至于宁完我,这厮献策不少,但喜欢喝酒赌博,被黄台吉削爵罢职。 多尔衮摄政之后,重新启用宁完我。当时宁完我还很感激,结果被扔去修史,一直在史馆里编书,完全就不给实权差事。 一直隐忍的范文程、宁完我,这次终于抓住机会,跟自觉朝不保夕的大玉儿联手发力。 他们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彻底掌控皇宫的军事力量,现在又逼着石廷柱站队。 冯铨、孙之獬这些大汉奸,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侯恂虽不是多尔衮的心腹,但也被连累了,一番酷刑之下,被迫承认自己是南京派来的奸细。 刚林、祈允格等多尔衮的心腹,因为满洲贵族的身份没被打。 但是,当着他们的面打汉奸,刚林、祈允格被吓坏了,纷纷供述多尔衮的僭越罪行。 打了败仗,失去军队,就等于失去一切。 …… 沈阳城早就不许任何人进出,但石廷柱留了一手,悄悄派人去辽阳给多尔衮报信。 大玉儿的信使也来得快,几乎跟石廷柱的人同时抵达。 多尔衮看完密信,顺治皇帝的使者就到了。 圣旨就一个意思:盛京危急,召摄政王立即回京! 多尔衮憋着一肚子怒火,安排使者先去吃东西,自己拿着圣旨去见代善。 一番说明情况,多尔衮道:“后宫妇人,就是这般短见,我回盛京必然被羁押。二哥,你说怎么办?” 代善也是头大无比,都什么时候了,太后居然还玩这手。 但他们也不想想,满清地盘不断缩小,多尔衮为了拉拢贵族,不断侵蚀皇帝的利益。甚至还把黄台吉的心腹,一个个都排挤出决策圈,这让太后和帝党心里怎么想? 一时之间也没办法,代善安抚道:“你先回京,没有八旗会议,太后不敢拿你怎样。” 多尔衮要的就是这句话,跟着皇帝的使者一起走了。 可多尔衮前脚离开,又是一封圣旨过来,这次是颁给代善的,请代善主持大局做摄政王。 “这是范文程的手段啊。”代善感慨道。 沈阳城的驻军,沈阳皇宫的侍卫,全都已经被大玉儿控制。代善如果翻脸,满清就将分裂,以代善当初放弃皇位的举动,他是绝对不可能这样做的。 于是,就让代善做摄政王,让代善跟豪格互相牵制。 至于太后大玉儿,似乎想要垂帘听政! 就在代善思虑之际,亲卫突然奔来:“王爷,不好了,辽阳城外的汉民作乱!” …… 辽阳城南六十里,那一片山区叫千山。 一个穿着布衣的农家汉子,聚集六十多个农民说:“诸位乡亲,这日子咱过够了。老酋努尔哈赤坏得很,纵兵掳咱汉人为奴,交不出粮食还要杀人。黄台吉算是个好人,给咱们分了土地耕种。可这多尔衮,又跟老奴一个样子。先把咱们迁去关内分田,粮食没种出来几颗,又把咱们迁回辽阳。横竖折腾,不干人事,粮税也越来越重。” “这几年,咱村里饿死了多少人?冻死了多少人?还有那陈家,官府催粮,陈家就放印子钱(高利贷)。咱农民只得在陈家借钱借粮,给官府交了粮赋,到头来还不起,半个村的田都归了陈家……” 一番诉说,农民们都颇为激愤,再不起事他们都得饿死。 辽阳一直比沈阳更发达,当初努尔哈赤为啥不定都辽阳?本来是要定都辽阳的,辽阳百姓也很拥护他。但汉民们渐渐发现,鞑子比大明官府还坏,于是城内城外经常暴动。 努尔哈赤终于明白,辽阳发展程度太高,辽阳的汉民太多,一时之间无法消化。于是就把都城定在沈阳,做好了随时滚回老家的准备。 农家汉子指着旁边之人说:“这是南京赵皇帝派来的李先生,让李先生给大夥说几句。” 李先生叫李茂德,一嘴的东北口音,他在辽东已经潜伏三年,先后在八个村落发展出下线。 李茂德没讲什么民族大义,而是给农民们讲故事:“老乡们可知,南京赵皇帝的老师姓庞,就是咱们辽东的汉人。庞先生是帝师,如今还做了宰相。可庞先生当年也遭了大难,鞑子杀来,庞先生全家惨死。庞先生滚下山崖,眼睛半瞎,一夜白发。三十岁的人,老得像五十岁……” “庞先生立志报仇,不仅是给家人报仇,还是给辽东的汉人报仇,让辽东的汉人都过上好日子。庞先生就收了一位学生,教学生读书打仗。这个学生造了大明的反,自己做了皇帝,便是南京那位赵皇帝。赵皇帝是咱辽东汉人的学生,能不向着咱们辽东汉人?” “我就来说说,赵皇帝是怎样做皇帝的。他看到农民日子过得苦,就对农民好,带着农民杀地主分田……” 这些汉人农民,听故事都听入神了。每次讲到赵皇帝给穷人出头,农民们都拍手叫好,觉得这个皇帝真是自己人。 李茂德最后说道:“鞑子在耀州大败,大同军已经占了鞍山,离咱们这里不远。老乡们,莫要再等了,咱们自己也学赵皇帝,杀了那地主分田起事!” 众人轰然应诺。 他们举着锄头木棍,冲进陈家大宅,杀死地主开仓放粮,迅速聚集数百人的起义部队。 接着,又上山杀向祖越寺,打死住持等十多个僧人。继续开仓放粮,不少底层僧众入伙,旋即出山去找别的地主和满人农庄。 半个多月,农民起义队伍,就壮大到三千余人,席卷辽阳的南部和西部村落。 第560章 【送死你去,逃生我来】 “这里就不错,很适合杀鞑子。” 林之栋终于选好地形,那是细河与其支流的交汇处。 四千多鞑子想要冲出去,就必须渡过细河的支流。一条小河,又窄又浅,最窄处只有十米左右,龙骑兵都是抱着战马游过去的。 数百龙骑兵,过河之后,全部在岸边等着。 “抱着牲畜游过去,能跑多少是多少!”富勒珲下令。 旗丁和鞑子平民,只能硬着头皮渡河,怕水的全部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林之栋慢条斯理的举起火铳,朝着河里的鞑子开枪。 枪声响起,鞑子大乱,还没下河的也乱了。而在河中的,纷纷朝上下游泅渡,想要绕开岸上的大同军。 主将富勒珲疯了吗? 这完全就是让鞑子去送死! 他当然没疯。 “快走!” 富勒珲抱起自己的小女儿,让妻子和儿子也骑上马背,带着亲随一路沿着河岸骑马遁逃。 另外两名鞑子将官,也立即反应过来,带着家人和亲随疯狂逃离。 那些遵命下河的八旗兵、旗丁和平民,全部属于送死的炮灰。还有河里、河岸的牲畜,也是留给大同军去抢的,主将富勒珲正好趁乱开溜。 富勒珲出身舒穆禄氏,他是鞑子贵族,他才不愿跟鞑子平民一起死! 河对岸的林之栋都看傻了,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鞑子主将,真是做得出来啊,分出一半追敌!” 大同军隔河追了大概三里地,就没法再继续追了。 因为南岸相对宽阔,可以骑马奔跑。而北岸很快遇到山岭,河边只有狭窄坡路,必须牵着马才能走。 富勒珲一路疾驰,沿河狂奔二十里,中途还下马渡过一条小河。 然后,弃马进山。 富勒珲的逃跑路线,根本就不是正经山道。。陡峭到牵马难行,就算是人在攀爬,也会累得够呛,必须翻越重重山岭才能出去。 林之栋率军渡河追来,只在河谷尽头看到三十多匹马,这些鞑子贵族和亲随全特么溜了。 连山关守将阿林,被俘虏之后,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又被富勒珲忽悠着送死。 他趴在一头耕牛身边,顶着大同军的子弹,突然听到背后有动静,扭头就见富勒珲带家人跑路。 “阿奇那(畜生)!” 阿林破口大骂,又朝对岸的大同军喊:“我愿投降,我愿投降!” 一些鞑子兵,无比幸运的游上岸,累得气喘吁吁,直接跪在地上请降。 但是,迎接他们的,是龙骑兵的刀锋。 这里的龙骑兵只有几百人,还分了一半去追富勒珲。他们不敢接受太多俘虏,毕竟都是凶残的鞑子兵,还是杀了最稳妥且省事。 眼见投降也被杀,河里的鞑子,纷纷往回游。没下水的,丢下牲畜和粮食,像无头苍蝇般往山里跑。 将过河的鞑子斩杀殆尽,龙骑兵也带着战马过河。上岸之后,骑马追杀,只有遇到老弱妇孺,才没有继续挥舞战刀,鞑子青壮则遇到就砍死。 当林之栋带着缴获的战马回来,两岸已经满地尸体,河里面也飘着不少。 派人前往草河堡联络,卢象升颇为惊喜:“通远堡也拿下了?林之栋果为将才!” 卢象升炮击草河堡数日,这里的守军只有数百。当通远堡、连山关陷落的消息传来,鞑子守军士气低落,守将带着士兵半夜弃堡而逃,钻进大山里不知哪天能转出来。 山中堡垒关卡打通,卢象升休整一日,继续带兵北上,兵锋直指威宁营(本溪附近)。 相传樊梨花被封为“威宁侯”,方圆百里为其封地,因此有了威宁营的称呼。这种说法难以考证,但威宁营确实在明代变成地名,而不是叫做威宁堡、威宁城。 大军距离威宁营还有二十里,卢象升就遇到一群汉人。 一群剃着光头的汉人。 “李来祥(马祖德、乔鹤年),拜见天朝大将军!”三个汉人领头,带着其他汉人拜见。 卢象升冷笑:“这就剪辫子了?” 李来祥率先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将军不知,鞑子实在可恶,这几年苛捐杂税不断,徭役更是从来没停过。我等辽东汉民,日夜企盼天兵降临,不用再忍受鞑子的残暴淫威。我威宁营李氏,愿捐出一半财产,田产也配合朝廷分给农民!” “我马氏也愿捐出一半财产!”马祖德连忙说道。 三人陆续表忠,卢象升虽然鄙夷,却还是没有发作,问道:“威宁营有多少鞑子守军?” 乔鹤年抢着回答:“原来只有数百,听闻将军在山里攻城夺寨,附近的旗丁全都进城了。城内守军,至少五六千,十三四岁的鞑子都在守城。” 威宁营,是代善的属地。 至于乔马李,则是三大汉奸家族。他们或是带兵投靠努尔哈赤,或是帮着努尔哈赤收货销赃,被允许在威宁营跑马圈地。他们霸占圈中的土地不说,还将土地上的汉人,都变成自己的佃户(更像农奴)。 这些汉奸,投靠鞑子非常利索,现在又抢着归顺大同朝廷。 而且非常卖力,当卢象升带兵围城之时,三个汉奸家族开始总动员。男丁组建团练帮着打仗,女眷帮忙运送物资,就连佃户都被组织起来做民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跟鞑子有深仇大恨。 …… 耀州。 代善正在跟多尔衮吵架:“回兵,回兵,大军在此对峙没用,赶快回去救辽阳和盛京!” 多尔衮说道:“威宁营那边,只是南蛮子的偏师,肯定不会再陷落。耀州撤不得,这里的南蛮子,足有好几万人。一旦撤军,耀州必失。到时候,辽东和辽西,将被南蛮子给割成两半。豪格的大军,想回来都不容易。” “那我带自己的牛录回去,把南蛮子的偏师给灭掉!”代善急得不行。 威宁营(本溪)及其周边,全是代善的地盘,他已经坐不住了。 八旗旗主,有各自的属地。 比如耀州、海州、析木城,都是镶白旗的地盘;岫岩城、凤凰城、汤站堡,则是正蓝旗的地盘。 为了防止各旗势力军阀化,城池守军经常采取混编模式,一座城里至少有两旗的士卒。 这几年,大同军在辽东的扩张,两白旗、两蓝旗损失最重,大同军所占全是这四旗的地盘。为此,多尔衮不得不重新划分属地,从其他四旗那里分割利益。因此就引发新的矛盾,两红旗和两黄旗的贵族们,如今全都憋着一肚子火呢。 没有爆发内乱,已算多尔衮能力强。 换成豪格主持大局,根本不用大同军出兵,满清八旗内部自己就要打起来。 多尔衮说道:“等耀州战局分出胜负,再回……” “我要撤军回援威宁营!”代善怒吼打断。 说完,代善转身就走,完全不给多尔衮面子。 代善真走了,强行带走八千大军。 代善并非完全不顾大局,而是他觉得,耀州这边没法打。几万大同军堆在那里,营寨修得坚固无比,粮食源源不断运来。围而不攻,只是跟八旗兵对峙,继续拖下去,能把八旗军的军粮给耗光。 满清抽调了太多兵力,窝在天津、耀州对峙,导致卢象升的偏师,在辽南大山里连战连捷。 再不回军救援,代善觉得卢象升能打到沈阳去。 “鞑子分兵回去了!” 天空中飘着热气球,数里外的动静,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李正笑道:“决战时机来了。” 萧宗显说:“不用再继续围困耀州,去围城外的鞑子大营。” 胡定贵道:“也不要急着攻取敌营,围住拖时间,等剩下的鞑子露出破绽。” “鞑子分兵离开,要不派骑兵去追?”王廷臣问道。 李正摇头:“不必。当务之急,是吃掉眼前的鞑子主力,不要想着一口吃成胖子。” 代善率军离开的第二天,大同军开始转移营地,主动朝着多尔衮的大营靠拢。 多尔衮那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大同军最早占领的盖州、复州,皆为多尔衮的正白旗属地。鞑子舍弃北京回辽东之后,多尔衮只得重新分配安置旗丁,为了避免引发矛盾,只能向死去的多铎、阿济格的属地下手。 接着又拉拢分化,用了几年时间来调整。 这次也有意思,杨镇清和卢象升攻占的城池,又全都是豪格的属地。 豪格和多尔衮才是最慌的,其他旗主并没有太大损失。就算把耀州打下来,那也是多尔衮的属地,关其他旗主屁事啊? 两红旗和两黄旗的贵族,都闹着要放弃耀州。 甚至有满洲贵族说:“辽西不好守,反正那是前明的地界。咱们退回去,防守海州、鞍山、辽阳、威宁营一线就可以了。” 其实就是不想打仗,因为他们没有胜利的信心。 虽然明知弃守城池属于慢性死亡,但总比速死更好。 就像一家国际大公司,无论是高管还是底层员工,都知道这家公司快完蛋了。但是,跳槽之人只有少数,大多数人都留着混日子,直到某天跟公司一起完蛋。 能混一天是一天,或许不那么折腾,还能混得更久一些。 这种情况,适合大明,也适合满清,大家都这样想。 第568章 【你卖我,我卖你】 天津战场。 随着豪格将大营移到城西南,天津城的粮道就算被断了,大运河被八旗军给扼住。 但城西的费如鹤大军,依旧粮道通畅。 豪格想断都断不了,除非他能占领三角淀。保定方向的军粮,从会通河运来,再通过小船走三角淀转运,岸边就是费如鹤的营寨。 豪格跟李自成约好了进攻,但也得先占领合适地形。 八旗军向西跨过大运河,那片区域,是唯一不用渡河作战的地方。但是地势非常狭窄,更西边还有得胜淀、火烧淀,一个又一个浅水湖泊,将费如鹤的大营给保护起来。 “杀!” 八旗军刚刚渡过大运河扎营,当天晚上就被夜袭。 费如鹤派了一支部队,人数也不多,只有两千人而已。白天从三角淀进会通河,悄悄摸到得胜淀潜伏,夜晚再从茂密的芦苇丛杀出。 “蛮子可恶!” 豪格虽然损失不大,但心情很糟糕,是那种随时会被捅刀子的感觉。 满达海说道:“摄政王一直在催着回师,南蛮子已经打下了威宁营。我阿玛坐不住,已经率部辽阳回援,摄政王在耀州的形势很危险。咱们该回去的,渡河决战太弄险了。” “不能撤,这回撤了,今后就别想再入关,”豪格说道,“没有李自成配合,咱们怎么跟南蛮子打?” 满达海叹气道:“今早我亲自去看了,三角淀和大运河的最窄处,只有两里地而已。那两里地,被南蛮子挖了几道壕沟隔断。每道壕沟挖出的土,又垒成低矮的土墙。咱们的骑兵过不去,楯车也过不去,火炮也没啥用,得用步卒一道一道攻下来。” 李自成的方向,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当然,李自成的作战区域稍微宽些,因为最窄处足有三里地。。一样的壕沟和土墙,一样得用步兵攻占。 费如鹤就是在恶心人,北靠三角淀,南靠大运河,东西两边挖掘壕沟。 天津方向,费如鹤完全不管,甚至懒得派兵去侦察。 但霸州和保定方向,完全被费如鹤掌控,因为到处是湖泊和河流。 这种防守战,李自成和豪格,越过大运河进攻,反而属于最轻松的方式——即便大运河沿岸,费如鹤已经修了不少炮台,修筑了许多临时防御工事。 满达海说:“南蛮大营,绝对不能强攻,就算能够攻破,八旗勇士也得死一大半。唯一的法子,就是去打苑家口,李自成说南蛮的军粮屯在那里。跟李自成联络好,他从北边绕过去,咱们从三角淀和得胜淀的空隙插过去。我们和李自成,一南一北,夹击苑家口,把天津城西的费如鹤引出来!屯粮地被围,费如鹤绝对不敢再守在乌龟壳里。” “就这么打!”豪格表示同意。 李自成也表示同意,攻敌之必救,引蛇出洞的妙招。 敌军一动,费如鹤立即知晓。 或者说,豪格和李自成,就没想着隐瞒作战意图。这属于阳谋,你躲在乌龟壳里,咱们肯定攻不进去。那我去围你的屯粮地点,就问你还出不出来打仗。不出来正好,我把你的粮草烧了! 不管是李自成还是豪格,确定作战计划之后,就带着全军一起转移。他们不敢分兵去烧粮,因为费如鹤和张铁牛的军队,呈掎角之势守在那里,谁敢分兵就会遭到他们的合击。 大顺和满清拔营离开,天津城顿时就活了。 张铁牛带着军队出来,只留几千农兵守城,主力去城西数里外跟费如鹤合兵。 战场便从天津,一下子转移向苑家口。那破地方,爆发过无数次战争,就是因为地理位置太关键。 李自成和豪格的进攻路线,是南北绕过大同军,呈钳形攻势去打苑家口。钳子夹拢时最强,钳子分开时最弱,张铁牛带兵出城的当天,费如鹤就抓住机会去追李自成。 因为有三角淀拦着,李自成绕得更远,这支钳子有更多的机会拔掉。 万斯同的第十六师,步兵和炮兵留下,继续防守乌龟壳阵地。费如鹤、张铁牛、黄顺、李定国,带着四个师兵力,外加第十六师的骑兵,全速追击李自成的部队。 其中数千人,还是坐小船横穿三角淀,抄近道跑去拦截李自成。 望着凤河对岸的几千大同兵,李自成顿时眉头紧皱。他此去跟满清合击苑家口,得渡过凤河、浑河两条大河,还有渡过几条小河。 如今,凤河最佳渡河点被堵住,李自成虽然可以绕一绕,但越往北边绕,就越容易被大同军给追上。 到时候,就是大顺军跟大同军打硬仗,而满清捡便宜拿下苑家口。获得大同军的粮食之后,还能顺势向北杀来,突袭被打得两败俱伤的大同军。 啥好处都被鞑子给占了! 李友快马奔过来,望着河对岸的敌人,对李自成说:“陛下,仗不能这样打。伪同军的意图很明显了,要先灭了咱们再去杀鞑子。不管输赢,都是鞑子得好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数万敌军精锐,咱们一口吃不下。就算咱们惨胜,也没法跟鞑子分得好处。到时候,咱们没能力扩张国土,反而是鞑子一路攻城略地。” 党守素也骑马来了:“陛下,不如退守通州,伪同军不敢追那么远。到时候,伪同军就会先跟鞑子打,咱们再寻机南下收拾残局。” “陛下,”张鼐也跑过来,“关中不稳,河东正在被伪同肆虐,还有几个河南将领投敌。咱们这里败不得,否则山陕尽失,真得让鞑子先去硬拼!” “陛下……” “陛下……” 各部将领纷纷请求,李自成也被说动了,他真不愿意打生打死,然后让鞑子出来捡便宜。 思虑良久,李自成终于下令:“退守通州!” 联军自古赢不了,因为根本就不是一条心。好端端的作战计划,结果李自成半路开溜,想最后出来摘取胜利果实。 而鞑子那边,同样没有按照计划行事。 满清骑兵,一直在运河南岸逡巡,注意到大同军主力去追李自成,立即快马去豪格那里汇报。 满达海大喜:“苑家口囤积着军粮,南蛮子必然防守严密,一天两天别想打下来。南蛮子去追李自成,他那乌龟壳大营空虚,能留几千人防守已是极限。咱们趁机杀回去,将南蛮子的大营给夺了!最好是晚上夜袭,杀那些蛮子一个措手不及!” “好主意,这叫声东击西,汉人的三十六计。”豪格居然还懂三十六计。 于是乎,李自成卖掉豪格的同时,豪格也把李自成给卖了,双方各打各的鬼主意。 …… “啪!” 芦苇丛中,张泰拍死一只蚊子,他手心已沾满自己的血腥。 已是夏季,浅水湖泊,水草遍布,蚊子多得能把人给抬走,让人怀疑会不会被蚊子咬得失血过多而亡。 张泰是大同水师士卒,从小在长江打渔为生。 现在就是蹲在芦苇丛里放哨,像他这样的哨兵,在三角淀南岸设了十多处。 豪格害怕暴露行踪,选在夜晚急行军,民夫和辎重都扔在后方。 但他们想要攻打费如鹤的乌龟壳,这片通道实在太窄了。在壕沟的西边,还有几里狭长地带,只要芦苇丛里的哨兵不瞎,肯定能提前发现鞑子的行踪。 “换岗了,你躺下歇歇。”丁承嗣说。 张泰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正待躺下,张开的嘴巴突然保持形状。随即警醒起来,仔细查看远处,低声说:“鞑子回来夜袭了!” “快回去报信!”丁承嗣不敢怠慢。 三角淀里有小洲,紧急时刻可以点燃烽火,但如今的情形没有必要。因为他们划着小船,肯定抢在敌军前面回去。 小船在芦苇丛中疾驰,迷宫般的芦苇丛,张泰和丁承嗣却来去自如。 抵达下一个哨点,张泰对同袍说道:“鞑子来夜袭了。” 这处哨兵立即划船回去,张泰和丁承嗣却留下来,等着继续观察敌军的情况。 留守大营的万斯同,接到消息的时候,满清的夜袭部队,距离营寨外围壕沟还有两里多。 “不要生火,全军叫醒,一半去壕沟埋伏,一半防守运河那边。”万斯同非常谨慎,害怕鞑子悄悄绕到南边渡河。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南边运河里的哨兵,很快也划船回来,说那里也发现了鞑子的踪影。 豪格亲率部队,从南边渡河进攻。满达海率领部队,从西边的壕沟杀来。 许多鞑子都骑着战马,人衔枚,马裹足,尽量不发出声响。离得近了,害怕暴露行踪,全军下马摸过去。 两里宽的堑壕阵地,满达海分出一千二百勇士,尝试着摸黑占领第一道壕沟。一旦得手,证明敌军没有防备,那么后续部队立即杀出。 满达海带领主力苦苦等待,很快就大喜过望,他们竟然偷袭成功了。 “敌袭,敌袭!” 第一道壕沟的大同军,惊慌失措的往大营跑,紧接着第二道壕沟也呼喊声震天。 一些八旗勇士点燃火把,想要冲过数道壕沟,去点燃最里面的营帐,给大同军造成更大的混乱。 “全军出击!” 满达海看到火把就知道成了,有闲心停下来点火把,证明防守堑壕的大同军正在崩溃。 运河南边的豪格,距离河岸还有两里地,听到喊杀声也兴奋道:“加速行军,渡河杀过去!” 趁夜突袭,两面夹击,必然把这乌龟壳敲掉! (感谢缁衣紫大佬的盟主打赏,惭愧,更新不多。) 第561章 【矿工】 “县设本溪湖,城建威宁营。开原三万卫,铁场百户城。” 明朝初年,大明在开原设立三万卫,大量招募安置附近的女真百姓。开原虽然粮食产出仅够自用,但冶铁业迅速繁荣,朝廷安排的兵器制造任务也越来越重。 开原的兵器所,很快就原材料不够了,于是在威宁营设立铁厂,专门给开原提供熟铁料。 铁厂设在威宁营城的旁边,由一个百户带兵驻守,并且还专门建了一个小城。 至于本溪湖,最初叫杯犀湖,形似犀角杯而得名。清末设置本溪县,县治定于本溪湖边,距离威宁营大概十里地。 听说威宁营被围,代善为何急着带兵回援? 因为早在嘉靖年间,威宁营铁厂的铁产量,就占到整个辽东的七分之一。 而在威宁营的正东方150里,也就是新宾县平顶山镇,那里是鞑子的主要金矿产地! 另外,新宾县的小四平村,有努尔哈赤时期就设立的兵工厂。“四平”属于满语的音译,意为“箭杆”,是八旗军的箭杆生产基地。 威宁营一旦失守,铁场肯定就没了。金矿和兵工厂,也将受到大同军的威胁。 代善有足够的理由回师,多尔衮根本无法阻拦。 李来祥跟个狗腿子似的,整天跑来求见卢象升:“卢将军,威宁营的冶铁厂,没有建在百户城里,在北岸的明山沟和蚂蚁沟。天兵将至之时,鞑子把冶铁工匠,全部迁进了威宁营城和百户城。但山沟里的矿工,一个都没带走,估计是怕汉人矿工到城里闹事。” “矿工全是汉人?”卢象升问道。 李来祥回答:“十年前,矿工全是汉人。但现在嘛,四成汉人,六成朝鲜人。早先那些汉人矿工……已经死亡大半,鞑子只能掳来朝鲜人挖矿。。” 卢象升得到确切消息,便即刻下令分兵过河,前去明山沟、蚂蚁沟招抚矿工。 明山沟的矿工最多,冶铁的炉火,夜晚能把山沟照至通明,这就是“明山沟”的地名来源。 李昆就是明山沟的矿工,他父亲是百户城的军官,属于开原三万卫外派威宁营的常驻军户。李昆的父亲被俘之后,被扔到明山沟里挖矿,全家也搬迁到明山沟附近种地。 父亲、大哥和二哥,陆续在矿洞里累死,李昆十五岁就接替工作,如今已然挖矿三年时间。 “李三哥,鞑子监工怎都走了?”严鸿一大早就问。 李昆也很疑惑:“怕是出了甚大事。” 山中无日月,他们甚至不知道,大明王朝已经覆灭。 这些矿工,全家住在矿山,就连山沟里的冶铁厂,都不准他们前去接触。每年都有人试图逃跑,但大部分都不幸被抓,尸体吊在矿山的木杆上风干。 “要不,去山沟里看看?” “不去,不去,若被鞑子知道,至少是一顿鞭子。” “昨夜山沟里,似没有火光。铁都不炼了,肯定出了大事,会不会皇帝(崇祯)派兵杀来了?” “朝廷大军若能来,早就已经来了,还用得到现在?” “算算年月,该崇祯十八年了?” “就是崇祯十八年,我崇祯十六年开始挖矿的。” “……” 矿山里面,也有些山坡可耕种,划给最早那批矿工家属。收获的粮食肯定吃不饱,因此不用交粮,纯粹靠挖矿谋生,定期有鞑子送来米盐之类的补给品。 后续的矿工,混得就更惨,全是从关内和朝鲜掳来的。 李昆皱着眉头走到山坳,定睛观察山沟冶铁厂的情况。一直没有冒烟,冶铁炉明显关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对于外界的信息,来自两年前补充的朝鲜矿工。 说什么鞑子在跟大同军打仗。 再详细询问,朝鲜矿工也说不明白。只晓得大同军是汉人的队伍,似乎还有个大同皇帝,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下山去看看。”李昆对严鸿说。 “你不要命了?”严鸿惊道。 李昆露出悲戚笑容:“我父兄都死在矿洞里,母亲去年冬天也病死了。家中再无一人,被抓住杀了也好,全家在九泉之下还能团聚。” 严鸿咬牙道:“我陪你去,反正没了牵挂,说不定还能趁机逃走。” 两人都是本地军户子弟,鞑子占领这里的时候,他们甚至都还没出生。 从记事起,他们就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幼时跟着母亲在山坡上种地。一旦成年,家中男丁就去挖矿,然后等着哪天累死病死。 李昆非常憎恨鞑子,但对大明也没啥归属感。 他只是从父母的话语之中,知道自己是个汉人,北京有个汉人朝廷叫大明。北京在那儿?李昆不知道。 有一些关内的汉民,也被鞑子掳来做矿工。 这些矿工告诉李昆,北京是天下最大的城市,城墙又高又大,鞑子永远不可能攻破。 但最近几年,都没有补充汉人矿工,全是朝鲜来的矿工,关于大明的消息彻底断绝了。 顺着山坡而下,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李昆和严鸿终于来到山沟里。 这里到处建有冶铁窑,但此刻空无一人,熟铁也被悉数运走,只剩许多还没冶炼的铁矿石。 “哒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是上百个威风凛凛的骑兵。 两人吓得连忙躲起来。 严鸿看着骑兵们的战马,好奇道:“那些牲口是不是马?” 李昆猜测道:“肯定是马。我爹说,马可以骑着打仗,比矿山的骡子更大些。” 就在此时,那些骑兵开始呼喊:“还有没有汉人?我们是大同军,是专程来救你们的!” 林之栋骑马跑完明山沟,皱眉道:“沟里鬼影子都没,去山上的矿区看看。” 话音刚落,就见两个野人奔来。 真是野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也不知几个月没洗头洗脸了。 “三万卫军户子弟李昆,拜见大明将军!” 李昆趴跪在地上呼喊,这是母亲生前教他的。遇到官军来了,就给官军跪地磕头,求大明官军带他们离开。 林之栋勒马问道:“你们都是汉人?” 李昆说道:“我会背《三字经》,母亲说能背《三字经》就是汉人,遇到官军来了也不会被误杀。” 看着两个野人般的汉民,林之栋不禁心生怜悯,说道:“带路上山,把矿里的汉人、朝鲜人都救出来。去了大营,给你们烧水洗澡,吃饱了好生将养身体。” 明山沟附近的矿山,大概有1000多矿工,还有几十个矿工家属。 他们也不管来的军队,到底是大明、大清还是大同,反正非常听话的跟着走。胆子大的,要么成功逃走,要么被抓住吊死,剩下的都选择怯懦而卑微活着。 李昆跟随龙骑兵离开山沟,很快望见了百户城,就在威宁营城旁边。 李昆兴奋的对严鸿低语:“我娘说,大城旁边有小城,小城就是咱们家。严二,咱们回家了,咱们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严鸿眼里含着泪水。他母亲死得早,十几年前就病饿而死,但他还记得母亲对于家的描述。 大同军在太子河两岸,都设有营寨。 北岸的营寨,便在百户城附近。意图很明显,就是先把百户城拿下,再去攻打城高池深的威宁营城。 李昆这些矿工,被带去北岸军营,全体安置在一个角落。 有民夫过来,给他们架锅烧水,一个个必须排队洗澡。 说实话,卢象升的军粮,已经快不够了。 因为补给线拉得太长,粮食得从鸭绿江边,一路从山里运到本溪。民夫沿途吃掉的粮食,比真正运到军营的还多! 乔马李这种汉奸大族,也无法提供多少粮食,因为早就被满清征走了。 幸好沿途攻破关隘堡垒,缴获了许多粮食和牲畜,否则此时卢象升已经断粮。即便这样,卢象升的军粮,也只能再撑两个月。 两个月内,若无法攻破城池,卢象升的大军就得饿着肚子回去。 在军粮紧缺的情况下,卢象升依旧分粮食给矿工。而且,不管汉人矿工,还是朝鲜矿工,一律都给粮食吃。 李昆洗净身体,又得了一套衣服,听说是大同士卒的。 他很快闻到食物的香味,忍不住吞咽口水,随即听到有人在喊:“衣服穿好,就去排队喝粥!” 粥是杂粮粥,比如高粱,便是在凤凰城缴获的。 粥里放了些盐,闻起来还有油香味。那是驮运粮食的牲口,在山中摔伤后杀了,油膘扔进锅里和粥一起煮。 没有蔬菜,但有一碗松针茶。 就是用松针煮水喝,可以补充维生素,可以治疗夜盲症。 李昆吃着无比简单的食物,却感动得眼泪流淌。这里有衣裳穿,还有好吃的,可惜母亲去年冬天病死,否则母亲也能享受这种好日子。 负责管理矿工的,都是随军的农兵干部。 李昆喝完一碗粥,跑过去给农兵指挥官跪下:“我要当兵,我要跟着你们打仗!” 农兵军官笑问:“你这才吃饱饭,咋就想着要打仗了?” “大同军对我好,鞑子对我不好,我要跟着大同军杀鞑子!”李昆已经知道这支部队的名字。 第562章 【顺民】 威宁营的主将,叫做韩云。 他既不是汉人出身,也不是女真出身,而是……朝鲜人! 这么说,在满清兴起之前,根本没有所谓的满族。纯粹就是辽东各部落和民族,强行被糅合在一起的产物,其中就包括许多朝鲜族裔。 满清正红旗第一参领第十四佐领,这支部队的创建者,便是朝鲜人韩云,麾下士卒也多为朝鲜人。 历史上,韩云参加过萨尔浒之战,参加过松锦之战,参加过山海关之战,参加过征服朝鲜的战斗。从黄台吉继位之初,韩云就一直在打仗。特别是几次征讨朝鲜,韩云一直都是先锋向导。这货甚至伪装成朝鲜官员,亲身潜入朝鲜的义州城,放火作乱把清军给引进去。 如今韩云的爵位,已是一等轻车都尉(正三品)。 眼见护城河渐渐被民夫填平,城内的八旗兵惊惶不安,韩云召集将士训话:“你们当中,跟我一样,多为朝鲜人出身。可现在没有朝鲜人,只有满洲人。皇恩浩荡,大清两代皇帝,都对咱们恩重如山。城外那些南蛮子,不知道归顺我大清,竟然还敢带兵杀来这里。诸位将士,我们立功的机会来了,就算是死,也要为陛下守住威宁营,为礼亲王(代善)守住威宁营!誓死守城,大清万岁!” “誓死守城,大清万岁!”众人跟着高呼。 这些家伙,完全被洗脑了。 又或者说,他们在满清的生活,远比留在朝鲜要好得多。满清是他们的恩人,朝鲜国王才是压迫他们的坏蛋。 在待遇上,他们已经被视为满人,男子全都被划为旗丁。 他们属于正红旗高丽裔! 在满清的朝鲜人当中,有两大朝鲜家族,一为金氏,一为韩氏。 特别是金氏,甚至连姓都没有,只是个叫做新达理的包衣。这货屡立战功,已经做到正黄旗佐领,兼内务府三旗火器营总管,负责掌管满清皇帝的火器营,驻扎在沈阳拱卫皇宫大内。。 至于韩云,还有个弟弟叫韩尼,同样是正三品的一等轻车都尉,目前跟在多尔衮身边打仗。 “父亲,威宁营和百户城,两城之中都多汉人,”韩基提醒道,“当谨防汉人做内应!” 韩云头疼说:“确实得防着汉人。” 威宁营和百户城,都有太多的汉人工匠。 大同军杀来的时候,被韩云探知到消息,于是提前做好守城准备。明山沟和蚂蚁沟的冶铁匠,全都被迅速迁回城内。此外,辽南大山里的山货,大部分都会运来此地,由汉人工匠进行处理。 汉人工匠、平民、商贾,再加上他们的家人,占到两座城中人口的40——这还是郊外的旗丁,全部撤进城后的数据。 韩基说道:“要不,把汉人都……杀了?” “不可!” 韩云立即驳回。 倒不是他善待汉人,而是这些工匠太重要。他韩家父子,敢把汉人工匠全杀了,代善就敢把他们全杀了。 韩云仔细思索之后,说道:“收缴城内汉人的铁器,就连菜刀都不准留下。那些工匠的锤子、剥刀,只要是带铁的,一律在两日内上交。若有私藏,再杀不迟!” “轰轰轰!” 城外炮声轰鸣,城头也开炮对射。 而在城里,守城的清军全体出动,挨家挨户搜查一切铁器。 这些当兵的可不会客气,当然要趁机敲诈抢劫。我说你家里有铁器,就肯定还藏着铁器,不给足财货就等着杀头! “军爷,我家真没钱了。这两年粮价、盐价暴涨,小本买卖糊口都难,哪里还拿得出钱啊?” 百户城内,汉人店主跪地哀求。 一个清兵皱眉道:“再找找,再找找,总能凑些钱出来。实在不行,找左邻右舍借几个。咱也是老相识,不想为难你们。” 店主犹豫道:“要不,把军爷以前记的账都抹平了?” 那清兵顿时大怒:“混账,我什么时候欠过你的账?” “对,没有欠,没有欠!”店主连连磕头,回屋翻出碎银子,大概有半两的样子。 清兵立即拿着钱离开,他们常驻此地,知道能敲诈出多少。 店主瘫倒在地,嚎啕大哭:“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韩云也是久经沙场之辈,他不知道会闹出乱子吗? 当然知道,但收缴汉民的铁器,能有效降低暴乱几率。就算不这么做,如果有内应的话,该放火还是会放火。 至于汉民的死活,关韩云屁事啊? 事实证明,还能在辽东过日子的汉人,要么已经做了汉奸,要么已经变成顺民。被清军这么敲诈勒索,城外还有大同军,居然没人敢揭竿而起。 他们只是哭嚎,只是悲伤,只是担忧今后没钱买粮食。 第七日,云梯造好上百辆,卢象升终于下令攻城。 百户城很小,只有两道城门,是明代中期专门建来守护铁场的。大明在此城只有一百驻军,满清同样只有一百驻军,此刻城上大部分都是旗丁在守。 一辆辆云梯,缓缓推向城墙。 林之栋的龙骑兵,游弋在威宁营城和百户城之间,防备威宁营的守军杀过来捣乱。 威宁营城。 韩基站在城楼问道:“父亲,不出城去救吗?” 韩云说道:“救不了。咱们只能坚守威宁营,不可能守住百户城。这里有铁矿,向东150里还有金矿,礼亲王肯定会带兵来援的。只要坚守威宁营一个月,礼亲王的援兵就到了。至于百户城,丢了便丢了,今后夺回来就是。” 韩云早就放弃了百户城,甚至连百户城的火炮,都被他拆下来转移到威宁营城。 守军放出的箭矢,皆被云梯的挡板挡住。 这里的正规八旗兵太少,弓箭手只有五十,算上会射箭的旗丁,也就几百人而已。大同军却是上百架云梯出动,八旗守军射都射不过来! 而且,百户城的城墙太矮,正规云梯架设的角度不陡,守城用的滚油和金汁起不到什么效果。 依旧是张名振先登,身上插着三支箭矢,猛地翻身跳上城墙。 他的颈部被擦出一道伤口,是敌军的长枪所刺。胸口也中枪了,虽然有甲胄挡着,却差点被捅得掉下去。 这厮接连斩杀三个鞑子,后续士卒终于登城。在张名振的率领下,此处城墙迅速被抢占,一路所向披靡,将八旗兵和旗丁撵着追杀。 见到大同军占领城墙,鞑子狼狈逃进街巷,城中百姓依旧不敢反抗,全部瑟瑟发抖的躲在自己家里。 直到一个鞑子,逃进一家药店的后院,且翻墙时搞丢了兵器,这才有平民壮着胆子报仇。 药店老板带着学徒,手持木棍出来。 鞑子兵低声呵斥道:“滚回屋里,谁都不许作声!” 学徒吓得立即后退,居然真的丢掉木棍,闪身跑去屋里躲着。 药店老板豁出去了,大喊道:“老夫跟你们拼了,反正也被逼得没有活路!都出来拼命!” 学徒和老板的家人,终于拿着各种武器,有人甚至提着药柜的抽屉出来。 鞑子一脚将药店老板踹翻,却被学徒从身后抱住。他摆脱学徒之后,又被老板的儿子,用木棍砸中脑袋。 一番拼抖,终于将这鞑子打晕,拖去街上向大同军报功。 直到两个小时之后,才有越来越多的汉民,甚至是一些朝鲜、女真平民,陆陆续续走到街上查看。 因为他们发现,大同军进城之后,并没有烧杀抢掠,而是在努力维持治安。 这什么大同军,似乎真的不一样。 跟大明的官兵不同,跟满清的部队也不同。不管是大明还是满清,一旦破城,都是要大掠三日的。 上了年纪的百姓,对此记忆深刻。 正是源于这种记忆,百姓被逼得再惨,也不会帮着谁打仗,因为无论谁赢他们都要遭殃。 这里也有大同细作,传播大同朝廷的好处。 但是,没人相信! 甚至还有奸民告发,只为换几两赏银,导致大同细作牺牲。 到了第二天,城中百姓提心吊胆睡了一夜,发现大同军还是没有烧杀抢掠,他们终于彻底相信了大同军的军纪。 “师长,有本地青壮投军!” “哦?象征性的选十个,协助驻守百户城,一个不要他们会瞎想。” 卢象升对这种现象非常满意,城中百姓主动投军,说明百姓认可了大同军。他们愿意在大同军的统治下,不想回到以前朝不保夕的状态。 而在隔壁的威宁营城,参商洪储秀的宅子里,洪一恭微笑道:“伯父,百户城已克,威宁营还远吗?该动手了。” “万一……咋办?”洪储秀犹豫不决。 洪储秀是个汉奸,靠给鞑子传递消息,获得了附近山参的收货权。 而洪一恭,却是大同细作,专门跑来投奔自己的伯父,已经在威宁营蛰伏了两年。 洪一恭说道:“伯父,说句难听的,你当汉奸十多年,在大同新朝能讨得了好?伯父收留小侄,两年也没把小侄交出去给鞑子,不就是存着投靠大同朝廷的心思吗?此时不出手,等着被大同军抄家?” 洪储秀心烦意乱,在屋里走来走去。 洪一恭轻蔑嘲笑,起身说:“既然伯父举棋不定,那我就去鞑子那里自首,成全伯父对鞑子皇帝的忠心。” “莫去!” 洪储秀大惊:“我都听你的!” 第569章 【断臂求生与离心离德】 “冲过去,四处点燃营帐!”费扬古举着火把呼喊。 名字相同的女真人很多,眼前这个费扬古,并非董鄂妃的弟弟。而是镶红旗第二参领第四佐领创建者哈哈纳之子,他父亲是努尔哈赤的爱将,他母亲是努尔哈赤的侄女。 连续冲破三道壕沟,翻越过三道矮墙,八旗兵只遇到零星抵抗,大同军都是惊慌放一枪就逃跑。 费扬古已然热血沸腾,跟明军打仗的感觉,此刻终于又回来了! 一千二百人的夜袭前锋,一部分冲向第四道壕沟,一部分停下来用火刀引燃火把。第四道壕沟也轻松攻破,最前方的八旗兵已杀向第五道壕沟。 “啊!” “我的脚!” 冲进第五道壕沟的八旗兵,突然之间惨叫连连。却是壕沟和狭窄通道里,居然洒满了铁蒺藜,这玩意儿穿着靴子都能扎穿。 费扬古连忙停下脚步,呼喊道:“收走,收走!” 铁蒺藜中央有孔洞,用绳索串起来,方便布置和收走。 八旗兵的冲锋势头戛然而止,后续士卒举着火把赶上,照亮壕沟收拾铁蒺藜。一收就是一串,集中码放在几处,每处留下伤兵看守,提醒后面的友军别踩着了。 第六道壕沟里,已经堆满了柴火,大同士卒正在往柴上淋油。 费扬古越过低矮土墙,率部冲杀过去,大同军慌忙往柴草堆里扔火把。壕沟里的柴草立即被引燃,但火势还相对较小,八旗兵逃进壕沟里,踩着火焰继续往前冲。 “砰砰砰!” 前方没有壕沟了,但还有一道土墙,大同士卒趴在土墙后自由射击。 “有埋伏,快撤回去!”费扬古大惊。 之前的铁蒺藜和柴草,都有可能是早就准备好了,遇到夜袭临时扔进壕沟里。但土墙后的火铳兵,明显严阵以待,绝对不是被夜袭的样子。 此时此刻,满达海派出的后续部队,总共有三千多人,已经接近第一道壕沟。他们搞不清什么情况,只听前方传来散乱火铳声,以为大同军在负隅顽抗,于是加快速度往里冲。 这两拨八旗兵,在第三道壕沟相遇。。 费扬古喊道:“快撤回去,前面有埋伏!” “轰轰轰!” 炮声猛然响起,却是朝着河对岸射击,豪格正在那边试图渡河。 不管是从西面进攻的满达海,还是从南面进攻的豪格,听到枪炮声都反应过来,大同军的阵地肯定早有准备。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两个鞑子王爷同时下令退兵。 就在此时,满达海的西北方,数百大同水兵划着小船,载着千余大同陆军,在芦苇丛里点燃火把。每人持四支火把登岸,不到两千人的绕后袭击,瞬间营造出近万人的阵仗。 他们将火把插在岸边泥地,朝着满达海的主力远远射击。距离太远了,根本打不着,纯粹就是吓唬人的。 满达海正在吹号撤军,背后突然来这么一出,八旗兵被吓得魂飞魄散。 “向南边,顺着大运河撤退!”满达海要去跟豪格合兵一处。 虽然猜到大同军在虚张声势,但满达海根本不敢赌,万一大同军的主力没追李自成,而是悄悄回来埋伏自己咋办? 满达海的主力迅速南撤,那四千多人的夜袭部队,直接被主将给舍弃掉了。这属于断腕求生,若等着全军汇合再走,主力很有可能被包饺子! 绕后造势的一千多大同士卒,借着火把的亮光,慢悠悠的重新填弹。 他们等满达海主力撤走了,才朝着壕沟方向杀去,堵死满清夜袭部队的退路。 “杀!” 营寨里的大同军,踩着临时搭放的木板,从燃烧的壕沟里越过,追杀那四千多敌军夜袭部队。 大概两百多八旗兵,倒霉踩中铁蒺藜。他们吃痛跑不快,迅速被大同士卒追上,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捅死。 费扬古终于率部掏出壕沟阵地,却见自己的前方,“数千”大同军举着火把过来,而自己的友军主力却早已撤走。 腹背受敌! 怎么办? 费扬古拔刀出鞘:“满洲勇士,随我杀出去!” “砰砰砰!” 迎面就是一顿枪子儿,正在拼死突围的费扬古,奔出二十多米之后突然倒下。 一些八旗兵不敢再直冲,纷纷转向朝着南边跑。噗通,噗通,仿佛在下饺子,一个个都往大运河里跳。 大运河并不宽,也就二十米左右,说不定可以踩着河底过去。 当然,淹死的更多,穿着甲胄浮不起来。 还有一些悍勇之辈,依旧往前面冲,但早就不成阵型。东几个,西几个,被安上刺刀的大同军分割围杀。 南方数里外,大运河两岸。 豪格与满达海成功会师,都感到一阵惊恐后怕。 豪格问道:“折损了多少?” 满达海说:“一千二百人袭营,又派了三千五百人协助,也不晓得能逃回来几个。” 袭营不能出兵太多,一是容易被发现,二是就算失败也损失不大。 偏偏大同军脏得很,竟然直接放弃四道壕沟阵地,在第五道壕沟时才撒铁蒺藜。满达海以为夜袭顺利,又派出三千多人去帮忙,想要彻底把大同军的营寨给拿下。 豪格欲言又止,颓然坐在岸边。 总共四千七百人啊,而且都是精心挑选的勇士,全是八旗军精锐中的精锐,这一仗已经打得伤筋动骨了。 也就是万斯同兵少,若是兵多,敢把豪格放过来半渡而击! 历史上也有个万斯同,以布衣身份主编《明史》,跟张岱等人合称“浙东四大史家”。 而大同军的师长万斯同,却是土生土长的江西人。虽然资历很深,但军功其实不够,升任师长时不少人说怪话,今晚这一战总算证明自己了。 翌日下午。 清军的后营辎重部队,贴着得胜淀绕来汇合。豪格生怕出现意外,还派了一支骑兵去接应。 同时,侦察部队带来一个消息,李自成并未如约抵达合击地点。 满达海思索道:“李自成是被南蛮子黏住,还是自己率军远遁了?如果他被黏住,我们还可以去救,腹背夹击南蛮子的主力。如果他带兵跑了,咱们就得独力跟蛮子厮杀。” 这是个大问题,豪格举棋不定。 满达海直接问:“还打吗?” 豪格说道:“先派骑兵去打听李自成的消息。” 于是乎,清军再次撤到天津的东边,那里随时可以全军开溜。 骑兵被豪格撒去北方,想要获知李自成的信息。但大同军的骑兵,也铺天盖地而来,直接将北方战场给屏蔽了。 接下来两日,就是骑兵之间的战斗,争夺丁字沽到杨村大片区域的控制权。 丁字沽以北两里,察哈尔部骑兵正在放水,一看到大同骑兵立即躲得老远。 左孝成很是郁闷,那天夜里,当大同军绕后出现时,他是想让察哈尔部趁机倒戈的。 谁知,不但满洲兵被吓到了,察哈尔部的骑兵也被吓坏。竟然忘了他们可以倒戈,跟着满达海一起撤,左孝成当时不断催促,岱钦却觉得黑灯瞎火不好叛乱,万一被大同军开枪打死岂不倒霉? “下次遇到机会,一定要立即倒戈!”左孝成意难平,每天都要念叨这句话。 岱钦不耐烦道:“我知道,我知道,下次一定。” 这两位正在商量着什么时候倒戈,科尔沁部土谢图首领巴达礼,却是带着部队一路向北而去。 足足两千余骑,大同骑兵连忙吹哨聚兵。 巴达礼让麾下部队等着,单骑奔出老远,对大同骑兵说:“土谢图愿意归顺天朝,带我去见你们的主帅!” 这可是意外之喜,科尔沁部的首领啊! 费如鹤叫上张铁牛、李定国等人,一起接待巴达礼,双方在杨村相见。 巴达礼当即下马跪地,磕头说:“科尔沁部巴达礼,叩见天朝大将军!” “朋友请起,哈哈哈!”费如鹤大喜。 费如鹤拉着巴达礼的手,介绍其他几个将领,又随口问道:“朋友在伪清被欺负了?” 巴达礼陈述道:“我父亲投靠伪清时,被努尔哈赤封为土谢图汗。到我继位时,被黄台吉封为土谢图济农(副汗)。只做了三年济农,又被黄台吉降为土谢图亲王!” 费如鹤顿时骂道:“黄台吉真不是东西!” 从土谢图汗,到土谢图济农,再到土谢图亲王,巴达礼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科尔沁部,最初是跟着察哈尔部混的,巴达礼的父亲和爷爷,都参加过反抗努尔哈赤的战争。后来,努尔哈赤通过战争、贸易、联姻和外交,将科尔沁部给拉拢过来,从此跟察哈尔部闹翻。 也因此,巴达礼的父亲奥巴,被满清封为土谢图汗,完全掌控整个科尔沁部。 但在奥巴死后,巴达礼继位的第三年,黄台吉强行将科尔沁部,直接拆分为六个旗。巴达礼的地盘,被一分为六,他的几个兄弟、叔叔纷纷上位。 有点推恩令的意思,但做得太过分了,至少在巴达礼看来很过分。 巴达礼率部倒向大同军,这个消息很快传回去,让豪格和满达海大吃一惊。 “咱们也跑。”岱钦说道。 左孝成道:“不阵前倒戈立功?” 岱钦说道:“那样太危险了,直接投过去更好。” 于是乎,察哈尔部骑兵,也放弃辎重开溜,学巴达礼前往杨村归附。 第570章 【追击】 巴达礼率部投诚大同军,最惊恐的科尔沁部其他首领。 科尔沁部势力最强者,当属满珠习礼,海兰珠和大玉儿的兄弟。此人的父亲,当初跟着巴达礼的父亲混,一起约好去打努尔哈赤。结果打输了,率先投靠后金鞑子。 其次就是布达齐,这货是巴达礼的叔叔。黄台吉在科尔沁设旗,布达齐顺势独立出来,不再听从巴达礼的号令。 还有就是洪果尔,豪格的老丈人。 这些科尔沁首领,全都是归附满清的受益者。他们害怕巴达礼借助大同军,带兵杀回科尔沁草原,将他们的部众和草原全部吞掉。 “王爷,北上决战!”满珠习礼说。 他是大玉儿的兄弟,早就跟满清绑在一起,是绝对不可能搞叛乱的。 洪果尔也对女婿豪格说:“王爷,巴达礼狼子野心。一旦这次不将他杀死,等他回到草原,必定把科尔沁搞得大乱!” “王爷……” “王爷……” 科尔沁部首领们,你一言,我一语,把豪格说得脑壳疼。 终于,豪格说话了:“撤军!” “王爷,不能撤啊!” 科尔沁部首领们大惊失色,之前他们都不愿打仗,多多少少暗中偷懒放水。可巴达礼叛逃之后,他们又是最想打仗的,非得将巴达礼给弄死不可。 “撤军!”豪格斩钉截铁道,“你们撤回山之后,立即返回科尔沁,将巴达礼的部众和草原瓜分。” 众人面面相觑,兼并部众和草原有鸟用啊,巴达礼带兵杀回来全都完蛋。 谁都知道满清不行了,如果弄死巴达礼,就算满清灭亡,他们还等率众归顺大同朝廷。可如果巴达礼还活着,就是不死不休的下场。 但豪格只能撤军,他跟满达海商量过,已经分析明白当前局势。 大同军能在杨村撒出那么多骑兵,只能证明一件事情,李自成要么被灭了,要么就是带兵跑了。。只有身后没了大敌,大同军才敢全力派出骑兵遮掩南方战场。 李自成不愿单独跟大同军作战,豪格和满达海同样不愿意。 当天,满清骑兵尽出,在杨村和丁字沽之间游荡,做出要控制这片战场的样子。一番交手之后,双方骑兵互有伤亡,大同军死伤三百多人,而满清骑兵死伤一千余人。 傍晚骑兵收回,入夜立即拔营而走。而且全军跑得飞快,多余的民夫都不要了,到第二天下午已接近芦台(宁河区)。 大同军这边,费如鹤将全部骑兵,交给李定国统率,共一万五千多骑兵追赶,其中还包括投诚的察哈尔、科尔沁蒙古骑兵。 步兵一分为二,一部分回驻守天津,防备李自成的主力杀回来。一部分紧随骑兵前进,等骑兵咬住八旗军之后,再从容不迫的过去打决战。 “哒哒哒哒……”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万五千骑兵铺天盖地而来。 满达海说:“劳萨,你去!” 瓜尔佳·劳萨是一员猛将,骁勇善战,被选为噶喇依章京(前锋统领),如今已升迁为梅勒章京(副都统)。 这货专门打硬仗,历史上跟洪承畴作战,因冲得太猛陷阵而亡。 “王爷,保准把蛮子将领的脑袋提回来!”劳萨下马跪拜,随着带领骑兵杀出。 满清骑兵很多,其中夹杂着大量骑马步兵。再加上随军的蒙古骑兵,足足超过两万人,分成五队朝大同骑兵奔去。 “砰砰砰!” 大同龙骑兵不讲武德,隔得老远就开枪,然后立马撒丫子开溜。 换装燧发枪之后,龙骑兵都懒得下马。骑马放枪,骑马跑路,停下来之后,再骑马填装弹药。 带着数万士卒,在河南归顺大同军的袁时中。此时已经升任骑兵营长,麾下虽然只有五百人,但战斗力比他以前的几万人还强。 双方骑兵都散开了,遍布于广袤的旷野当中。 袁时中开完一枪,也不管有没有命中,便率领他的骑兵营远遁四五里地。直至将满清骑兵甩远,他才下令填装弹药,接着便策马朝敌人冲去。 “砰砰砰!” 一顿枪响,五百杆燧发枪发射,距离最近的鞑子骑兵,顿时有十多骑倒下。 开枪完毕,再次开溜。 满清骑兵是追不上的,甲胄和弓箭就二三十斤,少数精锐甚至达到三四十斤,哪能跟不着甲的龙骑兵比速度? 双方加起来,共有三万多骑,散布在方圆十里的战场上。 没有什么骑兵大兵团冲锋,全都散成一个个小队。这本是满清骑兵的习惯战法,满清打骑战就喜欢这样乱战,现在却变成大同龙骑兵的致胜法宝。 劳萨率部追出好几里,根本就追不上,大同龙骑兵太恶心了,甚至都不进入满清的骑射范围。 马弓的有效射程就二三十米,超过三十米即轻飘飘没威力。而燧发枪的射程,却是马弓的一倍有余。 “混账,快过来厮杀啊!”鞑子猛将劳萨怒吼。 满清学着组建了龙骑兵,但大部分装备火绳枪,只有孔有德手里的几百人,是满清仿制的新式燧发枪——产能不够。 因为乱战,李定国作为这仗战斗的统帅,早就无法掌控全局。就像敌将劳萨,不能掌控满清骑兵一般,他们都只能指挥附近的几支部队。 孔有德所部骑兵的异常,还是黄蜚发现的。 黄蜚之前是左良玉的部将,但在山东第一个改旗易帜,他的军职已经能统领2500人。 “吹号,围歼这些鞑子!”黄蜚骑马靠近自己的传令兵。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附近的龙骑兵靠过来,打算将孔有德的部队包围。 “快撤!” 孔有德听到号声大惊,他追得太靠前了,已经属于孤军深入。主要是满清的传统骑兵跑太慢,被大同骑兵渐渐拉开,只有满清的龙骑兵能跟上速度。 一千多填装好弹药的大同骑兵,迅速朝着孔有德围去。 “砰砰砰!” 孔有德率部快马冲出包围圈,但足足留下三十多具尸体,其中包括他的儿子孔庭训。 “呜呜呜呜!” 劳萨也在吹号聚兵,他觉得这样打不是办法,必须集结骑兵跟大同军近距离接战。 满清骑兵渐渐汇聚,两炷香功夫,已经损失近千人。 大同骑兵并不急着追赶,而是有条不紊的填装弹药,接着才慢慢朝敌人靠去。 劳萨挥舞旗令,想要包抄切割战场,将一部分大同骑兵留下来。 “呜呜呜呜!” 李定国开始吹号,勒令全军后撤,不给敌人任何机会。 反正他的作战目标,是将鞑子给拖住,等待主力过来打决战。 此时此刻,豪格和满达海,正带着步兵和辎重部队,趁机朝芦台继续进发。距离芦台已经很近了,退过去就可以防守,而不是在荒郊野外被追上。 巴达礼率领自己的蒙古骑兵,整个人脑子已经晕了。 他完全跟不上大同友军的节奏,稀里糊涂前进和后退。打到现在只是来回跑,一个鞑子骑兵没杀,自己也一个骑兵没死,仿佛是来战场搞武装游行的。 岱钦那边也差不多,察哈尔骑兵稀里糊涂穿插,甚至差点被满清骑兵给撵上。 骑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蒙古骑士们搞不懂。 双方一直战斗到傍晚,足足打了四个小时。 打得虽然热闹,但大部分时间都在骑马拉扯,双方的伤亡加起来也就两千。其中,满清贡献了八成的伤亡。而大同骑兵,只有三队不慎被咬住,一番近战厮杀之后,阵亡300多人成功突围。 当夜,满清主力退至芦台,距离山还有360里。 第二天,满清继续撤军。 而李定国无法立即追击,因为满清骑兵在步兵的配合下过河,全部守在附近的河对岸等着。 李定国遂带兵往北边绕,足足绕了四十里,终于撇开满清骑兵,从蓟运河的一处桥梁通过。再次追上满清主力时,已经快到开平中屯卫(唐山附近)。 人困马乏,没有作战,远远停下来休息。 他们带的粮食不多,弹药也消耗了大半,再打一天就只能提刀砍杀了。 第三天,又战半日,消灭鞑子一千多,自身阵亡二百余。但弹药消耗殆尽,食物也快吃完,试图夜袭被发现,只能悻悻朝着天津方向返回。 费如鹤自己留在天津坐镇,张铁牛已经带兵追来,李定国的骑兵中途获得补给,便又脱离主力追上去。 双方主力再度碰面时,满清大军已经撤至滦州,距离山仅180里。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从山奔来,只说有重要军情见豪格。 豪格拆阅信件,顿时瞠目结舌:耀州大败,两白旗近乎覆灭,两黄旗损失惨重。耀州失守,海州失守,鞍山失守,威宁营失守。 豪格找到满达海,把军情信件递过去。 满达海看了,久久无语。 一番商议之后,满达海说道:“不能拖了,否则辽东的南蛮子,肯定会堵死辽西通道,咱们这几万人都回不去。今晚就走,舍弃民夫和辎重,只让士卒随身携带几天的粮食。” 第563章 【细作立功】 洪一恭在伯父的配合下,开始散播谣言:鞑子为了守城,害怕汉人做内应,要将城里的汉人全部杀光! 短短两三天,传遍大街小巷。 流言传播如此快速,多亏韩云收缴铁器的行为。明摆着不相信汉人,明摆着要把汉人往死里打压,许多汉民被勒索之后,甚至连下个月的买粮钱都不够。 城里最大的酒商孔闻璋,也是一个汉奸。周边村落收获的高粱,除了纳粮和留用之外,大部分都卖给他酿酒。 寒冷且缺粮的东北,白酒可是紧俏商品! 孔闻璋悄悄来找洪储秀,一番闲聊扯淡,便感慨道:“这生意是没法做了。朝廷年年加派,高粱都拿去纳粮,哪还能剩下多少酿酒?还是洪老弟好啊,任他天灾人祸,人参肯定不愁卖的。” “嗨,”洪储秀连连摇头,“南边的大山,被赵皇帝的兵,占了好大一片。我又上哪儿收参去?” 东拉西扯好半天,孔闻璋低声问:“洪老弟,你可听说了,八旗兵要把城里的汉人全部杀光?” 洪储秀说:“八旗兵还真干得出来。” “你是怎想的?”孔闻璋问道。 “还能怎想?鞑子举刀子,咱们伸脖子。”洪储秀阴阳怪气道。 “鞑……鞑子?”孔闻璋顿时惊道,“洪老弟如此称呼八旗老爷,可是已经找好了退路?” 洪储秀扭头说:“出来。” 洪一恭缓步走到厅中,朝着孔闻璋微笑拱手。 洪储秀介绍道:“这是小侄,几年前投了赵皇帝。朱皇帝有锦衣卫,赵皇帝有黑衣卫,我这小侄便是黑衣卫的差事。” 孔闻璋又惊又喜,竟然当场下跪:“罪民孔闻璋,叩见天朝黑衣卫老爷!” 大明锦衣卫,果然深入人心,连带着黑衣卫也能沾光。 洪一恭故作倨傲之态,缓缓坐下说:“起来。陛下今年出兵八十万,山陕、河北、辽东皆在打仗,必要一扫伪清、伪顺。尔等数典忘祖之辈,做汉奸干了许多恶事,按律是要全部抄家杀头的。” 孔闻璋刚站起来,吓得又缩脖子跪下:“请黑衣老爷指条明路。。” “还有甚明路?无非戴罪立功,”洪一恭说道,“各家夜里在城内放火,火起之后,城中必乱,城外的大同军就会顺势攻城。” 孔闻璋为难道:“鞑子兵不信汉人,不让咱们帮着守城。夜里又宵禁,随意乱走,一律按奸细处置。这……这如何放火?” 洪一恭冷笑道:“不可外出去街上放火,你不知道烧自家的宅子吗?” “烧自家的宅子?”孔闻璋听得目瞪口呆。 洪储秀说道:“我洪家的宅子,是肯定要烧的。若不趁机立功,留再大的宅子,还不是被天兵给抄家。一旦立功,就算宅子烧了,还怕今后没有荣华富贵?” 孔闻璋琢磨道:“是这般道理。可……唉,烧,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又过去几天,洪一恭总共联络到四家汉奸商贾。 也不说什么时候放火,只让他们把银子埋起来,值钱的财货都搬到院中。柴草准备着,先用油淋一下,夜里有人放火就跟着放火。 宵禁无法上街,他们全都只能烧自己家! 至于洪一恭,会带人趁乱继续放火,潜伏这两年时间,他也发展了几个反清义士。 卢象升攻占百户城之后,就一直耐心等着,他知道城里有内应,随时准备夜间攻城。 终于…… “师长,城内起火了!” 卢象升登上百户城的城楼,握拳微笑:“按计划,立即攻城。” 洪家最先起火,韩云派来一堆士兵查看。 他们来到洪宅门口时,洪储秀正坐在地上哀嚎:“我的房子啊,哪个挨千刀的,把我家房子给点了!我做买卖攒点钱容易吗?一把火就都烧光了……呜呜呜,我不活了!” 左邻右舍害怕自家被引燃,纷纷跑来帮着灭火。 火势越烧越旺,同一条街的孔家,也迅速燃起大火,紧接着连续四处火起。 韩云来到城头,俯瞰城内火势,皱眉道:“烧的全是富商之家,定然是奸细所为,而且是仇视富商的穷人细作!” “父亲,敌军必然趁机攻城。”韩基提醒道。 韩云下令说:“组织百姓救火,汉民也一起救火。士卒和旗丁,全部登城防守,谁都不准离开城墙!” 宵禁因为大火蔓延,已然彻底无用,鞑子允许汉民离家走动。 不允许离家都不行,难道大火蔓延过来,全窝在家里等着被烧死? 洪一恭趁机上街,乱哄哄的,也没人注意到他。 几个反清义士,在约好的地点见面,每人手里都拎着一桶油。他们摸去鞑子储存军粮的地方,这里有鞑子兵巡逻,但不可能面面俱到,早就摸清了可以放火的位置。 “粮库起火了,粮库起火了!” 韩云大惊失色,连忙对儿子说:“你带一百人,去召集百姓灭火,一定要保住粮库!” 韩基很快去了,用刀子召集百姓,谁敢不听话就一刀砍死。 就在大量百姓,被韩基用刀逼着去粮库时,朝鲜人聚居的街道也开始起火。 “轰轰轰!” 大同军的火炮,已然抵达预设炮台,开炮掩护攻城步兵前进。 外有敌军,内有大火,而且自家所在的街区也在燃烧,城上的高丽裔八旗兵全都慌了。他们不知该继续守城,还是该赶紧回家灭火,就算今晚守住城池,也一切全都完蛋了。 城内各街道,已然彻底混乱,到处传来哭喊声。 “汉兵杀进城了,汉兵杀进城了!” “城破了,城破了!” “韩将军死了,韩将军死了! 洪一恭带着几个义士,沿街奔跑大呼,试图制造更大的混乱。 正在逼迫百姓抢救粮库的韩基,眼见控制不住火势,只得舍弃一部分,命令拆毁建筑阻隔燃烧。 勉强保住三分之二的军粮,一个鞑子兵跑来,气喘吁吁道:“少……少将军,汉兵杀进城了,将军已阵亡了!” 韩基闻言大惊失色,只听东西南三面,都喊杀声震天,只有西面城墙安静得很。 韩基问道:“敌军从哪面攻入的?” 鞑子兵摇头:“不知道,我听街上好多人在喊。” “定是奸细传出的谣言!”韩基又放心不下,留50个兵在此,继续让百姓救火,自己带着剩下的兵去查看究竟。 他们刚跑出半天街,就听到处有百姓呼喊:“汉兵杀进城了,韩将军死了!” 韩基更加惊慌,只带几个亲兵,骑马奔向韩云所在的西侧城墙。 而剩下那些没马的鞑子兵,则没有继续跟着,而是各自跑回家里,寻找自己的家人试图逃跑。 “汉兵进城了,快走啊!” 高丽裔鞑子兵,回到朝鲜人聚居区,迅速把这个消息带去,于是这些朝鲜人,携家带口朝着北门逃跑。 还有不少朝鲜军属,沿着城墙根呼喊:“xxx,我是你阿妈,汉军杀进城了,你快回来一起逃,再晚就来不及了!” 那些守城士卒,本来就战战兢兢,神经完全紧绷着。 听到喊声,不断有人开溜,离开城墙往家里跑。没有家人的,直接跑去北城,围三缺一那里能逃走。 谣言传得这么顺利,多亏了汉人百姓帮忙。 这些汉人百姓,不敢反抗鞑子,但他们却敢忙着传谣言。看着鞑子兵惊慌逃走,汉民心里无比爽快,于是大家喊得更大声:“汉兵杀进城了,韩将军死了……” 各段城墙,逃跑的鞑子兵越来越多。 韩云只能骑着战马,沿着城墙根一路高呼:“我是韩云,本都尉没死,快快回去守城!我是韩云,本都尉没死……” 有些朝鲜鞑子兵,听到韩云的声音,乖乖的回去继续守城。 但也有不少机灵鬼,假装耳聋跑得更快! 就今晚乱成这样,能守住才怪了。 他们虽然忠于满清,但到了这种地步,还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韩云一路骑马到东侧城墙,这里的鞑子兵,已经逃了一大半。大同军的先登部队,甚至已趁机爬到城头。 韩云知道无法再守,对跟随自己的亲兵说:“你去告之少将军,让他立即去北城。记住,悄悄的说,不要惊动旁人。” 亲兵骑马离开,奔出数十步,突然勒马转向,顺着街道也朝北方逃走。 至于什么少将军? 少将军壮烈,掩护友军逃生,在城上浴血厮杀,真乃我大清的忠勇之士! 当韩云骑马回家,带着家人去北城门时,大同军是真的杀进城里了。东侧城墙最先告破,因为这里的守军逃得最多,接着南边的城墙顺势崩溃,守城旗丁率先逃跑,八旗兵见势不妙也跟着跑。 “少将军,敌军从南城墙杀来了!” “南城墙临水,怎会率先失守?我爹呢?” 韩基问完这句话,已然猜到什么,立即转身溜回城中,骑马朝着北城门跑去。 他这一走,附近的守军全部溃逃。 却说大同军占据东城墙之后,立即有人吹响号角,林之栋藏在北方山谷的骑兵,接到信号迅速从谷中杀出。 从北城门逃走的那些鞑子,即将面对两千多龙骑兵的刀锋。 第564章 【决战序曲】 辽阳以东四十里,代善率军迅速回援,横竖还是晚了一步。 接到威宁营陷落的消息,代善坐在营帐里发愣,满腔怨气全都算在多尔衮头上。 若非抽调太多兵力,跑去河北打仗,辽南山区怎会接连失守?大家都不愿出兵河北,只有豪格说着要打,多尔衮那混蛋竟然同意了。 多尔衮和豪格都要打,其他满洲贵族哪能阻止? 威宁营的战略位置无比重要,向西可以直接攻打辽阳,向北可以直接攻打沈阳。而沈阳和辽阳,都是满清的统治核心! 接下来,代善不知卢象升会向哪边进军,只能将自己的部队一分为二。一部去守沈阳,一部去守辽阳,同时给多尔衮传信,让多尔衮赶紧带兵回来,别在耀州跟大同军主力瞎耗。 耀州,就是几百年后的大石桥市,那座城是满清修来跟辽南明军对峙的,是为了掐断辽南和辽西两地明军的联系。 它本身没啥价值,这种关键时刻,该放弃就要放弃。 代善派人去耀州报信,多尔衮接到消息,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我大清到底是怎么了? 卢象升手里只有一支偏师,而且还要从朝鲜运粮,粮道全是难走的山间谷地。威宁营的守军,只要再坚守一两个月,卢象升必然陷入缺粮窘境。 咋就守不住啊,按理说肯定能守住的! “摄政王,撤军。” 满洲贵族会议召开,一致同意撤军,回去防守辽阳和沈阳,多尔衮已经不能一意孤行了。 多尔衮说道:“得等雨季,现在撤就是找死!” 东北雨季,在农历六月和七月。 当年曹操征乌丸,就是遇到辽西雨季,两条运粮漕渠沿岸泥泞,根本就没有办法行军打仗。最后没办法,只能采取郭嘉的建议,舍弃辎重走卢龙古道,冒着巨大风险搞长途奔袭。 袁绍的两个儿子,还有那些乌丸首领,完全没料到曹操会雨季出兵,结果被曹操打得一败涂地。 在东北打仗,必须关注天气。 明军在萨尔浒之战大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顾天时。 说是四路大军围剿,但居然在农历二月出兵,一些地方还是冰天雪地,甚至接连下了几场雪。大雪封山之下,鞑子又在山中设置障碍,导致明军的四路大军,有的行军速度快,有的行军速度慢,被努尔哈赤集中兵力各个击破。。 大明的前线将帅,当然知道这样不行,可耐不住文官一直催促啊。 方从哲、黄嘉善、赵兴邦等官员,一直催一直催,说再不出兵,粮饷就撑不住了——战争状态的军饷更高,早点打完仗能省很多军费。 无奈之下,杨镐硬着头皮出兵,这种糊涂仗不败才怪,成就努尔哈赤以少胜多的威名。 雪天被努尔哈赤利用过,雨季也被努尔哈赤利用过。 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偷袭开原,后金贵族全部表示反对,因为雨季已经来临了,根本就没办法行军。努尔哈赤力排众议,学曹操不带辎重,只带一些楯车,冒雨杀到开原,大明军队散在城外各处,根本就来不及回城集结。 于是,开原陷落,铁岭陷落。 多尔衮提出的作战方针,就是在雨季跟大同军打仗。 虽然淋雨之后,八旗兵的弓弦会变软,箭羽遇水收缩影响命中率。但弓箭还是能射出去的,大同军的火炮却打不响,大同军的火铳也打不响。 当初的盖州攻防战,满清损失太多火炮。再加上大同朝廷严禁火药北运,满清无法入关购买火药,满清的火器部队已经大大缩减。 多尔衮想打胜仗,只能在雨季打,这是他一直耗时间的原因。 现在威宁营失陷,多尔衮就算撤军,也得等雨季再撤。到时候,把辎重运进耀州城,满清主力轻装撤走,顺便诱使大同军在雨天作战。 …… 李正看着粗糙的沙盘,将大同军的旗帜,插在威宁营的位置,说道:“迟则一月,早则半月,辽东雨季就快到了。这个多尔衮,耗粮肯定耗不过咱们,却一直跟咱们耗着。我看啦,他就是在等雨季来临!” “正好,真刀真枪打一仗!”胡定贵说。 大同军缩在营寨里不打仗,多尔衮同样缩在营寨里不打仗。特别是代善率军离开之后,多尔衮的兵力更少,就更是一直加固防守营寨。 萧宗显说:“幸好早有准备,去年运来了许多长枪。足足八千杆制式长枪,本来是要扩编武装农兵的,现在全部给火铳兵换上。火铳就算装了刺刀,也肯定不如长枪好使。” 大同军的燧发枪,阴雨天或许还能用,大雨天多半无法击发。 李正笑道:“将长枪从盖州运来,都发下去操练操练。自拿上火铳之后,火铳兵只练刺刀,长枪手艺怕是都生疏了。” 今年的雨季,来得有点晚,半个月过去只零星下雨。 八千杆长枪运到耀州城外大营,只够两个师的火铳兵换装。 火铳兵们轮换着列阵操练,他们大部分属于农兵出身。而农兵训练的就是枪阵,如今再拿起长枪,立即回想起以前的岁月。 至六月中旬,雨天越来越多,但还没迎来特大暴雨。 多尔衮开始向耀州城转运物资,把雨季带不走的辎重,全部运进耀州城储存。这也是他拖时间的原因,一旦进入雨季,耀州城基本就安全了,大同军是打不进去的。 而李正这边,也开始渡河扎营,跟满清主力贴得更近。 双方都是一样的打算,等着大雨天开战。火炮、火铳、弓箭都不能用,彼此用冷兵器厮杀,他们都觉得自己肯定会赢。 更何况,大同军还有秘密武器,那就是给燧发枪加装的皮套子,准确的说更像是皮盒子。 用皮盒子将关键部位给包住,避免被雨水直接淋倒。枪管和枪身的缝隙,再涂抹一层蜂蜡,避免雨水从缝隙流进药池。(欧美近代也有这种装备,叫做“w''sknee”。) 有这玩意儿,能在大雨天开一枪,重新填弹肯定被淋湿。 关键时候,一枪足矣! “轰隆隆!” 暴雨天终于来临,由于下得实在太大,并没有因此爆发战斗。 翌日,变成小雨。 多尔衮下令全军出营,只要大同军不动,他就立即趁机冒雨撤退。骑兵是没法追赶的,因为道路泥泞难行,只能牵着马儿走路。 “火铳兵,全部填好弹药!” 包括龙骑兵在内,都在营帐里填装弹药,用蜂蜡仔细涂抹缝隙,再用皮套子小心包裹住。 火药是妥善保存的,并没有受潮。但填进药池后,最好还是快点击发,这雨季的空气比较潮湿。 八千杆长枪,暂由近战兵帮忙拿着,等他们开完一枪再说。 辽东的骁骑兵,已经扩编为骑兵师,而且全部练习过墙式冲锋。但是,这次打仗注定没用,骑兵都得转化为步兵,泥泞的地面根本冲不起来。 双方加起来,将近九万人。 淋着淅沥沥的小雨,踩着泥水缓慢列阵。 对于八旗军而言,这是一场决定命运的战斗。一旦败北,辽东岌岌可危,因此都放下矛盾,攒足了心气儿要浴血厮杀。 列阵之后,双方没有急着进攻,而是让民夫垒筑高台。 用麻袋装满泥巴,垒个两三米即可,再借助千里镜,主帅勉强能看清战场全貌。 八旗军不但放弃弓箭,楯车也放弃了,这玩意儿在泥水里速度太慢。反正大同军的火器无法使用,那么楯车也没必要上场。 双方的棉甲都被淋湿了,重量大增,踩在泥泞中更难移动。 多尔衮要跟大同军比拼意志力,他认为八旗勇士必定获胜。这是唯一的胜利机会,大同军的火器太厉害,八旗军只能这样拼死一搏。 三个师的火铳兵,三个师的龙骑兵,此刻都小心意列阵,尽可能保持火铳平放。 将近两万支燧发枪,全都已经上药填弹,他们在雨中只有一次开枪的机会。 关键一枪,抵定胜局,八旗兵必被打得毫无防备。 满清那边,连燧发枪都没列装,自然想不到还有防水装置。因为这种防水装置,只能配在燧发枪上,火绳枪是完全没效果的。 吴三桂此刻弃马步战,带着队伍缓缓前进。 吴三桂不敢投降或倒戈,因为吴家和祖家,是辽东最大的汉奸家族,他知道大同朝廷对待汉奸的政策。 可是,吴三桂手下的兵,此刻却随时准备溃逃。 鞑子跟大同军拼命,关他们这些汉军屁事?打仗做做样子即可,没必要把命丢了,一旦鞑子主力崩溃,最近几年编入八旗军的汉人,怕是全部都要跪地请降。 当然,资历深厚的汉军八旗,估计就要真的奋力拼杀了,因为他们真把自己当成八旗军。 “轰隆隆!” 几道雷声响起,雨势变得更大,不再是淅沥沥的小雨。 双方的旗号发出,中路和两翼开始前进。 大同军走得非常慢,泥泞中列阵前行,害怕脚踩滑了摔倒,火铳兵手里可是捧着致胜宝贝呢。 第571章 【逃兵】 “鞑子要跑!” “不一直在跑吗?” “往北跑了!” “追!” 滦州也是满清的粮草中转站之一,而且囤积打造了不少小船。 豪格和满达海,没有继续往山走。因为辽西走廊正值雨季,走山回辽东速度很慢,容易被李正、胡定贵等人堵住。 于是,鞑子舍弃数万民夫,舍弃大量难以带走的辎重。步兵乘船沿着滦河北上,再走其支流前往卢龙古塞,骑兵则一直顺着河岸行军。 鞑子更改过的撤军路线,正是当年曹操远征乌桓的路线! 一部分大同骑兵,已经绕行渡河,前去山方向堵截。豪格和满达海突然变化,打乱了张铁牛的布置,近万大同骑兵在前面等空气。 “步兵渡河,龙骑兵沿河射击!”张铁牛下令。 此时已是半夜,双方士卒都疲惫不堪,滦河两岸到处都是火把。 大同步兵试图渡河,遭到满清殿后部队的袭击。无奈之下,只得向南绕出数里,搭乘木板之类的简易工具过河。 数万民夫,被鞑子舍弃,正在朝着四面八方逃散。 鞑子的殿后部队有三千,全是步卒精锐。先是阻碍大同步兵过河,等大同步兵绕行之后,这些鞑子兵又退守滦州城。 一时之间,张铁牛难以攻克滦州,只得派兵收拢被鞑子舍弃的民夫。 同时,派五千士卒堵在滦州城北,张铁牛带着步兵主力,继续向北去追赶鞑子主力。这一番折腾,豪格已经率军北撤十余里。 至于数千大同龙骑兵,则沿着滦河西岸追杀,不断朝着河里的小船射击。 “下马打得准些,自己瞄准鞑子船!”黄蜚下令道。 半夜黑漆漆的,河里的小船又没点灯,只能瞅准一团团黑影开枪。 袁时中站在岸边,将火把插在泥地里,对着河中黑影瞄准开枪。。又借着火把亮光,迅速填装弹药,骑马奔去前方,瞄准河中黑影再次开枪。 “砰砰砰!” “咻咻咻!” 不仅龙骑兵在射击,船上的鞑子火铳兵,还有鞑子的弓箭手,也在朝岸边的龙骑兵发射。 终于,鞑子乘坐的小船,陆陆续续亮起火光,却是火铳兵需要填弹。 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彼此的伤亡。但鞑子的命中率肯定更低,因为小船摇晃得厉害,且还一直在行船,而大同龙骑兵却是站在地面发射。 一直从半夜追杀至天明,终于能看清楚情况。 鞑子的小船只有几百条,有的一条船坐六七人,有的一条船坐一两人,人少是为了腾地方装运辎重。 更多的鞑子步兵,正沿着河岸小跑,他们把甲胄全脱了放在船上。 在李定国的统率下,龙骑兵不再理河里的敌人,加速朝着北方行军,打算到更北方渡河堵截鞑子。 李定国一动,劳萨也动了,带着鞑子骑兵,隔河追着李定国跑,反正就是不让龙骑兵过河。 “王爷,乌真超哈营出现大量逃兵!”尚可喜骑马前来汇报。 豪格的想法很好,什么都考虑到了,但忽略了部队的士气。 孔有德、尚可喜的乌真超哈营,全是汉人士卒。东江镇的老兵,早就晋升军官,普通士卒皆为后续补充。有的是鞑子入关之前,由辽西明军转化而成;有的干脆是入关之后,在山陕、河北补充的汉兵。 豪格为了快速撤军,让士兵脱了甲胄跑,在滦河东岸跑得完全失去建制。 于是乎,大量汉人士卒趁机逃走。他们知道满清快完了,不愿陪着满清一起灭亡,现在逃跑还有机会活命求生。 “哒哒哒哒!” 陆续又有几员将领骑马奔来,汇报的内容都差不多:“王爷,我麾下的汉军旗在逃走!” 只见滦河东岸,鞑子兵被拉长散布数里地。许多汉人士卒,故意放慢脚步,面对军官催促,就说自己跑不动了。 就算杀鸡儆猴砍几颗脑袋,也只能起到短时间的作用,继续前进一段距离又故态复萌。 鞑子主力还未撤至卢龙县城,中途逃散的汉军旗竟然数量过万。 科尔沁蒙古骑兵,正跟着劳萨沿河阻击龙骑兵。他们很快也收到消息,于是首领们暗中接头,商量着接下来该咋办。 “女真不行了,科尔沁部不能跟着送死。”率先表明态度的,竟然是豪格的老丈人洪果尔。 大玉儿的兄弟满珠习礼说:“难道你们要背叛大清?” 布达齐说道:“你的妹子是女真太后,难道就带着族人陪大清送死?巴达礼的妻子,还是大清的公主呢,他不一样投靠了南蛮子。” 满珠习礼道:“大清没了,咱们能抵挡南蛮子?” “当然不能抵挡,科尔沁各部,应该向赵皇帝称臣,”布达齐说道,“我们科尔沁勇士,最初也是跟努尔哈赤打仗的。但我们称臣之后,不但没有受到责罚,反而还获得努尔哈赤赏赐。对待南蛮子也一样,向南京的赵皇帝称臣,科尔沁各部就能继续在草原生息。” “可巴达礼已经投过去了,他会带着大同军,抢走咱们的草场和部众。”满珠习礼担忧道。 布达齐说:“不会的,就算他想,也得大同军愿意。南京的赵皇帝,跟黄台吉一样,都是非常聪明的人。只要是聪明人,就不会容许科尔沁草原统一。巴达礼若想统一科尔沁,反而会惹赵皇帝不高兴。到时候,我们联手把巴达礼杀了,赵皇帝最多象征性责罚一下。” 洪果尔突然想出个好主意:“不如我们立即回草原,兼并巴达礼的草场和部众!等巴达礼带着大同军杀来,咱们立即称臣归附,随便把草场部众还一些给巴达礼。再请大同军做主,划定各部的草场,让巴达礼一辈子也别想翻身!” “好!” 科尔沁首领们达成一致,立即带着蒙古骑兵跑路,他们的部队加起来足有4000余。 当然,借口是去前方堵截大同龙骑兵过河。这些家伙跑得飞快,一路绕过卢龙县城,从桃林口长城进山北走。 等劳萨意识到不对劲,科尔沁骑兵已经远遁多时。 科尔沁骑兵不但跑了,而且在路过三岔口城堡时,还故意传播鞑子大败的消息。三岔口的清军(蒙古旗)人心惶惶,本来数量就不多,慌忙把科尔沁骑兵接入城堡防守。 “全部杀光!” 城堡大门开启的瞬间,科尔沁骑兵立即发动袭击。 他们没带粮食逃跑,若不中途抢劫军粮,就只能饿着肚子回草原。 三岔口的满清城堡,被科尔沁骑兵屠戮一空,军粮也被这些家伙抢得精光。 就在豪格撤至卢龙县城时,还没跑路的蒙古骑兵,再次出现严重的问题。 “叔叔,我有要事商议!”喀喇沁右翼首领固鲁斯奇布,带兵朝着自己的叔叔色楞奔去。 色楞也想找侄子商量,科尔沁部已经跑了,他们喀喇沁部是不是也该跑。 叔侄俩聚在一起,色楞刚准备说话,侄子突然拔刀砍出。 与此同时,固鲁斯奇布的亲卫,杀向色楞的亲卫。后者被杀得措手不及,很快就倒下一半,余者骑马逃回自己的队伍。 喀喇沁蒙古的左翼和右翼势力,就这样在卢龙县城外互相厮杀。 一路追杀好几里,固鲁斯奇布提着叔叔的脑袋,对那些残兵说:“我才是喀喇沁的主人,是那该死的黄台吉,将我们喀喇沁一分为二。想要活命的,就跪下来向我臣服!” 色楞已死,其残部无法扭转局势,只能一个接一个下马跪地。 然后,固鲁斯奇布带着喀喇沁骑兵,也向北翻越长城回草原去了。他要赶回去,消化叔叔的势力,真正的统一喀喇沁蒙古。 接下来的事情,固鲁斯奇布都已经想好了,举旗归顺大同朝廷,同时与察哈尔蒙古交好,再出兵兼并周边的小部落。科尔沁蒙古明显内乱,他还可以趁乱杀出,吞掉一些科尔沁的地盘。 固鲁斯奇布想趁机做一做蒙古大汗! 只要自己打下大片的地盘,又一直臣服于赵皇帝,想必赵皇帝也会优待安抚。 当豪格派兵来劝架时,喀喇沁骑兵已走得没影儿。 至此,满清主力大军,距离长城还有50里。但因为逃兵和蒙古内乱,其总兵力只剩下不到三万,而且全部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李定国已经顺利渡过滦河,正在继续朝北行军,想要再渡过青龙河,绕去长城方向堵截清军。另一部大同龙骑兵,正在从山方向赶来,同样是直奔长城的几处口子。 张铁牛率领步兵主力,由于缺少船只,全军穿戴甲胄,距离卢龙县城尚有十余里。 豪格和满达海默然相对,都不知该说什么。 树倒猢狲散,汉军旗和蒙古骑逃跑,导致豪格的撤军变成一场笑话。 满达海说:“顾不上步卒了,能骑马的立即走。至于没马的士兵,能逃回去多少,看他们自己的运气。” 豪格说道:“一些满洲勇士没马,一些汉军士卒有马。要不要,把汉军的马,全都让满洲勇士骑走?” “好!” 满达海点头说:“这些汉兵,就算回到辽东,也随时可能闹事,不如留他们在这里殿后。多逃回去一个满洲勇士,咱们在辽东就更稳一分。” 孔有德、尚可喜等汉奸,被立即叫来议事。 然后,他们麾下还没逃的汉兵,战马全都被趁机夺走。这几个汉奸,奉命留下来殿后。 至于他们真的殿后,还是趁机逃散,豪格已经管不了了。 第572章 【全是弃子】 满清部队里的汉人士卒,此刻只剩四千多人没逃,大部分都属于铁杆汉奸——既得利益者。 也有小部分,舍不得在辽东的妻儿,想跟着鞑子回家团圆。 此时此刻,看着满洲旗和蒙古旗撤军,看着汉军旗里的蒙古人和女真人离开,这些汉人士卒都彻底陷入了绝望。 汉人士卒的火器比例较高,豪格竟然把他们的火铳也带走了。 真正的弃子,而且不留情面,连样子都懒得做! “逃。”孔有德说。 尚可喜问:“能逃去哪里?” 曾几何时,他们在大明被逼得走投无路,而今在满清也被逼得走投无路。 孔有德说:“去蒙古草原。大清……鞑子将草原分而治之,鞑子一旦衰落,被打散成无数块的蒙古,恐怕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咱们找一个蒙古部落投靠,帮着他们打仗,肯定是有用武之地的。” “只能这般了,要走就快点走!”尚可喜表示赞同。 两人又去跟其他汉奸商议,很快达成一致,便对士卒们说要去蒙古草原。 他们北边是满清主力,身后是张铁牛的追兵。东北方和西北方,都是绕去截断满清后路的大同骑兵。 孔有德决定立即渡河,朝着北京的方向走,再中途往北至蓟州,从长城喜峰口前往草原。 “哒哒哒!” 十多个大同骑兵奔来,站在河对岸看着他们,这是留下来观察敌情的哨骑。 就在半渡之际,龙骑兵朝着河里开枪。 零星的枪声响起,这四千多汉军八旗,竟然瞬间崩溃一大半。他们的士气已经归零,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出现四散而逃的场面。 孔有德无奈,只得放弃渡河,一路收拢溃兵,朝着东南边的山区逃去。 那十多个龙骑兵,趴着战马泅渡,始终紧追不舍。。 孔有德、尚可喜下令结阵防御,龙骑兵便立即停止,隔得老远朝敌人开枪。 每一阵枪声结束,孔有德、尚可喜麾下的部队,就会溃散一些胡乱逃跑。当孔、尚二人逃进山区时,身边已经只剩数百人。歇息片刻,惊魂未定,便又出山继续往东跑。 东边二十里外,还有一处山脉,那才是真正的大山,这些汉奸无法北投蒙古,只能在山里落草为寇了。 那片山脉的最南端,便是曹操观沧海的碣石山。 碣石山在汉末是能看海的,但沧海桑田,如今距离大海足有二十里。就连鞑子攻打二十多年的辽西走廊,在汉末也只有一条临海通道,如今形成宽十多里的海边平地。 叶魁投军很晚,只是个骑兵队长。 他分出一半骑兵,去俘虏那些溃兵,等着张铁牛来接收。几个大同骑兵,陆续俘虏两千多人,这些俘虏非常配合,老老实实走到卢龙县外蹲着。 剩下一半骑兵,总共八骑,牵马进山继续追击。 追进山里,又追出山里,孔有德、尚可喜最后的几百心腹,被这八个骑兵搞到心态崩溃。 终于,全军溃散。 “杀敌!”叶魁收起火铳,拔出腰刀带兵冲杀。 尚可喜的长子尚之信,此时只有九岁,还在辽东玩泥巴。否则的话,多半会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历史上可是把父亲囚禁至死。 “欺人太甚!” 尚可喜拔刀转身,朝着龙骑兵冲去。 叶魁骑马拖刀掠过,被尚可喜举刀格挡。另一个骑兵也拖刀而过,斩向尚可喜的脖子。尚可喜慌忙闪避,颈部被拖出一道口子。第三个骑兵又来,砍中尚可喜的脸部。 尚可喜满脸是血,依旧举刀欲战,但龙骑兵全都冲过去了,一路砍杀那些不投降的溃兵。 穷途末路之下,尚可喜横刀自刎,这大汉奸死得毫不起眼。 孔有德没有反抗,而是跪地求饶,大呼道:“愿降,愿降,莫要杀我!” 大同骑兵不再管他,继续追杀溃兵,只要还在逃的就追,跪下求饶的才放过。 …… 却说豪格那边,向北逃窜一阵之后,突然中途变道往东。 这厮也是心黑,试图用孔有德等汉人士卒,分散大同军的兵力去追杀。此时此刻,竟又抛弃所有步兵,只带骑马的士卒变换方向逃窜,一万多满洲旗和蒙古旗步兵也被他卖了。 不卖就走不了! 豪格和满达海,率领一万两千多骑兵和骑马步兵,折道向东很快抵达阳河。又顺着河流北上,险险避开堵截的大同骑兵,竟然真的逃到了长城界岭口。 他们身后也追来两千多大同骑兵,但根本拦不住上万敌骑,只能咬掉数百人的尾巴,眼睁睁的看着满清主力逃走。 “侯爷,豪格逃了,末将有罪。”李定国一脸愧色的去见张铁牛。 张铁牛已经率主力过了卢龙县,闻言惊讶道:“怎么逃的?” 李定国说:“扔掉没马的,全部弃甲骑马逃走。” 张铁牛顿时释然:“上万鞑子,弃甲骑马逃跑,你们肯定是看不住的。辽东人口稀少,这些鞑子弃甲逃回,再想着甲打仗,那也得工匠造得出来。” 穿着甲胄,是不可能长途行军的。鞑子奔袭时经常一人双马,一匹马载人,一匹马载甲。 这次为了尽可能逃走更多鞑子,一人骑一马逃跑,盔甲只能全部舍弃。 就算逃回去,这上万鞑子兵也废了。 不着甲的满洲勇士,怕是连穿皮甲的土匪都打不过。 张铁牛又问:“鞑子的步卒在哪儿?” “被围在桃林口西南十余里。”李定国说道。 张铁牛感觉没劲,说道:“步卒连日追击,已经累得很。主力就不去了,回到卢龙县休整,你带骑兵去消灭那些鞑子。” 被抛弃的鞑子步卒,可是有一万多人,完全没被张铁牛放在眼里。 用膝盖思考都能猜到,满洲贵族肯定全跑了。留下来的鞑子,中层军官都没几个,全是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 别说一万多人,就算是十多万鞑子,也会因为没有将领而失去建制。 …… 重新汇合的大同龙骑兵,还有五千多蒙古骑兵,并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全部停下来积蓄马力,顺便给马儿喂盐水和豆子。 河边绵延三里的一大块区域,被抛弃的鞑子步兵,按照自己的部族和家乡,东一坨西一坨的聚集起来。 他们已经被包围,一面靠着河流,其余三面皆敌。 巴达礼抓了一把豆子,任由战马啃食。他将目光投向远处,心里庆幸自己的选择,若不率部归附,哪里抱得住现在这条大腿。 “呜呜呜呜呜!” 过了一阵,号角声响起。 巴达礼拍打马鞍,喝令道:“全军上马,杀鞑子!” 科尔沁骑兵缓缓前进,察哈尔骑兵也在向前,跟随大同骑兵一起收缩包围圈。 伴随着骑兵的动作,那些鞑子步兵也动了。 一个个转身跳入河中,他们早就脱掉甲胄,试图游过青龙河逃命。 黄蜚就在河对岸不远,见状率军出击,斩杀那些过河的敌军。上千鞑子被重新赶入河中,还有几千鞑子在河里扑腾,反正上岸就是死,留在水里还能多活一阵。 一些鞑子没有跳河,而是原地跪下,惊慌呼喊着饶命。 其余大概五千多鞑子,试图从各部骑兵的空隙突围,迎接他们的是最严厉的打击。 “杀杀杀,遇到的全杀了!” 巴达礼为了表明忠心,杀起鞑子来,比大同骑兵还狠。毕竟他的正妻,是一个满清公主! 巴达礼率军追杀突围者,就算跪地求饶的也杀。他一个人,就砍杀上百鞑子,手臂都已经杀软了,他的刀刃都砍崩口了。 “不要杀我,我也是蒙古人!”图赖惊慌跪下。 图赖属于早期归附后金的蒙古部落,他们在草原斗争失败,举族举族的迁徙到辽东,受到努尔哈赤的热情接待。 事实上,他们没啥骑兵,早就变成农耕民族。 巴达礼听得真切,一刀将图赖砍翻,狞笑道:“给鞑子打仗的蒙古人更该死!” 李定国并没有亲自出战,而是拿着千里镜,四下观察战况。 他很快注意到科尔沁骑兵的行为,皱眉道:“去给那个巴达礼传令,投降的鞑子不要再杀。辽东的矿山很多,便是这河北,遵化铁矿也要人。送去挖矿就好,全杀了很不划算。” 围杀追击行动,足足持续三个小时。 大概四千多鞑子淹死在河里,三千多鞑子被斩杀。剩下六千多鞑子,皆被俘虏,成功逃走的只是少数。 而今整个满清,算上豪格带回去的部队,只剩下不到四万人。其中一半已经失去甲胄,顶多能穿着皮甲上战场。 鞑子的衰落是注定的,草原的混乱也有了征兆。 但想彻底覆灭满清,还得辽东雨季之后再说。到那个时候,估计大同军还没出兵,整个辽西北的蒙古部落,就要全部宣布叛乱反清。 那里的蒙古人,本来就是被女真人打服的! 张铁牛带着俘虏回去,走到半路上,就接到费如鹤的战报:“李自成撤兵,大同军收复北京。” 李自成本来不想撤,但后方传来消息,吓得他火速带兵回山西——陕西和甘肃丢了。 第565章 【雨中曲】 多尔衮站在高台上,用千里镜观察战场。 雨幕干扰视线,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大同军没有费劲搬来火炮,因为战场附近没有雨棚之类的建筑物。 两军营寨,相隔数里,火炮得慢慢抬过来。一路都得遮蔽雨水,还要在炮台搭建雨棚,还要清理烘干药池,有那闲功夫,多尔衮早就撤走了。 八旗军的中路精锐主力,分别由尼堪和岳乐统领。 两人都是努尔哈赤之孙,受多尔衮提拔快速上位(更多是为了拉拢他们身后的派系)。特别是岳乐,今年才二十岁,已经封为镇国公,可称得上骁勇善战。 一脚深一脚浅的前进,岳乐的靴子陷入泥中,连扯好几下才扯出来。 他左右看看,发现自己麾下士卒,很多人的鞋都在泥里扯掉了。岳乐对传令兵说:“全军止步,脱靴再走!” 大同军那边,在半路上就脱掉了鞋子。 “咚咚咚咚!” 双方的中军都在击鼓,但雨水浸泡之下,鼓声显得沉闷而无力。 李正坐镇中军,萧宗显和胡定贵,分别率部前进,去跟尼堪和岳乐接战。 彼此的骑兵,虽然弃马步战,但还是被列为两翼,习惯性的进行包抄侧击。 正面交锋的部队,两边加起来,约有三万多人。由于雨天泥地作战,双方都没有增加战场宽度,不约而同的加大阵型纵深——多尔衮害怕军阵太薄被杀透,李正却是为了迷惑敌人。 尼堪派出两支部队,打算先去试探攻击,却见胡定贵把队伍全撒出来。 “全军压上去!” 尼堪以为胡定贵放手一搏,自然不敢怠慢,只留少数预备队,其余都派出去接战。 萧宗显和岳乐那边,情况也差不多。 战场东侧,双方骑兵在弃马之后,都朝着一处坡地进军,想要提前占领高处获得优势。 战场西侧,靠近河流,那是一片洼地,雨季跟踩在水田里差不多。。双方前进速度缓慢,大部分力气,都用来从烂泥中拔脚。 正面战场,每前进一段距离,双方将领都会停下来,整好队形再继续前进。因为地面太难走,前进十步以上,必然阵型参差不齐。 岳乐突然带着亲兵和预备队,也朝着前方压上去。 他怕万一哪里出问题,预备队难以救援。在地面泥泞的情况下,必须更加靠近交战线,预备队才能迅速冲上去补漏。 双方精锐主力,距离越来越近。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都距离二十步了,彼此还在停下来,先把阵型整理好再说。因为没有远程部队,也不怕对方冲锋,可以从容不迫整队。 今天打的是冷兵器阵地战,谁阵型整齐严备,谁就有更大的赢面。 多尔衮用千里镜看着,身边有亲兵打伞。虽然千里镜没淋雨,但雨势越来越大,已经快看不清远处的状况了。 “举枪!” 索尔和拔刀呼喊,旗令官随即挥舞旗帜,这支部队开始挺着长枪前进。 索尔和出自叶赫那拉氏,是满洲正黄旗第三参领第九佐领的创建者。也算一个满清的小股东,因为他创建的是世管佐领,这支部队今后可以传给儿孙。 此时此刻,双方主力的距离,最近的只有十步,最远的也就十五步。 大同军停止前进了,紧接着,胡定贵和萧宗显,先后让传令兵挥舞令旗。 袁思谦作为一线指挥官,也跟着传达军令,然后看向十多米外索尔和的部队。 索尔和率部加速,冲至大同军阵前八米时,突然看到大同军的前排蹲下,露出后方的一杆杆火铳。 难道雨天也能放铳? 索尔和正在疑惑当中,赫然听到雨中一阵枪声响起。 距离只有八米的排枪,仅仅只有八米啊,一只猪拿枪都能瞄准! 索尔和投奔黄台吉时,只能统率300人,现在已经能统率3000人。他的这支部队,随着枪声响起,前排瞬间倒下,只剩零星几个幸运儿还站着。 这还只是开始。 第一排的大同火铳兵,射击之后就蹲下上刺刀,或者去捡友军帮忙携带的长枪。而第二排火铳兵,在第一排蹲下之后,再次朝着前方射击。 “砰砰砰!” 前排死伤殆尽的八旗军,再次迎来一轮射击,稀里糊涂的就中弹倒下。 第二排火铳兵蹲下,第三排火铳兵开始瞄准。 “南蛮子会妖法!” “妖铳,是妖铳,雨天也能放铳!” “……” 还没倒下的满清后排,看着友军的尸体,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跑。 主要是大同军不讲武德,说好的冷兵器阵地战,结果上来就是一梭子。八米的距离挨排枪,世界上哪支部队能扛住? “砰砰砰!” 大量八旗兵,在逃跑过程中被击毙,幸存者顿时跑得更快。不时有人打滑摔倒,连滚带爬的起身继续逃,一个个都搞得满身泥水。 “全军出击!” “嘟嘟嘟嘟哒哒嘟嘟嘟嘟嘟哒……” 令旗伴随着冲锋号,前军的大同士卒,踩着泥泞全线冲锋。少数没被火铳射击的八旗军阵,立即面临被三面包围之势,下意识的转身就逃跑。 多尔衮正在观察战况,根据战局调整排兵布阵,哪知战斗刚开始就结束了。 雨天放铳是什么鬼? 一万满清前军部队,被当场射杀的就达到三四千。而且死得毫无征兆,这种情况还不溃败,那八旗军就成神仙了。 大同军的前军冲锋一阵,按照预定计划,分开朝着两侧杀去,跟两侧的友军进行合击。 祖大寿、吴三桂的部队,都在东侧战场,正在跟大同骁骑兵进行步战。 他们听到正面传来枪声,已经是胆战心惊,又见大同军从旁边杀来,自己将遭受两面夹击。 “快逃!” 吴三桂再次发挥自己的特长,祖大寿同样脚底抹油。他们麾下的汉兵,都不用主将下令,便争先恐后的逃窜,反正跑得比友军快就不会死。 “杀鞑子!” 王廷臣拔刀呼喊,朝着吴三桂追去。 王廷臣和李定国,带着骑兵在辽东奔袭,这几年救回很多汉人,也俘虏了不少女真人。如今,李定国调去河北做师长,王廷臣留在辽东做骑兵师长。 双方一追一逃,都在脚底打滑,各种狼狈摔进泥地。 逃得慢的汉军旗,被追到就挨刀。于是摔倒之后,这些汉军旗干脆跪地请降,在泥水之中疯狂磕头请求饶命。 吴三桂穿着被雨水淋透的棉甲,脚底一滑,整个人都从突破滚下去。 他正想着爬起来继续逃,突然腰部被踩了一下,踩到他的士兵也被绊倒。随即,又有溃兵跑来,从吴三桂的胸口踩过。 “闪开!” 吴三桂忍痛爬起,劈死身边的一个溃兵泄愤,这才继续朝着东北边逃窜。 岳乐这位冉冉升起的满清将星,此刻也带着残部在溃逃。他的部队损失太惨,被火铳齐射给打蒙了,虽然大同军没有追来,而是去侧击两翼,但慌不择路之下,岳乐还是冲击了多尔衮的中军。 “殿下,快走!”亲兵呼喊道。 多尔衮茫然看着已经彻底崩溃的前军,茫然看着正在崩溃的两翼。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跟他设想的战斗完全不同。 在多尔衮的预测当中,勇敢无畏的八旗战士,将在冷兵器阵地战中,把南蛮子杀得丢盔弃甲。 “殿下,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亲兵还在催促。 多尔衮终于回过神来,他看到自己的中军已乱,是被前军溃兵给冲乱的。 打到如此地步,这仗已经输了,多尔衮只得选择逃跑。 或者说,不用多尔衮做出决策。中军的那些八旗贵族,已经在自发溃逃,都是久经沙场之辈,晓得再不逃必定全军覆没。 索尔和也摔倒了,又被溃兵踩踏,反而因此活命,如同战场上的死尸。 他的小腿骨被踩断,只能在泥地里爬。 大同军的后续部队追来,索尔和挣扎着站起,居然还想举刀拼命,被几把长枪当场戳死。 这些后续部队,没有管两侧的战斗,径直朝着多尔衮的中军追赶。 吴三桂连滚带爬,足足逃出两里地。 棉甲浸水太重,泥地奔跑太难,他累得快要跑不动了。想要招呼亲兵过来,扶着自己跑路,可根本看不到亲兵的影子。 吴三桂听到脚步声,雨中一股大同军追来。 他看清了带队之人,连忙喊道:“王兄弟,我愿降,莫要杀我!” 王廷臣哈哈大笑,又一口唾沫吐出:“谁他娘的跟你是兄弟?捆起来,逮到一个汉奸!” 祖大寿也跑累了,穿着盔甲坐在泥地里。 他拔刀横颈,想要自杀了事。可怎么也下不去手,刀口夹在脖子上半天,直到大同军追来,他才扔掉腰刀等着被俘。 “轰隆隆!” 电闪雷鸣,雨势更大。 耀州城的八旗兵,时刻关注着战场局势。得知多尔衮主力大败,当下也不敢守城了,将领带着自己的家人,冒雨弃城逃往西北方的西宁堡。 至于多尔衮运到城里的物资,根本就没法带走,等着大同军去接收而已。 第573章 【终究跑不掉】 鞍山。 雨季还未结束,大同军没有进攻辽阳,只是在农村策动农民起义。 军事会议上,李正笑着说:“咱也不能忘了老本行,辽阳、沈阳、抚顺、铁岭、开原,这些地方都有很多汉人农民。鞑子既然守城不出,那就发动农民,杀死地主和旗丁,把城下全部占了分田。只要鞑子敢出城,咱就寻机歼灭。鞑子要是不出城,那就等着饿死在城里,反正不准往城里卖东西!” “这招确实妙。”卢象升点头道。 “哈哈,”萧宗显顿时笑道,“卢将军不晓得,陛下在江西起兵,便是用这一套对付大明官府。那个时候,城池是官府的,农村全都是咱们大同军的。” 卢象升说道:“那就留下两万人,为农民起义压阵。其余部队,都去占领辽西。打通从海州到山,若是豪格大军未灭,说不定还能将其堵住。可再派一支骑兵,去辽西北草原威慑,引动那些蒙古部落叛乱。” “此计甚好。”李正点头同意。 “我带人去草原!”王廷臣当即请战。 趁着难得天晴,大同军开始分兵。 一万人留在鞍山,一万人留在威宁营,从东西两面看住辽阳,策应农民占领辽阳的村镇。 别的地方,或许还有好地主。 但在鞑子统治的辽东,地主全杀了都不会有冤枉的,放开手脚让农民燥起来就是。 萧宗显和胡定贵带兵前往辽西,西宁堡、西平堡、镇宁堡、平洋桥堡……一路杀到义州,这些城池和堡垒,全部空空如也。。鞑子舍弃汉民和农奴,带着财货翻过长城,全部朝沈阳那边迁徙。 胡定贵直抵大小凌河,两座城堡同样无人,只剩一群被抢光财产的汉人百姓。 二人在锦州城外会师,萧宗显说:“长城以内,鞑子全跑了。我问过沿途汉民,鞑子翻越长城而走,应该是从北方草原前往沈阳。” “我这里也差不多,根本看不到鞑子。”胡定贵说道。 辽西走廊,被鞑子放弃了! 海州失守,就等于辽西被切断,鞑子不可能长久占领那里,于是选择全部趁早撤走。他们只是带走包衣,甚至都懒得掳掠汉民,因为粮食养不活那么多农奴。 曾经反复争夺数十年的锦州城,此刻城门朝大同军洞开着。 胡定贵骑马进入,仿佛来到鬼城。街面一片狼藉,根本看不到人影。只有零星的汉民,躲在屋子里偷偷观察,他们被鞑子抢了一遭,害怕再被大同军给洗劫。 萧宗显带兵直扑宁远,情况同样如此,城里的鞑子全都跑了。 就在他们两人郁闷时,带着骑兵去草原的王廷臣,简直就跟中了彩票头奖一样。 辽西走廊的那些鞑子,越过长城之后,顺着草原的边缘前往沈阳。而王廷臣的骑兵师,同样在草原边缘逡巡,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鞑子。 “将军,前面又有鞑子!” “杀过去!” 骑兵师一分为二,在草原边缘游荡,此刻扑出去的足足四千余人。 而前方的鞑子,却是从义州过来。正规的八旗兵,只有五十人而已,外加上千旗丁部队,其余的全是鞑子平民。 “快跑啊,蛮子杀来了!” 鞑子惊慌失措,没有往北方跑,因为北方全是草原,根本不可能跑过骑兵。他们舍弃财货,向南逃进大山,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饶命,饶命!” 汉人包衣没有逃,一个个跪地求饶。 大同骑兵拖刀奔驰,沿途收割着性命,直到没有鞑子逃跑为止。 “师长,俘虏1800余,有好几百是包衣。”执法官奔过来说。 王廷臣说道:“挑一百鞑子俘虏,让包衣都去捅两刀,然后让包衣带着缴获的辎重,越过长城押往义州城。” 王廷臣的这个骑兵师,跑来草原溜达,本来没有后勤补给,从辽西迁来的鞑子,反而成了他的补给队。 这样的补给队,一路还不少,等着王廷臣去接收。 …… 豪格和满达海,越过长城之后,沿途收缴小部落的皮甲和武器,甚至是直接杀人抢劫粮食和牲口。 满清大败的消息传来,这些小部落迟早叛乱,鞑子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在燕山余脉的山沟里,鞑子主力一路劫掠,很快就到了喀喇沁左翼蒙古的地盘。 他们还想劫掠这里,谁知竟然扑了个空。杀死叔叔的固鲁斯奇布,已经将叔叔的部落搬空,全部迁徙到更北方的草场,顺便突袭了好几个小部落。 又趁着科尔沁蒙古首领,正在征讨巴达礼的部落,固鲁斯奇布带兵入侵科尔沁草原,俘虏了大量的人口和牲畜。 科尔沁首领们大怒,回军与固鲁斯奇布作战,却在元宝山中了埋伏。 损失惨重之下,科尔沁蒙古和喀喇沁蒙古,双方开始出现势均力敌的局面。接下来好几年,肯定都是互相征伐,无非是一方将另一方打服的结局。 更搞笑的是,这两个蒙古部族,纷纷遣使向南京的赵皇帝称臣。 喀喇沁蒙古,原本是永谢布部的分支,东迁占了朵颜三卫的地盘。 而永谢布部,明末一直在跟察哈尔交战。察哈尔的林丹汗,跟大明结盟,将永谢布部给灭了。喀喇沁作为永谢布部的分支,迅速倒向后金,成为努尔哈赤攻灭察哈尔的助力。 固鲁斯奇布的野心,就是重建永谢布部,先交好察哈尔部,吞并科尔沁草原,再统一左翼蒙古做大汗。 没抢到喀喇沁蒙古的豪格,继续往东而去,抵达兴中(朝阳市)整编部队。 这里的驻军只有几十人,但旗丁不少和汉民不少,被豪格带着继续往东,一个人口都不准给大同军留下。甚至故意纵马,踩坏雨季过后一月就能收割的庄稼! 鞑子接下来的路线,就是沿着辽东长城外围走,想从科尔沁草原的边缘直接回沈阳。 正好,王廷臣的骑兵师就在那里。 甚至还没进草原,只是在丘陵地带,双方就一头撞上了。 …… 乌兰木图山以西。 一队探查鞑子踪迹的大同骑兵,骑马奔上小山坡,打算登高望远。 一队探路的满清骑兵,同样奔上这个小山坡。 双方还未见面,就已听到彼此的马蹄声,立即加速朝着坡顶奔跑。 一番缠斗,互有死伤,各自回去汇报敌情。 “什么?前面有南蛮子!”豪格大惊失色,他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满达海说道:“这里是长城之外,南蛮子忙着攻占辽西,翻过长城的肯定不多,估计是来追满洲百姓的。” 从辽西迁走的鞑子平民,豪格一路也遇到不少。 再加上沿途带走的蒙古人和汉人包衣,豪格这支队伍,再度达到二万四千人。大概一半,有战马和武器,但真正着甲的只有千余。 “那就吃掉!”豪格也觉得追出长城的大同军不多。 没马的鞑子,在后面慢慢走,豪格带着一万多人骑马追击。 这附近的大同军,确实数量不多。 主要是王廷臣杀顺手了,将一万人的骑兵师,足足分成五队,散出去寻找迁徙的鞑子。 而这五队骑兵,散出之后,又在继续分兵。 面对豪格的追击,大同骑兵只能选择逃跑,同时沿途吹号示警。 足足追出十余里,大同骑兵越聚越多,已经有三四千的样子。中途,豪格还救下一批鞑子平民,足足有八百多人。 “果然是来抓咱满洲人的,”满达海叫来一个被俘的八旗兵,问道,“南蛮子有多少?” 那八旗兵说:“至少两三千。” 豪格问道:“还要追吗?” 满达海说:“不吃掉这股南蛮子,咱们回盛京的路上,他们肯定会一直袭扰。” “那就追!” 豪格做出决定,率领骑兵继续追向东边。 终于,双方骑兵主力相遇。豪格有骑兵一万一千多,而王廷臣已经聚兵八千多。 “这么多南蛮子?”满达海吃惊不已。 豪格说道:“不打都不行了,他们拦在前方,咱们就别想回盛京。” 满达海说:“咱们全军都没甲胄,不怕他们的火铳骑射。一旦开战,就不管不顾的全军冲锋,只要接近了就不怕南蛮子的火铳。” 豪格拿起千里镜,疑惑道:“这些南蛮骑兵,怎么有点不一样?” 满达海也举起千里镜,观察一阵说:“这是南蛮子的骁骑兵,不是那什么龙骑兵。一些穿了棉甲,一些只胸前有铁甲。古怪得很,先派三千骑去试探,摸准了敌军打法再说。” 双方的骑兵渐渐展开,这里属于丘陵地带。 山很多,但不高,好多山坡都可以骑马奔行。各自的骑兵,分成两三千人一队,尽可能的展开骑兵阵型。 三千鞑子骑兵上前,其余撒出去,占领附近的山坡,打算居高临下随时冲杀。 大同骑兵前去接战,也只有三千人。全部披挂胸甲,腰部以下皆为布衣,战马也不怎么雄健。 鞑子骑兵还想试探射箭,排成传统骑兵的松散阵型。 大同骑兵却越聚越拢,骑兵挨着骑兵,战马挨着战马。 满达海笑道:“这些南蛮子,除了骑马放铳,怕是连骑战都不会。阵型如此严密,一旦有人落马,立即就要陷入混乱。” 双方派出接战的骑兵,已经渐渐接近,场面让豪格感觉很诡异。 长枪举起,战马加速,大同骑兵,墙式冲锋! 第566章 【暗流涌动】 一方逃得太累,一方追得太累,雨中的泥水里遍地都是人。 多尔衮已经脱掉甲胄和靴子,虽然停下来卸甲很危险。但只要把甲胄脱掉,绝对能把逃命时间补回来,实在是棉甲淋雨之后太重,靴子踩进烂泥太难拔出。 “殿下快走,我来率兵阻敌!”吴拜眼见追兵愈近,拔刀召集侍卫杀回去。 多尔衮感动莫名,说道:“我定善待你的族人!” 吴拜是黄台吉重用的十六大臣,他爹吴理堪官至前锋统领。吴拜自己十六岁从军,跟着努尔哈赤和黄台吉打仗,多尔衮掌权后封其为一等子爵。是瓜尔佳氏的老祖宗之一。 吴拜留下来收拢溃兵,等大同军追来,竟然聚集上百人。 八旗兵逃散了,大同军也追散了。 十多个大同士卒,面对一百多八旗兵,领队的军官立即吹响铜哨。 附近数百大同军,陆陆续续聚集,列队围向这些悍不畏死的敌人。双方都累得没啥力气了,完全靠意志力支撑,互捅半天也没死几个,倒是八旗兵受伤的有很多。 在庐陵县就追随赵瀚的吴勇,此时终于调来辽东做旅长。 他此刻浑身发软,两腿累得直打颤,连续几枪都捅在吴拜的棉甲上。被雨水泡胀的棉甲,更加难以破防! 好在以多打少,一个士卒把吴拜捅得身体摇晃,吴勇趁机快准狠的捅出一枪。 正中咽喉。 这位黄台吉麾下的十六大臣,捂着脖子缓缓倒下,鲜血从伤口涌出,混进地面的泥水中难以分辨。 “抓到一个鞑子大官!” 附近又有大同军在喊,也不晓得是哪个满洲贵族被俘虏了。 王廷臣提着一颗脑袋,走到吴三桂面前问:“这是哪个?” 吴三桂定睛一看,回答说:“十六大臣,阿布岱,富察氏。” “哈哈,弄死一条大鱼。”王廷臣笑道。。 吴三桂很快忙碌起来,又有人抓到一员将领,过来问:“这个是谁?” 吴三桂说:“索浑,钮钴禄氏,伪清开国五大臣额亦都之子。” “要杀就杀,莫要恁多废话!”索浑被按在泥地里,居然还死命挣扎着叫嚣。这货似乎很不甘心,他是多尔衮的中军将领,还没来得及打仗部队就溃了。 很快又有一个俘虏押来,问吴三桂:“这是谁?” 吴三桂端详良久,摇头说:“不认识。” 这俘虏嘶吼道:“爷爷叫张库,太宗(黄台吉)钦赐的满洲巴图鲁!” “被抓了还凶!”俘虏他的大同军官,顿时一脚踹过去。 张库摔在泥水里,硬着脖子说:“我不服,你们使妖法,是勇士就真刀真枪重新杀一场!” “哈哈哈哈!” 大同将士哄笑起来。 说实话,就连大同军内部,都没把火铳的皮套子当回事儿。毕竟只能在雨天射击一次,平时完全没有用处,谁知道竟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 满清那边可不知道,他们以为大同军的火铳,可以在雨中一直射击。 所以前军崩溃之后,其他清军吓得心惊胆战,完全不敢跟大同军正面作战。加上两翼也陆续崩溃,中军的八旗兵士气跌落,被溃兵一冲就开始撒丫子开溜。 追击战还在进行着,许多八旗兵累得瘫倒,躺泥地里听天由命等着被抓。 大同军追到瘫倒,往往抓住一个敌人,就将其原地捆起来,然后自己坐在俘虏身上休息。 战后统计,斩杀敌军6000余,俘虏敌军八千余,剩下的鞑子全跑了。 当然不是成建制跑掉的,一些朝西北跑,一些朝东北跑,还有许多逃进东北方的山里。 多尔衮一路奔至海州,足足等了四天,陆续逃回一些溃兵。他反复清点人数,数万大军,竟只剩五千多人。又等两天,再次逃回来一千余人。 此时,暴雨天气已经结束,隔三差五下几场小雨。 李正在暴雨之后,率大军直奔海州。阴雨天气,没带太多辎重,火炮也全部留在耀州。 “弃守海州!” 多尔衮带着军队继续跑路,海州的驻军和旗丁也跟着逃,一路逃到鞍山都还惊魂不定。 在鞍山,多尔衮临时整编,把许多旗丁也编进军队。他的兵力再次近万,但严重缺乏军事装备,大部分溃兵在逃跑时,半路都把甲胄给扔了,一些八旗兵甚至把武器扔掉。 这种缺少武器和甲胄的军队,怎么跟大同军作战? 李正占领海州,又率军朝鞍山进发。 多尔衮再次跑路,这回稍微从容一些,鞍山本地的鞑子,还能把财货一起带走。 李正占领鞍山,终于没有再追。因为轻装前进夺取两城,大同军的粮食不够吃了,得留在鞍山等着军粮送来。 代善就在辽阳,跟多尔衮大眼瞪小眼。 “就剩这点八旗兵?”代善一脸的不敢置信。 多尔衮把情况详细诉说,欲哭无泪道:“南蛮子的火铳厉害,竟能在雨中击发。大雨之中,八旗勇士很难射箭,南蛮子却能自如放铳,这仗可怎么打得赢?” 代善说道:“南蛮的火铳,我们也缴获过几支,甚至还仿造出几百支。这种火铳,不可能在雨中击发啊。” “可火铳就是在雨中响了!” 多尔衮说道:“我问过逃回来的前军将士,铳响之时,最近的只隔五六步(八九米),最远的也仅有十来步。雨中泥地很难快速冲锋,八旗勇士只能列阵缓缓靠近,南蛮子就是仗着这个,竟在接近几步之后才放铳!” 代善终于明白了,甚至能想象那种场面。 大雨,泥泞,八旗军慢如龟爬,一点一点结阵靠近。有的距离八九米,有的距离一二十米,然后……砰砰砰! 这种仗换谁来指挥,结局都一个样。 鞑子的前军,直到第三排枪才崩溃,不是他们有多悍勇,而是被当场打蒙了,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多尔衮面容憔悴,而且有些心灰意冷。 他的两白旗损失惨重,顺治的两黄旗也势力大损。而代善父子的两红旗,一半被代善提前调走,一半还在天津打仗,可以说基本没啥损失。 现在,代善的实力超强,完全就是碾压多尔衮。 多尔衮说道:“接下来如何做法,二哥你来定夺。” 代善可不想管这烂摊子,他要是能够挑大梁,当初继位的就不是黄台吉了。 左思右想之下,代善说道:“如今正是雨季,盛京和辽阳城高池深,南蛮子肯定不敢来攻。最要命的是海州没了,豪格、满达海的大军,不能再走官道,只能从更北方回来。速速给豪格传信,让他弃守辽西,带着全军回盛京!” 大同军占领海州,等于将辽东、辽西给割裂,满清必须把辽西走廊都吐出来。 什么锦州,什么宁远,什么山,屁用也没有。失去粮食供给,留再多兵力驻守,都得活活的饿死在城里。 …… 沈阳。 “太后,不好了,耀州大败!”一个汉人太监,连滚带爬的奔去报信。 布木布泰惊问道:“贼军杀到哪里了?” 太监回答:“贼军已占了鞍山,摄政王正在守辽阳。” 辽阳,就在沈阳的眼皮子底下,布木布泰被吓得不知所措。 而此时此刻,沈阳城里的汉人,已经在私底下奔走相告了。有兴高采烈者,有惶恐不安者,也有跃跃欲试者。 沈阳、辽阳这种满清核心统治区域,是有大量汉人自由民存在的。之前被多尔衮迁去关外,后来又全部迁回来,如今城内有大量汉人商贾、工匠,城外也有大量汉人农民和佃户。 努尔哈赤暴虐不堪,激起汉民一次次反抗。 黄台吉上位之后,立即进行改革,首先就是宽待汉民。他规定满清贵族和旗丁,最多只能有多少农奴,其余的汉人全部释放,并且划给土地让汉民耕种。 说句实在话,黄台吉统治下的辽东,只要不被抓来做包衣和农奴,汉人农民的生活甚至比在大明还好。 这个改革措施,也是黄台吉能迅速稳定危局的关键! 黄台吉,也在给百姓分田! 多尔衮撤回辽东这几年,政策逐渐开倒车。土地兼并愈发严重,距离辽阳、沈阳越远,八旗子弟就越是乱来,将汉人农民悉数变成农奴。汉人大地主,也通过高利贷,掠夺农民的土地,将农民变成自己的佃户。 今年更是风雨欲来,多尔衮为了打仗,汉人农民被盘剥太严重,就连辽阳周边村落,都已经在酝酿农民起义了。 而投靠清朝的汉奸们,还在互相拆台,他们分为三派。 一派是范文程、宁完我为代表的老汉奸,大部分在努尔哈赤时投靠。可称一代汉奸。 一派是孔有德、尚可喜这种黄台吉时期投降的汉奸。可称二代汉奸。 一派是多尔衮时期,在关内投靠满清的汉奸。可称三代汉奸。 一代汉奸和二代汉奸,他们的矛盾极深。 因为二代汉奸投降之后,黄台吉赏赐了大量牲畜和粮食,这些粮食都是一代汉奸那里弄来的。当时,老汉奸们称自己是“旧人”,称孔有德等人是“新人”,埋怨黄台吉有了新人忘了旧人。 至于三代汉奸,则被一代和二代汉奸共同打压。 此时此刻,沈阳城内,三代汉奸最是忙碌。他们降清的时间最短,造的孽也最浅,官职和爵位都较低,家产也不怎么丰厚,正在试图造反立功归顺大同朝廷。 侯方域他爹侯恂,此刻还没死,居然被迫成为三代汉奸们的领袖,都指望侯恂主持大局在沈阳起事。 第574章 【骑兵大战】 带领三千大同骑兵,进行墙式冲锋的将领,是历史上臭名昭着的“马鹞子”、“活吕布”王辅臣。 此人山西流寇出身,喜欢赌博,经常输得当裤子。 面对官兵围剿,先是投靠姜镶,又随姜镶投降满清。接着,姜镶起兵反清,王辅臣兵败投降阿济格,做了辛者库的包衣奴才。因孔武有力、威猛过人,竟被顺治提拔为一等侍卫,继而官至满清的总兵。 随吴三桂入缅,擒获南明永历帝,调为陕西提督。 吴三桂起兵造反,王辅臣先帮满清,接着再投靠吴三桂,接着再次选择降清。 吕布只是三姓家奴,王辅臣反复横跳了六七次! 顺治对他的评价是:闻有马鹞子者,勇士。今不知何在,安得其人而用之。 康熙对他的评价是:有武臣如此,朕复何忧? 这货不但高大威猛,而且长得还很帅。面色白皙,眉如卧蚕,似传世的吕布画像。 史料记载为:勇冠三军,所向不可当……其为人,恭以事上,信以处友,宽以待人,而严以御下。然有功必赏,虽严,士亦乐为之用。 王辅臣是跟着姜镶一起归顺的,当时毫不起眼,只是投过来的中层军官,完全不能跟黄蜚、袁时中等人相比。 但此人实在太优秀了,会来事儿,言出必践,遵守军纪,团结战友,更兼勇冠三军。 甚至还积极学习文化知识,认字儿速度飞快,一年时间学会千余字,平均每天能学会好几个。 一路提拔,顺风顺水! 就像历史上那样,升迁速度飞快,从奴隶直接变成一等侍卫,接着又迅速升迁为总兵。此时的王辅臣,已经从小兵升为骑兵团长。 “哒哒哒!” 王辅臣挺着长枪,目视前方的鞑子,率领部众义无反顾的冲去。 墙式冲锋一旦开始,将领就失去部队指挥能力。因为挤得太密集了,根本无法变阵,就算前方是万丈悬崖,也只能硬着头皮冲过去。。 清军那边的将领,是努尔哈赤的孙子尼堪。 尼堪几年前遇到过李定国,被杀得落荒而逃。如今不但活得好好的,还被晋封为郡王。 他策马奔出数十步,打算靠近了射箭,先跟大同骑兵缠斗一番,以此来摸清这支古怪骑兵的战法。 可是两军距离越近,尼堪愈发感觉不妙。 南蛮子如此密集的骑兵阵型,还不全身穿戴甲胄,明摆着会被当成靶子射。但他们为啥不散开呢?为啥不散开呢,他们是傻子吗? 双方距离三十步时,尼堪将箭矢搭在弓弦上,只待进入射程之后放箭。可他突然不敢等了,胡乱把箭射出,朝传令兵大吼:“朝两边散开!” 不用尼堪下令,满清骑兵自发逃跑。 这么近的距离,大同骑兵居然在加速冲锋,鞑子骑兵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若敢进入射程之后再放箭,瞬间就要被骑兵墙撞过来。到时候,不管谁输谁赢,都会出现大型车祸现场,谁能在车祸中活下来全凭天意——想象一下,把骑兵视为摩托车,几千辆摩托车排列,全部加速朝你撞过来。 “加速,加速!” 王辅臣咆哮大呼,脚跟的马刺不断策马狂奔。 满达海站在小山坡上,用千里镜看着那场面,整个人已经处于懵逼状态。 骑战哪能这样打? 若是双方都密集冲锋,那不是集体送死吗?前排骑兵全得撞死! 那三千满清骑兵,虽然阵型排列松散,但临时变阵避让也需要时间。而大同骑兵疯狂加速之下,骑兵墙转眼之间就压过来,情况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 当然,大同骑兵也被撞翻不少。 好在双方接近之后,大同骑兵的战马,出于本能自动放缓速度,高速冲锋的势头自然而然慢下来。 “散开杀敌,哈哈哈!” 王辅臣感觉这样冲锋好刺激,平时练了无数回,这还是第一次用于实战。 满清骑兵不算溃逃,但确实在逃跑,主要是为了闪避骑兵墙。他们这一跑,不是逃也变成了逃,正面之敌被大同骑兵撵着追杀。 两侧的大同骑兵开始舒展,密集阵型渐渐松散一些。王辅臣一枪挑翻鞑子,刚想挑翻第二个,已被身边的士卒抢先杀了。 尼堪此刻啥都顾不上,只知道打马逃命。 “快去接应!”豪格怒吼。 劳萨立即带着数千满清骑兵,从另一个小山坡杀过来。 大同骑兵师主帅王廷臣,见状连忙挥舞令旗,附近的骑兵部队前去拦截劳萨。 大同军这边,名字相近的将领是真多,王廷臣、王尧臣、王辅臣、李定国、李辅国…… 牵一发而动全身,尼堪的败逃,让双方的骑兵陆续加入战场。 要知道,豪格为了快速撤军,是把甲胄扔掉了的。如今,只有少数骑兵穿着铠甲,要么是在半路抢来的,要么是从沿途的八旗兵那里扒来的。 “砰砰砰!” 满清的一些骑兵,在马背上开枪,陆续有上百大同骑兵被击中。 但也仅此而已,他们的龙骑兵太少,对战局的影响微乎其微。 劳萨跟另一队大同骑兵撞上,这次没有墙式冲锋,因为时间太短来不及列阵。双方以传统的松散阵型对冲,彼此杀进对方的阵型空隙。大同骑兵只要不落马,大部分都是伤而不死,没穿甲胄的满清骑兵阵亡率高得多! 王辅臣一马当先,已追至尼堪身后。 尼堪听到马蹄声,回头撇了一眼,只见一杆长枪刺来。他连忙伏身躲避,王辅臣一枪刺空,干脆举枪砸下去。 这杆枪的枪杆,为复合材料制成,带有一定的任性。说是砸,其实就是抖腕,王辅臣手腕一抖,枪杆便落在尼堪背上。 仅一尺距离落下,尼堪却似被大锤砸中,趴在马背上口吐鲜血。 好一员猛将,不仅力气大,居然还会用巧劲! 尼堪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脑子一片空白,只死死抓住缰绳。突然腰部一痛,整个身体被戳得朝旁边倒,下半身翻落马背,手里依旧抓着缰绳,被战马拖出好几步才放手。 “啊!” 另一个大同骑兵,纵马从尼堪身上踩过,把这货的脊椎都给踩断。 王辅臣这支部队,足足追出一里地,才渐渐停下来。己方阵亡二百多人,主要为冲锋时被撞落马背。敌方的三千骑,却被杀得完全溃散,大概逃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全部阵亡。 王辅臣下令重新结阵,密集阵型开始小跑,继而逐渐加速奔跑,朝着另一支满清骑兵的侧翼撞去。 “快走!” 满达海见势不妙,立即带着部队,奔向更北方的丘陵。 豪格的反应同样如此,不着甲的满清骑兵,面对着棉甲或胸甲的大同骁骑兵,再凶悍的满洲勇士都不能扭转战局。各处厮杀都出现劣势,一部分满清骑兵已经崩溃,再打下去逃都没法逃。 “鞑子主帅要逃,随我追!”大同骑兵主将王廷臣,带着骑兵师的中军预备队,亲自朝着豪格那边追去。 骑兵师总宣教官王尧臣,则率部去追杀满达海。 是不是很绕,王廷臣、王尧臣、王辅臣,居然在骑兵师全都凑齐了。 其实,除了王廷臣之外,另外两个都是后来改的。 特别是王辅臣,山西流寇一个,投了大明官军才改的名。 豪格和满达海两位王爷逃跑,正在厮杀的满清骑兵,顿时士气跌到谷底。也就劳萨还在浴血奋战,其他的满清骑兵部队,纷纷朝着四面八方逃去。 从天津跑回来的鞑子主力,一战尽没,在辽西北的丘陵中被追得漫山遍野逃窜。 被王廷臣紧追不舍,豪格终于彻底怒了,竟然带着部队转身作战。 双方都只千余人,抛弃任何花活,也不互射箭矢缠斗,直接以松散阵型对冲而去。 王廷臣是大明京师的三千营出身,跟着曹变蛟一起南投。曹变蛟升迁没有王廷臣快,纯粹是老曹那货军纪不行,陆陆续续遭了四次处分。 第一次对冲,王廷臣手刃一人。 两军错马而过,各自减速转身。大同骑兵受伤的不少,但阵亡不到两成,满清骑兵却直接阵亡四成。 “再来!” 王廷臣喊道。 豪格这次认准了王廷臣,以少击多,死命冲锋,他自己奋力朝着王廷臣冲去。 两人几乎同时出枪,各自闪避开来。 但大同骑兵更多,王廷臣一枪刺空,另一侧的大同骑兵,却抽冷子刺中豪格胯下的战马。 “嘶聿聿!” 战马悲鸣,扬蹄而起,将豪格甩离马背。 “快救王爷!” 豪格的亲兵纷纷勒马,想去将其救回,大同骑兵却趁机再次冲锋。 王廷臣挺枪刺出,挑翻豪格的一个亲兵。其余亲兵,也被麾下杀死,再调转马头看去,却见豪格横尸于地,也不知是被谁的马踩死了。 追击满达海的王尧臣回来,一脸懊恼道:“贼将分兵断后,带着几十个亲兵跑了!” “不怕,哈哈,”王廷臣大笑,“这些都是从河北回来的鞑子,如此狼狈,连甲胄都不齐,很明显是费爵爷赢了。就算能逃几百骑回去,鞑子也精锐尽失,顶多明年咱们就能收复整个辽东。” 主战场那边,满清悍将劳萨,身披八创还在厮杀,他身边的骑兵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大同骑兵将这十多骑围住,就那么看着。 劳萨怒吼:“再来杀啊!” 大同骁骑兵拿出弓箭,几百人朝着十几个满清骑兵射去。 劳萨闭嘴了,瞬间变成刺猬。 第567章 【内乱与起义】 沈阳,侯宅。 冯铨低声说道:“若谷先生,伪清上下,满朝汉官都等着你拿主意啊!” “我能拿什么主意?”侯恂反问。 “天下自古为汉人所有,岂有蛮夷能久居神位者?蒙元兵锋再盛,亦不满百年国运,女真鞑奴偏安一隅竟还敢建国称帝,”冯铨义愤填膺道,“此殊为可笑之事,直令人神共愤也。我等儒生读圣贤书,自知圣人大道。之前降清,身在曹营心在汉而已,而今应当暗中起事迎接天兵!” 侯恂讥讽道:“撺掇多尔衮颁剃发令的,好像也是阁下?” “那是孙之獬所为,与在下无关。”冯铨死不承认。 侯恂又说道:“中原大战时,为鞑子招降左良玉的也是你?” 冯铨连连摇头:“奉命出使,不过是为取得鞑子信任,方便今日在沈阳起事罢了。” 侯恂叹息:“你们这是想害死我啊!” “先生为何如此说?”冯铨不解道,“先生的兄弟子侄,皆在大同新朝为官。若先生在沈阳起事反清,与族人遥相呼应,岂非我大同朝廷之忠臣也?此必为一段佳话!” “唉,我就该早点逃走,不跟你们这些蠢货挨上。”侯恂一脸沮丧。 冯铨正欲再说,街上突然传来喧哗声,随即侯宅也热闹起来。 朝鲜籍包衣新达理,带着满清内务府火器营,冲进宅子里就开始抓人。 冯铨惊骇不已,连忙呼喊:“我是摄政王的人,没有摄政王之令,你们这些奴才不得抓我!” “我奉皇命而来,难道摄政王大得过陛下!”新达理轻蔑一笑,“抓紧大牢,好生拷打,定要让他供出同伙!” 一代汉奸,主要是高级文官和豪绅巨贾。 二代汉奸,以高级武将为主。 三代汉奸,多为中高层文官,其中不乏多尔衮提拔的亲信。 如今,二代汉奸在外打仗,而且还吃了败仗。一代汉奸,趁机对三代汉奸下手,从此他们就能独掌内政大权。 太后布木布泰,明显与范文程、宁完我联手夺权了! 多尔衮为了拉拢八旗贵族,不断侵蚀两黄旗的利益,拿出来分配给另外六旗。太后心里很不开心,甚至害怕儿子被废掉,如今终于被她抓住机会。 等多尔衮回到沈阳,就会发现自己的心腹文官,全都被抓进大牢严刑拷打,全都犯了里通南京朝廷的大罪! …… 皇宫。 石廷柱焦躁怒吼:“快快进去通报,我要立即见太后!” 石廷柱出自瓜尔佳氏,早在两百年前,他的祖宗就做了大明边将,而且从此改为“石”姓。。之前统领汉军镶红旗,如今又被划到汉军正白旗,自动变成多尔衮的嫡系亲信。 多尔衮把石廷柱留在沈阳,就是为了防止后方生乱。 可太后大玉儿动手太快,石廷柱又不敢真的用兵,只能硬着头皮跑来求见。 “太后有诏,宣石廷柱觐见!”太监扯开嗓子喊道。 石廷柱跟着太监进去,大玉儿抱着七岁的福临,正表情严肃的端坐在上方。侧下方,左右各坐一汉臣,自是范文程、宁完我无疑。 “臣石廷柱,叩见陛下,叩见太后!”石廷柱当即跪下。 范文程冷笑:“见了陛下,都不自称奴才吗?石将军也有点太见外了。” 宁完我阴阳怪气道:“也有可能,石将军的主子不是陛下。” 石廷柱感到头皮发麻,这是逼着他站队啊。 石廷柱壮着胆子说:“太后容禀,而今我大清内忧外患,切不可再自乱阵脚、自毁长城!” 宁完我还是阴阳怪气的说:“谁是长城?若是多尔衮,那这道长城已经毁了。” 范文程说道:“石将军可知?多尔衮的宠臣冯铨,竟然密谋串联起事,想将这盛京献给南蛮朝廷。将军若是不信,可拿着供状,亲自去提问冯铨。” 石廷柱欲言又止,终于没再说什么,只是趴那儿用额头抵着地毯。 范文程朝大玉儿眨眨眼。 这位太后立即说道:“来人!” 一群侍卫提刀进来,整齐站在石廷柱身后。 石廷柱知道无法挽回,当即背弃多尔衮,跪直了重新磕头:“奴才石廷柱,叩见主子!” 大玉儿微笑道:“给石将军赐座。” 范文程是黄台吉的心腹,是满清一系列改革的献策者。顺治继位,多尔衮摄政,范文程成为文官之首。 但是,多尔衮重用刚林、冯铨、祈允格,范文程竟然失去了议政大权。多铎霸占范文程的老婆,也多半是多尔衮授意的,目的无非就是敲打范文程。 至于宁完我,这厮献策不少,但喜欢喝酒赌博,被黄台吉削爵罢职。 多尔衮摄政之后,重新启用宁完我。当时宁完我还很感激,结果被扔去修史,一直在史馆里编书,完全就不给实权差事。 一直隐忍的范文程、宁完我,这次终于抓住机会,跟自觉朝不保夕的大玉儿联手发力。 他们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彻底掌控皇宫的军事力量,现在又逼着石廷柱站队。 冯铨、孙之獬这些大汉奸,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侯恂虽不是多尔衮的心腹,但也被连累了,一番酷刑之下,被迫承认自己是南京派来的奸细。 刚林、祈允格等多尔衮的心腹,因为满洲贵族的身份没被打。 但是,当着他们的面打汉奸,刚林、祈允格被吓坏了,纷纷供述多尔衮的僭越罪行。 打了败仗,失去军队,就等于失去一切。 …… 沈阳城早就不许任何人进出,但石廷柱留了一手,悄悄派人去辽阳给多尔衮报信。 大玉儿的信使也来得快,几乎跟石廷柱的人同时抵达。 多尔衮看完密信,顺治皇帝的使者就到了。 圣旨就一个意思:盛京危急,召摄政王立即回京! 多尔衮憋着一肚子怒火,安排使者先去吃东西,自己拿着圣旨去见代善。 一番说明情况,多尔衮道:“后宫妇人,就是这般短见,我回盛京必然被羁押。二哥,你说怎么办?” 代善也是头大无比,都什么时候了,太后居然还玩这手。 但他们也不想想,满清地盘不断缩小,多尔衮为了拉拢贵族,不断侵蚀皇帝的利益。甚至还把黄台吉的心腹,一个个都排挤出决策圈,这让太后和帝党心里怎么想? 一时之间也没办法,代善安抚道:“你先回京,没有八旗会议,太后不敢拿你怎样。” 多尔衮要的就是这句话,跟着皇帝的使者一起走了。 可多尔衮前脚离开,又是一封圣旨过来,这次是颁给代善的,请代善主持大局做摄政王。 “这是范文程的手段啊。”代善感慨道。 沈阳城的驻军,沈阳皇宫的侍卫,全都已经被大玉儿控制。代善如果翻脸,满清就将分裂,以代善当初放弃皇位的举动,他是绝对不可能这样做的。 于是,就让代善做摄政王,让代善跟豪格互相牵制。 至于太后大玉儿,似乎想要垂帘听政! 就在代善思虑之际,亲卫突然奔来:“王爷,不好了,辽阳城外的汉民作乱!” …… 辽阳城南六十里,那一片山区叫千山。 一个穿着布衣的农家汉子,聚集六十多个农民说:“诸位乡亲,这日子咱过够了。老酋努尔哈赤坏得很,纵兵掳咱汉人为奴,交不出粮食还要杀人。黄台吉算是个好人,给咱们分了土地耕种。可这多尔衮,又跟老奴一个样子。先把咱们迁去关内分田,粮食没种出来几颗,又把咱们迁回辽阳。横竖折腾,不干人事,粮税也越来越重。” “这几年,咱村里饿死了多少人?冻死了多少人?还有那陈家,官府催粮,陈家就放印子钱(高利贷)。咱农民只得在陈家借钱借粮,给官府交了粮赋,到头来还不起,半个村的田都归了陈家……” 一番诉说,农民们都颇为激愤,再不起事他们都得饿死。 辽阳一直比沈阳更发达,当初努尔哈赤为啥不定都辽阳?本来是要定都辽阳的,辽阳百姓也很拥护他。但汉民们渐渐发现,鞑子比大明官府还坏,于是城内城外经常暴动。 努尔哈赤终于明白,辽阳发展程度太高,辽阳的汉民太多,一时之间无法消化。于是就把都城定在沈阳,做好了随时滚回老家的准备。 农家汉子指着旁边之人说:“这是南京赵皇帝派来的李先生,让李先生给大夥说几句。” 李先生叫李茂德,一嘴的东北口音,他在辽东已经潜伏三年,先后在八个村落发展出下线。 李茂德没讲什么民族大义,而是给农民们讲故事:“老乡们可知,南京赵皇帝的老师姓庞,就是咱们辽东的汉人。庞先生是帝师,如今还做了宰相。可庞先生当年也遭了大难,鞑子杀来,庞先生全家惨死。庞先生滚下山崖,眼睛半瞎,一夜白发。三十岁的人,老得像五十岁……” “庞先生立志报仇,不仅是给家人报仇,还是给辽东的汉人报仇,让辽东的汉人都过上好日子。庞先生就收了一位学生,教学生读书打仗。这个学生造了大明的反,自己做了皇帝,便是南京那位赵皇帝。赵皇帝是咱辽东汉人的学生,能不向着咱们辽东汉人?” “我就来说说,赵皇帝是怎样做皇帝的。他看到农民日子过得苦,就对农民好,带着农民杀地主分田……” 这些汉人农民,听故事都听入神了。每次讲到赵皇帝给穷人出头,农民们都拍手叫好,觉得这个皇帝真是自己人。 李茂德最后说道:“鞑子在耀州大败,大同军已经占了鞍山,离咱们这里不远。老乡们,莫要再等了,咱们自己也学赵皇帝,杀了那地主分田起事!” 众人轰然应诺。 他们举着锄头木棍,冲进陈家大宅,杀死地主开仓放粮,迅速聚集数百人的起义部队。 接着,又上山杀向祖越寺,打死住持等十多个僧人。继续开仓放粮,不少底层僧众入伙,旋即出山去找别的地主和满人农庄。 半个多月,农民起义队伍,就壮大到三千余人,席卷辽阳的南部和西部村落。 第575章 【贱骨头】 冒辟疆和吴伟业拉不下脸做吏,长期在苏松常湖厮混,整日游山玩水倒也过得自在。 伴随着山水之趣,一批优秀诗词问世,为他们闯下更大的才名。 吴伟业的“梅村体”提前成型,它是从白居易“长庆体”发展而来,又融入了李商隐的风格。它讲求声律,喜欢用典,结构跌宕,辞藻缤纷,以叙事为主,常常反应抨击现实问题。 今年初,吴伟业写了一首《江左歌》,在江南地区引起热烈反响。 起因是衢州案引发的第三次分族,大量江南大族被强行拆分。朝廷没有给予任何补偿,就收回这些大族的土地,逼迫大族子弟迁去河南、山东落籍分田。 朝廷有令,地方官不敢怠慢,具体实行难免显得粗暴,也引发了许多矛盾和悲剧。 吴伟业的《江左歌》,描述了一个爱情故事。门不当户不对的男女,因彼此倾慕,历经艰难终于定下婚约,获得双方父母的认可。官府突然要分族迁徙,地方官趁机侵占男方家产。男方跟官府闹起来,被打入大牢,以违抗皇命的罪名流放台湾。 女子从家中逃出,前往省府扬州喊冤,扬州司法衙门不收诉状,让女子回苏州府打官司。女子回到苏州,告状无果,为引发关注,想一头撞死在大法庭外。幸而抢救及时,并未死去,却让家人蒙羞,毕竟她还没过门。 这个故事,并非吴伟业编出来的,而是确确实实发生的真实案例。 廉政在女子撞墙自杀时,就开始关注这起案件。直到吴伟业的《江左歌》问世,案件调查刚好结束,将趁机谋夺大族财产的官员问斩,将尸位素餐的司法和廉政部门官员撤职。 明明是廉政尽职尽责、为民除害,可时间上太巧了,百姓都将此归功于《江左歌》。 吴伟业在江南的民间声望,因此达到巅峰,而大同官府则成了彻底的反派。 其实,除了趁机谋夺财产的家伙,其他被处理的官员都觉得冤枉。。他们不愿出来管事儿,是害怕耽误皇帝的分族迁徙政策,到时候追查下来是要被“打板子”的。 吴伟业在苏州混不下去了,地方官员个个恨他入骨,于是邀请冒辟疆一起到南京做“京漂”。 二人到了南京,获得名流士绅的热情欢迎,隔三差五就请他们参加文会。 书商也喜欢请吴伟业作序,润笔费动辄十两、二十两,只靠这个营生就能生活无忧。 对此,赵皇帝略有耳闻,说了句让女官听不懂的话:“吴梅村啊,吴梅村,《圆圆曲》是肯定没了。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这首诗还是别出现最好。” “大捷,大捷,前线大捷!” 吴伟业和冒辟疆来南京已有两月,此时正在酒楼宴饮,忽听街面上人声鼎沸。 冒辟疆推开二楼窗户,只见一骑狂奔而过,挥舞着手中捷报大呼:“王廷臣将军,率大同铁骑出塞,歼灭鞑子精锐两万(略有夸大),阵斩鞑子伪王豪格,俘虏牲口、人口、战马、财货无数……萧宗显、胡定贵两位将军,率部征讨辽西,连战连捷,收复锦州、宁远、义州、山……” 吴伟业愣了愣,随即把筷子拍桌上,拿起酒杯大笑:“宁锦与山,总算收回来了。诸君,且痛饮此杯,预祝王师收复整个辽东!” 冒辟疆也很高兴,转身拿起酒杯说:“为浴血奋战的将士贺!” 一帮文人,举杯痛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他们都是没做官的前明士子,平时满腹牢骚,对大同朝廷很看不惯。科举还没彻底恢复,又前后三次分族搬迁,这些都让他们喝醉了就骂皇帝昏庸。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佩服皇帝的大度。 有人在酒楼醉骂皇帝,骂得惊动了街头巡警,被抓去大牢拘留待审。法官不知道该咋判,层层上报之后,赵皇帝潇洒一笑:“几个穷酸的醉话,不必大惊小怪,且都放了。” 这次河北大捷、陕西大捷、辽东大捷、辽西大捷,更是让穷酸文人们自豪。张口闭口就说,我大同兵锋日盛,鞑子不过跳梁小丑,迟早有一日能恢复汉唐疆域! “砰砰砰砰!” 南京城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特别是涉及北方生意的商社,早就准备好了鞭炮。大同军收复的地盘越多,他们的生意就越好做。而且随着移民充实北方,里面蕴含着无限商机,这几年有很多商贾因此致富。 “梅村名扬四方,不如由梅村牵头,咱们联名上疏请陛下恢复科举。”史可程放下酒杯说道。 史可程是史可法的堂弟,在开封老家归顺李自成,接着又在开封降了满清。大同军围攻商丘时,这货又逃往商丘,想要投奔赵皇帝,但乱兵太多没有成功,中途躲进山中侥幸活命。 至于上疏请求恢复科举,每年都要来一遭,赵瀚已经懒得再理会。 吴伟业摇头道:“恢复科举之事,陛下自有安排,我等说再多也无用。” “梅村此言差矣,”冒辟疆说道,“明太祖也曾废除科举,但不用科举选官,必定弊病丛生。明太祖也是察觉此情,才又自己下令恢复科举。而今各地皆有贪弊案曝出,长此以往,当今圣上也会想着恢复科举。我等士子,每年坚持上疏,也是给陛下一个恢复科举的台阶。” “说得好,我们应当锲而不舍!”田有年赞道。 这个田有年,跟今年致仕的阁臣田有年同名。但此田,非彼田。 眼前这田有年是安徽人,历史上的崇祯十三年二甲第五名进士。他跟弟弟田逢年,专门研究毛诗,也算清朝考据派的发起人之一。 吴伟业摇头说:“明太祖废除科举,欲在国子监中取才,小小国子监又如何能网罗天下英才?当今陛下,却是设立了小学、中学和大学。又开辟了各级遴选官吏的制度,报名考试合格,便能做预备吏员。预备吏员,不拿俸禄观政半年,熟悉案牍工作便可转为正式吏员。又定各级考成规则,按部升迁,如此地方官员皆能治政,一扫明末官员的庸碌之风。” “不然,”冒辟疆说道,“若长期沿用此法,官吏选任不论出身,则必然弊端丛生。一县之吏员,谁能考上,谁考不上,已有不少弄虚作假,新选的吏员充斥大量庸碌之辈。今年廉政巡查员,在如皋就查出大案。有个前明秀才,在做如皋县吏科科长期间,那两年考上的如皋吏员,有三成是他的亲朋好友。有人甚至大字不识几个,全靠他偷偷换了答卷才考上。一县文吏都如此,放眼天下又如何?” “确实,弊端已显,恢复科举势在必行!”史可程拍手道。 “啪!” 突然有人拍门,而且拍得非常急促。 房门打开,徐亮工冲进来:“诸位,出大事了!” 徐亮工是徐霞客的侄子,历史上就死于今年,家奴造反将他给杀了。这货早就被分族搬迁,新的家庭地址在山东,他嫌山东战乱之后太过凋敝,于是带着妻儿长期在南京做“京漂”。 “何事那么慌张?”吴伟业问道。 徐亮工摊开一张纸,墨迹都还未干:“今天贴出的告示,我抄了一份过来,朝廷重定了官吏等级。官员延续前明,依旧是九品十八级,吏员则改为六等十二级。镇上的吏员,是最低的从六等。到了县衙,各科科长为正三等吏员。” 这不算什么,大明的文吏,也是有等级的。 众人围着那份告示看,渐渐都露出惊容,因为它隐隐透露着科举信息。 或许是因为各地遴选吏员,陆续出现严重作弊行为,大同朝廷做出了更加严格的规定。 预备吏员考试,必须持小学毕业证参加。也就是说,没有小学毕业证的,今后连做预备吏员都没资格。同时,从三等吏员,可在本县工作。正三等吏员及以上,也就是县衙科长以上,必须遵守异地调任原则。 又有规定,持有高中毕业证者,参加预备吏员考试,转正时可直接定为从三等吏员,或者直接担任从九品末流小官。 “唉,”吴伟业一声叹息,“陛下的心思,在这告示里显露无疑。今后就算恢复科举,恐怕也得持有大学毕业证,咱们在前明的功名肯定不算数。” “陛下糊涂啊!”冒辟疆忍不住脱口而出。 没人制止,私下骂皇帝无所谓,官府知道了也不会管。 史可程猛然站起:“诸君告辞,我明日就回河南。” “祝君仕途一帆风顺!”众人拱手说道。 告示里说,河南、山东、四川等地,由于小学建设还不完善,暂时沿用以前的吏选之法。 史可程以前不屑做吏,现在却想赶紧回家,趁着还没被卡死,先做了吏员再说。再有迟疑,今后连吏员都没得做!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一个,甚至南方大族子弟,主动申请移民北方,就是想去了北边做吏。 一群贱骨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568章 【你卖我,我卖你】 天津战场。 随着豪格将大营移到城西南,天津城的粮道就算被断了,大运河被八旗军给扼住。 但城西的费如鹤大军,依旧粮道通畅。 豪格想断都断不了,除非他能占领三角淀。保定方向的军粮,从会通河运来,再通过小船走三角淀转运,岸边就是费如鹤的营寨。 豪格跟李自成约好了进攻,但也得先占领合适地形。 八旗军向西跨过大运河,那片区域,是唯一不用渡河作战的地方。但是地势非常狭窄,更西边还有得胜淀、火烧淀,一个又一个浅水湖泊,将费如鹤的大营给保护起来。 “杀!” 八旗军刚刚渡过大运河扎营,当天晚上就被夜袭。 费如鹤派了一支部队,人数也不多,只有两千人而已。白天从三角淀进会通河,悄悄摸到得胜淀潜伏,夜晚再从茂密的芦苇丛杀出。 “蛮子可恶!” 豪格虽然损失不大,但心情很糟糕,是那种随时会被捅刀子的感觉。 满达海说道:“摄政王一直在催着回师,南蛮子已经打下了威宁营。我阿玛坐不住,已经率部辽阳回援,摄政王在耀州的形势很危险。咱们该回去的,渡河决战太弄险了。” “不能撤,这回撤了,今后就别想再入关,”豪格说道,“没有李自成配合,咱们怎么跟南蛮子打?” 满达海叹气道:“今早我亲自去看了,三角淀和大运河的最窄处,只有两里地而已。那两里地,被南蛮子挖了几道壕沟隔断。每道壕沟挖出的土,又垒成低矮的土墙。咱们的骑兵过不去,楯车也过不去,火炮也没啥用,得用步卒一道一道攻下来。” 李自成的方向,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当然,李自成的作战区域稍微宽些,因为最窄处足有三里地。。一样的壕沟和土墙,一样得用步兵攻占。 费如鹤就是在恶心人,北靠三角淀,南靠大运河,东西两边挖掘壕沟。 天津方向,费如鹤完全不管,甚至懒得派兵去侦察。 但霸州和保定方向,完全被费如鹤掌控,因为到处是湖泊和河流。 这种防守战,李自成和豪格,越过大运河进攻,反而属于最轻松的方式——即便大运河沿岸,费如鹤已经修了不少炮台,修筑了许多临时防御工事。 满达海说:“南蛮大营,绝对不能强攻,就算能够攻破,八旗勇士也得死一大半。唯一的法子,就是去打苑家口,李自成说南蛮的军粮屯在那里。跟李自成联络好,他从北边绕过去,咱们从三角淀和得胜淀的空隙插过去。我们和李自成,一南一北,夹击苑家口,把天津城西的费如鹤引出来!屯粮地被围,费如鹤绝对不敢再守在乌龟壳里。” “就这么打!”豪格表示同意。 李自成也表示同意,攻敌之必救,引蛇出洞的妙招。 敌军一动,费如鹤立即知晓。 或者说,豪格和李自成,就没想着隐瞒作战意图。这属于阳谋,你躲在乌龟壳里,咱们肯定攻不进去。那我去围你的屯粮地点,就问你还出不出来打仗。不出来正好,我把你的粮草烧了! 不管是李自成还是豪格,确定作战计划之后,就带着全军一起转移。他们不敢分兵去烧粮,因为费如鹤和张铁牛的军队,呈掎角之势守在那里,谁敢分兵就会遭到他们的合击。 大顺和满清拔营离开,天津城顿时就活了。 张铁牛带着军队出来,只留几千农兵守城,主力去城西数里外跟费如鹤合兵。 战场便从天津,一下子转移向苑家口。那破地方,爆发过无数次战争,就是因为地理位置太关键。 李自成和豪格的进攻路线,是南北绕过大同军,呈钳形攻势去打苑家口。钳子夹拢时最强,钳子分开时最弱,张铁牛带兵出城的当天,费如鹤就抓住机会去追李自成。 因为有三角淀拦着,李自成绕得更远,这支钳子有更多的机会拔掉。 万斯同的第十六师,步兵和炮兵留下,继续防守乌龟壳阵地。费如鹤、张铁牛、黄顺、李定国,带着四个师兵力,外加第十六师的骑兵,全速追击李自成的部队。 其中数千人,还是坐小船横穿三角淀,抄近道跑去拦截李自成。 望着凤河对岸的几千大同兵,李自成顿时眉头紧皱。他此去跟满清合击苑家口,得渡过凤河、浑河两条大河,还有渡过几条小河。 如今,凤河最佳渡河点被堵住,李自成虽然可以绕一绕,但越往北边绕,就越容易被大同军给追上。 到时候,就是大顺军跟大同军打硬仗,而满清捡便宜拿下苑家口。获得大同军的粮食之后,还能顺势向北杀来,突袭被打得两败俱伤的大同军。 啥好处都被鞑子给占了! 李友快马奔过来,望着河对岸的敌人,对李自成说:“陛下,仗不能这样打。伪同军的意图很明显了,要先灭了咱们再去杀鞑子。不管输赢,都是鞑子得好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数万敌军精锐,咱们一口吃不下。就算咱们惨胜,也没法跟鞑子分得好处。到时候,咱们没能力扩张国土,反而是鞑子一路攻城略地。” 党守素也骑马来了:“陛下,不如退守通州,伪同军不敢追那么远。到时候,伪同军就会先跟鞑子打,咱们再寻机南下收拾残局。” “陛下,”张鼐也跑过来,“关中不稳,河东正在被伪同肆虐,还有几个河南将领投敌。咱们这里败不得,否则山陕尽失,真得让鞑子先去硬拼!” “陛下……” “陛下……” 各部将领纷纷请求,李自成也被说动了,他真不愿意打生打死,然后让鞑子出来捡便宜。 思虑良久,李自成终于下令:“退守通州!” 联军自古赢不了,因为根本就不是一条心。好端端的作战计划,结果李自成半路开溜,想最后出来摘取胜利果实。 而鞑子那边,同样没有按照计划行事。 满清骑兵,一直在运河南岸逡巡,注意到大同军主力去追李自成,立即快马去豪格那里汇报。 满达海大喜:“苑家口囤积着军粮,南蛮子必然防守严密,一天两天别想打下来。南蛮子去追李自成,他那乌龟壳大营空虚,能留几千人防守已是极限。咱们趁机杀回去,将南蛮子的大营给夺了!最好是晚上夜袭,杀那些蛮子一个措手不及!” “好主意,这叫声东击西,汉人的三十六计。”豪格居然还懂三十六计。 于是乎,李自成卖掉豪格的同时,豪格也把李自成给卖了,双方各打各的鬼主意。 …… “啪!” 芦苇丛中,张泰拍死一只蚊子,他手心已沾满自己的血腥。 已是夏季,浅水湖泊,水草遍布,蚊子多得能把人给抬走,让人怀疑会不会被蚊子咬得失血过多而亡。 张泰是大同水师士卒,从小在长江打渔为生。 现在就是蹲在芦苇丛里放哨,像他这样的哨兵,在三角淀南岸设了十多处。 豪格害怕暴露行踪,选在夜晚急行军,民夫和辎重都扔在后方。 但他们想要攻打费如鹤的乌龟壳,这片通道实在太窄了。在壕沟的西边,还有几里狭长地带,只要芦苇丛里的哨兵不瞎,肯定能提前发现鞑子的行踪。 “换岗了,你躺下歇歇。”丁承嗣说。 张泰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正待躺下,张开的嘴巴突然保持形状。随即警醒起来,仔细查看远处,低声说:“鞑子回来夜袭了!” “快回去报信!”丁承嗣不敢怠慢。 三角淀里有小洲,紧急时刻可以点燃烽火,但如今的情形没有必要。因为他们划着小船,肯定抢在敌军前面回去。 小船在芦苇丛中疾驰,迷宫般的芦苇丛,张泰和丁承嗣却来去自如。 抵达下一个哨点,张泰对同袍说道:“鞑子来夜袭了。” 这处哨兵立即划船回去,张泰和丁承嗣却留下来,等着继续观察敌军的情况。 留守大营的万斯同,接到消息的时候,满清的夜袭部队,距离营寨外围壕沟还有两里多。 “不要生火,全军叫醒,一半去壕沟埋伏,一半防守运河那边。”万斯同非常谨慎,害怕鞑子悄悄绕到南边渡河。 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南边运河里的哨兵,很快也划船回来,说那里也发现了鞑子的踪影。 豪格亲率部队,从南边渡河进攻。满达海率领部队,从西边的壕沟杀来。 许多鞑子都骑着战马,人衔枚,马裹足,尽量不发出声响。离得近了,害怕暴露行踪,全军下马摸过去。 两里宽的堑壕阵地,满达海分出一千二百勇士,尝试着摸黑占领第一道壕沟。一旦得手,证明敌军没有防备,那么后续部队立即杀出。 满达海带领主力苦苦等待,很快就大喜过望,他们竟然偷袭成功了。 “敌袭,敌袭!” 第一道壕沟的大同军,惊慌失措的往大营跑,紧接着第二道壕沟也呼喊声震天。 一些八旗勇士点燃火把,想要冲过数道壕沟,去点燃最里面的营帐,给大同军造成更大的混乱。 “全军出击!” 满达海看到火把就知道成了,有闲心停下来点火把,证明防守堑壕的大同军正在崩溃。 运河南边的豪格,距离河岸还有两里地,听到喊杀声也兴奋道:“加速行军,渡河杀过去!” 趁夜突袭,两面夹击,必然把这乌龟壳敲掉! (感谢缁衣紫大佬的盟主打赏,惭愧,更新不多。) 第576章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陛下,北京已复,请修《明史》。”钱谦益在朝会上请求。 赵瀚点头说:“可。命翰林院史学馆编修《明史》,钱谦益为总裁,王调鼎为副总裁。” “臣领命!”钱谦益大喜。 这事儿早就定下了,拿到朝会上说,是显得特别重视。 钱谦益虽为总裁,但只能从专业领域任事。真正执掌全局的,反而是副总裁王调鼎,这部《明史》必须编得符合大同理论。 至于张溥,又病重了,每年都要患病卧床,但就是一直死不了。 赵瀚又对刑部尚书陈文魁说:“陈文魁暂时卸任尚书职务,搜集这些年的案例,结合历朝历代刑法,编撰一部《大同律》。《大同律》分为宪法、礼法、刑法、民法、工商法、出版法、土地法七个部分。宪法暂时不用编,我亲自来编,什么时候编出来,这个实在说不准。” 此事没有提前商定,李邦华疑惑道:“陛下,礼法可以理解,这出版法又为何物?” 赵瀚拿出一本书,扔在众臣身前:“这本《故明遗录》,通篇胡说八道,里面有不少编排朕的篇幅。私下骂朕无所谓,但写成书就不能忍了。朕知道有一本书,叫做《谷山笔麈》,作者知道辩伪,读者恐怕宁可信其有。那本书里,万贵妃都成什么样子了?出版法,就是专门管理图书刊印的法律!” 关于万贵妃的黑料,最初源自于慎行《谷山笔麈》。 但是,于慎行在写书的时候,专门加了一句:这些事情,是一个老太监说的,可能是老太监在造谣。 毛奇龄编写《胜朝彤史拾遗记》,引用了于慎行的内容,却把原作那句存疑给删掉。毛奇龄又编过一阵子《明史·后妃传》,将《胜朝彤史拾遗记》原封不动搬过去,于是野史直接变成了正史。 毛奇龄就是那个杠精,得罪赵瀚被扔去做小官,又在山东主持惩治了孔家。 “该当如此。。”李邦华连忙附和,他也看过《谷山笔麈》,这本书在万历年间就很火了。 赵瀚又定性说:“《礼法》部分,涵盖纲常礼节,但是必须进行大改!就拿丧礼来说,可以操办丧事,但不得请戏班子吹吹打打,也不得请和尚道士做法事。朕是遵循古礼,不说三代,就是汉唐,哪家死了父母会请戏班子?还有,三年服丧期太长,父母故去只需服丧一年!《礼法》中的婚姻部分,大致沿用《大明律》,但夫为妻纲的注解该改一改。夫妻各行其道,便是伦理纲常,夫不贤则妻可求和离。夫丧,妻可改嫁,族人和官府不得阻拦!” “臣谨记。”陈文魁拱手领命。 赵瀚说的《礼法》,其实就包含《婚姻法》。 但古代的家庭,不是一家三口的小家庭,而是一大家子的大家庭,赵瀚只能尽量约束到每户最多十人(十二岁以上)。 这是生产力所决定的,以古代的生产力,还没达到普遍分裂为小家庭的地步。 《礼法》在古代非常重要,就拿《大明律》来说,开篇的大量内容全是礼法。 陈文魁问道:“陛下,《出版法》可有什么指示?” 赵瀚说道:“第一,不可罔顾事实造谣生事;第二,不可违背公序良俗。” 陈文魁瞬间抓瞎了,这说了等于没说,完全是模棱两可的指示。甚至在执法的时候,也具有无限的可操作性,官府想禁一本书,直接指定其违背公序良俗便是。 “好了,不说这些,”赵瀚说道,“今天的朝会,再来聊聊别的。朕今日读书有所悟,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言何解?” 赵瀚的朝会,其实已经变成经筵大会。 除了给官员灌输天文地理知识,灌输开海对国家的益处,还经常讨论儒家经典——争夺儒家经典解释权! 张溥拖着病体,立即回答:“回禀陛下,朱子在《论语集注》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还引用了程子的话。孔夫子有教无类,并非不使民众知晓道理。而是百姓着实愚昧,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懂。因此在治国之时,只要让百姓知道如何做,没必要让人人知道为何这样做。此无奈之举也。” “非也,”钱谦益说道,“朱子的注解说,民可使之由于是理之当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意为百姓懂得怎样做即可,不能让百姓知道为何这样做。此为治民之道,人之思想,千差万别,就算是同一个道理,面对同一个事情,不同的人,也会产生不同的想法。让百姓知其所以然,必然乱象平生,不如让他们不知道。” 张溥反驳说:“那朱子为何还要引用程子的话?牧翁如此向陛下解释,难道是要让陛下行朝三暮四之术?” 程子的注解是:如果说圣人不让百姓知晓道理,那属于后世朝三暮四的治国之术,并非圣人的本心。 钱谦益解释道:“朝四暮三之术,是指本心为何。若出于蒙蔽百姓,则为朝三暮四之术。若出于治国安民,则非朝三暮四之术。” 这只能怪朱熹,注解《论语》的时候,着实说得模棱两可,无论怎么理解都行。 朝堂众臣,各执一词,当场吵得混乱不堪。 陈茂生做了礼部尚书之后,每天也在补习功课,至少四书已经滚瓜烂熟。他拱手道:“陛下,臣认为,此句是断句出了问题。可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或者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陈尚书言之有理。”徐颖立即表示支持。 这下吵得更欢了,两派分裂为三派。 庞春来半眯着眼睛,笑道:“陛下说自己读书有所得,想来陛下另有高论。” 众臣安静,等着听皇帝解释。 赵瀚说道:“我今日读朱子的着作,读到一篇《答范伯崇》。朱子说,盖民但可使由之耳,至于知之,必待其自觉,非可使也……使之知,则知之则必不至,至者亦过矣,而与不及者无以异。” 朱熹在文章里说:能让百姓执行法令就行了,至于让他们懂得道理,要靠百姓自觉,不能官府去强迫。只知道怎么做,不知道为何这样做,并不妨碍百姓领悟道理。等到百姓自己领悟了,那当然就最好。先让百姓知道怎么做,再让百姓自己领悟为何这样做,是由浅入深的一个过程。强行让百姓理解,百姓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就算理解了也会偏颇,跟不理解没啥区别。 “然也!” 钱谦益和张溥同时说道,他们不同的理解,竟然在朱熹这段话里殊途同归。 钱谦益说:“不可使民知其所以然,防的是宵小之辈。若能自己知其所以然,自行领悟道理,此辈必为君子。” “胡说八道,”张溥怒斥,“不能理解道理便是小人,世间小人何其多也?” 钱谦益辩驳道:“我没说不能理解道理的是小人,而是说要防止小人胡乱理解道理,甚至是故意歪曲道理。” 虽然还有争执,但朱熹的《答范伯崇》,已经统一了众臣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理解。 可是,这不是赵瀚需要的。 赵瀚笑着说:“朕对这句话的理解,跟朱子大致相同,但又略有一些差异。” “陛下请明言。”李邦华说道。 赵瀚问道:“诸卿可听说过,锲而不舍,朽木不折?” 艾儒略这个老外抢着回答:“此句出自《荀子·劝学篇》。” 赵瀚又问:“诸卿可读过《晋书》和《晏子》?《晋书》里的朽木不折,写为朽木不知。《晏子》里的折冲千里,写为知冲千里。这‘折’与‘知’,似在古时同为一字。‘民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是否可解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折之’?”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这是要篡改儒家经典啊! 赵瀚继续说道:“由字,是否有引导之意?” 艾儒略瞠目结舌,这么一改,此句就成了:百姓可以引导,但不可以强迫其屈服。 事实上,赵瀚这么理解,是依据后世出土的楚简。 那是一批战国竹简,里面有两句话: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智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强也。 人民可以引导,而不可以强迫! “哈哈,朕亦异想天开,诸卿或可品味一二。”赵瀚也没有强迫众臣理解,否则就违背了这句话的精神。 皇帝这么说了,自然会有人去研究,今后也会成为一种理解方式。 赵瀚又说:“朕下令分族迁徙,许多地方官,一味的蛮干。蛮干也就罢了,毕竟在执行皇命,有功而无过。但趁机鱼肉百姓,打着皇命的幌子,却在抹黑皇帝和朝廷,这样就是不对的,肯定是要被处置的。另外,今后执行政令,不管百姓能否理解,道理还是要给百姓讲清楚。” “臣等谨记!”众臣躬身作揖。 赵瀚这边又有了两个事情,一是编修《明史》,二是编修《大同律》。 至于李自成和满清那边,已经在炸裂的边缘。 第577章 【满清迁都?】 沈阳,议政大会。 八旗旗主,只剩代善、多尔衮和满达海,外加一个小皇帝顺治。 八旗贵族,也死伤惨重。 就连议政大臣,都死了近半。此刻的满清朝会,现场充斥着生面孔,许多年轻人被临时提拔。 小皇帝端居宝座,大玉儿垂帘在后。 大玉儿的声音缓缓传出:“连番大战,屡屡败北,辽东辽西,丢城失地。此究竟为谁之过?” 努尔哈赤的侄子锡翰出列,怒视多尔衮道:“豪格怂恿出兵打仗,多尔衮一口答应下来。他二人,不顾咱们大夥反对,硬是要抽调大军入关。八旗勇士若不被抽走,辽南怎会尽失?八旗勇士若不被抽走,耀州之战怎会大败?太祖皇帝说,任他几路来,我自一路去。多尔衮与豪格,却要将大军分为两路,又派八旗军分兵驻守各城。这不是违背了太祖的教诲?豪格已死,多尔衮却还活着,就该治多尔衮的大罪!” 多尔衮面无表情,他已被软禁一个多月,知道今天该宣布处置结果了。 议政大臣苏克萨哈出列:“陛下,太后,臣要弹劾多尔衮。其罪一,妄称皇父摄政王,又直呼陛下为小皇帝;其罪二,还在北京的时候,每逢大军出征,强令文武大臣列班跪送;其罪三,在北京上朝时,多尔衮过了午门才下轿;其罪四,多尔衮所用仪仗、礼乐及卫从,皆按天子规制……” “闭嘴!” 多尔衮勃然大怒,朝着苏克萨哈吼道:“这些事情,就算我做了,也不该你来告发!” 苏克萨哈昂首挺胸:“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只是在尽人臣的本分。” 朝堂内静寂无言,只剩这两人在争执。 苏克萨哈是多尔衮的心腹,是被多尔衮超擢提拔的。而今也是他,给了多尔衮致命一击。 大玉儿问代善:“礼亲王,这多罪状,该如何处置?” 代善垂首道:“但凭太后定夺。” 大玉儿又问:“诸位内大臣有何建议?” 冷僧机出列道:“当夺去爵位,贬为庶人,没收家产和牛录。” 此人出自叶赫那拉氏,一直担任顺治皇帝的侍卫头子,又被大玉儿提拔为内大臣和伯爵。他说的话,代表着大玉儿的意愿。。 冷僧机话音刚落,朝堂文武纷纷附和。 就此,多尔衮被贬为庶人,没收全部财产和牛录。 处理完多尔衮,代善说道:“陛下,太后,当务之急,是整编八旗,赶紧打造盔甲和兵器。” “礼亲王说得对。”大玉儿表示赞赏。 如今,只有代善的正红旗,没有遭受到太大损失。满达海虽然活着,但镶红旗已经不剩几个兵。这父子俩,算是仅次于皇权的一大势力。 多尔衮带了许多溃兵和旗丁回来,既然被没收,当然要归皇帝统治。 代善奉命主持八旗整编,编来编去,勉强编出二万三千人,大概是以前三个旗的兵力。但甲胄齐备、兵器完善的士兵,仅有半数而已,而且粮食已经快吃完了。 辽阳城还在满清手里,可城外村镇,皆为农民起义军的天下。 几千鞑子,困在城中,根本不敢出去。他们一旦出城镇压农民军,大同军随时就会现身,辽阳城分分钟被攻陷。 沈阳周边村镇,也开始有农民起义。 …… 辽阳。 雨季刚过,李正就带兵来了,大量农民军自发帮着做民夫。 辽阳守城主将,为代善幼子祜塞,年仅十八岁而已,十五岁就开始随军打仗,如今已被封为镇国公。 祜塞虽然心中慌乱,但布置城防却有条不紊。 只是军粮太少,靠着搜刮全城百姓,也就能再吃两个月。若两个月后,还不能获得军粮补充,到那时就只能吃人了。 城外的粮食倒是多,小麦已开始抽穗,再过几天就能开花授粉。 那些麦子,本来属于满族和汉人地主,而今却成了大同军的战利品。大同军已经派人整编农民军,全部编为农兵部队,同时还在乡下组建农会,给农民落籍分配田产。 地里的小麦,等收获之后,四成上交大同军,六成由大同军统一分配给农民。 城外的护城河,终于被渐渐填平。 一段城墙上,卓里克图说道:“父亲,得想办法献城,听说咱们的部众,都被汉军俘虏了。女真这边连粮食都没有,又怎么赢得了?” “我已经准备好,今晚你偷偷出城。”善巴说道。 善巴是兀良哈蒙古的残部首领,十多年前归附后金,十年前被封为镇国公。他们的部落地盘,在几百年后的阜新市,而王廷臣和豪格的骑兵大战,也是在那附近爆发。 收拾完豪格之后,王廷臣顺手将那里的蒙古部落给平了。 善巴父子,跟随多尔衮在耀州战败,此时不但失去战马,甚至连士兵都只剩两百多人。城内缺粮,老家被端,他们哪还有心思帮着鞑子守城? 夜里,善巴悄悄拿出绳索,让部众在旁边望风,拴着儿子的腰吊下城去。 “干什么?”忽然有人呵斥。 却是主将祜塞,始终不放心蒙古人,嘱咐亲信随时监督蒙古人驻防的城墙。 善巴闻言大惊,拔刀大呼:“顾不得许多了,蒙古勒津的勇士们,夺了辽阳献给汉军,到时候我带你们回家!” 被吊下城墙的卓里克图,连忙解开绳子,朝着护城河方向跑去,他要去大同军那里请求援兵。 善巴带着两百多蒙古人,全力朝着城楼厮杀,想要下去打开这处城墙。 “蒙古勒津造反了!”满洲士兵大呼示警。 驻守另一端城墙的鄂木布楚琥尔,听到喊声惊恐交加。这货是达延汗的曾孙,祖大寿第一次被俘,就是他立下的大功。他的部落,位于善巴的隔壁,也即几百年后的北票市。 并且,两人的部族,都被视为蒙古勒津人。 鄂木布楚琥尔的部落,同样被王廷臣扫平。但在此之前,被豪格带兵抢过,是为了搜集粮食、兵器和盔甲。 鄂木布楚琥尔和麾下士卒,早就不想再坚守辽阳,他们盼着早点回家,看看那里究竟是啥情况。满洲士兵大喊“蒙古勒津”,终于坚定了鄂木布楚琥尔的叛乱决心,当即率部朝着附近的清军杀去。 两处城墙喊杀声震天,城北的一股汉军旗士卒,干脆也开始跟着造反。 “南蛮子进城了!南蛮子进城了!” 城内蓦地有人大呼,却是潜伏在此的大同细作,终于找到机会制造更大混乱。 祜塞带领亲兵,朝着善巴那边杀去,沿途呼喊:“不要慌乱,不要慌乱,各自守住城墙!” 然而,城内守军早已是惊弓之鸟,而且都知道军粮已经不多了。 城东方向,竟然有一股八旗军,打开城门直接开溜。他们的老家,在辽长城外的大山之中,如今只想回到家乡渔猎,不愿再跟大同军拼死作战。 “砰砰砰砰!” 这是代善编练的火器部队,由祜塞统领着坚守辽阳城,此刻朝着叛乱的蒙古人放排枪。 率先起事的善巴,由于冲锋在前,被一顿乱枪给打死。 平息善巴叛乱之后,祜塞又去镇压鄂木布楚琥尔。但后者非常聪明,没有继续攻击清军,而是率部窜进城内街巷,沿途高呼南蛮子进城,想把城里彻底搅乱了再说。 “公爷,东城的城门全开了,好多八旗勇士在逃跑!” 祜塞闻言愣了愣,看着一团糟的城防,愤懑道:“这里守不得了,快随我回盛京去!” 守城主将祜塞,竟然也离开城墙,带着亲兵弃城而逃。 大同军营。 卓里克图跪在地上哭喊:“将军,请速速发兵,再晚我父亲就死了!” 李正已经在调派兵马,当大同军出营时,辽阳城早就乱成一锅粥。龙骑兵迅速奔至城外,只见大量清军弃城逃跑,这种情况都不用攻城了,直接骑马追杀溃兵便是。 满清总共只剩两万多兵力,辽阳城就占了四分之一,兵器甲胄更是占了一半。 谁又能料到,一仗未打,直接崩溃。 大概两千多鞑子成功逃走,但他们没有逃去沈阳,而是直接逃回各自的老家。 “父亲!” 卓里克图寻到老爹的尸体,趴在那儿嚎啕大哭。 李正撇撇嘴,心里直呼活该。 这些蒙古勒津人,很早就投靠后金,次次入关劫掠都有他们的份,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汉人的鲜血。 …… 沈阳。 代善看着逃回来的幼子,浑身都在颤抖:“你你你……几千大军守城,怎这么快就把辽阳丢了?” 祜塞是个学过汉文化的,居然会用成语:“父王,士卒都已是惊弓之鸟。但凡遇到风吹草动,他们就不敢打仗了,纷纷打开城门溃逃。辽阳如此,恐怕盛京也差不多。盛京守不得,咱们迁都回赫图阿拉。” 迁都? 代善竟然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辽阳城的丢失,带给他极大的震撼。 因为丢得太莫名其妙了,很明显兵无战心。若大同军攻打沈阳,会不会也稀里糊涂失守? 翌日,代善觐见大玉儿:“陛下,太后,臣请迁都!” 第569章 【断臂求生与离心离德】 “冲过去,四处点燃营帐!”费扬古举着火把呼喊。 名字相同的女真人很多,眼前这个费扬古,并非董鄂妃的弟弟。而是镶红旗第二参领第四佐领创建者哈哈纳之子,他父亲是努尔哈赤的爱将,他母亲是努尔哈赤的侄女。 连续冲破三道壕沟,翻越过三道矮墙,八旗兵只遇到零星抵抗,大同军都是惊慌放一枪就逃跑。 费扬古已然热血沸腾,跟明军打仗的感觉,此刻终于又回来了! 一千二百人的夜袭前锋,一部分冲向第四道壕沟,一部分停下来用火刀引燃火把。第四道壕沟也轻松攻破,最前方的八旗兵已杀向第五道壕沟。 “啊!” “我的脚!” 冲进第五道壕沟的八旗兵,突然之间惨叫连连。却是壕沟和狭窄通道里,居然洒满了铁蒺藜,这玩意儿穿着靴子都能扎穿。 费扬古连忙停下脚步,呼喊道:“收走,收走!” 铁蒺藜中央有孔洞,用绳索串起来,方便布置和收走。 八旗兵的冲锋势头戛然而止,后续士卒举着火把赶上,照亮壕沟收拾铁蒺藜。一收就是一串,集中码放在几处,每处留下伤兵看守,提醒后面的友军别踩着了。 第六道壕沟里,已经堆满了柴火,大同士卒正在往柴上淋油。 费扬古越过低矮土墙,率部冲杀过去,大同军慌忙往柴草堆里扔火把。壕沟里的柴草立即被引燃,但火势还相对较小,八旗兵逃进壕沟里,踩着火焰继续往前冲。 “砰砰砰!” 前方没有壕沟了,但还有一道土墙,大同士卒趴在土墙后自由射击。 “有埋伏,快撤回去!”费扬古大惊。 之前的铁蒺藜和柴草,都有可能是早就准备好了,遇到夜袭临时扔进壕沟里。但土墙后的火铳兵,明显严阵以待,绝对不是被夜袭的样子。 此时此刻,满达海派出的后续部队,总共有三千多人,已经接近第一道壕沟。他们搞不清什么情况,只听前方传来散乱火铳声,以为大同军在负隅顽抗,于是加快速度往里冲。 这两拨八旗兵,在第三道壕沟相遇。。 费扬古喊道:“快撤回去,前面有埋伏!” “轰轰轰!” 炮声猛然响起,却是朝着河对岸射击,豪格正在那边试图渡河。 不管是从西面进攻的满达海,还是从南面进攻的豪格,听到枪炮声都反应过来,大同军的阵地肯定早有准备。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两个鞑子王爷同时下令退兵。 就在此时,满达海的西北方,数百大同水兵划着小船,载着千余大同陆军,在芦苇丛里点燃火把。每人持四支火把登岸,不到两千人的绕后袭击,瞬间营造出近万人的阵仗。 他们将火把插在岸边泥地,朝着满达海的主力远远射击。距离太远了,根本打不着,纯粹就是吓唬人的。 满达海正在吹号撤军,背后突然来这么一出,八旗兵被吓得魂飞魄散。 “向南边,顺着大运河撤退!”满达海要去跟豪格合兵一处。 虽然猜到大同军在虚张声势,但满达海根本不敢赌,万一大同军的主力没追李自成,而是悄悄回来埋伏自己咋办? 满达海的主力迅速南撤,那四千多人的夜袭部队,直接被主将给舍弃掉了。这属于断腕求生,若等着全军汇合再走,主力很有可能被包饺子! 绕后造势的一千多大同士卒,借着火把的亮光,慢悠悠的重新填弹。 他们等满达海主力撤走了,才朝着壕沟方向杀去,堵死满清夜袭部队的退路。 “杀!” 营寨里的大同军,踩着临时搭放的木板,从燃烧的壕沟里越过,追杀那四千多敌军夜袭部队。 大概两百多八旗兵,倒霉踩中铁蒺藜。他们吃痛跑不快,迅速被大同士卒追上,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捅死。 费扬古终于率部掏出壕沟阵地,却见自己的前方,“数千”大同军举着火把过来,而自己的友军主力却早已撤走。 腹背受敌! 怎么办? 费扬古拔刀出鞘:“满洲勇士,随我杀出去!” “砰砰砰!” 迎面就是一顿枪子儿,正在拼死突围的费扬古,奔出二十多米之后突然倒下。 一些八旗兵不敢再直冲,纷纷转向朝着南边跑。噗通,噗通,仿佛在下饺子,一个个都往大运河里跳。 大运河并不宽,也就二十米左右,说不定可以踩着河底过去。 当然,淹死的更多,穿着甲胄浮不起来。 还有一些悍勇之辈,依旧往前面冲,但早就不成阵型。东几个,西几个,被安上刺刀的大同军分割围杀。 南方数里外,大运河两岸。 豪格与满达海成功会师,都感到一阵惊恐后怕。 豪格问道:“折损了多少?” 满达海说:“一千二百人袭营,又派了三千五百人协助,也不晓得能逃回来几个。” 袭营不能出兵太多,一是容易被发现,二是就算失败也损失不大。 偏偏大同军脏得很,竟然直接放弃四道壕沟阵地,在第五道壕沟时才撒铁蒺藜。满达海以为夜袭顺利,又派出三千多人去帮忙,想要彻底把大同军的营寨给拿下。 豪格欲言又止,颓然坐在岸边。 总共四千七百人啊,而且都是精心挑选的勇士,全是八旗军精锐中的精锐,这一仗已经打得伤筋动骨了。 也就是万斯同兵少,若是兵多,敢把豪格放过来半渡而击! 历史上也有个万斯同,以布衣身份主编《明史》,跟张岱等人合称“浙东四大史家”。 而大同军的师长万斯同,却是土生土长的江西人。虽然资历很深,但军功其实不够,升任师长时不少人说怪话,今晚这一战总算证明自己了。 翌日下午。 清军的后营辎重部队,贴着得胜淀绕来汇合。豪格生怕出现意外,还派了一支骑兵去接应。 同时,侦察部队带来一个消息,李自成并未如约抵达合击地点。 满达海思索道:“李自成是被南蛮子黏住,还是自己率军远遁了?如果他被黏住,我们还可以去救,腹背夹击南蛮子的主力。如果他带兵跑了,咱们就得独力跟蛮子厮杀。” 这是个大问题,豪格举棋不定。 满达海直接问:“还打吗?” 豪格说道:“先派骑兵去打听李自成的消息。” 于是乎,清军再次撤到天津的东边,那里随时可以全军开溜。 骑兵被豪格撒去北方,想要获知李自成的信息。但大同军的骑兵,也铺天盖地而来,直接将北方战场给屏蔽了。 接下来两日,就是骑兵之间的战斗,争夺丁字沽到杨村大片区域的控制权。 丁字沽以北两里,察哈尔部骑兵正在放水,一看到大同骑兵立即躲得老远。 左孝成很是郁闷,那天夜里,当大同军绕后出现时,他是想让察哈尔部趁机倒戈的。 谁知,不但满洲兵被吓到了,察哈尔部的骑兵也被吓坏。竟然忘了他们可以倒戈,跟着满达海一起撤,左孝成当时不断催促,岱钦却觉得黑灯瞎火不好叛乱,万一被大同军开枪打死岂不倒霉? “下次遇到机会,一定要立即倒戈!”左孝成意难平,每天都要念叨这句话。 岱钦不耐烦道:“我知道,我知道,下次一定。” 这两位正在商量着什么时候倒戈,科尔沁部土谢图首领巴达礼,却是带着部队一路向北而去。 足足两千余骑,大同骑兵连忙吹哨聚兵。 巴达礼让麾下部队等着,单骑奔出老远,对大同骑兵说:“土谢图愿意归顺天朝,带我去见你们的主帅!” 这可是意外之喜,科尔沁部的首领啊! 费如鹤叫上张铁牛、李定国等人,一起接待巴达礼,双方在杨村相见。 巴达礼当即下马跪地,磕头说:“科尔沁部巴达礼,叩见天朝大将军!” “朋友请起,哈哈哈!”费如鹤大喜。 费如鹤拉着巴达礼的手,介绍其他几个将领,又随口问道:“朋友在伪清被欺负了?” 巴达礼陈述道:“我父亲投靠伪清时,被努尔哈赤封为土谢图汗。到我继位时,被黄台吉封为土谢图济农(副汗)。只做了三年济农,又被黄台吉降为土谢图亲王!” 费如鹤顿时骂道:“黄台吉真不是东西!” 从土谢图汗,到土谢图济农,再到土谢图亲王,巴达礼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科尔沁部,最初是跟着察哈尔部混的,巴达礼的父亲和爷爷,都参加过反抗努尔哈赤的战争。后来,努尔哈赤通过战争、贸易、联姻和外交,将科尔沁部给拉拢过来,从此跟察哈尔部闹翻。 也因此,巴达礼的父亲奥巴,被满清封为土谢图汗,完全掌控整个科尔沁部。 但在奥巴死后,巴达礼继位的第三年,黄台吉强行将科尔沁部,直接拆分为六个旗。巴达礼的地盘,被一分为六,他的几个兄弟、叔叔纷纷上位。 有点推恩令的意思,但做得太过分了,至少在巴达礼看来很过分。 巴达礼率部倒向大同军,这个消息很快传回去,让豪格和满达海大吃一惊。 “咱们也跑。”岱钦说道。 左孝成道:“不阵前倒戈立功?” 岱钦说道:“那样太危险了,直接投过去更好。” 于是乎,察哈尔部骑兵,也放弃辎重开溜,学巴达礼前往杨村归附。 第578章 【李自成去草原混?】 满清真的迁都了,放弃沈阳,放弃抚顺,放弃铁岭,放弃开原,一路退到辽长城以东。 那里全是山区密林,只要鞑子重兵驻守关隘,大同军还真不好去攻打。 满清的都城,再次变成赫图哈拉,也就是所谓的建州卫,最紧要的城堡则是萨尔浒。 沈阳、开原等城市,被满清掳掠一空。 人口没带走太多,因为山区容纳不了。牲畜、粮食和财货,却是能抢多少就抢多少,就连那些汉奸地主的钱粮都被抢。 大同骑兵闻讯追击,斩杀鞑子两千余,救回被逼着搬运财货的汉民数千,截获大量牲口、粮食和财货。 费如鹤那边,由于李自成仓促回兵山西,沿途城池守军皆无战心,大同军顺势收复整个河北。 潼关。 费映珙带兵攻克渭南,守将刘三虎战死,大同军在潼关顺利会师。 宣教官林如昭骑马来到关下,守关士卒并未放箭。林如昭喊话道:“田将军,你虽忠勇,但不可逆势而为。你困守潼关已近五月,对得起李自成的恩遇。潼关的军粮,差不多也该吃完了?难道你自己效忠李自成,就带着数万士卒一起饿死?” 田见秀沉默,军中已断粮两日,若非他领军能力超强,麾下士卒早就哗变了。 左右看看身边将士,一个个面有菜色,有些甚至都已站不稳。 林如昭继续说道:“只要投降,一律免死!” 田见秀终于开口:“记住这句话,希望你莫要食言!” “大同军说到做到,”林如昭喊道,“陕西天灾人祸十余年,百姓所剩无几。潼关里的几万人,有方圆好几个县征召的民夫。大同军又怎会杀他们?杀了他们谁种地?他们的妻儿,都还在家里等着他们回去!” 这句话,说到了守城士卒的心坎里。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本来就只是农民,被征做民夫之后,又被田见秀编为军队。离家数月,思归心切,根本不想打仗,脑子里念着的都是家人。 “你们,开城投降。。” 田见秀对将士说完这句,便朝着东北方跪拜,继而拔刀横颈自尽。 刘体纯没有阻拦,而是跟着自尽。刘家七虎,揭竿起义,只剩他这个刘二虎,正好去九泉之下陪兄弟们。 守关士卒非常安静,默默打开城门,迎接大同军入内,然后等着发粮填饱肚子。 李自成回到太原不久,便收到潼关军情。是大同军送去的,让李自成早日投降,不要只剩山西一省还负隅顽抗。 “丞相是不是早有预料?”李自成问。 牛金星叹息说:“放手一搏而已,搏赢了占领北直隶全境,但迟早也会被姓赵的杀回来。搏输了,便是这般下场,能保住山西已是万幸。若拿元末局势比喻,咱们就是红巾军,一直跟官军打生打死。赵瀚就是那朱元璋,咱们顶着官军主力,他却在南方高筑墙缓称王。” 李自成又问:“山西还能守几年?”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牛金星说道,“我军之败,在内而不在外。” 一句话,人心不齐。 陕西之战,大顺军的将领,有太多望风而降,甚至是主动叛乱捅友军的刀子。等赵瀚消化掉河北、陕西,来年再派兵攻打山西,山西的大顺军将领,恐怕也有很多会倒戈。 山川之险不足守,真正牢不可破的是万众一心。 李自成问道:“丞相想投降吗?” 牛金星实话实说:“惜命,愿降。但不会卖主求荣,也不会叛乱倒戈。” 李自成感慨道:“这已经很难得了。如果人人都像丞相,就算只有山陕两地,我也敢跟姓赵的争天下。老营的那些兄弟,以前都是苦哈哈,能吃顿饱饭就欢喜得很。可咱登基做了皇帝,要他们爱护百姓,却没几个人听话,都变成前明的官老爷那般。咱处罚得狠了,他们就不跟咱齐心。咱要是不处罚,老百姓就没法过日子。老百姓过不下去,咱这皇帝怎么做下去?” “人心便是如此。”牛金星说。 李自成失神良久,说道:“姓赵的怎就成了呢?他的老兄弟就不埋怨?” 牛金星说道:“这个问题,陛下以前就问过。南京朝廷,文官有文官的样子。武将只管打仗,只有在新占之地,武将才能临时治民。一旦划了身份,派了文官过来,武将就不得干涉民政。武将不能干涉民政,就没法在地方上贪污,就得靠兵部发粮饷。大同军的粮饷,有专门的后勤官发放,那些后勤官是都督府和兵部兼管的。都督府的武官,又不得插手战场指挥。层层分权,哪个武将敢叛乱?” 李自成沉默。 牛金星说:“陛下,我大顺也定了制度,但武将的权力太大了。臣知陛下不信文官,但地方上还得让他们治理。陛下虽然答应,让文官治理地方,但给文官的权力太小,他们处处受到武将的制约。如此,制度只是制度,无法落实到州县。陛下对百姓好,可这种好心,无法落实到乡村。陛下减免田赋,可文官武将,却变着花样的收杂税。这些事情,陛下都知道,但陛下与臣一样,没办法真正去管。” 李自成还是没说话。 牛金星又说:“制度是什么?制度就是规矩,定了规矩就不能变。那赵瀚定了分田的规矩,至今也没反复过。便是皇亲国戚,照样得按律分田。费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妃子,还有两员带兵大将,费氏不一样被分田吗?费氏族人犯法,不一样被处置吗?费家都如此,便立了榜样,别人再犯非得问罪不可。可咱们呢?李家和高家,哪个不占了大片农田?哪个不招了大批佃户?皇亲国戚如此,陛下的老兄弟们,自然也有样学样。老营的将领如此,中途归附的将领不跟着学?将领如此,军官又如何幸免?武将如此,文官又怎能守法?” 牛金星估计憋得太久,又觉得大顺朝快完了,索性什么话都往外吐。 牛金星叹息道:“《大同集》一书,每次翻出来重读,都有一番新的感受。陛下,咱们输得不冤。” “是啊,不冤,”李自成突然开口,“这次河北大战,两军主力在天津对峙,朕派刘宗敏去攻略保定等地。保定一线城池,全都是农兵和百姓在守城。刘宗敏率领我大顺精锐,攻打一座只有农兵驻守的小县城,竟然打了三个月没打下来。听刘宗敏说,他把城墙都轰塌了,指挥士卒从缺口攻入。城内的农兵和百姓,拼了命堵住缺口,竟把刘宗敏的精兵给杀溃。” 牛金星说道:“这便是民心。姓赵的,在南方得民心。百姓视国为家,乐意为其效死。只因农民分了田,城里人有营生,商贾的财货也不会被官员无端抢夺,读书人只要有功绩就能升迁。士农工商之心,皆在姓赵的那里。听说,就算是百姓力战而死,牌位也能进英魂庙,跟赵家的宗庙共享香火。一人战死,全家皆为烈属,父母妻子可得抚恤金,子孙考官还有优待。如此这般,谁不愿拼死力战?换成我大顺朝廷,敌军攻入河东,官民纷纷开城投降。何也?官不能得其位,民不能得其利而已。” 李自成颓然坐在龙椅上,他觉得治国好麻烦,还是以前做流寇爽啊。打仗就是打仗,不用担心后方。 良久,李自成坐直身体,问道:“若敌军攻入山西,肯定很多将士投降,咱们拼也拼不过,到时候该往哪里走?” 牛金星说:“汉家之地,肯定都去不得,那就只能往北。” “河套?”李自成问。 牛金星摇头:“以那赵瀚的雄才大略,怎么可能不收回河套。咱们要走,就只能去阴山以北!” 李自成不愿意:“那咱岂不是成了放羊为生的蒙古鞑子?” 牛金星居然早有准备:“陛下,臣已经打听清楚了。阴山南北,原为土默特部所有,被林丹汗打得败逃,继而便降了后金鞑子。鞑酋黄台吉,以其首领俄木布的乳母之夫,勾结大明反清为由,夺了俄木布的兵权,还将其抓到沈阳受审。而今,俄木布被贬为庶人,草场被鞑子分而治之。鞑子现在不行了,那里乱成一锅粥,你打我,我打你。咱要是带着骑兵过去,肯定能占领大片草原!” 李自成犹豫不定,他面疙瘩吃惯了,实在不想去草原放羊。 可不去草原,又能去哪里呢? 大顺朝廷内部,此时已经离心离德。除了老营的兄弟,李自成看谁都像叛徒,指不定哪天就投降大同军了。 这种情况没法打仗,只要大同军出兵,山西的关隘分分钟失守。 牛金星又说:“陛下若去草原,那就尽快去了山西北上。而今鞑子大败,草原是最混乱的时候。若是迟个一年半载,草原各部已分出胜负,到时再去草原就不好打了。留在山西又有什么用处?无非多享受一两年富贵而已。” 李自成左思右想,猛然拍板道:“只要姓赵的,愿意放回李过和高一功。咱就向他称臣,献出山西,带兵去阴山草原抢地盘!” 第570章 【追击】 巴达礼率部投诚大同军,最惊恐的科尔沁部其他首领。 科尔沁部势力最强者,当属满珠习礼,海兰珠和大玉儿的兄弟。此人的父亲,当初跟着巴达礼的父亲混,一起约好去打努尔哈赤。结果打输了,率先投靠后金鞑子。 其次就是布达齐,这货是巴达礼的叔叔。黄台吉在科尔沁设旗,布达齐顺势独立出来,不再听从巴达礼的号令。 还有就是洪果尔,豪格的老丈人。 这些科尔沁首领,全都是归附满清的受益者。他们害怕巴达礼借助大同军,带兵杀回科尔沁草原,将他们的部众和草原全部吞掉。 “王爷,北上决战!”满珠习礼说。 他是大玉儿的兄弟,早就跟满清绑在一起,是绝对不可能搞叛乱的。 洪果尔也对女婿豪格说:“王爷,巴达礼狼子野心。一旦这次不将他杀死,等他回到草原,必定把科尔沁搞得大乱!” “王爷……” “王爷……” 科尔沁部首领们,你一言,我一语,把豪格说得脑壳疼。 终于,豪格说话了:“撤军!” “王爷,不能撤啊!” 科尔沁部首领们大惊失色,之前他们都不愿打仗,多多少少暗中偷懒放水。可巴达礼叛逃之后,他们又是最想打仗的,非得将巴达礼给弄死不可。 “撤军!”豪格斩钉截铁道,“你们撤回山之后,立即返回科尔沁,将巴达礼的部众和草原瓜分。” 众人面面相觑,兼并部众和草原有鸟用啊,巴达礼带兵杀回来全都完蛋。 谁都知道满清不行了,如果弄死巴达礼,就算满清灭亡,他们还等率众归顺大同朝廷。可如果巴达礼还活着,就是不死不休的下场。 但豪格只能撤军,他跟满达海商量过,已经分析明白当前局势。 大同军能在杨村撒出那么多骑兵,只能证明一件事情,李自成要么被灭了,要么就是带兵跑了。。只有身后没了大敌,大同军才敢全力派出骑兵遮掩南方战场。 李自成不愿单独跟大同军作战,豪格和满达海同样不愿意。 当天,满清骑兵尽出,在杨村和丁字沽之间游荡,做出要控制这片战场的样子。一番交手之后,双方骑兵互有伤亡,大同军死伤三百多人,而满清骑兵死伤一千余人。 傍晚骑兵收回,入夜立即拔营而走。而且全军跑得飞快,多余的民夫都不要了,到第二天下午已接近芦台(宁河区)。 大同军这边,费如鹤将全部骑兵,交给李定国统率,共一万五千多骑兵追赶,其中还包括投诚的察哈尔、科尔沁蒙古骑兵。 步兵一分为二,一部分回驻守天津,防备李自成的主力杀回来。一部分紧随骑兵前进,等骑兵咬住八旗军之后,再从容不迫的过去打决战。 “哒哒哒哒……” 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万五千骑兵铺天盖地而来。 满达海说:“劳萨,你去!” 瓜尔佳·劳萨是一员猛将,骁勇善战,被选为噶喇依章京(前锋统领),如今已升迁为梅勒章京(副都统)。 这货专门打硬仗,历史上跟洪承畴作战,因冲得太猛陷阵而亡。 “王爷,保准把蛮子将领的脑袋提回来!”劳萨下马跪拜,随着带领骑兵杀出。 满清骑兵很多,其中夹杂着大量骑马步兵。再加上随军的蒙古骑兵,足足超过两万人,分成五队朝大同骑兵奔去。 “砰砰砰!” 大同龙骑兵不讲武德,隔得老远就开枪,然后立马撒丫子开溜。 换装燧发枪之后,龙骑兵都懒得下马。骑马放枪,骑马跑路,停下来之后,再骑马填装弹药。 带着数万士卒,在河南归顺大同军的袁时中。此时已经升任骑兵营长,麾下虽然只有五百人,但战斗力比他以前的几万人还强。 双方骑兵都散开了,遍布于广袤的旷野当中。 袁时中开完一枪,也不管有没有命中,便率领他的骑兵营远遁四五里地。直至将满清骑兵甩远,他才下令填装弹药,接着便策马朝敌人冲去。 “砰砰砰!” 一顿枪响,五百杆燧发枪发射,距离最近的鞑子骑兵,顿时有十多骑倒下。 开枪完毕,再次开溜。 满清骑兵是追不上的,甲胄和弓箭就二三十斤,少数精锐甚至达到三四十斤,哪能跟不着甲的龙骑兵比速度? 双方加起来,共有三万多骑,散布在方圆十里的战场上。 没有什么骑兵大兵团冲锋,全都散成一个个小队。这本是满清骑兵的习惯战法,满清打骑战就喜欢这样乱战,现在却变成大同龙骑兵的致胜法宝。 劳萨率部追出好几里,根本就追不上,大同龙骑兵太恶心了,甚至都不进入满清的骑射范围。 马弓的有效射程就二三十米,超过三十米即轻飘飘没威力。而燧发枪的射程,却是马弓的一倍有余。 “混账,快过来厮杀啊!”鞑子猛将劳萨怒吼。 满清学着组建了龙骑兵,但大部分装备火绳枪,只有孔有德手里的几百人,是满清仿制的新式燧发枪——产能不够。 因为乱战,李定国作为这仗战斗的统帅,早就无法掌控全局。就像敌将劳萨,不能掌控满清骑兵一般,他们都只能指挥附近的几支部队。 孔有德所部骑兵的异常,还是黄蜚发现的。 黄蜚之前是左良玉的部将,但在山东第一个改旗易帜,他的军职已经能统领2500人。 “吹号,围歼这些鞑子!”黄蜚骑马靠近自己的传令兵。 “呜呜呜呜!” 号角声响起,附近的龙骑兵靠过来,打算将孔有德的部队包围。 “快撤!” 孔有德听到号声大惊,他追得太靠前了,已经属于孤军深入。主要是满清的传统骑兵跑太慢,被大同骑兵渐渐拉开,只有满清的龙骑兵能跟上速度。 一千多填装好弹药的大同骑兵,迅速朝着孔有德围去。 “砰砰砰!” 孔有德率部快马冲出包围圈,但足足留下三十多具尸体,其中包括他的儿子孔庭训。 “呜呜呜呜!” 劳萨也在吹号聚兵,他觉得这样打不是办法,必须集结骑兵跟大同军近距离接战。 满清骑兵渐渐汇聚,两炷香功夫,已经损失近千人。 大同骑兵并不急着追赶,而是有条不紊的填装弹药,接着才慢慢朝敌人靠去。 劳萨挥舞旗令,想要包抄切割战场,将一部分大同骑兵留下来。 “呜呜呜呜!” 李定国开始吹号,勒令全军后撤,不给敌人任何机会。 反正他的作战目标,是将鞑子给拖住,等待主力过来打决战。 此时此刻,豪格和满达海,正带着步兵和辎重部队,趁机朝芦台继续进发。距离芦台已经很近了,退过去就可以防守,而不是在荒郊野外被追上。 巴达礼率领自己的蒙古骑兵,整个人脑子已经晕了。 他完全跟不上大同友军的节奏,稀里糊涂前进和后退。打到现在只是来回跑,一个鞑子骑兵没杀,自己也一个骑兵没死,仿佛是来战场搞武装游行的。 岱钦那边也差不多,察哈尔骑兵稀里糊涂穿插,甚至差点被满清骑兵给撵上。 骑战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蒙古骑士们搞不懂。 双方一直战斗到傍晚,足足打了四个小时。 打得虽然热闹,但大部分时间都在骑马拉扯,双方的伤亡加起来也就两千。其中,满清贡献了八成的伤亡。而大同骑兵,只有三队不慎被咬住,一番近战厮杀之后,阵亡300多人成功突围。 当夜,满清主力退至芦台,距离山还有360里。 第二天,满清继续撤军。 而李定国无法立即追击,因为满清骑兵在步兵的配合下过河,全部守在附近的河对岸等着。 李定国遂带兵往北边绕,足足绕了四十里,终于撇开满清骑兵,从蓟运河的一处桥梁通过。再次追上满清主力时,已经快到开平中屯卫(唐山附近)。 人困马乏,没有作战,远远停下来休息。 他们带的粮食不多,弹药也消耗了大半,再打一天就只能提刀砍杀了。 第三天,又战半日,消灭鞑子一千多,自身阵亡二百余。但弹药消耗殆尽,食物也快吃完,试图夜袭被发现,只能悻悻朝着天津方向返回。 费如鹤自己留在天津坐镇,张铁牛已经带兵追来,李定国的骑兵中途获得补给,便又脱离主力追上去。 双方主力再度碰面时,满清大军已经撤至滦州,距离山仅180里。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从山奔来,只说有重要军情见豪格。 豪格拆阅信件,顿时瞠目结舌:耀州大败,两白旗近乎覆灭,两黄旗损失惨重。耀州失守,海州失守,鞍山失守,威宁营失守。 豪格找到满达海,把军情信件递过去。 满达海看了,久久无语。 一番商议之后,满达海说道:“不能拖了,否则辽东的南蛮子,肯定会堵死辽西通道,咱们这几万人都回不去。今晚就走,舍弃民夫和辎重,只让士卒随身携带几天的粮食。” 第579章 【辽宁、河北与陕甘】 大战之后,便是叙功。 除了提拔奖赏将士,抚恤牺牲烈士,还封了一大批爵位。 总揽后勤物资调运的费纯,晋封保国公。 总揽河北战局的费如鹤,晋封镇国公。 总揽辽东战局的李正,晋封襄国公。 庞春来领衔内阁,劳苦功高,晋封辽国公。 李邦华辅政有功,恢复吉水侯爵位。 徐颖安排细作有功,晋封铅山侯。 连战连捷,攻城略地,率先打开辽东局面的卢象升,受封威宁伯。 在塞外歼灭豪格主力的王廷臣,受封定辽伯。 张铁牛、费映珙、江良、黄顺、江大山、李定国、曹变蛟等人,皆有封赏。 就连黄幺,去年协同费映珙收复贵州,今年虽没参加北方战斗,依旧在清理巩固贵州和川南地盘。但是,也一并封赏,由成都侯改封为黔候。 虽然都是侯爵,等级没有区分,但一字侯肯定比两字侯威风。 张铁牛也是如此,此战未建奇功,可镇守天津得力,由沂州侯改封为冀侯。 李定国捞到个伯爵,曹变蛟捞到个子爵,反正今后还要打仗,爵位慢慢提升便是,谁让他们资历浅呢。 王徽在强度黄河时,作战勇猛无畏,特别晋封为刚毅伯。 在辽东屡建奇功的杨镇清,这回受封男爵,但并非世袭爵位。 其他大多数将领的爵位,都属于世袭递减。三代降一级,只要不全是短命鬼,从公爵递减为平民,够他们的子孙风光两三百年。 当然,除了提升土地上限,顺便一次性赐予土地之外,大同朝廷的爵位没什么特殊待遇。。 今年在南方还搞了一次清查,重新划定土地等级。上田、中田、下田,不可再进行更改,防止勋贵阶层浑水摸鱼。 赵瀚一次性给出四十多个爵位,总算不再抠抠搜搜。 公爵就封了四个,实在大方得很。 费如鹤毕竟年轻,还能继续打仗。他什么时候封王,就什么时候调回南京,在都督府老老实实的做中枢武臣。 “陛下,请设辽东省。”庞春来念叨的是这个。 李邦华欲言又止,碍于庞春来的面子,想要反对却未说出口。 赵瀚笑道:“李阁老请直言。” 李邦华说道:“北直隶和辽东,被鞑子祸害得不轻,天灾与战乱多年方息。臣觉得,现在设省还太早,可以设置主政官员,但暂时划归山东管辖。陕西也是如此,但陕西连着甘肃,可将陕甘设为一省。” “准!” 赵瀚对此也早有思考,说道:“北直隶与辽东,什么时候人口恢复到百万,就什么时候设置行省。到那时,北直隶改为河北省,辽东改为辽宁省。陕西、甘肃那边,也等人口恢复之后再分开。” 这是从实际出发的政策,人口太少还设省,财政得供应一整套班子,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 至于甘肃、宁夏什么的,在大明一朝,这些地方都归陕西的军事部门管辖。 田有年致仕之后,宋应星已经入阁为相,他建议说:“当加快北方移民,新扩之地,必须充实人口,否则边疆不稳。” 李邦华说道:“南方各省,人口虽多,却也经不起连年移民。更何况,闽粤浙三省,还在往台湾、琼州和吕宋移民。这些年大规模移民,不但耗费朝廷钱粮,也让南方各省的人口短缺。” 赵瀚说道:“南方人口短缺倒不至于,但确实没以前那么多了。” “可鼓励生育,”庞春来说道,“其一,男子二十、女子十八而未婚者,额外征收丁口税;其二,以二十年为期,无论男女孩童,年满十二到官府报备落籍,可得银五两。” 赵瀚忍不住笑道:“男婚女嫁,全凭自愿,就不约束他们了。年满十二,报备落籍,倒是可以奖励一两银子。这不但可以刺激生育,也可让百姓主动给儿女上户口。二十年太长,就以十五年为期。” 赵瀚治下的中国,比满清要好得多,历史上清初人口才糟糕呢。清朝官府也不怎么管,只是出台政策鼓励移民垦荒,具体实行的时候完全放任自流,一百年时间还不是人口翻了几倍。 都不说清初的四川了,千里无人烟,就说说清初的山东。 康熙初年的山东,人口缺到什么程度?佃户可以和地主同桌吃饭,地主得哄着佃户,根本不敢苛待,否则就没人帮忙种地了。 赵瀚跟内阁详细商议之后,为明年的移民计划敲定方案。 四川在明年底之前,至少要向陕西移民十万人。江西和湖南,各向河北移民五万。江苏南部和安徽南部,各向辽宁移民三万。 辽宁省虽然还未正式设立,但行政区划已经基本敲定,即被辽长城围起来的那一圈。基本跟后世的辽宁省版图重合,只是缺了建昌、建平、朝阳、北票、阜新、彰武、新民、昌图那一片,这些地方现在多为蒙古人驻牧。 李邦华指着地图说:“燕山东部余脉,还有这里的草原边缘,臣问过辽东之人,都是可以种地的。蒙古人在此,也是半耕半牧。长城不足守,辽宁省的疆域,得扩大到长城以外。令前线将士,赶紧把这些地方打下来,明年的辽东移民,迁徙三分之一过去耕种。当令汉人与蒙古人混居,鼓励异族通婚,再辅以教化之功。” 李邦华的意思,就是把辽宁省的疆域,跟几百年后的辽宁省定得一模一样。 这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出于政治和军事目的。 那里的蒙古人,也完全可以同化,因为早就半耕半牧了。特别是山区,种地为生的蒙古人,比放牧的蒙古人还多。 早在明朝初年,那些地方的居民,其实是以汉人为主,部分地区为朵颜三卫辖地。 朱棣夺位之后,朱元璋的诸王守边政策,根本就不可能再坚持。再加上一些其他原因,便主动放弃那些土地,边防进行全方位收缩。土木堡之变后,明堡宗令大明威严扫地,于是越来越多蒙古人南迁,把被朱棣放弃的地盘给占了。 赵瀚没想过杀光蒙古和女真,但必须跟汉民混居,必须接受学校教育。很少放牧,或者不放牧的蒙古人,学会说汉话之后,又有自己的汉名,跟真正的汉人有啥区别? 就算在大明,辽东的汉化蒙古和汉化女真也不少。 庞春来趴在地图上,凑近看了一番:“这些地区划归辽宁之后,当设置州县,越早设立越好。哪个蒙古首领敢反抗,那就出兵擒斩!还有,据王廷臣奏报,这些蒙古部族当中,有不少汉奴存在。汉奴全部释放为民,能种地的地方,就给汉民分田。不能种地的地方,就给汉民分配草场!” 确实是越早搞定越好,因为跟着满清打仗,这些蒙古部落实力大损。 在辽阳倒戈献城的蒙古人,就全出自那一片的蒙古部族。他们献城立功不假,但以前抢劫杀戮汉民,造下的罪孽也不少,没必要什么事情都惯着。 不服? 那你起兵造反啊! 李邦华说道:“再用五年时间,不断移民充实人口,巩固朝廷在辽宁的统治。到时候,就能出兵北上,彻底打服喀喇沁和科尔沁蒙古。” 特别是喀喇沁蒙古的地盘,三分之一都被划进辽宁版图,谅他们也不敢有任何意见。 满清对蒙古的统治,是分为八旗蒙古、内属蒙古和外藩蒙古三种。将蒙古草场划得七零八落,让蒙古各部互相制衡,让既得利益群体,去打压那些非既得利益群体。 这种做法,在满清兵锋强盛时很有效果,但许多蒙古人积攒了怨气。 此番大战,满清失利,矛盾立即爆发。 而大同朝廷,直接就是设州立县。至少在可耕种地区,设州立县非常有用,完全没必要搞满清那套。 至于更北方的草原,还得另想法子,或许可以借鉴满清。 农历十月。 辽东的麦子早已收割进仓,分了许多给百姓,还能留下不少军粮。 辽东的落籍分田,也已经基本完成。一来人口较少,比较容易统计;二来百姓主动登记,有了户口就能分田。 包括没被列为战俘的女真和蒙古人在内,辽宁共有人口(十二岁以上)54万。另有三万多女真和蒙古人,被列为战俘和战俘家属,暂时不能正式落籍,全扔去东北大山里挖矿。他们可以劳改赎罪,运气好的话,干满五年还活着,就能去官府上户口分田。 还有一些包衣奴才,罪大恶极者,跟战俘一个待遇。其余的包衣,挖矿一年,即可落籍为民。 以上,没把长城外的蒙古部族算进去,否则辽宁人口应该在60万人以上。 每年坚持移民五六万,不用十年,辽宁人口就能破百万,到时候便可以正式建省了。 就在此时,李自成的投降书送到南京:第一,请除帝号,愿举山西全省,归顺大同朝廷;第二,请封阴山王,愿率部前往阴山以北,为汉家开拓草原疆域;第三,请求释放李过、高一功等被俘的大顺将领。 (今天家庭聚会,只有一更,抱歉。) 第571章 【逃兵】 “鞑子要跑!” “不一直在跑吗?” “往北跑了!” “追!” 滦州也是满清的粮草中转站之一,而且囤积打造了不少小船。 豪格和满达海,没有继续往山走。因为辽西走廊正值雨季,走山回辽东速度很慢,容易被李正、胡定贵等人堵住。 于是,鞑子舍弃数万民夫,舍弃大量难以带走的辎重。步兵乘船沿着滦河北上,再走其支流前往卢龙古塞,骑兵则一直顺着河岸行军。 鞑子更改过的撤军路线,正是当年曹操远征乌桓的路线! 一部分大同骑兵,已经绕行渡河,前去山方向堵截。豪格和满达海突然变化,打乱了张铁牛的布置,近万大同骑兵在前面等空气。 “步兵渡河,龙骑兵沿河射击!”张铁牛下令。 此时已是半夜,双方士卒都疲惫不堪,滦河两岸到处都是火把。 大同步兵试图渡河,遭到满清殿后部队的袭击。无奈之下,只得向南绕出数里,搭乘木板之类的简易工具过河。 数万民夫,被鞑子舍弃,正在朝着四面八方逃散。 鞑子的殿后部队有三千,全是步卒精锐。先是阻碍大同步兵过河,等大同步兵绕行之后,这些鞑子兵又退守滦州城。 一时之间,张铁牛难以攻克滦州,只得派兵收拢被鞑子舍弃的民夫。 同时,派五千士卒堵在滦州城北,张铁牛带着步兵主力,继续向北去追赶鞑子主力。这一番折腾,豪格已经率军北撤十余里。 至于数千大同龙骑兵,则沿着滦河西岸追杀,不断朝着河里的小船射击。 “下马打得准些,自己瞄准鞑子船!”黄蜚下令道。 半夜黑漆漆的,河里的小船又没点灯,只能瞅准一团团黑影开枪。 袁时中站在岸边,将火把插在泥地里,对着河中黑影瞄准开枪。。又借着火把亮光,迅速填装弹药,骑马奔去前方,瞄准河中黑影再次开枪。 “砰砰砰!” “咻咻咻!” 不仅龙骑兵在射击,船上的鞑子火铳兵,还有鞑子的弓箭手,也在朝岸边的龙骑兵发射。 终于,鞑子乘坐的小船,陆陆续续亮起火光,却是火铳兵需要填弹。 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彼此的伤亡。但鞑子的命中率肯定更低,因为小船摇晃得厉害,且还一直在行船,而大同龙骑兵却是站在地面发射。 一直从半夜追杀至天明,终于能看清楚情况。 鞑子的小船只有几百条,有的一条船坐六七人,有的一条船坐一两人,人少是为了腾地方装运辎重。 更多的鞑子步兵,正沿着河岸小跑,他们把甲胄全脱了放在船上。 在李定国的统率下,龙骑兵不再理河里的敌人,加速朝着北方行军,打算到更北方渡河堵截鞑子。 李定国一动,劳萨也动了,带着鞑子骑兵,隔河追着李定国跑,反正就是不让龙骑兵过河。 “王爷,乌真超哈营出现大量逃兵!”尚可喜骑马前来汇报。 豪格的想法很好,什么都考虑到了,但忽略了部队的士气。 孔有德、尚可喜的乌真超哈营,全是汉人士卒。东江镇的老兵,早就晋升军官,普通士卒皆为后续补充。有的是鞑子入关之前,由辽西明军转化而成;有的干脆是入关之后,在山陕、河北补充的汉兵。 豪格为了快速撤军,让士兵脱了甲胄跑,在滦河东岸跑得完全失去建制。 于是乎,大量汉人士卒趁机逃走。他们知道满清快完了,不愿陪着满清一起灭亡,现在逃跑还有机会活命求生。 “哒哒哒哒!” 陆续又有几员将领骑马奔来,汇报的内容都差不多:“王爷,我麾下的汉军旗在逃走!” 只见滦河东岸,鞑子兵被拉长散布数里地。许多汉人士卒,故意放慢脚步,面对军官催促,就说自己跑不动了。 就算杀鸡儆猴砍几颗脑袋,也只能起到短时间的作用,继续前进一段距离又故态复萌。 鞑子主力还未撤至卢龙县城,中途逃散的汉军旗竟然数量过万。 科尔沁蒙古骑兵,正跟着劳萨沿河阻击龙骑兵。他们很快也收到消息,于是首领们暗中接头,商量着接下来该咋办。 “女真不行了,科尔沁部不能跟着送死。”率先表明态度的,竟然是豪格的老丈人洪果尔。 大玉儿的兄弟满珠习礼说:“难道你们要背叛大清?” 布达齐说道:“你的妹子是女真太后,难道就带着族人陪大清送死?巴达礼的妻子,还是大清的公主呢,他不一样投靠了南蛮子。” 满珠习礼道:“大清没了,咱们能抵挡南蛮子?” “当然不能抵挡,科尔沁各部,应该向赵皇帝称臣,”布达齐说道,“我们科尔沁勇士,最初也是跟努尔哈赤打仗的。但我们称臣之后,不但没有受到责罚,反而还获得努尔哈赤赏赐。对待南蛮子也一样,向南京的赵皇帝称臣,科尔沁各部就能继续在草原生息。” “可巴达礼已经投过去了,他会带着大同军,抢走咱们的草场和部众。”满珠习礼担忧道。 布达齐说:“不会的,就算他想,也得大同军愿意。南京的赵皇帝,跟黄台吉一样,都是非常聪明的人。只要是聪明人,就不会容许科尔沁草原统一。巴达礼若想统一科尔沁,反而会惹赵皇帝不高兴。到时候,我们联手把巴达礼杀了,赵皇帝最多象征性责罚一下。” 洪果尔突然想出个好主意:“不如我们立即回草原,兼并巴达礼的草场和部众!等巴达礼带着大同军杀来,咱们立即称臣归附,随便把草场部众还一些给巴达礼。再请大同军做主,划定各部的草场,让巴达礼一辈子也别想翻身!” “好!” 科尔沁首领们达成一致,立即带着蒙古骑兵跑路,他们的部队加起来足有4000余。 当然,借口是去前方堵截大同龙骑兵过河。这些家伙跑得飞快,一路绕过卢龙县城,从桃林口长城进山北走。 等劳萨意识到不对劲,科尔沁骑兵已经远遁多时。 科尔沁骑兵不但跑了,而且在路过三岔口城堡时,还故意传播鞑子大败的消息。三岔口的清军(蒙古旗)人心惶惶,本来数量就不多,慌忙把科尔沁骑兵接入城堡防守。 “全部杀光!” 城堡大门开启的瞬间,科尔沁骑兵立即发动袭击。 他们没带粮食逃跑,若不中途抢劫军粮,就只能饿着肚子回草原。 三岔口的满清城堡,被科尔沁骑兵屠戮一空,军粮也被这些家伙抢得精光。 就在豪格撤至卢龙县城时,还没跑路的蒙古骑兵,再次出现严重的问题。 “叔叔,我有要事商议!”喀喇沁右翼首领固鲁斯奇布,带兵朝着自己的叔叔色楞奔去。 色楞也想找侄子商量,科尔沁部已经跑了,他们喀喇沁部是不是也该跑。 叔侄俩聚在一起,色楞刚准备说话,侄子突然拔刀砍出。 与此同时,固鲁斯奇布的亲卫,杀向色楞的亲卫。后者被杀得措手不及,很快就倒下一半,余者骑马逃回自己的队伍。 喀喇沁蒙古的左翼和右翼势力,就这样在卢龙县城外互相厮杀。 一路追杀好几里,固鲁斯奇布提着叔叔的脑袋,对那些残兵说:“我才是喀喇沁的主人,是那该死的黄台吉,将我们喀喇沁一分为二。想要活命的,就跪下来向我臣服!” 色楞已死,其残部无法扭转局势,只能一个接一个下马跪地。 然后,固鲁斯奇布带着喀喇沁骑兵,也向北翻越长城回草原去了。他要赶回去,消化叔叔的势力,真正的统一喀喇沁蒙古。 接下来的事情,固鲁斯奇布都已经想好了,举旗归顺大同朝廷,同时与察哈尔蒙古交好,再出兵兼并周边的小部落。科尔沁蒙古明显内乱,他还可以趁乱杀出,吞掉一些科尔沁的地盘。 固鲁斯奇布想趁机做一做蒙古大汗! 只要自己打下大片的地盘,又一直臣服于赵皇帝,想必赵皇帝也会优待安抚。 当豪格派兵来劝架时,喀喇沁骑兵已走得没影儿。 至此,满清主力大军,距离长城还有50里。但因为逃兵和蒙古内乱,其总兵力只剩下不到三万,而且全部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李定国已经顺利渡过滦河,正在继续朝北行军,想要再渡过青龙河,绕去长城方向堵截清军。另一部大同龙骑兵,正在从山方向赶来,同样是直奔长城的几处口子。 张铁牛率领步兵主力,由于缺少船只,全军穿戴甲胄,距离卢龙县城尚有十余里。 豪格和满达海默然相对,都不知该说什么。 树倒猢狲散,汉军旗和蒙古骑逃跑,导致豪格的撤军变成一场笑话。 满达海说:“顾不上步卒了,能骑马的立即走。至于没马的士兵,能逃回去多少,看他们自己的运气。” 豪格说道:“一些满洲勇士没马,一些汉军士卒有马。要不要,把汉军的马,全都让满洲勇士骑走?” “好!” 满达海点头说:“这些汉兵,就算回到辽东,也随时可能闹事,不如留他们在这里殿后。多逃回去一个满洲勇士,咱们在辽东就更稳一分。” 孔有德、尚可喜等汉奸,被立即叫来议事。 然后,他们麾下还没逃的汉兵,战马全都被趁机夺走。这几个汉奸,奉命留下来殿后。 至于他们真的殿后,还是趁机逃散,豪格已经管不了了。 第580章 【瓦剌归附】 阁部大臣皆在,几个老伙计也在,都围绕着李自成那封请降书讨论。 “绝不能给李自成封王,”徐颖率先表态,“便如庞先生,如今都只是辽国公,他李自成却是王爵,这让大同朝廷的文武大臣作何想法?” 李邦华说道:“封王不可行,给个公爵还是可以的。李自成举山西全省归降,而且还要北走阴山,也算是有大功了。否则的话,一旦开战,我军虽能拿下山西,却会耗费许多粮饷,因此而死的百姓也不计胜数。” 费纯支持李邦华的观点:“陛下,今年同时在数省大战,而且一打就是半年以上,国库钱粮真的已经捉襟见肘了。明年要组织河北、陕西、辽宁移民,贵州和川南巩固之后,还要出兵收复云南。这些都要耗费钱粮,若山西可以归顺,真能让咱大喘一口气。” 徐颖说道:“山西人心惶惶,就算武力收取,也不会非常艰难。” 费纯无奈苦笑道:“徐先生,你不当家,不知道油米贵啊。这次打仗,军粮消耗最多的是辽东,都是从江南海运过去的,还遇到风暴沉没了一艘。卢将军从保州出兵,一路北上全是山区,运粮民夫吃的粮食,比当兵的吃的还多。还有杨镇清的独立团,也全是在山区北运。” “河北战场的军粮,是江淮运过去的,中途消耗虽然不多,但招募了太多农兵守城。保定一线城池,还有大运河沿岸城池,仅守城农兵就招募了六万余,这还不算就近撤进城里的百姓。而且,被征调太多农兵的州县,虽然主粮收入不受影响,但杂粮作物肯定严重减产。” “朝廷囤了好几年的粮食,今年打仗都快用完了!” 徐颖提醒道:“李自成的粮也快完了,他若能养得起大军,肯定不会举山西而归附。” 费纯点头说:“这倒是实话,请陛下定夺。” 大战半年多,不仅大同朝廷粮食告急,李自成和满清那边更加严重。 辽阳崩得那么快,除了满清兵无战心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城中粮食不足。当时,李正甚至都不用进攻,只要再围城两个月,城里的八旗兵就得吃人肉。 大玉儿要对付多尔衮,满清贵族一致同意,也有多尔衮家里钱粮颇丰的因素。。 满清从沈阳迁都去建州,中途给士兵支付的粮饷,有三成来自于多尔衮的家产。 赵瀚看向庞春来:“庞阁老有何建议?” 庞春来反问:“陛下今后想打到哪里?打到河套,打到塞北,还是打到漠北?” 塞北就是阴山以北的内蒙古区域,而漠北已经属于外蒙古了。 “漠北。”赵瀚说道。 庞春来回答:“既然要打漠北,那把李自成放到塞北也无不可。满清衰落,塞北、漠南(都是内蒙古)必然大乱,蒙古各部肯定互相攻伐。漠北那些蒙古部族,多半会趁机南下。李自成去了塞北,敌人并非塞北、漠,而是从漠北来的蒙古人。李自成能在阴山立足已是不易,绝对不可能迅速壮大。” “此计甚妙,”李邦华拍手赞叹,“就让李自成北出阴山,去跟南下的漠北蒙古纠缠。” 赵瀚点头表示认同,拍板道:“拟诏,准许李自成归附,准许释放伪顺降将。但是,李自成只能封阴山侯,等他在塞北立了大功才可再次晋爵。李自成若嫌朕给的爵位太低,那就明年打仗。他要是能打赢,皇帝也让他来做!” 敲定此事,又议其他。 被王廷臣占了一大块地盘的喀喇沁蒙古,与察哈尔蒙古联名献上降表,这些蒙古部落都请求归附,并且共遵大同赵皇帝为天可汗。 陈茂生拱手道:“皇帝便是皇帝,可汗便是可汗。天可汗虽然威风,臣却觉得没必要。一旦陛下接收此尊号,则蒙古诸部的很多事情都难以处理。” “陈尚书所言有理。”萧焕第一个赞同。 众臣都想让赵瀚收下尊号,“天可汗”是多么威武霸气啊。但现在不可能接收,因为要在一些蒙古人的地盘设立州县,收下别人的尊号手段就很难强硬。 努尔哈赤也有类似的尊号,代价是蒙古王公跟他平起平坐。 赵瀚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抵抗住诱惑,说道:“那便不做天可汗。蒙古各部,积怨日深,朕若强行劝和,他们反而心生怨怼。让他们去打,等打个一两年后,大同军再去收拾残局!” 现在的蒙古,真的是打成了一锅粥。 科尔沁诸部正在内战,喀喇沁在捅科尔沁的菊花,喀喇沁的南方地盘又被大同军占据。察哈尔正在收拾周边小部落,土默特、永谢布的残余势力正在结盟。漠北蒙古,北山女真,随时可能南下,再加个即将出塞的李自成……几年混战下来,草原人口估计要下降两三成。 …… 青海。 车臣岱青快马奔向固始汗的营帐,在牧场遇到正在骑马射箭的固始汗。 “你怎么来了?”固始汗问道。 固始汗一共有十个儿子,长子常驻西藏,四子过继给拜把兄弟,其余八子都在青海率部游牧。 车臣岱青是次子,没有接到召唤,是不准回来见父亲的。 车臣岱青翻身下马:“父汗,有重大消息。南京的赵皇帝,打败李自成占了陕西,听说女真人也吃了败仗。赵皇帝的军队,已经抵达甘肃驻扎,听说还要派文官过来。咱们在甘肃的牧民,都被通知要去官府落籍。” 固始汗手里把玩着马鞭,叹息说:“甘肃的赋税,看来是收不上来了。” 李自成对甘肃的统治,一直都不太稳固,只占了城池和关隘,官员也只能约束汉民。而甘肃的牧民,则奉固始汗为共主,固始汗可以去甘肃收税。 同样的,川西的康区,固始汗也在收税。 后藏地区的税收,用来供养西藏那群和尚。川西康区的税收,用来供养青海的蒙古部众。 车臣岱青问道:“父汗,要不要跟甘肃的汉军打一场?” “不能再启战端,得彻底归附赵皇帝才行。”固始汗非常无奈。 青海和西藏,如今叫做和硕特汗国,创建者正是眼前这位固始汗。 固始汗,是国师汗的音译,被瓦剌蒙古共遵为大国师,同时他还担任瓦剌联盟的盟主——瓦剌各部,不设大汗,只有盟主。 身为盟主,瓦剌蒙古的敌人,就是固始汗的敌人。 那么,瓦剌的敌人有哪些呢? 其一,漠北的喀尔喀蒙古。 其二,中亚的哈萨克汗国。 其三,沙皇俄国! 如果再跟大同朝廷打仗,固始汗就成了四面皆敌。 固始汗对儿子说:“你率队去南京朝贡,进贡战马200匹,进贡精美地毯10张。就说甘肃的蒙古人,和硕特汗国不再沾染,这些蒙古人都是赵皇帝的百姓。但是,请求赵皇帝,在甘肃留出通道,准许和硕特军队经过。” 蒙古和硕特部,地盘在天山以北,那里都是固始汗的兄弟在管理。而固始汗的和硕特汗国,却在青海和西藏。 两处领地,想要互相派兵支援,要么走嘉峪关外的哈密地区,要么走嘉峪关内的甘肃地区。前者被东察合台汗国阻挡,后者被占据甘肃的大同朝廷阻挡。 找东察合台汗国借道行军,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都是蒙古政权,但东察合台汗国,信奉的是环保教。而固始汗这边,信奉的是藏传佛教。别说借道行军,不互相打起来,都算他们爱好和平。 仔细想了想,固始汗又说:“只要赵皇帝答应在甘肃借道行军,瓦剌各部,都愿向他称臣!” 这却是玩大发了,一旦赵瀚答应,不但西藏、青海名义上属于大同中国。还包括天山以北的新疆版图,以及后世的哈萨克斯坦东部边境、俄国在东西伯利亚的许多领土。 法统! 这年秋天,固始汗次子车臣岱青,率领上百人的朝贡使团,还带上十多个青海喇嘛,从甘肃经陕西前往南京。 历史上,清朝对西藏、青海、新疆的法统,就来自于固始汗的臣服朝贡。车臣岱青,甚至亲自带兵出征,帮着满清平定甘肃和西宁。 他们是发自“真心”的臣服,绝对不可能反叛。除非,他们能够干翻哈萨克和喀尔喀蒙古,能够跟沙皇俄国暂时停战。 在另一个时空,这种情况真的出现了。 来自瓦剌蒙古准格尔部的噶尔丹,先是武力夺取准格尔部统治权。接着又击败和硕特部,统一瓦剌蒙古之后,再杀穿了喀尔喀蒙古,一直打到内蒙古威逼北京。期间还抽空占领了半个西藏,顺手把东察合台汗国给灭掉,夺取哈萨克的塞喇木城并将其打服。 对于准格尔的征讨,从康熙一直持续到乾隆,祖孙三代才将准格尔给灭掉。 如果历史不改变,固始汗还能再活十年。 这位13岁就带兵打下乌鲁木齐的猛人,对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得一塌糊涂。长子在西藏,八个儿子在青海,根本没有确立继承人。 最终,在青海的八个儿子,共遵长兄为大汗。 但是不准大哥来青海,势力就此陷入分裂。大哥独自治理西藏,八个兄弟分治青海,互相之间打了几十年仗,被满清捡便宜给收复回来。 这种机会,赵瀚是不可能放过的。 (今天也只有一更,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第572章 【全是弃子】 满清部队里的汉人士卒,此刻只剩四千多人没逃,大部分都属于铁杆汉奸——既得利益者。 也有小部分,舍不得在辽东的妻儿,想跟着鞑子回家团圆。 此时此刻,看着满洲旗和蒙古旗撤军,看着汉军旗里的蒙古人和女真人离开,这些汉人士卒都彻底陷入了绝望。 汉人士卒的火器比例较高,豪格竟然把他们的火铳也带走了。 真正的弃子,而且不留情面,连样子都懒得做! “逃。”孔有德说。 尚可喜问:“能逃去哪里?” 曾几何时,他们在大明被逼得走投无路,而今在满清也被逼得走投无路。 孔有德说:“去蒙古草原。大清……鞑子将草原分而治之,鞑子一旦衰落,被打散成无数块的蒙古,恐怕很快就要乱起来了。咱们找一个蒙古部落投靠,帮着他们打仗,肯定是有用武之地的。” “只能这般了,要走就快点走!”尚可喜表示赞同。 两人又去跟其他汉奸商议,很快达成一致,便对士卒们说要去蒙古草原。 他们北边是满清主力,身后是张铁牛的追兵。东北方和西北方,都是绕去截断满清后路的大同骑兵。 孔有德决定立即渡河,朝着北京的方向走,再中途往北至蓟州,从长城喜峰口前往草原。 “哒哒哒!” 十多个大同骑兵奔来,站在河对岸看着他们,这是留下来观察敌情的哨骑。 就在半渡之际,龙骑兵朝着河里开枪。 零星的枪声响起,这四千多汉军八旗,竟然瞬间崩溃一大半。他们的士气已经归零,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出现四散而逃的场面。 孔有德无奈,只得放弃渡河,一路收拢溃兵,朝着东南边的山区逃去。 那十多个龙骑兵,趴着战马泅渡,始终紧追不舍。。 孔有德、尚可喜下令结阵防御,龙骑兵便立即停止,隔得老远朝敌人开枪。 每一阵枪声结束,孔有德、尚可喜麾下的部队,就会溃散一些胡乱逃跑。当孔、尚二人逃进山区时,身边已经只剩数百人。歇息片刻,惊魂未定,便又出山继续往东跑。 东边二十里外,还有一处山脉,那才是真正的大山,这些汉奸无法北投蒙古,只能在山里落草为寇了。 那片山脉的最南端,便是曹操观沧海的碣石山。 碣石山在汉末是能看海的,但沧海桑田,如今距离大海足有二十里。就连鞑子攻打二十多年的辽西走廊,在汉末也只有一条临海通道,如今形成宽十多里的海边平地。 叶魁投军很晚,只是个骑兵队长。 他分出一半骑兵,去俘虏那些溃兵,等着张铁牛来接收。几个大同骑兵,陆续俘虏两千多人,这些俘虏非常配合,老老实实走到卢龙县外蹲着。 剩下一半骑兵,总共八骑,牵马进山继续追击。 追进山里,又追出山里,孔有德、尚可喜最后的几百心腹,被这八个骑兵搞到心态崩溃。 终于,全军溃散。 “杀敌!”叶魁收起火铳,拔出腰刀带兵冲杀。 尚可喜的长子尚之信,此时只有九岁,还在辽东玩泥巴。否则的话,多半会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历史上可是把父亲囚禁至死。 “欺人太甚!” 尚可喜拔刀转身,朝着龙骑兵冲去。 叶魁骑马拖刀掠过,被尚可喜举刀格挡。另一个骑兵也拖刀而过,斩向尚可喜的脖子。尚可喜慌忙闪避,颈部被拖出一道口子。第三个骑兵又来,砍中尚可喜的脸部。 尚可喜满脸是血,依旧举刀欲战,但龙骑兵全都冲过去了,一路砍杀那些不投降的溃兵。 穷途末路之下,尚可喜横刀自刎,这大汉奸死得毫不起眼。 孔有德没有反抗,而是跪地求饶,大呼道:“愿降,愿降,莫要杀我!” 大同骑兵不再管他,继续追杀溃兵,只要还在逃的就追,跪下求饶的才放过。 …… 却说豪格那边,向北逃窜一阵之后,突然中途变道往东。 这厮也是心黑,试图用孔有德等汉人士卒,分散大同军的兵力去追杀。此时此刻,竟又抛弃所有步兵,只带骑马的士卒变换方向逃窜,一万多满洲旗和蒙古旗步兵也被他卖了。 不卖就走不了! 豪格和满达海,率领一万两千多骑兵和骑马步兵,折道向东很快抵达阳河。又顺着河流北上,险险避开堵截的大同骑兵,竟然真的逃到了长城界岭口。 他们身后也追来两千多大同骑兵,但根本拦不住上万敌骑,只能咬掉数百人的尾巴,眼睁睁的看着满清主力逃走。 “侯爷,豪格逃了,末将有罪。”李定国一脸愧色的去见张铁牛。 张铁牛已经率主力过了卢龙县,闻言惊讶道:“怎么逃的?” 李定国说:“扔掉没马的,全部弃甲骑马逃走。” 张铁牛顿时释然:“上万鞑子,弃甲骑马逃跑,你们肯定是看不住的。辽东人口稀少,这些鞑子弃甲逃回,再想着甲打仗,那也得工匠造得出来。” 穿着甲胄,是不可能长途行军的。鞑子奔袭时经常一人双马,一匹马载人,一匹马载甲。 这次为了尽可能逃走更多鞑子,一人骑一马逃跑,盔甲只能全部舍弃。 就算逃回去,这上万鞑子兵也废了。 不着甲的满洲勇士,怕是连穿皮甲的土匪都打不过。 张铁牛又问:“鞑子的步卒在哪儿?” “被围在桃林口西南十余里。”李定国说道。 张铁牛感觉没劲,说道:“步卒连日追击,已经累得很。主力就不去了,回到卢龙县休整,你带骑兵去消灭那些鞑子。” 被抛弃的鞑子步卒,可是有一万多人,完全没被张铁牛放在眼里。 用膝盖思考都能猜到,满洲贵族肯定全跑了。留下来的鞑子,中层军官都没几个,全是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 别说一万多人,就算是十多万鞑子,也会因为没有将领而失去建制。 …… 重新汇合的大同龙骑兵,还有五千多蒙古骑兵,并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全部停下来积蓄马力,顺便给马儿喂盐水和豆子。 河边绵延三里的一大块区域,被抛弃的鞑子步兵,按照自己的部族和家乡,东一坨西一坨的聚集起来。 他们已经被包围,一面靠着河流,其余三面皆敌。 巴达礼抓了一把豆子,任由战马啃食。他将目光投向远处,心里庆幸自己的选择,若不率部归附,哪里抱得住现在这条大腿。 “呜呜呜呜呜!” 过了一阵,号角声响起。 巴达礼拍打马鞍,喝令道:“全军上马,杀鞑子!” 科尔沁骑兵缓缓前进,察哈尔骑兵也在向前,跟随大同骑兵一起收缩包围圈。 伴随着骑兵的动作,那些鞑子步兵也动了。 一个个转身跳入河中,他们早就脱掉甲胄,试图游过青龙河逃命。 黄蜚就在河对岸不远,见状率军出击,斩杀那些过河的敌军。上千鞑子被重新赶入河中,还有几千鞑子在河里扑腾,反正上岸就是死,留在水里还能多活一阵。 一些鞑子没有跳河,而是原地跪下,惊慌呼喊着饶命。 其余大概五千多鞑子,试图从各部骑兵的空隙突围,迎接他们的是最严厉的打击。 “杀杀杀,遇到的全杀了!” 巴达礼为了表明忠心,杀起鞑子来,比大同骑兵还狠。毕竟他的正妻,是一个满清公主! 巴达礼率军追杀突围者,就算跪地求饶的也杀。他一个人,就砍杀上百鞑子,手臂都已经杀软了,他的刀刃都砍崩口了。 “不要杀我,我也是蒙古人!”图赖惊慌跪下。 图赖属于早期归附后金的蒙古部落,他们在草原斗争失败,举族举族的迁徙到辽东,受到努尔哈赤的热情接待。 事实上,他们没啥骑兵,早就变成农耕民族。 巴达礼听得真切,一刀将图赖砍翻,狞笑道:“给鞑子打仗的蒙古人更该死!” 李定国并没有亲自出战,而是拿着千里镜,四下观察战况。 他很快注意到科尔沁骑兵的行为,皱眉道:“去给那个巴达礼传令,投降的鞑子不要再杀。辽东的矿山很多,便是这河北,遵化铁矿也要人。送去挖矿就好,全杀了很不划算。” 围杀追击行动,足足持续三个小时。 大概四千多鞑子淹死在河里,三千多鞑子被斩杀。剩下六千多鞑子,皆被俘虏,成功逃走的只是少数。 而今整个满清,算上豪格带回去的部队,只剩下不到四万人。其中一半已经失去甲胄,顶多能穿着皮甲上战场。 鞑子的衰落是注定的,草原的混乱也有了征兆。 但想彻底覆灭满清,还得辽东雨季之后再说。到那个时候,估计大同军还没出兵,整个辽西北的蒙古部落,就要全部宣布叛乱反清。 那里的蒙古人,本来就是被女真人打服的! 张铁牛带着俘虏回去,走到半路上,就接到费如鹤的战报:“李自成撤兵,大同军收复北京。” 李自成本来不想撤,但后方传来消息,吓得他火速带兵回山西——陕西和甘肃丢了。 第581章 【辽东后事】 南方人移民到辽东,不必担心他们的生存问题。 朱元璋进行实边屯垦,大部分发配到辽东的罪犯,都是来自长江以南的居民。说是罪犯,其实很多是敌对势力的俘虏,又或是根本不足以流放的轻刑犯。 当时,朱元璋的移民工作,各种细节保障都很好。南方人移民到东北,死亡率远低于清初的湖广填四川! 毕竟是冰天雪地,赵瀚这次组织辽宁移民,待遇远比之前更加优渥。 确定移民者,每人发两套冬装,其中还包含棉帽和棉靴。以就近安排原则,同村的二十人,共用一头耕牛。耕牛的所有权,归这二十人集体所有,也就是官府送给他们的。 明年预计迁徙到辽宁六万人,仅耕牛就需要三千头,好在从鞑子那里缴获了不少。 侯方域被任命为抚顺知县,在鞑子迁都撤离时,那里的百姓被抢掠一空,还有不少百姓被掳走做运粮民夫。虽为知县,但其治下人口,顶多能有一万多人。 而且,接下来如果继续打仗,抚顺将是大同军与鞑子作战的最前线! 就现在来说,大同军也还在出兵,攻打辽长城的抚顺关——占领抚顺关之后,大同军随时可以越过长城,包围鞑子控制下的萨尔浒城。 对于这种恶劣环境,侯方域并不埋怨,因为他是主动申请去东北的。 一来为了自身仕途,只要在辽宁好好干,政绩肯定不会被埋没; 二来他的父亲侯恂,被牵扯进满清政治斗争,被生生打断了双腿,又在监狱里饥一顿饱一顿。鞑子撤离沈阳时,侯恂被遗忘在大牢里,大同军将其救出来时,侯恂整个人都饿脱相了。侯方域此去抚顺,正好可以照顾父亲。 “开船啰!” 几条官船在南京出发,一些前往上海,转坐海船前往辽宁。一些沿着大运河,直奔河北地区。至于陕西那边,大部分官吏从湖北路过。 跟随官吏一起走的,还有许多商船。 虽然移民还未动身,得等明年初春从南方出发。。但是,商贾已经等不及了,他们在今年冬天就得抵达。先站稳脚跟,设立简易仓库,在城里开设店铺,等春天时把货物运去。 每次大同朝廷扩张地盘,就蕴含着无限商机,好多商贾赚得盆满钵满。 以前,还得官府进行动员,让商人去新地盘开发。而今的商贾抢疯了,新地盘的城内店铺,还得竞标拍卖才能拿下来。就算是攻城时,烧成废墟的街区,也有商贾拍买下来,自己出银子重建房屋。 对于小商人而言,只要他们举家移民,可以优先购买商铺,不用跟大商人拍卖竞争。 而且,这种小商人受官府保护,能乘坐官船跟赴任官吏一起出发。 转眼来到上海换船,侯方域好几年没见,发现上海竟然异常繁华。其背靠长江水道,人口打着滚儿增加,四川、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长江沿岸省份,都有商贾跑来做生意。 “嘿咗,嘿咗!” 码头工人喊着劳动号子,人畜混合动力的起重机,正缓缓拉起捆绑着的二十多个麻袋。 拉扯到一定高度,水牛被驭使者叫停。 工人们集体拉动绳索,在滑轮和齿轮的作用下,圆木长臂开始转向移动。停至海船甲板上空,工人们再慢慢放下绳索,那二十多个麻袋稳稳落在甲板上。 这样的货物起重机,已在好几个港口出现。 大部分货物,依旧由人工搬运,特别是瓷器等易碎品。但像粮食这种大宗笨重货物,尤其是赶时间的时候,则会选择租用码头的起重机——除了装船速度快些,在成本上没有太大区别,毕竟起重机也需要建造和维护。 真正的优势在于,搬运重型攻城炮之类物品,那才是起重机的正确使用方式。 侯方域从内河官船下来,一路在码头踱步,跟别的官吏一起,前去登上海军的大船。沿途所见,让他颇觉新鲜,这里跟南京有很大区别。 码头上,偶尔还能看见日本人,都是偷偷跑来中国的日本浪人。 德川家光的政策又变了,之前开放的港口,再次被幕府关闭。只剩一个长崎港,供中国和荷兰贸易,而且只准跟幕府做生意。 日本在短暂开放之后,再次选择闭关锁国,于是所谓的倭寇又出现了。 这些倭寇,没胆子来中国海域,仅在琉球附近四处抢劫。 他们是某些藩主的私人武装,德川家康多次请求跟中国建交,每次稍微有点进展,就会被倭寇给破坏,背后也肯定是这些藩主在使坏。 还有一个情况,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清理之中。 赵瀚刚刚开放港口时,各处港口都有欧洲商船。可到现在,欧洲商船几乎绝迹,也就广州还有法国的商贸站。 究其原因,是中国海商集体发力,商业垄断了中国沿海的进出口贸易。 中国海商的拿货价更低,又有本土优势,从价格上将欧洲海商击败。欧洲各国的商船,如今干脆在越南、爪哇等着,从那些地方购买中国货物,比他们自己开船到中国进货的成本还低。 也就四处招惹是非的法国,遭东南亚各方势力驱逐,被迫跑去广州高价拿货。 侯方域顺利登上军舰,站在甲板一番观察,随后竟然上来两个欧洲鬼佬。 “卫先生也去辽宁?”侯方域主动打招呼。 卫匡国说道:“一位耶稣会教友,受派来到南京,并未获得陛下接见。但陛下允许他四处观摩,听闻辽东要搞大移民,在下便陪这位教友去一趟。” 侯方域看向另一个鬼佬。 卫匡国介绍说:“这位教友的汉名叫南怀仁,南京之南,怀仁守道之怀仁。” “幸会!”侯方域拱手。 南怀仁用蹩脚的中文说:“幸会!” 南怀仁这次来中国,先是去的澳门,一共来了十多个传教士。 澳门的教堂,由于断了荷兰的资金支持,全靠澳门的葡萄牙信徒供养,已经有些快开不下去了。听说别的地方更惨,传教士还得打工谋生,这些新来的传教士陆续离开中国。 只有南怀仁选择留下,毕竟地主家的傻儿子,带够了银子可在中国混几年——他爹是尼德兰的世袭法官兼税务官。 三人离开甲板,进了船舱闲聊。 卫匡国由于来到中国时间较短,没有在翰林院担任职务,但他拜了艾儒略和汤若望为师。 卫,保卫。 匡国,匡扶国家。 这个名字,要保卫匡扶的是大明…… “卫先生目前在研究什么学问?”侯方域问道。 卫匡国回答说:“正在研究中国历史,我打算写一本历史书,向欧洲介绍中国的三皇五帝到秦汉。也就是从人类诞生,到基督降世期间的东亚历史。欧洲人对此不了解,他们应该也必须了解,中国在基督耶稣降世前就已经有辉煌文明。” 侯方域点头赞许:“此亦有教化之功,祝君编书顺利。” 卫匡国介绍说:“这位南怀仁教友,毕业于鲁汶大学。天文、地理、数学、历法、机械、哲学,各类学问皆通,他还擅长铸造火炮。陛下虽未召见他,却对他的学问很赞赏,因此特许他乘坐军舰去辽东游历。等游历了辽东,他还要游历北方,再准备去四川。” “竟是西方大儒,失礼,失礼!”侯方域拱手说。 南怀仁连忙拱手:“在下……中国话……学习……见谅……请。” 侯方域笑道:“不碍事的。” 军舰两日之后启航,跟随同行的,还有二十多艘商船。三分之一前往朝鲜贸易,三分之二则是前往辽东。 朝鲜已经对中国商人躺平,而且君臣乐于贸易。他们用人参和矿产,甚至是朝鲜粮食,交换来自中国的各种商品,从中获利非常丰厚。至于朝鲜普通国民,饿死多少无所谓,只要不揭竿造反即可。 数日之后,船队抵达旅顺口,这里因为战后贸易迅速繁荣,而且提前移民来一批码头工人。 工人们也是愿意的,由于缺乏劳动力,在旅顺口干活的工资,远比在上海那边更高。 侯方域带着抚顺县官吏,从金州一路前往沈阳。他沿途给两个欧洲佬介绍:“此皆我汉家疆土,被野人蛮夷窃据,而今汉人十不存一。陛下英明神武,已将蛮夷击败,解救出活着的汉民。就连蒙古和女真平民,也有一些获得宽恕,能与汉人一般分田落户。” 南怀仁的中文,一直都会听,但不太会说。这些天一直用中文交流,已经比在上海时更流利了。 他沿途观察情况,又问了些问题,抵达沈阳时开始写日记: “我跟随中国官员,已经到了鞑靼的旧都。不可一世的鞑靼人,在几年前攻破中国的首都。甚至连沈阳,这个鞑靼旧都,也是从中国人手里抢走的,现在又被中国皇帝夺回……” “中国疆域辽阔,这个被定为辽宁的地方,比欧洲许多国家还大,而且气候也类似北欧。这里的中国人,被鞑靼杀戮太多,中国皇帝决定移民。明年的移民数额,却定在六万人。这可不是六万军队行军,而是六万人的家庭。需要安置土地,需要给他们种子和耕牛,甚至中国皇帝还提供过冬的衣物。我想,欧洲没有哪位君主可以做到。” “更可怕的是,这种规模的移民,已经在别的省份多次进行。明年移民的六万人,只是抵达辽东。同时还向陕西移民十万,向河北移民十万……不可想象的移民规模。” “教皇陛下禁止中国信徒祭祖拜孔,我认为是有欠考虑的。中国有着自己的传统,他们有自己的信仰。基督教必须遵循这种传统风俗,否则很难展开传教活动……” “今天,我在沈阳旁观了行刑仪式,一批叛国者被集体砍头。听说仁慈的中国皇帝,想把这些叛国者送去挖矿。但皇帝的老师,一位年老的智者,还有大量辽宁军官,纷纷写信请求严惩叛国行为。皇帝准许了他们,将鞑靼入关之前的叛国者,将那些臭名昭着的家伙全部处死……” 尚可喜早就被阵斩,孔有德、祖大寿、吴三桂等人,皆在沈阳城外集体斩首示众。 祖大寿在刑场哭泣抱怨:“老子坚守宁锦二十年,便是被围城粮尽,吃人肉也不投降。最后投降,也是援兵不至,我祖大寿不负大明!” 吴三桂只是跪在刑场不说话,茫然看着身边的汉奸被砍头,围观百姓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噗!” 刽子手朝刀身喷了口烈酒,按着吴三桂的脖子往下压。 刷!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第582章 【李自成的草原之旅】 车臣岱青率领的青海使节团,刚刚进入河南地界,李自成也接到了赵瀚的回复。 李自成召开御前会议,直接说道:“今年大战,山西粮食所剩无几。人心又不稳,明年姓赵的再打来,山西肯定是保不住的,不晓得有多少文武投降。咱跟姓赵的商量了,他同意把被俘的兄弟放回来,还跟咱施舍一个阴山侯。” “咱准备出塞打仗,占了草原做大王。你们愿意跟着的,便带你们去草原。你们不愿跟着的,就留下来献地投降。都是老兄弟,咱今天说敞亮话。不想去草原放羊,咱也不强求,谁他娘的愿意去放羊啊?” “莫要抹不开面子,今天不必表态。想跟咱走的,想留下来投降的,都回去暗中准备。” “要走的,只带骑兵走。就算没有战马,至少得有只骡子。没有婆娘的,赶紧讨个婆娘,咱们是去草原安家。莫要去了草原,又他娘的想家要回来。也莫要搜刮太狠,临走之前,找地方士绅商贾拷饷便是,别再去为难那些苦哈哈百姓。” “明年开春之后,就定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到太原会兵。二月初二以前来太原的,我带你们去草原。不来的,就当你们留下来投降,今天便算是咱们的辞别宴席……” 李自成把话说完,全场无人做声,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终于有人要开口表态,李自成抬手打断:“今天只管喝酒吃肉,不许说别的。要走,开春时带兵过来;不走,开春时别再露面。今天若是说穿了,喝酒也喝得不爽利。。来人,上酒食!” 好酒好菜,全都端上来,李自成已经很久没这么奢侈了。 一群老营兄弟,似乎回到十年前。他们推杯换盏,放浪形骸说着黄色笑话,李自成也放下皇帝架子,跑去跟老兄弟们勾肩搭背。 酒过三巡,喝到动情处,刘宗敏双眼含泪道:“咱家是给人种地的,交不起租子,爹便上吊自杀了,娘带着咱去讨饭吃。这做叫花子好啊,听说朱元璋做过叫花子,那赵皇帝也做过叫花子。娘把衣裳给咱穿,娘把讨来的给咱吃,娘她自己却冻死饿死了……” 李自成摔杯大骂:“都是那些狗入的贪官污吏,咱们哪个不是良民?被逼着去要饭,被逼着去杀人,被逼着当流寇!” “可不是?咱以前只想好好种地,也不求吃上肉,能饱肚子就知足了……”刘芳亮也开始回忆苦日子。 张鼐说道:“咱爹妈都死了,幸得义父(李自成)收留。这辈子义父去哪儿,咱便跟到哪儿。不就是草原吗?咱去把草原占了,推举义父做草原的汉人大汗!” 一顿酒肉,这些家伙的流寇dna被激发,重新回到当年困居商洛山的状态。 他们从潼关原逃进山里,只剩下一两千人,冬天还被冻死不少。可开春之后,从山里杀出,迅速席卷整个河南。 现在的形势,可比当年更好,有一个冬天来搜罗钱粮,然后带着士卒大摇大摆离开。 酒宴散去,各自回到驻地,开始紧锣密鼓的抓捕士绅商贾。 不问罪名,先严刑拷打。 等打得半死,自会交出钱粮。 一堆卖国牟利的晋商,根本不用赵瀚收拾,就被李自成部将折腾得。一些晋商,在各处地窖藏的银子,竟然多达上百万两,这还是几年前被拷打过一次的结果。 春节过后,这些大顺将领,包括少数半路投靠的将领,纷纷带着士兵和家属朝太原汇聚。 一路都有士兵逃跑,但无所谓,普通士卒随便跑,只要看住会骑马的不跑就行。 等赵瀚放归李过、高一功等俘虏之后,李自成率领大军朝草原进发。越过长城的时候,麾下有骑兵一万二千余,士卒家属和少数平民共计四万余,银子带走近千万两,各类驮运财货的牲畜两万多头。 山西那些士绅商贾,钱粮几乎被搜刮一空。只有少数要钱不要命的,被打死也没说出银子藏在哪儿。 如今的阴山南北,包括广袤的河套地区,全都是西土默特部的地盘。 虽然西土默特部的人口仅15万,但他们的地盘实在太大。满清根本不放心,因此不给自治权,分设各旗之后派都统管辖,于是又被称为归化土默特部,连一个名义上的大首领都没有。 满清既然衰落,西土默特部就成了一盘散沙。有的部落互相交战,有的部落试图结盟,哪里抵挡得住李自成大军? 李自成率军北出长城,立即一分为二。 他亲率一部向西走,刘宗敏率部走东路,见到西土默特的部落就打。 “杀!” 妥妥城(托克托县)外,李自成率领骑兵长途奔袭。 虽非一人双马,却是一马一骡。 战马用于骑乘,骡子用于驮运盔甲,奔袭三百里直接杀到此处。 妥妥城附近的蒙古人,完全被李自成给杀懵了。 听闻满清败逃,西北边的达拉特部,刚跑来妥妥城打过一仗。损失惨重之下,这里的蒙古人,选择臣服达拉特部。谁知达拉特部刚走,李自成又带兵杀过来。 甲胄齐备的大顺骑兵,宛如秋风扫落叶般,将蒙古人打得七零八落。 “陛下,俘虏怎办?”张鼐问道。 李自成说道:“蒙古头人都杀了,他们的儿孙也杀,只留不记事的孩童。蒙古平民留下,让他们帮着放牧。这片草场,是咱们的!休整两日,再杀去达拉特部。等灭了达拉特部,就去攻打归化城。” 归化城在呼和浩特附近,那里以前是蒙古汗廷。跟妥妥城一样,归化城也年久失修,根本就没法撤进城里坚守。 值得一提的是,从妥妥城到归化城,沿河都是可以耕种的。当年,俺答汗大量招募汉人,边镇军户逃去还能分田,于是大量边军不堪虐待,纷纷跑去投靠蒙古人,几大白莲教首领也逃去做地主。 可惜俺答汗死后,善待汉民政策就被推翻。当初阴山南麓的十万汉民,如今已所剩无几,要么被杀,要么逃跑,要么被充做牧奴。 李自成在妥妥城稍作休整,很快杀去达拉特部。 一场血战,李自成损失骑兵数百,达拉特部被杀得向北逃窜。 当李自成率军杀到阴山,刘宗敏率军杀到大青山时,总共俘虏蒙古牧民三千余,救出草原汉奴千余人。还掳走三万多头牲畜,抢到大量的粮食——呼和浩特等地可以种粮,那里的汉民和汉奴不少,附近部落几乎变成驻牧民族。 他们不但攻击西土默特部,还一路劫掠察哈尔部,因为察哈尔部也是一盘散沙,互相之间内斗已经打出狗脑子。 然后,李自成不守承诺,并未带兵翻越阴山。 李自成率部驻扎归化城(呼和浩特附近),李过率部驻扎黑山(包头附近),刘宗敏率部驻扎集宁(乌兰察布附近)。 他们打算在此积蓄实力,俘虏更多蒙古奴隶,抢夺更多蒙古战马和牲口,在农耕区种出更多的粮食,将解救的汉奴都训练成骑兵。 到那个时候,如果大同军杀来,他们就去阴山以北;如果大同军不来,李自成就在此称王称霸。 已经臣服南京朝廷的察哈尔部,哭着派使者求援,请求大同军赶走李自成。 只能说,内蒙古的蒙古各部,已经被满清给玩废了,否则李自成也不会那么顺利。 当然,察哈尔右翼和西土默特部,被李自成逼得开始寻求结盟。他们只有联合起来,才能跟李自成打仗,继续内斗就都等死。 李自成想要在阴山南麓站稳脚跟,还得打退蒙古人的联手进攻才行。 不管谁输谁赢,这大片草原必定人口锐减!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从包头方向而来,飞奔至呼和浩特。 “陛下,向西北逃窜的达拉特部,带着更西边的乌拉特部杀回来了。敌军人多势众,将军(李过)请求速速出兵救援!” “晓得了。” 李自成立即召集骑兵,谁知还没出发,就接到刘宗敏的求援,刘宗敏也遭到了察哈尔部的联合攻击。 牛金星骑马过来,说道:“陛下,咱们都是外人,虽然前阵子作战顺利,但如今已是群狼环伺。还有,那些蒙古牧民,也多有逃跑之辈。咱们得改法子,其一,狠狠打几场胜仗;其二,屠杀一两个部落立威;其三,分化拉拢一些小部落。” “丞相说得对,但等这仗打完再说。”李自成翻身上马。 牛金星说道:“当让刘将军(刘宗敏)撤回来,暂时跟察哈尔蒙古和解,先聚集兵力彻底把土默特蒙古打服。咱是外人,不能同时招惹两个大部族。咱们一撤,察哈尔蒙古必然再次内讧,等收拾了土默特蒙古,再去打察哈尔蒙古也不迟。” 李自成点头说:“立即派人,去跟刘宗敏传令,让他率部来归化城,集宁那边让给察哈尔部。” 李自成霸占呼和浩特不足两月,就遇到蒙古人的联合反攻,而且不是什么全族大联合,这就够他在草原喝一壶的。 这货快速前去支援李过,李过已经兵败撤到灵照寺。 两人合兵杀回,大胜一场,一路追击至巴彦淖尔,直接将那里的乌拉特后旗部落给屠空。 李自成不是什么搅屎棍,而是流落草原的过江龙。 草原大战,不知得持续多少年。 而在这年春天,车臣岱青率领的青海使团,终于顺利抵达南京朝贡皇帝。 第573章 【终究跑不掉】 鞍山。 雨季还未结束,大同军没有进攻辽阳,只是在农村策动农民起义。 军事会议上,李正笑着说:“咱也不能忘了老本行,辽阳、沈阳、抚顺、铁岭、开原,这些地方都有很多汉人农民。鞑子既然守城不出,那就发动农民,杀死地主和旗丁,把城下全部占了分田。只要鞑子敢出城,咱就寻机歼灭。鞑子要是不出城,那就等着饿死在城里,反正不准往城里卖东西!” “这招确实妙。”卢象升点头道。 “哈哈,”萧宗显顿时笑道,“卢将军不晓得,陛下在江西起兵,便是用这一套对付大明官府。那个时候,城池是官府的,农村全都是咱们大同军的。” 卢象升说道:“那就留下两万人,为农民起义压阵。其余部队,都去占领辽西。打通从海州到山,若是豪格大军未灭,说不定还能将其堵住。可再派一支骑兵,去辽西北草原威慑,引动那些蒙古部落叛乱。” “此计甚好。”李正点头同意。 “我带人去草原!”王廷臣当即请战。 趁着难得天晴,大同军开始分兵。 一万人留在鞍山,一万人留在威宁营,从东西两面看住辽阳,策应农民占领辽阳的村镇。 别的地方,或许还有好地主。 但在鞑子统治的辽东,地主全杀了都不会有冤枉的,放开手脚让农民燥起来就是。 萧宗显和胡定贵带兵前往辽西,西宁堡、西平堡、镇宁堡、平洋桥堡……一路杀到义州,这些城池和堡垒,全部空空如也。。鞑子舍弃汉民和农奴,带着财货翻过长城,全部朝沈阳那边迁徙。 胡定贵直抵大小凌河,两座城堡同样无人,只剩一群被抢光财产的汉人百姓。 二人在锦州城外会师,萧宗显说:“长城以内,鞑子全跑了。我问过沿途汉民,鞑子翻越长城而走,应该是从北方草原前往沈阳。” “我这里也差不多,根本看不到鞑子。”胡定贵说道。 辽西走廊,被鞑子放弃了! 海州失守,就等于辽西被切断,鞑子不可能长久占领那里,于是选择全部趁早撤走。他们只是带走包衣,甚至都懒得掳掠汉民,因为粮食养不活那么多农奴。 曾经反复争夺数十年的锦州城,此刻城门朝大同军洞开着。 胡定贵骑马进入,仿佛来到鬼城。街面一片狼藉,根本看不到人影。只有零星的汉民,躲在屋子里偷偷观察,他们被鞑子抢了一遭,害怕再被大同军给洗劫。 萧宗显带兵直扑宁远,情况同样如此,城里的鞑子全都跑了。 就在他们两人郁闷时,带着骑兵去草原的王廷臣,简直就跟中了彩票头奖一样。 辽西走廊的那些鞑子,越过长城之后,顺着草原的边缘前往沈阳。而王廷臣的骑兵师,同样在草原边缘逡巡,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鞑子。 “将军,前面又有鞑子!” “杀过去!” 骑兵师一分为二,在草原边缘游荡,此刻扑出去的足足四千余人。 而前方的鞑子,却是从义州过来。正规的八旗兵,只有五十人而已,外加上千旗丁部队,其余的全是鞑子平民。 “快跑啊,蛮子杀来了!” 鞑子惊慌失措,没有往北方跑,因为北方全是草原,根本不可能跑过骑兵。他们舍弃财货,向南逃进大山,或许还能有一条生路。 “饶命,饶命!” 汉人包衣没有逃,一个个跪地求饶。 大同骑兵拖刀奔驰,沿途收割着性命,直到没有鞑子逃跑为止。 “师长,俘虏1800余,有好几百是包衣。”执法官奔过来说。 王廷臣说道:“挑一百鞑子俘虏,让包衣都去捅两刀,然后让包衣带着缴获的辎重,越过长城押往义州城。” 王廷臣的这个骑兵师,跑来草原溜达,本来没有后勤补给,从辽西迁来的鞑子,反而成了他的补给队。 这样的补给队,一路还不少,等着王廷臣去接收。 …… 豪格和满达海,越过长城之后,沿途收缴小部落的皮甲和武器,甚至是直接杀人抢劫粮食和牲口。 满清大败的消息传来,这些小部落迟早叛乱,鞑子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在燕山余脉的山沟里,鞑子主力一路劫掠,很快就到了喀喇沁左翼蒙古的地盘。 他们还想劫掠这里,谁知竟然扑了个空。杀死叔叔的固鲁斯奇布,已经将叔叔的部落搬空,全部迁徙到更北方的草场,顺便突袭了好几个小部落。 又趁着科尔沁蒙古首领,正在征讨巴达礼的部落,固鲁斯奇布带兵入侵科尔沁草原,俘虏了大量的人口和牲畜。 科尔沁首领们大怒,回军与固鲁斯奇布作战,却在元宝山中了埋伏。 损失惨重之下,科尔沁蒙古和喀喇沁蒙古,双方开始出现势均力敌的局面。接下来好几年,肯定都是互相征伐,无非是一方将另一方打服的结局。 更搞笑的是,这两个蒙古部族,纷纷遣使向南京的赵皇帝称臣。 喀喇沁蒙古,原本是永谢布部的分支,东迁占了朵颜三卫的地盘。 而永谢布部,明末一直在跟察哈尔交战。察哈尔的林丹汗,跟大明结盟,将永谢布部给灭了。喀喇沁作为永谢布部的分支,迅速倒向后金,成为努尔哈赤攻灭察哈尔的助力。 固鲁斯奇布的野心,就是重建永谢布部,先交好察哈尔部,吞并科尔沁草原,再统一左翼蒙古做大汗。 没抢到喀喇沁蒙古的豪格,继续往东而去,抵达兴中(朝阳市)整编部队。 这里的驻军只有几十人,但旗丁不少和汉民不少,被豪格带着继续往东,一个人口都不准给大同军留下。甚至故意纵马,踩坏雨季过后一月就能收割的庄稼! 鞑子接下来的路线,就是沿着辽东长城外围走,想从科尔沁草原的边缘直接回沈阳。 正好,王廷臣的骑兵师就在那里。 甚至还没进草原,只是在丘陵地带,双方就一头撞上了。 …… 乌兰木图山以西。 一队探查鞑子踪迹的大同骑兵,骑马奔上小山坡,打算登高望远。 一队探路的满清骑兵,同样奔上这个小山坡。 双方还未见面,就已听到彼此的马蹄声,立即加速朝着坡顶奔跑。 一番缠斗,互有死伤,各自回去汇报敌情。 “什么?前面有南蛮子!”豪格大惊失色,他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满达海说道:“这里是长城之外,南蛮子忙着攻占辽西,翻过长城的肯定不多,估计是来追满洲百姓的。” 从辽西迁走的鞑子平民,豪格一路也遇到不少。 再加上沿途带走的蒙古人和汉人包衣,豪格这支队伍,再度达到二万四千人。大概一半,有战马和武器,但真正着甲的只有千余。 “那就吃掉!”豪格也觉得追出长城的大同军不多。 没马的鞑子,在后面慢慢走,豪格带着一万多人骑马追击。 这附近的大同军,确实数量不多。 主要是王廷臣杀顺手了,将一万人的骑兵师,足足分成五队,散出去寻找迁徙的鞑子。 而这五队骑兵,散出之后,又在继续分兵。 面对豪格的追击,大同骑兵只能选择逃跑,同时沿途吹号示警。 足足追出十余里,大同骑兵越聚越多,已经有三四千的样子。中途,豪格还救下一批鞑子平民,足足有八百多人。 “果然是来抓咱满洲人的,”满达海叫来一个被俘的八旗兵,问道,“南蛮子有多少?” 那八旗兵说:“至少两三千。” 豪格问道:“还要追吗?” 满达海说:“不吃掉这股南蛮子,咱们回盛京的路上,他们肯定会一直袭扰。” “那就追!” 豪格做出决定,率领骑兵继续追向东边。 终于,双方骑兵主力相遇。豪格有骑兵一万一千多,而王廷臣已经聚兵八千多。 “这么多南蛮子?”满达海吃惊不已。 豪格说道:“不打都不行了,他们拦在前方,咱们就别想回盛京。” 满达海说:“咱们全军都没甲胄,不怕他们的火铳骑射。一旦开战,就不管不顾的全军冲锋,只要接近了就不怕南蛮子的火铳。” 豪格拿起千里镜,疑惑道:“这些南蛮骑兵,怎么有点不一样?” 满达海也举起千里镜,观察一阵说:“这是南蛮子的骁骑兵,不是那什么龙骑兵。一些穿了棉甲,一些只胸前有铁甲。古怪得很,先派三千骑去试探,摸准了敌军打法再说。” 双方的骑兵渐渐展开,这里属于丘陵地带。 山很多,但不高,好多山坡都可以骑马奔行。各自的骑兵,分成两三千人一队,尽可能的展开骑兵阵型。 三千鞑子骑兵上前,其余撒出去,占领附近的山坡,打算居高临下随时冲杀。 大同骑兵前去接战,也只有三千人。全部披挂胸甲,腰部以下皆为布衣,战马也不怎么雄健。 鞑子骑兵还想试探射箭,排成传统骑兵的松散阵型。 大同骑兵却越聚越拢,骑兵挨着骑兵,战马挨着战马。 满达海笑道:“这些南蛮子,除了骑马放铳,怕是连骑战都不会。阵型如此严密,一旦有人落马,立即就要陷入混乱。” 双方派出接战的骑兵,已经渐渐接近,场面让豪格感觉很诡异。 长枪举起,战马加速,大同骑兵,墙式冲锋! 第583章 【固始汗?归义王!】 南京,紫禁城。 车臣岱青虽是使团领袖,但名义上的正使,却是青海活佛多居嘉措。 这一系的活佛,前面都由转世而来。唯独多居嘉措,却由夺舍大法重生。 前代活佛在凉州圆寂,遗体被送往康巴东科寺,中途遇一汉族青年死亡。前代活佛的灵魂,投入这汉族青年体内,青年竟然死而复生,大喊道:“我是东科!” “东科寺多居嘉措,拜见大同皇帝陛下!” “和硕特汗国车臣岱青,拜见大同皇帝陛下!” 两人来到殿中,先后朝赵瀚行礼。 鸿胪寺已经复设,隶属于礼部,掌管外宾、朝会、宴席和礼仪。外藩使臣觐见皇帝,也不像以前那么糙了,都要在鸿胪寺进行学习,一律弯腰长揖对皇帝致敬——僧道等特殊职业可自便。 “赐座。”赵瀚说道。 “谢陛下!” 二人在女官的引导下,小心翼翼落座。 简单交流几句,车臣岱青说:“陛下,我父图鲁拜琥,愿携瓦剌蒙古与和硕特汗国,衷心归附大同中国,世代为天朝之西北藩篱。” “汝父忠顺可嘉,朕心甚慰,”赵瀚点头赞许,随口问道,“汝父身体可好?若有时间,可来南京会面,朕也欲见蒙古英雄。” 车臣岱青回答:“托陛下洪福,家父身体尚佳,能像十六岁的少年一般骑马打猎。” 赵瀚微笑道:“你的汉话说得很好。” 车臣岱青说道:“小臣已学汉话八年。” 赵瀚又看向多居嘉措:“这位活佛,似乎不喜说话。” 多居嘉措本身是个汉人,虽然被前代活佛夺舍转世,但也残留着对皇帝的敬畏,连忙说道:“觐见陛下,犹如礼佛,诚心即可,毋庸多言。” “大师佛法高深,朕实敬佩,”赵瀚立即表达对活佛的敬意,但只是尊敬而不感兴趣,转开话题问,“瓦剌蒙古,经常遭到俄罗斯的袭击?” 罗斯国,罗刹国,才是沙俄的正确音译。 但蒙古语很少有r辅音开头,在谈及罗斯国时,第一个音节变形为o,二手翻译为汉语便成了俄罗斯。 同样的,俄罗斯对中国的称呼,也一直沿用欧洲的错误叫法:契丹。。 车臣岱青回答:“俄罗斯在北方,他们的远征军叫哥萨克。人数不多,却非常可恶。他们入侵瓦剌蒙古的帖良古惕部,建了一座叫孔兹可(库兹涅茨克)的城堡。又在杜尔伯特部的北方,建了一座叫他拿(塔拉)的城堡。他们平时躲在城里,经常外出劫掠我族,抢劫之后又回到城里。” 库兹涅茨克城堡,建于二十多年前。此城的西北方,是托木斯克城堡。更西方,是塔拉城堡。 三座城堡,都压在瓦剌蒙古北方。 赵瀚问道:“俄罗斯的哥萨克骑兵,他们的战力如何?” 车臣岱青回答:“回禀陛下,小臣没有遇到过,都是听族中长辈所言。这些哥萨克,凶悍异常,手段狠毒,又非常狡猾。他们喜欢偷袭,并不正面作战。每次蒙古勇士去征讨,他们就躲在城堡里。那里实在太寒冷,蒙古勇士缺少补给,最多围城一两个月就得撤兵。等蒙古勇士撤走,哥萨克又南下劫掠蒙古牧民。” 赵瀚一下就听明白了,瓦剌蒙古不怕哥萨克骑兵,但是已被哥萨克给恶心得够呛。 哥萨克的本意是“自由”,最初是一群不堪贵族压迫的平民。他们为了躲避封建领主迫害,不断往东逃跑迁徙,住在河边称呼自己为哥萨克人(自由之民)。 最初的哥萨克,并没有骑兵部队,而是长期住在船上。 他们打仗也在船上,打不过就划船逃跑,平时就靠捕鱼为生。在连番击败封建领主的征讨之后,哥萨克开始声名鹊起,后来招安洗白成了贵族的雇佣兵。 赵瀚问明白哥萨克,又说道:“瓦剌既已归附天朝,则瓦剌之敌,便是天朝之敌。除了俄罗斯之外,瓦剌还有哪些大敌?且都一并说出来,待朕收拾完女真蛮子,便去帮瓦剌扫平敌人!” 车臣岱青欣喜道:“启禀陛下,瓦剌的心腹之患,便是漠北的喀尔喀蒙古。若陛下愿意出兵,瓦剌各部愿出骑兵五万配合,将喀尔喀蒙古从漠北彻底抹去!到时候,河套归天朝,漠北归瓦剌!” “哈密为谁所占?”赵瀚问道。 车臣岱青说:“天山以南,皆为东察合台汗国,但实为叶儿羌汗国所有。东察合台汗国,原本分裂为叶儿羌国与吐鲁番国,叶儿羌国又分裂为诸部。二十年前,吐鲁番汗王之子,趁其兄弟争位之机,带着叶儿羌国的军队出兵吐鲁番。此人统一了叶儿羌国,又把吐鲁番交给胞弟治理,向东控制了哈密,向北攻击我瓦剌蒙古的准格尔部,夺走伊犁河谷和巴尔喀什湖。” 叶儿羌汗国的建立者,就是印度莫卧儿帝国建立者的表弟。 如今这位重新统一南疆的君主,叫做阿卜杜拉。历史上死得很扯淡,向满清称臣之后,亲自跑去麦加朝圣,回来时病死在印度德里,叶儿羌国从此陷入内战,后来被瓦剌蒙古的准格尔部给灭了。 瓦剌蒙古,四面皆敌。 北有俄罗斯,西有哈萨克,东有喀尔喀,南有叶儿羌。只不过,暂时跟叶儿羌休战了,代价是承认叶儿羌对伊犁河谷和巴尔喀什湖的统治。 赵瀚没有当今的西域地图,只有几副古代西域图。 他把车臣岱青叫到身边,问道:“哪一片是叶儿羌?” 车臣岱青也有些迷糊,思考好一阵,指着南疆地区说:“应该是这里。” 赵瀚又指着阴山北面:“这里是喀尔喀?” “对。”车臣岱青这次要肯定得多。 “这边呢?”赵瀚往西指。 车臣岱青道:“那里是哈萨克。哈萨克和叶儿羌的中间,还夹着吉利吉斯人。” 吉利吉斯人,就是柯尔克孜族,后来一部分住在新疆,一部分居住在前苏联。苏联解体之后,变成了吉尔吉斯斯坦。 吉利吉斯人,原本住在七河流域(巴尔喀什湖以东,包括伊犁河在内的七条河流)。准格尔部把吉利吉斯人赶跑,自己占了伊犁河谷,现在又被叶儿羌国给夺走。 赵瀚跟车臣岱青一阵闲聊,终于打开了西域的战争迷雾,大致搞明白那些地区的势力分布。 车臣岱青非常老实,对赵瀚是有问必答。 因为赵瀚问的内容都很远,如果大同军真要翻脸,打的根本不是西域,而是固始汗的青海和西藏! 固始汗这人很有意思,十三岁就领军出征,占领乌鲁木齐等地。他原本可以统治北疆,但必须使用武力。为了避免跟叔叔、兄弟、拜把兄弟内战,直接放弃了自己的地盘,带兵跑去把青海打下来。 等于一个大公司的继承人,在已经担任总裁的情况下,说这家公司我不要了,股份你们几个分,我自己带一笔资金出去创业。 和硕特部那些首领,对此非常感激,尊奉固始汗为名誉董事长。而集团总公司瓦剌蒙古,也依旧尊奉固始汗为名誉总裁。 只要不动瓦剌蒙古首领的实际利益,固始汗可以代表整个瓦剌做主。 比如,臣服大同朝廷! 聊了一阵西域,赵瀚又开始请教佛法,了解西藏和青海的各教派情况。 藏传佛教四大派,固始汗支持的是黄教,如今黄教的势力如日中天。 眼前这位多居嘉措,便是黄教活佛之一。 车臣岱青在南京居住月余,终于等来了皇帝册封: 大同中国朝廷,册封固始汗为归义王,赐予藩王金印一枚。又册封瓦剌诸部首领为公爵,一并赐予金印。固始汗及各部首领,赐予精美火绳枪一杆,弹药若干。固始汗本人,特赐天竺神驹一匹(马瓦里马和蒙古马的混血)。 又钦封多居嘉措为青海活佛,并规定,今后的青海转世活佛,必须接受南京皇帝的册封才有效。 特许瓦剌诸部骑兵,可在甘肃军事通行。 但是,每次通行之前,必须进行报备许可。中途若有违法之举,一律严格法办,否则就等同叛乱。 车臣岱青欣喜若狂,父亲交给他的任务,竟然圆满完成了,这位大同皇帝真是仁慈啊。 大同皇帝赵瀚,正在等着他父亲病死呢。 反正赵瀚年轻得很,而固始汗已经六十四岁。一个常年征战的蒙古人,六十四岁高龄了还能活多久? 这位新鲜出炉的归义王一死,青海和西藏肯定分裂。就算不分裂,赵瀚也会让它分裂,到时候什么都是朝廷说了算。 车臣岱青跪在南京城下,面对巍峨高耸的城楼,拜别皇帝返回青海。 至于青海活佛,则被扣下做人……做客人。 历史上,满清也是这么玩的,青海、西藏有好几个驻京活佛。一旦发生叛乱,活佛在手,随时可颁布相关命令,地方首领不听话就是违背活佛旨意。 第574章 【骑兵大战】 带领三千大同骑兵,进行墙式冲锋的将领,是历史上臭名昭着的“马鹞子”、“活吕布”王辅臣。 此人山西流寇出身,喜欢赌博,经常输得当裤子。 面对官兵围剿,先是投靠姜镶,又随姜镶投降满清。接着,姜镶起兵反清,王辅臣兵败投降阿济格,做了辛者库的包衣奴才。因孔武有力、威猛过人,竟被顺治提拔为一等侍卫,继而官至满清的总兵。 随吴三桂入缅,擒获南明永历帝,调为陕西提督。 吴三桂起兵造反,王辅臣先帮满清,接着再投靠吴三桂,接着再次选择降清。 吕布只是三姓家奴,王辅臣反复横跳了六七次! 顺治对他的评价是:闻有马鹞子者,勇士。今不知何在,安得其人而用之。 康熙对他的评价是:有武臣如此,朕复何忧? 这货不但高大威猛,而且长得还很帅。面色白皙,眉如卧蚕,似传世的吕布画像。 史料记载为:勇冠三军,所向不可当……其为人,恭以事上,信以处友,宽以待人,而严以御下。然有功必赏,虽严,士亦乐为之用。 王辅臣是跟着姜镶一起归顺的,当时毫不起眼,只是投过来的中层军官,完全不能跟黄蜚、袁时中等人相比。 但此人实在太优秀了,会来事儿,言出必践,遵守军纪,团结战友,更兼勇冠三军。 甚至还积极学习文化知识,认字儿速度飞快,一年时间学会千余字,平均每天能学会好几个。 一路提拔,顺风顺水! 就像历史上那样,升迁速度飞快,从奴隶直接变成一等侍卫,接着又迅速升迁为总兵。此时的王辅臣,已经从小兵升为骑兵团长。 “哒哒哒!” 王辅臣挺着长枪,目视前方的鞑子,率领部众义无反顾的冲去。 墙式冲锋一旦开始,将领就失去部队指挥能力。因为挤得太密集了,根本无法变阵,就算前方是万丈悬崖,也只能硬着头皮冲过去。。 清军那边的将领,是努尔哈赤的孙子尼堪。 尼堪几年前遇到过李定国,被杀得落荒而逃。如今不但活得好好的,还被晋封为郡王。 他策马奔出数十步,打算靠近了射箭,先跟大同骑兵缠斗一番,以此来摸清这支古怪骑兵的战法。 可是两军距离越近,尼堪愈发感觉不妙。 南蛮子如此密集的骑兵阵型,还不全身穿戴甲胄,明摆着会被当成靶子射。但他们为啥不散开呢?为啥不散开呢,他们是傻子吗? 双方距离三十步时,尼堪将箭矢搭在弓弦上,只待进入射程之后放箭。可他突然不敢等了,胡乱把箭射出,朝传令兵大吼:“朝两边散开!” 不用尼堪下令,满清骑兵自发逃跑。 这么近的距离,大同骑兵居然在加速冲锋,鞑子骑兵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若敢进入射程之后再放箭,瞬间就要被骑兵墙撞过来。到时候,不管谁输谁赢,都会出现大型车祸现场,谁能在车祸中活下来全凭天意——想象一下,把骑兵视为摩托车,几千辆摩托车排列,全部加速朝你撞过来。 “加速,加速!” 王辅臣咆哮大呼,脚跟的马刺不断策马狂奔。 满达海站在小山坡上,用千里镜看着那场面,整个人已经处于懵逼状态。 骑战哪能这样打? 若是双方都密集冲锋,那不是集体送死吗?前排骑兵全得撞死! 那三千满清骑兵,虽然阵型排列松散,但临时变阵避让也需要时间。而大同骑兵疯狂加速之下,骑兵墙转眼之间就压过来,情况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 当然,大同骑兵也被撞翻不少。 好在双方接近之后,大同骑兵的战马,出于本能自动放缓速度,高速冲锋的势头自然而然慢下来。 “散开杀敌,哈哈哈!” 王辅臣感觉这样冲锋好刺激,平时练了无数回,这还是第一次用于实战。 满清骑兵不算溃逃,但确实在逃跑,主要是为了闪避骑兵墙。他们这一跑,不是逃也变成了逃,正面之敌被大同骑兵撵着追杀。 两侧的大同骑兵开始舒展,密集阵型渐渐松散一些。王辅臣一枪挑翻鞑子,刚想挑翻第二个,已被身边的士卒抢先杀了。 尼堪此刻啥都顾不上,只知道打马逃命。 “快去接应!”豪格怒吼。 劳萨立即带着数千满清骑兵,从另一个小山坡杀过来。 大同骑兵师主帅王廷臣,见状连忙挥舞令旗,附近的骑兵部队前去拦截劳萨。 大同军这边,名字相近的将领是真多,王廷臣、王尧臣、王辅臣、李定国、李辅国…… 牵一发而动全身,尼堪的败逃,让双方的骑兵陆续加入战场。 要知道,豪格为了快速撤军,是把甲胄扔掉了的。如今,只有少数骑兵穿着铠甲,要么是在半路抢来的,要么是从沿途的八旗兵那里扒来的。 “砰砰砰!” 满清的一些骑兵,在马背上开枪,陆续有上百大同骑兵被击中。 但也仅此而已,他们的龙骑兵太少,对战局的影响微乎其微。 劳萨跟另一队大同骑兵撞上,这次没有墙式冲锋,因为时间太短来不及列阵。双方以传统的松散阵型对冲,彼此杀进对方的阵型空隙。大同骑兵只要不落马,大部分都是伤而不死,没穿甲胄的满清骑兵阵亡率高得多! 王辅臣一马当先,已追至尼堪身后。 尼堪听到马蹄声,回头撇了一眼,只见一杆长枪刺来。他连忙伏身躲避,王辅臣一枪刺空,干脆举枪砸下去。 这杆枪的枪杆,为复合材料制成,带有一定的任性。说是砸,其实就是抖腕,王辅臣手腕一抖,枪杆便落在尼堪背上。 仅一尺距离落下,尼堪却似被大锤砸中,趴在马背上口吐鲜血。 好一员猛将,不仅力气大,居然还会用巧劲! 尼堪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脑子一片空白,只死死抓住缰绳。突然腰部一痛,整个身体被戳得朝旁边倒,下半身翻落马背,手里依旧抓着缰绳,被战马拖出好几步才放手。 “啊!” 另一个大同骑兵,纵马从尼堪身上踩过,把这货的脊椎都给踩断。 王辅臣这支部队,足足追出一里地,才渐渐停下来。己方阵亡二百多人,主要为冲锋时被撞落马背。敌方的三千骑,却被杀得完全溃散,大概逃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全部阵亡。 王辅臣下令重新结阵,密集阵型开始小跑,继而逐渐加速奔跑,朝着另一支满清骑兵的侧翼撞去。 “快走!” 满达海见势不妙,立即带着部队,奔向更北方的丘陵。 豪格的反应同样如此,不着甲的满清骑兵,面对着棉甲或胸甲的大同骁骑兵,再凶悍的满洲勇士都不能扭转战局。各处厮杀都出现劣势,一部分满清骑兵已经崩溃,再打下去逃都没法逃。 “鞑子主帅要逃,随我追!”大同骑兵主将王廷臣,带着骑兵师的中军预备队,亲自朝着豪格那边追去。 骑兵师总宣教官王尧臣,则率部去追杀满达海。 是不是很绕,王廷臣、王尧臣、王辅臣,居然在骑兵师全都凑齐了。 其实,除了王廷臣之外,另外两个都是后来改的。 特别是王辅臣,山西流寇一个,投了大明官军才改的名。 豪格和满达海两位王爷逃跑,正在厮杀的满清骑兵,顿时士气跌到谷底。也就劳萨还在浴血奋战,其他的满清骑兵部队,纷纷朝着四面八方逃去。 从天津跑回来的鞑子主力,一战尽没,在辽西北的丘陵中被追得漫山遍野逃窜。 被王廷臣紧追不舍,豪格终于彻底怒了,竟然带着部队转身作战。 双方都只千余人,抛弃任何花活,也不互射箭矢缠斗,直接以松散阵型对冲而去。 王廷臣是大明京师的三千营出身,跟着曹变蛟一起南投。曹变蛟升迁没有王廷臣快,纯粹是老曹那货军纪不行,陆陆续续遭了四次处分。 第一次对冲,王廷臣手刃一人。 两军错马而过,各自减速转身。大同骑兵受伤的不少,但阵亡不到两成,满清骑兵却直接阵亡四成。 “再来!” 王廷臣喊道。 豪格这次认准了王廷臣,以少击多,死命冲锋,他自己奋力朝着王廷臣冲去。 两人几乎同时出枪,各自闪避开来。 但大同骑兵更多,王廷臣一枪刺空,另一侧的大同骑兵,却抽冷子刺中豪格胯下的战马。 “嘶聿聿!” 战马悲鸣,扬蹄而起,将豪格甩离马背。 “快救王爷!” 豪格的亲兵纷纷勒马,想去将其救回,大同骑兵却趁机再次冲锋。 王廷臣挺枪刺出,挑翻豪格的一个亲兵。其余亲兵,也被麾下杀死,再调转马头看去,却见豪格横尸于地,也不知是被谁的马踩死了。 追击满达海的王尧臣回来,一脸懊恼道:“贼将分兵断后,带着几十个亲兵跑了!” “不怕,哈哈,”王廷臣大笑,“这些都是从河北回来的鞑子,如此狼狈,连甲胄都不齐,很明显是费爵爷赢了。就算能逃几百骑回去,鞑子也精锐尽失,顶多明年咱们就能收复整个辽东。” 主战场那边,满清悍将劳萨,身披八创还在厮杀,他身边的骑兵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大同骑兵将这十多骑围住,就那么看着。 劳萨怒吼:“再来杀啊!” 大同骁骑兵拿出弓箭,几百人朝着十几个满清骑兵射去。 劳萨闭嘴了,瞬间变成刺猬。 第575章 【贱骨头】 冒辟疆和吴伟业拉不下脸做吏,长期在苏松常湖厮混,整日游山玩水倒也过得自在。 伴随着山水之趣,一批优秀诗词问世,为他们闯下更大的才名。 吴伟业的“梅村体”提前成型,它是从白居易“长庆体”发展而来,又融入了李商隐的风格。它讲求声律,喜欢用典,结构跌宕,辞藻缤纷,以叙事为主,常常反应抨击现实问题。 今年初,吴伟业写了一首《江左歌》,在江南地区引起热烈反响。 起因是衢州案引发的第三次分族,大量江南大族被强行拆分。朝廷没有给予任何补偿,就收回这些大族的土地,逼迫大族子弟迁去河南、山东落籍分田。 朝廷有令,地方官不敢怠慢,具体实行难免显得粗暴,也引发了许多矛盾和悲剧。 吴伟业的《江左歌》,描述了一个爱情故事。门不当户不对的男女,因彼此倾慕,历经艰难终于定下婚约,获得双方父母的认可。官府突然要分族迁徙,地方官趁机侵占男方家产。男方跟官府闹起来,被打入大牢,以违抗皇命的罪名流放台湾。 女子从家中逃出,前往省府扬州喊冤,扬州司法衙门不收诉状,让女子回苏州府打官司。女子回到苏州,告状无果,为引发关注,想一头撞死在大法庭外。幸而抢救及时,并未死去,却让家人蒙羞,毕竟她还没过门。 这个故事,并非吴伟业编出来的,而是确确实实发生的真实案例。 廉政在女子撞墙自杀时,就开始关注这起案件。直到吴伟业的《江左歌》问世,案件调查刚好结束,将趁机谋夺大族财产的官员问斩,将尸位素餐的司法和廉政部门官员撤职。 明明是廉政尽职尽责、为民除害,可时间上太巧了,百姓都将此归功于《江左歌》。 吴伟业在江南的民间声望,因此达到巅峰,而大同官府则成了彻底的反派。 其实,除了趁机谋夺财产的家伙,其他被处理的官员都觉得冤枉。。他们不愿出来管事儿,是害怕耽误皇帝的分族迁徙政策,到时候追查下来是要被“打板子”的。 吴伟业在苏州混不下去了,地方官员个个恨他入骨,于是邀请冒辟疆一起到南京做“京漂”。 二人到了南京,获得名流士绅的热情欢迎,隔三差五就请他们参加文会。 书商也喜欢请吴伟业作序,润笔费动辄十两、二十两,只靠这个营生就能生活无忧。 对此,赵皇帝略有耳闻,说了句让女官听不懂的话:“吴梅村啊,吴梅村,《圆圆曲》是肯定没了。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这首诗还是别出现最好。” “大捷,大捷,前线大捷!” 吴伟业和冒辟疆来南京已有两月,此时正在酒楼宴饮,忽听街面上人声鼎沸。 冒辟疆推开二楼窗户,只见一骑狂奔而过,挥舞着手中捷报大呼:“王廷臣将军,率大同铁骑出塞,歼灭鞑子精锐两万(略有夸大),阵斩鞑子伪王豪格,俘虏牲口、人口、战马、财货无数……萧宗显、胡定贵两位将军,率部征讨辽西,连战连捷,收复锦州、宁远、义州、山……” 吴伟业愣了愣,随即把筷子拍桌上,拿起酒杯大笑:“宁锦与山,总算收回来了。诸君,且痛饮此杯,预祝王师收复整个辽东!” 冒辟疆也很高兴,转身拿起酒杯说:“为浴血奋战的将士贺!” 一帮文人,举杯痛饮,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他们都是没做官的前明士子,平时满腹牢骚,对大同朝廷很看不惯。科举还没彻底恢复,又前后三次分族搬迁,这些都让他们喝醉了就骂皇帝昏庸。 可另一方面,他们又佩服皇帝的大度。 有人在酒楼醉骂皇帝,骂得惊动了街头巡警,被抓去大牢拘留待审。法官不知道该咋判,层层上报之后,赵皇帝潇洒一笑:“几个穷酸的醉话,不必大惊小怪,且都放了。” 这次河北大捷、陕西大捷、辽东大捷、辽西大捷,更是让穷酸文人们自豪。张口闭口就说,我大同兵锋日盛,鞑子不过跳梁小丑,迟早有一日能恢复汉唐疆域! “砰砰砰砰!” 南京城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特别是涉及北方生意的商社,早就准备好了鞭炮。大同军收复的地盘越多,他们的生意就越好做。而且随着移民充实北方,里面蕴含着无限商机,这几年有很多商贾因此致富。 “梅村名扬四方,不如由梅村牵头,咱们联名上疏请陛下恢复科举。”史可程放下酒杯说道。 史可程是史可法的堂弟,在开封老家归顺李自成,接着又在开封降了满清。大同军围攻商丘时,这货又逃往商丘,想要投奔赵皇帝,但乱兵太多没有成功,中途躲进山中侥幸活命。 至于上疏请求恢复科举,每年都要来一遭,赵瀚已经懒得再理会。 吴伟业摇头道:“恢复科举之事,陛下自有安排,我等说再多也无用。” “梅村此言差矣,”冒辟疆说道,“明太祖也曾废除科举,但不用科举选官,必定弊病丛生。明太祖也是察觉此情,才又自己下令恢复科举。而今各地皆有贪弊案曝出,长此以往,当今圣上也会想着恢复科举。我等士子,每年坚持上疏,也是给陛下一个恢复科举的台阶。” “说得好,我们应当锲而不舍!”田有年赞道。 这个田有年,跟今年致仕的阁臣田有年同名。但此田,非彼田。 眼前这田有年是安徽人,历史上的崇祯十三年二甲第五名进士。他跟弟弟田逢年,专门研究毛诗,也算清朝考据派的发起人之一。 吴伟业摇头说:“明太祖废除科举,欲在国子监中取才,小小国子监又如何能网罗天下英才?当今陛下,却是设立了小学、中学和大学。又开辟了各级遴选官吏的制度,报名考试合格,便能做预备吏员。预备吏员,不拿俸禄观政半年,熟悉案牍工作便可转为正式吏员。又定各级考成规则,按部升迁,如此地方官员皆能治政,一扫明末官员的庸碌之风。” “不然,”冒辟疆说道,“若长期沿用此法,官吏选任不论出身,则必然弊端丛生。一县之吏员,谁能考上,谁考不上,已有不少弄虚作假,新选的吏员充斥大量庸碌之辈。今年廉政巡查员,在如皋就查出大案。有个前明秀才,在做如皋县吏科科长期间,那两年考上的如皋吏员,有三成是他的亲朋好友。有人甚至大字不识几个,全靠他偷偷换了答卷才考上。一县文吏都如此,放眼天下又如何?” “确实,弊端已显,恢复科举势在必行!”史可程拍手道。 “啪!” 突然有人拍门,而且拍得非常急促。 房门打开,徐亮工冲进来:“诸位,出大事了!” 徐亮工是徐霞客的侄子,历史上就死于今年,家奴造反将他给杀了。这货早就被分族搬迁,新的家庭地址在山东,他嫌山东战乱之后太过凋敝,于是带着妻儿长期在南京做“京漂”。 “何事那么慌张?”吴伟业问道。 徐亮工摊开一张纸,墨迹都还未干:“今天贴出的告示,我抄了一份过来,朝廷重定了官吏等级。官员延续前明,依旧是九品十八级,吏员则改为六等十二级。镇上的吏员,是最低的从六等。到了县衙,各科科长为正三等吏员。” 这不算什么,大明的文吏,也是有等级的。 众人围着那份告示看,渐渐都露出惊容,因为它隐隐透露着科举信息。 或许是因为各地遴选吏员,陆续出现严重作弊行为,大同朝廷做出了更加严格的规定。 预备吏员考试,必须持小学毕业证参加。也就是说,没有小学毕业证的,今后连做预备吏员都没资格。同时,从三等吏员,可在本县工作。正三等吏员及以上,也就是县衙科长以上,必须遵守异地调任原则。 又有规定,持有高中毕业证者,参加预备吏员考试,转正时可直接定为从三等吏员,或者直接担任从九品末流小官。 “唉,”吴伟业一声叹息,“陛下的心思,在这告示里显露无疑。今后就算恢复科举,恐怕也得持有大学毕业证,咱们在前明的功名肯定不算数。” “陛下糊涂啊!”冒辟疆忍不住脱口而出。 没人制止,私下骂皇帝无所谓,官府知道了也不会管。 史可程猛然站起:“诸君告辞,我明日就回河南。” “祝君仕途一帆风顺!”众人拱手说道。 告示里说,河南、山东、四川等地,由于小学建设还不完善,暂时沿用以前的吏选之法。 史可程以前不屑做吏,现在却想赶紧回家,趁着还没被卡死,先做了吏员再说。再有迟疑,今后连吏员都没得做! 有这种想法的不止一个,甚至南方大族子弟,主动申请移民北方,就是想去了北边做吏。 一群贱骨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584章 【君主集权宪法】 谨身殿。 三月三,朝廷放假,皇帝今天没有办公。 李香君正在研墨,赵瀚亲自展纸,将一方镇纸压在上面。 “陛下,墨研好了。”李香君递来毛笔。 赵瀚提笔写下一行字:大同中国钦定宪法。 《大同律》的内容,应该参照宪法而编订,可赵瀚却让刑部先编《大同律》。这是因为,宪法里的一些东西,赵瀚自己都拿不准,今后会根据《大同律》的实施过程而修改。 君主立宪,也有很多种,就像殖民风格各不相同。 西班牙、葡萄牙的海外殖民,完全就是强盗式的掠夺。不仅压迫土着和黑奴,连本国移民也被盘剥,葡萄牙王室甚至逼得葡萄牙移民,大量脱离母国选择皈依印度教。 而英国的海外殖民,则延续其搅屎棍风格,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在印度。先伏低做小,获得印度皇帝信任,再拉拢分化土邦,从中浑水摸鱼牟利,再将土邦王公捆绑在自己的利益战车上。 法国的海外殖民,却有浓浓的大陆帝国味道,他们会将法国的语言、文化和制度也搬过去。 如果赵瀚今后要搞殖民,肯定是搞法国的那一套。 再来说君主立宪,德国的君主立宪制,跟英国的君主立宪制,除了名字一样之外,完全就特么是两种东西——德国皇帝就是议会主席,有权召开、延期、关闭议会,有权任命宰相,对法律有颁布、监督和执行权,有委派任何官员的权力,皇帝是军队的最高领袖。 “第一条,天地交泰,万物滋生,人为万物之灵,聚人而成国也。故明腐朽,满清残暴,伪顺肆虐,是故生灵涂炭,大同中国顺应民意而生。既得民心,当合天道,大同是为承天应民之国。此为大同中国!” “第二条,九州天下之人,皆为华夏之民。汉人为华夏之民,僮、回、蒙、傣、瑶……等各族,若居九州之地,亦为华夏之民也。。各族皆黄帝苗裔,犹如失散之手足。汉人为兄长,各族为胞弟也。大同中国,亦华夏之国。中国大同,亦华夏各族之大同。” “第三条,华夏之国,禀华夏气运而生,负振兴华夏之责。华夏文明传播之地,当为大同中国之土,切不可或缺其一也。” 这三条,讲的是国家、国民和国土。 李香君站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明白而没彻底明白,总觉得这三条写得大有深意。 “第四条,大同既为承天应民之国,则人人生而平等,其位虽有三六九等,其格却无高下之分。民亦人,官亦人,皇帝亦人也。” “第五条,皇帝虽人,聚民心而为皇,承天道而称帝,是天人感应之君主也,负有保全大同中国、华夏人民之责。因而立中枢、置百官、定后妃,使社稷稳定、根基牢固、国祚绵延。皇帝为国家君主,为百官、军队、万民之元首,国民须当敬而爱之。” “第六条,人民有贤能者,皇帝拔而为官。官吏,非民之父母,实为民之兄长。为官者,当以改善民生为己任,为君主推行仁政而至万民。官亦民,当守法。触犯《大同律》者,与民犯法同罪。” “第七条,士农工商皆民,僧道医卜亦民也。业有不同,人无高低。人民者,当奉公守法,当爱戴君主,当尊敬官员。” 这四条,出自《格位论》和《三原篇》,确定皇帝、官员和人民的地位。 “第八条,内廷也,皇帝之机构……” “第九条,外廷也,国家之机构……” 接下来两条,总述内廷和外廷。 内廷主要由皇帝、后宫、女官、侍卫组成,同样要按照宪法,制定相应的法律。 皇帝为一国之君,家事几乎等同于国事,内廷的一切都以稳定国祚而展开。包括选纳后妃,也是为了稳定国祚,因此皇帝跟禁止纳妾的官民不一样——明朝的官民,也是不准纳妾的,至少法律规定如此,只在一些特定情况例外。 同时,赵瀚又规定,选纳后妃、女官和宫女,都不可大张旗鼓的扰民,一切当以民间自愿为原则。 而皇城侍卫,为皇帝之亲卫,外廷不可插手,否则以谋反论处。 外廷则是内阁领衔,宪法确立了内阁的权责。 甚至规定了阁臣的人数,最少三人,最多九人,必须是单数。若遇分歧,首辅可以决策,但此决策必须获得皇帝同意。 修补《宪法》和《大同律》,须皇帝、内阁、十部、十曹皆在。 内阁可以根据现状,提出更改和添加法律。由皇帝召开大朝会,三品以上官员出席九成以上,共商更改法律细则。每人一票,投票超过七成可通过。皇帝,有权驳回! 党争属于人的斗争,别扯什么文官集团、商人集团,大明有很多绅商出身的官员,站在东林党的对立面。 关于投票决议,赵瀚只规定立法时可以投票,文官集团是很难达成共识的,也犯不着为了几条法律而形成党争。若文官真的达成共识,胡乱修订法律,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朝堂出现了权臣;第二,官商勾结已经腐蚀中枢。 明末的首辅无法做主,连内阁决议都要投票,那才是会刺激党争出现。这纯粹是张居正给君臣留下阴影,继任者矫枉过正,害怕权臣再次出现,内阁改为投票制而一团糟。 赵瀚《宪法》规定下的内阁首辅,权力大概跟弘治、正德两朝差不多。 而地方官府,也可以制定地方法规,必须符合《宪法》和《大同律》。在地方几套班子达成一致之后,还要上报中央获得批准。 此外,还有对军队的规定。 皇帝是大同军的最高领袖,军队不可以干政。但是,武将在卸任指挥官之后,可以调任兵部做武官,甚至可以进内阁做阁臣——不可做首辅和次辅。 英国的君主立宪制,是议会制君主立宪,议会是国家的最高立法机关和权力机关。 德国的君主立宪制,是二元制君主立宪,君主为国家元首,拥有实权,可任命内阁官员,对议会的立法有否决权。 赵瀚设立宪法,有些类似德意志,但没有议会的存在。 因为二元制君主立宪,是皇帝与权贵阶级的妥协产物,而赵瀚根本就不需要妥协。二元制君主立宪,其妥协的结果是什么?是议会在立法时,根本不顾平民死活,法律全都有利于权贵和资产阶级。 赵瀚这部《宪法》就是个四不像,他真正的目的,是将自己的意志,以宪法形式确定下来。 比如,华夏民族概念,囊括汉族和其他民族,通通都是华夏子民。又比如格位论,人人在人格上生而平等,不准奴隶、奴仆这种存在。奉天承运皇帝,变成奉天应民皇帝。 还有就是法制,朱元璋开创性的,搞出法律上官民一体。赵瀚在此基础更进一步,以宪法形式进行确定,官吏和百姓面对法律是一样的。 开海,也被宪法确定。 后世君臣,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准彻底的闭关锁国,顶多因为战争而临时封锁港口。 甚至是男女平等,赵瀚虽然没在宪法里说。但人人平等,男女也该平等,女人就不是人吗? 士农工商、僧道医卜,各种职业也在宪法里平等了。 赵瀚就是开启一个时代而已,为后世君臣确定大方向。至于后世君臣,搞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赵瀚才懒得去管,也根本不可能去管。 说不定两三代之后,女官都会被废除,皇帝又用上了太监——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很难说得准。 甚至,赵瀚还在宪法里,埋进了扩张和殖民思想。 就是那句:华夏文明传播之地,当为大同中国之土,切不可或缺其一也。 乍看没啥作用,但后世出现雄心勃勃的君臣,肯定会拿这句话作为扩张的理由。 关于曲阜孔家、龙虎山张家,包括武当山之类。赵瀚在关于土地的篇幅时谈起,这些文化宗教势力,可以尊敬祭祀,但必须严守土地法规,后世君主多赐半亩祭田,都属于非常严重的违宪行为。 违宪,就是不守君之德! 清明节假期过去,赵瀚把陈文魁叫来,拿出新鲜出炉的《宪法》:“就在这里看,这份《宪法》,朕暂时不想公开。你主修《大同律》,就按《宪法》的框架来制定。” 赵瀚自去批阅奏章,陈文魁坐在旁边慢慢阅读,这位老兄愣是把大致内容背下来了。 及至中午,赵瀚把陈文魁叫去吃饭:“有何想法?” 陈文魁说道:“陛下高瞻远瞩,臣惶恐只能揣测一二。此《大同中国宪法》,颇类似明太祖的《皇明祖训》。《皇明祖训》,是写给朱家子孙看的。而《大同中国宪法》,是写给天下万民看的,也是写给后世君臣看的。” 赵瀚微笑点头:“继续说。” 陈文魁又说道:“《皇明祖训》既为朱家祖训,不免小家子气,可又掺杂国事在其中,只能被朱家子孙束之高阁。便说那安南国,屡犯前明,明太祖以其恭顺,而将安南列为不征之国。此大谬矣。陛下的《大同中国宪法》,很少谈及细节,只立大致方略。此大音希声也,后世君臣、天下万民,可循陛下之道而治理国家,又可因时移世易而改变国政。” “此言大善!”赵瀚顿时赞赏有加。 第576章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陛下,北京已复,请修《明史》。”钱谦益在朝会上请求。 赵瀚点头说:“可。命翰林院史学馆编修《明史》,钱谦益为总裁,王调鼎为副总裁。” “臣领命!”钱谦益大喜。 这事儿早就定下了,拿到朝会上说,是显得特别重视。 钱谦益虽为总裁,但只能从专业领域任事。真正执掌全局的,反而是副总裁王调鼎,这部《明史》必须编得符合大同理论。 至于张溥,又病重了,每年都要患病卧床,但就是一直死不了。 赵瀚又对刑部尚书陈文魁说:“陈文魁暂时卸任尚书职务,搜集这些年的案例,结合历朝历代刑法,编撰一部《大同律》。《大同律》分为宪法、礼法、刑法、民法、工商法、出版法、土地法七个部分。宪法暂时不用编,我亲自来编,什么时候编出来,这个实在说不准。” 此事没有提前商定,李邦华疑惑道:“陛下,礼法可以理解,这出版法又为何物?” 赵瀚拿出一本书,扔在众臣身前:“这本《故明遗录》,通篇胡说八道,里面有不少编排朕的篇幅。私下骂朕无所谓,但写成书就不能忍了。朕知道有一本书,叫做《谷山笔麈》,作者知道辩伪,读者恐怕宁可信其有。那本书里,万贵妃都成什么样子了?出版法,就是专门管理图书刊印的法律!” 关于万贵妃的黑料,最初源自于慎行《谷山笔麈》。 但是,于慎行在写书的时候,专门加了一句:这些事情,是一个老太监说的,可能是老太监在造谣。 毛奇龄编写《胜朝彤史拾遗记》,引用了于慎行的内容,却把原作那句存疑给删掉。毛奇龄又编过一阵子《明史·后妃传》,将《胜朝彤史拾遗记》原封不动搬过去,于是野史直接变成了正史。 毛奇龄就是那个杠精,得罪赵瀚被扔去做小官,又在山东主持惩治了孔家。 “该当如此。。”李邦华连忙附和,他也看过《谷山笔麈》,这本书在万历年间就很火了。 赵瀚又定性说:“《礼法》部分,涵盖纲常礼节,但是必须进行大改!就拿丧礼来说,可以操办丧事,但不得请戏班子吹吹打打,也不得请和尚道士做法事。朕是遵循古礼,不说三代,就是汉唐,哪家死了父母会请戏班子?还有,三年服丧期太长,父母故去只需服丧一年!《礼法》中的婚姻部分,大致沿用《大明律》,但夫为妻纲的注解该改一改。夫妻各行其道,便是伦理纲常,夫不贤则妻可求和离。夫丧,妻可改嫁,族人和官府不得阻拦!” “臣谨记。”陈文魁拱手领命。 赵瀚说的《礼法》,其实就包含《婚姻法》。 但古代的家庭,不是一家三口的小家庭,而是一大家子的大家庭,赵瀚只能尽量约束到每户最多十人(十二岁以上)。 这是生产力所决定的,以古代的生产力,还没达到普遍分裂为小家庭的地步。 《礼法》在古代非常重要,就拿《大明律》来说,开篇的大量内容全是礼法。 陈文魁问道:“陛下,《出版法》可有什么指示?” 赵瀚说道:“第一,不可罔顾事实造谣生事;第二,不可违背公序良俗。” 陈文魁瞬间抓瞎了,这说了等于没说,完全是模棱两可的指示。甚至在执法的时候,也具有无限的可操作性,官府想禁一本书,直接指定其违背公序良俗便是。 “好了,不说这些,”赵瀚说道,“今天的朝会,再来聊聊别的。朕今日读书有所悟,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言何解?” 赵瀚的朝会,其实已经变成经筵大会。 除了给官员灌输天文地理知识,灌输开海对国家的益处,还经常讨论儒家经典——争夺儒家经典解释权! 张溥拖着病体,立即回答:“回禀陛下,朱子在《论语集注》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还引用了程子的话。孔夫子有教无类,并非不使民众知晓道理。而是百姓着实愚昧,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懂。因此在治国之时,只要让百姓知道如何做,没必要让人人知道为何这样做。此无奈之举也。” “非也,”钱谦益说道,“朱子的注解说,民可使之由于是理之当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意为百姓懂得怎样做即可,不能让百姓知道为何这样做。此为治民之道,人之思想,千差万别,就算是同一个道理,面对同一个事情,不同的人,也会产生不同的想法。让百姓知其所以然,必然乱象平生,不如让他们不知道。” 张溥反驳说:“那朱子为何还要引用程子的话?牧翁如此向陛下解释,难道是要让陛下行朝三暮四之术?” 程子的注解是:如果说圣人不让百姓知晓道理,那属于后世朝三暮四的治国之术,并非圣人的本心。 钱谦益解释道:“朝四暮三之术,是指本心为何。若出于蒙蔽百姓,则为朝三暮四之术。若出于治国安民,则非朝三暮四之术。” 这只能怪朱熹,注解《论语》的时候,着实说得模棱两可,无论怎么理解都行。 朝堂众臣,各执一词,当场吵得混乱不堪。 陈茂生做了礼部尚书之后,每天也在补习功课,至少四书已经滚瓜烂熟。他拱手道:“陛下,臣认为,此句是断句出了问题。可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或者断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陈尚书言之有理。”徐颖立即表示支持。 这下吵得更欢了,两派分裂为三派。 庞春来半眯着眼睛,笑道:“陛下说自己读书有所得,想来陛下另有高论。” 众臣安静,等着听皇帝解释。 赵瀚说道:“我今日读朱子的着作,读到一篇《答范伯崇》。朱子说,盖民但可使由之耳,至于知之,必待其自觉,非可使也……使之知,则知之则必不至,至者亦过矣,而与不及者无以异。” 朱熹在文章里说:能让百姓执行法令就行了,至于让他们懂得道理,要靠百姓自觉,不能官府去强迫。只知道怎么做,不知道为何这样做,并不妨碍百姓领悟道理。等到百姓自己领悟了,那当然就最好。先让百姓知道怎么做,再让百姓自己领悟为何这样做,是由浅入深的一个过程。强行让百姓理解,百姓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就算理解了也会偏颇,跟不理解没啥区别。 “然也!” 钱谦益和张溥同时说道,他们不同的理解,竟然在朱熹这段话里殊途同归。 钱谦益说:“不可使民知其所以然,防的是宵小之辈。若能自己知其所以然,自行领悟道理,此辈必为君子。” “胡说八道,”张溥怒斥,“不能理解道理便是小人,世间小人何其多也?” 钱谦益辩驳道:“我没说不能理解道理的是小人,而是说要防止小人胡乱理解道理,甚至是故意歪曲道理。” 虽然还有争执,但朱熹的《答范伯崇》,已经统一了众臣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理解。 可是,这不是赵瀚需要的。 赵瀚笑着说:“朕对这句话的理解,跟朱子大致相同,但又略有一些差异。” “陛下请明言。”李邦华说道。 赵瀚问道:“诸卿可听说过,锲而不舍,朽木不折?” 艾儒略这个老外抢着回答:“此句出自《荀子·劝学篇》。” 赵瀚又问:“诸卿可读过《晋书》和《晏子》?《晋书》里的朽木不折,写为朽木不知。《晏子》里的折冲千里,写为知冲千里。这‘折’与‘知’,似在古时同为一字。‘民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是否可解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折之’?”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这是要篡改儒家经典啊! 赵瀚继续说道:“由字,是否有引导之意?” 艾儒略瞠目结舌,这么一改,此句就成了:百姓可以引导,但不可以强迫其屈服。 事实上,赵瀚这么理解,是依据后世出土的楚简。 那是一批战国竹简,里面有两句话: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智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强也。 人民可以引导,而不可以强迫! “哈哈,朕亦异想天开,诸卿或可品味一二。”赵瀚也没有强迫众臣理解,否则就违背了这句话的精神。 皇帝这么说了,自然会有人去研究,今后也会成为一种理解方式。 赵瀚又说:“朕下令分族迁徙,许多地方官,一味的蛮干。蛮干也就罢了,毕竟在执行皇命,有功而无过。但趁机鱼肉百姓,打着皇命的幌子,却在抹黑皇帝和朝廷,这样就是不对的,肯定是要被处置的。另外,今后执行政令,不管百姓能否理解,道理还是要给百姓讲清楚。” “臣等谨记!”众臣躬身作揖。 赵瀚这边又有了两个事情,一是编修《明史》,二是编修《大同律》。 至于李自成和满清那边,已经在炸裂的边缘。 第585章 【又是大灾】 赵瀚的事情很多,中午跟陈文魁讨论《大同律》编订,下午召见写了好几封辞职信的曹学佺。 曹学佺是闽剧鼻祖之一,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的作者。同时,他也是钦天院天文馆的馆长,是《大同新历》名义上的主编人。 历史上的今年,清军攻入福建,曹学佺为大明自杀殉节。 “曹卿为何欲致仕?”赵瀚问道。 曹学佺说道:“回禀陛下,臣老而朽矣,今年已七十有二。去年冬天,偶染风寒,又引发旧疾,服药三月未见好转,直至开春方才痊愈。臣思归心切,想回福建老家颐养天年。” 辞职信已经写了好几封,赵瀚实在没借口强留,只问道:“卿若归乡,何人可继任天文馆馆长之职?欧洲来的那几个,就不用再推荐了。” 曹学佺说道:“天文馆博士曾异撰,当为馆长之任首选。臣推荐他,非其为臣之闽人同乡。他之天文学识,亦非馆中最渊博者。但陛下若欲天文馆学者,今后求新、求变、求真,则非此人莫属。” “曾异撰有何离经叛道之举?”赵瀚笑问。 曹学佺答道:“曾异撰着有《纺绶堂集》,谓《诗》骂人、骂夫、骂父、骂国、骂天、骂皇后、朋友相骂、兄弟九族相骂。此论或许偏颇,但可知曾异撰此人,绝非因循守旧之辈。天文馆中学者,学识渊博者众,但很难跳出传统窠臼,或有违陛下设立天文馆之初衷。” 赵瀚赞许道:“曹卿知我!” 《诗经》之所以被列为五经,只因从孔子那时候起,就被赋予了政治属性。明明写的是男女之情,却被解读为某大臣劝谏周天子,类似解释贯穿了一整部《诗经》,尤以汉代的《诗经》研究最为离谱。 曾异撰敢说《诗经》在骂人,实属离经叛道之辈! 就像曾异撰给开元寺铁佛殿写的那副对联:古佛由来皆铁汉,凡夫但说是金身。 这种人如果执掌天文馆,确实是赵瀚所需要的。。 获得赵瀚的辞职批准,曹学佺又献上来一份天文观测报告:“陛下,近年南方愈发寒冷,当通告地方官员,随时准备预防霜雪之灾。” 观测报告写得很平实,没有七弯八绕的术语。 特别是对长江、太湖、鄱阳湖、洞庭湖,等几处固定水域的观测记录,学者发现这几年的冬天,水面浮冰的面积越来越大。原始的水银气温计,也已经发明出来,这两年的严寒天数也越来越多。 赵瀚仔细把观测报告看完,点头说:“天文官的先生们辛苦了,皆有奖励。” 大明的灭亡,并不等于小冰河时期结束。 就南方而言,真正的严寒期,其实才刚刚开始。或者说,极度严寒天气,正从北方朝着南方扩散,会一直持续到六十年后才结束。 今年是“芒德极小期”的第二年,在接下来六十年里,太阳黑子活动近乎停止。正常情况下,25年内可观测到几万次太阳黑子活动,这个数据在“芒德极小期”锐减到几十次。 后世通过对古老冰芯的研究,显示这种情况从崇祯十四年就开始了,正好跟明末旱灾的巅峰期重合。 太阳黑子活动,跟地球天气究竟有何关联,这还没有什么让人信服的科学定论。 但根据史料记载和科学考证,中国南方将在七年之后,迎来真正的极寒天气。长江、汉水、太湖、洞庭湖、鄱阳湖,在最冷的时候,连续三四年的冬天结冰封冻,冬天甚至无法在长江行船! 最后一次长江封冻的记录,是在康熙三十九年,也就是此时的54年之后,赵瀚如果还活着都82岁了。 曹学佺躬身退下,赵瀚则陷入沉默。 根本不用什么科学观测,是人就能切身体会,南京这两年的冬天越来越冷。寒冬天气,跟水旱灾害,是一起朝南方转移的,北方的情况反而有所好转。 一番枯坐之后,赵瀚复又笑起来。康熙都能整出个盛世,难道自己会畏惧天威? 只要狠抓吏治,频繁的天灾,反而能锻炼朝廷的执行力! 三月下旬,天文馆长曹学佺致仕。因其领衔主编《大同新历》,特加太子少保衔,以示皇帝恩遇。 随着曹学佺的辞职归乡,今年的江南大旱也拉开序幕。 四月下旬,庞春来、李邦华、宋应星三位阁臣,带着各部尚书紧急参见皇帝。 庞春来说道:“陛下,今年江淮、江南大旱,部分州县自开春以来,竟然是滴雨未下。地方官吏虽然组织救灾,江淮、江南水利也非常完备,但依旧是难以抵挡天威。请暂缓北方战事,巩固新占地区即可,莫要外出作战,等明年再去收拾鞑子。北方各省的移民计划,今年也请数额减半,户部需要调运钱粮赈灾。” “唉!” 赵瀚忍不住一声叹息:“便让鞑子再苟延残喘两年。” 今年的两淮地区还好些,江南地区的旱情,简直比崇祯年间还严重。 历史上,这一年的六月,本该是阴雨连绵的梅雨季。但钱塘江水竟然旱到干涸,清兵趁机渡江占领金华和绍兴。而南明军队,没了钱塘江进行防御,鲁王只能慌忙逃去舟山。 “陛下圣明!” 庞春来本打算收复辽东之后退休,回老家去颐养天年,如今却是要因为大旱而耽搁了。 赵瀚问道:“今年南方各省,陆续都有旱情上报。除了江南和两淮,还有哪些省份旱灾严重?” 宋应星回答说:“江南干旱最重,江淮灾情次之,江西、湖南、福建、湖北、四川再次之。” 赵瀚听得头大无比,洞庭湖平原可是粮仓。这几年时间,竟只丰收了一年,剩下的年份全是大旱连着小旱。 至于江南,种植棉花桑树更多,粮田数量倒是很少,干旱只会造成纺织业原料不足。只要赈济得力,不会造成太大的粮食问题。 赵瀚在听取各部汇报之后,做出决策道:“今年的移民数额减半,着重巩固河北、山西、陕甘、辽宁地盘。着令军队,不要进入河套,让李自成在草原乱战即可。河北的大同军,也不要去抢占张家口。辽东大军,维持当前占领区,东边守住辽长城,莫再去攻打萨尔浒。” 说完,赵瀚补了一句:“西南战事莫停。去年西南没有大战,已巩固桂西、川南和贵州,今年必要拿下云南才行。” 李邦华说道:“去年咱没去打沙定洲,此人愈发膨胀,在云南四处扩张,反而激起云南各土司的公愤。此时正是出兵云南的大好时机,云南各地土司,不会帮着沙定洲打仗。” “那就夏粮收割之后出兵!”赵瀚说道。 云南伪帝和沐天波,虽然早就归附大同朝廷。但只是名义上的,他们依旧还有军队,而且军队不准进入大同朝廷的地盘。 云南土司沙定洲造反近两年,打得沐天波到处窜逃,沐天波只能缩在沾益州(宣威)啃火腿。若非害怕招惹附近的大同军,沙定洲估计都把沐天波给灭了。 沙定洲北扩无力,便朝着云南的西部打,沿途的土司纷纷投降。 投降只是开始,虽然可以保住权势,但每年要给沙定洲进贡赋税。沙定洲为了扩军,贡税额度越定越高,把云南土司们搞得苦不堪言。 对了,就在今年三月,沙定洲的使者抵达南京,第二次上降表请求称臣,恳请赵皇帝封他做云南宣慰使。 沙定洲为表诚意,还进献滇马二十匹,云南土特产若干。送来三十个云南少女,也不晓得是从哪个州县掠来,说是给赵皇帝充作宫女之用。 赵瀚笑着把礼物收下,然后把使节团赶出南京城。 等使节团回到云南,沙定洲肯定出离愤怒,这种羞辱无异于当面打脸。但越怒越好,最好气得主动攻打大同军,省得大同军翻山越岭寻其主力。 “能挤出粮食赈灾,同时还能在云南打仗吗?”赵瀚问费纯。 费纯硬着头皮说:“能!”又说,“请商部配合,禁止粮商囤积居奇,制定各地粮食官价。若有违反者,轻则收回粮商牌照,重则抄家流放蛮荒之地!” 赵瀚点头道:“可!天灾年份,当用重法。” 傍晚,赵瀚来到皇后寝宫,身心疲惫的躺下来休息。 费如兰遣走宫女,亲自给赵瀚按摩肩膀,问道:“今日朝中又有难事?” 赵瀚闭着眼睛享受按摩,说道:“天公不作美,今年又是数省春旱,粮食肯定严重歉收。听地方官员汇报,钱塘江水都快见底了,比崇祯年间旱得还厉害啊。” “夫君莫要忧虑,只要君臣推行仁政,必有风调雨顺的一天。”费如兰安慰道。 赵瀚无奈道:“我不求风调雨顺,只求小灾小患。这老天爷,动辄来大灾,谁他娘的受得了?幸好去年没有大旱,否则北方战事都没法打。” 对了,南越和北越,这两年又在开战,越南的粮食也不够,朝廷想去越南买粮同样困难。 好端端的打啥内战?安心给中国种粮卖粮不好吗? 第577章 【满清迁都?】 沈阳,议政大会。 八旗旗主,只剩代善、多尔衮和满达海,外加一个小皇帝顺治。 八旗贵族,也死伤惨重。 就连议政大臣,都死了近半。此刻的满清朝会,现场充斥着生面孔,许多年轻人被临时提拔。 小皇帝端居宝座,大玉儿垂帘在后。 大玉儿的声音缓缓传出:“连番大战,屡屡败北,辽东辽西,丢城失地。此究竟为谁之过?” 努尔哈赤的侄子锡翰出列,怒视多尔衮道:“豪格怂恿出兵打仗,多尔衮一口答应下来。他二人,不顾咱们大夥反对,硬是要抽调大军入关。八旗勇士若不被抽走,辽南怎会尽失?八旗勇士若不被抽走,耀州之战怎会大败?太祖皇帝说,任他几路来,我自一路去。多尔衮与豪格,却要将大军分为两路,又派八旗军分兵驻守各城。这不是违背了太祖的教诲?豪格已死,多尔衮却还活着,就该治多尔衮的大罪!” 多尔衮面无表情,他已被软禁一个多月,知道今天该宣布处置结果了。 议政大臣苏克萨哈出列:“陛下,太后,臣要弹劾多尔衮。其罪一,妄称皇父摄政王,又直呼陛下为小皇帝;其罪二,还在北京的时候,每逢大军出征,强令文武大臣列班跪送;其罪三,在北京上朝时,多尔衮过了午门才下轿;其罪四,多尔衮所用仪仗、礼乐及卫从,皆按天子规制……” “闭嘴!” 多尔衮勃然大怒,朝着苏克萨哈吼道:“这些事情,就算我做了,也不该你来告发!” 苏克萨哈昂首挺胸:“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我只是在尽人臣的本分。” 朝堂内静寂无言,只剩这两人在争执。 苏克萨哈是多尔衮的心腹,是被多尔衮超擢提拔的。而今也是他,给了多尔衮致命一击。 大玉儿问代善:“礼亲王,这多罪状,该如何处置?” 代善垂首道:“但凭太后定夺。” 大玉儿又问:“诸位内大臣有何建议?” 冷僧机出列道:“当夺去爵位,贬为庶人,没收家产和牛录。” 此人出自叶赫那拉氏,一直担任顺治皇帝的侍卫头子,又被大玉儿提拔为内大臣和伯爵。他说的话,代表着大玉儿的意愿。。 冷僧机话音刚落,朝堂文武纷纷附和。 就此,多尔衮被贬为庶人,没收全部财产和牛录。 处理完多尔衮,代善说道:“陛下,太后,当务之急,是整编八旗,赶紧打造盔甲和兵器。” “礼亲王说得对。”大玉儿表示赞赏。 如今,只有代善的正红旗,没有遭受到太大损失。满达海虽然活着,但镶红旗已经不剩几个兵。这父子俩,算是仅次于皇权的一大势力。 多尔衮带了许多溃兵和旗丁回来,既然被没收,当然要归皇帝统治。 代善奉命主持八旗整编,编来编去,勉强编出二万三千人,大概是以前三个旗的兵力。但甲胄齐备、兵器完善的士兵,仅有半数而已,而且粮食已经快吃完了。 辽阳城还在满清手里,可城外村镇,皆为农民起义军的天下。 几千鞑子,困在城中,根本不敢出去。他们一旦出城镇压农民军,大同军随时就会现身,辽阳城分分钟被攻陷。 沈阳周边村镇,也开始有农民起义。 …… 辽阳。 雨季刚过,李正就带兵来了,大量农民军自发帮着做民夫。 辽阳守城主将,为代善幼子祜塞,年仅十八岁而已,十五岁就开始随军打仗,如今已被封为镇国公。 祜塞虽然心中慌乱,但布置城防却有条不紊。 只是军粮太少,靠着搜刮全城百姓,也就能再吃两个月。若两个月后,还不能获得军粮补充,到那时就只能吃人了。 城外的粮食倒是多,小麦已开始抽穗,再过几天就能开花授粉。 那些麦子,本来属于满族和汉人地主,而今却成了大同军的战利品。大同军已经派人整编农民军,全部编为农兵部队,同时还在乡下组建农会,给农民落籍分配田产。 地里的小麦,等收获之后,四成上交大同军,六成由大同军统一分配给农民。 城外的护城河,终于被渐渐填平。 一段城墙上,卓里克图说道:“父亲,得想办法献城,听说咱们的部众,都被汉军俘虏了。女真这边连粮食都没有,又怎么赢得了?” “我已经准备好,今晚你偷偷出城。”善巴说道。 善巴是兀良哈蒙古的残部首领,十多年前归附后金,十年前被封为镇国公。他们的部落地盘,在几百年后的阜新市,而王廷臣和豪格的骑兵大战,也是在那附近爆发。 收拾完豪格之后,王廷臣顺手将那里的蒙古部落给平了。 善巴父子,跟随多尔衮在耀州战败,此时不但失去战马,甚至连士兵都只剩两百多人。城内缺粮,老家被端,他们哪还有心思帮着鞑子守城? 夜里,善巴悄悄拿出绳索,让部众在旁边望风,拴着儿子的腰吊下城去。 “干什么?”忽然有人呵斥。 却是主将祜塞,始终不放心蒙古人,嘱咐亲信随时监督蒙古人驻防的城墙。 善巴闻言大惊,拔刀大呼:“顾不得许多了,蒙古勒津的勇士们,夺了辽阳献给汉军,到时候我带你们回家!” 被吊下城墙的卓里克图,连忙解开绳子,朝着护城河方向跑去,他要去大同军那里请求援兵。 善巴带着两百多蒙古人,全力朝着城楼厮杀,想要下去打开这处城墙。 “蒙古勒津造反了!”满洲士兵大呼示警。 驻守另一端城墙的鄂木布楚琥尔,听到喊声惊恐交加。这货是达延汗的曾孙,祖大寿第一次被俘,就是他立下的大功。他的部落,位于善巴的隔壁,也即几百年后的北票市。 并且,两人的部族,都被视为蒙古勒津人。 鄂木布楚琥尔的部落,同样被王廷臣扫平。但在此之前,被豪格带兵抢过,是为了搜集粮食、兵器和盔甲。 鄂木布楚琥尔和麾下士卒,早就不想再坚守辽阳,他们盼着早点回家,看看那里究竟是啥情况。满洲士兵大喊“蒙古勒津”,终于坚定了鄂木布楚琥尔的叛乱决心,当即率部朝着附近的清军杀去。 两处城墙喊杀声震天,城北的一股汉军旗士卒,干脆也开始跟着造反。 “南蛮子进城了!南蛮子进城了!” 城内蓦地有人大呼,却是潜伏在此的大同细作,终于找到机会制造更大混乱。 祜塞带领亲兵,朝着善巴那边杀去,沿途呼喊:“不要慌乱,不要慌乱,各自守住城墙!” 然而,城内守军早已是惊弓之鸟,而且都知道军粮已经不多了。 城东方向,竟然有一股八旗军,打开城门直接开溜。他们的老家,在辽长城外的大山之中,如今只想回到家乡渔猎,不愿再跟大同军拼死作战。 “砰砰砰砰!” 这是代善编练的火器部队,由祜塞统领着坚守辽阳城,此刻朝着叛乱的蒙古人放排枪。 率先起事的善巴,由于冲锋在前,被一顿乱枪给打死。 平息善巴叛乱之后,祜塞又去镇压鄂木布楚琥尔。但后者非常聪明,没有继续攻击清军,而是率部窜进城内街巷,沿途高呼南蛮子进城,想把城里彻底搅乱了再说。 “公爷,东城的城门全开了,好多八旗勇士在逃跑!” 祜塞闻言愣了愣,看着一团糟的城防,愤懑道:“这里守不得了,快随我回盛京去!” 守城主将祜塞,竟然也离开城墙,带着亲兵弃城而逃。 大同军营。 卓里克图跪在地上哭喊:“将军,请速速发兵,再晚我父亲就死了!” 李正已经在调派兵马,当大同军出营时,辽阳城早就乱成一锅粥。龙骑兵迅速奔至城外,只见大量清军弃城逃跑,这种情况都不用攻城了,直接骑马追杀溃兵便是。 满清总共只剩两万多兵力,辽阳城就占了四分之一,兵器甲胄更是占了一半。 谁又能料到,一仗未打,直接崩溃。 大概两千多鞑子成功逃走,但他们没有逃去沈阳,而是直接逃回各自的老家。 “父亲!” 卓里克图寻到老爹的尸体,趴在那儿嚎啕大哭。 李正撇撇嘴,心里直呼活该。 这些蒙古勒津人,很早就投靠后金,次次入关劫掠都有他们的份,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汉人的鲜血。 …… 沈阳。 代善看着逃回来的幼子,浑身都在颤抖:“你你你……几千大军守城,怎这么快就把辽阳丢了?” 祜塞是个学过汉文化的,居然会用成语:“父王,士卒都已是惊弓之鸟。但凡遇到风吹草动,他们就不敢打仗了,纷纷打开城门溃逃。辽阳如此,恐怕盛京也差不多。盛京守不得,咱们迁都回赫图阿拉。” 迁都? 代善竟然仔细思考这个问题,辽阳城的丢失,带给他极大的震撼。 因为丢得太莫名其妙了,很明显兵无战心。若大同军攻打沈阳,会不会也稀里糊涂失守? 翌日,代善觐见大玉儿:“陛下,太后,臣请迁都!” 第583章 【进口绵羊】 在地方官府干涉下,今年江南的棉田,六成以上改种小米、玉米、大豆等抗旱作物。 因为棉花虽然耐旱,但绝不能受旱,否则减产严重甚至绝收。。。 前几年遇到春旱,官府也大力宣传,但农民并不十分配合。 多吃亏几次,棉农也学乖了。 今年的工作更加顺利,在地方官吏的倡导下,由村镇农会来牵头串联,大量棉农主动联系官府,购买或赊借小米等抗旱作物的种子。 时至新历六月,第一批来自察哈尔的羊毛,被商贾运至扬州贩卖。 江南纺织商贾,齐聚扬州抢货。 棉花可以预见的减产,导致羊毛价格上涨,就连最劣质的毛毡都卖得飞起。 “一块五,我出一块五!” “一块五钱二!” “我出一块五钱三!” “……” 扬州府城外的货栈,北方羊毛商人,竟然在此搞起了拍卖。 一块五,就是一两五钱银子,可批发一担中等质量且粗加工过的羊毛。 “一块六毛一,这位东家成交!” 曹逢吉乐得合不拢嘴,这货背后的范氏晋商,被李自成顺势拷饷一拨。曹逢吉却因祸得福,族中长老被打得瘫痪在床,他借大同皇帝的威名,趁势从范家独立出来做生意,就连姓氏都干脆真的改姓曹。 又通过左孝成在察哈尔的关系,获得察哈尔蒙古好几个部落的羊毛收购权。 南方的毛纺织市场,已经渐渐培育起来。 传闻,皇帝和皇后,都喜欢穿羊毛衣。皇帝亲自设计的羊毛大氅(其实是风衣),在南京蔚为时尚。皇后还教导后妃织毛衣,京中贵妇也学会了织毛衣,这种羊毛内衬也在江南流行起来。 “东家,今年的羊毛卖得真好!”伙计喜滋滋地说。 曹逢吉笑道:“帝后喜穿毛衣,今年棉花又减产,羊毛自然卖得极好。你快马快船回去,莫要吝啬路费,到草原各部放话,他们有多少羊毛我收多少!我有茶叶、有铁锅、有盐砖,拿了羊毛过来就能换!” 南方大旱,意外造成羊毛紧俏,更导致内蒙古的牧民,跟大同朝廷的经济联系愈发紧密。 …… 上海。 一艘荷兰商船抵达港口,明显属于官方订单,否则会在巴达维亚交易,犯不着大老远跑来上海。 几个商部官员,带着畜牧所的技术官,还有一些纺织业商人,来到这艘荷兰商船做交接。 首先是纺织商贾,蹲在羊群里查看。 商部官员尤继贤问:“如何?” 纺织商人崔典站起来说:“尤科正,这里有两种羊,一种粗毛,一种细毛。而陛下要的都是细毛羊,荷兰蛮夷竟妄图以次充好。” 尤继贤冷笑道:“好胆!” 荷兰人连忙解释:“中国皇帝陛下,要的是英格兰绵羊,而这些都是英格兰绵羊。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并没有想欺瞒陛下。” 事实上,船上的两种羊,都不是来自英格兰。 赵瀚对纺织工业不熟悉,对绵羊的历史也不了解,先入为主的认为英国绵羊是最好的。 而实际情况却是,英国那些极品羊种,这个时代还没被培育出来。 欧洲羊毛质量最好的羊种,主要生活在意大利和爱琴海沿岸。西班牙的美利奴羊,就是腓尼基细毛羊的后代。荷兰商人为图省事儿,购买了一批美利奴羊,冒充英格兰绵羊运来,刚好歪打正着满足赵瀚的需求。 这批美利奴羊,被分散喂养在两条船上,船上自然还有其他货物。 在经过好望角时,荷兰船队遭遇风暴。虽然没有船只沉没,但其中一艘进水严重,还偏离海域漂泊了半月,船上的美利奴羊都死了。 那咋办呢? 半路去波斯购买黑脸羊,继续冒充英格兰羊,一并运到中国来交货。 尤继贤又对畜牧官员说:“你检查一下。” 畜牧官员非常仔细,一头一头慢慢检验,牙口、蹄子、毛发等等都掰开来查。 最终,选定36只美利奴羊,尤继贤说道:“我们只要这些,剩下的羊,你们自己运回去。” 荷兰人自知理亏,又还想赚钱,便赔笑道:“剩下的羊,可以半价交易。” “半价交易,那也是一匹天竺马的价格!”尤继贤怒道。 从欧洲运羊过来,正常价格肯定没人干。为了提高荷兰人的积极性,每只绵羊的到岸价,是印度马瓦里马的两倍。 荷兰人讨价还价:“四分之一价格?” “十分之一!”尤继贤砍价凶猛。 波斯黑脸羊,主要是用来吃的,羊毛质量虽然不算特别差,但也比中国本土羊毛好不到哪里去。千里迢迢运来,中国不愿交易,荷兰人不可能运回去。 一番讨价还价,美利奴羊按订货价成交,剩下的黑脸羊按八分之一价格成交。 来自西班牙和波斯的绵羊,就这么运去济州岛。 大同朝廷的养马场,早已不在济州岛,辽东有个大型的复州养马场。 如今的济州岛,已成为畜牧科研基地,主要进行马、牛、羊的繁殖实验。 实验手段非常原始豪放,就是让不同的品种进行杂交,搞出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当然,主要还是优选杂交,人工矫正牲畜的进化方向。 这批绵羊带去济州岛,肯定主攻美利奴羊的优选繁殖。 但是,也会让西班牙美利奴羊、波斯黑脸羊、东亚本土绵羊,互相之间进行杂交繁育。能够杂交出什么鬼东西,那就完全靠天意。就算失败了,也能挑几个离谱的,送去南京让皇帝看稀奇。 济州岛,早就改称济州县,原本隶属于江苏,现在隶属于山东。 全县在籍人口,迅速提升至五万多人,大约四分之一是汉人移民,还有不少是近年划船逃来的朝鲜人。小学建了三所,中学建了一所,皆为汉语教学。 …… “你们又在织毛线?”赵瀚笑问。 “陛下!” 柳如是和田秀英连忙起身问候。 “坐。”赵瀚点头。 织毛衣的竹签子,是赵瀚亲自“发明”的,但具体该怎么织,却得交给能工巧匠研究。 巧匠们发明出一种,传播开来之后,民间妇人竟衍生出六种。 田秀英心灵手巧,为北京皇宫改造过园林,为北京后宫改造过各种饰品。她闲来无事,在后宫研究织毛衣,竟然发明出一种钩针织法,可用毛线钩织出许多花色图案。 田秀英挺着大肚子,在宫女的搀扶下,小心坐下说:“这是婴孩的毛鞋,冬天就能穿得着。” 赵瀚捡起织了一半的小鞋子,是用精细羊绒线织成的,不会刺激婴儿肌肤。他端详一阵,笑道:“这是蝙蝠吗?” “织一双蝙蝠鞋,给孩子祈福。”田秀英已经有心里阴影了,她给崇祯生的儿子连续夭折,只保住最后一个。现在又怀上赵瀚的孩子,真不愿再经历一次。 柳如是笑着说:“夫君有洪福,皇子皇女,自然也是有福之人。” 相比前些年的窈窕纤细,柳如是的身段丰腴了许多,她跟田秀英的关系依旧是最好的。 赵瀚突然说:“你父亲找到了。” 田秀英猛然一惊:“家父可还安好?” 赵瀚说道:“李自成在北京拷饷时,他被打得半死,在故友襄助下,躲到山里做和尚。大同军收复河北,清查无牒僧道,确认了他的身份,过几天便能送来南京。” “恭喜姐姐!”柳如是喜滋滋说。 田秀英也抿嘴笑起来,肚里的孩子即将出生,失散父亲也有了下落,老天爷对自己太眷顾了。 赵瀚对柳如是说:“你的家人,暂时没有寻到。” 柳如是勉强一笑:“不寻也罢。” 赵瀚提醒田秀英:“大同爵位,只以功绩封赏。你父亲来了南京,顶多赐予宅院和银子。爵位是没有的,田产住在乡下才有,住在城里无法分田。” “陛下放心,”田秀英说,“妾身会提醒家父,他万万不敢造次。” 这几年,赵瀚不仅在寻访妃子的家人,还一直在寻访自己曾经的恩人。让他过桥的天津军官,给他水喝的天津妇人,给出相貌特征张贴告示,跑来邀功的还不少,可惜全都对不上号。 柳如是让宫女拿来纸笔和颜料,展开画纸教赵瀚作画。 赵皇帝现在也是文化人,业余爱好丰富多彩。主要是上班批奏章太累,得找时间消遣,除了看书之外,音乐在学,绘画在学,还学会了下围棋,甚至偶尔跟盘七妹一起做糕点。 在柳如是手把手的教导下,赵皇帝今天画了一幅花鸟图,颇有后世国画培训班的幼童水平。 “夫君这鹦鹉,越看越像猫头鹰。”柳如是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 赵瀚大笑,对田秀英说:“田妃也画一幅,不能让柳先生目中无人!” 田秀英笑着拿起画笔,一副花鸟图迅速成型,碾压皇帝的涂鸦之作。 至于赵瀚画的那玩意儿,被柳如是的贴身宫女收好。等她五年合约期满,就可以出宫嫁人了,到时候收藏也可,悄悄卖掉也可,反正皇帝的御笔很有价值。 皇帝手里传出的废物,一般管理得不严格。 大明弘治皇帝,还用过粗丝布擦屁股。某天发现,他擦屁股的粗丝布,竟被太监洗干净了,缝起来做成门帘子,才觉得自己太过奢侈。于是,下令四川不要再进贡此物,今后擦屁股用草纸就行。 赵瀚继续练习作画,而远在徐州,当初帮过他的天津军官,终于还是找到了! (弱弱的说,只有一更。) 第578章 【李自成去草原混?】 满清真的迁都了,放弃沈阳,放弃抚顺,放弃铁岭,放弃开原,一路退到辽长城以东。 那里全是山区密林,只要鞑子重兵驻守关隘,大同军还真不好去攻打。 满清的都城,再次变成赫图哈拉,也就是所谓的建州卫,最紧要的城堡则是萨尔浒。 沈阳、开原等城市,被满清掳掠一空。 人口没带走太多,因为山区容纳不了。牲畜、粮食和财货,却是能抢多少就抢多少,就连那些汉奸地主的钱粮都被抢。 大同骑兵闻讯追击,斩杀鞑子两千余,救回被逼着搬运财货的汉民数千,截获大量牲口、粮食和财货。 费如鹤那边,由于李自成仓促回兵山西,沿途城池守军皆无战心,大同军顺势收复整个河北。 潼关。 费映珙带兵攻克渭南,守将刘三虎战死,大同军在潼关顺利会师。 宣教官林如昭骑马来到关下,守关士卒并未放箭。林如昭喊话道:“田将军,你虽忠勇,但不可逆势而为。你困守潼关已近五月,对得起李自成的恩遇。潼关的军粮,差不多也该吃完了?难道你自己效忠李自成,就带着数万士卒一起饿死?” 田见秀沉默,军中已断粮两日,若非他领军能力超强,麾下士卒早就哗变了。 左右看看身边将士,一个个面有菜色,有些甚至都已站不稳。 林如昭继续说道:“只要投降,一律免死!” 田见秀终于开口:“记住这句话,希望你莫要食言!” “大同军说到做到,”林如昭喊道,“陕西天灾人祸十余年,百姓所剩无几。潼关里的几万人,有方圆好几个县征召的民夫。大同军又怎会杀他们?杀了他们谁种地?他们的妻儿,都还在家里等着他们回去!” 这句话,说到了守城士卒的心坎里。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本来就只是农民,被征做民夫之后,又被田见秀编为军队。离家数月,思归心切,根本不想打仗,脑子里念着的都是家人。 “你们,开城投降。。” 田见秀对将士说完这句,便朝着东北方跪拜,继而拔刀横颈自尽。 刘体纯没有阻拦,而是跟着自尽。刘家七虎,揭竿起义,只剩他这个刘二虎,正好去九泉之下陪兄弟们。 守关士卒非常安静,默默打开城门,迎接大同军入内,然后等着发粮填饱肚子。 李自成回到太原不久,便收到潼关军情。是大同军送去的,让李自成早日投降,不要只剩山西一省还负隅顽抗。 “丞相是不是早有预料?”李自成问。 牛金星叹息说:“放手一搏而已,搏赢了占领北直隶全境,但迟早也会被姓赵的杀回来。搏输了,便是这般下场,能保住山西已是万幸。若拿元末局势比喻,咱们就是红巾军,一直跟官军打生打死。赵瀚就是那朱元璋,咱们顶着官军主力,他却在南方高筑墙缓称王。” 李自成又问:“山西还能守几年?”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牛金星说道,“我军之败,在内而不在外。” 一句话,人心不齐。 陕西之战,大顺军的将领,有太多望风而降,甚至是主动叛乱捅友军的刀子。等赵瀚消化掉河北、陕西,来年再派兵攻打山西,山西的大顺军将领,恐怕也有很多会倒戈。 山川之险不足守,真正牢不可破的是万众一心。 李自成问道:“丞相想投降吗?” 牛金星实话实说:“惜命,愿降。但不会卖主求荣,也不会叛乱倒戈。” 李自成感慨道:“这已经很难得了。如果人人都像丞相,就算只有山陕两地,我也敢跟姓赵的争天下。老营的那些兄弟,以前都是苦哈哈,能吃顿饱饭就欢喜得很。可咱登基做了皇帝,要他们爱护百姓,却没几个人听话,都变成前明的官老爷那般。咱处罚得狠了,他们就不跟咱齐心。咱要是不处罚,老百姓就没法过日子。老百姓过不下去,咱这皇帝怎么做下去?” “人心便是如此。”牛金星说。 李自成失神良久,说道:“姓赵的怎就成了呢?他的老兄弟就不埋怨?” 牛金星说道:“这个问题,陛下以前就问过。南京朝廷,文官有文官的样子。武将只管打仗,只有在新占之地,武将才能临时治民。一旦划了身份,派了文官过来,武将就不得干涉民政。武将不能干涉民政,就没法在地方上贪污,就得靠兵部发粮饷。大同军的粮饷,有专门的后勤官发放,那些后勤官是都督府和兵部兼管的。都督府的武官,又不得插手战场指挥。层层分权,哪个武将敢叛乱?” 李自成沉默。 牛金星说:“陛下,我大顺也定了制度,但武将的权力太大了。臣知陛下不信文官,但地方上还得让他们治理。陛下虽然答应,让文官治理地方,但给文官的权力太小,他们处处受到武将的制约。如此,制度只是制度,无法落实到州县。陛下对百姓好,可这种好心,无法落实到乡村。陛下减免田赋,可文官武将,却变着花样的收杂税。这些事情,陛下都知道,但陛下与臣一样,没办法真正去管。” 李自成还是没说话。 牛金星又说:“制度是什么?制度就是规矩,定了规矩就不能变。那赵瀚定了分田的规矩,至今也没反复过。便是皇亲国戚,照样得按律分田。费家出了一个皇后一个妃子,还有两员带兵大将,费氏不一样被分田吗?费氏族人犯法,不一样被处置吗?费家都如此,便立了榜样,别人再犯非得问罪不可。可咱们呢?李家和高家,哪个不占了大片农田?哪个不招了大批佃户?皇亲国戚如此,陛下的老兄弟们,自然也有样学样。老营的将领如此,中途归附的将领不跟着学?将领如此,军官又如何幸免?武将如此,文官又怎能守法?” 牛金星估计憋得太久,又觉得大顺朝快完了,索性什么话都往外吐。 牛金星叹息道:“《大同集》一书,每次翻出来重读,都有一番新的感受。陛下,咱们输得不冤。” “是啊,不冤,”李自成突然开口,“这次河北大战,两军主力在天津对峙,朕派刘宗敏去攻略保定等地。保定一线城池,全都是农兵和百姓在守城。刘宗敏率领我大顺精锐,攻打一座只有农兵驻守的小县城,竟然打了三个月没打下来。听刘宗敏说,他把城墙都轰塌了,指挥士卒从缺口攻入。城内的农兵和百姓,拼了命堵住缺口,竟把刘宗敏的精兵给杀溃。” 牛金星说道:“这便是民心。姓赵的,在南方得民心。百姓视国为家,乐意为其效死。只因农民分了田,城里人有营生,商贾的财货也不会被官员无端抢夺,读书人只要有功绩就能升迁。士农工商之心,皆在姓赵的那里。听说,就算是百姓力战而死,牌位也能进英魂庙,跟赵家的宗庙共享香火。一人战死,全家皆为烈属,父母妻子可得抚恤金,子孙考官还有优待。如此这般,谁不愿拼死力战?换成我大顺朝廷,敌军攻入河东,官民纷纷开城投降。何也?官不能得其位,民不能得其利而已。” 李自成颓然坐在龙椅上,他觉得治国好麻烦,还是以前做流寇爽啊。打仗就是打仗,不用担心后方。 良久,李自成坐直身体,问道:“若敌军攻入山西,肯定很多将士投降,咱们拼也拼不过,到时候该往哪里走?” 牛金星说:“汉家之地,肯定都去不得,那就只能往北。” “河套?”李自成问。 牛金星摇头:“以那赵瀚的雄才大略,怎么可能不收回河套。咱们要走,就只能去阴山以北!” 李自成不愿意:“那咱岂不是成了放羊为生的蒙古鞑子?” 牛金星居然早有准备:“陛下,臣已经打听清楚了。阴山南北,原为土默特部所有,被林丹汗打得败逃,继而便降了后金鞑子。鞑酋黄台吉,以其首领俄木布的乳母之夫,勾结大明反清为由,夺了俄木布的兵权,还将其抓到沈阳受审。而今,俄木布被贬为庶人,草场被鞑子分而治之。鞑子现在不行了,那里乱成一锅粥,你打我,我打你。咱要是带着骑兵过去,肯定能占领大片草原!” 李自成犹豫不定,他面疙瘩吃惯了,实在不想去草原放羊。 可不去草原,又能去哪里呢? 大顺朝廷内部,此时已经离心离德。除了老营的兄弟,李自成看谁都像叛徒,指不定哪天就投降大同军了。 这种情况没法打仗,只要大同军出兵,山西的关隘分分钟失守。 牛金星又说:“陛下若去草原,那就尽快去了山西北上。而今鞑子大败,草原是最混乱的时候。若是迟个一年半载,草原各部已分出胜负,到时再去草原就不好打了。留在山西又有什么用处?无非多享受一两年富贵而已。” 李自成左思右想,猛然拍板道:“只要姓赵的,愿意放回李过和高一功。咱就向他称臣,献出山西,带兵去阴山草原抢地盘!” 第579章 【辽宁、河北与陕甘】 大战之后,便是叙功。 除了提拔奖赏将士,抚恤牺牲烈士,还封了一大批爵位。 总揽后勤物资调运的费纯,晋封保国公。 总揽河北战局的费如鹤,晋封镇国公。 总揽辽东战局的李正,晋封襄国公。 庞春来领衔内阁,劳苦功高,晋封辽国公。 李邦华辅政有功,恢复吉水侯爵位。 徐颖安排细作有功,晋封铅山侯。 连战连捷,攻城略地,率先打开辽东局面的卢象升,受封威宁伯。 在塞外歼灭豪格主力的王廷臣,受封定辽伯。 张铁牛、费映珙、江良、黄顺、江大山、李定国、曹变蛟等人,皆有封赏。 就连黄幺,去年协同费映珙收复贵州,今年虽没参加北方战斗,依旧在清理巩固贵州和川南地盘。但是,也一并封赏,由成都侯改封为黔候。 虽然都是侯爵,等级没有区分,但一字侯肯定比两字侯威风。 张铁牛也是如此,此战未建奇功,可镇守天津得力,由沂州侯改封为冀侯。 李定国捞到个伯爵,曹变蛟捞到个子爵,反正今后还要打仗,爵位慢慢提升便是,谁让他们资历浅呢。 王徽在强度黄河时,作战勇猛无畏,特别晋封为刚毅伯。 在辽东屡建奇功的杨镇清,这回受封男爵,但并非世袭爵位。 其他大多数将领的爵位,都属于世袭递减。三代降一级,只要不全是短命鬼,从公爵递减为平民,够他们的子孙风光两三百年。 当然,除了提升土地上限,顺便一次性赐予土地之外,大同朝廷的爵位没什么特殊待遇。。 今年在南方还搞了一次清查,重新划定土地等级。上田、中田、下田,不可再进行更改,防止勋贵阶层浑水摸鱼。 赵瀚一次性给出四十多个爵位,总算不再抠抠搜搜。 公爵就封了四个,实在大方得很。 费如鹤毕竟年轻,还能继续打仗。他什么时候封王,就什么时候调回南京,在都督府老老实实的做中枢武臣。 “陛下,请设辽东省。”庞春来念叨的是这个。 李邦华欲言又止,碍于庞春来的面子,想要反对却未说出口。 赵瀚笑道:“李阁老请直言。” 李邦华说道:“北直隶和辽东,被鞑子祸害得不轻,天灾与战乱多年方息。臣觉得,现在设省还太早,可以设置主政官员,但暂时划归山东管辖。陕西也是如此,但陕西连着甘肃,可将陕甘设为一省。” “准!” 赵瀚对此也早有思考,说道:“北直隶与辽东,什么时候人口恢复到百万,就什么时候设置行省。到那时,北直隶改为河北省,辽东改为辽宁省。陕西、甘肃那边,也等人口恢复之后再分开。” 这是从实际出发的政策,人口太少还设省,财政得供应一整套班子,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 至于甘肃、宁夏什么的,在大明一朝,这些地方都归陕西的军事部门管辖。 田有年致仕之后,宋应星已经入阁为相,他建议说:“当加快北方移民,新扩之地,必须充实人口,否则边疆不稳。” 李邦华说道:“南方各省,人口虽多,却也经不起连年移民。更何况,闽粤浙三省,还在往台湾、琼州和吕宋移民。这些年大规模移民,不但耗费朝廷钱粮,也让南方各省的人口短缺。” 赵瀚说道:“南方人口短缺倒不至于,但确实没以前那么多了。” “可鼓励生育,”庞春来说道,“其一,男子二十、女子十八而未婚者,额外征收丁口税;其二,以二十年为期,无论男女孩童,年满十二到官府报备落籍,可得银五两。” 赵瀚忍不住笑道:“男婚女嫁,全凭自愿,就不约束他们了。年满十二,报备落籍,倒是可以奖励一两银子。这不但可以刺激生育,也可让百姓主动给儿女上户口。二十年太长,就以十五年为期。” 赵瀚治下的中国,比满清要好得多,历史上清初人口才糟糕呢。清朝官府也不怎么管,只是出台政策鼓励移民垦荒,具体实行的时候完全放任自流,一百年时间还不是人口翻了几倍。 都不说清初的四川了,千里无人烟,就说说清初的山东。 康熙初年的山东,人口缺到什么程度?佃户可以和地主同桌吃饭,地主得哄着佃户,根本不敢苛待,否则就没人帮忙种地了。 赵瀚跟内阁详细商议之后,为明年的移民计划敲定方案。 四川在明年底之前,至少要向陕西移民十万人。江西和湖南,各向河北移民五万。江苏南部和安徽南部,各向辽宁移民三万。 辽宁省虽然还未正式设立,但行政区划已经基本敲定,即被辽长城围起来的那一圈。基本跟后世的辽宁省版图重合,只是缺了建昌、建平、朝阳、北票、阜新、彰武、新民、昌图那一片,这些地方现在多为蒙古人驻牧。 李邦华指着地图说:“燕山东部余脉,还有这里的草原边缘,臣问过辽东之人,都是可以种地的。蒙古人在此,也是半耕半牧。长城不足守,辽宁省的疆域,得扩大到长城以外。令前线将士,赶紧把这些地方打下来,明年的辽东移民,迁徙三分之一过去耕种。当令汉人与蒙古人混居,鼓励异族通婚,再辅以教化之功。” 李邦华的意思,就是把辽宁省的疆域,跟几百年后的辽宁省定得一模一样。 这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出于政治和军事目的。 那里的蒙古人,也完全可以同化,因为早就半耕半牧了。特别是山区,种地为生的蒙古人,比放牧的蒙古人还多。 早在明朝初年,那些地方的居民,其实是以汉人为主,部分地区为朵颜三卫辖地。 朱棣夺位之后,朱元璋的诸王守边政策,根本就不可能再坚持。再加上一些其他原因,便主动放弃那些土地,边防进行全方位收缩。土木堡之变后,明堡宗令大明威严扫地,于是越来越多蒙古人南迁,把被朱棣放弃的地盘给占了。 赵瀚没想过杀光蒙古和女真,但必须跟汉民混居,必须接受学校教育。很少放牧,或者不放牧的蒙古人,学会说汉话之后,又有自己的汉名,跟真正的汉人有啥区别? 就算在大明,辽东的汉化蒙古和汉化女真也不少。 庞春来趴在地图上,凑近看了一番:“这些地区划归辽宁之后,当设置州县,越早设立越好。哪个蒙古首领敢反抗,那就出兵擒斩!还有,据王廷臣奏报,这些蒙古部族当中,有不少汉奴存在。汉奴全部释放为民,能种地的地方,就给汉民分田。不能种地的地方,就给汉民分配草场!” 确实是越早搞定越好,因为跟着满清打仗,这些蒙古部落实力大损。 在辽阳倒戈献城的蒙古人,就全出自那一片的蒙古部族。他们献城立功不假,但以前抢劫杀戮汉民,造下的罪孽也不少,没必要什么事情都惯着。 不服? 那你起兵造反啊! 李邦华说道:“再用五年时间,不断移民充实人口,巩固朝廷在辽宁的统治。到时候,就能出兵北上,彻底打服喀喇沁和科尔沁蒙古。” 特别是喀喇沁蒙古的地盘,三分之一都被划进辽宁版图,谅他们也不敢有任何意见。 满清对蒙古的统治,是分为八旗蒙古、内属蒙古和外藩蒙古三种。将蒙古草场划得七零八落,让蒙古各部互相制衡,让既得利益群体,去打压那些非既得利益群体。 这种做法,在满清兵锋强盛时很有效果,但许多蒙古人积攒了怨气。 此番大战,满清失利,矛盾立即爆发。 而大同朝廷,直接就是设州立县。至少在可耕种地区,设州立县非常有用,完全没必要搞满清那套。 至于更北方的草原,还得另想法子,或许可以借鉴满清。 农历十月。 辽东的麦子早已收割进仓,分了许多给百姓,还能留下不少军粮。 辽东的落籍分田,也已经基本完成。一来人口较少,比较容易统计;二来百姓主动登记,有了户口就能分田。 包括没被列为战俘的女真和蒙古人在内,辽宁共有人口(十二岁以上)54万。另有三万多女真和蒙古人,被列为战俘和战俘家属,暂时不能正式落籍,全扔去东北大山里挖矿。他们可以劳改赎罪,运气好的话,干满五年还活着,就能去官府上户口分田。 还有一些包衣奴才,罪大恶极者,跟战俘一个待遇。其余的包衣,挖矿一年,即可落籍为民。 以上,没把长城外的蒙古部族算进去,否则辽宁人口应该在60万人以上。 每年坚持移民五六万,不用十年,辽宁人口就能破百万,到时候便可以正式建省了。 就在此时,李自成的投降书送到南京:第一,请除帝号,愿举山西全省,归顺大同朝廷;第二,请封阴山王,愿率部前往阴山以北,为汉家开拓草原疆域;第三,请求释放李过、高一功等被俘的大顺将领。 (今天家庭聚会,只有一更,抱歉。) 第579章 【辽宁、河北与陕甘】 大战之后,便是叙功。 除了提拔奖赏将士,抚恤牺牲烈士,还封了一大批爵位。 总揽后勤物资调运的费纯,晋封保国公。 总揽河北战局的费如鹤,晋封镇国公。 总揽辽东战局的李正,晋封襄国公。 庞春来领衔内阁,劳苦功高,晋封辽国公。 李邦华辅政有功,恢复吉水侯爵位。 徐颖安排细作有功,晋封铅山侯。 连战连捷,攻城略地,率先打开辽东局面的卢象升,受封威宁伯。 在塞外歼灭豪格主力的王廷臣,受封定辽伯。 张铁牛、费映珙、江良、黄顺、江大山、李定国、曹变蛟等人,皆有封赏。 就连黄幺,去年协同费映珙收复贵州,今年虽没参加北方战斗,依旧在清理巩固贵州和川南地盘。但是,也一并封赏,由成都侯改封为黔候。 虽然都是侯爵,等级没有区分,但一字侯肯定比两字侯威风。 张铁牛也是如此,此战未建奇功,可镇守天津得力,由沂州侯改封为冀侯。 李定国捞到个伯爵,曹变蛟捞到个子爵,反正今后还要打仗,爵位慢慢提升便是,谁让他们资历浅呢。 王徽在强度黄河时,作战勇猛无畏,特别晋封为刚毅伯。 在辽东屡建奇功的杨镇清,这回受封男爵,但并非世袭爵位。 其他大多数将领的爵位,都属于世袭递减。三代降一级,只要不全是短命鬼,从公爵递减为平民,够他们的子孙风光两三百年。 当然,除了提升土地上限,顺便一次性赐予土地之外,大同朝廷的爵位没什么特殊待遇。。 今年在南方还搞了一次清查,重新划定土地等级。上田、中田、下田,不可再进行更改,防止勋贵阶层浑水摸鱼。 赵瀚一次性给出四十多个爵位,总算不再抠抠搜搜。 公爵就封了四个,实在大方得很。 费如鹤毕竟年轻,还能继续打仗。他什么时候封王,就什么时候调回南京,在都督府老老实实的做中枢武臣。 “陛下,请设辽东省。”庞春来念叨的是这个。 李邦华欲言又止,碍于庞春来的面子,想要反对却未说出口。 赵瀚笑道:“李阁老请直言。” 李邦华说道:“北直隶和辽东,被鞑子祸害得不轻,天灾与战乱多年方息。臣觉得,现在设省还太早,可以设置主政官员,但暂时划归山东管辖。陕西也是如此,但陕西连着甘肃,可将陕甘设为一省。” “准!” 赵瀚对此也早有思考,说道:“北直隶与辽东,什么时候人口恢复到百万,就什么时候设置行省。到那时,北直隶改为河北省,辽东改为辽宁省。陕西、甘肃那边,也等人口恢复之后再分开。” 这是从实际出发的政策,人口太少还设省,财政得供应一整套班子,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 至于甘肃、宁夏什么的,在大明一朝,这些地方都归陕西的军事部门管辖。 田有年致仕之后,宋应星已经入阁为相,他建议说:“当加快北方移民,新扩之地,必须充实人口,否则边疆不稳。” 李邦华说道:“南方各省,人口虽多,却也经不起连年移民。更何况,闽粤浙三省,还在往台湾、琼州和吕宋移民。这些年大规模移民,不但耗费朝廷钱粮,也让南方各省的人口短缺。” 赵瀚说道:“南方人口短缺倒不至于,但确实没以前那么多了。” “可鼓励生育,”庞春来说道,“其一,男子二十、女子十八而未婚者,额外征收丁口税;其二,以二十年为期,无论男女孩童,年满十二到官府报备落籍,可得银五两。” 赵瀚忍不住笑道:“男婚女嫁,全凭自愿,就不约束他们了。年满十二,报备落籍,倒是可以奖励一两银子。这不但可以刺激生育,也可让百姓主动给儿女上户口。二十年太长,就以十五年为期。” 赵瀚治下的中国,比满清要好得多,历史上清初人口才糟糕呢。清朝官府也不怎么管,只是出台政策鼓励移民垦荒,具体实行的时候完全放任自流,一百年时间还不是人口翻了几倍。 都不说清初的四川了,千里无人烟,就说说清初的山东。 康熙初年的山东,人口缺到什么程度?佃户可以和地主同桌吃饭,地主得哄着佃户,根本不敢苛待,否则就没人帮忙种地了。 赵瀚跟内阁详细商议之后,为明年的移民计划敲定方案。 四川在明年底之前,至少要向陕西移民十万人。江西和湖南,各向河北移民五万。江苏南部和安徽南部,各向辽宁移民三万。 辽宁省虽然还未正式设立,但行政区划已经基本敲定,即被辽长城围起来的那一圈。基本跟后世的辽宁省版图重合,只是缺了建昌、建平、朝阳、北票、阜新、彰武、新民、昌图那一片,这些地方现在多为蒙古人驻牧。 李邦华指着地图说:“燕山东部余脉,还有这里的草原边缘,臣问过辽东之人,都是可以种地的。蒙古人在此,也是半耕半牧。长城不足守,辽宁省的疆域,得扩大到长城以外。令前线将士,赶紧把这些地方打下来,明年的辽东移民,迁徙三分之一过去耕种。当令汉人与蒙古人混居,鼓励异族通婚,再辅以教化之功。” 李邦华的意思,就是把辽宁省的疆域,跟几百年后的辽宁省定得一模一样。 这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出于政治和军事目的。 那里的蒙古人,也完全可以同化,因为早就半耕半牧了。特别是山区,种地为生的蒙古人,比放牧的蒙古人还多。 早在明朝初年,那些地方的居民,其实是以汉人为主,部分地区为朵颜三卫辖地。 朱棣夺位之后,朱元璋的诸王守边政策,根本就不可能再坚持。再加上一些其他原因,便主动放弃那些土地,边防进行全方位收缩。土木堡之变后,明堡宗令大明威严扫地,于是越来越多蒙古人南迁,把被朱棣放弃的地盘给占了。 赵瀚没想过杀光蒙古和女真,但必须跟汉民混居,必须接受学校教育。很少放牧,或者不放牧的蒙古人,学会说汉话之后,又有自己的汉名,跟真正的汉人有啥区别? 就算在大明,辽东的汉化蒙古和汉化女真也不少。 庞春来趴在地图上,凑近看了一番:“这些地区划归辽宁之后,当设置州县,越早设立越好。哪个蒙古首领敢反抗,那就出兵擒斩!还有,据王廷臣奏报,这些蒙古部族当中,有不少汉奴存在。汉奴全部释放为民,能种地的地方,就给汉民分田。不能种地的地方,就给汉民分配草场!” 确实是越早搞定越好,因为跟着满清打仗,这些蒙古部落实力大损。 在辽阳倒戈献城的蒙古人,就全出自那一片的蒙古部族。他们献城立功不假,但以前抢劫杀戮汉民,造下的罪孽也不少,没必要什么事情都惯着。 不服? 那你起兵造反啊! 李邦华说道:“再用五年时间,不断移民充实人口,巩固朝廷在辽宁的统治。到时候,就能出兵北上,彻底打服喀喇沁和科尔沁蒙古。” 特别是喀喇沁蒙古的地盘,三分之一都被划进辽宁版图,谅他们也不敢有任何意见。 满清对蒙古的统治,是分为八旗蒙古、内属蒙古和外藩蒙古三种。将蒙古草场划得七零八落,让蒙古各部互相制衡,让既得利益群体,去打压那些非既得利益群体。 这种做法,在满清兵锋强盛时很有效果,但许多蒙古人积攒了怨气。 此番大战,满清失利,矛盾立即爆发。 而大同朝廷,直接就是设州立县。至少在可耕种地区,设州立县非常有用,完全没必要搞满清那套。 至于更北方的草原,还得另想法子,或许可以借鉴满清。 农历十月。 辽东的麦子早已收割进仓,分了许多给百姓,还能留下不少军粮。 辽东的落籍分田,也已经基本完成。一来人口较少,比较容易统计;二来百姓主动登记,有了户口就能分田。 包括没被列为战俘的女真和蒙古人在内,辽宁共有人口(十二岁以上)54万。另有三万多女真和蒙古人,被列为战俘和战俘家属,暂时不能正式落籍,全扔去东北大山里挖矿。他们可以劳改赎罪,运气好的话,干满五年还活着,就能去官府上户口分田。 还有一些包衣奴才,罪大恶极者,跟战俘一个待遇。其余的包衣,挖矿一年,即可落籍为民。 以上,没把长城外的蒙古部族算进去,否则辽宁人口应该在60万人以上。 每年坚持移民五六万,不用十年,辽宁人口就能破百万,到时候便可以正式建省了。 就在此时,李自成的投降书送到南京:第一,请除帝号,愿举山西全省,归顺大同朝廷;第二,请封阴山王,愿率部前往阴山以北,为汉家开拓草原疆域;第三,请求释放李过、高一功等被俘的大顺将领。 (今天家庭聚会,只有一更,抱歉。) 第584章 【救命之恩】 徐州。 郑森升调徐州知州已一年多,二十三岁的知州,在官员整体年轻的大同新朝,也算是非常少见的存在了。。。 “小松子,今天又要出城视察?”赵贞芳抱出一套官员便服,让侍女帮忙给郑森换上。 郑森一边换衣服,一边忧虑道:“河南连日大雨,徐州这边涨得厉害,镇口闸也刚刚修缮完毕。各处河堤,若不亲自巡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学校放假了,我陪你去。”赵贞芳说。 赵贞芳的身份,除了荣福公主和知州夫人,还是大同数学学会、物理学会的会员,甚至一度担任数学学会的秘书长。如今随夫来到徐州上任,她还应聘做了徐州中学的老师,兼教数学(几何)、物理等科目。 至于小松子,那是赵贞芳对丈夫的昵称,郑森有个小名叫“福松”。 夫妻俩结伴走出州衙后院,只叫了几个差役跟随,便让司机驾着马车出城。好马都被征作军用,民间全是劣马,就连徐州官府配的马车,那马儿都比驴子大不了多少。 城北大堤已经巡视过了,郑森和赵贞芳一路坐车往上游而去。 行驶一阵,见河边有人聚集。 郑森下车过去查看,发现是萧县知县杨鼎,也在带人视察境内河堤。 “拜见公主,拜见太守!”杨鼎认出二人,立即拱手作揖。 郑森和赵贞芳同时回礼,开始询问河堤的情况。 徐州是个大州,下辖四县。 杨鼎叹息说:“今天的水位,较昨天又涨半尺。再这么下去,河南又该扒堤泄洪了,山东的老百姓苦啊!” “确实苦,只盼黄河治理早日成功。”郑森也有些感慨。 今年的灾害已经很明显了,北涝南旱。 江南旱得河水枯竭,河南却是连日大雨。按照一贯的手段,水位涨到一定程度,就是在河南的东部,扒开黄河北堤泄洪。如此,河南会被淹一两个县,山东则要被淹好几个县。 至于被划到江苏的徐州,反而是最安全的。 郑森带着杨鼎一起巡视河堤,说道:“等到秋末时节,水位枯浅,又还没结冰,得组织百姓疏浚河道。而今已经收复北方,水运日渐繁忙,下游泥沙淤得太厉害了,极不利于船只航行。” “太守所言甚是,”杨鼎连忙说,“下官只是萧县知县,疏浚河道一事,还得太守您来牵头,把砀山、丰县、沛县也一并拉来治理。” 郑森点头道:“等洪水过后,便让这四县的知县,一起到州衙来开会商议。” 接近中午,至一渡口,众人便停下来,在渡口附近的野店歇息吃喝。 朝廷的规矩繁琐,官吏在工作日的中午,严厉禁止饮酒,只有吃晚饭的时候才能喝酒。 野店也没啥好东西,炒了几个小菜,郑森以茶代酒跟杨鼎碰杯。 杨鼎有些拘谨,遇到知州也就罢了,这位知州还是驸马爷,而且公主本人也在同桌。 “杨知县是四川人?”郑森随口问道。 杨鼎笑着回答:“川东人,黄将军(黄幺)还没带兵入川,下官便跟着前明知县,献城降了秦将军(秦良玉)。承蒙陛下不弃,下官竟从一皂吏,一路升迁至知县。这在前明可不行,下官出身皂吏世家,子孙连考科举都没资格。” 郑森开玩笑说:“哈哈,英雄不问出处,我家以前还是海盗呢。” “太守说笑了。”杨鼎不敢对此多言。 郑森随口又问:“萧县有何难处?” 杨鼎说道:“县内陆续发现几处煤矿,南方近年搞出什么蒸汽机,听说需要烧煤来织布。这萧县的煤炭,完全可以开采出来,用船运到江南去卖银子嘛。可这开矿涉及征用土地,州里倒是批了,省里却死活不批。这萧县有煤,愣是不能挖出来卖!” 赵贞芳突然来一句:“为何要挖煤卖去南方?蒸汽机我知道,蒸汽纺纱机已经研制出来了,蒸汽织布机还在继续改进。可联络徐州本地商贾,去南方订购蒸汽机。就在萧县开设纺织厂,再从山东买来棉花,用萧县的煤在萧县纺纱织布。到时候,徐州水道四通八达,无论卖去南方还是北方都可以!” “对头啊!” 杨鼎猛拍脑袋:“山东移民数载,粮食和棉花都在恢复。这山东的棉花,质量比江南棉花还好。我们徐州挨着山东,买棉花的运费也便宜,自己用煤炭纺纱织布多好。不愧是公主殿下,脑子就是比咱聪明万倍!” 郑森笑着说:“如此,我便去省里拜访,帮忙把开煤矿的批文弄来。被征地的农民,你那里可要安置好。先开一座煤矿,试着做做看,是好事就继续做,不利民生就适可而止。” “多谢太守!”杨鼎更加高兴。 隔壁两桌,都是郑森和杨鼎带来的随从,此刻一边吃饭一边偷瞧公主。 州衙之人还好,萧县来的差役,对传说中的公主非常好奇,一路到头已经偷瞧了无数遍。 “再看眼珠都瞪出来了!”刘莽低声骂道。 应大高笑着说:“刘头儿,这可是公主,今天不多看看,以后可不容易见着。也是托了县尊的福,咱要不是陪县尊出巡,这辈子哪里能遇到公主。” 王谦却说:“看得到,看得到。我听人说,公主就在徐州中学做老师,学问比很多男先生还厉害。” 应大高惊讶道:“公主还懂学问?” 刘莽说道:“这叫家学渊源。陛下是大宋皇室后裔,世世代代都有家传学问。陛下的学问高明,公主能没有学问?” 应大高酸溜溜说:“这姓郑的小子,倒是八辈子烧高香,居然能娶到公……” 刘莽在桌子底下一脚踹过去,呵斥道:“你这厮想死,别把咱们也拉上!驸马爷和公主,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应大高笑着说:“小声点就是,他们听不到。这位知州年轻得很,听说才二十出头,多半也是沾了公主的光,否则年纪轻轻哪能做知州?” 王谦说道:“我倒是听说,郑知州也是从龙功臣,十五六岁就跟着陛下做事。” “真的?”应大高问。 王谦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我舅父便在州里做事。” 应大高唏嘘道:“唉,咱要是南方人多好,早跟着陛下起事,说不定如今也做大官了。” 刘莽说:“你就知足,河北、山东死了恁多人,咱们能活着就不错了。咱几个都南下的早,不然继续留在北边,指不准早就染上瘟疫死掉。” “这话在理。”应大高点头。 这三个家伙,都是萧县县衙的官吏。 刘莽从天津南下好几年,最初是在徐州城外分田落户,做农民种了一整年的地。他因为在天津做过军官,被编为农兵时,迅速当上农兵头头。 新移民抵达,萧县人口日增,县城警力短缺,刘莽又调去城里做了警察。 如今刘莽的官职,大概是萧县的公安局副局长。 应大高突然来一句:“刘头儿,县里每年都要贴一张告示,找个叫刘莽或是刘猛的天津军官。你就叫刘莽,会不会是你啊?” “我又没什么亲戚,肯定不是我。”刘莽笑道。 避免有人冒名顶替,官府下发的告示,并没有说寻找刘莽干啥。甚至就连名字,赵瀚都有些记不清,隐隐记得叫刘莽,但似乎又有可能叫刘猛。 王谦接过话头:“这张告示,年年都贴,州里也有贴。怕是朝中哪位贵人,在寻访自己失散的亲戚。刘兄是天津来的,又正好做过军官,姓氏也对得上号,早就该去接告示了。” 刘莽摆手说:“天底下就算有这大好事,也轮不到我姓刘的头上。我年纪也大了,能混个典史退休,这辈子便知足得很。” 午饭简单吃完,郑森放下筷子起身,打算继续巡视河堤,还有两处危险河段得去看看。 杨鼎跟着站起来,突然喊道:“刘莽,你过来!” 刘莽连忙应道:“在!” 杨鼎把刘莽叫来身边吩咐,赵贞芳却想起什么,盯着刘莽的脸反复打量。 当时她年纪太小,早就记不住了。眼前此人,似乎有点像,但似乎又不像。 终于,赵贞芳还是忍不住开口:“阁下叫刘莽?” 刘莽一怔:“公主是跟在下说话?” “你叫刘莽?”赵贞芳再问。 刘莽点头。 赵贞芳又问:“你从哪里来?” 刘莽回答:“以前住在天津,跟随王先生(王调鼎)南下。王先生到徐州,便把咱放在这里,他自己带着前明皇子去了南京。” 赵贞芳笑起来:“阁下在天津可曾当过兵?” 刘莽说道:“做过天津新军,李阁老(李邦华)整顿新军时,在下被李阁老提拔为管队。可惜李阁老一走,天津新军就烂了,咱这管队一做就是十多年。” 刘莽跟大同朝廷很有缘分,不仅帮助过皇帝和公主,还在阁臣李邦华手下当过兵。 赵贞芳问道:“崇祯元年,天津大旱,阁下可曾奉命守桥?” 刘莽迷糊道:“似是守过,记不太清了。” 赵贞芳立即屈膝行礼:“恩公请受我一拜!”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刘莽惊慌作揖:“不敢当公主大礼。” 赵贞芳笑道:“当得的。若不是阁下帮忙,我与皇兄或许早就饿死了。” 应大高跟王谦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在县衙的同僚,居然是皇帝和公主的恩人! 第584章 【救命之恩】 徐州。 郑森升调徐州知州已一年多,二十三岁的知州,在官员整体年轻的大同新朝,也算是非常少见的存在了。。。 “小松子,今天又要出城视察?”赵贞芳抱出一套官员便服,让侍女帮忙给郑森换上。 郑森一边换衣服,一边忧虑道:“河南连日大雨,徐州这边涨得厉害,镇口闸也刚刚修缮完毕。各处河堤,若不亲自巡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学校放假了,我陪你去。”赵贞芳说。 赵贞芳的身份,除了荣福公主和知州夫人,还是大同数学学会、物理学会的会员,甚至一度担任数学学会的秘书长。如今随夫来到徐州上任,她还应聘做了徐州中学的老师,兼教数学(几何)、物理等科目。 至于小松子,那是赵贞芳对丈夫的昵称,郑森有个小名叫“福松”。 夫妻俩结伴走出州衙后院,只叫了几个差役跟随,便让司机驾着马车出城。好马都被征作军用,民间全是劣马,就连徐州官府配的马车,那马儿都比驴子大不了多少。 城北大堤已经巡视过了,郑森和赵贞芳一路坐车往上游而去。 行驶一阵,见河边有人聚集。 郑森下车过去查看,发现是萧县知县杨鼎,也在带人视察境内河堤。 “拜见公主,拜见太守!”杨鼎认出二人,立即拱手作揖。 郑森和赵贞芳同时回礼,开始询问河堤的情况。 徐州是个大州,下辖四县。 杨鼎叹息说:“今天的水位,较昨天又涨半尺。再这么下去,河南又该扒堤泄洪了,山东的老百姓苦啊!” “确实苦,只盼黄河治理早日成功。”郑森也有些感慨。 今年的灾害已经很明显了,北涝南旱。 江南旱得河水枯竭,河南却是连日大雨。按照一贯的手段,水位涨到一定程度,就是在河南的东部,扒开黄河北堤泄洪。如此,河南会被淹一两个县,山东则要被淹好几个县。 至于被划到江苏的徐州,反而是最安全的。 郑森带着杨鼎一起巡视河堤,说道:“等到秋末时节,水位枯浅,又还没结冰,得组织百姓疏浚河道。而今已经收复北方,水运日渐繁忙,下游泥沙淤得太厉害了,极不利于船只航行。” “太守所言甚是,”杨鼎连忙说,“下官只是萧县知县,疏浚河道一事,还得太守您来牵头,把砀山、丰县、沛县也一并拉来治理。” 郑森点头道:“等洪水过后,便让这四县的知县,一起到州衙来开会商议。” 接近中午,至一渡口,众人便停下来,在渡口附近的野店歇息吃喝。 朝廷的规矩繁琐,官吏在工作日的中午,严厉禁止饮酒,只有吃晚饭的时候才能喝酒。 野店也没啥好东西,炒了几个小菜,郑森以茶代酒跟杨鼎碰杯。 杨鼎有些拘谨,遇到知州也就罢了,这位知州还是驸马爷,而且公主本人也在同桌。 “杨知县是四川人?”郑森随口问道。 杨鼎笑着回答:“川东人,黄将军(黄幺)还没带兵入川,下官便跟着前明知县,献城降了秦将军(秦良玉)。承蒙陛下不弃,下官竟从一皂吏,一路升迁至知县。这在前明可不行,下官出身皂吏世家,子孙连考科举都没资格。” 郑森开玩笑说:“哈哈,英雄不问出处,我家以前还是海盗呢。” “太守说笑了。”杨鼎不敢对此多言。 郑森随口又问:“萧县有何难处?” 杨鼎说道:“县内陆续发现几处煤矿,南方近年搞出什么蒸汽机,听说需要烧煤来织布。这萧县的煤炭,完全可以开采出来,用船运到江南去卖银子嘛。可这开矿涉及征用土地,州里倒是批了,省里却死活不批。这萧县有煤,愣是不能挖出来卖!” 赵贞芳突然来一句:“为何要挖煤卖去南方?蒸汽机我知道,蒸汽纺纱机已经研制出来了,蒸汽织布机还在继续改进。可联络徐州本地商贾,去南方订购蒸汽机。就在萧县开设纺织厂,再从山东买来棉花,用萧县的煤在萧县纺纱织布。到时候,徐州水道四通八达,无论卖去南方还是北方都可以!” “对头啊!” 杨鼎猛拍脑袋:“山东移民数载,粮食和棉花都在恢复。这山东的棉花,质量比江南棉花还好。我们徐州挨着山东,买棉花的运费也便宜,自己用煤炭纺纱织布多好。不愧是公主殿下,脑子就是比咱聪明万倍!” 郑森笑着说:“如此,我便去省里拜访,帮忙把开煤矿的批文弄来。被征地的农民,你那里可要安置好。先开一座煤矿,试着做做看,是好事就继续做,不利民生就适可而止。” “多谢太守!”杨鼎更加高兴。 隔壁两桌,都是郑森和杨鼎带来的随从,此刻一边吃饭一边偷瞧公主。 州衙之人还好,萧县来的差役,对传说中的公主非常好奇,一路到头已经偷瞧了无数遍。 “再看眼珠都瞪出来了!”刘莽低声骂道。 应大高笑着说:“刘头儿,这可是公主,今天不多看看,以后可不容易见着。也是托了县尊的福,咱要不是陪县尊出巡,这辈子哪里能遇到公主。” 王谦却说:“看得到,看得到。我听人说,公主就在徐州中学做老师,学问比很多男先生还厉害。” 应大高惊讶道:“公主还懂学问?” 刘莽说道:“这叫家学渊源。陛下是大宋皇室后裔,世世代代都有家传学问。陛下的学问高明,公主能没有学问?” 应大高酸溜溜说:“这姓郑的小子,倒是八辈子烧高香,居然能娶到公……” 刘莽在桌子底下一脚踹过去,呵斥道:“你这厮想死,别把咱们也拉上!驸马爷和公主,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应大高笑着说:“小声点就是,他们听不到。这位知州年轻得很,听说才二十出头,多半也是沾了公主的光,否则年纪轻轻哪能做知州?” 王谦说道:“我倒是听说,郑知州也是从龙功臣,十五六岁就跟着陛下做事。” “真的?”应大高问。 王谦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我舅父便在州里做事。” 应大高唏嘘道:“唉,咱要是南方人多好,早跟着陛下起事,说不定如今也做大官了。” 刘莽说:“你就知足,河北、山东死了恁多人,咱们能活着就不错了。咱几个都南下的早,不然继续留在北边,指不准早就染上瘟疫死掉。” “这话在理。”应大高点头。 这三个家伙,都是萧县县衙的官吏。 刘莽从天津南下好几年,最初是在徐州城外分田落户,做农民种了一整年的地。他因为在天津做过军官,被编为农兵时,迅速当上农兵头头。 新移民抵达,萧县人口日增,县城警力短缺,刘莽又调去城里做了警察。 如今刘莽的官职,大概是萧县的公安局副局长。 应大高突然来一句:“刘头儿,县里每年都要贴一张告示,找个叫刘莽或是刘猛的天津军官。你就叫刘莽,会不会是你啊?” “我又没什么亲戚,肯定不是我。”刘莽笑道。 避免有人冒名顶替,官府下发的告示,并没有说寻找刘莽干啥。甚至就连名字,赵瀚都有些记不清,隐隐记得叫刘莽,但似乎又有可能叫刘猛。 王谦接过话头:“这张告示,年年都贴,州里也有贴。怕是朝中哪位贵人,在寻访自己失散的亲戚。刘兄是天津来的,又正好做过军官,姓氏也对得上号,早就该去接告示了。” 刘莽摆手说:“天底下就算有这大好事,也轮不到我姓刘的头上。我年纪也大了,能混个典史退休,这辈子便知足得很。” 午饭简单吃完,郑森放下筷子起身,打算继续巡视河堤,还有两处危险河段得去看看。 杨鼎跟着站起来,突然喊道:“刘莽,你过来!” 刘莽连忙应道:“在!” 杨鼎把刘莽叫来身边吩咐,赵贞芳却想起什么,盯着刘莽的脸反复打量。 当时她年纪太小,早就记不住了。眼前此人,似乎有点像,但似乎又不像。 终于,赵贞芳还是忍不住开口:“阁下叫刘莽?” 刘莽一怔:“公主是跟在下说话?” “你叫刘莽?”赵贞芳再问。 刘莽点头。 赵贞芳又问:“你从哪里来?” 刘莽回答:“以前住在天津,跟随王先生(王调鼎)南下。王先生到徐州,便把咱放在这里,他自己带着前明皇子去了南京。” 赵贞芳笑起来:“阁下在天津可曾当过兵?” 刘莽说道:“做过天津新军,李阁老(李邦华)整顿新军时,在下被李阁老提拔为管队。可惜李阁老一走,天津新军就烂了,咱这管队一做就是十多年。” 刘莽跟大同朝廷很有缘分,不仅帮助过皇帝和公主,还在阁臣李邦华手下当过兵。 赵贞芳问道:“崇祯元年,天津大旱,阁下可曾奉命守桥?” 刘莽迷糊道:“似是守过,记不太清了。” 赵贞芳立即屈膝行礼:“恩公请受我一拜!”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刘莽惊慌作揖:“不敢当公主大礼。” 赵贞芳笑道:“当得的。若不是阁下帮忙,我与皇兄或许早就饿死了。” 应大高跟王谦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在县衙的同僚,居然是皇帝和公主的恩人! 第580章 【瓦剌归附】 阁部大臣皆在,几个老伙计也在,都围绕着李自成那封请降书讨论。 “绝不能给李自成封王,”徐颖率先表态,“便如庞先生,如今都只是辽国公,他李自成却是王爵,这让大同朝廷的文武大臣作何想法?” 李邦华说道:“封王不可行,给个公爵还是可以的。李自成举山西全省归降,而且还要北走阴山,也算是有大功了。否则的话,一旦开战,我军虽能拿下山西,却会耗费许多粮饷,因此而死的百姓也不计胜数。” 费纯支持李邦华的观点:“陛下,今年同时在数省大战,而且一打就是半年以上,国库钱粮真的已经捉襟见肘了。明年要组织河北、陕西、辽宁移民,贵州和川南巩固之后,还要出兵收复云南。这些都要耗费钱粮,若山西可以归顺,真能让咱大喘一口气。” 徐颖说道:“山西人心惶惶,就算武力收取,也不会非常艰难。” 费纯无奈苦笑道:“徐先生,你不当家,不知道油米贵啊。这次打仗,军粮消耗最多的是辽东,都是从江南海运过去的,还遇到风暴沉没了一艘。卢将军从保州出兵,一路北上全是山区,运粮民夫吃的粮食,比当兵的吃的还多。还有杨镇清的独立团,也全是在山区北运。” “河北战场的军粮,是江淮运过去的,中途消耗虽然不多,但招募了太多农兵守城。保定一线城池,还有大运河沿岸城池,仅守城农兵就招募了六万余,这还不算就近撤进城里的百姓。而且,被征调太多农兵的州县,虽然主粮收入不受影响,但杂粮作物肯定严重减产。” “朝廷囤了好几年的粮食,今年打仗都快用完了!” 徐颖提醒道:“李自成的粮也快完了,他若能养得起大军,肯定不会举山西而归附。” 费纯点头说:“这倒是实话,请陛下定夺。” 大战半年多,不仅大同朝廷粮食告急,李自成和满清那边更加严重。 辽阳崩得那么快,除了满清兵无战心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城中粮食不足。当时,李正甚至都不用进攻,只要再围城两个月,城里的八旗兵就得吃人肉。 大玉儿要对付多尔衮,满清贵族一致同意,也有多尔衮家里钱粮颇丰的因素。。 满清从沈阳迁都去建州,中途给士兵支付的粮饷,有三成来自于多尔衮的家产。 赵瀚看向庞春来:“庞阁老有何建议?” 庞春来反问:“陛下今后想打到哪里?打到河套,打到塞北,还是打到漠北?” 塞北就是阴山以北的内蒙古区域,而漠北已经属于外蒙古了。 “漠北。”赵瀚说道。 庞春来回答:“既然要打漠北,那把李自成放到塞北也无不可。满清衰落,塞北、漠南(都是内蒙古)必然大乱,蒙古各部肯定互相攻伐。漠北那些蒙古部族,多半会趁机南下。李自成去了塞北,敌人并非塞北、漠,而是从漠北来的蒙古人。李自成能在阴山立足已是不易,绝对不可能迅速壮大。” “此计甚妙,”李邦华拍手赞叹,“就让李自成北出阴山,去跟南下的漠北蒙古纠缠。” 赵瀚点头表示认同,拍板道:“拟诏,准许李自成归附,准许释放伪顺降将。但是,李自成只能封阴山侯,等他在塞北立了大功才可再次晋爵。李自成若嫌朕给的爵位太低,那就明年打仗。他要是能打赢,皇帝也让他来做!” 敲定此事,又议其他。 被王廷臣占了一大块地盘的喀喇沁蒙古,与察哈尔蒙古联名献上降表,这些蒙古部落都请求归附,并且共遵大同赵皇帝为天可汗。 陈茂生拱手道:“皇帝便是皇帝,可汗便是可汗。天可汗虽然威风,臣却觉得没必要。一旦陛下接收此尊号,则蒙古诸部的很多事情都难以处理。” “陈尚书所言有理。”萧焕第一个赞同。 众臣都想让赵瀚收下尊号,“天可汗”是多么威武霸气啊。但现在不可能接收,因为要在一些蒙古人的地盘设立州县,收下别人的尊号手段就很难强硬。 努尔哈赤也有类似的尊号,代价是蒙古王公跟他平起平坐。 赵瀚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抵抗住诱惑,说道:“那便不做天可汗。蒙古各部,积怨日深,朕若强行劝和,他们反而心生怨怼。让他们去打,等打个一两年后,大同军再去收拾残局!” 现在的蒙古,真的是打成了一锅粥。 科尔沁诸部正在内战,喀喇沁在捅科尔沁的菊花,喀喇沁的南方地盘又被大同军占据。察哈尔正在收拾周边小部落,土默特、永谢布的残余势力正在结盟。漠北蒙古,北山女真,随时可能南下,再加个即将出塞的李自成……几年混战下来,草原人口估计要下降两三成。 …… 青海。 车臣岱青快马奔向固始汗的营帐,在牧场遇到正在骑马射箭的固始汗。 “你怎么来了?”固始汗问道。 固始汗一共有十个儿子,长子常驻西藏,四子过继给拜把兄弟,其余八子都在青海率部游牧。 车臣岱青是次子,没有接到召唤,是不准回来见父亲的。 车臣岱青翻身下马:“父汗,有重大消息。南京的赵皇帝,打败李自成占了陕西,听说女真人也吃了败仗。赵皇帝的军队,已经抵达甘肃驻扎,听说还要派文官过来。咱们在甘肃的牧民,都被通知要去官府落籍。” 固始汗手里把玩着马鞭,叹息说:“甘肃的赋税,看来是收不上来了。” 李自成对甘肃的统治,一直都不太稳固,只占了城池和关隘,官员也只能约束汉民。而甘肃的牧民,则奉固始汗为共主,固始汗可以去甘肃收税。 同样的,川西的康区,固始汗也在收税。 后藏地区的税收,用来供养西藏那群和尚。川西康区的税收,用来供养青海的蒙古部众。 车臣岱青问道:“父汗,要不要跟甘肃的汉军打一场?” “不能再启战端,得彻底归附赵皇帝才行。”固始汗非常无奈。 青海和西藏,如今叫做和硕特汗国,创建者正是眼前这位固始汗。 固始汗,是国师汗的音译,被瓦剌蒙古共遵为大国师,同时他还担任瓦剌联盟的盟主——瓦剌各部,不设大汗,只有盟主。 身为盟主,瓦剌蒙古的敌人,就是固始汗的敌人。 那么,瓦剌的敌人有哪些呢? 其一,漠北的喀尔喀蒙古。 其二,中亚的哈萨克汗国。 其三,沙皇俄国! 如果再跟大同朝廷打仗,固始汗就成了四面皆敌。 固始汗对儿子说:“你率队去南京朝贡,进贡战马200匹,进贡精美地毯10张。就说甘肃的蒙古人,和硕特汗国不再沾染,这些蒙古人都是赵皇帝的百姓。但是,请求赵皇帝,在甘肃留出通道,准许和硕特军队经过。” 蒙古和硕特部,地盘在天山以北,那里都是固始汗的兄弟在管理。而固始汗的和硕特汗国,却在青海和西藏。 两处领地,想要互相派兵支援,要么走嘉峪关外的哈密地区,要么走嘉峪关内的甘肃地区。前者被东察合台汗国阻挡,后者被占据甘肃的大同朝廷阻挡。 找东察合台汗国借道行军,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都是蒙古政权,但东察合台汗国,信奉的是环保教。而固始汗这边,信奉的是藏传佛教。别说借道行军,不互相打起来,都算他们爱好和平。 仔细想了想,固始汗又说:“只要赵皇帝答应在甘肃借道行军,瓦剌各部,都愿向他称臣!” 这却是玩大发了,一旦赵瀚答应,不但西藏、青海名义上属于大同中国。还包括天山以北的新疆版图,以及后世的哈萨克斯坦东部边境、俄国在东西伯利亚的许多领土。 法统! 这年秋天,固始汗次子车臣岱青,率领上百人的朝贡使团,还带上十多个青海喇嘛,从甘肃经陕西前往南京。 历史上,清朝对西藏、青海、新疆的法统,就来自于固始汗的臣服朝贡。车臣岱青,甚至亲自带兵出征,帮着满清平定甘肃和西宁。 他们是发自“真心”的臣服,绝对不可能反叛。除非,他们能够干翻哈萨克和喀尔喀蒙古,能够跟沙皇俄国暂时停战。 在另一个时空,这种情况真的出现了。 来自瓦剌蒙古准格尔部的噶尔丹,先是武力夺取准格尔部统治权。接着又击败和硕特部,统一瓦剌蒙古之后,再杀穿了喀尔喀蒙古,一直打到内蒙古威逼北京。期间还抽空占领了半个西藏,顺手把东察合台汗国给灭掉,夺取哈萨克的塞喇木城并将其打服。 对于准格尔的征讨,从康熙一直持续到乾隆,祖孙三代才将准格尔给灭掉。 如果历史不改变,固始汗还能再活十年。 这位13岁就带兵打下乌鲁木齐的猛人,对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得一塌糊涂。长子在西藏,八个儿子在青海,根本没有确立继承人。 最终,在青海的八个儿子,共遵长兄为大汗。 但是不准大哥来青海,势力就此陷入分裂。大哥独自治理西藏,八个兄弟分治青海,互相之间打了几十年仗,被满清捡便宜给收复回来。 这种机会,赵瀚是不可能放过的。 (今天也只有一更,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第580章 【瓦剌归附】 阁部大臣皆在,几个老伙计也在,都围绕着李自成那封请降书讨论。 “绝不能给李自成封王,”徐颖率先表态,“便如庞先生,如今都只是辽国公,他李自成却是王爵,这让大同朝廷的文武大臣作何想法?” 李邦华说道:“封王不可行,给个公爵还是可以的。李自成举山西全省归降,而且还要北走阴山,也算是有大功了。否则的话,一旦开战,我军虽能拿下山西,却会耗费许多粮饷,因此而死的百姓也不计胜数。” 费纯支持李邦华的观点:“陛下,今年同时在数省大战,而且一打就是半年以上,国库钱粮真的已经捉襟见肘了。明年要组织河北、陕西、辽宁移民,贵州和川南巩固之后,还要出兵收复云南。这些都要耗费钱粮,若山西可以归顺,真能让咱大喘一口气。” 徐颖说道:“山西人心惶惶,就算武力收取,也不会非常艰难。” 费纯无奈苦笑道:“徐先生,你不当家,不知道油米贵啊。这次打仗,军粮消耗最多的是辽东,都是从江南海运过去的,还遇到风暴沉没了一艘。卢将军从保州出兵,一路北上全是山区,运粮民夫吃的粮食,比当兵的吃的还多。还有杨镇清的独立团,也全是在山区北运。” “河北战场的军粮,是江淮运过去的,中途消耗虽然不多,但招募了太多农兵守城。保定一线城池,还有大运河沿岸城池,仅守城农兵就招募了六万余,这还不算就近撤进城里的百姓。而且,被征调太多农兵的州县,虽然主粮收入不受影响,但杂粮作物肯定严重减产。” “朝廷囤了好几年的粮食,今年打仗都快用完了!” 徐颖提醒道:“李自成的粮也快完了,他若能养得起大军,肯定不会举山西而归附。” 费纯点头说:“这倒是实话,请陛下定夺。” 大战半年多,不仅大同朝廷粮食告急,李自成和满清那边更加严重。 辽阳崩得那么快,除了满清兵无战心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城中粮食不足。当时,李正甚至都不用进攻,只要再围城两个月,城里的八旗兵就得吃人肉。 大玉儿要对付多尔衮,满清贵族一致同意,也有多尔衮家里钱粮颇丰的因素。。 满清从沈阳迁都去建州,中途给士兵支付的粮饷,有三成来自于多尔衮的家产。 赵瀚看向庞春来:“庞阁老有何建议?” 庞春来反问:“陛下今后想打到哪里?打到河套,打到塞北,还是打到漠北?” 塞北就是阴山以北的内蒙古区域,而漠北已经属于外蒙古了。 “漠北。”赵瀚说道。 庞春来回答:“既然要打漠北,那把李自成放到塞北也无不可。满清衰落,塞北、漠南(都是内蒙古)必然大乱,蒙古各部肯定互相攻伐。漠北那些蒙古部族,多半会趁机南下。李自成去了塞北,敌人并非塞北、漠,而是从漠北来的蒙古人。李自成能在阴山立足已是不易,绝对不可能迅速壮大。” “此计甚妙,”李邦华拍手赞叹,“就让李自成北出阴山,去跟南下的漠北蒙古纠缠。” 赵瀚点头表示认同,拍板道:“拟诏,准许李自成归附,准许释放伪顺降将。但是,李自成只能封阴山侯,等他在塞北立了大功才可再次晋爵。李自成若嫌朕给的爵位太低,那就明年打仗。他要是能打赢,皇帝也让他来做!” 敲定此事,又议其他。 被王廷臣占了一大块地盘的喀喇沁蒙古,与察哈尔蒙古联名献上降表,这些蒙古部落都请求归附,并且共遵大同赵皇帝为天可汗。 陈茂生拱手道:“皇帝便是皇帝,可汗便是可汗。天可汗虽然威风,臣却觉得没必要。一旦陛下接收此尊号,则蒙古诸部的很多事情都难以处理。” “陈尚书所言有理。”萧焕第一个赞同。 众臣都想让赵瀚收下尊号,“天可汗”是多么威武霸气啊。但现在不可能接收,因为要在一些蒙古人的地盘设立州县,收下别人的尊号手段就很难强硬。 努尔哈赤也有类似的尊号,代价是蒙古王公跟他平起平坐。 赵瀚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抵抗住诱惑,说道:“那便不做天可汗。蒙古各部,积怨日深,朕若强行劝和,他们反而心生怨怼。让他们去打,等打个一两年后,大同军再去收拾残局!” 现在的蒙古,真的是打成了一锅粥。 科尔沁诸部正在内战,喀喇沁在捅科尔沁的菊花,喀喇沁的南方地盘又被大同军占据。察哈尔正在收拾周边小部落,土默特、永谢布的残余势力正在结盟。漠北蒙古,北山女真,随时可能南下,再加个即将出塞的李自成……几年混战下来,草原人口估计要下降两三成。 …… 青海。 车臣岱青快马奔向固始汗的营帐,在牧场遇到正在骑马射箭的固始汗。 “你怎么来了?”固始汗问道。 固始汗一共有十个儿子,长子常驻西藏,四子过继给拜把兄弟,其余八子都在青海率部游牧。 车臣岱青是次子,没有接到召唤,是不准回来见父亲的。 车臣岱青翻身下马:“父汗,有重大消息。南京的赵皇帝,打败李自成占了陕西,听说女真人也吃了败仗。赵皇帝的军队,已经抵达甘肃驻扎,听说还要派文官过来。咱们在甘肃的牧民,都被通知要去官府落籍。” 固始汗手里把玩着马鞭,叹息说:“甘肃的赋税,看来是收不上来了。” 李自成对甘肃的统治,一直都不太稳固,只占了城池和关隘,官员也只能约束汉民。而甘肃的牧民,则奉固始汗为共主,固始汗可以去甘肃收税。 同样的,川西的康区,固始汗也在收税。 后藏地区的税收,用来供养西藏那群和尚。川西康区的税收,用来供养青海的蒙古部众。 车臣岱青问道:“父汗,要不要跟甘肃的汉军打一场?” “不能再启战端,得彻底归附赵皇帝才行。”固始汗非常无奈。 青海和西藏,如今叫做和硕特汗国,创建者正是眼前这位固始汗。 固始汗,是国师汗的音译,被瓦剌蒙古共遵为大国师,同时他还担任瓦剌联盟的盟主——瓦剌各部,不设大汗,只有盟主。 身为盟主,瓦剌蒙古的敌人,就是固始汗的敌人。 那么,瓦剌的敌人有哪些呢? 其一,漠北的喀尔喀蒙古。 其二,中亚的哈萨克汗国。 其三,沙皇俄国! 如果再跟大同朝廷打仗,固始汗就成了四面皆敌。 固始汗对儿子说:“你率队去南京朝贡,进贡战马200匹,进贡精美地毯10张。就说甘肃的蒙古人,和硕特汗国不再沾染,这些蒙古人都是赵皇帝的百姓。但是,请求赵皇帝,在甘肃留出通道,准许和硕特军队经过。” 蒙古和硕特部,地盘在天山以北,那里都是固始汗的兄弟在管理。而固始汗的和硕特汗国,却在青海和西藏。 两处领地,想要互相派兵支援,要么走嘉峪关外的哈密地区,要么走嘉峪关内的甘肃地区。前者被东察合台汗国阻挡,后者被占据甘肃的大同朝廷阻挡。 找东察合台汗国借道行军,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都是蒙古政权,但东察合台汗国,信奉的是环保教。而固始汗这边,信奉的是藏传佛教。别说借道行军,不互相打起来,都算他们爱好和平。 仔细想了想,固始汗又说:“只要赵皇帝答应在甘肃借道行军,瓦剌各部,都愿向他称臣!” 这却是玩大发了,一旦赵瀚答应,不但西藏、青海名义上属于大同中国。还包括天山以北的新疆版图,以及后世的哈萨克斯坦东部边境、俄国在东西伯利亚的许多领土。 法统! 这年秋天,固始汗次子车臣岱青,率领上百人的朝贡使团,还带上十多个青海喇嘛,从甘肃经陕西前往南京。 历史上,清朝对西藏、青海、新疆的法统,就来自于固始汗的臣服朝贡。车臣岱青,甚至亲自带兵出征,帮着满清平定甘肃和西宁。 他们是发自“真心”的臣服,绝对不可能反叛。除非,他们能够干翻哈萨克和喀尔喀蒙古,能够跟沙皇俄国暂时停战。 在另一个时空,这种情况真的出现了。 来自瓦剌蒙古准格尔部的噶尔丹,先是武力夺取准格尔部统治权。接着又击败和硕特部,统一瓦剌蒙古之后,再杀穿了喀尔喀蒙古,一直打到内蒙古威逼北京。期间还抽空占领了半个西藏,顺手把东察合台汗国给灭掉,夺取哈萨克的塞喇木城并将其打服。 对于准格尔的征讨,从康熙一直持续到乾隆,祖孙三代才将准格尔给灭掉。 如果历史不改变,固始汗还能再活十年。 这位13岁就带兵打下乌鲁木齐的猛人,对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得一塌糊涂。长子在西藏,八个儿子在青海,根本没有确立继承人。 最终,在青海的八个儿子,共遵长兄为大汗。 但是不准大哥来青海,势力就此陷入分裂。大哥独自治理西藏,八个兄弟分治青海,互相之间打了几十年仗,被满清捡便宜给收复回来。 这种机会,赵瀚是不可能放过的。 (今天也只有一更,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第585章 【过桥伯】 萧县,安民坊。 刘家的门前热闹无比,满城街坊都来围观,甚至还有城郊之民闻风而动。。。 南京来的天使,三天前就到了。 大明的册封诏书,提前三天抵达,是让授诏者斋戒沐浴,同时通知亲族来观礼,香案什么的也要准备好。 这个规矩,赵瀚懒得修改,但并不强迫搞斋戒,也不会因为没洗澡换衣服,而治一个什么大不敬之罪。 “来了,来了!” “天使到了!” 一众官吏从县衙宾馆而来,沿途大量百姓跟随。 刘莽和续弦邹氏、儿子刘宗祖、儿媳李氏,小心翼翼侯在门口,李氏还牵着一个、抱着一个。 刘莽有好几个儿女,但只一子一女成年,其他都害病夭折了。原配妻子,也是在天津病死的,如今的妻子是南下难民,逃难途中跟家人失散,与刘莽落户在一个村,农会撮合令他们重组家庭。 刘莽已经快五十岁,续弦妻子不到三十岁,老夫少妻还算比较恩爱。 至于女儿,同样丧夫守寡,后改嫁给一个大同士兵,如今随夫在辽宁盖州定居。 “各位天使快请进!”刘莽屈身迎接。 “请!” 正使崔用典不敢怠慢,微笑着回礼说道。 为大明皇帝宣读诏书,主要有三种人:太监、锦衣卫或行人。 行人是必备的,一般由新科进士担任,专门负责给皇帝跑腿儿,干两三年就会调任别处,大部分被调去六科或六部。行人出差,或是出京传达圣旨,或护送辞职重臣回乡,或迎接某位大官复出,或护送亲王到地方就封,一路上还得用笔记录过程。 至于太监或锦衣卫,可有可无,全看皇帝的心情。 大同朝廷,暂时只用行人,在内阁设了行人司。遇到任务,临时由中书舍人充任,再派一些宫中侍卫护送。 主要是赵瀚没有太监可以使唤,而女官则不方便,毕竟经常跋山涉水。 改革之后,正使为行人,副使为侍卫。 进了院子,副使张洪取出圣旨,扯开嗓门喊道:“刘莽接旨!” “臣在!”刘莽躬身作揖。 崔用典拿过圣旨,打开宣读道:“奉天应民皇帝,制曰:旌赏贤劳乃朝廷之着典,报答恩情亦为人之纯性……朕年幼逃荒,携妹乞食天津,幸得刘君放行入城,而不至于命丧荒野……兹特封刘君为过桥伯……” 这封圣旨,是赵瀚亲自写的,没有用乱七八糟的难懂典故,只是非常平实的叙述当时情况。而且,不称刘莽的名字,只用“刘君”来表达敬意。 就是爵位给得吝啬,仅一伯爵而已。 崔用典将圣旨合拢,端正摆放在案台上。 刘莽带着家人,朝案台的圣旨跪下:“臣领旨谢恩!” 领旨之后,刘莽拿出银钱,往传旨的官员手里塞:“各位大人见谅,下官积蓄不多……” “莫要如此!”崔用典连忙后退。 张洪也站到旁边,不敢收刘莽的谢礼。 虽然没有相关规定,但旁边的文官和侍卫一堆,传到皇帝耳朵里难免影响不好。特别是崔用典,临时充任行人,真正职务为中书舍人,外放之后前程远大着呢,可不会贪图这几个小钱。 刘莽只能把钱拿回来,又让儿子和儿媳,去门口撒钱分享喜庆。 大把的铜钱撒出去,其实也不多,统共一块银元换的。但街上百姓却抢疯了,只抢到一两枚铜钱的,也表现得喜气洋洋,因为可以沾沾皇气。 甚至有邻居,拎着铁锤过来,要把刘家的门给砸了。 门楣得换,可以换成“伯爵第”,大明传下来的老规矩。 县里的官吏,纷纷过来道贺,刘莽乐得眉开眼笑。 其实他已经忘了,不记得自己放谁过桥,心里甚至有些忐忑:万一是皇帝搞错了咋办? 门外百姓拿着抢来的铜钱,倒是开始议论纷纷: “这好人有好报啊,以前救人一命,现在就做了爵爷。” “那也得皇帝记恩。” “陛下也是好人,做了皇帝,还记得以前的恩人。告示上,除了这位刘爵爷,还要寻个天津的妇人。也不晓得这妇人找到没有。” “恐是陛下讨饭的时候,这妇人给了吃的。” “陛下也是苦命出身,多大的孩童,还带着妹子逃荒要饭。好在老天爷保佑,陛下跟公主都活着,不然哪有咱们现在的好日子?” “不然咋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呢?老天爷一路保佑,派了神仙护着。这位刘爵爷,肯定也是哪个神仙转世,专门下凡来保陛下平安。” “多半是在天庭守桥的神仙。” “哪是在天庭守桥?人家刘爵爷做神仙时,守的是天上的鹊桥,牛郎织女相会还得他放行。” “唉,我也是天津逃来的,当年咋就没有遇到陛下?” “得了你,刘爵爷是神仙下凡,领了玉皇大帝的旨意救天子。就算当年你遇到陛下,陛下跪着求你给吃的,你真的会给?” “咳咳,会给,肯定会给。” “……” 传旨队伍离去,道喜的街坊涌入,刘莽的脸都笑得僵硬了。傍晚,又被官吏拉去宴饮,喝得七荤八素才回到家中。 全家人把圣旨摊开,看了又看,就跟做梦一样。 刘宗祖忍不住问:“爹,皇帝长啥样啊?” 刘莽酒意未醒,迷糊道:“我咋记得?别是皇帝搞错了。” “可不能错。”妻子邹氏忙说。 “没错,嘿嘿,没错。”刘莽憨笑道,这事儿他总感觉跟出门捡钱差不多。 …… 徐州。 赵贞芳来到一处小宅,陈氏连忙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婶子安好,魏叔叔在家吗?”赵贞芳问。 陈氏说道:“教人习武去了。” 赵贞芳说:“那我便等他回来。” 魏剑雄和陈氏,走访了好几个省,一直找不到陈氏的亲人。到了徐州,干脆就不走了,再往北便是山东,全省人口好多是移民,想寻什么人更加困难。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儿,怯生生看着赵贞芳,却是魏剑雄老来得子。 及至傍晚,魏剑雄终于回家。 看到赵贞芳,魏剑雄连忙说:“拜见公主!” “魏叔快快请起,”赵贞芳让随从哪来盒子,“这是皇兄差人送来的,一百两银子。陛下在信里说,魏叔若是愿意做官,皇兄可以安排一个武职。以魏叔的才能,也不算什么徇私。” 魏剑雄笑着接过盒子,挺重的,里面都是银元:“皇帝给银子,咱就收着,官便不做了。做了许多年随从,难道如今清闲自由。我在徐州,给大户子弟当教头,教他们刀枪棍棒挺自在的。若非这个差事,也不会遇到公主殿下。” 魏剑雄教导富户子弟练武,偶尔会借用徐州中学的操场,在学校没上课的时候练习排兵布阵。 赵贞芳说道:“这里有皇兄的一封信。” 魏剑雄拆开信件,看着看着就笑起来,内容主要是回忆往事,顺便邀请他去南京坐坐。如果不想到南京,就写一封回信,正好让赵贞芳带过去。 魏剑雄一边写信,一边问道:“公主要回京?” 赵贞芳说道:“数学学会和物理学会,每年夏天,都要趁学校放暑假,在南京开一次大会。我都两年没去了,今年怎么也得去,跟朋友们交流一下心得。” 这些东西,魏剑雄不懂,也不知该咋接话。 赵贞芳的数学和物理研究,一直都没有落下。她虽然不是天才,但常年跟天才们通信,始终跟随天才们走在科学最前沿。 也有学术收获,赵贞芳发现了两个数学定理,被数学研究者们戏称为“公主定理”。 郑森对此是有些吃醋的,他怀疑赵贞芳要回南京见当初的暗恋对象。 …… 南京,紫禁城。 刘莽带着妻子邹氏,亦步亦趋跟着宫女,巍峨幽深的宫墙让他们忐忑不安。 又穿过一道宫门,里面的殿宇更加巍峨,邹氏吓得身体都在发抖。 刘莽低声安慰:“莫怕,莫怕,皇帝不吃人。” 一驾马车突然停下,驾车女官颇为魁梧,停到他们跟前说:“两位请上车。” 邹氏都快瘫了,刘莽只能扶着妻子上去。 这种宫里的辇车,只有皇帝皇后才能坐,就连妃子都没有资格,他们两个也算是享受到了。 绕着宫墙转了一圈,辇车在御花园外停下。 又行一阵,他们能听到欢笑声,却是荣福公主赵贞芳在逗弄小皇子。 德福公主赵贞兰也在,相对就要安静得多,微笑着看自己的女儿,跟几个皇子皇女玩耍。 几个后妃,都在御花园里游玩,盘七妹招呼大家品尝糕点。 看到刘莽夫妇,赵瀚笑着起身:“恩公来了!” 众人跟着站起来,这阵仗太恐怖,把刘莽也吓得腿脚发软。 其实赵瀚也没别的心思,就是找到了恩人,想起幼时的许多往事,差人把刘莽请来南京亲自见一面。 “小臣刘莽,拜见陛下!”刘莽拉着妻子行礼。 赵贞芳说道:“姐姐,这便是当初救我跟皇兄的恩公。没他放行,我跟皇兄都没法过桥,指不定就在城外饿死了。” 赵贞兰屈身致谢:“多谢救命之恩!” “不敢当,不敢当!”刘莽真要吓晕了。 赵瀚笑道:“姐姐莫把人吓着,请他们一起过来吃东西。” 茶茗奉上,各式糕点摆在那里,刘莽吃着糕点却坐立不安,连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大皇子赵匡桓已经七岁,在一众弟弟妹妹面前,妥妥的孩子王。 皇城小学,过了这个暑假,就要正式开学,到时候估计玩得更疯。 南京城的达官显要、士绅商贾,此时都在到处托关系,想把自家的孩子塞进皇城小学里面。 皇城小学,全凭关系。 只有到了皇城中学,才会云集各地神童,各凭实力考来陪皇子皇女读书。 第585章 【过桥伯】 萧县,安民坊。 刘家的门前热闹无比,满城街坊都来围观,甚至还有城郊之民闻风而动。。。 南京来的天使,三天前就到了。 大明的册封诏书,提前三天抵达,是让授诏者斋戒沐浴,同时通知亲族来观礼,香案什么的也要准备好。 这个规矩,赵瀚懒得修改,但并不强迫搞斋戒,也不会因为没洗澡换衣服,而治一个什么大不敬之罪。 “来了,来了!” “天使到了!” 一众官吏从县衙宾馆而来,沿途大量百姓跟随。 刘莽和续弦邹氏、儿子刘宗祖、儿媳李氏,小心翼翼侯在门口,李氏还牵着一个、抱着一个。 刘莽有好几个儿女,但只一子一女成年,其他都害病夭折了。原配妻子,也是在天津病死的,如今的妻子是南下难民,逃难途中跟家人失散,与刘莽落户在一个村,农会撮合令他们重组家庭。 刘莽已经快五十岁,续弦妻子不到三十岁,老夫少妻还算比较恩爱。 至于女儿,同样丧夫守寡,后改嫁给一个大同士兵,如今随夫在辽宁盖州定居。 “各位天使快请进!”刘莽屈身迎接。 “请!” 正使崔用典不敢怠慢,微笑着回礼说道。 为大明皇帝宣读诏书,主要有三种人:太监、锦衣卫或行人。 行人是必备的,一般由新科进士担任,专门负责给皇帝跑腿儿,干两三年就会调任别处,大部分被调去六科或六部。行人出差,或是出京传达圣旨,或护送辞职重臣回乡,或迎接某位大官复出,或护送亲王到地方就封,一路上还得用笔记录过程。 至于太监或锦衣卫,可有可无,全看皇帝的心情。 大同朝廷,暂时只用行人,在内阁设了行人司。遇到任务,临时由中书舍人充任,再派一些宫中侍卫护送。 主要是赵瀚没有太监可以使唤,而女官则不方便,毕竟经常跋山涉水。 改革之后,正使为行人,副使为侍卫。 进了院子,副使张洪取出圣旨,扯开嗓门喊道:“刘莽接旨!” “臣在!”刘莽躬身作揖。 崔用典拿过圣旨,打开宣读道:“奉天应民皇帝,制曰:旌赏贤劳乃朝廷之着典,报答恩情亦为人之纯性……朕年幼逃荒,携妹乞食天津,幸得刘君放行入城,而不至于命丧荒野……兹特封刘君为过桥伯……” 这封圣旨,是赵瀚亲自写的,没有用乱七八糟的难懂典故,只是非常平实的叙述当时情况。而且,不称刘莽的名字,只用“刘君”来表达敬意。 就是爵位给得吝啬,仅一伯爵而已。 崔用典将圣旨合拢,端正摆放在案台上。 刘莽带着家人,朝案台的圣旨跪下:“臣领旨谢恩!” 领旨之后,刘莽拿出银钱,往传旨的官员手里塞:“各位大人见谅,下官积蓄不多……” “莫要如此!”崔用典连忙后退。 张洪也站到旁边,不敢收刘莽的谢礼。 虽然没有相关规定,但旁边的文官和侍卫一堆,传到皇帝耳朵里难免影响不好。特别是崔用典,临时充任行人,真正职务为中书舍人,外放之后前程远大着呢,可不会贪图这几个小钱。 刘莽只能把钱拿回来,又让儿子和儿媳,去门口撒钱分享喜庆。 大把的铜钱撒出去,其实也不多,统共一块银元换的。但街上百姓却抢疯了,只抢到一两枚铜钱的,也表现得喜气洋洋,因为可以沾沾皇气。 甚至有邻居,拎着铁锤过来,要把刘家的门给砸了。 门楣得换,可以换成“伯爵第”,大明传下来的老规矩。 县里的官吏,纷纷过来道贺,刘莽乐得眉开眼笑。 其实他已经忘了,不记得自己放谁过桥,心里甚至有些忐忑:万一是皇帝搞错了咋办? 门外百姓拿着抢来的铜钱,倒是开始议论纷纷: “这好人有好报啊,以前救人一命,现在就做了爵爷。” “那也得皇帝记恩。” “陛下也是好人,做了皇帝,还记得以前的恩人。告示上,除了这位刘爵爷,还要寻个天津的妇人。也不晓得这妇人找到没有。” “恐是陛下讨饭的时候,这妇人给了吃的。” “陛下也是苦命出身,多大的孩童,还带着妹子逃荒要饭。好在老天爷保佑,陛下跟公主都活着,不然哪有咱们现在的好日子?” “不然咋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呢?老天爷一路保佑,派了神仙护着。这位刘爵爷,肯定也是哪个神仙转世,专门下凡来保陛下平安。” “多半是在天庭守桥的神仙。” “哪是在天庭守桥?人家刘爵爷做神仙时,守的是天上的鹊桥,牛郎织女相会还得他放行。” “唉,我也是天津逃来的,当年咋就没有遇到陛下?” “得了你,刘爵爷是神仙下凡,领了玉皇大帝的旨意救天子。就算当年你遇到陛下,陛下跪着求你给吃的,你真的会给?” “咳咳,会给,肯定会给。” “……” 传旨队伍离去,道喜的街坊涌入,刘莽的脸都笑得僵硬了。傍晚,又被官吏拉去宴饮,喝得七荤八素才回到家中。 全家人把圣旨摊开,看了又看,就跟做梦一样。 刘宗祖忍不住问:“爹,皇帝长啥样啊?” 刘莽酒意未醒,迷糊道:“我咋记得?别是皇帝搞错了。” “可不能错。”妻子邹氏忙说。 “没错,嘿嘿,没错。”刘莽憨笑道,这事儿他总感觉跟出门捡钱差不多。 …… 徐州。 赵贞芳来到一处小宅,陈氏连忙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婶子安好,魏叔叔在家吗?”赵贞芳问。 陈氏说道:“教人习武去了。” 赵贞芳说:“那我便等他回来。” 魏剑雄和陈氏,走访了好几个省,一直找不到陈氏的亲人。到了徐州,干脆就不走了,再往北便是山东,全省人口好多是移民,想寻什么人更加困难。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儿,怯生生看着赵贞芳,却是魏剑雄老来得子。 及至傍晚,魏剑雄终于回家。 看到赵贞芳,魏剑雄连忙说:“拜见公主!” “魏叔快快请起,”赵贞芳让随从哪来盒子,“这是皇兄差人送来的,一百两银子。陛下在信里说,魏叔若是愿意做官,皇兄可以安排一个武职。以魏叔的才能,也不算什么徇私。” 魏剑雄笑着接过盒子,挺重的,里面都是银元:“皇帝给银子,咱就收着,官便不做了。做了许多年随从,难道如今清闲自由。我在徐州,给大户子弟当教头,教他们刀枪棍棒挺自在的。若非这个差事,也不会遇到公主殿下。” 魏剑雄教导富户子弟练武,偶尔会借用徐州中学的操场,在学校没上课的时候练习排兵布阵。 赵贞芳说道:“这里有皇兄的一封信。” 魏剑雄拆开信件,看着看着就笑起来,内容主要是回忆往事,顺便邀请他去南京坐坐。如果不想到南京,就写一封回信,正好让赵贞芳带过去。 魏剑雄一边写信,一边问道:“公主要回京?” 赵贞芳说道:“数学学会和物理学会,每年夏天,都要趁学校放暑假,在南京开一次大会。我都两年没去了,今年怎么也得去,跟朋友们交流一下心得。” 这些东西,魏剑雄不懂,也不知该咋接话。 赵贞芳的数学和物理研究,一直都没有落下。她虽然不是天才,但常年跟天才们通信,始终跟随天才们走在科学最前沿。 也有学术收获,赵贞芳发现了两个数学定理,被数学研究者们戏称为“公主定理”。 郑森对此是有些吃醋的,他怀疑赵贞芳要回南京见当初的暗恋对象。 …… 南京,紫禁城。 刘莽带着妻子邹氏,亦步亦趋跟着宫女,巍峨幽深的宫墙让他们忐忑不安。 又穿过一道宫门,里面的殿宇更加巍峨,邹氏吓得身体都在发抖。 刘莽低声安慰:“莫怕,莫怕,皇帝不吃人。” 一驾马车突然停下,驾车女官颇为魁梧,停到他们跟前说:“两位请上车。” 邹氏都快瘫了,刘莽只能扶着妻子上去。 这种宫里的辇车,只有皇帝皇后才能坐,就连妃子都没有资格,他们两个也算是享受到了。 绕着宫墙转了一圈,辇车在御花园外停下。 又行一阵,他们能听到欢笑声,却是荣福公主赵贞芳在逗弄小皇子。 德福公主赵贞兰也在,相对就要安静得多,微笑着看自己的女儿,跟几个皇子皇女玩耍。 几个后妃,都在御花园里游玩,盘七妹招呼大家品尝糕点。 看到刘莽夫妇,赵瀚笑着起身:“恩公来了!” 众人跟着站起来,这阵仗太恐怖,把刘莽也吓得腿脚发软。 其实赵瀚也没别的心思,就是找到了恩人,想起幼时的许多往事,差人把刘莽请来南京亲自见一面。 “小臣刘莽,拜见陛下!”刘莽拉着妻子行礼。 赵贞芳说道:“姐姐,这便是当初救我跟皇兄的恩公。没他放行,我跟皇兄都没法过桥,指不定就在城外饿死了。” 赵贞兰屈身致谢:“多谢救命之恩!” “不敢当,不敢当!”刘莽真要吓晕了。 赵瀚笑道:“姐姐莫把人吓着,请他们一起过来吃东西。” 茶茗奉上,各式糕点摆在那里,刘莽吃着糕点却坐立不安,连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大皇子赵匡桓已经七岁,在一众弟弟妹妹面前,妥妥的孩子王。 皇城小学,过了这个暑假,就要正式开学,到时候估计玩得更疯。 南京城的达官显要、士绅商贾,此时都在到处托关系,想把自家的孩子塞进皇城小学里面。 皇城小学,全凭关系。 只有到了皇城中学,才会云集各地神童,各凭实力考来陪皇子皇女读书。 第581章 【辽东后事】 南方人移民到辽东,不必担心他们的生存问题。 朱元璋进行实边屯垦,大部分发配到辽东的罪犯,都是来自长江以南的居民。说是罪犯,其实很多是敌对势力的俘虏,又或是根本不足以流放的轻刑犯。 当时,朱元璋的移民工作,各种细节保障都很好。南方人移民到东北,死亡率远低于清初的湖广填四川! 毕竟是冰天雪地,赵瀚这次组织辽宁移民,待遇远比之前更加优渥。 确定移民者,每人发两套冬装,其中还包含棉帽和棉靴。以就近安排原则,同村的二十人,共用一头耕牛。耕牛的所有权,归这二十人集体所有,也就是官府送给他们的。 明年预计迁徙到辽宁六万人,仅耕牛就需要三千头,好在从鞑子那里缴获了不少。 侯方域被任命为抚顺知县,在鞑子迁都撤离时,那里的百姓被抢掠一空,还有不少百姓被掳走做运粮民夫。虽为知县,但其治下人口,顶多能有一万多人。 而且,接下来如果继续打仗,抚顺将是大同军与鞑子作战的最前线! 就现在来说,大同军也还在出兵,攻打辽长城的抚顺关——占领抚顺关之后,大同军随时可以越过长城,包围鞑子控制下的萨尔浒城。 对于这种恶劣环境,侯方域并不埋怨,因为他是主动申请去东北的。 一来为了自身仕途,只要在辽宁好好干,政绩肯定不会被埋没; 二来他的父亲侯恂,被牵扯进满清政治斗争,被生生打断了双腿,又在监狱里饥一顿饱一顿。鞑子撤离沈阳时,侯恂被遗忘在大牢里,大同军将其救出来时,侯恂整个人都饿脱相了。侯方域此去抚顺,正好可以照顾父亲。 “开船啰!” 几条官船在南京出发,一些前往上海,转坐海船前往辽宁。一些沿着大运河,直奔河北地区。至于陕西那边,大部分官吏从湖北路过。 跟随官吏一起走的,还有许多商船。 虽然移民还未动身,得等明年初春从南方出发。。但是,商贾已经等不及了,他们在今年冬天就得抵达。先站稳脚跟,设立简易仓库,在城里开设店铺,等春天时把货物运去。 每次大同朝廷扩张地盘,就蕴含着无限商机,好多商贾赚得盆满钵满。 以前,还得官府进行动员,让商人去新地盘开发。而今的商贾抢疯了,新地盘的城内店铺,还得竞标拍卖才能拿下来。就算是攻城时,烧成废墟的街区,也有商贾拍买下来,自己出银子重建房屋。 对于小商人而言,只要他们举家移民,可以优先购买商铺,不用跟大商人拍卖竞争。 而且,这种小商人受官府保护,能乘坐官船跟赴任官吏一起出发。 转眼来到上海换船,侯方域好几年没见,发现上海竟然异常繁华。其背靠长江水道,人口打着滚儿增加,四川、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长江沿岸省份,都有商贾跑来做生意。 “嘿咗,嘿咗!” 码头工人喊着劳动号子,人畜混合动力的起重机,正缓缓拉起捆绑着的二十多个麻袋。 拉扯到一定高度,水牛被驭使者叫停。 工人们集体拉动绳索,在滑轮和齿轮的作用下,圆木长臂开始转向移动。停至海船甲板上空,工人们再慢慢放下绳索,那二十多个麻袋稳稳落在甲板上。 这样的货物起重机,已在好几个港口出现。 大部分货物,依旧由人工搬运,特别是瓷器等易碎品。但像粮食这种大宗笨重货物,尤其是赶时间的时候,则会选择租用码头的起重机——除了装船速度快些,在成本上没有太大区别,毕竟起重机也需要建造和维护。 真正的优势在于,搬运重型攻城炮之类物品,那才是起重机的正确使用方式。 侯方域从内河官船下来,一路在码头踱步,跟别的官吏一起,前去登上海军的大船。沿途所见,让他颇觉新鲜,这里跟南京有很大区别。 码头上,偶尔还能看见日本人,都是偷偷跑来中国的日本浪人。 德川家光的政策又变了,之前开放的港口,再次被幕府关闭。只剩一个长崎港,供中国和荷兰贸易,而且只准跟幕府做生意。 日本在短暂开放之后,再次选择闭关锁国,于是所谓的倭寇又出现了。 这些倭寇,没胆子来中国海域,仅在琉球附近四处抢劫。 他们是某些藩主的私人武装,德川家康多次请求跟中国建交,每次稍微有点进展,就会被倭寇给破坏,背后也肯定是这些藩主在使坏。 还有一个情况,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清理之中。 赵瀚刚刚开放港口时,各处港口都有欧洲商船。可到现在,欧洲商船几乎绝迹,也就广州还有法国的商贸站。 究其原因,是中国海商集体发力,商业垄断了中国沿海的进出口贸易。 中国海商的拿货价更低,又有本土优势,从价格上将欧洲海商击败。欧洲各国的商船,如今干脆在越南、爪哇等着,从那些地方购买中国货物,比他们自己开船到中国进货的成本还低。 也就四处招惹是非的法国,遭东南亚各方势力驱逐,被迫跑去广州高价拿货。 侯方域顺利登上军舰,站在甲板一番观察,随后竟然上来两个欧洲鬼佬。 “卫先生也去辽宁?”侯方域主动打招呼。 卫匡国说道:“一位耶稣会教友,受派来到南京,并未获得陛下接见。但陛下允许他四处观摩,听闻辽东要搞大移民,在下便陪这位教友去一趟。” 侯方域看向另一个鬼佬。 卫匡国介绍说:“这位教友的汉名叫南怀仁,南京之南,怀仁守道之怀仁。” “幸会!”侯方域拱手。 南怀仁用蹩脚的中文说:“幸会!” 南怀仁这次来中国,先是去的澳门,一共来了十多个传教士。 澳门的教堂,由于断了荷兰的资金支持,全靠澳门的葡萄牙信徒供养,已经有些快开不下去了。听说别的地方更惨,传教士还得打工谋生,这些新来的传教士陆续离开中国。 只有南怀仁选择留下,毕竟地主家的傻儿子,带够了银子可在中国混几年——他爹是尼德兰的世袭法官兼税务官。 三人离开甲板,进了船舱闲聊。 卫匡国由于来到中国时间较短,没有在翰林院担任职务,但他拜了艾儒略和汤若望为师。 卫,保卫。 匡国,匡扶国家。 这个名字,要保卫匡扶的是大明…… “卫先生目前在研究什么学问?”侯方域问道。 卫匡国回答说:“正在研究中国历史,我打算写一本历史书,向欧洲介绍中国的三皇五帝到秦汉。也就是从人类诞生,到基督降世期间的东亚历史。欧洲人对此不了解,他们应该也必须了解,中国在基督耶稣降世前就已经有辉煌文明。” 侯方域点头赞许:“此亦有教化之功,祝君编书顺利。” 卫匡国介绍说:“这位南怀仁教友,毕业于鲁汶大学。天文、地理、数学、历法、机械、哲学,各类学问皆通,他还擅长铸造火炮。陛下虽未召见他,却对他的学问很赞赏,因此特许他乘坐军舰去辽东游历。等游历了辽东,他还要游历北方,再准备去四川。” “竟是西方大儒,失礼,失礼!”侯方域拱手说。 南怀仁连忙拱手:“在下……中国话……学习……见谅……请。” 侯方域笑道:“不碍事的。” 军舰两日之后启航,跟随同行的,还有二十多艘商船。三分之一前往朝鲜贸易,三分之二则是前往辽东。 朝鲜已经对中国商人躺平,而且君臣乐于贸易。他们用人参和矿产,甚至是朝鲜粮食,交换来自中国的各种商品,从中获利非常丰厚。至于朝鲜普通国民,饿死多少无所谓,只要不揭竿造反即可。 数日之后,船队抵达旅顺口,这里因为战后贸易迅速繁荣,而且提前移民来一批码头工人。 工人们也是愿意的,由于缺乏劳动力,在旅顺口干活的工资,远比在上海那边更高。 侯方域带着抚顺县官吏,从金州一路前往沈阳。他沿途给两个欧洲佬介绍:“此皆我汉家疆土,被野人蛮夷窃据,而今汉人十不存一。陛下英明神武,已将蛮夷击败,解救出活着的汉民。就连蒙古和女真平民,也有一些获得宽恕,能与汉人一般分田落户。” 南怀仁的中文,一直都会听,但不太会说。这些天一直用中文交流,已经比在上海时更流利了。 他沿途观察情况,又问了些问题,抵达沈阳时开始写日记: “我跟随中国官员,已经到了鞑靼的旧都。不可一世的鞑靼人,在几年前攻破中国的首都。甚至连沈阳,这个鞑靼旧都,也是从中国人手里抢走的,现在又被中国皇帝夺回……” “中国疆域辽阔,这个被定为辽宁的地方,比欧洲许多国家还大,而且气候也类似北欧。这里的中国人,被鞑靼杀戮太多,中国皇帝决定移民。明年的移民数额,却定在六万人。这可不是六万军队行军,而是六万人的家庭。需要安置土地,需要给他们种子和耕牛,甚至中国皇帝还提供过冬的衣物。我想,欧洲没有哪位君主可以做到。” “更可怕的是,这种规模的移民,已经在别的省份多次进行。明年移民的六万人,只是抵达辽东。同时还向陕西移民十万,向河北移民十万……不可想象的移民规模。” “教皇陛下禁止中国信徒祭祖拜孔,我认为是有欠考虑的。中国有着自己的传统,他们有自己的信仰。基督教必须遵循这种传统风俗,否则很难展开传教活动……” “今天,我在沈阳旁观了行刑仪式,一批叛国者被集体砍头。听说仁慈的中国皇帝,想把这些叛国者送去挖矿。但皇帝的老师,一位年老的智者,还有大量辽宁军官,纷纷写信请求严惩叛国行为。皇帝准许了他们,将鞑靼入关之前的叛国者,将那些臭名昭着的家伙全部处死……” 尚可喜早就被阵斩,孔有德、祖大寿、吴三桂等人,皆在沈阳城外集体斩首示众。 祖大寿在刑场哭泣抱怨:“老子坚守宁锦二十年,便是被围城粮尽,吃人肉也不投降。最后投降,也是援兵不至,我祖大寿不负大明!” 吴三桂只是跪在刑场不说话,茫然看着身边的汉奸被砍头,围观百姓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噗!” 刽子手朝刀身喷了口烈酒,按着吴三桂的脖子往下压。 刷!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第581章 【辽东后事】 南方人移民到辽东,不必担心他们的生存问题。 朱元璋进行实边屯垦,大部分发配到辽东的罪犯,都是来自长江以南的居民。说是罪犯,其实很多是敌对势力的俘虏,又或是根本不足以流放的轻刑犯。 当时,朱元璋的移民工作,各种细节保障都很好。南方人移民到东北,死亡率远低于清初的湖广填四川! 毕竟是冰天雪地,赵瀚这次组织辽宁移民,待遇远比之前更加优渥。 确定移民者,每人发两套冬装,其中还包含棉帽和棉靴。以就近安排原则,同村的二十人,共用一头耕牛。耕牛的所有权,归这二十人集体所有,也就是官府送给他们的。 明年预计迁徙到辽宁六万人,仅耕牛就需要三千头,好在从鞑子那里缴获了不少。 侯方域被任命为抚顺知县,在鞑子迁都撤离时,那里的百姓被抢掠一空,还有不少百姓被掳走做运粮民夫。虽为知县,但其治下人口,顶多能有一万多人。 而且,接下来如果继续打仗,抚顺将是大同军与鞑子作战的最前线! 就现在来说,大同军也还在出兵,攻打辽长城的抚顺关——占领抚顺关之后,大同军随时可以越过长城,包围鞑子控制下的萨尔浒城。 对于这种恶劣环境,侯方域并不埋怨,因为他是主动申请去东北的。 一来为了自身仕途,只要在辽宁好好干,政绩肯定不会被埋没; 二来他的父亲侯恂,被牵扯进满清政治斗争,被生生打断了双腿,又在监狱里饥一顿饱一顿。鞑子撤离沈阳时,侯恂被遗忘在大牢里,大同军将其救出来时,侯恂整个人都饿脱相了。侯方域此去抚顺,正好可以照顾父亲。 “开船啰!” 几条官船在南京出发,一些前往上海,转坐海船前往辽宁。一些沿着大运河,直奔河北地区。至于陕西那边,大部分官吏从湖北路过。 跟随官吏一起走的,还有许多商船。 虽然移民还未动身,得等明年初春从南方出发。。但是,商贾已经等不及了,他们在今年冬天就得抵达。先站稳脚跟,设立简易仓库,在城里开设店铺,等春天时把货物运去。 每次大同朝廷扩张地盘,就蕴含着无限商机,好多商贾赚得盆满钵满。 以前,还得官府进行动员,让商人去新地盘开发。而今的商贾抢疯了,新地盘的城内店铺,还得竞标拍卖才能拿下来。就算是攻城时,烧成废墟的街区,也有商贾拍买下来,自己出银子重建房屋。 对于小商人而言,只要他们举家移民,可以优先购买商铺,不用跟大商人拍卖竞争。 而且,这种小商人受官府保护,能乘坐官船跟赴任官吏一起出发。 转眼来到上海换船,侯方域好几年没见,发现上海竟然异常繁华。其背靠长江水道,人口打着滚儿增加,四川、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长江沿岸省份,都有商贾跑来做生意。 “嘿咗,嘿咗!” 码头工人喊着劳动号子,人畜混合动力的起重机,正缓缓拉起捆绑着的二十多个麻袋。 拉扯到一定高度,水牛被驭使者叫停。 工人们集体拉动绳索,在滑轮和齿轮的作用下,圆木长臂开始转向移动。停至海船甲板上空,工人们再慢慢放下绳索,那二十多个麻袋稳稳落在甲板上。 这样的货物起重机,已在好几个港口出现。 大部分货物,依旧由人工搬运,特别是瓷器等易碎品。但像粮食这种大宗笨重货物,尤其是赶时间的时候,则会选择租用码头的起重机——除了装船速度快些,在成本上没有太大区别,毕竟起重机也需要建造和维护。 真正的优势在于,搬运重型攻城炮之类物品,那才是起重机的正确使用方式。 侯方域从内河官船下来,一路在码头踱步,跟别的官吏一起,前去登上海军的大船。沿途所见,让他颇觉新鲜,这里跟南京有很大区别。 码头上,偶尔还能看见日本人,都是偷偷跑来中国的日本浪人。 德川家光的政策又变了,之前开放的港口,再次被幕府关闭。只剩一个长崎港,供中国和荷兰贸易,而且只准跟幕府做生意。 日本在短暂开放之后,再次选择闭关锁国,于是所谓的倭寇又出现了。 这些倭寇,没胆子来中国海域,仅在琉球附近四处抢劫。 他们是某些藩主的私人武装,德川家康多次请求跟中国建交,每次稍微有点进展,就会被倭寇给破坏,背后也肯定是这些藩主在使坏。 还有一个情况,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清理之中。 赵瀚刚刚开放港口时,各处港口都有欧洲商船。可到现在,欧洲商船几乎绝迹,也就广州还有法国的商贸站。 究其原因,是中国海商集体发力,商业垄断了中国沿海的进出口贸易。 中国海商的拿货价更低,又有本土优势,从价格上将欧洲海商击败。欧洲各国的商船,如今干脆在越南、爪哇等着,从那些地方购买中国货物,比他们自己开船到中国进货的成本还低。 也就四处招惹是非的法国,遭东南亚各方势力驱逐,被迫跑去广州高价拿货。 侯方域顺利登上军舰,站在甲板一番观察,随后竟然上来两个欧洲鬼佬。 “卫先生也去辽宁?”侯方域主动打招呼。 卫匡国说道:“一位耶稣会教友,受派来到南京,并未获得陛下接见。但陛下允许他四处观摩,听闻辽东要搞大移民,在下便陪这位教友去一趟。” 侯方域看向另一个鬼佬。 卫匡国介绍说:“这位教友的汉名叫南怀仁,南京之南,怀仁守道之怀仁。” “幸会!”侯方域拱手。 南怀仁用蹩脚的中文说:“幸会!” 南怀仁这次来中国,先是去的澳门,一共来了十多个传教士。 澳门的教堂,由于断了荷兰的资金支持,全靠澳门的葡萄牙信徒供养,已经有些快开不下去了。听说别的地方更惨,传教士还得打工谋生,这些新来的传教士陆续离开中国。 只有南怀仁选择留下,毕竟地主家的傻儿子,带够了银子可在中国混几年——他爹是尼德兰的世袭法官兼税务官。 三人离开甲板,进了船舱闲聊。 卫匡国由于来到中国时间较短,没有在翰林院担任职务,但他拜了艾儒略和汤若望为师。 卫,保卫。 匡国,匡扶国家。 这个名字,要保卫匡扶的是大明…… “卫先生目前在研究什么学问?”侯方域问道。 卫匡国回答说:“正在研究中国历史,我打算写一本历史书,向欧洲介绍中国的三皇五帝到秦汉。也就是从人类诞生,到基督降世期间的东亚历史。欧洲人对此不了解,他们应该也必须了解,中国在基督耶稣降世前就已经有辉煌文明。” 侯方域点头赞许:“此亦有教化之功,祝君编书顺利。” 卫匡国介绍说:“这位南怀仁教友,毕业于鲁汶大学。天文、地理、数学、历法、机械、哲学,各类学问皆通,他还擅长铸造火炮。陛下虽未召见他,却对他的学问很赞赏,因此特许他乘坐军舰去辽东游历。等游历了辽东,他还要游历北方,再准备去四川。” “竟是西方大儒,失礼,失礼!”侯方域拱手说。 南怀仁连忙拱手:“在下……中国话……学习……见谅……请。” 侯方域笑道:“不碍事的。” 军舰两日之后启航,跟随同行的,还有二十多艘商船。三分之一前往朝鲜贸易,三分之二则是前往辽东。 朝鲜已经对中国商人躺平,而且君臣乐于贸易。他们用人参和矿产,甚至是朝鲜粮食,交换来自中国的各种商品,从中获利非常丰厚。至于朝鲜普通国民,饿死多少无所谓,只要不揭竿造反即可。 数日之后,船队抵达旅顺口,这里因为战后贸易迅速繁荣,而且提前移民来一批码头工人。 工人们也是愿意的,由于缺乏劳动力,在旅顺口干活的工资,远比在上海那边更高。 侯方域带着抚顺县官吏,从金州一路前往沈阳。他沿途给两个欧洲佬介绍:“此皆我汉家疆土,被野人蛮夷窃据,而今汉人十不存一。陛下英明神武,已将蛮夷击败,解救出活着的汉民。就连蒙古和女真平民,也有一些获得宽恕,能与汉人一般分田落户。” 南怀仁的中文,一直都会听,但不太会说。这些天一直用中文交流,已经比在上海时更流利了。 他沿途观察情况,又问了些问题,抵达沈阳时开始写日记: “我跟随中国官员,已经到了鞑靼的旧都。不可一世的鞑靼人,在几年前攻破中国的首都。甚至连沈阳,这个鞑靼旧都,也是从中国人手里抢走的,现在又被中国皇帝夺回……” “中国疆域辽阔,这个被定为辽宁的地方,比欧洲许多国家还大,而且气候也类似北欧。这里的中国人,被鞑靼杀戮太多,中国皇帝决定移民。明年的移民数额,却定在六万人。这可不是六万军队行军,而是六万人的家庭。需要安置土地,需要给他们种子和耕牛,甚至中国皇帝还提供过冬的衣物。我想,欧洲没有哪位君主可以做到。” “更可怕的是,这种规模的移民,已经在别的省份多次进行。明年移民的六万人,只是抵达辽东。同时还向陕西移民十万,向河北移民十万……不可想象的移民规模。” “教皇陛下禁止中国信徒祭祖拜孔,我认为是有欠考虑的。中国有着自己的传统,他们有自己的信仰。基督教必须遵循这种传统风俗,否则很难展开传教活动……” “今天,我在沈阳旁观了行刑仪式,一批叛国者被集体砍头。听说仁慈的中国皇帝,想把这些叛国者送去挖矿。但皇帝的老师,一位年老的智者,还有大量辽宁军官,纷纷写信请求严惩叛国行为。皇帝准许了他们,将鞑靼入关之前的叛国者,将那些臭名昭着的家伙全部处死……” 尚可喜早就被阵斩,孔有德、祖大寿、吴三桂等人,皆在沈阳城外集体斩首示众。 祖大寿在刑场哭泣抱怨:“老子坚守宁锦二十年,便是被围城粮尽,吃人肉也不投降。最后投降,也是援兵不至,我祖大寿不负大明!” 吴三桂只是跪在刑场不说话,茫然看着身边的汉奸被砍头,围观百姓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噗!” 刽子手朝刀身喷了口烈酒,按着吴三桂的脖子往下压。 刷! 刀光闪过,人头落地。 第582章 【李自成的草原之旅】 车臣岱青率领的青海使节团,刚刚进入河南地界,李自成也接到了赵瀚的回复。 李自成召开御前会议,直接说道:“今年大战,山西粮食所剩无几。人心又不稳,明年姓赵的再打来,山西肯定是保不住的,不晓得有多少文武投降。咱跟姓赵的商量了,他同意把被俘的兄弟放回来,还跟咱施舍一个阴山侯。” “咱准备出塞打仗,占了草原做大王。你们愿意跟着的,便带你们去草原。你们不愿跟着的,就留下来献地投降。都是老兄弟,咱今天说敞亮话。不想去草原放羊,咱也不强求,谁他娘的愿意去放羊啊?” “莫要抹不开面子,今天不必表态。想跟咱走的,想留下来投降的,都回去暗中准备。” “要走的,只带骑兵走。就算没有战马,至少得有只骡子。没有婆娘的,赶紧讨个婆娘,咱们是去草原安家。莫要去了草原,又他娘的想家要回来。也莫要搜刮太狠,临走之前,找地方士绅商贾拷饷便是,别再去为难那些苦哈哈百姓。” “明年开春之后,就定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到太原会兵。二月初二以前来太原的,我带你们去草原。不来的,就当你们留下来投降,今天便算是咱们的辞别宴席……” 李自成把话说完,全场无人做声,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终于有人要开口表态,李自成抬手打断:“今天只管喝酒吃肉,不许说别的。要走,开春时带兵过来;不走,开春时别再露面。今天若是说穿了,喝酒也喝得不爽利。。来人,上酒食!” 好酒好菜,全都端上来,李自成已经很久没这么奢侈了。 一群老营兄弟,似乎回到十年前。他们推杯换盏,放浪形骸说着黄色笑话,李自成也放下皇帝架子,跑去跟老兄弟们勾肩搭背。 酒过三巡,喝到动情处,刘宗敏双眼含泪道:“咱家是给人种地的,交不起租子,爹便上吊自杀了,娘带着咱去讨饭吃。这做叫花子好啊,听说朱元璋做过叫花子,那赵皇帝也做过叫花子。娘把衣裳给咱穿,娘把讨来的给咱吃,娘她自己却冻死饿死了……” 李自成摔杯大骂:“都是那些狗入的贪官污吏,咱们哪个不是良民?被逼着去要饭,被逼着去杀人,被逼着当流寇!” “可不是?咱以前只想好好种地,也不求吃上肉,能饱肚子就知足了……”刘芳亮也开始回忆苦日子。 张鼐说道:“咱爹妈都死了,幸得义父(李自成)收留。这辈子义父去哪儿,咱便跟到哪儿。不就是草原吗?咱去把草原占了,推举义父做草原的汉人大汗!” 一顿酒肉,这些家伙的流寇dna被激发,重新回到当年困居商洛山的状态。 他们从潼关原逃进山里,只剩下一两千人,冬天还被冻死不少。可开春之后,从山里杀出,迅速席卷整个河南。 现在的形势,可比当年更好,有一个冬天来搜罗钱粮,然后带着士卒大摇大摆离开。 酒宴散去,各自回到驻地,开始紧锣密鼓的抓捕士绅商贾。 不问罪名,先严刑拷打。 等打得半死,自会交出钱粮。 一堆卖国牟利的晋商,根本不用赵瀚收拾,就被李自成部将折腾得。一些晋商,在各处地窖藏的银子,竟然多达上百万两,这还是几年前被拷打过一次的结果。 春节过后,这些大顺将领,包括少数半路投靠的将领,纷纷带着士兵和家属朝太原汇聚。 一路都有士兵逃跑,但无所谓,普通士卒随便跑,只要看住会骑马的不跑就行。 等赵瀚放归李过、高一功等俘虏之后,李自成率领大军朝草原进发。越过长城的时候,麾下有骑兵一万二千余,士卒家属和少数平民共计四万余,银子带走近千万两,各类驮运财货的牲畜两万多头。 山西那些士绅商贾,钱粮几乎被搜刮一空。只有少数要钱不要命的,被打死也没说出银子藏在哪儿。 如今的阴山南北,包括广袤的河套地区,全都是西土默特部的地盘。 虽然西土默特部的人口仅15万,但他们的地盘实在太大。满清根本不放心,因此不给自治权,分设各旗之后派都统管辖,于是又被称为归化土默特部,连一个名义上的大首领都没有。 满清既然衰落,西土默特部就成了一盘散沙。有的部落互相交战,有的部落试图结盟,哪里抵挡得住李自成大军? 李自成率军北出长城,立即一分为二。 他亲率一部向西走,刘宗敏率部走东路,见到西土默特的部落就打。 “杀!” 妥妥城(托克托县)外,李自成率领骑兵长途奔袭。 虽非一人双马,却是一马一骡。 战马用于骑乘,骡子用于驮运盔甲,奔袭三百里直接杀到此处。 妥妥城附近的蒙古人,完全被李自成给杀懵了。 听闻满清败逃,西北边的达拉特部,刚跑来妥妥城打过一仗。损失惨重之下,这里的蒙古人,选择臣服达拉特部。谁知达拉特部刚走,李自成又带兵杀过来。 甲胄齐备的大顺骑兵,宛如秋风扫落叶般,将蒙古人打得七零八落。 “陛下,俘虏怎办?”张鼐问道。 李自成说道:“蒙古头人都杀了,他们的儿孙也杀,只留不记事的孩童。蒙古平民留下,让他们帮着放牧。这片草场,是咱们的!休整两日,再杀去达拉特部。等灭了达拉特部,就去攻打归化城。” 归化城在呼和浩特附近,那里以前是蒙古汗廷。跟妥妥城一样,归化城也年久失修,根本就没法撤进城里坚守。 值得一提的是,从妥妥城到归化城,沿河都是可以耕种的。当年,俺答汗大量招募汉人,边镇军户逃去还能分田,于是大量边军不堪虐待,纷纷跑去投靠蒙古人,几大白莲教首领也逃去做地主。 可惜俺答汗死后,善待汉民政策就被推翻。当初阴山南麓的十万汉民,如今已所剩无几,要么被杀,要么逃跑,要么被充做牧奴。 李自成在妥妥城稍作休整,很快杀去达拉特部。 一场血战,李自成损失骑兵数百,达拉特部被杀得向北逃窜。 当李自成率军杀到阴山,刘宗敏率军杀到大青山时,总共俘虏蒙古牧民三千余,救出草原汉奴千余人。还掳走三万多头牲畜,抢到大量的粮食——呼和浩特等地可以种粮,那里的汉民和汉奴不少,附近部落几乎变成驻牧民族。 他们不但攻击西土默特部,还一路劫掠察哈尔部,因为察哈尔部也是一盘散沙,互相之间内斗已经打出狗脑子。 然后,李自成不守承诺,并未带兵翻越阴山。 李自成率部驻扎归化城(呼和浩特附近),李过率部驻扎黑山(包头附近),刘宗敏率部驻扎集宁(乌兰察布附近)。 他们打算在此积蓄实力,俘虏更多蒙古奴隶,抢夺更多蒙古战马和牲口,在农耕区种出更多的粮食,将解救的汉奴都训练成骑兵。 到那个时候,如果大同军杀来,他们就去阴山以北;如果大同军不来,李自成就在此称王称霸。 已经臣服南京朝廷的察哈尔部,哭着派使者求援,请求大同军赶走李自成。 只能说,内蒙古的蒙古各部,已经被满清给玩废了,否则李自成也不会那么顺利。 当然,察哈尔右翼和西土默特部,被李自成逼得开始寻求结盟。他们只有联合起来,才能跟李自成打仗,继续内斗就都等死。 李自成想要在阴山南麓站稳脚跟,还得打退蒙古人的联手进攻才行。 不管谁输谁赢,这大片草原必定人口锐减!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从包头方向而来,飞奔至呼和浩特。 “陛下,向西北逃窜的达拉特部,带着更西边的乌拉特部杀回来了。敌军人多势众,将军(李过)请求速速出兵救援!” “晓得了。” 李自成立即召集骑兵,谁知还没出发,就接到刘宗敏的求援,刘宗敏也遭到了察哈尔部的联合攻击。 牛金星骑马过来,说道:“陛下,咱们都是外人,虽然前阵子作战顺利,但如今已是群狼环伺。还有,那些蒙古牧民,也多有逃跑之辈。咱们得改法子,其一,狠狠打几场胜仗;其二,屠杀一两个部落立威;其三,分化拉拢一些小部落。” “丞相说得对,但等这仗打完再说。”李自成翻身上马。 牛金星说道:“当让刘将军(刘宗敏)撤回来,暂时跟察哈尔蒙古和解,先聚集兵力彻底把土默特蒙古打服。咱是外人,不能同时招惹两个大部族。咱们一撤,察哈尔蒙古必然再次内讧,等收拾了土默特蒙古,再去打察哈尔蒙古也不迟。” 李自成点头说:“立即派人,去跟刘宗敏传令,让他率部来归化城,集宁那边让给察哈尔部。” 李自成霸占呼和浩特不足两月,就遇到蒙古人的联合反攻,而且不是什么全族大联合,这就够他在草原喝一壶的。 这货快速前去支援李过,李过已经兵败撤到灵照寺。 两人合兵杀回,大胜一场,一路追击至巴彦淖尔,直接将那里的乌拉特后旗部落给屠空。 李自成不是什么搅屎棍,而是流落草原的过江龙。 草原大战,不知得持续多少年。 而在这年春天,车臣岱青率领的青海使团,终于顺利抵达南京朝贡皇帝。 第582章 【李自成的草原之旅】 车臣岱青率领的青海使节团,刚刚进入河南地界,李自成也接到了赵瀚的回复。 李自成召开御前会议,直接说道:“今年大战,山西粮食所剩无几。人心又不稳,明年姓赵的再打来,山西肯定是保不住的,不晓得有多少文武投降。咱跟姓赵的商量了,他同意把被俘的兄弟放回来,还跟咱施舍一个阴山侯。” “咱准备出塞打仗,占了草原做大王。你们愿意跟着的,便带你们去草原。你们不愿跟着的,就留下来献地投降。都是老兄弟,咱今天说敞亮话。不想去草原放羊,咱也不强求,谁他娘的愿意去放羊啊?” “莫要抹不开面子,今天不必表态。想跟咱走的,想留下来投降的,都回去暗中准备。” “要走的,只带骑兵走。就算没有战马,至少得有只骡子。没有婆娘的,赶紧讨个婆娘,咱们是去草原安家。莫要去了草原,又他娘的想家要回来。也莫要搜刮太狠,临走之前,找地方士绅商贾拷饷便是,别再去为难那些苦哈哈百姓。” “明年开春之后,就定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到太原会兵。二月初二以前来太原的,我带你们去草原。不来的,就当你们留下来投降,今天便算是咱们的辞别宴席……” 李自成把话说完,全场无人做声,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终于有人要开口表态,李自成抬手打断:“今天只管喝酒吃肉,不许说别的。要走,开春时带兵过来;不走,开春时别再露面。今天若是说穿了,喝酒也喝得不爽利。。来人,上酒食!” 好酒好菜,全都端上来,李自成已经很久没这么奢侈了。 一群老营兄弟,似乎回到十年前。他们推杯换盏,放浪形骸说着黄色笑话,李自成也放下皇帝架子,跑去跟老兄弟们勾肩搭背。 酒过三巡,喝到动情处,刘宗敏双眼含泪道:“咱家是给人种地的,交不起租子,爹便上吊自杀了,娘带着咱去讨饭吃。这做叫花子好啊,听说朱元璋做过叫花子,那赵皇帝也做过叫花子。娘把衣裳给咱穿,娘把讨来的给咱吃,娘她自己却冻死饿死了……” 李自成摔杯大骂:“都是那些狗入的贪官污吏,咱们哪个不是良民?被逼着去要饭,被逼着去杀人,被逼着当流寇!” “可不是?咱以前只想好好种地,也不求吃上肉,能饱肚子就知足了……”刘芳亮也开始回忆苦日子。 张鼐说道:“咱爹妈都死了,幸得义父(李自成)收留。这辈子义父去哪儿,咱便跟到哪儿。不就是草原吗?咱去把草原占了,推举义父做草原的汉人大汗!” 一顿酒肉,这些家伙的流寇dna被激发,重新回到当年困居商洛山的状态。 他们从潼关原逃进山里,只剩下一两千人,冬天还被冻死不少。可开春之后,从山里杀出,迅速席卷整个河南。 现在的形势,可比当年更好,有一个冬天来搜罗钱粮,然后带着士卒大摇大摆离开。 酒宴散去,各自回到驻地,开始紧锣密鼓的抓捕士绅商贾。 不问罪名,先严刑拷打。 等打得半死,自会交出钱粮。 一堆卖国牟利的晋商,根本不用赵瀚收拾,就被李自成部将折腾得。一些晋商,在各处地窖藏的银子,竟然多达上百万两,这还是几年前被拷打过一次的结果。 春节过后,这些大顺将领,包括少数半路投靠的将领,纷纷带着士兵和家属朝太原汇聚。 一路都有士兵逃跑,但无所谓,普通士卒随便跑,只要看住会骑马的不跑就行。 等赵瀚放归李过、高一功等俘虏之后,李自成率领大军朝草原进发。越过长城的时候,麾下有骑兵一万二千余,士卒家属和少数平民共计四万余,银子带走近千万两,各类驮运财货的牲畜两万多头。 山西那些士绅商贾,钱粮几乎被搜刮一空。只有少数要钱不要命的,被打死也没说出银子藏在哪儿。 如今的阴山南北,包括广袤的河套地区,全都是西土默特部的地盘。 虽然西土默特部的人口仅15万,但他们的地盘实在太大。满清根本不放心,因此不给自治权,分设各旗之后派都统管辖,于是又被称为归化土默特部,连一个名义上的大首领都没有。 满清既然衰落,西土默特部就成了一盘散沙。有的部落互相交战,有的部落试图结盟,哪里抵挡得住李自成大军? 李自成率军北出长城,立即一分为二。 他亲率一部向西走,刘宗敏率部走东路,见到西土默特的部落就打。 “杀!” 妥妥城(托克托县)外,李自成率领骑兵长途奔袭。 虽非一人双马,却是一马一骡。 战马用于骑乘,骡子用于驮运盔甲,奔袭三百里直接杀到此处。 妥妥城附近的蒙古人,完全被李自成给杀懵了。 听闻满清败逃,西北边的达拉特部,刚跑来妥妥城打过一仗。损失惨重之下,这里的蒙古人,选择臣服达拉特部。谁知达拉特部刚走,李自成又带兵杀过来。 甲胄齐备的大顺骑兵,宛如秋风扫落叶般,将蒙古人打得七零八落。 “陛下,俘虏怎办?”张鼐问道。 李自成说道:“蒙古头人都杀了,他们的儿孙也杀,只留不记事的孩童。蒙古平民留下,让他们帮着放牧。这片草场,是咱们的!休整两日,再杀去达拉特部。等灭了达拉特部,就去攻打归化城。” 归化城在呼和浩特附近,那里以前是蒙古汗廷。跟妥妥城一样,归化城也年久失修,根本就没法撤进城里坚守。 值得一提的是,从妥妥城到归化城,沿河都是可以耕种的。当年,俺答汗大量招募汉人,边镇军户逃去还能分田,于是大量边军不堪虐待,纷纷跑去投靠蒙古人,几大白莲教首领也逃去做地主。 可惜俺答汗死后,善待汉民政策就被推翻。当初阴山南麓的十万汉民,如今已所剩无几,要么被杀,要么逃跑,要么被充做牧奴。 李自成在妥妥城稍作休整,很快杀去达拉特部。 一场血战,李自成损失骑兵数百,达拉特部被杀得向北逃窜。 当李自成率军杀到阴山,刘宗敏率军杀到大青山时,总共俘虏蒙古牧民三千余,救出草原汉奴千余人。还掳走三万多头牲畜,抢到大量的粮食——呼和浩特等地可以种粮,那里的汉民和汉奴不少,附近部落几乎变成驻牧民族。 他们不但攻击西土默特部,还一路劫掠察哈尔部,因为察哈尔部也是一盘散沙,互相之间内斗已经打出狗脑子。 然后,李自成不守承诺,并未带兵翻越阴山。 李自成率部驻扎归化城(呼和浩特附近),李过率部驻扎黑山(包头附近),刘宗敏率部驻扎集宁(乌兰察布附近)。 他们打算在此积蓄实力,俘虏更多蒙古奴隶,抢夺更多蒙古战马和牲口,在农耕区种出更多的粮食,将解救的汉奴都训练成骑兵。 到那个时候,如果大同军杀来,他们就去阴山以北;如果大同军不来,李自成就在此称王称霸。 已经臣服南京朝廷的察哈尔部,哭着派使者求援,请求大同军赶走李自成。 只能说,内蒙古的蒙古各部,已经被满清给玩废了,否则李自成也不会那么顺利。 当然,察哈尔右翼和西土默特部,被李自成逼得开始寻求结盟。他们只有联合起来,才能跟李自成打仗,继续内斗就都等死。 李自成想要在阴山南麓站稳脚跟,还得打退蒙古人的联手进攻才行。 不管谁输谁赢,这大片草原必定人口锐减! “哒哒哒哒!” 一骑快马从包头方向而来,飞奔至呼和浩特。 “陛下,向西北逃窜的达拉特部,带着更西边的乌拉特部杀回来了。敌军人多势众,将军(李过)请求速速出兵救援!” “晓得了。” 李自成立即召集骑兵,谁知还没出发,就接到刘宗敏的求援,刘宗敏也遭到了察哈尔部的联合攻击。 牛金星骑马过来,说道:“陛下,咱们都是外人,虽然前阵子作战顺利,但如今已是群狼环伺。还有,那些蒙古牧民,也多有逃跑之辈。咱们得改法子,其一,狠狠打几场胜仗;其二,屠杀一两个部落立威;其三,分化拉拢一些小部落。” “丞相说得对,但等这仗打完再说。”李自成翻身上马。 牛金星说道:“当让刘将军(刘宗敏)撤回来,暂时跟察哈尔蒙古和解,先聚集兵力彻底把土默特蒙古打服。咱是外人,不能同时招惹两个大部族。咱们一撤,察哈尔蒙古必然再次内讧,等收拾了土默特蒙古,再去打察哈尔蒙古也不迟。” 李自成点头说:“立即派人,去跟刘宗敏传令,让他率部来归化城,集宁那边让给察哈尔部。” 李自成霸占呼和浩特不足两月,就遇到蒙古人的联合反攻,而且不是什么全族大联合,这就够他在草原喝一壶的。 这货快速前去支援李过,李过已经兵败撤到灵照寺。 两人合兵杀回,大胜一场,一路追击至巴彦淖尔,直接将那里的乌拉特后旗部落给屠空。 李自成不是什么搅屎棍,而是流落草原的过江龙。 草原大战,不知得持续多少年。 而在这年春天,车臣岱青率领的青海使团,终于顺利抵达南京朝贡皇帝。 第583章 【固始汗?归义王!】 南京,紫禁城。 车臣岱青虽是使团领袖,但名义上的正使,却是青海活佛多居嘉措。 这一系的活佛,前面都由转世而来。唯独多居嘉措,却由夺舍大法重生。 前代活佛在凉州圆寂,遗体被送往康巴东科寺,中途遇一汉族青年死亡。前代活佛的灵魂,投入这汉族青年体内,青年竟然死而复生,大喊道:“我是东科!” “东科寺多居嘉措,拜见大同皇帝陛下!” “和硕特汗国车臣岱青,拜见大同皇帝陛下!” 两人来到殿中,先后朝赵瀚行礼。 鸿胪寺已经复设,隶属于礼部,掌管外宾、朝会、宴席和礼仪。外藩使臣觐见皇帝,也不像以前那么糙了,都要在鸿胪寺进行学习,一律弯腰长揖对皇帝致敬——僧道等特殊职业可自便。 “赐座。”赵瀚说道。 “谢陛下!” 二人在女官的引导下,小心翼翼落座。 简单交流几句,车臣岱青说:“陛下,我父图鲁拜琥,愿携瓦剌蒙古与和硕特汗国,衷心归附大同中国,世代为天朝之西北藩篱。” “汝父忠顺可嘉,朕心甚慰,”赵瀚点头赞许,随口问道,“汝父身体可好?若有时间,可来南京会面,朕也欲见蒙古英雄。” 车臣岱青回答:“托陛下洪福,家父身体尚佳,能像十六岁的少年一般骑马打猎。” 赵瀚微笑道:“你的汉话说得很好。” 车臣岱青说道:“小臣已学汉话八年。” 赵瀚又看向多居嘉措:“这位活佛,似乎不喜说话。” 多居嘉措本身是个汉人,虽然被前代活佛夺舍转世,但也残留着对皇帝的敬畏,连忙说道:“觐见陛下,犹如礼佛,诚心即可,毋庸多言。” “大师佛法高深,朕实敬佩,”赵瀚立即表达对活佛的敬意,但只是尊敬而不感兴趣,转开话题问,“瓦剌蒙古,经常遭到俄罗斯的袭击?” 罗斯国,罗刹国,才是沙俄的正确音译。 但蒙古语很少有r辅音开头,在谈及罗斯国时,第一个音节变形为o,二手翻译为汉语便成了俄罗斯。 同样的,俄罗斯对中国的称呼,也一直沿用欧洲的错误叫法:契丹。。 车臣岱青回答:“俄罗斯在北方,他们的远征军叫哥萨克。人数不多,却非常可恶。他们入侵瓦剌蒙古的帖良古惕部,建了一座叫孔兹可(库兹涅茨克)的城堡。又在杜尔伯特部的北方,建了一座叫他拿(塔拉)的城堡。他们平时躲在城里,经常外出劫掠我族,抢劫之后又回到城里。” 库兹涅茨克城堡,建于二十多年前。此城的西北方,是托木斯克城堡。更西方,是塔拉城堡。 三座城堡,都压在瓦剌蒙古北方。 赵瀚问道:“俄罗斯的哥萨克骑兵,他们的战力如何?” 车臣岱青回答:“回禀陛下,小臣没有遇到过,都是听族中长辈所言。这些哥萨克,凶悍异常,手段狠毒,又非常狡猾。他们喜欢偷袭,并不正面作战。每次蒙古勇士去征讨,他们就躲在城堡里。那里实在太寒冷,蒙古勇士缺少补给,最多围城一两个月就得撤兵。等蒙古勇士撤走,哥萨克又南下劫掠蒙古牧民。” 赵瀚一下就听明白了,瓦剌蒙古不怕哥萨克骑兵,但是已被哥萨克给恶心得够呛。 哥萨克的本意是“自由”,最初是一群不堪贵族压迫的平民。他们为了躲避封建领主迫害,不断往东逃跑迁徙,住在河边称呼自己为哥萨克人(自由之民)。 最初的哥萨克,并没有骑兵部队,而是长期住在船上。 他们打仗也在船上,打不过就划船逃跑,平时就靠捕鱼为生。在连番击败封建领主的征讨之后,哥萨克开始声名鹊起,后来招安洗白成了贵族的雇佣兵。 赵瀚问明白哥萨克,又说道:“瓦剌既已归附天朝,则瓦剌之敌,便是天朝之敌。除了俄罗斯之外,瓦剌还有哪些大敌?且都一并说出来,待朕收拾完女真蛮子,便去帮瓦剌扫平敌人!” 车臣岱青欣喜道:“启禀陛下,瓦剌的心腹之患,便是漠北的喀尔喀蒙古。若陛下愿意出兵,瓦剌各部愿出骑兵五万配合,将喀尔喀蒙古从漠北彻底抹去!到时候,河套归天朝,漠北归瓦剌!” “哈密为谁所占?”赵瀚问道。 车臣岱青说:“天山以南,皆为东察合台汗国,但实为叶儿羌汗国所有。东察合台汗国,原本分裂为叶儿羌国与吐鲁番国,叶儿羌国又分裂为诸部。二十年前,吐鲁番汗王之子,趁其兄弟争位之机,带着叶儿羌国的军队出兵吐鲁番。此人统一了叶儿羌国,又把吐鲁番交给胞弟治理,向东控制了哈密,向北攻击我瓦剌蒙古的准格尔部,夺走伊犁河谷和巴尔喀什湖。” 叶儿羌汗国的建立者,就是印度莫卧儿帝国建立者的表弟。 如今这位重新统一南疆的君主,叫做阿卜杜拉。历史上死得很扯淡,向满清称臣之后,亲自跑去麦加朝圣,回来时病死在印度德里,叶儿羌国从此陷入内战,后来被瓦剌蒙古的准格尔部给灭了。 瓦剌蒙古,四面皆敌。 北有俄罗斯,西有哈萨克,东有喀尔喀,南有叶儿羌。只不过,暂时跟叶儿羌休战了,代价是承认叶儿羌对伊犁河谷和巴尔喀什湖的统治。 赵瀚没有当今的西域地图,只有几副古代西域图。 他把车臣岱青叫到身边,问道:“哪一片是叶儿羌?” 车臣岱青也有些迷糊,思考好一阵,指着南疆地区说:“应该是这里。” 赵瀚又指着阴山北面:“这里是喀尔喀?” “对。”车臣岱青这次要肯定得多。 “这边呢?”赵瀚往西指。 车臣岱青道:“那里是哈萨克。哈萨克和叶儿羌的中间,还夹着吉利吉斯人。” 吉利吉斯人,就是柯尔克孜族,后来一部分住在新疆,一部分居住在前苏联。苏联解体之后,变成了吉尔吉斯斯坦。 吉利吉斯人,原本住在七河流域(巴尔喀什湖以东,包括伊犁河在内的七条河流)。准格尔部把吉利吉斯人赶跑,自己占了伊犁河谷,现在又被叶儿羌国给夺走。 赵瀚跟车臣岱青一阵闲聊,终于打开了西域的战争迷雾,大致搞明白那些地区的势力分布。 车臣岱青非常老实,对赵瀚是有问必答。 因为赵瀚问的内容都很远,如果大同军真要翻脸,打的根本不是西域,而是固始汗的青海和西藏! 固始汗这人很有意思,十三岁就领军出征,占领乌鲁木齐等地。他原本可以统治北疆,但必须使用武力。为了避免跟叔叔、兄弟、拜把兄弟内战,直接放弃了自己的地盘,带兵跑去把青海打下来。 等于一个大公司的继承人,在已经担任总裁的情况下,说这家公司我不要了,股份你们几个分,我自己带一笔资金出去创业。 和硕特部那些首领,对此非常感激,尊奉固始汗为名誉董事长。而集团总公司瓦剌蒙古,也依旧尊奉固始汗为名誉总裁。 只要不动瓦剌蒙古首领的实际利益,固始汗可以代表整个瓦剌做主。 比如,臣服大同朝廷! 聊了一阵西域,赵瀚又开始请教佛法,了解西藏和青海的各教派情况。 藏传佛教四大派,固始汗支持的是黄教,如今黄教的势力如日中天。 眼前这位多居嘉措,便是黄教活佛之一。 车臣岱青在南京居住月余,终于等来了皇帝册封: 大同中国朝廷,册封固始汗为归义王,赐予藩王金印一枚。又册封瓦剌诸部首领为公爵,一并赐予金印。固始汗及各部首领,赐予精美火绳枪一杆,弹药若干。固始汗本人,特赐天竺神驹一匹(马瓦里马和蒙古马的混血)。 又钦封多居嘉措为青海活佛,并规定,今后的青海转世活佛,必须接受南京皇帝的册封才有效。 特许瓦剌诸部骑兵,可在甘肃军事通行。 但是,每次通行之前,必须进行报备许可。中途若有违法之举,一律严格法办,否则就等同叛乱。 车臣岱青欣喜若狂,父亲交给他的任务,竟然圆满完成了,这位大同皇帝真是仁慈啊。 大同皇帝赵瀚,正在等着他父亲病死呢。 反正赵瀚年轻得很,而固始汗已经六十四岁。一个常年征战的蒙古人,六十四岁高龄了还能活多久? 这位新鲜出炉的归义王一死,青海和西藏肯定分裂。就算不分裂,赵瀚也会让它分裂,到时候什么都是朝廷说了算。 车臣岱青跪在南京城下,面对巍峨高耸的城楼,拜别皇帝返回青海。 至于青海活佛,则被扣下做人……做客人。 历史上,满清也是这么玩的,青海、西藏有好几个驻京活佛。一旦发生叛乱,活佛在手,随时可颁布相关命令,地方首领不听话就是违背活佛旨意。 第583章 【固始汗?归义王!】 南京,紫禁城。 车臣岱青虽是使团领袖,但名义上的正使,却是青海活佛多居嘉措。 这一系的活佛,前面都由转世而来。唯独多居嘉措,却由夺舍大法重生。 前代活佛在凉州圆寂,遗体被送往康巴东科寺,中途遇一汉族青年死亡。前代活佛的灵魂,投入这汉族青年体内,青年竟然死而复生,大喊道:“我是东科!” “东科寺多居嘉措,拜见大同皇帝陛下!” “和硕特汗国车臣岱青,拜见大同皇帝陛下!” 两人来到殿中,先后朝赵瀚行礼。 鸿胪寺已经复设,隶属于礼部,掌管外宾、朝会、宴席和礼仪。外藩使臣觐见皇帝,也不像以前那么糙了,都要在鸿胪寺进行学习,一律弯腰长揖对皇帝致敬——僧道等特殊职业可自便。 “赐座。”赵瀚说道。 “谢陛下!” 二人在女官的引导下,小心翼翼落座。 简单交流几句,车臣岱青说:“陛下,我父图鲁拜琥,愿携瓦剌蒙古与和硕特汗国,衷心归附大同中国,世代为天朝之西北藩篱。” “汝父忠顺可嘉,朕心甚慰,”赵瀚点头赞许,随口问道,“汝父身体可好?若有时间,可来南京会面,朕也欲见蒙古英雄。” 车臣岱青回答:“托陛下洪福,家父身体尚佳,能像十六岁的少年一般骑马打猎。” 赵瀚微笑道:“你的汉话说得很好。” 车臣岱青说道:“小臣已学汉话八年。” 赵瀚又看向多居嘉措:“这位活佛,似乎不喜说话。” 多居嘉措本身是个汉人,虽然被前代活佛夺舍转世,但也残留着对皇帝的敬畏,连忙说道:“觐见陛下,犹如礼佛,诚心即可,毋庸多言。” “大师佛法高深,朕实敬佩,”赵瀚立即表达对活佛的敬意,但只是尊敬而不感兴趣,转开话题问,“瓦剌蒙古,经常遭到俄罗斯的袭击?” 罗斯国,罗刹国,才是沙俄的正确音译。 但蒙古语很少有r辅音开头,在谈及罗斯国时,第一个音节变形为o,二手翻译为汉语便成了俄罗斯。 同样的,俄罗斯对中国的称呼,也一直沿用欧洲的错误叫法:契丹。。 车臣岱青回答:“俄罗斯在北方,他们的远征军叫哥萨克。人数不多,却非常可恶。他们入侵瓦剌蒙古的帖良古惕部,建了一座叫孔兹可(库兹涅茨克)的城堡。又在杜尔伯特部的北方,建了一座叫他拿(塔拉)的城堡。他们平时躲在城里,经常外出劫掠我族,抢劫之后又回到城里。” 库兹涅茨克城堡,建于二十多年前。此城的西北方,是托木斯克城堡。更西方,是塔拉城堡。 三座城堡,都压在瓦剌蒙古北方。 赵瀚问道:“俄罗斯的哥萨克骑兵,他们的战力如何?” 车臣岱青回答:“回禀陛下,小臣没有遇到过,都是听族中长辈所言。这些哥萨克,凶悍异常,手段狠毒,又非常狡猾。他们喜欢偷袭,并不正面作战。每次蒙古勇士去征讨,他们就躲在城堡里。那里实在太寒冷,蒙古勇士缺少补给,最多围城一两个月就得撤兵。等蒙古勇士撤走,哥萨克又南下劫掠蒙古牧民。” 赵瀚一下就听明白了,瓦剌蒙古不怕哥萨克骑兵,但是已被哥萨克给恶心得够呛。 哥萨克的本意是“自由”,最初是一群不堪贵族压迫的平民。他们为了躲避封建领主迫害,不断往东逃跑迁徙,住在河边称呼自己为哥萨克人(自由之民)。 最初的哥萨克,并没有骑兵部队,而是长期住在船上。 他们打仗也在船上,打不过就划船逃跑,平时就靠捕鱼为生。在连番击败封建领主的征讨之后,哥萨克开始声名鹊起,后来招安洗白成了贵族的雇佣兵。 赵瀚问明白哥萨克,又说道:“瓦剌既已归附天朝,则瓦剌之敌,便是天朝之敌。除了俄罗斯之外,瓦剌还有哪些大敌?且都一并说出来,待朕收拾完女真蛮子,便去帮瓦剌扫平敌人!” 车臣岱青欣喜道:“启禀陛下,瓦剌的心腹之患,便是漠北的喀尔喀蒙古。若陛下愿意出兵,瓦剌各部愿出骑兵五万配合,将喀尔喀蒙古从漠北彻底抹去!到时候,河套归天朝,漠北归瓦剌!” “哈密为谁所占?”赵瀚问道。 车臣岱青说:“天山以南,皆为东察合台汗国,但实为叶儿羌汗国所有。东察合台汗国,原本分裂为叶儿羌国与吐鲁番国,叶儿羌国又分裂为诸部。二十年前,吐鲁番汗王之子,趁其兄弟争位之机,带着叶儿羌国的军队出兵吐鲁番。此人统一了叶儿羌国,又把吐鲁番交给胞弟治理,向东控制了哈密,向北攻击我瓦剌蒙古的准格尔部,夺走伊犁河谷和巴尔喀什湖。” 叶儿羌汗国的建立者,就是印度莫卧儿帝国建立者的表弟。 如今这位重新统一南疆的君主,叫做阿卜杜拉。历史上死得很扯淡,向满清称臣之后,亲自跑去麦加朝圣,回来时病死在印度德里,叶儿羌国从此陷入内战,后来被瓦剌蒙古的准格尔部给灭了。 瓦剌蒙古,四面皆敌。 北有俄罗斯,西有哈萨克,东有喀尔喀,南有叶儿羌。只不过,暂时跟叶儿羌休战了,代价是承认叶儿羌对伊犁河谷和巴尔喀什湖的统治。 赵瀚没有当今的西域地图,只有几副古代西域图。 他把车臣岱青叫到身边,问道:“哪一片是叶儿羌?” 车臣岱青也有些迷糊,思考好一阵,指着南疆地区说:“应该是这里。” 赵瀚又指着阴山北面:“这里是喀尔喀?” “对。”车臣岱青这次要肯定得多。 “这边呢?”赵瀚往西指。 车臣岱青道:“那里是哈萨克。哈萨克和叶儿羌的中间,还夹着吉利吉斯人。” 吉利吉斯人,就是柯尔克孜族,后来一部分住在新疆,一部分居住在前苏联。苏联解体之后,变成了吉尔吉斯斯坦。 吉利吉斯人,原本住在七河流域(巴尔喀什湖以东,包括伊犁河在内的七条河流)。准格尔部把吉利吉斯人赶跑,自己占了伊犁河谷,现在又被叶儿羌国给夺走。 赵瀚跟车臣岱青一阵闲聊,终于打开了西域的战争迷雾,大致搞明白那些地区的势力分布。 车臣岱青非常老实,对赵瀚是有问必答。 因为赵瀚问的内容都很远,如果大同军真要翻脸,打的根本不是西域,而是固始汗的青海和西藏! 固始汗这人很有意思,十三岁就领军出征,占领乌鲁木齐等地。他原本可以统治北疆,但必须使用武力。为了避免跟叔叔、兄弟、拜把兄弟内战,直接放弃了自己的地盘,带兵跑去把青海打下来。 等于一个大公司的继承人,在已经担任总裁的情况下,说这家公司我不要了,股份你们几个分,我自己带一笔资金出去创业。 和硕特部那些首领,对此非常感激,尊奉固始汗为名誉董事长。而集团总公司瓦剌蒙古,也依旧尊奉固始汗为名誉总裁。 只要不动瓦剌蒙古首领的实际利益,固始汗可以代表整个瓦剌做主。 比如,臣服大同朝廷! 聊了一阵西域,赵瀚又开始请教佛法,了解西藏和青海的各教派情况。 藏传佛教四大派,固始汗支持的是黄教,如今黄教的势力如日中天。 眼前这位多居嘉措,便是黄教活佛之一。 车臣岱青在南京居住月余,终于等来了皇帝册封: 大同中国朝廷,册封固始汗为归义王,赐予藩王金印一枚。又册封瓦剌诸部首领为公爵,一并赐予金印。固始汗及各部首领,赐予精美火绳枪一杆,弹药若干。固始汗本人,特赐天竺神驹一匹(马瓦里马和蒙古马的混血)。 又钦封多居嘉措为青海活佛,并规定,今后的青海转世活佛,必须接受南京皇帝的册封才有效。 特许瓦剌诸部骑兵,可在甘肃军事通行。 但是,每次通行之前,必须进行报备许可。中途若有违法之举,一律严格法办,否则就等同叛乱。 车臣岱青欣喜若狂,父亲交给他的任务,竟然圆满完成了,这位大同皇帝真是仁慈啊。 大同皇帝赵瀚,正在等着他父亲病死呢。 反正赵瀚年轻得很,而固始汗已经六十四岁。一个常年征战的蒙古人,六十四岁高龄了还能活多久? 这位新鲜出炉的归义王一死,青海和西藏肯定分裂。就算不分裂,赵瀚也会让它分裂,到时候什么都是朝廷说了算。 车臣岱青跪在南京城下,面对巍峨高耸的城楼,拜别皇帝返回青海。 至于青海活佛,则被扣下做人……做客人。 历史上,满清也是这么玩的,青海、西藏有好几个驻京活佛。一旦发生叛乱,活佛在手,随时可颁布相关命令,地方首领不听话就是违背活佛旨意。 第584章 【君主集权宪法】 谨身殿。 三月三,朝廷放假,皇帝今天没有办公。 李香君正在研墨,赵瀚亲自展纸,将一方镇纸压在上面。 “陛下,墨研好了。”李香君递来毛笔。 赵瀚提笔写下一行字:大同中国钦定宪法。 《大同律》的内容,应该参照宪法而编订,可赵瀚却让刑部先编《大同律》。这是因为,宪法里的一些东西,赵瀚自己都拿不准,今后会根据《大同律》的实施过程而修改。 君主立宪,也有很多种,就像殖民风格各不相同。 西班牙、葡萄牙的海外殖民,完全就是强盗式的掠夺。不仅压迫土着和黑奴,连本国移民也被盘剥,葡萄牙王室甚至逼得葡萄牙移民,大量脱离母国选择皈依印度教。 而英国的海外殖民,则延续其搅屎棍风格,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在印度。先伏低做小,获得印度皇帝信任,再拉拢分化土邦,从中浑水摸鱼牟利,再将土邦王公捆绑在自己的利益战车上。 法国的海外殖民,却有浓浓的大陆帝国味道,他们会将法国的语言、文化和制度也搬过去。 如果赵瀚今后要搞殖民,肯定是搞法国的那一套。 再来说君主立宪,德国的君主立宪制,跟英国的君主立宪制,除了名字一样之外,完全就特么是两种东西——德国皇帝就是议会主席,有权召开、延期、关闭议会,有权任命宰相,对法律有颁布、监督和执行权,有委派任何官员的权力,皇帝是军队的最高领袖。 “第一条,天地交泰,万物滋生,人为万物之灵,聚人而成国也。故明腐朽,满清残暴,伪顺肆虐,是故生灵涂炭,大同中国顺应民意而生。既得民心,当合天道,大同是为承天应民之国。此为大同中国!” “第二条,九州天下之人,皆为华夏之民。汉人为华夏之民,僮、回、蒙、傣、瑶……等各族,若居九州之地,亦为华夏之民也。。各族皆黄帝苗裔,犹如失散之手足。汉人为兄长,各族为胞弟也。大同中国,亦华夏之国。中国大同,亦华夏各族之大同。” “第三条,华夏之国,禀华夏气运而生,负振兴华夏之责。华夏文明传播之地,当为大同中国之土,切不可或缺其一也。” 这三条,讲的是国家、国民和国土。 李香君站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明白而没彻底明白,总觉得这三条写得大有深意。 “第四条,大同既为承天应民之国,则人人生而平等,其位虽有三六九等,其格却无高下之分。民亦人,官亦人,皇帝亦人也。” “第五条,皇帝虽人,聚民心而为皇,承天道而称帝,是天人感应之君主也,负有保全大同中国、华夏人民之责。因而立中枢、置百官、定后妃,使社稷稳定、根基牢固、国祚绵延。皇帝为国家君主,为百官、军队、万民之元首,国民须当敬而爱之。” “第六条,人民有贤能者,皇帝拔而为官。官吏,非民之父母,实为民之兄长。为官者,当以改善民生为己任,为君主推行仁政而至万民。官亦民,当守法。触犯《大同律》者,与民犯法同罪。” “第七条,士农工商皆民,僧道医卜亦民也。业有不同,人无高低。人民者,当奉公守法,当爱戴君主,当尊敬官员。” 这四条,出自《格位论》和《三原篇》,确定皇帝、官员和人民的地位。 “第八条,内廷也,皇帝之机构……” “第九条,外廷也,国家之机构……” 接下来两条,总述内廷和外廷。 内廷主要由皇帝、后宫、女官、侍卫组成,同样要按照宪法,制定相应的法律。 皇帝为一国之君,家事几乎等同于国事,内廷的一切都以稳定国祚而展开。包括选纳后妃,也是为了稳定国祚,因此皇帝跟禁止纳妾的官民不一样——明朝的官民,也是不准纳妾的,至少法律规定如此,只在一些特定情况例外。 同时,赵瀚又规定,选纳后妃、女官和宫女,都不可大张旗鼓的扰民,一切当以民间自愿为原则。 而皇城侍卫,为皇帝之亲卫,外廷不可插手,否则以谋反论处。 外廷则是内阁领衔,宪法确立了内阁的权责。 甚至规定了阁臣的人数,最少三人,最多九人,必须是单数。若遇分歧,首辅可以决策,但此决策必须获得皇帝同意。 修补《宪法》和《大同律》,须皇帝、内阁、十部、十曹皆在。 内阁可以根据现状,提出更改和添加法律。由皇帝召开大朝会,三品以上官员出席九成以上,共商更改法律细则。每人一票,投票超过七成可通过。皇帝,有权驳回! 党争属于人的斗争,别扯什么文官集团、商人集团,大明有很多绅商出身的官员,站在东林党的对立面。 关于投票决议,赵瀚只规定立法时可以投票,文官集团是很难达成共识的,也犯不着为了几条法律而形成党争。若文官真的达成共识,胡乱修订法律,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朝堂出现了权臣;第二,官商勾结已经腐蚀中枢。 明末的首辅无法做主,连内阁决议都要投票,那才是会刺激党争出现。这纯粹是张居正给君臣留下阴影,继任者矫枉过正,害怕权臣再次出现,内阁改为投票制而一团糟。 赵瀚《宪法》规定下的内阁首辅,权力大概跟弘治、正德两朝差不多。 而地方官府,也可以制定地方法规,必须符合《宪法》和《大同律》。在地方几套班子达成一致之后,还要上报中央获得批准。 此外,还有对军队的规定。 皇帝是大同军的最高领袖,军队不可以干政。但是,武将在卸任指挥官之后,可以调任兵部做武官,甚至可以进内阁做阁臣——不可做首辅和次辅。 英国的君主立宪制,是议会制君主立宪,议会是国家的最高立法机关和权力机关。 德国的君主立宪制,是二元制君主立宪,君主为国家元首,拥有实权,可任命内阁官员,对议会的立法有否决权。 赵瀚设立宪法,有些类似德意志,但没有议会的存在。 因为二元制君主立宪,是皇帝与权贵阶级的妥协产物,而赵瀚根本就不需要妥协。二元制君主立宪,其妥协的结果是什么?是议会在立法时,根本不顾平民死活,法律全都有利于权贵和资产阶级。 赵瀚这部《宪法》就是个四不像,他真正的目的,是将自己的意志,以宪法形式确定下来。 比如,华夏民族概念,囊括汉族和其他民族,通通都是华夏子民。又比如格位论,人人在人格上生而平等,不准奴隶、奴仆这种存在。奉天承运皇帝,变成奉天应民皇帝。 还有就是法制,朱元璋开创性的,搞出法律上官民一体。赵瀚在此基础更进一步,以宪法形式进行确定,官吏和百姓面对法律是一样的。 开海,也被宪法确定。 后世君臣,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准彻底的闭关锁国,顶多因为战争而临时封锁港口。 甚至是男女平等,赵瀚虽然没在宪法里说。但人人平等,男女也该平等,女人就不是人吗? 士农工商、僧道医卜,各种职业也在宪法里平等了。 赵瀚就是开启一个时代而已,为后世君臣确定大方向。至于后世君臣,搞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赵瀚才懒得去管,也根本不可能去管。 说不定两三代之后,女官都会被废除,皇帝又用上了太监——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很难说得准。 甚至,赵瀚还在宪法里,埋进了扩张和殖民思想。 就是那句:华夏文明传播之地,当为大同中国之土,切不可或缺其一也。 乍看没啥作用,但后世出现雄心勃勃的君臣,肯定会拿这句话作为扩张的理由。 关于曲阜孔家、龙虎山张家,包括武当山之类。赵瀚在关于土地的篇幅时谈起,这些文化宗教势力,可以尊敬祭祀,但必须严守土地法规,后世君主多赐半亩祭田,都属于非常严重的违宪行为。 违宪,就是不守君之德! 清明节假期过去,赵瀚把陈文魁叫来,拿出新鲜出炉的《宪法》:“就在这里看,这份《宪法》,朕暂时不想公开。你主修《大同律》,就按《宪法》的框架来制定。” 赵瀚自去批阅奏章,陈文魁坐在旁边慢慢阅读,这位老兄愣是把大致内容背下来了。 及至中午,赵瀚把陈文魁叫去吃饭:“有何想法?” 陈文魁说道:“陛下高瞻远瞩,臣惶恐只能揣测一二。此《大同中国宪法》,颇类似明太祖的《皇明祖训》。《皇明祖训》,是写给朱家子孙看的。而《大同中国宪法》,是写给天下万民看的,也是写给后世君臣看的。” 赵瀚微笑点头:“继续说。” 陈文魁又说道:“《皇明祖训》既为朱家祖训,不免小家子气,可又掺杂国事在其中,只能被朱家子孙束之高阁。便说那安南国,屡犯前明,明太祖以其恭顺,而将安南列为不征之国。此大谬矣。陛下的《大同中国宪法》,很少谈及细节,只立大致方略。此大音希声也,后世君臣、天下万民,可循陛下之道而治理国家,又可因时移世易而改变国政。” “此言大善!”赵瀚顿时赞赏有加。 第584章 【君主集权宪法】 谨身殿。 三月三,朝廷放假,皇帝今天没有办公。 李香君正在研墨,赵瀚亲自展纸,将一方镇纸压在上面。 “陛下,墨研好了。”李香君递来毛笔。 赵瀚提笔写下一行字:大同中国钦定宪法。 《大同律》的内容,应该参照宪法而编订,可赵瀚却让刑部先编《大同律》。这是因为,宪法里的一些东西,赵瀚自己都拿不准,今后会根据《大同律》的实施过程而修改。 君主立宪,也有很多种,就像殖民风格各不相同。 西班牙、葡萄牙的海外殖民,完全就是强盗式的掠夺。不仅压迫土着和黑奴,连本国移民也被盘剥,葡萄牙王室甚至逼得葡萄牙移民,大量脱离母国选择皈依印度教。 而英国的海外殖民,则延续其搅屎棍风格,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在印度。先伏低做小,获得印度皇帝信任,再拉拢分化土邦,从中浑水摸鱼牟利,再将土邦王公捆绑在自己的利益战车上。 法国的海外殖民,却有浓浓的大陆帝国味道,他们会将法国的语言、文化和制度也搬过去。 如果赵瀚今后要搞殖民,肯定是搞法国的那一套。 再来说君主立宪,德国的君主立宪制,跟英国的君主立宪制,除了名字一样之外,完全就特么是两种东西——德国皇帝就是议会主席,有权召开、延期、关闭议会,有权任命宰相,对法律有颁布、监督和执行权,有委派任何官员的权力,皇帝是军队的最高领袖。 “第一条,天地交泰,万物滋生,人为万物之灵,聚人而成国也。故明腐朽,满清残暴,伪顺肆虐,是故生灵涂炭,大同中国顺应民意而生。既得民心,当合天道,大同是为承天应民之国。此为大同中国!” “第二条,九州天下之人,皆为华夏之民。汉人为华夏之民,僮、回、蒙、傣、瑶……等各族,若居九州之地,亦为华夏之民也。。各族皆黄帝苗裔,犹如失散之手足。汉人为兄长,各族为胞弟也。大同中国,亦华夏之国。中国大同,亦华夏各族之大同。” “第三条,华夏之国,禀华夏气运而生,负振兴华夏之责。华夏文明传播之地,当为大同中国之土,切不可或缺其一也。” 这三条,讲的是国家、国民和国土。 李香君站在旁边看着,若有所思,明白而没彻底明白,总觉得这三条写得大有深意。 “第四条,大同既为承天应民之国,则人人生而平等,其位虽有三六九等,其格却无高下之分。民亦人,官亦人,皇帝亦人也。” “第五条,皇帝虽人,聚民心而为皇,承天道而称帝,是天人感应之君主也,负有保全大同中国、华夏人民之责。因而立中枢、置百官、定后妃,使社稷稳定、根基牢固、国祚绵延。皇帝为国家君主,为百官、军队、万民之元首,国民须当敬而爱之。” “第六条,人民有贤能者,皇帝拔而为官。官吏,非民之父母,实为民之兄长。为官者,当以改善民生为己任,为君主推行仁政而至万民。官亦民,当守法。触犯《大同律》者,与民犯法同罪。” “第七条,士农工商皆民,僧道医卜亦民也。业有不同,人无高低。人民者,当奉公守法,当爱戴君主,当尊敬官员。” 这四条,出自《格位论》和《三原篇》,确定皇帝、官员和人民的地位。 “第八条,内廷也,皇帝之机构……” “第九条,外廷也,国家之机构……” 接下来两条,总述内廷和外廷。 内廷主要由皇帝、后宫、女官、侍卫组成,同样要按照宪法,制定相应的法律。 皇帝为一国之君,家事几乎等同于国事,内廷的一切都以稳定国祚而展开。包括选纳后妃,也是为了稳定国祚,因此皇帝跟禁止纳妾的官民不一样——明朝的官民,也是不准纳妾的,至少法律规定如此,只在一些特定情况例外。 同时,赵瀚又规定,选纳后妃、女官和宫女,都不可大张旗鼓的扰民,一切当以民间自愿为原则。 而皇城侍卫,为皇帝之亲卫,外廷不可插手,否则以谋反论处。 外廷则是内阁领衔,宪法确立了内阁的权责。 甚至规定了阁臣的人数,最少三人,最多九人,必须是单数。若遇分歧,首辅可以决策,但此决策必须获得皇帝同意。 修补《宪法》和《大同律》,须皇帝、内阁、十部、十曹皆在。 内阁可以根据现状,提出更改和添加法律。由皇帝召开大朝会,三品以上官员出席九成以上,共商更改法律细则。每人一票,投票超过七成可通过。皇帝,有权驳回! 党争属于人的斗争,别扯什么文官集团、商人集团,大明有很多绅商出身的官员,站在东林党的对立面。 关于投票决议,赵瀚只规定立法时可以投票,文官集团是很难达成共识的,也犯不着为了几条法律而形成党争。若文官真的达成共识,胡乱修订法律,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朝堂出现了权臣;第二,官商勾结已经腐蚀中枢。 明末的首辅无法做主,连内阁决议都要投票,那才是会刺激党争出现。这纯粹是张居正给君臣留下阴影,继任者矫枉过正,害怕权臣再次出现,内阁改为投票制而一团糟。 赵瀚《宪法》规定下的内阁首辅,权力大概跟弘治、正德两朝差不多。 而地方官府,也可以制定地方法规,必须符合《宪法》和《大同律》。在地方几套班子达成一致之后,还要上报中央获得批准。 此外,还有对军队的规定。 皇帝是大同军的最高领袖,军队不可以干政。但是,武将在卸任指挥官之后,可以调任兵部做武官,甚至可以进内阁做阁臣——不可做首辅和次辅。 英国的君主立宪制,是议会制君主立宪,议会是国家的最高立法机关和权力机关。 德国的君主立宪制,是二元制君主立宪,君主为国家元首,拥有实权,可任命内阁官员,对议会的立法有否决权。 赵瀚设立宪法,有些类似德意志,但没有议会的存在。 因为二元制君主立宪,是皇帝与权贵阶级的妥协产物,而赵瀚根本就不需要妥协。二元制君主立宪,其妥协的结果是什么?是议会在立法时,根本不顾平民死活,法律全都有利于权贵和资产阶级。 赵瀚这部《宪法》就是个四不像,他真正的目的,是将自己的意志,以宪法形式确定下来。 比如,华夏民族概念,囊括汉族和其他民族,通通都是华夏子民。又比如格位论,人人在人格上生而平等,不准奴隶、奴仆这种存在。奉天承运皇帝,变成奉天应民皇帝。 还有就是法制,朱元璋开创性的,搞出法律上官民一体。赵瀚在此基础更进一步,以宪法形式进行确定,官吏和百姓面对法律是一样的。 开海,也被宪法确定。 后世君臣,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准彻底的闭关锁国,顶多因为战争而临时封锁港口。 甚至是男女平等,赵瀚虽然没在宪法里说。但人人平等,男女也该平等,女人就不是人吗? 士农工商、僧道医卜,各种职业也在宪法里平等了。 赵瀚就是开启一个时代而已,为后世君臣确定大方向。至于后世君臣,搞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赵瀚才懒得去管,也根本不可能去管。 说不定两三代之后,女官都会被废除,皇帝又用上了太监——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很难说得准。 甚至,赵瀚还在宪法里,埋进了扩张和殖民思想。 就是那句:华夏文明传播之地,当为大同中国之土,切不可或缺其一也。 乍看没啥作用,但后世出现雄心勃勃的君臣,肯定会拿这句话作为扩张的理由。 关于曲阜孔家、龙虎山张家,包括武当山之类。赵瀚在关于土地的篇幅时谈起,这些文化宗教势力,可以尊敬祭祀,但必须严守土地法规,后世君主多赐半亩祭田,都属于非常严重的违宪行为。 违宪,就是不守君之德! 清明节假期过去,赵瀚把陈文魁叫来,拿出新鲜出炉的《宪法》:“就在这里看,这份《宪法》,朕暂时不想公开。你主修《大同律》,就按《宪法》的框架来制定。” 赵瀚自去批阅奏章,陈文魁坐在旁边慢慢阅读,这位老兄愣是把大致内容背下来了。 及至中午,赵瀚把陈文魁叫去吃饭:“有何想法?” 陈文魁说道:“陛下高瞻远瞩,臣惶恐只能揣测一二。此《大同中国宪法》,颇类似明太祖的《皇明祖训》。《皇明祖训》,是写给朱家子孙看的。而《大同中国宪法》,是写给天下万民看的,也是写给后世君臣看的。” 赵瀚微笑点头:“继续说。” 陈文魁又说道:“《皇明祖训》既为朱家祖训,不免小家子气,可又掺杂国事在其中,只能被朱家子孙束之高阁。便说那安南国,屡犯前明,明太祖以其恭顺,而将安南列为不征之国。此大谬矣。陛下的《大同中国宪法》,很少谈及细节,只立大致方略。此大音希声也,后世君臣、天下万民,可循陛下之道而治理国家,又可因时移世易而改变国政。” “此言大善!”赵瀚顿时赞赏有加。 第585章 【又是大灾】 赵瀚的事情很多,中午跟陈文魁讨论《大同律》编订,下午召见写了好几封辞职信的曹学佺。 曹学佺是闽剧鼻祖之一,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的作者。同时,他也是钦天院天文馆的馆长,是《大同新历》名义上的主编人。 历史上的今年,清军攻入福建,曹学佺为大明自杀殉节。 “曹卿为何欲致仕?”赵瀚问道。 曹学佺说道:“回禀陛下,臣老而朽矣,今年已七十有二。去年冬天,偶染风寒,又引发旧疾,服药三月未见好转,直至开春方才痊愈。臣思归心切,想回福建老家颐养天年。” 辞职信已经写了好几封,赵瀚实在没借口强留,只问道:“卿若归乡,何人可继任天文馆馆长之职?欧洲来的那几个,就不用再推荐了。” 曹学佺说道:“天文馆博士曾异撰,当为馆长之任首选。臣推荐他,非其为臣之闽人同乡。他之天文学识,亦非馆中最渊博者。但陛下若欲天文馆学者,今后求新、求变、求真,则非此人莫属。” “曾异撰有何离经叛道之举?”赵瀚笑问。 曹学佺答道:“曾异撰着有《纺绶堂集》,谓《诗》骂人、骂夫、骂父、骂国、骂天、骂皇后、朋友相骂、兄弟九族相骂。此论或许偏颇,但可知曾异撰此人,绝非因循守旧之辈。天文馆中学者,学识渊博者众,但很难跳出传统窠臼,或有违陛下设立天文馆之初衷。” 赵瀚赞许道:“曹卿知我!” 《诗经》之所以被列为五经,只因从孔子那时候起,就被赋予了政治属性。明明写的是男女之情,却被解读为某大臣劝谏周天子,类似解释贯穿了一整部《诗经》,尤以汉代的《诗经》研究最为离谱。 曾异撰敢说《诗经》在骂人,实属离经叛道之辈! 就像曾异撰给开元寺铁佛殿写的那副对联:古佛由来皆铁汉,凡夫但说是金身。 这种人如果执掌天文馆,确实是赵瀚所需要的。。 获得赵瀚的辞职批准,曹学佺又献上来一份天文观测报告:“陛下,近年南方愈发寒冷,当通告地方官员,随时准备预防霜雪之灾。” 观测报告写得很平实,没有七弯八绕的术语。 特别是对长江、太湖、鄱阳湖、洞庭湖,等几处固定水域的观测记录,学者发现这几年的冬天,水面浮冰的面积越来越大。原始的水银气温计,也已经发明出来,这两年的严寒天数也越来越多。 赵瀚仔细把观测报告看完,点头说:“天文官的先生们辛苦了,皆有奖励。” 大明的灭亡,并不等于小冰河时期结束。 就南方而言,真正的严寒期,其实才刚刚开始。或者说,极度严寒天气,正从北方朝着南方扩散,会一直持续到六十年后才结束。 今年是“芒德极小期”的第二年,在接下来六十年里,太阳黑子活动近乎停止。正常情况下,25年内可观测到几万次太阳黑子活动,这个数据在“芒德极小期”锐减到几十次。 后世通过对古老冰芯的研究,显示这种情况从崇祯十四年就开始了,正好跟明末旱灾的巅峰期重合。 太阳黑子活动,跟地球天气究竟有何关联,这还没有什么让人信服的科学定论。 但根据史料记载和科学考证,中国南方将在七年之后,迎来真正的极寒天气。长江、汉水、太湖、洞庭湖、鄱阳湖,在最冷的时候,连续三四年的冬天结冰封冻,冬天甚至无法在长江行船! 最后一次长江封冻的记录,是在康熙三十九年,也就是此时的54年之后,赵瀚如果还活着都82岁了。 曹学佺躬身退下,赵瀚则陷入沉默。 根本不用什么科学观测,是人就能切身体会,南京这两年的冬天越来越冷。寒冬天气,跟水旱灾害,是一起朝南方转移的,北方的情况反而有所好转。 一番枯坐之后,赵瀚复又笑起来。康熙都能整出个盛世,难道自己会畏惧天威? 只要狠抓吏治,频繁的天灾,反而能锻炼朝廷的执行力! 三月下旬,天文馆长曹学佺致仕。因其领衔主编《大同新历》,特加太子少保衔,以示皇帝恩遇。 随着曹学佺的辞职归乡,今年的江南大旱也拉开序幕。 四月下旬,庞春来、李邦华、宋应星三位阁臣,带着各部尚书紧急参见皇帝。 庞春来说道:“陛下,今年江淮、江南大旱,部分州县自开春以来,竟然是滴雨未下。地方官吏虽然组织救灾,江淮、江南水利也非常完备,但依旧是难以抵挡天威。请暂缓北方战事,巩固新占地区即可,莫要外出作战,等明年再去收拾鞑子。北方各省的移民计划,今年也请数额减半,户部需要调运钱粮赈灾。” “唉!” 赵瀚忍不住一声叹息:“便让鞑子再苟延残喘两年。” 今年的两淮地区还好些,江南地区的旱情,简直比崇祯年间还严重。 历史上,这一年的六月,本该是阴雨连绵的梅雨季。但钱塘江水竟然旱到干涸,清兵趁机渡江占领金华和绍兴。而南明军队,没了钱塘江进行防御,鲁王只能慌忙逃去舟山。 “陛下圣明!” 庞春来本打算收复辽东之后退休,回老家去颐养天年,如今却是要因为大旱而耽搁了。 赵瀚问道:“今年南方各省,陆续都有旱情上报。除了江南和两淮,还有哪些省份旱灾严重?” 宋应星回答说:“江南干旱最重,江淮灾情次之,江西、湖南、福建、湖北、四川再次之。” 赵瀚听得头大无比,洞庭湖平原可是粮仓。这几年时间,竟只丰收了一年,剩下的年份全是大旱连着小旱。 至于江南,种植棉花桑树更多,粮田数量倒是很少,干旱只会造成纺织业原料不足。只要赈济得力,不会造成太大的粮食问题。 赵瀚在听取各部汇报之后,做出决策道:“今年的移民数额减半,着重巩固河北、山西、陕甘、辽宁地盘。着令军队,不要进入河套,让李自成在草原乱战即可。河北的大同军,也不要去抢占张家口。辽东大军,维持当前占领区,东边守住辽长城,莫再去攻打萨尔浒。” 说完,赵瀚补了一句:“西南战事莫停。去年西南没有大战,已巩固桂西、川南和贵州,今年必要拿下云南才行。” 李邦华说道:“去年咱没去打沙定洲,此人愈发膨胀,在云南四处扩张,反而激起云南各土司的公愤。此时正是出兵云南的大好时机,云南各地土司,不会帮着沙定洲打仗。” “那就夏粮收割之后出兵!”赵瀚说道。 云南伪帝和沐天波,虽然早就归附大同朝廷。但只是名义上的,他们依旧还有军队,而且军队不准进入大同朝廷的地盘。 云南土司沙定洲造反近两年,打得沐天波到处窜逃,沐天波只能缩在沾益州(宣威)啃火腿。若非害怕招惹附近的大同军,沙定洲估计都把沐天波给灭了。 沙定洲北扩无力,便朝着云南的西部打,沿途的土司纷纷投降。 投降只是开始,虽然可以保住权势,但每年要给沙定洲进贡赋税。沙定洲为了扩军,贡税额度越定越高,把云南土司们搞得苦不堪言。 对了,就在今年三月,沙定洲的使者抵达南京,第二次上降表请求称臣,恳请赵皇帝封他做云南宣慰使。 沙定洲为表诚意,还进献滇马二十匹,云南土特产若干。送来三十个云南少女,也不晓得是从哪个州县掠来,说是给赵皇帝充作宫女之用。 赵瀚笑着把礼物收下,然后把使节团赶出南京城。 等使节团回到云南,沙定洲肯定出离愤怒,这种羞辱无异于当面打脸。但越怒越好,最好气得主动攻打大同军,省得大同军翻山越岭寻其主力。 “能挤出粮食赈灾,同时还能在云南打仗吗?”赵瀚问费纯。 费纯硬着头皮说:“能!”又说,“请商部配合,禁止粮商囤积居奇,制定各地粮食官价。若有违反者,轻则收回粮商牌照,重则抄家流放蛮荒之地!” 赵瀚点头道:“可!天灾年份,当用重法。” 傍晚,赵瀚来到皇后寝宫,身心疲惫的躺下来休息。 费如兰遣走宫女,亲自给赵瀚按摩肩膀,问道:“今日朝中又有难事?” 赵瀚闭着眼睛享受按摩,说道:“天公不作美,今年又是数省春旱,粮食肯定严重歉收。听地方官员汇报,钱塘江水都快见底了,比崇祯年间旱得还厉害啊。” “夫君莫要忧虑,只要君臣推行仁政,必有风调雨顺的一天。”费如兰安慰道。 赵瀚无奈道:“我不求风调雨顺,只求小灾小患。这老天爷,动辄来大灾,谁他娘的受得了?幸好去年没有大旱,否则北方战事都没法打。” 对了,南越和北越,这两年又在开战,越南的粮食也不够,朝廷想去越南买粮同样困难。 好端端的打啥内战?安心给中国种粮卖粮不好吗? 第585章 【又是大灾】 赵瀚的事情很多,中午跟陈文魁讨论《大同律》编订,下午召见写了好几封辞职信的曹学佺。 曹学佺是闽剧鼻祖之一,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句话的作者。同时,他也是钦天院天文馆的馆长,是《大同新历》名义上的主编人。 历史上的今年,清军攻入福建,曹学佺为大明自杀殉节。 “曹卿为何欲致仕?”赵瀚问道。 曹学佺说道:“回禀陛下,臣老而朽矣,今年已七十有二。去年冬天,偶染风寒,又引发旧疾,服药三月未见好转,直至开春方才痊愈。臣思归心切,想回福建老家颐养天年。” 辞职信已经写了好几封,赵瀚实在没借口强留,只问道:“卿若归乡,何人可继任天文馆馆长之职?欧洲来的那几个,就不用再推荐了。” 曹学佺说道:“天文馆博士曾异撰,当为馆长之任首选。臣推荐他,非其为臣之闽人同乡。他之天文学识,亦非馆中最渊博者。但陛下若欲天文馆学者,今后求新、求变、求真,则非此人莫属。” “曾异撰有何离经叛道之举?”赵瀚笑问。 曹学佺答道:“曾异撰着有《纺绶堂集》,谓《诗》骂人、骂夫、骂父、骂国、骂天、骂皇后、朋友相骂、兄弟九族相骂。此论或许偏颇,但可知曾异撰此人,绝非因循守旧之辈。天文馆中学者,学识渊博者众,但很难跳出传统窠臼,或有违陛下设立天文馆之初衷。” 赵瀚赞许道:“曹卿知我!” 《诗经》之所以被列为五经,只因从孔子那时候起,就被赋予了政治属性。明明写的是男女之情,却被解读为某大臣劝谏周天子,类似解释贯穿了一整部《诗经》,尤以汉代的《诗经》研究最为离谱。 曾异撰敢说《诗经》在骂人,实属离经叛道之辈! 就像曾异撰给开元寺铁佛殿写的那副对联:古佛由来皆铁汉,凡夫但说是金身。 这种人如果执掌天文馆,确实是赵瀚所需要的。。 获得赵瀚的辞职批准,曹学佺又献上来一份天文观测报告:“陛下,近年南方愈发寒冷,当通告地方官员,随时准备预防霜雪之灾。” 观测报告写得很平实,没有七弯八绕的术语。 特别是对长江、太湖、鄱阳湖、洞庭湖,等几处固定水域的观测记录,学者发现这几年的冬天,水面浮冰的面积越来越大。原始的水银气温计,也已经发明出来,这两年的严寒天数也越来越多。 赵瀚仔细把观测报告看完,点头说:“天文官的先生们辛苦了,皆有奖励。” 大明的灭亡,并不等于小冰河时期结束。 就南方而言,真正的严寒期,其实才刚刚开始。或者说,极度严寒天气,正从北方朝着南方扩散,会一直持续到六十年后才结束。 今年是“芒德极小期”的第二年,在接下来六十年里,太阳黑子活动近乎停止。正常情况下,25年内可观测到几万次太阳黑子活动,这个数据在“芒德极小期”锐减到几十次。 后世通过对古老冰芯的研究,显示这种情况从崇祯十四年就开始了,正好跟明末旱灾的巅峰期重合。 太阳黑子活动,跟地球天气究竟有何关联,这还没有什么让人信服的科学定论。 但根据史料记载和科学考证,中国南方将在七年之后,迎来真正的极寒天气。长江、汉水、太湖、洞庭湖、鄱阳湖,在最冷的时候,连续三四年的冬天结冰封冻,冬天甚至无法在长江行船! 最后一次长江封冻的记录,是在康熙三十九年,也就是此时的54年之后,赵瀚如果还活着都82岁了。 曹学佺躬身退下,赵瀚则陷入沉默。 根本不用什么科学观测,是人就能切身体会,南京这两年的冬天越来越冷。寒冬天气,跟水旱灾害,是一起朝南方转移的,北方的情况反而有所好转。 一番枯坐之后,赵瀚复又笑起来。康熙都能整出个盛世,难道自己会畏惧天威? 只要狠抓吏治,频繁的天灾,反而能锻炼朝廷的执行力! 三月下旬,天文馆长曹学佺致仕。因其领衔主编《大同新历》,特加太子少保衔,以示皇帝恩遇。 随着曹学佺的辞职归乡,今年的江南大旱也拉开序幕。 四月下旬,庞春来、李邦华、宋应星三位阁臣,带着各部尚书紧急参见皇帝。 庞春来说道:“陛下,今年江淮、江南大旱,部分州县自开春以来,竟然是滴雨未下。地方官吏虽然组织救灾,江淮、江南水利也非常完备,但依旧是难以抵挡天威。请暂缓北方战事,巩固新占地区即可,莫要外出作战,等明年再去收拾鞑子。北方各省的移民计划,今年也请数额减半,户部需要调运钱粮赈灾。” “唉!” 赵瀚忍不住一声叹息:“便让鞑子再苟延残喘两年。” 今年的两淮地区还好些,江南地区的旱情,简直比崇祯年间还严重。 历史上,这一年的六月,本该是阴雨连绵的梅雨季。但钱塘江水竟然旱到干涸,清兵趁机渡江占领金华和绍兴。而南明军队,没了钱塘江进行防御,鲁王只能慌忙逃去舟山。 “陛下圣明!” 庞春来本打算收复辽东之后退休,回老家去颐养天年,如今却是要因为大旱而耽搁了。 赵瀚问道:“今年南方各省,陆续都有旱情上报。除了江南和两淮,还有哪些省份旱灾严重?” 宋应星回答说:“江南干旱最重,江淮灾情次之,江西、湖南、福建、湖北、四川再次之。” 赵瀚听得头大无比,洞庭湖平原可是粮仓。这几年时间,竟只丰收了一年,剩下的年份全是大旱连着小旱。 至于江南,种植棉花桑树更多,粮田数量倒是很少,干旱只会造成纺织业原料不足。只要赈济得力,不会造成太大的粮食问题。 赵瀚在听取各部汇报之后,做出决策道:“今年的移民数额减半,着重巩固河北、山西、陕甘、辽宁地盘。着令军队,不要进入河套,让李自成在草原乱战即可。河北的大同军,也不要去抢占张家口。辽东大军,维持当前占领区,东边守住辽长城,莫再去攻打萨尔浒。” 说完,赵瀚补了一句:“西南战事莫停。去年西南没有大战,已巩固桂西、川南和贵州,今年必要拿下云南才行。” 李邦华说道:“去年咱没去打沙定洲,此人愈发膨胀,在云南四处扩张,反而激起云南各土司的公愤。此时正是出兵云南的大好时机,云南各地土司,不会帮着沙定洲打仗。” “那就夏粮收割之后出兵!”赵瀚说道。 云南伪帝和沐天波,虽然早就归附大同朝廷。但只是名义上的,他们依旧还有军队,而且军队不准进入大同朝廷的地盘。 云南土司沙定洲造反近两年,打得沐天波到处窜逃,沐天波只能缩在沾益州(宣威)啃火腿。若非害怕招惹附近的大同军,沙定洲估计都把沐天波给灭了。 沙定洲北扩无力,便朝着云南的西部打,沿途的土司纷纷投降。 投降只是开始,虽然可以保住权势,但每年要给沙定洲进贡赋税。沙定洲为了扩军,贡税额度越定越高,把云南土司们搞得苦不堪言。 对了,就在今年三月,沙定洲的使者抵达南京,第二次上降表请求称臣,恳请赵皇帝封他做云南宣慰使。 沙定洲为表诚意,还进献滇马二十匹,云南土特产若干。送来三十个云南少女,也不晓得是从哪个州县掠来,说是给赵皇帝充作宫女之用。 赵瀚笑着把礼物收下,然后把使节团赶出南京城。 等使节团回到云南,沙定洲肯定出离愤怒,这种羞辱无异于当面打脸。但越怒越好,最好气得主动攻打大同军,省得大同军翻山越岭寻其主力。 “能挤出粮食赈灾,同时还能在云南打仗吗?”赵瀚问费纯。 费纯硬着头皮说:“能!”又说,“请商部配合,禁止粮商囤积居奇,制定各地粮食官价。若有违反者,轻则收回粮商牌照,重则抄家流放蛮荒之地!” 赵瀚点头道:“可!天灾年份,当用重法。” 傍晚,赵瀚来到皇后寝宫,身心疲惫的躺下来休息。 费如兰遣走宫女,亲自给赵瀚按摩肩膀,问道:“今日朝中又有难事?” 赵瀚闭着眼睛享受按摩,说道:“天公不作美,今年又是数省春旱,粮食肯定严重歉收。听地方官员汇报,钱塘江水都快见底了,比崇祯年间旱得还厉害啊。” “夫君莫要忧虑,只要君臣推行仁政,必有风调雨顺的一天。”费如兰安慰道。 赵瀚无奈道:“我不求风调雨顺,只求小灾小患。这老天爷,动辄来大灾,谁他娘的受得了?幸好去年没有大旱,否则北方战事都没法打。” 对了,南越和北越,这两年又在开战,越南的粮食也不够,朝廷想去越南买粮同样困难。 好端端的打啥内战?安心给中国种粮卖粮不好吗? 第583章 【进口绵羊】 在地方官府干涉下,今年江南的棉田,六成以上改种小米、玉米、大豆等抗旱作物。 因为棉花虽然耐旱,但绝不能受旱,否则减产严重甚至绝收。。。 前几年遇到春旱,官府也大力宣传,但农民并不十分配合。 多吃亏几次,棉农也学乖了。 今年的工作更加顺利,在地方官吏的倡导下,由村镇农会来牵头串联,大量棉农主动联系官府,购买或赊借小米等抗旱作物的种子。 时至新历六月,第一批来自察哈尔的羊毛,被商贾运至扬州贩卖。 江南纺织商贾,齐聚扬州抢货。 棉花可以预见的减产,导致羊毛价格上涨,就连最劣质的毛毡都卖得飞起。 “一块五,我出一块五!” “一块五钱二!” “我出一块五钱三!” “……” 扬州府城外的货栈,北方羊毛商人,竟然在此搞起了拍卖。 一块五,就是一两五钱银子,可批发一担中等质量且粗加工过的羊毛。 “一块六毛一,这位东家成交!” 曹逢吉乐得合不拢嘴,这货背后的范氏晋商,被李自成顺势拷饷一拨。曹逢吉却因祸得福,族中长老被打得瘫痪在床,他借大同皇帝的威名,趁势从范家独立出来做生意,就连姓氏都干脆真的改姓曹。 又通过左孝成在察哈尔的关系,获得察哈尔蒙古好几个部落的羊毛收购权。 南方的毛纺织市场,已经渐渐培育起来。 传闻,皇帝和皇后,都喜欢穿羊毛衣。皇帝亲自设计的羊毛大氅(其实是风衣),在南京蔚为时尚。皇后还教导后妃织毛衣,京中贵妇也学会了织毛衣,这种羊毛内衬也在江南流行起来。 “东家,今年的羊毛卖得真好!”伙计喜滋滋地说。 曹逢吉笑道:“帝后喜穿毛衣,今年棉花又减产,羊毛自然卖得极好。你快马快船回去,莫要吝啬路费,到草原各部放话,他们有多少羊毛我收多少!我有茶叶、有铁锅、有盐砖,拿了羊毛过来就能换!” 南方大旱,意外造成羊毛紧俏,更导致内蒙古的牧民,跟大同朝廷的经济联系愈发紧密。 …… 上海。 一艘荷兰商船抵达港口,明显属于官方订单,否则会在巴达维亚交易,犯不着大老远跑来上海。 几个商部官员,带着畜牧所的技术官,还有一些纺织业商人,来到这艘荷兰商船做交接。 首先是纺织商贾,蹲在羊群里查看。 商部官员尤继贤问:“如何?” 纺织商人崔典站起来说:“尤科正,这里有两种羊,一种粗毛,一种细毛。而陛下要的都是细毛羊,荷兰蛮夷竟妄图以次充好。” 尤继贤冷笑道:“好胆!” 荷兰人连忙解释:“中国皇帝陛下,要的是英格兰绵羊,而这些都是英格兰绵羊。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并没有想欺瞒陛下。” 事实上,船上的两种羊,都不是来自英格兰。 赵瀚对纺织工业不熟悉,对绵羊的历史也不了解,先入为主的认为英国绵羊是最好的。 而实际情况却是,英国那些极品羊种,这个时代还没被培育出来。 欧洲羊毛质量最好的羊种,主要生活在意大利和爱琴海沿岸。西班牙的美利奴羊,就是腓尼基细毛羊的后代。荷兰商人为图省事儿,购买了一批美利奴羊,冒充英格兰绵羊运来,刚好歪打正着满足赵瀚的需求。 这批美利奴羊,被分散喂养在两条船上,船上自然还有其他货物。 在经过好望角时,荷兰船队遭遇风暴。虽然没有船只沉没,但其中一艘进水严重,还偏离海域漂泊了半月,船上的美利奴羊都死了。 那咋办呢? 半路去波斯购买黑脸羊,继续冒充英格兰羊,一并运到中国来交货。 尤继贤又对畜牧官员说:“你检查一下。” 畜牧官员非常仔细,一头一头慢慢检验,牙口、蹄子、毛发等等都掰开来查。 最终,选定36只美利奴羊,尤继贤说道:“我们只要这些,剩下的羊,你们自己运回去。” 荷兰人自知理亏,又还想赚钱,便赔笑道:“剩下的羊,可以半价交易。” “半价交易,那也是一匹天竺马的价格!”尤继贤怒道。 从欧洲运羊过来,正常价格肯定没人干。为了提高荷兰人的积极性,每只绵羊的到岸价,是印度马瓦里马的两倍。 荷兰人讨价还价:“四分之一价格?” “十分之一!”尤继贤砍价凶猛。 波斯黑脸羊,主要是用来吃的,羊毛质量虽然不算特别差,但也比中国本土羊毛好不到哪里去。千里迢迢运来,中国不愿交易,荷兰人不可能运回去。 一番讨价还价,美利奴羊按订货价成交,剩下的黑脸羊按八分之一价格成交。 来自西班牙和波斯的绵羊,就这么运去济州岛。 大同朝廷的养马场,早已不在济州岛,辽东有个大型的复州养马场。 如今的济州岛,已成为畜牧科研基地,主要进行马、牛、羊的繁殖实验。 实验手段非常原始豪放,就是让不同的品种进行杂交,搞出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当然,主要还是优选杂交,人工矫正牲畜的进化方向。 这批绵羊带去济州岛,肯定主攻美利奴羊的优选繁殖。 但是,也会让西班牙美利奴羊、波斯黑脸羊、东亚本土绵羊,互相之间进行杂交繁育。能够杂交出什么鬼东西,那就完全靠天意。就算失败了,也能挑几个离谱的,送去南京让皇帝看稀奇。 济州岛,早就改称济州县,原本隶属于江苏,现在隶属于山东。 全县在籍人口,迅速提升至五万多人,大约四分之一是汉人移民,还有不少是近年划船逃来的朝鲜人。小学建了三所,中学建了一所,皆为汉语教学。 …… “你们又在织毛线?”赵瀚笑问。 “陛下!” 柳如是和田秀英连忙起身问候。 “坐。”赵瀚点头。 织毛衣的竹签子,是赵瀚亲自“发明”的,但具体该怎么织,却得交给能工巧匠研究。 巧匠们发明出一种,传播开来之后,民间妇人竟衍生出六种。 田秀英心灵手巧,为北京皇宫改造过园林,为北京后宫改造过各种饰品。她闲来无事,在后宫研究织毛衣,竟然发明出一种钩针织法,可用毛线钩织出许多花色图案。 田秀英挺着大肚子,在宫女的搀扶下,小心坐下说:“这是婴孩的毛鞋,冬天就能穿得着。” 赵瀚捡起织了一半的小鞋子,是用精细羊绒线织成的,不会刺激婴儿肌肤。他端详一阵,笑道:“这是蝙蝠吗?” “织一双蝙蝠鞋,给孩子祈福。”田秀英已经有心里阴影了,她给崇祯生的儿子连续夭折,只保住最后一个。现在又怀上赵瀚的孩子,真不愿再经历一次。 柳如是笑着说:“夫君有洪福,皇子皇女,自然也是有福之人。” 相比前些年的窈窕纤细,柳如是的身段丰腴了许多,她跟田秀英的关系依旧是最好的。 赵瀚突然说:“你父亲找到了。” 田秀英猛然一惊:“家父可还安好?” 赵瀚说道:“李自成在北京拷饷时,他被打得半死,在故友襄助下,躲到山里做和尚。大同军收复河北,清查无牒僧道,确认了他的身份,过几天便能送来南京。” “恭喜姐姐!”柳如是喜滋滋说。 田秀英也抿嘴笑起来,肚里的孩子即将出生,失散父亲也有了下落,老天爷对自己太眷顾了。 赵瀚对柳如是说:“你的家人,暂时没有寻到。” 柳如是勉强一笑:“不寻也罢。” 赵瀚提醒田秀英:“大同爵位,只以功绩封赏。你父亲来了南京,顶多赐予宅院和银子。爵位是没有的,田产住在乡下才有,住在城里无法分田。” “陛下放心,”田秀英说,“妾身会提醒家父,他万万不敢造次。” 这几年,赵瀚不仅在寻访妃子的家人,还一直在寻访自己曾经的恩人。让他过桥的天津军官,给他水喝的天津妇人,给出相貌特征张贴告示,跑来邀功的还不少,可惜全都对不上号。 柳如是让宫女拿来纸笔和颜料,展开画纸教赵瀚作画。 赵皇帝现在也是文化人,业余爱好丰富多彩。主要是上班批奏章太累,得找时间消遣,除了看书之外,音乐在学,绘画在学,还学会了下围棋,甚至偶尔跟盘七妹一起做糕点。 在柳如是手把手的教导下,赵皇帝今天画了一幅花鸟图,颇有后世国画培训班的幼童水平。 “夫君这鹦鹉,越看越像猫头鹰。”柳如是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 赵瀚大笑,对田秀英说:“田妃也画一幅,不能让柳先生目中无人!” 田秀英笑着拿起画笔,一副花鸟图迅速成型,碾压皇帝的涂鸦之作。 至于赵瀚画的那玩意儿,被柳如是的贴身宫女收好。等她五年合约期满,就可以出宫嫁人了,到时候收藏也可,悄悄卖掉也可,反正皇帝的御笔很有价值。 皇帝手里传出的废物,一般管理得不严格。 大明弘治皇帝,还用过粗丝布擦屁股。某天发现,他擦屁股的粗丝布,竟被太监洗干净了,缝起来做成门帘子,才觉得自己太过奢侈。于是,下令四川不要再进贡此物,今后擦屁股用草纸就行。 赵瀚继续练习作画,而远在徐州,当初帮过他的天津军官,终于还是找到了! (弱弱的说,只有一更。) 第583章 【进口绵羊】 在地方官府干涉下,今年江南的棉田,六成以上改种小米、玉米、大豆等抗旱作物。 因为棉花虽然耐旱,但绝不能受旱,否则减产严重甚至绝收。。。 前几年遇到春旱,官府也大力宣传,但农民并不十分配合。 多吃亏几次,棉农也学乖了。 今年的工作更加顺利,在地方官吏的倡导下,由村镇农会来牵头串联,大量棉农主动联系官府,购买或赊借小米等抗旱作物的种子。 时至新历六月,第一批来自察哈尔的羊毛,被商贾运至扬州贩卖。 江南纺织商贾,齐聚扬州抢货。 棉花可以预见的减产,导致羊毛价格上涨,就连最劣质的毛毡都卖得飞起。 “一块五,我出一块五!” “一块五钱二!” “我出一块五钱三!” “……” 扬州府城外的货栈,北方羊毛商人,竟然在此搞起了拍卖。 一块五,就是一两五钱银子,可批发一担中等质量且粗加工过的羊毛。 “一块六毛一,这位东家成交!” 曹逢吉乐得合不拢嘴,这货背后的范氏晋商,被李自成顺势拷饷一拨。曹逢吉却因祸得福,族中长老被打得瘫痪在床,他借大同皇帝的威名,趁势从范家独立出来做生意,就连姓氏都干脆真的改姓曹。 又通过左孝成在察哈尔的关系,获得察哈尔蒙古好几个部落的羊毛收购权。 南方的毛纺织市场,已经渐渐培育起来。 传闻,皇帝和皇后,都喜欢穿羊毛衣。皇帝亲自设计的羊毛大氅(其实是风衣),在南京蔚为时尚。皇后还教导后妃织毛衣,京中贵妇也学会了织毛衣,这种羊毛内衬也在江南流行起来。 “东家,今年的羊毛卖得真好!”伙计喜滋滋地说。 曹逢吉笑道:“帝后喜穿毛衣,今年棉花又减产,羊毛自然卖得极好。你快马快船回去,莫要吝啬路费,到草原各部放话,他们有多少羊毛我收多少!我有茶叶、有铁锅、有盐砖,拿了羊毛过来就能换!” 南方大旱,意外造成羊毛紧俏,更导致内蒙古的牧民,跟大同朝廷的经济联系愈发紧密。 …… 上海。 一艘荷兰商船抵达港口,明显属于官方订单,否则会在巴达维亚交易,犯不着大老远跑来上海。 几个商部官员,带着畜牧所的技术官,还有一些纺织业商人,来到这艘荷兰商船做交接。 首先是纺织商贾,蹲在羊群里查看。 商部官员尤继贤问:“如何?” 纺织商人崔典站起来说:“尤科正,这里有两种羊,一种粗毛,一种细毛。而陛下要的都是细毛羊,荷兰蛮夷竟妄图以次充好。” 尤继贤冷笑道:“好胆!” 荷兰人连忙解释:“中国皇帝陛下,要的是英格兰绵羊,而这些都是英格兰绵羊。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并没有想欺瞒陛下。” 事实上,船上的两种羊,都不是来自英格兰。 赵瀚对纺织工业不熟悉,对绵羊的历史也不了解,先入为主的认为英国绵羊是最好的。 而实际情况却是,英国那些极品羊种,这个时代还没被培育出来。 欧洲羊毛质量最好的羊种,主要生活在意大利和爱琴海沿岸。西班牙的美利奴羊,就是腓尼基细毛羊的后代。荷兰商人为图省事儿,购买了一批美利奴羊,冒充英格兰绵羊运来,刚好歪打正着满足赵瀚的需求。 这批美利奴羊,被分散喂养在两条船上,船上自然还有其他货物。 在经过好望角时,荷兰船队遭遇风暴。虽然没有船只沉没,但其中一艘进水严重,还偏离海域漂泊了半月,船上的美利奴羊都死了。 那咋办呢? 半路去波斯购买黑脸羊,继续冒充英格兰羊,一并运到中国来交货。 尤继贤又对畜牧官员说:“你检查一下。” 畜牧官员非常仔细,一头一头慢慢检验,牙口、蹄子、毛发等等都掰开来查。 最终,选定36只美利奴羊,尤继贤说道:“我们只要这些,剩下的羊,你们自己运回去。” 荷兰人自知理亏,又还想赚钱,便赔笑道:“剩下的羊,可以半价交易。” “半价交易,那也是一匹天竺马的价格!”尤继贤怒道。 从欧洲运羊过来,正常价格肯定没人干。为了提高荷兰人的积极性,每只绵羊的到岸价,是印度马瓦里马的两倍。 荷兰人讨价还价:“四分之一价格?” “十分之一!”尤继贤砍价凶猛。 波斯黑脸羊,主要是用来吃的,羊毛质量虽然不算特别差,但也比中国本土羊毛好不到哪里去。千里迢迢运来,中国不愿交易,荷兰人不可能运回去。 一番讨价还价,美利奴羊按订货价成交,剩下的黑脸羊按八分之一价格成交。 来自西班牙和波斯的绵羊,就这么运去济州岛。 大同朝廷的养马场,早已不在济州岛,辽东有个大型的复州养马场。 如今的济州岛,已成为畜牧科研基地,主要进行马、牛、羊的繁殖实验。 实验手段非常原始豪放,就是让不同的品种进行杂交,搞出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当然,主要还是优选杂交,人工矫正牲畜的进化方向。 这批绵羊带去济州岛,肯定主攻美利奴羊的优选繁殖。 但是,也会让西班牙美利奴羊、波斯黑脸羊、东亚本土绵羊,互相之间进行杂交繁育。能够杂交出什么鬼东西,那就完全靠天意。就算失败了,也能挑几个离谱的,送去南京让皇帝看稀奇。 济州岛,早就改称济州县,原本隶属于江苏,现在隶属于山东。 全县在籍人口,迅速提升至五万多人,大约四分之一是汉人移民,还有不少是近年划船逃来的朝鲜人。小学建了三所,中学建了一所,皆为汉语教学。 …… “你们又在织毛线?”赵瀚笑问。 “陛下!” 柳如是和田秀英连忙起身问候。 “坐。”赵瀚点头。 织毛衣的竹签子,是赵瀚亲自“发明”的,但具体该怎么织,却得交给能工巧匠研究。 巧匠们发明出一种,传播开来之后,民间妇人竟衍生出六种。 田秀英心灵手巧,为北京皇宫改造过园林,为北京后宫改造过各种饰品。她闲来无事,在后宫研究织毛衣,竟然发明出一种钩针织法,可用毛线钩织出许多花色图案。 田秀英挺着大肚子,在宫女的搀扶下,小心坐下说:“这是婴孩的毛鞋,冬天就能穿得着。” 赵瀚捡起织了一半的小鞋子,是用精细羊绒线织成的,不会刺激婴儿肌肤。他端详一阵,笑道:“这是蝙蝠吗?” “织一双蝙蝠鞋,给孩子祈福。”田秀英已经有心里阴影了,她给崇祯生的儿子连续夭折,只保住最后一个。现在又怀上赵瀚的孩子,真不愿再经历一次。 柳如是笑着说:“夫君有洪福,皇子皇女,自然也是有福之人。” 相比前些年的窈窕纤细,柳如是的身段丰腴了许多,她跟田秀英的关系依旧是最好的。 赵瀚突然说:“你父亲找到了。” 田秀英猛然一惊:“家父可还安好?” 赵瀚说道:“李自成在北京拷饷时,他被打得半死,在故友襄助下,躲到山里做和尚。大同军收复河北,清查无牒僧道,确认了他的身份,过几天便能送来南京。” “恭喜姐姐!”柳如是喜滋滋说。 田秀英也抿嘴笑起来,肚里的孩子即将出生,失散父亲也有了下落,老天爷对自己太眷顾了。 赵瀚对柳如是说:“你的家人,暂时没有寻到。” 柳如是勉强一笑:“不寻也罢。” 赵瀚提醒田秀英:“大同爵位,只以功绩封赏。你父亲来了南京,顶多赐予宅院和银子。爵位是没有的,田产住在乡下才有,住在城里无法分田。” “陛下放心,”田秀英说,“妾身会提醒家父,他万万不敢造次。” 这几年,赵瀚不仅在寻访妃子的家人,还一直在寻访自己曾经的恩人。让他过桥的天津军官,给他水喝的天津妇人,给出相貌特征张贴告示,跑来邀功的还不少,可惜全都对不上号。 柳如是让宫女拿来纸笔和颜料,展开画纸教赵瀚作画。 赵皇帝现在也是文化人,业余爱好丰富多彩。主要是上班批奏章太累,得找时间消遣,除了看书之外,音乐在学,绘画在学,还学会了下围棋,甚至偶尔跟盘七妹一起做糕点。 在柳如是手把手的教导下,赵皇帝今天画了一幅花鸟图,颇有后世国画培训班的幼童水平。 “夫君这鹦鹉,越看越像猫头鹰。”柳如是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 赵瀚大笑,对田秀英说:“田妃也画一幅,不能让柳先生目中无人!” 田秀英笑着拿起画笔,一副花鸟图迅速成型,碾压皇帝的涂鸦之作。 至于赵瀚画的那玩意儿,被柳如是的贴身宫女收好。等她五年合约期满,就可以出宫嫁人了,到时候收藏也可,悄悄卖掉也可,反正皇帝的御笔很有价值。 皇帝手里传出的废物,一般管理得不严格。 大明弘治皇帝,还用过粗丝布擦屁股。某天发现,他擦屁股的粗丝布,竟被太监洗干净了,缝起来做成门帘子,才觉得自己太过奢侈。于是,下令四川不要再进贡此物,今后擦屁股用草纸就行。 赵瀚继续练习作画,而远在徐州,当初帮过他的天津军官,终于还是找到了! (弱弱的说,只有一更。) 第584章 【救命之恩】 徐州。 郑森升调徐州知州已一年多,二十三岁的知州,在官员整体年轻的大同新朝,也算是非常少见的存在了。。。 “小松子,今天又要出城视察?”赵贞芳抱出一套官员便服,让侍女帮忙给郑森换上。 郑森一边换衣服,一边忧虑道:“河南连日大雨,徐州这边涨得厉害,镇口闸也刚刚修缮完毕。各处河堤,若不亲自巡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学校放假了,我陪你去。”赵贞芳说。 赵贞芳的身份,除了荣福公主和知州夫人,还是大同数学学会、物理学会的会员,甚至一度担任数学学会的秘书长。如今随夫来到徐州上任,她还应聘做了徐州中学的老师,兼教数学(几何)、物理等科目。 至于小松子,那是赵贞芳对丈夫的昵称,郑森有个小名叫“福松”。 夫妻俩结伴走出州衙后院,只叫了几个差役跟随,便让司机驾着马车出城。好马都被征作军用,民间全是劣马,就连徐州官府配的马车,那马儿都比驴子大不了多少。 城北大堤已经巡视过了,郑森和赵贞芳一路坐车往上游而去。 行驶一阵,见河边有人聚集。 郑森下车过去查看,发现是萧县知县杨鼎,也在带人视察境内河堤。 “拜见公主,拜见太守!”杨鼎认出二人,立即拱手作揖。 郑森和赵贞芳同时回礼,开始询问河堤的情况。 徐州是个大州,下辖四县。 杨鼎叹息说:“今天的水位,较昨天又涨半尺。再这么下去,河南又该扒堤泄洪了,山东的老百姓苦啊!” “确实苦,只盼黄河治理早日成功。”郑森也有些感慨。 今年的灾害已经很明显了,北涝南旱。 江南旱得河水枯竭,河南却是连日大雨。按照一贯的手段,水位涨到一定程度,就是在河南的东部,扒开黄河北堤泄洪。如此,河南会被淹一两个县,山东则要被淹好几个县。 至于被划到江苏的徐州,反而是最安全的。 郑森带着杨鼎一起巡视河堤,说道:“等到秋末时节,水位枯浅,又还没结冰,得组织百姓疏浚河道。而今已经收复北方,水运日渐繁忙,下游泥沙淤得太厉害了,极不利于船只航行。” “太守所言甚是,”杨鼎连忙说,“下官只是萧县知县,疏浚河道一事,还得太守您来牵头,把砀山、丰县、沛县也一并拉来治理。” 郑森点头道:“等洪水过后,便让这四县的知县,一起到州衙来开会商议。” 接近中午,至一渡口,众人便停下来,在渡口附近的野店歇息吃喝。 朝廷的规矩繁琐,官吏在工作日的中午,严厉禁止饮酒,只有吃晚饭的时候才能喝酒。 野店也没啥好东西,炒了几个小菜,郑森以茶代酒跟杨鼎碰杯。 杨鼎有些拘谨,遇到知州也就罢了,这位知州还是驸马爷,而且公主本人也在同桌。 “杨知县是四川人?”郑森随口问道。 杨鼎笑着回答:“川东人,黄将军(黄幺)还没带兵入川,下官便跟着前明知县,献城降了秦将军(秦良玉)。承蒙陛下不弃,下官竟从一皂吏,一路升迁至知县。这在前明可不行,下官出身皂吏世家,子孙连考科举都没资格。” 郑森开玩笑说:“哈哈,英雄不问出处,我家以前还是海盗呢。” “太守说笑了。”杨鼎不敢对此多言。 郑森随口又问:“萧县有何难处?” 杨鼎说道:“县内陆续发现几处煤矿,南方近年搞出什么蒸汽机,听说需要烧煤来织布。这萧县的煤炭,完全可以开采出来,用船运到江南去卖银子嘛。可这开矿涉及征用土地,州里倒是批了,省里却死活不批。这萧县有煤,愣是不能挖出来卖!” 赵贞芳突然来一句:“为何要挖煤卖去南方?蒸汽机我知道,蒸汽纺纱机已经研制出来了,蒸汽织布机还在继续改进。可联络徐州本地商贾,去南方订购蒸汽机。就在萧县开设纺织厂,再从山东买来棉花,用萧县的煤在萧县纺纱织布。到时候,徐州水道四通八达,无论卖去南方还是北方都可以!” “对头啊!” 杨鼎猛拍脑袋:“山东移民数载,粮食和棉花都在恢复。这山东的棉花,质量比江南棉花还好。我们徐州挨着山东,买棉花的运费也便宜,自己用煤炭纺纱织布多好。不愧是公主殿下,脑子就是比咱聪明万倍!” 郑森笑着说:“如此,我便去省里拜访,帮忙把开煤矿的批文弄来。被征地的农民,你那里可要安置好。先开一座煤矿,试着做做看,是好事就继续做,不利民生就适可而止。” “多谢太守!”杨鼎更加高兴。 隔壁两桌,都是郑森和杨鼎带来的随从,此刻一边吃饭一边偷瞧公主。 州衙之人还好,萧县来的差役,对传说中的公主非常好奇,一路到头已经偷瞧了无数遍。 “再看眼珠都瞪出来了!”刘莽低声骂道。 应大高笑着说:“刘头儿,这可是公主,今天不多看看,以后可不容易见着。也是托了县尊的福,咱要不是陪县尊出巡,这辈子哪里能遇到公主。” 王谦却说:“看得到,看得到。我听人说,公主就在徐州中学做老师,学问比很多男先生还厉害。” 应大高惊讶道:“公主还懂学问?” 刘莽说道:“这叫家学渊源。陛下是大宋皇室后裔,世世代代都有家传学问。陛下的学问高明,公主能没有学问?” 应大高酸溜溜说:“这姓郑的小子,倒是八辈子烧高香,居然能娶到公……” 刘莽在桌子底下一脚踹过去,呵斥道:“你这厮想死,别把咱们也拉上!驸马爷和公主,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应大高笑着说:“小声点就是,他们听不到。这位知州年轻得很,听说才二十出头,多半也是沾了公主的光,否则年纪轻轻哪能做知州?” 王谦说道:“我倒是听说,郑知州也是从龙功臣,十五六岁就跟着陛下做事。” “真的?”应大高问。 王谦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我舅父便在州里做事。” 应大高唏嘘道:“唉,咱要是南方人多好,早跟着陛下起事,说不定如今也做大官了。” 刘莽说:“你就知足,河北、山东死了恁多人,咱们能活着就不错了。咱几个都南下的早,不然继续留在北边,指不准早就染上瘟疫死掉。” “这话在理。”应大高点头。 这三个家伙,都是萧县县衙的官吏。 刘莽从天津南下好几年,最初是在徐州城外分田落户,做农民种了一整年的地。他因为在天津做过军官,被编为农兵时,迅速当上农兵头头。 新移民抵达,萧县人口日增,县城警力短缺,刘莽又调去城里做了警察。 如今刘莽的官职,大概是萧县的公安局副局长。 应大高突然来一句:“刘头儿,县里每年都要贴一张告示,找个叫刘莽或是刘猛的天津军官。你就叫刘莽,会不会是你啊?” “我又没什么亲戚,肯定不是我。”刘莽笑道。 避免有人冒名顶替,官府下发的告示,并没有说寻找刘莽干啥。甚至就连名字,赵瀚都有些记不清,隐隐记得叫刘莽,但似乎又有可能叫刘猛。 王谦接过话头:“这张告示,年年都贴,州里也有贴。怕是朝中哪位贵人,在寻访自己失散的亲戚。刘兄是天津来的,又正好做过军官,姓氏也对得上号,早就该去接告示了。” 刘莽摆手说:“天底下就算有这大好事,也轮不到我姓刘的头上。我年纪也大了,能混个典史退休,这辈子便知足得很。” 午饭简单吃完,郑森放下筷子起身,打算继续巡视河堤,还有两处危险河段得去看看。 杨鼎跟着站起来,突然喊道:“刘莽,你过来!” 刘莽连忙应道:“在!” 杨鼎把刘莽叫来身边吩咐,赵贞芳却想起什么,盯着刘莽的脸反复打量。 当时她年纪太小,早就记不住了。眼前此人,似乎有点像,但似乎又不像。 终于,赵贞芳还是忍不住开口:“阁下叫刘莽?” 刘莽一怔:“公主是跟在下说话?” “你叫刘莽?”赵贞芳再问。 刘莽点头。 赵贞芳又问:“你从哪里来?” 刘莽回答:“以前住在天津,跟随王先生(王调鼎)南下。王先生到徐州,便把咱放在这里,他自己带着前明皇子去了南京。” 赵贞芳笑起来:“阁下在天津可曾当过兵?” 刘莽说道:“做过天津新军,李阁老(李邦华)整顿新军时,在下被李阁老提拔为管队。可惜李阁老一走,天津新军就烂了,咱这管队一做就是十多年。” 刘莽跟大同朝廷很有缘分,不仅帮助过皇帝和公主,还在阁臣李邦华手下当过兵。 赵贞芳问道:“崇祯元年,天津大旱,阁下可曾奉命守桥?” 刘莽迷糊道:“似是守过,记不太清了。” 赵贞芳立即屈膝行礼:“恩公请受我一拜!”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刘莽惊慌作揖:“不敢当公主大礼。” 赵贞芳笑道:“当得的。若不是阁下帮忙,我与皇兄或许早就饿死了。” 应大高跟王谦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在县衙的同僚,居然是皇帝和公主的恩人! 第584章 【救命之恩】 徐州。 郑森升调徐州知州已一年多,二十三岁的知州,在官员整体年轻的大同新朝,也算是非常少见的存在了。。。 “小松子,今天又要出城视察?”赵贞芳抱出一套官员便服,让侍女帮忙给郑森换上。 郑森一边换衣服,一边忧虑道:“河南连日大雨,徐州这边涨得厉害,镇口闸也刚刚修缮完毕。各处河堤,若不亲自巡视,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学校放假了,我陪你去。”赵贞芳说。 赵贞芳的身份,除了荣福公主和知州夫人,还是大同数学学会、物理学会的会员,甚至一度担任数学学会的秘书长。如今随夫来到徐州上任,她还应聘做了徐州中学的老师,兼教数学(几何)、物理等科目。 至于小松子,那是赵贞芳对丈夫的昵称,郑森有个小名叫“福松”。 夫妻俩结伴走出州衙后院,只叫了几个差役跟随,便让司机驾着马车出城。好马都被征作军用,民间全是劣马,就连徐州官府配的马车,那马儿都比驴子大不了多少。 城北大堤已经巡视过了,郑森和赵贞芳一路坐车往上游而去。 行驶一阵,见河边有人聚集。 郑森下车过去查看,发现是萧县知县杨鼎,也在带人视察境内河堤。 “拜见公主,拜见太守!”杨鼎认出二人,立即拱手作揖。 郑森和赵贞芳同时回礼,开始询问河堤的情况。 徐州是个大州,下辖四县。 杨鼎叹息说:“今天的水位,较昨天又涨半尺。再这么下去,河南又该扒堤泄洪了,山东的老百姓苦啊!” “确实苦,只盼黄河治理早日成功。”郑森也有些感慨。 今年的灾害已经很明显了,北涝南旱。 江南旱得河水枯竭,河南却是连日大雨。按照一贯的手段,水位涨到一定程度,就是在河南的东部,扒开黄河北堤泄洪。如此,河南会被淹一两个县,山东则要被淹好几个县。 至于被划到江苏的徐州,反而是最安全的。 郑森带着杨鼎一起巡视河堤,说道:“等到秋末时节,水位枯浅,又还没结冰,得组织百姓疏浚河道。而今已经收复北方,水运日渐繁忙,下游泥沙淤得太厉害了,极不利于船只航行。” “太守所言甚是,”杨鼎连忙说,“下官只是萧县知县,疏浚河道一事,还得太守您来牵头,把砀山、丰县、沛县也一并拉来治理。” 郑森点头道:“等洪水过后,便让这四县的知县,一起到州衙来开会商议。” 接近中午,至一渡口,众人便停下来,在渡口附近的野店歇息吃喝。 朝廷的规矩繁琐,官吏在工作日的中午,严厉禁止饮酒,只有吃晚饭的时候才能喝酒。 野店也没啥好东西,炒了几个小菜,郑森以茶代酒跟杨鼎碰杯。 杨鼎有些拘谨,遇到知州也就罢了,这位知州还是驸马爷,而且公主本人也在同桌。 “杨知县是四川人?”郑森随口问道。 杨鼎笑着回答:“川东人,黄将军(黄幺)还没带兵入川,下官便跟着前明知县,献城降了秦将军(秦良玉)。承蒙陛下不弃,下官竟从一皂吏,一路升迁至知县。这在前明可不行,下官出身皂吏世家,子孙连考科举都没资格。” 郑森开玩笑说:“哈哈,英雄不问出处,我家以前还是海盗呢。” “太守说笑了。”杨鼎不敢对此多言。 郑森随口又问:“萧县有何难处?” 杨鼎说道:“县内陆续发现几处煤矿,南方近年搞出什么蒸汽机,听说需要烧煤来织布。这萧县的煤炭,完全可以开采出来,用船运到江南去卖银子嘛。可这开矿涉及征用土地,州里倒是批了,省里却死活不批。这萧县有煤,愣是不能挖出来卖!” 赵贞芳突然来一句:“为何要挖煤卖去南方?蒸汽机我知道,蒸汽纺纱机已经研制出来了,蒸汽织布机还在继续改进。可联络徐州本地商贾,去南方订购蒸汽机。就在萧县开设纺织厂,再从山东买来棉花,用萧县的煤在萧县纺纱织布。到时候,徐州水道四通八达,无论卖去南方还是北方都可以!” “对头啊!” 杨鼎猛拍脑袋:“山东移民数载,粮食和棉花都在恢复。这山东的棉花,质量比江南棉花还好。我们徐州挨着山东,买棉花的运费也便宜,自己用煤炭纺纱织布多好。不愧是公主殿下,脑子就是比咱聪明万倍!” 郑森笑着说:“如此,我便去省里拜访,帮忙把开煤矿的批文弄来。被征地的农民,你那里可要安置好。先开一座煤矿,试着做做看,是好事就继续做,不利民生就适可而止。” “多谢太守!”杨鼎更加高兴。 隔壁两桌,都是郑森和杨鼎带来的随从,此刻一边吃饭一边偷瞧公主。 州衙之人还好,萧县来的差役,对传说中的公主非常好奇,一路到头已经偷瞧了无数遍。 “再看眼珠都瞪出来了!”刘莽低声骂道。 应大高笑着说:“刘头儿,这可是公主,今天不多看看,以后可不容易见着。也是托了县尊的福,咱要不是陪县尊出巡,这辈子哪里能遇到公主。” 王谦却说:“看得到,看得到。我听人说,公主就在徐州中学做老师,学问比很多男先生还厉害。” 应大高惊讶道:“公主还懂学问?” 刘莽说道:“这叫家学渊源。陛下是大宋皇室后裔,世世代代都有家传学问。陛下的学问高明,公主能没有学问?” 应大高酸溜溜说:“这姓郑的小子,倒是八辈子烧高香,居然能娶到公……” 刘莽在桌子底下一脚踹过去,呵斥道:“你这厮想死,别把咱们也拉上!驸马爷和公主,也是咱们能议论的?” 应大高笑着说:“小声点就是,他们听不到。这位知州年轻得很,听说才二十出头,多半也是沾了公主的光,否则年纪轻轻哪能做知州?” 王谦说道:“我倒是听说,郑知州也是从龙功臣,十五六岁就跟着陛下做事。” “真的?”应大高问。 王谦说道:“我也是听人说的,我舅父便在州里做事。” 应大高唏嘘道:“唉,咱要是南方人多好,早跟着陛下起事,说不定如今也做大官了。” 刘莽说:“你就知足,河北、山东死了恁多人,咱们能活着就不错了。咱几个都南下的早,不然继续留在北边,指不准早就染上瘟疫死掉。” “这话在理。”应大高点头。 这三个家伙,都是萧县县衙的官吏。 刘莽从天津南下好几年,最初是在徐州城外分田落户,做农民种了一整年的地。他因为在天津做过军官,被编为农兵时,迅速当上农兵头头。 新移民抵达,萧县人口日增,县城警力短缺,刘莽又调去城里做了警察。 如今刘莽的官职,大概是萧县的公安局副局长。 应大高突然来一句:“刘头儿,县里每年都要贴一张告示,找个叫刘莽或是刘猛的天津军官。你就叫刘莽,会不会是你啊?” “我又没什么亲戚,肯定不是我。”刘莽笑道。 避免有人冒名顶替,官府下发的告示,并没有说寻找刘莽干啥。甚至就连名字,赵瀚都有些记不清,隐隐记得叫刘莽,但似乎又有可能叫刘猛。 王谦接过话头:“这张告示,年年都贴,州里也有贴。怕是朝中哪位贵人,在寻访自己失散的亲戚。刘兄是天津来的,又正好做过军官,姓氏也对得上号,早就该去接告示了。” 刘莽摆手说:“天底下就算有这大好事,也轮不到我姓刘的头上。我年纪也大了,能混个典史退休,这辈子便知足得很。” 午饭简单吃完,郑森放下筷子起身,打算继续巡视河堤,还有两处危险河段得去看看。 杨鼎跟着站起来,突然喊道:“刘莽,你过来!” 刘莽连忙应道:“在!” 杨鼎把刘莽叫来身边吩咐,赵贞芳却想起什么,盯着刘莽的脸反复打量。 当时她年纪太小,早就记不住了。眼前此人,似乎有点像,但似乎又不像。 终于,赵贞芳还是忍不住开口:“阁下叫刘莽?” 刘莽一怔:“公主是跟在下说话?” “你叫刘莽?”赵贞芳再问。 刘莽点头。 赵贞芳又问:“你从哪里来?” 刘莽回答:“以前住在天津,跟随王先生(王调鼎)南下。王先生到徐州,便把咱放在这里,他自己带着前明皇子去了南京。” 赵贞芳笑起来:“阁下在天津可曾当过兵?” 刘莽说道:“做过天津新军,李阁老(李邦华)整顿新军时,在下被李阁老提拔为管队。可惜李阁老一走,天津新军就烂了,咱这管队一做就是十多年。” 刘莽跟大同朝廷很有缘分,不仅帮助过皇帝和公主,还在阁臣李邦华手下当过兵。 赵贞芳问道:“崇祯元年,天津大旱,阁下可曾奉命守桥?” 刘莽迷糊道:“似是守过,记不太清了。” 赵贞芳立即屈膝行礼:“恩公请受我一拜!”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刘莽惊慌作揖:“不敢当公主大礼。” 赵贞芳笑道:“当得的。若不是阁下帮忙,我与皇兄或许早就饿死了。” 应大高跟王谦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在县衙的同僚,居然是皇帝和公主的恩人! 第585章 【过桥伯】 萧县,安民坊。 刘家的门前热闹无比,满城街坊都来围观,甚至还有城郊之民闻风而动。。。 南京来的天使,三天前就到了。 大明的册封诏书,提前三天抵达,是让授诏者斋戒沐浴,同时通知亲族来观礼,香案什么的也要准备好。 这个规矩,赵瀚懒得修改,但并不强迫搞斋戒,也不会因为没洗澡换衣服,而治一个什么大不敬之罪。 “来了,来了!” “天使到了!” 一众官吏从县衙宾馆而来,沿途大量百姓跟随。 刘莽和续弦邹氏、儿子刘宗祖、儿媳李氏,小心翼翼侯在门口,李氏还牵着一个、抱着一个。 刘莽有好几个儿女,但只一子一女成年,其他都害病夭折了。原配妻子,也是在天津病死的,如今的妻子是南下难民,逃难途中跟家人失散,与刘莽落户在一个村,农会撮合令他们重组家庭。 刘莽已经快五十岁,续弦妻子不到三十岁,老夫少妻还算比较恩爱。 至于女儿,同样丧夫守寡,后改嫁给一个大同士兵,如今随夫在辽宁盖州定居。 “各位天使快请进!”刘莽屈身迎接。 “请!” 正使崔用典不敢怠慢,微笑着回礼说道。 为大明皇帝宣读诏书,主要有三种人:太监、锦衣卫或行人。 行人是必备的,一般由新科进士担任,专门负责给皇帝跑腿儿,干两三年就会调任别处,大部分被调去六科或六部。行人出差,或是出京传达圣旨,或护送辞职重臣回乡,或迎接某位大官复出,或护送亲王到地方就封,一路上还得用笔记录过程。 至于太监或锦衣卫,可有可无,全看皇帝的心情。 大同朝廷,暂时只用行人,在内阁设了行人司。遇到任务,临时由中书舍人充任,再派一些宫中侍卫护送。 主要是赵瀚没有太监可以使唤,而女官则不方便,毕竟经常跋山涉水。 改革之后,正使为行人,副使为侍卫。 进了院子,副使张洪取出圣旨,扯开嗓门喊道:“刘莽接旨!” “臣在!”刘莽躬身作揖。 崔用典拿过圣旨,打开宣读道:“奉天应民皇帝,制曰:旌赏贤劳乃朝廷之着典,报答恩情亦为人之纯性……朕年幼逃荒,携妹乞食天津,幸得刘君放行入城,而不至于命丧荒野……兹特封刘君为过桥伯……” 这封圣旨,是赵瀚亲自写的,没有用乱七八糟的难懂典故,只是非常平实的叙述当时情况。而且,不称刘莽的名字,只用“刘君”来表达敬意。 就是爵位给得吝啬,仅一伯爵而已。 崔用典将圣旨合拢,端正摆放在案台上。 刘莽带着家人,朝案台的圣旨跪下:“臣领旨谢恩!” 领旨之后,刘莽拿出银钱,往传旨的官员手里塞:“各位大人见谅,下官积蓄不多……” “莫要如此!”崔用典连忙后退。 张洪也站到旁边,不敢收刘莽的谢礼。 虽然没有相关规定,但旁边的文官和侍卫一堆,传到皇帝耳朵里难免影响不好。特别是崔用典,临时充任行人,真正职务为中书舍人,外放之后前程远大着呢,可不会贪图这几个小钱。 刘莽只能把钱拿回来,又让儿子和儿媳,去门口撒钱分享喜庆。 大把的铜钱撒出去,其实也不多,统共一块银元换的。但街上百姓却抢疯了,只抢到一两枚铜钱的,也表现得喜气洋洋,因为可以沾沾皇气。 甚至有邻居,拎着铁锤过来,要把刘家的门给砸了。 门楣得换,可以换成“伯爵第”,大明传下来的老规矩。 县里的官吏,纷纷过来道贺,刘莽乐得眉开眼笑。 其实他已经忘了,不记得自己放谁过桥,心里甚至有些忐忑:万一是皇帝搞错了咋办? 门外百姓拿着抢来的铜钱,倒是开始议论纷纷: “这好人有好报啊,以前救人一命,现在就做了爵爷。” “那也得皇帝记恩。” “陛下也是好人,做了皇帝,还记得以前的恩人。告示上,除了这位刘爵爷,还要寻个天津的妇人。也不晓得这妇人找到没有。” “恐是陛下讨饭的时候,这妇人给了吃的。” “陛下也是苦命出身,多大的孩童,还带着妹子逃荒要饭。好在老天爷保佑,陛下跟公主都活着,不然哪有咱们现在的好日子?” “不然咋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呢?老天爷一路保佑,派了神仙护着。这位刘爵爷,肯定也是哪个神仙转世,专门下凡来保陛下平安。” “多半是在天庭守桥的神仙。” “哪是在天庭守桥?人家刘爵爷做神仙时,守的是天上的鹊桥,牛郎织女相会还得他放行。” “唉,我也是天津逃来的,当年咋就没有遇到陛下?” “得了你,刘爵爷是神仙下凡,领了玉皇大帝的旨意救天子。就算当年你遇到陛下,陛下跪着求你给吃的,你真的会给?” “咳咳,会给,肯定会给。” “……” 传旨队伍离去,道喜的街坊涌入,刘莽的脸都笑得僵硬了。傍晚,又被官吏拉去宴饮,喝得七荤八素才回到家中。 全家人把圣旨摊开,看了又看,就跟做梦一样。 刘宗祖忍不住问:“爹,皇帝长啥样啊?” 刘莽酒意未醒,迷糊道:“我咋记得?别是皇帝搞错了。” “可不能错。”妻子邹氏忙说。 “没错,嘿嘿,没错。”刘莽憨笑道,这事儿他总感觉跟出门捡钱差不多。 …… 徐州。 赵贞芳来到一处小宅,陈氏连忙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婶子安好,魏叔叔在家吗?”赵贞芳问。 陈氏说道:“教人习武去了。” 赵贞芳说:“那我便等他回来。” 魏剑雄和陈氏,走访了好几个省,一直找不到陈氏的亲人。到了徐州,干脆就不走了,再往北便是山东,全省人口好多是移民,想寻什么人更加困难。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儿,怯生生看着赵贞芳,却是魏剑雄老来得子。 及至傍晚,魏剑雄终于回家。 看到赵贞芳,魏剑雄连忙说:“拜见公主!” “魏叔快快请起,”赵贞芳让随从哪来盒子,“这是皇兄差人送来的,一百两银子。陛下在信里说,魏叔若是愿意做官,皇兄可以安排一个武职。以魏叔的才能,也不算什么徇私。” 魏剑雄笑着接过盒子,挺重的,里面都是银元:“皇帝给银子,咱就收着,官便不做了。做了许多年随从,难道如今清闲自由。我在徐州,给大户子弟当教头,教他们刀枪棍棒挺自在的。若非这个差事,也不会遇到公主殿下。” 魏剑雄教导富户子弟练武,偶尔会借用徐州中学的操场,在学校没上课的时候练习排兵布阵。 赵贞芳说道:“这里有皇兄的一封信。” 魏剑雄拆开信件,看着看着就笑起来,内容主要是回忆往事,顺便邀请他去南京坐坐。如果不想到南京,就写一封回信,正好让赵贞芳带过去。 魏剑雄一边写信,一边问道:“公主要回京?” 赵贞芳说道:“数学学会和物理学会,每年夏天,都要趁学校放暑假,在南京开一次大会。我都两年没去了,今年怎么也得去,跟朋友们交流一下心得。” 这些东西,魏剑雄不懂,也不知该咋接话。 赵贞芳的数学和物理研究,一直都没有落下。她虽然不是天才,但常年跟天才们通信,始终跟随天才们走在科学最前沿。 也有学术收获,赵贞芳发现了两个数学定理,被数学研究者们戏称为“公主定理”。 郑森对此是有些吃醋的,他怀疑赵贞芳要回南京见当初的暗恋对象。 …… 南京,紫禁城。 刘莽带着妻子邹氏,亦步亦趋跟着宫女,巍峨幽深的宫墙让他们忐忑不安。 又穿过一道宫门,里面的殿宇更加巍峨,邹氏吓得身体都在发抖。 刘莽低声安慰:“莫怕,莫怕,皇帝不吃人。” 一驾马车突然停下,驾车女官颇为魁梧,停到他们跟前说:“两位请上车。” 邹氏都快瘫了,刘莽只能扶着妻子上去。 这种宫里的辇车,只有皇帝皇后才能坐,就连妃子都没有资格,他们两个也算是享受到了。 绕着宫墙转了一圈,辇车在御花园外停下。 又行一阵,他们能听到欢笑声,却是荣福公主赵贞芳在逗弄小皇子。 德福公主赵贞兰也在,相对就要安静得多,微笑着看自己的女儿,跟几个皇子皇女玩耍。 几个后妃,都在御花园里游玩,盘七妹招呼大家品尝糕点。 看到刘莽夫妇,赵瀚笑着起身:“恩公来了!” 众人跟着站起来,这阵仗太恐怖,把刘莽也吓得腿脚发软。 其实赵瀚也没别的心思,就是找到了恩人,想起幼时的许多往事,差人把刘莽请来南京亲自见一面。 “小臣刘莽,拜见陛下!”刘莽拉着妻子行礼。 赵贞芳说道:“姐姐,这便是当初救我跟皇兄的恩公。没他放行,我跟皇兄都没法过桥,指不定就在城外饿死了。” 赵贞兰屈身致谢:“多谢救命之恩!” “不敢当,不敢当!”刘莽真要吓晕了。 赵瀚笑道:“姐姐莫把人吓着,请他们一起过来吃东西。” 茶茗奉上,各式糕点摆在那里,刘莽吃着糕点却坐立不安,连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大皇子赵匡桓已经七岁,在一众弟弟妹妹面前,妥妥的孩子王。 皇城小学,过了这个暑假,就要正式开学,到时候估计玩得更疯。 南京城的达官显要、士绅商贾,此时都在到处托关系,想把自家的孩子塞进皇城小学里面。 皇城小学,全凭关系。 只有到了皇城中学,才会云集各地神童,各凭实力考来陪皇子皇女读书。 第585章 【过桥伯】 萧县,安民坊。 刘家的门前热闹无比,满城街坊都来围观,甚至还有城郊之民闻风而动。。。 南京来的天使,三天前就到了。 大明的册封诏书,提前三天抵达,是让授诏者斋戒沐浴,同时通知亲族来观礼,香案什么的也要准备好。 这个规矩,赵瀚懒得修改,但并不强迫搞斋戒,也不会因为没洗澡换衣服,而治一个什么大不敬之罪。 “来了,来了!” “天使到了!” 一众官吏从县衙宾馆而来,沿途大量百姓跟随。 刘莽和续弦邹氏、儿子刘宗祖、儿媳李氏,小心翼翼侯在门口,李氏还牵着一个、抱着一个。 刘莽有好几个儿女,但只一子一女成年,其他都害病夭折了。原配妻子,也是在天津病死的,如今的妻子是南下难民,逃难途中跟家人失散,与刘莽落户在一个村,农会撮合令他们重组家庭。 刘莽已经快五十岁,续弦妻子不到三十岁,老夫少妻还算比较恩爱。 至于女儿,同样丧夫守寡,后改嫁给一个大同士兵,如今随夫在辽宁盖州定居。 “各位天使快请进!”刘莽屈身迎接。 “请!” 正使崔用典不敢怠慢,微笑着回礼说道。 为大明皇帝宣读诏书,主要有三种人:太监、锦衣卫或行人。 行人是必备的,一般由新科进士担任,专门负责给皇帝跑腿儿,干两三年就会调任别处,大部分被调去六科或六部。行人出差,或是出京传达圣旨,或护送辞职重臣回乡,或迎接某位大官复出,或护送亲王到地方就封,一路上还得用笔记录过程。 至于太监或锦衣卫,可有可无,全看皇帝的心情。 大同朝廷,暂时只用行人,在内阁设了行人司。遇到任务,临时由中书舍人充任,再派一些宫中侍卫护送。 主要是赵瀚没有太监可以使唤,而女官则不方便,毕竟经常跋山涉水。 改革之后,正使为行人,副使为侍卫。 进了院子,副使张洪取出圣旨,扯开嗓门喊道:“刘莽接旨!” “臣在!”刘莽躬身作揖。 崔用典拿过圣旨,打开宣读道:“奉天应民皇帝,制曰:旌赏贤劳乃朝廷之着典,报答恩情亦为人之纯性……朕年幼逃荒,携妹乞食天津,幸得刘君放行入城,而不至于命丧荒野……兹特封刘君为过桥伯……” 这封圣旨,是赵瀚亲自写的,没有用乱七八糟的难懂典故,只是非常平实的叙述当时情况。而且,不称刘莽的名字,只用“刘君”来表达敬意。 就是爵位给得吝啬,仅一伯爵而已。 崔用典将圣旨合拢,端正摆放在案台上。 刘莽带着家人,朝案台的圣旨跪下:“臣领旨谢恩!” 领旨之后,刘莽拿出银钱,往传旨的官员手里塞:“各位大人见谅,下官积蓄不多……” “莫要如此!”崔用典连忙后退。 张洪也站到旁边,不敢收刘莽的谢礼。 虽然没有相关规定,但旁边的文官和侍卫一堆,传到皇帝耳朵里难免影响不好。特别是崔用典,临时充任行人,真正职务为中书舍人,外放之后前程远大着呢,可不会贪图这几个小钱。 刘莽只能把钱拿回来,又让儿子和儿媳,去门口撒钱分享喜庆。 大把的铜钱撒出去,其实也不多,统共一块银元换的。但街上百姓却抢疯了,只抢到一两枚铜钱的,也表现得喜气洋洋,因为可以沾沾皇气。 甚至有邻居,拎着铁锤过来,要把刘家的门给砸了。 门楣得换,可以换成“伯爵第”,大明传下来的老规矩。 县里的官吏,纷纷过来道贺,刘莽乐得眉开眼笑。 其实他已经忘了,不记得自己放谁过桥,心里甚至有些忐忑:万一是皇帝搞错了咋办? 门外百姓拿着抢来的铜钱,倒是开始议论纷纷: “这好人有好报啊,以前救人一命,现在就做了爵爷。” “那也得皇帝记恩。” “陛下也是好人,做了皇帝,还记得以前的恩人。告示上,除了这位刘爵爷,还要寻个天津的妇人。也不晓得这妇人找到没有。” “恐是陛下讨饭的时候,这妇人给了吃的。” “陛下也是苦命出身,多大的孩童,还带着妹子逃荒要饭。好在老天爷保佑,陛下跟公主都活着,不然哪有咱们现在的好日子?” “不然咋说皇帝是真龙天子呢?老天爷一路保佑,派了神仙护着。这位刘爵爷,肯定也是哪个神仙转世,专门下凡来保陛下平安。” “多半是在天庭守桥的神仙。” “哪是在天庭守桥?人家刘爵爷做神仙时,守的是天上的鹊桥,牛郎织女相会还得他放行。” “唉,我也是天津逃来的,当年咋就没有遇到陛下?” “得了你,刘爵爷是神仙下凡,领了玉皇大帝的旨意救天子。就算当年你遇到陛下,陛下跪着求你给吃的,你真的会给?” “咳咳,会给,肯定会给。” “……” 传旨队伍离去,道喜的街坊涌入,刘莽的脸都笑得僵硬了。傍晚,又被官吏拉去宴饮,喝得七荤八素才回到家中。 全家人把圣旨摊开,看了又看,就跟做梦一样。 刘宗祖忍不住问:“爹,皇帝长啥样啊?” 刘莽酒意未醒,迷糊道:“我咋记得?别是皇帝搞错了。” “可不能错。”妻子邹氏忙说。 “没错,嘿嘿,没错。”刘莽憨笑道,这事儿他总感觉跟出门捡钱差不多。 …… 徐州。 赵贞芳来到一处小宅,陈氏连忙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婶子安好,魏叔叔在家吗?”赵贞芳问。 陈氏说道:“教人习武去了。” 赵贞芳说:“那我便等他回来。” 魏剑雄和陈氏,走访了好几个省,一直找不到陈氏的亲人。到了徐州,干脆就不走了,再往北便是山东,全省人口好多是移民,想寻什么人更加困难。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儿,怯生生看着赵贞芳,却是魏剑雄老来得子。 及至傍晚,魏剑雄终于回家。 看到赵贞芳,魏剑雄连忙说:“拜见公主!” “魏叔快快请起,”赵贞芳让随从哪来盒子,“这是皇兄差人送来的,一百两银子。陛下在信里说,魏叔若是愿意做官,皇兄可以安排一个武职。以魏叔的才能,也不算什么徇私。” 魏剑雄笑着接过盒子,挺重的,里面都是银元:“皇帝给银子,咱就收着,官便不做了。做了许多年随从,难道如今清闲自由。我在徐州,给大户子弟当教头,教他们刀枪棍棒挺自在的。若非这个差事,也不会遇到公主殿下。” 魏剑雄教导富户子弟练武,偶尔会借用徐州中学的操场,在学校没上课的时候练习排兵布阵。 赵贞芳说道:“这里有皇兄的一封信。” 魏剑雄拆开信件,看着看着就笑起来,内容主要是回忆往事,顺便邀请他去南京坐坐。如果不想到南京,就写一封回信,正好让赵贞芳带过去。 魏剑雄一边写信,一边问道:“公主要回京?” 赵贞芳说道:“数学学会和物理学会,每年夏天,都要趁学校放暑假,在南京开一次大会。我都两年没去了,今年怎么也得去,跟朋友们交流一下心得。” 这些东西,魏剑雄不懂,也不知该咋接话。 赵贞芳的数学和物理研究,一直都没有落下。她虽然不是天才,但常年跟天才们通信,始终跟随天才们走在科学最前沿。 也有学术收获,赵贞芳发现了两个数学定理,被数学研究者们戏称为“公主定理”。 郑森对此是有些吃醋的,他怀疑赵贞芳要回南京见当初的暗恋对象。 …… 南京,紫禁城。 刘莽带着妻子邹氏,亦步亦趋跟着宫女,巍峨幽深的宫墙让他们忐忑不安。 又穿过一道宫门,里面的殿宇更加巍峨,邹氏吓得身体都在发抖。 刘莽低声安慰:“莫怕,莫怕,皇帝不吃人。” 一驾马车突然停下,驾车女官颇为魁梧,停到他们跟前说:“两位请上车。” 邹氏都快瘫了,刘莽只能扶着妻子上去。 这种宫里的辇车,只有皇帝皇后才能坐,就连妃子都没有资格,他们两个也算是享受到了。 绕着宫墙转了一圈,辇车在御花园外停下。 又行一阵,他们能听到欢笑声,却是荣福公主赵贞芳在逗弄小皇子。 德福公主赵贞兰也在,相对就要安静得多,微笑着看自己的女儿,跟几个皇子皇女玩耍。 几个后妃,都在御花园里游玩,盘七妹招呼大家品尝糕点。 看到刘莽夫妇,赵瀚笑着起身:“恩公来了!” 众人跟着站起来,这阵仗太恐怖,把刘莽也吓得腿脚发软。 其实赵瀚也没别的心思,就是找到了恩人,想起幼时的许多往事,差人把刘莽请来南京亲自见一面。 “小臣刘莽,拜见陛下!”刘莽拉着妻子行礼。 赵贞芳说道:“姐姐,这便是当初救我跟皇兄的恩公。没他放行,我跟皇兄都没法过桥,指不定就在城外饿死了。” 赵贞兰屈身致谢:“多谢救命之恩!” “不敢当,不敢当!”刘莽真要吓晕了。 赵瀚笑道:“姐姐莫把人吓着,请他们一起过来吃东西。” 茶茗奉上,各式糕点摆在那里,刘莽吃着糕点却坐立不安,连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大皇子赵匡桓已经七岁,在一众弟弟妹妹面前,妥妥的孩子王。 皇城小学,过了这个暑假,就要正式开学,到时候估计玩得更疯。 南京城的达官显要、士绅商贾,此时都在到处托关系,想把自家的孩子塞进皇城小学里面。 皇城小学,全凭关系。 只有到了皇城中学,才会云集各地神童,各凭实力考来陪皇子皇女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