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医妃揣崽后,杀疯了》 第一章 穿越?青楼惊魂夜 “痛痛痛痛痛!” 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将贺云初直接逼醒。 赫然睁眼,发现自己像块破布被人扔在地上。 “鬼、鬼啊!” 一道颤抖的男声惊恐的大叫。 素闻贺云初倾国倾城,身段了得,他不过想来试试口味。 为了尽兴,他们整整灌了三倍的媚药。 却没想到把人给药死了! 但此刻她却又诡异地睁开了双眼 恐惧蔓延至全身,龟公不敢多留,拔腿就要跑! 可来不及了,他脖颈覆上一双纤白素手。 如鬼魅般的女人盯着他,配合脸上血肉模糊的刀疤,堪称惊悚! “别、别找我,你要去找贺三小姐!是她将你扔至青楼,让我们轮流上你的!你死了不怪我!” 这是在说什么? 贺云初头痛欲裂,身上传来一阵不正常的潮热,似乎情热。 被她攥住的男人很吵。 贺云初眼里涌现杀意。 对上这双眼睛,龟公心头一震,浑身都在发抖。 怎、怎么回事? 素闻贺七软弱无能,是个绣花枕头,太子卫司韫不堪忍受将她休下堂。 可她如今哪有软弱无能的模样?! 手劲更是了得! 还没等他想明白,突然咔嚓一声,龟公瞪大双眼,随即头一歪,浑身瘫软下去。 贺云初推开他,甩了甩用力过猛的手指。 她常年跟人体打交道,随便攻击一个穴位就能让人三天醒不过来。 打量了一眼环境,只见纱帐飘飘,满是风尘气息。 青楼? 穿越了? 她贺云初,二十一世纪人体科研博士。 今日跟着考古队深入一座墓地,怎料墓门刚开,强光一闪,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就是这荒唐处境。 看向铜镜上映出的一张满脸刀痕的脸,贺云初狠狠皱眉。 流落青楼,毁容还中了媚药。 这个贺三跟原主什么仇怨? 身上的燥热之症愈发明显,当务之急是尽快纾解。 找男人,或者找药! 想看她的笑话? 有种。 贺云初微微冷笑,找了一层轻纱将脸围住,抬手便去推门—— 门外是个院子,红墙高筑,薄雪倾覆。 前院传来声声丝竹管乐,男女调笑,而这后院凄清寒冷。 后院墙高八尺,门外还隐约有人把守的声音。 贺云初只能混进前院。 可青楼之地,鱼龙混杂,到处都是人。 厢房里更是传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响动,声声骄淫。 贺云初听着,体内的潮热来的更甚,指尖微颤。 她正观察着时机,突然一声响动传来:“来人呐,贺七跑了,快去通知香姐!” 随后人声嘈杂,龟公们一涌而出,抄着棍子开始四处找人。 鸨娘摇着团扇急匆匆地赶来:“废物!还不赶紧找!明日贺三小姐怪罪下来,我要你们的脑袋!” 急促的脚步声就在耳边。 贺云初藏身在廊坊石柱下,握紧方才顺来的一柄短刀。 后头没有退路,若被发现,这么多人,以她如今的境况,未必能应对。 但那鸨娘在离她十米远的灯笼下。 若是两边龟公散开一些,她冲过去,制住鸨娘—— 擒贼先擒王,那接下来就会好办很多。 袖中短刀一动,贺云初刚要出手! 可一阵劲风过,廊下灯笼摇晃一瞬,她手腕突然被攥紧,后背贴上一具滚烫的胸膛! 谁?! 她回不了头,制住她的人一把将她拖住往后! “什么鬼天气!” 鸨娘冻的抱臂粗骂一声,随即便转身回了前堂,边走边嘱咐:“都给我仔细找!找到之后,你们几个轮番上了她!贺三小姐明日还要来查验呢!” “是!肯定混到前院去了,追!” 龟公们跑远了。 嘎吱一声,男人将贺云初推进方才那间屋子。 贺云初手中短刀趁机出鞘—— 可卫司韫似是早有防备,力道悍然,反手便卸了她的力! “别动!” 来人低喝。 他声音低沉,隐约含着一丝暗哑。 呼出的滚烫气息就在耳侧,贺云初感受到抵在自己腰侧的男人的硬挺。 对人体反应熟悉备至的贺云初:“……” 这么巧? 又是媚药? 卫司韫的声音再次响起:“想必你也是想活命,不如,合作?” 他也看出了贺云初的异样。 男人身材高大,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松木熏香,想必出身大族,非富即贵。 有没有钱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脏不脏。 贺云初沉吟片刻,体内的燥热此刻却是压制不住了。 她张开问道:“你是童子么?” 来这烟花柳巷,想来大多是嫖客。 谁承想,卫司韫只是沉吟片刻,答道:“是。” “遭人迫害至此,实非无奈。” 贺云初随即转身,动手去扯卫司韫的外衫,她露在面纱外的双目被药激的陀红:“那抓紧!” 显然没料到她如此果断,卫司韫微微一僵。 烛火昏暗,又戴着面纱,看不清女人的表情。 可被她触碰的瞬间,体内的燥热窜动更猛! 贺云初解到里衣,正想一把剥下,却反被卫司韫一把抛到了床上! 他覆上来的瞬间,贺云初只能瞧见那鹰眸中危险的情动。 大掌一扬,床幔倾盖…… 整整两个时辰! 贺云初揉了揉酸软的腰,踢开将自己侧揽在怀里熟睡的男人。 床幔层叠,她只能隐约瞧见男人堪称完美的下颌。 这男人有着一张近乎完美的脸。 可这原身也是处子之身,又太过虚弱,贺云初下床时,差点腿软扑街。 这副身子,如今是走不远的。 脸上的伤也需要医治。 她合计了一番果断推门出去。 如今已过子夜,青楼打了烊。 龟公们堵住了各个门,还在夜巡。 恩客们则已经搂着小倌儿熟睡。 鸨娘是青楼老板,她的屋子定当要富贵一些。 贺云初顺利地停在一块画着大元宝的门匾下,门匾上书:进财。 应当就是这间。 握紧短刀,深吸一气,贺云初随即推门而入! 不消一会儿,里头传来闷响。 “你是谁?!你想做唔、救、救——” 这道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 前堂又恢复安静。 屋外的雪簌簌而下,红梅初绽,被月光映的血红。 后院厢房,木门被敲响了两下。 一道挺直的人影立着,小心翼翼地喊人:“殿、主子。” 门内没有反应。 正当那人打算继续守着,门却倏地从内拉开。 晨曦下,露出男人冷肃的一张脸。 他穿戴整齐,只是外衫的盘扣似乎被人匆忙之下扯坏了一只,显得稀松。 “主子,”暗卫行了个礼:“太不,那贺七,进了鸨娘的屋子。” 卫司韫深沉的眸里意味不明,却未作声。 半晌,他问:“你说,人死而复生,会性情大变么?” “啊?!” 人还能死而复生?! 卫司韫却兴味地瞧着自己的指尖,仿佛上头还留有体温。 暗卫实在不解他的行为,忍不住多问一句:“主子,贺七已经被您休下堂,为何您还来找她且中了药” 他想说你从前对这太子妃可是讨厌的很。 卫司韫冷冷朝他一瞥,斥道:“多嘴。” 第二章 被休?竟然还是下堂妇! 翌日。 辰时刚至。 青楼虽晚上才待客,可鸨娘却是出了名的钱钻子,每天辰时一到就起。 风雨无阻。 只为算前一日营业挣了多少银子。 可今日,两个龟公小心翼翼将门敲了许久也不见开。 他们纳了闷,也不敢擅自推门。 矮胖那个问:“这香姐,昨日劳累了?” 瘦高的揍了他一拳:“放你娘的屁,你什么时候见香姐接过客?” “那” 他们是来请罪的。 贺云初没有找到,贺三小姐等会若是过来,指不定他们要被如何。 正当两人犹豫不决时。 门内赫然是另一番景象。 红色床幔垂下,大床上,一道纤细的身影睡在上面,藕臂微垂。 听到响动,她微微转醒。 这一眼,对上椅上被反绑双手的女人。 女人双眸大睁,里头满是恐惧,嘴上被牢牢缠咬着一块擦脚布。 贺云初下床来,望向门外隐约的人影。 她此时卸了薄纱,脸上的刀痕可怖,但已经处理过。 “怎么,想求救?”她俯下身看着香姐。 那双俏丽的眸中,威慑满满。 香姐惊恐的摇头。 天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昨夜睡梦中被人挟住咽喉,睁眼看见贺云初,对上这张脸,她差点原地去世。 而后便被反绑在椅上。 贺云初之扔下一句:“千万别乱喊,否则,我的刀一定比你的人来得快。” 转身便去翻找了药箱,将她自己脸上的伤清理了一番。 清理后,她拿刀抵在自己脖颈上问问题。 “这是哪个朝代?” 第一个问题就叫香姐傻了。 什么叫朝代? 贺云初不耐烦地换了个词:“什么年号?” 这个香姐知道:“庆安十、十九年冬。” 贺云初皱眉,没听过。 看来还穿架空了。 第二个问题:“我爹是谁?” 啊?! 香姐觉得自己要疯了,你爹是谁难道我比你清楚吗! 但她不敢不说,因为脖颈上有刀:“当朝太傅贺逢。” 太傅之女,被卖入青楼? 贺云初收起思绪,继续问:“贺三是谁?” 你亲姐啊! 为了保命,香姐眨眼间就将贺三卖了:“是你三姐贺轻羽!” 贺云初将刀又抵近一点,眼中情绪危险:“既然是亲姐姐,她为何送我来这?” 姐姐? 像是听到个大笑话,香姐讥屑:“当初贺轻羽的娘明明先过门,却因出身只能做妾,后来要你以嫡女身份嫁入东宫,抢了贺轻羽的心上人,她当然对你恨之入骨。” “前日太子一封休书后,贺轻羽就将你送了过来,说——” 脑中惊雷劈过。 被休下堂?! 亲姐妹抢男人?! 贺云初这倒霉催的人生还能有更多惊喜吗? 半晌,贺云初才找回思绪。 冷声道:“说什么?” “说要你流入青楼,落入贱籍,一辈子抬不起头!” 贺云初感觉自己误入了八点档狗血剧。 继续问:“太子为何休我?” 这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是天家皇室的秘闻。 香姐犹豫片刻,这贺云初现下秉性大变,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疯了。 还是顺着她为妙。 香姐道:“传闻您将羹汤撒在了太子喜欢的绸缎上。” “” 什么玩意儿? “我跟这草包太子成婚多久?” 贺云初还是处子之身,想来跟太子感情不和。 但是得多草包,才会因为一匹绸缎休了她?? 香姐支支吾吾:“十日。” 贺云初再次被雷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可就算是被休下堂,亲爹难道不管她的生死? 女儿进了青楼,他这做的爹的名声不要了? 还是说这贺云初在贺家本就不受待见? 刀子划破香姐嫩生生的脖颈,她抖着身子将贺家的事一股脑说了。 “贺夫人,也就是你娘,前日给孟将军开错了药,太傅就将你娘休了,如今她还关在扶风府衙呢。” “你们娘俩,如今可是全城笑柄,太傅素来爱惜名声,在你被下堂的时候就严明你不再是贺家人,怎么可能管你们。” 贺云初活了二十三年,加起来的无语都没有今天的多。 太傅夫人,说休就休? 这扶风城拿婚姻当儿戏呢? 也难怪她被送来青楼无人理睬。 “唉,说起来大家都是女人,我也不是真的要针对你,但是贺三小姐那我也得交差不是。” 香姐假惺惺叹了口气。 “我娘,”贺云初别别扭扭纠结措辞:“她如今只有死路一条?” “那说不准。”香姐道:“不过上头下了令,孟将军三日内若不能醒,你娘就要在午门问斩。” 斩首 贺云初想起自己的亲妈。 不到五十的老太太,整天就爱操心她。 也不知道现世的自己怎么样了,老太太能否挺得住骤来噩耗。 贺云初撇开脑中想法,在香姐的注视中,一个手刀将她劈晕了。 而后便封住她的嘴,短暂休憩了一个时辰。 直至如今。 她在香姐的注视中,将自己的处境捋了一遍。 声名狼藉的下堂妇,要在这活下去,除非扭转局势。 另一面,贺云初的母亲还在牢狱里。 如今的时代,律法握在权势手里,就像贺轻羽能毫无阻碍将她弄进青楼。 没有权柄,寸步难行。 想通关节,贺云初将危险的视线转向香姐。 半盏茶后。 香姐的房门从内打开。 两个龟公大喜:“香姐,您可算是醒了,那贺七也不知道藏在哪,我们搜寻无果,您看——” 他们没发现香姐脸色苍白异样。 这半开的房门后,她的侧腰正抵着一把尖利的匕首。 “住、住嘴。”香姐脸色僵硬,只给了句吩咐:“你们,用最快速度,去隔壁医馆,将店内有的药材都给老娘买过来!” “啊?” “啊什么?!”后腰的刀子往前了一分,差点就要刺破衣裳。 香姐急急地怒斥:“半盏茶内,没买回来扣你们工钱!” 门‘砰’地一声,又重新关上了。 两个龟公面面相觑。 不是要处理贺七么? 买药? “香姐这房内不是有常备药么?” 高瘦的那个将他拉开,附耳低语道:“赶紧去,你还想她追究贺七的事?!” 两人忙不迭去了医馆。 半盏茶后,香姐的房门重新被敲响。 门开,龟公没来得及看清,手上的药包被薅了过去。 关门的时候差点被门板夹断了鼻子。 他一脸茫然,最后摸着鼻子,提醒门里。 “香姐,那贺三小姐人已到门口,还带了不少人您看这怎么办呐?” 第三章 贺三?关你屁事 听见这话,贺云初给香姐上绑的手一顿。 香姐更是露出一副慌张表情:“怎么办,贺三小姐定然是要我将你交出去的。” 本来是要贺云初被当街耻笑。 结果现在自己被她反威胁在这。 传出去恐怕全琉秀坊都成笑话了。 贺云初方才威胁她买了药来,也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 没有理会香姐,贺云初绑好了人,拆开那大大小小的药包。 每一样药材她都熟悉备至。 当初学的医学,生的死的人体,中医西医的药物,贺云初都门清。 后来去跟考古,也是为了研究古尸课题。 因此这些药到手里,就是送的一道保命符。 香姐见她挑挑拣拣,先是往她自己脸上抹了几道。 而后又将几种药粉混在了一起,兑水揉成几个黑乎乎的药丸子。 香姐:“” 她本能地觉察到一丝危险。 贺云初果然拿着药丸朝她走来,捏紧她的下巴,将一粒丸子送入嘴里。 而后粗暴地灌了一杯水,让香姐被迫咽了。 “我不这、这是什么东西?!” “别担心。”贺云初云淡风轻地收拾东西。 “七小姐,我有钱,你若是想要逃,拿上钱赶紧跑,三小姐那我就说你已经死了,我香姐在这扶风城还是有点人脉的,只要你不杀我,一切都好说啊!” 贺云初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逃?” 不逃? “香姐是?”贺云初踩着椅子边沿,与香姐对视,拍了拍她的肩。 她眸中分明无情绪,香姐却感受到一股死亡般的压迫。 贺云初问:“想不想做扶风城里最有钱的女人?” 香姐:“???” “什么意思” 贺云初却不多说,将东西都揣好,最后说了句:“明日腹绞痛时,记得想办法找我拿解药。” 门外响动又大了些。 龟公打开了琉秀坊的大门,吆喝道:“哎呦,这不是贺三小姐吗!” 门台下,鹅黄色广袖襦裙的贺轻羽被丫头搀着,俏白的脸上似有疲态,又有兴奋。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子。 这太傅家的女儿,大白天出现在青楼门口,很快引起了周遭百姓围观。 “贺三小姐她来青楼做什么啊?” “谁知道呢,总不能是来捉奸的?” “她不是未出阁么?” 听到有人议论,贺轻羽掩袖轻咳:“昨日我那七妹被休下堂,之后就不见了人影,我着人打听了整晚,听说她流入青楼,这才来看看。” 龟公:“” 心说这可真会演,不是你亲自送来的么? 贺轻羽身后,一女子长发高挽,一身英气地嫌恶道:“赶紧将贺七拎出来,不知羞耻的贱妇!” 百姓又议论道:“说话这人是这不是孟将军的爱女,孟娇娇?” “贺云初她娘将孟将军治坏了,难怪她如此神情,不过这贺云初母女,确实该死!” 贺轻羽听罢,眼里闪过一抹得意。 她要的就是这样,贺云初被当众从青楼拎出来,往后名声就彻底毁了。 太傅府不可能再纳她。 东宫就更不必说太子本就讨厌这个贱人。 孟将军到如今还未醒,圣上已经怒了。 三日后贺云初她娘被处斩,她们二房扶正就指日可待。 嫡女又如何? 她要贺云初往后生不如死! 谁叫她只是生得好,就抢夺了太子妃之位? 她贺轻羽哪点不如她! 再看那孟娇娇。 虽名叫娇娇,可人却从小学武。 她爹病发突然,是贺云初她娘一副药直接致使昏迷不醒! 所以孟娇娇对这母女两,可谓是恨之入骨。 此前贺云初是太子妃,她动不得。 可如今是下堂妇,她非打一顿出气不可。 门外人头攒动。 门内香姐的房门依旧紧闭。 龟公踌躇不安着。 交人么他们没有,可不交,这孟娇娇又掺和了进来。 局面眼看难以掌控。 正当龟公擦着汗斗胆再一次要敲门,那手抬起却落了空—— 他赫然跟门内一双杀意腾腾的眼睛对上—— “” 这面覆薄纱的人不正是昨日他们抬进来的贺云初? 她怎么会在香姐房内? 怔楞中龟公只来得及瞥见房内香姐被五花大绑的身影。 那贺云初已经擦过他,迈步往大门去。 龟公回过神,急忙进去给香姐松绑。 “香姐,这这这怎么回事啊!贺云初怎么会在您的房内?!” 香姐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晚上她受苦受难,都拜这些蠢货所致! “废物!” “那那那要不要去将人抓回来?” 抓什么抓? 人都走到大门口了,全是百姓,她还当众抓人? 香姐来不及多想,拿上自己的团扇追了出去。 贺云初明明有机会逃出去,却磨蹭着弄了那么些药。 她倒是想看看对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这一晚上,可真是太颠覆香姐对绣花枕头的理解了。 龟公瞧着外头已经数不清的人头。 怎么也没想明白如今的局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贺云初乍一出现,人群哗然。 这贺七果然在青楼啊! 贺轻羽却是有些不满。 这人为何能自己走出来?! 昨日明明已经是将死的模样了。 ——不过,想到她脸上的刀疤。 自己一刀刀划上去的,贺云初的容貌定然毁的彻底! 或许是贺云初走出来的气势太盛,全然不似平日里见过的那个懦弱温软的贺云初。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倒是贺云初站在阶上,叉腰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孟娇娇身上。 “贺三?” 周围人全傻了。 这贺云初疯了? 自己的姐姐都不认得了? 孟娇娇马鞭一扬,喝道:“贺七,你装什么傻?” 贺云初皱眉,视线又在贺轻羽脸上划过。 “哦,你才是贺三。” 贺轻羽虽有疑问,但她今日是有备而来。 贺云初身上衣裳凌乱,显然是一夜鬼混的样子。 有这个就够了。 于是她假惺惺挤出两滴眼泪,就将打好的腹稿托出。 “妹妹,虽然殿下休了你,但你怎能如此作贱自己,你说这入了青楼,不就是彻底——” 她话未说完,贺云初直接打断:“关你屁事。” “” “????” “我今日没闲工夫跟你扯名声的事。”贺云初这话是对着当街百姓说的:“既然出了太傅府,那么桥归桥,路归路。” 众人失言。 虽然但是好像说的没错? 贺云初已经转了话头:“诸位,孟府往哪走,劳烦指个路。” 这一下,所有人都被贺云初带着思绪走。 孟娇娇也没例外,惊诧又怀疑地问:“你去孟府做什么?” “治病。”贺云初又看向她:“孟将军的恶疾我能一试,劳驾带我去见他。” 第四章 路遇太子:前夫瞧不起我 护国将军孟柯,不过而立之年,却身染头痛之症多年。 近半年都在帝都休养。 前日旧病复发,诊脉的便是贺云初的生母赵素。 赵家世代从医,赵素医术也是帝都闻名。 可此次,一帖药下去,孟柯居然昏睡不醒。 换了几波太医把脉都没见好转,圣上勃然大怒,将赵素直接下狱。 贺云初琢磨了一番。 若是要救出赵素,必然是要从孟柯身上下功夫。 可孟娇娇哪听过贺云初会医术? “你会医术?你平日就知道绣花,成日只知道男婚女嫁,你会医术?” 恍若天大笑话。 这也是孟娇娇瞧不上贺云初的原因。 她见过几回,贺云初说好听点就是个漂亮的绣花枕头,除了绣花就是满心婚嫁,看见太子挪不动腿。 但绣花有什么用? 贺云初冷笑:“会不会一试便知,左右治不好,我也出不了将军府的大门。” 贺轻羽见她踌躇满志,开口阻拦:“孟姑娘,你可别听她的,她根本不会医术!” “孟姑娘?”贺云初却道:“你是孟将军的女儿?” 孟娇娇也顾不上纠结对方为何不认识自己了,她犹疑着。 今日的贺云初太不一样了。 以前虽说漂亮,可就是个木头美人,没有旁的出彩地方。 今日虽薄纱蒙面,可身上的气势却叫人不能忽视。 贺轻羽带着她们一波人来落井下石。 面对这将要堵满的皇城街道,她身上却半点不见慌张。 就连身处青楼,也坦然得很。 倒是一改往日脾性,莫名叫人看顺眼不少。 孟娇娇自然不打算轻信她。 可她爹躺在床上,诊脉的太医看过后皆毫无办法,说只能听天由命。 这哪里是耽误得起的事? 贺云初如此自信话,是否当真有几分把握? 贺云初一眼就能看穿孟娇娇的犹疑。 她往前一步,下了猛药:“口说无凭,但我娘如今还在大狱,我绝不可能开玩笑。” 是了。 她手里还有赵素。 贺云初定当不敢胡来。 孟娇娇将信将疑地想。 这时贺轻羽一改态度:“不如就让妹妹一试?” 她心生一计, 今日在这青楼门口没能叫贺云初出丑。 但她了解贺云初,这人根本就不会医术,没学会赵家的一星半点。 整个太医院都没有办法的事,难不成贺云初能办成? 不自量力! 若是在孟将军的事情上出了差错,那到时候孟娇娇自然不会放过她。 孟娇娇出手,总好过脏了自己的手来得好! 所以她顺势推了一把。 闻声而来的香姐立在一旁,难言心下的震惊。 她本想看贺云初会怎样被这帮人羞辱,可这短短几句话,局势赫然翻转。 贺云初要去给孟将军治病?! 联想到自己吞下去的那枚药,香姐惊疑不定。 “走。”孟娇娇喝了一声:“你最好别玩什么把戏!” 一行人匆匆而来,带着贺云初匆匆而去。 围观的百姓震惊又好奇,忍不住也跟着往将军府而去。 短短一会儿,扶风城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太子的下堂妇,太傅府里那个绣花枕头贺云初, 要! 去! 给! 将! 军! 治! 病! 了! 长阳大街,将军府。 以孟娇娇为首,后边跟着方才一起的几个官家小姐,再往后,竟然是熙熙攘攘的百姓。 可谓是扶风城里今日奇观。 然而临进门,孟娇娇脚步猛然一顿。 不为别的,只因将军府门外,正停着一辆雍容华贵的銮驾。 明黄的,上誊黄莽。 太子銮驾。 车帘微动,表明里头有人。 孟娇娇当即跪下来,磕头行礼:“殿下万安!” 贺轻羽脸上惊喜一晃而过,跟着跪下:“殿下万安!” 随即接二连三,在场的小姐百姓,全都纷纷跪了下来。 “殿下万安!” 只有一人,僵直站立。 贺云初微微朝那晃动的窗棂瞧了一眼。 看不见里头的人。 这就是她那草包前夫? 突然小腿一疼,孟娇娇踢她一脚,膝盖一软,砰地跪下来。 孟娇娇狠狠瞪她:“找死?见着太子不知道跪?” 不过也是,贺云初本就一见太子便花痴。 容易走不动道。 这事儿全扶风城都知道。 銮驾那头,一个内侍钻出车门,看清眼前熙攘的景象,问道:“殿下问:“这排场是何故?” “回禀殿下,贺云初担保能救家父,娇娇带她来此诊脉。” “呵——” 车内明显传来一声嗤笑。 鄙夷,嘲讽。 前夫看不起我。 贺云初想。 但是这声音怎么感觉有一丝似曾相识? 昨夜荒唐时,男人临近高潮的闷哼—— 呸呸呸。 太子去青楼? 还被人下药? 可能么? 这草包能因为绸缎休她,跟昨夜那个隐忍的男人不可能有一文钱关系。 正想着,内侍又说话了:“殿下说,此妇绣花都漏针,孟姑娘还指望她救人?” 贺云初:“” 你才漏针,你全家都漏针! 贺轻羽抢着答话:“殿下有所不知,是妹妹她竭力自荐,她保证,若是不能治好孟将军,她以死谢罪呢。” 贺云初:“” 我他妈说要以死谢罪了? 不过若是治不好,落在孟娇娇手里,估计也只有死路一条。 她懒得反驳了。 “是顽石还是璞玉,总要切开才知道。”贺云初接了一句:“定然不让太子失望。” 贺云初说完这句,等着被羞辱一番。 谁料銮驾没了动静。 等了一会儿,内侍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进去:“殿下探完病了,姑娘自便。” 大约是休下堂了,嘲讽都懒得。 短短接触,贺云初能感觉到,这太子对她,确实嫌弃。 她也不想多说,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赵素救出来。 她拔脚跟上孟娇娇。 岂料孟娇娇亦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 “你不犯癔症了?”孟娇娇嫌弃地道:“你往常可是闻着太子的屁都要上去夸赞两句的,难道因为被下堂了伤心了?” “” 贺云初你有病啊?! 门外,只有贺轻羽在一边依依不舍,再三望向车帘,满眼痴迷。 这车上的男人有着一副俊美如俦的长相。 可他始终没有露脸。 握紧衣袖,贺轻羽暗暗发誓,有一日自己定要入主东宫! 待人都消失在将军府大门,一个影卫匆匆而来,在銮驾下行了个礼。 “殿下。” 銮驾里头传来慵懒冷漠的声音:“盯着。” “是!”影卫说完,又犹豫着补了一句:“殿下,这七姑娘的性子,怎么像是大变模样。” 卫司韫放下窗幔,视线从门口收回。 他未答一句,只是一侧唇角微微提起。 从昨夜到如今,要说最为了解事态的,莫过于他。 本只是接到探子来报,说人在青楼,他不想贺七因自己无辜受死,才前往查看。 可他去时,贺七已经气绝。 接着,他瞧见掐着龟公脖子坐起的‘贺七’ 第五章 诊脉:这一针下去将军恐怕受不住 将军府内。 流觞曲水的院落中,假山环绕。 孟娇娇行至前厅,被贺云初叫住。 “孟姑娘,不着急进去,请先将将军的病例拓本,拿来让我一瞧。” 府里管家匆匆而来,错愕地瞧着这一室的女人。 当头这个面覆薄纱的,有几分面熟,可又瞧不真切是何人。 他正要问,只听贺轻羽冷哼一声。 “七妹,到了这儿,你不会还要耍什么手段?” 贺七? 管家眼底闪过一丝惊疑,但很快又掩去了。 “对啊贺七,”一同来官家小姐鄙夷道:“若是不会就直说,你还想照抄太医的药方不成?” 贺云初不理会她们:“不看病例,我无法确定此前的太医给将军用过什么药,而且将军昏迷不醒,我要知道他病发有何症状。” 这些自然都是有记录的。 就看孟娇娇会不会故意刁难不给。 贺云初穿越前,研究的就是古尸。 古代很多暴毙而亡的王孙贵族,其实都是死在心血管方面的疾病。 不过是医学不发达,古人发现不了而已。 但贺云初可以,她清楚各种病症的发病事态。 孟娇娇思考片刻,招手让管家去拿。 “这”管家为难。 “孟姑娘!”贺轻羽站出来阻拦:“这怎么能行,若她真的会治,一瞧就明白,病例这东西,怎能说瞧就瞧?” 贺云初微微冷笑:“用药有忌讳,我得根据将军的用药习惯参考,你不懂医术还加以阻拦,将军若出了事,你担待得起么?” “说到底,姐姐不也就是一介庶女?” “你!” 贺轻羽气得脸一阵红白。 这贺云初什么时候学了这么一口伶牙俐齿? 往常可就是个蠢的,被说两句就要掉眼泪。 如今居然还敢对她呛声? “别吵了!”孟娇娇冲管家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照做。 病例很快就被拿了来。 厚厚的一沓,表明孟柯这几年诊脉频繁。 贺云初略微翻看了一下。 其中每次的诊脉和药方,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她从头翻到末尾,发现隔几页就有娟秀的小字,指着上面问道:“这是我娘的记录?” “正是。”管家答道。 贺云初低头仔细研究。 赵家世代从医,这绝无可能伪造,赵素应当也不至于故意开错药。 那便只可能是孟柯的病症棘手,药不对症。 赵素的记录蝇头小楷,字字清晰。 “脉急,气浊。”贺云初念道:“罗布麻,马兰头” 高血压的症状,配的也是缓解高血压的中药。 赵素的方子没什么问题。 这些都是调理的药,就算一日三餐吃,也不会造成昏睡不醒。 那孟柯的昏迷就别有他故。 古代人对高血压这样的病用药谨慎,大多不敢用猛药,因高血压忌口的东西多。 “没别的了?”贺云初翻完,合上病例问。 孟娇娇一脸怀疑:“都在这了,你觉得还应该有什么?” “孟将军这疾症,恐怕不在身子。”贺云初说道:“带我去见他。” 孟娇娇狠狠一皱眉! 不在身子? 她爹打仗如猛虎,还能哪里有问题? 见此情景,贺轻羽暗自嘲讽,这贺云初非要揽瓷器活,但看病哪有这么容易! 她就等着这人落入大狱,跟她娘一起被午门斩首! 到了孟柯的卧房,孟娇娇推开门。 入眼是一张八仙桌,桌上茶壶放置整齐,气流带动,使得书桌上两张宣纸扬了扬。 贺云初收回视线,望向床上躺着的人。 孟柯身材高大,一介武夫打扮,肤色也趋于黝黑,但是一张脸还算俊朗。 他吐息平和,双手交握在胸前。 贺云初坐下,直接握了他的脉。 然而贺云初微微有些诧异。 方才病例里写的脉象急,这会儿全然没有。 孟柯的脉象平稳的很! 哪有什么急症缠身的模样? 见她皱眉,孟娇娇忍不住问道:“什么情况?” 贺云初摇摇头,以为是自己太久没有把脉了,手生。 她又换了孟柯的另一只手。 脉象平稳。 难怪太医们束手无策,这你娘的是有病的样子? 贺云初掀眼皮,去瞧孟柯的脸。 倏地,她冷冷一笑。 孟娇娇什么场面没见过,可是在贺云初这抹笑容下,不由地背脊发寒。 “我爹到底如何?!” 贺云初收回手,朝管家道:“替我找一副针灸用的家伙过来。” “针灸?”管家有些踟蹰:“太医们针灸过了,我家将军也不见得醒。” 贺云初懒得解释,言简意赅道:“没扎对地方。” “你想干什么?”贺轻羽呵斥她:“你想谋害将军不成?!” “孟姑娘,能否将这人赶出去?她吵着我,待会行针不稳。” 孟娇娇:“” 她还差使上了。 贺云初继续说自己的:“我这套针法,灸的是头,但是会有些疼,估计一针下去,将军会疼的受不了。” 这几日孟柯无论怎么都没有反应,孟娇娇问:“硬将我爹扎醒?” 贺云初点头:“扎醒了,才好知道将军究竟哪里不舒服。” 扎醒也算治病? 贺云初将眼神从孟柯眼皮上挪开。 方才若是没有看错,那眼皮抖动了一瞬。 心下暗自有了计较。 她又道:“孟姑娘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凭什么?!”贺轻羽道:“谁知道你使什么计谋!” “我跑不了,若是怕了,你们在门外多安排些人手即可。” 孟娇娇想知道贺云初究竟想要做什么。 她沉吟片刻,挥手让管家将贺轻羽带了下去。 贺轻羽气死了。 这一整个早上,自从贺云初出现后,孟娇娇就总是妥协。 明明可以一举将贺云初拿下的,偏偏拖拖拉拉! 早知道昨夜她就直接安排人,在青楼结果了贺云初! 等门重新关上。 贺云初捏起一根最粗的银针,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 孟娇娇呵斥她:“人已经送出去了,你究竟要做什么,若是敢使什么手段,我当下就能要你的命!” 贺云初却恍若未闻,只是针头对着孟柯太阳穴处。 孟娇娇刚要扬手阻止。 却赫然听见贺云初浅笑着道:“孟将军还是不要装了,这一针下去,可是很疼的。” ???? 第六章 做梦,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锵’一声。 孟娇娇腰间的长剑出鞘,猛的抵在了贺云初的脖子上。 她本就是个练家子,练武的人脾气急躁。 这一大早上,若不是当真着急自家老爹的病情,是断然不可能容忍贺云初胡闹这么一大圈的。 这会儿又说出这么一句装神弄鬼的话, 孟娇娇哪里能忍! “贺七,我看你就是装疯卖傻,信不信我一剑捅了你?” “孟姑娘饶命啊,刀剑不长眼,你可仔细点。” 贺云初用手指抵着孟娇娇的剑锋。 她说的可怜,眼中却不见半点的慌张,还顺势一指。 孟娇娇狠狠皱眉,顺着她的手看向孟柯的眼皮。 接着,贺云初又发出一声更加惊慌失措的声音:“啊,流血了,我娘还在牢里,若是我此时殒命,她必然伤心欲绝啊孟姑娘!” “” 孟娇娇长剑未动,就看着她演。 而贺云初这句话落,床上躺的‘安详’的她老爹,此刻眼皮莫名颤动了两下。 孟娇娇:“?????” 贺云初嘴角划过一抹笑意,冲孟娇娇示意了一下。 也不知道为何,平日百般看不顺眼的人,此刻一个眼神,孟娇娇居然看懂了她的意思。 她居然还顺着贺云初的话演了一场:“那正好,反正你娘活不过三日,你早下黄泉,说不定她随后就暴毙随你去了。” 说着手下一动,带着一股练武之人才有的气劲,剑柄一横—— “不可不可不可!”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不省人事的孟将军突然从床上跃起,看也不看,便去夺自家闺女的剑。 岂料他还未碰到剑柄,就被四只颇为冷淡的眼睛看住。 孟娇娇的剑已经收起,神态冷漠。 贺云初正翘着二郎腿,双手抱臂好整以暇。 “” 孟柯高大的身材扑了个空,满脸不可思议:“你们诈我?!” “这话说的好委屈。”贺云初冷笑:“不是孟将军装病在先?” 孟娇娇却满心震惊。 这几日因为孟柯的病情牵肠挂肚,满城的医馆都快跑遍了。 太医院更不用说,大门槛都要叫她踏破。 方才更是差点一剑杀了贺云初。 可结果呢? 装病???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这事儿说不清楚。 孟柯被两个小丫头片子合伙使诈,正一腔复杂。 索性拉过被子重新躺回去,往脸上一蒙:“该醒的时候我自然就醒了,你们出去不要乱说。” “孟将军说的轻巧,我娘如今在大狱生死未卜,您明明没事却在此装病,是铁了心置我娘于死地?” 孟柯露出眼睛,看向贺云初时显得有几分不自然:“自然不是。” “那您为何——” 孟娇娇却不想讲什么道理,她拿剑将孟柯的被子挑了,吼道:“你给我起来说清楚!” 若是装病,她爹这就是戕害医官。 将来传出去,他们孟府的声誉还要不要? “大小姐!”管家听见动静在门外喊:“这是怎么了,要不要老奴叫人看看?” 他害怕贺云初当真使什么手段。 再加上,贺三小姐又在一旁频繁催促,恨不得将那贺七抓去见官。 “在外头呆着!”孟娇娇扬声吼完,又看向孟柯:“这事你连银叔都瞒着?” 银叔就是孟府的管家。 孟柯心虚地点点头。 孟娇娇问他究竟出于何意,他却又不说话了。 闭着嘴巴,似乎决心当个鹌鹑。 贺云初眼神来来回回,在这父女俩中间横扫。 半晌,突然轻笑一声。 孟娇娇正心烦,迁怒她:“你笑什么,绣花枕头!” “孟将军要不容我猜测一番?” 孟柯没发话,孟娇娇道:“有屁放。” “莫非将军您装病这事,是因圣上有暗中的任务交于您?” 孟柯眼珠子一转,摇头。 “不是公差,那便是私事了。”贺云初又道:“那这事就绕不开我娘。” 她说到这,孟娇娇突然睁大双目。 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事情发生的种种都跃然眼前,但是这几日的千丝万缕,全都绕不开一个太傅府。 先是太子休了贺云初,太傅府扬言要将贺云初逐出贺府。 而后紧接着她爹就犯病了。 来诊脉的人是贺云初她娘赵素,接着因为吃了赵素的药,她爹就昏了。 明明平日有府医将养着,可这次病势来势匆匆。 不省人事就罢了,太医们还找不出病因。 紧接着赵素落狱,贺逢休了赵素。 “孟柯。”孟娇娇直呼自家老爹的名字:“你不会是?” 你不会是对赵素动了心思? 孟柯一张脸饱经风霜,不似京城里那些文官般斯文。 被小辈当着面点出心思,他虽然有些挂不住,但还是一本正经解释道:“贺逢那个老匹夫,本将就猜他会将阿素休了。” 贺逢这人,生在名利场,断然不会忍受一个落狱的妻子。 孟娇娇吼道:“你疯了不成?这是欺——唔!” 她被贺云初一把捂住了嘴:“孟姑娘,有些话,可说不得。” 孟柯瞒着所有人装昏迷,圣上将赵素下了狱,此事若传出去,可不就是欺君? “随你怎么说。”孟柯对着女儿:“但是阿素这下与贺府没关系了,只待我三日后‘醒来’,她便能脱险。” 贺云初心说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而且为何是三日后? 孟柯定然是觉得,三日最后期限,届时赵素脖子上锄刀一横,而他策马而来。 英雄救美这事儿就成了。 面对救命恩人,赵素定然感激不尽。 以身相许也说不定。 简直是一旦二鸟。 孟娇娇似乎是把疯了这句说腻了。 撇开头无语了一阵。 “趁此机会,本将也跟你们两个丫头说句心里话。” 贺云初:“等等,贺逢给我娘休书前,你们俩有没有什么?” “那自然没有!”孟柯一副你将我当什么人的表情。 “阿素也不知道这事,是我擅作主张。” 不愧是打了多年仗的将军,这谋略可谓环环相扣明明白白。 不是婚内出轨就好,贺云初放了心。 “事情既然已经如此了,往后你爹,”孟柯冲孟娇娇说,随后转向贺云初:“还有你娘,就是婚娶自由,我俩——” “做梦!”孟娇娇恶声打断他:“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第七章 就要先当爹了? 已经过了一炷香时间,孟柯的房门依旧紧闭。 贺轻羽的耐心全然耗尽。 拖得越久,她心里就越不踏实。 贺云初这个贱人,若是当真从孟娇娇手中求得一丝生机,那她所做一切岂不是都白费了! “银叔,你赶紧去叫人呐!这贺云初哪会看病,你家将军已经被赵素害成这样了,再出点什么事,她烂命一条,可将军的命谁担待的起!” 银叔有些犹豫。 本能的,他势必要听自家小姐的话。 但是另一面,贺轻羽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素每年都来府上给将军诊脉,从前从未出过差错。 近日扶风城里势力暗流涌动,将军这事会不会当真和太傅府有些干系? 想到这,银叔不安地招来下人,叫他们带一队侍卫过来。 贺七既然已经下堂,那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大小姐年纪小,难免被小言魅惑,将军如今不能主事,那他就要操心一些才行。 约莫又是半盏茶后,房门终于打开。 然而贺云初刚迈出一步,却不设防,被早已等在房门口的,孟柯的副将一个手刀劈下! 贺云初:“?” 但她意识很快模糊,身子一软。 副将还想有动作,抬刀的那刻,被孟娇娇反应过来后提剑挡下! “大胆!”孟娇娇一把将贺云初扶住。 副将孟玺还要提刀继续,忽然,余光撇到一抹人影! 孟柯背手从房中走出来。 一时间,除了意识模糊的贺云初,现场无人不震惊。 银叔转忧为喜:“将军好了?!” 贺轻羽前一刻还窃喜,后一刻难以置信:“怎、怎么可能?孟将军居然醒了?” 那贱人当真会治病?! 怎么可能! 她不信! 孟玺提着刀放也不是,砍也不是。 气氛寂静。 “闹什么?” 孟柯跨出房门,将众人都环视了一圈。 目光停在贺轻羽和那几个官家小姐脸上。 几人立刻跪下行礼:“拜见将军!” 孟柯虽然装昏迷,但是每个来探望他的,都在他床前说上一番扶风城近日的热闹。 这几人显然是来看贺云初难堪的。 但他同样怀疑,就是贺云初身上这巨大的改变。 况且—— 有些话他没对贺云初和孟娇娇说。 贺云初并不是第一个识破他的人。 孟柯百思不得其解,此前太医换了十来个,都没能看破他的伪装。 可方才太子殿下来探病。 卫司韫坐下,挥退了左右。 对他说的第一句便是:“别装了。” 第二句话是:“贺家的事情,你有何目的?” 他本还觉得好笑。 明明是卫司韫休妻在前,他才想出这个计策。 料定贺逢在失去一个当太子妃的女儿后,不会再留着赵素。 怎么卫司韫话说出口,倒像是他孟柯有着巨大阴谋似的? 扶风城人尽皆知,卫司韫的母族没落,在圣上登基前,他生母就去世了。 后来继立后位的,是如今二皇子的生母。 他能顺利长大,已经实属不易。 而这太子之位,也不过源于立长不立幼。 皇后外戚势力众多,贺逢虽是卫司韫的老师,但朝中人人皆知,他是皇后的人。 朝局暗流涌动,卫司韫和贺云初的婚事是皇后的一步棋。 而休妻,则是卫司韫还给皇后的礼。 对外,卫司韫草包一个,因一匹绸缎休妻,贻笑大方。 而孟柯知道。 太子反击,代表他正式与皇后宣战。 二十三岁。 谁都不知道这位殿下其实有着雷霆手段。 但是今日,他居然特意因贺府的事来敲打自己。 走之前,卫司韫的最后一句话是:“贺云初暂时不能动。” 着实有趣。 这位冷心冷情的太子殿,何时对女人上过心? 对贺云初平素更是一副被狗撵了的态度。 而且自己也没想动贺云初啊。 收回思绪。 孟柯背手而立,对看热闹的贺轻羽众人道:“本将没事了,散了。” “将军!”贺轻羽急忙道:“贺云初昨夜流落青楼,不知是否撞了邪,将军千万不要被她迷惑!” “哦?撞邪?” “是啊!”贺轻羽愤愤道:“不知用了什么邪术叫她医好将军,但是,这贱人我们太傅府都容不下,您——” “听贺三小姐这语气,是不希望本将被治好?”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贺轻羽一脸煞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就好。”孟柯扬手一挥:“你们贺府近日事多,本将就不留了,回。” “可是,”贺轻羽不敢跟他对着干,只能小声求道:“将军,这贺云初毕竟是贺家人,还是交由我处置好些。” 孟娇娇冷嗤:“我没听错?” 既然她爹昏迷不是赵素所致,贺云初也就不是她仇人了。 将贺云初交给贺轻羽,那必然是死路一条。 她可不想白添晦气:“贺云初不是被逐出家门了么?” “你!” 直到出了将军府,贺轻羽还神情恍惚。 “三小姐。”同行的一女子道:“就这么放过贺云初?她不会真的靠上孟柯这座大山了?” 贺轻羽的手帕差点搅烂。 另一人道:“怎么可能?她一个从青楼出来的丑八怪,谁想跟她扯上关系,孟娇娇也不傻。” “就是,不过是踩了个狗屎运,真当能在将军府立脚?说白了,如今她就是风尘女。” 贺轻羽被一语点醒。 对啊,贺云初今日在青楼出现,这事是抵赖不掉的。 只要她多找些人,在扶风城里大肆宣扬一番。 那么就算她救了孟柯,顾念着名声,孟柯也不可能将她久留! 只要她出了将军府, 那她绝对不会再放过! · 孟府,前厅。 那副将孟玺捧着杯凉茶,不情不愿地道了个歉。 贺云初揉着自己酸痛的脖子,无声地骂娘。 银叔忐忑不安的不敢靠近。 他不懂怎么将军真被这贺七治醒了。 而且醒来半点病态也没有? 孟柯押了口茶,吩咐侍卫,将自己已经醒来的消息送进宫。 言罢,他看一眼贺云初,又悄声加了一句话。 侍卫很快领命去了。 “你娘的性命无庸,接下来应当是回赵家,不知道七小姐是想回外祖家,还是暂住我孟府?” “呵,”一旁孟娇娇冷哼。 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嫌弃地道:“这还没娶上人家的娘呢,就要先当爹了?” 贺云初笑着拒绝道:“谢过将军,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去处。” 第八章 贺七?好一个贺七 不过贺云初对孟柯这话也有些奇怪。 就算她是赵素的亲生女儿,但跟贺府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今日又出了青楼的事情。 孟柯何必惹得满身腥,要将她留在府上? 难道真是因为爱屋及乌? 贺云初收起思绪,从椅上站起告辞:“既然我娘没事,我也不再叨扰。” 孟娇娇却又不满了:“你如今声名狼藉,又毁了容,能去哪儿?” 仿佛方才反对的人不是她。 “人嘛,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站起来。” 孟娇娇眉头皱的越发紧:“你是不是当真脑子撞坏了?青楼那地方是你这种清白女子待的地方?” “清不清白都是世人说的,”贺云初拍拍左胸:“清白在这儿。” 孟娇娇觉得对方如今说话,她是越发听不懂了。 “但你总得再嫁人呢,”孟柯劝她:“青楼那地方三教九流,不是女儿家能待的地方。” “嫁人?” 贺云初想起方才门口那辆明黄銮驾。 是了,这个时代的女人名声为贵,她被休下堂,往后就都低人一等。 可凭什么女人就一定要依附于男人? 她不是以前的贺云初,不吃这种狗屁道理,但是人争一口气,她定然要凭实力,叫那草包太子另眼相看! 见她意已决,孟柯也不再说什么。 梦娇娇道:“我还有个问题,你怎么瞧出,我爹是装的?” 这个问题孟柯也想知道。 贺云初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我看了太医这两日开的药方,都是一些调养的方子,所以我那时候就猜,太医应当也是看出一些端倪,只是不敢犯上戳穿而已。” 孟柯哑然:“是这样?” “自然不止这样,”贺云初接着说:“进门的时候我就发现,桌上有一只茶杯摆放的位置不对,比其余的都要随意一些。” 孟柯:“……” 他之前忍不住起来喝过一杯水,后来卫司韫驾临,他匆匆将杯子放回去了。 没想到马失前蹄! “还有你的桌案,若是昏迷两日,丫鬟们收拾的时候,不至于将镇纸放在宣纸外,任风吹的宣纸错乱。” 一个反常或许是意外,诸多反常必有妖。 梦娇娇忍不住道:“你竟然观察的这么仔细?!” 也不是,贺云初其实是在病例上没瞧出问题,所以才格外注意孟柯的动静。 发现他在提到针灸的时候,眼皮抖了两下。 接着她用‘粗针’要挟,果然他眼皮抖动的更甚。 她将种种关联,才大胆下了定论。 说完,只见孟柯和孟娇娇都一脸无言地盯着她。 半晌,孟娇娇喃喃道:“果真是受了刺激,彻底变了性了。” 而孟柯则震惊于她的回答雷同某人。 犹记得那位矜贵的太子殿被他问到如何识破时,只格外不耐烦地吐出四字:“杯盏,桌案。” 一种可怕的念头笼罩了孟柯。 ? 皇宫。 承乾殿。 宫灯高悬,圆月当空。 孟府的侍卫一路进了文昌门,待内侍通传后,一路跟着进了承乾殿。 “圣上与太子殿下正在下棋,你进去。” 侍卫行了礼,入门时,卫凛落子一颗,笑道:“太子输了。” 他不敢抬头,只知道软塌上的两个男人皆气场强大。 “不见得。” 太子殿下漫不经心,长指一动,棋子落下,棋局翻转。 卫司韫轻松吃了对方的将。 卫司韫撤了手:“父皇,兵行险招,或许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啧。”卫凛恼了一下:“次次都来这招。” “奈何父皇次次都中招。” 卫凛没跟他贫,看向孟府的侍卫:“你来有何事?” “回禀陛下。”侍卫一拜:“我家将军醒了。” “醒了?” 卫凛激动地站起身,他这几日因为孟柯的事情,忧思过重,就怕他醒不来。 如今西陵武将稀缺,若是孟柯有个三长两短,边关势必大乱。 因此他才大动干戈,将赵素下狱治罪。 “是,下午醒的,府医看过,已经无碍,将军怕陛下担忧,特命奴才来报信。” “醒了好!”卫凛哈哈一笑:“醒了便好,让他好好将养,朝事不急。” 侍卫应下了,大着胆子抬眸看了卫司韫一眼。 卫司韫在收拾棋盘,他漫不经心,长指微拢,宛若上好的碧玺。 这位殿下,一举一动,无不惑人心魂。 难怪贺家那两位小姐皆对他情根深种。 “父皇。”卫司韫恍若没注意到侍卫的视线,道:“既然孟柯醒了,那赵氏——” 卫凛岂能不知,既然人没事,那就要放人了。 但是:“太子在为贺家求情?” 奇了怪了,不顾反对非要将贺云初休了,如今反倒提醒他放了赵素? 他这儿子的心思,越发瞧不懂了。 “呵,”卫司韫讽刺一笑:“儿臣不是贺逢,不拿女人开刀。” 卫凛:“” 合着贺云初那休书不是你写的? 不过他也无从责怪,卫司韫从小失去生母,皇后非要将贺云初塞给他,已经触了他的逆鳞。 而且卫司韫本就是喜怒无常的性子。 因此卫凛才没多加干预休妻的事。 左右一个女人而已,是生是死,不影响朝局就罢了。 卫凛挥了挥手,让人去狱里将赵素放了。 殿里人退尽,卫凛说起另一件事:“两日后就是你母后生祭,还是要去弘光寺祭拜?” 闻言,卫司韫收棋的手一顿。 一些复杂情绪掩在眸底,他应道:“嗯。” == 卫司韫从承乾殿出来时,已经月上中天。 长阶下擎等着的侍卫急忙迎上来,赫然是方才孟府那位。 卫司韫居然毫无意外。 他凤眸一扫,道:“还有何事?” “殿下。”侍卫行了一礼:“我家将军另外交代,让我问太子一句,那贺七姑娘,既然不让动,是否需要照拂一二?” 卫司韫没答,转而问:“谁将你家将军弄醒的?” 他用的弄,不是治,是清楚孟柯屁事没有。 方才卫凛没问,是因为他不关心。 他只要知道大将还可用,压根不会关心这些。 但卫司韫不一样。 他上午去时,知孟柯装昏另有原因,孟柯不打算说,他也就没逼问。 既然这样,为何时隔几个时辰,人就‘醒’了? “是贺七小姐。” 果然是贺云初? 眼前又出现那张轻纱半覆的脸,那双眼睛赫然不是从前的痴态,倒显得几分灵动。 卫司韫玩味地笑道:“好一个贺七。” 侍卫看着,只觉得太子的笑容令人遍体生寒。 传闻上一次他这么笑的时候,一封休书直接下到了贺府 第九章 搞钱?我们合作吧 翌日。 将军府的大门从卯时就被敲响。 门侍轰了一波,那人索性跪在门口不走了。 但看来人穿着打扮,赫然是青楼里的杂役龟公。 这种人跪在将军府前,是万般晦气的。 “求求大人了!这是救命的大事啊!我家香姐从寅时起便腹痛难忍,寻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 “你们老鸨身子不适,来我们将军府做什么?还不快滚,再磨叽,我廷杖伺候!” “不不不,不是,我来寻、来寻贺七小姐的!她昨日与香姐说过,若是腹痛难忍,记得来寻她拿药!” 又是贺七?! 真当她自己是神医不成? 门侍惊疑,昨日将军在贺云初手上醒来,这事全城皆知。 合着她与那青楼老鸨还有来往? 正想着,府门嘎吱一声被打开。 只见绯衣女子身量颇高,打着哈欠伸着腰出来,见此场景,毫不意外。 龟公立时改变了方向:“贺七小姐!求你救救香姐!” 贺云初昨夜为了确保赵素出狱,在将军府等晚了。 索性借住一宿。 看了那龟公一眼,贺云初拾级而下,道:“走。” 全然一副早已料到的模样。 仿佛自己去的不是青楼,而是什么高门侯府。 门侍鄙夷,这贺云初,当真是堕落! 贺云初没管旁人目光。 她昨日的豪情壮志不是突发奇想,这个时代女性太过势微。 贺轻羽能如此豪横,是因为贺云初背后没了倚仗。 昨天脱险是运气占了一半,在这势力涌动的帝都,她若是稍不在意,就有可能被玩死。 然而自古钱权是春药,要想不被欺辱,最重要的是, 搞! 钱! 所以她先见之明,留了个引子在香姐那。 昨日对孟柯说自己有处可去,也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下了决心,她要回的就是青楼。 再回到琉秀坊,路人见了她,眼神复杂。 “你说,人家卖身青楼的,好歹有个好样貌,她这种毁了容的,非往青楼凑是什么意思?” “人家昨日救了孟将军,风头正盛呢,难保不会有男人点她啊。” “是啊,而且她身段如此曼妙,又曾是太子的女人,没准人家抢着上呢!” “嘘,小点声,她看过来了!” 贺云初双手叉腰,语带嫌弃:“你们以为自己声音很小?用不用我再拿个号角给你们喊啊?” ‘唰’一下。 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 耳边瞬间清净。 那龟公猛吞了一下口水,冒出一个很神奇的想法—— 如果往后贺云初在琉秀坊,他们是不是至少吵架能不落下风? 进了门,远远便听见香姐的呼救声。 “贺、贺七呢?还不快哎哟疼死老娘了!还不把她给我找来啊!” 贺云初往门框上一靠,懒懒地道:“来了香姐。” “哎哟我的祖宗!”香姐见着她,差点从从床上滚下来:“姑奶奶,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贺云初低头,从袖里掏出一枚同样乌漆嘛黑的药丸,捏在手中。 她这摆明了谈条件的架势。 香姐怎么会不懂? 摸爬滚打过来的人,最懂眼力见儿。 昨日贺云初的架势香姐已经见识过了。 她撂下那句话,就说明那事还没完。 她疼的在床上直打滚:“你想做什么,你说!” “合作香姐。” 贺云初丝毫不怕她翻脸不认人,走过去将药喂给香姐,在她床头坐下。 龟公担忧道:“香姐、这、这女人不能信啊!” 贺云初认错非常直爽:“昨日是我冒犯,但我也要有个筹码在手上不是?” 香姐吞下那药,双眼直勾勾瞧着贺云初。 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就算她现在叫人将贺云初送官府,这贱蹄子也不能有半分挣扎。 但是,香姐牢牢记着贺云初那句话。 “想不想做扶风城里最有钱的女人?” 她香姐行走江湖多年,心早已跟手里的团扇一样冷。 唯一动心的便是钱。 谁嫌钱多? 而贺云初一再令她改观,不仅在贺三那没吃着亏,更是在将军府一展医术。 而且在自己身上下的毒,旁的大夫都瞧不出名堂。 她给的药吃下去,这腹中竟然渐渐地就不痛了! 这女人当真如传闻那样简单么? 想到这,她犹疑地问:“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贺云初双手抱臂,饶有兴味道:“那要看香姐想要什么了?” “我想要,你就能办成?” “让我猜猜,”贺云初凑近她,轻声细语地点破:“香姐想要这琉秀坊做成扶风第一么?” 那自然是毕生所想,可谈何容易?! 她在这扶风城汲汲营营近十年,也才做到这初具规模。 跟隔壁的招月坊,那是全然不能比。 “给我一月时间。”贺云初说:“一月内,经营管制都听我的,不说日进斗金,起码翻一倍的收成。” 一倍收成? 一个月? 香姐只当她痴人说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算我答应你,可若是没有做到,你拿什么赔着一月损失?” 贺云初招手,让龟公去拿纸笔。 龟公们还有白日不接客的小倌,全都围了过来。 好奇地瞧着贺云初,想知道她会拿出什么筹码与香姐谈。 要知道,她如今要钱没有,要名更是没有,还毁了容。 怎么看都没有条件与香姐交换。 可贺云初全然不慌不忙。 她因不太会使毛笔,落笔时墨晕了一道,但卖身契三字跃然纸上时,众人还是一惊。 曾经的贺府嫡七小姐,东宫太子妃 居然卖身青楼。 贺云初端正地呈上:有女姓贺名云初,即日起,委身琉秀坊,月内接管贵坊,将之晋为扶风城第一,否则,卖身契无期限。 笔一扔,在上面按了个红手印。 将纸交至香姐手中,她神情轻松:“这下放心了?” 香姐备受震惊,她见过不少人。 但是官家小姐最矫情,卖身青楼,那就等于是一辈子前程都不要了。 她捏紧手中卖身契,半扬起一抹笑:“你最好说到做到。” 这便算是答应了。 贺云初赶鸭子上架:“一式两份,香姐也摁个手印。” 拿到香姐盖印的那张,贺云初往怀里一揣。 香姐好奇:“你打算那何处下手?” “不急,我已经想好了,明日开始。” 翌日,香姐起了个大早,往楼下一瞧,差点昏过去—— “贺!云!初!” 第十章 遇险:是你?! 贺云初不在琉秀坊。 她一早吩咐了琉秀坊的龟公,今日不营业。 接着将琉秀坊的小倌儿们都叫起来,要她们在堂里将自己的特长都写出来。 于是香姐看见的便是一副青楼开成了学堂的景象。 气得她气血飙升! “贺云初人呢?!” 龟公颤颤巍巍:“方才,赵府一辆马车过来,将、将她接走了。” 赵府? 贺云初她娘? · 来接人的,确实是赵素。 赵素昨夜被放出来,直接回了赵府。 赵家世代从医,赵老爷子也是太医院里退下来的,清流世家。 因此赵素才有资格当大夫人。 但她不争的性格也注定不讨贺逢的喜欢。 坐上马车,赵素未语泪先流。 贺云初:“” 她家老太太一生要强,几乎没哭过,她不懂怎么哄人。 于是只能轻拍赵素的背。 “小初,”赵素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脸侧:“怎么会这样?娘给你看看伤。” 说着她打开了随身的药箱。 来这两日,贺云初终于感受到全无保留的善意,她几乎都要热了眼眶。 “没事的,我已经上药了。” 这伤疤如今不能见光,贺轻羽下手太狠,只能好好用药养着,贺云初也难保不留疤。 赵素不放心,定要自己看一眼。 这脸上四条交错的刀痕狰狞恐怖如斯。 赵素有些愕然:“你真的会配药?你从前都不喜医术的,红花你都会用了?” 伤口上,赫然都是些治疗刀疤的疗效药! 贺云初随口胡掰:“我从小耳濡目染,关键时刻也得有些用处,幸亏你没事。” 她本想转移话题,不料惹得赵素更加伤怀:“你爹当真狠心。” 然而另一面,她又觉得贺云初有些奇怪。 自己的女儿最了解,若是以前,她早就抱着自己哭了。 今日非但在青楼毫发无损,还反过来安慰她… 贺云初头大,她是当真拿女人哭这事没辙,只能继续转移话题:“咱们这是去哪?” 看车外,赫然已经出了城,正往城郊走。 “弘法寺。”赵素收起情绪,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哭哭啼啼,“遭逢巨变,娘带你去上柱香。” 不是? 贺云初内心嚎叫。 她一直不信天命鬼神,闻着香火味头晕,她觉得佛祖应当也不待见自己的。 但是已经上了车,她不想让赵素失望。 只能忍着。 马车到了弘法寺山脚,还有一条百步阶,需要香客自己走上去。 临近年底,寺里香火鼎盛,山脚马车众多。 贺云初扶着赵素下车时,被一辆明黄穗子的马车晃了眼。 明明与其余马车相同,可这穗子,却用了皇室的明黄。 赵素也奇怪:“何人如此大胆?” 贺云初掩了心思,摇头道:“我们上去。” 拾级而上,古代富贵人家养尊处优,赵素也不意外,走几步就要歇口气。 这百来阶上去,累的够呛。 弘法寺建的极广,背山面水,到处是香客。 禅室也是众多,坐落各处。 赵素拉着贺云初道:“我去请个平安符给你,往后平平安安。” 然而平安符要受香火供奉两个时辰,请符的人要在这时辰里虔诚诵经。 贺云初陪着跪了会,被经纶吵得一脑袋官司,只能偷溜出来。 闲逛到后山僻静处,有一汪小池,冬日里冒着些白烟。 居然是个地热泉。 贺云初刚要弯腰去撩水,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声音。 像利器碰撞,叮锵破风而来! 贺云初霎时将自己掩在树后,而打斗声却愈发激烈。 几乎一瞬之间,两道身影纠缠着到了池边! 缠斗的人一黑一白,刀剑不要命地往对方身上招呼。 然而局势很快翻转,白色人影攻势慢下来,不像是力气不敌…倒像是身有异样。 黑衣看准机会,在他略微停顿时,提剑一刺,穿过身体。 白衣人闷哼一声,摔倒在地。 贺云初意犹未尽,这战斗未免结束太快。 正遗憾着,那白衣男子的侧脸映入眼帘。 一瞬间,她只剩下两个字的感叹: “尼玛!” 她认得这双眼睛。 某些昏暗暧昧的场景冲击大脑。 贺云初复杂地嘀咕:“当你遇上一夜情的对象生死一线,要不要救?” 还没头绪,黑衣人剑指白衣胯间,冷冷一笑:“主子说了,不能叫你死,那便让你不能人道!” 脚尖微动,一颗石子被她踢出去。 然而准头不够,只打到黑衣人的腿。 黑衣人瞬间转了方向:“找死!” 贺云初:“……” 我这不成器的腿! 她握紧腰间药包—— 那是昨天配的,为了随时保命,里面都是各种剧毒或特效药。 没成想今天就用上了! 黑衣人抬手一砍! 贺云初压根不会武,她闭上眼,手中迷药扬出去—— ‘叮!’ 利剑碰撞! 贺云初睁开眼,只见受伤的白衣勉力奔来,将黑衣的剑挡开。 于此同时,药粉尽数飘在两人中间。 “……” 这怎么跟电视剧里的不一样? 三。 二。 一。 黑白两道身影双双倒在贺云初面前。 电视剧里演的,不应该只倒一个吗! 来不及多想,贺云初下意识扶住白衣。 这人怎么回事? 上一次见,身中媚药,这一次,干脆多个窟窿。 贺云初蹲下身戳了戳他的脸。 当真好看。 脸侧溅上的几滴血衬得他妖冶矜贵。 不知道他认出自己没有。 鉴于对方扑上来挡剑干脆利落,贺云初也果决地施与援手。 她找出止血药。 解开他腹部的衣裳,剑伤狰狞。 她快速包扎,又喂了一颗方才撒的迷魂解药。 做完后搭了一把脉,发现脉象紊乱的程度,不是一道剑伤能造成的。 她想起方才打斗中他就有异样。 明明招式凌厉,却渐渐落于下风。 这人在此前就有伤,或者身体异样。 贺云初掀开他的眼睫,倏然一愣。 这人眼白呈血红,瞳孔居然奇异的出现重瞳! 明明那晚没有异常,而且—— 手腕一疼,贺云初发现这人醒了,正攥着她,重瞳莫名令人心惊。 卫司韫动了动唇,声音嘶哑:“是你。” “你怎么会中连生蛊?!” 第十一章 你贵姓?不姓卫就行 “是你?!” “你怎么会中连生蛊?!”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卫司韫有一瞬间的震惊,连生蛊这个字眼,太过熟悉。 可是贺云初为何会知道?? 就算她绝非当初的贺云初,但是连生蛊这种宫廷秘术,她又怎么知道的? 卫司韫从十四岁遭皇后陷害,期间辗转多年,都在找能解蛊的人。 只可惜这种古老巫术失传多年,连听过的人都少。 如今从贺云初口中听到,难免震惊。 震惊过后,卫司韫眼中寒光一闪,重瞳妖异魔化。 他重重掐上贺云初的脖子:“你还知道什么?!” 少时,皇后举荐她的表兄贺逢给卫司韫做太傅。 卫司韫年纪太小,没少吃苦头。 因此他无论对贺逢还是贺家女,都分外厌恶。 这会更是以为皇后与贺云初说过什么。 蛊发之下,气急攻心。 贺云初猝不及防被他掐个正着,差点呼吸困难。 “你、你先放、放开!” 贺云初跟着考古的时日不长,但她见过许多死相奇特的古尸。 被上古秘术纠缠致死的古尸,是她花大功夫研究的东西。 她见过连生蛊。 连生蛊,又称鸳鸯蛊。 毒发,受蛊虫噬咬血脉。 人身死,则蛊死。 一方死,另一方则受连生蛊噬咬致死。 因此,若不是闲得蛋疼,这蛊其实用的不多。 毕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没几个傻逼会做。 但是这青天白日,竟然就让贺云初给撞上了一个! ‘蛊发,散瞳,入魔,则解。’ 这是贺云初从秘术古籍上看到的。 她虽然还没有研究出最后两个字的意思,但是按照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力道来看。 ‘则解’和入魔连在一起,应当不是‘解’这么简单。 “我能、我能治!” 胸腔里的空气越发稀薄,她趁乱在卫司韫伤口处抓了一下。 吃痛后,卫司韫的重瞳急剧收缩。 他闷哼一声撒开手,重瞳渐渐散去。 恢复清明时,似乎在经脉各处流窜的蛊虫都得到了压制。 他看清面前的人。 贺云初。 他的下堂妻。 贺云初攥着喉咙咳得惊天动地。 若不是念在他方才脑子不清醒,早就一颗毒药下去了。 卫司韫撑起身子,紧盯着贺云初。 女人被未被薄纱遮住的眼睫漂亮的过分,有一股凌厉的诱惑。 跟他以前见过的贺云初不一样。 与那日药效下全身红热的贺云初也不一样。 他气势逼人:“为什么救本、救我?” 本只是个询问,可他离得太近。 那瞬间,贺云初的记忆被拉回前晚。 接着不知什么原因,她连外露的耳朵尖都染上了红。 半晌才扯了个鬼听了都摇头的答案:“自古穿白衣的都是好人。” 卫司韫:“” 这痴态,赫然又与往日的贺云初如出一辙! 贺七,你究竟变了多少? 不认得本宫,是装的,还是真的? 贺云初其实只是想起那夜他们坦诚相对,后知后觉地害臊了。 她现世的时候醉心学术,男女之事一窍不通。 虽然那晚两人都被媚药所控,但肌肤相亲是真实的。 面对这种事,害羞一下也正常? 当然,她清醒的很,并不是对卫司韫那张脸撒癔症。 这男人,短短两日内,不是身中媚药,就是扯上了连生蛊。 连生蛊这种东西,便是古书秘传,记载都只是寥寥数语。 这代表古代正常阶层的人几乎是接触不到的。 她那晚便有猜测,这人非富即贵。 但如今看来,恐怕还不止‘贵’这么简单。 贺云初出神时,想起山脚那辆挂着明黄穗子的马车。 但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明明人看起来就不简单,她却又莫名觉得不是敌人。 当务之急,还有事要办。 贺云初朝黑衣人努努嘴:“那人怎么办?” 卫司韫捂住伤口,提剑过去端详片刻。 今日本是来给他生母上香。 年年惯例。 卫凛知道,皇后必然也知道。 他那二弟卫司闫就更知道。 卫司韫一日在太子之位上,皇后便日日都想逼他让位给卫司闫。 只可惜,当年卫司韫曾察觉一二,拼尽全力,将连生蛊的另一头牵制在了卫司闫身上。 从那以后,皇后倒是不敢下死手。 而卫司闫不同,他是个疯子。 多年下来,两人同样深受折磨。 于是兄弟俩各找不痛快。 卫司闫今日便是将蛊毒逼发,而后派人围堵卫司韫。 不能杀,但总想着伤一伤。 贺云初端详片刻,道:“不会是,他主子就是你连生蛊的另一头?” 这女人何时这么聪明了? 他转移话头:“你知连生蛊,你说你能治?” “准确来说是‘解’,不过连生蛊我研习的不多,一时半会解不了。” 一时半会解不了,但不妨碍贺云初非常感兴趣。 历史失孤般的课题啊! 还有真人可供实验! 这要是在现代,高低她得整个学术奖! 贺云初努力保持表面的冷静,心底却已经将过往看过的只言片语都过了一遍。 打算回琉秀坊就开始试! 她眼底的趣味即便隐藏过,卫司韫却还是一目了然。 这样鬼灵精怪的一面,他从不曾在贺七身上看到过。 心下的怀疑又进了一步。 贺云初身上定然藏着某些秘密。 他若想了解,只能离她更近一些。 正想着,内力感知有人接近。 卫司韫轻抬眼梢,只见他的人才发现事情不对,惊慌而来。 他背过身,打了个退的手势。 不让靠近。 影卫蔡柄立时刹住脚。 殿下身上明显带伤,不让靠近?! 再一看,那一身鹅黄,黑纱覆面的女子,不是贺七又是谁? 又是贺七?! 蔡柄寻思,他家太子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贺云初没有发现后边异样,正愁怎么开口留住她珍贵的‘病患’。 她觑着男人的脸色:“不如你看,我先研习一下你的身体,找些方子,试试如何?” 如何? 卫司韫心下觉得荒唐,嘴上却说不出拒绝。 贺云初见他没意见,趁胜追击:“还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 “本” 贺云初加了一条:“只要不姓卫就行,我最讨厌姓卫的人了,本什么?” 卫司韫脸色青白交错:“本人姓容,单名锦。” “容锦。”贺云初装模作样福了个礼:“小女——” 卫司韫冷冷道:“我知你是谁,贺七云初,太子的下堂妃。” 第十二章 他懂,情趣嘛 贺云初一脸牙疼:“你知道我是贺云初,你那日还——” 她知道自己这两日在扶风城里名气大,但不知道大到这种地步。 一夜情对象居然都知道她? 马甲岂不是稀碎? 卫司韫却很坦然:“你已下堂,有何不可?” 贺云初:“” 此人这么不将太子当一回事,难不成 他也跟太子有仇! 想到这贺云初宽心了。 她妥帖了。 听香姐说,这太子上位全是因嫡长子的身份。 他的生母是圣上登基前的正妻,一代传奇女子,上过战场杀敌那种。 因此,卫司韫身份格外尊崇。 但在皇城中的名声并不怎么好, 传闻太子韫喜怒不定,经常发疯。 见贺云初脸色几变,不知想到了什么。 卫司韫正要开口,耳边突然掠过女声。 “小初?小初你在这吗?” ——是赵素。 这一地狼藉可不好让她瞧见, 贺云初怕赵素多想。 敛起心神,她冲卫司韫道:“就当你答应了,过两日去琉秀坊找我,或者我找你也行!都是朋友不要客气。” 她可不想放走自己珍贵的病患。 卫司韫:“朋友?” “朋友。”贺云初点点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卫司韫:“” “不过,你要留在琉秀坊?” “对。” 卫司韫隐约看到小山转角处赵素的裙角,她正找过来。 于是长话短说:“烟花柳巷,不是女子长待的好地方。” 贺云初也看见赵素了,她抬手将卫司韫推向树后,自己迎了上去。 走时也没来得及回答他。 随着身影远去,传来母女俩小声说话的嘀咕。 赵素没起疑,只当贺云初遭逢大变,来后山散步。 · 蔡柄缓步上前来。 关于贺云初他是半个多余的字眼都不敢问的。 只能盯着地上昏死的人道:“殿下,如何处置?” 冷冷瞧了地上的人一眼,卫司韫提剑,一剑将人结果了。 卫司闫要小打小闹,他没那个耐心奉陪。 蔡柄小心觑着他的脸色,禀报道:“属下们也是方才知,二殿下的马车在山下。” 那辆明黄穗子的马车,不是别人,正是卫司闫的。 “他如今倒是越发大胆。”卫司韫冷冷一笑:“本宫诨名在外已久,今日就让我这弟弟涨涨教训。” 蔡柄莫名一阵胆寒。 他家殿下,要说真诨起来,恐怕二殿下要掉一层皮。 还有方才那贺云初的事 蔡柄大着胆子多问了一句:“殿下,这贺七,是不是脑子摔傻了?我瞧着她不认得您似的。” 若是往日,她是绝无可能如此冷静与殿下说话的。 殿下也不可能如此耐心回复。 当真是家花不如野花香,下了堂的女人更对殿下的胃口? 卫司韫:“往后若是正面相对,只说我是容锦,不可透露半点身份。” 蔡柄:“啊????” 这一个两个,莫不是都撞邪了不成? 他挠了挠头:“那容大人可知此事?” 朝中是有容锦这号人物,卫司韫不是随口胡说。 这容锦,是工部尚书的庶子,虽是卫司闫的陪读,但却与卫司韫私下算是好友。 卫司韫觑了蔡柄一眼。 蔡柄:“属下明白,属下打死不说。” 借着容大人的名声在青楼幽会前任妻子。 他懂。 情趣嘛。 == “小初,你当真没事吗?”赵素牵着贺云初的手,非常担忧:“要不要娘陪你去南边散散心?” “我当真没事的。这后山有一泉温池,我贪玩了而已。” 贺云初手一动,腕上一根红色编绳配着个小铃铛就叮叮响起来。 这是赵素方才给她求的平安绳。 还是亲手编织成的。 路过方才那辆马车,还在。 沉吟片刻贺云初问道:“娘,这容锦是什么人?” 赵素以往在太医院,经常能接触到前朝大臣,她道:“容家庶子,他少时是二殿下的陪读,怎么了?” 二殿下 贺云初一笑:“没什么,方才听见有人提起他。” 她又问:“娘你听过连生蛊吗?” 赵素紧锁眉头,愈发奇怪:“蛊毒?我好似听过这名字,不过蛊毒乃本朝大忌,早就禁了。” 既然是大忌,贺云初便住口没再问。 进了扶风城,这马车一路驶往城东赵府。 贺云初掀帘见着不对:“娘,我要回琉秀坊。” “你回琉秀坊做什么?跟我在你外祖家住着。” 贺云初抿唇摇头。 这一路她都观察出来了。 方才在弘光寺,但凡来祭拜的夫人小姐,身边都有仆从小厮。 唯独她们娘俩,只带了一个车夫。 可见赵素在赵府,也并非全然受待见。 赵家既然世代清流,那么名声定然看的很重。 此次她们娘俩一起被休,若都住回赵府,只怕她外祖也不是全然待见。 不然何至于一个使唤婆子都不给? 不过这些说出来,定然叫赵素难受。 “娘,我努力些,很快在城里买个宅子,然后把你接出来。” “你”赵素愕然:“你以往便是独自出门买胭脂,都得有人陪着,何时会挣钱了?而且那琉秀坊——” “放心娘,遭逢突变,人总要成长。我如今污名未洗,就先不去讨外祖的嫌了。” 赵素还是不放心:“你不要自暴自弃,我们女子在那种地方,不行的!” “我知你担心什么,但是娘,我不会出卖身子的,你放心。在前边将我放下来。” 她这么有主意,赵素说不出话。 从早上见了面,她就觉得女儿变了许多。 仿若如今坐在身边的,是另一个贺云初。 不顾阻拦回了琉秀坊,贺云初刚进门就被兜头一抹红摔了满脸! 赫然是她昨日穿的红衣。 香姐坐在桌案嗑瓜子,偏脸唾骂一声:“滚!” “怎么了这是?” 环顾一周,她早上吩咐小倌儿写自己擅长的技艺,这会儿一溜儿站在墙边。 “你想干什么?我这是青楼!你让她们写她们的技艺??” 贺云初不吭声,喝了杯凉水。 见她这反应,香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柳儿,你过来!告诉这位贺七小姐,你会些什么!” 第十三章 你一个下堂妇在这充什么大花魁? 小柳儿一身青衣,身段柔美。 她一挺胸脯,骄傲道:“奴家千杯不倒,老爷们就爱与我喝酒。” 香姐又道:“媚儿,你呢?” 媚儿一张小脸塞西施,她盈盈一福身:“奴家琴棋书画是不会,但是曲儿唱的好听。” 香姐又点了几个,无一例外,不是身段好,就是以色侍人有一套。 “听见没有。”香姐把玩着团扇,显然对贺云初不屑一顾:“风月场上,有这些就够了,至于你说的琴棋书画诗酒花,那是官家小姐们消遣用的,你看她们像官家小姐吗?” 贺云初将媚儿拉过来。 她撩起媚儿的衣袖,赫然露出纤白手腕上的青紫掐痕。 香姐见怪不怪:“那些老爷们在床上有些许癖好,那是常事,被玩死在床上的,我见的也多了,干这行就这样。” 贺云初:“可我不待见。” 香姐嗤笑:“你不待见?你以为全皇城围着你转呢?开青楼的,说这些不矫情么?” 是矫情。 这世上肮脏交易换钱的生意多了去了。 可贺云初眼下在琉秀坊,她见着了媚儿手上的掐痕,小柳儿喝多了酒捂着胃难受。 更重要的是,如同贺轻羽这些官家小姐,以为将一个女子扔到青楼随意践踏,就能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都是爹生娘养,凭什么有的人就得甘愿在这泥沼中,混个身心俱伤? “我没有不待见。”贺云初转了一把空杯子:“相反,我身处其中,才知女子多不易。” 香姐掩着团扇,别开眼。 “你也说了,一不小心被玩死在床上的不在少数,除此外,还得长期服用红花,还得担心是否染上病,这日子,就算挣了钱,有滋味么?” 贺云初将一众人看了一遍。 几个小倌儿看了看香姐的眼色,摇了摇头。 小柳儿搅着手帕,问:“可不做这个,又做什么呢?” “是啊。”香姐冷笑:“你异想天开,想得简单,可她们有的落了贱籍,有的被家里卖到青楼,不做这个,哪来的钱脱籍赎身?” 落入风月的女人,人人身后都有一本一言难尽的经。 “所以让你们写啊!”贺云初不愿意矫情,她向来是个有了想法就要去做的人。 “香姐,但凡你今日是个男人,我也不说这话,可咱们女人,女人活着已经不易,何不换条路子走?” 香姐的来历贺云初向龟公打听了一些。 她嫁过人,后来夫家染上赌,将她卖到青楼。 上一任鸨娘死时,她拿钱盘下了琉秀坊。 她那日就能看出来,香姐这人虽说话不好听,但还有几分良知。 不然也不会容她说到现在。 果然,她话落,包括香姐在内的小倌们,全都露出一副动容。 自古女人最懂女人。 香姐道:“那你想如何?” “官家小姐们会的,都不可轻易在外男面前展现,那么就势必有些男人想要附庸风雅。” 香姐点头:“然后呢?” “给我十日,我必然给你一套琉秀坊最新的营业手段,在此之前,歇业!” 一个龟公忍不住道:“你疯了?歇业我们吃什么??” 香姐也隐隐皱眉。 “要想有好的收成,必然是先要付出,不撒种子怎么结果?” 小柳儿担忧道:“你让我们写擅长,那如若没有擅长的,就要离开琉秀坊么?” “那倒不必,譬如小柳儿你饮酒厉害,想必喝过的酒众多,品酒也不在话下?” 这个自然。 小柳儿点头:“品种、真假、掺没掺水,我一品便知。” 贺云初又望向媚儿:“你呢?” “我除了歌喉,也没旁的会的。” “歌喉好,已经难能可贵,包装一下,就是个未来之星。” 媚儿一脸迷茫:“包装是什么?未来之星又是什么?” 贺云初没答,拍拍手道:“大家还是将今日写的交给我,我连夜研究一番,具体的,定下来再与你们说。” 大家都觑向香姐的眼色。 对方只是高深莫测地盯着贺云初一阵,没有要反对的意思。 没反对便是赞成。 这贺云初心思灵动,方才说的,虽然许多她们都没有听懂。 但她们看懂了,贺云初不想她们继续靠卖身过日子。 若是有路可走,谁又愿意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是夜,琉秀坊没有开店。 一些老熟客围在阶下叽叽喳喳。议论不绝。 “怎么着啊,歇业也没个响?” “就是啊,我前儿还约了小柳儿喝酒呢,打算玩游龙戏凤,这怎么不开啊? “我被我家婆娘管了大半月,好不容易来,就想尝尝蝶落沏的茶,这搞什么啊?”” 抱怨声不绝于耳,后面索性闹起来。 “开不开门?青楼做的就是我们的生意,你们若是不接客,我们就去隔壁招月坊了!” “让小柳儿出来!” “蝶落出来!” 龟公猫着腰赔罪:“真是对不住,我们琉秀坊需要整改十日。” “十日?”一人难以置信:“你们开青楼的,有什么好整改?” “说的对,能整出花来不成?” “你们香姐呢?生意不好好做,还想不想挣钱?” 龟公满头大汗,应付不能:“我——” ‘嘎吱’。 大门打开,一袭红衣迈出来。 “这不是贺七?她怎么还在这?” “不是看破红尘,决定在琉秀坊接客了?那好啊,我出一两银子!” “嘁,一个毁容的丑女,也值当一两银子?” 贺云初脸上的轻纱还在,皮下的伤疤瞧不清晰。 贺云初没理这些“诸位,琉秀坊整改是真事,十日后,定然叫各位看个精彩。” “真当自己宫里出来的,是个凤凰呢?整改?你一个下堂妇在这充什么大花魁?” “别搞笑了,香姐呢?这下堂妇脑子不清醒,香姐也眼睛瞎了不成?” “就是!” 眼看局面渐渐失控,那些男人甚至心有不甘地冲上前,扬手就要去掀琉秀坊门口挂的匾额。 一人大喊:“不想开店就别开!一群婊子贱人还在这装清高!” 看热闹的,带头闹事的,就这样混杂在一处。 门口挂着的红灯笼被扯在地上,风一吹,烛火呼的灭了。 街角处身披斗篷的贺轻羽扬唇一笑。 她眼底闪过赍恨,痛快地冷哼:“给我闹,闹到琉秀坊不敢再容她!” 而她身后,掩在重重灯火中,卫司韫的脸在冬夜的氤氲热气里,露出半张。 第十四章 难不成有贼入室盗窃? 贺云初冷眼旁观。 局面越来越乱。 她眼神锁定在方才带头闹事的男人身上。 小柳儿媚儿蝶落等人已经闻声出来,正害怕地紧搂在一起。 贺云初转脸小声问道:“你们认得他么?” 几人茫然地摇头。 “是个面生的,若是来过琉秀坊,我们定然见过。” 媚儿心思灵巧一些:“想必是故意闹事的,是不是冲着贺七你来的?” 下午一番话,让几个小姑娘都对贺云初多了信任。 贺云初点点头:“那只能是我了。” 她话音刚落,那男子正好拿着一根挂灯笼的竹竿,一下向她敲过来! 媚儿惊呼:“贺七!” 小柳儿捂住眼:“小心呐!” 谁料贺云初躲都未躲,千钧一发间,她只是转了个方向。 任由那竹竿的尖利刺破衣物,在肩膀处划了一道见血的伤痕! 男子显然也是没料到她不躲不避。 此刻有些愣神。 贺云初只轻瞥了一眼肩上的伤。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贺七的气场倏然冷了下来。 就像是彻底被激怒了一般! 贺云初先是冲龟公道:“劳驾,去帮我报个官,就说有人当街砸店伤人。” 龟公忙不迭去了。 场内一片寂静。 那男子见事态严重,扔下竹竿就想跑。 “等等。”贺云初声音轻轻的,却足够叫人胆寒:“去哪儿?” 那人嚷道:“小爷要走,关你屁事?” 贺云初肩上的血顺着手臂滴下来,很快在地上聚了一小滩。 她往下走,停在男子面前,似嘲似讽:“你家主子交给你的任务尚未完成?” “什么任务?小爷听不懂你说什么,给小爷让开!” 男子被戳中,心虚地搡了她一把。 手碰到贺云初的瞬间,她整个人栽倒了下去,伏在地上,掩脸哭道:“就算我今日是下堂妇,可到底是个人,你怎么如此欺负我!” 男子愣看自己的手。 他明明没有推她:“你做戏!不是我推你的!” 可贺云初肩上的伤,如今琉秀坊门口的杂乱,哪一样都由他而起。 那些跟着闹的男人也只是凑热闹,如今出了事报了官,个个不敢上前。 男子叫黄长鸣,是城里有名的混子。 人聚多了便有认出他的:“又是这个下三滥黄长鸣,只要给钱什么坏事都干,看来当真有人想整贺云初!” “哎,本来也挺可怜的了,无家可归,脸上毁容,如今身上又多了一道疤,还不如死了算了。” 黄长鸣见势不对,迈腿想逃。 可不知怎么,反而一阵晕眩上头,人整个冲贺云初跪下去。 “” 贺云初假装摸眼泪:“不必客气的大兄弟,你只要将你背后之人说出来,我就在官府面前替你求情。” “是你!” 黄长鸣目眦欲裂,方才他要搡她的那一刻,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此刻腿脚酸软,根本动弹不能。 背对众人时,贺云初朝她露出个阴冷的笑。 “你、你下毒!” 贺云初装的委屈:“奴家一个弱女子,一没碰你,二没碰你,三没碰你,我难不成隔空打牛吗?” “你!” 衙役来的很快,横扫几眼,看向黄长鸣:“又是你,怎么回事?” “官差大哥。”贺云初已经被小柳儿扶起来:“他受人指使,打砸我们的店,还出手伤人。” 肩上那道伤触目惊心。 衙役蹲下身拎起黄长鸣:“何人指使你?” 黄长鸣一副泼皮无赖样,被抓住了,索性就自认倒霉。 见他没有招供的意思,贺云初微微冷笑。 她上前,用众人能听见的话道:“想必这位黄长鸣,平日在城中也经常为非作歹,今日更是挑拨诸位拆我们琉秀坊,这种恶霸不除,往后城里也没个安宁,这样——” 她卖了个关子。 衙役问:“什么样?” “我这有些药,服下能叫人经脉犹如百虫噬咬,却不会危及性命,今日也不叫你赔了,喝了这药长长记性。” 他如今身体酸软无力,行走都成问题。 这女人还要给他下药 黄长鸣混迹街井多年,最知道打不过就跑,反正这一趟砸了,那人也不会放过自己。 干脆一起死! 他咬牙道:“是、是贺三小姐!” 黄长鸣这话,周遭都听得清楚。 “这贺三好狠心啊,对妹妹赶尽杀绝!” “是啊,这么一看,贺七真可怜,都已经流落青楼了,亲姐姐还不放过。” “就是,这贺太傅怎么管教女儿的!” 局势赫然反转,皆开始对贺轻羽议论纷纷。 黄长鸣见大家转去骂贺轻羽,心下一松。 为了表示自己没说谎,还从身上拎出一袋银子:“这是给我的报酬,全在这了,我一分没花!” 那钱袋,赫然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起的制式。 袋子底下,隐约绣了个贺字。 由此他的话更可信了。 贺云初袖子掩着眼,‘伤心欲绝’道:“三姐姐怎么如此对我。” 而后,她身子一软,像是再也站不住,赫然栽倒在小柳儿怀里。 小柳儿惊呼:“贺七!” 她身段柔弱,栽倒时红衣一晃。 不知怎的,在场的男人们就觉得这贺七,突然让人生起了保护欲。 那衙役也不例外。 他拎起地上的黄长鸣道:“随我走一遭,你有手有脚,为难她们女人做什么!” “我都招了啊!怎么还要去衙门?!” “受人指使,危害百姓,招了就完了?” 黄长鸣没想到自己招了也不逃不过, 顿时一脸菜色。 贺云初伏在小柳儿肩膀上,将那几个跟着闹事的扫了一眼。 有些虚弱地开口:“那他们呢?” 那几个人瑟缩地往后一靠。 有一个还妄图逃跑。 但是如今琉秀坊占了理,龟公将人逮住了。 “国有律例,聚众闹事者,连罚。”衙役眼睛一横:“你们几个,全都跟上!” 贺云初朝衙役盈盈一拜:“有劳。” 等人走远,四下未散的人群窃窃私语。 “往日衙门可不管青楼的事,这今日,怎么处处向着?” “不对,今日之事处处不对,我怎么瞧着,这几个人叫贺七摆了一道?” “说的是,我对这琉秀坊,可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对对对!” 冬夜漫长。 今日正常营业的招月坊宾客稀疏。 琉秀坊外倒是堵得水泄不通。 几乎半个时辰内,扶风城里就流传了两条趣闻。 第一是城西的琉秀坊,如今坐镇的是前太子妃贺云初; 第二是这太傅府的贺三小姐,为人阴毒,残害姊妹。 似真似假的传闻像是长了腿,传着传着愈发离谱。 二个时辰后,就连官员府邸都听闻了,太傅贺逢教女无方,还抛弃妻女,不管亲生嫡女的死活。 这话传到贺逢耳朵里,听说气到连夜请了府医。 == 琉秀坊,暖阁, 贺云初关了房门,筋疲力竭地坐在椅上。 肩伤未处理已经结痂,方才小柳儿说替她清理一番被她拒绝了。 这会儿累到手指都懒得抬。 迷迷糊糊间也不觉得疼,贺云初昏沉地眯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户上传来‘嗒’一声轻响。 倏地睁开眼。 窗棂轻动。 她这间房背靠后院,少有人走动。 难不成有贼入室盗窃? 第十五章 都坦诚过了,害羞? 贺云初猛地清醒,从桌上抄了挑烛心的棍子,攥在手里,缓步过去。 烛火亮堂,窗外人影攒动,枝丫摇晃。 窗棂被推开一条缝,紧接着,一只手探进来。 骨节修长,君子如玉。 不可能是偷盗贼。 贺云初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瞧见白天见过的那张脸—— ‘容锦’。 卫司韫的视线在她肩头逗留了一下,而后钻进来。 四平八稳地落了地。 “你怎么来了?” “伤口怎么样?” 几乎异口同声。 贺云初诧异:“你看见了?” 卫司韫点头:“在街角。” 想必是身份原因,不能抛头露面。 贺云初识趣地点头。 想起对方身上还有伤,她道:“不是约两日后,你过来有事?” 没事,但就想来看一眼。 卫司韫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 但在远处看见贺云初栽倒的一刻,他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异样。 这与休妻当晚,本着责任来确认贺云初的生死不同。 更多的,卫司韫想知道,在红衣的掩盖下,贺云初流的血究竟多不多。 沉默半晌,卫司韫答道:“换药。” “”贺云初无语,大哥你家是没人了么? “这伤不能叫旁人知道。” 似乎知道她想什么,卫司韫找补了一句。 是借口,也是实话。 贺云初心思一动:“听说你是二皇子的陪读?” 卫司韫未答反问:“你对二皇子感兴趣?” 贺云初心说什么跟什么。 但是她如今的处境,源头都是因为草包太子的休书。 所以她不介意给太子登基的路添添堵。 索性她点点头:“挺有兴趣的。” 卫司韫:“” 他说:“只是陪读,不熟。” 这话乍一听有些冷然。 他说的是实话。 容锦虽是卫司闫的陪读,但卫司闫对他并不信任。 他越是这么说,贺云初越觉得俩人势必有牵连。 但是涉及党派之争,自古就是忌讳。 她道:“我懂。” 卫司韫:“” 他觉得她没懂。 但是只能道:“药拿来,治伤。” 他这么说,贺云初才后知后觉得感觉自己肩伤的痛意。 一层薄肉被划开,虽不至于动骨,但夜里寒凉,刺痛传来。 “你给我治伤?不用了?” 卫司韫拿眼角晲她:“都坦诚过了,害羞?” 贺云初经不起激。 她堂堂二十一世纪新人类,害羞两个字怎么写来着? 半刻钟后—— 贺云初褪了肩头衣裳,雪肌在烛火中附上一层粉黛。 卫司韫瞧见方才英勇脱衣的人,此刻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烛火打下的阴影里,脖颈又细又长 女子长发微垂,肩头半露。 这副样子,令他想到前日重重床幔下,对方情动的样子。 他从前从不觉得女人的身子有何特别。 可那晚分了心,抹药的手劲失了力道。 贺云初嘶了一声:“轻点。” 卫司韫暗骂一句,收回神:“不逞能了?方才不是还硬凑上去?” “你看出来了?”贺云初讶然:“我还以为骗过所有人了呢。” 卫司韫冷哼:“这么恨贺轻羽?” “那当然,太子韫第一,贺家排第二。” 贺云初游刃有余不代表她不生气,草包太子显然是不将女人当回事。 而贺轻羽更是人品低劣,手段残忍。 何况若不是她主动来招惹,贺云初也懒得在众人面前演戏。 肩上没了动作,贺云初以为卫司韫觉得她小气。 她心底升起一抹怪异。 赌气道:“睚眦必报是我的信条,你若觉得我心狠手辣,还是离我远点好。” 卫司韫闻言,眸子弯了弯。 他居然觉得对方赌气的有些傻气。 抹完药,将衣角给她提回去。 半晌,他才道:“那你怎么看太子?” “议论太子是死罪?” 虽然这样说,贺云初还是真诚道:“若此番休妻是故意,那未免城府太深;若不是故意,那便是草包一个。” 不过她趋向认为太子是草包。 一个身份尊贵,肆意妄为的草包。 不然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贺云初被扔进青楼? 卫司韫沉默了。 半晌换了话题:“想知道贺轻羽方才什么神情么?” “你看见了?她也在当场?” “见着了,从那人招供开始,她脸色煞白,踩马扎的时候没站稳,还摔了一跤。” 贺云初一抚掌:“哈!” 瞬间伤口都不疼了。 卫司韫见她眼睛弯出月牙,心尖仿佛被勾了一下。 从前他不在意。 贺逢的女儿,无论是贺七还是贺三,都厌恶非常。 可如今,短短接触,即便贺云初脸覆轻纱,他都觉得异常顺眼。 他从袖里取出一瓶药,递过去。 “给我的?”贺云初闻了一下:“芙蓉膏?” 卫司韫道:“谢礼,治脸上的疤。” 谢礼也太贵重了。 贺云初知道皇宫有许多宫廷秘药。 有些是当真中用,譬如这芙蓉膏。 生肉祛疤,是上等良药。 她狐疑地看着‘容锦’。 卫司韫被她看的无法,只能解释道:“托人弄的。” 能弄来这药的,普通官员是不够职权的。 贺云初自然而然想到了‘二皇子’。 想必他今日过来,换药是假,送药是真。 不禁心中有些熨帖。 本姑娘没有救错人呐。 她也不扭捏,大方收下了:“谢过容公子。” 容·卫司韫·锦:“” “接下来打算如何?”卫司韫想到方才的闹剧:“你当真要在琉秀坊久留?” 贺云初点头:“自然是,你以为我说着玩的?我卖身契都签了。” 相处下来,知道对方没有恶意,贺云初就将自己的计划说了。 卫司韫听完,眉头半锁:“不开青楼?开艺伎馆?” “嗯,小倌们以前都是被逼无奈,可凭什么女人就得如此‘逼不得已’?” 灯下说话的人露出了疲态,一手掌着头,侧过脸来看自己,边小声地说话。 “世道不公平,我能帮则帮,希望女人能过的容易些。” 她眉骨被烛火印上一点碎光,整个人看起来柔软放松。 这一天太累了。 肩上涂的药有镇定作用。 贺云初头一点一点沉下,最后枕着手臂睡着了。 手腕上的祈福铃铛小巧可爱。 卫司韫许久没有说话,良久抬手在她眉上抚了一下。 “心无城府。”打横将人抱上床,卫司韫喃喃道:“轻信他人。” 他抬手摘下轻纱。 素白小脸上几道蜿蜒的刀痕触目惊心。 卫司韫眼中寒光一闪。 贺三。 他未曾想要贺云初的命,贺三却屡次出手。 看来这太傅府的日子当真是好过极了。 他该找些事给他们忙活。 第十六章 端起茶水,一把冲贺云初泼了过去! 闹过一回,琉秀坊这几天倒是清静不少。 那日后香姐冷嘲了一句:“如今你可是真威风,可若是十日后不成,你也不要怪我心狠。” 贺云初表示没问题。 前堂要重新布置,她便事事亲为地盯着。 这日外边龟公通传进来,说有人找她。 贺云初以为是赵素,出去才发现,是个下人打扮的车夫。 马车上扬着一个‘贺’字。 车夫眼睛长在头顶上:“七小姐,老爷命奴才请小姐回府。” 回贺府? 这倒是稀奇。 从她醒来到如今,这贺逢都未曾表示过亲爹关怀,今日是想做什么? 接回去暗杀? 贺云初双手抱臂:“滚。” 这种爹谁爱见谁见。 那车夫翻了个白眼,显然是想说她不知好歹。 本来就对这下堂妇不屑,。 若不是三小姐那日的事情传的太广,明显毁了清誉,又挨了罚。 二夫人想了一计,要贺七给三小姐一个说法。 他都不想跑这一趟。 “您还是乖乖回去,”车夫颐指气使:“好好跟老爷认个错,说那日是你栽赃陷害三小姐,没准二夫人还会替你求情,让你留在贺府。” 替贺轻羽脱罪? 贺云初活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要我给贺轻羽洗脱罪名也不是不行。” 车夫以为她动心了,心说果然不就是个贱蹄子。 “让贺轻羽给我磕三个响头,咚咚带响的那种。” “你!” 那车夫负气走了。 半个时辰后又来了一个。 这回是贺府管家。 嚯。 看来这二夫人在府里当真是娇宠。 管家都听凭一位妾室的差遣。 难怪贺轻羽一个庶女活的比贺云初这个嫡女金贵。 贺府管家确实是二夫人的亲戚。 二夫人先进门,一直是宠妾。 就连管家权,也是抓在她手里的。 自然对后面进门但是位居正妻的赵素分外不满。 管家倒是比车夫懂礼数一些:“七小姐,夫人只是邀您过府小聚,这好处是少不了的。” 贺云初想了想。 当初她跟赵素被赶出贺府,多狼狈。 这口气想想就堵在胸口。 既然那二夫人一再招惹,那她便去会一会。 于是贺云初道:“我随你走一趟,不过不要马车。我要骑马。” 哪家的深闺小姐,会骑马?? 管家愣了。 贺云初却已迈下台阶,解了马车的绳子。 她从前好奇心重,骑马射箭的特长班砸过不少钱。 而一定要骑马去贺府也有缘由。 打马过皇城,百姓就都知道她今日去了贺府。 若是她回不来,那贺府便脱不了干系。 谅那二夫人也要忌讳一二。 管家还未开口,贺云初已经上马奔出去。 他来时信心满满,如今却忧心忡忡:“这贺七,果然如旁人所说,大变性子啊!” 行至半道,贺云初的马被人喝住。 孟娇娇打小在军营混,身上一股飒气,马都怕她。 干脆扯了贺云初的马绳。 贺云初看着来人,嫣然一笑:“孟姐姐。” 这声孟姐姐差点叫孟娇娇跌下马。 “你往哪去?在皇城纵马?” 贺云初眼珠子一转:“去贺府赴个鸿门宴。” “你明知是鸿门宴还去?脑子被马踢了?去送死?” 贺云初装模作样地点头:“也不算去送死?” 谁死还不一定呢。 孟娇娇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她。 贺云初想了想,若是这趟能带上孟娇娇,胜算会更大。 她道:“孟姐姐去瞧个热闹?” “我不去,我闲得慌不成。” 好不容易薅到一个人,孜孜不倦地说服人家。 “你想,我若在贺府被害死了,我娘就伤心,我娘若是伤心,你爹就伤心,你爹若是——” “闭嘴!” 孟娇娇今日算是见识这女人了,自从下堂后简直伶牙利嘴放飞自我。 贺云初好遗憾:“好,你不愿意,我也不好为难,那孟姐姐,就此别过。” 她转身而去时,马尾巴都像缀着失落二字。 孟娇娇一咬牙关,不知怎么就吃贺云初这一套。 负气地扬起马鞭,道:“我去给你收尸。” 贺云初背过去,抬手捂了一下眼睛。 孟娇娇气死了:“你偷笑??” “苍天可鉴,我可没有。”贺云初绷住脸。 一来一回,很快到了贺府。 两道身影消失在大门处。 奉命盯人的蔡柄见此动静,忙不迭派了手下去通传卫司韫。 殿下如今对贺七盯得紧。 可万不能出了岔子。 贺府内。 贺云初刚踏过门槛,岂料早有人等在堂口。 她猝不及防,迎面而来一泼水。 幸好孟娇娇反应及时,将她扯后,才没浑身湿透。 那端着盆的婆子泼完水,看见孟娇娇,一愣。 虽知道贺家大可能为难,孟娇娇还是猛皱眉头。 这贺云初母女,在贺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冷斥:“这是在做什么?!” “孟、孟姑娘。”婆子缩了着肩膀:“这下堂妇晦气,按礼,应当用柚子水去去晦气” 说话声越发虚弱。 孟娇娇冷笑:“柚子水去晦气是有,但你确定是用泼的?” 她们在这处闹的动静大。 那厢二夫人曲秀莲循声而来。 曲秀莲虽是妾室,可当家主母的派头十足。 她衣着雍容,头上环佩珠钗价值连城。 “哎,这些个粗使婆子怎么回事,怎么能将对外人的一套用来对七小姐?” 孟娇娇最看不惯后宅女人勾心斗角,假模假式,闻言冷哼。 “孟姑娘怎么也过来了?” 孟柯是本朝大将,那是实权在握的大将军。 谁见了不想着巴结一下? 曲秀莲赶紧差使丫鬟们上茶点。 但是心下又有些奇怪。 难不成贺云初当真因为救治了孟柯,抱上了孟府这条大腿?? 那可不行。 贺云初还在拍衣袖上水珠。 曲秀莲显然已经顾不上她了。 倒是拉着孟娇娇,嘘寒问暖。 贺云初知道,柚子水也好,冷落也好,都是曲秀莲在给她难堪。 不过她怡然自得。 倒是孟娇娇忍不住了:“二夫人,有事直说,我与贵府不熟。” 曲秀莲没想自己的七巧玲珑心迎面而来一个冷板凳。 笑容都僵了。 “呃、今日,我找小七过来,确实有事。” 贺云初手边的茶杯滚烫,跟孟娇娇那杯温的不一样。 这整个太傅府都在给她脸子看呢。 她心下冷笑,却没有搭腔。 曲秀莲这才扭着身子过来,假惺惺牵起贺云初的手:“小七,在外头真是受苦了,你爹也真是的,二娘苦苦哀求,他都不松口让你回府。” 若是以前的贺云初,可能也就信了。 可此时的她,只想冷哼。 贺云初正想着,出神片刻。 岂料回廊转角处却突然冲出来一个鹅黄身影。 端起桌上的茶水,一把冲贺云初泼了过去! 第十七章 贺云初吃瓜脸:“啊??” 这速度太快,显然是带着极大的恨意及怒意。 因此无论是坐远一些的孟娇娇,还是当事人贺云初,都未曾反应过来。 “嘶——” 不像柚子水只沾湿了袖子。 这茶汤是结结实实泼在贺云初轻纱上,顺着脖颈又流到了未愈的伤口。 钻心的疼! “贺三!”孟娇娇反应过来将人一推倒地:“你疯了?” 就是曲秀莲自己,都没有想到贺轻羽会突然冲出来。 毕竟此前她还被罚跪在祠堂。 “贱人!”贺轻羽一脸痛恨:“就是你害得我名声扫地!” 孟娇娇呵斥下人送来帕子。 陪着过来的时候孟娇娇觉得小题大做。 可如今见识了贺府人的疯劲,觉得贺云初能活到这么大恐怕是天神保佑了。 “轻儿!”曲秀莲故作呵斥:“你怎可对客人如此无礼?来人,过去请府医过来!” “不用了。” 贺云初冷声道。 幸好脸上的伤敷着厚厚的芙蓉膏,没有烫着。 但是肩上这一道新伤,却是钻心的疼。 她怒从心起。 老娘来这,可不是为了受罪来的! 她一步步朝贺轻羽走去。 贺轻羽被贺逢罚跪了两天祠堂,本就腿脚软麻。 方才还得意的姿态,现下变得胆怯。 本就被推在地,只能缩着身子往后:“你,你想干什么?” 贺云初此时的神情真的太可怕了。 曲秀莲急忙道:“小七,你、你吓着你姐姐了。” “姐姐?” 贺云初一把攥过贺轻羽的手腕,扬手—— 果断利落地甩了一大巴掌。 ‘啪!’ 整个前厅都愣住。 婆子丫鬟深受震撼。 贺轻羽一张脸歪过去,唇角鲜血霎时涌现! “忍你很久了!”贺云初甩甩手,肩上的伤口似乎扯开了。 “你疯了!你敢打我!” 贺轻羽扑上去,却被贺云初捏着手腕就推到了。 见此气场,竟一时没人来扶。 曲秀莲沉下脸:“小七,我好意将你请回来,你竟然如此对你姐姐?” “别姐姐姐姐了。”贺云初彻底被这母女俩逼反骨,她开嘲讽:“大婶儿,你自己生的什么蠢货你不清楚么?” “蠢就算了,还不好好教。” “就这样的,还想嫁入东宫?够在后宫活几天?” “长得不好就多读书,书再读不好就少出门,出门也遮遮脸,让人知道是贺府的女儿,丢的还不是你的脸?” 这一长串的词不带停顿的。 孟娇娇:“” 曲秀莲一脸煞白:“” 厅堂里挤满了一屋子。 见过骂人的,没见过这么骂人的。 倒是门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贺云初一回头,与来人四眼相对。 “老爷!” 曲秀莲连忙迎上去。 贺逢? 贺逢为人高瘦,是个君子做派的长相。 但想到他的种种作为,贺云初更觉恶心。 贺轻羽也扑上去:“爹!这贱人打我!她打我都打到家里来了!” “老爷,小七着实霸道,我邀她与轻儿言和,可她却辱骂厮打,实在是——” 说着说着,曲秀莲发现贺逢面色不对。 “老爷这是怎么了?对了,今日怎回来这么晚?” 贺逢彼时本就在气头上。 一旁的侍从道:“老爷他被太子殿下罚跪长安门,跪了一个时辰呢。” “住嘴!” “被太子罚跪??” 贺逢掀袍坐在椅上,脸色阴沉地看了贺云初一眼。 休妻之后,他第一次见贺云初。 自从太子韫一封休书后,他总觉得自己过的不安宁。 赵素意外地被免罪了。 平日里他最看不起的小女儿,居然连翻叫他吃哑巴亏。 “太子说、说、老爷这几日在民间可出名,生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孝顺’平白脏了他的名声。” 侍从嚅嚅嗫嗫的,声音越说越小。 曲秀莲听完脸色更加难看了。 贺轻羽则重重跌回地上,脸色煞白。 “殿下,殿下也听到传言了?” 她不甘心,又要朝贺云初扑过去:“都是你!都是你个贱人害的!” 贺云初懒得搭理她。 不过她把话放在这:“贺老爷,曲夫人,今儿我来也是想支会你们一声。” “既然如今我离开贺府,那便桥归桥路归路,往后若再有什么阿猫阿狗的,”她扫了一眼贺轻羽:“欺负到我或者我娘身上来。” “那就不止是今日这个教训了,我没爹,我脾气坏得很。” ‘我没爹’三个字,令贺逢气得脸都红了。 她说完,手一拍,对孟娇娇道:“走。” 孟娇娇看了整场戏,对贺云初简直刮目相看。 她一向不喜女子哭哭啼啼。 哭有什么用? 被人打了就得打回去。 贺云初以前就是个呆子,今日这回击,倒令她看的莫名舒爽。 刚走出大门,墙角突然传来响动。 “七、七妹。” 一道怯生生的女声喊住贺云初。 回头,发现墙角站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只是生的瘦弱,身上没二两肉。 贺云初没印象。 但是叫她七妹,难不成是哪个姐姐? “你——” “这药你拿着。”贺锦绣冲过来,眼眶微红:“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动作间,贺云初发现她袖子下的手腕,有几道很重的淤青。 像是遭受过凌虐。 这副模样,两人分明感情深厚。 贺云初反倒问不出‘你是谁’三个字了。 她收下药膏,诚心道:“谢谢。” “我以后能去看你吗?”贺锦绣冲她笑:“你在琉秀坊是?” 贺云初点点头。 大门传来响动。 贺锦绣惊慌地推了贺云初一把:“快走,我回去了。” 说着,绕过墙侧,从侧门进了府。 贺云初问:“她是谁?” 孟娇娇白眼一翻:“叫你七妹,不就是你姐?我哪知道,你们姓贺的都神经兮兮,自己姐都不认识。” 贺云初想起自己行七。 贺轻羽行三。 刚才也不见别的姊妹兄弟,那大二四五六都去哪了? 那刚刚那个是谁? 算了。 她一甩头。 贺府的破事与她何干。 倒是另一桩事令她有些嫌恶:“虽说贺逢这人不是好人,但他贵为太子的太傅,太子居然当众罚他?” 尊师重道岂不是学狗肚里了? 更不喜欢这草包太子了。 孟娇娇闻言却默然片刻,而后说:“太子与贺逢的关系,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贺云初吃瓜脸:“啊???” 第十八章 他堂堂太子,被体罚没有宫人劝阻? 贺云初惊讶过来,又有些不屑:“可再怎么,他也是个草包。” 孟娇娇想到太子韫平时的一些所做所为。 传闻他对皇后这个养母极为苛刻。 皇后送到他宫里的东西,多半是被当面投湖,或者当着宫人的面打砸了。 对二皇子更是。 她爹前两天去上朝,回来还说,皇子闫脸上带伤。 似乎是被太子韫给揍的。 这位太子,全然不在乎世人评说,一点面子都不给皇后母子。 朝野上下已经有太子暴政,不够仁厚之说了。 今日又罚了贺逢。 休妻在前,太子本就占了喜怒不定,忤逆恩师的口风。 那也难怪贺云初如今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呵,某人此前可是死缠烂打,非人家不嫁。还有,说太子是草包,那是你没见着过他的城府。” “哈!”贺云初不是看不起人,但她就是看不起草包太子:“他就是个被宠坏的嫡皇太子,他懂城府,还能弄得落人口风?” 反正贺逢和太子韫,在贺云初眼里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狗咬狗正好。 总之四面八方无论哪个方向漏风,都总算把东风吹到了她身上。 孟娇娇:“也不能这么说。” 她能感知自家老爹私下跟太子走的挺近,而且从老爹口中也能听出,太子并非无抱负。 相反,他深谋远虑,私下排兵布阵,有计谋得很。 那些台面上令人诟病的,都是他自我保护的伪装。 在权势路上,要走的远,无异于别人将你当成草包。 草包才能活的长。 但这些对贺云初没法说出口。 两人的婚约已经是过去事,她说出来,反倒像是给贺云初伤口撒盐似的。 “虽然但是太子与贺逢的关系,你不是应当清楚么?” 话题绕回来了。 贺云初心道我清楚什么,我一个刚来几天的。 但这话她不敢说,怕孟娇娇拿马鞭抽她。 于是支吾道:“我这脑子最近不好使,忽清醒忽迷蒙的” “我看你就是被男婚女嫁冲昏了头。”孟娇娇嫌弃她:“贺逢是谁,是你冷心冷情的爹。” “你说的还挺对,不过如今不是我爹了。”贺云初转移话题:“不过你觉得容锦这人怎么样?” “容锦?你还认识认识容锦了?” “也不算认识,但我知道他这人,传闻他从庶子做到容家顶梁柱,很有一番风骨。” 孟娇娇当然认得容锦。 就如贺云初所说,容锦确实有些能耐。 不过她对对方印象不深,只知道处事手段果决,似乎不爱党争。 “他没什么特别,虽是二皇子伴读,但他与各皇子,走的都不近。” 贺云初心说那肯定是你不知道。 以他身中连生蛊,又遭人暗害追杀来看。 容锦不可能简单。 说到连生蛊与容锦约好的就是今夜。 “跟你说太子呢,他小时候被贺逢以读书为由,罚抄书文到关节炎发作,还数次因被罚在烈阳下背书,导致中暑,你说,他能不恨贺逢?” “他堂堂太子,被体罚到这地步没有宫人劝阻?孟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人傻好骗啊?” 孟娇娇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但她少时,确实曾撞见过如此场面。 要说起来,太子韫少时的脾气,与如今倒也真是变化颇大。 多年前追在贺逢身后喊太傅的小殿下,如今已经是个冷然的男人了。 贺云初提到太子韫就心烦。 “孟姐姐,我今日还与人约了有事,多谢你奉陪,改日定当携上门,再见再见!” 说完匆匆遁了,仿佛慢一点又会听到太子的往事。 孟娇娇在原地伫立半晌。 总觉得哪里不对。 难不成情爱当真如云烟,说不见就不见了? 一个人,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全然换了副心肠么? · 是夜,琉秀坊。 贺云初吃过晚膳就在房里做琉秀坊的开业筹备。 缺些什么,还有什么要完善的。 能想的都又过了一遍。 门被敲响的瞬间,她还下意识望了一眼窗棂。 小柳儿推门进来时,小脸煞白。 贺云初不明所以,往后一瞧。 跟着进来的,不是‘容锦’又是谁? “贺姐姐,这位公、公子,说与你有约。” 贺云初以为容锦还是会走窗子,没成想却从正门进来了。 这逛青楼光明正大了? “小柳儿,你这脸色怎么回事?” 小柳儿:“” 她不敢抬头瞧‘容锦’,只道:“无、无事,我原本是想过来给你换药,既然有客人,那我晚些再过来。” 小柳儿说着就将门带上了。 贺云初将视线放在‘容锦’脸上。 ‘容锦’亦然,视线在她身上梭巡了一圈。 下午时听蔡柄来回禀,说贺云初离开贺府时,衣裳半湿,受伤的肩膀看着也不对。 他担心是贺逢被他罚过,将怒气撒在了贺云初身上。 于是才早早过了来。 见人没事,他暗自松了口气。 “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卫司韫好笑,反问:“那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贺云初想问什么就问了:“小柳儿怎么一副非常怕你的样子?” 怕他? 是怕他。 卫司韫暗自想。 那夜他来琉秀坊寻贺云初,若不是因为小柳儿,也不会身中媚药。 他要混进来,只能用客人的身份。 青楼里的人,有些手段用惯了。 那小柳儿就将他当成了恩客,往他茶水中下了媚药。 若不是后来因为找贺云初的事情耽误了,小柳儿恐怕也没有命活到如今。 因此方才一见他,小柳儿差点吓破胆。 那晚鬼迷心窍,被卫司韫的色相冲昏了头脑,可如今再看,这人周身气场冷厉,哪里是她招惹的起的人? 因此她忙不迭地退了。 贺云初听完,不可思议:“你那晚不是被仇家报复,是小柳儿给你下的药??” 敢给他下媚药的仇家? 卫司韫冷哼,估计还没出世。 “你那晚说你是第一、第一、”贺云初有点说不出口:“你如果是,那来青楼干什么?” 她莫不是被人骗了! 一个来烟花柳巷被人下药的人,那能是来闲逛的?? 第十九章 感情讲究两情相悦,不是三妻四妾 贺云初狠狠抓住重点。 而后便怒气冲冲地瞧着‘容锦’。 卫司韫:“” 早知道方才爬窗子算了。 卫司韫:“其实我” “打住。”贺云初一副糟心不想听的模样:“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反正不会有第二次。” 亏她还以为他中媚药别有隐情。 原来臭男人都逃不过烟柳风尘。 “你以后没机会了。”贺云初恶狠狠地加了一举:“琉秀坊往后不做这生意。” 卫司韫:“我根本——” “少废话,手伸出来!” 贺云初指尖夹着一根银针,拽过卫司韫的手,往他指尖上狠狠戳了一下。 “你的私事我也不该问。男人么无非就那点喜好,不过我劝你娶门亲事,就是你们这些男人纵的青楼业发展,多少无辜的姑娘落了风尘。” 卫司韫瞧着自己流血的指尖。 忍不住道:“你怎知我没娶?” “啊?”贺云初猛地抬起头:“你娶了?” 没听说容锦娶过妻啊而且娶过还能是第一次? 又不是她跟那草包太子。 草包太子对贺云初厌恶至极,成婚大半是儿戏。 ‘容锦’瞧着不像那种人啊。 “没有。”卫司韫看清贺云初狐疑的眼神,果断道:“没娶。” 他总觉得,若是说娶了,今日这指尖的血,恐怕就止不住了。 贺云初拿了茶杯过来,接住卫司韫指尖流出的血。 她拧着小眉头道:“别开这种玩笑,你若有妻室,那日便是荒唐事。” 她当日问的时候,一方面也是怕招惹上有夫之妇。 虽如今的时代,对男人的道德要求低下,可贺云初有自己的坚持。 两相独身,一夜露水就罢了。 她对感情是有些洁癖的。 也绝对不可能看上古代这种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 “为何?” “感情讲究的是两情相悦,不是三妻四妾。” “可你此前你情深的那位,往后或许不仅三妻四妾,还有三宫六院,你怎么就愿意嫁过去了?” 贺云初被问的哑口无言。 她其实也能理解上一个贺云初。 这里女人似乎天生就默认了自己没有选择权,她们生在时代的掣肘下。 你问她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她肯定会觉得你有病。 但是自己不是她。 “此一时彼一时。”贺云初心虚道:“人都是会变得,他对我如此狠心,我当然看清这个负心汉了。” 负心汉:“” 负心汉是这么用的? “何况这人多草包啊,我听说他今日还罚贺逢呢,虽说是狗咬狗,但是他好像有那个狂犬病啊。” 觑了一眼‘容锦’的眼色。 对方目光抻直,不知道失血还是别的,总觉得看起来唇色有点苍白。 贺云初更心虚了:“我其实很少这么骂人的,狂犬病我收回,你出去千万别说啊,让他知道了不好。” 他已经知道了。 卫司韫时常怀疑这是不是才是贺云初的真实性子。 以前见过的那个木讷,笨拙的贺云初其实才是假的。 甚至连爱慕也是假的。 不然一个人怎么会变得如此彻底?? “算了,不说太子了。”卫司韫看向半茶杯的血:“这是做什么?” “哎,忘了。” 贺云初一拍脑袋,赶紧扯过卫司韫的手,撩起袖子,查看他的手腕。 当时一起研究的老师曾说过。 虽然遗留下来的古尸不足以研究出连生蛊的发病条件。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连生蛊能跟着血液流动。 她方才放血,就是为了验证。 此刻卫司韫的手上,因为指尖出血加速了体内血液的流动,很明显,血脉上有一粒芝麻大小的物体正缓缓往指尖伤口处走。 贺云初惊喜道:“看!蛊虫!” 卫司韫看清了,反应却很冷淡:“它不会顺着血流出来。” “你知道它会出现?!” 卫司韫点头:“蛊虫不是虚无的,一旦身体有哪处流血,它就会变得活跃。而你若是拿针扎它,它就会被激怒噬咬经脉。” 贺云初默默地举起了银针。 盯着那芝麻大点在人体内蠕动的蛊虫。 卫司韫晲着她那枚银针:“噬咬经脉,引起病发,我浑身就会疼痛难忍。” 中连生蛊毒的人,发病往往是因为被蛊虫噬咬。 那日卫司闫就是用这法子。 先在身上割开一个伤口,待蛊虫出现时,企图弄死它,将它激怒,就会四处流窜啃咬。 激的卫司韫身上这只也跟着闹。 重瞳出现时,中蛊的两方都虚弱至极。 贺云初闻言又默默地放下银针。 这意思就是,看得到,抓不出来?? 她不信了这个邪! 自古是‘术’,当有解法。 只是没找到而已。 而且毒发有个很必要的条件—— 血。 血? 贺云初脑内闪过一丝快到捕捉不到的念头。 稍纵即逝,还被人给打断了。 卫司韫端起那小半茶杯的自己的血,晃了一下:“你就是为了这些问题,放了我半杯血?” 贺云初立即小眉头拧成了表情包。 好像是直接问来得快。 贺云初咬手指:“我错了。” 认错倒是挺快。 不过这心虚的模样活似偷吃了胡萝卜的小兔子。 “就是说,若是不刻意将它唤醒,蛊虫一般存在在身体里是没有异样的?” 卫司韫点头。 贺云初继续咬手指:“行,我再想想,我已经有些头绪了。” 卫司韫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对贺云初能解连生蛊有憧憬。 当年卫司韫连赵氏满门都问过,赵老爷子都毫无办法。 贺云初又如何会解? “不过另一头在谁身上?” 卫司韫沉吟道:“二皇子。” 那你还说不熟?! “该不会那日刺杀你的人,就是想通过你身上的蛊毒,达到将二皇子杀害的目的?” 将蛊毒下到容锦和卫司闫身上,卫司闫平日不好杀,所以就挑容锦下手。 反正杀死容锦,卫司闫也会跟着殒命。 好歹毒的心。 而这么歹毒,贺云初只能想到一个人。 “太子韫。”贺云初气呼呼地:“是他对,他好歹毒啊。” 太子韫:“” “你放心!”贺云初拍了拍他的肩:“为了不让他得逞,我一定会将你身上的蛊毒解了的!” 卫司韫好一会儿才艰难地挤出一个问句:“你为什么笃定是太子韫干的?” “我——” ‘嘣’! 窗外烟花炸开,卫司韫霎时起身:“先走一步。” 礼花—信号! 出事了?! 第二十章 太子韫要被罚了,哈哈哈哈 往下望是明灭的灯火阑珊,扶风城拢在一片繁闹中。 方才礼花升起的赫然是宫闱方向! 卫司韫神情严峻。 皇宫出事了?? 贺云初不明所以,跟到门口时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大事了?” 卫司韫没法告诉她。 那礼花,是他的人放的。 黄色,代表出事的人应当是卫凛。 然而皇室中,牵一发动全身。 事态不明朗,他也无法坦露。 只能将视线在贺云初肩头转了一圈,问道:“肩上的伤上药了么?” “啊?” 贺云初下午时被贺轻羽泼了那杯茶水。 不过冬衣厚重,倒也没伤着里面。 她以为‘容锦’问的是她此前的伤换药没有。 毕竟他不会知道自己在贺府起的争执。 “还没,一会我就去上,你别——”担心两个字贺云初说不出口。 没准人家只是随口一问,她这样说倒显得自作多情。 “找小倌给你上,女子留疤不好。” “啊。”贺云初有点懵地点头:“好。” 卫司韫说完人就出去了。 == 翌日。 一早起来全城皆知,皇宫昨夜遭了刺客。 今日全城戒严。 “要死了撒,”香姐拍着胸脯叹气:“听说圣上昨夜遇刺,就差一点那剑就捅破咯,人受了大惊,今日还没醒呢!” 媚儿在一旁练古筝:“虽然连夜封锁,可谣传昨夜血流成河,赶过去的百官还有护卫的御林军,受伤的不少。” 贺云初本来在盯木工师傅雕花,闻言扑过来:“谁伤了?!” “哎呀不是你那容公子。”香姐白了她一眼。 昨晚上小柳儿都跟她们说了。 说进来的那气场强大,面如冠玉的公子姓容。 皇城里有几家姓容的? 这一猜就知道是谁了。 没想到贺云初运气这么好,那晚居然碰上一个香饽饽。 “我是说谁伤了?”贺云初扯开话题:“皇宫不是应当守卫森严,还能让刺客把剑怼到圣上的鼻子底下去?” 说到这,香姐似笑非笑地看了贺云初一眼:“嗐。” 贺云初被她看的浑身汗毛:“毛?” “要不说人运气好的时候老天都帮你呢?” 小柳儿接口:“你不记得了?御林守备军,那是太子韫的管辖,昨夜出了这么大差池,即便他是太子,必然也要吃挂落的。” 太子韫要被罚了。 哈哈哈哈哈。 贺云初心底一阵爽快:“那还有谁受伤,你们方才说的什么官?” “是二皇子。” 贺云初:“啊?” “方才不是说那剑差点捅到圣上那,半途是被二皇子拦住了,听说正刺在胸口呢。” “如今宫里大乱,圣上受惊吓过度还未醒,二皇子重伤昏迷,就连皇后,也哭昏在殿前。” 如此说来,太子韫这一顿惩罚是怎么都躲不掉了。 还是顿大的。 贺云初没听见容锦受伤的消息,不知怎么松了口气。 “那刺客抓住了么?” 香姐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听说抓住了两个活口,正在太理寺审呢,估计有眉目,太理寺反正也是太子的,那地方往往人进去就没了半条命。” 太子韫的残忍手段她们也都是听过的。 向来落到他手里的,只能自求多福。 皇宫。 太理寺廷尉司。 卫司韫从审讯室走出,面容冷肃。 蔡柄给他递了一条帕子,因太子手上沾了血。 “殿下,如何?” 这拨刺客早已蹲守在皇宫,出手时卫凛乘步撵从前朝回后宫,御林军防不胜防。 邪了门了。 御林军的在案名册,巡守,一向都按太子定下的严格规定。 而这帮人出现,居然奇异地避开了他们的所有耳目。 卫司韫淡淡道:“从头到尾,只说皇帝昏聩。” 蔡柄一听就跪下了:“殿下,此话,旁人可说,您可不成。” 叫人听了去,是要治罪的! “怎么,他们说的不对么?” 卫司韫面上露出嘲讽。 当今圣上无治世之能,朝纲混乱,民生疾苦。 花着国库百姓上缴的赋税,养了一堆术士,天天祈求长生不老。 对他不满的,比比皆是。 蔡柄脸色煞白。 虽然殿下与圣上面上平和,但是他也清楚他家殿下浑身反骨。 对圣上更是莫名憎恨。 当年殿下的娘亲,拼死保的圣上登基。 可圣上这十几年的作为,确实不算对得住故人。 “人醒了么?”卫司韫净了手,仿佛方才说昏聩的人不是他,转而关心道:“整个太医院都召过来,悉心伺候着,他这时候可不能死。” 蔡柄:“皇后娘娘说此事我们责任重大,也不让我们的人接近,她亲自守着呢。” “随她去。”卫司韫又道:“卫司闫呢?” “止了血,太医说醒过来就无大碍了。” 卫司韫一声冷笑:“这皮肉之苦受的,圣上醒来,就该封赏了?” 卫司闫如今还没有授封,是因皇后野心拦着。 皇后想要的,绝不止一个亲王之位。 “去瞧瞧。”卫司韫边走边问:“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圣上遇刺前,本就头痛难忍,又受惊吓过度,一口气堵在喉头,这才——” 踏进温玉宫,卫司韫突然停下了步子。 这廊下跪着的人,不是赵素又是谁? 院里聒噪,众人没发现他。 一袭凤服加身的郁慧弥正低斥赵素:“你当自己是谁?毫无凭证就说圣上脑袋里有东西,你是不是上次在狱里没待够?!” 赵素出事前本就在太医院有医职。 后面孟柯心里有愧,在卫凛面上提了几句,她就又回来当值了。 方才她诊了半晌脉,又瞧了卫凛各处异样。 最后道,圣上病发突然,应当是颅内有异。 郁慧弥眼看就要上手。 她急怒攻心,就怕卫凛这时候出事。 若是人此时死了,那大局已定,登基的可就是卫司韫了! 绝对不能! “你一口一个有异物,怎么,巴不得圣上出事是不是??” 赵素跪的面带为难:“不、不是。” 郁慧弥只顾撒气:“来人,给我带下去掌嘴!” 宫人上前架住赵素,就要拖下去。 卫司韫朝前一跨,过了门槛,幽幽一笑:“这么热闹?” 第二十一章 贺姑娘且慢,永庆堂有贺礼敬上 周遭宫人跪了一地:“殿下万安!” 郁慧弥脸色阴沉:“你还有脸来??” 蔡柄维护自家主子:“娘娘,请注意言辞。” 都知道皇后与太子水火不容,可当面呛起来还是极少数的。 眼下宫里头的事乱糟糟的,众人都不敢吭声。 挟着赵素的两个宫人,心知这是太子不屑的前岳母,更是皇后不屑的前远房表嫂。 左右他们不高兴,打赵素一顿应当就能出气了。 于是两人动作飞快,将人按住,另一个扬手就要扇下去! 蔡柄一阵窒息,心说主子你还真的看着贺七她娘被打啊? 卫司韫提唇,悠悠道:“慢着。” 郁慧弥看过来。 赵素也赫然看过来。 卫司韫神色逼人,宫人哪有敢不从的,匆匆放了手。 “太子莫不是觉得本宫惩罚一个无知医官都不行了?” 卫司韫坦言:“是。” “你!” 郁慧弥气得一脸铁青。 “未行针,未用药,皇后怎知她说的不是实情?” 赵素看向卫司韫的眼神更加意外。 这位尊贵的前女婿,从未与她正面说过话。 今日为何会开口救她? 郁慧弥哑口无言,她狠狠瞪了卫司韫一眼:“我看太子是抓刺客抓昏头了,对了,此次你的人失职,太子应当自去领罚?” 卫司韫单手背在身后,漫不经心一笑。 “怎么,皇后也要开始干政了?虽说父皇还躺在床上,可毕竟还健在呢。” 一顶帽子扣下来,郁慧弥几乎当场呕血。 可偏偏半点无法辩驳。 自古后宫不涉政。 万籁寂静。 太子与皇后之间的争斗,当真一触即发。 果真如传言所说,太子是半点都不尊重国母。 在场众人都怕这血溅在自己身上,所以大气不敢喘一个。 最终还是卫司韫发话,朝赵素道:“去治。” 宫人们瞧见皇后脸色都绿了。 · 接下来几日,直至琉秀坊重新开张,贺云初都没再见到‘容锦’。 宫里消息不断。 二皇子已经脱险,但是皇帝始终没有醒过来。 百官焦灼,太医院日夜守着,也没瞧出什么名堂。 香姐摇着团扇:“倒是你娘,非说圣上脑袋里长了东西,不过说归说,她也没法子。” 那日温玉宫的事传出来,听得贺云初心惊胆战。 说皇后气急攻心,差点拿赵素开涮,是太子韫三两句话,将人救了。 赵素这几日都守在宫里,贺云初跑了几趟赵府都说不在。 她担心赵素不能应对。 若当真是脑子里长了东西,她未必没有办法。 而且,太子韫怎么会好心帮赵素? 在宫里耽误的越久,就越有危险。 贺云初没有头绪,这几日都过的有些忐忑。 因此也更加坚定,她一定要尽快成长,尽快拥有自己在这皇城里的人脉。 倒是开张日如约而至。 十二月初八。 大吉日。 诸事皆宜。 一串鞭炮声,引来了四处围观的百姓。 贺云初依旧一袭红衣,薄纱倾覆,站在人前,身姿窈窕。 门前一面大鼓。 贺云初扬手,重重一击。 鼓声闷响。 “这是做什么啊?” “左右两排放着琴棋书画,骑射茶酒,这是要比试招亲不成?” “哼,一个青楼整这些??” 贺云初环视一周,最后抚掌道:“诸位,今日从重新开张,不过我们不干老本行了。” 一个坐着马车路过的少年掀开帘子,好奇道:“不干青楼,你们还会点什么?” 众人也是纷纷好奇。 一个青楼转行,那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而且还是你一个毁了容下了堂的女人开,岂不是晦气!” “就是,晦气!” “我们不看,只要想到你轻纱下的脸,我就觉得恐怖如斯!” 贺云初却只是高深莫测地一笑。 她身后琉秀坊的大门还紧闭着。 扬手抚掌—— 在众人呆愣的瞬间,却有漫天华彩从天而降! 纷扬的红彩片倾泻而下,迷了人眼。 而红衣的贺云初轻轻将手放置耳后,她取下别扣,薄纱卸下,露出完整的一张脸。 方才骂着毁容、晦气的人。 登时都哑口了。 那张素白小脸上,哪里有什么可怖刀疤? 整张脸赫然素净白皙,鼻尖一颗美人痣点缀,更显得贺云初有种异域风情。 红唇微抿,是倾城之姿。 方才马车上的少年看呆了,人差点掉下来。 贺云初只将薄纱短短揭下一会:“不好意思各位,疤痕还不能见日光。” 只是这短短一会,也已经足够在场的男人为之轻狂! 就连二楼的香姐,也是诧异非常:“她这脸,当真好了?!” 她虽知道贺云初在擦药,可什么药能有如此奇效?? 这不是天下女人的福荫么? “我、我方才好似看见了仙子。” “我也瞧见了。” “我离得近,她脸上赫然还有未恢复完全的红痕,那伤不是假的,但是真的治好了!” 贺云初拱手道:“我知诸位对我有诸多疑虑,但是女子谋营生,本就不易。” “方才揭下面纱,是为了告诉诸位,我贺云初想做的事,就必须做成,恢复这疤痕一样,经营这琉秀坊也一样。” 她接着:“自古女子地位低,入了贱籍,流入青楼,都是女子活该。可我不这么想。” “今日琉秀坊开门做生意,做的不光是男人生意,入门前,请各位选定这琴棋书画骑射茶酒中的任一项。” “注意,宾客不限男女。” 围观的女人中,有被贺云初说动的。 要知道自古玩乐场所都以男人优先。 女人找乐子,多是约着过府绣绣花。 这着实令人心动。 男子尚在观看中,最先站出来的居然就是名女子。 她普通商贾小姐打扮,绕过贺云初,取了个‘茶’牌。 “我进去瞧瞧。” 立刻就有侍女迎上来,将她领进了楼里。 大门打开又合上。 这里头的内容瞧不到一丝半点。 看客们愈发好奇起来。 方才贺云初的面容已经给了他们极大的震慑。 那里头的东西,会不会也同样惊喜? 又有几人拿了牌子进去。 贺云初要的是效果拉满,见差不多了,她正要回身进楼。 岂料人群被拨开,一个面生的男人进了来。 “贺姑娘且慢,永庆堂有贺礼敬上。” 贺云初脚步一顿。 她如今名声不好,旁人都恨不得远离, 谁会来送贺礼?? 第二十二章 凤眸弯弯,莫名勾人:“你猜?” 倒是底下又议论上了。 “永庆堂??” “那不是给宫里配置年节庆礼的么?谁这么大的排面啊?” 贺云初莫名地接过礼贴。 那厢永庆堂的伙计已经在报礼: “花篮十座!” 伙计们抬着花篮摆在了两旁。 “苏州绸缎二十匹!” “江南小吃二十碟!” “金狮一座!” 那黄橙橙金灿灿的一座小狮子被抬出时,不光人群,贺云初都吓得差点倒退。 谁他妈这么大手笔?! 东西一样样抬进琉秀坊,众人惊的眼睛都要掉地上。 皇城里谁不知道永庆堂? 那几乎是全西陵的特色汇集地! 永庆堂内行家众多,买手遍布西陵各地。 绸缎是苏州的苏绣,小吃是江南的各地特色。 北疆的牛羊肉,内地的瓜果, 所有东西,都是贵且精。 平民百姓要买,那有钱不够,预订都得等上月余。 “贺姑娘。”伙计报礼完,笑道:“恭贺开张大吉,财源广进。” 贺云初僵硬一笑,将人拉至一边,小声道:“谁送的?” “姑娘收下便是,店里有规矩,东家不让说的,我们不能透露。” “而且,这台子撑得硬,姑娘以后的路不是更好走?” 话是这个理。 可也不好莫名承人家的情。 正说着,又一道声音进来:“这么热闹?” 赫然是孟娇娇。 孟娇娇手上提了个鸟笼,活似贺云初见过的遛鸟大爷。 她一身长衫打扮,见这奢靡场面,一皱眉:“这是哪家公子一掷千金?” 贺云初将人拉至一旁,小声道:“我不知道啊。” “那我这礼不是薄了?”孟娇娇不高兴。 还以为这丫头没人管呢。 结果金狮都有了。 将手上的鸟笼塞给贺云初,一撇嘴:“画眉,给你报喜。” 贺云初心中熨帖。 孟娇娇虽然嘴上说话不好听,可今日主动出面,恐怕也是给她撑场子的。 还有那位没有露面的人。 专挑了贵的,难买的,一般人见了,都会以为她背后有厉害人物撑场,往后就都不敢胡乱招惹麻烦。 果然是。 众人见了金狮,又见将军小姐,那还敢挑贺云初的刺? 方才原本就对琉秀坊兴趣满满。 如今永庆堂和孟娇娇都亲自来送礼,他们还愣着干嘛? 冲就完了。 这一会儿,桌案上的牌子很快被取完。 后面的人排着长队,正好排到马车上的少年。 牌子没了,他急的直皱眉:“什么啊,就八个牌子?” 贺云初往前一步,难得从她脸上看到不好意思:“抱歉,蔽店新开,银钱和人手都相对不足,因此一次只能接待八位客人。” 孟娇娇听了都摇头:“八位?你们这还想挣钱?” 贺云初神秘一笑,却不答话。 那少年姓方名储玉,是城西有名的方怀大商人的儿子。 这一会功夫,偷瞧了贺云初好几眼。 他年纪小,看起来约莫十六七,浑身上下却珠光宝气。 琉秀坊内突然响起管弦丝竹的乐声。 更是有些起哄的人声传出。 引得进不去的人更加焦灼。 “什么啊,贺姑娘,我们就算买不着牌子,不能进去瞧瞧?” 方储玉撑开扇面,不满道:“就是,我们又不是花不起钱,方才只是动作慢了些。” 这些人胃口被吊的十足。 那厢孟娇娇也有些禁不住:“我送了对鸟,总可以进去瞧瞧?” “诶。”贺云初拦住她:“不行不行,往后琉秀有规矩,当日的牌子售完,拒不接客。” 不过刚开张,话也不好说的太张狂。 贺云初又找补了一句:“不过琉秀坊一定会多寻一些好玩的乐子,供各位看赏。” “不是,”方储玉胃口已经被吊起,格外好奇:“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啊?” 贺云初心说,告诉你了还叫什么饥饿营销? 等你什么时候乖乖把钱—— “你不是缺钱吗?小爷有钱,小爷有的是钱,你让我进去看一眼,你这琉秀坊,小爷入资了!” 贺云初:“????” 贺云初:“你瞧着有十七了么?当心回家挨你爹的打!” “到正月我就十八了,你瞧着没大我几岁,看不起谁呢?” 贺云初没工夫跟小孩闹着玩儿。 “我说真的!”方储玉唤来手下,挥手就是一张银票。 “嚯!五百两!” “五百两能买多少个琉秀坊了?!” “这方家的小少爷疯了!” 贺云初虽然缺钱,但也不是谁的钱都要。 这种一看就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什么都没看明白,图个好玩就掏钱入资的傻大猫,她就更不要了。 “公子,若是当真对琉秀坊感兴趣,明日请早,我给您安排一出比今日还要精彩的,怎么样?” “那——” 方储玉接触到贺云初的眼神,方才惊鸿一瞥在脑中没有忘。 他脸颊倏地一片通红,嚅嗫道:“那、那能有你伺候吗?” “能啊,不过公子确定要我伺候吗?我的牌子还未挂出来,且我三天接一次牌子。” 以为贺云初只是接管了琉秀坊。 没成想她还当真接牌? 这琴棋书画骑射茶酒都不是她牌子,那她是做什么? 孟娇娇越发不解贺云初在搞什么名堂。 她抛砖引玉,引得在场众人更加翘首以盼。 然而这厢闹腾还未落下, 那厢琉秀坊的大门已开。 方才进去的八个人出来,竟然是个个面若桃花之相。 经过贺云初时,几个人还朝她作了个揖。 “贺姑娘当真有才啊,刘某这十两银子花的值得,值得!” “是是是!这琴棋书画,当真被你玩转的惟妙惟肖啊!” “从前只知肉欲,今日才懂情怀,我明日定然还来!” 贺云初微笑回礼:“诸位慢走。” 不枉费她下了香姐的血本。 今日的收效,应当够在扶风城里掀起一波热潮了。 她越是将琉秀坊包装的神秘,这些人就越好奇。 贺云初盘算着,一回眸吓一跳。 方储玉小公子还没走,粉雕玉琢的面颊依旧通红。 他期期艾艾地捏着那银票道:“我先下定金,你告诉我,你挂的什么牌子,行吗?” 贺云初嫣然一笑。 凤眸弯弯,莫名勾人。 “你猜?” 第二十三章 她认识的容锦,就是个小古板 孟娇娇跟着贺云初踏进琉秀坊时。 被眼前景象着实惊着。 这与她那日来讨伐贺云初时隐约所见全然不同。 一楼布置着东西南北四厢,以屏风隔开。 二楼是巨大吊顶,缀着无数的琉璃盏。 悬空的二楼扶廊四角有聚光的镜子,打在琉璃盏上。 因此一楼的大空地反射着五彩的光。 乍一看,如梦似幻。 孟娇娇讶异:“你这,怎么弄出来的?” 香姐掂着个大银锭子走来,面上喜笑颜开:“哎呦我的祖宗,瞧瞧这是什么?” 贺云初:“银子。” “十两一锭啊!我什么时候收过这么大的数儿!” 香姐今日算是见识了。 贺云初果真不是说着玩玩的! 让人上了两盏茶,贺云初拉着孟娇娇坐下来。 指着四处屏风道:“琴棋书画,挂牌子的姑娘们往上一站,献艺一番。” 无论何时,人都讲究个朦胧美。 屏风后小曲一唱,小琴一弹,配上贺云初特意包装过的美娇娘。 多新鲜啊。 孟娇娇略懂:“抓住他们猎奇的心思?那骑射茶酒呢?” “二楼有包间。”香姐抢着搭话:“二楼伺候的,都是嘴巴伶俐的,她们会茶会酒,还会讲故事。” 讲故事。 孟娇娇服了。 不过就凭贺云初将布置做的如此华美,也算是扶风城独一份了。 孟娇娇有种预感,恐怕皇城中,很快要掀起一股风。 不过,贺云初并不满意。 她说:“不能总讲故事。” 香姐吓一跳:“好不容易有个营生,你可别胡来。对了,你方才说你也挂牌子,这事你怎么没与我说?” 这也是贺云初方才情急下想到的。 声名显,方能引来大人物。 “我要接诊。” 掷地有声的四个字,令孟娇娇手中的茶盏都翻了。 香姐拿扇子一扇风:“你疯了?你凭什么?” 贺云初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不仅能治疤。” “不行。”孟娇娇满脸严肃:“治疤和治病是两回事,若是牌子放出去,出了人命在手上,你就洗不清了!” “你怎知一定会出人命?” 贺云初别的不敢说,可是弄琉秀坊这花拳绣腿不是她擅长,医术倒是实打实拿了研究学位的。 香姐急的差点跺脚:“姑奶奶,你非得蹚浑水做什么呀?” 孟娇娇这几日算是知道点贺云初的性子。 犟,事事有主意,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沉吟半晌,问道:“想好了?就算出了事,后果担得起?” 贺云初不假思索地点头。 孟娇娇便不再劝,也是没有立场。 贺云初端起茶喝了一口,想到赵素的事:“孟姐姐,你可知道我娘现下如何?” “只知人无碍,但是皇后不允许所有太医出宫,圣上一日未醒,太医们便不得离开半步。” 孟柯一个武将,无权插手太医院的事。 这几日急的团团转,却也没有办法。 “而且那日你娘胆大,说圣上脑子里长了东西,这话已经激怒了皇后,恐怕她正想法子治你娘的罪。” 说起这个,还关联着一人。 贺云初问道:“太子韫那日为何救我娘?” 孟娇娇冷晲她:“你可别又自作多情,太子与皇后本就反目,大约是跟皇后唱反调。” 贺云初:“我又不是恋爱脑痴!” 她只是好奇而已! 哼! 不过照这么说,皇帝不醒过来,赵素还是有危险。 “我想见我娘。”贺云初不放心:“我见着她,或许会有办法。” 她其实已经有初步怀疑了。 若是颅内出血,或者恶性肿瘤,这么多天人早就嗝屁了。 所以有可能真如赵素所说,脑子里有东西,但是不致命。 “我没有办法,我爹上蹿下跳这么多天,皇后都不让人进去温玉宫。” “连草包太子都见不着么?” 孟娇娇避开香姐,小声道:“太子除外,太子压根就不待见圣上,也就出事那日去瞧过一回,往后就在代理朝政。” 贺云初听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草包太子率性还是太草包。 人家不都是趁机在床前当孝子? 他倒好。 呵呵。 看你这太子之位还能坐多久。 等你狂不起来的时候,本姑娘一定狠狠嘲笑你,把你扔去护城河喂鱼! 孟娇娇:“你的笑容好变态。” 迅速将笑容敛了,想到赵素,贺云初又叹了口气。 “别叹气了。”孟娇娇一努嘴:“金狮子谁送的?” 媚儿小柳儿恰从楼上下来,闻言都围过来,拱着闹她:“就是,哪家公子?该不会是那位容——” “嘘!”贺云初赶她们:“没证实的事,少胡说,还有,在外不要提他。” 小柳儿心思直:“为什么,让人知道咱们有大官撑腰,不好么?” “总之别提,何况金狮子是不是他送的都未可知。” 但不是他又还能是谁呢? 贺云初举目无亲,亲爹不可能管她,亲娘赵素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手笔。 小柳儿撇嘴,不懂。 好不容易有个能靠的,为何不用? 但她被媚儿拱了一下,不敢说话了。 孟娇娇越听越不对劲:“容什么,容锦?!” 贺云初:“你别听她们胡说。” 越想越不对。 孟娇娇一拍脑袋:“怪不得你那日问我容锦的事!贺七,你什么时候跟容锦有勾连了?” 不说也不行。 贺云初只能捡能说的说:“我跟我娘去弘光寺那日,曾遇见他。” 孟娇娇满心疑虑。 她认识的容锦,就是个小古板。 会往琉秀坊送金狮子?? 月上满月时。 在扶风城里威风了一天的琉秀坊,又扔出个重磅消息。 ——今日在琉秀坊门前惊艳众人的贺云初,正式挂了牌子。 牌书‘医’。 还放言:非重症不接诊。 此举,轰动全城。 贺云初扔了帖子出去就没再管,回房间沐浴了。 天寒地冻,窗子关的一条缝没留。 热水令人浑身舒爽,贺云初不禁有些昏昏欲睡。 可不多时,门外廊上有些响动。 接着媚儿有些着急的声音响起。 “贺姐姐,快别洗了,到楼下一趟!出事了!” 第二十四章 那就让她来求本宫 媚儿语气焦灼,底下的事似乎还不小。 贺云初匆匆穿好衣物出去,冬夜风大,出门的时候冷的僵了一下。 皇城街巷的夜晚尤为热闹。 与门外停着的朴素马车形成鲜明对比。 “谁来了这是?”贺云初收紧衣服抱着手臂,匆匆跨过门槛。 香姐披着氅衣迎着她,脸色不是很好看:“叫你别整幺蛾子,非得挂什么医牌,这下好,惹着人了?” 贺云初莫名其妙:“这才挂出去一个时辰不到,惹着谁了?” “惹大发了!” 马车里的人已经钻出头,却赫然是赵素! “娘?!”贺云初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们出不来吗?” 赵素脸上既疲惫又有些责怪:“事情紧急,上来说。” 贺云初坐进去才知道,原来真是自己的那个帖子闹出来的事。 皇帝的病本就是如今国都大事,暗中盯梢的人不在少数。 今日琉秀坊又在风口浪尖,贺云初‘医’牌一出,言论放肆,几乎半个时辰内,这事就传到了宫里。 于是,总有几个想看戏的,不嫌事大将事情传到皇后面前去了。 郁慧弥本就气不顺。 前几日卫司韫当面驳了她的面子救赵素,那口气还没出。 这贺七倒是上赶着来送死。 郁慧弥根本不相信贺云初会看病。 不过日子烦闷,想找人出出气。 “所以皇后找了我,”赵素一筹莫展:“要你给圣上诊脉。” 贺云初听完,一阵冷笑。 “皇后不是针对我,她是气不过那日太子救你。” 这个赵素自然也知道:“可是小初,你确实太冲动了,这话放出去,一个弄不好小命就没了了。” “娘,我本就在想办法要跟你见一面,你与我说说皇帝的脉象。” 本只是指望跟赵素见一面,岂料如今可以当面诊脉。 这对贺云初来说,虽然惊险,却也更有把握。 即便人人都觉得她愚昧,觉得她去送死。 可是福是祸,总得试了才知道。 “小初,你不要胡来,你外祖说即便真是长了东西,我们也治不了,娘就是太直脾气,你若是牵扯进来,那就当真完了呀!” 贺云初安抚她:“娘,自古福祸相依,大难临头未必就是坏事,也可能化险为夷。” 赵素却不这么认为。 马车越临近宫门,她就越慌。 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事。 “要不你逃,皇后那有事,娘给你担着!” 贺云初心下柔软,宽慰她:“没事的娘,皇后、贺家总想害我们,可我们不能总躲在后头,世人都欺软怕硬,你看草包太子,皇后她敢欺负吗?” 赵素的重点成功被转移:“说起来,那日太子怎么会救我?” 贺云初被孟娇娇洗脑成功,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他只是跟皇后抬杠,定然不是真心搭救,他那么阴险的人,怎会好心。” 赵素点点头,对于太子韫,她的想法是能远离则远离。 “小初,待会若是碰上太子,你千万沉住气,你最近有些莽撞,这不好。” 见到太子韫。 是了,进了皇宫,应当是会碰上前夫? 不过也不一定,不是说他不爱去看皇帝么? 贺云初不禁想,这太子韫到底什么长相。 引得贺家姐妹对他争风吃醋,应该长得还行? 不过长得好有什么用,心肠嗖黑! · 城墙之上,背手而立的卫司韫禁不住轻咳了两声。 蔡柄立即捧着大氅给他披上了。 “殿下,夜里风大,还是进屋?” “人来了?” 蔡柄面色复杂:“马车已经进了宫门,殿下,真不再拦一下吗?七小姐她明明不会医术,皇后摆明了刻意为难。” 宫灯高悬,城墙下的宫道璀亮,照着太长门外隐隐的马车影子。 卫司韫半晌没有说话。 从知道赵素出宫去接贺云初起,他就等在这。 此前的传闻听了一些,卫司韫更想知道,贺云初会不会来? 深潭虎穴,九死一生。 她胆子得多大,才敢招惹到治病的事情上来? 蔡柄还在一旁絮叨:“我们的人说,七小姐这几日变着法儿打听贺夫、赵素宫里的事,大约是担心过了头,又恰逢琉秀坊开业成功,才放出那帖子。” “吩咐的礼送去了?” “自然是送到了,这么大的排面,估计往后没人敢轻易招惹,对了,孟姑娘也去了,还送了一对画眉。” “孟娇娇?”卫司韫挑眉:“她们最近倒是走得近,跟孟柯有关?” 蔡柄不敢乱说:“大约,说起来,孟将军对她们娘俩也算多有关照,殿下,为啥呀?” 总不至于还是他家殿下吩咐的? 为何? 卫司韫也想知道,孟柯在玩什么把戏。 第一次他懒得多问,不过最近扯上贺云初的事不少,看来有必要聊聊。 想着,又偏头咳了一句。 蔡柄担忧地给他拢氅衣:“回殿下,每年冬日身子都不好,这几日又熬着处理朝政,哪儿受得住?” 年关将至,西北军务出了些岔子。 殿下每日看折子到子时,又有病根在身,昨夜还发了热。 方才接了贺云初的消息,殿下好不容易歇下又起来了。 蔡柄有些看不懂。 “殿下,既然担心,何不将皇后娘娘拦了?” 卫司韫冷晲他一眼:“谁说本宫担心?” 不担心? 那大晚上,站这么高吹风做什么? 殿下,您已经不一样了,只有您自己没发觉。 “那若是她当真救治无法,皇后要拿她们母女出气,我们是帮还是不帮?” 蔡柄几乎想不到别的结果。 整个太医院没有办法的事,贺云初不可能有办法。 她从前绣花都漏针! 哪里会看病! 卫司韫久久没有答话。 那马车驶的近了,被风吹开的窗子透出一点微光。 贺云初戴着轻纱的侧脸一晃而过。 似乎好奇,她还掀开帘,左右环顾。 还是似只兔子。 久久没有得到回答,蔡柄斗胆看了卫司韫一眼,讶然。 殿下望向底下的眼神,是少见的轻柔。 他不敢催促。 待马车驶离,走向了温玉宫。 卫司韫轻拢手炉,道:“那就让她来求本宫。” 第二十五章 要不你想想法子,让他来救我们吧 一踏进温玉宫门,贺云初就被嬷嬷们压着跪了下来。 衣裳单薄,膝盖磕了好重的一下。 贺云初隐忍着闷哼了一声。 反骨上来,贺云初甩手就将嬷嬷推到在地! 凤服轻晃,郁慧握着手炉,冷笑:“短短时日不见,你倒是猖狂不少。” 以往畏畏缩缩,近日却屡听传闻。 风头还挺大。 “比不得娘娘,听说娘娘挂念陛下,扣了一院子的太医。” 郁慧弥被这冷嘲激的狠狠一瞪她:“牙尖嘴利!” 这膈应人的语气,与那太子韫倒是有些相似! “不敢,娘娘,圣上龙体耽误不得,可容我先进去看看?” 郁慧弥冷笑:“你好大的口气!” 当初想着将这贱人送给太子,好歹偶尔传个信什么的。 却不想十日就被休下堂! 如今在她眼中,贺云初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想到卫司韫,郁慧弥就自觉烦闷,她抬脚就想在贺云初手上踩一脚。 绣鞋轻抬。 赵素抖着声音求道:“娘娘不要啊。” “娘娘。”贺云初骤然出声:“我今日进宫诊脉,全皇城的人想必都知道了,您确定要踩这一脚吗?” 郁慧弥脚下微顿。 诊脉不过是个幌子,出气才是真的! 这贺云初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你今日就是死在宫里,也没人敢置喙本宫一句,你还真以为本宫会让你去霍霍圣上?” 贺云初毫无意外地一笑。 这场景她其实早有猜测。 皇后就是气不顺,要找个人撒气而已。 偏偏惹她生气的那位太子殿,她不敢招惹,因此便撒到自己身上来。 太子韫,老娘恨你+! 但是此时只能隐忍道:“娘娘如此想,棋局便是小了。” 郁慧弥当众被人说棋局小,脾气火爆的她哪里忍得住,扬手的‘啪’就是一巴掌! 赵素惊呼:“小初!” “贱人,还容你给本宫说教?!” 这一掌力道不大,可郁慧弥手上的丹寇刮到疤痕,激起一阵刺痛。 眼下也是划了一道。 贺云初浑身反骨,若不是赵素在这,她恐怕拼死也要跟她打一架! “娘娘何不换个思路?我敢在扶风城中放言,没准我当真有几分把握?若是将圣上救醒,娘娘便是最大的功臣,届时陛下怎么看娘娘,又怎么看太子殿下?” 这段话,正好戳中郁慧弥的心思。 这么多年,她屈居卫司韫下头,对方对她甚为无礼,有一部分就是因为陛下偏爱。 她此次揽下卫凛的医治,想的便是独揽功劳。 卫司韫已经失职,而阿闫为救圣驾重伤。 自己再亲力亲为一番,自然会让卫司闫在朝臣中声望有加。 卫司韫,总有一天她要将他拉下太子之位! 但是—— 这事跟贺云初有什么关系? “你就算想帮本宫,也要真有本事?这满院的太医都没有法子,叫你瞧有什么用?” “没有瞧过自然没用,娘娘,成大事者,一半赌,一半拼能力,不是么?” 郁慧弥不想承认自己被她说动了,蹲下身,她冷冷道:“你恨太子?” 贺云初心说那颗大瓣蒜我还没见着,不过冲你给我这一巴掌,我更恨你。 她一笑:“我如今流落民间,全因殿下一纸休书,您说呢?” 不过这休书的起因,却是那荒唐婚约。 说到底,还是皇后和贺逢想对贺云初加以利用! 不过这些,当然不能说。 郁慧弥静静地看了她半晌。 这贺云初果真如传言,比以前要变了许多。 确实,叫她看一看没什么,如果成了,这天大的功劳就是自己的。 郁慧弥重新起身,朝一旁的宫人道:“带她进去。” “是!” 龙床上的男人闭目昏睡。 眼下略微青黑。 侍候在一侧的太医瞥见贺云初,都不屑得冷哼出声。 “不自量力,你娘都算资历浅薄,你凑上来简直是送死。” 就连卫凛的贴身内侍,也翻了个白眼。 人人都看不起这个绣花枕头。 太子都看不起的女人,他们自然也没有必要给好脸色。 贺云初却心无旁骛。 她无暇顾及这些。 “你这是做什么,诊病不是应该先看脉象,你看圣上的手做什么?” “这哪是看病?你还掐圣上的手??” 贺云初看了一半,觉得吵:“能否劳驾各位闭闭嘴?” “” 那内侍冷嗤道:“贺姑娘有本事诊治就是,大人们经验颇足,没准还能给你指指意见。” “不需要,他们看了七八日,也不见得将圣上治醒了。” 贺云初其实对这些太医很没有好感。 赵素说出来的问题,不可能只有她看出来了。 不过是脑子里长了东西,如今手段治不了,所以他们才不敢说。 如今她敢站出来治,还要一个个阴阳怪气。 都是大男人,怪让人看不起的。 被她这么一句话说完,太医们倒一时接不上话。 个个憋得满脸通红。 贺云初看了一会卫凛的指尖,而后又扒开他的瞳孔。 昏睡的人无知无觉。 她站起身,冲外头吩咐道:“劳驾娘娘派个人,去琉秀坊找一个叫小柳儿的,差她将我房里的药箱送来。” “什么?你让本宫派人将青楼的人接进宫?” 贺云初烦死了这些繁文缛节:“圣上的病我心里有数了,娘娘自行考量其中利害关系,经旁人的手我不放心。” 僵持片刻,郁慧弥思量了一番,遣人去了。 她保证,若是贺云初耍任何一点把戏,她定然将这贱人撕烂! 没等多久,小柳儿匆匆而来,手上还拿了件大氅。 贺云初匆忙出门,眼看一时半会也回不去。 她又不是开口求人的性子,正挨着冻呢。 接过氅衣披上,贺云初心中熨帖:“有心了。” 小柳儿两眼茫然:“是下了马车后,一个宫人塞给我的,我还在奇怪是什么人” 一晚上宫里来了两拨人,琉秀坊众人吓都吓死了。 哪里顾得上给贺云初拿衣服。 宫人?? 贺云初皱眉,不可能是皇后的人。 皇后恨不得她死。 别的人她只能想到‘容锦’。 小柳儿显然也想到了。 她眼中冒出欣喜:“贺姐姐,是不是容?要不你想想法子,让他来救我们?” 第二十六章 上面绣着的一个婕字已经蒙了尘 小柳儿显然也不信贺云初能救皇帝。 赵素也不信。 这皇宫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人信。 但是手中大氅温暖,像这寒夜中的炭火。 虽然只言片语不曾有,可贺云初莫名地觉得,容锦是在给她支持。 犹如白日里那个沉甸甸的金狮子。 很奇怪,明明相识不久。 却莫名信任。 “小柳儿,信我。”贺云初接过她手中的药箱:“我不会让此次的事情连累你们的。” 小柳儿满脸动容。 取了箱子里的东西,贺云初要了一张宽阔台面。 ‘垂体瘤’对她来说非常熟悉。 现代人的常见病了。 她来时让赵素讲了讲皇帝的脉象,又打听了些日常起居的琐事。 卫凛经常头疼。 眼睛浮肿渗泪。 这都是因为脑中的东西压迫了神经。 没有现代的医疗器械,判断不到东西长在哪个位置。 但是垂体瘤是能靠吃药得到缓解的。 贺云初掏出一堆琉璃杯盏,让围观的太医再次议论纷纷。 “她想做什么?” “难不成装药的换成琉璃盏,圣上的病就能好的快了?” “无稽之谈!” 贺云初投入地侍弄自己的东西。 燃起蜡烛,烧热杯盏后加入研磨好的药粉。 她要靠一套化学反应,得到一种西药。 奥曲肽! 杯中热气寥寥,蒸馏水被引流至废盏里。 彻底燃烧后,杯底留了一层白色的粉末。 贺云初松了口气,眼睛亮晶晶的。 她将东西收集起来,用小药匙压成丸,就要掀帘进去喂给卫凛。 “娘娘!”一个老太医跪下,哭求道:“不可啊!这贺七遭逢巨变,也不知是否已疯,她的药哪能随便给陛下吃!” 又一太医跪下:“是啊娘娘,方才她不知用了什么巫术,这药不可信呐!” 贺云初着实被气到:“你们一帮老匹夫,自己不行还拦着别人施救,我看你们就不盼着圣上好!”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屋内所有太医纷纷下跪。 脸色青白。 贺云初冷笑,她能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若是自己治好了皇帝,他们便是医术不精。 所以才绞尽心思拦她! 但她贺云初偏偏不吃威胁这一套。 “看好了,”贺云初将杯底还剩的白色粉末刮出来,当着众人的面和水吞了:“有事也是我自己先担着,让开!” 太医们颤颤巍巍让了一条道出来。 郁慧弥搀着嬷嬷的手,冷眼一瞥,到底是没有说话。 将药喂进去起效的时间也没那么快。 被贺云初好劝歹劝,赵素才去了偏殿休憩。 郁慧弥更是没守过夜,早早被伺候歇下了。 贺云初如今担着皇帝的命,四处都是看守的人,根本走不得。 只能在卫凛殿内靠着石柱打盹。 已经到了丑时,天微微放出灰蓝。 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宫灯牵出一条长线,在天幕中连成明珠一般的白芒。 ‘嗬’—— ‘嗬’—— 龙床上的人发出起伏的呼吸声。 贺云初几乎瞬间便醒了,她冲到卫凛面前,抬手掀他的眼帘查看。 瞳孔没有那么涣散了。 贺云初松了口气。 证明那药是有用的。 她握了一把脉,除了有些急,不见其余的惊险。 只要安心等人醒来就行了。 至多一天就该醒了。 贺云初将卫凛的手塞回被子。 刚要撤开时,却被梦中的人突然一把攥住了手腕。 ! 贺云初刚想抽回手,卫凛却穆地说了话。 “朕不是故意!” 这是梦见什么了? 贺云初没打算听人梦话,可一时却没有挣开手。 卫凛额头深深的拧着:“连生蛊不是朕故意!” 连生蛊! 卫凛知道连生蛊!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什么? 容锦身上有连生蛊,他说另一头在二皇子身上。 难不成—— 这连生蛊是皇帝下的?? 可是一头是亲儿子,一头是区区臣子,为什么呢? “婕儿,你不要怪朕” 洁儿又是谁? 皇后闺名郁慧弥,不叫什么洁。 容锦的母亲叫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若说这连生蛊经过卫凛的手,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皇城中,皇权是香饽饽。 皇帝难不成为了防止儿子篡位,所以用连生蛊牵制皇子? 靠,越想越胆寒。 一低头,贺云初对上了卫凛睁开的眼。 顿时:“” 方才想的东西瞬间吓没了! 贺云初赶紧跪下:“叩见圣上,圣上万安!” 外殿的人听见动静,见此又是震惊又是惊喜,统统跪了下来。 “圣上万安!” “圣上万安!” 天朦胧亮了。 蔡柄快步入了殿。 软塌上的卫司韫还在批奏章。 蔡柄不敢靠太近,怕身上的寒气过给他。 “殿下,圣上醒了。” 卫司韫翻页的手一顿。 蔡柄隐隐有些激动:“没成想七小姐真行,不过一颗药丸下去,圣上居然真的醒了!” 卫司韫将奏折放回去。 卫凛醒了这件事于他而言,无甚惊喜。 醒了,他已经计算好的路就能继续走下去。 没醒,他就要开始盘算如何快速培养党羽对付后党。 郁慧弥外戚众多,父兄都是实权在握。 而他,除了母亲留下的一支北疆军,背后再无大树。 这条路虽要难上一些,却不至于走不动。 可他没想到冥冥中贺云初居然助他一回,卫凛真被她治活了。 蔡柄还自顾自地激动:“七小姐真是我们的福星,圣上醒了,皇后还是会以争宠为主,我们在前朝能做的事就更多。” 卫司韫手腕强,可如今也远没有到能坐稳皇位的地步。 “她若是知道自己无意之举,助的是本宫,怕是拼死也要闹一番。” 毕竟在‘容锦’面前时,贺云初对卫司韫的讨厌不似装的。 有一日真相大白,也不知道她会是什么表情。 “呃。”蔡柄挠头,有些惆怅:“不然殿下还是找机会跟她坦然,纸包不住火,总会知道的。” “咳咳。”卫司韫清咳,起身要出去。 走动间,他袖袋里的东西掉出来。 蔡柄捡起,为难道:“王妃娘娘绣的荷包太久了,殿下,换个新的。” 卫司韫劈手夺回。 锦蓝的荷包已经褪色,上面绣着的一个婕字已经蒙了尘。 卫司韫端详半晌,重新放回袖袋里。 “备马,出宫。” “大早晨的您不去温玉宫看圣上,这出宫去哪啊?” 第二十七章 本殿下不会看上太子不要的破鞋的 皇帝醒了。 这消息就像长了脚,没一会整个皇宫的人知道了个八成。 就连一向避世,在宫里吃斋念佛的太后都赶了过来。 卫凛昏睡太久,还不太说得上话。 但他见着贺云初的第一眼,竟然认出了:“是你。” 贺太傅家的小女,他曾经的儿媳。 怎么会在他的龙床边? 贺云初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太医们挤到一边。 她也无所谓,本就不奢望别的。 皇帝醒过来,赵素没事,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倒是郁慧弥路过她,轻提嘴角,一副算计的模样:“好啊,以前藏拙,看来往后本宫能用到你的地方不会少。” “娘娘抬爱了。” 赵素见她出来,脸上却没有欣喜。 贺云初心下咯噔一声。 知道赵素这是起了疑心。 上次孟柯的事情不算,可今日确实真刀实枪。 知女莫若母,赵素怎么会不知道贺云初是什么德行的。 原本的贺云初医书都未读过。 有怎么会如此大的本事?? 赵素一言不发,将贺云初拉至角门处,便要掀开她的衣袖。 贺云初手臂上侧有个胎记,月牙状的。 见胎记好好的呆在贺云初手上,赵素拧着的眉又成了愕然。 贺云初掩饰心底的慌乱,一笑:“怎么了娘,你是不相信女儿的本事?” 赵素认真盯着贺云初看了半晌。 看到眼眶有些通红,才出声:“你真的是我的小初吗?” 贺云初的变化太过让她震惊了。 震惊到她怀疑自己的女儿是不是被掉了包。 贺云初心下有些酸涩。 大概只有母亲,才会不计较女儿优秀与否,只在乎是否康健。 她说不出贺云初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因为就连手臂上的胎记,也还是曾经的贺云初的。 “娘,我真的只是被太子和贺府刺激过大,所以想要好好重活一次,你太担心了。” 身上的胎记不会骗人。 赵素六神无主的点头:“你说的对,你不是小初,还能是谁呢?” “不是贺云初?” 突然一道声音插进来。 接着贺云初瞥见一道绛紫的袍摆。 她抬眼,对上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赵素赶紧拉着她跪下了:“拜见殿下。” 这人身着尊贵,但是脸上隐隐有些病气。 贺云初心下了然,跟着道:“问二殿下安。” 卫司闫饶有兴味的眼神一直落在贺云初身上。 “二位方才聊的什么?什么不是贺云初?” 贺云初笑道:“母女间的私房话,倒是入了殿下的耳朵。” 卫司闫与卫司韫素来不合,遇上贺云初这位曾经的皇嫂,着实生出两分兴味。 “听说是你将父皇医醒的?” 贺云初自谦:“是云初运气好。” 卫司闫哈哈两声:“这下我皇兄可是要气死了。” 贺云初装傻:“是吗?” “不是吗?父皇若是出事,他可就是皇位继承人,如今人醒了,你猜他多恨你?” 恨我? 草包太子最好气死! 不过这卫司闫看起来也二二的。 皇帝人还躺在里面,就敢如此议论。 跟皇后一个挂的。 贺云初不透露半点情绪,只回答:“二皇子保重身体,听闻当日凶险,千万好生休养。” “莫非七小姐担忧本皇子?” 卫司闫深知贺云初的长相,此前虽见的不多,可也足够惊艳。 可惜母后此前觉得贺家背景不够,硬是将她嫁给了卫司韫。 否则—— 卫司闫生了一副好皮相,笑的时候薄唇微提。 贺云初见此微怔。 她竟然想起一个人来。 容锦不爱笑,可偶尔露出的神态,竟然让她觉得与卫司闫颇为肖似。 皇帝的那句‘连生蛊’又涌入脑海。 贺云初捏紧袖口的貂绒—— 不可能。 怎么可能?? 贺云初出神的时候,双眼紧盯着卫司闫的唇角。 这在卫司闫的眼中,那意味可就太不一样了。 “贺云初,”卫司闫眼中兴味渐浓:“本殿下是不会看上太子不要的破鞋的。” 说完,背着手嘚瑟地扬长而去。 贺云初:“????” 破你妈! 但是心里有事,出宫的路上琢磨了一路也没个头绪。 容锦和卫司闫 怎么会长得有些相似呢? 虽然不多,可是那一点点的神似,已经非常匪夷所思了! 赵素见她有心事,不免担忧:“从方才见了二皇子开始就不对劲,怎么了?” 贺云初额头拧的皱巴巴:“娘,太子为何不来看皇帝?” “怎么突然说到太子?” “呃,突然好奇。” 赵素叹了口气,若是方才还在怀疑,那么见到此刻贺云初的模样,她就打消了疑虑。 自己这个女儿,一向遇到太子的事情便失神。 贺云初现在的模样,在赵素眼中显然跟情根深种时没差。 她拍拍女儿的背:“太子四岁丧母,圣上那时候还是亲王,王妃为了助他登帝,遭了暗算才谁成想圣上登基的第二年就立了皇后,太子殿下大概是有些情绪。” 贺云初意外地挑眉。 这些倒是不曾听说过。 大约是太子韫这个人劣迹斑斑,没人在乎这点野史。 不过—— 失去亲娘依仗的太子,想来活的也不易。 暂且同情一下这位草包。 思绪被转开,赵素拉着贺云初回赵府,说要给她压惊。 贺云初却怕露出更多马脚,引赵素怀疑,坚决不肯。 “小柳儿还在马车上等我。” 正僵持不下,又一不速之客来了。 赵素一见他,脸色突然不大好。 贺云初回身:“嚯,这不是贺太傅么?” 天色只隐隐亮了一点,还有些擦黑。 贺逢眼神复杂。 宫里的事他都听说了,如今见贺云初,滋味复杂。 原本以为没用的妻女,突然立了大功。 他这老脸生疼。 赵素见他眼神不善,将贺云初藏在自己身后:“你想做什么?” 贺逢抬手一指,正要说话。 突然,背后窜来一个大力猛男,将他一掀—— 贺太傅这位文臣就被推倒在地。 孟柯双手叉腰:“贺大人,你想对她们母女做什么呢?” 贺云初:“噗。” 贺逢摔在地上的姿势真的太好笑了。 扭头一看,来人是孟柯。 赵素脸色更加不自然了:“你方才不是见圣上去了?怎么在这?” 孟柯是方才就来了:“看完了。” 贺逢嘴唇发颤:“孟柯,你可知你推的是老夫!” “知,你不想动手,本将能推你?”孟柯翻了个白眼。 说完,不再管他。 回头冲赵素道:“我送你们回去。” 他这几日对赵素担忧的不得了,好不容易化险为夷,定然不错过嘘寒问暖的机会。 “不用了,你送我娘,我想回去睡觉。” 贺云初是真的累极,她辞别赵素,上了小柳儿的马车。 只是出了宫门,刚进西塘大街,赫然被人拦住了。 “贺姐姐,对面、对面有人拦我们的车子!” 第二十八章 你是皇帝私生子这事太匪夷所思了 贺云初原本靠着车壁打盹。 闻言没有立刻清醒。 半晌后才回神,却见方才应该在马车里的小柳儿不见了。 一抬头—— 与‘容锦’来了个四目相对。 街贩吆喝的声音隐隐入耳。 “包子!新鲜的大包子!” “羊肉汤哎,来一碗暖身暖胃!” “苏州金糕!” 一时间两人都未出声。 贺云初是没睡醒。 ‘容锦’则在暗中打量。 几日未见,还是一身红衣飒爽,不过罩在白色的暖裘下,倒更显灵动了。 卫司韫瞥见她眼下一条浅细的血痕时,眸中寒光一闪。 蔡柄说,皇后曾为难过。 好一个郁慧弥。 半晌,贺云初发出她今日第二声:“噗嗤。” “笑什么?破相了还笑?” “你不觉得,我们在包子的吆喝声中对视,像是在等对方开口请吃早膳么?” 卫司韫眉角微松:“饿了?” “忙活一整夜,连杯水都不给喝,我渴了。” 卫司韫扬手,着自己的‘小厮’蔡柄去买热汤。 “你等在这很久了?衣裳是你送的?还有,永庆堂的金狮子是不是你送的?” “我先答哪一个?” “罢了,也没有旁的人。” 贺云初还是犯困,脑子不大动的起来,靠在车壁上有点蔫儿。 这模样看在卫司韫眼中,倒像是有几分后怕。 他掀开眸子教训人:“胆子大发了,此次若是没有治醒皇帝,你打算如何?皇后显然冲着你去的。” 贺云初“天无绝人之路,实在不行,我都想好了,去求太子。” 卫司韫意外:“求太子?” 他以为这人宁死都不会求到太子头上去呢。 顿时颇觉有趣。 “对呀。”贺云初理所当然地道:“他草包嘛,我求求他,他跟皇后水火不容,没准就救我了呢。” 草包:“” 车内气压顿觉不对。 贺云初莫名地掀开眼皮,看到‘容锦’完美的下巴。 心下思绪翻涌,方才忽略的情绪又涌上来,瞬间清醒了一些。 她盘算着。 如今两人应当也算是朋友。 她问些问题,应当不算出阁? “容锦。”她小心组织着措辞:“你母亲的闺名,我方不方便问一问?” 闺名? 卫司韫心起微澜。 贺云初这一晚在温玉宫经历过什么? 这个表情,显然已经在怀疑他的身份。 贺云初明明在琉秀坊那夜后变得全然不一样。 对自己的陌生也不似装的。 可为何现在才开始怀疑? 容锦母亲的闺名,他少时倒是听母亲喊过。 不过那时候太小,记不大清。 只因为与母亲的名字萧尔婕有一字同音,他才记住了。 “溪节。” 贺云初瞠大双目:“哪个洁?” 卫司韫见她难掩惊讶,没想通她在想什么。 拖过她的手,翻开掌心,一笔一划写上:节。 “二十四节气的节。” 触手冰凉,两人的手都不热乎,碰在一起,叫贺云初缩了缩指尖。 但无论是哪个节,她都难掩愕然。 她忘不了皇帝昏沉未醒时念出的那声:“节儿。” 大臣之妻。 大臣之子。 还有容锦与卫司闫肖似的长相。 统统变成一条线在她的脑子里绕。 绕着绕着打了结。 只剩下巨大的‘卧槽’两个字。 “我到底窥探到了什么皇室密辛。” 嘀咕声太小,卫司韫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贺云初消化着巨大的瓜,表情冷漠。 由此可见,这皇帝着实不是什么好人。 私通大臣之妻,剩下私生子也就算了。 连生蛊这么歹毒的毒都给亲生儿子下。 好坏的心肠。 还一下就是两个。 卫凛就是想给太子韫铺路? 只要卫司闫和容锦被牵制着,就没有精力去抢太子韫的帝位。 好歹毒的心。 卫司韫眼见她脸色几变。 像是下一瞬就要跳起来咬人。 果然她方才可能只是试探。 想必已经识别自己就是卫司韫的事实了。 他方才鬼使神差,不愿说出自己母亲的闺名,是有意继续装成‘容锦’。 也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让贺云初知道自己是卫司韫,她恐怕不会愿意跟自己坐在一辆马车上。 而他,竟然不想这样。 他承认自己对贺云初有好奇。 贺云初消化了一会儿,果断决定站队。 她表情严肃:“容锦,我得与你说件事。” 要来了。 “是件很重要的事。” 贺云初眼中出现了一丝垂怜? 卫司韫以为自己眼花了:“?” “我方才守在皇帝床边时,他说了两句梦话。” 事情走向似乎不大对。 卫司韫:“他说了什么?” “连生蛊朕不是故意。” 贺云初学了一句,边注视着‘容锦’的表情。 “节儿,你不要怪朕。” 话音一落,贺云初手腕被卫司韫猛然攥紧! 果然! 他这么聪明的人,一点就醒。 贺云初赶紧摁住他的手:“你冷静一下,我虽然保证我没有听错,可是事情有待查证,毕竟,你是皇帝私生子这事,太匪夷所思了。” 卫司韫脸色铁青。 他像是听见了一个荒谬的话本。 连生蛊,跟卫凛有关?? 他身上的连生蛊,不是郁慧弥亲手下的吗! 卫凛这话是什么意思? 节儿? 应当是婕儿,叫的必然是他生母萧尔婕,跟容锦的母亲没有半点关系。 贺云初只是以为他是容锦。 才将他认为是卫凛的私生子。 梦中之言。 当为肺腑。 卫司韫偏开头,突然重重地咳起来。 咳得双眼猩红。 贺云初手足无措,她知道自己轻轻两句话必然惹得他内心翻天覆地。 毁天灭地也是可能的。 “你别急,别急别急啊!” 恰逢这时,蔡柄买了早膳回来。 大大小小提了两手。 他掀开帘,将油纸包的馅饼,陶罐里热乎的羊汤送进来。 却见车里的主子与方才神情大不一样。 仿似这肺都要咳出来。 “这、主子这是怎么了!” 贺云初手忙脚乱掏了银针出来,找到太冲穴轻轻地扎进去。 好一会儿后,卫司韫才止住了咳。 蔡柄心疼:“主子本就病着,还陪着等了七小姐你一个晚上,这会难受了。” 一个晚上 贺云初一阵心软。 她觉得‘容锦’真是太可怜了。 草包太子但凡分一点点福气给他也行。 蔡柄赶忙打开热羊汤,撑了一碗在玉瓷里:“主子快咂一口,润润喉。” 羊汤的膻气飘荡而出。 贺云初闻了一下,胃里头的恶心翻天覆地袭来。 “呕——” 第二十九章 卫司韫道:“跟我比如何?” 蔡柄赫然惊了! 卫司韫的思绪也被拉回来。 他摁下那些心底疯狂滋生的黑暗念头,看向捂住胸口的贺云初。 “七小姐,这——” “拿走。”贺云初将他手里的羊汤推远,作势还要干呕:“快拿走!” 蔡柄怀着巨大的揣测将陶罐和碗拎了出去。 虽说有人嫌羊膻,可也没见过闻见就要吐的地步呀! 他左手陶瓷,右手玉瓷碗,瘫坐在车外。 小柳儿在一旁咬着个包子。 见他一副六神无主思绪飘飞的表情,好奇地上前:“不是送汤进去么?你怎么了?” 她对‘容锦’莫名的怵,半点不敢靠近。 对这位大胡子的护卫也一样。 蔡柄想事的时候面无表情,看起来凶。 但其实心下已经翻江倒海。 他是卫司韫的贴身影卫,事无巨细,都曾经经手。 记得殿下刚大婚那两日,贺七那时候还是个小呆瓜。 她满心满眼都是儿女私情。 殿下被她堵着送过几次东西。 不是绣的香囊就是些小吃食。 他清楚的记得,有一回她端了一碗羊羹过来。 说是亲手熬的。 殿下一向喜好不定,入口的东西都是专人伺候,不会泄露半点。 因此贺云初定然不会知道殿下爱不爱吃羊。 她做羊羹,应当源于她自己是喜欢吃的。 吃羊的人,怎么会闻到羊汤的味道就反胃? 心下千百转。 最后蔡柄瞪大双目,一拍大腿! 想起琉秀坊那夜的混乱,殿下衣衫不整 ‘轰’! 脑内豁然劈了一道大雷! 小柳儿着实被吓着了:“怎、怎么了?” “事情过于震撼,你无需知道。” 小柳儿:? 贺姐姐与那位容公子不过是独处了一会,怎么就震撼了? 蔡柄拎着羊汤跳下车,落地时还晃悠了一下。 心思却已经跑到八百里远。 · 车内的两人对蔡柄的心理活动毫无所知。 贺云初难受的厉害。 面纱碍事,索性就被她一把扯下了。 小脸煞白,唇色微青。 疤痕已经是很浅的粉色,倒是比卫司韫从前见过的时候,都要抓人眼球一些。 纤细灵动。 卫司韫想着,不禁抬手覆上她的后背,轻轻给她顺了顺气。 掌下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贺云初收揽心神,胃里好多了。 “身子不适?还是羊肉不能吃?” 卫司韫也没有忘记曾经贺云初给自己送过的羊羹。 不禁怀疑,难道性子变了,喜好也会变吗? 贺云初摆摆手:“不是。” 她身体太奇怪了,浑身冷热交加,额头冒冷汗。 “方才在殿里,太医们不信任,那药我自己先吃了,虽能治病,但有些副作用。” 但她没想到自己对奥曲肽的反应这么大。 嗜睡和恶心都是正常的,那羊汤虽然膻,也不至于到这地步才对。 不过大概是因为最近劳累过度,所以身体反应大了些。 贺云初压根不往心里去。 她从小皮实,想着回去睡一觉,第二日应当就没事了。 卫司韫却联想到今天的事,能想象当时温玉宫里的太医都是什么嘴脸。 “你知皇后会为难,下次还敢如此逞强么?” 贺云初拍拍胸口,丝毫不觉得有何可怕:“可我此次救了皇帝,往后他们再要为难我娘,就多了些顾虑。” 卫司韫看他半晌,越发觉得她眼下的那道伤碍眼。 于是抬手抹了一下。 颇感复杂。 城墙这么高,她这么小,一个贺逢或者郁慧弥就能将她玩死。 可她似乎无所畏惧。 掀起了浪潮,又叫浪潮平息下去。 他的手指太过冰凉,贺云初躲了躲。 而后又觉得被抚过的地方烫的厉害。 “你好些了吗?”贺云初自己的身体事小,眼下容锦的身世才叫大事。 卫司韫别开思绪:“仅凭一句梦话,下断言还太早,我需探查一番。” “对,或许我听错了呢?牵扯到皇室,当然要查清楚,就算,我是说就算你身世有疑可听皇帝的语气,他对你娘也是满心愧疚的,既然这样,为何要对你下连生蛊?” 卫司韫半晌未说话。 衣袖下的手攥握成拳。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他曾经因为连生蛊痛恨郁慧弥很多年,可如果这蛊毒的源头来自自己的亲父皇—— 那多可笑? 他母亲拼了性命,换的卫凛一座皇位。 而他作为母亲唯一留下的骨血,身上这连生蛊却与卫凛有关。 那母亲泉下有知,又是什么心情? 查。 一定要查清楚。 贺云初见他面色不对,也不再火上浇油。 “你别急,无论事情真相如何,若是皇帝想置你于死地,我会帮你的。” “帮我?” 贺云初点头:“我不喜玩弄权势,但我知道你心性不坏,不该受这无妄之灾。” “我心性不坏”卫司韫似低喃般,问道:“那太子呢?” 说到正事的时候,贺云初也敛了平常说笑的心思。 她认真道:“我虽总说他草包,可他一个太子,不论皇帝偏宠也好,走运也罢,他能走到如今,应当也不简单。” 卫司韫看她良久。 “不过二皇子看着倒更像草包。”贺云初愤愤道:“臭屁虫。” 贺云初嘴里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词。 像个嘀嘀咕咕的小精怪。 卫司韫没发现自己眼神变得轻柔:“他怎么了?” “好臭屁,说他不会看上我。拜托,他虽然有几分姿色,但是跟你比——” 声音戛然而止。 卫司韫挑眉:“跟我比如何?” 贺云初不肯说了,她颜狗的面子还是要保全一下的。 撇开头,她继续碎碎念:“反正太子跟二皇子,我一个都不喜欢,不是仗着爹就是仗着娘。” 有本事站出来单独比本事! “七小姐。”蔡柄掀开车帘,手上捧了几个沾着露水的冬枣:“吃吗?” 他目光灼灼。 卫司韫却是暗自皱眉。 反胃是不舒服,酸甜的果子能治反胃,贺云初伸手接过:“谢谢。” 蔡柄满脸欣慰。 他们正说着,街头却有人疾奔而来。 瞧清楚,赫然是琉秀坊的龟公。 “我的姑奶奶,怎么还耽误在半道上了?快回啊,咱们琉秀坊有贵客!” 第三十章 嘲笑本皇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贺云初下意识看了卫司韫一眼。 卫司韫已经起身下车。 他让人准备的是普通的马车,身份上不会有人怀疑。 “去。”他冲扶着帘子的贺云初交代:“我近日事多,凡事自己多留心眼。” 贺云初下意识看了卫司韫一眼。 卫司韫已经起身下车。 他让人准备的是普通的马车,身份上不会有人怀疑。 “去。”他冲扶着帘子的贺云初交代:“我近日事多,凡事自己多留心眼。” 明明也没见过几次,贺云初却总觉得有这次没下次。 “你一定要沉住气,查探的时候小心,别露出马脚。还有连、”差点说漏嘴:“记得找我!” 马车驶离时,蔡柄望着自己主子的眼神。 他觉得经过昨夜一场虚惊,殿下跟七姑娘之间多了些什么。 这眼神用连黏来说都不为过。 七姑娘还说记得找她呢。 果然下了堂就是他们的夫妻情趣! “主子,稍后回宫,我便让宫人备些名贵药材给七小姐送过去。” 卫司韫侧目:“药材?” “七小姐不是身体不适么?”蔡柄很懂地说:“不管如何,这前期定然不能亏待着,否则后头便要遭罪了。” 卫司韫听不懂他的影卫神神叨叨些什么。 不过他不反对给贺云初送药材。 “她身边派些人手跟着。”卫司韫吩咐:“此次显了名,找她麻烦的不会少。” 蔡柄回:“知道的,我再安排个女暗卫给七小姐,都是大男人定然不方便。” “不过主子,七小姐究竟是不是失忆了,她还将您当成容大人吗?” 卫司韫猛然掀开眼皮,投去冷冷一瞥。 “”蔡柄闭嘴不敢再言。 不知道啊。 唉,七小姐肯定是因为伤心过度,将殿下彻底忘了。 那往后如若想起,照着如今的性子,岂不是要狠狠闹一番? “蔡柄。” 蔡柄很少有被连名带姓叫的时候,通常殿下一个眼神就够了。 因此他顿时汗毛炸起:“殿下。” “去查本宫当年中蛊时,尚存的所有宫人和蛛丝马迹,不论手段,事无巨细!” 什么? “殿下,怎么突然扯出当年的事情了,这件事不是早就查清了,是皇后娘娘——” 蔡柄是心腹,卫司韫要做的事情绕不开他。 他三两句将方才贺云初的话说了。 蔡柄听完,头顶又响了三道雷:“您说圣 、圣上” 连生蛊还有圣上的一份?! “殿下,这事不能开玩笑,若跟圣上相关,那您——” “所以叫你去查。” 卫司韫疲态渐显。 他望着东方一抹刺破云层的霞光,周身如坠冰窟。 他微微冷笑:“若与他有关,本宫倒想知道,郁慧弥又会作何感想。” 毕竟卫司闫身上有着连生蛊的另一头。 当年郁慧弥动手时,卫司韫几乎是误入圈套,匆匆拉了卫司闫当垫背的。 这当中,到底还隐藏了多少人的阴谋呢? 他从未怀疑过卫凛。 是因知道卫凛对母亲有愧。 可假使这愧疚是装出来的呢? 母亲,若卫凛辜负,我定然要他悔不当初! “咳咳——” 蔡柄心疼地望着卫司韫。 主子一路走来,四岁丧母,五岁郁慧弥称后,无数次暗害于他。 殿下这些年虽对圣上有怨怼,可也念着父子情谊。 若是,若是这父子情谊还掺杂着算计。 那蔡柄真不知道,殿下还有什么可信之人。 真的太苦了。 · 琉秀坊。 贺云初强忍着不舒服一路急赶回来。 下马车后看见了卫司闫的脸,没忍住直接翻了个白眼。 “大胆!”卫司闫背手而立:“你冲本皇子翻白眼?” “殿下。” 贺云初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殿下大驾光临这风尘之地,有何要事?” 卫司闫架子大,他站在琉秀坊门前,脚下还踩着一张绫罗织成的毯子。 似乎对琉秀坊极为嫌弃。 这皇子的架子摆的颇大。 往常见的时候,贺云初低眉顺目,怎么看都呆呆的。 可是今日连翻相见,却令卫司闫颇觉有趣。 女人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总是玩得好。 她漠视本皇子,那必然是想引起本皇子的注意。 而且方才贺云初摘了面纱没再别上,一张脸在清晨的阳光下妍丽非常。 卫司闫不禁多看了几眼。 ——看到贺云初又取出面纱带上。 卫司闫:“” 好啊,你这欲擒故纵玩的还挺像。 他气得一招手,将内侍手上的盒子盖掀开。 琉秀坊两侧本就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这一掀,个个睁大了眼往前凑。 前排的赫然被盒子里的东西晃了眼睛。 “绿如意!” “这不是他国朝贡之物么?居然赏赐给贺云初?!” “她昨夜一举惊动了皇城,你们还不知道?圣上被她治醒了呀!” “这么说贺云初当真是有几分医术?从前从没有听说啊!” “贺云初如今做什么我都不吃惊了。” “从前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今看,有才的女人更令人刮目相看!” 贺云初拧眉看着那尊绿如意。 “父皇向来是个仁君,此次你将医好他,按例该赏。还不谢恩?” 贺云初又看向卫司闫。 皇帝的那段梦话中没有提到卫司闫和皇后。 可他身上也是有连生蛊毒的。 如今得意洋洋替皇帝来行赏,表明对皇帝还是信任。 他也不知道皇帝的真面目。 这卫凛,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迟疑片刻,贺云初被卫司闫薅住一缕头发,痛回神了。 这二皇子怎么就是个二货呢? 贺云初瞪了他一眼。 “你还敢瞪本皇子?信不信本皇子给你治个罪?” “殿下。”贺云初激小学鸡般:“您眼下有一道未恢复的淤青,我听说是太子殿下给您揍的?” 卫司闫提到这个就跳脚:“你闭嘴!” 那日他派人暗害卫司韫,岂料被卫司韫回宫后提着剑追了一个时辰! 这脸上的伤是奇耻大辱! 怎么这些嘴碎的宫人还将事情传出宫了! “嘲笑本皇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卫司闫手上用力,借着贺云初的头发扯过人,抬手便一巴掌扇下去—— 第三十一章 你又想那对你不屑一顾的臭男人? 贺云初眸光闪过一丝得意。 虽然头皮生疼,可她就是等这一刻! 指尖银针翻出,在卫司闫掌心过来的瞬间,她抬手一挡—— “嘶!” “天!这这这二皇子不是来行赏的?怎么打起来了?” “早闻二皇子跋扈,没想到竟然这么跋扈!” “当街打女人呐。” 卫司闫根本没打到贺云初,他腕上被针狠狠一扎,瞬间见血! 新仇旧恨,还有对卫司韫报复不能的恨意,瞬间便被撩拨上头,转到了贺云初身上! “好你个贺云初,暗算皇子!” 卫司闫身侧的侍卫立即上前,压着贺云初跪倒在地。 膝盖两个时辰内连遭撞击,大冬天的,钻心的疼。 贺云初微微凝眉,眼睛却一直看着卫司闫的掌心。 卫司闫看见血表情一冷,似乎知道流血会带来什么后果。 贴身内侍则慌着上前给他止血。 广袖半撩。 贺云初目不转睛,赫然瞧见那手腕处,芝麻粒大小的东西顺着血脉一顿游走。 蛊虫! 连生蛊觅着血而来,一顿乱窜。 容锦没有说谎。 连生蛊的另一头,确实是在卫司闫身上! 这就更加坐实了皇帝的梦呓并非空穴来风。 皇帝,容锦,还有卫司闫。 这里头的线绕成了一团乱麻。 卫司闫低头时,瞥见的便是贺云初直愣愣盯着自己手腕的神情。 “怎么?”他玩味地冷笑:“对本皇子的手腕感兴趣?” 贺云初收回眼神,她要搞懂一些事,这位看上去二二的二皇子显然比旁人要好套话的多。 于是她一笑:“二皇子看起来身有异样啊,似乎对流血格外敏感?” “大胆贱民!”卫司闫的内侍呵斥她:“胆敢揣测皇子,来人,这贱民冲撞无度,按律,掌二十!” 琉秀坊内众人此时都在围观,见此媚儿等人纷纷跪下来。 如今贺云初可是她们的顶梁柱,万万不能有事。 “请殿下息怒啊,云初方才只是防御,不是有心弄伤皇子的!” 媚儿道:“殿下,请您看在贺云初救驾有功的份上,放过她这一回!” 卫司闫的心思却不在惩不惩了。 贺云初方才那话,若是他没有听错,赫然是暗示满满。 莫非她知道连生蛊的事? 这贺云初今日在父皇面前立了功,母后也说,最好往后可以为他们所用。 若是贺云初当真医术绝佳,那是不是解蛊之术也能略懂一些? 贺云初几乎能猜到他的心理活动。 这位皇子想什么都写脑门上了。 “殿下不必觉得诧异。”贺云初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下了个猛药:“如您所闻,我确实懂些巫蛊之术。” 这话,犹如惊雷。 卫司闫眸内闪过欣喜:“此话当真?” “殿下面前,我还敢口出狂言不成?我见殿下双目有异,心下已经有些怀疑,方才不过是试探一番。” 方才种种举动,贺云初确实像是故意。 当年母后设计陷害卫司韫,将他搭了进去,可后来那操控连生蛊毒的人离奇死亡,再找不到解蛊的人。 这些年无论是他还是卫司韫,多番派人查探,皆无消息。 他们兄弟水火不容,谁想命搭在一起? 可是连生蛊的危害极大,稍有不注意,就容易叫有心的人暗算。 因此,身中连生蛊毒这事,除了父皇、母后、他们自己,就只剩贴身的心腹知道。 卫司韫厌恶贺家,成婚也是遭逼迫。 他不可能告诉贺云初。 若是被人知道了稍加利用,便是危及性命的事。 如同他上次设计陷害卫司韫那般。 所以多年来,知情者默契的不去提起。 “双目有异。”卫司闫暗念:“你果真是清楚连生蛊。” 贺云初提唇一笑。 心道废话,我不说这话怎么拿捏你? 卫司闫将信将疑,可这该死的连生蛊已经缠绕多年。 他急切想要解除。 “你会解?” 贺云初话不说太满:“略有研习。” “那还愣着做什么?你若能解,本皇子定有重谢!” 说着还亲自将贺云初扶起来。 “重谢倒是不敢,不过殿下,这乃是秘术,绝非一朝一夕就能解,需要时间。” 卫司闫不满:“你莫不是诓骗本皇子?” “我既然说出来,便不是随口胡来,没有那个必要。” 卫司闫想也是,欺骗皇子是大罪,谅她胆子也没那么大。 “勉强信你,那何时开始?” 他对解这连生蛊迫不及待。 当初母后要给卫司韫下蛊,他纯属运气不好被卫司韫反设计牵连的。 每每想到这个,对卫司韫的恨意就控制不住! “对了,殿下。”贺云初又开始套话:“连生连生,这蛊毒是成对的,您身上有一只,应当还有另一只,你可知在谁身上?” 她连这个都知道! 卫司闫更加确信贺云初不是随口胡说的。 她对连生蛊是当真有了解。 不过,不能叫她知道另一头在卫司韫身上。 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卫司韫身上的蛊毒与他和母后有关。 卫司闫道:“不知,本皇子也是叫人陷害。” “按理说,这是宫中秘术,二殿下当真丝毫没有察觉?” 卫司闫听罢,觉得贺云初是在试探他。 她对自己中连生蛊经历感兴趣。 这女人想要做什么? 见卫司闫眼神转为防备,贺云初心下轻叹。 就算二,也不是没有脑子。 自己试探的太明显了。 不过她之所以会问,是因为心下有个荒唐的想法。 皇帝梦呓时,明明是心怀歉疚的。 既然愧疚,那么会用如此的歹毒手段对付亲儿子么? 卫司闫对皇帝并无怨怼,只是跟太子韫水火不容。 那么这蛊毒会不会跟卫司韫有关? “贺云初,你套本皇子的话?” 贺云初不死心:“没有,民女只是好奇,太子若是知道二殿下身中蛊毒,也不知道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卫司闫恶狠狠地道:“他自然是幸灾乐祸!本皇子身上的蛊毒,都是因他而起!” 卫司韫! 果然是这样! 贺云初眼眸一闪。 这样逻辑才对。 卫司韫知道容锦是私生子,连同这位二殿下一起,被他下了连生蛊。 而皇帝知道此事后,只能替卫司韫隐瞒。 另一边对容锦的娘愧疚万分! 靠,什么狗血八点档宫廷宅斗剧情啊! 好可怜的容锦。 两人窃窃私语,说的什么众人也听不清。 不过看表情,皆颇为严肃。 引得媚儿几个也生起了好奇。 卫司闫见她表情几变,不禁怒从心起,一下抓过贺云初的腕子。 “你又在想那个对你不屑一顾的臭男人??” 第三十二章 那贺云初不是人,她真的死了! 想卫司韫? 呸! 贺云初企图抽回自己的手:“殿下误会了,他这么歹毒,民女只是诧异从前怎么会被他迷惑。” “你以前眼盲心瞎,只看重卫司韫那张皮相,你想想,他那副死人脸,究竟有什么好迷恋的?” 贺云初想了想想不起来,她脑内并没有关于卫司韫一星半点的记忆。 从她穿越来,所有事项都绕不开卫司韫这个人。 但是入宫一趟,也不曾见过这位的真面目。 罢了罢了。 一个粗鄙行径的男人,不见最好。 “大约是我以前脑子不好。”贺云初道:“如今醒悟过来,悲痛万分,决定重头再来。” 卫司闫很满意她的态度:“知错便好,不过也不在你,是母后那时想利用你接近卫司韫。” 果然是个二货。 利用我了还告诉我? 贺云初表面四平八稳:“没关系,那本就是个负心汉,云初已经看清了。” 卫司闫很满意。 非常满意。 他从前就觉得贺云初这张脸,就是呆了些。 若是娶进门当个妾氏,好歹也是花瓶一座。 放在卫司韫身边能做什么? 如今她医术初显,又愿意站在自己这边。 那便再好不过了。 多一个有用的女人,多一条路。 于是一场闹剧愉快收尾。 结束时,卫司闫与贺云初脸上各自挂着算计的笑容。 贺云初:老娘要借你的手,替容锦整治卫司韫一番,出出气! 卫司闫:等本皇子的连生蛊毒解了,定然要将卫司韫的蛊毒逼发,最好玩死他! 抱着各自美好的愿景,贺云初从卫司闫手上接过绿如意。 这场恩赏,才算落幕。 · 十二个时辰过的像打仗。 贺云初睡了一觉醒来病了一场。 毕竟受惊受寒,膝盖还磕了两道乌青。 香姐已经将人当成了香饽饽,厢房软玉伺候着。 她如今腰杆挺直。 全扶风城里,就她一个青楼老鸨店里躺着一尊御赐的绿如意! 这是多大的荣耀! 可这两日,香姐又遇着了新的难题。 晚膳后,她摇着团扇,端着碗姜汤要进贺云初的房。 楼下遇着个鬼鬼祟祟的龟公。 “葛六,你在那干嘛呢!” 被唤葛六的男人吓得一阵激灵。 他脸色青灰,赫然一副被吓大发的模样。 香姐这几日见他好几次了,次次都这样,干活儿也不专心。 现下手里拿了个桃木剑,整个人显得神神叨叨。 她更是怒从心起:“你病了几日了?没银子看病不成?明日若还这副样子,你就不用干了!我养不起闲人!” 葛六就是那日在后院被贺云初敲晕的人。 他生病是真的。 可归根结底,是被贺云初‘起死回生’吓的。 他与别人说,别人都不相信。 可他明明亲眼看见贺云初死了的! “香姐,您信我,那贺云初不是人,她真的死了!我那日摸的时候,心跳都没了呀!” 话落香姐微微皱眉打量他:“死了?” 葛六忙不迭点头:“死、死了!灌了三倍的媚药,药死的!” “你是说,这上头的是鬼?” 香姐指了指二楼。 葛六还是点头:“她她她就是鬼上身,还是厉鬼,不然怎么性情大变?!” “我看你才是鬼!” 香姐啐了一声:“鬼在太阳底下飘,还能全乎?葛老六啊,你真不想干了就滚!” 她说完,招手让两个龟公过来将人拎了出去。 那葛六被扔进后院时,神情癫狂,举着桃木剑,依旧在念念有词:“就是鬼,鬼上身,我要、我要杀死她!” == 香姐推开门,见贺云初在桌面写东西。 她忙将汤放过去献殷勤:“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还是歇着。” 贺云初别开脸咳了两声。 香姐看她纸上的东西,毛笔字歪歪扭扭的,细看才能识别写了什么。 “你好歹一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书怎么能书成这样?” 贺云初心说谁会用这么粗的毛尖写字,我这已经不错了。 “我在写新的营业点子。” “新的?”香姐大喜。 她其实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找贺云初是说事的。 “我正要与你说呢,隔壁招月坊,已经在仿我们的琉璃台,弄了一套相似的,眼看这些就要不新鲜了,你瞧瞧有什么法子?” “不过是玩些我们玩剩下的,能有什么新花样。”贺云初微微不屑:“香姐,我们挣了多少钱?” “这重新开业不过七八日,投入的本钱回本不说,还多挣了五十两呢!” 五十两可是往日琉秀坊三个月的收成! “五十两?”贺云初嫌弃:“那哪够。” “你要做什么?”香姐敏锐道:“新的点子很费钱?” “是有些费钱。” 贺云初沉吟片刻:“非常费钱。” 香姐:“啊?” 这么费钱的吗? 虽然费钱,贺云初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抬手取来宣纸,扬手—— 大刀阔斧地开始鬼画符。 反正香姐没有看懂几个字。 “择、择日起、琉秀坊招收,收什么?” 那两个字香姐看了半天,好不容易看懂了:“股东?” “股东是什么?” 贺云初答道:“入资人,给钱就给股份,往后吃红利。” 入资在如今还不时兴,起码香姐没有见过多重投资人的架构。 她不理解什么意思。 贺云初将告示写完,扔给香姐后就上床裹被子去了:“贴在琉秀坊外头,有意者,请进来跟我谈。” 香姐还不太明白,拿了纸有些怔忪。 但是她如今对贺云初很是信任,她鬼点子多,信着应当没什么错。 接了‘告示’,香姐吩咐人拿去抬头贴了。 贺云初病未好全,躺在床上翻转了几下。 眼睛不经意瞥向窗棂。 可窗棂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也不知道私生子的事怎么样了。 容锦那日说他事多,也不知是不是借口。 无缘由地,贺云初感到一阵烦闷。 渐渐也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眼前是一张香姐放大的脸。 “靠!” 她被吓到心悸:“干嘛啊?” “小初,”香姐笑的像是捡了五百两银子:“有人要见你。” “谁?” 第三十三章 二十六岁,官从二品 下了楼,见了在桌边喝茶的人。 贺云初感叹,还真是‘五百两’! 方储玉一见人,坐也坐不住了,蹦跶过来:“贺家小娘子!” 小娘子? 贺云初:“叫姐姐。” “我不!”方储玉插着腰:“想占我便宜。” 贺云初双手抱胸,万般无奈:“说,你要聊什么?” 最近这方储玉是天天往琉秀坊里头钻,贺云初听到一些。 香姐说,这孩子几次要求见她。 不过贺云初不是忙着就是病着。 昨夜那招‘股东’的告示一出,今日刚开门,香姐就被五百两银票堵了脸。 “我要入资,你如今不是差钱吗?小爷送钱来了。” 贺云初捏着那五百两银票,没说收,也没说不收:“你为了什么?” 今日没带面纱,方储玉被这凑近的绝色脸蛋看入了神。 他脸色爆红,支支吾吾道:“为、为你不行吗?” 贺云初将银票往他胸口一拍:“不行。” “为什么?!”方储玉言辞激动:“你要钱,我就给你钱了啊,你不卖,我就、就每日过来瞧瞧你就行,小爷不爱用强的!” 贺云初头疼。 她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要找的是合伙人,不是投资人。 要准许人家入资琉秀坊,总得有些门道,或经营上有见解,或提供些她接下来要的一些支持。 方家是有钱。 她没少听香姐说过方家有钱。 可若是接了这五百两,往后开个股东会,这位小公子只会对着她脸红怎么办? 贺云初要的不是这个。 “谢方少爷抬爱,不过我当真受不起。” “你!” “哎哟!”香姐心都要疼死了:“这可是五百两银票,贺云初,你想什么呢,方公子怎么就不行了?” “就是,你给小爷一个理由!” 贺云初给不了理由。 总之方储玉不是她要的那个人。 三人争执不下,僵在了会客厅里。 媚儿懂眼色,端了碗莲子粥过来:“都先别气啦,贺姐姐这病还未好全,再气着了。” 香姐一顿牢骚:“她气着还是我气着?送上门来的生意都不要!” 贺云初也确实不舒服。 她坐下来,搅着那碗粥,却丝毫没有胃口。 “这是怎么了?好歹吃一点罢?” 贺云初送了口粥进嘴里,还没咽下就一股反胃上来。 推开粥,她狠拍胸口。 香姐方才话说的狠,这会又担心摇钱树:“怎么了?找个大夫看看?” 媚儿为难道:“我劝过了,贺姐姐不愿意,哪有人生病靠挨着的?的?我煎了两副伤寒的药也不肯吃。” 贺云初摆摆手:“还是当日那药的副作用,我只是犯恶心,伤寒没事,过两日就好。” 香姐看在眼里,却是眸光一闪:“副作用怎么只会犯恶心?” “还嗜睡。”贺云初答道:“我这两日总睡不够。” “恶心,”香姐嘀咕:“嗜睡。” 媚儿答道:“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宫里那位也只听说犯恶心了两次,怎么到你这总不见好?” 前几日宫里派人来问,为何圣上醒来后总是胃口不好。 贺云初解释是副作用,过了两日听说也就没事了。 “我身上染了风寒,加上这副作用,是要难好一些。” 媚儿了然:“那吃点药?” 贺云初摇头:“苦。” 她虽然自己是大夫,可遇上不舒服就喜欢拖着,死都不吃药。 如今在古代,全是中药,她更不乐意吃了。 谁劝都没用。 香姐在一旁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刚开口要说什么,外头一个龟公急匆匆跑了进来。 “贺姑娘,”龟公手上一张叠好的帖子递过来:“有人递了帖子过来。” “帖子?” 香姐思绪被半路打断,迫不及待地接过来。 展开一看,香姐那张粉面上笑容渐渐显露出来。 贺云初胃里好受了点,好奇:“谁递的帖子?” “你猜怎么着?”香姐瞬间便忘了一旁的方储玉,晃着帖子道:“左侍郎宋子都!” 宋子都? 贺云初对朝中势力没有研究,不大清楚。 “左侍郎从二品,遑论他是谁,就是这官衔,结交上我们还怕没有路子走?这比那容锦,官还大!” 贺云初听完最后一句,微微皱眉:“你总提容锦做什么?” 此前她有交代,楼里的人不要对外提容锦。 香姐也是一时忘了:“哎哟我这不是嘴快嘛!不提了不提了。” 方储玉一扑上前:“什么容锦?什么左侍郎?我懂了,你不要我的五百两,是嫌弃我并非官身!” 贺云初对他有心无力,解释不通:“你太小了。” “那宋子都年纪也不大!不过二十六的年岁呢!” 贺云初:“二十六?官从二品?” 那这人也算年少成名了。 “可不是,此人颇有手段。” 贺云初看向手里的帖子,上头的字应当是代书,工整地写了:明日午时,邀贺姑娘留听阁小叙,静候佳音。 “贺姐姐,你看这是接还是不接?” 二品大官,这可不是玩笑。 若是一个弄不好,就容易得罪人。 越大的官,越关系前程。 贺云初却没有犹疑,果断道:“接。” 近日琉秀坊风头正盛,宋子都的帖子是个开头,往后只会多不会少。 贺云初要的,不就是这些么? 她收拢帖子,扬起一抹得意。 方储玉又气又怒:“贺云初!你当真看不起小爷!” 贺云初无意将单纯的小公子扯入自己的布局。 “方少爷常来玩,不过合作么,还需从长计议。” 方储玉甩手暴走。 · 贺府,汀雨轩。 “你说什么?”贺轻羽面容惊喜:“当真?” 她下首跪着一个人,青楼龟公打扮。 赫然是那葛六! 葛六脸上有着与她一样的喜色:“自然当真,三小姐厚爱,老六必定知无不言。” “你说贺云初当日分明已经死了,后来又活了?” “正是!”葛六手里的桃木剑不曾放下,眼中癫狂:“她是鬼,她不是人!” “桃木剑斩鬼神,我一斩,定然让那贺七飞灰湮灭!” 丫鬟春杏犯怵。 三小姐上次之后对贺云初越发怨恨。 方才这葛六来投奔,说有关于贺云初的秘事。 贺轻羽听完便蠢蠢欲动! “方才,有人递了帖子过来,小的听见她明日要去留听阁。” 贺轻羽听罢,喃喃念道:“留听阁。” 随即,春杏见她笑的疯狂:“这贱人日渐高调,明日我就要她尝尝,当众出丑是什么滋味!” 第三十四章 挺好的,郎才女貌,青梅竹马 翌日晌午。 融雪日,天大晴。 贺云初被媚儿拽着梳洗了一番。 她啧啧感叹:“这张脸倾城绝色,随便抹个胭脂就能叫人看呆。” 贺云初被抹了点胭脂,习惯拿起面纱要戴上去。 “做什么呀!”媚儿将面纱抢下来:“这疤痕已经无碍,你总是遮着做什么?” 贺云初不习惯那些落在脸上的目光。 “今日不同,你是去聊事情的,戴着面纱,别人觉得我们派头大。” 说的也有道理。 她偏爱红衣,今日也是一袭红。 镜中的人粉黛浅施,红衣衬的肤白似雪。 她取过一旁的貂裘给贺云初披上,还是那日贺云初宫里披的那件。 雪白的,领口一圈兔毛。 发上步摇微晃,出落婷婷。 媚儿都看呆了半晌。 贺云初却对自己的皮相不大在意,只道:“走。” 留听阁是个雅致地方,扶风城里的富贵人家闲时消遣的去处。 里头亭台楼阁,高山流水,还有一个有名的长春湖。 大约与弘法寺那个地热泉有些牵连,水流到此处,植物四季长春。 刚下车,正对面恰好迎上宋子都的马车。 这位宋侍郎果真年轻。 贺云初行了个礼,对方回了个揖。 瞧着,倒是个斯文有礼的读书人。 宋子都上前,眸光从贺云初身上一扫而过。 他城府颇深,倒是看不出面上想了些什么。 “近日多闻贺姑娘大名,不曾想见了,竟然是如此天资。” 贺云初自然回礼:“宋大人年纪轻轻,位居高位,才叫云初佩服。” 一来一往,互相恭维。 进了门,去往宋子都已经订好的回廊亭。 媚儿跟在贺云初身侧。 她第一次见识这场面,不由有些战战兢兢。 生怕出错。 贺云初回身拍拍她的手:“莫紧张,有我呢。” 她再回眸的瞬间,却瞳孔一震。 前方的宋子都步伐颇快,对后边无知觉。 贺云初视线一停,媚儿便也看了过去—— 她看见两个人。 男的赫然是来过琉秀坊的,那位叫容锦的容大人。 女的么—— 天青色大氅,出落雅致,额间一点朱砂。 赫然也是个天仙美人。 虽然与贺云初相比,要略逊一筹。 不过她与容锦站在一处,倒是登对养眼。 媚儿小心翼翼地注视贺云初的神情,恍然想到此前曾经听过的传闻。 “我听说,这容府里头养着一个小姐。” 贺云初侧目:“小姐?” “嗯,听说是容家的旁支,这小姐的父母曾经立功,圣上封赏了郡主之名,因年幼,养在容老爷名下。” 郡主。 那是多尊贵的身份。 媚儿小心地加了一句:“其实论起来,她与容公子可谓是青梅竹马,不过我也是瞎猜的,毕竟我没见过。” 贺云初又看了一眼。 多日不见,容锦看起来倒是无恙。 他与人游园,其乐融融。 这旁边的小姐貌美如花,正举着手中红梅跟他玩笑。 侧头的瞬间,容锦的视线扫了过来。 而后一愣。 贺云初收回眼神,专心脚下走路。 她淡淡道:“挺好的,郎才女貌,青梅竹马。” 不论这位是不是养在府中的小姐,还是随便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看起来都与容锦挺登对的。 媚儿原本以为她会有些情绪。 可话说出来,也没听出情绪。 她方才有些故意,青梅竹马那句本来可以不说。 但是她当贺云初是朋友,说出来也是个提醒。 男欢女爱是常事,容锦身份尊贵,与如今的贺云初云泥之别,她怕贺云初太上心。 卫司韫视线随着回廊那道红白的身影走了一道。 身边林清柠轻声唤:“殿下是见着熟人了?” 她分明看见了方才那人——贺云初! 媚儿没猜错,林清柠确实是容府养女,安平郡主。 不过有一点她说错了,林清柠与容锦关系没有特别亲厚。 青梅竹马谈不上。 顶多是个玩伴。 林清柠与卫司韫的关系反而要好上一些。 今日来留听阁,也是林清柠约的。 卫司韫道:“贺云初。” 林清柠浅笑:“近日听闻她颇多事迹,也算闹腾,与往日变化颇大。” 卫司韫点头:“是挺闹腾的。” 察觉卫司韫应话有些敷衍,林清柠嘴角的笑意一僵。 “不知她今日来留听阁做什么?我看前边的是宋子都宋大人。” 卫司韫若有所思:“大约是又要闹腾。” 那日后已经八九日未见。 卫凛身子还没好利索,朝事加上连生蛊的事,卫司韫忙了有一阵。 今日是因有事问林清柠,才应邀前来。 可方才贺云初撇来那眼,分明冷淡。 往常若是见了他便扑过来了,下堂后见了也当没见着。 这丫头当他是容锦,跟琉秀坊众人交代不能提他,是怕他招惹上麻烦。 方才若是真冲过来,他‘容锦’的身份必不能保全。 卫司韫其实有些好奇她知道自己身份时的反应。 不过远远瞧着,卫司韫觉得她瘦了几分。 按理说,宫里那一趟过后,琉秀坊的日子应当好过些。 怎么还跟宋子都扯上关系了? “殿下?”林清柠手上红梅晃动,唤他:“是否过去打声招呼?” “不了。”卫司韫回神:“去沏茶。” 贺云初刚坐下,单刀直入道:“宋大人金贴一下,必定是有要事,想必是看见琉秀坊的股东公告了?” 宋子都唤人来煮茶。 本也是私事,没什么好避讳。 “是,本官看中贺姑娘的经商之才,想要寻求合作。” 湖中仙气袅袅,绿植环绕。 贺云初瞧着景,却没觉得高兴。 “大人想如何合作?” “不瞒姑娘,这留听阁,是在下的产业,不过近年来不景气,姑娘要扩展琉秀坊,缺不缺场地?” 贺云初暗叹:大鱼啊! 这宋子都说到她心坎上了。 琉秀坊光靠如今的场地,能吸引来多少人? 扶风城是国都,不缺新奇玩意。 她要有足够新的东西,才能吸引更多的人。 留听阁占地近千亩,恰好是她要的大场地。 “大人有何条件?” 宋子都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三七分,你三,我七。” 嚯,好大的口气。 贺云初并未立刻作答。 侍候的下人端来点心。 贺云初身侧人影一晃,她正要奇怪这丫鬟体型庞大。 可突然—— ‘噗’一声。 在所有人未来的及反应时。 贺云初胸口赫然插进了一柄刻着梵文的桃木剑! 第三十五章 他神情倏地一冷:发着热出门? 几乎都是一瞬之间的事。 贺云初还没感到疼痛,对面的宋子都已经慌神站起。 他的侍卫将那‘丫鬟’一把扣下。 “死了!哈哈!死了!” 那‘丫鬟’一副男声。 “葛六!”媚儿双目赤红:“你为什么要杀贺姐姐!?” “她不是人,她是鬼!我的桃木剑将她杀死了。” 宋子都大喊:“来人!去叫大夫!” 有侍卫匆匆而去。 媚儿慌乱地将贺云初扶住。 雪白的貂裘外渐渐染了血,贺云初渐渐感到痛。 “不对,木剑怎么能刺穿人体?”宋子都捡起掉在地上的桃木剑。 只见沾血的那头,木剑底部赫然被人反镶嵌了一柄锈迹斑斑的刀刃! 这一处亭中慌乱嘈杂,周围众多的侍从和护卫才被惊起。 宋子都语气不稳,吼道:“搜!看是不是有同伙!” 留听阁开在国都,今日生了这样的霍乱,简直是在砸招牌! 宋子都六神无主之际,一道白影奔来。 看清后,宋子都直接吓得腿软下跪:“太太太、、、” 太子韫今日居然在这? 天煞的,不幸中的万幸,这出事的人幸好不是太子殿下。 不然,宋子都私下经营私产这件事,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 卫司韫狠狠朝他一瞥,示意他消声。 宋子都半道怔忪改口:“太吓人了。” 方才他跟林清柠在南边的暖阁,听见吵闹,一问,说是回廊亭出了事,贺云初被人刺了一刀。 卫司韫心头一震。 不明白贺云初哪来的死仇敌。 今日这留听阁内,不论他还是宋子都,或者是林清柠,哪一个身份都比贺云初尊贵。 要杀人也应当是冲着他们来,怎么会冲着贺云初?? 媚儿六神无主,见着‘容锦’,不禁喜极而涕:“容大人,你快看看贺姐姐。” 容大人??? 宋子都怀疑自己听不懂人话。 但是他眼看那位被称作‘容大人’的太子殿缓缓蹲下身,看了一眼贺云初的伤口,回道:“没事的。” 话似乎是回那位媚儿姑娘。 可眼睛却看着贺云初。 似哄似安慰。 葛六人已癫狂,他被安插进来行凶,全然是靠一个要杀了贺云初的念头撑着。 因此见了人,不管不顾往她身上刺。 不讲究手法,所以没有刺到要害。 棘手的是这刀上的锈。 锈入伤口,这伤口极易破伤风。 若是处理不当,要人命也是有可能的。 卫司韫只是稍稍看了一眼,眉宇便皱成川字。 贺云初吃疼喘气:“你怎么过来了?” 卫司韫不答反问:“疼么?” 疼的。 贺云初更多的是头晕,她也不答反问:“与我交往,能见光么?” “为何不能?” 两人你来我往,声音不大。 宋子都和媚儿虽然离得近,却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 只是看神情,这位太子殿\/容大人,昔日总是神情冷淡,今日却格外地有耐心。 最后卫司韫抬了手,轻轻在她额头撩拨而过。 摸得一手滚烫。 他神情倏地一冷:“发着热出门?” 贺云初也没力气跟他犟嘴了,反对对方一问三不答:“近日风寒。” 难怪瞧着瘦了这么多。 小小的风雨亭,此刻围了一圈的人。 为了防止意外,阁里是有待命的大夫的,大夫拎着药箱匆匆赶到。 媚儿赶紧让开身。 可她诧异的是,‘容锦’依旧蹲在原位。 贺云初被放平在地上,任由大夫匆匆清理了伤口。 大夫自然不知近日在此的都是什么人物,他战战兢兢道:“这伤口,需清创才行,否则若是铁锈留在伤口,就怕酿成祸患。” 贺云初本就带病在身,身子一弱,更容易出毛病。 卫司韫当机立断:“那便清。” “这里,”大夫环视一周,面露难色:“这里不行,老夫已经为姑娘止血,还是找个安全之地。” 没有犹豫,卫司韫抄抱起贺云初。 他动作轻柔,避免将贺云初弄疼。 贺云初莫名觉着自己像块案板上的肉。 生杀予夺都在面前这人手里,连意见都没问过自己。 明明有些任人鱼肉,可又觉得可靠。 她寻思自己大约是烧糊涂了。 卫司韫转身便走:“马车在外头,随我来。” 大夫匆匆跟上。 媚儿诧异过后,急忙跟宋子都告辞:“宋大人,改日再约,今日叨扰了。” “媚儿姑娘客气,是本官护卫不当,这太、”宋子都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太子妃,前太子妃受伤,都怪我,本官定当严查。” 媚儿心神不定,也没注意他话中的古怪。 宋子都也想跟上去。 毕竟今日出事,确实是他的手下不力。 而且就算不让说,可那是如假包换的太子殿下! 他能装作没见着吗? 只是没走两步,面前赫然拦了一个人。 蔡柄手握短刀,作势往宋子都颈上一横。 蔡柄笑道:“宋大人,今日之事,你知,我知,除此外,有任何闲杂碎语,太子知道了都会不高兴,明白么?” 宋子都被这刀逼出一身冷汗。 “本官、我,我知道了,太子身份,不能说,不能说。” 是个聪明人。 难怪年纪轻轻官从二品。 蔡柄满意一笑,收了刀。 他示意自己身后的人上前接管了葛六。 “此次事情,交由我们查探。” 宋子都却万般想不明白:“可是为何?太子妃娘娘,怎么会将殿下认成容锦?” 后头依稀传来脚步声。 蔡柄内力深厚,听一耳朵便知道这是林清柠。 他眸中一沉,冷笑:“宋大人,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宋子都忙不迭点头。 聪明人活的长,他都懂。 远远瞥见疾步过来的林清柠,两人让开身子,半跪下来。 “拜见郡主,郡主金安。” 林清柠左右环视一圈,只见桌上热茶渐凉。 “殿下呢?我见他方才往这来了。” 宋子都面色尴尬。 蔡柄倒是装的一手好蒜:“郡主,殿下突然有要事,要奴才跟您道一句,改日再约。” 林清柠狠狠皱眉。 这亭中本有谁,如今少了谁,她一清二楚! 贺云初,已经下了堂的女人,为何会与殿下扯上勾连?! 第三十六章 “怎么,心疼我?” 马车之上。 车子还是贺云初八日前坐过的那辆。 内里摆设都不曾换过。 她被放置在小榻上。 为了御寒,车里还有个小炉烧着碳。 这条件,倒也够大夫清创。 衣裳被剪开,由于没有麻药,也没有现代常用的碘伏。 所以清创都是靠淡盐水。 盐水撒在伤口上,可以想见的疼。 那大夫是个熟手,下手丝毫不手软,半碗盐水淋上去,贺云初瞬间咬紧了唇。 那种疼没法用言语来形容。 总之痛觉在身上每根神经跳跃,连握紧的指甲都陷进肉里。 接下来大夫又要用粗纱布刮洗伤口,将刀口的锈全都洗掉。 刀口的皮肉翻起,变得一片白。 媚儿看的都浑身冷汗。 贺云初却始终咬着唇,哼都未哼一声。 卫司韫坐在一旁,越看眼神越冷。 穆地,媚儿听见他开口:“老大夫,轻一些。” 那声音低沉,恍若修罗。 大夫手一抖:“这姑娘没说疼呀。” “她唇角都要咬烂了,你看不见?” 卫司韫也不知道这女人什么毛病。 换成别的姑娘,早就喊开了,她倒好,疼的一头冷汗也不见出声。 唇角咬的泛出一抹青紫。 不由叫他看的心情不爽利。 他过去,掰开贺云初要刺进掌心的指甲,又拍拍她侧颊:“什么毛病?嘴松松。” 贺云初一愣,牙关一松。 卫司韫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指尖在被她咬破皮的地方轻抚了一下。 于此同时,大夫手下一重,最后一抹擦净伤口。 剧痛袭来。 贺云初下意识张嘴一咬! ! 卫司韫狠狠吃痛! 可却没有甩手,任由贺云初咬着。 “好咯好咯,老夫上点药,好好将养就没事咯。” 贺云初额上的冷汗将额发都打湿了。 这老大夫简直就是来索命的。 她缓缓松开牙关,没来的及说句话,额头一侧,终于昏了过去。 卫司韫低吼:“贺云初!” “没事没事,她现在才晕,已经超出老夫的预料了,平常人,倒盐水时就该晕了。” 围观全程的媚儿:“” 记住这老大夫的脸了,她往后死都不会找他看病的。 小榻上的人睡着时安静,淡淡的胭脂被擦去,露出的小脸一片苍白。 不知道如今这副坚毅的性子从何而来。 莫名令人记挂着。 “再瞧瞧她的风寒,说是病了有几日了。” 说到这个媚儿就有话说了。 她告起状来:“病了几日就算了,还不肯吃药,端到她嘴边逼着都不肯吃。” 卫司韫皱眉:“闹脾气?” “倒不是,就是似乎怕苦,无论怎么劝都不肯喝,那日的那药有些副作用,她昨日还恶心犯呕。” 想起那日马车上时,贺云初捂住胸口难受的样子。 “这都七八日了,还未好?” “老夫瞧瞧。” 大夫上前扯过贺云初的腕,号上脉。 这一号,就是许久。 越号,眉头拧的越紧。 卫司韫与媚儿不明所以:“如何?” “这脉——” 老大夫号完左手,又号右手。 “比较奇怪。” 因为受伤,脉象急是正常。 可是因为受伤,这脉跳的强劲就有些不对了。 卫司韫见不得这温吞模样,急斥:“究竟如何?!” “嗯——” 老大夫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而后轻飘飘地道:“没有大碍。” 媚儿再次:“” 没有大碍你在那犹豫许久? “或许是方才受惊过度,心跳一时没有缓过来,所以脉象急了些,不过这风寒还是要吃些药,发烧不退,又加上伤口,很可能会有并发症。” 媚儿赶紧应下。 这老大夫虽然有些不靠谱,但是应当不至于这么不靠谱。 可谁知,开了药方后,老大夫又慢悠悠补了一句。 “等过几日好些,老夫再去给姑娘把把脉。” 媚儿听完,心说可算了。 琉秀坊附近的医馆众多,我随便找一个便是。 你说话大喘气,要将我吓死。 辞别了大夫,蔡柄已经追上来。 卫司韫吩咐道:“回琉秀坊。” 意思是要将人送回去。 蔡柄本有话要说,碍于媚儿在,又生生憋下了。 “是!” 殿下今日出门本有事与郡主商议,谁成想遭逢此乱。 他方才审了一下那个葛六,可是对方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只知道念一句:“杀了贺云初,哈哈哈哈哈。” 问是问不出什么了。 但是会乔装打扮混进留听阁的,想来这么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自己办不到。 这人背后有人。 到了琉秀坊,卫司韫要人将车子停在后院。 贺云初近日在扶风城是风云人物,受伤的事还是不要广而告之。 香姐闻声而来,见此差点吓破胆。 “哎呦我的祖宗!这是怎么了?不是去留听阁了么?怎么是容公子你送回来的?” 卫司韫根本不侧目,径直抱着人上了楼。 媚儿则去煎了药。 将人放置妥当,卫司韫才出了房门听蔡柄回禀。 “此人名叫葛六,琉秀坊的人,但不知为何,他笃定地说七小姐不是人,说她是鬼,似乎被吓疯了。” 卫司韫瞬间联想到当日,幽深厢房中传出的那句:“鬼、鬼啊!” 紧接着,他看到贺云初坐起身。 身前倒下的那个龟公。 这葛六,是那日的见证者。 他攥了攥手心,改变问话方向:“伪装成侍女混入留听阁,想必有人相助,查到他这几日接触的人了?” 蔡柄早有准备:“这人被香姐赶出去一回,说他疯癫。之后,他曾去过贺府。” 贺府。 贺逢,或者贺轻羽。 贺逢知道留听阁是宋子都的园子,他必然不会犯险冒犯。 那么就是那贺轻羽。 “呵。” 卫司韫微微冷笑:“有能耐。” 蔡柄不由背脊生寒,等着下一步指令。 媚儿脚步声传来,打断交谈:“公子,药煎好了。” 卫司韫收起心绪,最后放低声吩咐:“将人绑了。” 转身竟然亲自接过药,端着往里去。 贺云初被自己咳嗽咳醒了。 咳一下便伤口剧痛。 瞥见卫司韫进来,似乎颇为意外,眼睛都放大了。 在床前坐下,看见缩在被里如兔子一般的女人,卫司韫颇觉好笑。 将一勺药往前一送:“喝药。” 药味直冲鼻尖,又苦又臭。 贺云初转开脸:“不喝。” 穆地瞥见卫司韫手背有个咬痕,一圈牙印,青乌带血。 回忆起来,这是自己晕过去前咬的。 见她视线黏在自己手上,卫司韫干脆将手往前一送。 “怎么,心疼我?” 第三十七章 已被说是登徒浪子,不能徒有虚名 没想到‘容锦’会说这么直白的荤话。 贺云初愣神片刻,伸手就想给他来上一拳。 无奈抻手扯到伤口,痛的嘶哈一声:“呃!” “躺好了。”卫司韫收起玩笑,将她摁回去。 虚弱到一推就倒了,还死犟着不肯吃药。 卫司韫从来没有伺候过人,可是倘若自己不上手,恐怕这药就只有放凉了倒掉的份。 贺云初别过脸,一脸不要打扰老娘的模样。 “喝、药。”卫司韫一字一顿,一勺药凑到她唇边,打算硬喂。 无奈病人不配合,打定主意不张嘴。 那药汁有一滴顺着嘴角滑下来,瞬间划过雪白颈项。 温热滑腻。 苦臭的药味盈满鼻尖,贺云初不高兴了:“我不喝!” 她这样子,倒是眉灵动。 “肩上的伤未好,伤寒也未好,如今加上胸口这一道,你怕不是要去街头当乞丐了?浑身乌凄凄!” 贺云初更生气了:“要你管!” “不让我笑话,那便将药喝了。”卫司韫用激将法:“说要给我解蛊毒,戳了我半杯血也没个下文,你耍赖不成?” 门外,蔡柄照吩咐唤人去办事,刚返回便听见里头的响动。 接着贺云初颇大的声响传来:“我耍赖?是谁不见人影,见着就是在与人游园?” 听语气,气得不轻。 这是吵起来了? 刚想推门的蔡柄瞬间顿住了脚步。 “你果真瞧见了。”卫司韫冷哼:“还瞧见什么了?” “瞧见你妹!” 贺云初从没觉得面前这人这么讨厌过。 她都受伤躺床上了,为了非逼她喝药? 药这么苦,吃完还反胃。 这就算了,还来添堵。 是她不乐意治么? 她倒是得先见着人啊。 到头来竟然还都成她的问题了。 无理取闹! “地痞无赖!” 卫司韫第一次被人骂:“你骂我什么?” 想到他方才那句‘心疼我?’,贺云初愤愤不平,再加一句:“登徒浪子!” “哈。”卫司韫气笑了:“贺云初,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登——唔唔唔!” 她刚张嘴,被卫司韫塞了一口中药。 猝不及防呛了一口,药虽然惯性吞下去了,人也咳得天崩地裂。 卫司韫收了手,见她咳得整张脸都充血变红,又抬手去给她顺气。 贺云初难受的泪眼都被逼出来了。 只不过顾不上骂人。 兔子红着眼睛,颇让人心软。 卫司韫放轻了声音:“乖乖把剩下的喝了,我便不给你添堵。” 防备不当让你灌了一口,你还想有第二口?? 贺云初不可思议地瞪他。 卫司韫用指腹将她脖颈的药汁抹掉,威胁她:“不喝药,我就换个法子,反正已经被说是登徒浪子,不能徒有虚名。” 说罢,双眼紧盯贺云初的唇。 几乎瞬间,贺云初就看出了他的想法。 没受伤的那边手猛地捂住自己的嘴:“你想干什么?!” “肌肤之亲已经有过了,”卫司韫轻提嘴角:“你说我要干些什么,喂个药过分么?” 不过分么?! 贺云初简直难以置信:“你你你!” “我我我,我好好跟你说话时,乖乖将药喝了。” 卫司韫重新舀了一勺药,递到贺云初唇边。 贺云初警惕地盯着他,不肯张口。 耐心告罄,卫司韫张口含住那口药。 他拨开贺云初那只手,俯下身,薄唇直接覆下—— ‘啪’! 室内回荡了一声轻响。 是巴掌与脸颊正面冲击的声音。 卫司韫的唇到底是没落下。 贺云初满脸愤色,坐起身,端过那碗已经微凉药,犹如壮士断腕,两口喝完。 而后一抹嘴角,忍着反胃吼道:“快滚。” 左脸颊热烫,卫司韫难以置信地朝贺云初掠去一眼。 他被人打了。 打他的还是个女人。 还是他的下堂妻。 还是因为他好心要恐吓她吃药。 方才就算贺云初不动手,他也不可能真亲下去。 无名无分,平白占人家便宜没道理。 可是—— 贺云初打了他。 “我喝了药了,你若就为这事,那现下可以走了,蛊毒的事,过两日我身子好些再说。” “你闹什么脾气?” 贺云初也被气笑了:“我闹什么脾气了?” “游园子是因有事,这七八日都因公事繁忙,未得空闲。” “谁要知道你忙不忙?”贺云初赌气地怼回去。 卫司韫盯着她半晌,最终一笑:“好,你不想知道。” 吵成这样,还动了手,再留也没意思,他起身便要走。 “哎!” 贺云初皱着眉,朝桌上一瞥,不情不愿道:“我要喝水,我嘴里犯恶心。” 使唤人的时候倒是理直气壮。 卫司韫赌气:“自己倒。” 或许是药见效了,方才一巴掌,一喝斥,贺云初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她本就不当‘容锦’是坏人,一路陪着回来,还是他收的尾。 也不知道方才怎么了。 似乎从提到游园开始,自己情绪就有些不对。 先说话呛声的也是自己。 就是方才,他大概也是恐吓的多。 哪有人做个登徒浪子脸色绷成那样的? 她后知后觉,觉得有些脸热。 嘴里应着自己倒,手上动作却没停,倒了杯水,返回床前。 贺云初得了台阶,自己哒哒哒就下来了,喝完了水:“喝完了。” 双眼红扑扑。 卫司韫好气又好笑。 贺云初想起他方才说的有事才去游园,不禁问道:“与你游园的那位小姐,是安平郡主吗?” 以前的贺云初虽然听过安平的名声,但是想来不认识。 林清柠不是贺云初这种只知闺中绣花的小女儿。 卫司韫道:“你认出来了?” 这么问,果然是安平郡主。 媚儿说的没错。 贺云初有些堵心地想。 “安平郡主,与你颇为交好?你近日不是说要查身世的事么?她能帮到你?” 这个林清柠是皇帝亲封的郡主。 难不成当真跟皇帝有什么牵连? 她贵为郡主,便是遗孤,身上应当是有些资源的。 “你怎么知道?”卫司韫惊叹她的机敏,“她确实——” ‘笃笃笃’ 声音被门外响起脚步声打断,紧接着,居然传来卫司闫的声音。 “贺云初!你给本皇子出来!” 第三十八章 你命苦,都是草包太子的错 贺云初与卫司韫猛然一个对视。 卫司闫怎么会跑过来?! 他来势汹汹,门外的蔡柄只来得及随手在门上敲了一下。 接着人就遁走了。 老天保佑,殿下你与二皇子撞上,还是在七小姐的房里。 属下来不及通报,您自求多福! 卫司韫眸光一闪,贺云初反应比他还快。 她掀起自己床里的被角,急道:“快进来!” 卫司韫一愣:“钻进去?” “杵在那干什么?你想被二皇子知道你在我这?” 贺云初说着也不顾自己的伤势,将他一扯,卫司韫翻了个身,搅进她的被子里。 他发誓,他这一辈子没有这么躲过卫司闫。 从小卫司闫对上他就讨不到好,纵然有皇后护着,卫司韫也是照打不误。 上次回宫后,更是提剑追着卫司闫砍。 他就是故意,故意要让皇宫里的人知道,卫司闫被他揍了。 本就水火不容。 卫司闫惯会用连生蛊作死,动不动就扯着他一起毒发。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卫司韫做不出来,他只会让卫司闫自己挨揍。 卫司闫从那后到如今,见着他便躲。 今日—— 本来也不用躲,可是此时自己已经在被子里。 贺云初还伸手在他身上红拍了两下。 卫司韫:? 贺云初解释:“你千万忍住,虽然你与二皇子可能是亲兄弟,但是这都是圣上的孽债,没必要正面冲突,将来没准你还用得着这位殿下呢。” 卫司韫:? “哦。” 他知道了,贺云初是记着卫凛的梦话。 误以为他是私生子,怕他见着亲兄弟,把持不住揍人。 怎么这么傻。 就算他真是容锦,平日里朝上见的机会颇多。 此刻躲着有什么用。 ‘哐’一声,卫司闫大力推开门。 贺云初刚双脚踩地,放下床幔的手一顿。 卫司闫冲过来:“不是给本皇子治蛊毒么?你躲这做什么?” 走近了,看清贺云初身上的狼藉,他狠狠皱眉:“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跟在后头赶上来的媚儿,紧张地在房间环视一周。 而后目光落在床幔里头,冲贺云初比了个松口气的姿势。 贺云初让她先出去。 撑着精神披了件衣裳,她冲卫司闫道:“二殿下,还是出去说话,我这几日病着,房里病气重。” “你是病了?那这衣裳上的血怎么回事?” 贺云初也不隐瞒:“被人刺了一刀。” “谁?”卫司闫一听,立刻皱眉:“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给我治病,从今日起,本皇子给你派十个亲随跟着。” 贺云初:“不用了?” 卫司闫财大气粗,却不是商量的语气。 他着实看着这女人脸上一脸病气,太过碍眼了。 “你床上有什么?谁大白天放床幔的?” 贺云初嫌他聒噪:“自然是怕光。” 卫司闫不信,这床幔里头被子高耸,他怎么觉得像是有个人? 狐疑中渐渐步步逼近。 贺云初慌了神:“殿下,女子的闺房,你这么好奇做什么?” 可不能叫他发现容锦。 二皇子虽然二,可他后面还有个皇后。 郁慧弥看着不是个蠢人。 若是容锦稍有不慎在她面前露头,皇后将苗头对准容锦,那就玩大了。 虽说太子韫名声不好,但是郁慧弥也好不到哪去。 这些天家皇室,最好一个都别惹上。 她如今身份又是前太子妃,容锦跟她呆在一起,难免会被传些流言蜚语。 见她阻挠,卫司闫有些生气:“不能看?” 贺云初点头,神情坚决:“殿下,找个茶室谈。” “你藏男人!”卫司闫果断道:“不是男人的话藏着做什么?” 这人简直无理取闹。 “是或不是跟殿下都没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卫司闫气得脸都红了:“你们琉秀坊不是、不是不玩娼妓那一套了么?你!” 贺云初药劲上来,浑身无力。 偏偏卫司闫要在这胡搅蛮缠。 她胸口刚才对‘容锦’憋着的气,此刻蹭蹭蹭往上冒。 “我说殿下,我一跟您没有男女关系,二也不是您往日的兄嫂,三不是你的嬷嬷婆子,你管我房间藏了什么,你出不出来?!” 这么一段泼辣的词下来,竟然将卫司闫说愣了。 但他从小养尊处优,宫里除了卫司韫,没人敢跟他唱反调,反而反骨上来。 “我就要看!” 说着便要扑过去扯床上的被子! 贺云初恍然有种自己被捉奸的错觉,卫司闫太理直气壮了,令她觉得自己好似藏了个奸夫在床上。 “你住手!”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从架上猛手抽了那尊绿如意。 ‘啪’,一击下去。 正中头部! 卫司闫缓缓转身,眼中带着巨大的难以置信:“你、你敢——” 话未说完,整个人瘫软在地。 “” 贺云初举着绿如意,扔也不是,继续握着也不是。 倒是床上的卫司韫轻松掀开了被子,落地时随意一扫躺倒的卫司闫。 他抬手,取下贺云初手中的绿如意,重新摆回架上。 倒显得这绿如意比卫司闫珍贵。 “我怎么办?”贺云初茫然道:“我是自己去自首,还是等着皇后的人来抓?” 打了皇子,少说也要赔上一条命? “不会。” 她难得呆傻的样子倒是取悦了卫司韫,他忍笑着道:“他们不敢。” “不敢?还有皇后不敢的事吗?” “他不是求你解蛊毒么?”卫司韫抬了抬下巴:“指望你呢,不会对你下手。” “我是要给他解蛊毒。”贺云初说:“我拿他练练手。” 卫司韫:“练手?” “嗯,我没有解过,多一个实验对象,多一分把握。” 这次轮到卫司韫说不出话了。 他朝地上看了一眼,二十几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觉得他这位胞弟有些可怜。 “那你给我解蛊是为了什么?” 贺云初还惊魂未定,药劲又强,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问什么答什么。 她说:“你不一样,你命苦,都是草包太子的错。” 第三十九章 嗯,办正事办到被人打昏在街上 真是托了草包太子的福了。 卫司韫面无表情地想。 他时长觉得贺云初在自己面前毫无心机。 不知道这样一个女人,短短时日内怎么会令国上下都对她改观一番。 贺云初松了口气,整个人脱力踉跄了一下。 容锦说的对,皇后与卫司闫还有求自己,应当不会拿她怎么样。 卫司韫猛地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上:“歇着,他我找人清理。” 轻飘飘的清理二字,似乎处理垃圾似的。 贺云初好奇:“我方才就想问了,你怎么似乎半点不怕这位二殿下?” 怕他? 卫司韫冷嗤。 若是卫司闫醒着看见他,该怕的是谁可说不准。 但他如今是‘容锦’。 臣子见了皇子,是应当要胆怯的一点的? 胆怯是什么表情? 好一会,卫司韫放弃一般,憋出了三个字:“我很怕。” 贺云初:???? 你看看你自己的表情,你自个儿信吗? 但是—— 容锦如今是骤逢真相,皇帝是亲爹,二皇子是亲兄长。 害怕也不应该,更多的可能是愤恨。 现下面对卫司闫,他能如此平静,已经实属不易了。 贺云初心内轻叹。 “那你打算如何处理他?”贺云初有点担心:“可别弄死了,毕竟是个皇子呢。” 贺云初以为他想干什么? 卫司韫轻笑:“不一定,有可能把他把他捆在悬崖边上,泄泄愤。” “啊?” 贺云初不禁有点担心:“不好,他看着也不经吓。” “你在替他说话?” 贺云初摆手撇清关系:“不,我只是觉得他也身中连生蛊,跟你同病相怜,造成这个局面都是太子殿的错。” 卫司韫挑眉:“太子?卫司闫与你说的?” 贺云初点头又摇头:“我早就猜到了,圣上梦呓的时候明显愧疚,这事他更像知情而不是祸首,所以我问了二皇子,他说他的蛊毒是因太子韫。” 卫司韫:“” 很好。 卫司韫:“那他说没说,为何太子韫就选了他放蛊毒?” 这还用问? 贺云初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猜不到吗?当然是想要将你们都掌控在手里,没人跟他争抢皇位了呗。” 理是这个理。 可是卫司韫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冤。 被当成皇位绊脚石下了蛊的人明明是太子韫,如今到成了罪魁祸首。 他试图引导解释:“你就没有想过,太子韫或许不是你所想的那类人?” “?” 卫司韫组织着言辞:“比如,他也是受害者,皇帝或许哪个儿子都不信任,干脆就都下了毒手。” 贺云初露出狐疑表情。 卫司韫声音渐微:“我也是猜测,毕竟我刚知道自己也是他的儿子。” 他暗示到这,也不知道贺云初是否发现了古怪。 贺云初越发狐疑。 盯着他的脸看了良久。 卫司韫不自觉地憋了口气。 甚至看了一眼架上的绿如意。 幸好离得远,贺云初现下够不着。 良久,一室俱静。 贺云初抬了一下手。 卫司韫往后退了半步。 “你过来。”贺云初勾手指。 卫司韫心道本宫堂堂太子,不可能怕你。 就算是真打,如今你一个伤患,也打不过我。 于是他英勇往前迈了一步。 贺云初的手掌靠近他—— 卫司韫:“” 要来了,她终究是恨本宫的那封休书。 ——贺云初的手落在他肩头,拍了拍。 并且面露怜爱:“苦了你了。” 她很同情容锦,甚至有点心疼。 卫司韫:“?” “骤缝身世劫难,一时接受无能是正常,没事,我理解。” “你理解什么?” 贺云初更心疼了:“你觉得太子韫命太好,劫难都落在你身上,皇帝又偏帮他,愤愤难平自我催眠是正常。” 卫司韫做了个从来未做的动作。 他抬手捂额。 谅是蔡柄见了,一定会惊讶于他家殿下露出这副无奈表情。 贺云初还在说话:“你太惨了,我一定要帮你对付太子韫,让他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 谢谢,他已经知道了。 又好笑有气愤,母亲走后,第一次被人毫无由头偏信的难言感拢在心头。 卫司韫在床边坐下,贴心地给贺云初掖被子:“睡一觉,你太累了。” 贺云初也确实累了,昏昏欲睡:“那二皇子怎么办?” “我着人送回宫里。” 放了心,贺云初这才阖上眼睛。 听见呼吸渐渐放轻,卫司韫抬手在她眼下那道浅浅的疤痕上刮了一下。 “傻精傻精的。” 站起身,看向地上人事不醒的卫司闫。 他提唇冷笑,唤道:“蔡柄。” · 一阵颠簸将卫司闫从昏睡中摇醒。 后脑勺剧痛,身下也硬如磐石。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眼,卫司闫瞬间清醒,一骨碌爬起:“卫司韫!你怎么在这?!” 他不是在琉秀坊吗! 后来那野蛮女贺云初一击将他敲晕了! 他为什么会在卫司韫的马车上? 这家伙不是在代理朝政么,这么闲出来逛街? 卫司闫脑袋上顶着十万个问号。 卫司韫啜了一口茶,闲闲掠了一眼。 “你猜怎么着,我在街上捡的二弟你。” 街!上! “街上?????” 卫司韫点头:“百姓围观,本宫路过,不忍你受嘲笑。” 卫司闫难以置信:“贺云初将我丢在街上?!” “什么贺云初?”卫司韫装傻,冷冷道:“你招惹了贺云初?” 差点说漏嘴! 卫司闫暗自庆幸,他定然不会告诉卫司韫,贺云初要给自己解蛊毒的。 想得美。 他于是改口:“本皇子去琉秀坊,偶遇。”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把他打晕还把他丢出来! 贺云初房里肯定藏了男人! 偏偏他今日是偷溜出宫,没带侍从。 卫司闫差点将牙齿咬碎,要杀贺云初的心已经在磨刀。 卫司韫闲闲地套话:“想来也是,一个被本宫休下堂的女人,二弟找她能做什么,绣花不成。” “少冷嘲热讽,本皇子出宫是有正事的!” “嗯,办正事办到被人打昏在街上。” 卫司闫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卫司韫!” 随即想到自己掌握了卫司韫不知道的秘密,他又笑开。 “你不用激本皇子,本皇子承认是来找贺云初的,而且,我往后还会常来。” 第四十章 她蛇蝎心肠,她不配! “是么?” 卫司韫不太在乎:“那正好,本宫近日没时间跟你玩。” 上一次被卫司韫提剑追了整个皇宫,历历在目。 卫司闫表情都凉了:“你到处说你揍本皇子的事情是不是?” “本宫看着这么闲?” 不闲你老盯着本皇子霍霍?? “卫司闫。”卫司韫难得一副好兄长的表情:“你说我们这连生蛊何时能解?” 连生蛊? 他们一贯互相伤害,却少直白地谈论连生蛊。 卫司闫忌惮他:“你想说什么?” 他最看不爽卫司韫明明连亲娘都没了,却总跟逗狗似的逗他。 母后给他下连生蛊时,自己便是因为心思单纯,临时被他骗了,才中了这蛊毒。 因此对卫司韫,他越发怨恨。 “总与你这种蠢货连着生死,本宫不舒坦。” 卫司闫破口大骂:“你才是蠢货,你不蠢,你不蠢怎么中了连生蛊?!” “呵。”卫司韫等的便是这一刻:“蔡柄,二皇子出口辱骂本宫,扔下去。” 蔡柄:“是!” “干什么?!别碰我!本皇子警告你离我远点!手手手,痛痛痛!我的脑袋!啊!” ‘砰。’ 马车门重新关上,二殿下的惨叫声隔绝在外。 蔡柄恭谨地回话:“殿下,扔下去了。” 卫司韫闲闲地嗯了一句:“贺云初身边的人换些机灵的,这蠢货若去惹事,不用留情。” 蔡柄有些为难:“这不好,今日的事,二殿下回去知会中宫那位,还不知道怎么闹呢,七小姐还不知会不会被牵连。” “不会。”卫司韫嗤笑:“与将他砸晕比,本宫将他扔下车,这仇更大。” 蔡柄恍然。 难怪方才要去激怒二殿下,原来在这等着呢。 就为了将怒气转到自己身上。 “殿下,贺三小姐已经绑了,您看,怎么处置?” 卫司韫想起贺逢,眼中露出厌恶。 这贺三的传闻,他也是听到一些。 深闺女子,强自嫉妒,偏偏还打着他的名号。 一次是将贺云初卖至青楼,差点殒命。 这次更是直接买凶杀人。 若对方不是个半疯癫的人,一刀插进贺云初胸口,那便是神仙恐怕也难救。 · 西塘大街,卫司韫的私宅别苑中。 被反绑双手在椅上的贺轻羽面色恐惧,望着两边魁梧的影卫不断哭求。 “你们到底是谁,快放开我!” “知道我是谁么,我爹是太子的太傅贺逢!” “你们敢绑我,我不会饶恕你们的!” 无论她怎么哭喊,影卫都不曾分给她一个眼神。 贺轻羽迷茫,不知自己得罪了哪方势力。 今日她将葛六安插在留听阁,也不知结果如何。 丫鬟说潜伏的下人只听说一阵混乱,贺云初是中了刀。 只不过不知死了没有。 哼! 那葛六干惯粗活,力道悍然,若是得手,十有八九能毙命! 可偏偏她要出门查探时,却被人半道撸到这来了! 正想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贺轻羽猛然抬头,转角一袭白色袍摆一闪,接着,她瞧见一张日思夜想的脸! “太、太子殿下!” 影卫纷纷跪下:“参见殿下。” 卫司韫背手进来,居高临下,冷眼扫了一眼。 贺轻羽与贺云初像了一分,气质却大不同。 他第一次看清人:“贺三?” 贺轻羽已然激动地语无伦次:“殿、殿下!您是来救我的吗?” “本宫着人将你绑来,”卫司韫唤醒她的痴人说梦:“你觉得为何?” “你绑我来?” 面对卫司韫,贺轻羽全然没有张扬的性子,反而浑身透着胆怯与爱慕。 她竟然露出一副痴笑:“殿下原来认得我。” 卫司韫面对这副表情,越发厌恶。 因这表情,与当年的贺逢一模一样。 可叹他少时将贺逢当成敬重的老师,从未拂逆。 后来贺逢却转身给郁慧弥做了引子,将他骗入连生蛊的局里! 他对贺家的厌恶不是无凭无据,往日对贺云初的不屑,也同样来源于此。 即便如今对贺云初改观,贺逢所做过的腌臜事也抵消不了。 “不认得。”卫司韫道:“只是今日本宫在留听阁,目睹了一件趣事。” 留听阁! 贺轻羽脸色忽变:“殿下在留听阁?” “本宫抓住一个白日行凶的男人,追溯之下,发现他近日曾进出贺府。” “不是我!”贺轻羽急于撇清:“殿下明察,不是我做的,我怎么会让人去杀贺云初!” 卫司韫眸内冷光一闪:“是么?可是本宫还未说他对谁行凶。” 贺轻羽面色惨然。 不打自招。 她哭道:“殿下!这贺云初居心叵测!当日就是她哀求爹爹,才有机可乘嫁入东宫,她蛇蝎心肠,她不配!” “那谁配?” 她急声:“殿下,轻羽思慕殿下已久,轻羽才是懂殿下的人呐。” 贺轻羽声泪俱下,梨花带雨。 卫司韫见着,却半点不觉动容。 他缓缓俯身,朝贺轻羽露出一抹冷笑:“第一次你借本宫的名义,将下堂的贺云初送进青楼,本宫已经不曾计较。” “怎么?你当本宫的脾气,是做摆设的?” 贺轻羽听罢,面如死灰。 他连这个都知道?! 不是对贺云初全然厌恶么? 为何,为何会知道她的所作所为 “殿下,难道——” 卫司韫打断她:“本宫脾气不好,你偏偏跟你的蠢爹一样,惹到本宫头上来。” 贺轻羽害怕到浑身发抖,她宛如被扼住咽喉。 卫司韫发狠,原来是这副令人肝胆具裂的模样。 “我、我爹是您的太傅,殿下,您、您看在——” “看在你爹的面上?”卫司韫冷嗤:“你爹的脸,没那么大。” 贺轻羽难以置信:“可他是太傅!” 卫司韫耐心用尽。 蔡柄上前,替他将话说完:“三小姐,殿下最讨厌有人顶着他的名头使黑手,今日将你请过来,有两条路给你选。” “什、什么路?” 蔡柄凑得更近,小声与她耳语。 门外,一袭天青色氅衣露出一角。 冬日的风一吹,扬起一道宛若碧波的浪。 林清柠立在廊下,素白小脸端庄,眼中情绪不明。 第四十一章 清柠明白,今日什么都没瞧见 “郡主。”林清柠身旁的侍女小声道:“我们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一个时辰前,太子殿下莫名在留听阁莫名消失。 那宋子都似乎被封过口,问话都不回。 可是林清柠分明见贺云初出现在留听阁内。 她起了疑心,便带着侍女在城内闲逛。 方才经过西塘大街,见卫司韫的马车停在门外。 林清柠来过几次,侍从见她,没有阻拦便放了进来。 她立在这廊下,将方才屋里的动静听了个七八分。 侍女见她不出声,继续悄声道:“这贺家三小姐,着实是大胆,她怎敢利用殿下的名头为非作歹?这贺七原来是被亲姐姐落井下石。” 林清柠有些心不在焉:“是啊。” “方才园子里那动静,原来也是她弄的,可是殿下为何要宋大人瞒着郡主您呢?他要出气,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你说,”林清柠望着檐下系的一只铃铛,“殿下是为了自己出气,还是为了别的人出气?” “别的人?”侍女没明白:“您是说贺云初?” 贺云初。 卫司韫在贺轻羽面前只字未提贺云初,只论贺轻羽的罪名。 “郡主多想了罢,好不容易贺云初下堂了,殿下松快都来不及,他怎么会替贺云初出气?” 是了。 林清柠心道,殿下此前厌恶贺云初不假。 更何况贺云初如今流落青楼,已经是个风尘女子,殿下以往瞧不上,现下更不可能。 她安慰自己,倏尔一笑:“你说的是。” 那厢卫司韫刚踏出殿门,看见林清柠,有丝意外。 蔡柄面色一变,望向暗中影卫。 影卫轻摇头,表明林清柠不知道贺云初的事。 蔡柄这才松了口气。 卫司韫缓步上前:“怎么过来了?” “殿下,”林清柠福身:“清柠叨扰了。” 身后始终无人再踏出,几人最后说话声太小,丝毫听不清。 所以贺轻羽最后的处置如何,林清柠无从得知。 卫司韫率先抬步往厅前走。 边走,他边擦着手道:“你是聪明人。” 只这一句,林清柠立刻接话:“清柠明白,今日什么都没瞧见。” 她纵使心内有万千疑问,关乎贺轻羽,关乎贺云初,也断然不会当面问出来。 林清柠自诩跟贺家的女儿不一样。 贺轻羽就算钟情殿下,也是个犯蠢的大小姐。 贺云初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是贺逢的一颗棋子,嫁给殿下又被休下堂,也不过是个蠢的。 自己能在卫司韫身边有一席之地,靠的既不是家世,也不是样貌。 而是脑子。 她林清柠审时度势,不是那些深闺中的蠢笨女子。 “殿下方才匆匆离开,可是碰上了什么急事?” 卫司韫不提贺云初,她自然也不会去提。 有些事要知道,她可以自己查。 卫司韫将手上的帕子扔给蔡柄,回道:“嗯,急事。” 林清柠识趣地不再问。 她问另一桩:“殿下,方才的事情我们谈了一半,您看是否继续?” 别苑很大,亭台楼阁,曲水流觞。 管家迎上前,说已经给主子置备了茶点。 卫司韫跨步过去,随口问:“说到哪了?” “冬粮。”林清柠跟过去:“今年西北闹时疫,青竹写了私信给我,收到的冬粮一半都掺了糠。” 卫司韫撩袍坐下,示意林清柠继续。 “殿下,将士是国之根本,时疫之下本就民生疾苦,将士们若都吃不饱饭,边关忧矣!” 西北军务本不是林清柠可以置喙的,不过很少人知道,那驻地的将领梁青竹,是她的亲弟弟。 她本姓梁,因算命说本姓难养,父母才将她过继他人。 后来梁家骤缝劫难,父母双亡。 只留下一对异性兄妹。 林清柠授封郡主,其实并非父母福荫,全是因亲生弟弟。 梁青竹早早上了战场,是战功显赫的少年将军。 因此,卫凛不敢薄待他的亲姊姊。 林清柠一番话,颇为令人动容。 卫司韫却稳坐原地,面上看不出喜怒。 他反问:“你觉得当如何?” 林清柠倏然跪下,声音凄楚:“殿下,如今殿下掌着朝事,不日之后,便是大统在握,西北之事,必然是有朝臣从中作梗,想要赚取饷银,殿下若以雷霆之举整肃朝纲,那西北军,定然以殿下为首。” 蔡柄听完这话,大气不敢喘。 这郡主,今日是怎么了? 谁不知道梁青竹是她的亲弟弟,她如今这番话代表了什么,恐怕殿下心知肚明。 西北军以殿下为首。 林清柠是在朝殿下抛出橄榄枝。 卫司韫依旧面无表情。 铃铛轻响,管家手上捧着一个雕花的梨木盒快步走来。 近了,能看清里头是一根品相俱佳的人参。 “主子,您要的人参找来了,汤膳的炖法老奴写了个条子,您看看。” 蔡柄接了过来。 卫司韫眼梢轻抬,看那人参的时候仿似看着个人,神情与方才比,生动了一些。 “送去。” 蔡柄心下了然,方才刚回来就吩咐人去准备了。 要给贺七小姐的。 林清柠瞧了一眼,人参送病人,方才留听阁内,贺云初似乎是受了伤。 难不成是送给她? 不,不会的。 殿下怎么可能突然对一个下堂妇上心? 她一向沉得住气,即便已经好奇满满,也不打算问出口。 方才她话说的明显。 她手上有弟弟的西北军,卫司韫若站在她这边,往后朝堂之上,就多了一个后盾。 太子母家已经没落,如今后党当权,什么都留给卫司闫。 圣上也未必会为殿下争取。 卫司韫进退维谷,只能靠自己。 而军权,对哪个男人来说,不是巨大的诱惑呢? 林清柠坚信,自己比那些只会安于皇城使些伎俩的小姐们,要有把握的多。 起码她手上有卫司韫想要的东西。 卫司韫端起桌上凉透的茶,喝了一口。 而后低头冲林清柠一笑,那笑容煞是玩味,也格外俊朗好看。 叫林清柠心头为之一震。 “清柠有心了,不过本宫不管西北军务,待明日上呈给父皇,再做商议。” 第四十二章 安神香叫人点上,以免夜里梦多 林清柠难以置信。 卫司韫拒绝了她?! “殿下!”林清柠焦急道:“您知道清柠什么意思吗?” 卫司韫毫不含糊地打太极:“自然知道,郡主担忧将士,为国为民,属实好意。” 为国为民? 林清柠明白了,卫司韫是在装傻。 可是凭什么? 不说其他,难道西北大军二十万,还不够诱惑么?! 可是卫司韫言语间叫的是郡主,说明他耐心已经用完,不想再谈。 林清柠自觉地闭了嘴。 她站起身辞别:“殿下再好好想想,清柠今日先不打扰,告退了。” “慢走。” 天青色背影出了拱门,直到看不见。 蔡柄捧着梨木盒子,眼睛不知道往哪放。 卫司韫皱眉:“有话就放。” 憋了半天,蔡柄道:“殿下,这人参珍贵,七小姐伤势瞧着又重,不如还是您亲自走一趟,显得贴心。” 他识趣地不提林清柠。 殿下想要怎么做,自然有他的想法。 但是方才郡主提条件的时候,蔡柄直觉地感觉殿下是有些不高兴的。 所以他扯了个能令殿下心情好转的人出来。 卫司韫晲他:“本宫为何要贴心?” 这—— 这我哪知道? 反正你俩方才在房里吵得这么大声,你似乎还挨了七小姐一巴掌。 出来眼角都是带笑的。 蔡柄不敢说这话,只能:“呃” “废物。”卫司韫从他手中夺过盒子。 是是是,我是废物,您不要不高兴就成。 “不过殿下,这冬粮里头掺了糠,确实是大事,抛开别的不讲,将士受苦,朝廷责任颇重。” 卫司韫又怎么会不知道。 “正因如此,本宫不可能将这事当成条件。” “那殿下是想?” 卫司韫站起,背手在后,望向远方残阳。 “朝廷宿疾多年,棉衣里头放纸屑,粮食里头掺谷糠,都是官员不作为,这是政事,不是儿女私情。” 蔡柄动容。 殿下虽对外名声不好,可私下做的事却从不少。 这也是他追随多年,觉得值得的原因。 “可是殿下,郡主的心思,恐怕也是瞒不住了。”蔡柄小声道:“当日您跟七小姐成婚,属下听说她还病了一场。” 林清柠这些年养在容家。 因卫司韫与容锦交好,所以结识。 卫司韫愿意与林清柠多说几句,就是因为她不似别的闺中女子。 许多事情她见解独到。 可随着年龄渐长,卫司韫也察觉了一些女子心思。 方才若是顺势答应下来,来日婚配也不无可能。 二十万军权,这嫁妆已然无人能匹敌。 可卫司韫不愿意。 毫无缘由的。 他作为太子,婚姻必然与政局有关。 林清柠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仍然说服不了自己。 这中间,贺云初的脸曾短暂浮现在脑海。 她一身红衣,肆意俏皮。 不似林清柠这般清雅温和。 偏偏非常霸道。 他收回思绪,淡淡道:“出去不要胡说。” “是是是。” 蔡柄心道我还不懂么,就是不让我在七小姐面前说。 “西北军的事,派人去查,冬粮经手的官员,关口,桩桩件件,证据都给本宫搜出来。” 说到正事,蔡柄面色一凛:“明白。” 整肃朝纲。 林清柠说的是,这次是个机会。 卫司韫眸色深深。 门外有人乱嚷,管家跑进来,战战兢兢地禀报:“主子,皇后派人来传话,说二殿下旧伤未愈,又摔出新伤,要您回宫给个交代。” 卫司韫冷嗤:“正好,许久未与皇后交锋,今日回去见见。” · 温玉宫。 郁慧弥气得半死。 卫司闫头上一个包,身上摔青了一块,正给太医诊治着。 卫司韫远远过来便招呼:“皇后这好生热闹。” 卫凛近日一直在温玉宫休养,此时品着茶,一言不发。 “你还说!”郁慧弥迎上去便骂:“你瞧瞧你将你弟弟摔成什么样了?” “马车那么高,你也下得去手!圣上,您说句话,您给闫儿做做主啊!” 卫凛慢吞吞放下茶杯:“好了好了,都别吵,韫儿说说怎么回事?” 卫司闫怪叫:“就是他将我扔下车!他的影卫半点不手软!父皇,我看他就是想谋杀儿臣!” “是本宫扔的。”卫司韫瞧了卫凛一眼,“他偏偏要提连生蛊,想必父皇和皇后都知道,连生蛊是本宫的逆鳞。” 此话一出,卫凛与郁慧弥的脸色都一僵。 卫司韫不放过两人半点:“皇后当年就该想到,事情做绝了,也会遭报应的。” 郁慧弥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当年稀里糊涂被卫司韫反手将卫司闫拉下水,她百思不解多年。 可这件事摊开说,确实是她理亏。 卫司韫说完,又转向卫凛:“您说是,父皇?” 他目光灼灼,如有实质。 卫凛毫无缘由心下一跳。 这些日子卫司韫对他的态度,要淡过生病前太多。 偶尔便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可今日牵扯到连生蛊,。 卫凛握杯的手攥紧。 卫司韫在他青筋窜起的手背一瞥而过。 眼中寒光闪现。 他就是故意试探卫凛的。 而卫凛这个反应,也确实不太正常。 “说到底,若不是当年身中连生蛊,本宫也不是如今的性子,这事若是我母亲知道,大约才更寒心。” 提到萧尔婕,卫凛的脸色似乎都白了一分。 良久,他清了清嗓子,冲郁慧弥道:“行了皇后,韫儿近日处理朝事辛苦,难免脾气大些,你是皇后,理应担待。” “我——” 卫凛不容置喙地警告:“闫儿护驾有功我定然不会亏待,你身为国母,闹个没完没了了?” 郁慧弥有气不敢撒。 卫司韫装的客气:“那还有本宫什么事吗?” 卫司闫怒瞪他,不敢发一言。 见此,卫司韫转身便要走。 “等等。”卫凛叫住他:“好不容易见着一次,你不陪父皇吃顿晚膳?” “不了,父皇近日受了惊,还是早些歇着,安神香叫人点上,以免夜里梦多。” 卫凛狠狠蹙眉:“你是不是意有所指?” “父皇多心了,受惊后失眠多梦都是常事,儿子关心,您何出此言?” 第四十三章 你一日望那根人参八百回 “殿下。” 蔡柄匆匆跃下长阶,万分胆颤地追上前去。 “殿下!您等等属下!” 卫司韫恍若未闻,长腿飞快,冬日的寒风都追不上。 蔡柄跑断气才跑到前头。 他清楚自家主子,这是在盛怒之下。 “殿下,祖宗,消消气,这深冬腊月,别再气坏了身子!” 卫司韫甩开他的手:“你没瞧见他方才的反应?分明是心虚至极!” 蔡柄自然是瞧见了。 一屋子四个人,谁的脸色都没有皇帝的难看。 若是此前不知道也就罢了。 可是有七小姐说的梦呓之事在前,殿下的试探就有迹可循。 卫司韫气狠了。 他从前就算对卫凛诸多不满,大多也只是因为母亲。 卫凛表面对他百依百顺,可实际不曾为他争取一分庇护。 皇后接连对他下手,毫无顾忌,也不过是因为他没人撑腰。 卫司韫只是以为卫凛手段软弱。 从未想过卫凛也是幕后凶手之一。 方才的试探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可卫凛的反应呢? 可笑至极! “殿下,或许这其中还有误会” “让你查的东西呢?当年下蛊时,曾接触过的人,但凡活口,带到本宫面前来!” 这事确实已有眉目。 蔡柄心知,殿下疑心已起,定然是要个交代的。 贺云初大概不知道,她意外的一番话,已经在殿下和圣上这里掀起滔天大波。 也不知是福是祸。 · 再过两日就是小年。 临近除夕,雪是没再下了,可连着阴了几日,似乎要下场大的。 贺云初林林总总,伤了病了快二十日。 天气不好,她越发蔫儿唧。 胸口的伤倒是好了,不知是否血流的多,总觉得人困倦,使不上力气。 从皇帝的事情后她胃口就不大好。 连翻动荡,贺云初归结为自己一个现代人水土不服。 宋子都差人来送了一波礼。 里头全是名贵药材和小吃。 贺云初其实有些奇怪。 那日的事情,后来‘容锦’的下属蔡柄来送人参,与她说了一二。 幕后之人居然是贺轻羽。 既然是贺轻羽,那便全然是冲着她来的。 那宋子都那,除了管制不严之外,反而是受她牵连。 怎么反倒上赶着给她送补品? 倒像她是什么不可得罪的人物一般。 就连与留听阁的合作,那三七分的条例都直接改成了五五分成。 贺云初有心想问,无奈每回都没见到宋子都。 香姐骂她糊涂,有钱赚还不好,还管钱从哪来。 不过这事贺云初本就有异议,三七分她是不会答应的。 宋子都既然送上门来,她也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只是那日容锦也在当场。 “媚儿,我受伤那日,你记得宋子都看见容锦时,是什么表情么?” “表情?”媚儿想了想:“当时一片混乱,未曾注意,怎么了吗?” “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又说不上哪奇怪。 索性就没去想。 媚儿也没当回事,反而指着桌上一个梨木盒子问:“这人参,真的不炖汤?” 那是容锦唤人送来的,自己却未曾露面。 一根上好的千年人参,可谓大手笔。 可是无功不受禄,贺云初不想白白收这么贵重的大礼。 媚儿看出她的心思:“容大人也是,这几日未见他过来,眼看都要到小年了。” “他来能做什么。”贺云初嘟囔:“我们还要忙留听阁的事。” 既然达成了合作,又恰逢要过年,正好可以趁着热闹推出新的营业模式。 媚儿觉得好笑:“你一日望那根人参八百回,不是等人,那是在做什么?” 贺云初差点跳起来:“我有吗?!我哪有?!” 她闲的才看八百次! 说着眼神又瞟去一眼。 媚儿将她抓了个正着:“这不又看了?本就是送来给你补身体的,我还是帮你拿去厨房炖了?” “”贺云初烦的:“我瞧着你闲,那你去做件事。” 媚儿:“嗯?” 扔出一张纸,贺云初道:“咱们要将留听阁做起来,光靠楼里几个人不够,得招兵买马了。” “招兵买马是什么?” “就是添一些人手,你记住,凡是来应聘者,男女不论,但是得有擅长。” 媚儿心说应聘又是什么词,但是可以猜着,大约是前来问询的人。 但她讶然的是,贺云初说不限男女? 她们这样的地方,男人除了龟公打手,还能做什么? 看出她的疑问,贺云初解答道:“你记得重新开业的那一日,第一位进来的那位商家小姐么?” “记得。” “扶风城乃国都,不乏有钱的官家或者商家小姐,都是需要消遣的,怎么就不能有男人作陪?” 男倌 这在媚儿脑中,还无法想象。 男人在这个时代,地位尊崇,就是平常百姓家,也不负责家务劳作。 更何况是出来陪笑脸?? 贺云初疯了? “可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想做什么龌龊事。”贺云初轻嗤:“留听阁要做,本姑娘就要它变成全扶风城首屈一指的雅致地方,既然玩的是风雅,男人下棋弹琴,总不过分?” “那男人给男人弹,还是给女人?” 贺云初思想开放:“这个讲究你情我愿,不过有个底线,不能卖身,一经发现,永不录用。” 媚儿惊呆了:“你这想法,太大胆了,而且又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呢?” “话不能说的太过绝对,哪个时、朝代都不缺出身苦寒的人,贵贱之分不过是名门的条框,若抛开,大家生而为人,都是两条腿一双手,怎么活不是活呢?” 媚儿从没听过这样的言论。 屏楼高台,她从入了这一行起就被定义为贱籍。 可如今有人跟她说,大家同为人,并无任何不同。 她双眼灼灼,看着贺云初。 贺云初拍拍她:“去。” 说再多也是空话,她只是个小人物,尽己所能,寻一条路而已。 媚儿出去后,房内又剩一片冷清。 事情都在正轨上,这个时代缺新鲜事,留听阁不愁做不起来。 接下来呢? 不过戊时,贺云初趴在桌上有些困倦出神。 窗外传来窸窣吵闹声,像是有人在吵架。 无人知晓的街巷角落,一柄利刃刺破人体。 那人瘫软在地时,脖颈濯濯鲜血涌出。 染红一片污泥。 第四十四章 姑娘上一次葵水是什么时候? 窗棂轻响。 笃笃两声,贺云初被惊醒。 她撑开朦胧睡眼,望见‘容锦’面容时一愣。 “你——” 她正要说话,桌上的烛火摇曳,被窗外吹进的冷风扑灭了。 ‘容锦’几乎飞扑而来,带着一身昭然酒气。 贺云初愕然:“你喝酒了怎么” 多日未见,方才只是一眼,‘容锦’面上的仓促和颓败却让她讶然。 从未见过这人这副样子。 不论什么时候,他都是冷冰冰,但运筹帷幄的模样。 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卫司韫凑近她,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开口时,声音冷若寒潭:“你为何要告诉我卫凛梦呓的事,说,你是何居心?” 酒气迎面,这当中似乎还掺杂了一丝微末的血腥气。 贺云初不知自己是否闻错了,但此时也顾不上—— 她的下巴被捏的很疼。 ‘容锦’不余余力,力道悍然几乎要将她的下巴卸掉。 “你在发什么疯?”贺云初推他:“放手!” “你结交宋子都,敢说自己目的单纯?你是为了接触官员,对么?” 贺云初掰不开他的手,怒吼:“容锦!你给我滚出去!” 容锦二字叫卫司韫恍惚。 今日探查当年连生蛊的真相,知道了一些前尘往事。 由此对卫凛越发怨恨。 他从未做过借酒消愁的事,今日在东宫却摔烂了一地碎瓷,灌了半坛子的酒。 意识恍惚时,开始怨恨起贺云初。 若当日没有提到卫凛梦呓,他就不会去查。 若是不查,不知道,被蒙在鼓里,就不会有知道真相后的痛苦。 他的亲生父亲。 亲手买通当年温玉宫的宫人,放任皇后将连生蛊下到他体内。 过后杀死了下蛊之人,断绝解蛊的可能性—— 桩桩件件,皆出自生父之手。 “我是容锦吗?”卫司韫惨然一笑,“我只是一枚棋子。” 他甚至不知道卫凛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你喝多了!” 下巴当真要脱臼,贺云初挣脱不得,‘容锦’显然习武,她力道太过薄弱。 而那股酒气和隐隐的血腥气,更是激的她反胃。 这见鬼的副作用怎么还未消失?! “呕——” 贺云初呼吸困难,她扒着容锦手,只能求饶:“容锦,我不舒服,我真的喘不上气——” 她浑身难受,像有一把火烧在烧,浑身冷汗直冒。 ‘轰隆’一声。 窗外闪过一阵雷声,昏暗的室内一亮。 卫司韫看清贺云初的脸,很白,眼底不知是不是被激起的一片潮。 额头还冒着冷汗。 他猝然放手,向后一步撞在桌上,杯盏落地,碎成瓷片。 贺云初滑倒,捂住下巴干咳。 动静太大,小柳儿等人闻声快步跑了来,眼见这,都愣了愣。 无论是站着的‘容锦’,还是跪伏在地的贺云初,都一脸狼狈。 “这是怎么了?”媚儿快步上前,将贺云初扶起:“容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小柳儿点起了灯,一脸担忧:“贺姐姐脸色太难看了,我去隔壁将刘大夫请过来。” 贺云初下巴上清晰的手指印太过刺目,媚儿不由又看向‘容锦’。 “容公子,究竟怎么回事?” 卫司韫脸色微白,酒醒了大半。 “让他,”贺云初忍着疼,怒气滔天:“让他滚出去。” 下巴太疼,说话都不利索。 即便换成别人,被人不分清白挟制一通也该生气。 大晚上,谁受得住这样的惊吓? 可媚儿对着他不敢说滚这个字,只好道:“容公子醉酒未醒,还是先回去。” 卫司韫站着没动。 刘大夫来的很快,他拎着药箱看了看伤:“啧,这得用多大力道,都掐伤了!” 找来的蔡柄入门时,见到的便是他家殿下站得笔直,七小姐身边围了一圈人。 他没看住人,叫殿下醉酒跑出来,已经是大过。 这还伤着了七小姐 不过殿下今日愤懑难当,他从不喝酒,今日却破了禁,也是由于圣上的事情对他打击过大。 “七小姐,今日主子遇到难解的事,并非特意冒犯,还请您见谅。” 贺云初冷冷重复:“滚!往后不要再踏进琉秀坊!” 她原以为容锦是个可以交的朋友。 可今日种种,即便他有难言之隐,也未免太过份了。 蔡柄急忙看向卫司韫,企图他服服软哄一哄。 可对方只是紧抿着唇盯着贺云初,一言不发。 仿佛酒醉未醒。 刘大夫给贺云初上了些药,不太放心又道:“姑娘手给我诊诊脉,您这脸色,实在太差。” 贺云初最近也是被折腾的够呛。 现下还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她依言伸出手去。 刘大夫握过脉,仔细诊了一会。 眼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左手诊了不算,又换了只手。 小柳儿性子急:“怎么着了?姐姐近段时日就是食欲不好,又伤病了一回,不会是影响了根基?” “食欲不好?”刘大夫询问:“还经常想吐?” 贺云初点头:“因前些日子吃了个有副作用的药物,一直犯恶心。” 这刘大夫开了个药堂,平时跟媚儿她们都熟。 他纠结了一会,突然问道:“姑娘上一次葵水是什么时候?” 媚儿与小柳儿满面通红。 就连蔡柄一个糙汉也自觉不好意思。 贺云初却不觉有什么,毕竟是个现代人。 她穿越来已满一月,可是原本贺云初的葵水日子,她是不清楚的。 “近一月,未曾来过。” 刘大夫暗念:“未曾来过。” 他也是奇了:“你们琉秀坊内众人都常备避子药,没有的,也上我那去开过,你为何不服?” 青楼女子,是不能怀孕的。 避子?????? 媚儿反应最快,她诧异道:“您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刘大夫手一摊:“虽然胎相不明,可是姑娘显然是怀孕了。” “怀孕?!” 小柳儿大吼,随即又捂住嘴,惊恐地看向众人。 尤其是看向‘容锦’。 卫司韫脸色更白了。 但是半晌没有反应。 贺云初也没有反应。 一室俱静。 蔡柄身高八尺,在这一瞬间,居然腿一软,砰地跪下来。 第四十五章 “你走吧,往后不要再来了。” 怀孕二字,犹如平地一声雷。 炸的屋内几个人都双耳震聋。 姗姗来迟的香姐没听见前面这句,一脸狐疑地摇着团扇进来:“怎么了这是?怎么脸色看起来都不大好?全病了?” 刘大夫呆在这令人窒息的屋内,张口忘言。 不就是怀孕么? 不就是在青楼怀了个孕么? 至于这样? 不过想来也是,在这种地方怀上,孩子爹是谁估摸都不知道。 这贺云初此前还是太子妃。 等等! 太!子!妃! 她怀孕至多一月,一月前,恰逢太子休妻。 天爷! 刘大夫从难以置信,到天雷滚滚。 这、这孩子有没有一丁点可能是天家皇嗣?? 天家皇嗣的话,这事可就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当日,贺云初被扔至琉秀坊也是真的。 而且他离得近,没少听龟公们嚼舌根,说那日贺云初被他们灌过媚药。 既然这样,时间如此凑巧,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那还真的不好说! 刘大夫越想脸色越青。 “到底出什么事了?”香姐不耐烦,当着‘容锦’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压低声音问媚儿:“诊脉诊出大毛病了?” 媚儿并未有反应。 在烟花之地,她对怀孕没有概念。 因此纵使贺云初前阵子胃里闹的如此难受,她也从未往这想过。 还是小柳儿沉不住气,抖着声问:“这、这怎么办?” 蔡柄喃喃道:“是啊,怎么办啊?” 殿下骤逢真相,对皇宫,对圣上都捎带巨大恨意。 然而此时,七小姐怀孕了? 子嗣。 殿下身无长物,当年王妃逝世后,就剩圣上一个亲人。 其余的皇子公主,明面上是至亲,可到底各为利益。 说到底也不是贴心人。 当日娶妻又休妻,带着对贺逢的厌恶,也不曾真将贺云初当成妻子过。 可子嗣却不同,那是殿下骨血。 是至亲。 贺云初被众人言语惊醒。 她下意识往‘容锦’那瞥去一眼。 对方酒意未散,一脸惘然。 这副样子,瞧在贺云初眼里,便是不负责任,恍若未闻。 她心中一恸,手轻抚上自己的小腹。 从未想过,自己会孕育一个小生命。 来的这么快又这么荒唐。 简直打的人措手不及。 可是,自己当真能承担起养育的责任么? 前景未知,还是在这险象环生的皇城内。 ‘容锦’今夜这副样子,怕是已经查出了什么东西。 或许已经表明他就是皇寺无疑。 皇室之中,前有太子韫,后有皇后卫司闫。 他未露锋芒便已经被‘赏赐’了一个连生蛊,若是他日有别的想法,那太子韫能让他留下骨头渣吗? 太不是时候了。 她算不出这个孩子生下来,能有几成几率平安长大。 更何况,她与‘容锦’如今,又算什么? 即便抛开今夜,他们至多也不过是上过一次床的关系。 就这样,要拉着他养孩子? 想到此,贺云初豁然开朗,她朝刘大夫一笑:“给我开副药。” “保胎药,”刘大夫小心翼翼咬着牙,心头怕的要死:“还是堕胎药?” 香姐惊呼:“什么!?” “怀孕?祖宗你怀孕了?” 只是此时没有人理她,大家都神情肃穆地望着贺云初,等着她的回答。 “自然是堕胎药,你们觉得,这孩子生在这,合适么?” “主子!”蔡柄弓着身子,朝着卫司韫急道:“您说句话呀!” 可卫司韫只是双目赤红地盯着贺云初。 从头到尾未言一句。 “贺姐姐,你再想想,堕胎药轻易喝不得。”媚儿蹲在床下,拉了贺云初的手:“如今你将琉秀坊变了大模样,为何不能生?” 她们为妓多年,孩子的事从不敢奢求。 可不敢奢求,不代表不憧憬。 “是啊贺姐姐,我们是逼不得已,药坏了身子,往后想有子嗣都难,你现下有了,偏偏不要?况且——容公子不是在这么,你怎知他不要?” 贺云初避开她们的眼神,内心复杂,但铁了心:“刘大夫,开。” “姐姐!” “开什么开?”香姐不知何时变了脸色:“一副堕胎药下去,后悔就晚了,你当真想好了么?” “我想好了。”贺云初唇色苍白:“这孩子在我身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养,所以我不想要。” “那我养。” 三个字掷地有声,来自一直一言不发的卫司韫。 他的眼眸依旧是被逼红的血色,走到床前,低头,加重了二字:“我养。” 媚儿惊喜:“贺姐姐听见没有!” “你拿什么养?”贺云初抬头直视他。 卫司韫眉头紧皱:“什么意思?” “养一个外室,养一个孩子,对你们勋贵来说,一点都不难。”贺云初道:“可我不要这样的养育。” 小柳儿:“姐姐!” 恩客转身不认人的多的是,容公子现在愿意承担,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怎么贺云初还不满意? 卫司韫脸色难看:“那你想如何?” “孩子我也能养,还能保他衣食无忧。”贺云初接着道:“可你明白你如今的处境,这孩子存在一日,便是威胁,是软肋,你能保他平安无虞么?” 卫司韫哑口无言。 贺云初是在拿连生蛊说事。 在她眼里,自己如今是容锦,是皇帝的私生子,生死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 蝼蚁一只,不足挂齿。 卫司韫脱口而出:“倘若我并非——” “主子!”蔡柄急急打断:“慎言。” 他知道殿下想做什么,无非想要向七小姐表明身份,表明他能护孩子周全。 可现下这场景,显然不合适。 殿下的身份不能在此揭开,否则不论七小姐还是殿下,都会招来祸患。 贺云初扫他一眼:“你走。” “出去。”卫司韫环视一圈,命令道:“全都出去。” 这毕竟涉及私房事,外人说什么,确实立场不够。 媚儿推着众人出去,经过卫司韫身边时,小声道:“容公子,你好生劝劝,姐姐今夜大概也是气狠了,话说的重你别往心里去。” 待门关上,卫司韫在床边坐下来:“下巴还还疼么?” “容锦。”贺云初却是单刀直入,直白地道:“我方才不是在说气话,是真心实意那么想的。” “无论你往后会不会牵涉党争,这孩子于你而言,都没有好处。” “你走,往后不要再来了。” 第四十六章 我要情投意合,心心相印 屋内寂静。 窗外又响起雷声,而后簌簌,似乎落了雪下来。 冬日深长。 两人的呼吸在这中间,一个悠长,一个压抑。 贺云初说完话,没有再去看他的表情,她垂眸抠自己拇指上的一片倒刺。 良久,卫司韫僵硬道:“如果你只是因为我如今的身份,那大可不必担忧,我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手无缚鸡之力。” “如果是生方才的气,那我给你道歉,我喝了酒,脑子不清醒。” 贺云初说不生气是假的。 大半夜,这于她而言,莫过于暴力侵犯。 即便有难言之隐在前,可她又做错了什么? 结识这些日子以来,她承认自己对容锦这个人产生了一些依赖。 毕竟三番两次,容锦都有出手相助的功劳。 可他们的关系仅止于此,要一起生育一个孩子,倒也够不上。 “答应你的解蛊依旧作数,往后你得空前,先让属下来报我一声,我提前准备。”贺云初撩起眼皮,沉静地道:“除此以外,不要再翻窗子来找我了。” 言下之意,便是断绝来往。 卫司韫胸腔起伏,竟因她的话产生一股错觉。 仿似被抛下。 他攥住贺云初的手腕,将人拉至面前:“我们几岁了?要学小孩子玩闹掰吗?” “小孩子?”贺云初吃痛冷笑:“小孩子不喝酒。你放开!” 卫司韫送了些手劲,却没放开。 他掌心滚烫,几次张口想为自己辩驳。 可话到嘴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说自己身世凄惨,遭亲爹设计陷害么? 还是说愤懑无法纾解,所以借酒消愁? 贺云初说得对,这些都不是他夜半逞凶的理由。 所以他无从解释。 贺云初抬眸时,居然看见‘容锦’眼中一闪而过挫败。 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像是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却不会挽回。 卫司韫到底是松手了,灼热的手掌离开手腕,他给贺云初掖了一下被角。 “你睡。”他说:“孩子的事不要急,你再好好想想,你究竟是觉得养在外的孩子身份是问题,还是当真怕我不能护你们周全?” “我们?” “你们。”卫司韫定定地道:“我今日失手伤你,确实不对,但是孩子的事是两码事,我会负责到底。” 他如此笃定,反倒叫贺云初愣住了。 卫司韫见她肯听,想干脆将身份也全盘托出。 他不是容家的庶子,他是堂堂太子。 即便卫凛对他心怀龌龊,可他嫡皇太子的身份不假。 这些年卫凛即便没有分得他多少权柄,可卫司韫自己私下,手握的实权不在少数。 他不是少时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 可是贺云初闻言却说:“我嫁过太子,最后被休收场,你知道我从中悟出了什么么?” “什么?” “没有情感,婚姻犹如儿戏,即便成了婚也可以被休下堂,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因孩子成婚不是我要的意义。” 卫司韫吐了口气:“相敬如宾,休戚与共,不就是成婚的意义?” 贺云初摇头:“我要情投意合,心心相印。” 情投意合。 心心相印。 贺云初知道自己多少有些痴人说梦了。 在如今官民阶层分明之下,女子说这话,难免贻笑大方。 可是卫司韫没有笑,他目光沉沉,不知想到什么。 也显然,他们之间并没有情投意合,更谈不上心心相印。 贺云初翻身,用被子将自己裹紧。 她下了逐客令:“天色不早了,容大人早回。” 身后没有动静,过了一会,衣料的窸窣声渐起。 卫司韫没有走窗子,门开了又合上,声响放的极轻。 贺云初叹了一口悠长的气。 · 卫司韫下来时,脸色太差。 蔡柄吓得忍不住一个激灵,忙迎上去:“主子,七小姐听劝没有?” 宫里马上就要忙除夕宫宴,偏偏这时候几个大事又都撞在一起。 他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卫司韫环视一圈,落在踟蹰的媚儿身上。 他招手,从蔡柄身上取了个钱袋。 那钱袋沉甸甸,价值恐怕成百上千两黄金。 香姐眼睛都看直了。 媚儿:“这是——” “贺云初算我托付在这里,稍后会有两个女侍卫派过来。”卫司韫交代道:“她现下的身子,堕胎想必凶险,你们帮劝一些,不能叫她碰堕胎药。” 小柳儿从未听他说过这么长的话,一时愣了。 这位一向冷若冰霜,可今夜,瞧着却分外不一样。 卫司韫也不知道自己交代这些有什么用。 贺云初会医,她若是铁了心,他也拦不住。 媚儿胆战心惊地应下了。 卫司韫要出门,她又开口道:“前两天送来的人参,姐姐一直没舍得吃,她说太贵重了,我去取了你带回去?” 卫司韫没明白:“一根人参也较劲?” 媚儿心下叹气。 你们其实心里都惦记,可背地里又要嘴硬,何苦呢? 她说直白了一些:“贺姐姐得空就逮着人参看,若是当真不稀罕,着人送回去不就是了,容公子当是为何?” 卫司韫满心是贺云初方才的话。 他未接触过儿女情长,更不懂女子细腻的心思。 倒是蔡柄接了暗示,紧着道:“媚儿姑娘说的我家主子明了,他近日事多抽不开身,往后定然来的勤快些。” “怀孕的女人敏感。”香姐逼着自己的视线从钱袋子上挪开,帮腔:“她又是直率性子,可是嘴硬的女人都心软,哄哄就好了。” 哄? 卫司韫:“怎么哄?” 这个么。 媚儿与小柳儿面面相觑。 恩客们哄她们的时候都是砸银子,银子砸的多,还能高兴不起来吗? 香姐对这门清:“香车宝马,金银细软,女人呀,有了钱才能安身立命。” 蔡柄抹了一把汗。 他怎么觉得这主意馊馊的? 七小姐看起来可不是香车宝马就能哄好的人。 不料卫司韫沉吟片刻,道:“多谢。” 直到人离远了,香姐拍着胸脯,惊魂未定:“他说谢我?” 小柳儿道:“谢我们。” “天爷诶。”香姐松了口气:“方才在云初房里头,他的表情让我觉得要杀人。” 小柳儿认同地点头:“香姐,你说一个容府庶子都这般气势,那当今太子,是不是我等见着就啪叽死掉了?” 香姐顿觉脖颈上寒风四起:“这太子若是有一日来我琉秀坊,我先给你们跪了!” 第四十七章 我们怀疑凶案与你们有关 坐上马车,卫司韫阖眼捏着山根。 他情绪不明,蔡柄也不敢问。 早些时候在东宫发了那么大一通火,如今只怕宫里已经乱了套了。 暗中查皇帝这事,是不能透露半分的。 殿下的路本就难走,如今知道圣上有意为难,要筹谋的就更多。 这个时候七小姐还怀孕了。 “殿下,”蔡柄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与七小姐在房中商议如何?这小殿下来的虽不是时候,可却是殿下的亲骨血” “她不愿嫁。” 蔡柄:“啊?您求亲了?那七小姐知道您身份了?她不曾生气?” 三个问题,每问一句,卫司韫的脸色就下沉一分。 他答:“求了,不知,气着。” 蔡柄:“”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殿下。 “您没用太子的身份求亲,七小姐会不会觉得不够分量?” 卫司韫冷嗤:“她对太子韫诸多不满,对容锦尚且好一些,就连容锦都不行,若我说我是太子韫,你猜她方才会不会与我同归于尽?” 蔡柄讪讪地道:“七小姐这忆失的怪吓人的,怎么就逮着您一个人恨了呢。” 半晌他又问:“那小殿下她当真不留下吗?媚儿姑娘不是说,七小姐近几日都在等殿下过来?” 卫司韫又想到八个字,情投意合,心心相印。 男欢女爱不在卫司韫考虑内。 可贺云初却是意外。 他不否认自己被吸引,想要了解。 看到贺云初出事,他会慌张。 只是他将这一切都归为好奇而已。 ‘死而复生’后,或者说下堂后的贺云初,转变太大,令他忍不住侧目。 可要说情谊卫司韫自觉没有。 他生在多情又寡情的皇宫,身边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他连人都不敢信,又怎么会动情? “她不过是对本宫身上的连生蛊有兴趣。” 蔡柄茫然道:“是这样吗?可是——” “好了。”卫司韫自嘲一笑:“她连孩子都不愿意留下,你以为她对本宫有何情感?” 贺云初从最初便更因为连生蛊,才有了后续的约定。 她说那些话,也不过是明白告诉他,不论他身份如何,她对他都没有情爱而已。 卫司韫生平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产生堵心的情绪。 蔡柄张口忘言,他觉得殿下想的不对,可是又想不出别的解释。 “那孩子呢?殿下当真任由七小姐胡闹,说不要就不要了?那可是皇嗣!” 卫司韫眼眸幽深:“这件事,无论如何不可外泄,安排纸鸢过来。” 兹事体大,蔡柄自然知道。 身怀皇嗣,倘若稍微传出一点风声,引来的后果便难以想象。 纸鸢是卫司韫一手提拔的女影卫,平日负责的都是要事。 让她过来,殿下显然是上心至极。 既不告诉七小姐身份,又一副不同意堕掉孩子的打算。 还说没有男女之情。 这么矛盾的卫司韫,蔡柄也是没见过。 可他不能抗命,只能应下了。 雪下的越发大了些,车轱辘撵在上头,留下一串深深印记。 卫司韫又闭上眼。 在颠簸中,他恍若置身梦境。 蔡柄小心地宽慰:“殿下不必忧愁,殿下胸怀韬略,更能提前筹谋,皇室亲情,自古便凉薄。” 无需挂怀。 本可无需挂怀。 可想到母亲以命换得卫凛皇位,他却仍然逃不开被算计。 卫司韫怎么能不心寒? 贺云初说,情投意合,心心相印。 便是母亲豁出命去,也不见卫凛半分真心。 只是夜半梦寐时,一句寥寥的对不住罢了。 哪来的情投意合,心心相印? 可笑至极。 “殿下,过几日便是除夕,往年惯例,宫宴必不可少,届时百官朝贺,咱们东宫,今年送什么?” 送礼? 卫司韫微微冷笑:“西北军之事不是已经有证据?永州州丞贪饷,本宫亲自走一趟,这背后的大鱼,也该揪出水面受受罚了。” 礼么,那就送卫凛一份大的。 年节下的,殿下一心扑在公事上。 蔡柄知道,这是不愿在宫宴上面对皇帝。 西北军的事,他们连翻查下来,果然牵扯了户部。 户部是国本,更是卫凛自己的人。 户部一动,朝廷就该震荡了。 原本殿下行事还顾虑着圣上,可如今得知真相,势必手腕更硬。 蔡柄往外瞧了一眼,天寒地冻的,这时局,怕也是要开始乱了。 · 贺云初囫囵睡了一觉,醒来时窗外一片吵嚷。 她下意识摸了摸腹部,触手一片平坦。 下了地,撩开窗子。 可触及的景象却令贺云初恍然一愣。 雪下了一夜,地面被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却依然挡不住斑斑血迹。 几个官府打扮的衙役,正将一个浑身僵硬的人放上担架。 “哎哟,皇城里头还出命案,遭了心了!” “是啊,这还是年节下,过几日马上便是除夕,这闹得人心惶惶。” “这人得罪了什么仇家?我看脖颈上好大一刀,一击毙命啊!”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 媚儿身后领了陌生女子进来,手上还端了碗黑乎乎的药汤。 “快别看了。”媚儿冲过来关上窗,一脸晦气:“也不知怎么就死在我们这了。” 贺云初在桌旁坐下来,朝那位女子努嘴:“这是谁?” “奴婢纸鸢。” 纸鸢虽然侍女打扮,可面容冷肃,并不像侍女。 贺云初心念电转:“容锦的人?” 纸鸢得了交代,点头:“主子要奴婢照顾姑娘。” 说什么照顾,就是监视。 牵扯到‘容锦’,贺云初就觉得心思烦闷。 昨夜话已经说成那样了,不明白他怎么还固执地要保下孩子。 她摆了摆手:“你走,我不需要。” “姐姐,”媚儿上前要劝:“你这是铁了心不要孩子?可孩子多无辜?” 贺云初心烦意乱:“别提孩子。” 她当时压根忘了会怀孕这事,闹了这么久的乌龙,早知道—— ‘笃笃’两声,关上的窗猝然被推开。 方才那几个衙役不知何时爬上二楼凭台,正一脸肃穆。 贺云初:“?” “房里几个人,全都跟我们走一趟!你这窗子有血脚印,我们怀疑凶案与你们有关!” 第四十八章 而后纸鸢便眼见她缓缓捂住了小腹 “你说什么?!” 媚儿难以置信。 纸鸢更是双目一凛,手已经摸向腰间防身的短刀,人往贺云初面前一挡。 殿下下了命令过来,要她严防贺七小姐的人身安全。 不论是胎儿还是母体。 所以不能有任何闪失。 那衙役虽然知道贺云初的身份,可是也清楚她背后没有撑腰的人。 既然出了事,那当然要查。 他跳进来,指着二楼突出的一块房檐位置。 那里被雪覆了薄薄一层。 而衙役没有胡说,上面确实有个带血的脚印! 贺云初心下咯噔一声。 她赫然想起昨夜,‘容锦’在逼近她时,曾闻到的那股血腥味。 难道? 在那之前,窗子外似乎也曾响起过一声喧哗。 只是太过细微,她时候累极,也便没有在意。 被惊醒时,‘容锦’已经掐着她的下巴,浑身暴戾。 贺云初虽然心思百转,面上却一派冷静。 她抱臂问道:“死者身份可曾确认了?” 衙役没想到她会反问,下意识答道:“尚未。” “致命伤是什么?” “刀伤,一刀封喉。” 贺云初抬脚:“走,带我去瞧瞧。” 她语气平常,仿佛去官府不是因嫌疑,而是去闲逛。 纸鸢拦住她:“姑娘,此时本与你无关,不要过多介入。” “无关?人都已经站在我的屋子里请人了,这趟官府我还能不去么?” 况且—— 贺云初凑近她小声道:“你主子昨夜走的是窗子,他身上有血腥味,万一事情查到他头上,你当如何?” 纸鸢眉头紧皱:“不是主子。” “是或不是,我见着尸体才能知晓。” 媚儿急劝:“那太晦气了,你刚怀有身孕,看那些做什么?” 贺云初伸了伸腰。 这些日子纠结在赚钱,还有些莫须有的烦恼上,都要把她养废了。 媚儿觉得晦气,可是尸体于她而言,是刺激。 在她眼中,死尸会说话。 衙役反倒被她这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弄蒙了。 传闻贺云初下堂后日渐疯癫,看来真是不假。 他让开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贺云初带回了官府。 纸鸢接手贺云初第一天,便碰上贺云初叛逆。 可是眼下也无法。 殿下一大早便启程去了永州,西北军务的案子,没个几日怕是回不来。 她咬咬牙。 只盼此趟没事。 尸体被收在仵作间。 古代验尸极其简易,除非碰上死因过于离谱无从查证的,才会剖尸。 像这种死因明确的,一般都草草查验完伤口,转由专门人探查。 而往往,无头命案都无疾而终。 因缺少工具,基本抓取不到凶手特征,所以立案侦查难之又难。 像今日抓取了窗台上一个脚印,已经实属不易。 贺云初站在仵作间。 平常闻着福尔马林的味道面不改色,如今大约因为怀孕,隐隐有些反胃。 她掀开尸体身上的白布看了一眼。 发现颈边刀口很大。 “死者男性,”衙役拿着确认的身份名状过来:“三十五岁,藤田街粮油店租户,外商,原籍晋北人。” 贺云初查探了死者的手脚。 腕上有一道马绳绑过的勒痕。 她看尸体的时候往往很投入,不会放过一丝细节。 可是旁边的衙役已经不耐:“你说要看尸体,已经破例带你来看,这会可以接受堂审了?” 贺云初撩手,将白布给死者盖了回去。 转身时,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朝纸鸢低声:“去将你主子昨日穿的鞋子找来,快!” 纸鸢诧异:“不是主子,主子杀一个区区粮油商人做什么?” “凡事讲证据,你我说他没杀,便是没杀?官府信么?” 纸鸢气盛,她想说便是杀了人,殿下也能自行脱罪。 可话到嘴边,惊觉不妥。 仗势欺人,不是殿下的作为。 她转身,吩咐暗处的影卫去办了。 其实这件事最好是让‘容锦’自己过来走一遭。 可是贺云初一不想见他,二觉得这事闹开不利名声。 而且回过神想起他昨夜的神情,只怕也是查到了关于身世的某些事,气的狠了。 算了,看他可怜,多管这最后一次闲事。 贺云初这么想着,气顺了一些。 惊堂木一拍,贺云初被摁着跪下了。 四周密密麻麻,都是来看热闹的百姓。 知府掀开眼皮,懒声问:“堂下贱妇,为何杀人?” 贺云初冷笑:“大人眼睛且睁开,谁是贱妇,谁杀的人?” “你还敢回呛本知府?!”这知府身材颇为胖,声音又吊着像太监:“不是你杀的人,衙役为何将你带回来?” 那衙役立马上前,冲他耳语几声。 “哦——”知府恍然:“不是凶手,是嫌疑包庇凶手。那贱妇,你为何包庇凶手?” 贺云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直接站起身,抱胸回怼:“我再问一次,谁是凶手?” 那知府居然被她一吼,胖胖的身子一抖。 衙役吼道:“谁准你起来大声喧哗的?!还不跪下!” 两边百姓窃窃私语:“这是审人啊,还是唱戏啊?” “这贺云初可真是胆子肥了,知府都敢吼啊。” 纸鸢往前一步,挡在贺云初面前冷声道:“审问就好好审,别一口一个贱妇,我家姑娘的身份,可比你们金贵的多!” “哎呀!”知府从位子上跳下来,气得不轻:“什么谱比我还大,在本大人面前逞威风,你是不要命了!来人,先给我打二十大板,打服了再审!” 二十大板! 衙役顷刻间便要动手。 奈何还没碰到贺云初的衣角,已经被纸鸢打了回去。 见她们反抗,知府更是气得跳脚:“没有王法了!本大人还管不了你们了!所有的衙役都给我过来,摁住她们!” 眼见堂审变成了混乱,一室的衙役涌进来。 纵然纸鸢功夫了得,这些带着棍子的衙役也不容小觑。 暗中的影卫纷纷现身。 可贺云初毕竟是靶头,大家都往她那招呼。 一个闪身猝不及防,一根棍子便落在了身上。 纸鸢目眦欲裂,飞身上前将人踢开! 贺云初背上挨的打,往前踉跄两步后,脚一软,半跪在了地上。 而后纸鸢便眼见她缓缓捂住了小腹。 第四十九章 万一这不是太子的种呢? 纸鸢简直气红了眼睛,急唤一声:“姑娘!” 那知府杜衡不怕反笑:“让你们妨碍公务,还不快给本大人跪下,公堂之上,岂容你藐视王法!” 王法? 纸鸢眸间阴冷,抽出腰间短刀,一出手便飞了出去。 直接刺向杜衡! 刀尖堪堪擦过杜衡的耳尖,‘锵’一声插入了他身后柱子! 杜衡吓得直接瘫坐下去。 满场轰然! “你你你你你竟敢袭击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拿下!” 贺云初身子要紧,纸鸢哪有空管这些,她朝影卫吼道:“还不快找太医过来!小主子若出了差池,就是所有人的脑袋也不够交代!” 影卫匆匆去了。 她这一句吼完,倒是叫贺云初微微皱了眉头。 总觉得纸鸢这话里有些古怪。 可她此时确实小腹微疼,不大舒服。 “什么啊?这贺云初还怀孕了??” “不、不是,她下堂不过月余,这如果有了身孕,那、那那——” 余下的话不用说了,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接下来的话是什么。 时间上如此吻合,这贺云初肚子里揣的是什么,足够叫人猜疑! 一时间全场禁声。 每个瞧过去的眼神都变成惶恐不安。 这里面若是揣的小龙子,那玩笑不就大发了? 皇帝如今不过而立之年,虽太子已经年二十三,可是尚未有皇孙。 若他们没有猜错,那贺云初怀的,便是第一个嫡皇孙! 这出了事,谁交代的起? 那杜衡却着实是个二百五,他对贺云初的事也知一二,可他优渥日子过惯了,上赶着找死。 “你们怎么不议论了?”他吹鼻子瞪眼睛:“不就觉得这贱妇肚子里怀了龙种吗?可她下堂多日,又在青楼厮混,谁知道这里头的是什么贱种?” 他这么一说,众人又觉得对。 于是窃窃私语响起。 “说的是,说到底,她入了青楼后,经历我们无从得知,万一这不是太子的种呢?” “可不是嘛,也不过是个破鞋!” “就算是皇孙,眼下这境况,便是圣上知道了也不敢认回去?” 贺云初脑瓜子嗡嗡的,压根听不清这些人在议论什么。 只知道下身似乎有股异样。 一抹温热缓缓流出。 她攥着纸鸢的手臂,攥的死紧。 昨夜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留下孩子。 可那些都是在‘容锦’面前的虚张声势而已。 她从没有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说那些话不过是想激‘容锦’放弃孩子。 除了不要孩子这句,其余的都是真心实意。 孩子自己养,保他平安康健便够了。 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卷入纷争,变成别人手里的棋子。 也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婚姻,随便答应成婚。 所以今日即便‘容锦’没有安排纸鸢过来,她也不会对孩子下手。 在这硕大无依的古代皇城,这是唯一与她有牵连的生命。 她怎么舍得? 可是眼下,下腹的疼痛不假,那抹温热一点点透过红色裙裾,蔓延 她忍着疼道:“纸鸢,我袖袋里有药,你帮我、帮我拿出来。” 纸鸢二话不说,从她袖袋里找了个药囊出来。 贺云初防身的药太多,保胎药不是为自己准备的,此时却歪打正着。 她双手发抖,抓了一颗干吞下去。 这堂上人声嘈杂。 此时被纸鸢派去拿卫司韫靴子的影卫匆匆赶回来。 贺云初勉力让纸鸢扶自己起来。 她裙摆上沾了血,面容苍白无血色。 神情却是冷戾的,缓缓朝杜衡走去:“杜知府。” 杜衡一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一个女人如此杵。 “你、你想怎么样?” “我窗台上的血脚印,你拿这双鞋去对比就知吻合。”贺云初叫因为将鞋子扔在杜衡面前。 那靴子底部朝上,确实有一道被瓷器割开的口。 上面还留有一些暗红的血迹。 “你查探后告知我,这双价值千金的靴子主人,杀一个商贩的动机何在?!” 杜衡说不出话:“你你你不要过来。” 贺云初不依不饶:“还有那尸体的刀口,你们说是一击毙命,可仔细瞧过皮肉!?” 这知府当成这副酒囊饭桶的样,想来也知道仵作不可能专业尽心。 那尸体,大概也是匆匆查验。 “不清楚?那我给你个思路,杀那商贩的刀子锋利至极,削骨剔肉,可我显然看见那刀口上留有不似人血的东西。” 她分析到此,就连纸鸢也为止一震。 方才她全程陪同,同样看了那刀口。 刀口上都是凝固的血迹,呈暗红色。 她没有瞧出蹊跷。 “划过那商贩的刀子原本就有凝固的乌血,你不信,叫人用白布在那刀口上擦一道血痕过来。” 杜衡已经被她逼问的六神无主,哪还有主意? 倒是纸鸢挥手,叫影卫压着衙役去了。 匆匆而去,匆匆而回。 带回的白布上,赫然沾着商贩刀口的血。 贺云初捂着小腹,吐出一口气继续道:“你们仔细瞧瞧,是否有颜色深浅不一的血混在一起?” 百姓伸长脖子,一一望去。 凑近了看还真是! “有一些血沫深一些,不仔细看,全然看不出难道这刀杀了两次人??” “那不同的不是人血。”贺云初道:“是畜生血。” “畜生血?!” “初步推敲,这应当是猪血。”贺云初额角开始出现冷汗:“一把陈年的,用来宰杀牲畜的利刃。” 她加快语气:“鸡鸭一类的用不了这么锋利的刀,宰杀猪牛倒是常见。” 她说到这,周围人哪里还不明白? “你是说,杀了这商贩的,是个屠夫?!” “仅凭这个不够。” 贺云初脚有些发软,被纸鸢撑着才算好些。 她接着道:“死者手腕有勒痕,那勒痕不是普通麻绳的样式,倒更像是铁链,我之所以揣测是屠夫,是因为只有绑庞大的畜生,才用的上铁链而不是麻绳。” ‘哗’! 四周原本的轻蔑都转变为佩服。 原本以为是个无头案,没想到听完贺云初的分析,豁然开朗! 一个老头问道:“那接下来如何?” 贺云初看了杜衡一眼,冷嗤:“若是靠谱的父母官,听我说到这就该派人查商贩的人际关系,城里大小屠夫,而不是在这傻愣。” 这杜衡出了名的不靠谱。 命案到了他这往往无疾而终。 贺云初厌恶他蠢笨,更气方才那一棍子。 说完公事,贺云初一步步朝杜衡走近。 她眼中冷光正盛,眉眼是惊艳的绯色,美人痣却衬的她有些凶。 杜衡步步往后退。 甚至吞了口水:“我、我好歹是知府,你、你想对我做什么?” 第五十章 你不顾万难前来官府给你的情郎脱罪 贺云初不知哪来的速度,居然飞快抽了一旁影卫的剑。 ‘砰’一声,剑鞘招呼在杜衡身上。 他竟然站不稳,噗通朝前跪下了。 杜衡脸上又恼又怒,爬起来时已经一身狼狈:“大胆贱——” 妇字没出口,一道罡风侧面袭来,脸上赫然承了一道巴掌。 再一次摔在地上。 贺云初惊诧回眸,来人居然是孟娇娇! 孟娇娇浑身发怒,将贺云初上下扫了一眼,又给杜衡补了一脚!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打横将贺云初抱了起来。 “蠢货!”孟娇娇呵斥:“办案办出人命来,我看你有几个脑袋能掉!” 杜衡俨然已经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孟、孟少将。” 孟娇娇年少便有军功在身,当得起一句少将。 她没再看杜衡一眼,对自己带来的人吩咐道:“你们接手此案。” “是!” “杜衡的职本姑娘虽然暂时革不了,但将案子办成这样,只消向上头禀报,不出三日杜大人便能接到卸任的消息。” 说罢,直接抱着贺云初离开。 直到上了马车贺云初都还是蒙的。 “傻了?”孟娇娇怒气未消,只管骂自己的:“非得逞强给人洗清白,你知道这杜衡是什么人么?” 这姓杜的官职全靠走后门。 无奈如今皇帝仁政,手腕太弱,对这些打击不强。 贺云初呐呐道:“你力气好大呀。” 孟娇娇给她气死。 但是心下又惊又疑。 要不是这处的热闹已经传到大街上,而她恰巧听闻赶来,这贺云初当真就白挨欺负了。 还说她怀了孕! 纸鸢匆匆带来大夫:“都先别说了,姑娘先诊诊脉。” 贺云初伸出手去。 但是心底已经有了些底,她及时吃了一颗药,如今腹痛好些了。 而且那棍子敲得是背。 想来孩子问题不大。 大夫诊完脉,眉目有些凝重:“姑娘身子本就孱弱,若要怀胎,还需好好休养,这几日还是卧床。” 孟娇娇好奇的要死:“你果真怀了?是殿下还是?” 还是不知名的狗男人? 贺云初心道我可跟那草包太子毫无瓜葛。 但是跟容锦的关系更加不能说。 于是就只能含糊道:“反正就是有了。” “不对。”孟娇娇思考了一瞬,转向纸鸢:“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这张冷脸很熟。 孟娇娇记不清自己在什么时候与对方擦肩而过过。 纸鸢不同蔡柄,她不是随身影卫,更多的时候在执行任务。 只有少数时候回来跟卫司韫述职。 因此孟娇娇理应不认得她。 但是面熟也是确实。 因为一次述职后,纸鸢曾在宫墙边见过孟娇娇。 不过对方理应是不记得。 她方才在那般险状下都没将殿下卖掉,这会更是不能。 否则还不知道七小姐要怎么恼。 因此纸鸢只说:“少将看错了。” “那你是谁,怎么会在贺云初身边?” 贺云初脱险后,整个人放松变得懒洋洋,她也在等着纸鸢回答。 “我恰巧也想问,我身边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影卫?” 方才接二连三,贺云初瞧见的怕是就有五六个。 且个个武力高强。 容锦居然放了这么多人在她身边? 纸鸢挑能说的说:“自然是主子关心姑娘。” “扯淡。”贺云初道:“他就是怕我堕掉孩子,这是监视。” “不,这些人,未知姑娘怀孕前便有,我才是今日接手的。” 居然是之前就有? 贺云初居然丝毫未察觉。 “等等等等!”孟娇娇觉得自己越发听不懂:“谁?谁是你主子?” 纸鸢闭嘴不言。 贺云初假意轻咳。 孟娇娇回过味来:“容锦?!” “所以,”她指了指贺云初的肚子:“这里头,是容锦的种?!” 这世界怎么了? 孟娇娇又想起自己平日里所见,容锦那张生人勿进,不食五谷的脸。 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那家伙会让贺云初怀了孕,又暗中派人保护? 她小时候有一回掉进了荷塘,容锦可是为了不弄湿自己的衣裳,只肯用树枝将她拽上岸的死傲娇。 比太子韫还无情。 他会这么柔情备至? 孟娇娇死都不信。 她虎视眈眈地扫了贺云初一眼,又扫了纸鸢一眼。 贺云初无语问天。 纸鸢装聋作哑。 半晌孟娇娇败下阵来:“别的先不说,今日之事闹得如此之大,很快全城都会知道你怀孕。” 贺云初也想到了。 不过此刻无暇顾及。 “你不顾万难前来官府给你的情郎脱罪,也算是痴心绝对。” 什么东西? 贺云初睁大双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孟娇娇双眼无辜:“难道不是?摆在众人面前的就是事实,不然你闲得慌?” 贺云初的初衷是洗脱‘容锦’的嫌疑没错。 可她觉得自己条理分明,分析的尸体报告更加值得被人传颂啊! 而且,什么情郎? 情你妹啊! 她双手握拳,咯吱乱响。 “行了你先别生气。”孟娇娇严肃道:“关键是众人对你肚子里的孩子诸多猜疑,想必更多人觉得这是皇孙。” 贺云初捂住小腹:“不是。” “你说不是有什么用,除非你与容锦即刻成婚。” 纸鸢眸光微闪,想说什么,到底是憋住了。 “不成。”贺云初粗声道:“即便要生,我也是自己养,与太子韫和容锦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说的轻巧,你觉得事情当真有这么简单?” 贺云初脑子没有转过弯:“什么?” 孟娇娇意味深长,只吐出两个字:“皇后。” 轰,一道闷雷轻响。 温玉宫里,一个宫人匆匆跑进。 淋了一头雪,也顾不上擦。 嬷嬷呵斥道:“匆匆忙忙的,再冲撞了娘娘!” 郁慧弥对镜侍弄妆容,捏着绒花在发间比划。 “娘娘!”宫人瑟瑟发抖,跪伏着传话:“您让人盯着那贺云初,今日,今日那贺云初去了官府,传出,传出、” 郁慧弥今日心情好:“传出什么?” “传出那贺云初,身怀有孕!已经一月满了!” 啪一声,那绒花掉落在梳妆台上。 第五十一章 你不也常在琉秀坊晃悠? “你说什么?!” 郁慧弥拍案而起,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怀孕?!” 一月有余,她自然也想当然地觉得,贺云初肚子里是卫司韫的种! 虽说当时成婚,卫司韫是被她设计无奈。 可是男人不都那副德性? 贺云初别的不说,长相却是俱佳,卫司韫没道理放着到嘴边的肉不吃。 身边嬷嬷想到什么,更是脸色难看:“娘娘可曾听闻,昨夜东宫发生的事?” 郁慧弥一口气没有喘匀:“太子又怎么了?” “听闻昨夜太子殿下醉酒,将殿里的东西都砸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 “太子喝酒?”郁慧弥拧眉不解:“往常即便是宫宴,不论圣上赐酒还是大臣敬酒,他都没喝过,竟然会醉酒?” 这也是嬷嬷想不通的。 原本只是今早宫人们私下嚼舌根。 东宫里的事她们哪敢妄议? 只是这波怒气已经传到宫里各处。 虽然宫人们不敢光明正大地妄议,可是这事就连圣上都惊动了。 听说圣上还亲自跑去东宫一趟。 不过没见着人,太子将他拒之门外。 这样一来,太子跋扈,不仁不孝的传言又满天飞。 嬷嬷前一刻还在为此窃喜呢。 可现下听闻贺云初怀孕的消息,哪里还笑的出来? 郁慧弥更是将台面的绒花扫在地:“决不能让她生下皇长孙!” 她筹谋多年,等的就是一个机会。 卫司闫已经失去了长子的机会。 那么皇长孙绝对不能也落在卫司韫的头上! 想得美! 嬷嬷慌张跪地:“这也不知是不是皇孙,娘娘,如若不是,我们倒也不必担忧。” “可万一若是呢?”郁慧弥瞪着她:“太子这个人,只要稍有缝隙便会往里钻,若是贺云初生下一个长相肖似他的孽种呢?我们说不是,他就不是了?” 郁慧弥绝对不允许再有任何威胁自己的可能出现。 跟卫司韫斗,已经耗费殆尽。 若是掺上子嗣,她这续弦的皇后,就更加没有地位和价值了! 而且她现在有用的上贺云初的地方。 她从前从卫司韫又情根深种。 万一倒回去帮卫司韫,那还了得? 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郁慧弥计上心头。 她招招手,命嬷嬷附耳过来。 · 琉秀坊。 贺云初这一天简直了。 她被孟娇娇从官府抱出来,如今又被抱下马车。 心里的感动简直难以言喻。 刚要张口感谢,孟娇娇呵斥她:“把嘴闭上。” 贺云初闭不上:“孟姐姐,我跟你过?” 孟娇娇冷冷一嗤。 “我说真的,我可能伺候人了,你不缺个暖床的吗?深冬腊月,滴水成冰——” 她话没说完,身前一人扑过来:“小初!” 是赵素。 赵素也就算了,孟柯居然也在。 他两眼望了望孟娇娇,又望了望贺云初。 孟娇娇没撒手,贺云初被她抱得稳当:“老爹,赵姨。” 显然,今日的事情流传的范围比她们想象的还广。 就连赵素都惊动了。 贺云初唤道:“娘。” 赵素满脸戚戚,一段时日不见,贺云初在她眼中瘦了一大圈。 方才听见别人议论,说贺云初在堂审上被人殴打,差点流产的时候,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让娘给你看看,怎么会怀孕呢?”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贺云初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孟娇娇抱着人,直接进去了。 琉秀坊众人也早已接到消息候在门口。 见了她们纷纷围上来。 一时间贺云初的房里堵满了人。 不过幸好是虚惊一场。 赵素把完脉放下心来,跟方才的大夫说了同样的话:“卧床静养。” 贺云初其实心下挺复杂的。 “今日已经见红了,虽然胎相暂时没有大碍,但是孕妇最忌讳大动作。” 孟娇娇接口:“可不是,我方才都没敢让她下地走。” 孟柯闻言,又颇为复杂地看了女儿一眼。 “对了,娘你怎么会跟孟将军在一块?”贺云初转移话题。 见他们在聊私房话,香姐识趣地带人下去了。 孟柯这才道:“我打从赵府过,见你娘急冲冲出来,担心她有什么事。” “你没事又在赵府晃悠什么?”孟娇娇喊:“整天没正行黏着人家赵姨!” 赵素脸色微赫。 孟柯伸着脖子怼回去:“彼此彼此,你不也常在琉秀坊晃悠?” 这话就有些莫名其妙了,贺云初问:“将军是不喜欢孟姐姐与我交朋友?” 那倒不是。 孟柯极度不自然地撇开脸。 贺云初一脸纳闷。 “好了,都嚷嚷什么呢。”赵素说:“将军,你和娇娇去楼下喝会茶,我有话问问小初。” 来了。 一定是要问我肚子里是谁的种。 贺云初麻木地想。 果然,等人出去,赵素抓着贺云初的手道:“小初,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当初你被贺轻羽陷害时,在琉秀坊受了什么委屈?” 赵素是个读书人,她说不出粗鄙的话语。 可即便这样,眼眶也已经半湿润。 贺云初不知怎么回答。 每次面对赵素时,她都会想起已经死掉的贺云初。 想着若是赵素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女儿,她又会怎样伤心。 “没有人欺负我。”贺云初为了让她好受,说了实话:“那夜我确实被下了药,可是当时我遇见了个人。” “谁?” 贺云初既然不打算让‘容锦’一起养孩子,不打算嫁给他。 那就更不打算让太多人知道:“总之不算欺负。” “那你如今的打算呢?你要生下孩子?在这样的地方,你还想生下来,养活他吗?” 贺云初抚了抚小腹。 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虽然没有想过要真将孩子堕掉。 可是同样也没有想过,要怎么养。 她第一次接触母亲这个身份,惶惶无措不可能没有。 昨夜对着‘容锦’的时候,她生气,也责怪,还有一种隐隐无法形容的情绪。 她实在无法形容。 可是现下,看着赵素的眼神,她后知后觉,原来那情绪叫做委屈。 她向前投入赵素的怀里,有些倔:“养活他怎么了,我能养活。” 赵素见她眼眶都红了,顿时心疼不已。 将女儿搂在怀里轻拍。 她感叹道:“以前那么小,只有我巴掌大,一转眼,你自己都要当娘了。” “养我辛苦吗?” “怎么会?”赵素抬起贺云初的脸:“看到你健康平安,就什么都值得了。” 原来做母亲都是这样的心情。 贺云初满心感动。 正要说话,房门却猛被推开来。 “快先别说了,皇后派了人过来!” 第五十二章 他便回他一份除夕大礼! “什么?”贺云初诧异地坐起:“皇后要我去赴宫宴??” 好端端的,怎么会叫她去宫宴? 除夕之日,君臣共贺,喊她一个太子下堂妃去有何作用? 来传话的宫人语态娴静,也不似来唬人的:“娘娘说了,以前对姑娘多有不周,往后还有地方要用着姑娘的,姑娘恰巧也要在皇城中立足,那多照顾一些也是应当的。” 难不成是因为给卫司闫解蛊的事? 皇后怕她不尽心,所以卖个赏赐给她? 不可能这么简单。 贺云初心思百转。 料定郁慧弥不是如此好心的人。 孟娇娇与孟柯不便出面,便在阁楼上观战。 “老爹,你怎么看?” 孟柯素来对玩弄手段的郁慧弥没有好感,何况上次赵素还差点在温玉宫出事。 他道:“黄鼠狼给鸡拜年。” 孟娇娇翻了个白眼:“那你觉得她有何目的?” 孟柯一个只会算计行军打仗的,实在猜不到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没好气:“不会是召小初过去,想让太子脸上难看?” “太子韫不是去了永州,说宫宴回不来么?” 孟柯:“” 忘了这茬。 他问:“那依你的高见呢?” 孟娇娇摩搓着下巴:“我看不懂。” 她想不到贺云初还会与皇后有什么关联。 用得着? 用在哪里? 贺云初迟迟没接宫人手上的帖子。 那宫人终于微微不耐:“七姑娘,我家娘娘赏脸,您是不想给这个面子?” “可不敢。” 这帖子拂是拂不掉的,贺云初只能伸手接下:“有劳妹妹了。” 宫人走后,赵素首先冲出来:“这可怎么办?皇后究竟要你做什么?” “没什么的娘,”贺云初心里有主意:“不过是赴宴,皇后能对我做什么?” 连生蛊的事情不宜声张。 而且赵素知道多了还要担心。 算了。 “或许是上次你医治有功,皇后对你恩赏一二?”孟娇娇从楼梯上下来:“不过太子休妻之后,她不是将你这颗棋子舍弃了么?” 贺云初思量别的:“今日城中之事,会不会传到皇后耳中?” 微微琢磨,三人震惊:“你是说,皇后知道你怀孕的事?!” “我想不到别的。”贺云初道:“人人都怀疑我怀的是皇孙,皇后只怕也这么想的。” 然而稍稍一想就明白。 自己怀的若是皇孙,于皇后而言,势必是大威胁。 可笑。 偏偏她肚子里的,只是个普通的小娃儿。 “那你还敢接这帖子?!”孟娇娇白眼翻得飞起:“你知道皇后是什么人么?” “当年她入主中宫时,太子尚且年幼,吃了多少她给的软钉子!” 贺云初微微冷笑。 后来她儿子还不是被太子韫下了连生蛊。 不过这么说起来,那连生蛊若真是太子韫下的,他顶多也就算是报仇而已。 不对,话不能这么讲。 容锦毕竟是个无辜受牵连的。 见贺云初出神,孟娇娇恨铁不成钢:“你还一副不上心的模样,宫宴就在四日后,你真当是去过家家呢?” 贺云初暂时无对策:“兵来将挡。” 她此时若是称病不去,恐怕更加招郁慧弥的注意。 不管对方要做什么,面对面还更好揣度一些。 孟娇娇戳她脑门:“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孟柯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孟娇娇立刻转了出气筒:“看什么?你今日总神神叨叨做什么?” 孟大小姐一个顶一群,嚷的整间屋子谁也不敢再说话。 除夕前夜。 大街两旁已经开始挂上了红灯笼。 到底是皇城,繁华过剩,夜都被映照成白昼。 沿河十里的灯火摇晃,与远在几百里外的永州天差地别。 永州州府。 申府。 申敬之跪伏在地,浑身瑟瑟发抖。 他身上微湿,肩头的雪化成水,渗在衣服里。 可此时已经顾不上冷了。 “殿、殿下饶命,饶命!” 正堂上,卫司韫端坐其中,手上一捧罪状。 他修长的指翻过页。 死亡般的静谧掩映在夜色中。 远处声声爆竹成了背景。 申敬之差点吓尿。 这位殿下不远百里至此,搜罗了他贪饷的罪证,还有家中的万两黄金。 卫司韫翻完书页,阖上,长指一甩。 申敬之被砸个正着。 “偷换军粮,罪至九族。”卫司韫微凉的嗓音犹如阎罗。 申敬之将头差点磕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谁与你勾结?” 申敬之拼命摇头:“无人勾结,全是下官胆大妄为,还望殿下明察,殿下明察!” 素闻太子草包,身无长物。 可是此次,他怎么会到永州数日,便收齐了他的罪证?! 此等手段,当真草包吗! “是么?”卫司韫冷笑:“申大人护着人家的时候,只怕对方已经想要你的项上人头了。” 卫司韫话音刚落,一道罡风便吹来。 猝不及防一道暗器袭来,赫然朝着那申敬之! 蔡柄立刻截住暗器,再一跃,追向墙头的黑衣人。 申敬之吓得跪不住,猛然瘫软在地。 卫司韫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从本宫踏入永州地界开始,申大人就没觉得身边总有些陌生人么?” 申敬之想起自己这几日。 过的那叫一个惊险。 不是房梁突然掉下,就是脚底多个石头。 还有刚才那要命的暗器。 他想通关节,只觉得后怕无限。 是有人要杀他! “不止你。”卫司韫接着道:“你的家人,若不是本宫留着一手,只怕也早已丧命。”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不会舍弃我!” 卫司韫俯下身,一双鹰眸寒冷:“你说谁,任敏吗?” 提到这个名字,申敬之瞠大双目:“你知道?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你与任敏勾结,偷换军粮?” 任敏,当朝户部尚书。 官拜一品。 申敬之绝望地闭上眼。 卫司韫连这都能查到,他再挣扎,又有何用? “想必如今,我的家人已在殿下手中?” 卫司韫毫不避讳:“是。” 申敬之认命:“您想我做什么。” 卫司韫眼底燃起星火,似冷似狂:“指认任敏,重整户部。” 户部是卫凛的左右手,卫凛要玩他,他便回他一份除夕大礼! 第五十三章 那未必,容锦就铁定长得比他好。 申敬之从卫司韫眼中看到的,是铺天盖地的狂妄。 面前的人如神祗,又如修罗。 他满心慌乱,用手撑着往后爬。 户部是皇帝的钱袋子,太子韫要除掉户部皇帝的人 “你、你是冲着圣、圣——” 往下的,他不敢再说。 至此,他终于承认,自己今日所见,卫司韫根本不似传闻。 他手段了得,心眼毒辣。 根本不是个只知吃喝玩乐,与二皇子斡旋争宠的太子爷! 蔡柄去而复返,手上拎着行凶的黑衣人,扔至申敬之面前。 那黑衣人是死士,被抓住已经服毒自尽。 丝状凄惨,申敬之不敢看第二眼。 卫司韫抬脚便走:“申大人最好配合,否则家中娇妻幼子,下场便如此。” 蔡柄跟出来时,卫司韫正站在一棵树下望月光。 他捻着指尖,指腹方才沾了一点纸上的墨。 蔡柄将氅衣披在他肩上:“殿下,早些歇了,明日还要赶路回京。” 出来几日,事儿是办成了。 可他此刻瞧着主子,却没有想象那般开心。 墨渍捻不干净。 卫司韫低头看时,脱口问了句:“你说卫凛当年为何不直接杀了本宫?” 蔡柄听闻,噗通跪下:“殿下慎言!” “慎言?”卫司韫冷笑。 蔡柄不敢吭声,他能感觉到,殿下心情不好。 非常不好。 “太脏了。” 卫司韫说。 他望着指尖,不知是在说墨渍,还是说自己的手。 无论哪个。 他决定争权时,就知这路上腥风血雨。 “殿下,”蔡柄小心地岔开话题:“明日就回去了,这永州的糕点向来闻名,不如属下买些回去,也不知七小姐怀着身子,吃糕点会不会有胃口些?” 提及贺云初,卫司韫的原本暴戾的表情淡了些。 “她连本宫都不待见,我还得上赶着送糕点?” “女人有身子脾气是大些,这都出来三日四了,没准气早消了,殿下肚量惊人,还与她计较?” 一顶高帽戴下来,卫司韫瞪了他一眼。 蔡柄欣喜,心道搬七小姐出来果然有用。 这会不想东想西了。 他再接再厉:“那属下去了?殿下脚上的伤好全没有?再擦擦药?” 那日卫司韫砸了一室的瓷器,脚踩上受伤蔡柄也没发现。 还是后来回宫脱了鞋子,才发现靴子都被血浸湿了一些。 “无碍。” 蔡柄记着一会还是让人来换个药。 他家殿下向来忍得,痛也不说。 缓一会,子时到了。 远处有村落在放爆竹。 旧岁的最后一天。 蔡柄也望向那月光,道:“又一年,恭祝殿下来年平安顺遂。” 卫司韫表情淡淡:“这几日京都有消息?” 公事每日都汇报着,那问的便是私事。 蔡柄答:“此前对纸鸢有交代,若有要紧事便让影卫通知,这几日暂无接到奏报,应当——” 谁承想话音未落,远处一道声音便传来—— “报!” 来人跪下,将手中信笺双手奉上:“纸鸢来信,请殿下过目。” 卫司韫清楚地听见的心咯噔一声。 他拽过信笺展开。 纸鸢的字如她人一般,言简意赅。 主子:姑娘接到皇后的宫宴宴请。另,主子牵涉命案,姑娘为替主子脱罪,差点流产,纸鸢甘愿受罚! 眼见卫司韫匆匆看完,面色铁青。 蔡柄忧心地凑过去,看完,大惊:“宫宴?!命案?!流产?!” 怎么这些字他都认识,可是连起来读又不认识了呢? 卫司韫握拳,揉碎了纸页。 他的表情,寒凉的可怕:“备马!” 这深更半夜,风寒露重的,殿下竟然是要连夜赶回去?! “殿下,虽事态紧急,可是宫宴尚在明晚,何况纸鸢说了,只是差点流产,七小姐如今应当是没有大碍的,不如殿下先休息,明日再——” “备马!” 卫司韫冷喝。 蔡柄再不敢劝,赶紧去了。 八匹快马从永州城匆匆出发,疾驰而去。 除夕这日,风雪漫天。 · 宫宴酉时开宴,届时百官朝贺。 贺云初虽然没有经历过这场面,但是大体知道,无非有许多繁文缛节。 跪拜,祝词,献礼。 一套下来,十二点打不住。 她是皇后请过去的,若是郁慧弥当真不安好心,只怕还要为难上一回。 贺云初做好了其中斡旋的准备。 她摸了摸小腹,自言自语:“小宝,你乖乖的,妈走完这一趟一定好好在床上给你补身子。” 昨日她还问了孟娇娇一句,宫宴上容锦去不去。 “他是庶子,眼下手里暂无实权,还没有入宫宴的资格,不过你可以跟紧我,皇后若是为难,我还能拦上一拦,再不济我爹也能说上话。” 有赵素的关系在,孟柯不会不帮。 “不过,”孟娇娇还是难以相信:“这腹中胎儿,当真是容锦的?” 贺云初无从解释:“你出去别乱说。” “我只是好奇,你们怎么会凑一块去,而且来日若是真相大白,你说太子会是什么表情?” 贺云初烦得很:“太子韫今日会不会帮着皇后为难我?” “他不在。”孟娇娇也有些庆幸:“听老爹说,他暗自去永州办事了。” 眼下是除夕,这草包不忙着在宫宴上讨好皇帝,出公差? “他能办成什么事,不过是找个噱头邀功。” 宫宴上人人都在放松玩乐,他倒忙着国事,不是典型的赚口碑么? 贺云初用最坏的心眼揣度人家。 她醒来后便没见过卫司韫本人,现在倒是生出几分好奇了。 对他的了解都来自贺云初从前经历,加上偶尔的碎言碎语。 在脑海中,反倒想象不出一句具体的形象了。 孟娇娇嫌她:“果然是下了堂了,说话都刻薄起来。” 不过她没告知贺云初,太子韫此次倒不是在做表面功夫。 听老爹说,他在查户部军粮的事。 此事是大案,若是成了,太子势必能在朝中显出手段。 到时,谁还能小看他? “别说刻薄了,”贺云初故意拐着弯:“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有二皇子的英姿吗?” 孟娇娇一副你瞎了的表情:“你不是下堂受刺激,脑子傻了?” 贺云初不屑:“哈!” 孟娇娇由衷道:“太子殿的英姿,皇城里没人比得上,就是出了皇城也不见的有人能比之。” 贺云初不服输:“那未必,容锦就铁定长得比他好!” 第五十四章 这卫司闫,又在作死! 孟娇娇又想到容锦那张冷脸。 虽然在世家公子里,容锦也算排的上号。 可是跟太子韫比个破洁癖比什么比! 没法比! “你清醒一点。”孟娇娇戳她脑门:“即便你如今对太子韫没了情爱,可你若跟容锦,也绝非良配!” “我本也没有想跟容锦有什么。” “那你还铁了心要生下孩子?依我看,如今月份不大,堕了便堕了, 往后再找个夫家,好好过日子。” 贺云初烦道:“我不嫁人。” 孟娇娇简直比赵素还操心:“你不嫁人?你不嫁人怎么行?” “怎么不行?” 说不上来怎么不行,孟娇娇也烦:“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 “那你先嫁一个,孟姐姐喜欢哪个府上的公子,我替你把把关?” 扯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孟娇娇摔袖走人。 回想到孟娇娇走时一脸我就不该管闲事的模样,不禁好笑。 “姑娘。” 马车停在宫门外,纸鸢在外头轻唤。 没有官阶品级,贺云初的马车是不能入内的。 余下的路只能步行。 从车上下来,两旁不断有马车驶向宫内。 偶尔有探头看见她的,都大为惊讶。 偏偏贺云初今日出门时,头上别了一根叮铃作响的步摇。 红衣之下,莲步生资。 那步摇的叮铃声甚是悦耳。 因此,越来越多经过的马车撩起车帘,望向贺云初。 贺云初昂首,每一眼都回以浅笑。 笑容晃眼,倾城之姿。 加上昨日在官府闹得名声大噪,半个时辰内,贺云初参加宫宴的消息便几乎无人不知。 纸鸢担心:“姑娘,如此招摇,是不是不太好?” “越招摇越好。”贺云初答疑:“越多人知道我参加宫宴,皇后的顾忌就越多,她想对我做什么,就越要三思。” 原来如此。 难怪头上的步摇非要换个响的。 这心思细密,倒叫纸鸢放心不少。 她前日给殿下快马传的信笺,也不知到了没有。 殿下若是知道贺云初赴宴,又是何种表情? 能赶回来吗? 想着,她们已经走了一长段的路。 远远的,一队宫人缓缓走来。 为首的是那日给贺云初带帖子的宫女梅香。 梅香走至面前,微微冷笑:“七小姐好大的阵仗,咱们温玉宫里都听见你这步摇轻响了。” “云初粗鄙,就爱这些招摇玩意儿,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梅香冷嗤:“左右戴首饰也不治罪,我们娘娘倒还不到揪这些小错的地步,走,宫宴前,娘娘想请姑娘说些体己话。” 身为皇后,宫里头必定有步撵。 可是梅香只带了人过来,可见也是有意为难。 贺云初忍着脚酸,又跟着走了大半皇宫。 一进门,卫司闫已经冲出来。 眼睛在她身上梭巡一圈,瞪直了:“你果然在宫里招摇!” 他方才都已经听见宫人们议论了,说贺云初跟个凤凰似的。 这一见,还真是。 往常被召进宫的,都不敢穿红色。 她倒好,全身上下都是红色,就连那步摇里都点缀着红玛瑙。 红的晃人眼睛! 偏偏又衬的肤极白,脸蛋俏丽。 贺云初微微福身:“殿下金安。” “哼!” 进去后,郁慧弥坐在贵妃榻上,显然也是为了宫宴隆重打扮过。 凤袍加身。 她懒懒撩起一眼:“当真是美人儿。” “娘娘谬赞,不知娘娘召云初过来,是要说什么私房话?” 郁慧弥招手,屏退左右,只留心腹。 她看向纸鸢:“你也出去。” 纸鸢定然不肯:“我家姑娘不能无人伺候。” “放肆!”郁慧弥的嬷嬷叱骂:“在娘娘这,你还怕你家姑娘有什么闪失不成?你当皇后是什么人?” “娘娘言重了。”贺云初道:“纸鸢出去罢。” “姑娘!” 贺云初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袖袋中满满的各色药物,要她先出去。 纸鸢无法,只能退了出去。 余下皇后,卫司闫,还有嬷嬷在场。 郁慧弥懒懒地道:“你说你会解连生蛊,可多日来,本宫从未见你行动,你今日,就当着本宫面,替闫儿把看一下。” 贺云初早猜到有这一步。 只有确定她有用,皇后才会有下一步动作。 “简单。”贺云初道:“殿下坐,云初替您看看。” 她说着,从袖袋中掏出针盒,又从桌上取了只茶杯。 见针尖亮出,郁慧弥猛地直起身子:“你想做什么?!” “看蛊毒啊!不是娘娘要我做的么?” 卫司闫心惊胆战:“看蛊毒要扎本皇子的血?” “不扎它怎么现身,”贺云初从善如流道:“不现身我怎知它在殿下体内的状况,又怎么对症下药?” 郁慧弥犹疑着:“你当真不是在诓人?” “自然不是,我的命虽不如二殿下的值钱,可我也珍惜的很。” 又是这套。 贺云初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由不得别人不信她。 “闫儿,让她试试。” 卫司闫脸上的乌青还没退完,不爽的表情显得他很是滑稽:“你敢忽悠本皇子试试!” 贺云初懒得搭理他的狠话。 撩起衣袖,她这次缓缓扎破的,是手腕的血管。 这里涌出的血更多。 血流入茶杯,好一会,那个小身影从血管中显现。 上一次经验不足。 这次贺云初定定地望着连生蛊的走向。 它蠕动的速度其实非常快速。 至少比血快。 杯里的血越来越多,嬷嬷急叫:“快住手啊,殿下这血那经得住这么放!” 郁慧弥同样一脸紧张:“你到底瞧出什么了?” 那连生蛊在出血口半寸的地方,停住不动了。 贺云初企图伸手去碰。 手指刚触碰到,卫司闫便突然弹跳起来。 “放肆!放肆!” 郁慧弥护住卫司闫:“你想害我儿蛊发?” 连生蛊一经触碰,便会反咬中蛊之人,而后四处乱窜。 贺云初没想到连生蛊对外界的敏感度这么强烈。 卫司闫被咬了一通,双目重瞳。 显然痛苦至极。 连生连生。 那么此时容锦身上那只又会如何? 扶风城界。 卫司韫拽着马绳的手徒然收紧! 熟悉的噬咬从体内升起。 他齿间都是风雪灌溉的铁锈味,眸里杀意迸现。 这卫司闫,又在作死! 第五十五章 你家七女,在哪儿呢? 蔡柄发觉不对,他一夹马腹跑前去:“殿下!” 卫司韫面色发白,马被逼停。 他们跑了将近一天一夜,从永州到扶风,相距九百里。 快马再快,也不可一日千里。 “殿下,好端端怎么蛊毒发作了?” 卫司韫深吸两口气,经脉疼痛难忍,偏偏没有法子。 “此时蛊发,定然与卫司闫有关,而今日是除夕,连生蛊本又少有人知晓,怎么会好端端发作?” 联想到纸鸢信上的字,蔡柄惊讶:“难不成,跟七小姐有关?!” 只怕八九不离十。 难不成贺云初当真在给卫司闫解蛊? 可是解蛊怎么会叫他蛊发? 好一会儿后,身上的痛楚才渐渐消失。 卫司韫握紧马鞭,眼角被逼的通红:“走。” 相距城门还有十里,一路疾驰。 入了城,一片张灯结彩的喜庆。 路旁还有小儿嬉闹。 夜色见黑,栈台高处的彩灯被点亮。 “主子,回家了。”蔡柄道:“回了城总算安点心。” 下马换车,暗处的影卫早在他们进城时就遣了车马过来。 卫司韫上了车,难掩一路疲色。 影卫跪在下首禀报:“殿下,七小姐带着纸鸢,酉时未到便进了宫,咱们的人虽然盯着,可是七小姐还是被皇后请了去。” 卫司韫不喜邋遢,迅速换了件袍子。 月白的长袍衬的整个人疲态退了些,丰神俊烁。 “孩子的事是怎么回事?” 影卫不敢有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末了加了句:“七小姐确实聪慧过人,孟大小姐的人按她的吩咐,果真一个时辰内便抓到了凶手。” 卫司韫沉吟。 有惊讶,也有不解。 惊讶的是贺云初如此细微的观察力,不解的是明明前一夜不欢而散,她为何还能替自己洗罪。 虽然再如何查,也不可能真将罪落到他头上去。 而且还为此动了胎气! 卫司韫虽未亲眼瞧见,可一根棍棒敲在身上,她还这么瘦。 怎么承受的住? 尤其听到贺云初见红。 卫司韫突然由心内升起一股杀意。 “将那知府提过来,今日事毕,本宫亲自查办!” 影卫更加心惧。 同时心内庆幸,幸亏姑娘没有大碍。 可见殿下对小殿下着实上心。 “既然要好好将养,为何还去赴皇后的鸿门宴?” 影卫支吾说不出话。 蔡柄想通关节:“殿下,会不会皇后知道七小姐有孕在身,故意下了帖子?” 卫司韫其实也想到了:“贺云初定然是觉察了皇后有意为难,却又不好不去。” 她小机灵多,只怕觉得自己能应付。 可是据卫司韫了解,郁慧弥这个人阴险小计谋却更多。 她在宫里斗妃嫔斗了十几年。 若不是有些手段,何至于卫凛子嗣单薄? 只怕贺云初未必能应对。 蔡柄忧心忡忡:“七小姐进了温玉宫,可有其他消息传出?现下如何了?” 距离方才毒发至多两刻钟,影卫还没有收到最新的情报。 正说着,车顶就响起两声笃笃。 暗报来了。 卫司韫抬掌接过,看过去,脸色比方才蛊毒发作还要阴沉。 蔡柄吓了一跳:“殿下?” 不敢再耽误,影卫忙将銮驾驶回皇宫。 卫司韫却似乎等不及,他钻出马车又换了马,直接疾驰而去。 宫门有侍卫在拦,见着卫司韫,刚要拦,马蹄却从头顶直接飞过。 侍卫差点吓尿。 今日宫宴,太子殿下不是说赶不回来吗?! 怎么这会子出现,表情还如此可怕? 简直犹如夺命的罗刹。 宫宴之上。 台上正演着剑舞,十二道倩影犹如水蛇,楚腰灵动。 正殿之上,卫凛被内侍扶着,在龙座坐下。 朝臣皆站立举杯:“遥祝圣上龙体康健,福寿绵长,新年新禧!” “好!”卫凛抚掌:“朕还在饮药,就不喝酒了,众卿请坐,赐菜!” 群臣坐下,却微微打量起宫宴。 下午时分,那道步摇轻晃的红影,如今在宫宴上却未得见。 便连皇后也未曾得见。 太子韫更是早前便说过,人在永州,赶不回来赴宴。 有一个大臣实在好奇,问正在夹菜的贺逢:“贺太傅,下午时得见您的七女在宫中,这会怎么不见人?” 贺逢因近日贺云初的事,正心烦意乱着。 本以为就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没成想,被太子休下堂以后,反而日渐起来了! 反观他贺府,倒是成了朝臣笑柄! 更多人在私下说他枉为人父。 卫司韫本就不待见他。 皇后因为贺云初的事,也对他不冷不热。 嫌贺云初没派上用场。 可今日分明又是皇后下帖将贺云初传进宫赴宴,摆明了要与贺云初合作。 他这张老脸,真不知该往哪里搁。 闻言,他心烦道:“我如何得知?她如今已非贺家人!” “我看是人家不认你这个亲爹?自从下堂后,她可是挣了不少名气,我听说,她与宋子都协作,要将留听阁重新开业,这里头,能掺上多少达官显贵,不用我多说?” 贺逢握紧酒杯。 “要我说,你还是拉下面子,将人接回贺府。”那大臣凑过来,声音压低了:“不是传言她怀了皇孙么?若真是皇孙,这往后的荣华富贵——” 说到这,贺逢怎么会不明白? 贺云初若是真的诞下皇嗣,他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贺逢怎么可能不心动? “这第一步,就是在圣上面前为她说说好话,女孩儿嘛都心软,到时候还不是听亲爹的话?” 贺云初如今这么有本事,贺逢却没有实权。 若真的傍上她这艘船,想来确实是能好过的多。 想到此,贺逢微微露出笑容。 “瞿大人,你说的在理。” “嗐,只盼着往后七小姐荣华富贵时,太傅能记着鄙人今日良言。” “一定一定。” 说罢,贺逢果断举起酒杯,面向卫凛。 “恭贺圣上新年喜庆!”他道:“圣上,今日小女受皇后娘娘召见入宫,不知陛下可知此事?” 他这么说,是故意想要显得自己与皇后贺云初亲近。 卫凛听罢,眼梢微微一抬。 隔得太远,贺逢看不清他的眼底的情绪。 卫凛放下杯子:“哦?贺爱卿说的是你家哪个小女?” “自然是七女云初,这丫头一向讨娘娘喜爱。” 孟柯坐在武官首座,闻言冷哼:“本将记得,这贺云初不是叫太傅扫地出门了么?” 贺逢脸色微僵,稍微有些挂不住脸。 “七女云初,”卫凛接口道:“在皇后那?” 贺逢陪笑:“是的圣上。” 话落,郁慧弥款款从外走来。 卫凛望了一眼,转向贺逢,似笑非笑:“你家七女,在哪儿呢?” 第五十六章 令人觉得,太子要亲手将孩子堕了 郁慧弥进殿时,显然是盛装打扮过。 她年近而立,却还是雍容华贵。 只是今日的妆容,似乎脂粉过白了些,在那细瓷似的脸上,徒然生出一些奇怪。 郁慧弥身旁只带着嬷嬷,往后看,也没瞧见贺云初。 贺逢已经沉不住气:“娘娘,我家七女呢?” 大殿上所有人都朝着郁慧弥望过来。 她那张脸上似乎更白了一些。 更令人诧异的是,往常最会争宠的皇后,今日进了殿,却没往圣上身边凑。 反而望了卫凛一眼,待卫凛看过来,又宛如惊弓之鸟。 “你家七女?”她吸了口气冷笑:“太傅好问题,你的女儿,你自己不知道,找本宫要?” 贺逢心下一沉! 这情况怎么瞧着不对劲? 下午时贺云初进宫是有目共睹的,皇后下了帖子,难不成是想要将她骗进来杀掉? 这也太拿皇后的威仪不当回事了? 贺逢一时茫然。 这时孟柯却是站了起来:“娘娘,今日云初进宫,臣也曾瞧见,为何此时人却不见了?” “好啊孟将军,贺逢是亲爹,来问本宫要人也就罢了,你是什么身份?” 孟娇娇豁然而起:“娘娘,臣女与云初算是朋友,她确实被您召了去,如今人呢?” 面对一双双逼问的眼神,郁慧弥有些站不住脚。 她下意识朝卫凛看去一眼,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威胁。 想到半个多时辰前的事,郁慧弥狠狠一抖。 她曾经以为手段温软的皇帝,方才却—— 狠狠闭上眼,郁慧弥厉声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想追究本宫?见了人本宫就将她打发了,如今在何处,本宫怎么知道?” 想必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皇后的怒气倒更像是方寸大乱。 贺逢喃喃道:“可她能去哪里?” 此时,卫凛却慢悠悠地开口道:“如此一个大活人,断然不可能在宫内消失了,来人,传朕指令,派人去搜,务必将朕的救命恩人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救命恩人几个大字咬的格外重。 听在人耳中,倒是让人觉得皇帝足够重视。 郁慧弥又望了一眼,脚步不明显地后退一步。 孟娇娇一掀衣袍,道:“臣也去瞧瞧。” 她记着贺云初如今怀着身孕。 而且方才见皇后的反应,总叫她觉得怪异。 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才走到门口,一个内侍屁滚尿流地跑进来,满脸惊慌地冲着卫凛道:“圣上,殿殿殿殿下回来了,太子殿下回来了!” 郁慧弥惨白的脸徒增一丝灰败! 卫司韫! 他怎么会赶回来?! 便连卫凛也从座位上一跃而起。 卫司韫直接将马跑到了汾阳宫外,下了马,冲蔡柄道:“你去找人。” 蔡柄方才已经捡起传来的信看了一遍,此时正心惊肉跳,闻言没有半分犹疑,直接掉头往东宫去。 卫司韫踏入大殿。 大殿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被太子脸上的肃杀之气喝住了。 这怎么,从永州回来,一身罗刹之气? 卫司韫直接朝卫凛看过去,眼神阴森。 良久,他突然一笑:“宫宴不是喜庆事?都愣着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都快被你吓死了! 卫凛僵着嘴角扯出一抹笑容:“韫儿回来了?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怒气冲冲的,可是永州此行不顺利?” “顺利。”卫司韫跨步在为他留的席位上坐下,将一杯凉茶喝下:“父皇挂心了。” 谁也看不懂太子想要做什么。 他一来,让人觉得风雨欲来。 “顺利怎么还这副表情?”卫凛下来,亲自给卫司韫斟酒:“想必也是累了,不如早些回东宫歇息?” 卫司韫低低地笑:“先给父皇述职,再歇息也不迟。” 反倒是卫凛的笑容挂不住了:“你说。” “今日除夕,理应给父皇送份礼。” 卫司韫抬手,影卫将一份状纸交到他手里。 竟然还是一份血书。 “本宫代理朝政多日,收到西北军中暗报,报上写明,军中粮草多数掺了糠,寒冬腊月,将士们吃不饱饭。” 孟柯对此事最为关注:“而后呢?” 卫司韫慢条斯理:“而后本宫查了国库的支出,白纸黑字,任大人按了章子的银钱,数目不对。” 任敏跟着众人站着,闻言直接朝卫凛跪下:“圣上明察,臣绝对不敢徇私!那掺了糠的粮,臣立刻便去查!” 卫司韫看在眼里,心底冷笑。 “任大人不必麻烦,本宫亲自给你查明了。” 自从卫司韫去了永州,任敏早就慌了。 别人不知,他难道还能不知道永州有什么? 卫凛同样知道。 卫司韫将那血字的状纸扔在地上:“任敏与永州州府勾结的罪证,他已经清楚地交代,此外还有你们转经多手,洗白的官银万两。” 万两! 一个永州州府,居然勾结户部尚书?! 任敏脸色铁青,却只是朝着卫凛跪拜:“求圣上明察,臣冤枉,臣冤枉啊!” “你跟父皇求救,是觉得父皇会保你?任大人,为何呢?” 卫凛喜怒难辨,目光在卫司韫脸上一扫而过:“韫儿扯到朕,是觉得朕对此事知情?” “儿臣只是对任敏的态度好奇。”卫司韫从善如流:“儿臣亲手查的案,任敏不辩解,不看状纸,却一味向父皇求饶,这是为何?” 一场宫宴开到这地步,谁都没有心思吃饭了。 便是孟柯武将心思,也揣摩出一些味道。 今日的太子殿下,字字句句,都在针对圣上。 这是为何? 任敏是圣上的人,这几乎人尽皆知,太子就算要惩治,也不必如此激进才对! 难道当真被军粮的事气昏了头? 正想着,卫司韫却开始说起了别的:“本宫今日回城,还听说了一件好玩的事。” 眼睛扫过众朝臣,卫司韫凉凉道:“听说本宫有了孩儿,在我那下堂妃的肚子里?” 郁慧弥听到这,腿一软。 幸亏一旁的嬷嬷及时扶住了。 “不是也来参加宫宴了?”卫司韫笑着,声音却冷然刺骨:“人呢?” 谁都不知道太子这话什么意思。 但他如此一说,却像是在承认,贺云初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 果真是皇孙?? 可他话中又怒气渐盛。 令人觉得,贺云初若在此处,太子要亲手将孩子堕了似的! 第五十七章 总之,孩子不留 只有卫凛,他定定地将卫司韫望着。 君王太子,天下唯二的地位最尊崇的男人,此时剑拔弩张。 穆地,卫凛一笑:“怎么,太子也觉得,这贺云初肚子里的,是朕的皇孙?” “是不是,总要生下来才知道,还是说,父皇容不得儿臣的孩儿?” 这! 从前最最厌恶贺家的太子,今日却主动说,要留下这个孩子?? 怕不是他们听错了? “怎么会。”卫凛面色一僵:“只是天家皇嗣,不可轻率,否则容易成为笑柄。” “父皇是怕笑柄,还是有所顾忌?” 父子两一人一句,跟打哑谜似的,旁人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叫顾忌? 太子是圣上钦点的太子,圣上百年后皇位就要传立于他,怎么会有顾忌? 地上的任敏瑟瑟发抖。 立于一旁的郁慧弥却是豁然开朗。 她战战兢兢一个下午,着实是被吓坏了。 ——卫司闫毒发之时。 贺云初正兴致勃勃,观察着蛊虫的走向。 然而下一刻,殿门被推开。 卫凛顶着寒潭似的脸走进。 他两边宫侍众多,一招手,便有人上前将贺云初擒住。 郁慧弥吃惊:“圣上怎么突然过来?这是怎么了?” 被抓住的贺云初亦然不解。 可卫凛背着手,只森然道:“残害皇子,将她带下去!” “等等!” 贺云初千算万算没有算过卫凛会出现,还会抓她,一时也没有个头绪。 不过自己奉皇后的命给卫司闫看蛊毒,怎么就被扣上残害皇子的罪名? “圣上,还请指明,民女怎么残害皇子了?” 卫凛往桌面茶杯一瞥,又看向卫司闫:“血流了半杯,还不算?!” “圣上,”郁慧弥这时也出声:“贺云初说她有法子解连生蛊,咱们的闫儿有救了呀!” 可卫凛不管不顾,也全然忘记贺云初曾救他一命。 他面色阴沉:“班门弄斧!带下去!” 皇帝出手,就是纸鸢也靠近不得,被重重侍卫押在外侧。 贺云初被押出门,一见这阵仗,明白了一半。 卫凛是有备而来。 他不分青红,不听解释。 名为卫司闫而来,可实则呢? 卫司闫这时候也捂着手道:“父皇,不管能不能成,你不想我好吗?让她试试又无妨。” “你知她是救你还是害你?”卫凛冷斥:“闭嘴!” 卫司闫满眼惊诧。 同样想不明白卫凛为何是这种表情。 可卫凛朝后挥手:“带走。” 郁慧弥似乎也反味过什么,她走近,小声道:“圣上,您是当真觉得她班门弄斧,还是,还是您不想救闫儿” “皇后。”卫凛一反常态,淡淡讥讽:“闫儿这连生蛊,起源是因为谁呢?” 说完,背手走了。 郁慧弥在风中静立良久。 她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有听懂。 而如今站在这大殿上,卫司韫的那句‘顾虑’将她激醒。 对,下午种种,卫凛的轻描淡写中,似乎全然没有对卫司闫的在意。 方才提到皇嗣也是如此。 仿佛,他从来就觉得,子嗣是小事。 甚至,卫司闫的命,贺云初肚子里孩子的命,在他眼中,都如猫狗。 否则,他怎么会一句都不过问呢? 又想起来,这么多年,卫凛从未替卫司闫的蛊毒着急过。 便是卫司韫的,他也少有问询。 郁慧弥猛然惊醒! 有没有可能,卫凛根本就不在意两个皇子? 他娶了自己,这么多年任由她整治后宫,跟卫司韫针锋相对。 郁慧弥想着,越发的心惊。 实在是今日的卫凛太过不一样。 不,不止卫凛。 卫司韫也是。 卫司韫甚至更加恐怖一些。 他步步为营,从抛出那张状纸开始,简直可以说是运筹帷幄。 从军粮,到户部,而后是贺云初。 似乎桩桩件件,都是为了针对卫凛而来。 他虽然笑着,可谅谁都能看出来,他带着怒气而来。 究竟是卫凛包庇任敏惹怒了他,还是—— 下午阿闫蛊毒发作,想必卫司韫也逃不过。 他这人在宫中向来眼线众多,难不成,已经知道了贺云初的事? 卫凛将人带走后,郁慧弥也不知贺云初的下落。 但是她有预感,卫凛大动干戈,应当不是要做什么好事。 贺云初如今有什么叫人上心的? 不就是肚子里那个孩子? 卫凛,,,,到底想要做什么? 卫司韫呢? 他提起贺云初目的何在? 自从休书后,两个人便素无瓜葛。 即便贺云初怀了身孕,卫司韫也可以不认。 那么为什么他偏偏要拿出来说? 他还未继位,子嗣于他而言,并不是要紧事。 “皇后在琢磨什么?”卫司韫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难道皇后对贺云初的去向有了解?” 郁慧弥下意识看向卫凛,而后摇头。 可这副样子,显然是欲盖弥彰。 便是她不说,卫司韫也知人如今在哪。 正说着,外头一阵吵闹。 就见孟娇娇手抱一身红衣的贺云初,疾步走来。 身边跟着战战兢兢的蔡柄。 还有一身伤痕的纸鸢。 贺云初已经晕过去,红衣覆身看不清身上异样,脸色却很苍白。 “殿下。”孟娇娇直冲而来:“贺云初为何会在东宫?你的宫人说,你命他们给贺云初灌了堕胎药?!” 什么?! “没有!”纸鸢跪倒在地,她目光扫过卫司韫。 一身狼狈却跪的笔直。 卫司韫的眼神停留在贺云初身上。 在众人眼中,卫司韫与贺云初如今是毫无瓜葛的。 自然不会将纸鸢联想到是卫司韫的人。 眼下这情况,众人都在发蒙。 突然,卫司韫开口了,他声音凉的刺骨:“灌了么?” 纸鸢伏地:“灌了一些,我拦不住。” 太多人在了。 即便卫司韫在宫中留下的人不少,可贺云初被带往东宫时,便是纸鸢也蒙住了。 卫凛好歹是皇帝,进出无人敢拦。 贺云初被推进东宫时,人还是懵的。 “圣上这是何意?” 卫凛面色沉着,直入主题:“你也知,这孩子来的不时候。” 贺云初抚上小腹:“何以见得?” 卫凛却不再解释,只是扫视了东宫一圈。 而后他手一抬,招人过来:“总之,孩子不留。” 第五十八章 你不想要皇嗣,尤其是我的生的 卫司韫对东宫住所不太上心,伺候的人不多。 以前萧尔婕留了忠仆给卫司韫,可自从有一个莫名暴毙后,卫司韫就将其余的放去了宫外私宅。 身边留着的就只有蔡柄一个。 因此,卫凛站在东宫里头,无人敢抗命。 纸鸢是从外调回的,东宫里连一个跟她眼熟的人都没有。 只以为皇帝跟太子一条心。 贺云初自然也这么认为。 不然她想不出,卫凛身为皇帝,为何要亲自动手? 还将她带到东宫来? 皇后尚且没有怎么样,却已经有人容不得她。 想通关节,贺云初觉得事情不复杂:“圣上,我这孩子,并非太子殿下的,请您明鉴。” 只是她对这父子俩的好感度更是败尽。 原本以为,即便对这孩子有所怀疑,也应当问上一问。 可是卫凛居然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就要对她下手?! 她说完这话,卫凛却无半分动摇:“不论如何,这孩子在一日,外面对太子的揣度就深一分,你与太子缘分已尽,孩子堕了,朕从别的方面补偿你。” 贺云初气的胸口喘不匀气:“这孩子就算是皇嗣,我往后也不会让他进皇宫,更加不会觊觎什么!何况他不是!” 卫凛显然不信,也懒得再说什么,招手让嬷嬷过来。 那老嬷嬷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纸鸢见此,忍不住怒道:“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殿下的?” 卫凛冷冷瞧她,立刻便有侍卫上前,冲着纸鸢而去。 接下去的种种就脱离了掌控。 贺云初被按倒在地的时候,简直气到发抖! “你说不留就不留?圣上还强迫妇人堕胎不成??” 卫凛显然也不吃激将法,动动手指,贺云初的下巴就被人捏住,强迫张开嘴。 她紧咬牙关宁死不从。 这几日她一心想着怎么躲避郁慧弥的刁难,却从未想过卫凛会有什么动作。 可此番落在他手里,她才知自己愚蠢! 有救命恩情在有什么用? 天子翻脸无情,最不需要讲道理。 她只后悔,官府那次的动静闹得太大,露了头! 那嬷嬷显然惊艳丰富,贺云初不张开嘴,她便拧她身上的肉。 只拧的贺云初咬不住牙齿。 她便瞅准机会将药塞进贺云初嘴里,而后强迫她吞咽。 纸鸢已经杀红了眼,挥开身边的侍卫冲上来,又被拦住。 东宫里的下人靠不上,影卫都被侍卫缠住了。 卫凛显然是有备而来,带的亲卫人数众多。 场面一团混乱。 贺云初又怒又惊,手脚都被架住动弹不得,等到一碗药汤见底,那嬷嬷才叫人撤了手。 胃里都是药汁,贺云初满脸狼藉,顾不上领口被药打湿,紧着抠自己的喉咙。 卫凛冷眼瞧着:“这药朕让人加了量,只要入了肚便有效,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 他一副长辈之姿,谆谆善诱。 贺云初看在眼里却只有恶心。 她第一次在这高墙内院中觉得冷,觉得皇权肮脏。 凭什么,她没有碍着任何人的路,却要牺牲她肚子的孩子? 凭什么?! 卫凛却动动脚,在众目睽睽下离开。 贺云初脸上泪汗交加,呕到再也呕不出东西,又将那日惊动胎气时的药吞了一颗。 虽然她知道,恐怕已经晚了。 彼时,卫司韫刚接到传讯,换马前来。 贺云初握紧手中药瓶,奄奄一息彻底昏过去。 而卫凛则理了理衣襟,步入除夕盛大的年宴。 有人欢歌载舞,有人绝望痛苦。 有人怒气万千,策马而来。 然而终究来晚了。 贺云初躺在孟娇娇臂弯中,呼吸几不可闻,隔着红衣,起伏都瞧不真切。 卫司韫握紧衣袖下的手掌。 他猝然抬腿,一脚狠踹任敏! “来人!” 暗处侍卫涌进来:“殿下!” “奉本宫的令,彻查任府,所有涉案人员,从重发落!” 卫凛低喝:“卫司韫!” 他直呼太子名讳,两父子显然剑拔弩张。 可众人还是没瞧明白为什么。 卫司韫朝前两步,低头在卫凛耳边意有所指:“父皇做一些事的时候,就该明白我总有知道的一日,不是么?” “什么意思?” 卫司韫却不再装傻:“而且你今日借着儿臣的东宫,对贺云初腹中胎儿做手脚,可曾顾虑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朕都是为你好!” 卫司韫低低一笑:“你不想要皇嗣,尤其是我的生的,所以哪怕有一分可能,你也要将他扼杀。” 卫凛脸色一白:“你在说什么?” “不用装傻,在我下手查户部的时候,父皇只怕就已经想好今夜了?我断你一臂,你杀我一子?” 他说的这么清楚,卫凛抬头时,眼中没有掩饰的恨意一晃而过。 卫司韫瞧清楚了。 笑的越发阴冷:“憋不住了?” 卫凛有些心慌。 仿佛一层布被扯掉,他跟卫司韫之间裂开了一道口子。 卫司韫怎么会! 怎么会猜到这些?! 他自认掩饰的好,明面上该给的一切都给了。 便是太子这个至尊无双的封号,他也给了! “朕——朕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就要离弦。 卫司韫运筹帷幄,给了他一条路:“我不会放过任敏,你若不想撕的太难看,最好先称病离开。” 卫凛:“” 他全然看不懂这个儿子在想什么。 卫司韫这副神情,叫他想起当年那个人。 萧尔婕。 卫司韫的母亲。 他的发妻。 那是个自信倨傲的女子,能力手段都绝非常人。 所以在夺嫡中,能够一举帮他拿下帝位。 可天下谁也不知,卫凛对萧尓婕又爱又恨。 每每聊起,便有朝臣说,卫凛的皇位全靠亡妻。 说的人多了,他倒是成了手段软弱,一无是处的君王。 十九年来,虽然她渐渐被淡忘。 可这根刺扎了卫凛太久,爱被消弭了,就只剩下怨怪。 他看卫司韫时,常常在他身上看到萧尓婕的影子。 太像了。 虽然卫司韫装的草包,可是他不经意流露的表情手段,无一不在告诉卫凛,儿子半点没有像他。 久而久之,他看的多了,怨怪有了付诸的对象。 但凡儿子太顺遂,他就觉得不公平。 太子之位是我给你的,为什么老臣们觉得是应该的? 你母亲这条命,庇护的究竟是我,还是你? 明明朕才是皇帝。 凭什么呢? 再后来,突然有一日,他发现郁慧弥在暗中搜查还会连生蛊秘术的人。 她要对卫司韫下蛊。 卫凛心想,机会来了。 他见不得卫司韫的人生顺遂,他想要插一手,让亲儿子尝尝荆棘,尝尝束手束脚的滋味! 第五十九章 求圣上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可当真让卫司韫染上了连生蛊,卫凛又开始后悔。 毕竟是亲儿子。 毕竟是发妻留下的唯一血脉。 于是他又开始对萧尓婕愧疚。 这愧疚过了许多年,直到他听见宫人议论,说宫外传的热闹,贺云初怕是怀了皇嗣。 皇嗣? 长孙? 贺云初他见过几次。 原本就是个呆呆的深闺女子,撩不起风浪。 可自从上次救醒他的是她,聪明睿智,一改当初。 皇嗣? 卫凛又想凭什么? 卫司韫出生起便是嫡子,萧尓婕死后,他名正言顺的成了嫡皇太子。 如今就连刚在帝都中渐露风头的贺云初,怀着的都是他的孩子? 卫司韫的命,未免比他好太多 卫凛闭上眼,就觉得自己睡不着。 “怎么了?想起我母亲了?”卫司韫对他的反应了若指掌:“梦见她的时候,你是愧疚,还是快意?” 卫凛彻底面色铁青。 卫司韫知道了? 知道他在背后下黑手,对付自己的亲儿子? 除了贺云初这桩事,他还知道多少? 连生蛊呢? “韫儿,你听朕解释。”卫凛难得有丝慌乱,他低吼:“事情不是如你所想,父皇难道会害你吗?贺云初肚子里的,未必是你的种!” “是么?”卫司韫浅笑:“难道不是因为这有可能是我的种,父皇才更要下手的?” 卫凛宁死不认:“你糊涂了!” 卫司韫不在乎他什么态度,今日他站在这里,卫凛种种做法都办不上台面。 他硬要拆台,卫凛能耐他如何? 他一回身,目光掠过贺云初。 孟娇娇听不清他们此前的讨论,只是胸有闷气:“今日这事,圣上和殿下必要给个交代,否则寒了人心!” 真相是怎么样,动手的是皇帝还是太子,对孟娇娇来说不重要。 反正这两位九五之尊,哪一个手起刀落,一条人命都是小事。 可是贺云初何其无辜?! 在场无人敢说话。 蔡柄不清楚卫司韫的主意。 不过有一点,卫司韫此时没有言明与贺云初的关系,大概是有顾虑在。 他今日与圣上摊牌,面子里子都不打算留。 一旦让圣上知道他与贺云初私下有联系,还车上连生蛊,只怕七小姐会更加危险。 因此,蔡柄瞧见殿下将掌心都抠烂了,也忍着没有上前来瞧一眼。 殿内寂静了不知道多久。 一个太医才战战兢兢站出来,缓和气氛:“孟少将不若将人放下来,老夫先为她诊治一二。” 孟娇娇这才找了个就近的软塌,将贺云初放下来。 贺云初人事不省,躺下后一身狼狈才暴露出来。 手腕上青紫的掐痕,下巴上被挟制后的红痕。 头上的步摇已经不知道掉去了哪里,衣襟上是大片被药浸湿的舞姿。 全都明晃晃地刺人眼睛。 郁慧弥见此都朝后踉跄了两步,心悸地朝卫凛看了一眼。 这副惨样,比后宫争宠的嫔妃要狠得多了! 可是全场朝臣,最关注的还是她肚子里的‘皇嗣’是不是还在。 今日太子明里暗里,皆是针对圣上。 贺云初在东宫被找到,可是殿下这才赶回来,当真是他动的手不成?? 再看圣上的表情,太子殿不顾及他的面子,硬要处置户部; 难不成圣上早有预料,所以气不过,对皇嗣下手? 向来其乐融融的父子关系,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不过再多的也是揣度,今日任敏掉马,殿下显然是要追责到底了。 这个当口,哪有人敢跟太子对着干? 这事若是办得好,来日西北军必然是力挺太子殿下,加上他手中本有的萧尓婕留下的军权。 太子这权柄,已然滔天! 想到此,朝臣更是不敢朝卫司韫望过去。 从前只觉得草包,如今如今只怕是藏龙卧虎! 那太医给贺云初诊了半天脉,越诊,越是眉头紧拧。 他在贺云初的衣襟上刮了一道,放在鼻下闻了闻。 “玉鸠草。”太医喃喃问纸鸢:“喝下去多少?” 纸鸢双目通红:“一个玉瓷碗,还是双倍的量,不过姑娘自己催吐了一些,又服了一粒安胎药。” 玉鸠草一出,卫司韫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 其余人也是纷纷面面相觑。 这是宫里的秘药,为了防止娘娘们背地里算计皇嗣,先皇还曾下过一条铁律。 说的是如果查出有用玉鸠草的手段,一律剥夺谥号! 因此往后的几十年间,玉鸠草已经被封禁,太医院的资料案里都不让出现。 这位太医因资历老,横跨两任帝皇,因此识得。 卫凛面色铁青。 他身旁的嬷嬷此时站出来:“玉鸠草早已被禁多年,吴太医就能断定?” 吴曦和是太医的名字,他自知失言,不再说话。 这件事如今已经不是单纯的后宫娘娘争斗,牵涉的是圣上和太子。 人还是从东宫被搜出来的。 孟娇娇压不住脾气:“殿下,人是从你东宫搜出来的,这玉鸠草,是你的宫人灌的?” 纸鸢急忙道:“不是殿下!” 孟娇娇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 官府那次她就对纸鸢抱有存疑,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今夜种种下来,更是发现纸鸢对卫司韫的态度,与对皇帝的全然不同。 对皇帝充斥着责怪,对卫司韫则是恭谨和维护。 可不是说,纸鸢是容锦的人么? 容锦今夜没来,现下容家当家正在一旁兴趣盎然地观战。 而纸鸢表现的种种 不会,纸鸢其实是太子的人? 玩了大发了! 孟娇娇压下怀疑,继而追问:“何出此言?” “是圣上冲进温玉宫,将姑娘带至东宫,药也是这位嬷嬷灌的,与殿下没有干系!” 朝臣哗然! 圣上将人带去东宫喂药? “一派胡言!”嬷嬷冷斥:“胆敢污蔑圣上,来人,带去掌嘴!” 殿内又是一片响动。 而恰在此时,躺在小榻上的贺云初嘤咛一声,似乎昏的不安稳。 她死咬着牙关,咬出血来。 那么可怜,又弱小:“这不是皇嗣求圣上、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这不是皇嗣。 贺云初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什么叫这不是皇嗣? 第六十章 云初口中的容锦,是不是你? 大殿上的每个人都清楚地听清了这句话。 圣上二字,掷地有声。 众人噤若寒蝉。 吴曦和浑身冒着冷汗,硬着头皮继续说自己诊脉的结果:“玉鸠草下肚,神仙也难救,七小姐如今脉象难辨,臣、臣不知是否因为她自己的那颗安胎丸。” 话说到这,孟娇娇欣喜:“会不会是安胎丸有用?孩子没事?” 卫凛眼里迸出震惊,难以置信地望向贺云初的肚子。 “怎么,父皇这表情似乎很遗憾?”卫司韫突然出声。 卫司韫这么说话,就是全然撇清自己对贺云初下手的关系了。 意思是,这事果然是圣上干的? 那贺云初的那句:这不是皇嗣。 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圣上只杀皇嗣? 孟娇娇:“圣上,撇开贺云初此前深夜进宫为圣上诊治不说,就说这孩子,若真是皇嗣,那便是西陵如今的第一个皇孙,您为何要下毒手?” 众人都朝卫凛望过去。 “放肆!” 那嬷嬷又站出来:“不过是个卑贱的下堂妇,梦中胡语你们也信?!还敢指责圣上,我看你们都是不要命了!” “谁不要命了?桂嬷嬷继续说说,本宫对孟娇娇方才的提问,也是好奇的紧。” 桂嬷嬷被卫司韫怵着,说话一噎:“殿下,你休要被这些人蒙骗了,贺云初如今身居青楼,她的孩子,谁知道从何而来,圣上也是怕往后殿下成为朝廷笑柄——” ‘啪’! 她话未落,卫凛抬手,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直把人打扑在地。 懵了片刻,桂嬷嬷才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贺逢此时忍不住插嘴:“这么说来,这是当真跟圣上有关?” 没人回应他。 在场的都是人精,还用再问? 太子步步紧逼,就是要圣上承认下了毒手。 如今看来,不管原因是为何,圣上今日是逃不掉了。 可是就算玉鸠草是禁药,又有谁敢治皇帝的罪? 此时,门口传来一声内侍的传唤:“太后娘娘到!” 闹了这么半晌,终于还是闹到人尽皆知了。 就连太后也被惊动来。 卫凛的表情不能更难看,简直在殿内呆不下去。 太后被嬷嬷搀着,进殿后,环视了一圈。 看到贺云初的时候,她微拧了眉心。 最后落在卫司韫身上。 殿内的情形,自然都已经有人向她描述过。 虽然不知道这父子俩闹得哪出别扭。 但是皇家的家世,白白叫朝臣看了笑话去,就不应该。 “太子,这一晚上,你的风头也算出够了?还揪着你父皇不放了?” 卫司韫淡淡冷笑:“这可不是我的风头,是父皇的。” 太后沉下脸:“少说几句!” 卫司韫接口:“该是怎么就是怎么,祖母也不必往我头上扣帽子。” 太后说不过他,愤然甩袖:“诸位大臣,今日宫宴就到此为止,大喜的日子,莫要耽误回家团圆,散席。” 言下之意,是要关起门来说。 大臣们哪还敢留,怕一不小心,血就溅到自己身上来了。 于是纷纷告退。 很快殿内就只剩太后,卫凛,郁慧弥,还有卫司韫的人。 卫司韫显然也是耐心尽失:“余下的,待初五开朝,本宫定要父皇给个交代。” 他言罢,转身要走。 孟娇娇知道留下去也没有结果,带着心下的一抹怀疑,她抱起贺云初也要撤。 卫司韫目中无人,太后生气却也没有办法。 她对郁慧弥道:“你也回去,哀家与皇帝有话要说。” 郁慧弥福身告退。 走出大殿,她快步朝卫司韫走去:“太子等等。”、 卫司韫顿住步子,视线一瞥:“本宫还没问皇后,将贺云初召进宫是何居心,你倒是先找上本宫?” “我、”郁慧弥莫名地杵卫司韫:“我没想对她做什么,我想跟你聊聊你父皇。” 她憋了半个晚上了。 关于连生蛊毒的事情,关于她猜测卫凛真正的想法,都想问个清楚。 卫司韫急着走:“没空。”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郁慧弥追过去:“你今日突然针对你父皇,也是因为察觉了一些事情对不对,是不是跟连生蛊有关?” 居然叫她想到了。 卫司韫不介意给卫凛再找个麻烦:“去查连生蛊与卫凛的关系,想必够给皇后一个惊喜了。” 说罢,甩手就走,再不多留。 郁慧弥留在原地,因这一句话,久久不能回神。 孟娇娇刚将贺云初抱上马车,孟柯钻了进来。 “回咱们府上,我已经让人去请了阿素过来。” 孟娇娇给贺云初擦额角的汗,冲外面道:“把纸鸢叫进来。” 没成想过了一会,纸鸢没进来,进来的人赫然是卫司韫。 孟柯一屁股差点从榻上摔下来:“殿下?” 卫司韫神情冷峻,此刻也不装了,坐下后立即查探贺云初身上的伤势。 身上的掐痕触目惊心,在雪肤上尤为明显。 卫司韫眉头越皱越紧,身上杀意迸现。 孟娇娇看着他熟稔的举动,冷笑道:“殿下不准备解释一二?” 车上有炭炉,炉上煨着水。 卫司韫扬声:“蔡柄!” 蔡柄带着个侍女进来,很懂地调了一盆温水。 侍女拧干了毛巾:“殿下,奴婢给姑娘擦洗一下。” 卫司韫没理,拿过了毛巾,亲自上手,给贺云初擦脸。 车内静默,无人发出声响。 连孟娇娇也屏住呼吸。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卫司韫? 方才大殿上的时候,他提到贺云初都只是顺带。 奔着算计去的,几乎所有人都看不出他对贺云初有什么维护。 孟娇娇怀疑,也只是因为纸鸢而已。 然而此刻—— 灯下的卫司韫一改方才的态度,显出了几分柔和。 他牵起贺云初的手,擦到手腕的时候,上面被拧过的皮肤更是触目惊心。 放轻了动作擦过,声音却很冷:“谁拧的?” 纸鸢进来跪下回话:“那桂嬷嬷,姑娘不肯张嘴,她便用这法子,逼姑娘张嘴。” “蔡柄。” 蔡柄忙道:“殿下,属下明白,桂嬷嬷年纪大了,哪天走路摔一跤都是常事,不叫殿下失望。” 孟娇娇莫名背后发凉:“殿下,我只有一个问题。” 卫司韫头也未抬:“说。” “云初口中的容锦,是不是你?” 第六十一章 殿下,您不见见清柠吗? 卫司韫声若冷潭:“你觉得呢?” “我觉得什么?你与容锦哪有半分肖似?” “那你还问?” 孟娇娇呐呐:“我只是太过震惊,怎么会是你呢。” 贺云初又怎么会将卫司韫认成是容锦呢? 她又不是没见过太子! 她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想掩饰一下心情伸手去端水,却被炭炉烫的一激灵。 蔡柄看不过眼,解释道:“七小姐在琉秀坊醒来那次,好像磕伤了脑袋,不记得我家殿下了,后来又因种种巧合,她将我家殿下当成了容大人。” 孟娇娇:“她说是因为恰巧搭救结实的,所以那日救的也不是容锦,是殿下你?” 卫司韫擦完了贺云初手,将她额间的发拨开了一些。 大掌下滑,在她小腹上轻抚了一下。 冷冰冰的,什么也感受不到。 蔡柄硬着头皮答:“是的。” 孟娇娇胸口起伏,低吼:“你们这是欺骗!” 但凡是个现代人,吼出来的恐怕就不是欺骗,而是诈骗了。 分明是可以说清楚的,为什么要瞒着贺云初用容锦的身份接触? 孟柯只觉得自己的女儿与殿下之间剑拔弩张。 他却是越听越懵:“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又关容锦什么事?” 卫司韫不理人,他将求知的眼神转向孟娇娇。 孟娇娇咬着牙不说话。 显然是有些气愤在的。 蔡柄小心道:“娇娇姑娘还是替殿下瞒一瞒。经过今夜,七小姐想必对圣上和殿下的怒气更甚了,眼下她身子要紧,不可动气,殿下会料理旁的。” 孟娇娇冷哼:“你们都计算好了,我敢不从吗?只是这孩子未出生就卷入宫闱争斗,换作是我,对皇宫定然也是深恶痛绝。” 不论出手的人是卫凛还是卫司韫,对一个姑娘家下毒手,这做法孟娇娇就看不上! 蔡柄为自家主子说话:“殿下没有不想要孩子,是七小姐此前说不打算将孩子生下来,殿下一怒之下才决定去永州” “她不想要?官府里被杜衡的人伤的那日,眼见她慌得不行,殿下只怕做了什么,才令她说出不要孩子的话?” 孟娇娇字字呛声。 却句句砸在卫司韫心坎上。 那夜醉酒,欺负人家,又骤逢怀孕的事,贺云初应当是在气头上。 生平第一次因为一件事后悔。 他怎么会在这个档口去永州? 贺云初就算如今再聪明慧敏,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 要对付一个郁慧弥和脑子不太正常的卫司闫应该可以。 但是面对突然出手的卫凛,她定然是没有胜算的。 就是卫司韫自己,这么多年也没有看清他。 遑论贺云初。 “好了你,哪有冲着殿下得理不饶人的?” 孟柯拽着孟娇娇,简直害怕卫司韫突然发飙。 谁成想卫司韫居然一句辩驳都没有,最后还说了句:“是本宫考虑不周。” 孟娇娇什么时候见过这位殿下服软,惊讶之下也是哑口无言。 沉默半晌,卫司韫朝蔡柄吩咐:“回本宫私苑,再去将一提师父请过来。” 蔡柄惊讶。 “一提大师?”孟柯惊讶:“惊动他老人家?” 不怪孟柯惊讶,一提是弘法寺的大住持,只是少有人知道他会医术。 当年萧尓婕去世,卫司韫在弘法寺给她立了碑,也是那时候认识的一提。 蔡柄刚领命要去,又被孟娇娇叫住了。 “请大师过来我没意见,但是眼下的情况,还是将人安置在我们将军府好一些。” 卫司韫看过去。 孟娇娇解释:“殿下方才在大殿上不认贺云初,想必是有顾虑在,这会暗中盯着的人必然不少,若是将人带回私宅,那流言蜚语必定四起,还是回孟府。” “是啊,这么一来,无论是殿下探望还是阿素照看,都要方便上一些。” 蔡柄也劝:“殿下,如今圣上心意不明,七小姐也经不起折腾了,未免意外,还是叫孟将军照看一二。” 卫司韫沉思片刻,点头同意了。 蔡柄放心地掀帘出去,只是不过瞬息,他又退了回来,面色有点惊恐。 “怎么了?” 一指外边,蔡柄道:“安平郡主怎么过来了,也不知道她瞧见我没有。” 林清柠。 他们如今坐的是孟府的马车。 若是叫林清柠看见蔡柄在车上,难免会奇怪。 正说着,林清柠的声音便传过来:“可是孟将军的马车?殿下也在里头吗?” 不得已停了车,孟柯翻着白眼出去了。 外头很快传来寒暄的声音。 林清柠声音清脆,音量恰好能叫里边的人都听见。 “我听闻宫宴出了些事,匆匆赶来,想见见殿下。” 孟柯的这人惯不会装,在那咳了两声后才说:“殿、殿下不在,郡主还是去东宫瞧瞧。” “是么?我方才好像看见蔡影卫了?” 孟柯打哈哈:“郡主应当是看错了,殿下刚跟圣上吵完架,怎么会在本将军的车上呢?” 孟娇娇去看卫司韫。 对方四平八稳,对外头的动静显然不想理会。 素闻他与林清柠关系好,可这会子瞧着,他连应付的闲情都没有。 林清柠若是个识趣的,就该知道,即便卫司韫现下在马车上,也不想见她。 但是林清柠就是为了卫司韫而来。 又怎么会轻言放弃。 她转了个方向:“我听闻前太子妃身体抱恙,是叫娇娇带走的,不知这会是不是在马车上,容清柠看望一二?” 孟柯:“” 孟柯在心底骂娘:“郡主千金之躯,还是不要被冲撞了好。” 林清柠的视线始终定在那车帘上。 蔡柄见了她就缩回去了,可她瞧得分明。 车壁上有一道挺直的影子她格外熟悉,可那人微垂着头,没有丝毫要出来的意思。 既然断言殿下不在里面,她也没有硬闯的道理。 只是林清柠越发不解。 方才她的人来汇报宫宴上的细节,种种她都有耳闻。 卫司韫对贺云初明明没有半分关心,为何如今却躲在孟柯的车上? 这车里头还有贺云初。 殿下究竟跟贺云初有什么干系? 她肚子里的孩子与殿下当真有关么? 林清柠想到这,一向沉得住气的人,今夜却鬼使神差,想要问个明白。 她冲着车壁那道影子道:“殿下,您不见见清柠吗?清柠还想跟你问声新年好。” 第六十二章 有她在,或许吧 半盏茶后,车子重新驶往将军府。 孟柯和孟娇娇还在一个看车壁一个望车帘,气氛尴尬,谁也没有开口。 卫司韫跟没事人似的,拿着方才蔡柄给他递的一盒药,往贺云初手上的伤痕抹。 孟娇娇忍了又忍。 最终还是憋不住话:“我说殿下,郡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方才为何不下车?” 卫司韫长指微曲,像是怕贺云初疼,他没有揉搓。 而是抹上药后用掌心在那掐痕处握了握,握热了才放手。 他轻描淡写:“为何要下车?” 孟柯觉得这位殿下比自己还没救。 “人家一个姑娘家,寒冬腊月的担心殿下专门而来,这多说不过去。” 担心? 卫司韫微微沉吟。 孟柯和孟娇娇把林清柠想的简单了。 上回的交谈,林清柠显然是想要拿西北军当诱饵,想让他去查军粮的事。 方才又来的比孟柯特意派人去接的赵素还快。 说明林清柠在宫中有眼线不仅有,还比卫司韫想的要深的多。 卫司韫方才不说话,想必已经足够林清柠反思。 她若要工于心计,卫司韫不会当那个跳板。 “你是没看见,她方才走的时候,脸都青了。”孟柯啧啧啧:“真狠心。” 他们也是才知道,原来这安平郡主对殿下 算了不说了,显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此时榻上的贺云初被惊动,她睡得不安稳,手覆在下腹,皱着眉呢喃:“不要!” 孟娇娇别过脸去。 实在不忍心看。 这孩子对贺云初的意义应当是很重的,她如今无家无依,贺家弃她不顾,名声不好听。 拼命要将琉秀坊做起来,也是为了争一口气。 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当做寄托,现下也没了。 等醒过来,对这个皇城都该恨透了。 卫司韫同样拧紧了眉心。 令孟娇娇诧异的是,这位素来冷脸的殿下,居然开始哄人。 “没事了,睡。” 他大掌轻拍,企图让贺云初安静下来。 孟柯有些疑惑,这位殿下看起来对贺云初并非无意,那为何当时要写了一纸休书呢? 不过他没敢问,太僭越了。 马车快速行驶,很快到了孟府。 派去接的赵素也到了,正在门口等候。 卫司韫取下自己的大氅,张开一包,将贺云初抱起,下了车。 看见卫司韫,赵素比孟娇娇还要惊讶。 毕竟在她眼里,这位缘分不长的太子殿下,更是她们母女被贺家赶出门的源头。 上次卫司韫在皇后手里救了她,赵素也只觉得是卫司韫要跟皇后作对而已。 因此她看到卫司韫的时候,脸都白上几分。 一时楞在当场没法反应。 还是孟柯快步走过去,想揽她的肩又不敢:“门外不便说话,陷进去。” 卫司韫没客气,抱着人率先进了门。 也许是怀抱太暖,贺云初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喃喃念了一句:“容锦。” 卫司韫大步跨过门槛。 贺云初改为用手攥住他的衣襟,很委屈地继续梦呓:“皇帝要伤害我们的孩子” “别怕。”卫司韫将她抱紧,小脸埋进自己的颈窝:“没人敢伤害你了。” “他们打我。” “我替你报仇了,我都替你打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他的哄慰了,卫司韫感觉自己颈边湿了一块。 贺云初在他面前从没有哭过。 他收紧手,因为那一小片的濡湿,他的怒火从经脉开始窜起。 撩起的火星子逼得周身寒气。 落在后头的孟娇娇吓得一激灵:“怎么瞧着比方才大殿上还生气?” 被孟柯敲了一记脑袋:“知道生气还敢在后边议论?” 赵素脸色苍白:“殿下怎么会在这?” 怎么会在这? 我们也还没搞懂啊! 孟柯清嗓子,凑过去小声道:“大概就是小初撞坏了脑袋不认得殿下了,两人不知道因什么事产生了交集,如今小初将殿下认成容锦。” 说完见赵素一头雾水。 他又接着安抚:“其实从之前我们就都怀疑小初性子突变,如今想来大概真是出了些岔子,她不想令我们担心才没说。” 赵素听罢,沉默地思量了些别的。 而后没有当心脚下,被不平坦的地砖绊了一下。 孟柯眼疾手快,揽过她的腰将人扶稳:“走路不要东想西想。” 赵素脸色苍白,也顾不上动作亲密,她反抓住孟柯的手:“你是说,小初她脑袋受了伤?” 孟柯被她吓一跳:“大概率是,不然怎么会不认得殿下?” 那其他的人呢? 赵素心想,她单单只是认不出太子吗? 联想到近一个月来贺云初的种种陌生行径,她渐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她的身子要紧。 孟娇娇早已让下人辟出一个安静院落。 卫司韫将人抱进去,回身时,赵素福身就要行礼。 “免礼了。”正面交锋,卫司韫表情也不自然:“先替她看伤。” 玉鸠草的事情赵素已经知道。 她一瞬间回到医者的角色,淡淡道:“那就请殿下和将军先出去。” 女子堕胎,要看的都是私密的地方。 卫司韫犹豫片刻,先抬脚出去了。 很快使唤了个丫鬟进来,给赵素打下手。 白色夜明珠照的整间房都是亮的,红衣下的贺云初却全然没有血色。 赵素果断地撩开她的裙摆—— 孟柯背手在外,与卫司韫一同仰头看月光。 “殿下,今日你与圣上大闹一场,已然是立场割破,臣就问一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以臣子的身份自称,聊的就是公事了。 卫司韫知道孟柯是直臣,没什么可隐瞒的:“当年皇后曾设计在本宫身上下了一个巫蛊之术,如今才查到,这与他相关。” “什么?!” 蔡柄左右顾盼,确定没有下人在场,孟娇娇也回房换衣服去了。 这才压低声音道:“殿下当真没弄错?!” 皇帝对亲儿子下毒手?! 卫司韫不爱诉苦,当着孟柯的面他才苦笑一声:“我得知当日,也觉得荒唐。” 孟柯久久消化不了。 难怪今夜的殿下对圣上如此咄咄逼人。 蛊毒? 圣上怎么敢的?! 不过联想他给贺云初灌的玉鸠草,又觉得说的通了。 千言万语,如今只能汇成一句:“蛊毒,严重么?” 卫司韫朝通明的窗户看了一眼,他握紧掌心,觉得不可思议。 他与贺云初的命运,似乎紧紧联系在了一块。 良久,孟柯听见他说:“有她在,或许。” 什么意思? 贺云初知道殿下身上的蛊毒? 第六十三章 没有缘分就不强留了 身后门被推开,赵素踏出门来。 卫司韫和孟柯收敛了方才神情,迎上去。 “怎么样?” 赵素神情严肃,不论谁看来,都会添一份忧心。 孟娇娇从拱门那头匆匆走来,见了她的表情,浑身都跟着僵硬了一下:“怎怎么了这是,有事没事好歹说句话。” 几乎在那一瞬间,卫司韫过去二十几年从没有体味过这么陌生又复杂的情绪。 赵素的答案无非就是:孩子没事,或者孩子没了。 这个孩子,来的很让人意外,也很不是时候。 但是从知道的那天晚上开始,卫司韫其实就没有想过不要。 即便如今卫凛的心思令人摸不清楚。 大业未成,顾虑太多,他不该在这时候有子嗣。 可是,这个孩子还是让他觉得惊喜,觉得有盼头。 从前有许多事,做了都不知道意义在何处。 可是有了一个孩子之后,那些郁慧弥曾经在他身上做过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在孩子身上,他就有了一种可怕的念头。 他觉得恐惧。 大概血脉相连天生就让人顾虑太多。 而贺云初呢? 他竟然想不出来,除了贺云初有谁能生下他的孩子。 或者他觉得,跟贺云初一起孕育一个生命,或许是一个不错另一段人生。 然而,他刚刚将这一切畅想了一遍,却发现孩子留不住了。 短短几日,连翻波折。 今日还是玉鸠草,那孩子就算是跟这个世界再有缘分,也不可能还未出世就得神佛庇佑。 太难了。 晃神之间,卫司韫想了很多。 他又想到贺云初,觉得对方这次醒来应该是要生很久的气了。 孩子没有了,他们之间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他陷入权势的乱流,身边只会越来越多的死伤,生离死别都是常事。 不把她扯进来也好。 他原本就该是孤独终老的一个人。 身在帝王之家,万事身不由己。 “殿下,殿下怎么了?”孟娇娇在卫司韫面前挥了挥手,她脸上居然带着笑:“怎么走神了,人没事了啊。” 人没事了? 什么意思? 卫司韫猛地看向赵素。 他的表情太过诧异,众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太子殿。 方才说话间隙,他的反应也是奇怪。 好像强自忍着一股怒气,纠结而不得答案。 失望有之,生气有之,还有惋惜。 总之太子殿下第一次露出这么叫人觉得很‘精彩’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胎相很弱,但是确实是”赵素找了个合适的词:“确实是还在。” 还在? “不过玉鸠草的药性我不是很了解,小初显然也是对此药有反应,虽然催吐的及时,可侵入肠胃的,哪里吐得干净还是观察着先。” 正说这话,那边蔡柄去请的一提也到了。 来人是个耆耄老者,剃发受戒,身上批的也是袈裟。 他走近,双手合十朝卫司韫行了个礼:“殿下。” 卫司韫抬手扶住他:“师父免礼。” 他也不拐外抹角,本就是有事所求的,单枪直入:“师父可曾接触过玉鸠草?” 一提大师听闻,微微敛眉:“堕胎药,先皇时期已经下令禁用了,怎么还会出现?” 来时他已经听蔡柄说了一些,多说也无益:“接触过,带我瞧瞧。” 进了里间,贺云初的衣裳方才赵素和丫鬟帮换过,此刻一身白衣躺在床上。 她素爱红色。 自从下堂以来,卫司韫每回得见,她都一身红衣飒爽。 如今安静地躺在床上,白衣显得她憔悴。 一提大师没有号脉,也是道了句失礼,隔着薄衣轻轻将手放在贺云初的小腹上。 触手冰凉。 他这才又去摸了脉。 脉象微急,而胎相虽然几乎感知不到,仔细诊,却也不是没有。 一提大师行医多年,从没有遇到过能在玉鸠草下保住孩子,一时间也觉得奇怪非常。 “按惯例,这玉鸠草下去后半个时辰内,腹中胎儿就殒命了,除此外,对母体的伤害也是巨大的。” 卫司韫难得有些着急:“如今呢?” “如今,虽然这位七姑娘深受重创,可胎儿却还有一息尚存,这实在是罕见。” 卫司韫松了口气又提了口气:“她如今身子很差吗?” “殿下。”一提抬头看向他,老人脸上有着普度众生的仁慈,说出的话却有些残忍:“虽然胎儿暂时无异,但老朽还是那句话,玉鸠草对母体伤害太大,即便如今要保下胎儿,未来十月怀胎,必定也是险象环生。” “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了。 不论是孟柯孟娇娇,还是赵素,都不忍地别开头。 一提不建议生下孩子。 卫司韫刚回了一点血色的脸瞬间又苍白下去:“没有办法了?” “除非老朽号错了脉,或者服下的并非玉鸠草,否则,照七姑娘如今的身子骨,生产时九死一生。” 赵素没站稳,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原本以为虚惊一场,没成想老天爷玩笑开的这样大,是要交给她们做抉择? 为什么这么残忍? 孟氏妇女也以为,情况不会再坏了。 一提大师看尽世间苦难,对此也只有唏嘘:“小殿下缘分未到,早点割舍,早入轮回。” 他被蔡柄带去外间,给贺云初开一些健身益体的药。 赵素也被孟娇娇扶去了偏殿休息。 这房里被夜明珠映照的通亮,给贺云初的皮肤都镀上一层冷白色。 卫司韫在床畔坐下来。 望着这副睡颜陷入沉思。 明明很也就一个多月,算不上很熟悉。 可中间经历的,又似乎多的往常好多年都积攒不够。 “在弘法寺时你毫不犹豫出手相救,只说觉得我是好人。”卫司韫轻轻给她拨开额发,动作轻柔。 “可我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往后手上的血也会越沾越多。” 贺云初呼吸轻缓,搭在小腹上的手指却缓缓抽动了一下。 卫司韫只盯着她苍白的唇瓣。 他继续道:“这孩子跟我们没有缘分,没有缘分就不强留了。” 声音里的隐忍和晦涩很压抑,几乎叫人分辨不清。 卫司韫抬手穿过贺云初的颈项,将人扶抱起来,稳稳地搂在怀里。 右手掌心摊开,是一枚淡青色的药碗。 一提大师给的,一粒下去,这个孩子的缘分就到头了。 拿惯了刀和剑,卫司韫从开蒙后就没害怕过什么,此时捏着那药丸,却有些不明显的抖。 他撑开贺云初的唇缝,将药抵在她的唇间。 而后含住一口水,俯下身想要将水渡进去,迫使贺云初吞咽。 穆地,唇齿间一疼! 第六十四章 你帮我件事,我要见太子韫 卫司韫瞠开双眼。 他与贺云初如今唇齿相依,而贺云初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她正瞪着眼睛看卫司韫。 不过转瞬,那双凤眸里盈了一汪水,眼尾跟着绯红。 贺云初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一把将卫司韫推倒开。 而来伏在床侧,将齿间的那枚药吐了! 卫司韫猝不及防磕了腿,但是顾不上自己,怕贺云初摔下床,紧着过去将人扶住了。 “什么时候醒的?” 贺云初拂开他的手:“别过来!” 她嗓音嘶哑,干涩的喉咙几乎烧起来一般,随即一滴眼泪从眼角掉下。 他还好意思问什么时候醒的? 起初贺云初只觉得身边一波一波的吵闹不堪,她知道自己有危险,也知道卫凛要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可是她想醒却醒不过来。 后来在马车上时,她觉得四周似乎安全下来了,于是强撑的一抹意识也彻底消散。 她对周围所有事物的感觉,只剩下危险和不危险。 因为小腹极度不舒服,头脑也极度不清醒。 听不清周围吵闹时都说了些什么。 直到刚刚。 一道很熟悉的声音传入这安静的夜里,那人可能有些伤心,贺云初不敢断定。 她动了动手指想要安慰对方几句,可是手指抬起,又无力地垂下。 随即越来越清晰的感知回到身体。 醒来前的一刻,她才彻底能分辨那道声音是来自‘容锦’。 和他的那句:“这孩子跟我们没有缘分,没有缘分就不强留了。” 接着自己嘴里就被塞进一个药味熏人的药丸。 她大怒又大惊,强迫自己醒过来,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去。 此刻卫司韫唇间有血,不顾她挣扎,拿惯兵器的手力道很大,箍的贺云初浑身哪里都疼。 “你如今不能激动,这孩子留下对母体损耗过大,所以不能留,你听话,往后还会有的。” 贺云初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气到这个样子。 知道自己被丢在青楼的时候没有。 知道被太子和贺家都扫地出门的时候也没有。 甚至下午时,卫凛站在她面前,笑着跟她说孩子不能留的时候也没有。 可是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用着卫凛同样的手段要剥夺肚子里孩子的性命。 她就觉得自己气得肺都要炸了。 “损伤母体?你问过我吗?我早说了这孩子与你无关!如今落到这个地步都是我自作自受,我要你管了吗?还会再有?再有也不是这一个了,你凭什么?!” 所有人,包括天命,都觉得她不该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帮她做主?! “你滚,滚开!” 卫司韫箍着人,不敢让她有大动作,现下也只能哄着:“你别激动,我们好好说。” “你们都是混蛋!卫凛,太子韫,还有你,果然都是一窝生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卫司韫由着她骂,听到她说太子韫的时候,眸光深深暗了一下。 他张口想说,卫司韫和容锦,都是我。 可是贺云初已经很伤心了,她对卫司韫素来没有好感。 加上下午的事,就算卫司韫辩驳,也抵消不了皇室对她的伤害。 “没话说了?”贺云初推他搡他:“你滚出去,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卫司韫不放手,反而扣的更紧,将人全然抱进怀里,任由她发泄:“是我的错,我应该先跟你商量的,是我错了。” 歇斯底里很耗费力气,贺云初挣不开,又被他身上清淡的檀香味安抚,很快发泄不动了。 “你们都欺负我。”她再开口的时候居然带了一丝泣意:“欺负我无权无势,欺负我下了堂,连我的解释也不听。” 她明明已经说了,这个孩子跟皇嗣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算容锦是卫凛的私生子,可是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的孩子去争抢皇位。 卫凛为什么还要下毒手? 她又回想卫凛那胸有成竹的表情,只觉得事情怪异之处太多。 卫司韫离京公办,卫凛就算要下手,为什么偏偏要挑在东宫? 下午时一切匆忙,贺云初来不及细想。 如今想来,这里面的弯绕太多了。 每一种可能都叫她头脑昏沉。 太子韫知道自己怀孕的事么? 卫凛此举,到底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太子韫的? 如果这件事跟太子韫没有半点关系,那卫凛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卫司闫下午蛊毒发作,卫凛冲进去时却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按照常理,也应当是先关心儿子的身体。 可卫凛却像是早有预谋,专门为她而去的一般。 贺云初越想越觉得荒唐。 自己无心介入皇室的勾心斗角,可不知不觉间,却已经被牵扯进去。 她眼角泪痕还未干,想东想西想了许多。 最后发现事情的关键——卫司韫。 这里面每一步都绕不开太子韫,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她判断不出卫司韫在这中间充当了什么角色。 卫司韫见她失神,抬手抹掉她眼角的泪珠,轻声道:“你想做什么,都等身体好一些,听话好不好?” 这副梨花带雨的神情,叫卫司韫软了心肠。 他从来不知自己也有被女人眼泪打败的一日。 贺云初收回思绪,不满地怼了一句:“别哄人,我不会原谅你把堕胎药往我嘴里塞的。” 卫司韫无奈:“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了?” “即便别人都说不可以,但我自己没有说,就谁都无权决定孩子的生死。” 贺云初打了个哭嗝:“我下午给自己催吐了,也吃了自己制的药,现下孩子还在就是证明,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行?” 就算出发点都是为她好,可是贺云初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草率。 卫司韫却被她说的难得一愣。 他确实没有将贺云初的医术考虑在内。 贺云初气的不轻:“你就是不信我!” 卫司韫也不替自己辩驳:“即便往后当真身体损耗太重,你也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吗?” 贺云初手覆上小腹,眼中寒光迸现:“此前我只是想生下来,如今不是了。” 卫司韫:“?” 贺云初转向他:“你帮我件事,我要见太子韫。” 第六十五章 激动地唤了一句:“殿下!” 贺云初手覆上小腹,眼中寒光迸现:“此前我只是想生下来,如今不是了。” 卫司韫:“?” 贺云初转向他:“你帮我件事,我要见太子韫。” 气也气了,闹也闹了。 贺云初觉得浑身脱力,推开卫司韫自己坐,没了依靠又差点倒下去。 卫司韫帮她拿了个枕头,扶她妥帖地靠在床头。 又从旁边端来一杯水,凉了,他掺了一点热的。 男人做这些的时候,低着眉目,情绪不显。 他唇角还粘着血沫,凝固了,成了深紫色。 不说话的时候神情冷峻,很嗜血。 贺云初方才顾不上,但是现在安静下来,方才的怀抱和哄慰就显得不真实。 她之前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跟容锦再有什么交集了。 但是刚才一哭,好像强迫人家承担责任似的。 现在还有事求他。 这让贺云初颤颤巍巍自尊心稀碎。 做好了这些,又给贺云初喂了口水。 卫司韫才缓缓问道:“为何要见太子?” 他面色如常,说起公事的时候更加让人猜想不出他在想写什么。 贺云初不太想说实话:“有事跟他商议。” 然而卫司韫却像是对她的想法了若指掌:“你想介入朝政,你不要命了?” 哪知道他会直接问出来,贺云初愣了一下。 可随即又觉得不服。 “太子现在是除了皇帝外最有权势的人,但我瞧不明白他的立场,他是站在皇帝那边的,还是自成一派,我需要弄清楚。” 卫司韫擦了一下手:“然后呢,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牵涉党争,一不小心命没了不说,还可能牵连家人,你想清楚了?” 贺家关她什么事? 贺云初自认如今孑然一身,可她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想要踏上这条路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赵素。 可对方的表情显然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 咽不下这口气,贺云初怼道:“反正不会跟你扯上关系,你大可放心,而且,我也不一定会受掣肘,太子想要什么,没准我能想办法帮他挣呢?” 明知道贺云初嘴里的太子就是自己,卫司韫还是觉得一阵来气。 她是觉得靠不到‘容锦’,所以要铤而走险,去跟太子做交易么? 虽然这些都能想到,可还是觉得堵得慌。 “先不说你能不能从太子手底下讨到好处,就依以前太子对你的厌恶,你觉得他会见你?” 贺云初:“” 说话就说话,干嘛攻击人心窝子? 我被男人厌恶你很开心是不是? 贺云初翻了个白眼:“此一时彼一时,他好歹是个太子,做事情难道不是讲究这人是否有用?不能因为我是贺七,便全盘否定?” “不一定。” 贺云初:“?” 她气着了:“你以己度人!” 卫司韫没说什么,可他清楚不想让贺云初去趟这趟浑水。 纵然贺云初如今要找的太子就是他,他也不想将人扯进来。 今夜已经将卫凛惹怒了,又折了一个任敏。 他对卫司韫可能会有些提防,不敢擅自下手。 可若是这时候贺云初冒头出去,随便哪里招惹一下,卫凛都有可能下死手。 他不能让贺云初犯这个险。 “你不帮我,我去找孟将军。”贺云初抬腿就想下床。 恰巧这时候赵素推门进来。 她手上端着一碗温热的白粥,见此快步走过来:“怎么下床了?你如今真的折腾不起了呀!” 可是手伸了一半,已经有人先将贺云初摁了回去。 卫司韫让她靠好,让开位子给赵素。 接触到卫司韫的眼神,赵素的心情复杂极了。 前女婿,皇太子。 无论哪个身份,相处都尴尬。 她刚才听孟柯说了一些,说小初现下不知道卫司韫的身份,将人当成是容锦。 方才他们在外头听见里面吵闹,可又不敢进来。 不清楚究竟吵了什么,贺云初脸上还有未散的怒气。 她想着打圆场:“有什么事好好说,小初你不能随便动气了,身上有不舒服吗?” 面对赵素,贺云初即便是还气着,也不好表现出来。 但还是有点委屈,嘟嘟囔囔道:“只是想让他引荐一下太子韫,说了一大通没关联的。” “太子韫?!” 赵素的视线在卫司韫身上绕了一圈,眼里的不可思议都掩饰不掉。 贺云初敏锐地察觉出有问题:“怎么了?娘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没有。”赵素匆匆收回视线,情急之下随便扯了个理由:“只是容大人是二皇子的伴读,与太子殿下也能搭上关系吗?” 她说的合情合理,贺云初一想也是。 原先她病急投医,觉得容锦能搭上线,但他方才表现的并不是很想帮忙。 想来可能其中也有困难。 于是她更坚定地点头:“我还是找孟将军帮忙。” 赵素又讶异的看了卫司韫一眼,对方却闲情逸致地在折一块给贺云初用过的手帕。 “小初,刚醒过来不要多忧虑,躺下再睡会,已经跟宋将军打过招呼了,这几日你便住在孟府。” 贺云初不知道怎么谢这父女两才好。 她来到扶风城的时候,虽然孟娇娇是第一个跟着贺轻羽为难她的,可也是第一个帮她的。 容锦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孟娇娇就站在她这边。 现在想想欠人家的良多。 贺云初不说,不代表她没记在心里。 比起贺家那些‘血脉相连’的人,她对孟府感激更甚。 她一向恩怨分明,得了人家的,往后有机会就要报回去。 将贺云初扶躺回去,卫司韫最后说:“你要怎么做,都等身子养好一些,我不拦着,但是孩子的事再好好想想。” “没什么好想的。”贺云初抱紧小腹:“我不会让他离开我。” 几天前他们的说辞相反,卫司韫希望留下来,贺云初嘴上拒绝。 如今短短几天,卫司韫想要她退一步,贺云初反倒犟上了。 他没再说什么。 门打开,卫司韫让着赵素先出去。 结果孟娇娇一见门开,两人先后出来。 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有搭对,激动地唤了一句:“殿下!” 第六十六章 我不愿意小初再入皇室 赵素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刚才在里间不好说,全程避开卫司韫的眼神,是因为知道他的身份特殊,一旦在贺云初面前揭开,以她如今的状况,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因此只能先瞒着,想着等找合适的时机。 而且从踏进孟府的门开始,这位殿下的立场就让她瞧不分明。 明明从前恨不得贺云初离他八百米远,可是方才在屋内,他眼神都少有离开小初。 短短一月,又牵扯了贺云初‘失忆’的事情。 赵素还想着要怎么解释。 谁成想,脑子里刚有的一点想法,被孟娇娇这一嗓子给吼没了。 孟娇娇看清卫司韫的脸色,情急之下立马拐了个弯:“殿下派人来探听,问前太子妃身子可有恙,他可以召太医过来看看——” 贺云初其实压根没有听清方才那声殿下。 她喉咙涌上一阵痒意,咳嗽声盖过了孟娇娇的声音。 但是后头这句听清了,她扬声:“太子来了?” 大冬天的,孟娇娇一后背冷汗:“没有,大概只是出于人道,差人问询了一句。” “那你将人带过来,我有话问他,我想见太子一面。” 孟娇娇:“” 她上哪去给她找这个子虚乌有的人? 于是只能将求救的眼神看向卫司韫。 卫司韫倒是四面不动如风,回首要挟:“你若是不好好躺着,我就找人将你看起来,未来几月都出不了门。” “”贺云初挣扎了一番,目标当前选择暂时服软:“我若好好躺着呢?” “好好躺着,我便帮你将话回了。” 贺云初:“躺着了!” 她身板影正,双手交握在胸前,显得安详又乖巧。 卫司韫别开脸,带上门,留了蔡柄在这照顾。 四人出了拱门,去宴客厅。 再站在廊下闲聊,怕又被某个不安分的病人听见要接话。 孟娇娇沉思了半路,不对味地看向卫司韫:“殿下,您现下嘴角挂着的是笑吗?” 卫司韫提起的嘴角一僵,他似乎连自己都没发现脸上隐约挂了个笑。 只是方才贺云初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的样子实在可爱。 他绷了一晚上的心也由此放下来。 大概是心态改变,就不自觉提了唇。 “”孟娇娇无语:“您变戏法呢?我都要吓死了,殿下,我孟娇娇不是个能瞒事的,这事叫我知道了,我先跟你打好招呼,我不一定能瞒得住。” “是么?”卫司韫语气淡,话却是充斥着威胁的:“你试试。” 孟娇娇再度:“” “我暂时闭嘴,但是殿下,这么瞒着不是事,贺云初她脾气直,她要是知道你用容锦的身份骗她,你猜你还能踏进琉秀坊吗?” 赵素在一旁,也是担忧:“我不知道她怎么失忆了,殿下你又是怎么跟小初重新相识的。” 她说到这,停顿了一下。 而后居然朝着卫司韫跪下来:“殿下,请你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小初数次出入皇宫,逢凶化吉当然是好事,可今日当着你的面,我也说一句,我不愿意小初再入皇室。” 她之所以跪下说,实在是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 卫司韫没等她膝盖沾地,就拖着她的手腕扶起来:“夫人不必行如此大礼。” 与贺云初成婚时他都没有叫过岳母,如今没有瓜葛,更不可能如此轻浮。 赵素眼眶微红:“你能答应我吗?” 面对贺云初的时候,卫司韫觉得孩子是他们两个人事。 可是面对赵素时,才发现他们两个人的事事关家族和皇族。 若是贺云初要将孩子生下来,那往后呢? 怎么养? 跟谁姓? 赵素眼下这番话,显然是不想将女儿再嫁。 她说的这么直白是想要彻底断了卫司韫和贺云初的路。 可笑的是卫司韫自己都还没想好,他跟贺云初往后会走成什么样? 要他保证什么呢? 卫司韫在公事上惯会打太极。 面对赵素的谪问,却斟酌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 说他与贺云初就算有交集,也只是因为孩子和身上的连生蛊? 还是说他不会将贺云初扯入皇室的风波和争端? 长路漫漫,一切都看不到头。 这些不是说不出口,是他不想说。 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你做这些,明明不是为了跟贺云初撇清关系。 从看到她奄奄一息在孟娇娇怀里的那一刻起。 心底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再也不能让她经历这样的事。 孟娇娇好奇地在卫司韫和赵素身上流转目光。 孟柯端的一副不关心,耳朵却伸的老长。 那封休书给的决绝又狠厉,如今人家母亲不待见,看小殿下你还怎么狂了。 “本宫不会再让她身处险境。” 卫司韫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道。 赵素惊讶愕然。 “如今只能答应这个。”卫司韫说:“她闹着要见‘太子’,虽然有自己的主意,可我父皇的手段连我都未必能防范,眼下要事,是拖住她,免得父皇将她当成靶子。” 赵素被他的思路带着走,点了一下头:“殿下说的是。” “余下的再说。”卫司韫道:“她眼下知道我的身份没好处,她胆子大,有个幌子在前,不至于一下冲到前面去。” 都是在为贺云初打算。 卫司韫说完话半晌没有人接。 过了好一会孟娇娇才喃道:“素闻殿下思虑周全,今日得见,还真是心思缜密。” 赵素也难以置信:“殿下此前在温玉宫救我,其实也是故意的,不暴露与云初的关系,帝后就不会太过将矛头对准我们,是么?” “还有今日在宫宴上,”孟柯也接道:“殿下明明担心,却不凑近一步,都在借任敏与圣上的漏洞,也只是为了保护小初?” 这心思,光是缜密不够。 卫司韫将殿上众人牵着走,最后利用卫凛的差错,一个户部就已收入囊中。 还避免将贺云初真正曝光于人前。 若是今夜,‘容锦’就是卫司韫的身份曝光,那么皇嗣的事就绝对跑不了。 即便能留下来,贺云初也会成为靶子。 卫凛,郁慧弥,还有数不清的眼睛,都会紧紧盯着她的肚子。 而如今,卫司韫话说了,没说全,留下一片猜疑,又有谁敢肯定,这就是龙子? 他那般不上心,显然还是不将下堂妇当人看。 那些穷追不舍,就都该收敛一些。 而他想做的,自然也远远不止于此! 子时到了,漆黑夜空有烟花炸响,五彩斑斓,很是喜庆。 新年到了。 第六十七章 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小初? 冬春交融。 一早起来便能体会雪融日的寒冷。 贺云初披衣下床,孟娇娇安排的丫鬟杏林立即上前来:“姑娘可别下床了,外头大冷天的,再冻着您。” 贺云初躺不住,一夜过后她蓄了不少力。 门刚推开,却见一提披着袈裟进来。 贺云初没见过他,有些疑惑。 杏林解释:“这是一提大师,我家小姐找来给姑娘看病的。” 这袈裟有些眼熟,贺云初问:“弘法寺的?” 一提双手合十,念了句经,而后微微诧异。 昨夜他诊脉的时候,面前这位姑娘分明气息微弱,胎相不稳。 可一夜过后,身上仿佛恢复了生气。 隐约也还是有些病气,到底是没有那种奄奄一息之感了。 “老朽听闻姑娘拒不肯放弃孩子,特再来一看。” 贺云初捂住小腹往后一退。 半晌她笑道:“有劳大师了,不过我也略懂医术,我的身体状况自己还是略知一二的。” 一提便收回手,只是目光还是在贺云初身上打量了一圈。 “既然这样,老朽也不打扰。” 贺云初叫他那个眼神看的有些不适。 一提走后,她小声问杏林:“他是孟姐姐的朋友?” 杏林受过训诫,不能将昨夜殿下到此的事情透露给贺云初,以为她怀疑什么,瞬间有些紧张:“啊?嗯!” 她的反应很奇怪。 可是贺云初更觉得那个一提奇怪。 方才她拒绝的时候,意外地捕捉到对方脸上一丝表情。 她解答不出那表情的寓意。 一个出家人,经书香火看多了,身上带着一股慈悲为怀的特性。 刚才那一眼可能是她恍惚了,只觉得老和尚身上的气息沉了沉。 她问杏林:“你方才有觉得哪里奇怪吗?” 杏林光顾紧张去了,压根没仔细看一提的反应,她一脸茫然:“啊?” 算了。 大概是刚经历宫里那场祸事,心底对什么都有怀疑的缘故。 她甩头,撇开脑中一些虚浮的想法。 这时候赵素也远远走来,手上端着一碗药,看见贺云初,疾步过来。 “怎么下床了?你现在可不能乱动!” 贺云初扶住她:“娘,留听阁重新开业定在初八,布置的手稿还在琉秀坊,我得去看看。”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留听阁的事。 赵素也难得的生气了。 她沉下脸来:“今儿个初一,少了你事情也不是不转了,手稿可以唤下人去取。” 贺云初跟本等不了,虽然容锦昨夜威胁她住在孟府,可是如今卫凛目的不明,她住在这里,若是给孟柯父女招来祸端就不好了。 所以她在这住着不好。 赵素劝她劝不听,又拿她没有办法。 正急的满头大汗,瞥见孟柯匆匆从门口走来。 他表情不太好看,隐约透露着一股严肃。 而且从脸色上看,略显疲惫和沧桑,似乎一夜未睡。 “阿素,带着小初回屋里去,我跟娇娇得进宫,短时间或许回不来,你们稳妥一些,府里的下人随意使唤,就是没事不要随便出去。” 年节下的,就是早朝也要到初五才恢复。 “发生什么事了?初一要去上朝?” 孟柯眉头拧成死结:“昨天夜里,西塘大街的观月湖上放烟火,结果出事了,死了二十八人。” 也就是昨夜后半夜的事,孟柯接到急报匆匆离府,方才得了空闲回来换朝服去上朝。 贺云初惊讶:“死了这么多人?是烟火爆炸了?” 孟柯点点头。 昨儿个除夕,帝都四处都在闹灯会。 城里没有戒严烟火,因此烟花爆竹都是常事。 偏偏在观月湖上出了事。 孟柯只来得及匆匆交代几句,这事十万火急:“安防一直是太子殿下的职责,这事出的比想象的要严重,圣上勃然大怒,已经让人将太子拿下了。” 还真是扑面而来一口大瓜! 贺云初昨夜晕乎乎的,还没理清宫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好像是太子顺便救了她一波。 但是太子韫被皇帝拿下? 可能吗? 皇帝诶,一向以卫司韫为重的皇帝,将他拿下了发落? 见她一脸疑问,孟柯主动解释道:“昨夜太子匆匆赶回,因为军粮的事情牵扯了户部,如今圣上断了一只臂膀,估计是怒了,这个当口,百姓出事,太子怕是没有那么容易逃脱。” 居然是这样? 太子韫在大局未定的时候,居然公然跟皇帝翻脸? 不要命了还是不要权势了? 难道仅仅是因为不能容忍户部的作为,或者急于收拢西北军的人心? 不论哪一种原因,都来的太过突然了。 卫司韫是个玩弄权势的人,他应当不会不了解,失去皇帝的庇佑,跟皇帝闹掰,那往后的路将有多难走。 尤其他如今还没到大全在握的时候。 不管是哪种原因,贺云初都觉得卫司韫此举冒险了一点。 而且如今当口,又出了烟花的事情。 “人当真被抓起来了?堂堂太子殿下,不会看押受审?” 孟柯觉得这次的事情真不好说:“皇权里面哪有真人心,便是圣上,对殿下也未必有几分真心,何况让劣质烟花混入皇城,本就是失职之罪。” 孟柯如此忧心忡忡,想必事情明朗不到哪去。 贺云初有些唏嘘。 自己本来还想找卫司韫谈一谈,如此一来,只怕变数也是说不准。 一朝臣子一朝臣。 没准卫凛真的翻脸无情,事关钱袋子,便是儿子的面子也不一定会给。 谁让太子韫非要去触皇帝的逆鳞呢。 不过贺云初对卫凛实在没有好感,他这种皇帝,贺云初是却之不恭的。 而太子么—— 若是在卫凛和卫司韫之间二选一合作,那贺云初宁愿选择素未谋面的太子韫。 想到这,贺云初心下有了主意:“孟将军赶快去,云初回琉秀坊一趟。” 外头的副将又在催,孟柯没办法,眼下政务要紧。 他不好多加阻拦,只能给赵素使了个眼色,让她自己想办法劝人。 孟柯匆匆离开后,贺云初没多加思考,转向赵素:“娘,你与我说说太子韫的为人。” 向来和顺的赵素却突然沉下了脸。 “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小初?” 第六十八章 难不成你觉得是设计陷害? 贺云初微微诧异,一顿懊恼。 忘了这一茬了。 果然人是不能说谎的,否则一旦盖不住,解释都无从下口。 贺云初未语先抓住人的手腕:“娘,你听我说。” 赵素轻轻一挣,从她手中挣脱出:“他们说你撞到脑袋失忆了,可出狱过后我见过你,你那时候脑袋分明没事。” 想必是容锦说的。 孟柯和孟娇娇对以往的贺云初不了解,所以信了说辞。 但是赵素不一样,她是亲娘。 女儿原本什么样,她最是清楚。 贺云初的性子可谓是翻天覆地,即便是那道胎记如今也不能说服她。 她昨夜满心担忧,顾不上这个。 现下要是摊开说,她想知道贺云初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贺云初确实纠结。 张口虎骗人的话她不是不会说,可是面对赵素,对方是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 她说不说不出口。 亲娘对孩子是什么心情,她如今大致能体会到。 所以她也说不出口原来的贺云初已经死了的事实。 对峙半晌,赵素突然脚步一退。 她垂着脸,导致贺云初看不清她的表情。 又瑟缩又难过,她说:“小初,是娘不对,娘着急了。” 贺云初惊愣半晌,哑口无言:“娘” 她下定决心,想说什么,赵素却又急速打断了:“我知道了,你是脑袋受伤,所以失忆了。” 这幅样子,叫人很于心不忍。 母女连心,她大约是发现了什么,可是事到临头,反而自己退缩不敢承认了。 贺云初看得出来她伤心,可她除了道歉的话,别的都说不出口。 偏偏道歉又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她握住赵素的手,企图用自己冰凉的掌心搓热赵素冰凉的掌心:“娘,小初还是那个小初,你别难过,好不好?” 她们带着互相的默契,都没有去戳破那个话题。 贺云初没有,是她看到赵素眼下已经很难过了,她没有道理再在她的心上差一刀。 而赵素的逃避,大概也只是一时不能接受。 时间能治愈一切。 “走,你不是要回琉秀坊吗?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天大的事,但是我得陪着你一起。” · 琉秀坊。 虽然是初一,可是楼里并无多少喜气。 三三两两趴在桌面,百无聊赖的样子。 贺云初踏进们,抬手抚掌:“怎么回事,耷拉着脸不做生意了?” “云初!” “贺姐姐!” “祖宗!”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小柳儿第一个飞扑过来:“你没事?当真没事?” 昨天贺云初进了宫后就没了消息,直到宫宴散了也没见回来。 香姐就算是个老板,可皇城里边的事也不是都能打听到的,只是百官归家,左右也等不回贺云初。 大家都知道她怀着身子,虽然贺云初交代过不用担心,可邀她的是皇后。 一个身居后位的女人,要做出什么来,谁知道呢? 这天黑等到天亮,倒终于等回来人了。 媚儿见贺云初没有穿红衣,手腕上隐约的掐痕也没散去。 怒极攻心:“是皇后就能随便打骂人了?贺姐姐你这是受了多少苦?” 贺云初摆摆手,不想多说。 昨夜的惊险又何止在温玉宫的一分? 说出来也是徒惹担忧。 她一向不爱报忧:“没事了,但眼下有件事。。” 香姐神情严肃:“跟观月湖的事有关?” 贺云初意外地瞥去一眼,没想到香姐这么清楚她的心思。 “这事儿闹了大半夜了,听说观月桥都炸没了一半,我们都不敢去凑热闹,贺姐姐,你要打听观月湖做什么?” 死了这么多人,那边都是办公差的。 而且现在大过年,没有什么百姓去触这个眉头。 香姐颇为神秘地细说:“听说跟你那位前官人有些关联,年节下的,办事不力,便是太子,恐怕也难辞其咎。” 原来消息都已经传出来了。 “这么大的事,昨夜定然目击者众多,媚儿,你心思细,有没有听到昨夜在观月湖附近的,若是能与我描述细节,我们付酬金。” 赵素回忆了一下今早接触过的人,片刻后摇头。 “你要知道细节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是设计陷害?” 是的。 不过这也只是贺云初的一点揣测而已。 卫司韫这个人她了解的不多,可是总给她一种不简单的感觉。 他手握东宫大权十几年,那么小的时候皇后都没能将他拽下太子之位。 会在烟花这种大事上出纰漏吗? 若是说别的州县,有些烟火走私还算正常。 可这是皇城,就是进来一袋米也得严控把关,更何况是能引燃的东西呢? 她不信外头的传言,只信自己查到的东西,去拼接事实真相。 就如同上次那个屠夫杀人案一样。 “姐姐,若是我们私下调查这事遭曝光,那可是杀头的罪名,你为何要趟这趟浑水?” 为何? 贺云初微微叹了口气:“就当还个人情。” 昨夜是因为太子她才得以脱险的,虽然还有以前休书的恩怨在,不过贺云初是个向前看的人。 自己知恩图报,来日太子若是没有倒塌,没准还能帮她一二。 琉秀坊的众人都不知道人情是怎么回事。 “对了,纸鸢呢?” 昨天纸鸢跟着她进了宫,醒来就不曾再见过。 赵素是知情的:“说是护你不力,领罚去了。” 贺云初不解:“容锦罚的?” 那自然是太子殿下罚的,赵素撇开眼:“是。” 越发觉得奇怪。 容锦今日也不见人,难道也是跟着上朝去了? 不知道宫里情况怎么样。 贺云初惊叹自己是个操心命,闲不住。 昨夜跟容锦吵了一架,最后自己没出息地哭了一通,也不知道容锦心底怎么想的。 她可不是示弱的意思,反正那颗药丸在心底留的阴影太大,不见也好。 “可是姐姐,帝都那么大,昨夜观月湖上的人虽然众多,今日很多却躲着官府,上哪去找目击者?” 观月湖上的众人散落一城,加上如今牵扯到太子,就算是知情人,也不敢枉加议论。 贺云初沉思半晌,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地方。 第六十九章 得答应本少爷一个条件 东临大街,云宝茶楼。 马车停在茶楼门口。 贺云初穿着孟府的白色衣袍,罩着件粉色貂裘,领口的一圈兔毛将人衬的冰清玉洁。 过白的肤色在寒风中冻的微青,下巴处一道被掐起的青痕,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们一行几个人,赵素、香姐、还有媚儿从马车上下来。 阵仗动静都闹的挺大,引得街旁百姓都驻足回眸。 “这、这不是琉秀坊的马车?” “是啊,前头粉色这个女子有些眼熟,长成这样,难不成是贺云初?” “是她!那日在官府我曾围观,就是她。” “果然是倾城绝色啊,难怪琉秀坊近日来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啧,小爷也想去瞧一瞧了。” “不过她们来这做什么?大过年的,出来晃悠?” 贺云初句句听在耳朵里。 她暗中冷笑一声,而后牵着赵素的手,慢悠悠的声调,四周却都能听见:“娘,今日我们也在茶楼过个年,我与你讲讲昨日宫宴上的趣事。” 宫宴! 趣事! 贺云初被召去宫宴这事,城里不乏有人知道。 都在等着看好戏呢。 如今她脸上带着伤,人瞧着倒是没有什么异样。 不禁也令人好奇,这宫宴发生了什么? 眼见她们一行人踏入茶楼,方才看热闹的几个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了主意。 这不,贺云初刚坐下,原本来客稀疏的茶楼便涌入了一批人。 不巧,都落座在她们位子的四周。 贺云初每当回事一般,低头啜饮一口温水。 倒是赵素有些不安:“小初,你要做什么?现在抛头露面,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好处。” 城里正乱着,她们在这议论宫宴的事。 要是被有心人利用,那高低会被扣个罪名的。 贺云初却不慌不忙,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没事的娘,我目的不在此。” 她是冲着观月湖烟火的事情而来,此时抛出宫宴的事,也只是想将人引过来。 小二来上茶。 香姐熟门熟路地点了些茶点小食。 贺云初捏了一颗瓜子,十足的吃瓜准备。 但是要从别人嘴里听到八卦,首先自己要有瓜给别人吃。 贺云初边想边演上了:“知道么,昨夜宫宴上,本来百官朝贺,一片喜气,突然——” 四周的茶客都伸长了耳朵,不由跟着她的转折走。 但是贺云初却是半晌没接下去。 这胃口吊的比说书先生还专业。 有人着急地问出口:“突然怎么啊?” 少不丁地能听见一些宫里的逸闻,这听了一半怎么说的过去? 贺云初提唇一笑。 别说别人,就连香姐跟媚儿,也好奇地等着她的下文。 只有赵素知道,这丫头全靠自己知道的一丁半点在拼凑话本。 “——突然,原本去永州的太子殿下出现在大殿上,二话不说,邀功显摆,给了圣上一个下马威。” 她话落,听墙角的众人中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大家纷纷疑惑地望过去。 “邀功显摆?唉,果然是下堂妇,这都敢给太子扣帽子了。” 说话的人一副富贵打扮,大冷的天他居然拿着一柄折扇,装的斯文,摇的起劲。 旁边立时有人恭维上去:“曹少爷,您也来喝茶呀?” 这曹少爷是谁贺云初不清楚,但看样子,显然是个目中无人的。 “本少爷见这女人阵仗颇大,也想来见识一番,但不想说出的话贻笑大方。” “贻笑大方?难不成曹少爷也知道些昨夜宫宴的内幕?” 那曹恒要人捧着,大家众星拱月,极大满足了虚荣心:“本少爷知道的,那必然比贺七多的多。” 大家纷纷怂恿,要他说趣事。 这曹家,听说有亲戚是当官的,大约是能听到一些风声。 贺云初转回脸去,抬起杯子挡了一下唇,抿唇一笑。 低着头听他们将话题接过去。 “那你倒是快说呀,太子在皇帝面前狂妄,然后呢?” 曹恒讳莫如深:“怎么样?他当着百官的面下圣上的脸,那圣上能高兴?这不,观月湖出事,他就遭殃了嘛。” 观月湖。 赵素忍不住转过头去。 但是被贺云初在桌下摁住了手,冲她摇了摇头。 赵素这才克制了自己,继续听那边说话。 那曹恒就是想说给贺云初听,显得自己渊博:“听说昨夜圣上从龙床上起来,直接踹了一脚,然后让人将太子押去调查,还说——” 嚯! 太子被押去调查了?! “这太子的爵位本就是傍着他那位过世的生母,这下好了,以为圣上生病那些日子他代职了,就能骑在圣上头上了?” “就是啊,这下得到教训!” “我听说不是这样啊,说太子此次去永州,不是为了西北军粮掺糠的事么?这怎么说,也算是做了个好事?” 曹恒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他就是借着这粮草的事,构陷户部,他要是像二皇子一般拎得清,这祸事还能落在他头上?” 贺云初又喝了一口水,心底冷笑一声。 卫司闫拎得清? 卫司闫压根没有那个脑子。 他还只是个躲在母亲身后嘤嘤嘤的小孩儿。 妄议皇帝胆子还是太大了一点,曹少爷说完这声暂时没有人应。 即便太子当真有过错,可那也是太子,被人抓到,是要杀头的! 于是众人换了个没那么敏感的话题:“那观月湖上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有没有兄台昨夜在场的,可以站出来说说?”、 这曹恒是个憋不住话的:“本少爷清楚,来问本少爷啊。” 说着他又嘚瑟挑衅地瞅了贺云初一眼。 众人便如众星拱月,恭维上去了。 “还是曹少爷你厉害啊,贺七说是要说宫宴上的事,实则说出来的可信度为零。” “就是就是,要我说还是得朝廷里有人呐,曹少爷,您表舅子又该升官了?” “瞧瞧我们曹少爷,再瞧瞧你们琉秀坊,故意出来茶楼,就是为了博取眼球的?” 香姐个暴脾气,被说的动了怒气,手上瓜子一扔,桌子一拍就想站起来打人:“你们嘴这么碎呢?” “哎,横什么啊?”曹恒脸皮子一撩:“想打架不成?” “不想打架。”贺云初站起来和气一笑:“曹少爷接着说呀,观月湖上的事云初就更不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她脸上的笑容晃了曹恒的眼。 知这贺云初生的好看,但不知笑起来这么好看。 他一时间心猿意马:“好说,你若想听故事,得答应本少爷一个条件。” 第七十章 贺云初又气又没有办法 曹恒往贺云初身上瞥了一眼,继续道:“城里传闻你揣了东宫的种,但是本少爷听说,昨天圣上可是不认这孽种的,要不你跟了本少爷,当个妾氏玩玩?” 怪不得对贺云初这副神情。 原来是觉得她如今落魄,救了皇帝又怎样,人家又不保她。 所以曹恒才肆意侮辱。 这话赵素都听不下去:“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也不去打听一下你们母女如今的名声,在帝都都传烂了,一个被太子玩腻了,你个当娘的也好不到哪去,听说经常跟孟将军勾勾搭搭——” ‘啪’! 挺大的茶馆,被一声巴掌声充斥其中。 贺云初打人的时候用了力气,手掌都打的微麻,她冷下脸来:“再敢说我娘一句试试!” “你!”曹恒大怒:“你敢打本少爷?!来人!” 他手下的家丁冲上来,就要冲贺云初动手。 “将人绑回府里去,本少爷倒要看看这女人有多硬气,这一巴掌,我要你拿血来尝!” 家丁涌上来,伸手就要去抓贺云初。 这下可遭,今日出门的是她们四个女人,外加一个从孟府 带来的杏林。 除了香姐,丝毫没有战斗力。 便是香姐,也只会抄盘子往外扔。 更甚的是贺云初刚刚稳定,经不起大折腾,根本不经碰。 她捂着小腹,往后一步躲开曹家家丁伸来的手,正要从衣袖中掏出药粉—— 家丁都朝着她扑来,有些竟然还带了家伙什。 在一个看看要触碰到贺云初衣角的瞬间,被撑开的窗户里突然窜进一个人影。 那人动作飞快,起落间就护在了贺云初身前。 曹恒怒目圆瞪:“你们愣着干什么?有帮手就了不起了?给我一起上!” 他脸上巨大的巴掌印显得滑稽。 香姐已经被吓慌了神,到处找趁手的能打人的工具,而后摸到了桌面那壶还热烫的茶—— 影卫骂了句:“找死!” 双手出动,一左一右抓住两个家丁,又冲起飞毛腿,动作迅速地蹬了一圈—— 手里的家丁被他扔出去,砸倒了一片。 与此同时香姐手里的茶泼了出去,曹恒正挽着衣袖要冲上来,那壶茶水便将他浇了个通透! “啊!!!!!!!!!!” 遍地哀嚎。 影卫将曹恒提着衣领拽起来,反手扣在了桌面,他像是捏小鸡一样轻松。 “姑娘,怎么处置?” 赵素惊魂未定:“你,你是谁?” 影卫转向她:“纸鸢领罚,沐风前来接替,惊扰了姑娘和夫人,是我办事不力。” 赵素心道,原来是太子的人。 她有心想问一句卫司韫的现况,可是如今贺云初在身旁。 “纸鸢领什么罚了?她昨日护我心切,并未做错事。” 沐风低头道:“规矩是规矩,她没有保护好姑娘就是失职,属下也如此。” 贺云初简直气急。 ‘容锦’的意思很明白,他昨夜要她安生呆着不能妄动,不是说说而已。 放了人在身边,只要她有事,受罚的就是护卫她的影卫。 这无疑是种威胁。 贺云初又气又没办法。 说到底,容锦也是为她好。 可是方才就是沐风不来,她也能药晕这一圈人。 “你们还要聊多久?!”脸被按在桌面的曹恒怒嚷道:“放开本少爷!” 贺云初回神,当务之急是面前的曹恒。 周围众人对这样的变故已经惊呆了,全然看的眼花缭乱。 本来是来凑个热闹,怎么闹到最后成这样了? 但是谁也不敢出声,因为面前突然出现的男人这身手他们打不过。 “好说。”贺云初有点烦躁地道:“本来好端端来喝个茶说说话,偏偏遇上你,既然你知道昨夜观月湖的场景,那就跟姑奶奶我陈述一遍。” 她的设想是出点钱,没想到最后还是打架了。 而且她也不指望这个曹恒真的知道,从方才对方说话就能瞧出来,这是个惯爱虚荣的二世祖。 一分也要吹上十分的那种。 所以她加了句:“你若是不知道,就给我找知道的来说,总之,今日姑奶奶若是没听爽这个故事,你就在这耗着。” 曹恒身上湿了一片,脖颈更是被烫的通红。 此时还歪着脑袋被扣着,看起来有些可怜。 “谁说本少爷不知道?!” 曹恒他在家是二子,有个事事厉害的大哥,处处压他一头。 所以出来就越发横行霸道。 在外最恨别人看低他,所以老想出头。 若说方才宫宴的事情有些添油加醋没事,但是观月湖的事他确实亲眼目睹。 只不过今日出门时,被他爹捏着耳朵交代,此次事情牵扯太子,在外面绝对不能乱说。 他刚才本也没有打算真要说的,所以才顾左右言它,对贺云初轻浮。 但是现在—— 你们质疑本少爷? 老爹的训诫抛诸脑后,曹大少爷只剩下满心的不服了:“你凭什么说我不知道?” 贺云初双手抱胸,低晲他:“那你说。” 昨夜的一切历历在目。 曹恒回忆着,突然窜起的火花,爆炸声,人们哭嚎的求救声。 都重新出现在面前似的。 他在观月湖上赏灯,还带了葛府的庶女。 原本只是想凑热闹放个烟火,可是那烟火居然就在眼前爆炸了。 曹恒简直要吓死。 后来因为聚集的人实在太多,巡防营的人赶过来疏通着百姓往外走,他才得以逃出来。 贺云初听完,略微在脑中构思了观月湖的场景。 人,烟火。 她问:“出事时,你站在哪里?” “本少爷的地位,自然是站在桥中间!那个高度,望向烟火时才不用跟一帮粗鄙的百姓挤,更别提除夕热闹,还有乞丐乱跑了。” 高桥,乞丐。 贺云初挑眉看向他:“那时候人那么多,你还注意到乞丐了?” 曹恒被她一问,有些愣住了。 接着他又迅速回忆,对啊,本少爷怎么会对一个乞丐有印象? 因为什么来着? 想到了! “一个臭乞丐,居然挤到烟花堆里去了,那烟花爆炸前,我见他奔出来,还撞了不少人呢。” 所以才会有乞丐乱跑的说辞。 乞丐,狂奔。 从烟花堆里? 一瞬间,贺云初的思绪被狠狠定住! 乞丐? 乞丐! 第七十一章 不知因谁的指使,将他毒打了一番 见贺云初脸色不对,沐风低声问:“怎么了?” 说不上来的奇怪感,但是贺云初总觉得,一个乞丐,在四处混乱的场景里,偏偏被曹恒记住了,这本身就有些奇怪。 曹恒养尊处优,看样子也不是个会心疼弱者的人。 这类人往往都非常的自我,不会感知到外界的悲喜。 昨夜烟花爆炸的时候,往外跑的人绝不止那个乞丐。 他为什么独独对他记忆清晰? 不觉得奇怪吗? “你看到那个乞丐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仿佛贺云初问了一个蠢笨的问题,曹恒嚷嚷道:“就是在跑啊,本少爷刚才不是都说了吗,就一个臭乞丐,我还得知道他在干什么?” 人的记忆都是很表层的。 既然直接回忆没有结果,那贺云初就只能引导式发问了。 “那你当时在桥上,等着那一堆烟花升起的时候,是不是曾经下意识地回望过许多次,就为了看点烟花的人的动作?” 曹恒莫名巧妙,但是仔细想想,好像是的。 他们在桥上等的无聊,尤其是四周跟他一样的二世祖不少,大家都叫嚷着,让点烟花的人快一些。 他们带姑娘出去,本就是为了搏人一笑,自然是使劲浑身解数要在姑娘面前表现。 “那些人磨磨蹭蹭,点个烟花还说要看时辰,人手又少,全都不卖力,我们都是出了场地银钱的,还催不得啊?” 贺云初继续问:“除了你,还有谁家在?” “方储玉啊,柳大啊,都是平时一起喝茶品酒的,诶对啊,方储玉你不是认识,前阵子嚷嚷着要给你送钱,还被我们嘲笑了一通,你说你一个下堂贱啊!!!!” 沐风给了他一拳。 媚儿急道:“姐姐,方储玉小公子,确实去过我们琉秀坊几回。” 贺云初看向沐风,沐风轻点头。 他吹了个口哨,外头巡视的影卫就去找方储玉了。 “既然你们这些大少爷都在,催促的久了,那点火的人肯定会慌,点燃前,就没有发生别的?曹少爷还是好好回忆回忆。” 曹恒努力回想了一下。 但是那场景确实隔得有些人,来往人又多,只能看到人丁在烟花堆前走动,却看不大清他们的动作。 那乞丐跑出来的时候,是因为速度太快了,他才留意到。 紧接着就爆炸了,离得近的人很快置身火海,呼喊声震耳欲聋。 他们站在桥上的也是惊慌失措,后来就被赶过来的巡防营疏散了。 贺云初见实在问不出这傻子什么实际的,只好在方储玉来之前又换了个放行。 “那乞丐什么长相?” “我靠!”曹恒怪叫:“一个乞丐而已,浑身脏兮兮的,我能看清身材已经很不错了,哪知道他长什么鬼样子?” “那他身材怎么样?” “比我高点,比面前这个人要矮上一个头。” 比沐风要矮上一个头,这个面还是太广了。 扶风城里人叠人,就是乞丐也要比别的地方多一倍。 自然是不好找的。 贺云初拧眉。 沐风已经清楚她要做什么,主动道:“我先派人去找,找到让人带过来。” “对了!”曹恒突然叫:“我要是说出个特点来,你们能不能先放开我?!” “我先听听这个特点我能不能用上。” 曹恒受人辖制,没有办法地认栽:“他腰间缀着一个酒葫芦!很大,跑起来一晃一晃的,特别滑稽!” 酒葫芦! 爱喝酒的乞丐! 贺云初跟沐风视线相交,心道也算个方向。 于是沐风吩咐人散在城里,去找一个腰间缀着大葫芦的乞丐。 不过沐风的人都是明面上的,光明正大的找人太张狂了。 眼下太子韫栽了,估计仇家都希望他翻不了身,若是顺着贺云初的线揣测她的目的,只怕更加麻烦。 于是贺云初低声跟沐风道:“不要明面上找,他们乞丐都有门路,找乞丐,给点钱,暗地里找。” 沐风佩服地点头。 有时候手头势力不好用,还是要依靠些地方关系。 乞丐自成一帮,自然也是他们自己人门道多。 而去找方储玉的影卫很快也将人带了来。 方储玉见了贺云初,一脸不服气又不情愿的样子:“不是不要本少爷的钱吗,找我来做什么——曹恒!你怎么了?!他们打你????” “储玉啊!”曹恒见了‘兄弟’,大哭道:“他们不仅打我,还拿热茶泼我!” “先别叙旧了,”贺云初对方储玉缓声道:“昨夜在观月桥上,你是否也见到了一个乞丐?” “见过啊,挂着葫芦那个?” 曹恒:“对对对!你们看说的都是真的?快放了我!” 贺云初朝沐风比了个手势。 沐风松开手,曹恒立马要朝贺云初扑过去。 贺云初不躲不避,那只手伸到她面前,却又生生停住了。 曹恒一脸愤愤,心有余悸,不敢真的下手:“本少爷这次就放过你!哼!” 贺云初将他的手拍开:“伤了曹少爷对不住,这次的医药钱,我来付。” 说完又转向方储玉:“那在此之前呢,那个乞丐的举动,你可有看到一二?” 方储玉小孩子心性,他跟曹恒不一样,就是爱玩些。 昨夜也是冲着烟花去的,所以他看烟花堆的次数,比曹恒要多的多。 仔细回忆,他一脸无辜地道:“他好像在那徘徊许久了,子时未到人就在那里。” 贺云初鼓励他:“还有呢,他有没有做些什么动作?” 一个乞丐,就算对烟花好奇,也不应该围绕着来回走。 而且,这类人温饱都是问题,难不成不是对吃饱穿暖更感兴趣才对? “别的——” “烟花堆很大,还有背水的一面,他绕到那边的时候,我是瞧不到他做什么。” 正问着话,门口孟娇娇不知道何时来了。 她走进来时身上充斥杀伐怒气,见了贺云初脸色也不曾好转。 “走这来做什么了?让你安心待在家!这次是真出事了!” 贺云初心下一紧。 孟娇娇过来,小声附在她耳边:“太子下狱后,不知因谁的指使,将他毒打了一番!” 第七十二章 他听另一个人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 太子韫被打了? 贺云初有些反应不过来。 卫司韫怎么会被打呢? 她原本连他是否真正被下狱了都不信,只以为是谣言以讹传讹,传到宫外她们耳朵里的时候就变了样而已。 “皇帝也不管?”贺云初有些疑惑:“那不是他的亲儿子么?而且你怎么会先跑来与我说?” 说到底,就算贺云初要帮卫司韫,如今八字也还没有一撇,而且她从未在孟娇娇面前说过,孟娇娇现下急匆匆而来,倒像是找她帮忙的? 贺云初带着一点疑惑,盯着孟娇娇不放。 她有什么能帮上卫司韫的? 孟娇娇一后背都是冷汗,在这大冷天里,急怒攻心又踟蹰不定。 不知道是否应当将真相告知贺云初。 可是眼下太子在狱中的情况,确实危急万分。 他遭受的殴打不是小打小闹,孟娇娇去看的时候,他整个人窝在草垛上,奄奄一息。 那草垛又湿又冷,寒气逼人。 而且她连叫几声殿下都没有得到反应,不由更加担心。 数九寒天,但凡是个人进去命都要没半条。 “总之千错万错,就算这件事中有太子失职的地方,也应该先查清楚,不管是圣上还是别人,都不应该徇私枉法。” 孟娇娇忍不下这口气。 贺云初双眼未动,静静地看着她。 忍不住有点心虚,孟娇娇问道:“看我干什么?”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太子被打,你为何来找我?” 这个—— 贺云初有这个疑问当然是正常的。 在她看来,她跟太子全然没有一点瓜葛。 孟娇娇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的赵素开口了:“小初,你是不是有办法能救太子?” “我能不能救他,取决于他是否真的清白,若是烟火事件他当真脱离不了干系,那谁也救不了他。” 说完贺云初又觉得有些奇怪:“娘你希望我救他?” 赵素到底比孟娇娇年长,要淡定一些,她瞥了一眼贺云初的肚子。 对太子人品的论述暂时不说,如今贺云初肚子里怀的,却是对方的孩子。 往后孩子出世长大,还是要有父亲庇佑的。 所以卫司韫不能出事。 “小初你忙了一早上,本就是冲着太子去的,你能跟娘说说你的想法吗?” “我确实想帮太子,皇帝昨日给我灌的那碗药,说实话我咽不下这口气。” 贺云初提到卫凛的时候眼神冰冷。 她自认不是什么良善的人,既然现在太子韫跟皇帝各自为营,她要求一个势力庇护,就要站对队伍。 显然,在卫凛跟卫司韫之间,她会选择卫司韫。 卫凛手段肮脏,上不了台面。 贺云初不屑。 “孟姐姐,你跟孟将军其实从一开始,也是太子的人,是么?” 孟娇娇的表情一言难尽,还没来得及说话,贺云初又打断了。 “我记得你上次陪我去贺府的时候,聊到太子,你还替他说过好话。” 孟娇娇彻底没了言语。 说实话,党争这种事,搬到台面上来说,还是胆子太大了。 毕竟现在还有皇帝当权,有些话传出去就是大不敬。 “我——”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太子出事,你先来找我?按理说,太子韫的追随者众多,朝中更是有元老,反观我手无寸铁,你觉得我能拿什么去救他?” 孟娇娇被逼问的一头冷汗。 以她耿直的性子,是想就此将卫司韫就是容锦的事情和盘托出的。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说出来,贺云初是否会更加不管太子的死活。 毕竟在贺云初的立场上看,卫司韫这属于明晃晃的欺骗。 “我——” 孟娇娇为难地将视线着想赵素。 “你看我娘做什么?”贺云初不由更加奇怪了:“我娘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孟娇娇骑虎难下。 贺云初看她的眼神越发奇怪。 “圣上只听片面之词就将人扣押在牢狱,实在不是君主的胸襟你昨日才遭逢一难,想必对此深有感触,所以我才来找你——” 孟娇娇说这话的时候,贺云初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似乎在确定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 只盯得孟娇娇头皮发麻。 她发誓,她这辈子没有这么如鲠在喉过。 就连一旁的沐风也为她捏了一把汗。 在强烈的怀疑的眼神下,孟娇娇转了个话题:“你方才提到乞丐,是有眉目了?” 这话题换的生硬。 贺云初状似没有在意:“现下还没有,得先找到那个乞丐,对了,你了解的事态怎么样?” “昨夜丑时末刻,观月湖上烟火爆炸,太子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很混乱,虽然左边挨着湖,可是右边却是一排香纸店,所以火势太大,根本扑不灭。” 香纸店? 西陵的炮竹烟火是受官府管控的,但是香纸这些却是民间私营。 这二者之间本来不该有联系。 可是爆炸的烟火怎么偏偏就在香纸店旁边? “查过了?” 孟娇娇将知道的说了:“查了,没有眉目,往年的烟火摆放也在那个位置,但是香纸店却是今年才开。” 一旁的方储玉接口:“因为今年观月湖旁新建了个烧香供奉的土地庙,来往的百姓多,所以香纸店就开了起来。” 他家是经商的,这些东西他爹没少说。 贺云初看向他。 方储玉于是话多了起来:“我爹还琢磨着明年也盘个铺子,这下好了,出了这个事,那几家开着的都烧没了。” 贺云初又望向孟娇娇:“这些铺子查过没有?” “查过。”孟娇娇点头:“不过都是在官府备了案,走了程序下来的,文书上有。” “不是查这个,查查每家店主是否有联系,还有背后势力。” 然而沐风眼里却是掠过了一抹惊诧与意外。 因为方才的这些话,几个时辰前,他听另一个人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 没人留意到沐风的异样。 孟娇娇却无法理解“啊?做生意的不过都是些商人,查这个做什么?” 贺云初轻声透露:“我怀疑这几间香火铺子,跟烟火案有牵连,而且,太子这趟牢狱,总让我觉得进的有些轻率。” 第七十三章 沐风啊,你主子人呢? 四个时辰前。 沐风还是作为卫司韫的私人影卫在执行任务。 观月湖上火起的时候,卫司韫还在将军府。 其实并不如传言那样,他几乎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沐风的通传。 只是如同刚才所说,火起的时候情况太过复杂。 百姓全部都拥在观月湖附近,巡防营的人过去的时候几乎路都踩不出来一条。 那火顺着香火铺干燥的香纸,很快就点燃了铺子。 情况最坏的还不是这个。 卫司韫赶到最前面,发现这些烟火在发出不规律的爆炸声。 在这样的危急下,他要做到保障巡防营的安全,还得保证附近百姓的安全。 所以下了紧急的撤退指令。 围在一起的百姓迅速撤离,火灭到最后,一共发现二十八具尸体。 这个时候卫凛派遣的人也到了。 卫司韫沾了一身草木灰,冷眼瞧着卫凛的亲卫军。 “圣上又令,今日除夕,太子的巡防营护卫不力,实属不该,让属下等人带殿下回去问罪。” 当时蔡柄沉不住气:“事情还未有结果,你们现在是将锅往殿下身上推?” “属下等人只是奉命行事,圣上已经将案子转由督查院,他吩咐,事情查明后,自然还太子一片清白。” 这么着急就要抓人? 卫司韫眼里寒光乍现。 亲卫带着圣旨,根本不怕卫司韫,往前就要动手。 蔡柄和沐风也不是吃素的,手中的刀剑就要挥出。 亲卫疾言厉色:“太子殿下难道是想抗旨不成?如今这朝事,还是圣上说了算没错?殿下反抗,是否说明与这烟火案确实脱不了干系?” “胡说八道!” 蔡柄难掩愤恨。 这件事从事发到如今,皇帝根本就没有传召,不听辩驳,摆明了就是专门针对。 大约也是在报复殿下宫宴上的针对。 如今大张旗鼓,卫司韫又怎么会不懂卫凛的意思? 不过是想给他个下马威,狐狸的尾巴藏不住了,警告他君臣有别,他一声令下就能让卫司韫无法反抗。 至于案件真相,卫凛根本不在乎。 卫司韫心中有计较,在匆忙之下,他冒出一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 他背手对那亲卫道:“随你去也可以,走之前本宫有话交代下属。” 案子要移交督查院,督查院是卫凛直属管辖。 这事本是大理寺的职权范围,卫凛为了将事情掌控在手里,不惜连大理寺都排除在外。 在卫司韫看来,这虽然危险,却是个机会。 于是蔡柄和沐风各自得到新的任务。 蔡柄负责用太子自己的人脉势力,搜查此次烟火案件的幕后真相。 “殿下,圣上的旨意显然是针对,您若是抗旨,朝臣也不能指责您什么,为何偏要去受这番罪?” 卫司韫表情淡淡:“父皇想让本宫听话受掌控,可是本宫偏偏还想要点别的。” “什、什么?” 卫司韫方才亲自上手,在扑火时手背被火燎伤,如今也没来得及处理,那皮肉翻开,触目惊心。 “世人觉得太子草包,做事全凭心性,那本宫便借这次的事,让他们看清谁更草包。” 他跟卫凛之间就剩最后一层薄薄的纸,捅破了,往后父子情谊就算空。 “今年的烟火与往年一样,是由礼部一手办的,本宫抽查过,没有发现问题。眼下当务之急,去查那一排被牵连的香火铺,爆炸太突然,本宫不信查不到蛛丝马迹。” 蔡柄这才清楚殿下在说些什么。 他心里是有主意的,这件事的走向和应对方案,殿下心里也门清。 不反抗圣上,是因为另有目的?! 有些话卫司韫不用明说,蔡柄跟他多年,依然明了。 因此再没有阻止。 而沐风则问:“殿下,属下需要做什么?” “纸鸢受伤疗养,贺云初身边不能没有人,如今蔡柄要着手查烟火的事,她那边,你全心盯着。” 沐风领命。 只是没想到这么紧急的事态下,殿下居然特意交代一遍七小姐的事。 足见上心程度。 卫司韫被押走的消息传遍皇城,几乎是这一年初一最大的逸闻。 随后太子被夺权,和狱中遭严刑逼供导致重伤的消息也传出。 两个时辰内,几乎人人都觉得,太子一党即将覆没。 谁让太子在除夕宫宴上,公然挑衅皇帝威仪呢? 虽然孟娇娇方才的声响不大,但是此刻酒楼里不知为何突然响起议论纷纷。 一人道:“活该啊!不就是仗着亲娘余荫么?萧家早就没落了,圣上恐怕早就忍的不耐烦!” “贺云初在这忙活半天,也不知道为的什么,若是皇帝一怒之下,将她也抓起来,那就真的是笑话了!” “我反倒觉得圣上此举不对,太子惩治的任敏,那是能看得到的无作为,军中粮草难道还容偷梁换柱?” “是啊,而且贺云初前些日子,怎么说也救了圣上一次,我怎么听说她昨夜在宫宴中差点流产啊?” 两旁众说纷纭,丝毫不避讳贺云初本人就在场。 这场事态会往何处发展,也无人能猜到。 事情都已经传开了,看来太子韫遭受毒打的消息果然不是假的。 可是是谁要害他? 卫凛? 郁慧弥? 还是其他虎视眈眈想着要在党争中分一杯羹的人? 容锦??? 贺云初想到这,感觉自己心跳都停了一瞬。 她仔细回忆昨晚容锦身上有没有异样,可是他这个人太稳了。 不想让人知道的情绪就半点都不会透露。 只有给她喂那颗堕胎药的时候,眸子是猩红的。 他显然是在生气。 难不成,容锦想要让皇帝跟太子反目,在这中间做了些什么? 贺云初缓缓将问询的表情看向沐风。 沐风:“?” 感觉七小姐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沐风啊,你主子人呢?” 沐风:“今日一早就入宫去了,沐风受令来保护姑娘,这会还不曾见过他人。” 一旦被问到容锦,在场的几个知情人汗毛都支棱起来。 贺云初扫了孟娇娇一眼:“你也见着他了?” 孟娇娇:“见着了。” 她没有说谎,她真的见着容锦了。 至于贺云初现下在怀疑什么,她也有点数。 “你是不是觉得这事跟容锦有关系?你放一百二十万个心,这事跟容锦绝对没有半两银子的关系!” 第七十四章 皇帝是装听不见呢,还是真听不见 日落时分,文昌殿。 卫凛坐在龙座上,微微撑着半边头。 下首一个内侍匆匆跑进来,满脸慌乱,往地上一跪急道:“圣上,以孟将军和元甫为首一行,如今正跪在殿外呢,说是祈求圣上秉公,不要置殿下于死地!” “朕要置他于死地?!” 卫凛扬手,将桌上一个香炉扫落在地。 他显然没有休息好,眼下青灰,全然没有往常的温和假象。 内侍身子一抖,不敢多言。 “全都来逼朕是?”卫凛冷笑:“太子办事不力,在观月湖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朕只是将人抓起来,就个个都来威胁朕?!” 他声音很大,传出了殿外。 跪着的孟柯等人却面不改色。 “如今还只是太子呢!你们就偏帮他,是不是来日就要架着朕让出龙位了?!” 元甫名元鹤清,是三朝老人了。 平素他最是公正,此时却也跪的板正。 他招手唤来内侍,小声道:“劝圣上脾气发了就罢了,今日之事太子就算有错,也得等事情明朗再发落,圣上若因气徇私,全朝官员以后还怎么以国本做表率?” 孟柯更是在一旁苦口婆心:“打也打了,还打的如此重,我方才去瞧的时候,叫都叫不应,纵然有天大的错,那也是嫡皇长子,那可是萧将军留下的唯一子嗣” 内侍将话带进去。 卫凛又是好大一通脾气。 眼下事情发展,已经脱离了他最初的初衷。 他气得双目通红! 卫司韫! 他的好儿子! 原本派人去拿卫司韫的时候,卫凛从未想过他会束手就擒。 这个儿子自从中了连生蛊后,脾气就古怪非常。 不给郁慧弥面子,不给他面子。 任人将草包的名头扣在头上。 若不是昨夜宫宴上的一举,卫凛差点就以为他全然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卫凛也要让他知道,他是父是君,而卫司韫不过是臣子。 他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拂逆自己,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于是烟火案发生的时候,他就觉得机会来了。 他用最激烈的手段,直接派人去拿人。 是料定以卫司韫的性格会反抗。 他朝那几个亲卫军下了令,太子若是反抗,只管闹出更大的动静。 到时候世人都知,他丝毫不徇私自己的儿子。 而卫司韫则目无法纪。 可没有想到的是,卫司韫居然连反抗都没有,直接被带入了狱。 他气无处撒,于是便‘假戏真做’,当真叫督查院的人去审。 务必要卫司韫给个交代。 有他的话在,督查院直接上了刑。 人确实是卫凛下令打的没错,可那都是因为他被卫司韫气昏了头! “朕是天子!朕要做什么,还用你们一帮老家伙来指手画脚不成?!” 不论如何,卫凛不松口放人。 殿外都是冷风,还混着几堆雪。 墙头的红梅倒是开的很好,被风扫下几朵,就飘在跪着的一群朝臣腿边。 僵持越久,就连元鹤清脸上也出现了不耐。 在他们眼中,卫司韫昨夜做的事情并无过错,拔出朝廷蛀虫的事,怎么能叫错? 这父子之间的私事,上升到如今,圣上已然失了君主的风范。 他们这么多人跪在这,给了台阶还不下来,就更是错上加错。 身后几个朝臣已经有了议论声。 “圣上是非将太子逼死不可么?” “太子这次行事,手腕强硬,我倒是很看好的,但是圣上我是愈发看不懂了。” “是啊是啊,看着倒像是不愿意太子冒头似的。” “可太子总有一日——” “嘘!”孟柯回身,警告他们:“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是要杀头的。” 于是众人纷纷闭了嘴。 “可是将军,圣上不听劝,我们总这么跪着也不是回事啊。” 孟柯哪里会不知道:“如今只有证明烟火的事情太子是清白的,圣上恐怕才会松口,可是偏偏此事又是督查院在查。” 督查院是皇帝的人。 这些年但凡涉及皇帝的,朝中人人都有些非议,道这些人领着俸禄不干活。 手段极其拖延。 若是真让督查院去查,能查出什么? 太子还能有命出大狱? 愁啊,孟柯好愁啊。 也不知道娇娇那丫头出去找贺云初怎么样了。 恰在此时,文长门外一个侍卫匆匆跑来。 他似乎有些慌,对着这些大臣看也不看,绕过直接入殿了。 不过一会,殿内传来更惊天动地的摔砸声。 “这么能耐,那就让她敲!朕还怕她一个女人不成?!” 发生了什么? 孟柯一脸懵,见那侍卫又匆匆跑出来,抬手拦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圣上骂谁呢?” 侍卫小小声道:“贺云初。” 贺云初?! 早上不是交代了不能乱跑吗? 这会又做什么了还闹到皇帝面前去了?! 再要问,那侍卫却不敢多说,匆匆跑了。 孟柯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只盼着这么复杂的当口,不要再闹出些什么事情来才好。 天色渐晚。 那侍卫来回跑动,约莫过了三回,竟然引得太后匆匆而来。 太后甫一出现,四处宫人更是将脖子伸的老长。 经过跪着的这一行人,太后停了脚步。 她俯身将元甫扶起:“都起来。” 太后表情阴郁,并不是好颜色。 了解的人就知道太后此时气得不轻。 众人心下有主意,只怕也是被惊扰来的。 太后扶了人,往前推开殿门。 卫凛对母亲自然不能视而不见,只是表情同样难看。 太后兜头的第一句话便是:“皇帝,你还要怎样胡闹?” “母后,今日之事,是太子的逼得朕下不来台,母后觉得朕管教儿子,做错了么?!” “你管教儿子?”太后冷笑反问:“那你可曾听见外头如今都在怎么编排皇帝你的?需不需要哀家复述给你?” 卫凛勃然大怒:“那些人还将舌根嚼到你面前去了?” “还用嚼舌根?那贺家七女带着烟火案的真相为太子伸冤,龙门鼓敲了半个时辰了,皇帝是装听不见呢,还是真听不见?!” 第七十五章 将贺云初带到哀家的昭宁殿来 龙门鼓?? 难怪侍卫跑进跑出时表情如此的慌张。 龙门鼓响,那就是告御状,直接上达天听,非皇帝不敢审! 这种告案方式,多是因为民间地方官员审不了。 而贺云初居然是带着‘烟火案’敲的龙门鼓? 就是说她手里有事实真相? 孟柯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心说这怎么可能呢? 可是如今已经惊动的太后都出马了,事情也假不了。 卫凛的脸色苍白难辨,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 元鹤清在朝为官五十年,还从未见过哪个皇帝被这么架在台上,下不来台过。 此次的事情本就是他欠考虑。 导致如今一步错步步错,难怪方才那通脾气发的那样大。 “告龙门御状须得一步一叩首,从文长门经过午门,再到承乾殿,既然这贺七这么有能耐,那就让她跪着来见朕!” 这是告御状自古立下的规矩。 途径几道宫门,一步一叩首,有命走到承乾殿面圣的,自古就没几个人。 这贺云初要作死,那他就不拦着! 孟柯刚起身,又立马跪下去了:“圣上,贺云初身怀六甲,这一路跪进来,那还能有命在?” 卫凛怒气未消:“御状是她要告的,不是要给太子挣个公平么,朕如今给了,你们又不满意了?” “圣上,趁事情还有挽回之际,还请圣上将烟火案的清查权交还给大理寺,再将太子殿下从狱中放出,那么这主动权就还在圣上手里,也能落一个圣上处置有方的好名声啊!” “你在教朕做事!”卫凛气急攻心,疾步过去直接给了孟柯一脚:“你们一个个就知道来逼朕!” 他如今骑虎难下,烟火案的真相还重要么? 不管真相如何,已经背上一个滥用君权的骂名。 但是凭什么? 凭什么卫司韫全身而退,凭什么贺云初不惜状告龙门,也要冒险替卫司韫洗脱罪名?! 太后一脸肃穆:“你若是还犟着,那才是闹出大笑话!我们卫氏皇族的脸面,今日都要丢光了!” 她根本不在乎卫凛和卫司韫父子间如何玩弄手段。 身为太后,只关心皇室会不会被人诟病而已。 如今卫凛行事糊涂,令皇家蒙羞,她就得站出来主持公道。 卫凛怔怔然。 他丢脸? 他丢皇家的脸? 若不是卫司韫拿户部的事情来逼他,他会走到这一步吗? “圣上,还望尽快定夺,当务之急,将殿下从狱中放出,烟火案通过殿下的手大白天下,才不会令百姓觉得,圣上与殿下父子情分决然呐。” “是这个逆子先给朕下的脸,你们怎么不去劝太子心胸宽广,总逮着朕欺负?” 孟柯心下不服,辩驳道:“也得殿下说的出话来才行,如今殿下在狱中人事不省,他连一句辩驳都没有,难不成不是为了成全圣上的面子?” “你!” 卫凛眼看气得就要厥过去,他胸口起伏不定,眼眶都凹出来了。 又有一个侍卫匆匆跑来。 “报!”他慌忙跪下:“那贺七果真一步一叩首的从文长门进来了,圣上,太后娘娘,宫门口聚集了许多百姓,正对此时议论纷纷呢。” 孟柯道:“都议论什么了?” “说、说、”侍卫吞吞吐吐,并不大敢将话复述出来。 太后冷眼一横:“支支吾吾做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 “是!那些百姓说,贺七身上怀的,有大半概率是皇嗣,看来这次烟火案的事情,是圣上故意布置,不想太子留下孩子不择手段。” 这话怎么说? 太后听出些异常:“为何说烟火案是圣上故意?这烟火案还与圣上有关??” “不是的!”侍卫又磕了个头:“因那贺七查出,这烟火案发时,烧起来的香火铺中,虽然明面上的产业都不同属一人,可是背后那收益流向,却都只有一个地方。” 他越说越小声。 因为卫凛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孟柯问:“流向谁?” “户部尚书,任敏。” 现场静的一根针掉地都能听见。 元鹤清问:“仅靠这个,怎么能断定烟火案与任敏有牵连?” “自然是不能的,但是贺七还查到一个乞丐。” 乞丐? “那乞丐昨夜出现在观月湖,有数人都可作证,他曾在要点燃的烟火堆前徘徊,据他交代,他收到的命令,是在烟火点燃的时刻,给最近的香火铺子也点上火。” 难怪! 难怪昨夜说火势那么大,很快就蔓延到了旁边的香火铺! 原来不是蔓延,而是有人特意纵火! 所以,有问题的根本就不是烟火,而是那些铺子! 孟柯恍然大悟:“所以圣上,任敏是故意的?他早就知道殿下去永州查探他,以为除夕太子不会赶回来,所以想要做个手脚,先给殿下来个下马威?!”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卫司韫不仅回来了,还先将任敏下了狱! 卫凛站在远处,虚晃了两下。 内侍赶上前扶住他。 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他本就处事不公,如今掺和上任敏的事,人人都知道任敏是他的人。 难怪都在议论是故意。 在天下人面前,他与任敏的关系更加无法说清。 就连军粮的事,也定然会被人说有他的一手。 不然他怎么会对卫司韫百般阻拦? 从今日起,卫司韫就是刚正不阿执法严明的太子殿下,而他就是昏聩无度,纵着奸臣的昏君! 越想,越是心悸。 而后卫凛居然在众人面前,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圣上!” “圣上!” 太后冷眼旁观,只能出来主导大局:“宣太医给圣上看看。传圣上口谕,烟火案一事,交还给太理寺清查,涉及的官员一律从严处置!” “太后娘娘圣明!” 太后又看了卫凛一眼,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蠢货。 有一日被人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皇帝当得真是好生精彩。 孟柯小心翼翼地追问:“太后娘娘,那太子殿下和贺七那里?” 太子自然是要放的。 至于贺云初。 太后眸中寒光一闪,这贺云初接二连三在宫中掀起波澜,堪称祸水。 “将贺云初带到哀家的昭宁殿来。” 第七十六章 你知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是谁的么 贺云初堪堪一跪一拜进了宫门。 今天大起大落,忙活了一整日,总算走到这一步。 上午时她说要查香火铺子,结果没过多久,沐风居然就拿到了这香火铺子的所有详细。 “干你们这行已经这么卷了吗?”贺云初惊讶道:“难不成扶风城里布满了你们的眼线?” 卷是什么? 沐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想说这些其实此前主子就已经交代了蔡柄去查。 而且本来这种消息,对他们来讲确实不是难事。 再加上,太子殿下手里掌握的何止扶风城的眼线,遍及西陵,殿下都囊中有数。 “但是容锦有这个能耐吗?”贺云初没等回答又开始狐疑:“他不是庶子不受宠吗?怎么有这般大的人力物力?” 沐风:“” 他求救般看向知情人孟娇娇。 孟娇娇白眼一翻:“你琢磨这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快看看里头写了什么啊。” 注意力很快被引开,贺云初拆开情报。 那上头罗列详尽,关于香纸铺的经营权,背后出资人,还有最后的收益流向。 一项一项,事无巨细。 她看完还没说话,那乞丐也被找了来,扔在众人面前。 都不需要大费周折,只需恐吓一番,那乞丐就颤颤巍巍地将事情招了。 怎么被人找上,对方拿了多少钱诱惑,他又是怎么绕到烟火堆后头放的火。 就连身上还未来得及花完的银子也被搜罗了出来。 贺云初越发感觉不对劲,这些东西与其说是查的,倒不如说像是安排好来到她手上的。 桩桩件件,背后似乎都已经有人整理好交给她。 就跟开了挂似的。 反观孟娇娇,她恍然大悟,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太子殿下被抓是假,恐怕设计才是真的。 虽然被毒打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可是该查的东西一件都不耽误。 表面上是贺云初才思敏捷,举一反三,可是其实东西都是蔡柄他们查好的。 此刻顺水推舟,送到贺云初的手上来了。 “但是圣上现在拒不放人,摆明了就是要给殿下一个教训,百官跪在文昌宫他都无动于衷,小初又该如何给太子洗脱罪名?” 赵素说着,忧心忡忡。 照这么下去,恐怕是要瞒不住。 小初不是以往的小初,这么多东西摊在她手里,但凡想想,就该知道这些‘证据’来的太轻巧。 要想通太子的身份不是易如反掌? 而且,难不成真的叫小初去给太子脱罪不成? 皇帝本身就对小初怀恨在心,想要置她肚子里的孩子于死地,小初现在趟这趟浑水,她只怕到时候无法收场。 贺云初想了想,觉得赵素的问题倒是不难办。 “圣上不是装看不见百官跪拜求情,听不见百姓议论么?”贺云初微微一笑:“那我更想闹个大的,令圣上一举成名了。” 如今她手上的真相证明,烟火事件确实与太子韫无关,那么就不涉及她们胡乱帮太子作证,多管闲事了。 既然烟火案事关任敏,任敏又是此次军粮的头号大犯,那百姓定然也是乐以见得她们为民除害的。 至于皇帝,从这次也可以看出,显然有点脑子,但是不多。 正好,让他尝尝昨日自己被他挟制时的痛苦滋味! “告御状?你疯了?你去告?” 孟娇娇一连三个问句,没问一句眼睛就瞪得越发大。 她实在不理解贺云初报仇心切的决心。 再怎么胜券在握,那皇宫里头的人也是皇帝,若是他一怒之下,给了重权一击,那怎么办? “那就用我一条命,换皇帝遗臭万年。” 贺云初决心已定:“快走,不是说太子奄奄一息快没气了?可别真死了,皇后和皇帝,我往后一个都不想扯上关系,唯一还有点指望的就是这位太子韫了。” 沐风心道,恐怕你知道真相之后第一个想杀的人就是我主子。 此时多真情实感,来日就会多肝肠寸断。 主子,对不住了,七姑娘想救您,属下也不能拦着。 然而赵素却是不同意的:“你知不知道告御状是怎样的一番流程?你击了龙鼓,就得一步一叩首地进宫,穿过三宫四殿,到早朝的承乾殿。” 寻常人走都要走上小半个时辰,贺云初这个身子骨,一跪一拜进去,还能有命在? “先不论孩子,你就是没有身孕,圣上也不见得会听你的,总之这趟冒险,娘不同意!” 赵素的顾虑贺云初自然明白。 可是有时候人不豁出去,就定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她想要依靠太子韫的权势,必然要做出牺牲。 不然拿什么跟人家谈条件? “一步一跪,不过是些繁文缛节,只说这路上要跪,没说能不能带跪垫?” 沐风脱口而出:“跪垫?” 谁告龙门御状,敢带着垫子去的? 贺云初敢。 她不仅敢,还立马让人去搞了两个巨厚的蒲团,即便是直接跪下也不会对膝盖造成伤害的那种。 赵素孟娇娇还有一些在城门口围观的百姓:“” 你不能说她胆子很大,但是你也只能说她胆子很大了。 谁成想贺云初也就跪了四五百米,前面匆匆有宫人赶来,说太后要见她。 太后要见她? 贺云初想起一面之缘的那个老妇人。 昨夜听说她也来了宫宴,只是自己那时候不省人事,所以只有上次给卫凛诊脉时候的印象。 记得这是个不怎么说话,端的一派肃静的太后。 身上倒是比卫凛要多那么几分皇族的气质,宛若大智若愚。 现在想想,跟容锦身上的气质倒是有些相像。 贺云初挥去脑中想法,跟随嬷嬷来到昭宁殿。 太后坐在上位,正细细地品着一盏茶。 贺云初进来她也不曾抬过眼。 “见着太后娘娘,还不跪下行?” 贺云初还是知道礼数的,她跪下来,行了个大礼,手掌贴着地面,额头触着手背:“拜见太后,太后金安,新年吉祥。” “” 首位上的人始终没有抬眼看她,将茶给了身边的嬷嬷,又接过帕子擦嘴角。 贺云初明白了,这是给的下马威。 不过要是比耐心,贺云初自认不会输。 所以她静静匍匐在地,敌不动,我不动。 过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太后这才一动,淡声道:“起来。” “谢太后。” 贺云初站起来,双手交握在身前,等着太后发话。 既然召她过来,自然不会是平白无故,那就等她开尊口好了。 又静了一会,太后这才打量她。 目光在她小腹上挒过,开口时一鸣惊人:“你知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是谁的么?” 第七十七章 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独独瞒着我 贺云初微一挑眉。 太后这问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么? “太后,若您也担心我怀的是皇嗣,大可不必,我这——” 太后抬手,打断她说的话:“想清楚再回答哀家。” 贺云初从来到这之后,第一次有种两眼懵逼的感觉。 “难不成太后还希望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嗣?” “都说你聪慧。”太后面无表情,眼里却有一番嘲讽:“哀家看来也不过如此。” 贺云初想左顾右盼一下,往常身边不是跟着媚儿就是纸鸢,如今四下无人,她只能想象自己一脸懵逼的模样。 这时候一个小宫女从门口匆匆跑进来,急慌慌的:“太后娘娘,元甫大人和孟柯将军在外头求见。” “孟柯这么着急就赶来了?这是怕哀家说漏嘴什么,还是怕哀家欺负贺七?” 宫女惊恐:“不敢,孟将军说,只是想找太后娘娘讨论太子殿下的事。” 太后问:“太子如何了?” “情况不是太好,”宫女小心翼翼地:“听说已经晕过去了,殿下身上伤口虽不多,但、但是——” 贺云初忍不住接口道:“但是什么?” “但是太子身上似乎还有别的隐疾,我听太医说,说、身上的疾症不像用刑,倒像是毒发。” 毒发?! 望着贺云初震惊的表情,太后隐约可见唇角一抹冷笑。 “毒发是什么意思?”贺云初追问:“你们皇宫里还有人敢对太子下毒不成?” 宫女被吓得发抖:“奴、奴婢不。” 贺云初觉得不对,从太后宣她来昭宁殿,晾了她许久,再到如今孟柯求见,说太子毒发。 这件事情中,总觉得充斥着诡异。 就好像太后早已猜到了结局,故意引她过来一般。 她满腹疑问不知道该问谁,也想不清楚方才太后那两句话的意思。 谁的孩子? 容锦的孩子。 如果太后已经知晓她跟容锦的事情,应当不至于这么阴阳怪气才对。 “七丫头你怕是不知道。”太后闲闲地拨了一下她旁边鸟架上的画眉,幽幽笑道:“太子十六时,就因皇后中了连生蛊。” ‘轰’—— 外头天暗下来,响起一道雷。 似乎是有一场春雪要来了。 贺云初僵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她无数次动了动唇,想问一句什么意思。 可是显然,她好像不必问了。 孟娇娇今日突然跑过来找她,沐风随手拈来的证据,还有孟柯跑到昭宁殿找她种种。 她原本以为都是巧合,或者是容锦一些无意的安排,亦或者是孟柯因为赵素的那份关系,来昭宁殿是为了解救她。 她难以置信,荒唐地问:“你是说,中了连生蛊的人,是太子韫?” 太后点头。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这里面的所有真相,而后做了个旁观者,看着你的儿子跟孙儿斗来斗去?” 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嬷嬷上前就要教训:“七小姐慎言。” “我慎言?”贺云初冷冷一笑:“你们演戏的演戏,看戏的看戏,作弄我,目的是为何?” 太后道:“看戏还能为了什么,图个乐子。” 这太后全然不是卫凛的个性,她运筹帷幄,手中的筹码众多,反手就杀的贺云初措手不及。 只是为了看戏? 作为奶奶,未免也太过薄情! “太子身上的连生蛊当真是皇后下的么?” 太后淡淡一笑:“你与其问我这些,不如自己去问太子。” 问太子? 卫司韫。 容锦。 贺云初袖中的手紧握,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活像个笑话。 “行了,哀家乏了。”太后坐回了榻上:“孟柯哀家就不见了,你们打发了去。” 嬷嬷领着贺云初出去。 一路都在惘然,贺云初不断在心底回想。 弘法寺时,‘容锦’受伤,自己问他名字,他答了一句容锦。 从那以后,虽然偶有怀疑,在得知卫司闫中连生蛊的时候,她更是怀疑过这个蛊毒跟卫司韫有关。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容锦’会是卫司韫。 她不信。 雪还是飘下来,贺云初走出昭宁殿时,脸白的像纸。 孟柯吓一跳,撑伞过来盖住她的头:“小初,这怎么了这是?太后为难你了?” 贺云初开口时声音嘶哑:“孟叔,你过来找我,所为何事?” 猝不及防被一问,孟柯吸了口冷气咳起来。 他惴惴不安,并不知道昭宁殿你发生了什么。 然而贺云初的表情实在太差了,他原本想好的说辞一下子都说不出口。 方才从大狱接出卫司韫,对方因身上伤口触发了连生蛊发作,人晕了过去。 若不是已经知道连生蛊的事,孟柯都要吓断气。 他记着卫司韫说过,贺云初对解连生蛊,可以一试。 加上怕太后为难,所以他拉上元鹤清,一路赶过来。 其实心里也是纠结的要命。 贺云初如今还不知道太子的真实身份,若是知道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我想问问你,你对奇门遁甲的一些巫蛊之术,可曾了解?” 孟柯问的异常心虚。 贺云初将自己的手抠出了血,面上却不显:“比如呢,连生蛊吗?” 一旁的元鹤清大惊。 卫司韫中了连生蛊的事到底没几个人知晓,他也是方才才听孟柯说了一嘴。 怎么贺七一张嘴就问的连生蛊! 孟柯也发现了不对,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应该知道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贺云初冷冷一笑:“我奔波一日,想要求的一个太子人情,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独独瞒着我?” 孟柯小声地回:“我跟你娘,也是昨夜才知道的。” 连娘都帮着瞒她? 贺云初挥袖就走。 “小初!哎小初,殿下如今生死未卜,我们没有一个人懂这此间门道,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贺云初脚步未停。 “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殿下真是为了保护你们娘俩,不想将你牵扯进这些危险,所以才瞒着你的,你——” 孩子。 可笑,她居然怀了将她休下堂,她原本最不顾不屑的太子韫的孩子! 贺云初停住,握起拳就要朝肚子砸过去。 “别!!!” 第七十八章 那就将这些贱婢当场杀了吧 那拳头离小腹只剩一寸距离时停住了。 孟柯跑上前,赶紧 拽着她的手往后拉:“可不能大,我的老天爷诶。” “难怪我说要去见太子,他百般阻拦,他就是怕露馅,是不是?” 贺云初惨然一笑:“我早该猜到了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她以为容锦就算有些古怪,也不过是因为身世的原因,多了几分谨慎。 好几次真相就摆在自己面前了,第一次去孟府,太子銮驾上没有出声的人; 后来在弘法寺,山脚下那辆有着明黄穗子的马车; 还有在太子去永州查案时,连续几天没有出现的‘容锦’; 还有宫宴上,将自己救回的容锦; 桩桩件件,怎么可能都这么巧? 但凡她想多一点但凡,可是没有。 “小初,如今不是闹脾气想这些的时候,殿下连生蛊毒发作,生死一瞬,你还是先去看看?” 是我闹脾气吗? 贺云初想。 明明我没有想要招惹卫司韫,为什么碰上的偏偏是他? “宫里太医成群,我想堂堂太子殿下,退一万步也轮不上我给他看病,孟将军,送我出宫。” 元鹤清这时候也走上前来:“太医众多,可是能解连生蛊的人却没有,贺七,老夫也是今日才得知殿下身中毒蛊,他在这宫里过的不容易,当初休你纵使有万千不该,可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见死不救?” 元鹤清也知自己话说太过,找补了一句:“虽然此前你多有委屈,但是只要你将殿下医治好,老夫会请求殿下,再将你娶为正妻。” 这找补还不如不找补。 孟柯捂着脸将元鹤清拉开:“我的大人诶,您还是不要在她底线上踩踏了。” “怎么?嫁入皇族是天大的荣耀,太子纵然有不是,可难道不是比她呆在那种烟花柳巷之地,要好的多吗?” 这么几句话,全是在触碰贺云初的逆鳞。 她森然冷笑:“你既然觉得好,可有爱女,只管嫁给太子便是,我贺云初不稀罕!” “你!” 三人争执不下,眼看雪愈发下的大,贺云初肩头淋了厚厚一层。 “先别站这了!待会冻坏了都!”孟柯急的要哭,带兵打仗他是信手拈来,可是哄小姑娘他是真的不会。 何况赵素这女儿,跟她娘的性子也是半点不像,瞧着就是个不听劝的。 灵机一动,不然就将人绑走算了。 孟柯是个实干派,想到这就直接上前去,二话不说将贺云初扛上肩。 跟扛麻袋似的,脚步不停地往东宫跑。 “元甫大人,快跟上啊!” 贺云初猛然被那么一哽:“放开我!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不是要跑就是站那淋雪,冻病了你娘回头还得怪我,本将不放。” 折腾了两天没有好好休息,贺云初也是身心俱疲。 但是此时被勒着更是想吐:“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我当初答应过给他解蛊毒,我解就是了。” 孟柯大喜:“真的?” 他将人放下地,难以置信:“真的答应救治太子?” 贺云初此时面无表情:“他也算救过我,我将承诺兑现,从此之后两不相欠。” 孟柯不清楚小年轻之间的打打闹闹,贺云初答应看病就行。 “去找人将卫司闫带到东宫。” 孟柯更是惊讶非常:“二皇子?将他带去东宫是为何?” 贺云初言简意赅:“解蛊。” 孟柯知道,卫司闫身上有另外一只蛊虫,但是他不知道解蛊的时候让他一起过来是为什么。 不过此时贺云初的表情太过不好看,他莫名有点怵,只是吩咐了宫人匆匆去了。 越靠近东宫,贺云初面上的表情就越冷。 里面躺着的人是‘容锦’。 她还是不能将这两个人连起来,她以为容锦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遇到的唯一可以信赖的男人。 可是—— 东宫门口有人。 林清柠。 贺云初曾远远望见过对方一面。 这位郡主,原来交好的人是太子韫,而非容锦。 林清柠见他们走过来,脸上隐隐的担忧更甚,她上前就想拉贺云初的手:“云初妹妹,听说如今只有你能看太子哥哥身上的蛊毒,还请你勉力医治。” 贺云初避开她伸过来的手。 不是什么洁癖,是她此时的心情当真不好。 跟林清柠也不过是第一次正式见面。 她微微福了个礼:“郡主金安。” 林清柠表情僵了一瞬,只是转瞬之间又盈盈笑起来:“妹妹多礼了。” 孟柯哪里管得上这些姐姐妹妹的,推着贺云初赶紧进去了。 东宫里众人正手忙脚乱着,昨日宫宴后卫司韫本想换一批人,还没来得及就出事了。 这宫里许多都是卫凛布下的眼线,不堪大用。 见了贺云初进来,昨日有冲突的几个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姑娘没有传召,不能擅自踏入太子寝宫!” 贺云初也认出了人,她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友善和谐的笑容。 可脚步到了人前时,却停顿下来,她扬手,给了最前面,昨天跟她动过手的嬷嬷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一声,直打的所有人都愣了神。 那嬷嬷凶喊:“啊!贺七打人了!” 孟柯反应最快,冲上前呵斥宫人:“拦着做什么?耽搁了殿下医治,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掉!” 本来气势昂扬的宫人,此时全都弱了下去。 正猫着腰想要让开一条路,贺云初却又抬起手,第二次扇下去! ‘啪’! 这次就连孟柯也觉得不对劲了。 “小初,怎么了这是?” 林清柠上来劝阻:“云初妹妹,下人若是做了什么过分的,自然有殿下处置,你这——” 外头的吵闹还是传到了里间。 蔡柄匆匆出来,看见的就是贺云初第三次抬起手。 那手掌上有被自己掐烂的血痕,也有打人太过用劲的通红。 蔡柄见贺云初这副样子,一阵心虚。 “七小姐!”他闪身到贺云初面前,“别伤了自个的手,属下替你教训她们。” 看见蔡柄,贺云初才感觉到一股被‘欺骗’的真实感。 原来一直跟进跟出,跟她打过许多次交道的蔡柄,当真是东宫的人。 仔细看就能发现贺云初眼底通红一片。 她手指一扫那排宫人,声音又冷又狠:“那就将这些妄图灌我堕胎药的贱婢,当场杀了。” 第七十九章 皇兄既然不要你,不如你跟了我吧 蔡柄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在贺云初口中听到这么杀伐果决的话。 一时楞在当场。 贺云初微微冷笑:“做不到?还是不愿意?你们将这些人留着,是要告诉我,昨日灌药的那出,也有你们家太子的意思?!” “绝对没有!”蔡柄吓出一身冷汗:“决然没有!姑娘现下正气着,但是这些贱婢确实是殿下来不及处置。” 他跟孟柯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完了’两个字。 “来人!”蔡柄为了表示决心,招手唤人上来:“将这些贱婢全都带下去仗责!还有出气就不要带回来。” 话一出口,那几个宫人全都瘫软在地。 “饶命啊,饶命啊殿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我们是迫不得已的,都是圣上,是圣上要我们做的!” “姑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林清柠朝地上瞥了一眼,忍着心里的震惊,求情道:“妹妹既然没事,那何必跟宫人一般见识,就不要计较了?” 这话轻飘飘,听着倒是置身事外又高洁不已。 贺云初将视线转向她。 面前赫然是个没有吃过苦,养尊处优受人尊崇惯了的深闺女人。 她倒是成了坏人。 那些宫人见有希望,通通转而哀求林清柠。 贺云初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她想起自己被人架着灌药时的绝望。 想起那个嬷嬷在她身上不留余力掐的生疼的手,只为让她张开嘴。 而后在蔡柄注视下,她松开手往里走的:“算了,没意思。” 她突然觉得争这口气没有意思。 蔡柄望过去,却从贺云初的背影中看出几分决然。 他心下一慌,就好像七小姐当真对殿下失望了那般。 不能? 此前殿下夜半跑去欺负七小姐,七小姐虽然嘴上说的狠心,可是第二日就去给殿下洗脱罪名了。 昨夜那样的境地,两个人吵了一番,最后看着也像是被殿下哄好了。 而今日呢? 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 可他却觉得,七小姐比过往任何一次都生气。 蔡柄收回目光,将那几个宫人一扫,吩咐影卫:“带下去,此事本来殿下也要处置,只是没来得及。” 那几个宫人又哀嚎着转向林清柠。 林清柠正要说话,蔡柄抱拳劝阻:“郡主还是不要招惹这事才好,东宫的主,郡主还做不得。” 这话一落,林清柠面色惨然! 门口又传来熙攘声,是卫司闫到了。 卫司韫今日受了这么重的伤,卫司闫身上的蛊毒也发作厉害。 这会是郁慧弥陪着来的。 今日宫中种种,已经令她心神大乱。 她给卫司韫下蛊这件事已经摘不干净了,搭上自己的亲儿子又沦为笑柄。 总之如今,可谓是行走的心狠手辣。 可是她不明白,卫凛这次做事情怎么会糊涂成这个样子?? 难不成父子两当真是决裂了,所有不管卫司韫的死活了? 无论如何,刚才贺云初叫人来传话,说可以解蛊毒。 在如今复杂的宫廷形势下,自然是能解便要解。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就将卫司闫带了来。 贺云初被领入内殿。 殿内生着炭盆,倒是温暖如春。 床幔放下,透出一点床上的人影。 那人静静躺着,似乎无知无觉。 贺云初每走近一步,就觉得自己可笑多一点。 她从来不感情用事,这次在卫司韫身上跌了一个大的跤。 当真是可笑。 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她停住了步子不再向前。 床幔里的人昏迷着,没有一点声息。 贺云初找了个小凳子坐下,没有掀开床幔,而是将他一只手拽了出来。 卫司韫这次想必挨的打不是假的。 卫凛知道他身中蛊毒,故意殴打使得毒发,手段也算残忍。 她不知道这父子俩是怎么回事,也不想知道。 卫司韫脉象虚浮,手上能看见好几道鞭刑。 背后郁慧弥的声音传来:“贺云初,你说要带闫儿来解蛊,究竟想要怎么解?” 贺云初闲赋琉秀坊时,找人搜罗了许多医术杂谈。 虽然没有找到连生蛊的根源,但是上次给卫司韫放血还是给了她一些启发的。 血,跟连生蛊之间有着至关重要的关联。 可是连生蛊对攻击也同样有着很大的反应。 所以,靠蛮力不可能解。 而连生连生,为什么会被叫连生? 难道仅仅是因为同生共死么? 既然同生共死,那这两只蛊虫,是不是有相吸性? 当然,贺云初思路有,可是真要说解,她也没有解。 今天过来,也是有赌的成分在。 撇开她跟卫司韫的私人恩怨,医者,自当是以病人为主,以病理为奋斗目标。 贺云初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自己对连生蛊的兴趣。 “皇后娘娘,将二皇子留下,其余人出去。” 郁慧弥满脸不相信:“我们都出去?本宫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骗本宫过来的?如今知道你跟太子是一路的,万一你起了谋害闫儿的歹心——” 贺云初打断她:“放心娘娘,我如今比你更想要太子的性命。” 蔡柄:“!!!!” 孟柯赶紧拉住他:“这都是小初的诱敌计策,她要是真想要殿下的命,还用等到现在?” 郁慧弥被堵得没话说。 “叫人拿两个瓷碗,银针,还有一个艾草的烟熏过来。” 孟柯赶紧招呼影卫去办。 蔡柄做了个请的姿势:“娘娘还是跟奴出去,这是东宫,若是二殿下出了事,我们东宫哪能逃脱。” “母后——” 郁慧弥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没有国母风范。 跟进来的林清柠却忍不住出声:“我能留下吗?殿下重伤,定需要人在旁边照料。” “那不如我将方法教给郡主,郡主来施针?” 林清柠被堵得哑口无言。 贺云初没来由一阵烦躁,直白道:“郡主,我无意纠缠卫司韫,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防备。” 这一句,可谓火药味十足。 影卫将东西送进来,火速撤离了。 贺云初瞧着桌上摆好的东西,冲卫司闫笑出梨涡:“二皇子放心,成与不成,至多浪费您半碗血。” 卫司闫被她的笑容晃了眼,接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皇兄既然不要你,不如你跟了我?” 第八十章 而后她等到令人惊诧的一幕 贺云初将那艾草的烟熏点燃了,放置在卫司韫的床头。 做完这些,她才转向卫司闫。 “好啊。”贺云初冷冷一笑:“你要是不嫌弃要替你皇兄养孩子,或者弄死他自己上位当个太子,我倒也不介意。” 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卫司闫听完这话,忍不住汗毛直立。 “你不是说,这孩子跟太子没有关系的吗!” 怎么突然又变成卫司韫的了? 这个世上还有实话吗? 贺云初笑容更冷了:“谁知道呢,人都能变,孩子还不能变?” 卫司闫看着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母后说,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大约是有些道理的。 “要不然,”卫司闫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卫司韫,计上心头:“如今就是大好机会,他平常可没有这么安生躺在床上过,现下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贺云初二话不说,立刻扔了一把给他。 那刀身没饮过血,蹭亮蹭亮的,估计杀人够快。 “你你你你怎么随身带刀啊?” “学聪明了,最近为难我的人太多,这刀带着,不是杀人就是自杀,动手吗二皇子?” 卫司闫哆哆嗦嗦地拎起那刀。 他平常吩咐侍卫去为难卫司韫的时候倒是干脆利落,现在刀在手里,那感觉相当不一样。 “愣着干嘛,一刀刺进去,这太子之位就是你的了,反正你父皇也不喜欢他,没准还会因此嘉奖你。” 嘉奖? 卫司闫露出一分惊喜,可紧接着就泄了气:“算了,父皇也不是很喜欢我。” 他这话倒是叫贺云初有些许的诧异。 “他好歹有个本事很大的母亲,替他将路都铺平了,父皇就算不喜也不敢当面表现。” “他母亲名字里有个节字?” “飞燕婕妤今何在,”卫司闫念叨道:“听说是个很厉害的女将军。” 难怪卫司韫身上没有多少皇帝那种温吞的气质,大概是像着他母亲。 亏她此前还以为,是节节高升的节。 她还以为‘容锦’是他母亲与皇帝苟且而生。 想到这她又是一阵烦躁:“你到底杀不杀,你动手了,我也懒得救。” 卫司闫强撑面子:“一刀下去,本皇子也走不出东宫,你别当我傻。” 也没有那么傻。 卫司闫干脆在桌角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扫了一眼床上的卫司韫。 他其实对卫司韫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觉得这个兄长未免运气太好,一方面又觉得他可怜。 “我听母后说,父皇这次对他下手,是故意的?因为他忤逆了父皇,不听话了?” 他用了听话两个字,让贺云初下意识有点反感。 “你觉得你们听话,皇帝就会给你们想要的?” 卫司闫哼哼得意:“你觉得在皇室生存,太过有主意是好事么?太有手段,那不是显得父皇更没有手段?” 贺云初冷冷看了他半晌。 这番大智若愚的话,在他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不容易。 不过贺云初不赞同。 “你觉得应该听话,一辈子畏缩在你父皇的庇佑之下,可是天下万民呢?他们是要一个能带给他们繁荣昌盛的皇帝,而不是只会曲意逢迎的储君。” “你说谁曲意逢迎呢?”卫司闫气冲冲:“卫司韫倒是不逢迎了,现在不就半死不活躺在这?” “那也比你只会躲在你母后身后当个小孩儿好,长不大的金丝雀。 “你!” 她不是为卫司韫说话,可是一味讨好奉承,对国本有意义么? 他们是皇子,出生就肩负责任,卫司韫更是太子,他要面对不仅是这四面高墙,还有天下万民。 如果跟皇帝一样目光短浅,那握着这权柄有什么用。 他虽然欺瞒,行事也不见得磊落。 可是在贺云初看来,卫司韫依然要比皇帝更适合掌权。 不过这些都不关她的事。 她今日肯出手,一是因为之前答应过‘容锦’,二是看不惯卫凛的做法。 虎毒还不食子,卫凛不仅皇帝做的失败,当父亲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杀就把袖子撸起来,过来戳血。” 卫司闫想起自己昨日在温玉宫没掉的半杯血,一阵心悸:“这次还换容器?用碗?你是觉得本皇子血多的没处花?” 贺云初快被他烦死了:“治不治,不治滚出去。” 虽然不乐意至极,但是卫司闫还是掀起了袖子,视死如归般。 贺云初自然也不会客气,一针扎下去,血立刻涌出来。 拖过卫司韫的手,重复动作。 两道血很快融在一处,滴在翠绿的玉瓷碗里。 烟熏寥寥升起,带着一股莫名的安神作用。 “有用么?为何要把我们俩的血融在一处?” 贺云初专注地看着两人的手腕,等着连生蛊出现。 “连生蛊,以血为媒介,存活在人体,血涌则虫现。”贺云初看见卫司韫的那只缓缓冒出了头:“所以我在想,它们总是流连在伤口处的理由,是不是在找寻另一只的踪迹。” 卫司闫一脸苍白怪叫:“你的意思是,你在赌?!” “不然呢?你能找到一个能立刻解蛊的人?” 他无话可说了。 很快,卫司闫的这只也冒了头。 它们寻着血流的方向,缓缓爬到伤口附近。 ‘滴答’。 ‘滴答’。 除了卫司韫有些粗重的呼吸,清醒的两人几乎都憋着气。 “千万,千万不要动。”卫司闫小声说:“它好像爬出来了。” 连生蛊既然赖以血液生存,那么对血定然是很敏感的。 黄豆粒大小的蛊虫在伤口附近蛰伏了一会,而后改由缓缓的,朝着伤口靠近。 贺云初紧密地注视着卫司闫的表情,怕中途出意外。 但是一切似乎都格外的顺利。 在静谧的大殿中,只剩滴答的血滴落在玉瓷里的声音。 良久后,蛊虫有了令人惊喜的变化。 它们缓缓地,伸出一根类似人类汗毛的触角。 贺云初差点忘记了呼吸。 她也在等,等着这个冒险是对的还是错误的。 时间仿佛停止,那两条触角一样的东西在空气中暴露了许久。 而后她等到令人惊诧的一幕。 第八十一章 连生蛊连同生死,蛊死,人死 或许玉瓷碗里散发的血腥气太浓重,又或者有什么细微看不见的东西刺激了蛊虫。 只见卫司韫手上的那只,触角迅速消失。 黄豆粒大小的蛊虫在血脉上一番滚动,最终又消失在被床幔罩住的衣衫下。 贺云初:“” 卫司闫:“什么意思?不成了?” 可他手上的那只并未有同样的动作。 它维持着原有姿势,那触角,几不可闻地动了动。 然后在贺云初和卫司闫惊愕的注视下,缓缓从伤口钻出。 红色蛊虫‘噗通’跳进了血海——那碗血了。 还是贺云初反应迅速,她扯过床头剩下的绷带,一把绕上卫司闫的伤口,将伤口死死包住,不留缝隙。 过了好半晌,卫司闫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他直愣愣地瞪着那只在他与卫司韫血里打转的蛊虫。 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这就解了?” 贺云初拧紧眉头,又瞥向卫司韫的手。 如果卫司闫的算是解了,那卫司韫这个算怎么回事? 连生连生 ,她设想的是一起出现,互相被对方的血吸引,而后一同从病人的身体里钻出。 难不成,想错了? “卫司韫身上这只,是蛊母”贺云初喃喃念叨,迅速调整思路。 她再次瞥向碗里的蛊虫。 这只从卫司闫身体出来,卫司韫身上那只却没有毒发的征兆。 显然它们没有像平常那样被惹怒。 那到底是为什么? “你先出去。”贺云初对卫司闫道:“这碗里的血一会就凝固了,未免你血的气味再吸引它,还是别待在这。” “那你呢?”卫司闫道:“要么你还是跟我一起出去,本皇子这蛊毒解了,他身上的也不一定还会发作,而且你方才不是想让本皇子杀了他吗,这下不用动手了。” 贺云初言简意赅:“滚。” “” “干什么,干什么啊你,女人就是善变!” 卫司闫气呼呼地走了。 关门的声音砰然巨响。 贺云初去抓卫司韫的脉,抓了一手冰凉。 她是真的有点着急了,掀开床幔时,发现卫司韫脸色也是一片苍白,唇色几近纸色。 她顾不上这是‘容锦’还是卫司韫了。 这只蛊母到底在卫司韫的身体里做什么?! “醒醒!”贺云初拍卫司韫的脸:“卫司韫,快点醒过来!” 艾草烟熏接近尾,只剩一点缥缈的气味。 贺云初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 可是卫司韫躺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门被推开,蔡柄疾步走进来:“七小姐,我听说殿下——您要做什么?!” 贺云初从桌面抓了针,冲着能将人扎醒的穴位下针,脸上是慌的,手却很稳。 卫司韫被扎了一脸的针,脸色却还是白的,也没有要醒的迹象。 蔡柄忍不住上前拦住人:“七小姐,宣太医过来,殿下本就重伤在身,万不能这么折腾!” “我就是大夫!” 贺云初甩开他的手,又去看碗里卫司闫的那只蛊虫。 那蛊虫似乎是扑腾累了,伸着一只触角浮在血面上。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贺云初不死心,心里计算着卫司韫方才流掉的血量,估摸着还能再放多少。 她换了只手,重新扎破手指。 蔡柄越看心越沉:“七姑娘莫不是拿殿下的身子开玩笑不成?他若是再放下去,殿下就要遭不住了,您不能因为殿下瞒了您身份,就——” “你是觉得我公报私仇?”贺云初双目通红,狠狠一瞥:“我还不至于做这种腌臜事,我贺云初有仇,当场就报了!” 蔡柄哑口无言。 突然,床上的卫司韫猛的咳了一声。 “卫司韫!”贺云初着急地看过去:“别睡,先别睡过去,你告诉我,你身上有没有毒发的痛感?有没有?!”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着说出口。 卫司韫虽然刚从昏迷中醒来,可他习惯了事事掌控,几乎在一瞬之间,思绪就回了笼。 贺云初叫他卫司韫 刚才有好一阵,他感觉自己在梦中,很清晰地听见贺云初在说话,另一道声音像是卫司闫。 他想要醒过来,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紧接着手指一疼。 原来不是梦啊。 贺云初知道他瞒着她的事了。 他张开口,明明虚弱至极,也有更紧要的事,可是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嘶哑难听的一句:“别生气,是我不好。” 贺云初愣了一下,紧接着她更为怒气冲冲:“问你呢?!有没有毒发的感觉?!” 事态紧急,命都要没了,还管她生不生气。 卫司韫微弱地摇了一下头。 手上血涌出,这次过了很久,才看见黄豆粒缓缓出现。 只是跟刚才也不同,这次的黄豆粒行动异常缓慢。 而且瞧着,似乎还大了一些? 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云初带着不解,一点也不敢放过黄豆粒的动作。 但是这次黄豆粒到了伤口处,连犹豫都没有,直接钻了出来! 贺云初:?????? 蔡柄:?????? “七小姐,这是没事了么?” 贺云初回答不了,但是蛊母跳进玉瓷碗里之后,身上居然脱落下两个小一点的蛊虫? 方才已经没有动静的卫司闫那只,此时活跃起来,围着这三只转圈游了一趟。 一家四口?! 贺云初有些心绪不稳:“这蛊毒究竟是谁下的?” 蔡柄道:“皇后。” 原来是皇后?! “将她叫进来一趟。” 蔡柄匆匆去了。 手心传来瘙痒和疼痛,贺云初抬眸,发现卫司韫正盯着她:“别皱眉,手怎么了?” 这人还有脸跟她说话? 贺云初一句都懒得回。 所幸郁慧弥就在外头,这时候被匆匆带进来。 贺云初抽回手,问郁慧弥:“皇后娘娘,你是当年唯一接触过连生蛊的人,我虽然略知一二,可是从未听过连生蛊会繁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郁慧弥的视线从玉瓷碗中收回。 她脸色苍白,今日到底是没摆皇后架子:“本宫也只是听当年施术的人提过一嘴,这连生蛊繁衍,说明母体已经快衰老死亡。” “死亡是什么意思?” 郁慧弥缓缓道:“连生蛊连同生死,蛊死,人死。” 第八十二章 你不必为了孩子委曲求全惺惺作态 郁慧弥的声音清清楚楚,甚至声音里的惊悸也非常明显。 蛊死,人死。 就是说,如果贺云初不是此时将蛊虫取了出来,只怕卫司韫和卫司闫的命,能走到什么时候都说不准。 后怕如潮水,包裹的人浑身冰凉。 蔡柄也是脸色苍白,望向卫司韫,卫司韫却只是看着贺云初。 “所以,新的连生蛊从上一任宿主死后的身体脱离,成为下一对蛊虫?” 一人体为媒介孕育,最后从人体脱离,变成另一双蛊虫,再还利用进另外两个人的身体。 如此可怕。 既为母子,又为雌雄情蛊。 难怪叫连生。 郁慧弥道:“其实如果不加以利用,它们是会抱团生出下一代蛊虫后,就同时死亡的。” 贺云初淡淡嘲讽:“当年太子也是幼子,娘娘何其忍心。” 她不是要为卫司韫说话。 这是这蛊虫听起来实在太过邪毒,又是直奔人命去的。 所以她多少对郁慧弥的做法表示不屑和难以理解。 郁慧弥转而看向她,眼神中凝了一抹冷,她素来不是什么仁慈皇后,自然也知道外面的朝臣说她娇蛮无度。 但是此刻被一个小辈当众指责,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 “皇后。”卫司韫这时突然开口,语带警告。 贺云初却不怕,反而更要说:“娘娘也是母亲,当年出手时候可曾想过二皇子也会中招?所谓因果循环,还望娘娘往后三思后行。” “你!” “娘娘!”蔡柄挡在贺云初身前:“这是东宫,娘娘难不成还想动手?” 郁慧弥胸口起伏不定。 但是她显然也知道,此时的贺云初她根本惹不起。 卫凛经此一番,元气大伤,户部折了,往后卫司韫的话语权只会更近一步。 而她中宫之位,如今也不能说明什么了。 贺云初就是仗着这些,才敢如此嚣张! 殊不知贺云初说这些跟嚣张无关,只是她现在怀着身孕,短短一个月来多有不易,更能体会一个母亲的心理。 更别说卫司韫的母亲是为了扶持卫凛牺牲的,她的儿子还要遭受如此待遇。 她替那个女人惋惜心痛而已。 卫司韫的声音又冷又硬:“既然蛊毒已解,皇后请。” 郁慧弥呆立半晌,后知后觉自己遭了驱逐,当下衣袖一挥,愤然离开。 留下的蔡柄还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受。 蛊毒已解,只是轻飘飘的四个字。 可是熟知殿下为此隐忍,不甘,痛苦了多久? 起先是因为中蛊,命跟卫司闫的绑在一处,两人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每次都是流血流汗,伤筋动骨。 而且殿下遍寻天下,也没有找到残存的解蛊人。 这些人多少离经叛道,也是因为心中郁愤。 后来因为知道蛊毒的事情圣上有参与,知道真相的当夜,从不喝酒的殿下将自己惯的酩酊大醉。 将东宫砸了个稀烂。 从那天起,他既失去母亲,也失去父亲。 整个皇宫,再没有可信任的人在。 如今这四个字,轻飘飘的,从殿下嘴里说出有多轻巧。 可是蔡柄都明白。 七小姐为殿下除去的哪里是蛊毒,那是剜去了心口一块多年没有愈合的腐肉。 “殿下大喜!”蔡柄转向贺云初:“七小姐果真妙手,这次全亏了七小姐!” 贺云初确实表情淡淡:“我也只是将想法试验了一下,无须感谢,这蛊虫要尽快消灭,不打扰了。” 她端起桌上的碗就要出去。 “等等。”卫司韫猛地坐起来,带动身上的伤口,疼的冒了冷汗。 贺云初脚步不停。 “云初,我跟你解释。” 蔡柄小心翼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愁啊,殿下的蛊毒虽然解了,可是七小姐这心结显然也是结下了。 ‘噗通’一声。 贺云初身后传来闷声落地,她脚步一顿。 “殿下!” 卫司韫居然不顾伤痛,将自己砸在了地上! 五指重新陷入肉里,贺云初在心底骂了句无耻,张嘴时满是嘲讽:“想不到堂堂太子,也会用苦肉计这一招。” 蔡柄将人扶起。 卫司韫忍着一身疼痛和失血眩晕,一步步走到贺云初面前,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手臂的伤口就暴露在碗前。 贺云初将他搡开,拿碗手躲远了一些:“你疯了?还想它们再回去?” 这蛊虫显然离不开血,若是一家四口全钻进卫司韫身体,那就真的是好笑了。 “什么计都无所谓,管用就行。”卫司韫低头打量她,不自觉含了一抹笑:“云初,你心疼我。” “” 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今日就算是换成一个乞丐站在我面前,我没准还会更紧张,我心疼你?你别天方夜谭了。” “我不是有意瞒你。”卫司韫说:“琉秀坊那夜我就知道是你。” “你不是有意瞒我,只是想要戏耍我。” 卫司韫缓缓摇头:“我起初只是觉得奇怪,以为你在跟我作戏。” 他不说还好,一说贺云初更气。 “你觉得我做戏,所以百般试探?当初休妻是真的,我沦落青楼,也是因为你?你跟到青楼,是不是就为了看我死没死?” 蔡柄忍不住替自家主子说话:“七小姐,当初虽然殿下休妻是真的,可是他从未想要你的命,跟去青楼,是怕你当真遭逢不测。” 是去帮她? 不是为了作壁上观? 卫司韫示意蔡柄带着那碗血出去。 蔡柄虽然不放心,还是照做了。 待门关上,卫司韫又去执了贺云初的手:“过来,我替你看看伤。” 这双手本来素净白皙,可是这些日子多了好些伤痕,断断续续的新伤旧伤。 就没有好全过。 卫司韫倒是不奢求贺云初能一下释怀。 毕竟卫司韫和‘容锦’,在她心底的差别还是太大了。 他找了一些方才太医给他包扎留下的伤药,给贺云初上药。 贺云初盯着他在灯下挺括鼻梁看了半晌。 这男人的长相当真令人觉得不公。 好的都让他占了。 记得当初她还说过,那太子韫总不可能好看过‘容锦’。 如今灯火昏黄,竟然照的人生出一种深情的错觉。 “容太子殿下,”贺云初顿了顿:“知晓怀孕那天我就说过,这孩子往后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不必为了孩子委曲求全,惺惺作态。” 第八十三章 我家郡主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卫司韫猛然抬起头:“你觉得我惺惺作态,委曲求全?” “难道不是么?”贺云初惨然一笑:“不然你告诉我,从前的贺云初你不稀罕,甚至厌恶,如今的贺云初倒是能入你的眼了?” 卫司韫一时哽住声:“本宫没说入眼。” “那就对了。”贺云初抽出手,“说到底还是为了孩子,殿下如今自由身,要孩子那是分分钟的事。” “我贺云初无意攀附,但是相比大把人想要为殿下生儿育女,门外头就有一个。” 卫司韫被她反驳的哑口无言:“你真这么想的?” 他从来骄傲,没有这么放下身份哄过一个女人,可是好声好气,人家还是不领情。 他有一半被激恼了,一半又是赌气,说的话也就少过了几分脑子。 “可是你在乎我。”卫司韫紧盯着她不放:“若不是在乎,当初那个杀人案,为何要去替我辩驳?” 贺云初简直被他的不要脸惊了:“你!” 可随即她一笑,有几分嘲讽和苦涩。 “对,我是在乎,可我在乎的是‘容锦’,你是么?” “你看着我为你忙上忙下,像个跳梁小丑,是不是特别的开心满足,觉得我蠢笨不堪?” “卫司韫,别说我在乎你,我恨死你了。” 说完也不等卫司韫反应,贺云初挣开他的手往门外走。 “可是孩子不是假的!” 贺云初扶住门框。 卫司韫的话继续传来:“孩子不是假的,如今我身份曝光,孩子的事也已经全城知晓,我树敌众多,纵然不是敌,在如今的境况下,卫凛绝对不允许我生下孩子,你觉得你能自保吗?” “说到这个,我倒是要问问你,卫凛是你的生父,他为何这样对你?” 贺云初没有回头,声音里的苦涩却异常明显。 他怔了怔。 这个问题他连自己都没有答案,又怎么去回答贺云初? “谁都好,这孩子为什么偏偏是你的?” “所以我们脱不了干系。”卫司韫缓缓站起身:“有这个孩子在,我们就一定会绑在一起互相谋划。” “若我不愿意呢?”贺云初转身,眼中决绝:“我可以换个地方生活,不留在帝都。” 不留在帝都 卫司韫不知道为何,听她说这话的时候怒气勃然而起。 “就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所以你千万百计也要逃离,因为我骗了你?!” 两人逐渐由争执转为争吵。 门外等候的众人都能清楚地听见。 林清柠眼中闪过一丝窃喜。 殿下绝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他们吵得越凶,越说明观点不能融为一处。 殿下的第一个孩子,凭什么是贺云初所生? 门内,贺云初缓缓抚上小腹:“我累了,我不想跟你吵了,你觉得我故意也好,矫情也罢,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信你。” 她有心结。 卫司韫这个玩笑开的大发了,她过不了这个坎。 “答应‘容锦’的连生蛊已经解了,殿下,我们两清。” 贺云初说完这一句,没有再停留。 卫司韫想要追上去,可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撑着桌角,眼前不断划过方才的画面。 不管是知晓怀孕那天,还是昨夜因为宫宴的事情,贺云初虽然都生过气。 可是他从来没有看到像刚才一样的神情。 像是真的被伤到了。 可偏偏,贺云初这副样子,让他心底升起密密麻麻的难受。 林清柠快步走进来,紧张地将他搀扶住:“殿下您没事?” “让蔡柄进来。” 蔡柄就在外头,闻言匆匆而来:“殿下!” “找人送贺云初出宫,叮嘱沐风,近日风头太盛,让他看仔细了,出了任何差池,本宫为他是问!” “是!” 林清柠试探地道:“殿下,方才贺云初说的话并不好听,您不生气么?” 叫她这么一问,卫司韫才发觉自己真的不生气。 相反,他更多的是后悔。 方才本来可以不将话说的那么咄咄逼人。 他一向不懂怎么将性子软下来,可如今觉得,软一些也是好的。 她已经这么伤心了 “殿下?” 卫司韫挣开林清柠的手:“本宫乏了,蔡柄,将郡主也送回去。” 蔡柄宽他的心:“殿下,您为七小姐思量,她一定知道的,只不过事发突然,她难免有些抵触,她性子直,您多顺着就是了。” “嗯。” 听到卫司韫的回答,林清柠讶异之外又生起嫉妒。 卫司韫什么时候服过软! 她还要再说:“殿下,此次您一力抓捕了任敏,为西北军搏回军粮,众将士一定感念,改日阿竹回朝,清柠定当让他当面给殿下道谢。” “国事,本宫做都是应该的。” 蔡柄见卫司韫实在乏了,拱手送客:“郡主还是改日再来,我家殿下当真乏了。” 林清柠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 但她一向知道进退,乖巧地福了福身,就退下了。 贺云初正坐在马车上出神,身旁的孟柯忧心忡忡。 “方才那架吵得可真大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将东宫房顶拆了呢。” 贺云初漫不经心:“将军是觉得我不占理?” 哪敢说你不占理,你将殿下都说恼了! 他悻悻地岔开话题:“不过今日连生蛊当真解了,真是天大的一桩好事啊!” 贺云初高兴不起来,只勉强提了提嘴角。 “实在笑不出来还是别笑了,即便你是个美人,也不大好看。” 贺云初:“” “孟将军,您像我娘示好的时候,嘴巴也这么毒吗?我娘能忍?” “你娘不高兴了就沉个脸,我哪敢啊。”孟柯心说既然提到你娘了,那我姑且说两句:“那个,小初啊,你觉得孟叔跟你娘,般不般配?” 被他这么一打岔,贺云初方才那点胸闷气短都感觉消散了一些。 “般不般配我说了哪算,得看我娘自己,她开心我就开心。” “嘿呀!多个疼你的爹不好吗!”孟柯恨铁不成钢:“你与娇娇处的好,没有姊妹问题,往后孩子出生,我还能给你带带!” 两人一言一语,倒是回的欢乐。 突然马车停下,一个侍女敲了敲车窗:“七小姐,我家郡主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第八十四章 因为他根本不是容锦,他是卫司韫 林清柠? 孟柯脸色一变:“她找你有什么事?平素不是素无往来吗?” 林清柠的郡主头衔是卫凛亲封的,尊贵无二,与公主都有的一比。 加上她的弟弟是西北军统帅,所以平素出入皇宫也是没有限制的。 她叫人来传,无异于吩咐。 贺云初却情绪不高。 她对着孟柯还能放松一二,那林清柠,她却是喜欢不起来的。 对方今日的言行,目的很明确了。 她是冲着卫司韫去的。 但是林清柠跟贺轻羽的段位不一样。 不论是地位权势,还是脑子,林清柠显然都是属于藏着狐狸尾巴的那种。 但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 已经下定决心往后不与卫司韫来往,那么他的这些身边人,自己就没有必要去应付了。 “替我回郡主,民女今日实在疲累,若是郡主想聊的是太子的事,那么更是不必了,我与太子往后不会有关联。” 她说的如此直白,只要是个长心眼的就该明白意思了。 侍女在外头擒等了一会,没听见有什么下文,转身去回报了。 过了一会她的声音又响起:“我家郡主问,孩子还在腹中,如何做到没有关联?” 贺云初心烦更甚:“这孩子,可以是太子的,也可以是别人的。” 她说话这样直,摆明是在呛声。 可是眼下她本就心头火起,不明白林清柠为何抓着她不放。 卫司韫人如今就躺在东宫床上,他们之间要谈情说爱,或者许诺白头,自去聊就好了。 总抓着她做什么? 她难不成死缠烂打卫司韫了么? 还是她坐在这个马车上碍眼了? 想到这,贺云初又气不顺地加了一句:“郡主有话自可去跟太子说,我没有兴趣,往后也不会介入,告辞。” 说罢,让车夫赶马走人。 侍女钗环跑回林清柠的马车前,将贺云初的话重复了一遍。 末了道:“郡主,这贺七未免也太不识好歹,我们好声邀请,她倒好,一句句说的难听。” 林清柠的青衫一晃,她撩开车帘露出脸,望着前面那辆远去的马车,眸子里意味不明。 见她不说话,钗环又道:“郡主今日之事圣上可谓是民心大失,听说已经有大臣连夜上奏,要圣上放权给太子。可是您是圣上亲封的,难免到时候名声要受一些口舌攻讦。” “可是我也赌对了,”林清柠淡淡道:“太子果然不是真无能,他的手段,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硬一些。” “郡主英明,可是太子如今明显与圣上不合,他这几日对郡主的态度,也没有往常热络了,是否因为圣上的事——” “不,不是因为圣上,是那次在他私苑中,我触了他的逆鳞。” 林清柠以为卫司韫是欣赏自己有学识有武断的。 可是那次她用西北军做诱饵,想要卫司韫去查军粮的事,显然是惹怒了他。 因此才对自己态度冷淡。 卫司韫这个人,心思太深沉了。 “那怎么办呀?”钗环小声道:“早知道您就求着圣上赐婚好了,有圣旨在,他还能不从?” 圣旨? “呵。”林清柠冷笑:“皇后吹的枕边风,让太子娶了贺七,你看贺七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被休下堂,皇后也成了东宫的死对头。 所以经过这两件事,林清柠明白卫司韫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别人妄图操控他,往往会被他惩治的很惨。 钗环脸色苍白:“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我们要在皇宫立足,光有一个少将军,哪里够?” 自然不够。 林清柠心思百转:“每年三月,阿竹都要回朝述职是不是?” 只要不遭逢战乱,各地将领每年三月都是要回朝的。 钗环点头。 “那就等阿竹回来。”林清柠道:“西北军欠太子的人情,阿竹总是要还的。” 她温婉的长相下,似乎掩藏了浓浓的野心。 “可是贺七这身子,我们就任由她将太子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 林清柠沉思良久。 钗环再听见她说话时,声音淡淡的,可是却莫名的冷。 林清柠说:“钗环,孩子生下来,也不一定养得活。” · 贺云初回到琉秀坊时,夜已经很深。 这两日惊天动地,大家都未曾睡得一个好觉,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丝疲态。 所幸如今平安无事。 赵素给贺云初把了脉,确定无事后才回了赵府。 媚儿先给贺云初端了一碗安胎药:“今日份的药先喝了,喝完了赶紧上去睡一觉。” 琉秀坊一开始是贺云初明明转折的地方。 这地方腌臜,不堪,人也都不尽是好人。 可是现下,只有回到这里,贺云初才觉得能卸下一身疲惫。 小柳儿见她有几分不开心,主动讲开心的事:“姐姐,你没听外头传的,都说圣上治国极其遵从私心,实在不是明君,而太子这次却赚了满钵的好名声呢。” 是啊,除奸臣,平奇案,又被亲生父亲虐待关押。 卫司韫如今可不就是话本子里的苦命郎君? 只怕百姓人人都要称赞上一番。 贺云初:“挺好的。” 媚儿怼了小柳儿一下:“那是太子的喜事,跟姐姐又没有关系。” “可是姐姐今日不是帮了太子一把吗?”蝶落不解:“再怎么说,太子得势,也该感念姐姐一番?” 媚儿转移话题:“姐姐,容大人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人?” 她们还不知道容锦就是太子的事。 这话题一转更是踩了死穴。 贺云初语气阴阴凉凉的:“怕是在偷笑。” “偷笑?”媚儿隐约觉得不对:“这事与他也有干系?” 几双好奇的眼睛看过来,贺云初烦躁不堪地解释:“因为他根本不是容锦,他才是卫司韫。” “什么?!” “姐姐你没搞错?!” “太子韫??” 这很难不让人震惊。 媚儿甚至往后退了两步:“既然是太子,姐姐你为何没有认出来?” “我琉秀坊那夜,我脑袋磕了一下,其实许多人的长相我都想不起来了。” 难怪那日清晨,她会对着孟娇娇叫贺三。 可还是难以接受,意思是说,这些日子,在她们这里进出的,都是太子殿下本殿? 怎么可能呢? “总之今日之后,琉秀坊与他再无瓜葛,来日见到,万不能放人进门,还有我那后窗,给我钉死了!” 第八十五章 说不介意当后爹 年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整个帝都也算是没过好年。 正月里朝廷连下了几番通令。 一是户部任敏勾结永州州府贪饷案。 案子牵扯出来几个朝廷命官,涉及的银钱更是多达万金,举国震惊。 太理寺快速审理清查了案件,因任敏还牵涉了除夕夜的烟花案,数罪并罚,判立即斩首,全家流放边地,朝廷不录用任家子孙。 二便是那烟花案,虽然任敏是幕后主使,可除夕聚集本就是件有隐患的祸端。 太子卫司韫主动请罪,主动要交出巡防营的管制权。 这一举,简直震惊朝野。 先不说这权该不该交,就是太子在军粮这件事上立下的功,圣上都还没说怎么赏。 好了,这烟火案的事被任敏栽赃成这样,还去大狱走了一遭,听说还差点重伤不治。 就这,居然主动站出来请罚交权?? 那些太子党能忍? 当然不能! 当下就浩浩荡荡往承乾宫一跪,哭嚎着去皇帝那求情了。 元鹤清声泪俱下,谴责皇帝:“圣上糊涂啊,为了个贪官将太子逼到这个程度,你若是当真收回巡防营的权,就将老臣的官帽一块摘了!” 孟柯也哭:“眼下朝廷民心不定,正是需要抚慰的时候,圣上还是三思,若是执意针对太子,臣也不愿呆在朝中,请愿去外头打仗去!” 两个带头的话都说的这么狠了。 其余的大臣为了表示对太子的亲近和忠心,哪里敢怠慢? 于是承乾宫外,一个头磕的比一个响,不破皮都怕诚意不够! 谁不知道这头不是磕给皇帝看的,而是给太子看的? 经过此番,太子的势不失反盛,上至户部,下至西北军,不是被他整治过就是承了他的人情。 这局势往哪里倒,还用说? 但凡长点眼睛,也知道此时要抱谁的大腿! 太子名为交权,可实质么谁不知道这就是赤裸裸的反击。 在局中的只会力挺太子,没看明白的只会心疼这位没有母亲的嫡皇太子。 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逼宫? 果然,听说承乾宫里那位,早晨刚醒,听了内侍官的禀报,又撅了过去。 这父子之情,怕是在台面上也维持不住了。 最终太子的巡防营也还在手里,并且得到了大臣们的拥护,皇帝身体又抱恙,他的监国权无限延长。 这日下了朝,朝臣三三两两往外走。 望着卫司韫走远的背影,一个散朝大夫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太子近日变得非常不一样?” “这不是废话?”从五品的亲卫大夫压低声音:“以往那些个草包行径,只怕都是装的,跟他娘一样,手腕了得着呢。” 那散朝大夫是新上任的,还不懂得规避危险话题,顺着就聊:“大人您说,那贺七身上的到底是不是皇嗣,不过不论是不是,也算是由此帮了殿下一个大忙了。” “谁说不是?”亲卫大夫被他带进了:“要不是圣上先下手,太子怎么能借势而为?由此还挣了个爱护下堂妻的好名声。” “可惜宫宴我们入不得场,真想知道这贺七究竟长得什么模样,这么祸国的祸水!” “老夫倒是见过,”亲卫大夫捋着胡须回味:“殿下成婚那日祭天,老夫目睹过一眼,倒真是出水芙蓉,天人之姿!” 他这话说的那散朝大夫更是蠢蠢欲动。 这么美艳的女子,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谁不想亲眼见见? 更何况,如今也不是没有机会 “大人,要不今夜晚辈请您去琉秀坊喝个酒儿?”他嘿嘿一笑:“没准咱们还能点上那下堂妇作陪呢,放心,晚辈带足银钱。” 这散朝大夫祖上是挖煤的,刚到帝都为官,因为出手阔绰,结交了不少贪小便宜的朝臣。 亲卫大夫自然是心动,捋着胡须沉思。 想想昔日太子的女人,给自己倒酒陪谈。 那般的女子,就是身上应当也是香的,闻上一下岂不是勾魂? 如此这般一想,不禁心潮澎湃,暗生涟漪。 见他动心,散朝大夫更是乘胜追击:“我带上上好的桂花酿,定然不叫大人期待落空!” 亲卫大夫是个好酒的,这下还有什么好顾虑? 对太子的那点忌惮和害怕,尽在诱惑中消失殆尽,只剩满心期待。 卫司韫感觉走着走着,身后的蔡柄没跟上来。 他回身望了一眼,只见蔡柄脸色古怪。 “怎么?” 他身子还未彻底恢复,说话时语气冷淡微哑,带着凌人之资,叫人半点忽视不得。 蔡柄朝后望了一眼,亲卫大夫正好走到面前,对视中一阵心虚,赶紧行礼告退了。 “殿下。”蔡柄追上卫司韫:“我方才听他们议论七小姐。” 听到贺云初,卫司韫的神情才有些变动:“议论什么?” “姿色,喝酒什么的。” 自从上一次不欢而散后,卫司韫一直没有见过贺云初。 沐风也没有传回什么消息,表明琉秀坊无异样。 他本来刻意忽略了贺云初这个人,因为想起来,那句话就会梗在心口。 ‘我不知道怎么信你。’ 贺云初说的对,也许他们两之间就是要简单一点,贺云初要什么,他给什么就好了。 她要清静,他就不去恼她。 她要剩下孩子,他就给予暗中保护。 可想的再清楚,卫司韫也知道自己同样气不顺。 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总之就是气不顺。 听见蔡柄的话,他更是怒从心起:“你说什么?” 蔡柄也不想看这两个人之间僵着,添油加醋的道:“说是要带桂花酿去看七小姐,带许多钱去。” 酒? 钱? 姿色? 卫司韫掌心暗暗收紧。 蔡柄眼梢微垂,心中暗笑,果然殿下的幸福还是得靠我老蔡。 他继续添油加醋:“七小姐一个年也没过好,好歹是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又得碰上这两个糟心的腌臜,唉,怎么就这么苦。” 年没过好。 是了,因为跟他车上关系,劳心伤身。 “我昨个让沐风送过去的老山参也没收,这怀着孕呢,回禀的下人说瞧着似乎又瘦了。” 瘦了。 卖惨顺溜的蔡柄:“那姓方的小公子也整天去缠着,说不介意当后爹,想把方家的家产交给七小姐——” 第八十六章 你们古时候的人思想觉悟这么高? 卫司韫左手心嘎吱一声,方才走路时随手折的一根桃花枝被他的拇指掰断了。 蔡柄的内心也嘎吱一声。 但是很快他稳住心神,乘胜追击。 手指划过四周树枝,看着那些因为近日天气晴好,而冒出的小绿芽,在找死的路上不回头。 “殿下,看,多绿的小嫩芽!” 还没散尽的朝臣于是就看见令人诧异的一幕。 那位总是冷淡自持,喜怒不显的太子殿下,扬手给了他的影卫重重一脚。 嚎叫声传了二里地。 是夜,宫灯初上,东宫更是一片灯火通明。 蔡柄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过去,对上一个刚从殿内退出来的宫女视线。 “殿下此刻在做什么?” 侍女是新调过来东宫的,是蔡柄亲自去选的人,个个都是背景干净的新人。 侍女小声回:“在看奏章呢。” 太子殿下伏案,就连端进去的晚膳也没动上几口。 蔡柄愁啊,真愁。 殿下如今无动于衷,显然不想去插手那两个大夫的事,就放任七小姐在琉秀坊遭为难不成? 虽然也不会出事,沐风在,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这么好的机会,殿下只消过去英雄救美上一番,没准七小姐就软了心肠。 这么划算的买卖,殿下怎么就不知道要开窍呢? 蔡柄在原地团团转。 想打扰又实在是不敢。 “吵什么?鞋不要就脱了扔出去!” 冷冷的呵斥声从殿内传出。 蔡柄一愣,他本就是有内力在身的,走路的步伐轻的可以忽略不计。 殿下还能听到他吵? 您到底是在看奏章还是在走神? 想到这他一喜,撩开门帘就进了去,往卫司韫身前一跪:“殿下,您大病初愈,整日在东宫呆着,这病气就散不开,不若我们还是出宫散散心?” 你不听七小姐我不提就是了,想法子把你骗出宫才是真。 不然你日日冷着个脸,我可受不住。 “散心?” “是呀。”蔡柄觑了一眼他的脸色:“我听说十五的庙会在西塘大街,有舞龙呢,热闹的紧,殿下去瞧瞧?” 巡防营如今已经加密了管辖,也没有人暗中加害,庙会是定然安全的。 只要卫司韫肯出宫,他再让沐风也去贺云初面前求一求—— 那这偶遇不就有了吗! 我真是个玲珑剔透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机灵小影卫啊。 殿下没我行吗? 那肯定是不行。 蔡柄容不得卫司韫犹豫,极快速的叫人去准备了马车。 等卫司韫坐上车时,有些不悦:“本宫说要去了么?” 蔡柄:“您不去吗?您也没说不去啊。” 说完蔡柄就差点挨了今日的第二脚。 马车出了宫门朝着西塘大街驶过去。 年还不算全然过完,十五是上元节,今日的扶风城与除夕那日一样热闹,到处是跑跑跳跳的孩童。 还有些年轻夫妻在街边买糖人,丈夫举着小糖人哄妻子开心的。 那些个糖人栩栩如生,戳在一根木棍上头。 小妻子舍不得吃:“吃一口它就坏了。” “没事,你若是喜欢,为夫还给你买,一根吃着,一根带回去给你放在梳妆台上。” 小妻子摸摸自己的小腹,浅笑着:“可不是我想吃,是你的小崽子想吃。” “我瞅瞅我家的小子。”小丈夫手覆上妻子的腹部,笑得情深:“这么爱吃糖,别是个小丫头。” 对话声音渐远。 蔡柄瞧着卫司韫的脸,知道对方也是听见了的。 他斗着胆问道:“殿下是喜欢小公主还是小殿下?说起来,七小姐怀孕这些日子,也不知道爱吃酸的还是辣的。” 贺云初这趟胎怀的不容易,大家都只顾担心她的身体去了。 却还没想到她饮食上的喜恶。 就在蔡柄以为卫司韫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蓦然说话了。 “丫头。” “啊?” “小子什么时候生都可以,这一胎必须是丫头,否则若是男孩,会招惹上数不清的杀身之祸。” 蔡柄听完又心酸又苦涩。 别人只讲究个喜欢不喜欢,儿子女儿,都是骨肉。 可他家殿下却要想的更多,七小姐这胎若是生的小子,那么各方埋伏的势力,就会多一个忌惮。 那些不支持卫司韫当皇帝的,全都会将这个小殿下当成威胁。 到时候,或许会比如今刚怀上孕更加危险。 若是个女儿就好了。 女孩儿,放在锦绣中慢慢长大,纵然是个公主,往后只要嫁了人就好。 所以若是个公主,她的一生会比当个皇子顺遂的多。 “可是殿下,您要相信自己,如今圣上放权,我们只要稍加布置,这皇位,总有一日是您的,到那时,您还怕护不住家小吗?” 家小。 他的家。 卫司韫微微发愣。 若当真继位了,大局无忧,届时将贺云初放在后宫,保她们母子或者母女一世安稳。 好像想想,确实值得一些期待。 卫司韫猝然出声:“停车。” · 琉秀坊。 灯火通明,迎来客往。 贺云初在二楼霸占着一席小座,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嘴里送水果。 边注视着楼下的动静。 方储玉甫一进门就蹬蹬蹬往楼梯上跑,后面跟着两个扛着箱子的小厮哼哧哼哧。 “初初!”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贺云初嘴里的葡萄干差点呛进气管里! “咳咳咳咳咳咳——”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方储玉跪坐下来,给她顺气:“快喝口水。” 贺云初缓过一点气,这才有气无力地道:“都说了你别这么叫我。” 方储玉两眼无辜:“那你要我叫什么?除了姐姐,都可以。” 眼白一翻:“除了姐姐,什么都不可以。” “那算了。” 谈不拢,方储玉依旧我行我素,初初长初初短。 “初初,这是我爹的下属从北域带回来的浆果,我娘说怀孕的时候多吃一些,以后生出来的娃儿皮肤才能细滑白嫩。” 贺云初捂住额头:“你娘知道你天天给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送吃的么?” “知道啊。”方储玉还挺嘚瑟:“我娘说她可看好你了,你做生意定然能挣大钱,让我加倍努力将你拿下。” 贺云初:“” “不是,你们古时候的人思想觉悟这么高的?” 第八十七章 只有她自己,马上就要扑街了 知道的方储玉家有钱。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不仅有钱还都没有脑子呢。 自从初一那天贺云初逻辑清晰,直接将烟火案的流程梳理明白之后,方储玉就化身了小迷弟。 就连香姐都说,有一日要是琉秀坊的门槛被踏破了,那定然是方储玉的功劳。 “没关系的,你怀孕实属意外,我娘说了,你若是想将这个生下来,那便生,我们方家一定视如己出,就是我们往后成婚,你给我多生几个就行。” 贺云初这次放嘴里的是一瓣橙子,闻言牙关一紧,橙子汁直接溅在方储玉脸上。 她想逃。 “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方公子慎言。” 方储玉不怒反笑:“那你愿意跟我有八字了?” “”贺云初垂死挣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还小,没必要娶一个下过堂的女人。” “你怎么这么狭隘呢?你从前跟太子那一桩,是遇人不淑,但你跟了我就不一样了,我定然不叫你怀着身孕孤零零在这过上元节。” 原本还觉得自己呆在这,喝着热茶吃着糕点挺惬意的贺云初:“” “我带你出门玩儿?西塘大街有灯会,猜灯谜什么的。” 贺云初连日惫懒,不大想动:“你去,我就不去了。” “可今晚还有烟火盛会,除夕出了事,宫里怕百姓们多想,听说这次太子一下将烟火库都拨出来,巡防营也加倍了,不会有危险。” 烟火 这是唯一与现代有些相连的娱乐了。 贺云初不可否认自己是有些想家的。 见她犹豫,方储玉进一步诱哄:“满街还有糖画,十里长街都是绚烂的灯景,你当真不去?” 贺云初显然行动。 她闷在琉秀坊十几日了,眼看身子也没什么问题。 赵素每日都过来给她瞧上一瞧,调理的药也按时吃着。 出个门,倒也不是不行。 “走。”方储玉干脆直接拽了她的手腕,将人往楼下带。 “上哪儿去?”媚儿紧张地围上来:“今日上元节,外头都是人,你要出门?” “我想去西塘看烟火。” 香姐摇着团扇也上来:“带两个龟公过去,你过去看看行,但是最好别下车,那边乱的很。” 留听阁定在二月初开张,这眼下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我能让初初出事么?放心香姐。” 只是两人刚要跨出门槛,外头两个人便迎面进来。 琉秀坊每日进出的客人多的很,贺云初不大在意,可却有人叫出她的名字。 “这不是贺家七小姐吗,上哪去这是?” 说话的正是今日早朝散朝时的那位亲卫大夫陆席登,身边跟着那位散朝大夫祝韬。 那祝韬一双眼睛已经看直了。 百闻不如一见,这贺云初,还当真是倾城绝艳,令人移不开眼珠子! 贺云初尚未说话,方储玉叉腰道:“你们是谁?” “放肆,我乃当朝五品亲卫,你个毛头小子还敢对我不敬?” 贺云初打量二人一眼。 尤其是那祝韬的眼神。 霎时就明白了些,这二人在朝中当官,进来叫的就是她的名字,只怕就是冲着她来的。 在帝都开店,讲究的是就个礼数周全,不落人话柄。 贺云初福了个礼:“既然是两位大人,那自然会好生招待,两位请进。” 这是那祝韬脱口而出:“好生招待?叫你招待也可以?” “不巧,”贺云初进退有度:“云初要出一趟门,琉秀坊既然是赏茶听曲,定然要找专业的姑娘们,云初才疏浅陋,不值一提。” “不是说你可以待客?”祝韬已经被美色迷了心智:“他们请不动你,不过是钱不够,但是本大人不一样,本大人有的是钱,也舍得花钱。” 贺云初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跑来找茬。 平日就连宋子都对她都客客气气,不敢口出妄言。 今天倒好,一下来了两个没脑子的。 “不是钱的问题,大人若是来找茬的,那云初还是送客,见谅。” 跟这种精虫上脑的人说话,绝对是浪费口舌。 那祝韬哪里肯轻易作罢? 他上前一步就要去抓贺云初的手腕:“你别在这端架子,谁不知道太子根本对你不屑,不然也不会让你继续呆在烟花柳巷,你乖乖陪我们喝个酒,赚了钱,不就好了?” 贺云初避开他的手,目光变冷:“自重。” “我自重?”祝韬哈哈大笑:“你都不知道被人玩过几手了,真当我们不知道?” 方储玉听不下去,抬脚就是一踹:“玩儿你亲娘!” “啊!” 祝韬的家丁一下子围上来,方储玉的家丁也顶上去。 一时间这小小的大门口堵成一团。 贺云初出不去,抄手抱胸。 沐风从房顶上飞下来,撩起袖子就要将那祝韬拎出来,边将贺云初推远一点。 “七小姐躲开,别血溅到不好。” 这还打算打出血? “沐风,你——” 贺云初正要说别搞出人命,祝韬的一个家丁却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出来,狠厉着表情就要冲方储玉而去。 “不要!方储玉小心!!” 贺云初掏出手中迷药要挥过去,她知道这一场伤不到自己,但是方储玉受伤也不应该。 那力道一扬,用的劲有点过了。 她身前本来就没有人,脚被自己绊了一下,药粉撒出去,家丁瞬间倒地。 方储玉也被沐风剑柄怼远,没有受伤。 只有她自己,马上就要扑街了。 贺云初认命地闭上眼,打算用膝盖先着地,只是摔一跤而已,穿得厚问题也不大。 做好所有的心理准备,冷硬的地面触感却没有传来。 贺云初身子一轻,迎面而来一股清淡的木香味,旋即,怀抱温软。 四周寂静一片。 贺云初慢慢睁开一只眼睛,入眼是一块滕着祥云的烫金华服。 在往上,一段颀长脖颈。 而后是一张冷漠狂狷的脸。 被他的大掌抓住的腰部,隔着布料传来灼烧的热度。 贺云初轻轻一挣:“放开我。” 卫司韫丝毫没有动,只是将视线投在她脸上。 针落下的声音都可闻。 方储玉没见过卫司韫,以为这是个祝韬同伙。 他从近旁龟公手里抄了棍子,大叫着冲上去。 “小爷打死你这个登徒子!!!” 第八十八章 男未婚女未嫁,看烟火怎么了? 方储玉这样的公子哥,只消蔡柄轻轻抬手一挡,他就带着棍子转了个方向,直接扑到地面上去了。 卫司韫只冷冷看了一眼。 香姐、媚儿、那两个亲大夫,现如今谁敢大声喘口气? 陆席登赶紧跪下,又拉着祝韬也跪下。 夜晚深寒,两人的额角都是一片汗湿。 太子怎么会过来?? 这可是,可是青楼啊! 香姐也是在知道真相之后第一次见‘容锦’,战战兢兢地就要跪下去。 这时候卫司韫突然冷哼出一声。 所有人都屏息等着他的发落。 “好大的胆子。” “殿、殿下饶命,饶命啊!”陆席登拼命地磕头:“下官,下官只是好奇,来这琉秀坊里喝个酒,绝无二心,绝无二心!” “没有二心?”卫司韫冷冷道:“那方才打什么?” 祝韬也就是个窝里横,如今卫司韫在,他身子抖的比谁都夸张,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卫司韫低头,看向贺云初:“他们说不明白,你来说。” 这是将权利给她? “我说什么,你就罚什么?” “自然。” 贺云初暗暗吃惊。 卫司韫说出这话来,显然是在给她撑腰。 可是他们上次不欢而散,不是已经默认再不往来了吗? 贺云初推开卫司韫,自己在一旁站定,而后就事论事:“他们在琉秀坊闹了事,按律交给官府治安,该怎么罚,还是由他们定夺。” 言下之意,是不承太子的情。 卫司韫幽深的眼眸定在她身上半晌。 半晌微微冷笑:“好,官府怎么定本宫倒也不想管,不过,” 他转向祝韬陆席登:“品行不端,革职查办。” 这八字一落。 官帽算是保不住了。 陆席登浑身瘫软。 酒还没喝上一口,这仕途,算是走到了头。 “殿下,留情啊殿下,臣不想来的,是祝韬,是祝韬他说,说七小姐美艳无双,他想来喝酒,臣不过是陪同啊!” 卫司韫丝毫不为所动,看向蔡柄:“带出去。” 陆席登又扑向贺云初:“贺七小姐,您没有受伤害,我们没想干什么,求你替我求求殿下,我三考进士才入士,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卫司韫搂着贺云初的肩,将她带离,不给陆席登触碰的机会。 蔡柄知道,他家殿下已经非常不悦了。 赶紧着人将人拖了下去。 贺云初又甩开卫司韫的手:“不是我要你管的。” “嗯,”卫司韫看回去:“我自己要管的。” “” 方储玉从地上爬起来:“不是,你谁啊,凭什么动手动脚?!” “没谁。”贺云初拦住他,免得再被揍到地上去:“不是要看烟火么?走。” 蔡柄:“七小姐要去看烟火?巧得很,我们殿下就是来接你的,马车——” 贺云初脚步微顿,僵硬着道:“不用了。” 卫司韫走上前,脸色已经不是很好看了:“不与我看,与他看?贺云初,你想清楚了?” 方储玉人比卫司韫矮了半个头,但是气势不想输,所以差点跳起来:“就是跟小爷,怎么样?!” 这个傻不隆冬的。 刚才他们又是跪又是殿下,他竟然全然不知道卫司韫的身份么? 贺云初都怕他舞的太厉害一步小心就被拖出去个屁了。 “殿下,那日我已经将话说清楚,而且我如今身份低微,不配与殿下看烟火,殿下还是回去。” 蔡柄就很头疼,非常头疼。 个个都是他祖宗。 可是贺云初说完后,卫司韫却终究没有动作。 方储玉也以为对方要退一步,于是攥着贺云初的手腕就要走。 可是下一瞬—— 方储玉的手被人拍开,身旁的贺云初被人勾腰,搂腿弯,直接打横抱起来。 “我靠你个登徒唔唔唔——” 蔡柄从身后捂住他的嘴,阴恻恻地威胁:“我家主子,乃是当今太子殿下,不想死就闭嘴,听到没有?!” 方储玉挣脱开来:“就算是太子那也不能——什么太太太子?” 另一边,贺云初天旋地转,害怕摔倒所以手慌张下抱住了卫司韫的脖颈。 对上视线,她不知为何感觉脸侧一热:“卫司韫,你到底要干什么?!” “看、烟、火。” 看烟火非得跟她? “你那位贤良恭淑,温柔细语的郡主殿下呢?她一定很乐意跟殿下你看烟火,我不愿意,你放我下来!” 林清柠? 卫司韫隐约记起,解蛊那日林清柠也在。 “她与你说了什么?” 贺云初噎了一下:“什么?” “她说什么了?” 她倒是想说什么,贺云初也没空去听:“没有。” 卫司韫嗯了一声,走到銮驾旁,将人放了上去。 “卫司韫你听不懂话吗,我要下去!” 卫司韫将人困在马车沿的,神情难辨。 十几日没有见,贺云初的脸色比起宫宴或者初一那日,要好上太多。 他看了沐风回禀奏报,这些日子是有在好好休养的。 没见着的时候总觉得还有一股难言的气憋在胸口。 可如今见着了,卫司韫发现自己的感觉变的很难言喻。 贺云初小野猫似的,挥着爪子挠人,又挠不疼。 可偏偏痒得很。 车沿宽大,贺云初被困在一隅,双腿垂下在半空轻蹬,她撑着车门想跳下去。 没想到卫司韫居然用身子一拦,硬生生挤进她双腿间,将人困在车门和他的胸膛间。 这个动作实在暧昧。 贺云初大乱阵脚:“你干什么?放我下去!” “去哪?”卫司韫干脆向前,一手撑在身后车门上:“跟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去看烟火?” 气息猛然喷洒在贺云初颈项。 瓷白的皮肤激起一阵寒颤,贺云初从没被人靠这么近过。 但她哪有服输的道理:“男未婚女未嫁,看烟火怎么了?” “你还想嫁给他?” 贺云初理直气壮:“我们只是看烟火!” 卫司韫神经狠戾:“你怀着我的孩子,跟别的男人看烟火,你还有理?” 可笑! 贺云初差点气炸肺:“我就算怀的是别人的孩子,跟别的男人也能看烟火!” 面前的女人根本不懂什么叫服软。 这张嘴比过往见过的所有女人的嘴都硬。 遇上贺云初,卫司韫的理智就全都飞灰湮灭。 他突然一手箍紧贺云初的后脑,将人拉近,而后低头吻了上去——? 第八十九章 你是不是也对我有所隐瞒? 虽然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卫司韫爱听的。 可是这张唇亲起来的触感却很软。 印象中这是卫司韫第一次吻贺云初,跟想象中太不一样了。 软的,香的。 身上有淡淡的皂香味,还这些日子饮药,清淡的苦味。 贺云初似乎遭受了莫大的侵犯,睁大双眼瞪视着他,可是手上却忘了动作。 卫司韫本来只是想要堵住她的唇。 可这双唇的滋味实在令人觉得诱惑,他辗转,轻轻吮了一下贺云初的唇珠。 身下的躯体蓦然一僵,贺云初迅速抬起手。 可是卫司韫的动作更快,堪堪接住她要落下巴掌,将两只手攥劳在掌心。 气息温热。 贺云初能感觉到自己心跳不正常的加快,但她被困的太紧,挣脱不了。 她只能反抗地:“唔唔——” 殊不知她如今发出的声响不似抗拒,更似引诱。 卫司韫眸中赫然窜起一抹火光,分出一只手箍紧贺云初的腰。 更深的吻进去—— 蔡柄解决了方储玉的纠缠,正匆匆过来。 可以马车为中心的位置,影卫分散展开,围成了一个圆背对銮驾。 蔡柄:“????” 他拨开一个影卫就要进去。 影卫赫然阻止道:“大人,三思。” 三思什么三思? 他不过是离开须臾,怎么个个古怪成这个样子? “你们做什么呢?殿下人呢?七小姐人呢?” 影卫面色通红,一副欲言又止,说了怕死,不说怕憋死的模样。 “说啊!” 影卫指指后边:“殿下跟七小姐,正亲呢。” 蔡柄没听清:“什么?” 时间急,他们再不出发就要错过烟火了。 他也没工夫听这帮家伙在这支支吾吾,拨开人就往里走。 边走边叫唤:“殿下,该走了,西塘的烟火马上就要放起来了,您——” 他突然定在那里。 而后听到他家太子殿下嘶一声闷哼。 更恐怖的是,他家殿下缓缓回头,唇间沾着一滴被咬破的血珠。 那模样,非常嗜血。 而他胸前,七小姐双眼通红迷离,双唇嫣红。 卫司韫注意到他的目光,眉宇狠狠一皱,蔡柄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将贺云初裹挟进自己怀里。 搂的密不透风。 一阵寒冷吹过,蔡柄大梦初醒。 “殿颠殿殿殿下我不是、不是”不是故意的! 卫司韫:“滚!” 蔡柄忙不迭滚了。 一刻钟后,蔡柄拍着自己惊魂未定的胸脯,凶方才那些影卫:“明明知道殿下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拦着我一点,方才简直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大人,我暗示了啊!我们没事围成一个圈干啥!” 蔡柄:“” 也怪他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但是殿下怎么会干这么奔放的事情? 那影卫也正好奇着,偷偷摸摸凑过来:“大人,您说殿下是不是真的对七小姐动了真心,不然怎么会吵着吵着就了?” 这时沐风双手报剑,晃晃悠悠过来。 听见影卫这句,沐风心有戚戚地作出一副牙疼的姿态:“女人有什么好,这么凶。” 影卫好奇:“大风哥看见什么了?” 蔡柄:“别理他,他一向不近女色。” “这不行大风哥,人还是要娶媳妇的,女人软软的,如七小姐,步步生莲,谁不心生保护?” 沐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脑中回想起方才的一幕。 自从卫司韫出现护着七小姐之后,他就退回自己的楼顶。 然而天幕之下,偏偏他一低头,将銮驾上两个人的动作瞧的一清二楚。 恰逢蔡柄出现后那一幕。 殿下将蔡柄轰走后,他在众目睽睽下,看见七小姐将殿下给揍了—— 打的还是脸,还是非常用力的一巴掌。 只把沐风自己都看疼了。 而且他以为,按照殿下的个性,下一刻七小姐就该被打了。 想想谁敢捋老虎须? 碰了殿下的逆鳞,那还能全身而退? 沐风惨不忍睹地觉得。自己看护了十几天的人大约就要被殿下结果在这。 还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上一把。 毕竟小殿下还在肚子里呢。 而且方才明明是殿下先动的手,啊不,嘴。 想到这,沐风更是觉得贺云初凶多吉少。 正当他下定决心要往下冲,准备救贺云初一命时。 令他的三观更加震碎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位藕臂柳腰,浑身没有二两肉的七小姐,打了殿下一巴掌还不算,还凑过去在殿下脖颈上咬了一口! 沐风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 闭着眼睛想:死你不死我,七小姐,不是我没想过要救你,是你连老虎头都敢咬,我没办法。 女人有时候还是不要不识好歹,见好就要收。 否则遭罪的还不是自己? 可是过了一会,以沐风惊人的耳力竟然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他掀开一只眼睛,小心地望向那处。 随即看到了令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景象。 那位嚣张跋扈,对着殿下又是打又是咬的七小姐,居然抹了一把眼泪。 就这一个动作。 令殿下放轻了声响,居然开始哄人:“打也打了,咬也咬了,气消了没有?” 贺云初气到抽搐:“你这个臭、臭流氓。” 卫司韫抬手替她抹掉眼角的泪痕。 他是‘吃’饱了,一派餍足,方才那点不高兴,膈应,早就已经抵消干净。 贺云初一哭,他倒也觉得自己有些禽兽。 即便没有被人打过,脖颈上留了个细齿牙印,还隐隐有点流血的迹象。 他却半分生气都没有。 还想着将贺云初哄好。 “都让你骂了。”卫司韫轻声道:“别哭了,嗯?” 贺云初奇怪,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转变的这么快。 方才还对她声声质问,如今却又放下身段来哄她。 可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我又不是你宫里那些小姑娘,你别拿那一套哄我。” “哪一套?本宫也没哄过别人。” 贺云初哑口无言:“你总之骗我的事情,我没说算了。” 卫司韫逼近她,看着她眼睛:“你可以生气,可是咱们讲讲理,你是不是也对我有所隐瞒?” 第九十章 这么矫情你怎么不去死? 贺云初望进他眼底。 两人距离很近,大概是除了琉秀坊意外一夜之后最近的距离。 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卫司韫的眼睫。 ‘咚咚咚’—— 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怀疑卫司韫在对她用美男计,不然为什么她会觉得呼吸困难? 半晌,贺云初动了动唇,想说什么。 可这是卫司韫却将她的脸包裹着,转向半空。 ‘砰’一声响。 半空炸开一朵盛大的五彩烟火。 虽然他们此刻不在西塘,入眼的烟火也没有近距离那么震撼。 可是在这热闹的上元节,平添的都是漫天喜乐。 贺云初愣愣地望着夜空。 方才觉得自己心跳的快,此刻又觉得自己乱糟糟。 一声声的烟花声中,她问卫司韫:“你不是问我是不是有所隐瞒,怎么又不听答案了?” 卫司韫立在她旁边,神情似乎不大在意:“我想听你就会对我说实话了?” 他方才那一问,倒真的像是随意似的。 贺云初哑口无言。 “不管你是谁,”卫司韫又接道:“我不会放任你单独怀着身孕在宫外。” 不管你是谁。 卫司韫果然没有那么好糊弄。 也对,失忆这个借口就连赵素都没有完全相信。 卫司韫心思活泛,又怎么会相信? 贺云初抬手覆上小腹:“为了孩子吗?” 烟火的余光明明灭灭,打在她脸上,显得贺云初神情有些寂寥。 卫司韫转眸看过来:“你想要为了什么?” 贺云初被他哽了一下,难免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 走神间卫司韫居然双手掐起她的腋下,将人一把举上车:“这处的烟火还是少了些感觉。” 他自己也跃上去,扬声道:“去西塘。” · 临近西塘,到处都是摆满的灯,还有喜庆热闹的人。 整条大街,沿河十里,灯火明灭。 贺云初错过了除夕夜的观月湖,下车时却被西塘的夜景晃得挣不开眼睛。 她来自现代,见惯各种科技力量。 可面前的却显然是一盏盏真实的灯笼,它们被摞在一处,照亮了整个西塘夜景。 街边叫卖着的小贩,拿着草蝈蝈,或者糖人,或者各种模样的花灯,声声吆喝。 “糖人!来看糖人咯,吃一口,来年甜甜蜜蜜!” “姑娘来买花灯呐?我们今年新样式,兔子花灯,一会放河里,您这个定然与众不同哦!” “” 贺云初看不过来。 她没有过这样的机会,能感受这样直观盛大的热闹欣喜。 突然手里被塞了一串糖人。 一朵花的样式,黄色糖浆凝固了,隐约还能照见她的脸。 贺云初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 瞧着那糖人甚是喜欢,不忍下嘴。 这一片区域突然出现两个长相如此俊俏的人,周围纷纷有人驻足。 卫司韫却专注地看着贺云初嘴角那抹笑。 方才哭的时候让他觉得头疼心烦。 如今笑起来,周围掺杂了声声惊艳和夸赞,他却又想要将人带回马车藏起来。 相望不过一瞬。 贺云初刚要说什么,后头却响起一阵骚动。 “什么人堵在那?让开!” 几乎围成一个圈的人群朝四散开来,因不知后头发生什么,一时都有些恐慌。 卫司韫更是瞬间裹着贺云初的肩,将她带到自己身边。 影卫迅速从暗中涌出,不动声色地护在两人周围。 刚才嚷出声的人正走到前面,而且不是一个人。 他们匆匆走过,目光掠过站在路旁的卫司韫贺云初,没作停留,很快消失在前头灯火下。 卫司韫是微服出巡,影卫也是伪装成普通人。 他的身份没有亮在明面上,倒是无甚所谓。 可是—— 方才那帮人显然有异样。 西陵都是中原长相,眉骨平坦,眉峰柔和,连带着眉眼看人也不带什么攻击性。 方才那几个人身上却有明显装扮过的痕迹,即便长相有掩盖,可是望过来的眼神,却让卫司韫觉得凶气迸现。 贺云初的视线也堪堪从那收回,低声呢喃:“这人口音有点奇怪。” 她以往跟着考古队跑过不少地方,对口音还算敏感。 方才那人,虽然一口汉话,可听在耳朵里,莫名令她有些别扭。 卫司韫惊于她的敏锐:“口音?” “嗯。”贺云初陷进自己的思绪中,没太注意卫司韫的表情:“曾经听过逻娑人说话,但是也不是很像,逻娑人的长相太过显眼了,他们应当不是。” 卫司韫眸光一闪。 贺云初自小待在扶风城,哪来的机会听逻娑人说话? 就连他,这些年走过的地方算多,也不能一开口就说出逻娑来。 他顺着贺云初的话问:“如果伪装过呢?” “他们伪装的痕迹不明显,顶多是遮盖了眉眼,但是应该也不是逻娑人。”贺云初说完,突然问:“难道是因为年节下,朝廷近日有别国使臣来访么?” 卫司韫按压下心中对贺云初的洞察力升起的钦佩。 “来访的使臣年前就跟着贺礼进宫拜见过皇帝,初五过后具已返还。” 贺云初点点头,提出另外的猜想:“那会不会是商人?” 来扶风城经商的他国人也不是没有。 “商人气质明显,不是这样狂妄姿态。” 这个说法贺云初倒是赞同,她也觉得刚刚那几个人不像商人。 卫司韫朝蔡柄使了个眼神。 蔡柄领命,立即派人跟上去查探了。 眼下帝都刚经历烟火事件,朝中皇帝和太子分权抗礼,不是太平的时候。 这时候若是有歹心的人混进城,想要干些什么,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如此动荡之下,不出事还好,一出事,那便是大事。 贺云初看出他在思考,顺口问道:“你要不要去忙?不然安防又扯上你了。” 卫司韫回过神,看了她一眼。 他的手还搂在贺云初的肩头, 这人身上没有二两肉,手掌下是瘦削的肩胛骨。 这么瘦的人,唇却很软 “卫司韫?”贺云初抬手在他面前招了招。 卫司韫回过神,唾弃自己居然也有心猿意马的一天。 前方卖花灯的摊位依旧在吆喝,他刚想说话,身后一个影卫匆匆走来。 “主子,有公务。” “你去。”贺云初不在意道:“我自己逛逛。” 只是件需要卫司韫拿主意的朝事。 “去选个花灯,我一会就过来。” 贺云初往前走,倒是没去看花灯,她对赏玩的东西不大感兴趣,钻去看陶器了。 往来人群许多,沸沸扬扬中,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 “让你拎个水壶还委屈上了?这么矫情你怎么不去死?” 第九十一章 太好笑了,在青楼被多少男人玩弄 贺云初正端详着一只彩绘陶罐,闻言朝声源处看了一下。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 刹那间,贺轻羽眼中的嫉恨无从掩盖,她轻喝:“贺云初?!” 上次被卫司韫绑去之后,他让贺轻羽选了两条路。 一是找个世家公子嫁了; 二是一年内闭门不出。 贺轻羽哪有这么容易死心,选的当然是闭门不出。 卫司韫的人总不会日日看着她,出府那不也是看她自己? 但是贺轻羽自己知道,她如今有多痛苦,全是拜贺云初所致! 这个贱人! 贺云初的目光在她身旁的姑娘身上转了一圈,有点眼熟。 赫然是那日去贺府,出来后匆匆给她塞了药的那个姐姐? 究竟排行第几贺云初现在也不知道。 就见这人手上捧着个水袋,那水袋不是普通的水暖,显而易见是滚烫的。 她一双手被烫的通红,将将要拿不住,却也不敢放开。 战战兢兢犹如受惊的小鹿般看了贺云初一眼:“七、七妹。” 贺云初拧眉:“她让你捧着的?” 好歹有一药之恩,何况贺云初最看不惯贺轻羽欺负人。 贺云初一说话,贺轻羽就憋不住生气叫嚣:“关你什么事?这是我们贺府的家事,轮不到你来管!” 接着她又瞪向贺锦绣:“抖什么?以为她能给你撑腰?别说以前在府里给你撑不了,现在她就是个青楼妓,还能救你于火海不成?可笑!” 这盛气凌人模样,丝毫不顾及在外头。 且故意要将贺云初的身世嚷出来。 贺锦绣急的满头大汗:“你别这事不关七妹的事,三姐姐你不要牵扯她。” “不关她的事?”贺轻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还就告诉你了,若不是她贺云初蹬鼻子上脸,你如今也不用受这个罪,那都是我见不着她,罚在你身上的!” 贺锦绣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贺云初两步过来,扯过她手上的水袋,一举扔向贺轻羽。 “啊!”贺轻羽被烫的到处躲:“贺云初你疯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来人呐,把她给我按下!” 贺云初丝毫不怕,插着腰站在原地:“既然你说她是为我受的罚,那好啊,我就来替她讨讨公道。” 小小的陶瓷摊一下围了不少人。 卫司韫谈论完公事回来,看到的就是贺云初插着腰,跟一只小母鸡一样的姿态,偏偏一身红色衬着,像凤凰。 他没急着走近,想看这一番贺云初要怎么做。 却见贺云初还吆喝上了:“诸位看过来,知道我面前这位是谁?” 帝都哪里还没听说过贺家的事? 早就已经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知道,贺七被赶出门,贺三还带人去青楼看她出丑!” “都说姐妹情深,这贺三却是落井下石!” “不过旁边这位小美人又是谁?方才叫贺三姐姐?贺家就三个女儿,这不会是贺四锦绣?” 贺锦绣。 贺云初暗暗道,原来真是她姐姐。 这小可怜看起来以前跟贺云初在府里是互相照顾的多,都受贺轻羽的欺负。 贺轻羽嚣张跋扈惯了,还有上次教唆葛六去留听阁暗害她的事也没有算账。 好啊,新仇旧恨赶上趟了。 贺轻羽已经被两边的百姓激怒,开口就要还嘴:“我们的家事,关你们屁事?而且贺云初加入东宫不安分,勾搭男人,如今还怀了野种,这种女人才不是我们贺家人,我可不认!” “勾搭男人?怀了野种?” “贺云初肚子里这个不是皇嗣么?” 提到皇嗣,贺轻羽更是目眦欲裂:“自然不是!太子殿下怎么会与一个荡妇生孩子?!” 贺云初手掌心痒痒。 她微微冷哼,俨然已经是生气的模样。 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时,扬手,啪—— 贺轻羽被打的偏过头去。 “这一巴掌是还你趁我不备将我卖至青楼。” 她抬起手,还要打。 贺轻羽冲自己带来的家丁怒吼:“你们是死人吗!任由她打我?!” 家丁纷纷上前,左右要将贺云初押下。 暗中的影卫不用等吩咐,一个人拦三个,将贺云初护在中心,谁也不能接近。 贺轻羽疯了:“看!看到没有,这么多野男人,都是贺云初的裙下臣,她就是个贱蹄子!” ‘啪’! 又是一巴掌。 贺锦绣吓得瞠大双目。 七妹妹以往虽然也护着她,可是何曾有过这种气势? 她们往常都是被贺轻羽奚落,在府中步步维艰。 “这一掌是给你出言不逊。”贺云初道,紧接着落下第三掌:“这一掌是因你买通葛六,杀我未成。” 话落,周围一片哗然。 “杀人?!” “这贺三还是人吗?贺七都这么惨了,她还不放过?” “女人心海底针,贺三就是嫉妒贺七嫁入东宫?” 贺轻羽脸上顶着通红手印,眼中杀意迸现,似疯似狂:“什么嫁给东宫!东宫已经休弃她了!” “贺云初,凭什么你能嫁入东宫?凭什么?殿下明明应该是我的,就因为你是嫡女,可我哪里比不上你!” 贺云初眉宇微拧:“想要嫁入东宫,你自然可以手段磊落争取,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算怎么回事?” “因为你是贱人!你跟你娘,都是贱人!” “你一口一个贱人,我看你是还没被打够!” 贺云初作势又要扬起手。 贺轻羽叫嚣着扑上来:“打我啊,你来打我!上次我不过是借用葛六的手要处置你,殿下便觉得我毁他声誉而教训我,看你个下堂妇今次打我,殿下会不会废了你的手!” 贺云初蓦然一愣。 贺轻羽说,卫司韫教训她了? 因为葛六的事? 记得那次她被安置回琉秀坊,跟彼时还是‘容锦’的卫司韫闹了别扭,他没待多久就走了。 竟然是去教训贺轻羽了么? “怎么,不敢打了?”贺轻羽得意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个贱人对殿下贼心不死,但你也配?你如今怀的野种就是在打殿下的脸!” 贺云初下意识反驳:“这不是野种。” “不是野种?”贺轻羽嗤嗤笑起来:“太好笑了,在青楼被多少男人玩弄了,你不会还要说自己怀的是殿下的种?” 贺云初一个是字堵在喉咙口。 她本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但是她入过青楼是事实,没必要扯上卫司韫跟她一起被嘲笑。 “是啊。” 这时身后传来一身轻慢,而又异常坚定的肯定。 第九十二章 七妹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一切 卫司韫拨开人群进来时,贺轻羽一双眼睛瞪得死死的。 她先是吃惊,而后是惊喜。 再然后就是害怕了。 卫司韫抬手揽住贺云初的肩头,将人往自己身边带:“她碰着你没有?” 贺云初摇摇头:“你疯了?待会身份曝光,会有危险。” 今夜带的人不多,方才又看见了那几个说不上身份的人。 万一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 那厢贺轻羽战战兢兢,俨然已经吓破胆:“殿、殿下,你不要信这贱人的,她那日分明从青楼出来,怎么会、会怀了皇嗣?!” “看来本宫说的话对你的震慑力不够大,当日怎么答应本宫的来着?” 贺轻羽腿软,噗通跪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出门、出门” 无论千万种理由,无视太子的命令,都算违抗皇命。 她今夜第一次感到害怕,爬着过去就要求人:“殿下饶命,饶命啊,轻羽不是故意的!” 影卫岂会让她接近卫司韫,抬脚便是格挡。 贺轻羽不甘心,抬手指着自己的脸:“殿下,贺云初打我,是她动手在先的,您看看她将我打的!” 两旁百姓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甚是惊讶。 这怎么竟然真的是太子殿下不成? 这太子殿下怎么会跟贺云初在一处? 可是眼下的阵仗,小三毋庸置疑。 两边百姓于是纷纷下跪。 心里却不由猜测,太子不是对着下堂妻分外不屑的么? 怎么今日又维护上了? “你不该打?”卫司韫继续冷声道:“设计太子妃,将她扔至青楼,若非本宫的人暗中监视,她出了差错,你早就没命跪在这了!” 太子这话,信息量也太大了? 他竟然从头到尾都知道贺七的处境,还在暗中派人监视? 原来这贺七流落青楼,全是贺三的设计?! 还有刚才,贺三说太子因为名声的事教训她,其实也不是为了名声,而是为了贺七? “不可能!怎么可能?!”贺轻羽肝胆剧烈,她猛地扑向贺云初:“就是你这个贱人,你给殿下下将头!你不得好死,你跟你肚子里的孽种都不得好死!” 她如此骂,贺云初却表情淡淡,丝毫不在乎。 反而是卫司韫生起滔天怒气,冷声道:“你可知你污蔑皇嗣,其罪可诛?” 皇嗣?? 当真是皇嗣?? 百姓们纷纷震惊。 太子亲自下场,坐实皇嗣的传闻,这可是大传闻! 贺轻羽如一摊烂泥软在地上,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皇嗣?怎么可能?你骗我!” “上一次的惩罚不能令你长教训,好啊。”卫司韫呵斥:“蔡柄!丢去官府,将贺三此前行事状告之,就说是传本宫的令,往重了罚!” 原本以为只是个小姑娘,恐吓一番也就罢了。 可如今看来,贺轻羽本性为恶,根本拉不回来。 为了往后不给贺云初造成威胁,他还是尽早下手处理了好。 可是考虑完自己也觉得惊奇,他什么时候会为了一个女人瞻前顾后,替她将安全都考虑到底了? “殿下!你不要被这个狐媚子骗了,她就是个狐狸精,明明是我先心悦殿——啊!” 卫司韫冷眸一扫,贺轻羽未说完的话就被影卫捂在喉咙里。 人被拖了下去。 贺云初仿佛看了场戏:“啧,好歹是心悦你的小姑娘,这么狠心。” 卫司韫回道:“好歹是你亲姐,不求求情?” “殿下为了你的孩儿惩治别人,我站出来拦,不好?” “是么?”卫司韫冷晲她:“本宫难道不是为了你?” “” 贺云初脸一热,不服输:“那是我怀着你的崽,你应该的。” “可方才有人骂你怀着的崽是孽种,你瞧着半点不生气?” 贺轻羽那声声句句,卫司韫不想回忆。 鬼知道方才忍的多辛苦才没有一脚踢过去。 “激动了不是?”贺云初老神到到:“要相信科学,这些诅咒什么的,还不如我一帖药来得快。” 卫司韫:“什么是科学?” 贺云初被噎了一把,想解释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 因此表情非常的别扭,半晌憋出一句话:“人蠢就要多读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在旁人眼里像是在打情骂俏。 太子殿下跟贺七感情这么好,当初休妻下堂究竟因为什么? 不过没人敢问就是了。 这边氛围不对,狗粮吃了一肚子 还是去别处看灯会算了。 等人散的差不多,贺云初这才走向贺锦绣:“四姐?” 贺锦绣显然是被方才的阵仗吓住了,这会才回过神来,伸手去拉贺云初,刚碰到她的衣袖便一声痛呼。 她方才捧着滚烫的水袋,掌心处被烫红一片。 贺云初赶紧从衣袖里掏出伤药,涂在一双纤手上:“她经常欺负你么?” 贺锦绣望着她的眼神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自从贺云初嫁出去后,贺轻羽将本来对贺云初的怨恨也加到她身上。 动辄打骂。 可惜她的娘亲出身卑贱,在曲秀莲面前连话都说不上。 所以挨了欺负也只能忍着。 她努力一笑:“我没事的。” 但是她心中对太子的惊讶丝毫不少:“你与殿下,真的和好了?没事了?” 贺云初对这问题没法回答。 卫司韫从走至前来:“你跟你四姐倒是有些许相像。” 这话不假。 贺逢本长得也不差,贺云初的长相随了他三四分,那三四分恰好贺锦绣也随了。 若是换个不熟悉的人,大约会以为她们是双生子。 但是只要仔细看就不像了,贺云初的美是很带侵略性的,只要她在,就很难注意到旁人。 贺锦绣怯懦地行了个礼:“殿下万安。” “起。”卫司韫不大在意,转向贺云初:“花灯选好了?陶罐可放不了。” 方才的糟糕心情一扫而空。 贺云初转过头邀请:“四姐一起吗?” 贺锦绣在卫司韫强烈的注视下,识趣地拒绝:“我今日,吹了许久的风,就不了,改日再去找七妹。” 见她脸色却是不大好,贺云初遗憾道:“那好,往后贺三不会欺负你了,别担心。” “走了。” 卫司韫扳过她的肩,带着朝前去。 两道身影无法忽视,匆匆没入了人潮。 贺锦绣站在原地,不禁默念:“不知不觉,七妹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一切” 第九十三章 不,我不嫁! 不远处。 高楼之上。 寒风冽冽,扬起一道黑色的袍摆。 袍摆的主人迎风站着,他脚下是熙攘的西塘大街,稍微眺望,便是星河长明。 远处还有人升起了孔明灯。 多少美好隋愿都缓缓升入太空,随着那一抹寥寥的星火。 身后幕帘被掀开,有人踏出楼台,恭谨地朝他行了个礼:“君上。” 莫景行的目光从人群中白衣长衫的青年和红裙及地的姑娘身上收回:“何事?” “如君上所料,来人正式太子韫。” “不是如我所料。”莫景行在铺着老虎皮的藤椅上坐下,饮尽了一杯酒:“卫司韫根本就没有掩盖行踪。” 下属不解:“因为一个女人?” 他们从苏北远道而来,一路听闻的都是太子韫冷醒寡情,居然会因为一个女人,只带寥寥影卫就在街头暴露身份? 是他对自己的巡防手段太过自信不成? “想必这太子韫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不足以令君上挂齿。” “不足以?”莫景行微微一笑,他长相邪魅,笑起来时更是好看异常:“他能从西陵皇帝手下活到如今,你以为只是靠运气?” “属下不敢!” 莫景行没再说话。 透过围栏的缝隙,他瞧见方才与太子韫夫妇说过话的那个姑娘站在陶瓷铺子门口,许久未走。 下属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解释道:“这是贺府的四小姐,贺锦绣。” “锦绣。” 莫景行喃喃出声:“长得不错,可站在那太子新妇面前,便失了颜色。” 下属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思:“可要属下去打探一番?” “我们还要在扶风城里呆上大半年,未免无聊,总要寻些乐子。” 莫景行说着,站起身,手握一柄折扇施施然下了楼。 俨然是一副世家公子,多情郎的姿态。 他穿过拱桥,踱步到的贺锦绣面前。 贺锦绣还在出神,面前蓦然有个人影,令她受惊般瑟缩了一下。 大抵是常年被贺轻羽整蛊,她身上带着莫大的,与生而来的小心翼翼。 像只猫。 莫景行歪头打量她,倏然一笑:“在下见姑娘在此良久,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他气质上佳,衣着不俗。 显然不是普通人。 贺锦绣惯常在贺府,出来的机会很少,这种搭讪更是第一次见。 受惊的猫徒然红了脸,小声的回避着:“没、没有。” “那就是独自寂寞。”莫景行维持着偏偏笑意:“既然都是无伴,那景某可邀请姑娘一起赏这西塘夜景?” 他隐去姓氏,只自称景行。 贺锦绣显然识别不了对方的面具,以为只是碰上一个好心的公子哥。 但是女儿家该有的矜持她是有的:“谢过公子,不过天太晚,我该回家了。” 莫景行朝四周望望:“姑娘出行没带家丁吗?这可不行,天黑路远,独行不安全,景行送你回府?” “景行?” 莫景行又是一笑:“嗯,景行行止,取的是第一和第三个字。” 他的笑容过分友好,很容易就令人卸下防备。 贺锦绣微微福礼:“小女姓贺,名锦绣。” “六桥锦绣,十里画图,二月西湖。”莫景行轻念:“好名字。” 贺锦绣平日在家,不是学女红就是念诗经。 虽然贺逢给她取名字时用的不是这个寓意,可是在莫景行嘴里念出来,就仿似她也变得庄重无比似的。 “你也喜欢诗经吗?” 彩灯沿河十里,明明灭灭。 贺锦绣侧过的眼里,是被点亮映照通明的眸光。 莫景行走在她一侧,替她挡开拥挤人群,似乎翩翩君子。 “喜欢。” 贺锦绣开心地笑起来。 为拥有这短短片刻的欢愉。 · 一只小老虎的花灯被放在水面,随着水波荡开。 万千花灯连成一片,像是星河落入人间。 贺云初蹲在小河岸上,兴致盎然地去撩水。 虽然触手冰凉,可是碰到的瞬间,心情奇异得平静,好像这花灯载的不是愿景,而是这些日子以来的惴惴不安。 她看着自己的花灯飘远。 卫司韫在身后问:“许了什么愿?” 贺云初想了想,道:“希望家人平安,诸事顺遂。” 她许了个最简单的,给赵素,也给隔着茫茫人海,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的以前的家人。 原本还是高兴着的。 卫司韫见她蹲在那半晌,眼里的光一寸寸暗下去。 好像陷入怀念里,莫名伤感。 贺云初指尖还浸在凉水里,突然一暖,叫人执着掌心牵起来。 她猝然回神:“怎么了?” 卫司韫将人带到岸上,举目望着四下灯火,许久没有说话。 他掌心居然有点汗湿。 没说出口的话是,方才贺云初蹲在那,明明离得很近,可是他却在她出神的空档,觉得这个人离得很远。 那种远不是隔着山海,而是隔着某种他跨越不了的媒介。 贺云初的怀念是真实的。 那里面藏着他看不见,也理解不了的东西。 “你抓疼我了!”贺云初轻呼。 那一瞬间卫司韫很想问一句,你是谁? 你不是贺云初,你是谁,从哪里来,是不是往后要走? 可他刚动唇,喉咙却一阵干涩。 他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 也不知道贺云初会说出什么答案。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以前的贺云初,跟贺逢没有任何关系。 不然,照贺锦绣的描述,她们此前在府邸时都是受压迫的,应当关系很好。 可是方才贺云初喊出的那声四姐,却显然带着生疏。 “卫司韫?!” 贺云初手腕被箍的生疼,又挣不开。 卫司韫人也像是魔怔了。 “你到底怎么了?”贺云初空出的手在他眼前招了招:“嘿?” 卫司韫猛然回神,攥住她这只手,形成执着她两只手的姿势,将人拉至面前。 “贺云初,别住在琉秀坊了,你若不愿进宫,那便住到我的私宅去。”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她搬地方? “谁要去你私宅,没名没分——” “你想要什么名分?太子妃之位如今空着,你若是想,我明日就去提亲。” 贺云初难得一愣,奇怪道:“你为什么” “孕育儿女,本就该父母琴瑟,不是么?” 贺云初眉宇轻轻一皱:“儿女?” 老娘生一胎就算了,你还想儿女双全? 半晌,卫司韫瞥见贺云初恐惧般,猛一摇头:“不,我不嫁!” 第九十四章 方才,他接近了贺四小姐 卫司韫手下用力攥的更紧,周身气场迅速凝固:“你不愿?” 贺云初仿佛能看到她答应卫司韫后,整天被关在屋子里生孩子。 往后卫司韫再娶妻妾,再生孩子。 为了保证孩子能在皇宫活下去,定然会有妃子不满处境,出手害人。 被人害了就得还回去。 她往后一边生孩子,一边为了卫司韫来宫里住一宿而心机用尽,守着一座破宫殿,风萧萧兮易水寒。 这谁干? 贺云初脸色越来越难看,甚至已经设想到自己老了以后坐在没有窗口的宫殿里暗无天日了。 她才不要。 说到底如今的卫司韫她也信不过。 他生在帝皇家,可是贺云初却不觉得帝皇家是自己的归宿。 他方才也说了,若是自己愿意,那便就提亲再娶。 对卫司韫来说,婚娶都太过随意。 他为了报复贺逢,就娶了贺云初。 不过十日将人休下堂。 如今她怀了身孕,因为皇嗣不能流落在外,所以提出娶她,可这中间真心掺了几成? “我不愿。”贺云初微微挣脱他的手,仔细看她脸色有些苍白:“我不想嫁。” 话说的如此直白,卫司韫难免也冷了脸色:“为何?” 说她不想跟普通女人一样,以为嫁给太子,就是无上尊荣? 还是说她恐惧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 贺云初解释不了,她的想法在这个时代,太过离经叛道了。 而且归根结底,她心底还有一个自私的想法。 她不想嫁给一个以后注定六宫充裕的男人。 做不到跟一群女人一起分享一个男人。 她承认自己现在对卫司韫有些奇怪的想法。 这个男人运筹帷幄,优秀,站在食物链顶端。 贺轻羽对他的迷恋没有任何可置喙的地方,光外表就能迷惑一堆小姑娘。 往往这样的人,注定往后登上高位,不择手段。 所以她要不起。 既然要不起,那就早点抽身出来,不要给自己希望。 未来失望也就能少一点。 “我我不想成婚,你也知道,琉秀坊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如今留听阁开业在即,我没有心思” “你说谎。” 卫司韫靠近一步,颀长身影笼着她,紧逼着要她承认:“你说谎。” 贺云初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从方才那一吻开始,卫司韫就变得有点不一样。 她无法忽视,他那点心思很明显。 一个男人对女人产生兴趣,这是件很平常的事。 “我——” 卫司韫一手撑在她身侧,不让她躲:“你什么?” “你只是感念我替你解了蛊,所以才想娶我,你这种想法,未见得能维持多久,这些都是新鲜感。” 卫司韫的脸色变得难看:“你觉得我一时兴起?” “难道不是么?”贺云初反驳道:“你从前对我不屑一顾,如今说要娶我,总不至于短短时日内情根深种了?” 情根深种 这四个字掷地有声,卫司韫想要冲口而出有何不可。 可是接触到贺云初的目光,对方显然并不如他所想。 他从来位居上位,没人敢对他不屑。 偏偏一个贺云初,他二次求娶,对方却连翻拒绝。 这让他少有的产生了挫败感。 被搁置的自尊心上来,卫司韫冷冷答道:“当然不可能,我是太子,对女人绝不可能‘情根深种’。” 这四个字他咬的重,却在脱口而出的瞬间,贺云初猛地朝他一望。 卫司韫当即后悔,张口想要补救已经晚了。 贺云初淡淡一笑,点头:“我明白了,殿下就是因为孩子,觉得不该让我委屈在外,那我多谢殿下好意,不过不用了。” 她这次轻轻一挣就挣开了,迈步往回走。 背影挺直,可是莫名让人觉得受伤。 蔡柄那瞬间感觉自家主子的表情很是难看。 “主子,我瞧着七小姐也不是无意,您何苦拿话激她?” 卫司韫转而看向自己的双手:“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这个”蔡柄犹豫着:“七小姐是想要主子独一份真心?” 这些日子他算是看清楚了。 七小姐胸中有大义,人也激灵,更是是非明辨。 对殿下,也绝非无情。 否则在那日身份曝光之后,她明明可以选择不救,可是殿下这条命,几次三番都是因为她才得以保全。 只要殿下放下身份稍加哄慰,七小姐耳根子这么软,三两句就好了。 至于独一份的真心—— 殿下见惯了宫里的阿谀奉承,面和心离,其实对情感更加渴求。 他如此不过是嘴硬。 唉。 这刚刚破冰不过一个时辰,又得冻回去不成? “我给的起么?” 良久,蔡柄才听见卫司韫说这一句。 他似是在问蔡柄,实则是在问自己。 蔡柄听完,只觉得心疼。 如履薄冰久了,殿下也汲汲营营。 回去路上一路无话。 贺云初和卫司韫分坐两端,她撩开车帘望车外夜景。 卫司韫倒是有一眼没一眼地往这边瞥。 每一次要说话,刚起唇又收了回去。 直到琉秀坊,他也没开口说上一句。 媚儿迎上来,瞧了瞧两人的眼色,小声道:“怎么了?出去的时候不是还高兴着?” 贺云初不想多说:“累了,进去。” 她朝卫司韫福身行礼:“今日多谢殿下,再见。” 卫司韫刚想抬手喊住人,后边影卫匆匆来报:“殿下,查到了,是苏北的摄政王,莫景行。” 莫景行?! 就连卫司韫也吃惊:“那个苏北外姓王,架空了苏北国君的莫景行?他来西陵做什么?” “属下尚未查到,不过此人叫随行隐藏行踪,来扶风已有半月。” 半月? 莫景行想要玩什么把戏? 卫司韫敛起方才的分心:“着人盯紧了,不要打草惊蛇,本宫倒想知道他要干什么。” “是!” 莫景行这人,要说起来,卫司韫虽然没有见过,却对他的名声如雷贯耳。 他小小年纪进入苏北朝堂,手腕阴毒,帮助如今的苏北王夺取王位后,又将他控制在掌中。 整个苏北王室被他搅和的一团乱。 可谓是个阴狠毒辣的摄政王。 影卫又道:“方才,他接近了贺四小姐。” 第九十五章 来我的地盘,欺辱我的人? 二月初二,龙抬头。 一早,留听阁内便现出忙碌身影,下人一波波来去,个个喜上眉梢。 进门处挂着对联,大刀阔斧的草书跃然纸上,赫然是大师手笔。 宾客们很早就聚集在外,声声议论。 扶风已经入了春,满园绿色,翠绿枝丫绕满枝头。 奉上一杯茶,丫鬟被叫住了。 一位捋着胡子的中年男人道:“丫头,这还要多久啊,不是今日开业么?怎么光叫我们在此等着?” 他们被隔绝在一道隐帘中,对里头的景致瞧得不甚清楚。 “是啊是啊,不是贺云初着手在弄吗?也不见她人出来!” 当初的琉秀坊被贺云初布置的太过惊艳,今次她居然是跟留听阁合作,那更加是吸引眼球。 光是来这看热闹的,就占了城中百姓的一半。 人人都想知道贺云初能弄出什么名堂来。 丫鬟微微一福身:“还请老爷们稍安勿躁,待吉时到了,我们家掌柜的自然会给贵人们一个惊喜。” “唉,那你们吉时什么时候啊?” “等着等着呢!” 正说着话,外头又驶进来一辆马车,停稳,下来的人头戴冠玉,大拇指上的扳指翠绿显眼。 在场的姑娘们立刻便被吸引了目光。 “这是谁呀?” “怎么没见过?城中竟然还有如此才俊?我怎么没听说过?” 扶风民风还算开化,女子遇见心仪的男子,示好也是有的。 何况今日来凑留听阁热闹的,大都是商贾官宦家的大小姐,冲着贺云初的理念来的。 贺云初既然觉得女子也不只能绣花打发时间,那此次留听阁内的布置,应当有女子的节目。 她们自然要来凑热闹。 那日首先进入琉秀坊的女子姓李,叫李妍。 她打量了来人两眼,首当其冲地上前询问:“这位公子没见过,是刚来的扶风吗?” 莫景行玩味的视线从门匾中收回,转向李妍,他翩翩风度:“在下有礼,确实是游历到扶风,听闻今日有热闹,便冒昧前来。” “好说。”李妍也是个飒爽的:“既然是初来乍到,可跟我们一道走。” 莫景行闻言文雅地一拱手:“多谢。” 他左右是来敲热闹的,有人伸出橄榄枝,那也无可厚非。 “景公子!” 贺锦绣刚下车便看见前方被姑娘们众星拱月的莫景行。 她眼前一亮,维持着矜持缓步上前。 那夜莫景行将她送回贺府,一路上温和有礼,保持着距离。 而且莫景行博文善学,与她详谈甚欢,不由令她心生好感。 只是她素来很少出府,也没有与人交友经验,所以匆匆一别,还失落了一阵,以为不会再遇见。 没成想今日受贺云初的邀请出来,刚下马车就见了人。 她没有按捺住,扬声便喊了人。 而走近了才发觉,他周身许多姑娘围着,那些姑娘朝她看过来,眼神不善。 李妍一贯是个大小姐,说话也直接:“你认识她?贺家四小姐?” 莫景行微微一笑:“有过一面之缘。” 贺锦绣微微脸红:“叨扰了。” “倒也不是叨扰。”李妍冲向她:“如果这位公子已经名草有主,那我们就不便搭话了。” 如此直接的话一出,贺锦绣更是满脸通红,急急朝莫景行瞥了一眼。 她摆手解释:“没有,我与景公子没有关系。” “我看也是,”旁边一个女子倏而冷哼:“太傅府都成什么样了,贺逢就是个谄媚逢迎的奸臣,他能给贺四找到如此俊俏的郎君?” 贺锦绣第一次遭受如此非议,一时间惊呆了。 此时莫景行确实兴致勃勃地插口:“贺府?贺太傅怎么了?” 李妍道:“卖女求荣,管教不当,总之不配为太傅。” 贺锦绣支支吾吾想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爹他、他——” 但是她们说的好像也没错。 贺逢一向不是个好父亲,在府里甚至也不是好夫君。 她们母女,还有贺云初跟她娘,在贺府过的日子都很无奈。 但是贺锦绣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贺逢在外界看来置喙越多,她们出门受到的诟病自然也越多。 所以贺锦绣想要解释,却无从解释。 现场这么多人,她只认识莫景行一个,本能地将视线投向了他。 “不过贺三那副跋扈的行径,也不仅是贺逢的错,她本就不争气,倒是你这位四小姐,不是说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对这新贵如此自来熟?” 当中又有个姑娘嗤笑:“她娘不是丫鬟爬上贺逢的床么?大约也是什么狐媚子转世。” “我——” 莫景行抬手求饶:“姑娘们,我与贺姑娘恰巧相逢,没有你们说的那些曲折,还请莫要胡说!” 贺锦绣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他。 李妍冷哼:“谁知道呢,一面之缘便能叫公子你如此为她说话。” 这一处一群女娘们在此争风吃醋,那厢男客们等的无聊便也过来凑热闹。 方才那位摸胡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就是啊,贺四小姐,若是与你有一面之缘的是在下,你就该当不认识了,总归是人家长得俊俏。” 贺锦绣百口莫辩。 早知道方才就不喊那一句,如今人人一句口舌,她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恰巧这时候大门处传来动静。 两个小厮抬着鞭炮出来。 门帘轻动,后头跟着一道红裙摇曳的身姿,不是贺云初又是谁。 贺云初本是看着时辰出来的。 时辰到了,开业要放鞭炮,预示喜庆。 宋子都身为官员,不便露面,只能当个背后老板,所以出面的事就落在她头上。 目光定在这热闹一隅,贺云初随即看见了贺锦绣。 一个丫鬟匆匆凑近耳语,她当即明白事态,朝莫景行轻掠过去一眼。 听完只想冷笑。 随即她开口道:“四姐姐到我这儿来。” 贺锦绣缓步到她面前,她受贺轻羽欺负惯了,也没当回事,不奢求贺云初替她说什么。 贺云初却掷地有声地谪问:“来我的地盘,欺辱我的人?” 第九十六章 方才那位公孔雀也要找您! 方才对贺锦绣咄咄逼人的,在贺云初出声后却都没了言语。 就连李妍也表情讪讪:“我们不过是看不过眼你那个趋炎附势的爹。” “看不过眼贺逢,自可以去找贺逢,”贺云初声音不大,却颇为冷厉:“我也是从贺府出来的,李姑娘倒是不介意进琉秀坊的门?” 李妍虽说话直,倒也不是个不讲理的。 自知方才对贺锦绣是欺压过甚了,她推了方才暗喻贺锦绣狐媚的那个姑娘,道:“跟贺四小姐赔个礼,方才是我们说话重了。” 那姑娘不情不愿:“为什么?今日我们是带钱来的,纵然贺云初如今有些本事,但我也不需要看她的面子?” “不需要。”贺云初缓缓一笑,朝后边吩咐:“待会这位姑娘要进门的话,记得所有消费比别的客人高十成,姑娘若是不愿意给这个钱,那也不必进留听阁的门了。” “你!” 贺云初继续道:“我管不了姑娘的嘴,但是留听阁如今是我说了算。” 贺锦绣有些惶恐,她拉着贺云初的衣角,小声道:“七妹,算了。” “算了?”贺云初加大声响:“今日若是算了,她们就当你是好欺负的,来日言语只会更加难听,腰挺直了,你不必看她们的脸色。” 话落她视线落在莫景行身上。 心里微微不屑,这人看起来有几分姿色,可实则就是个开屏孔雀,和稀泥的花心公子哥。 她转向贺锦绣又加了一句:“往后交往看清人,这种公孔雀,咱不稀罕。” 莫景行微微一愣,他一指自己:“我?公孔雀?” “就是你。” 贺云初不知道自己瞪人的时候会微微抿起下唇,看上去不但不凶还有点可爱。 莫景行噗嗤一笑:“在下惭愧。” 贺云初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有病,她都讽刺他了还笑? “姑娘,吉时到了。”丫鬟小声提醒。 贺云初回过神来,点到为止,李妍是聪明人,想必以后不会为难贺锦绣。 “点炮等等我走远点先。” 她拉着贺锦绣迈着小碎步,闪身到了大门里边,又露出半个脑袋,捂着耳朵。 一副怕的半死又要强撑场面的模样:“放!” 小厮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窜起小火花,很快红色的鞭炮碎末占满了整条长阶。 莫景行的视线一直追着方才那位泼辣女掌柜,他看见对方直到鞭炮声响没了,才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出来。 可小脸上的灵动全然未经掩饰。 他的随从附耳过来:“君上,贺七便是卫司韫的下堂妻。” 倒是差点忘了这茬。 “她与贺四的性子,倒是两个极端。” 随从将自己打探来的都说了:“听说下堂前也是个沉闷性子,下了堂倒是转了个性似的,连皇后都不怕。” 这怼天怼地的,可不是没在怕的么? 莫景行颇感有趣:“那咱们就去认识认识。” 然而进门前,莫景行却叫人拦下。 “这位公子,我们家掌柜吩咐过了,您进门,请先付十金。” 随从忍不住:“大胆,知道我们是谁吗?张口就要十金?!” 莫景行抬手一拦,他眼中依旧是邪魅的笑意,却温文有礼道:“你家掌柜的可有说为何?” 丫鬟显然早得了交代:“掌柜的说了,方才那场热闹,全因公子而起,公子先买单再进门。” 莫景行好笑,贺云初这宰人的手法,可真是离经叛道。 她也不说不让进。 只需你高价进。 “财迷。” 随即他手一扬,一锭金子落入丫鬟手里:“我出十倍,剩下的当给贺四小姐赔礼道歉了。” 丫鬟还没见过这种冤大头,一时惊呆了。 进了里头,景致却是突然生变。 原先熙熙攘攘的宾客如今一个都未见着。 莫景行脚步一顿:“这是赏园子,还是捉迷藏?”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未及反应,眼上被罩上一层黑布。 “留听阁恭迎公子。” 随即他便被带着七拐八绕,过了许久,停在一处听起来有流水声的廊桥上。 带着他到此的小厮手一松,哒哒哒跑远了。 莫景行卸下遮布,发现自己身处果然是桥上。 脚下潺潺流水,两边绿树环绕。 而琴声渐起。 一个朦胧少年隔着几米距离,正在抚琴。 少年郎? 莫景行微微挑眉。 这留听阁还真是离经叛道,居然有男艺伎。 不对,离经叛道的,恐怕是方才那位狮子大开口的贺云初。 他微微一笑,雅致是够雅致了,就是—— 他扬声道:“兄台等等。” 琴声猛然断了,还带了点颤音。 莫景行表情是笑着的,可说出的话却分外无情:“本公子不想听抚琴,可否带我找你们家掌柜?” · 贺云初此刻正坐在留听阁辟出的待客间。 顶着一脑门官司。 她面前立着个人,此人方才不在那些宾客内,反而离经叛道翻墙进来的。 恰巧还落在她面前。 显然是这半月经常神出鬼没的卫司韫。 原本以为那日吵完后,这人又该许久不见,哪成想他居然吩咐沐风把她窗棂上钉死的木板给拆了! 这就导致贺云初这阵子经常半夜醒来发现房里多了个人。 一度被卫司韫吓出心脏病。 睡眠质量奇差。 可是问他目的,他只说:未免皇嗣有恙,需要时时查验。 贺云初打又打不赢,骂又骂不听,一度想给他和自己各一碗毒药。 毒死算了。 方才他又从房顶跃下,贺云初心累到没有脾气:“又怎么了这位殿下?” 卫司韫背着手,清冷高贵:“做客。” “行啊,小末带这位公子去消费,将我们最好的棋师给他上上!” 卫司韫:? 随即他就被蒙眼带走了。 再睁眼面前坐着个柔弱温和的姑娘,面前一局棋盘。 那姑娘未语脸先红:“公子,请您走棋。” 卫司韫当即站起身,一摆手:“我要见你家掌柜。” 贺云初翘着二郎腿,一手撑着头,满脸隐瞒:“不喜欢下棋?那公子喜欢什么?我给你安排个跳舞的小姑娘?” 还没等他答话,外头一个小厮又急匆匆进来:“掌柜的,方才那位公孔雀也要找您!人到了门口了!” 第九十七章 她怀的是我的孩儿 “公孔雀?” 卫司韫猛地看向贺云初,语带嫌弃:“那是谁?” 贺云初一个头两个大,心道刚才就不该说十倍金可以进来,毕竟有的人人傻钱多事更多。 “一个会开屏的男人。”贺云初有心无力道。 门口已经传来脚步声,拾级而上,未见人先听声:“我道贺掌柜生意怎么做的如此好,原来是另辟蹊径,不过七小姐猜错了,景行不好男色那一口,倒是对七小姐这样的天姿国色更加——” 莫景行到了门口,视线接触到卫司韫,未说完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 卫司韫深深一敛眉。 这半月他一直在掌握莫景行的行踪,知道他一直在扶风活动,不过未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目的不明。 由此今日在留听阁猝然一见,卫司韫深感奇怪。 这人来留听阁做什么? 听意思,方才与贺云初还已经打过交道。 由此他的态度霎时变得冷漠。 而莫景行显然也没有想到卫司韫会在此。 中元节那日远远一见,卫司韫的气场无法忽略,他清楚面前就是西陵太子殿下。 但是不知对方是否清楚他的身份? 想到此他话锋一转,浅浅一笑:“不知七小姐这还有客人,叨扰没有?” 贺云初身子乏,没瞧见他俩之间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恨不得这两个找事的都滚出去。 “景公子,要不金子我退给你,你与这位贵客一起,出门左拐?” “那不行,”莫景行忍不住笑:“景某将钱花出去,就没有往回要的道理。” 这时卫司韫淡淡开口:“景某?这位景公子面生,不知从何处来?” 他们一白一黑,分立两侧,都是气势凌盛之人,来上茶的下人自觉害怕。 “景某确实是游历到扶风,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似乎对生人格外敏感?” 卫司韫:“扶风城里鱼龙混杂,景公子如此外形俊秀之人,我没见过罢了。” “你没见过的人多了去了,”贺云初烦的很,不知道这俩一来一往在唠啥:“你不喜欢下棋的姑娘,他不喜欢抚琴的公子,那你俩换换总行?” 她一副想要早点将人打发走的姿态。 卫司韫手一背:“不成。” 莫景行手一摊:“在下棋艺不精。” 贺云初崩溃:“那你俩想要什么样的?后头有射箭靶场,不若你们去舒展舒展筋骨?” 卫司韫摇头。 莫景行也摇头。 只是两双眸子都盯在她身上。 贺云初咬着牙笑:“明白了,你们就是来砸场子的。” “景公子既然是冲着留听阁开业来的,怎的对贺掌柜安排都不甚满意,若是如此,还不如回去,不要自讨没趣。” 莫景行回身看他:“既然这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公子也未找到消遣,那又为何还要来讨贺掌柜的嫌?” 两人话语间的暗讽实则明讽,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贺云初在心里叫嚣:你们不如出去打一架,打一架! 然而没有如她所愿,卫司韫与莫景行视线在半空交叠,对对方的底细一清二楚,只是拒不说明。 两只倨傲的鹰站在一处,眼里都只有征服。 这时又是一道声音插进来,打断了这屋里头剑拔弩张的气氛:“七小姐,不好啦,后边马场里打起来了!” 特么的! 今日第一天开业,这破事还没完没了了是! 贺云初猛站起身,要冲出去时又退回,来回看了他俩一眼,恶狠狠道:“你俩,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要打架出去打!”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何这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眼中都好似恨不得弄死对方。 但是卫司韫这厮最近大概更年期,莫名其妙让人讨厌。 还有那个景行,先招惹了四姐不说,门口那一堆莺莺燕燕还在虎视眈眈。 总之也不是什么好人。 晦气! 她气冲冲往外走,边在心底琢磨着这一团乱遭的事,在门槛上没看清,被绊了一下。 “小心!” 一左一右突然被人架住,贺云初没摔成狗吃屎,手却差点被人拽断。 她缓缓看向右边,看见莫景行一张放大的脸:“谢谢公子,但你手握太紧了。” “听见没有?”卫司韫冷冷地扫了一眼莫景行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请你放手。” “这位公子,”贺云初转脸向他:“我们这也叫授受不亲,请你也放手。” 卫司韫当然不放,不仅不放,还直接道:“你如今怀着身孕,我不小心些怎么能成?” 贺云初:????? 我怀孕你要在这说?? 莫景行果然看过来:“七小姐怀孕了?” 贺云初懵逼:“啊,是啊。” “那怎么不见郎婿?七小姐应当还未婚配?” 卫司韫:“配了。” 贺云初:“没有。” 莫景行自动过滤掉卫司韫的话,接着贺云初的道:“那女子单独怀胎,着实辛苦,景某那有些上好的补药,若是不嫌弃,我着人送过来。” 贺云初觉得不对劲:“不用了?” “要的,我娘当初也是遇人不淑,意外怀了我,当中诸多坎坷,我见你如见她,难免感怀一二,不要客气。” “不需要。”卫司韫的表情越来越冷:“她的吃穿用度,本、我自然会劳心劳力。” “啊?”莫景行状似惊讶:“这位公子难道也是跟景某一样,同情独身怀孕的七小姐?” 贺云初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编故事好歹也靠谱一点,整的你对未婚先孕的少妇很有情节似的。 “不用同情。”卫司韫微微用力,将贺云初的拉到自己身边,伸手揽肩,占有欲极强地道:“不巧,她怀的是我的孩儿。” 莫景行假装惊讶:“可是七小姐说她尚未婚配。” 卫司韫难得被人噎的无语。 贺云初憋笑憋的很辛苦,从他手里挣出来:“我要去后面看看情况,你们别跟过来!” 卫司韫冷冷朝莫景行一瞥:“别跟上来。” 随即抬脚追过去。 莫景行扬手,从袖中掏出一柄折扇,打开,俨然一股风流样:“你们都去,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随即抬脚,凑热闹去了。 第九十八章 谁也没看清他眼底邪气四溢的杀意 贺云初仓促间赶到,后边的马场已经乱了套了。 这马场是改建的,原本就是一片宽阔的草场。 贺云初看过后觉得可惜,本来也有心要弄些一样的,就把这草场改了一下。 如今四面高台上多了遮阴休憩的场所,可远远观看马场上的景象。 跟现代的赌马场倒也不大一样。 这里头不讲究激烈,只讲究赏心悦目。 无论陪骑的是男是女,全都身姿卓然,容貌上乘。 原本是上好的景致,可是这会儿场面却一度很混乱。 贺云初到的时候,差点被扔过来的一只马鞍砸中。 “小心!” 卫司韫怒喝一声,抬脚将马鞍踢了个转向,将贺云初往身后一藏—— 这以藏,恰好将人推进落后一脚的莫景行怀里。 贺云初:“” 莫景行:“_” 卫司韫更加怒不可遏,将贺云初拽了回来,怒喝道:“乱七八糟吵什么?!” 他身上威严过甚,这一喝带着不容小觑的怒气,虽然不是顶大声,但也足够叫前面的一群人抖三抖。 他们怯生生地回眸看了一眼,发现面三张令人叫绝的脸。 一个冷然中掺杂着怒气。 一个无奈中带着一丝不解。 另一个摇着扇子,纯粹像是来看好戏的。 贺云初道:“吵什么呢?” 面前十几个人,包括留听阁里她招来的那些擅长骑射的小倌儿,大家闹闹哄哄的。 不过显然这几个小倌儿面带委屈,像是被欺负的。 贺云初这么一问就是又将火给点着了。 那几个穿着富贵的男人七嘴八舌地又吵起来。 “苏肃是我先看上的,你凭什么半道过来抢?别以为你那马高一点,你就有资格在我面前横!” “你的?”另一个男人哼笑:“就你长这个样子,他乐意陪你骑马?老子出的价钱比你高,凭什么不能抢?” “你还有理了?恰好,七小姐人现在在这,七小姐,你评评理,他是不是不厚道?” 三两句话,贺云初也算是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无非是两个客人在这个马场上看中了同一个小倌儿,争抢不过就闹起来了。 贺云初只帮理:“留听阁门口贴了告示,进了这个门,各位就得遵从留听阁的消遣规则,换人可以,但不能抢。” 那个抢人的男人神情激愤:“你的意思是,老子花了钱进来,连选人的权利都没有?我还偏偏就看上别人手里的了,你们开这店,为的不就是挣钱么?还有你们的小倌,装什么清高?不就是出来卖的!” 这话实在不堪入耳。 就连卫司韫听完都眉头深皱。 贺云初却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似的,气定神闲:“你觉得我们留听阁做的是皮肉买卖的营生?” “难道不是吗!借风雅之名,行苟且之事!” 贺云初逼近一步,环视一圈:“谁是苏肃?” 那个叫苏肃的站出来,一身青衣,是个身姿卓然的男子。 贺云初问他:“你认得这位大爷?” 那苏肃点头,又摇头:“见过,但是不算认识,掌柜的,我跟他说过,我不是来卖身的。” “你不是?” 那男人名叫赵前锦,是扶风城里有钱有势的恶霸。 传闻欺男霸女的时候多了去了。 他当着众人的面被苏肃拂了面子,怪叫:“你长成这样,不就是吃这碗饭的?讲什么笑话!” 苏肃被他说的一脸通红,但是他不敢高声反驳。 知道赵前锦是什么样的人,平日里有人得罪他,基本都落不得好处。 他前阵子确实也见过这个赵前锦。 而赵前锦第一次见他就说要包了他,他宁死不从,得罪他,在城里找不到活计。 正巧赶上琉秀坊里放出要招艺伎的告示,他便来见了。 苏家本也是名家,家道中落前他也是少爷公子哥,所以会骑马下棋也不见怪。 贺云初看过他骑马,上下翻飞马背时,那股世家的傲气确实无从掩盖,抓人眼球。 也难怪这赵前锦色心不断。 但是招惹到留听阁来,她自然是不答应的。 更何况她早就说了,留听阁不干那些男盗女娼的勾当。 “赵公子是?” 贺云初其实想叫老爷,这赵前锦给苏肃当爹都够了,也不嫌自己恶心。 她笑呵呵道:“家中夫人孩子可还好?” 她这么一问,明晃晃的威胁。 赵前锦在如今的时代,又这把年纪,纵然好男色,却也不可能没有家室。 他如今在留听阁作威作福,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些恶名在身上。 可是如果传出去,丢的还不是赵家的人? 哪想赵前锦居然半点都不在乎:“你少拿我家臭婆娘要挟我,男人三妻四妾,有你们女人什么事?” 苏肃眼中闪过一抹厌恶,道:“赵老爷,我说过了,我并非男宠,也做不来那种事,请你说话放尊重一些。” “尊重?你都把自己卖到留听阁了,怎么,她贺云初的身子比较香是,可惜啊,人家不是太子的破鞋么?” 贺云初:“” 我尼玛,你才是破鞋! 然而有人比她更生气,只见一道白影闪过,谁也没看清卫司韫是怎么出手出脚的。 赵前锦胸前一道脚印,人已经仰面摔在了地上。 “你!你是谁?!你敢踹我?你不要命了是,来人,来人!” 他的家丁想跑上前,可是没两步就已经被沐风带人拦下了。 赵前锦见此,撒泼嚷嚷:“没有王法了!仗势欺人啊!贺云初果真是破鞋,什么男人都有,这这这还一下来了两个!” 他意指卫司韫和莫景行。 这两个男人虽然看起来身份不俗,可是今日出现在留听阁的,不是来消遣的就是与他一样目的不纯。 都是男人,谁还不是奔着下三路去的! 莫景行摇着折扇的手一顿,他倒是不似卫司韫那般生气,反而邪邪一笑:“在下对七小姐目的不纯,这么明显吗?” “你看!”赵前锦捂着自己的胃部,神情激动:“你们看!他承认了,他就是贺云初的姘头!” 贺云初恶狠狠朝莫景行道:“别逼逼了,再说我打你!” 莫景行扇柄抵住唇,示意:知道了我闭嘴。 谁也没有看清他眼底邪气四溢的杀意,只有卫司韫,转眸时从他眼角一掠而过。 第九十九章 扶风城里出了件大事 赵前锦这种人,说麻烦也不麻烦。 贺云初见过许多那种刺头一样的人物,不过是仗势欺人,没有被打服。 赵前锦这种人,说麻烦也不麻烦。 贺云初见过许多那种刺头一样的人物,不过是仗势欺人,没有被打服。 可她开门做生意的,也不能过于依赖拳头。 于是想了想道:“赵公子,我留听阁今日为您立下个新的规矩,若是强迫我们家小倌做不愿意做的事,我贺云初把话放这了,你若是屡教不改,我也不介意让您不能人道。” “威胁我?”赵前锦狞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攀上这园子的主人的,不就是宋子都吗?你陪他睡一夜多少银子?我也未必出不起!” 卫司韫朝沐风冷冷使去一个眼神,沐风领命,上前直接将赵前锦架起来。 “干什么?戳到你的痛楚了?你这相好的不止你一个情夫,很失望是,你看看你长得一表人才,何必要被一个女人骗呢?我——” 沐风想也没想,直接一巴掌打过去。 贺云初急道:“别打伤了!我这开业第一天呢,被讹上怎么办?” “讹上?”卫司韫道:“我倒是要他瞧瞧,锯了嘴的葫芦长什么模样。” “唔!”赵前锦大声嚎叫:“唔唔唔!” 随即被沐风拖了下去。 贺云初心有戚戚,她知道卫司韫要弄死一个人易如反掌,方才几句侮辱也着实太过。 所以她有些害怕:“教训一下就成了,别真的弄死了。” 卫司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没说可否。 但是围观的人群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那赵前锦嘴里骂的难听,再三强调的身份,面前这个男人也丝毫不见惧怕。 加上中元节那日,西塘大街隐约的传闻。 说太子曾与贺云初出现游街,长得一副惊人之姿,气场强大。 面前这位不就是这样么? 方才那一脚非常果断,乃是赵前锦骂贺云初是太子破鞋,他定然是不满动怒了。 虽说后边还有一位,可是那位一身黑衣,身上莫名带了一点邪气,同样如天边月,却莫名让人觉得不是太子殿下。 这时贺锦绣也循声到此。 方才贺云初让人带贺锦绣去书阁,想必也是听闻了这边的动静,坐不住。 “七妹,景公子太、殿、” 她踟蹰着,不敢在这直呼卫司韫的名号。 可是不称呼又失了礼数,急的脑门上都出了汗。 莫景行作壁上观,悠闲地调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四小姐见着什么大人物了,这着急的,莫急。” 他说着还给贺锦绣递了张手绢。 反而是贺云初奇怪地朝他看去一眼。 莫景行对上她的视线:“怎么了七小姐?” 这人是在装傻吗? 起先贺云初以为他就是个公孔雀。 因为这人的长相跟西陵人没有什么区别,她只觉得是从别城来帝都游玩的。 可是方才卫司韫那阵仗,谅是普通百姓应当也看出了卫司韫身份不一般。 贺锦绣方才更是差点直接将卫司韫的身份喊出来了。 可莫景行居然如同全然不曾察觉一般? 贺云初疑窦丛生:“没什么。” 贺锦绣掂着那一方手绢,满脸通红,对其余的暗流都不曾察觉:“谢过景公子。” 苏肃也是个懂事的,闹剧因他而起,他非常抱歉:“七小姐,都怪我不好,我不知道赵前锦会跟到这儿来。” “无妨。”贺云初知道他也是吓着了,这赵前锦一张嘴这么臭,想来往日也没少为难过苏肃。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不要受影响,坚持本心,没人能强迫你。” 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周围众人都能听个清楚。 给来的宾客,是警告。 给同样在留听阁中,与苏肃身份相同的小倌,是底气和支撑。 虽然但是,卫司韫将她那只手从碍眼的苏肃肩上拉回来。 贺云初一看见他的脸就开始烦:“你到底有没有事,早点回府,您不是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吗?总在我这绕着做什么啊?” 卫司韫冷声道:“今日的平安脉诊了没有?别胡闹。” 说完,箍着贺云初的手腕将人拖走。 他给贺云初派了个太医,日日要给她诊着脉,安胎的药材也从各国各地往贺云初这里送。 总而言之,贺云初这半个月不仅担惊受怕,还饱受那些辛辣苦涩的中药折磨。 看见卫司韫就像看见一个大药缸。 碍眼的要死。 但是力气不敌他,也不知道卫司韫这一下犯了什么毛病,虽然面无表情,可是贺云初却觉得他气得要死。 掌柜的被人拖走了。 没有一个人想或者敢上去搭救一手。 莫景行倒是想跟上去,却被贺锦绣挡住了去路。 “景公子,我方才在四妹的书阁里瞧见许多典籍,你若是有兴趣,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面前的人跟贺云初像了三四分,可到底不是一个性子的。 莫景行顿了顿,问道:“四小姐觉得,方才七小姐说的坚守本心,是什么意思?” 贺锦绣没料到他会问这一句。 想了良久,试探地回道:“七妹是觉得,人不能丢掉初衷,若是方才那苏肃畏惧强权,没准赵前锦就得手了。” “是么?” 莫景行淡淡一笑。 贺锦绣以为自己说错了,更加疑惑:“不对吗?那景公子以为呢?” 莫景行许久未说话。 半晌,他望向方才赵前锦离开的方向,高深莫测道:“我向来不懂什么本心,做事情随心所欲惯了,七小姐的言论令我觉得新奇。” 贺锦绣声音不大:“可我倒是羡慕公子和七妹,你们都是有主意的人,想清楚了什么就去做了。” “可是有时候有主意,对某些人来说,也并非是好事。” 贺锦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望向他的眼神带着懵懂。 莫景行微微一笑:“四小姐不必在意,景某有时候神神叨叨。” 第二日一早。 扶风城里出了件大事。 那位赵府的掌家大少,诨名在外的长子赵前锦,暴毙在了城中某青楼。 第一百章 他长得有那姓景的好看吗他?! “什么?!” 贺云初从椅上猛然站起,面带惊讶:“死了?这么巧?” 香姐是过来送信的,她小道消息比较灵通,因此赶在留听阁第二日开门前,先将消息带过来。 “死了个赵前锦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左右也不过是个老色胚,可是昨日他在留听阁大闹的事,早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人后边又是被太子殿下的人架着出去的,恐怕难免会波及到你,你不知道皇城里的风言风语多难听。” 贺云初在最初的惊讶之后又坐回去,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左右不是我们动的手,人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香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实话,这事跟太子殿下当真没有干系?我听说他昨日嘴里的辱骂的,句句戳你跟殿下的肺管子呢!” 贺云初心说你又知道肺管子是什么了,真时尚啊。 香姐见她无动于衷,不由更加着急:“怎么办你倒是说句话,要不我们先拿点钱出来压一压那些流言蜚语?” “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拿钱去压,那不是显得我们欲盖弥彰?” 香姐想想也对,但是:“你说,会不会是殿下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使黑手将人办了?” “不会。”贺云初笃定道:“他要杀人,随便治个罪名就可以,何必大费周章,还要落人话柄?” “你说的是,是我多虑了,但愿没事,但愿没事,”香姐碎碎念着,又想起另一回事:“听说昨日开张前,有人来门前闹事,还是个顶顶好看的男子?”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贺云初就一阵心肌梗塞。 她突然想起昨日卫司韫将她扯走,说的一番话。 这番话说的不是别人,正是莫景行。 卫司韫站在她面前,眉宇深拧:“这个人,你少接近为妙。” 贺云初本就对莫景行这个人有些奇怪:“他看起来像是个聪明人,为何对你的身份丝毫不怀疑?” “因为他明知我的身份是什么。”卫司韫道:“装疯卖傻而已。” “他不是扶风城人士?我见那些个小姐们围着他,似乎都不认识这号人物,可从外形上看,他绝非凡人。” “外形?” 卫司韫刚缓和的脸瞬间又冷了下来。 贺云初莫名其妙:“是啊,外形出众,那一帮小姑娘围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以貌取人,最是庸俗。” 这话直接将贺云初这位死颜狗钉在了道德的十字架上,简直无语。 这万恶的人性已经如此让人绝望了,不看颜值难道还去看人类那丑恶的内心吗? 贺云初瞬间忘记了自己在讨论莫景行这个人。 她撩起衣袖,奋起反击:“人连皮囊都不爱了,生活还有什么乐趣?我找的这些貌美如花的小倌儿是为了什么?” 卫司韫显然觉得她不可理喻:“书上教的,人要知礼义廉耻,你只看外形,还有礼了?” “我哪有只看外形?那这不是脸是第一印象么?想当初你被人戳了个窟窿掉到我面前,若不是你这张脸——” 贺云初猛然住嘴,并且伸手捂住自己的唇。 说太快了,一不小心就说了心里话。 罪过罪过。 卫司韫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说,你救我是因为我这张脸?” 当初怎么说的来着,因为穿白衣的都是好人? 亏他还信了她的鬼话。 “贺!云!初!” 贺云初掏掏耳朵,讪笑两声,转移话题:“你说莫景行不可轻信,为什么呀?” 这话题转移的可太明显了。 卫司韫本想将莫景行的身份透露给她,一时气昏了头,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拂袖而走,走前还冷冷留下一句:“你想都别想,他的脸再如何好看,你如今也是个臭名远扬的下堂妇。” 直到人走远了,贺云初才莫名其妙地反应过来。 别人骂她下堂妇也就算了,卫司韫这个狗男人,他也配? 哼! 就看脸,老娘就看脸! 随后她也就忘了莫景行的那档子事。 直到现在被香姐提起,才想起自己将这人给忘了,还忘了跟卫司韫那狗男人闹的脾气。 “是有这么个人,瞧着不像个好人,虽然长得是好看。” 香姐两手一拍,非常激动:“好看不就够了吗!人是不是好人关我们什么事?” 贺云初莫名其妙:“????” “你啥呀,这么好看的人,多来我们留听阁走几趟,那我们这客流量不就有了吗?城里那些小娘子们,最爱的就是这种白面书生的长相。” 贺云初服了她。 一心想挣钱,从来不耽误。 “他没那么简单,若只是个闲散公子,我招来给你当门面也可以。” “不是个闲散公子?那是什么身份?” 贺云初又想到卫司韫那厮,话也没说完,留给她猜,简直过分。 “不知道,卫司韫没说。” 香姐听到卫司韫的名字就心有戚戚:“你也别连名带姓地喊他,万一哪天当面不小心喊出来,那岂不是遭了大罪?” 贺云初冷冷的想,是么,那让他来治我的罪好了。 不治不是人。 狗男人。 “祖宗,你要么还是从了殿下,你想想长这么好看的男人,还愿意二娶你,还权势在握,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这些日子琉秀坊没少得卫司韫的好处。 什么静音细软,珍稀草药,名贵小吃,总有人送过来。 媚儿小柳儿蝶起轮番来面前感叹一番,说什么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多会体贴人。 贺云初简直怒从心起:“我带你们赚钱不好吗?!不好吗!他三瓜两枣就把你们给收买了!” “没收买没收买。”香姐怕她太激动再影响肚子里的小家伙,忙将人摁下了:“这是又吵架了?年轻人多腻歪,少吵架。” 贺云初又要拍案而起:“我跟他腻歪?!他长得有那姓景的好看吗他?!还说我只看脸,我就只看脸怎么了?!” 沐风一脚刚迈进门,被贺云初这句吓得又缩回去了。 香姐缩缩脖子:“听媚儿说,还是殿下好看一些的,咱们殿下玉树临风,还一身英气。” “” 瞥见门口有人影,贺云初果断迁怒:“狗狗祟祟干什么,滚进来。” 沐风委屈到想哭。 凭什么主子惹的人,怒气要他来承受。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影卫而已。 贺云初虎视眈眈:“什么事?” 第一百零一章 们会再见面的,小七 “主子说,这几日城里不太平,姑娘就不要出门了。” 贺云初已经被卫司韫逼出被害妄想症了:“他命令我?是不是命令我?” 香姐将她一把拉坐下:“祖宗,都说了,赵前锦的死定然会有人嚼舌根到你身上,不让你出去是为你好。” 贺云初虽然对卫司韫生气,人却还是理智的。 她静下心就能想明白这事不对。 “沐风,那姓景的究竟是什么人,赵前锦死这事,是不是跟他有关联?” 香姐震惊地张大嘴巴:“啊??” 不就是个翩翩公子么,跟杀人还能扯上干系? 沐风倒也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他不姓景,母族姓莫,莫景行才是他的真名,他并非西陵人,来自苏北。” 居然连名字用的也是假的么? 贺云初不知为何脑中居然闪过中元节那天,一晃而过的几个异国人。 也不知道怎么,就将他们联想到莫景行身上去了。 “难道他跟那几个异国人有瓜葛?苏北的人,来西陵做什么?” “此时暂未见他们有何动作,”沐风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莫景行与赵前锦的死脱不开干系。” 贺云初奇怪:“他跟赵前锦有什么瓜葛?总不至于因为昨日在马场,赵前锦骂了他几句?” 若是因此行凶,那这人也未免太过小气。 而且,一个异国人,来西陵的天子脚下杀人,他就不怕西陵律法了么? 说到这沐风神情有点激愤:“那是七小姐您不了解他这个人。” 贺云初越发好奇,沐风一个因为,对远道而来的莫景行居然知根知底,难不成这个莫景行在苏北特别有名? 她问出来,沐风答道:“何止有名,他还有权!苏北如今的皇帝,那可是他一手扶上去的,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如今实权在握的,还是这位异性的摄政王。” 摄政王! 贺云初脑子里又浮现了莫景行那张脸。 似邪似魅,笑起来的时候隐藏了一丝危险。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居然已经手握重权! “他们苏北上下,全都尊称他一句君上,可想而知这人权柄多硬。” 贺云初当听故事了:“可是摄政王的话,已经是权势滔天了,他怎么不直接反了自己当皇帝?” 沐风耸肩:“这就不得而知了,莫景行这个人做事一向阴诡,心思不显露。” 香姐听得心惊胆战。 就在方才,她还想招揽人家当留听阁的门面小生,简直是不知死活。 “那难道那苏北皇族跟莫景行有亲缘关系,所以他才甘愿屈居为王?” 虽然这个王当得也属实高调。 沐风摇头:“不是的。” 贺云初好奇心被勾起来,恨他说话有一句没一句:“你倒是快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不让出门,故事总得听个全的? 涉及到苏北皇族,沐风也不确定自己听来的都是真的。 他犹豫着道:“这苏北皇族跟莫景行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反而,死去的老苏北王,传闻是被莫景行弄死的。” ? 贺云初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这么劲爆,难不成莫景行其实跟如今的小皇帝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嗯?” 沐风崩溃:“不带这么联想的!那小皇帝都要恨死莫景行了,可是又得依仗他的势力,听说矛盾着呢,派人杀莫景行不下十回,可每回不得手,等莫景行回了皇宫,都要嚎哭一番。” 这么疯癫的皇帝啊。 贺云初没见过人,同情不起来:“那莫景行到底为什么杀老皇帝?” “谁知道呢?”沐风双手抱胸:“反正皇室里边多是离经叛道,也没准老皇帝以前跟莫家结仇了,莫景行的出生一直都是迷。” 贺云初抓起一把瓜子,又给香姐塞了一把:“说说,说说。” “他跟母姓,一直都住在母族外家,但是据说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死相还甚惨。” “我说这院中怎么如此冷清呢。”一道声音突然传来:“原来是七小姐好奇景某的身世。” 沐风瞬间抽出腰间短刃,一击而上! 贺云初扔了瓜子,也有点惊讶:“莫景行?!你怎么进来的?” 莫景行抬起扇子,挡开沐风的攻击。 眼中那点微薄的笑意现下看来异常的诡异,直直地盯着贺云初。 “七小姐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来问我。” 嚼人家舌根还被人家当面抓着,贺云初就算有理也变得无理了。 但她坦荡道:“背后说你是不对,我们道歉。不过莫公子大人有大量,想必也不会同我们一般见识。” 沐风却是忍不住冷汗直流。 卫司韫吩咐他看住贺云初,叫她不能乱跑,就是怕她遇上莫景行。 可此时人都翻墙翻进院子里了,他的人都没有拦住。 还叫莫景行跟贺云初见了面。 这下免不了是一顿重罚了。 但是莫景行身上并没有带恶意,仿佛只是寻常来串门的。 贺云初更是朝他丢了个眼神,要他不要乱动。 “我确实是苏北的摄政王,不过我来西陵,也确实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贺云初微微一笑:“那那位赵前锦,可是莫公子杀的?” 莫景行回以微微一笑:“七小姐觉得呢?” 杀人的事若是随便应下,那他才是蠢的。 贺云初微微耸肩:“云初就是不知,才有此一问。” 莫景行转开话题:“我是来道别的。” “嗯?” “原本计划在西陵呆上一阵,不过方才你的影卫也说了,我那位小皇帝很能惹事,事出紧急,来跟七小姐道别。” 苏北出事了? “萍水相逢,莫公子倒也太客气了。” 谁知莫景行突然弯下腰来,黑沉的眸子看着她:“我们会再见面的,小七。” 贺云初被他的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仰:“什么意思?” 她看不懂莫景行眼里装着的东西。 好似邪气沉沉的,看不清情绪。 但她此刻却知道,这人很危险。 非常危险。 危险到让她忍不住往后退。 莫景行抬手,没有碰到她,却在她发间轻抚了一下。 第一百零二章 小女想与君上聊聊贺七 莫景行来了又走了。 如同他自己说的一般,他仿似就是来游玩的,来时隐瞒了行踪,走时弄的皇城暗流涌动。 卫司韫找过来的时候莫景行已经出了城。 他快步走到贺云初面前,将人上下翻看了一遍,确定她毫发无伤才不明显的松了口气。 转身面对沐风的时候却是勃然大怒:“跪下!” 沐风砰地就跪了,不敢有一丝怨言:“请主子责罚。” 贺云初像个护崽的老母亲:“干嘛呀,我这不是没有事么,那个莫景行好像也不是有什么恶意的,你别大吼大叫。” 上一个纸鸢说是被罚,到现在都没见人影。 这要是再罚一个,贺云初都要觉得自己是影卫煞星了。 “你若是有事,他如今就没命跪在这了。”卫司韫丝毫不心软:“自去领罚,杖责三十。” 沐风丝毫没有怨言。 他们的使命是看护好主子,殿下罚的没有错:“是!” “啊呀!”贺云初突然捂着肚子,痛呼一声:“我不舒服。” 卫司韫立刻抬手扶住,脸上的表情也变了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肚子痛?” 沐风一头冷汗:“不会是方才吓着了,还是莫景行他碰到七小姐了?我去找太医!” 贺云初的疼痛表情实在不像是装的,卫司韫干脆将人打横抱起:“去传太医!” 沐风转身就往外跑。 等人跑不见了,卫司韫将贺云初放在床上,冷冷瞥了一眼贺云初的手:“捂错地方了。” “” 贺云初心虚地将手往下移,由捂肚子变成捂小腹。 “你这次替他求情,下次他便还有可能犯同样的错,你可知影卫出了差错,祸及的就是你?” 贺云初有点心虚。 本来还在跟他生气,这会也没顾上:“但是他确实也尽力了,而且一院子都没有发现莫景行进来,那说明莫景行这个人歪门邪道太多了,那罚沐风有什么用?” 卫司韫知道她的心思。 嘴上比谁都硬,其实比谁都心软。 但是有的事他还是要让她分清:“方才你唱白脸,当着沐风的面我也不好驳你,但是该罚的还是要罚,沐风清楚我的性子。” 贺云初气的想骂他。 下午时果然不见沐风,留听阁换了蔡柄过来。 一问,沐风挨了板子,少说要休息一阵时日。 卫司韫来了一趟后也不见了踪影,蔡柄说皇帝午时身体抱恙,他回宫去了。 自从除夕后,卫凛因为大受打击,一直都是抱病在身。 期间的朝事都是卫司韫在代为处理。 出事后民间对卫司韫的呼声很高,对卫凛的意见也渐渐显露出来。 这种时候,无疑是卫司韫揽权的大好时机,他越勤政,呼声越高。 现下卫凛的身体再出问题,对卫司韫来说无疑是个更近一步的机会。 户部的人换了一批,全都是新鲜的血液,他如今想做什么,也不用束手束脚。 还有梁竹青发来的奏报,声声句句问候的都是卫司韫,只言片语都未提卫凛。 一西一南,梁竹青与孟柯,皆意偏东宫。 这政局,跟谁有甜头,那还不是已经很明朗了? 唯一麻烦的就是郁慧弥的一干外戚,卫司韫掌权,无疑动了他们的大饼,那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因此如今卫司韫有轻松的地方,也有更加头疼的地方。 郁家一干人等天天在朝堂上吵,说他居心不轨,专权过度,要逼死他们这些跟着卫凛二十年的老臣。 他们自诩年长,逮着卫司韫一点小事就管。 就连出宫去了趟留听阁,也被郁家一干人拿到朝堂上说。 说他色令智昏,为了个已经委身青楼的下堂妇不顾惜皇家脸面。 结果卫司韫只用了一句话就将人都堵了回去。 他说:“本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从即日起,让二弟跟着本宫主理朝中事物,怎么样?” 怎么样? 自然是欢天喜地啊! 卫司闫一向没有接触过政事,虽然郁慧弥一直在竭力争取。 这也怪卫司闫自己不争气,他整天只知道玩闹嬉笑,看见大字都叫头疼,根本不是这一块的料。 郁慧弥恨其不争,可是中宫又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 眼看卫司韫掌权,若是再不从中谋划一些,只怕卫凛哪天真的一不小心死了。 那他们母子,他们郁家,还不是任由卫司韫发落? 如今卫司韫主动开口,郁慧弥也顾不上许多了。 给了台子,哪有不上的道理? 于是皇后一党暂时也算安生了。 卫司闫虽然看奏章看的脑袋大,但是本着干翻卫司韫的伟大抱负,生生地忍着,每日晨昏定省,悬梁刺股。 · 扶风城外,走马道上。 莫景行被掩在帘子内,手执一壶酒,随着车马颠簸,仰头喝了一口。 喉结滚动,有一滴从嘴角跑了,顺着脖颈流进胸口。 满目风流之姿。 下属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汇报苏北国事,末了道:“小陛下这次是玩真的,永南说,刀口很深,太医都差点没救过来。” 莫景行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听闻此,似乎也不大感兴趣。 半晌他才撩开了眼皮,问道:“差点,就是救活了?” 下属应是。 “没死不就行了。”莫景行道:“让太医好生照看着,他若是死的太容易,可就对不住我的栽培了。” 虽然他说话没有情绪起伏,可下属莫名听得一阵胆寒。 这皇室之事,他不能置喙,可是他知道,君上嘴里说不让他死,可是心底,对整个皇族恨着呢。 这么多年,都说小皇帝疯,可他这位君上,何尝不是疯子? 下属正想要小心翼翼地退下,可是马车一顿,莫名被人拦下了。 他扬声问:“何事?” “禀君上,前面一女子拦路。” 女子? 他们一路来西陵,连个女侍都没带,更遑论结交什么姑娘了。 要真说起来,也就一个贺锦绣,还有—— 莫景行感兴趣地撩起眼睫:“谁?” 隔着幕帘,只能看见一袭青色衣衫被风带起。 外头的女子盈盈一笑:“君上近日在扶风甚是张扬,小女想与君上聊聊贺七。” 第一百零三章 生出来是儿子就扔护城河里去? 六个月后。 春去夏至,夏往秋来。 扶风城里的风景变了几遭,四季轮转,依旧是人声鼎沸的热闹大街。 朝堂上,卫凛自从除夕过后便一蹶不振了许久。 直到最近,皇城里的消息才隐隐透出些皇帝好转的传闻。 “听说了么?最近都是安平郡主在给圣上侍疾,也算是没白疼,这梁家爱夫妇故去的时候,将林清柠托付给圣上,如今那还不是跟公主似的?” 另一人也叹道:“是啊,有的人生对了,那就是公主的命,往后择个皇子随便嫁了,那便是一生荣华富贵。” “可不?”贺云初抓着一把瓜子立在二人身后。 她吐了个瓜子皮,加入话题:“她弟弟还是西北大将军,听说近日又立功了?” 前面二人面湖而站,太过投入所以全然没有发现出现了第三个人。 第一个说话的人赶紧道:“是啊,收复了三座城池呢,回来又该有赏赐了,不过你说,如今难道不是太子权势在握么?她去皇帝面前立功做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太子殿下这半年哪有什么婚娶的趋势?我看安平郡主倒是想,无奈太子殿不提呀。” 贺云初嘎嘣咬了颗瓜子,听得津津有味。 “这太子殿也是的,梁青竹屡次向他示好,不就是想将姐姐嫁给他么?这得了个安平郡主,他的太子之位就更稳固了,你说他是不是昏头了?” 贺云初又插了句嘴:“难不成是欲擒故纵?” 那两人闻言猛点头:“我看就是这样,太子这满腹算计我算是服了,当初他让二皇子介入国事,名头上说的好听,可其实呢?二皇子真正落到实权了么?” “显然是没有。” “对呀,要我说,他就是个冷心冷情的,当初对贺七也是,说休就休了,不顾念半点跟贺逢的师生情谊。”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贺云初差点被瓜子仁哽住气管。 “是啊,上元节那时候不还说两人在游街?说什么太子在街头神情款款,如今呢?” 另一人和道:“如今那贺七肚大如罗,眼看就要生了,不还在侍弄那琉秀坊跟留听阁?也不见太子真将人娶回家。” 贺云初摸摸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咂咂嘴。 “皇城里的人,你以为有多长情?那贺七也不过是有几分姿色,但是真要娶,还不是那林清柠更实权在握?傻子才去娶贺七。” 贺云初原本还在当听故事。 但听到这沉不住气了,什么叫傻子才娶她? 想娶她的人海了去了,她那是自己不想嫁好! “喂。”贺云初拍拍他们的肩:“你们怎么随便在背后议论人啊?” 那二人本来面对湖光山色,又探讨着有趣的话题,本来十分高兴。 结果转个身,话题的女主角就站在的自己面前。 那滋味,当真是十分不好受。 两人拔腿就跑了。 贺云初:“喂!” “哎呦我的祖宗!”香姐的声音猝然在桥那头响起,边喘边跑过来,手上还提了一堆的糕点。 “我说祖宗,不是让你在桥下等我吗,跑上来做什么?跑死香姐我了。” 贺云初看见她手上写着良记的糕点盒子,吸溜了一下口水:“还真让你买着了?快给我尝尝。” 香姐看着她一副上辈子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愁啊。 愁死了。 贺云初自从这月份大起来后,每一刻都想吃东西。 今天是香姐陪着她回琉秀坊查账,走到半路她想吃糕点。 香姐只能选择伺候祖宗。 谁叫她也稀罕贺云初肚子里这个小不点呢? 那可是众人一口一口喂大的。 贺云初吃着糕,沾了满手,肚子虽大却不妨碍她走路,腰都不用扶。 “方才那两个人议论我。” 她开始告状。 初秋的天,有点秋老虎的味道,晒着还有些热。 香姐一边摇着团扇给她扇风,一边问:“谁敢议论你?” “普通百姓啊,他们说我没人要。” 贺云初这未婚先孕,也着实是扶风城里的壮举。 试问哪个小姑娘敢挺这个大肚子,正大光明地说自己未婚配? “他们也好意思说你?”香姐呸了一声:“他们有你挣得多么他!” 如此庸俗的一句话,却夸的贺云初筋骨通畅。 香姐唯恐她心情不好,不由多说上两句:“你可知这城里头的小姑娘,如今都以你为模范,不骄不躁,不靠男人,一心想着挣钱。” 对的,香姐三句话不离钱。 贺云初那点小虚荣心相当满足,嘴里的糕更甜了。 可是此时香姐话锋一转:“我说,按月份你月底就该临盆了,你真不考虑成婚啊?这孩子生出来,可就跟在肚子里头的时候不一样了。” 嘴里的糕突然又不甜了。 贺云初火速变脸:“不嫁。” 这副神情,分明又是对某人火气大着呢。 香姐都习以为常了,除此外还异常震惊。 外面都传闻,说这太子对贺云初的新鲜劲早就过了,何况这孩子就算是皇嗣,只要他不想认,也就攀不上什么关系。 太子如今权势滔天,怎么会娶这么一个身份卑贱的妻子? 而香姐却知道,太子殿下这半年来,每逢有空,其实都是宿在宫外的。 贺云初在南朗置办了一处宅子,那宅子不算大,伺候的人也不多。 每逢初一十五香姐都要拿账给贺云初看,因此撞见过几次卫司韫。 好家伙。 人家金屋藏娇,贺云初这是破屋藏龙。 但是你要说太子殿下是来求亲的,那也不像。 因为每次香姐碰上,贺云初几乎都被气得跳脚。 现下贺云初这气冲冲的模样,不用说又是被气着了。 “祖宗,殿下又怎么你了?” 贺云初一阵冷笑:“昨夜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东风将他刮来了,半夜推我窗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我白日藏了块云糕,打算留着夜里饿了吃,结果他一来就给我搜走了,还说我胖不要紧,可我吃什么都不胖,全长在小崽子身上去了,他女儿不能胖!” 香姐犹犹豫豫:“这也没说错?” 贪嘴吃多了胎儿大,到时候生产只会更难。 卫司韫管着她的嘴,香姐是知道一些的,也没觉的有问题。 “你觉得没错?!” 贺云初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 “哪错了啊?你白日吃就算了,晚上怎么还偷偷藏糕呢?” “这跟糕有什么关系?”贺云初不可思议:“他凭什么说是女儿啊?生出来是儿子就扔护城河里去?!” 第一百零四章 我也没想过要拖累卫司韫 香姐:“” 她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 贺云初还没有骂完:“再说了,是儿子还是女儿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叫他爹。” 香姐侧目:“不叫他爹?那叫谁?” “我想过了,既然城里的小姑娘们都这么钦佩我,那我索性让他们再钦佩一些,我的孩子,不需要爹,有娘就够了。” 她反正也没想争权夺位,卫司韫自己都还是个太子呢,卫凛也不过不惑,等他嗝屁卫司韫继位,那估计还得等上好多年。 香姐不懂她的心思,明明迈进一步,就是如今扶风人人羡慕的地位,为何偏偏贺云初完全无所求? 当掌柜的赚得多,那能有当太子妃来的轻松? 处处受人尊崇跪拜,威风和体面都有了,钱更是不用愁。 就连以往那个清心寡欲的林清柠,如今也沦为争权的郡主。 都道她孝顺皇帝,可是世人当真不知么? 她的弟弟有心向卫司韫投诚,而她又深得皇帝的宠爱,未来不管局势如何,她都定然不会过得太差的。 反观她家祖宗倒是好,整天除了吃就是吃,还派人去东南西北各地找吃的。 似乎打定主意将肚子里的孩子当成小猪崽来养。 什么权势地位,在她眼里还没有一块糕来的香。 香姐不由有些发愁,这孩子注定不平凡,若是贺云初不争些什么,只怕往后太子娶了新妇,早晚都要为难到头上来。 她苦口婆心地劝:“这掌柜的也不能当一辈子,你总得为孩子想想,若是个姑娘倒也还好,若是个男儿呢,他活在皇城里,知道自己的父亲位高权重,可他却要当个普通庶民,你觉得他长大甘心吗?” 贺云初表情微变。 这些东西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一向不杞人忧天,也不想的太深。 可她还是那个想法,她不会跟一群女人分享一个丈夫。 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跟别人分享一个父亲。 她抚了抚小腹,里头的小家伙像是有感应似的,胎动了一下。 她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的时候,觉得很神奇,也很激动。 那一天刚入夏,卫司韫也在。 贺云初叫人在留听阁里搭了个葡萄藤架,下边放了张贵妃椅,她没事的时候就躺在上边。 肚子猝不及防被踹了一脚,起初贺云初还有些懵。 可是很快小家伙又踢起来,她捂着嘴,神奇地叫唤:“他在动!” 这一句,招来了房顶上看哨的沐风,也引得卫司韫手里的书本砸落在地。 沐风:“谁谁谁?谁在动?哪里?一级戒备!” 贺云初笑的异常开心,指着自己的肚子:“这儿,他,小崽子踹我!” 或许是贺云初的笑容太晃眼,也或许是,肚子里的孩子会动,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总之过了好一会卫司韫才回过神来,缓缓伸手贴在贺云初的小腹上。 “没动了。”贺云初嘚瑟又炫耀:“动了两下呢,第一下我没——又动了!” 这次卫司韫感受到了,他放在贺云初小腹上的手感受到小小的一下冲击。 根本算不上什么动静,可是隆起的那瞬间,手心却微微一热。 那样的热烫连着贺云初的柔软的腹部,久久都没有散去。 他也跟着怔忪了良久。 若说以往,子嗣只是一个符号,卫司韫只知道贺云初的肚子里会生出他的第一个孩子。 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孩子的模样。 可如今,一切都好像有了具象化。 他忍不住想,这么小的孩子,生出来是什么样的? 像我? 还是像贺云初? 会如同我所想那般,是个讨人喜爱的女孩儿吗? 贺云初莫名地看见卫司韫的眼眶居然奇异地变红,她不解:“你怎么了?” 或许母亲怀胎十月,对孩子的接受程度是从肚子一点点变大,而日渐习惯的。 但是父亲不一样,他只有感受到孩子在自己掌心时,才能真切的产生责任感。 父母职责本就不同。 卫司韫对这个孩子的情感,应当比贺云初的要复杂许多。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思,贺云初淡淡开口:“其实我知道,对卫司韫来说,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香姐没听明白:“什么?” “他如今还是个太子,皇后一党的外戚虎视眈眈,皇帝心思不明,他手里没有多少自己的势力,这个时候多了个孩子,就是多个软肋。” 他想要女儿,应当也是不希望儿子过早落入别人的谋算当中。 女儿就要好的多,女子自古当权的就不多。 不会成为忌惮,才能被保护,好好儿长大。 难得见贺云初眉宇中有愁思,香姐听完,却是愣愣的不知道怎么接话。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想起自己没掉的那个孩子,怀着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心惊胆战? 怕他生出来身体不好,怕他不能好好吃饭,怕这怕那。 原来卫司韫说的想要女儿,不是玩笑话,是他觉得自己不够能力保护好一个儿子。 “那”香姐问了一个煞风景的问题:“若当真是儿子呢?” 贺云初深吸一口气:“我早就跟卫司韫说过,他不差这一个孩子,往后若是大业成了,名正言顺地继位,他会娶别的女人,也自然多是人乐意给他生皇子。” 不论男女,贺云初只要生出来就会好好的抚养长大。 “那你怎么办?” 当真独自带一个孩子? 谈何容易? 如今的年月,不论是朝局还是民间,都不算安稳,她要独自带着孩子生活,哪里是说说这么简单的事情? 何况若当真是男孩,躲在这就能避开这些了么? 卫司韫要争的是皇位,不是简单的芝麻小官。 “我会离开扶风的。”贺云初仰头望了望天:“这里固然好,呆久了也难免腻味。” 香姐一时怔在那里。 原来贺云初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留在扶风吗? “你要走?”香姐喃喃开口:“你能去哪?” “天地广大,山河远阔。去哪里不行?我一直想慢慢走,行医问药,做个逍遥一点的人,后宫不适合我,我也没想过要拖累卫司韫。” 后宫不适合我。 她想走,想离开扶风。 两人迈过门槛进去了,香姐在说什么也听不清。 沐风和蔡柄对望一眼。 两人小心翼翼地看卫司韫的脸色。 他们立在转角的背阴处,卫司韫手上还提了个糕点。 是秋日新摘的梨,叫宫里的小厨房现做的。 昨夜惹人生气了,他带着过来哄的。 可如今这般,谁哄谁啊? 第一百零五章 殿下跟小初之间还隔着许多东西 “主子七小姐她或许在说气话” 蔡柄猛点头:“不是说昨夜没吃着那块糕,发了好大的脾气么?定然是还未气过呢。” 卫司韫面上怒气不显,只是攥着糕点麻绳的手深入掌心,刺进皮肉。 半晌他将梨糕扔进蔡柄的怀里,转身就走。 似乎不愿意踏进门。 蔡柄和沐风顾盼生辉,左右为难。 殿下这次怕是生好久的气了。 这半年多,他们跟在身边的能看的清楚明白,殿下对七小姐绝非无情。 原本以为孩子生下来他们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亲,因为孩子也好,两个人相处在一块了,情谊自然也就有了。 而且不说殿下,就是七小姐自己,她虽然不爱说,可是任谁看不出来,她看殿下的眼里,也藏着柔软? 只是一个嘴硬不说,一个考虑良多。 眼下孩子临盆将近,还卡在这里互相难受。 蔡柄看了也难受,他将梨糕给沐风:“你带进去,我去安慰安慰殿下。” “你能安慰什么?”沐风忍不住吐槽:“殿下想见的人又不是你。” 话还没说完,刚要迈进马车的卫司韫被人叫住了。 街尾两人相携着走来,男人声音颇大:“我的殿下诶!” 是孟柯和赵素。 两人还提了一手的东西。 走近了看,小包裹里似乎是些婴孩的衣服和鞋,样式活泼,色彩鲜艳。 卫司韫到底是没在赵素面前摆脸色:“伯母。” 赵素习惯了他的称呼,没有一开始的战战兢兢了,她往琉秀坊看了一眼:“今日小初说在这边,让我们过来吃饭的,你怎么不进去?” 孟柯身后跟着两个家丁,确实提了食盒。 可是贺云初并未叫他一起,她昨夜不高兴,一个好脸都没给卫司韫。 他因为要早朝,赶不及回宫,所以多数时候都是出宫看看贺云初,在赶回宫里头。 今日也是一样的。 下了早朝,听见几个臣子在议论家事。 宋子都刚刚取了新妇,也如贺云初一般怀了身孕,于是就在抱怨,说女人有了身孕怎么怎么不好伺候。 与他一起走的是个阁老,年纪大些,很有经验地道:“女人生孩子,最是需要仔细,若是一个伺候不好,那她可是能念叨到老的。” 卫司韫听到这不禁放慢了步子。 宋子都为难道:“可这天都入了秋了,她总想吃凉的,我管着她也不是个错?” “看你怎么管了。”阁老捋着自己的胡子,老神在在:“管了之后就得哄,不然让她气着,这事就是你错了。” “女人生孩子,那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如此想想,你让着些又何妨?” 宋子都似懂非懂地点头:“可是如何哄?总不能真纵着她吃太多凉物?” “她不会只喜欢凉物?”阁老道:“你买些她能吃的就行了,女人看的是份心意,她气顺了,什么都好说。” 两人说着说着,被一道身影挡了去路,看清人后瞬间惶恐了:“殿下!” 卫司韫只是在沉吟,闻言问道:“这个季节应当吃什么?” “梨!”宋子都紧接道:“昨日我婆娘她们娘家还着人送了一车子过来,秋季刚熟的梨,殿下可要来上一些?我听闻七小姐近日也是对吃的特别上心。” 平日里总找不到由头接近卫司韫,这下机会来了,可不得抓紧着么? “蔡柄去拿。” 蔡柄于是匆匆去了趟宋宅,又回来去了趟御膳房,让人趁新鲜做的梨糕。 可他本着送梨糕心思,到了这却被迎面泼了一盆凉水。 赵素见他表情不大好看,对贺云初如今的性子也是摸清了一些,知道怕是自己的女儿又惹了人家。 她忙不迭道:“一起进去,哪有到了门口不进去的道理。” 孟柯也道:“是啊,左右不过是吃顿饭,有什么话你们小两口好好说,啊,别闹脾气,你看看我,我多顺着阿素啊。” 赵素用手肘拱他:“你少说两句。” 卫司韫的表情俨然因为‘小两口’几个字,更加不好看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着赵素的面,卫司韫突然说:“她从未将本宫当成自己人。” 就连吃饭,喊了孟柯,却从未叫他吃过饭。 赵素居然从他这一句里,听出一种匪夷所思的委屈! 一定是她听错了。 太子殿下会向她抱怨委屈?? 除非天下红雨了,否则怎么可能? 这可是堂堂太子殿下! 谁成想旁边跟了个大直肠子。 孟柯脱口而出:“殿下是怪小初吃饭不叫你,委屈上了?这倒不必,依我看,大约是小初觉得——” “谁说本宫委屈?” “觉得——”孟柯傻眼:“啊?您刚刚就是在委屈啊,往常阿素给娇娇和小初缝补件衣服,没有我的份,我也是这么个语气,孟玺所我就是委屈。” 他话刚说完,被赵素狠狠踩了一脚。 卫司韫的脸色更精彩了。 赵素忙着给蔡柄找补:“殿下,你别听孟柯的,你跟我们一块进去,这次我好好说说小初,殿下你这几个月确实惯着她了。” 沐风忙将梨糕再次塞进卫司韫手里:“殿下,我看行,就让赵夫人给七小姐好好说说,她都没跟赵夫人商量呢,离开这事定然是嘴上胡说的。” “离开?”赵素好奇:“什么离开?” 卫司韫狠狠瞪了沐风一眼,才道:“没有。” 赵素尽管还有些犹疑,但是卫司韫显然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就只能作罢了。 尽管表情还是不大明朗,可是卫司韫到底是没再要离开。 他揣着梨糕,先迈进了大门。 留在原地的孟柯,赵素,蔡柄,还有沐风,四个人居然同时松了一口大气。 蔡柄拍了拍胸口:“幸好是哄住了,不然回了宫里恐怕也是迁怒我。” 沐风也拍胸口:“赵夫人,麻烦您跟七小姐聊聊,顺着点殿下,不然我等的饭碗总有一日是要丢的。” “你们还要求上了?”孟柯瞪他们:“不是殿下先惹的小初?” 蔡柄泪流满面:“这一切的起因只是殿下昨夜没收了七小姐的一块糕而已,就只是因为一块糕啊!” 赵素盯着卫司韫消失的背影,有些不安。 “我总觉得,殿下跟小初之间,还隔着许多东西。” 但愿是她想多了。 第一百零六章 娘训斥你错了吗 “隔着许多?”孟柯问:“比如什么?” 赵素道:“我昨日当值的时候,听见他们在议论,说安平郡主大约会被圣上赐婚给殿下。” 林清柠半年来的势头很盛,就连朝臣们,也有许多因为巴结不上卫司韫,转而去巴结她的。 比起那些后面要外嫁的公主,她这位十拿九稳要嫁给太子殿的,显然要得势的多。 谁都想往上爬,那么林清柠无非就是如今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孟柯难得一愣:“殿下要娶郡主?” 蔡柄跟沐风不敢揣测卫司韫的心思,所以闭嘴不谈。 “西北大军三十万,”赵素的道:“郡主的嫁妆如此丰厚,殿下没有不娶的道理。” 她不是在怨怪卫司韫,而是能看清争权的局势。 蔡柄小心道:“可是殿下若当真娶了郡主,也没什么错,他一路走来不易,七小姐应当能体恤才对。” 所以他想不明白贺云初方才说的那番话。 为何要走? 自古多少女人都是如此过来的,能给夫君扶持的,在府邸内说话自然就大声些。 “而且七小姐还给殿下生了第一个子嗣,殿下再怎么也不会亏待,往后郡主过门都有可能是小的那个,七小姐哪里不满意?” 说完才自觉失言,诚惶诚恐地看了赵素一眼。 赵素心平气和,听完只是无奈地笑笑:“我们都能了解的,你以为小初不能吗?” 孟柯:“那小初是怎么想的?” “了解是一回事,她不愿意是一回事,殿下既然不是非她不可,妻子可以有别人,孩子可以再生,那她就不愿意将就,被困在这里。” 赵素能说出这话,不是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女儿。 而是她清楚的知道,如今的贺云初不是她当初那个软弱痴傻的小女儿。 将近一年的了解,她知道如今的贺云初独立,固执,也一往无前。 她起初觉得荒唐,觉得难过,可是相处愈发久,她就愈发觉得,贺云初或许是对的。 她们只是生在这样的时代,可是活的,却是自己的人生。 若是早些年能明白,她当初也至于被家族逼迫,嫁给贺逢。 蔡柄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 他立在原地,半晌呐呐不曾言语。 “进去。”孟柯表情复杂地开口道。 一伙人进去,发现院里的气氛比他们外边还要窒息。 卫司韫和贺云初分坐两端,谁也不理谁。 那盒梨糕还放在卫司韫的手边,也不知道是还没送,还是贺云初没有领情。 香姐更是讪讪地在一旁摇蒲扇。 两个祖宗没有开口,她哪敢开口半个字? 孟柯企图打破尴尬:“呵呵,哎小初,殿下专门命宫人给你做的梨糕,你怎么不吃啊?” 言罢被卫司韫瞪了一下。 糕这个字准确地戳中贺云初的好奇,她朝卫司韫的手边扫了一眼。 可是对方显然非常高冷,没有想要把糕她的意思。 于是赌气道:“谁稀罕。” “既然不稀罕,那蔡柄,拿出去送给乞丐。” 蔡柄:“” 他并不想接这份苦差事。 于是将求救的眼神转向赵素。 赵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走过去将梨糕掂起,拆了开来。 新鲜的糕点天香瞬间盈满了这个小院。 赵素叹道:“好香。” 贺云初眼白都快飘出眼眶了,用余光使劲盯着那盒糕看,但就是不服输。 卫司韫岂能不知? 这女人偶尔露出的小动作抓人眼球的很。 却煞是可爱。 可是只要一想到方才贺云初说的那番话,他心里的那口气就怎么也咽不下去。 赵素掰了一点放进嘴里,赞道:“殿下,这秋日的新梨就是不同,做出来的糕点很是香甜,不如这份糕点就送给我了?” “伯母喜欢,本宫让御膳房再做便是。” 赵素将梨糕分了点给孟柯,又分了给香姐。 两人吃过后都赞味道不错。 这一个小盒子,眼看就见了底。 贺云初终于忍不住了:“这不是给我的吗?娘,你怎么不给我吃一口?” 赵素有心在贺云初面前给卫司韫撑撑面子。 知道他堂堂太子殿下,面子被驳斥了必然是要生气的。 也算是给他台阶下。 于是她帮着气自己女儿:“殿下可没说这是给你的,如今赏给了我,就是我的。” “那你不能分我一口吗?香姐都吃上了!” 她这副样子,分明像是要不着糖的小孩。 赵素忍着笑:“我瞧着你与殿下这般生气,似乎不屑吃他的东西,所以就没问你了,原来你也想要吃的吗?那怎么殿下在这坐了一盏茶,你也不问候一句?” 贺云初:“” 她狠狠瞪了卫司韫一眼。 这臭男人肯定是刚才在门口跟赵素告状了,不然娘怎么会偏帮他! 可恶! “娘,他昨夜没收我的糕了,今日赔我一块,不是应该的吗?” 赵素有理有据:“夜里不让你多吃甜的,对胎儿不好,这是不是为你好?” 贺云初:“” “你因此跟殿下生气,是不是不应该?” 贺云初:“” 赵素还要教训:“殿下今日拎着梨糕来,就是想赔昨夜的给你,你满脸不高兴,就是在闹脾气,娘训斥你错了吗?” 贺云初:“” 她抱着肚子,皱着脸:“啊呀!” 孟柯瞬间紧张:“怎么了怎么了?找太医,快找太医!” 卫司韫却是深知她的计谋:“装的,说不过的时候就装肚子疼。” 这么多个月,他早就被贺云初训练的能分辨她无数种表情了。 眼下这个,就是演的。 贺云初还是抱着肚子:“卫司韫你怎么这么烦人!” 赵素知道这台阶扑的差不多了。 于是递上手里的糕给卫司韫:“殿下,这丫头就是嘴巴馋,也不是有意要气你的,你让她吃块糕,嘴就能甜起来。” 卫司韫盯着那块糕看了半晌。 似乎在犹豫这个台阶下不下。 许久后才抬手接过,走到贺云初面前,将梨糕放在她嘴边。 贺云初皱着眉头咬了一口,手还捂着肚子。 卫司韫冷声冷气:“别装了,不是已经吃上了。” 谁成想‘嗒’,一滴温热的眼泪掉在他手上。 第一百零七章 我觉着你画得饼,有些大 这一下不光孟柯赵素香姐愣了,就连卫司韫也愣了。 贺云初什么时候光天化日哭过? 哭的众人都措手不及。 那一口糕还没咽下去,唇周都是些碎末,贺云初打了个哭嗝:“我、我不想吃了。” 赵素慌忙蹲下去,跟卫司韫一起看她:“怎么了?让娘看看脉,是肚子不舒服了?” 美人掉泪,很难令人不动容。 贺云初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不、不是。” “那怎么了?”卫司韫此时也顾不上生气,只觉得那眼泪掉的比捅他一刀还疼。 “苦、苦的,我不吃了。”贺云初眼睛都哭红了:“我就是想、想吃糕,你、你还跟娘告状状,她帮你也、也不帮我!” 抽抽噎噎,委屈死了。 香姐心疼的不行,上赶着哄:“哎呦祖宗,不哭了不哭了,不就是要吃糕吗?香姐给买,多少都给买,别哭了,啊?” 可怜香姐一个干老鸨的,什么世面没见过,换作是以前,就是有人跪在她面前,那也是金钱至上。 这会儿好了,被贺云初吃的死死的。 尤其是平常情绪不爱外显的人,哭起来梨花带雨的,那瞧着别提多难受了。 何止是香姐难受。 立在一旁的赵素更是以为自己方才的做法错了,见贺云初哭的这么惨,自己也红了眼眶。 只是被孟柯悄悄揽住肩膀,安慰的拍了拍。 卫司韫也想哄,伸手给贺云初拍哭嗝,此刻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就不想见她哭。 “蔡柄,着人去御膳房重新做糕点过来,栗子的,桂花的,找的见的食材,叫他们每样都轮着口味做。” 蔡柄哪里敢说不,慌慌张张的应是:“还有城南那听说有个婆子做的打糕特别有名,七小姐要不要也来一份?” 贺云初哭的抽抽噎噎,闻言泪眼朦胧,打了个哭嗝说:“要。” “那便不哭了?”赵素也道:“一会就该用膳了,叫人看见该笑话你了。” 贺云初离家出走的自尊心回了家,开始觉得难为情,但是越觉得难为情就越是受不住哭势。 整张脸都是红的,眼睛鼻子,脸颊也被她自己擦眼泪蹭的通红。 “呜——可是我的眼泪不听话、呜、呃——” 骨碌碌的眼睛盛满了眼泪,让人既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 卫司韫却没笑,他突然起身将贺云初打横抱起来。 贺云初吓得搂住他脖子,眼泪忘记掉了:“干、干嘛呀?” “本宫带她去冷静冷静,待会开饭再叫我们。” 他也没往外走,抱着贺云初去了她以前二楼的那个房间。 贺云初算是个显怀的,肚子圆鼓鼓,在红色外杉下别有一种娇俏的孕态。 可是除了肚子,她确实哪里都不算有肉,四肢纤细,脖颈都还是女孩儿的纤长白细。 卫司韫将人放在床上也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是搂着她的肩,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 不得不说,卫司韫不发火,不冷脸的时候,是莫名令人安心和信服的。 前期她胎相不稳那会,卫司韫不放心,换了几个擅长安胎的太医,晨昏定省地诊脉。 后来终于稳了胎,卫司韫听说迦南香能定神安神,于是从那后身上总带着那股淡淡香味。 贺云初知道这孩子来的不算太是时候,可是卫司韫除了宫宴那次听闻胎儿惊险会影响母体后,也再没有想过不要这个孩子。 靠在他怀里,贺云初思绪飘远。 如果卫司韫是个普通的男人就好了,他们之间不会隔着很多东西。 孩子也是普通的孩子,一眼就能望穿他的人生轨迹。 一岁时学步。 三岁时念三字经。 七岁开始就有自己的想法,可以选喜欢的学。 到了十五二十岁,有仕途,或者经商。 然后娶妻生子,很平凡的过完一生。 “好了么?”卫司韫渐渐感觉不到贺云初的激动,放缓了声:“还哭不哭?” 贺云初回神,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一只手伸过来,在她脸上胡乱抹了两下。 没有抹到眼泪,卫司韫又低头下来,看她眼眶还泛红:“明明说狠话的是你,怎么你比我还委屈?” 贺云初吸吸鼻子,迟钝地觉得不好意思:“我哪里说狠话了?” 她方才在门口跟香姐说的话,卫司韫历历在耳,想问,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出口伤人。 他将贺云初搂紧了些,甚至另一只手也抬起,完完全全将她纳入怀里,双臂禁锢着。 贺云初被他勒的吃痛:“你怎么了啊?” “等孩子生下来,你想去太医院当值吗?” 为什么这么问? 卫司韫不喜欢她折腾的,当初弄了留听阁,他虽然嘴上没说,可是显然觉得她怀着孕太过大张旗鼓。 有一回留听阁半夜出事,事后他还冷嘲热讽过一番。 说她没有偏偏要揽瓷器活,不好好养胎。 他也从未说过女子要立业,你要不要去太医院当值这种话。 贺云初一直以为卫司韫想把她养在温室里,当一朵娇花呢。 “好好的为什么让我去太医院?” “你想行医,这宫里多的是人,随便你折腾,若是不愿意呆在宫里,觉得闷,那就在西塘大街开个医馆。” 贺云初越发迷糊了:“你给我花钱开医馆吗?” “嗯。”卫司韫下巴抵在她头顶,形成一股亲近的姿态:“我不拘着你,孩子若是要放在宫外养,我便多派些人手,给你兜底,没人敢为难你们。” 今天的卫司韫好奇怪 贺云初感觉自己迷迷糊糊,像是掉进了一个充满诱惑和香气的陷阱。 这里面什么都有,仿佛只要她答应,就都是她的。 卫司韫用温情画了个很漂亮的牢,想要吸引着让她跳进去。 说不心动是假的。 她这辈子也就接触过卫司韫这样一个男人,上来就是天花板,作为颜狗已经被吃死了。 就连他开出的陷阱条件也觉得好像不错。 一瞬间方才跟香姐信誓旦旦的心岌岌可危,摇摇欲坠。 卫司韫掂了掂她的背:“你觉得呢?” 半晌,贺云初才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心,她张张嘴,很毁气氛地道:“我觉着你画得饼,有些大。” 第一百零八章 她会不会跟你争这太子妃之位 皇宫,承乾殿。 铜盆里头的水已经微凉,林清柠净了手,接过钗环递来的手帕,擦干了手,这才缓步到了殿外。 殿内只留了一豆烛火,宫女们半跪着,不敢有任何声响。 床上的卫凛睡着时,胸腔发出轻微好似破风枪一般的声音。 代表他人已经不大康健。 殿外还有两个大臣在候着,见林清柠出来,赶紧行了礼。 “郡主金安!” 林清柠缓缓一笑:“方大人,楚大人。” “圣上睡了?”那方大人踮脚想瞅瞅里头,无奈被帷帐遮盖的严实,只悻悻道:“圣上近日昏睡的时辰是越发久了。” “病体侵扰,总要多睡一些的,大人们若是有朝事,禀明太子殿下便是,怎的来承乾殿守着了?” 楚大人愁眉苦脸:“殿下早朝散了就不见人影,我们俩确实是有要事需要拿主意的,可殿下的性子郡主也知,不喜人打扰,这会估计又是出宫去了。” 他说着被方大人怼了一下。 宫里谁不知道太子三天两头往宫外跑,就为了他那个早就下堂了的前任妻子。 可林清柠要嫁与太子的传闻宫中也是日渐繁多,在她面前不是说贺七,那不是打她的脸么? 方大人是个有眼力见的:“不过大家都知道,殿下就是心思软,觉得不好置那下堂妇于不顾,又是第一个皇嗣,所以才上心一些,但是她们哪比得上郡主您呢?” 林清柠面上不显,落落大方地一笑:“殿下情深义重是好事,七姐姐不日就要临盆了,他多照顾照顾也是对的,这人又不在皇宫里,难免不是要多跑几趟么?” 七姐姐? 这还姐妹相称了? 楚大人以为她们已经达成了共侍一夫的情谊,不由表情变换。 “郡主来日定然是正妻,那贺七才应当尊称郡主,不过郡主,皇嗣之事可不是小事,就是有梁将军在,您也该为自己争一争才是。” 林清柠一边带着他们出去,一边说话:“八字没有一撇的事,二位大人莫要取笑清柠了。” 八字没有一撇? 骗谁呢? 你都不否认了,那太子看着你们家西北军的面子上,还会不娶你么? 所以说女人还是要生的好,这林清柠背后光是有个梁青竹,那便多少人不敢惹了。 卫司韫还不是要忌惮三分? 三十万兵权,他又舍得不娶? 他不娶,二皇子若是娶了呢? 那他这个太子之位还能坐得稳不成。 一半是看戏,一半是偷乐,朝堂里的人,如今都在等着看太子的热闹。 他迟迟不娶贺云初,不也是怕以后在梁青竹那无法交代么? 这林清柠,就不可能是做小的。 一路出了长风门,那两个臣子才告退了。 等人走远,林清柠卸下了挂在脸上一贯笑。 她笑的时候很多,可每次放下嘴角,才惊觉那都是场面功夫,她并不爱这样。 钗环掺住她,两人往林清柠宫里的住所弄清轩走。 两边宫人来往,见着她都要下跪行礼。 钗环忍不住得意:“我方才听圣上睡前跟郡主说话,问郡主是否心仪太子,郡主是点了头的,我看啊,圣上想给您赐婚呢。” 卫凛确实有这个心思。 不过林清柠清楚得很,他不是因为自己钟情卫司韫。 只是想要利用她而已。 卫凛当朝二十多年,手腕可见一斑,可是临了了林清柠才发现,他对卫司韫,并没有怀着深切的父子之情。 相反,卫凛在怨怪卫司韫抢夺了他的权利。 逼得他生病。 她不知道卫司韫为何对皇帝如此冷情,大约与他母亲有关,也可能父子之间藏着别的龌龊。 可即便如此——林清柠日日来侍疾,为的,确实是等皇帝的一纸诏书。 她想要嫁给卫司韫,得靠自己。 皇命难违,就算卫司韫对卫凛不齿又怎样? 他能违抗皇命父命,不娶她么? 明明,她才能给他带来最好的利益。 “贺七快临盆了。”林清柠迎着晚霞,眼里被倒映了许多斑斓的色彩。 钗环应是:“似乎就是这个月底。” 说到这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林清柠:“这是今日有人送来的,郡主过目。” 林清柠瞧着上面的墨迹,眉目狠狠一皱:“不是说过不要传信吗?有话叫人传过来便是。” 展开信笺,上头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静候佳音。 “这人什么毛病呢?”钗环看完撇嘴道:“就这几个字也值当冒险传个信进来?” 林清柠心烦意乱,将信撕了递给钗环:“拿去烧了,盯着烧。” 这皇宫里,不论什么都不能留下蛛丝马迹。 她紧了紧外袍,迎面却见一座步撵缓步而来。 皇后的步撵。 林清柠急忙瞥向钗环手里的信笺,见她已经揣进袖袋,这才半放下心,跪下来:“皇后娘娘万安。” “是清柠啊。”郁慧弥坐在上头,手中把玩着自己的丹寇,显得慵懒:“圣上睡了?” “这会睡了,估计能睡小半柱香时间。” 林清柠不欲与她多言语,偏偏郁慧弥不打算放过。 “本宫听这宫里谣言鹊起,都在说你要当太子妃了,什么时候能喝上这个喜酒?” 林清柠刚站起来又跪下去:“都是宫人们胡说,清柠只想好好侍奉您与圣上,并未有其他想法。” “是么?” 郁慧弥瞧着她,怎么会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都年轻过。 她缓缓冷笑:“你择了太子,是觉得我家闫儿入不得你的眼,我们郁家注定会败么?” 林清柠一头磕下去:“娘娘,妄议朝政是死罪,臣女不敢接这话。” “你不敢?你心里恐怕想了千百次。”郁慧弥继续道:“但是本宫要告诉你,没有那么容易,你别忘了,贺云初肚子里还有个皇孙在呢。” 林清柠脸朝下,看不清表情。 可是被广袖裹住的手掌却深握成拳。 “不说话了?”郁慧弥坐在步撵上居高临下:“你说若是贺云初的孩子出了意外,她会不会跟你争一争这个太子妃之位?” 林清柠猛然抬头:“娘娘什么意思?!” 第一百零九章 我拿斧头斩了他俩的红绳吗?! “哟,”郁慧弥叫了一声:“怎么这是,不过一句玩笑话,如此惊讶做什么?” 她懒懒地倚在椅背上,她似是玩笑,又似是调侃。 总之那要笑不笑的表情,看的林清柠心里骤然一紧。 难不成郁慧弥知道些什么? 林清柠慌乱地想了一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稳定心神后,她反唇道:“娘娘如此这般说,怕是要引起旁人的误会,若是来日贺七当真出了问题,那娘娘就是没有干系,也要被扯上干系了。” “你!”郁慧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攀咬我?” “臣女不敢,但是娘娘,当初宫宴上,您将贺云初请去了,结果呢?纵然是圣上带走的人,可是殿下不一样对温玉宫耿怀许久么?” 这话不错。 就算卫司韫没有拦着贺云初给卫司闫解蛊毒,可是宫宴后很长一段时日,郁慧弥看见卫司韫,确实是绕道走。 因为几乎每一回,卫司韫投在她身上的眼神都似刀刮。 剜的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如今还没嫁入东宫呢,就敢拿太子来压本宫?”郁慧弥冷笑:“林清柠,风水轮流转,你不过是仗着你弟弟兵权在握,觉得自己有胜算,但你别忘了,贺云初肚子里那个,可是实打实的长子,你未来就是要争,能争得过?” 林清柠袖中的手紧紧捏在一起,陷入皮肉。 子嗣是一根刺,扎在她心底,这根刺夜里总硌得她睡不好。 从知道贺云初怀孕那一刻起,她就一天也没有舒过心。 给卫凛侍疾,确实是出自私心。 她一路走来,父母的蒙阴过剩,弟弟权势可靠,得享郡主之位,公主之仪。 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唯一的一次,大约是当初卫司韫答应娶了贺云初。 她原本以为,等容家将在朝堂上提一提,以容锦与太子的关系,她嫁入东宫是势在必行的,可她忘了,盯着东宫太子妃位的大有人在。 皇后自然也想,她以为枕边风一吹,让卫凛赐婚贺云初和卫司韫,往后东宫也就捏在她手里了。 他们成婚那天,林清柠就对皇后咬牙切齿。 可无奈她要跟皇后抗衡还不够资格,郁家是大族,不是她能指摘的。 所以这一次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卫司韫休了贺云初,皇帝又重病。 她一定要赶在贺云初被扶正前,稳稳地占据东宫太子妃的位置。 子嗣? 子嗣有什么用? 一个出身青楼的母亲,还有不成器外祖家,即便是长子又如何? 即便当真养在卫司韫身边又如何? 更何况一定能养在卫司韫身边,养在皇宫里么? “劳烦娘娘挂心了,不过圣上说过,臣女的婚事他会做主,所以臣女听凭圣上,嫁入哪里,都是臣女的福分。” 她简直滴水不漏,轻飘飘一句话就将郁慧弥挡了回去。 “好啊。”郁慧弥怒从中来:“本宫倒是要看看圣上会给你指配一个怎样的好姻缘!” 言罢,郁慧弥再未看林清柠一眼,让人抬着步撵走远了。 对于她来说,林清柠就是个不懂眼色,不懂局势不上道的人。 但凡林清柠会来事,也应当与她联手,最好的选择就是嫁给卫司闫。 如此一来,三十万大军的加持就是她们郁家的。 卫司闫的皇位不就稳了? 可惜,她说的话林清柠听不懂。 重点是那贺云初吗? 傻子。 她心底愤恨地想,还是要趁着卫凛还清醒的时候,去他面前求一求。 宫宴上他们父子两个不是已经闹得非常不开心了么? 卫凛显然是对卫司韫有不满的,他难道当真想把林清柠嫁给卫司韫不成? 郁慧弥心中千回百转,想了许多。 凡此种种,当下最主要的,却是盯着贺云初的肚子。 若是当真生出个男孩来,那整个皇宫的局势似乎都会巧妙地发生一些变化。 林清柠望着郁慧弥的步撵缓缓走远,收回眼神时,掩盖不住眼里的轻蔑。 钗环有些不服地道:“皇后的心思当真以为我们看不明白?就是想让郡主您主动跟圣上说,将您赐婚给二皇子,好给他们郁家做支撑。” “那你怎么看?” 钗环压低了声音:“谁不知道二皇子胸无大志,就算是将来皇位真能落在他手上,也未必坐得稳,咱们才不冒这个险。” 林清柠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但是皇后方才用贺云初的子嗣要挟我,倒是让我心生一计。” 钗环好奇地附耳过去:“怎么说?” · 城中近日非常热闹。 但凡过往之人稍加打听,也能知道扶风城里如今令人津津乐道的是哪一桩事。 “哎,你押了什么?” “男啊!你呢你呢?” “我押女孩儿。”那人神秘兮兮地道:“听说皇宫里的权贵,有的是办法知道这女人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 “真的假的?你展开说说。” 那人凑过去,小声道:“那能有假?你想想,若是贺云初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孩儿,太子殿下还能放任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宫外头生?” “有道理啊。”旁边的人被他说动了:“难道真的已经知道男女了,所以太子殿才满不在乎,至今也不给个名分?” 又一人插嘴进来:“这还用说?你们没听说么?太子殿下就要娶安平郡主了,只差皇帝的一纸诏书而已。” “是啊,什么贺云初,那只是太子营造深情的一个工具而已,自古天家无情,若是这贺云初生出来的是个女孩儿,你们看太子还的会不会理她。” “” 近几日街头巷角,贺云初只要出门就能听到一些类似的谣言。 大家似乎都掀起一股赌博风气。 纷纷在赌她肚子里的到底是男是女?! 她都上顶了一排问号,要不是知道卫司韫更想要女孩,她都要怀疑这谣言是不是他让传出来的了。 这还没完。 林清柠这三个字也是高频出现。 诸如太子要成亲,林清柠就是未来太子妃。 皇帝要赐婚林清柠,就等梁青竹秋末回来述职完婚,种种的。 你一言我一语,卫司韫和林清柠,俨然就成了被贺云初肚子里的孩子拆散的苦命鸳鸯。 贺云初不可思议地道:“难不成我拿斧头斩了他俩的红绳吗?!” 第一百一十章 命殿下跟安平郡主,择日完婚 今儿个陪贺云初逛街的人是媚儿。 贺云初到了临盆期,人越发惫懒不肯走动。 但是赵素怕她到时候不好生,所以交代了琉秀坊和留听阁两边的人,有空就要带她出去走走。 不走还好,这出门就添堵。 媚儿恨不得给他们每个人嘴里塞一口大粪。 可是又忍不住喃喃:“这怎么一夜之间,街头巷尾的人都知道你要临盆的消息了?还将你与安平郡主扯在一块?” 贺云初指着自己的肚子,圆滚滚的:“你们每日都拉我在城中走上一遭,难不成他们都是瞎子吗?而且除夕时我怀孕的消息还闹得如此轰动。” 至于林清柠 想到林清柠就要想到卫司韫,想到卫司韫贺云初就不太想说话。 那天他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也不说的明白一点。 饼倒是画得很圆。 贺云初大概是这个世上最心大的孕妇了,媚儿愁的将她看了半晌。 但是当事人对林清柠丝毫没有芥蒂。 媚儿虽然觉得有些蹊跷,可也没有想出蹊跷的地方。 皇城里,出一点事就容易被人争相传颂,编成话本,拿到茶楼里说书的也大而有之。 媚儿收起思绪,跟上贺云初的脚步。 这几日气温突然降下来,可是怀孕的人火气旺,贺云初还穿着一身单衣, 甩着手在前头走了一阵,两边议论纷纷的人看见她都住了嘴。 然而眼神却还是欲言又止,看她跟看狐狸精似的。 贺云初胸闷气短,心道我生男孩女孩关你们什么事?还要拿我挣钱? 她于是双手一插腰,瞪过去:“看什么看?你们下注的庄家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 ‘嗡’—— 人群一哄而散。 贺云初:“”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媚儿:“我很可怕吗?” 大概是的,媚儿在心里说,你如今大约在她们心中就是抢人家男人,手段用尽的母老虎。 “好啦贺姐姐,我们该回去了,这一趟走了够远了。” 媚儿上前去扶。 可是贺云初却奇怪地保持着双手叉腰的姿势,半晌没有动。 媚儿紧张道:“怎么了?” 贺云初半拧眉头,面对小腹突然传来的一股疼痛,忍过去后才道:“肚子疼。” 肚子疼。 肚子疼?! “不是要生了?!”媚儿没忍住惊呼出声。 声响挺大的,方才散开的人群个个伸长了耳朵,闻言全都奇异地望向贺云初的肚子。 沐风更是从街道旁不知道哪一处的房顶翻身而下。 “要生了?果真是要生了?”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贺云初微微弯腰,捂紧了小腹。 她没有生产的经验,全靠些常识,知道肚子疼要生没有那么快,她没有羊水要破的感觉。 甚至怀疑是不是方才自己走路太快太激动,惊扰了胎儿。 沐风和媚儿却是不敢耽误,果断打横抱起贺云初,要将人送回私苑。 那里准备了贺云初生产要用的器械,稳婆和太医也都是随时待命着的。 沐风脚步飞快。 那些压了钱在贺云初身上的百姓忍不住也小跑着跟上去。 开玩笑,她肚子里的小东西,关系的可是他们的钱袋子。 然而一路向前,不知情的百姓见了这个阵仗,都要问上一句:“怎么了这是?热热闹闹的往哪去啊?” ‘赌徒’们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太子的下堂妻要生了!赶紧去瞧瞧热闹!” “下不下注啊你?一赔三呢,就赌这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于是乎,原本只是沐风抱着贺云初。 渐渐地,后边跟了一群声势浩大的百姓。 帝都奇观,跟滚雪球似的,跟在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半柱香后,回到贺云初私苑,全城的百姓就都知道贺云初要生的消息了。 沐风抬脚跨进了苑门,立刻有人迎上来。 “请太医和稳婆过来,姑娘可能是要生了。” 贺云初疼的直冒冷汗,不明白为何会这么疼,小腹坠痛的感觉太难受了。。 一苑的下人们立刻忙了起来。 影卫们忙不迭现身,拦着门口想要往里冲的百姓,还要派人去宫里通知卫司韫。 总之手忙脚乱,人仰马翻。 贺云初被放倒在床上,稳婆来的很快,给她检查了一下,发现羊水还没破。 她念了句佛经,道:“这胎怕是不好生。” 贺云初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打的懵了圈:“为何?” “阵痛频频,羊水却不破,按日子来说,也该足月了才对。” 贺云初意外地朝稳婆瞥去一眼,没顾上肚子的疼痛。 还有方才热闹大街上那些来往的人。 今天这日子,似乎当真是格外热闹。 但是羊水不破,就只能等。 去请卫司韫的人还没有回来,贺云初抬头冲稳婆道:“叫沐风进来。” 沐风是外男,不能呆在贺云初的房里。 尤其是她要生产,更要避开。 可是沐风还未进来,外头却传来了香姐的嚷嚷声:“哎哟天煞的呀,祖宗你怎么说生就生啊,也不等等香姐!” 沐风似乎在拦她,声音沉沉的:“小点声,还没生呢。” “没生啊?那怎么外头都已经在传云初生了个小公主了——” 贺云初听见这句,眉心的褶皱又紧了一点。 可是没有细想,有一阵疼痛袭来,这一回,随着下身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出。 羊水破了。 沐风还在与香姐说话:“外头的风言风语,不要传进宅子里头。” “可是有一件不是风言风语的事儿——” “什么?” 香姐向来小道消息灵通,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 她跟沐风说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也是怕贺云初听见。 可是贺云初因为疼痛感官放大了数倍,香姐的一字一句清晰传入耳。 “今儿个不是圣上赐婚的诏书下来了么?听说直接下到东宫去了,命殿下跟安平郡主,择日完婚。” 啪—— 外头不知道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贺云初望着床顶的雕花,觉得意料之中,又多了些恍惚。 赐婚 几日前卫司韫说的话历历在耳,可是眼下,皇帝果然赐婚了。 “啊!” 下腹的疼痛加剧,直带的好似整个盆骨都要裂开。 稳婆掀开她的裙子,惊声道:“见红了,快,快端水进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千盼万盼,还是难产了 香姐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望见床上的糟乱,差点眼一黑:“见红怎么会这么多血!” 她当年小产滑胎,就是大出血,因此对这种场景很是见不得。 太医还在门外候着,闻言扬声道:“出血很多?赶紧让厨房熬点参汤过来,快点!” 太医是男的,不能进产房。 稳婆一面给贺云初挪动位置,一面道:“不要大惊小怪,妇人生产本就是在生死线上走一遭,出血都是常事。” 贺云初刚喘匀一口气,使劲仰起头朝自己的下身看了一眼。 应当不到血崩的地步,稳婆的反应也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她觉得稳婆的反应,正常的过了头。 缓了缓疼痛,贺云初冲香姐道:“去请我娘过来。” “啊?好好好。” 贺云初发动的太仓促,沐风也只来得及找人去宫里通知卫司韫,赵素那是没有派人过去的。 不过赵素不擅长女人生产,贺云初却似乎有意要她进来产房? 香姐怀着半丝疑问,转而去了外间。 不多时赵素就来了。 赵素在太医院里当值,过来也不远路程。 贺云初嘴唇都被她咬破了一半,听见动静朝赵素那望了一眼,目光掠过她瞥向门外。 可那门口再没出现别的人。 她收回眼神时,赵素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沐风派去的人早就到了皇宫,赵素都到了,卫司韫不可能没有接到消息。 快马过来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人若是要来,也该到了。 皇城里的消息,有了口子就回往外传,赵素就在太医署,她当然更加听见了。 半个时辰前,卫凛的贴身太监带着一份圣旨,穿过整座皇宫去了东宫。 圣旨内容几乎人人都听见了。 “兹安平郡主聪慧灵动,躬亲贤惠,朕铭感五内,今日赐婚吾子韫,封为太子妃,择日完婚。” 这道圣旨,几乎将数月来卫凛被卫司韫压下去的势头一下挑起了。 半年多不管事,突然就是一道赐婚圣旨? 皇帝这是不是在跟太子妥协? 毕竟不管再怎么看,这都是赤裸裸得将林清柠背后,梁青竹的三十万大军,拱手让给了太子。 谁看了不说一句太子好福气? 而林清柠侍疾的消息也是流传已久,谁不知道她如今得蒙圣宠,风头无两。 可是赵素很担心贺云初。 方才她那一眼不会看错,女子生产,自然希望自己想要依靠的人在身边。 可是卫司韫自从在东宫接完圣旨后,一直都没有消息。 这会贺云初这副样子躺在床上,赵素看了只有心疼。 早在前边她就说过了,嫁给太子会失望,动了心更是会失望。 她以为琉秀坊之事之后,‘贺云初’不会再对卫司韫产生情感,可是重来一次,显然还是栽了下去。 而她一个做母亲的,也只有跟着心疼。 赵素走过去,握住贺云初的手,安慰道:“别怕,生孩子就是要疼上一遭,娘陪着你,你马上就能拥有一个乖巧的孩子,只属于你自己的孩子。” “唔,可是娘,好痛啊——” 贺云初没问卫司韫去了哪,为什么没有来,那封赐婚的圣旨是不是真的。 她攥紧赵素的手,随着一阵腹痛用力—— 外面院子已经待满了人,就连后厨也不得清闲,灶上的火没有灭过,热水的水气氤氲四周。 因为这个孩子太特殊了,稍有不测,人人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孟娇娇父女也闻声赶来,在门外又遇见了方储玉。 方储玉这小半年成长了不少,但对贺云初贼心不死,三不五时就来撩拨。 宋子都也来了,他跟贺云初如今是留听阁的大老板和二老板,贺云初的能力他是有目共睹的。 何况又是太子的那层关系,他只有巴结的份。 一来二去,众人都聚集在檐下,这个从南到北,那个从北到南,晃得一众下人头晕。 孟娇娇双手插着腰,忍不住怒道:“太子殿下人呢?关键时刻总不见人,派人去请了没有?!” 沐风为难道:“第一个去通知的就是主子,可是” “可是被赐婚的事绊住了。”孟柯长叹一口气:“圣上偏偏今天赐婚,别说是殿下了,就是你爹我都被砸晕了头,哪还顾得上这里?” “照你这么说,小初她生孩子还没殿下婚配来的重要?我知道了,娶了林清柠,那三十万就稳在手里了,当然比孩子重要是?” 孟柯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脱口而出确实显得卫司韫太薄情。 “哎呀闺女,你就别给你爹添堵了,你知道你爹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 这件事摊在谁面前,大概都只会评价一句:白送的买卖。 一个放任在宫外的下堂妻,娘家无依无靠,比得上养在金丝笼里的凤凰? 林清柠带着三十万大军的嫁妆。 而贺云初呢? 带着肚子里那个还不知男女的意外皇嗣? 根本没有可以争的筹码。 “啊——” 屋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 叫的屋外众人的心都拧成一片。 “早就说了,非要嫁什么太子,若是嫁我,我此刻便在床头攥着她的手,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赶不来?赐婚?赐婚那是理由吗!” 方储玉一把折扇摇的飞起,面上可见怒气斑斑。 孟娇娇搡了他一把:“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小孩!” 她烦的不行,转头又朝沐风吼了一句:“找人去催啊!难不成当真孩子生出来了,他捡个现成的?!哪有这么便宜当爹的?” 她如今对卫司韫极度不满,不对,应该说是对男人极度不满。 “啊!” 稳婆的声音传出来:“用点力,再用点力姑娘,这孩子胎位不对,若是不正过来,脚先出来就遭了。” 胎位不正?! 外面的众人汗毛竖起,冷汗一瞬间都出来了。 怎么还会胎位不正呢?! 产房里丫鬟进进出出,端进去的水是清的,出来就是红的。 人声嘈杂,响了大半日。 贺云初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用了大半日的力,她没有力气了。 生不出来。 千盼万盼,还是难产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小脚上一片红色晃过 一听难产,孟娇娇打转的腿更加闲不住。 “若是有要拿主意的,要牵扯到孩子性命攸关的,殿下不在怎么行?” 方储玉迫不及待:“他今日若是不出现,里边的母子俩往后就与他没干系了,我这就去找我爹娘,让他们想想办法。” 他说着就要跑,被孟娇娇在背后踹了一脚:“你少来裹乱了!” 说着也往门口走,边冲沐风吼:“备马,我进宫一趟!” 方储玉摔在地上,又慌忙爬起来,还是往外冲:“你们等着,我爹娘肯定有办法!” 留在原地的宋子都和孟柯两人面面相觑,都莫名觉得自己很废物。 孟柯扬声道:“阿素!怎么样了?” 这一会时间也没有再听见贺云初的声音,可万不能出什么事才好。 “我给她喝点参汤,小初没有力气了。” 赵素的声音带了点泣意,气息都不稳了。 孟柯哪里受得了,他烦躁地跺了个地。 “不行,娇娇行事向来冲动,我怕她捅出什么篓子来,我也得去看看去,别是殿下那边当真出了什么事。” 平日里殿下对贺云初的上心都是瞧的见,今日即便是赐婚,也不应该撒手不管这里才对。 “阿素,你照看好小初,我让孟玺先过来照看着,你有什么要紧的,都直接找他啊!” “哎将军!” 只剩下宋子都站在原地。 可他一个外男,纵然有心要帮忙也帮不上。 不知道该怎么,只能急的在原地打转。 屋里头的贺云初似乎攒了点力气,可是那撕心裂肺的声音越听越叫人难受。 整颗心肝都攥在一处了。 院里头什么都不多,下人最多。 琉秀坊里的众人匆匆赶到,姑娘们都急匆匆进了里间。 不一会儿就传来四处压抑啼哭的声音,大约都是第一次直观地瞧见女人生孩子,纷纷忍不住。 “贺姐姐,不要怕,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替贺姐姐拭拭汗,快!” “握着我的手,没事的我耐疼,你使劲捏。” 总之闹哄哄,吵嚷嚷的。 · 宅院外,墙根下。 隐秘的树荫处,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从宅院侧门踏出来,赫然是贺云初苑里的下人打扮! 他躬身朝树下的一个男人行了礼:“主子。” “怎么会难产?”那位被唤主子的男人压低声音:“不是说胎相看起来会生的顺利?” “也不知道为何,总之里头乱成了一遭,我怕照此耽搁下去,卫司韫就真要到了。” 男人露出半边脸,在树荫的遮盖下瞧不真切。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上等雕花木盒子,塞进那下人手中:“想办法让稳婆喂她吃下去,要快。” 下人接过,匆匆地又跑了。 院里还是乱糟糟的,那下人找了个丫鬟,交代两句后丫鬟端着盆热水进了屋。 正在稳婆也急的冒汗之时,她悄悄放低了身子,将从木盒中取出的药丸过到稳婆手中。 两人的视线只在一瞬间交汇,其中的暗喻不言而喻。 然而无论赵素,香姐,还是后边赶来的媚儿小柳儿,全都一心扑在贺云初身上。 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隐秘的举动。 稳婆将药抓在手里,稳了稳心神才道:“没办法了,老身只能冒险给七小姐喂一粒药,这药能加速生产,不过也是有副作用的。” 赵素脸上全是汗,急问:“什么药?” 稳婆将药亮出来:“七小姐如今难生,不是办法,老身接生好几十年,遇到的难产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曾经也给人喂过。” 这稳婆确实是扶风城里较为有名的,贺云初那时候才早早将人召到的宅院中候着。 如今贺云初口中咬着一块白布,用力过头使她整个人都虚弱至极。 她大喘了两口气,对稳婆道:“我、我闻闻。” 稳婆忙递上去。 这确实是真的药,各种草药汇集制成的。 贺云初没有闻出什么毒药成分。 她虽然不敢轻信,可是也实在没有力气了。 朝门口最后望了一眼,那道门依旧没有被推开的动静。 她心一横,从稳婆手中咬过那药,咀嚼两下竟然干吞了下去。 “听我说娘。”她缓了缓,尽量保持清醒:“待会若还是生不出来,你来替我剖腹。” 什么!? “剖腹?!”香姐叫喊了一声:“怎么可以!自古就没有剖腹的道理,你为了孩子,不要命了!” 赵素也一脸凝重,她抓紧贺云初的手:“此举万万不可,你不要胡思乱想,会没事的。” 她说着,却是掉下眼泪来。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贺云初如今不就是一只脚在鬼门关吗? “不——”贺云初说话费力气,只能挑重点说:“我教你,你想办法、办法让我不要晕过去,我教你如何开刀。” 虽然条件一百个不允许,可是当真走到最后,不剖也不行。 她怀胎十月,不是为了死在产床上的! 媚儿已经被吓坏了,一个劲地哭:“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你要生个孩子就这么难。” 从最初的怀胎,到如今生产。 贺云初经历了几次生死一线了? “没事的。”贺云初被疼的说不出话:“不会有事的,娘,让他们准备刀和针。” 她铁了心,赵素此时不可能驳她的想法。 更何况她是大夫,对这次还是有些经验的,只是没有经历过给妇人剖产而已。 她叫人按清理重伤的规格布置了东西。 而贺云初却好似因为那颗药丸,重新有了力气,就连身上的疼痛也减轻了一些。 这稳婆身上,难不成真的有两把刷子? “七小姐,再用用力,只待老身看见脚,便借助人力将他拖出来,您再用用力!” 贺云初双手攥紧身侧的锦被,攥到青筋暴起:“啊!!!!!!!” 下腹坠胀的感觉源源不断,随着力气往下,下体感觉整个骨头都被撑开。 痛! 太痛了! 她似乎都能听见自己骨头细细密密裂开的声音。 “好疼啊。”脱力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东西被挤出了体外。 随即,贺云初只来得及看到一眼稳婆捧着的一身是血的小娃娃出来。 全身只有稳婆的一只手臂大,小脚上一片红色晃过,随即贺云初失去了意识。 “小初!” “贺姐姐!” “祖宗哎!” 第一百一十三章 那死了没?! 刚出生的婴孩没有立即啼哭。 几个大人也顾不上去看,一心扑在昏过去的贺云初身上,只怕她会有什么意外。 若是此刻有人注意看,会发现稳婆抱着孩子的手不断发抖,脸色苍白。 “夫人,我带小主子去清洗。” 赵素心不在焉地点头,抬手握上贺云初的脉搏。 隔了一个屏风,水声窸窣。 稳婆将孩子交给丫鬟,返回清理贺云初的下体。 这时媚儿才恍悟道:“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稳婆将头放低了一些,没去看人,细声答道:“女孩儿,恭喜夫人,恭喜七小姐。” 媚儿跟小柳儿赶紧去了屏风后。 一个软白的婴儿正被丫鬟抱着,放在温热的水盆中清洗着。 她眼睛半闭着,发顶是毛茸茸的一团,只有丫鬟巴掌大。 不过一会儿,她长着小嘴,哇一声哭了出来。 赵素看过脉,端起热过的参汤给贺云初喂了两口,听到婴儿啼哭,贺云初昏昏沉沉地要醒。 “先别动。”赵素摁住她,脸上还挂着泪:“一会洗干净给你抱进来,先让稳婆给你把胎盘清理了。” 稳婆手脚麻利,料理好下身,退到一旁站着:“所幸是没有大碍,谢天谢地,七小姐暂时还是卧床休息,小主子交给奶娘伺候。” 此前一刻,婴儿方被抱到屏风后,一个丫鬟拎着个染血的提篮出门。 提篮为竹编,上头盖着一块红色棉帕。 门里不见婴儿啼哭,宋子都慌忙上前问:“生了?” 丫鬟压低了头颅,手臂上跨着那个篮子行了一礼:“宋大人,生了。” 恰逢此时不知是否生灵感应,屋顶一直喜鹊嘹亮地唤了一句:“叽——” 宋子都回身看向屋顶,激动道:“喜鹊报喜!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丫鬟答:“是个女孩儿。” “七小姐如何了?” 丫鬟语速有些快:“七小姐无恙了,只是血流的多,需要静养。” 未待宋子都再说什么,她又道:“宋大人,这是七小姐的胎盘,血污不吉利,奴婢先去处理。” 宋子都一颗心落了地,摆摆手让她走了。 今日动静闹的如此之大,幸好有惊无险。 丫鬟前脚刚踏出门,里头就响起婴儿嘹亮的一句哭嚎。 而她从后院转向侧门,快步出了门后,终于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树荫下的男人露出半张脸。 邪魅狷狂,朝她伸出手,一笑,秋日的天犹如到了凛冬:“给我。” 丫鬟死死抓着篮子提手,她满脸都是汗,双眼恐惧地盯着他看,却迟迟没有递过去。 “你如今没有退路了,只能将他给我。”那男人又说话,如引诱如要挟。 丫鬟浑身发抖,这一举,就是瞒天过海,只要败露,她绝无葬身之地! “你家父兄在晋北,可经不起你犹豫,把他给我,他们就可衣食无庸。” “你、你不会杀了他对?” “怎么会?我珍惜还来不及。” 似乎也知道自己无路可退,丫鬟缓缓地伸出手去,那篮子越过半身,被男人稳稳抓在手里,一把扯过—— 似乎感受到波动,里头的‘胎盘’发出细小如猫叫的嘤咛。 男人将棉帕撩起一角,一双幼儿稚嫩的小脚蹬了一下,右脚脚掌有一片红色如云团的胎记。 他挑唇一笑,身后立即有人接手过去。 “青俪?”门内传来一声呼唤:“你在侧门做什么呢?前院里头人手不够,快去帮忙。” 丫鬟青俪慌乱地转过身,那眼眸的恐惧还没化开,下意识又往身后看去。 可哪里还有什么男人? 树荫下清风拂过,两去空空。 “喊你呢,怎么了这满头大汗的?” 青俪深吸两口气,料定同伴没有看清方才的场景,却又半晌说不出话。 “被生孩子的场面吓着了?”喊她的丫鬟走出来,好笑地拍拍她的肩:“没事的,女人都要经历这一遭,鬼门关里走一遍。” 青俪六神无主,随意点点头。 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屋里头留下的却不是亲生骨肉。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指甲,陷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 孟娇娇一路快马进了宫,在宫门处被拦住。 “少将,请将马留在此处,宫内不能跑马!” “滚开!我这里十万火急,太子殿下在哪里??” 侍卫不动如风:“即便是十万火急,宫内也不可跑马——” 孟娇娇懒得废话,腰测短剑出鞘,一把抵上侍卫的脖颈:“让开!耽误皇嗣,你一百个脑袋也赔不起!” 侍卫这才一愣:“皇嗣?” 孟娇娇觉得疑惑:“方才难道不是有人来请了太子殿下?贺七小姐要生产的事,你敢说你不知道?” “要生产了?”侍卫一下就懵了:“没有听说过此事啊——倒是不久前,赵素夫人曾匆匆出宫过!” 难不成是影卫怕兹事体大,没跟城门口说清楚? 孟娇娇没来得及多想,用剑挡开侍卫:“今日我就要在宫中策马,出了事我担着,让开!” 马蹄声凶凶,一路奔着东宫而去。 怎料东宫里也并不太平。 孟娇娇刚下马,瞧见的便是跪了一地的宫人,个个战战兢兢。 可却不见蔡柄和卫司韫。 “怎么了这是!” 东宫管事的嬷嬷朝她叩了个头:“少将军,您还是先回去,殿下今日谁也不见。” 孟娇娇觉得奇怪。 沐风少说派了三批影卫进宫,可如今的宫里,似乎没有一人得到贺云初生产的消息。 东宫更是一片死寂。 “殿下!”孟娇娇没时间墨迹,扬声便喊:“殿下!小初在宫外难产,你为何不出宫一见?!” 她话一出口,满地宫人惊讶地望过来:“什么?!” “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孟娇娇气急:“人如今生死一线,你们东宫还关起门来,是不是不认这个皇嗣!” “可、可不敢!”那嬷嬷惊恐道:“殿下刚从郡主那回来,郡主她、她在御前割腕,差点就性命攸关!” 这嬷嬷吓大发了,说话颠三倒四的:“殿下接了赐婚的圣旨就去了承乾殿,让圣上收回成命,可哪想郡主在场,她说与其退婚被天下耻笑,不如死了算了,就、就割了腕——” “那死了没?!”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定然要将你娶回东宫 孟娇娇怒骂:“没死在这假惺惺做什么戏?!” 后头的孟柯和沐风匆匆赶到,听到这最后一句,两眼一抹黑。 他就知道放孟娇娇出来,这丫头必然口无遮拦。 一旦她上心什么人,那是护犊子的紧。 这下连郡主都敢骂,果真是了不得了。 他匆匆上前拉住女儿,转向嬷嬷:“蔡柄呢?他平常留意贺七姑娘的紧,为何今日不见人?” “蔡大人去、去办事了。”嬷嬷叫苦不迭。 但是深知她也深知宫外那位的重要性,再不敢耽搁,转身去敲门:“殿下,十万火急,贺七姑娘产子了呀!” 孟娇娇更是直接过去,一脚踹开了殿门。 大殿内空荡荡,不见一人。 难怪在门口闹了一会也不见卫司韫的人影。 孟娇娇憋着火回头:“殿下人呢?” “在、在内殿。”嬷嬷颤声道:“内殿有先王妃的牌位,殿下每回情绪不好了,都去那呆上一会。” 孟娇娇直接往里冲。 “闺女,你慢点嘿!别冲撞了殿下!” 孟柯边追边嚎。 到了内殿,一间看起来就清冷异常的屋子出现在面前。 回廊太深了,这间屋子也染得清静,孟娇娇站在面前,不自觉收了造次的胆子。 她小声道:“殿下?你在里边吗?” 卫司韫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坐在蒲团上,案上供着他亲娘萧尓婕的牌位。 长到这么大,他很少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也很难会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想法。 可是此刻坐在这,给萧尓婕点完了两炷香,还是没想出来要把林清柠怎么办。 卫凛的赐婚他其实已经有所料,可是林清柠的自杀不是。 她竟然在大殿上直接一刀划开了手腕。 可无论是因为贺云初还是往后种种,卫司韫都不想娶。 他没有依靠女人得到势力的打算,也不想娶一个没有感情的妻子。 如果一定要娶他想到贺云初。 如果一定要娶,那也是娶那个为他身怀六甲的女人。 可是卫凛不收回皇命,他就成了忤逆,林清柠那道腕一割,他就成了负心薄情。 若他还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就必须有抓在手里的权柄。 可如今的权柄,还不包括抗旨。 他始终被卫凛压着一头。 “娘你说,若是亲手杀了卫凛,你是高兴的多,还是生气的多?” 萧尓婕的牌位静静伫立,却也悄无声息。 “殿下?” 卫司韫眉头一皱,这一块是禁地,平时扫撒都只由专门的人进来。 谁会来这里? 他站起身,开门的瞬间看到孟娇娇,直觉已经不好:“出什么事了?” 孟娇娇刚才骂的凶,对上卫司韫却还是不敢太造次的:“殿下,云初她、她难产了。” “什么?!” 卫司韫猛冲了出去,没有任何人跟他说过贺云初要生产。 虽然日子也就是这个月底,但是,为何偏偏会是今日?? 蔡柄不在,沐风却是在的! 他疾步间吼道:“沐风,怎么回事?” “主子,我派了三拨人进宫,可都说未曾见到殿下,这——” 贺云初的事卫司韫早就吩咐过宫里,这是特例,不论事出大小,都要禀报到他这。 可是三拨人,一个都未见到?! 滑稽! 他满身怒气,此刻却不是追究的时候。 “如今情况如何?” 贺云初的宅院里有伺候的丫鬟稳婆,都是前些日子她自己选的,卫司韫帮看过。 尤其稳婆,他调查过背景,清白可用,他才留在那宅苑里的。 就连太医也是他一手从太医院挑过去,专门候在那的。 按理来说,应付一个妇人生产足够。 可是现如今却说难产 难产! 卫司韫心急如焚地拽过孟娇娇的马鞍,一跃而上,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宫道。 他赶到时,宅苑里丫鬟们已经忙过一轮,宋子都也被请去了前厅喝茶。 听闻声响跑出来,他激动地行了个礼:“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喜得贵女!” 满院的下人都跪下来:“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也许是难产的冲击太大,卫司韫还未从惊怕中回魂:“生了?云初怎么样?” “七小姐暂时没有大碍了,只是如今还在昏睡着。”宋子都道:“孩子奶娘喂过了,如今也在睡着。” 卫司韫不听别人说,一定要亲眼见过才安心。 他撩开帘子迈进去,只觉得一种不真实占据了大部分情绪。 贺云初的肚子是他一路看顾过来的,从平坦,到微微隆起,再到隔着肚皮,婴孩儿踢他的手心。 今日不过因为应付卫凛和林清柠,居然生生错过了她的生产。 他拧紧手心,不论贺云初是否难产,都太不应该了。 守在床边的赵素见了他,神情不大好看,却也没有出声责怪,只是道:“殿下,贺云初还要休息,出去说。” 卫司韫没动,贺云初双目紧闭,可是显然睡得不大安稳,眉头轻蹙着。 脸色也是煞白的很,眼角斑斑泪痕未散,唇也被她自己咬破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涌起数不清的心疼。 卫司韫在床边蹲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我来晚了。” 赵素轻轻撇过头去。 方才惊险万分的时候,她看见贺云初的眼神,也是有那么一瞬怨怪了卫司韫的。 怪他公务繁多,怪他不能来,却连个口信都没有。 怪贺云初数次张望门口,她这个为娘的却连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是说到底,这两人之间除了孩子也没有旁的牵绊,她要怪又能怪什么? 卫司韫主动解释道:“我确实被赐婚的事绊住了,没有听闻云初生产的消息,是我不对。” 赵素讶异。 天之骄子,主动与她解释? “殿下陪着小初,”赵素没说什么,“我去将孩子抱来给你瞧瞧。” 卫司韫这才想起,贺云初生产了,意味着他们之间多了一个小娃娃。 方才宋子都说女儿。 真如他所愿,生了个女孩儿? 他握紧贺云初的手,内心百感交集。 方才被赐婚时,他脑中涌出的第一个感想,是贺云初知道了怎么办。 她这么较劲的一个人,原本就不愿意跟他成亲。 再让她知道自己跟林清柠要成婚,恐怕往后苑门都不让他进了。 可是此刻坐在这,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尽管贺云初还在昏睡,他却感到心安和踏实。 “早点醒过来,这次你再不愿意都没用,我定然要将你娶回东宫。”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是不是有人要害孩子 贺云初再醒来时,已经月上西楼。 院里有忙活的下人匆忙的脚步声。 外间的火烛似乎烧到了芯子里的杂质,滋啦一声。 除此之外,整个房间都很安静。 安静到她能听见另一道急促的呼吸声。 很稚嫩,很规律的呼哧吸气。 贺云初动了动,借着外间的烛火,看清自己身侧的襁褓。 一个小到出乎她预料的小人躺在她旁边。 她被云被包着半身,只露出脑袋和两只手。 两只小手在摊在脑袋两侧,紧紧握着小拳头,闭着眼睛,小胸膛因为呼吸起伏着。 贺云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大约是觉得痒,两只小手现在睡梦中抬起,小嘴巴一瘪。 太神奇了。 贺云初想,这竟然是我生出来的。 这么小的一只,怀了十个月的胎,难产了一个时辰。 她心生怜爱,忍不住凑过去,用唇轻轻碰了碰小家伙的额头。 可是轻微的动作也扯的伤口疼痛,她嘶叫一声。 外头守着的丫鬟急忙赶进来:“姑娘醒啦?我这就去告诉殿下。” 贺云初阻止的话还未说出口,小丫鬟已经跑得没影。 不一会回廊就传来脚步声。 卫司韫居然在苑里。 贺云初轻轻别开脸,躺回去握住小家伙的手,脸上不见情绪。 卫司韫进房门时都放轻了步子,对丫鬟吩咐:“叫厨房将热好的汤端上来。” 屋里徒留一家三口。 卫司韫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贺云初别扭地侧着身子,母女俩脸对脸。 连背影都是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卫司韫走过去,俯下身搭上贺云初的肩,轻轻的靠近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贺云初抗拒地用手肘怼她。 任由她去了,卫司韫也知道自己该打。 他声音轻轻的:“有哪里不舒服吗?疼不疼?我叫太医来瞧瞧?” 贺云初铁了心的不理他。 卫司韫在床边坐下,将被角给她捏实了。 有心想要解释,可是话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说他被赐婚的事绊住了,还是说影卫的传讯一道都没传到他耳中? 种种都不是他今日没陪在她身边的理由。 都只是借口。 “你娘说你已经知道赐婚的事了,我不辩解,但是这个婚事不会成,我不会娶林清柠。” 贺云初轻拍婴孩的手一顿。 卫司韫继续说:“你怪我是应该的,不过不要生气,你刚生产完,生气不利于恢复。” 贺云初还是不说话。 而这时候或许是因为周围有动静,小家伙两只手扬起,打了一套拳,微微睁开了眼睛。 “嘤——” 小猫儿似的,她轻轻叫了一声。 而后嘴巴嗫嚅,哇地哭起来。 声音嘹亮。 把卫司韫和贺云初都听蒙了。 贺云初更是一愣。 卫司韫反应不及,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贺云初却是因为——她没想到小家伙的声音能够如此嘹亮,啼哭都中气十足。 卫司韫难得手忙脚乱,伸手就要去碰:“她是不是吵着了?” 守在外头的奶娘匆匆进来,在这对新手父母的注视下抱起小婴儿,熟练地掀开她的襁褓,看了一眼笑道:“是尿布湿了,估计小主子不舒服。” 她说着就要抱去外间换:“殿下跟七小姐说说话,老奴给小主子喂了奶再回来。” 贺云初一直盯着奶娘的声音出了里间,视线近乎贪婪。 “怎么了?”卫司韫扶她躺好:“一会就抱回来,往后见的时日多着呢。” 然而贺云初眉头却是忧虑重重,睡觉时拧紧的眉心没有松开过:“你觉得这孩子,像谁?” 她顾不上跟卫司韫聊什么赐婚的事,心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股预感没来由,甚至很荒唐。 她生完昏过去的前一瞬,朦胧中看了一眼刚从自己体内抱离的婴孩儿。 很小,被血裹挟了一身,还连着脐带。 她好歹是个学医的,丈量过那么多人体,还有肌肤肌理,凭借那一眼,她大致能看出自己生的孩子至多五斤多一点。 方才睁眼看见襁褓中的婴儿,白皙干净,皮肤上虽然有胎里带出来的脂肪,可是看着却大了一圈。 短短数个时辰而已。 她原以为是血未洗干净,人看着显小。 可是方才的哭声却给她很大的疑惑。 孕前期时,这个孩子几次三番遭遇危险,她曾经服过两颗自己制的保胎丸。 在官府扯上命案的那回,还有在皇宫被卫凛强行惯了堕胎药那回。 那个药里头特效的中草药她用了很多,几乎当下就能见效。 可是特效药一般都有反作用,比如后期造成她身体上的衰弱,还有婴儿吸取母体的营养很慢 她在孕后期敢吃东西不顾及,是因为知道无论吃多少,婴儿的吸收都只有常人的一半,甚至不到。 也做好了孩子生出来瘦弱,或者体弱的打算。 可是方才这孩子一声哭嚎,声音洪亮,却显然是个发育正常,身体康健的。 这与她的设想不符 当然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有诊断错误的时候。 自己的孩子健康,当母亲的心里只有安慰—— 她安慰自己,应当是自己想多了。 想多了,所以卫司韫说沐风派了三拨人去宫里找他,他都没接到禀报,这件事或许是出了岔子。 一定是出了岔子。 跟孩子没有半点关系。 “到底怎么了?”卫司韫攥住她的手:“你的手很凉。” 明明不该追问,可是贺云初还是忍不住道:“沐风派去宫里通知你的影卫,都回来了吗?” 说到这个卫司韫的脸色很是难看:“回来了,可是因为你难产的事,说自己办事不力,都自刎了。” 自杀?! 本来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事,卫司韫安抚她:“我知道事有蹊跷,你今日生产,有许多事未免太过巧合,我定然要查清楚。” 死无对证? 贺云初不知道外面天翻地覆,她喃喃地道:“是不是有人要害孩子?” 可是孩子如今好好的在奶娘怀里。 她脑中闪过一片画面,猛地,她扯住卫司韫的衣服。 “孩子抱进来给我看看,抱进来给我!”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说!孩子在哪?! “怎么了?”卫司韫拦住她要起身的动作:“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这么问?” 贺云初被心底浓重的怀疑包裹,根本回答不了卫司韫的问题。 奶娘将孩子匆匆抱进来,贺云初撑起身子,奋力掀开襁褓,执着地要去看小孩儿的脚。 入目是两只粉嫩的脚丫,带着初生的褶皱,可是除此之外,一片白净。 “胎记呢?”贺云初心气不稳,朝奶娘吼道:“她脚上应该有一个胎记,红色的,刚抱出来的时候我亲眼看见的!” “什么胎记?” 奶娘当场就被吓得跪地:“七小姐明察啊!小主子从到我手上,就没有见过什么胎记,还是红色的?会不会七小姐当时看见的是血?” “血是殷红的,可胎记不是,胎记附着在表体,是淡一些的红色!” 贺云初握着那一双小脚,跟偏执症似的左右来回寻找。 可是怎么都没有,她怎么都没有看到自己昏迷前,在眼前一晃而过的一抹红。 眼见人就要栽下床去,卫司韫赶紧抱进怀里。 他几乎比贺云初还要惊讶,心底翻江倒海的联想了这一日的经过。 贺云初突然发动要生产。 他被一道赐婚圣旨冲昏了头。。 而后是沐风派去的人没有通知到他,却全都死了。 贺云初难产 他再次看向那个襁褓里的婴儿,太小了,根本分辨不出她像谁。 可贺云初绝不是无事生非的人,她分明也是觉察到事出蹊跷。 没有怨怪他来的晚,默认相信他的话,所以在怀疑别的人。 别的人。。。 卫司韫冷了脸,冲外头呵斥:“将七小姐生产时的稳婆丫鬟,全都找过来!!” 外头已经听闻了方才的动静,哪里还敢耽搁,忙不迭去后院找人了。 所幸卫司韫还将人扣留着,因为贺云初身子未好彻底,所以稳婆他也没放人回家。 赵素听闻了消息匆匆赶来。 “我听说贺云初很激动,出什么事了?你如今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起伏?” 贺云初拉住她双手,她冷静的都不像新生产的产妇:“娘,孩子生出来的时候,你可有看见过他脚上的那个胎记?红色的!” 这话更是将赵素问傻了。 她当时只顾着贺云初去了,只来得及看一眼被稳婆抱去外间的婴儿,不曾注意什么脚上的胎记。 后来贺云初稳定了,她第一时间去看了孩子。 彼时的小婴儿被洗的干干净净,襁褓一包,又怎么跟刚生出来的时候对比? “胎记?什么胎记?”赵素抱过孩子,仔仔细细在她脚上看了一遍:“未有什么胎记,稳婆洗净后便没有。” 卫司韫将香姐众人也召了过来。 只是听完贺云初说的,大家都两眼迷蒙。 媚儿抢先道:“稳婆将孩子抱去外间清洗,她重新进来给你清理胎盘时,我就去了外间,那时候就没见有什么胎记啊。” 小柳儿更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从来就比媚儿迟钝些,不了解孩子已经生出来,怎么还会突生变故? 卫司韫疾言厉色,朝稳婆狠狠一瞪:“你说!” 稳婆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不知道是被卫司韫吓的,还是因为心虚,她跪伏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老身不知道七小姐在说什么,老身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主子生下来就在这间房里,天地可鉴!” 贺云初坐靠在床头,说出的话轻描淡写却又压迫重重:“那我问你问题。” 稳婆一只手掌不自觉地抓紧地面。 “我将孩子生出来时,你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报是男是女?” 稳婆:“七小姐你难产,老身当时也没顾上。” 赵素接口道:“对,是我们问了你,你才说是女孩儿。” “还有那枚突然让我有力气的药丸,你说是你接生几十年,特用来对付难产的药,对吗?” 稳婆不知道说什么是对的,支支吾吾道:“是是的。” “你明知这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一般人会迫不及待想在这事上立功,而你这药,却不是在我难产的第一时间拿出来的。” 稳婆:“” 原本以为九死一生,贺云初不可能顾上这些。 因为不论是赵素,还是呆在这产房中的别人,甚至死留在门口的宋子都,都没有人发现过有问题。 她张口解释变成喊冤:“冤枉啊,七小姐不能用这种蛮横理由定老身的罪,老身为了小姐的生产,那是鞠躬尽瘁,不敢有一丝轻待啊!” 同跪在地的一众丫鬟,没有一个敢将头抬起来。 青俪在稳婆身后,垂着眸瞧不见神色。 可是内心已经是翻江倒海。 她不知道原来贺云初如此通透。 就算稳婆不认,但只要她将今日进出宅苑的人都查上一番,就会发现她提着那个装了‘胎盘’的篮子去了侧门。 如果查到这,所有都会败露。 那毕竟是一个孩子,不是一块肉,也不是木头。 她昏了头,才会受人要挟,去偷换一个皇嗣。 “殿下!”稳婆还在哭嚎,这次是冲着卫司韫:“殿下明鉴!虽然,虽然小主子是女孩儿,但是七小姐也不能因为没有生着男孩,就污蔑我们呐殿下!” 她企图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开。 只要让太子殿下相信,贺云初是因为没有生出皇子,而在肆意胡闹,那么,那么或许就能躲过去了。 对! 就是这样! 稳婆自作聪明,更加恳切地求:“您想想老身一个老妪,孑然一身,哪里有通天手段,能够将一个皇子换出去啊殿下?!” 青俪难以置信地攥紧手心她不曾想过这老婆子这么蠢。 果然,下一刻卫司韫便怒不可遏地一脚踹过来,直接踹的稳婆在地上打了个滚! 贺云初冷声:“我从未说过皇子,男孩,即便我看清了脚上的胎记,我却未曾看清男孩还是女孩,你这么说,是不打自招么?” 稳婆声泪涕下:“哎呦!老身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冤枉啊,冤枉啊殿下!” 卫司韫蹲下,一把将她攥起,那副瞳孔里是铺天盖地的杀意:“说!孩子在哪?!” 第一百一十七章 胎盘分明是我看着去丢的啊 “你不说我也能查明白。”贺云初望着稳婆的脸,她脸上没有怒容,没有讨伐,反而显得平淡极了。 赵素见不得她这副样子。 那些滔天的情绪都被自己掩盖起来,好像身体里有一股生气被抽走了。 赵素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刚生完孩子,太虚弱的缘故。 可是这么看着,倒是叫她的心更加揪紧了。 若是方才说的都是真的,此时在他们身边的这个孩子,并非贺云初生出来的那个,那那怎么办? 孩子还能安全无庸吗? 她想到这里就觉得腿软站不住,怎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却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自责和懊恼萦绕在心间,尤其是看到贺云初这副强装镇定的样子,赵素心都要碎了。 恰巧这时蔡柄回来饿了。 他本来奉卫司韫的令出了皇城查事情,傍晚时接到急报,说贺云初生产,影卫出事了,所以匆匆赶回来。 一进屋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一时没法反应。 “蔡柄。”卫司韫冷冷地吩咐:“从宫里调人过来,所有影卫,统统收押候审!” 蔡柄对事态还不明朗,但是命令不可违:“是!” 这所有影卫,应当也包括了沐风。 “还有,宅苑里伺候的所有婆子丫鬟家丁,都挨个查一遍,身世背景,近日接触的人,掘地三尺,本宫要他们祖上三代的底细,看看是谁敢如此胆大妄为!” 这话一出,稳婆犹如一滩烂泥,瘫软在地。 贺云初不放过她任何反应:“你若是从实交代,我孩儿没出意外,还能饶你家里人一死,你有没有想过,此事本就漏洞重重,你想帮人遮掩,那人却不见得想要留你一条命在!” 稳婆脸上的颜色很是精彩。 她趴伏在地上抖若筛糠,显然已经是怕到极致。 “有牵连的,即刻站出来!” 随着卫司韫的呵斥,地上跪着的所有人都跟着发抖,显然不能承受太子殿下的怒火。 可是尽管人人面色各异,却未曾有人站出来。 卫司韫眼眸赤血:“不可能只有稳婆一人,她做不到带一个婴孩进来产房,再在无人察觉中,带着一个婴孩出去。” 稳婆估摸着还没有被抓到最终的证据,所以宁死不认:“不是我,我没有,七小姐生的就是女胎,就是这个孩子!” “本宫根本不在意是男是女!”卫司韫抓起她的领子:“说,孩子在哪?!” “是七小姐!”稳婆急中生智,一口攀咬贺云初:“七小姐口口声声说孩子被换了,定然是、是她怕败露!” 贺云初依旧声音不大:“我怕败露什么?” “你就是怕败露,此前城中人人都传闻,你怀的根本不是殿下的孩子,你流落青楼,谁知道都与哪些男人曾来往过,你就是怕这孩子往后长得不像殿下,提前为自己开罪!你好狠的心。” 她话音刚落,就被卫司韫狠狠掌掴了一下。 这一掌打的她唇角破裂,鲜血横流! “啊!饶命啊殿下,老身说的都是真的,你不要被她迷惑了!” 贺云初听完这通指责,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似乎脏水泼到身上也不要紧。 卫司韫冲蔡柄道:“带去审,若还是满口胡言,就将舌头割了,让她用写的!” 旁人或许会觉得方才她那通话有理有据,攀咬贺云初已经足够。 可是卫司韫清楚明白贺云初是什么样的人,这通攀咬就更加坐实了这老婆子心虚,逮谁咬谁。 这个嘴再硬,他不信能硬的过大狱刑罚! 蔡柄正要将人拖下去,贺云初却抬手阻止了:“等等。” 她方才观察了一遍所有跪地的下人。 有胆子小的,已经快被吓晕过去了,牢牢抓住身边人的手,发抖都是隐忍着的。 有些事不关己的,垂眸看着地面只顾想自己的事。 她目光掠过挺直着背的青俪,只这个她看不太懂。 她显然也有些事不关己,跪直身板,低垂着头。 可是垂在身侧的手捏紧衣角,却也没有放松过。 她觉得有些奇怪,可这个丫鬟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还是很小的年纪。 目光停留多那么两瞬,卫司韫感觉到了,顺着望过去。 正要开口,门外又一人进来。 宋子都回了府,堪堪吃上一口饭,又听下人来禀,让他回贺云初的宅苑一趟,似乎是出了事。 还能出什么事? 这都九死一生了,太子殿下也回来了。 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连夜将他也召过去? 这一来,好嘛! 宋子都感觉两眼一抹黑。 他从外头匆匆冲进来:“我听说、听说孩子不对?怎么不对?当时下官守在外头,是真确听见孩子哭了的呀!” 孟柯孟娇娇那时候都跑去皇宫找卫司韫。 孟柯的副将孟玺就在外头把守,一帮女眷全都在贺云初房里。 那时候守在内院能说上话的,也就他一个能说上话的。 可是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他就是把头掰下来,也绝对想不到有人敢将主意打到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去啊!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冲着殿下还是冲着七小姐来的? 若是冲着殿下,会是谁? 圣上? 还是皇后一党? 若是冲着七小姐,又能是因为什么? 他被自己这一连串的疑问砸的晕头转向,想不通答案。 更想不通,在这一间四四方方的房子中,如此多照顾的人在,孩子怎么会丢? 偷梁换柱的那个人该有多大的本事? 又会不会,真的只是七小姐多想了呢? “你守在外头,可有注意进出的丫鬟婆子有异样?”卫司韫问道。 宋子都努力回想起那时的情景。 他慌张的要死,怕卫司韫赶不回来,怕皇宫那出了什么事, 一边又担心贺云初。 就怕出个万一,这第一个皇嗣有个好歹,那怎么办? 七小姐有个好歹,那太子又怎么办? 心里揣着万千想法,宋子都从没有遇见这么棘手的事。 他道:“进出送热水的丫鬟都无不妥,当然也可能是因着七小姐难产,我急得也没顾上,直到后来屋里传来婴儿啼哭,出来丢胎盘的丫鬟说生完了,我记得当时屋顶还有只喜鹊报了个喜…” “不对?”媚儿说到胎盘,表情不大放得开:“贺姐姐的胎盘,分明是我看着去丢的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殿下!安平郡主在门外求见! “什么意思?”卫司韫沉着脸逼问:“你们解释清楚!” 同一间屋子里,只有贺云初生产,哪来的两个胎盘? 媚儿更觉得奇怪:“当时稳婆接生出来,胎盘被放置在篮子里,我亲口交代的丫鬟,要她仔细掩埋的。” 这时床上的贺云初开口,声音有些不稳,脸色也比方才更加苍白了些:“哪个丫鬟?” “你听见喜鹊叫了么?”宋子都紧跟着问了一句。 他怪难为情,他如今最清晰的记忆就是那只喜鹊。 简直是他放松心神后,最为印象深刻的一道声音。 那只鸟叫的实在是时候,莫名就记进了心间。 “难不成我还有两个胎盘了?”贺云初微微冷笑。 香姐这时候也哎呀一声:“宋大人说的那声鸟叫,我倒是有些印象!可是,可是那时候云初分明才诞下胎盘呀!” 她当时心神已经跟着松了一瞬,恰逢稳婆喊了一句:“出来了!” 抬眸去看,只见贺云初腿间血淋淋的,一派狼藉。 她匆匆别开眼不敢再看,窗外霎时就传来一阵鸟叫声。 原本也能听见宋子都在与谁问话,不过听不清内容。 因为从贺云初发动要生产开始,外头就始终乱糟糟的没有停过,那会儿却很清晰地听见一句:“喜鹊报喜!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她们都只以为是屋内伺候的丫鬟端水送出去。 所以几乎没有人在意过这些个细节。 如今却说说那时候送的是胎盘? 那她当时在贺云初下身看到的是什么! 屋内众人都沉默了。 口述对到这里,稳婆再咬死自己没有问题,恐怕她自己都不会信。 只见她脸色变青,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 人在绝望的时候都本能地寻求依仗。 这件事里,青俪至始至终都摘不掉干系,这是她们一块干下的! 所以稳婆下意识地朝青俪的方向看去一眼,祈求她能有办法给两人脱罪。 可青俪如今也是一身腥,自顾不暇,哪有什么本事保稳婆? 她只求宋子都那日匆匆一瞥,不记得她的长相。 可那又如何? 这个院子里的丫鬟再多,挨个数也能数上号,她就是再沉默,以太子的手段,要查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必死无疑 而就在青俪怔忪出神的时候,贺云初已经抓住了稳婆的表情。 她不是第一眼注意青俪了,这个姑娘到现在还肩背挺直,可是攥着衣角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皮肤边缘都泛了白。 卫司韫又岂会没有看见? 他指着青俪,冲宋子都问道:“你见到的人,是不是她?” 说实话宋子都当真没有记住那日那个丫鬟的长相,宅苑里的丫鬟都是同一副打扮,衣着也都是相似的。 所以看向青俪时,他一瞬间茫然。 像,似乎又不是。 青俪也是个好胆色,到如今还直挺挺地跪着。 贺云初挣扎着要下床,被褥被她掀开了,下身撕裂般的疼痛,一下扑了过去。 众人谁也没有看住,因为方才视线一直落在青俪身上。 等到回神时,青俪已经被扑过来的贺云初虚扣住了脖子。 贺云初绷了一夜的情绪失控了,她双眼猩红,嘴唇都是因为激动上火翻起的皮,微微颤抖着:“是不是你换走了我的孩子?” 卫司韫急忙俯下身去扶,抓稳了贺云初的腰,企图想要将她带起来。 “别碰我!”贺云初朝他吼道:“别碰我!我想要我的孩子!” 她这副样子,赵素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原本以为她淡定,以为她心中有算计。 可是如今看来,那些也不过是强撑的镇定。 毕竟是骨肉,是刚从身体里剥离的骨血! 贺云初确实满心焦急,从刚刚起她就恨不能大声发泄,如今进一步确定,孩子当真是被换走的,她哪里还忍得住? “求求你,我求你了,你把孩子还给我,还给我我就不计较了,我只当今日的事是个误会,行不行?” 卫司韫将人死死搂在臂弯,冲青俪吼道:“听见没有?!” 方才动作间青俪已经被贺云初拽在地上,可她头磕了一下,又爬起来跪好。 什么都不说,眼珠子却是红的。 瞒不住的! 稳婆心中计较,打定主意将事情推给她,指着她大叫:“是她!就是她!她给我塞的那颗药丸,也是她将装着女婴的篮子拎进来的!” 卫司韫冷冷朝蔡柄投了一眼。 蔡柄哪里还能不知道,上前制住青俪,又匆匆命人将宅里的管事簿拿上来。 贺云初在卫司韫怀里挣扎,还要去拽青俪,她几乎目眦欲裂:“你告诉我,他在哪?他脚上有一块胎记,他刚出生,离开我他会在哪里?!” 这副肝肠寸断的模样,卫司韫从未见过。 身边众人更是没有见过。 赵素香姐还有媚儿小柳儿,全都上前围住青俪,不惜拳打脚踢。 “你一个小姑娘,为何这么忍心?” “小皇子究竟在哪?!” 屋里吵闹不堪,那些个跪地的下人没有一个敢看,全都瑟缩着往后退。 卫司韫狞笑一声,打横抱起贺云初,居高临下看了青俪一眼。 “本宫有的是法子让你开口!蔡柄!” 蔡柄领命上前,匆匆揪着青俪拖下去。 殿下这意思很明白,他好说话的时候不说,那就上刑! 这些丫鬟的奴籍都是记录在册的,身世背景,一查便知,软肋总是有的,除非她当真无所求,无所倚仗。 可若是这样,她做完狸猫换太子的勾当后,就该跟着离开。 她留在这,一定是因为还有牵绊住的东西。 只要有,卫司韫就能撬开她的嘴! 将贺云初重新送回床上,赵素赶紧给贺云初看脉。 “小初,你万不可再激动了,娘知道你伤心,可是事已至此,你要先顾好自己,知道了?” 贺云初眼睛无神,揪着赵素的袖子潸然落泪:“娘为什么会这样?” 赵素无言。 这个孩子从怀上开始,意外便不断。 好不容易以为能平安诞下来,如今却—— 卫司韫俯下身握她的手:“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让他离开你太久,听话睡一觉,好不好?” 她大悲大恸,对生产后的身体根本一点益处都没有,看的卫司韫一颗心拧紧了疼。 “我还能信你吗?”贺云初望向他,很多情绪都在这一眼里:“我能信你吗卫司韫?” 卫司韫心下咯噔一声,正要再哄,门外却有人声传来。 “殿下!安平郡主在门外求见!”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好一招以退为进 林清柠?! 贺云初闻言别开脸,她眼眶里的那滴眼泪到底是没有落下来。 林清柠此刻来,无疑是往她心口扎刀子。 赐婚。 对,赐婚为何会在今日? 可是她发现自己要生的时候,那个时间,照如今往前推,那时候赐婚的圣旨应当已经下了。 会是林清柠吗? 可是除了她,还能有什么可能? 她曾经得罪过什么人,要令对方千方百计,早早将底细安排进她身边,就为了换走孩子吗? 而即便是如此,对方本有机会做的更加干净。 他只要将丫鬟带走灭口,或许就不会有给卫司韫追查的机会。 这里面种种,包括那颗助她生产的灵药,仔细想来,都是漏洞。 “不见!”卫司韫冷冷回道:“本宫料理了宅苑的事,自然有找她的时候!” 下人哪里听不出太子殿下言语中的怒气,慌忙应了就要去赶人。 “等等!”贺云初从床上挣扎着起来:“我要见她!” 来通报的下人一时进退两难,走也不是,让人进来也不是,拿不定主意,惴惴不安地望向卫司韫。 卫司韫对上贺云初时,温软了性子,耐心十足:“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孩子的事一定给你个交代,但是林清柠没有见的必要。” “为什么?”贺云初不懂他的心思:“孩子不见的时间正正好好是你们被赐婚的时候,我问两句都不行了?” 贺云初还没有听说林清柠割腕自杀的消息,卫司韫此举,在她看来就是在护着林清柠。 “你们婚期定了吗?”贺云初死死瞪着卫司韫:“这个婚事能助你拿到不少你想要的东西?西北三十万大军的调遣权稳了对?所以我问都不能问她一句了?” 这世界真是可笑。 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来不及抱上一次就丢了。 而男人却能转身就迎娶一位美娇娘,事业丰收,亲事美满。 她早就说过她不信卫司韫的 她就不应该信这个时代,驱逐权势的男人! “云初。” 贺云初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怀疑,是信任崩塌,也是绝望到无可奈何。 这样的眼神叫卫司韫慌乱。 他胡乱地用唇在她额头亲吻了一遭,温声哄:“不是,赐婚不是我的本意,也绝不会与她成婚,你信我。” 是吗? 贺云初在他温热的怀抱里,心一寸寸地变冷。 “那你就让我见她!孩子的事若是与她有关,我就是拼了命不要,她也要付出代价。” 卫司韫何尝不是这样想? 可他不想让贺云初去面对林清柠,她毕竟毫无权势,开罪一个林清柠,就是与梁家为敌。 林清柠如今好歹有个郡主头衔在,卫凛只要一日在,那么即便是他也暂时动不了她。 更何况如今没有证据,即便真是林清柠做的,卫司韫也不想这时候惊动她。 她现在跑上门来,无非是出于心虚,或者拿着白日的赐婚圣旨给贺云初找难堪。 贺云初已经够累了,他不会让林清柠再给她找不痛快。 而且他不见,林清柠探查不到他的态度,若是心虚,她就会有后续动作,他要等的,也是后续动作。 孩子是贺云初的命,他虽不说,可也曾热切地期盼过这个孩子。 东宫寂寥,他尝过这个院子里人来人往,围坐一团的日子,就会不禁奢求更多。 想看贺云初面对经营账簿时的喜悦和小得意,也幻想过属于他们的孩子在院子里蹒跚学步。 也许稍显平常了一些,可想到这里,卫司韫发现自己少了许多贺云初出现之前,那种汲汲营营不知为谁的彷徨。 “睡。”卫司韫抱着贺云初哄:“交给我去面对,好不好?” 方才喂贺云初喝的药中,赵素下了些安眠的草药。 她知道贺云初必然睡不着,可不睡,她这身子定然遭不住。 贺云初确实已经虚弱至极,她伏在卫司韫肩头,质问声越来越轻,眼皮缓慢的合上,眉间的褶皱却很久都不散。 卫司韫枯坐半夜,轻轻将人放在枕上时,忍不住指腹抚上她额间,眼中万分缱绻。 起身离开房间,跨过门槛那一刻,卫司韫眼中的温柔消散,变成了犹如阎王般的冷冽。 今夜的扶风城注定是个不眠夜。 大批宫中守备军被调遣而出,城内关卡层层把守,城门更是只进不出。 卫司韫俨然将一整个扶风城控制了起来。 每一间民房商户都被彻彻底底的搜查,还有城中有近日生产的人家,若丢了婴儿的,都被召来问话。。 民间更是流传了一条传闻:太子的下堂妻贺云初,诞下皇女,却又弄丢了。 谣言与现实离经叛道,但凡传颂者,皆被莫名带走。 卫司韫迈出大门,长阶下停着一辆宫中的御用马车。 钗环见了人,慌忙下跪:“殿下!” 谁料卫司韫的脸色比白日圣上赐婚时还要难看,他只是冷冷一扫马车,问道:“怎么还在这?!” 林清柠这才掀帘而出,她面容苍白,手腕上包扎着极其显眼的纱布,还隐约可见一点血迹。 那是午时卫司韫要卫凛收回赐婚诏书,她拎起刀子在自己手上划的。 卫司韫从不知道林清柠这么狠,下的是狠劲,那血在短期内差点没有控制住。 今日她第一次看清林清柠。 以及她背后的野心。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些释怀,觉得林清柠与自己有些像。 都在隐忍,都在伺机,而后不择手段。 他们捆绑在一处,确实是双赢。 可他从来不屑有人在他身上动手脚。 林清柠缓缓下跪,带着这副病体,显得比病床上贺云初还要楚楚可怜:“殿下,听闻云初生产时遭遇意外,清柠不放心,怕她是因我而起,特来此求一见。” “因你而起?” 林清柠鬓边有冷汗,她意外的是她如今已经这样了,卫司韫还任由她跪着不叫起。 莫不是当真在怀疑她? 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人做事能留下如此大的漏洞! 孩子被调换的事情败露,适逢今日赐婚,她定然是被怀疑的第一对象! 也不知道贺云初在太子面前嚼了什么舌根。 她难以安心,所以只能等在这里。 割腕的时候卫司韫很快叫来太医,想必也是不想她死的,那她就还没输。 “今日圣上的赐婚诏书来的突然都是清柠的错,殿下,清柠倾心殿下已久,所以不曾拒绝,可是若酿成云初的大祸,清柠也是万死难辞其咎!” 卫司韫居高临下,望着林清柠。 这一番话可谓是剖心剖肺,林清柠就连女孩家的矜持也丢了,倾心二字都敢说出口。 可他缓缓冷笑:“好一招以退为进。” 第一百二十章 昭然用皇榜逼宫的太子 林清柠在刹那间几乎稳不住身形。 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袖口:“清柠,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只是句玩笑话。”卫司韫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方才那句话当真是他心情不好随口说道的。 “本宫以为你知本宫想要的是什么,”卫司韫接着道:“你自小体贴,心思婉转,竟然将主意打到父皇头上去了。” “殿下——” “赐婚诏书本宫会想办法让他收回,云初现下需要静养,你不要来扰了。” 几句警告的话,将林清柠激的心头嫉妒重重:“可是殿下,云初她再如何,如今也不是您的妻子,清柠没做错什么,您为何要为了她如此排挤清柠!” 她的不甘心,怨怼,差点就藏不住。 为什么? 为什么贺云初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卫司韫的一切! 而她巴巴的,将大好条件拱手捧到卫司韫的面前,他都不屑看一眼?! 凭什么啊? “排挤你?”卫司韫垂下眸子,那里面黝黑深沉,不见底不透光:“赐婚诏书为何是今日下的?” 贺云初是在外头散步的时候发动的,那时候尚且是早朝退朝。 他安排给贺云初的影卫,出去三个死了三个,即便死了,也是内贼。 正是影卫来通报的过程中,赐婚的圣旨下到东宫,他赶去承乾殿理论,林清柠割腕。 稳婆和丫鬟青俪能趁机将孩子换走,他直到孟娇娇找来才接到消息。 这宅苑里的人,无声无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换成了别人的人。 林清柠惊慌地仰头看他,一边猛摇头:“殿下,我就知道您会怀疑我,可是我没有,赐婚诏书只是巧合啊殿下!” “巧合?” 哪来这么多的巧合? 这满院子,几乎重要的人都被人插了手,要他信巧合? 心情差到了极点,卫司韫徒然升起一股暴戾,嗜血一般的暴戾。 他转头冲蔡柄吩咐:“将稳婆带到偏院去!” 林清柠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虽然这里头的人不是她安插的,可她怎么会不知道稳婆是个什么角色? 卫司韫要将稳婆带出来做什么? 稳婆很快被提了过来。 偏院有个巨大石墩,那石柱本是以前的主家用来练功的,贺云初买下来后,这偏院基本都空置了。 所以石柱也没有搬走。 如今那石柱上绑着稳婆,她双目圆睁,似乎预想自己死期将至,不停地摇头呓语:“不是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卫司韫步步逼近。 后头的蔡柄敦促着林清柠主仆二人走近。 越近,林清柠的脸色不免就更加难看。 虽然稳婆是不认识她的,也不会知道她从中担任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可是卫司韫为何要将她带来这? “动手。” 卫司韫冷冷吩咐。 立刻便有侍卫上前,抓过稳婆的一只手,直接在上面割破,血涌而出。 “啊!!!” 凄厉的叫声响起,在接触到卫司韫极度不悦的视线后,侍卫将稳婆的嘴塞上了。 指尖的血毫无顾虑地往下流,滴答滴答,堪比三月屋檐下化冰的夜晚。 只是这道声音愈发醇厚,扣在人心弦上,触目惊心。 “她收受财物,无法无天,刚将主意打到本宫的孩子身上,如今是颗废子,即便不曾真正见过源头的人,也足够她与家人死一万次。” 林清柠被钗环扶住才堪堪站稳,她唇色苍白,勉力一笑:“是、是的。” 稳婆指尖的血流的不算快。 那些血因为源源不断从人体内冒出,是温热的,汇聚成一处的时候微微流动。 过了好大一会,流到了院子的排水道上。 两旁花草被染红,显出异常诡异的暗色。 稳婆渐渐体力不支,她蹬腿挣扎着,可是显然挣不动,那脸上因为恐惧睁大的双眼,竟然直直地朝林清柠看过来。 双目血红,脸颊是失血而造成的黄白。 那一幕犹如厉鬼索命。 林清柠死死抓住摘环的手臂,主仆二人都摇摇欲坠。 这样直观,慢性的杀人一幕,就算在牢狱行刑也少见。 可是林清柠分不清自己是害怕这个场面,还是更害怕这样的卫司韫。 她也不知道卫司韫是否要借惩戒这个稳婆,来查探她的反应。 难不成卫司韫当真怀疑到了自己的头上? 那稳婆蹬动的双腿渐渐停止了,她被塞住了嘴,发不出声音。 身体的血流干后,竟然就维持着那样睁大双眼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断气了。” 卫司韫的声音猛然惊醒了林清柠。 她如梦初醒,腿软的差点跪下去,却又半分不敢动。 “你觉得这个死法,便宜她了么?”卫司韫又望过来,他眸子染上一层红,分外叫林清柠陌生。 “等狱中那个丫鬟交代出幕后主谋,本宫将用比这惨然百倍的法子,叫她尝尝滋味。” 林清柠狠狠一激灵。 “怎么了?”卫司韫走过来,居高临下,双目直视着林清柠:“害怕了?” 林清柠哆哆嗦嗦,此时再也稳不住身形,两行清泪从眼中坠下:“殿下看在清柠今日、今日身体不适的份上,容我先回去歇息” 卫司韫深深地看了她许久。 久到林清柠以为他要直接将自己也绑在那石柱上,他却又突然别开脸:“去。”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偏院里头死了个人,原本不值得多大的动静。 可是一个人的血蜿蜒流转,渗进土壤,染红了大半个偏院,再加上那声惨叫。 太子暴戾的名声一夜之间便传遍皇城。 谣言又变了一遭。 闻贺云初在生产中突逢变故,皇子遭殃,太子暴怒。 如今朝局纷争,有说皇帝赐婚居心不良的,有说皇后为了二皇子,暗中操作的。 而太子暴戾,那一夜杀光了偏院伺候的下人,血染红了半个宅苑。 然后呢? 全城戒严搜捕半月,也未曾有皇子的下落。 于是太子愈发癫狂,调遣兵力扩大范围,就连本就重病在身的皇帝也被他幽禁了起来。 似乎遭逢巨变后,太子心态也大变。 他暴戾专制到癫狂,半月后的一日,更是直接抛出一道皇榜。 皇榜所提内容,直指皇帝不仁,罗列其在治期间罪状数条。。 成为史上第一个讨伐皇帝,昭然用皇榜逼宫的太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萧尓婕,你果真生了个好儿子 扶风城犹如被投下一道石破天惊的雷,震得整座皇城都晕头转向。 可是仔细想,若事情是真的,那还有谁会对皇子下手? 只看似这件事是冲着孩子去,可是如今太子将事情搅和一番,这性质霎时就不一样了。 而近日太子种种逼近的手段,无一不在昭示,他被惹怒了。 就连郁家也难逃牵连。 皇后素来就与太子不和,太子若是有了子嗣,第一个威胁的就是二皇子的地位。 他们原本就水火不容,若是太子生出了儿子,这位置坐稳了,卫司闫哪里还能有机会? 因此,皇后一党在朝堂上被一些直臣和太子党的人批判的体无完肤。 就连皇帝卫凛,由于卫司韫那道皇榜贴出,往日被镇压的民愤都纷纷被逼起。 不仅如此,皇榜罗列的种种,还有卫司韫身中连生蛊的详细。 卫司韫手上有大量的证据,年初因为烟火案病发,在天牢被打的要死那次,众朝臣更是有目共睹。 然而卫司韫此时公示天下,也算是彻底打破了他与皇帝之间的平衡。 等于就差将父子关系摊开于人前。 举国震惊。 “这皇帝居然在早前太子还未涉政时,就已经下了毒手?!” “难怪近半年来,太子处处露出风头,原来是骤逢真相,对亲爹失望过甚,那也就情有可原了!” “我知道当日圣上为何要赐婚了,如今看来,贺云初难产,之后孩子丢了,这不就是摆明了是设计吗!” “可怜的是孩子啊,权谋争斗再如何不堪,与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圣上害了亲儿子,又来害孙子,这心怎么能这么歹毒?” “不怪太子殿下近日种种作为了,我一个外人,只要想想都觉得难以接受,何况他身临其中呢!” 于是无论朝堂还是民间,对皇帝的讨伐声音都日渐鹊起。 卫司韫显然是被激怒,颇有六亲不认大杀四方的架势。 皇帝一度病危,听说太后也被气的从昭宁宫里出来,嘱咐太子不要因为一个外人伤了天家和气。 她交代完,当晚卫凛就因中风,宣了一整个太医院过去问诊。 中风前,有传闻说父子俩关在承乾大殿里密谈,谈了什么无从得知,只是在那一日,卫凛彻底中风不愈。 太后也被气得够呛,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岂料第二日,卫司韫便主动交出东宫玉玺,跪在了太后面前,请求免去他的太子之位。 此举一出,几乎整个朝堂都连夜跪在了昭宁宫门口。 有老臣打呼:“太子委屈!若是太后不能做主,家事影响国事,那便是西陵的不幸!” 孟柯等武将更是激动:“二皇子年少,不谙世事,圣上身体抱恙,要静心修养,如此情境下,若是太子再罢工,那西陵还有什么希望?!” “请太后三思!” 太后坐在昭宁殿的主位上,望向自己跪的笔直的孙子,眼中滔天怒气,想发作又不得。 她瞪视着自己的长孙。 其实太后不喜卫司韫,更不喜卫凛。 她当年虽然身居后位,可是除了卫凛之外,还有个更加得意的儿子。 只是后来萧尓婕助卫凛得了皇位,她那位得意的儿子自杀在了宫乱中。 她身为国母,也知道皇权自古就是胜者为王。 败者为寇,没有什么好说的。 只是这么一二十年过去了,卫凛并没有对得起皇位,她的不喜也就愈发的深厚。 可是没有办法,国家大事前,她的个人喜怒反倒显得羸弱,所以即便不喜,她也只是闭起了耳朵。 上次出手,只是卫凛实在作死过头,他对亲儿子下手,就早该想到要被亲儿子反噬的一天。 毕竟卫司韫不同于他的性子,他狠辣,遇事手腕强劲,根本不是被拿捏的料。 她从他身上看到当年萧尓婕的影子。 如今人往她面前一跪,更是气势逼人。 “你眼下是什么意思?将你父皇逼到中风,再来逼哀家?你到底想要什么?” 卫司韫跪的端端正正:“太后可以收回我的太子之位,孙儿求之不得。” 太后扬手,将手边的茶盏挥扫落地! 一片瓷溅到了卫司韫的手腕,划过时,带起了一涌而出的血沫。 他不知道疼似的,一动也不动。 太后一手指向他:“你还不是在逼我!?你就是觉得,如今朝野上下除你之外,没有可以堪当大任的人!你那二弟纨绔至极,皇后也不过驱利而上,就是你父皇如今也躺在榻上,不知能活几日!” “我没有逼你。”卫司韫清楚地看向她:“太后早就该做选择,二十年前发现卫凛不堪大用时,就该想到这一天,他不是个好国君。” “你敢肯定你就是吗?你冷血无情,心里记着母亲的死,一心逼退你父皇,你就敢说你光明磊落?” “当皇帝要什么光明磊落?”卫司韫气急冷笑:“我就是因为给了他太多机会,如今得到什么?我的孩儿下落不明!” “你就断定孩子的事当真与他有关?!” 卫司韫抿唇不说话。 当然不是,他近段时日反复查找,卫凛,郁慧弥,林清柠,身前身后都叫他查了一遍。 除了林清柠身上有些异样不便打草惊蛇,卫凛和郁慧弥,应当与此事无关。 赐婚之事,也只是因为林清柠的软话。 他不清楚卫凛与林清柠之间有什么交易,只是他绝不可能再作壁上观! 一个太子之位不够,远远不够他查一些东西。 所以有了皇榜,也有了此刻的‘服软’。 太后定睛看着这个孙子,若他不是卫凛与萧尓婕所生,她或许会喜欢他的。 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当皇帝,要比卫凛,比先皇,都要好上太多。 可是—— 这道口子,他在逼自己给他开。 她坐拥两朝,当然是最合适给予他头衔的人。 卫司韫很聪明,不然怎么会来找她? 以退为进。 如今朝臣都帮着来求她。 就是要她出面,正式地废黜皇帝,扶卫司韫上位。 很好,萧尓婕,你果真生了个好儿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他是西陵第一个被罢免的皇帝 僵持不下时,外头又有宫女匆匆跑进来。 太后正有火没处撒,见此怒喝:“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滚出去!” 宫女见此,哪还敢说什么,哆哆嗦嗦地一拜,伏在地上不说话。 太后更是怒火难忍,呵斥:“有事快说!” “是、是”宫女跪在卫司韫的下首,一抬眼就是太子殿下跪的笔直的身影的。 这两日宫里到处是跪着的,她们当下人的,只知道太子想要自请卸职。 而外头的众朝臣,跪着的,都是求太后不要答应太子的这个糊涂要求。 她们自然也不希望。 宫里头已经够乱的了,太子若是这时候离开,那整个皇宫便是一盘散沙。 皇后娘娘的一众外戚,处事向来狠辣无情。 宫中各种指责,本就与皇后沾亲带故的多。 太子殿下此前虽然被人诟病,说他草包,说他骄纵,可是这半年多来太子掌权的局面都是看在眼里的。 他何曾亏待过太子这个头衔? 如今竟然被逼得要自请卸职,可见圣上将人逼到了何种境界?! 也难怪难怪朝臣们都不满,都跪在昭宁殿外‘要挟’。 宫女哆哆嗦嗦地跪着,乱七八糟想了一大通。 太后身边的嬷嬷从未见过这么蠢笨的宫女,赶在太后被彻底惹怒杀人泄愤前,先开了口:“你有事便快说。” “是、太后娘娘,御史台的洪大人说,他今日接了许多份地方奏报,都、都是谈及太子殿下的事情,十万火急,万望一见。” 地方? 就连地方都知道了这事,要来找她给太子说情了?? 太后捏紧了把手,心道卫司韫果真是好手段。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套,他居然在自己身上玩的明明白白! “洪榭如何说的?!” 宫女战战兢兢,将自己听来的都复述了一遍:“洪大人说,今年开春来,太子颁布的地方律令,鼓励百姓以创新农物抵税,刚过去的夏收中,收效成倍,百姓都对太子感恩戴德,听闻太子卸任的消息,都纷纷去地方官员府衙前闹,说太子体恤爱民,比、比、比圣上” 她声音越发的小。 到最后已经说不下去,又磕了个头。 没说完的话谁不知道什么意思? 卫凛在位,苛税繁重,西陵本就不是沃土之地,百姓对每年的重税难免有些异议。 而卫司韫多聪明,掌权时第一件事就是为百姓谋出路。 如今七八个月下来,百姓对他自然是倚重依赖。 太后冷笑着看向卫司韫:“你倒是未雨绸缪。” “孙儿只是知道,在其位谋其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是了,这道理卫凛二十年都未弄懂过。 也难怪百姓都想着卫司韫。 太后深深地闭上眼。 她何尝不知道卫司韫比卫凛要适合,这卫氏的江山,她终究只是个外人。 可却要她来做这个坏人! 她只是有些不甘心,多年前她的另一个儿子败在没有萧尓婕的拥护,多年后,她仅剩的儿子,也被萧尓婕的儿子逼上死路。 尽管这两人还是父子。 卫司韫丝毫没有要起的意思,他垂着头,盯着自己膝盖前的空地。 微微出了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后,太后微微叹了口气,万般无奈又没有他法的模样:“起来,哀家早就该认命,给了皇帝二十年的机会,是他自己不成器。” 不成器三个字落地,大殿内静的一根银针掉地都能听见。 人人秉着呼吸不敢发话。 卫司韫抬眸起来,看向太后时,他眼中并没有目的达成的欣喜。 这倒是叫太后一愣。 “哀家已经答应,按照你所想的做,怎么看起来你还是不高兴?” 卫司韫没说话,只是站起来时拍了拍袍摆不存在的尘土:“若是能选,我到宁愿自己不曾生在皇宫。” 短短二十四年,他被利用,利用人,最后决定逼太后一把,事成了,他却断定自己自己不想忍受被人操控,所以想要爬上高位而已。 方才宫女说,百姓纷纷请命求情,可他却不认为自己做了多少。 值得百姓为此求情。 还有还有贺云初。 “享了皇子的殊荣,就要承担皇子的责任。”太后瞧着他道:“这半个月,你找孩子的事已经波及了全国上下,让你那下堂妇也不要犟着了,闹得皇家没脸,最后如何收场?” 卫司韫只是听着,未置一词。 “你若是真心喜欢,也可娶进门,只不过不能是正妃,来日继承皇后大统的人,决不能出身青楼!” 卫司韫冷冷一笑:“那要何人?” “你父皇给你赐婚,那安平的弟弟有军功在身,来日对你继位后也有帮助,你何不顺手推舟,就娶了算了?” “算不了。” “为何算不了?她郡主的头衔还配不上你?” 卫司韫紧抿着唇,可是不打算在太后面前谈论林清柠,只道:“我的妻子,只能是贺云初,认定了就这一个。” “你疯了?”太后难以置信:“你是说你往后不纳妃?那子嗣呢?” “所以太后在吃斋念佛的时候,多为孙儿祈祷,让孙儿尽快找回孩儿,皇室之中,子嗣不在多,你也知,多半逃不过相杀。” 太后被他反驳的无可辩驳。 可是—— 那消失了大半月的孩子,怎么再找回来? 茫茫四海五内,人多如蝼蚁,谈何容易? 她再无话,今日的精神头已经消耗殆尽,她挥了手:“退,哀家乏了。” 当夜,一道盖了太后懿玺和皇帝玉玺的双重圣旨便下达了东宫。 圣旨直言,皇帝抱恙已久,如今昏迷不醒,朝事不知,实不堪皇帝的重任,去其权,为太上皇; 而太子贤德恭顺,治理有方,着太后令,经六部审查,赐为皇帝,掌皇权。 至此,关于卫凛的种种,在史书中画下了浓重的一笔。 他是西陵第一个被罢免的皇帝。 卫司韫背手在东宫看了一夜的桂花,晨曦微亮时,他方才转身跨出了宫门。 “殿下,去哪?” 蔡柄忧心忡忡地问。 “找云初。” “可是——” 蔡柄话未说完,连他都看明白了,殿下是借势谋的皇位,打了小皇子的幌子。 七小姐岂会看不出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往后绝不会让你再受离别之苦 在这站了一夜,也不是在等那道圣旨,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七小姐。 蔡柄叹了一口气。 走在前面的卫司韫听见了,他顿下脚步,侧过一点脸来:“cia并,你说,本宫做错了么?” 蔡柄不敢说他做错了。 何况本身也与做错无关。 “殿下,身在皇室,注定了诸多身不由己,七小姐会体谅的。” “不。” 卫司韫只定定回了一字。 就如同太后冷笑着说他以退为进一般,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次利用了多少人? 最紧要的是,他利用了那个被换走的孩子。 那是贺云初心口的一个刺,他最后却用他,来大城这场皇权追逐的最后胜利。 在孩子还下落不明之时。 “殿下,若是眼下你不做这些,那么七小姐会受到的伤害也更大,而小皇子的追回更加是遥遥无期,您都是为了往后着想,不要责怪自己。” 只有太子当了皇帝,那些躲在暗处想要害他,害七小姐的人,才会收敛手脚。 手上权柄多了,对于找到小皇子,也才更加有把握。 殿下明明都明白的,此时却在这钻起了牛角尖。 宫道上的宫人见了卫司韫,都纷纷下跪恭喜:“恭喜圣上,贺喜圣上。” 如今整个皇宫都已经传遍,圣旨发出的即刻起也已经昭告天下。 等到天彻底亮起,整个西陵就都该知道,他们的皇帝换人了。 新皇帝年轻,干练,野心勃勃,或许能拯救过去二十年的沉疴。 这于子民而言,都是好事。 可是唯独这位当事的太子殿下,平日里喜怒不辨,此刻瞧着,却竟然没有一丝喜气,反而带着微薄的凉怒。 他走过带起一阵风,宫道旁栽种的桂花被秋日的凉风吹落了一片。 宫女们缩着脖子,一句不敢言。 · 贺云初还在睡着。 自从难产后她对睡眠的需求极大,精神头没有好过。 前几日飘了一场秋雨,她又发起了风寒。 从前身体极好,几年也不曾发烧的人,如今反倒日日要小厨房用药伺候着。 她昏昏沉沉不知天日,好一些的时候媚儿她们都会过来,叫下人们搬个贵妃椅,扶她出去晒太阳。 天气越发愣了,她久不见太阳,皮肤苍白,正午最烈的日光也耐不住。 赵素很担心。 香姐媚儿也很担心。 孟娇娇甚至跟她提,带她去江南看枫叶,说江南到了秋日,四处都是一片金黄,可美了。 贺云初看破不说破。 她知道孟娇娇也是担心,不然一个从来不在乎美丑的人,什么时候会发现江南好看了? 她不想让她们担心,于是端来的饭菜,汤药,都努力的吃了。 从前多讨厌吃药,如今便吃的多积极。 可她越是这样,赵素眉头皱的越深。 如今大家都搬来陪她住,小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贺云初也会陪着笑。 可是只要她们稍微一不在意,从间隙望过去,就能看见贺云初在对着院里的花草发呆。 那个孩子大家都不敢提。 贺云初感怀太深,她不说,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 只是看出来是一回事,劝人又是一回事。 诸如‘往后再生一个’这样的话是绝对不能说的。 先不说十月怀胎,再生一个也永远不可能是这一个,拿这话安慰,简直就是在她心上再捅一次刀子。 退一步讲,再生一个? 跟谁生? 太子吗? 出事之后,众人都眼见贺云初对卫司韫的态度冷下来。 也许这件事情归根结底与太子的干系不大,但是想想,若这个孩子不与皇嗣沾上点关系,也许就不会没了。 何况她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偏冷的,说话做事情提不起兴趣。 也许也只是她们的错觉而已。 只是令赵素更心疼的是,那个被换来的女婴没有抱走。 因搜遍全城也没有符合的,丢过新生女婴的人家,所以这孩子成了没有来头的主。 卫司韫只借此更加确定了,作案的人或许来自扶风城外更远的地方,因为包裹这女婴的襁褓,在搜查出来时发现样式并不属于西陵。 她或许来自西陵之外的国度。 这是个方向,却也是个不好的兆头。 出了西陵,人海茫茫,那就更加难找了。 那女婴留下来,卫司韫本是想要送走的,只是贺云初觉得稚子无辜,就当是为了自己的孩子积点服气:“留下。” 卫司韫看出她的意思,想了一瞬由她去了。 只是那以后,看见奶娘在院子里喂孩子,贺云初的目光总会在上面停留许久。 眼睛酸了都不舍得眨眼。 这么几次,直到有一次被卫司韫撞见了,他才吩咐奶娘,孩子就在偏院带着,没事不要带到前院来。 这才安生了一阵。 可是贺云初还是病了,病势汹汹的。 卫司韫进来时还听见她粗重的呼吸,似乎是鼻子不舒服,呼吸很重。 他放轻了动作,到床前时慢慢蹲下。 借着仅剩的一点月光,看着床上迅速消瘦一圈的人。 本就巴掌大的脸,此刻瘦的下巴更尖了,闭起的眼下有一团深陷下去的眼窝。 似乎做梦了,睫毛颤动。 卫司韫去握她晾在被子外的手,摸得一手冰凉,他迅速将她的手盖进被子。 “不要!” 大约是梦见有人碰她,贺云初反手在卫司韫手上挠了一下,在他手背上划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卫司韫忍着疼,眼中的怜惜更甚。 他任由贺云初抓紧自己的手,缓缓俯下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往后绝不会让你再受离别之苦,信我。” 近半月,他的难过不亚于贺云初,无力,扭曲,看见贺云初的眼泪,他都忍不住想往自己身上捅一刀。 所以他越发想要高位,要让所有人臣服,不抓在手心,就总会有如此次一般的漏洞。 他瞒着贺云初血洗了影卫和宅苑,青俪被刑审的只剩半条命。 只有蔡柄知道他变得有多暴戾嗜血,不在贺云初面前时,隔一里地都能被太子身上阎罗般的气势喝退。 除了扶风城之后的东西南北西四个方向,都已经派了暗线出去找。 他前几年培养起来一只专门搜罗民间情报的‘金耳’,如今全都分出去找小皇子。 茫茫如大海捞针。 贺云初睡眠浅,即便卫司韫的声响放的低,她也还是醒了。 看见卫司韫的时候有些诧异:“你不是有要事,进宫去了么?” 她今日一直昏睡,对宫里的事不知情。 说话的声音有些哑,卫司韫兑了杯温水过来,喂了一口方才说话:“我有话跟你说。” 他说着,又沉默了。 烛火噼啪一声,卫司韫没想好要怎么开口。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难道去篡位了? 贺云初挣扎着要起身。 卫司韫往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扶着她坐起。 窗外的白光透进来一些,贺云初借着光,能看见卫司韫的脸色并不好看。 “你怎么了?”或许屋里的烛光给了她黑夜的错觉,说话的声音放的很轻:“你脸色很不好看。” 然而下一瞬她想到什么,神情紧张了百倍:“是孩子的事么?有消息了吗?” “不是。”卫司韫很快地否认:“孩子还在找。” “哦。” 贺云初靠回去,明明自己难过还安慰他:“没事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安慰卫司韫,更是在安慰自己。 这副样子令卫司韫难受到心都搅在一起。 他扣住贺云初的肩膀,将人整个捞进怀里抱住:“对不起。” 贺云初愣了愣。 这些日子她也能看到卫司韫的努力,他的懊悔,觉得没有看顾好她和孩子。 内疚已经要把他压垮了。 她总不能往他身上再加压力。 于是就任由他抱着,两个人身上的温度暖暖贴在一起,仿佛这样便不怕冬日严寒了。 “这件事也怪我,两个月以后,我几乎就忘了当初刚知道有孩子时的威胁,这几个月太过平顺,我得意忘形了,才没有留意下人。” 她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卫司韫收紧力道,骂她:“什么都怪自己,明明很难受了,或者你骂我一顿?” 千错万错,还是他没有给她好的环境,来的也不及时。 他最怕的就是贺云初在嘴上强撑,除了出事那一日的眼泪,往后就没见她哭过。 他反倒想见贺云初崩溃地大哭一次。 现在也是,还反过来安慰他。 这只会让他惶恐和害怕。 “我骂你干嘛?”贺云初苦笑:“孩子丢了,你也跟我一样着急上火,忙前忙后的是你,你不比我的难过少,我还骂你做什么呢?” 只是想回到那一日,无论自己多痛多累,也不要昏睡过去。 或许她再警醒一点,孩子就不会丢了。 只是如今想再多也只是后话了,他们都不可能回到那一天。 贺云初被他勒的有些难受,风寒加上精神不好,使她本能的有些抗拒卫司韫,于是伸出手轻轻推了推。 卫司韫纹丝不动,反而又收紧了力道,他微哑的嗓子,道:“我们成亲好吗,就娶你一个,往后也不会有别人。” 贺云初惊讶。 卫司韫的语气里带着些不安,就好像知道她会拒绝似的。 不等贺云初开口,他又接着道:“以前是我错了,说随便你开心就行,只要不离开帝都,就任由你的意愿呆在这儿。” “或者更久以前,我跟你求亲,你那时候惶恐不安,觉得我往后会娶别的女人,那时候我就该跟你说明白,不会有别人。” 贺云初微睁着大眼,望着屋顶,有些无措:“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钟情于你。”卫司韫放开她,直视着她的眼睛,两人视线交缠,他的眼眶甚至有些微红:“我想和你成亲。” 他话语笃定,让贺云初想要打岔过去都不可能。 心跳从来没有过的快速起伏,望着眼前人的脸,贺云初说不心动是假的。 很久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跟卫司韫之间如若不快刀斩乱麻,往后必然会牵扯不断。 她料想的不错,走到今天,命运几乎跟她说:看,避无可避。 好的坏的,孽缘善缘,到最后都总要面对。 “你到底怎么?”贺云初垂下眼,她直视不了卫司韫此时的表情:“是不是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卫司韫露出了一瞬间的失望。 他知道贺云初此时不可能答应,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遍,得到的接过意料之中,心里不甘又无法责怪。 半晌,卫司韫也垂下眸。 这件事贺云初早晚都会知道,他却不希望由旁人来告诉她。 “我当皇帝了。” “” 风将窗棂吹的一声轻响,咯吱一。 外头有早起的婆子丫鬟隐约的动静。 贺云初张嘴良久,最终问出的第一句还是关系:“是皇帝他了吗?你不要伤心。” 她这句话叫卫司韫更加难堪:“没有,他没死。” “那为什么?皇帝没有卸任一说,你难道去篡位了?” 难怪卫司韫近段日子很忙,虽然每日夜间都曾过来看她一趟,可是贺云初能感觉到他无时无刻都在忙。 找孩子,国事,还有血洗影卫的事。 她都知道,也能看出他身上越来越浓重的戾气。 但是篡位? 这事一旦失败就是杀头的罪名,就算成了,往后也要背着千古骂名。 “你疯了?”贺云初骂他:“即便孩子的事与他脱不了干系,可是篡位是什么概念?你就算当了皇帝,往后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你知不知道?” 难产当日他被赐婚,贺云初对这事未置一词; 孩子丢了,贺云初没有对他生气发火; 可因为担心他的名声,她却忍不住动了怒。 卫司韫接下来的话便卡在喉咙口,再要说出来,只觉得万般艰难了。 他小人心肠,利用完百官利用太后,利用完连生蛊,还连同孩子丢了的罪名一块让卫凛背了。 这些个要素,缺一个都不能将卫凛定在道德齿轮之上,让太后觉得他是唯一人选。 这才得了这个皇位。 对别人而言,他确实称得上算无遗策,心狠手辣,六亲不认。 对贺云初,又何尝不是? 所以接下来一字一句,他说的艰难:“我搜罗卫凛当政种种败绩,道出连生蛊毒真相,还用孩子丢失的事情栽赃于他,这才换的百官对我的拥护。” 他声音轻轻的。 说到最后不必再说,似乎知道贺云初都懂。 贺云初怔怔的看着他。 良久,她挤出一抹笑,看上去苦涩又仓促。 “你是说,这么些时日,你其实真正在忙的,是怎么取得百官的拥护,让他们开口,将你扶上皇位,是吗?” 卫司韫答不出来,他怕多说一字,他们之间仅剩的一点东西都该被他亲手抹掉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西陵要迎来第五个皇帝 外头第一缕太阳照进来的时候,两人还维持着僵持的姿势。 卫司韫忍不住去碰贺云初的手。 碰到的是比方才还要冰凉的温度。 像寒冬腊月里的冰。 贺云初往回缩了一下,她的眼神中的不信任此时流露的很彻底。 受伤占了居多。 她用最大的善意或者说是包容去理解卫司韫。 可是光利用那个孩子一丁点,就让她觉得自己自己刚才很可笑。 非常可笑。 “你甚至,都没有见过他一面。” 这么一句轻声细语的陈述,贺云初甚至丝毫没有责问。 可这样一句话更是扎人肺腑。 贺云初没有说出口的话包含了许许多多。 卫司韫听得懂,想必任何一个外人站在这,也都能听得懂。 可他张了张口,话到嘴边一句解释都说不出口。 每多说一个字都像是在给自己脱罪,都像是找补。 他利用了就是利用了,或多或少,都当不起父亲这个头衔。 时至今日,卫司韫恍然发觉,自己跟贺云初之间的关系隔着一层很薄的纸,都不用外人来捅,他们自己轻轻碰一下就破了。 “你刚才说要娶我,是因为愧疚吗?” 贺云初望过来的表情有些凄楚,不明显,却也足够卫司韫拧着心口疼:“不是。” 他索性一口气道:“你从前有顾虑,我都知道,觉得我受制于人,不能好好保护你,怕皇宫那些腌臜事。” 贺云初没有反驳。 她确实顾虑过这些。 “所以你觉得不论是你还是孩子,都不想被拘在皇宫,不知道哪天就受人威胁。” 他抬手给贺云初拨了一下鬓边碎发,帮她挽到耳后,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来。 卫司韫捧着贺云初的脸,宛若珍宝。 “我一定要得到这个皇位,”卫司韫低下头,跟她额头相抵,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我要将天下握在手里,要他们都对你俯首称臣。” 否则凭什么? 不然他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被迫离散的意义在何处? 公平在哪里? 这件事毫无公平可言,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见上一面,那些披着人皮的人却耽于享乐。 贺云初喃喃道:“对我俯首称臣?” 她已经弄不清楚,究竟卫司韫做这些,是因为他自己的野心,还是如他所说,是为了他们这个小家。 她的脑袋太疼了,很多事情都想不清楚。 于是本能地想要逃避:“我还想再睡一会。” 卫司韫能看见她的疲惫,和那些回不过神来的情绪。 他将人扶躺回去,盖上被子包裹好,还在贺云初的身上拍了拍:“睡,睡醒了我们再说。” 贺云初闭上眼睛。 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睡着,她也没有感觉到卫司韫离开。 床头似乎一直坐着一个人,那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闭上眼睛太久了,意识还是一点点变得模糊。 直到睡着,贺云初也没有想出一个答案。 关于卫司韫将天下捧给她,她要不要的起的答案。 天亮了,四面都漏风的墙和熙攘的人潮,太子继位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过午时,几乎连巷尾的三岁小儿都知道,他们西陵要换一个皇帝了。 只是这位太子上位的方式是在过于离奇,开朝以来几乎闻所未闻。 于是民间流言传的愈发离谱,有说太子手段非人,将皇帝逼疯了的。 更甚者,说皇帝卫凛其实已经被太子杀死,因他早年给太子下连生蛊,太子经过失去孩子这一遭,再也无法忍耐,因此设计杀死了亲生父亲。 而太后觉得这是天家丑闻,于是匆忙之下只能用太后的身份拟了这道圣旨,企图遮掩过去。 这条传言的可信度高,有理有据,是最多人支持的说法。 于是太子韫在民间的声誉,从手腕极强,到手腕阴毒,一夜之间成了令人忌惮的帝王。 “听说了没,我有个亲戚在礼部,他们说,圣旨下来几乎是半夜,礼部尚书几乎当天就着手了新皇登基的事呢。” “嗐,虽然太子当皇帝是众望所归,但是若他当真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是不是有些过于残暴了?” “太上皇真死了?” “八九不离十,虽然宫中没有任何消息,但是在太子与皇帝密谈那夜之后,百官就一个都没见过他,不是说太后她老人家压着么?我猜恐怕是真的死了!” “太子韫可当真是个人物。” 宗旨朝野内外,对卫司韫褒贬不一,更有甚的,已经议论到皇后之位上。 前皇后郁慧弥,因卫司韫将连生蛊爆出时,她难辞干系,所以连带着声誉受损。 虽然没有治罪,可是声势浩大,她给自己关了禁闭,轻易也不出现在人前了。 似乎知道这场皇位角逐,自己的儿子已经毫无胜算。 只是卫司韫接到过她差人送来的几次补药,专门治女人生产后气血亏损的。 都是些民间极其不易找到的东西。 卫司韫看过,转手就让人送去宫外的宅子,他如今大部分时间宿在贺云初那里。 而郁慧弥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她在服软。 自古皇室中多少兄弟自相残杀的例子,卫司韫掌权,她与卫司闫说不定哪天就被弄死了。 只是不知道卫司韫是顾不上还是根本没有这个心思。 卫司闫每日依旧去旁听些朝事,手上积攒了些地方的政务,卫司韫不发话,似乎全然由着他去。 也丝毫不见要杀的意思。 这样过了半月,郁慧弥才逐渐放下了心。 在宫中就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习惯了,也知道孩子的事彻底激怒了卫司韫。 所以她夹起尾巴,要郁氏一族低调做事。 终于要迎来冬日,卫司韫登基的日子定在十二月初九,黄历上,万事皆宜。 西陵要迎来第五个皇帝。 百官朝贺。 就连远在西北的梁青竹也赶回来朝贺顺便述职。 林清柠这些日子瘦了许多,带着个丫鬟立在宫门前,风吹一阵就要倒似的。 梁青竹翻身下马,年轻俊朗的容貌被西北的烈日晒成麦色,他扬起一抹笑,快步走来。 “阿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就在她面前生生杀了个人! 林清柠双眼含泪。 原本春天的时候梁青竹就该回来一趟,只是西北那会起了一点小战乱,所以就耽误了,直到如今,林清柠已经将近两年未见弟弟。 “阿姊,外头风大,你怎么还站在这迎我?小弟安顿好,定然是第一个去看姐姐的。” 林清柠握住他的手,言语戚戚:“阿姊等不及要见你。” 她这一月以来,可谓是备受折磨。 卫司韫将卫凛气到中风后,就陷入人事不省的状态。 后来封帝的诏书下来,卫凛更是被卫司韫关进了承乾殿。 每日除了太医进去把脉问诊,就只剩贴身的几个宫人了。 宫人都是卫司韫的人。 所以就连林清柠,也无从得知卫凛如今的境况如何。 她焦躁不安,当初的赐婚诏书,若说不是她故意跟卫凛提及,恐怕所有人都不会信。 她去侍疾的最大原因,当然是由于近水楼台先得月。 卫凛大约也知道,自己走到那一步,可谓孤立无援。 他答应林清柠给他们赐婚,一是想要用林清柠背后梁青竹的三十万军权,当个礼讨好卫司韫。 二来是卫司韫跟林清柠成婚,往后他更能掌控。 权都是他给的,卫司韫难道不该对他感恩戴德? 就这么,两个人各有目的,的心知肚明,将赐婚这道流程默契的敲定了。 她一直留意着贺云初宅苑里的动静,得知她要生产的那日,让卫凛将圣旨拿了出来。 又因为卫司韫让卫凛收回成命,她当着众人的面,在自己的腕上狠狠割了一刀! 苦肉计这招,无论何时都不会出错。 果然,卫司韫在看见她腕部的伤口后,也不曾再步步紧逼。 虽然脸色还是难看。 那时候林清柠想,只要成亲了就好了,卫司韫只是没有想清楚。 她与贺云初,能带给他的东西截然不同,换成任何别的人,都该知道要如何选。 诱惑也好,心机深沉也罢,总之她等不下去了。 一个贺云初分去了卫司韫的大部分注意力,他被一些儿女私情绊住。 这是林清柠最不想看见的。 如果不是贺云初,和那个该死的孩子,卫司韫定然会娶自己。 因为利益也好,名利也罢,只有他们一起,才有可能是双赢的局面。 贺云初算什么东西? 如若不是那个人非要在那个宅苑里留下‘破绽’,让贺云初警觉,从而查到孩子当真被换过。 那自己就绝对不会被卫司韫怀疑,她以死相逼,加上贺云初生的是个‘女儿’,卫司韫娶她是早晚的事。 总之林清柠以为,在贺云初的整个产期中,卫司韫都表现的非常上心,那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在乎贺云初肚子里的孩子而已。 只要这个决定命运的孩子是个女孩儿,给不到卫司韫作为太子手握第一个皇孙的加持,他就绝对不会将关注过多的放在贺云初身上。 久而久之,他能看到自己的好。 所以千错万错,都是贺云初和那个人的错! 而她这些日子以来,心交力瘁。 一方面是在卫司韫面前全然没有说话的余地。 二来是她想方设法地与‘那个人’联系,想将人找出,将功补过也好,欲盖弥彰也罢。 总之皇子丢失的责任,决不能背负在她身上。 虽然这中间也没有她直接动手的证据,可是卫司韫显然已经对她怀疑很深。 加上那稳婆就死在自己面前,这让林清柠日日都睡不好觉。 再加上她始终没有那个人的消息,对方做事之高明,让她后悔主动抛出那根橄榄枝。 于是这接连一月,林清柠都陷在这种水深火热之中,日提心吊胆。 她千盼万盼,盼回自己的后盾,梁青竹。 这一相见,怎能不当成救命稻草? 林清柠一直紧紧揪着梁青竹的袖角,未语泪先流。 梁青竹就这么一个亲姐姐,少时在家中父母双亲就疼爱,父母去世后他更是怕姐姐受委屈,所以不断挣得军功。 所以林清柠一哭,那还不是要了他的命。 “阿姊可是遇见什么委屈事了?告诉我,我替姐姐将公道讨回来!” 钗环在一旁忍不住:“大公子,郡主这哪是受了委屈,简直是受了大惊吓!” “惊吓?”梁青竹一路匆匆赶回,没工夫打听林清柠的事,急问:“是容府对阿姊不好?还是进宫被皇后为难了?我立刻便去找他们!” “不、不是。” 林清柠不肯说,问了也只是摇头。 一副打落牙齿和血吞,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为难别人的样子。 叫梁青竹看的更是火气上头。 自己的亲姐姐,他尚且惹不得高声一句,叫人欺负成这模样了,没道理还要忍气吞声! 梁青竹在扶风城早就得了赏赐的府邸,他带着林清柠回了将军府。 林清柠哭累了,被他哄着睡着。 门一关,梁青竹脸色徒然一变,他冷了脸,杀伐果决的将军身上是铁戟沉沙的肃杀气。 他发怒,冲钗环喝道:“跪下!” 钗环早已吓破胆,噗通就跪了,还连磕了三个头:“少将军恕罪,恕罪!” “你知道自己罪在哪里?我离京时说过,要好好照顾阿姊,如今她被欺负的只知道哭,本将军却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快说!” 他不过是两常年没有回宫,皇帝要换成太子,他没有意见,毕竟西陵的皇帝是谁,对他而言只是换个主。 可是姐姐是不能碰的,碰了他就得拼命! “是、是贺云初!” 贺云初? 梁青竹常年不在帝都,因此对城中的贵女都不大熟悉,只是知道些许。 贺云初倒是耳熟的。 “太子,哦不,如今该叫圣上,圣上那位过门十日就被休下堂的贺府嫡七女?” 梁青竹知道这个名号,不过太子成婚时,他远在西北,所以也不曾得见过。 钗环哭着应是,又道:“她虽然下了堂,入了青楼,可是圣上不知中了什么蛊,生生被她蛊惑,还怀了孩子,只是前些日子生产,那孩子出了事。” 嫡皇子出事的事梁青竹听了一些,只是很模糊,不知道竟然就是贺云初生的。 “然后呢?” “然后、然后太上皇刚好那日赐婚圣上与郡主,圣上以为孩子是郡主害的,就在她面前生生杀了个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如今靠山回来自要哭诉一番 “什么?!” 梁青竹差点将一旁的树枝掰断。 “阿姊从小就在我们掌心护着,看马戏跳火圈她都要心疼几分,叫她直接看杀人?!” 钗环垂着头不敢再言。 她心底隐隐哆嗦,当然不敢将林清柠参与调换孩子的事情说出来。 只要少将军回来了,郡主就有了依靠。 让少将军出面对付贺云初,将人杀了或者赶走,郡主才有机会嫁给圣上。 到时候事成了,就什么也不用顾忌了! 梁青竹怒不可遏,冷喝着叫副将备马进宫。 按礼制,他本是要沐浴更衣后才可进宫面圣,可一池静水因为亲姐姐,不得安宁。 索性便要动身去宫里问个明白! “不可啊少将军!”钗环见他要进宫,慌忙拦住人:“圣上这些日子对郡主不信任,定然是因为贺云初在他耳边吹了枕边风,将军见圣上没用的!” 梁青竹冷笑:“我梁青竹为西陵立下汗马功劳,亲姐姐却在深宫中受此虐待,那女人莫不是祸国殃民的妖姬不成!” “她、她自从进了青楼便不一样了,圣上对她言听计从,因此疏远了郡主,郡主也是伤心难耐,可是郡主说过,错不在圣上!” 是了。 梁青竹冷静了一下,细想,他从前见过的太子,不是这样的人。 别说女人了,他从前看起来对自己的太子之位都不大在乎,尚未多年,似乎总是以草包的形象露面。 所以时隔两年,他居然拿下了帝位,这是梁青竹万万没有想到的。 纵然如此,他对卫司韫也还持着怀疑的态度。 回来到如今,一面也未曾见着,人很容易被自己的最初印象牵着走。 所以在梁青竹心底,卫司韫还是个如从前一般的草包太子。 大约只是走了狗屎运,让太后觉得太上皇还不如卫司韫,恰逢他身体保养,顺理成章的宠孙子。 不过也不太对,据梁青竹所知,太后对卫司韫和卫司闫,一向都不算亲厚。 但是不重要,姐姐因此受了委屈,他就一定要将这份委屈讨还回来! 钗环见梁青竹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重重松了口气。 以少将军对郡主的疼惜,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贺云初,谁叫你要挡了郡主的路? 都是你活该的! “去查查,明日的登基大典,贺云初是否出席?”梁青竹半回眸,对自己的副将吩咐。 副将觉得有些不妥:“将军,既然圣上如此上心,那女人势必有些手段,我们若是贸然去打扰,到时候冲撞了,到底不是个好事。” 梁青竹眼神倨傲,犹如在战场展翅的鹰:“还未登基呢,他身后至多不过一个孟柯,孟柯年迈,又没有儿子,到时候还不是依靠我们西北大军?就算是冲撞了,区区女人,他敢翻脸??” 口气狂妄,似乎笃定卫司韫依靠定了他的西北军。 副将哪里还敢说什么? 一个护姐狂魔,手上又有兵力,又用惯了战场上以暴制暴的法子,自然是横冲直撞的。 · 东宫。 卫司韫翻完一副折子,执起笔,在折子上批了个‘诛’字。 他收了笔,将折子扔在桌上,终究心烦气躁的停下来。 服侍在一旁的内侍送上茶水:“圣上,喝口热茶,这天气突然就冷了,您穿的又少。” 卫司韫挥手让他退下:“让蔡柄来。” 内侍匆匆退下,他不明白明日就要登基了,圣上为何看起来心情非常的不好。 那种身上带着一股随时肃杀的冷冽,任何人都不大敢靠近。 仿佛方才折子上的诛字随时会落在自己头上。 蔡柄进来时,带着消息来的:“主子,梁将军回了。” 梁青竹虽然只带了几个部下赶回,城门口的士兵却早已报到蔡柄这里。 自从上次血洗了亲身的影卫,人手一直接不上,蔡柄这些日子也很忙。 不过知道卫司韫关注着贺云初,所以放在贺云初身边的人手是最多的。 而今夜单独将梁青竹提出来说,是监视的人在宅苑周围发现了梁青竹的人。 “云初睡了?” 卫司韫先问的贺云初。 他好似总是在忙,又仿佛是在逃避。 那日坦白过后贺云初说,她需要时间想想。 卫司韫于是也不敢白天去。 只是忙完一整日的朝事后,才敢在夜深的时候去她床头坐一坐。 那时候贺云初都已经睡沉了。 病倒是没有再严重,只是染上了咳嗽,怎么也不见好。 卫司韫派人送去药和太医,赵素盯着用了,可夜里还是咳的动静很大。 他心疼,却没有办法。 今日是登基前最后一夜,明日天不亮就要起来走礼制,拜祖宗,他分身乏术,只能叫蔡柄盯着。 “睡了,药也是赵夫人盯着喝了的。” 蔡柄将情况都说了,仔细到贺云初今日的吃食。 卫司韫抬手捏捏山根:“她还是不肯进宫来?” 登基大典里,卫司韫让礼部跟着皇袍赶制了凤服,赐后的诏书也已经盖上玉玺。 只要贺云初愿意,明日就能与他一起,携手登上这天下至尊之位。 从此后凤仪天下,他会给她一切想要的。 可是贺云初没有接那道诏书。 卫司韫久久地看着烛火,突然说:“蔡柄,你说她是不是想走?” 蔡柄:“啊?” “她本就不喜皇城,刚怀孕时就策划着带孩子离开,如今我令她失望了,定然就更加想离开了。” “主子不要过多思虑,七小姐她只是挂心小皇子,又恰逢重病,难免有心无力,等她想通了就好了。” 蔡柄说完觉得不够,又接着道:“天气太冷了,主子登了基,应当去巡视天下,到时候先带七小姐去江南走一遭怎么样?那边气候好,适合养病。” 江南。 是个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 卫司韫终于松了意思神色,打算采纳蔡柄的建议:“总之看好她。方才说梁青竹怎么了?” “跟七小姐也有关系。”蔡柄道:“我们的人发现梁将军的人在宅苑附近活动过。” “林清柠想必去接了他?”卫司韫微微冷笑:“朕这些日子查她叫她慌神了,如今靠山回来,自然是要哭诉一番。” 第二百一十八章 她已经安静了太久 “盯着,不要打草惊蛇,看他想做什么。” 卫司韫冷声冷气,对梁青竹根本不屑一顾。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在贺云初身边布置的人手一重又一重,绝无可能再叫人有机可乘。 蔡柄应道:“是,已经在让我们的人重点盯着了。主子,凤袍也给七小姐送去了。” 皇后的凤袍。 虽然贺云初一点兴趣都没有,卫司韫还是将自己抱着贺云初时的大概手感,交给了礼部的人。 按着尺寸做出来的凤袍,是与他一套的,凤飞九天,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概能猜到贺云初的反应,卫司韫还是忍不住问:“她怎么说。” “七小姐叫人收起来了,说主子没有想清楚,她也没有想清楚。” 蔡柄的头垂的低低的,说话的声音不大,怕惹得卫司韫不悦。 卫司韫却半晌没有反应:“她觉得我没有想清楚?” 以为是她没有想清楚,所以留了时间与空间给贺云初,盼着她不要钻牛角尖,将病养好,也能正视他的情感。 他那晚将自己剖开,说的话都是真心话。 情意是真的,承诺也是真的。 为什么贺云初会说他没有想清楚? 他明明想的比谁都清楚,在这座冷漠窒息的皇城,没有哪个人将他放在心上,他更不曾将别人放在心上。 唯一想与之携手的人,就那么一个。 被他休下堂,承受了诸多不应当承受的苦难。 “没关系。”不等蔡柄回答,卫司韫又喃喃地自语道:“她需要时间,我就给她时间,什么时候想通都可以。” 那套凤袍被收在宅苑里,那便收了,什么时候贺云初愿意了,他再让礼部给她制更为尊贵的。 外头伺候的宫人已经隐约有了动静。 祭天仪式从半夜开始,是一套非常繁冗的过程。 宫女在外小声提醒:“圣上,时辰快到了,该去更衣梳洗了。” 卫司韫收起不展露人前的柔软,背着手虽宫女去了。 不过尽管面上不显,伺候的宫人也是小心翼翼,根本不敢大动作。 猛的,给卫司韫绑腰封的内侍手一抖,力道大了些,勒了卫司韫一下。 那内侍慌忙战战兢兢地跪下,直呼:“圣上饶命,圣上恕罪!” “朕很可怕么?” 卫司韫低头询问,语气丝毫不见怒气,仿佛是寻常在宅苑里,询问些贺云初的起居一般。 可是内侍看不懂。 他们早已被宫中这些日子以来的变故吓到,当差时都战战兢兢:“不,不是的圣上。” 可是那颤抖的语气,和差点就伏在地上的脑袋,都在告诉卫司韫。 这人怕他的很。 不禁是这个内侍,在他跪下的瞬间,其余几个伺候宽衣和梳洗的内侍也抖着手,听见卫司韫说话后,动作几乎轻的看不见。 卫司韫抬头,环视一圈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伺候的宫人众多,无论是扫撒的,还是准备祭天仪式大典的。 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无不昭示着,他们怕他。 曾经在卫凛的宫殿内,伺候的也都是这些人,可是卫司韫从未在他们的脸上看见过这样的表情。 那是时刻担心项上人头,朝不保夕的恐惧。 这些害怕,即便掩盖过,还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 蔡柄随着卫司韫的视线转了一圈,他心中一慌,知道这些宫人的心中所想,更害怕当真会惹怒卫司韫,慌忙到:“圣上没有要怪罪的意思,起来!” 卫司韫的视线于是乎转移到蔡柄身上。 从他的眼神中,蔡柄看到了赤裸裸的谪问。 大概将蔡柄也当成这一众人,卫司韫问:“你们在怕什么?” 蔡柄哑口无言。 “怕朕因为这小小一个动作,就要了一个内侍的项上人头?” 刚站起来的内侍又跪了下去,这一次,却是连求饶都不敢了。 怎么会不恐惧? 东宫血洗影卫的那次,几乎染红了整个东宫每一个从东宫宫墙下走过的人,夜里都发了噩梦。 太子疯了。 心底就剩下这么一个念头。 大概此前连生蛊毒并没有解干净,或者太子中的是另外一种更加可怕的毒。 不然为何会性情大变呢? 就连被关进承乾殿里不见天日的太上皇,宫人们或许也早就被太子杀害了。 太子如今什么都做得出来。 越想越恐惧,越传便越真实。 卫司韫嗜血的形象已经传遍整个皇宫,他的性情也确实变了一些。 易怒,专制。 刚进宫的小宫人,甚至靠近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或许是卫司韫经历太多,或许是孩子的事情令他太愤怒。 人总是要有纾解的地方。 蔡柄发现了,却也无计可施。 七小姐得了心病,就是在主子身上扎了一根刺。 这根刺一日不拔,就会令这所有人都跟着难受。 可是暴政对一个帝皇来说,绝非好事。 卫司韫显然在这静默里也意识到了,半晌,他抬手摆了摆:“全都下去。” 宫人们得了特赦,都马不停蹄地退了。 祭天,拜祖宗,而后是在天和殿前被授予王冠,接受百官的朝拜和祝祷,仪式才能算走完。 台阶下是官袍加身的所有朝臣,卫司韫背着单只手,迎着烈日听他们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终于站在这个位置上,一览众山小,从此九五之尊,高处不胜寒。 卫司韫环视一圈,正巧撞上梁青竹的眼神。 对方拱着手,接收到目光,对他淡淡一笑。 那笑容意味不明,卫司韫同样回以一笑,天人之姿,更是深沉。 晚些时候,仪式散了。 太和殿里的卫司韫卸下一身繁复礼装,听蔡柄从宫外匆匆带回的消息。 “主子,”蔡柄没习惯叫圣上,还是用原来的称呼:“如您所料,梁将军当真是想见七小姐。” “他想见云初,无外乎是想为亲姐姐讨个公道,将他派来的人都灭口。” 蔡柄为难的正是这里:“可是,七小姐说她要见。” “云初知道梁青竹要见她?!” “或许是今日苑里下人进出频繁惊动了七小姐,等我们的人反应过来,七小姐只给了这张纸条。” 蔡柄将手心的字条呈上。 墨迹散乱,贺云初一直不大会写毛笔,卫司韫认得她这是她的字迹。 只有短短两句话:孩子的事与林清柠脱不了干系,我要见梁青竹。 语气笃定,不容置喙。 病了许久,卫司韫都快忘了,贺云初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她已经安静了太久。 第一百二十九章 要不就杀了算了 卫司韫读完纸条,一时沉默。 蔡柄也不敢催促,擒等在一边接指令,七小姐不准他们乱动,他们如今确实不敢乱动。 可若是主子有令,那就不能任由七小姐胡来。 毕竟梁青竹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他在西北素有活阎罗的称呼,谁知道他会对七小姐使什么手段? 七小姐还想要深入虎穴。 林清柠显然心机深沉,主子这些时日一直都在暗中调查她,想要从她的蛛丝马迹中得到破绽和线索。 可是她未曾有任何动作。 当初宅苑里的稳婆,丫鬟青俪,都不是经过她的手,这件事情上,卫司韫除了怀疑,并不能给她定罪。 而那丫鬟青俪,也在关押看审时,因拒不招供,自杀身亡了。 至此线索全部断裂。 只是卫司韫查到,青俪不是出身为奴的,她本姓黎,黎家在去岁的西北棉衣案中收到牵连,虽然只是细枝末节,却也导致全族男性被发配北地。 而女眷则除去封号,世代为奴。 她父兄在北地受苦,前阵子差点被差吏打死,然而就在她被买进宅苑后,此前对他们凶神恶煞的差吏,却开始给了好脸色。 毋庸置疑,这差吏曾经受人指使过。 可是再要往深里查,还是没有查出别的人。 纵然林清柠曾经在这件事情中有过参与,可是卫司韫却连她的痕迹都没有找出来。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放弃怀疑林清柠。 从那晚稳婆死的反应就可得知,林清柠对这事绝对不是一无所知。 只不过要她开口是不能了,只能设计让她开口。 卫司韫早就猜到她会去像梁青竹求助。 果然。 只是他没有想要让贺云初参与进来。 一是危险的系数太高,二是不想让她再挂着心。 可还是没有避的过。 良久之后卫司韫才开口,道:“给朕换衣,朕要出宫一趟。” · 苏北,千禧殿。 伴着一声婴儿啼哭,伺候的奶娘抱着孩子匆匆从殿内出来,一脸急色地道:“君上人呢?” 宫女们抹着桌椅,手上都不得空闲,也没注意方才还在殿里的人去了何处。 只是一个宫女笑出来:“方才不是哄睡了么?怎的又醒了?” 奶娘似乎被这话刺激了,抱着孩子,冷脸直瞪她:“你什么意思?是说老奴伺候的不好?那你们倒是有本事上啊!” “奴婢们可不敢,那也得有奶娘您这傲人身姿不是,没有母乳,如何能喂养?” 宫女们一句接一句,似乎习以为常。 那怀里头哭嚎的孩子却也没有打住的趋势,反而越哭越凶。 瞧着不过月余,哭声也不大,只是很凶,两只小手攥紧奶娘的前襟,若不是襁褓包着,恐怕两只小腿也蹬的欢。 奶娘从没见过这么能哭的祖宗。 她才来三日,已经被折磨的三日没有睡好觉。 知道的这是个尊贵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讨债的。 宫女们的嘲讽还在继续:“奶娘,你刚来时君上可是与你约法三章的,若是不能安安稳稳带过一个月,你收的银子和地契,都是要归还的。” 奶娘在心底嚎叫。 她怎么知道这孩子竟然如此不好带?! 当初也是掉以轻心,听闻自己是这孩子一个月内换的第十个奶娘,她还在心底冷笑。 哪个刚生下来的孩子会难带到这个份上?? 八成是以前找的奶娘都不过关,再加上那些开出来的丰厚条件,奶娘哪有不答应的? 只不过这才第三日她终于也尝到了想跑路的滋味。 倒不是说这孩子身体有毛病,他就只是认人! 奶娘就没有见过一个多月的孩子能到如此认人的地步! 哄睡了,只要一转手就醒,换个人,你再哄他是不可能睡的。 喂奶,吃的好好的看着要睡了,但是一旦喝饱了,就开始打着奶嗝找人,只要在奶娘怀里,就不可能呆得住。 沐浴,给他弄一个烟气袅袅的大浴房,可只要睁开那双小眼睛,看见的是奶娘,准蹬手蹬脚哭个没完。 奶娘以为他只是不愿意让自己伺候。 可是问遍了整个千禧宫,这里头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个能对付这位小主子的。 唯一能对付的那位,此刻找不着人,半盏茶前溜走了。 就是他们苏北说一不二,万人之上与皇帝齐平的摄政王大人,莫景行。 莫景行将人哄睡了才出的门。 半盏茶后一脑门黑气地被宫人请回了千禧宫。 他一进门,平日与下人嬉笑的表情已经不见,显然一副被惹怒的情况:“能不能带?不能带滚!沈括,再去找奶娘来!” 孩子还在哭。 奶娘被这声吓得下跪,怀疑孩子因着她的动作一惊,更凶的哭起来。 明明那么瘦弱的一个孩子,还没有成年男人一只手臂粗,哭得像猫,却怎么哄也不住。 眼睛眉毛一块全都红了,小嘴巴里一颗牙都没有。 见此情景莫景行更是生气,两步过去将孩子抢抱过来。 孩子一到他怀里,小脑袋在他袍子上扭了扭,哭声戛然而止。 莫景行:“” 奶娘:“” 只有宫女们见怪不怪。 大宫女画桃噗嗤一笑:“我的君上大人,您还是带着去谈论公事,别将我们小主子委屈坏了。” 莫景行脸色很不好看,他注视着怀里的小家伙。 据他一个多月的观察,这小家伙现下已经困极了,可是却不肯闭上眼睛,骨碌碌将他看了一会,还咧嘴一笑。 莫景行:“” 他那难看的脸色摆不出来了。 “唔——”小孩儿不哭了,还试图跟他对话:“啊呜。” “你别嘚瑟了。”莫景行面无表情。 他见了鬼的还会留这个孩子一条命在,要知道这么烦人,早在当初林清柠提议时,就该一棍子敲醒她的想法。 如今倒好,这孩子的爹娘还没找上门来,他已经快要被折磨的就剩一口气。 他面无表情,双手托着小屁股,将小脸蛋摁自己怀里:“你都快困死了,赶紧睡。” 虽然在旁人看来,小孩儿的哭闹并无区别。 就连奶娘在不熟悉一个孩子的时候也不会知道他是饿了尿了还是困了。 莫景行却神奇的可以。 瞥一眼就知道这个在自己手里长到一月多的臭孩子是困了饿了还是尿了。 很多时候他都想。 要不就杀了算了。 第一百三十章 找个人去解决了吧 也没有多难。 只要—— 莫景行想到这里,将托着孩子小屁股的手用了力,让他更深地依偎在自己怀里。 眼睛,口鼻,都深埋在他的衣料上。 小呼吸越来越来重,越来越重。 不消片刻,他就会因为呼吸不过来,而断气在自己怀里。 如同他小时候,被人以同样的姿势禁锢在怀里,差点不能呼吸一样 而这个小身子感觉到了不舒服,在他怀里却没有挣扎,只是一只小手将他攥的更紧。 他不知道自己依赖的人想要他的命。 只要再等上一会儿。 莫景行如是想。 殿内众人,包括方才说话的大宫女,哪一个会看不出他想做什么? 她们的君上,平日里没有什么正行,是极好相处的。 宫人们当着他的面开玩笑的不在少数。 可即便如此,上位者的威严依旧不容挑衅。 每当君上想要杀人的时候,是万不可多说一句话。 曾经有个嘴碎的宫女,以为君上脾气好,见他杀人时试着求情。 结果就是——那人死的比她们预想的还要惨,还要快。 所以,大殿上一时寂静无声。。 便是奶娘也看出来了,只不过她自己尚且自身难保,怕莫景行拿她发落,所以哪里敢发声。 “唔,咳咳咳——” 小小的婴孩,就连挣扎的时候力道都是相当微弱的。 那小脚从已经凌乱的襁褓中挣出,蹬着往上时,脚底一大片红色的胎记映入眼帘。 莫景行手一松。 那张小脸汲取到空气,大口地呼吸着,五官被憋得通红。 就差一点! 那道红色胎记亮在眼底时,莫景行被从长长的回忆中撕扯而出。 窒息的感觉他比谁都懂。 罢了手,孩子似乎觉得难受,扭着小身子想哭,看见他却没哭,只打了个小哈欠。 莫景行鬼使神差,明明只要留下往后是个大麻烦,却也没有再下手,这次当真是抱着在哄:“睡小家伙,不闹你了。” 宫女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在心底吐槽:君上你管方才叫闹?我们看见的可是你真正动了杀心。 不过这个莫名被君上带回来的小孩究竟是什么来路,无人得知。 只听沈括说过,这孩子从生下来第一次睁眼起,瞧见的便是君上。 从外路途迢迢回来时,一路上也是六亲不认,不是君上抱着就不吃,不睡。 不管出身如何,能得他们苏北摄政王的亲自照料,已然是莫大的尊崇。 孩子渐渐睡了,莫景行在主位坐下,挥退了奶娘,自己单手抱着,只能在此处理方才未完的公事。 亲随沈括轻声道:“西陵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只是君上,他们查到了黎家。” 这一点莫景行自然不奇怪:“只要黎青俪被抓起,查到这一步自然不是难事。还有呢?” “林清柠如今乱了阵脚,恐怕梁青竹回朝,会拉上她弟弟有一番动作。” 莫景行拉着孩子的小手查看,白嫩嫩的,他将小手包裹在手心。 而后才微微冷笑道:“我们也算暗中帮了卫司韫一把,不然他不可能这么快拿下皇位,至于梁青竹,他只要不是个蠢的,就不会在这时候得罪卫司韫?” “错了。”沈括将自己得来的最新消息说了:“他要去动贺云初。” 莫景行低头撇着孩子的脸。 这张脸虽小,还没有张开,却隐隐已经有贺云初的影子,唇却很薄,像卫司韫。 他轻笑:“那我们有好戏看了。” 谁能想到梁青竹这么蠢。 贺云初如今没有孩子的下落,定然是在各种想办法。 而他留下的破产,也足够令林清柠被他们怀疑。 这时候梁青竹要动作,要送死,那他有什么办法? 卫司韫可不是个吃素的。 沈括却有自己的担心:“君上,林清柠若是当真将我们招供出来,那该如何?” “怕什么?”莫景行吊儿郎当:“当初是林清柠找上门,她错就错在以为能利用本王,可是本王对她们这种妇人间的争风吃醋有什么兴趣?” 没有兴趣么? 沈括扫了他怀里的孩子一眼。 那你将人带回来做什么? 还按照皇子才有的礼制伺候着。 还舍不得杀。 不过幸好也是舍不得,沈括不指望他们的举动能隐瞒卫司韫一辈子。 那位西陵新皇,但凡查到一丝关于他们的线索,顺藤摸瓜过来,知道他儿子在他们的手上,只怕又是一场霍乱。 所以君上此举,怎么看都像是在自讨苦吃。 偏偏劝不得。 “君上,可是,我们留在贺云初身边的小公主,您当真也不管她的死活了吗?” 莫景行逗孩子的手一顿。 自知自己提了不该提的,沈括噗通一跪。 没错,留在贺云初宅苑的小女婴,并不是个随处抱来的无名女娃。 莫景行很多时候行事就像个疯子。 那孩子是他自己的孩子。 他不算风流,宫中姬妾只有两名。 然而就在林清柠找上门之后不久,一名姬妾偷偷瞒着他,查出有三月身孕。 莫景行是不要子嗣的。 整个苏北上下都知道他对子嗣这件事深恶痛绝,所以那名姬妾在败露后,差点被他直接杀死。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又想通了,居然将人留了下来。 那阵子西陵扶风里有许多他的人,贺云初差不多要生产时,他又亲自去了趟扶风。 自然,从青俪手中接过孩子的也是他。 在这姬妾尚未发动生产时,残忍地将孩子从她肚中剖出的也是他。 莫景行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叫这个女婴活下来,他想要看到的是她另一种死法。 不是死在自己手里的那种。 所以他留下破绽,叫贺云初和卫司韫察觉,留在那个宅苑里的孩子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恶劣又变态地期待着结果。 然而结果是,已经一月有余,那孩子居然还好好地活着。 这就让莫景行,非常非常地觉得不可思议。 莫景行冷笑:“即便卫司韫不杀她,本王也不会让我的子嗣存活于世间,找个人去解决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等等,抱过来我瞧瞧 沈括下意识一个激灵,有些难以置信:“君上,当真要杀了吗?” 他朝莫景行的怀里看了一眼,婴孩儿睡得很香,一直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仿佛没有安全感。 君上连不是自己的孩子都没有下死手,那个女婴却无疑是他的至亲骨肉,阔别一个多月,为何还是不肯放过? 作为亲随,沈括是知道一些莫景行的身世的。 他早年坎坷,因由来自老苏北王。 所以当初,他帮新皇篡位的时候,毫不犹豫手刃了老苏北王。 皇室里许多人认为他暴戾,认为他手段阴毒,可是做到摄政王这个位置,手上的人命无数。 确实也是这样。 莫景行从很早前就说过,他不要子嗣。 不仅自己不要,还强迫新苏北王不许要。 新王不过二十的年纪,所有一切的行为都掌控在莫景行手中。 年初那次新王将皇宫搅弄的天翻地覆,偏要君上回来,就是因为他的妃子好不容易有了子嗣,却被君上强制灌了堕子药。 还是当着新王的面。 哪个男人受得住,新王当场就疯了,提着剑将千禧殿毁了个彻底。 闹到最后甚至往自己身上刺了一刀。 当年莫景行执意要扶新皇上位,而不是自己称王,沈括其实就明白,他不过是要报复老苏北王而已。 令苏北再无子嗣,断子绝孙。 是莫景行如今的最大目的。 外人不懂他如此扭曲变态的心理是怎么形成的,沈括却明白。 因为明白,所以更加无从下口劝。 更何况,他家君上也不听劝,但凡认定的,就没有更改的道理。 那女婴之所以还活着,不过是他想放在卫司韫和贺云初手里,看看取代了他们儿子的婴儿,会不会死在他们手里而已。 都是为了好玩。 现如今觉得女婴有被留下的可能,他就要主动断绝这个可能。 虽然但是,沈括跟着莫景行出生入死多年,还是会觉得于心不忍。 人人都道摄政王心狠手辣,是断子绝孙的命,即便生出孩子来,往后也会落得不得好死。 “君上,孩子总是无辜的,更何况小主子不过是个女孩儿,影响不到大局,不若还是留下,与您也算有个伴。” 沈括小心翼翼,说完这话的时候却能明显感知到殿内的气氛一下就冷了下来。 莫景行朝他冷冷一瞥:“留下?” 沈括便不敢再应声。 他知道对方是动怒了。 可即便是激的莫景行动怒,沈括也不后悔。 这些年君上专制惯了,不常听下人的话,俨然将自己活成了个大阎罗。 在这么下去,君上早晚会成为一个冷心冷情的,不再有任何入心的怪物。 ——尽管他如今与那种怪物也差不离多少了,可是起码方才他没有真的杀掉那个孩子。 这在沈括看来,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 更何况那孩子现在却是也不是死的时候。 “你觉得不用杀死,可她身上流的是老家伙的血,你觉得,当有一日我再见到她的时候,会不会亲自动手杀死她?” ——可那也是您的骨血。 这一句沈括没有再说,他深知惹怒莫景行的后果。 看来,派人去西陵的事,是耽误不得了。 可是眼下,卫司韫查到黎家才是重点,他顺藤摸瓜,难免很快就会查到他们身上来。 到时候就不单只是偷换孩子的罪名,而是西陵与苏北的两国对峙。 他们毕竟在这件事中动了手脚,就算是被人指摘也无可厚非。 君上难道当真没有想到这一天么? 他又是如何打算的? “君上——” “行了沈括,怎么年纪越大,反倒越来越啰嗦。”莫景行不耐烦地赶人:“退下。” 沈括表情复杂地退了。 他一直看不懂君上的心思。 动了杀心的时候说杀就杀,平常又好讲话的很。 身上都是骂名,似乎很无所谓。 对周遭的一切都跟玩儿似的。 这样强烈的矛盾下,总是令沈括觉得胆战心惊。 · 西陵扶风。 贺云初站在院子里,被初冬的风轻轻一吹,整个身子跟着晃了晃。 丫鬟从屋内匆匆跑出来,给她披了一件带兔毛领子的大氅,鲜红色,衬的她眉目愈发冷淡。 贺云初收回眺望的眼神,其实她看也看不见什么,院子里的高墙将外头的景致都挡住了。 只是日头西斜,在白墙上投下一抹金黄色的剪影。 她低低地叹:“大典该结束了?” 丫鬟估摸着时辰,道:“应当是结束了,这会儿该在办宫宴了。” 登基大典,普天同庆。 新皇大赦天下,外头人声高阔,隐约能传进院子里。 贺云初想了想,道:“陪我出趟门。” 丫鬟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本能地要挽留:“姑娘身子没有好利索,今日外头又乱的很,还是留在家里,圣上传了话过来,要在咱这用晚膳呢。” 卫司韫今日登基,本该是日理万机的。 想必是看见了她的那张纸条,不想她轻举妄动。 贺云初掩袖一咳,只当没有听到:“病了一月有余,月子坐完了我都没有出去一趟,对着这高墙实在烦闷。” 丫鬟没了法子。 主子若是一定要出去,她也不好强制阻拦。 但是隐隐还是有些担心。 经过上次孩子被换走,宅苑的防护按理说是无懈可击的,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担心。 总觉得今日未免太过顺遂了些。 “七小姐,要不还是等晚点,圣上过来的时候,叫他领着,也免得这乱哄哄的出岔子。” 等卫司韫过来? 那盯着她的人还怎么得手? 贺云初收起心思, 迈步往门外走:“走,就走一圈。” 恰逢此时,隔壁院子的奶娘抱着小女婴出来,那孩子不知是何缘故,一直在哭。 贺云初这阵子没见她们,也没特意去想孩子。 可是此时见哭的这么惨,不由便走不动道了。 奶娘被卫司韫嘱咐过,没事不要带着孩子在贺云初面前晃,见此就要拐回去。 “等等,抱过来我瞧瞧。” 奶娘忐忑不安的抱过去,又怕孩子惊扰了她,所以企图哄好:“可快别哭了。” 贺云初刚将孩子接过来就觉得不对劲。 第一百三十二章 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这孩子哭的狠,贺云初起先以为是尿了或者饿了。 可是抱在手里方才觉得触手滚烫。 这么小的孩子,刚月余大,烧得两只小眼睛都是红的。 “怎么不叫大夫过来?都已经热成这样了!” 贺云初沉静了月余的心情,莫名涌起一股无名火。 即便这孩子不是她难产两个时辰生出来的,可将心比心,毕竟也只是个婴儿,皮肤都还是皱的。 她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负罪感。 这孩子冥冥中跟她有缘分,如果不是被人设计,也不会来到她身边。 如同她一直担心着自己那个被弄丢的孩子一样,那这个孩子的母亲,应当也在牵挂她? 她倏而变得柔软。 而奶娘脸上却全是为难的神色:“近日这天气是越发冷了,我不是故意不照看好她的。” 只是这个宅苑里,她身为奶娘,那女婴又是被人换来,所以她们二人在这是极其没有地位的。 更何况贺云初一直病着,苑里大部分的人力都要分去照顾她。 奶娘房里甚至连取暖的炭火都是最后供应上的,她们被搁置在最后无可厚非。 可昨夜就连木炭也烧没了,奶娘找了管事的,管事的答应送过来,可转眼似乎又忘了。 这就导致小孩挨不住冷,冻病了。 宅苑里头的太医是卫司韫安排的,奶娘不敢让宫里头的太医给这个无名无分的小女婴看病。 于是她只能抱着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小孩子能吃的草药,准备灌一点下去,能不能挨过去,就看她的命了。 毕竟如今的年月,小孩高烧要了命的病例,比比皆是。 但是没有想到撞上了贺云初,那一瞬间奶娘的胆子都差点吓破了。 她自然不清楚贺云初的为人,可是只要想想,贺云初的孩子被人换走了,到现在都抓不到罪魁祸首,难免会迁怒别人。 这时候能迁怒的自然就只有这个孩子了。 到底是自己奶了一个多月的,又是个可怜出身,奶娘也于心不忍。 “七小姐,这孩子就是个命苦的,我一会就抱回去,绝不让她再吵着您,您看——”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奶娘被问的一惊:“什么?” “你以为我要杀了她?”贺云初微微冷笑,转身朝丫鬟:“去请个专门给小孩看病的大夫过来。” 她自己不是儿科出身,所以对婴儿用药没有把握,却也知道这孩子不能再耽误下去。 丫鬟见她出府的动作暂时被绊住了,不由松了口气。 当初预备给贺云初生产的太医就精通小儿病症,而且还住在苑里,她匆匆跑去请了。 贺云初将孩子抱回自己院里。 太医不消一会就过来,带了个大药箱,给仔仔细细的查了一通。 手脚,眼睛,口鼻。 孩子身上已经由于发热太久,伴随着起了一点疹子,红通通的。 她还在哭,双手抖动着在空中抓了抓了。 或许是没有安全感,或许是身上太过难受,哭的嘴唇都是红缨缨的一片。 贺云初伸出一只手指让她抓着。 她攥住了,泪眼婆娑地往贺云初身上瞥。 终于查完了,太医道出了风寒二字。 就算是放在医疗技术水平发达的现代,一个月龄的小孩得了风寒,那都是致命的。 更何况在如今。 贺云初拧了拧眉:“她能吃药?” “自然是不能。”太医忧心忡忡:“只能用一些外用的药加以辅佐,内服的药,就只能通过奶水过渡给她。” 太医撤了手,去桌子旁边开方子:“可是她的热度要尽快降下来,老夫先开个方子,今夜是关键。” 奶娘站在一旁,一字不落地记下了:“是,是是,我一会就让厨房煎了药,我先服下去。” 贺云初吩咐其余的下人:“我不上心,不代表这孩子的命可以随意折腾,你们该伺候的还是要伺候上。” “是!” 太医拿了草药给孩子额头涂了一圈,大约是舒服些了,她止了哭声。 贺云初瞧着她,不知怎么就生出一抹怜惜,张手抱过来,仔细给她擦干净脸上的泪渍。 当了母亲情绪都会不一样,从前看孩子的时候,觉得就是孩子。 如今再看,却舍不得她哭,也舍不得病着。 只是不知道她的孩子是否有被人好好对待。 想着思绪就远了,贺云初攥着孩子的小手,轻轻用唇在她手上碰了碰。 这孩子似乎是个爱笑的,望着她的时候眯了眯眼。 只是这平凡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叫贺云初直接愣住了。 她眼睛死死地盯着孩子。 这让等候在一旁的奶娘,丫鬟,还有太医都极为诧异。 纷纷以为她是不是触景生情,借着这女婴想起了自己被换走的那个孩子。 丫鬟刚想开口让奶娘将孩子抱下去,就见贺云初先动作。 她将孩子还给奶娘,神情显然还是难以置信,可却不多说,起身朝外边走去。 “这是怎么了?”太医一脸茫然,“这孩子的脸有什么问题?” 脸?? 丫鬟只朝孩子匆匆一瞥,没看出异样,赶紧追着贺云初去了。 贺云初一路除了院门,朝着大门口而去,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俨然已经不是要上街闲逛了。 暗处的护卫发觉不对,匆匆派人朝宫里去递消息,剩下的一路跟着贺云初。 而贺云初踏出大门,却又失去了方向,半晌,她冲着空中虚无大吼一声:“梁府在何处?!” 梁青竹派来蹲守贺云初的人差点从瓦片上掉下来。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自己暴露了,还是贺云初在使诈。 怎么会贺云初为何会突然找他们梁府? 就算是要动手,那也应当是他们先动手,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啊! 但是贺云初显然也不是在等他们的回答。 丫鬟匆匆追上,给贺云初指了个东边的方向,又道:“七小姐,有事先等等,您贸然要去梁府是要做什么呀?” 贺云初哪里听得进去,提着裙角抬脚就往东边去了。 那一瞬间,匍匐在暗处的梁青竹的人,还有盯着梁青竹的人的卫司韫的人,大家都一头雾水。 梁青竹的人:说好的趁机将人绑去梁府呢? 卫司韫的人:说好的等梁青竹的人将小姐绑过去,看梁青竹要玩什么把戏的呢? 怎么不按套路来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圣上能看上什么样的女人 贺云初步子走得急,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天渐渐晚了,路上点上了灯,黄昏交叉的时候,天都灰蒙蒙的,似乎又要下雪。 她满心焦急,中途被绊了一脚还摔了一跤。 可是等丫鬟将她扶起来,又挣开手自己走。 她这样子吓坏众人了。 护卫的头领现如今不是沐风,却没有人敢上前置喙半句,只是遣了人,更加催促宫里那位去了。 贺云初这一举动闹得大街上人人回眸过来。 现如今认得她这张脸的不少,一身红衣早已经烙印在百姓心中。 于是两旁议论纷纷。 “这不是贺云初吗?自从产子之后就不怎么见人了,这突然急匆匆是要去哪?” “别是疯了?我听说这阵子,她住的那个宅子经常进出太医,都是宫里头来的,如今看这精神状态,可不就是疯了?” “这是又要去找谁的晦气啊?东边有梁将军府,有太傅府,还有御史大夫的府邸,我看她真是不找事就闲不安分!” “哎呀少说两句,换成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生死不明,你不着急上火啊?” “话这么说也没错,可我看今日又要掀起风波,唉,今日不是圣上登基的大好日子。” 丫鬟跟在贺云初的身后匆匆跑过,听见只言片语,怒目圆瞪地回怼道:“你才疯了,你们都疯了!” 几个嚼舌根的妇人:“” 愣是被憋得满脸通红,却也说不出一个字。 贺云初跑到了梁府,巨大的牌匾下赫然还有一根护国神柱,那是卫凛赐给梁家的。 上书是:安邦定国。 可见梁青竹的丰功伟绩,这种护国神柱的赏赐,就连孟柯都没有。 贺云初瞥了一眼,稍微平复了心情,提着裙摆拾级而上。 守门的侍卫立即抬剑挡路:“来者何人?” “贺云初。”她自报家门,毫不避讳:“我要见林清柠。” 梁青竹做某些事时,自然是隐晦的,因此府里的下人不大认得贺云初也正常。 可是这个名号出来,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贺云初? 太子,哦不,圣上的下堂妻?? 面前的女人一身红衣飒爽,若不是脸上的病容有些显眼,气势上倒真是盛气凌人。 “直呼我家郡主的名讳,你不要命了不成?” 贺云初微微冷笑:“你自去向你家郡主禀明,看她见不见我。” 不过贺云初也是有备而来,她猜林清柠不会答应见她。 既然在宅苑附近监视她的,都是梁青竹的人,那么林清柠铁定是对梁青竹说了些什么,让梁青竹觉得她是欺压林清柠的人。 那么林清柠此时就绝不会出面。 而梁青竹呢? 自己贸然找上门来,定然也叫梁青竹摸不着头脑。 此时若是贺云初说要见的人是梁青竹,以他上惯了战场,尔虞我诈的心思,也未必会见她。 毕竟自己如今的身份,够不上直接要求见一个护国大将军。 贺云初心思百转,找的还是林清柠。 她已经料定孩子的事情跟林清柠脱不了干系,林清柠此时若是知道她找,必然心虚。 而她方才抓到的那个漏洞,恰巧就是要林清柠的心虚。 她虽然没有见过林清柠几次,却也知道这是一个极度自负的女人。 ——从小娇生惯养,父母为了能够让她逼祸,还能将她的姓改了,这本身就表示着一种疼爱。 而后又顺理成章地得了皇帝的赐封,一个外姓的女人,能够直接被封为郡主,这不仅仅是她的弟弟有军功就可以的。 同样出身将门,孟娇娇身为孟柯的亲生女儿都没有这个殊荣。 所以林清柠身上,一定还有些别的手段。 更何况梁青竹能为了她,一回朝就来找自己的麻烦,说明林清柠对弟弟的拿捏也是炉火纯青。 如此一个女人,卫司韫没有答应要娶,也确实挺出乎贺云初的意料。 再往回说,这么一个顺风顺水,明面上看没有受过任何挫折的姑娘,不与她直接对峙,是得不到想要知道的信息的。 是非黑白,转了一个人的口舌,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意思。 贺云初暗暗捏紧袖中的手。 她不断在脑中回想这一个月来,在孩子身上的线索。 记得隐约有一条已经被忽略良久的,卫司韫追查的时候,似乎也提到过。 他说这个被换来的女婴不像是西陵人。 因为包裹她而来的襁褓不似西陵人惯用的样式。 卫司韫曾经派了大量的人力去周边几个国家搜寻,发现这块襁褓是一块异族的滕文。 可是民族却不是单一存在的,除了西陵,几乎每一个国家都有。 所以只能断定这个孩子的母亲大概是个异族姑娘,却不能断定她来自哪个国家。 而贺云初结合方才自己在怀里看见的女婴的脸,再将现有的线索串联一遍,一个答案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了。 那守卫见她打定主要见人,又不敢真的赶她走,只能与同伴咕哝商量了一番。 而后分出一人入内禀报。 不多时他就回来了,如贺云初所料,说的是:“我家郡主说,她今日身子不便,改日自去拜访七小姐,还请七小姐先回。” 先回? 她既然来了,就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贺云初一阵轻笑:“郡主病了那我便探病,你们梁府没有要将探病的人拒之门外的道理,或者你通禀一下你家将军,就说我有他想知道的事情,要与他商议。” 方才那个回复,不用说贺云初也知道是梁青竹的意思。 这人护姐倒真是不一般。 守卫面露为难,拿不定主意又跑了一趟。 府内的梁青竹听完,一拍扶手站起来:“她什么意思?本将还未找她,她倒是眼巴巴的找上门来!” 副将道:“将军不若不还一见,这女人,不简单。” “你们道圣上能看上什么样的女人?不过是个祸国殃民的狐媚子,行啊,她偏要来寻我的晦气,那我就见一见!” 大门打开,守卫匆匆而来,请贺云初进去。 丫鬟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贺云初的衣袖,有些不安。 这将军府一副森严气派,守卫都不苟言笑,令她徒然地生出几分惶恐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郡主她识得苏北的摄政王? 进了梁府,亭台楼阁,确实都充斥了一股武将之风。 除了几颗绿植外,丝毫没有别的装饰。 这显得整个府邸看上去凄清古板。 贺云初环视了一周,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这梁青竹若是放在现代,大概率是个直男。 钢铁直的那种。 而且这类男人都有个共同的特点:盲目自信。 她跟着守卫的指引到了中庭,果然,在上位见到了一个晒得有些黝黑的男人。 梁青竹的体格令人丝毫不怀疑他是个武将,高大健硕,往上位一坐,透着股居高临下的架势。 比卫司韫摆的谱都大。 也不对,卫司韫不摆谱,他那一身的冷凝气质就足够叫旁边的胆寒。 那是与生俱来的,有着睥睨众生的天然条件。 而梁青竹不是,他大概是在西北的战名显赫,导致对他惧怕和服从的人多,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一股差别于他人的强势。 似乎一定要用某种姿势来表示:老子很牛逼。 就如同他如今坐在藤椅上,一只脚放置在椅子上,手上掂了个茶碗,整个人身上——真要形容,那就是匪气。 对,堪比一个土匪头子。 林清柠贺云初是有见识的,跟面前这位梁将军的气质,那差的还真不是一点半点。 林清柠身上,怎么说呢,沾了点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这就很难让人联想到这是姐弟两个。 想到这,贺云初扯起一边嘴角。 她原本走在丫鬟红杏前边,快进门时故意放慢了两步,等红杏过来,半边身子倚靠了过去。 红杏瞬间竖起了鸡皮疙瘩:“怎么了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方才就说了走慢一些,你看这着急的,待会再病了!” 她脸上的焦急半点不假,搀着贺云初的手也半点不敢放。 贺云初的病气本就没有退多少,这在梁青竹看来,门口一身红衣的姑娘确实羸弱不堪。 梁青竹没有见过贺云初,少有的几次也是听旁人提起的。 大多是夸赞她的美貌,再贬低一下她的脑子。 说她光长了副好样貌,脑子却半点不顶事,很有花痴的嫌疑。 后来听闻她嫁给卫司韫又被休,梁青竹也在心底肯定了,这必然是个粗腰肥臀,也就一张脸能得些夸奖的女人。 因而在看清她的身影时,他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差点没有捏稳茶碗。 这扶风弱柳,凄楚可怜的一张脸,竟然是贺云初?! 这不怪梁青竹震惊,实在是贺云初带给他的冲击太大。 他原本对卫司韫就有些不屑,认为他一个嫡皇长子,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的,一路长大到如今也未曾受过什么苦楚。 哪像自己,为了守他们卫氏的江山,风里雨里,刀光剑影,什么苦都吃过。 到头来自己唯一上心的亲姐姐还要在卫司韫那里受委屈,还是因为一个没见识的女人。 想他梁家,曾经花费多少心力栽培了林清柠,就是为了冲着国母的位置去的。 半路杀出来的贺云初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怀了皇子,幸好这皇子也没了,不然他当真可能杀到卫司韫面前去。 然而——到底是他把愤怒拉伸的太满了? 贺云初这副手无寸铁的模样,似乎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原本还安排了几个壮汉,趁着那个宅子里的人不注意,将贺云初撸过来狠狠教训一顿,再不济就杀了。 他虽然对卫司韫有些忌惮,可到底仗着自己兵权在握,料定卫司韫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可眼下一见,贺云初哪里用得着壮汉去撸? 自己就是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一推,她只怕都要受重伤? 不,一定是他的脑子不清醒,被贺云初迷惑了,她虽然长得一副不经风雨的样子,可实则谁知道她是不是心机深沉狡诈? 正想着,贺云初被红杏扶着迈过了门槛。 她似乎丝毫没有看见梁青竹脸上的疑惑,盈盈福了福身,行了个未出阁的姑娘礼:“问将军安。” 这声音听着,柔弱无力,胆怯又谨慎。 就连红杏也浑身一激灵,伸着手就要去拦贺云初。 开什么玩笑? 圣上吩咐过,姑娘即便是未接过那身凤服,可俨然也是圣上的人,她还需要对梁青竹行礼? 可是伸出去的手被贺云初暗自推开了,还朝她手上捻了捻,示意她站好。 “”红杏忐忑不安的收回手。 梁青竹显然比贺云初进门前更愣了。 不应该是趾高气扬,冲进屋狠狠朝他一顿质问么? 这行礼是什么意思? 见梁青竹不叫起,贺云初于是就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不起来,她瘦,这个姿势久了,人就有些颤颤巍巍。 副将冲梁青竹:“咳——” 梁青竹猛地回过神来,竟然在不自觉的情境下,上前托着贺云初的手臂:“起来。” 说完,简直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他心道这贺云初果然好把戏啊,比西北那些地方长得人高马大的姑娘可真是不知道能耐多少! 竟然让人不自觉就感到生不起气来! 贺云初起身后擦了擦自己鬓角,这才柔声道:“谢将军,今日来叨扰,也实属无奈,云初不想打扰的。” 她放慢语调时,声音是柔的,直酥人骨头。 “咳!”梁青竹别开视线咳了一声,反倒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只是硬着声音问:“你方才命人找我阿姊,说有重要事情相谈,什么事,与本将说也一样。” “是,方才是我着急了,这事原本就应当要找将军,无奈妇人愚笨,考虑不多,反而耽误了时间。” 红杏:“” 她心说这梁府莫不成是有鬼魂,将刚才大街上那个气势汹汹的姑娘抓走了吗? 怎么现下听着她说话,与平时那么不一样呢? 虽然还是那个声音,可是语调中蕴含的楚楚可怜,别说男人,就是她听着也忍不住想哄着。 果然就听梁青竹说:“也不能怪你,女子大多胆小一些,来人,给贺姑娘上茶,坐下慢慢说。” 下人一通忙活后,贺云初落了座。 坐下后露出一脸的担忧,似乎有些迫不及待,问梁青竹道:“梁将军可知,郡主她平日里识得苏北的摄政王?” 第一百三十五章 足够那种大直男想东想西 话音落地,梁青竹的脸色猝然变得难看。 苏北的摄政王? 莫景行? 贺云初好端端的提莫景行做什么? 作为西北的将领,梁青竹不可能会不认识莫景行。 毕竟苏北与西北相邻,虽然国都离得远,可是临近一个国家,什么传言听不见? 甚至梁青竹听见的可能还要更全面一些。 比如莫景行的出身。 梁青竹听过最离谱的一个传闻,是说莫景行的亲娘是个尼姑,被已经死了的苏北王强迫后生了他。 可是那老苏北王有些古怪的癖好,不仅不让莫景行认祖归宗,更是将他们母子囚禁起来。 年少时的莫景行见过母亲被施暴,甚至是被苏北王叫人施暴的场面,因为想要模糊掉莫景行的身世。 后来是莫景行母亲拼死助他逃走,才得以保住一命。 然而莫景行那时候早已形成很深重的观念,那便是恨苏北王。 所以他在长大后介入了苏北的朝堂,而老苏北王没有认出这是自己的儿子,还加以信赖。 结局就是老苏北王死在莫景行手上,而他当了苏北的摄政王,也绝不容许苏北王室再生下子嗣。 这些当然都是梁青竹听来的,可信度待商榷。 可是在苏北,关于莫景行的身世传闻太多了,这还只是其中之一,但不管千千万万种,没有一种传闻中,莫景行是个善茬。 也没有哪一条传闻中,老苏北王不是莫景行杀的。 总之这是个让人不愿意招惹的人物,疯起来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举动。 梁青竹当然不希望林清柠跟这种人沾上什么关系。 他徒然变了脸色:“你胡说八道什么?” 原本以为这样的质问,会令贺云初也勃然反击,毕竟人家今日就是专程来找他们姐弟的。 如果不生出一点事端,梁青竹也不会信。 可是贺云初没有,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梁青竹,苍白的面孔下令人看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许久后她抿着唇,主动退步道:“那应当是我多虑了。” “贺云初,你是不是在本将面前做戏?”梁青竹越发看不懂她的心思:“你今日来的是我梁府,不是进宫,是已经打听好我阿姊身在何处,你是来栽赃她的?” “我要栽赃她什么?” 贺云初平淡的问。 梁青竹一时有些着了道,脱口而出:“你的孩子丢了,那是你活该,他原本便身世不明,但你总觉得是我阿姊做的,是不是?” 贺云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身世不明?” “谁知道那生下来的孩子是不是圣上的?若说是你耍的手段也解释得通,不然那孩子怎么会到如今还下落不明?” 贺云初脸上的伤心不像是装的,因为这两句话,眼睛更是一片红,但她强忍着,泪水在眼眶打转也不让它落下来。 红杏见此心都要碎了,顾不得尊卑大声道:“梁将军,请您注意言辞!” 梁青竹被这一吼,猛然回过神来。 瞥见贺云初眼睛里的泪花,他又是一阵冲击。 他方才被贺云初活似试探般的一句话弄得心神不宁,所以出口的话根本没有过脑子。 虽然那就是他原本想说。 可是如今,贺云初一句重话没有,自己反倒像是咄咄逼人的一方。 原本以为贺云初是来问罪的,可是事到如今,她一句话还不曾说,倒是被他刺激的双眼通红。 那模样,令梁青竹心底升起一股难以描述的感觉。 “既然将军觉得我目的不纯,那我便不打扰了。”贺云初将眼眶里的眼泪忍回去,人往外走。 “你——” 梁青竹想也没想就抬手去拦。 贺云初侧身躲过,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披着的氅衣显得人羸弱极了:“告辞。” 她进退有度,哪里像是蛮横没有教养的样子?! 是谁跟他说这是个蠢笨无脑,任性刁蛮的贺七? 梁青竹感觉自己已然败下阵来:“方才是我着急了,因你提及莫景行,我只以为你要诬陷我姐姐与苏北通敌。” “通敌?诬陷?”贺云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堂堂郡主,我诬陷她通敌做什么?” “你不是以为你孩子的事与我姐姐有关,处处想要针对她么?” 贺云初两手一摊,苦笑道:“将军,我手无寸铁,何时曾向郡主泼过脏水,请你明鉴。” 梁青竹哑口无言。 好像是不曾说过。 这一切似乎都是他因为听了钗环的片面之词,做出的一番延伸和想象。 倒是林清柠身边,他这几日都差人盯着,未曾发现过异样。 难不成真的是她想多了? 钗环说卫司韫当着姐姐的面杀了那个稳婆,会不会只是卫司韫给的下马威,与贺云初半点关系都无? 毕竟贺云初站在面前,无论他四面八方怎么看,都不见得这人会使什么心计。 便是方才被气红了眼,都拼命忍住眼泪。 这人让他无论如何都怀疑不起来。 而贺云初显然是被他的怀疑搅弄的生了气,说完话不再停留,拎着红杏离开了梁府。 出了大门,贺云初袖口轻轻拂过自己的眼角。 红杏担心的不得了:“姑娘,咱不值当生气,这个梁将军也太不会说话了,摆明了是位高权重,冲我们拿乔呢。” “生气?” 贺云初竟然一改方才柔弱的模样,微微冷笑出来:“我瞧着是上生气了么?” 红杏虽然诧异,可是哪敢隐瞒:“姑娘这气生的,我看那梁将军都怵了,估摸着后悔跟你说话重了呢。” 不过她也是佩服贺云初。 “姑娘方才那副模样,随便换个人来都该哄着呢,天呐,您方才要哭的时候,我都差点哭出来了。” 贺云初心底冷哼一声。 “可是姑娘为何不提孩子的事?我以为,以为你急匆匆过来,就是为了孩子呢。” “已经够了。” 红杏越发不解:“啊?什么够了?” “梁青竹会起疑心的。”贺云初淡淡道。 那句林清柠是否认得苏北的摄政王,已经足够梁青竹回味许久了。 她故意装出林清柠平素的性格,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说了些什么。 就足够梁青竹那种大直男想东想西。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红杏根本没有听懂贺云初在说什么。 但是她就算迟钝,也大概知道方才在将军府里,七小姐的反应大概是装出来的。 不然怎么解释她平常那么内敛的一个人,方才身上居然莫名出现一些令红杏觉得很奇怪的特性。 那特性她曾经见过林清柠来宅苑一次。 就是稳婆死的那一天,林清柠来找当时还是太子殿下的卫司韫,她站在太子面前,就跟刚才贺云初差不多的表情和神态。 就是这个表情,让红杏当日觉得太子未免太过心狠,毕竟她作为一个女人,都觉得林清柠当时柔弱可欺,舍不得下重手。 可是太子却生生让她目睹了一场行刑。 然而方才她又生出犹如那日一般的情绪,贺云初眉头一拧她就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她。 而且从梁将军的表情上看,他跟自己有一样的想法。 贺云初没法对着一个古代丫头解释什么叫做绿茶做派,反正对梁青竹那种人,你强势是没有用的。 得让他觉得你软弱可欺,令人心生保护欲,他自然会卸下防备。 贺云初也不是傻子,她今日匆匆去他府上,自然是冲着林清柠去的。 但若是大张旗鼓地闹起来,自己定然讨不到好处。 贺云初只好解释说:“姑且就当我用了美人计。” “哦——” 红杏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颇为滑稽。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姑娘竟然会直接说出美人计三个字,还说的这么坦荡。 但是她还是不解:“姑娘,既然你去将军府显然是有事要做,为何最后只是轻巧地说了这么一句就出来了呢?” 贺云初边走边道:“因为有些话,梁青竹自己去问他姐姐,比我直接说出来要有用的多。” 人很多时候都是偏听偏信的,从心出发,会被先入为主的认知主导自己的心理。 这时候她如果逮着梁青竹说林清柠的不好,指不定不用两句话的时间就被人轰出来了。 而留下这么一句话,却足够梁青竹左思右想,甚至主动去问林清柠。 林清柠这些日子藏得这么深,连卫司韫也没有抓到她的马脚。 而今日,当她看清那女婴的脸时,满脑子就剩下了求证! 红杏懵懵懂懂,歪着头看她。 “太子呢?”贺云初蓦然问道:“他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似乎有心电感应似的,街角突然出现一驾马车,看着有些平平无奇,贺云初却熟悉。 这马车无数次停在自己的宅院门口,是卫司韫低调行事的专用马车。 这马车甫一出现,赶车的蔡柄就发现了贺云初,他急忙朝里边说话,下一瞬卫司韫就掀帘而出。 只有红杏在一旁紧张:“姑娘,圣上如今是天子,往后可不能叫太子了。” 贺云初朝前走的脚步一顿。 天子。 从前就是云泥之别,今日之后卫司韫就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他们之间原本就隔着许多,再加上一层身份的枷锁,确实差的远了。 卫司韫快步走过来,脸上都是急色,牵过贺云初的手,焦急道:“梁青竹有没有为难你?为何要自己跑出来?” 红杏在身后行礼:“圣、圣上万安!” 掌心冰凉的手一动,卫司韫低头发现贺云初挣开他的手,退后两步也盈盈一礼:“圣上万安。” 在这个时代,权柄就是一切的象征。 尽管贺云初觉得不真实,但是面对天子,她不跪就会被人置喙。 卫司韫眼皮一跳,不管不顾将她拉起来,脸色有些难看:“我让你跪了?” 他接到影卫的禀报,听说贺云初去了梁府,心中万分焦急,撇下一堆政事匆匆赶过来,就是怕贺云初被梁青竹为难。 白天的时候对视的那一眼,梁青竹分明分明对他没有害怕。 加上本来就派来盯住贺云初的那些人,让卫司韫担心他真的会不管不顾对贺云初做些什么。 他不明白贺云初要找去梁府的理由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她都不可以有事情。 “卫、圣上,”贺云初改口:“你此前派人盯着林清柠,可有查出过她与莫景行有什么联系?” 莫景行? 卫司韫眉头皱的越发深,他与莫景行也不过是两面之缘,林清柠会跟莫景行扯上什么关系? “你是发现了莫景行与林清柠之间有联系?” 一个是苏北的摄政王,一个是西陵的郡主,卫司韫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他们关联在一起。 “不,我只是猜测。”贺云初语出惊人:“但是,留在我宅苑里的那个女婴,必然与莫景行有些关联。” 女婴?? 自从那日贺云初产子后,卫司韫也只在她的床上匆匆见过那孩子一面。 彼时孩子还在昏睡,浑身也被襁褓包的紧,根本瞧不出什么。 所以:“这女婴跟莫景行有关联?” 无论如何卫司韫也想不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他搜查了一个来月,当日将青俪安插在宅苑里的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了无音讯。 而林清柠身边也仿佛断了干净,虽然可疑却没有证据。 要说扯上莫景行难不成莫景行一个异国人,能如此鬼使神通,两次混进扶风城里,做些不被人发现的勾当吗? 留听阁开业时,闹出那次人命,莫景行顺利逃离扶风城之后,卫司韫就下令加严各大关口的把守,没有文书不得进城。 所以这些日子,卫司韫都在命人搜查进出城的记录,一旦有疑点的,都派人去查了。 可是迄今为止没有查出些什么真正有用的信息。 在这样的条件下,莫景行居然能顺利地进出城,还没有被人发现么? 但是贺云初显然也不是随口胡说。 “你回府看看就知道了,这孩子的长相,与莫景行像了个七八成。” 虽然但是。 卫司韫在脑内飞速过了一遍,可无论怎么想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拽过贺云初的手腕,形成保护的姿势将她带回马车边。 这期间的表情并不大好看。 贺云初也没有出声,她知道卫司韫在想什么。。 即便事情如所构建的那样——林清柠协助了莫景行进入扶风城,他们合作掉包了孩子。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拦得住你吗? “等等。”贺云初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猛然惊醒过来:“你对莫景行这个人的了解有多少” 留听阁开业的那天,卫司韫曾短暂地向贺云初介绍过莫景行的背景。 她听了一些,当时似乎说的是这人特别变态。 那老苏北王传闻是他杀死的。 “没有过多了解,因为不曾想过有什么交集。” 尽管这么说,卫司韫还是懂了贺云初的意思:“我立刻派人去查。” “方才我与梁青竹故意提起了莫景行,他的反应很大,似乎莫景行是什么人鬼避之不及的脏物,或许他知道一些。” 此刻他们已经拐了弯,梁府的大门早已不可见。 卫司韫被贺云初带回了心神,想起要问正事:“你方才去找他说了什么” “说了林清柠是否与莫景行相识这句话。” “你还是觉得此事与林清柠有关”卫司韫问:“林清柠当真这么糊涂,她若是与莫景行有勾连,那便是通敌。” 平日做些别的没事,甚至合作通商,也只能说是两国交好。 可若是林清柠跟莫景行合作,将嫡皇长孙换走,那便是通敌的大罪。 卫司韫小心地避开孩子,不想让贺云初忧思过重。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不聊又不行。 他们之间本就沟通少,贺云初病了一场对万事都不上心,现下好不容易打起一点精神,若真的跟莫景行有关,那西陵跟苏北的关系定是要好好地捋一捋了。 只不过当务之急是孩子没事。 “梁青竹知道的,我必然能叫人最快时间内查来,今日你这番话,定然已经叫梁青竹起了疑心,他会去问林清柠的,此时不便再打草惊蛇。” 贺云初也是这个想法。 如果林清柠真的跟莫景行有些联系,那么梁青竹向她传递这句话之后,她不可能还坐得住。 一个多月来的安静只是没人抓到她的尾巴,不知道她身后有人,又是谁。 可如今有了具实的怀疑对象,她但凡做过,就不可能再平心静气。 人性都有弱点。 卫司韫紧接着道:“我会派人死守林清柠,不会让她有任何逃脱的动作。” “我其实一直想问。”贺云初被他牵到车前,又被卫司韫拦腰抱上了车。 她坐好,直视着卫司韫的眼睛:“你真的都相信我吗比如我说的这些,其实莫景行并没有做这些的出发点。” “那我信谁” 卫司韫回视她的眼睛,里头没有丝毫的怀疑:“嗯” 贺云初几乎有些受不了他这样专注的注视,心头的一半是凉的,一半又是热的。 她没有再回答卫司韫的问题,而是说:“莫景行那里,你不要打草惊蛇,如果确实有问题,我想去一趟苏北。” 听她这么说,卫司韫忍不住深深皱起眉头:“你要去苏北如果莫景行当真参与了这件事,你根本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你过去岂不是狼入虎口” 贺云初曾经有一瞬很自恋地想过,莫景行的出发点会不会与自己有关。 因为作为女人的直觉,当初在留听阁的时候不是没有感觉出莫景行对她的兴趣。 难道他当真会因此而冒一个这么大的险,不远万里来西陵,就为了偷走她的孩子 那女婴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那个孩子当真是莫景行自己的,他就更没有理由了。 谁会将自己的女儿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女婴。 所以无论从哪种层面来看,莫景行都更像是跟她一样的受害者。 这样才更合理。 会是这样吗 所有浓稠深重的怀疑,如今理不清头绪的东西,都需要查证。 所以就连贺云初也不敢断言,若是当真离开了这座皇城,离开卫司韫的庇护,她会走出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然而她还是想要走出去。 一年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呆在这里,已经让她觉得索然无味了。 卫司韫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攥着她的手越发收紧了,眼里隐约有戾气:“你想走是不是” 贺云初回避他的眼神:“我想找到孩子。” “可我觉得你无论找不找得到他,都不想再回来。” 贺云初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这样看似平和的关系已经维持了许久,久到卫司韫都差点忘了,无论自己如今再怎么弥补,他们之间的那条缝隙依然存在。 或许贺云初在怪他。 “你不要乱想,我没有为孩子的事情怪你,”贺云初不愿意让卫司韫误会:“只不过是如今你已经当了皇帝,我也早就跟你说过,我想去外面看看。” 她说的云淡风轻,卫司韫却根本不觉得这是贺云初的真心。 他一路焦急赶来,后怕和焦虑都要从心口满出来,偏偏贺云初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爱听。 她想走。 她还是想走。 自己铤而走险,甚至不惜背上骂名,打破了原有计划,甚至不惜去威胁太后。 为的都是登上高位,能够庇护她安全。 可是贺云初不想要。 他给的凤冠她不要,给她的保护她也不要。 甚至在宅苑里看出女婴的蹊跷,宁愿犯险只身来找梁青竹,也不愿意等等他。 万一出了事呢 贺云初怕过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在乎。 不管是他还是他给的一切,贺云初其实都不在乎。 是不是孩子丢了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想过要相信自己了 卫司韫的表情渐渐阴沉可怖。 他们分坐在马车两边,明明距离很近,可是气氛却已经变得有些僵硬。 “你不信我了是不是” 卫司韫开口的时候意外觉得自己声音嘶哑。 贺云初眉心一动,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想看见卫司韫难受,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应该给他什么反应。 卫司韫蓦然一笑,那声音有些冷,更像是自嘲。 “我早就该知道,你在乎孩子比我要多的多。” 贺云初不理解地问:“你现在是要跟孩子较劲吗” “我不是跟孩子较劲,”卫司韫坦言道:“我只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你一定不能呆在我身边” 这么一句质问叫贺云初哑口无言。 好像所有的沉默都有了理由,卫司韫的质问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抛开孩子,他们之间的感情薄的像一层纸。 都不用刀,手指一捅就破了。 到底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我说我想走,你会答应吗” “我拦得住你吗” 卫司韫语气很坏地问。 第一百三十八章 姑娘一定是个好母亲 车外伫立的蔡柄和红杏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震惊。 里头的两个主子是在争吵吗 好端端的为何会这样呢 蔡柄跟了卫司韫良久,与贺云初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 可他确实也从未见过这个场面。 这两个人,主子的身份还未曝光的时候,七小姐对他还算热络,蔡柄能看的出来,七小姐是真心就昂‘容锦’当成朋友的。 后来牵扯到怀孕的事,七小姐身上就更加是多了一分柔软。 反而是主子时常忧虑在身。 然而两个人的感情也是能看见的,都非无情的人。 就算是身份曝光后,七小姐也没有放弃要为主子解连生蛊毒,从这点上看,她对主子还是存了些情谊的。 虽然七小姐说过要离开扶风,带着孩子走。 可是当时蔡柄想的是,只要主子想想办法,利用孩子牵住七小姐,她会留下来也不一定。 可直到孩子出生,出事后这么久,七小姐看似平静,实则不知道藏着几分难受。 连蔡柄都能看出来她对万事不上心,对帝都更是厌恶。 主子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他们之间的那道坎,七小姐过不去。 所以即便她不说话,也能轻易地惹怒卫司韫。 蔡柄长叹了一口气:“只盼着七小姐哄一哄,主子这些日子其实都睡不好。” 常常批阅奏折到深夜,路途遥远也要出宫看上贺云初一眼。 他那么了解卫司韫,怎么会不知道主子心底其实是不安的,他甚至早就看出了贺云初想要走。 一个人的心思能不用言语表述,却能从眼睛里看出来。 可是主子独身这么多年,在太上皇那受尽失望,好不容易就快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如果小主子在,不管长得是像主子还是七小姐,一定都是非常可爱,能软人心肠的存在。 可是棋差一步,如今却弄成这个样子。 主子心底的难受,也不会比七小姐少,他如今还要面对七小姐想要离开的心思,受不住也正常。 然而这声质问并没有得到回复,贺云初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张开口:“我不想骗你。” 所以是真的,她连隐瞒都做不到。 “我呆在这里,对你,对我,都没有什么好处,孩子是我们之间的伤痛,虽然好像怪不了任何人,可是不能否认我们不够资格当父母的事实。” 贺云初剖开自己内心的想法,一字一顿,直视着卫司韫:“如果可以,我想去找他。” 她这么平静,倒是显得卫司韫的歇斯底里像个笑话。 他也想找到孩子,也想一家三口呆在一起。 他如今已经不用忌惮任何人了,手上有权柄,背后有退路,他不需要害怕任何人的威胁,也发誓会让贺云初安安全全。 ——为什么还是要走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信我 卫司韫一言不发,将贺云初送回宅苑的时候也没有下车。 等到贺云初的背影快消失在门口,他才掀开帘。 所有下人都能看见这位今日刚登基的新皇脸色极差。 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对待贺云初,卫司韫一向都是温柔的。 这令人不自觉地忧心,方才七小姐出去一趟发生了什么。 “你要的消息,三日内会送到,梁府你也不必担心。” 贺云初脚步微顿,许久之后她才缓缓转身。 但卫司韫的马车已经驶远。 似乎这才是正常的,他们因为孩子绑在一起,最终也因为孩子分离。 这在旁人来看,大概就是太子位高权重,借势登上高位之后就与糟糠之妻渐渐远离。 不用多久,或许他们只会成为说书先生口中唏嘘的一对男女之情。 “姑娘,姑娘” 贺云初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马车消失的街角。 她下意识地应红杏:“怎么了” “姑娘既然难受,为何要跟圣上吵呢”红杏为难道:“奴婢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在意姑娘。” 贺云初惊讶于这个小丫鬟的直白,随后又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明白。” 随即她转开了话题:“去问问小小女婴怎么样了。” 突然发现这个小孩儿在她这里连个称呼都没有,她补充了一句,认真又随意地道:“大名没有,先取个小名,就叫平安。” 这名字是给小女婴的,也是给没有见过面的那个孩子的祝福。 希望他平安顺遂。 红杏急匆匆去奶娘院里,不一会儿回来禀报,语气着急:“不是太好,这烧没有退下去!” 贺云初没有照顾过小孩,平安的脸长得太过肖似莫景行,她原本不打算多见的。 可是私心里又觉得,这不过是个小孩子,灵性都尚未有,与她有何干系呢 想通这些,贺云初晚膳也没有顾上用,随着红杏去了别院。 孩子还在哭,奶娘抱着满屋子转悠,一脸焦急又无奈。 天怪冷的。 下午时候经过贺云初的吩咐,这个院子派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如今却也只是站着干着急。 贺云初好歹是个医者。 她接过孩子,触手还是烫的,当机立断:“将太医开给奶娘喝来过奶的药,取一包去熬成水,端过来给她沐浴。” “不可啊姑娘,这孩子太小了,又是大冬天,若是洗澡更容易受凉。” 这么小的孩子,搞不好连一场发热都熬不过去。 贺云初狠了狠心:“熬!” 丫鬟们匆匆去了,不多时就回来了。 “炭盆烧上,门窗都关好,不要透风。” 给孩子脱了衣服,身上都烧红了,被贺云初抱着也在哭。 她没有抱过孩子,动作不熟练,放进水里的时候害怕她滑下去,只能一只手稳稳托着。 另一只手拿着帕巾给她擦洗。 奶娘要接手被她避开了:“你不知道穴位,还是我来。” 她给擦了脑袋,又擦了身体各处的穴位,很轻柔,笨拙又小心。 大约是水给了平安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感受,她渐渐地止住了哭,攥着小拳头看贺云初。 “姑娘一定是个好母亲,”奶娘在一旁感叹:“这孩子真是有福气。” 被旁边的红杏搡了一把,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贺云初表情淡淡的,心底被卫司韫搅弄的很乱的一汪心思,在对上孩子清澈的眼睛时,奇异地沉了下去。 她握了握平安的小手,被她反过来紧紧攥住。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刀尖整个插进了钗环的心脏 梁府。 外头是地冻天寒的深冬夜晚,屋里炭盆却热的犹如春日。 主位上,梁青竹单手撑着膝盖,指尖摩搓着一只茶杯,定定地盯着门口。 不一会儿门打开。 外头的寒气被带进来一些,撩起屋内的悬挂的摆设铃琅一声响。 钗环被带了进来,她瞥见梁青竹的神色,不知怎么心头一慌,进门就跪了下来。 梁青竹冷笑:“慌什么知道本将找你来所为何事么” “奴婢、奴婢不知,奴婢只是觉得将军的脸色不大好,是,是被将军的威仪震慑罢了!” 这话乍然一听没有什么问题。 可梁青竹此时却觉得自己的心思非常敏锐,他觉得钗环的反应部队。 想到这里他又暗暗骂了自己一声。 不过是贺云初来了一趟,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他就开始疑神疑鬼地怀疑自己的亲姐姐,这属实是荒唐! 可是下午时贺云初的神情还浮现在自己面前。 她一颦一笑,甚至是后来的生气,都不像是假的。 再怎么,她也没有道理来这就为了说上一句关于莫景行和阿姊,似是而非的话 再怎么扯,阿姊怎么会跟莫景行有联系 他已经派了人去查阿姊的私下往来名单。 倘若此事是真的,那么就不再是单纯的女人家之间的争风吃醋,而是涉及到两国皇室! 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扣上通敌的罪名! 无论他对卫司韫是什么态度,但是国家立场在这里,绝对不能给梁家抹黑! 所以这件事,无风不起浪,他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威仪!” 梁青竹一拍扶手,脸上的表情狠辣:“这是用在圣上身上的词汇,你也敢乱用到我身上来” 将军发怒非同小可,钗环害怕的都要哭了,往地上磕了三个头,求饶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你不敢”梁青竹蹲下,一手掐起钗环的下巴:“我看你有主意的很,平常是不是就在小姐面前多有置喙,令小姐做些不该做的” 他这问话可谓非常有心机。 看似是质问,可是其实什么都没有说。 等着被问话的人猜。 这在他行军打仗时是常用手段,引蛇出洞的玩法。 一个身居在帝都的小丫鬟自然无从招架! 果然,钗环被迫仰起的眼珠子无从安放地四处瞥了一下,这显然是慌乱的表现。 “不是!将军不是的!您不要听那贺云初胡说八道,她就是个心思深沉的毒妇,您不要被她蒙骗了呀!” 很好! 梁青竹眼底的情绪更加冰冷:“你又知道贺云初来过了” 下午贺云初登门,无论是前面说要见林清柠,还是后面改口说求见梁青竹,其实这两道通传都落在梁青竹的手里。 贺云初要见林清柠,直接就被他拦下了。 后来说要见他,也是被他拦了一回。 而林清柠是全然不知道这件事的。 自从那日将钗环叫过来问话之后,他就吩咐过不许人过多去打扰。 所以贺云初要见林清柠,是必须要经过自己这一关的。 他既然吩咐过不许打扰,军令如山,手下的人就自然不会将这件事透露给后院。 那钗环是怎么知道贺云初来了的 他的问话之后,钗环的脸色果然刷的变的更白了。 她支支吾吾语不成调:“我、我不是,将军我” “你说。” 梁青竹一副等着她坦白的架势,想看看她究竟能说出什么来。 钗环显然在梁青竹面前段数不够,而且她露出了马脚,根本无法辩驳。 “将军,郡主作为这个府里的小主人,有些事下人要通传,也是自然而然的——” 好啊。 梁青竹将她的下巴放开,一把将人摔在了地上,他勃然大怒:“别给我打马虎眼,我交代过不能惊动后院,为何你独独会知道贺云初来过了!” 钗环被方才那一下摔的鼻青脸肿,大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梁青竹没有什么耐心跟她磨,干脆地道:“小姐是不是跟苏北扯上了什么干系!” 苏北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钗环就知道完了。 她浑身瘫软。 虽然她们打听到贺云初来过,可是并不知道贺云初与将军说了些什么。 竟然是苏北的事! 郡主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当初莫景行留下的未清理的线索,果然被一步步查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怎么会,就算是宅苑里的下人没有清理干净,叫圣上知道孩子被换了,可是莫景行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他们查到的他呢 难道是莫景行一开始就不是真心答应郡主的,而是耍郡主玩 紧急之下钗环也只能想到这么多,她极其惶恐。 若真的是这样,那到最后便只有郡主是这场闹剧的主谋,而作为郡主身边的大丫鬟,第一个被开刀的,定然是她! 不能再想下去了,越想越绝望。 钗环战战兢兢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放声大哭起来。 梁青竹倒是被她阵势吓得一愣:“哭个屁!” 军营里少有女人,便是女人也是一起上战场的后勤,负责军队的伙食或者治疗。 这类女人一般都不哭,可以当男人用,流血也不在乎。 哪里像扶风城里的女人 一言不合就哭—— 梁青竹又想起早些时候那个眼睛红红的贺云初,人虽然没有哭出来,可那副样子人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 与面前这位嚎啕大哭的蠢笨丫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是赏心悦目的叫人心软,一个是多看一眼都叫人心情烦闷。 他粗俗惯了,此刻又被怀疑搅得心神不宁,因此想也没想,一脚就朝钗环踹了过去! “别哭了!不想死就赶紧给我说,苏北是怎么回事,莫景行又是怎么一回事” 莫景行。 连莫景行的名字都出来了。 钗环吓得忘了哭,她此时早已经被死亡的恐惧笼罩,不能思考。 于是本能地就要求饶:“不是,不是我,是郡主,郡主说、说” 此时门被推开,林清柠带着病势匆匆进来,在钗环出口前一刻,她居然举着一柄短刀,在所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时—— 刀尖整个插进了钗环的心脏! 第一百四十章 林清柠简直被嫉妒冲昏了脑子 “郡主!!!!!” “阿姊!!!!!!” 钗环只来得及朝林清柠看去一眼,她满脸的难以置信,随后很快就被痛苦取代。 不过一瞬,她便捂着心脏歪倒在地,瞪着眼睛不动了。 林清柠像是才知道后怕似的。 她瘫软在地,因为杀了人而颤抖不止,哆哆嗦嗦地不敢去看地上死不瞑目的钗环。 梁青竹只是怔楞了一瞬,下一刻飞扑上前,试了一下钗环的鼻息,发现当真死了之后,他放开人大声怒吼:“阿姊你要干什么?!” 方才就差一瞬,钗环就可以将真相说出来了。 而他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好好儿养大,锦衣玉食,大家闺秀的亲姐姐,居然在他面前,杀了一个人! 那丫鬟还是自小跟随林清柠长大的! 林清柠这时候眼泪挂满了整张脸,她拼命摇头:“我不想杀她的,我不想杀她的!” 从知道贺云初来过梁府开始,林清柠就整个都处在不安的状态之下。 她拼命猜测贺云初会跟梁青竹说什么。 她找自己又是因为什么事? 就算是怀疑她跟孩子的事情有关,林清柠也万万没有想到贺云初已经联想到莫景行的身上。 这一个月来,她战战兢兢,却也没有到最后害怕的时候。 因为只要莫景行不在这件事情中败露出来,那么卫司韫再怎么怀疑自己也是没有证据的。 但是方才梁青竹将钗环带走训话,迟迟不归。 她自己呆着便越想越多,越想越害怕。 钗环知道自己所有的事情,若是弟弟加以施压,会不会她就此坦白出来? 若是梁青竹知道她与苏北有关联,那么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护着自己? 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她不能叫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绝对不可以! 所以绝对不能让钗环将真相说出来! 想通这些,她果断地拿了一把刀,藏在袖中,匆匆赶到前院。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有些犹豫,可是随即就听见钗环说的那句话。 “是郡主——” 她果真是要背叛自己! 林清柠眼中寒光一闪,再也顾不上别的,直接冲了进去一刀刺中钗环的心脏! 可是杀过人之后的后怕也是真的。 她哭的梨花带雨,抬头仰望梁青竹:“你、钗环跟你说了什么?” 梁青竹的脸色很难看,林清柠的是白,他的是铁青。 死一个人对他来说屁事都不算。 可是林清柠杀人,似乎就坐实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你为什么杀她?” “我不知道!”林清柠出声尖叫,她双手捂着脑袋拼命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你传钗环来问话,就是怀疑我是不是?你跟别人一样怀疑我!” “” 姐弟两一坐一站,两两相望。 梁青竹寂静了许久,望着林清柠不知道在想什么,可她是自己最需要守护的阿姊。 她哭成这样,自己还是于心不忍的。 只是再不忍,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 “那你说,事情跟你有没有关联?” 林清柠躲闪视线,眼泪却依然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几乎肝肠寸断:“你不相信阿姊了吗?” 从前但凡是林清柠皱一下眉头,梁青竹就该狠狠训斥下人了。 他的姐姐,从小长到大就是掌上明珠,磕碰一下都不行。 所以像这样的眼泪,他瞧着怎么会不心痛? 可这次梁青竹却没有顺着,没有如同往常千百次那样哄。 他再次蹲下身,直视着林清柠的眼睛,逼着她说实话:“你告诉我,你与苏北的莫景行,到底有没有扯上关系!” 莫景行! 林清柠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知道莫景行的存在? 难道贺云初下午时过来,说的就是这回事? 那也不对,贺云初若是查出了莫景行,怎么不让卫司韫直接来找自己? 他们没有证据的,根本没有证据! 林清柠于是下意识就要否认:“没有!莫景行跟我怎么会扯上关系!” “是么?” 梁青竹微微冷笑:“可你长期呆在帝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如此清楚莫景行这三个字,甚至我说的时候,你连莫景行是谁都没有过问一句?” “”林清柠哽住无言。 “就当阿姊平日接触了朝事,对别国的人物认识一些好了,可她呢?”梁青竹指着地上的钗环,双眼发红:“她又为何会听到莫景行的名字,就开始心惊胆战?” 说林清柠跟莫景行没有关联,这事如今梁青竹自己都骗不过自己。 他怒极攻心,不懂林清柠怎么会如此颠覆自己的认知。 “你联合莫景行,调换了卫司韫和贺云初的孩子,是不是?” 林清柠狠狠抓着地面,指甲扣除血来,她愤恨不甘地道:“你如今是在逼问你阿姊吗?”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想办法保你这条命?!”梁青竹突然发怒:“你觉得圣上知道这件事之后,能纵容你活几天?!” 说到底还是亲阿姊,梁青竹生气归生气,但是林清柠即便是做了,他一定也是想办法帮她逃脱罪名。 要知道,梁家如今就剩他们姐弟二人。 他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林清柠去死! 林清柠似乎也是没有想到,她抬头时眼里还饱含泪水:“你、你是说” “阿姊,无论你做过什么都要告知我,莫景行也好,孩子的事也罢,这件事绝对不能被捅出去,明白了没有?” 梁青竹说完这段话,脑海里却闪过一道红衣的身影。 他想起下午时委屈至极的贺云初,心头一阵烦闷。 但是无论林清柠做过什么,他没有理由将自家姐姐抖落出去的道理。 唯一办法就是替她隐瞒。 即便如此大概会令贺云初更加伤心。 于林清柠而言,这只是一次争宠陷害的手段,于贺云初而言,失去的却真真切切是个十月怀胎的孩子。 想到这些,他只觉得林清柠此次的做法简直愚蠢至极! 林清柠见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地步,而且卫司韫那边还不知道,那么她如今可以求助的,确实也只有梁青竹一个人。 于是担惊受怕一个多月后,不敢再隐瞒,只能都说了。 梁青竹听完只有两个感受,第一是林清柠简直被嫉妒冲昏了脑子。 第二是莫景行这个人绝对不对劲。 他望着地上被血浸透的钗环的尸体,突然心生一计。 第一百四十一章 瞳孔倒映出卫司韫清晰的身影 梁青竹站起身,将林清柠也拉起来,小声道:“听着,此事不可能全然与你没有关系。” 林清柠不解:“为何?” 梁青竹朝地的钗环看了一眼,暴戾一闪而过:“有的人自然是要死的有价值。” 让钗环顶罪! 死人是不会张口的,往她身上附加什么,都只能承受。 林清柠不确定:“可以吗?他们会相信吗?” “可不可以,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你以往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林清柠想了想,很绝望地点头:“刚开始的时候莫景行给我写过信,我回过一次,那封信若是没有毁掉,看见我的笔迹就可以认出来。” 她那个时候也是轻率了,本来不该回的,这就成了很重要的一笔漏洞。 现在贺云初查到了莫景行,卫司韫很快就会知道,他知道,就早晚会找上莫景行。 那么林清柠的曝光也就是必然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是他主动找的你?不是你主动的是不是?” 林清柠一时失语,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是我。” 现在想来,当初在城外拦住莫景行时,她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会去向一个别国的人提出‘合作’? 随之一步错步步错,到如今,已经陷入了无法挽回的死胡同。 梁青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这个从小到大,他都觉得应当是被呵护的亲姐姐。 “贺云初并不曾有意为难你,为何你会想出如此恶毒的招式来对付她,甚至不惜通敌?” 通敌的罪名扣在头上,林清柠肉眼可见的发着抖。 但是—— “阿竹你为何会觉得贺云初没有为难我?”林清柠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若不是因为她,我与圣上早就成婚了,我们梁家手握兵权,圣上难道会抛下我选择她吗?” 事实是卫司韫就是选择了贺云初。 梁青竹面对林清柠的质问,只觉得脑袋一阵疼过一阵。 怪也只怪姐姐对卫司韫用情至深,也不知道卫司韫哪里来的魅力,竟然能叫贺云初和林清柠都对他死心塌地。 甚至一向以清冷着名的林清柠,还为了他,在背后使一些阴毒的手段。 去年岁末西北军棉衣掺了纸的事,确实是卫司韫一力挑起了大梁,为将士们争取了过冬的必要储备。 这件事令梁青竹对卫司韫稍微有些改观。 要知道原本的梁青竹对卫司韫的不屑更为深重,在他眼中,卫司韫不过是个会闹事,会挑事的太子殿下。 没有下过地,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就算当权了又能如何呢? 就连如今梁青竹也并没有多瞧得起他,并且今日对他的不满越发的大。 林清柠为了他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贺云初这么一个人居然被他休下堂,生个孩子也没能保住。 这种奇异的感觉几乎让梁青竹觉得自己有病。 毕竟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觉得贺云初这个女人应当是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女人。 几个时辰之后,他居然已经开始为了她不值。 可是贺云初若是没有遇上卫司韫,又该嫁给谁? 他惊觉自己的思绪跑远了,回到当下,看着林清柠沉思了半晌。 此时只能祈求用钗环能够对付过去,将卫司韫和贺云初的注意力放在找孩子,而不是孩子弄丢的事情上。 “就算是以死明志,你也绝不可说你与此事有关,否则别说是郡主之位,朝堂里那帮老头的口水就能将我们梁家淹没。” 林清柠既然做了这件事,那么梁家就不可能逃脱干系。 他对卫司韫多有不敬的时候,如今卫司韫羽翼丰满,难保在兵权的事情上不会有别的主意。 若是因此兵权遭遇抨击,那就是真正的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所以绝对不能,绝对不可以。 他想通这些,朝副将沈拓吩咐:“将小姐的丫鬟死讯透露出去,谣言就传,因钗环私下勾结旁人,陷害皇嗣,所以梁府对她进行了处置。” 说到这,梁青竹又想起另一回事:“那孩子的安危你知不知道?” 林清柠摇了摇头,脸上是深深的恐惧:“我不知道贺云初为何能查到莫景行的,但是当初他做事本就留下了一些线索,所以我猜那孩子没有死,莫景行想留着做些别的事。” 落入苏北人之手,来日若是莫景行要对西陵做什么,那这个孩子必然就是质子! 可若是死了,他们梁府用一个丫鬟的命也抵不了一个皇子。 所以不论是生是死,他都需要尽快得知,才好做打算! “沈括,传令下去,派一队士兵秘密去趟苏北,一定要打听到这个孩子的死活!” 沈括领命就要退下去,他要从门口找两个人将钗环抬出去。 可是门一开,外头却久久不见动静。 梁青竹与林清柠是背对门口的,梁青竹在琢磨事情,林清柠是不敢再看钗环。 毕竟是跟了她好多年的人,如今死了,还是她亲手杀的,说什么也看不了第二眼。 倒不是因为可惜,而是害怕那双没有闭上的眼。 “你与莫景行传过的信笺还留着吗?一封也不能留,全都烧掉!” 林清柠答:“我没敢留,后面他传过来的信笺,我都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全都烧成灰了。” “那就好,”梁青竹眉头一松,这才回过身,想问问怎么还没有动静:“人呢,抬个尸体要多久时间——” 说到这,他话音猛然一顿。 林清柠下意识就是一个回头,看清门外之后,也猝然顿住了。 包括僵硬在原地的沈括。 林清柠瞳孔慢慢放大,哭过的眼角是红的,她身上是从未在人前展现过的狼狈和慌乱。 瞳孔里倒映出卫司韫清晰的身影。 卫司韫背着手,不知道在那里已经站了多久。 梁青竹不愧是打仗的,反应非常快,他快步迎出去:“原来是圣上来了,快请圣上去前厅坐。” 梁青竹虽然是这么说的,可是心底的恐慌一点不比林清柠少。 他来了多久? 目的是什么? 已经听到了多少? 方才的最后一句话,卫司韫是不是已经听见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居然打她 布置了一个晚上,可谓是功亏一篑。 卫司韫果然没有动,他的眼神不是一般的冷,听见梁青竹说话,才将眼神从林清柠身上转到梁青竹这里。 地上的尸体还留在原地,胸口的那把短刀被光映的很亮。 血流了一地。 “梁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去?” 卫司韫还未开口,他背后突然冒出孟柯的头。 他还不是独自来的! 林清柠腿一软,已经站不住瘫软在地。 她脸上是如同死灰一般的白,嘴唇不停的发抖,可以看出来是害怕到了极致的。 卫司韫的眼神却只是在她身上挒过了一下,停留的瞬间,杀意迸现。 “圣上和孟将军深夜来梁府,怎么也不先让下人通传,这传出去,外头的人可是会说圣上疑心重,连为您鞠躬尽瘁的将士也不放心,要夜里过府密探。” 梁青竹先发制人,一开口便是这么一顶大帽子扣在了卫司韫的头上。 似乎对方不是君主,更像是他往常攻打城池时,那些被围剿的最后的城主。 这话,是明晃晃的挑衅。 孟柯倒是被他激怒:“梁青竹,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这天下都是圣上的,他要夜巡你梁府,你就是睡着了也该起来接驾,何况你们是藏起来偷偷摸摸杀人呢!” “管教府里的下人而已,”梁青竹甚至不慌不忙,走到卫司韫面前,眼神分明地冲他道:“正好,我逮住府里的丫鬟犯了事,此事与前阵子圣上在外头生的皇子有干系,如今人已经处置了,您看看满意吗?” 孟柯简直震惊于梁青竹的反应。 这也太不把卫司韫放在眼里了? 当他们方才没有听见交谈声不成,林清柠与莫景行之间有交易,导致皇子被换走的事,梁青竹还打算用一个丫鬟的命就盖过去?! “简直是不可思议!”孟柯挽起袖子跳起来:“你敢将方才你与郡主商讨的事情再说一遍?嫁祸给一个丫鬟,你也有脸干这种事?” 见着卫司韫不跪也就罢了,还这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摆给谁看? “孟将军听错了。”梁青竹背着手,朝林清柠看了一眼:“是阿姊?” 听闻他这句话,瞬间三道视线全都落在了林清柠身上。 她搅紧手帕,不懂自己的弟弟到如今怎么还能如此淡定。 要她当着卫司韫的面说谎吗? 她对上卫司韫的眼神,对方眼里的情绪她看不懂。 但她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没等到她回答,梁青竹继续往下说:“圣上的登基大典完了,臣不日就要回西北,近几年军事繁重,都不大走得开,所以回朝的机会也少,圣上还是担待着。” 孟柯就是个大老粗,闻言脱口而出:“这种时候你说这个干什么?现在是皇子被郡主与苏北合谋掉包了,你跟我说你要回西北,你——” 他猛地顿住,难以置信地看向梁青竹:“你在威胁圣上?” 他故意提起西北,是在提醒卫司韫。 如今西陵可用的良将不多,南疆是孟柯的人在守,西北就是他梁青竹了。 倘若今夜的事情要闹出去,治他们梁府的罪,那么西北就无人能守。 卫司韫衡量一下便知,是西北重要,还是随便就能生的一个儿子重要? 这种威胁的话语,他居然能说的这么轻松! 孟柯简直是被他的淡定打败了! 那么卫司韫会怎么选呢,他是个新皇,手中根基不稳,西北确实还要倚仗梁青竹。 难不成就因此要吞下这口气,知道动手的人是谁,但是这个人不能动? 那小初怎么办? 她原本就够伤心的了,孩子几乎是一个母亲的命。 要她知道,卫司韫为了手上的权柄稳固,而放弃为他们的孩子追责吗? 虽说就算是帝王,也总有受制于人的时候,可是如若已经当了皇帝还要受这种窝囊气—— 那孟柯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他正要开口说话:“圣上——” “圣上!”林清柠读懂了梁青竹的意思,瞬间觉得心底有了底气。 她从地上站起来,定定地看着卫司韫:“阿竹说的是,如今西北大军还在等着他回去,圣上难道要因为我梁府死了一个丫鬟,从而耽误这些朝事吗?” 孟柯简直无语了:“林清柠你!” “大胆!”林清柠活像是疯了,眼里闪烁着疯狂的火焰,她冷嗤向孟柯:“就算你是将军,可我也是堂堂郡主,你不唤我郡主也就罢了,还直呼我全名?” ‘啪——’ 突然,厅堂内响起一声响亮的掌掴! “啊!!!!” 这一声惊呼毫无保留,就是人被刺激后的突然反应,而发声的人,来自林清柠! 她脸上被狠狠打了一掌,因为受不住力而再次摔倒在地,甚至指尖碰到了钗环流在地上的血。 抬头时,那双没有合眼的眸子犹如鬼魅一般盯着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清柠尖叫着向后爬,脸上是通红的五只手指印。 谁也没有料到卫司韫会突然出手,打了林清柠这么重的一巴掌。 要知道卫司韫不是个喜欢自己动手的人,尤其他不会打女人。 过往被郁慧弥欺压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亲自动手往她身上招呼过一下。 这次却带着内力打了林清柠一巴掌! “圣上!”梁青竹双眼陀红地瞪向他:“你居然打她!” 卫司韫从出现之后就没有出声,此时捻着自己微麻的指尖,不带什么情绪地看向梁青竹。 而后他道:“跪下。” 梁青竹:“” 明明只是毫无波澜的两个字,却颠覆了过去他对卫司韫的所有感官。 原本以为这个人是个草包太子,可他当了皇帝,那就算是个草包皇帝。 尤其是自己的女人生产,还能叫人掉包走。 梁青竹丝毫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他甚至更自信于自己是个实权在握的将军,卫司韫必然不敢轻易动他。 可他忘了,卫司韫是个天子。 他往常收起喜怒,只是他惯用的手段而已。 如今只消二字,便能叫人微微腿软。 “来人,将梁青竹姐弟押去天牢。”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猜朕敢不敢自己去统帅三军 话落,蔡柄带着的护卫一拥而上,全朝着梁青竹而去。 “本将看谁敢!” 梁青竹猛然冷喝道。 他可不是个软柿子,方才虽然被卫司韫身上气场唬住了,可是自己身上有筹码,为什么要怕卫司韫? 梁青竹微微冷笑起来:“圣上可不要忘了,这西陵的江山虽然不是末将打的,可却是末将守的,您如今要发落我,也要问问西北的将士同不同意!” 卫司韫单手背在身上,看梁青竹的眼神丝毫不退让,甚至还有一丝玩味:“是么?包庇姐姐私通苏北摄政王,这就是一个统帅的自信?” 孟柯简直是不忍直视:“梁将军,您如今不反抗,至多就是去牢里走上一遭,可若是真要闹得人尽皆知,那丢的还是你们梁家的清誉,你糊不糊涂?” 梁青竹当然不服,他为西陵守江山这么多年,如今不过是姐姐犯了一点小错,也并不是真正的通敌,凭什么就要他们俯首? 卫司韫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走:“押上,梁将军若不从,那便多派些人手,今夜朕命令如此,谁要是不从,那朕便看看,是梁青竹的话管用,还是朕的话管用!” 原本将手伸向腰间佩剑的沈拓,闻言默默将手放下了。 这梁府里人手众多,若是真要正面对上,必然是个流血流汗的大场面。 可若是如此,今夜的事就说不清楚了。 先是有林清柠与莫景行串通在先,后又是忤逆皇命,拒不从命。 那明日一早,这扶风城估计都要以为梁家要反了。 梁青竹这么豪横,真的有对抗朝廷的兵力么? 显然是没有的。 卫司韫在朝多年,梁青竹看不见的他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必要时,就是江湖的人脉他都有。 梁青竹对他的态度他怎么会看不懂,这人在外行军打仗久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兵匪子,狂妄自大,桀骜自负。 身上的锐气势不可挡,便是孟柯都不敢轻易招惹他。 白日登基时那一瞥,梁青竹眼里的挑衅卫司韫怎么会看不见。 他看的见,也全都知道,但是想着眼下不是整顿这些的时候。 他刚登基,许多事情还不稳妥,贸然出手,只会让许多事情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所以面对梁青竹那挑衅的一笑,卫司韫没有过多的反应。 他向来能屈能伸,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为了大局,暂时忍让一下又何妨? 知道此刻。 与贺云初的口角之争,本就让卫司韫的心情极度差劲,而偏偏他的探子告知,梁青竹在府内的举动不寻常。 有一瞬间卫司韫想的是,他与贺云初的关系走到如今,跟多少人有关系? 卫凛要碰她肚子里的孩子,要给她堕胎。 郁慧弥不安好意,假意邀约。 林清柠曾经在贺云初面前说过不好的话,最后还出手害了他们的孩子。 如果不是他们呢?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存在迫害,他跟贺云初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都是这些人,这些碍眼碍事的人。 才逼得贺云初一刻都不想呆在皇城,才让她总想着要离开。 他手握成拳,忍的肝都觉得痛了,才没上前再给林清柠补一脚。 偏偏梁青竹还要用一副功高盖主的神情来瞧他! 他敢夜闯梁府,单打独斗未必会落于下风,更何况这看不见的梁府高墙内,埋伏了他多少人! 所以在梁青竹在背后大喊:“我看谁敢抓我!”的时候,卫司韫松开拳,返回身去,一把揪住了梁青竹的衣领。 此刻他是真正动了怒,随即缓缓上移,一只手掐住梁青竹的脖颈。 那一瞬间梁青竹甚至反应不过来。 他瞳孔中倒映着卫司韫毫不掩饰怒气的一张脸,忘了要反击。 实际上卫司韫的手劲非常大,甚至差点将梁青竹从地面上拽起来。 “很能耐是?”卫司韫冷冷地质问:“觉得为西陵守了六年江山,朕须得对你毕恭毕敬,当成菩萨供起来?” “你——”梁青竹的脸色成了猪肝色,他抓上卫司韫的手,想要甩开,但是做不到。 卫司韫的力道居然非常的悍然。 难以想象一个身居宫中,养尊处优的皇子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可他确实丁点都挣脱不得。 这时候梁青竹才认知到一个可怕的事实——卫司韫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他根本不是个草包无脑的皇子。 就连平素看起来不敌二两肉的身子,底下也都是藏着巨大威猛的力道! “圣上!”沈拓惊得一跪:“请您放过将军!” 孟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惊讶并不比梁青竹的少:“圣上,有话好好说!” 谁都料想不到卫司韫会突然发怒。 趴在地上的林清柠自然也一样。 “觉得朕运气好,捡了个皇位来当,还是仰仗着太后的威仪,不然朕狗屁都不是。” 卫司韫一点点逼近梁青竹的脸,眼中的杀意丝毫没有隐藏:“是不是这么想的?” 梁青竹呼吸困难。 人一旦被扼住了生死,反抗就成了徒劳:“你——” “我?”卫司韫继续说道:“我的孩子不过是个毫无用处的皇子,觉得一个孩子丢了,朕犯不上冒着与你大将军敌对的风险,去讨公道是不是?” 他一句又一句的质问,每一句都精准地踩在了梁青竹的心坎上。 ——他原本就是这么想的。 然而卫司韫只是冷嗤一声,他放开梁青竹的咽喉,转而从孟柯的腰侧拔刀出来! 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怎么如此快速。 孟柯只听见自己剑鞘细微地一响,再抬头,剑已经在卫司韫手里,剑锋正抵着他的脖子。 这把剑削铁如泥,只要轻轻一划,梁青竹的皮肉就能够乍开,颈部会迅速流血! “不要!”林清柠大叫着扑过来,企图阻止卫司韫。 可是手堪堪碰到他的袍摆,就被卫司韫一脚踢开。 “啊!!!!” “圣上不要激动,梁将军方才只是一时意气,当不得真,您您您先将剑放下来!” 梁青竹眼眸一眯,忍住心底的那点胆颤,他道:“圣上这是要杀我?” “你以为朕没你不行?还是以为你死了西北军群龙无首?你赌一赌,猜朕敢不敢自己去统帅三军?” 皇帝亲自统帅三军!?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莫大笑话。 可是梁青竹笑不出来,因为卫司韫的母亲不是别的出身,萧尓婕就是西陵上一代的战神。 还是个女的。 他在那瞬间,才真切地感觉到了迟来的害怕! 而卫司韫说着话,刀锋已经不停歇地在他颈部划了一条血痕!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亲手杀了你儿子,满意了么 头皮发麻的感觉,几乎传遍了除了卫司韫以外的所有人。 梁府的侍卫也从未想过,这位新皇居然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震慑力。 他们一时间连梁青竹的脸都不敢看了,纷纷看脚下。 “不要!” 林清柠这次是真的害怕了,梁青竹颈上的那道伤口深深地刺激着她,那一刹那人就像疯了似的开始磕头。 “求圣上不要!阿竹他不是故意的,都是我的错,是我围追堵截,拦住莫景行出城的马车,都是我做的!” 梁青竹心有不甘,可是奇异的被死亡的恐惧拿捏住了,此刻根本不敢动弹。 他挑衅卫司韫是一回事,那是因为觉得自己手头有筹码,可以有恃无恐。 可是卫司韫方才那话出来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而卫司韫要杀他,不过是一个皇帝杀一个臣子,他不怕落人口舌,那梁青竹这条命就不过是蝼蚁。 可是求饶二字,梁青竹也根本说不出口。 只有孟柯,孟柯虽然与梁青竹没有什么瓜葛,甚至方才还被奚落了一番,可却也不愿见到流血的一幕。 卫司韫怎么说也是新皇,根基不稳,就算能够杀了梁青竹,自己去坐阵西北,那朝廷这一旮旯的事谁管 如今帝都经不起再一次的动乱,国库也不允许。 于是他苦口婆心,死死用手拦着卫司韫的剑:“圣上听见了没有安平郡主承认了,是她主动与莫景行取得联系的,梁将军也是一时护姐心切,难免糊涂,哎哟我说!梁将军你赶紧跟圣上认个错不行吗!” 他握在卫司韫刀柄距离刀锋不过一尺的距离,大拇指的位置已经被隐约的割出了血。 可是卫司韫丝毫不松手。 他不顾劝阻,定定地梁青竹,随即刀柄在他手中微微转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要甩掉孟柯的动作,而后抬起的手径直看向梁青竹! 梁青竹能感觉到卫司韫毫不退让的杀意,那瞬间心一横,闭眼打算拼命搏杀一次。 手上摸到旁边的一把椅子,在卫司韫急速的动作下,梁青竹同样快速地拎起椅子一挡! 孟柯突然惊呼:“不可!!!!” 林清柠尖叫:“不要!!!!” “圣上!” “——七小姐!” 七小姐 卫司韫的力道在匆忙之下收回三成,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梁青竹拎起的椅子已经撞了过来。 而后椅子被锋利的剑劈断了,但是没有被劈断的部分还是生生砸到了人。 不是卫司韫,那剑锋也没有砍到梁青竹。 ——碎了一半的椅子招呼在了突然挡在卫司韫身前的一道红衣身上。 那红衣梁青竹熟悉极了,他下午才见过。 于是瞳孔在剧烈的无限放大,而扑过来的贺云初已经被卫司韫稳稳接在怀里。 那椅子梁青竹根本来不及收力,砸在贺云初身上她瞬间就吐了一口血。 卫司韫震怒:“云初!!” 孟柯一刻也不敢耽搁,跳着脚朝沈拓怒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府医请过来!” 沈拓下意识地看向梁青竹,他习惯听军令,旁人使唤他是要犹豫的。 却见梁青竹的脸色黑沉,跟着孟柯急吼:“还不去!” 方才的生死瞬间因为贺云初的到来几乎乱了套。 卫司韫身上要杀人的表情更甚了,他打横抱起贺云初,就要找个干净地方查看她的伤势。 贺云初在最初疼痛过去之后,慢慢恢复了一丝清明,她抬起手碰了碰卫司韫拧紧的眉:“我没事。” “你怎么会来这我让人看着你的,你冲过来做什么” 来这的目的是因为林清柠。 至于为什么冲过去,大概是看见梁青竹将椅子拎起来的瞬间,不想看到卫司韫出事。 明明他们两个还在赌气,可贺云初怎么可能看着卫司韫在自己面前受伤 她自动忽略了这个问题,轻声道:“我真的没事,他的力道是冲着挡你剑去的,没有多大的力。” 卫司韫替她擦去嘴角的血沫,紧紧皱着眉,见她说话不像没有力气的,这才放松一些。 梁青竹简直是下意识地跟着卫司韫的步伐走。 他双眼紧紧盯着贺云初。 沈拓出去又进来,府医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诊过脉,又看了看伤势,府医觑着卫司韫和梁青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姑娘是突然遭受重击才会吐血,伤势上看没有很严重,这几日还需得观察,喝几副治内伤的药,应当问题就不大了。” 卫司韫没有松口气,怕梁青竹府上的大夫不够专业,又叫蔡柄去请了宫里的太医过来。 再次确认受内伤的可能性不大,只是伤了背上的筋骨要修养后,卫司韫难看的脸色才缓上一点。 “我要下去。”贺云初是被摁在软榻上的,听了结果就坐不住。 卫司韫拗不过她,扶着她下地穿鞋。 贺云初一抬眼,梁青竹挡在面前。 二人下午才见过,不过是隔了几个时辰,大家的心态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梁青竹原本以为贺云初是个刁蛮无脑的绣花枕头,可下午见的时候,她分明是个扶风弱柳的美人。 ——如今,如今又为了卫司韫,想也不想就冲出来替他挡灾。 整个人也不柔弱了,窝在卫司韫怀里惹人垂怜。 贺云初看了他一眼,话却是冲着卫司韫说的:“圣上与梁将军之间有话好说,犯不着动刀动剑。” 说到这事卫司韫的表情就很难看:“他想包庇林清柠,朕绝对不会答应。” 梁青竹原本那些气势,在面对贺云初的时候却发作不起来。 贺云初明明已经了解了其中的插曲,说出口的话却是卫司韫。 这让方才一直想要包庇的梁青竹感到一股羞耻。 一个女人,失去了孩子,权势站在她那边,首先想到的却是君臣嫌隙,不想让他跟卫司韫离心。 若说下午的都是装出来的,现在的贺云初却不是。 因为她看向林清柠的眼神中有愤恨,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她望了林清柠许久,唇色苍白地发出一声质问:“真的是你” 说完,她的眼神移向血泊中的钗环。 那个死了的丫鬟,她曾经跟她有过一面之缘。 当初林清柠要见她,就是打发这个丫鬟过来的。 卫司韫不想让她看,抬手微微遮住了贺云初的眼睑。 而梁青竹也微微挪动,用身子将钗环的尸体挡了个严实。 两个男人如此维护贺云初,林清柠眼中的嫉恨全然迸现。 她疯癫地道:“对,是我,我亲手杀了你儿子,满意了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一剑是为我儿子 贺云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她是匆忙赶来。 给平安洗完澡,小家伙的体温终于降了一些,被奶娘哄着睡着了。 而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是怎么都不踏实。 她今日的动作,势必会让梁府不得安生,但是究竟会发生什么,她也没有底。 后来她让红杏去打探了一番,得到的结果是卫司韫匆匆进了梁府,就再也坐不住,匆匆赶了来。 前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她是不清楚的,来时就只看到卫司韫和梁青竹对峙的场面。 但是也容不得她多想,即便刚跟卫司韫闹过不愉快,她也没过脑地冲上去替他挡了那一击。 所以如今林清柠说出这话,让她的心全然沉到了底。 是不是这样的? 方才卫司韫生了那么大的气,是不是就是因为得知了真相,所以控制不住要朝梁青竹动手? 儿子? 林清柠说的是儿子。 所以她的孩子真的是因为林清柠没了的。 她猜想的果然没有错是吗? 寒意从脚底开始升起,贺云初腿软得站不住,向后踉跄一步,被卫司韫稳稳扶住。 “她胡说的,孩子如今尚未有下落。” 便是梁青竹见了贺云初如今的神色,也忍不住低声呵斥林清柠:“阿姊!” 他从来没有想过女人的嫉妒竟然是这么荒唐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就敢出口伤人。 “怎么?”林清柠见自己的弟弟也转而帮起了贺云初,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惨笑:“这么快你也要倒向她了么?” 梁青竹:“” 他脸色铁青,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不该往回对上贺云初的视线总之就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哈,哈哈。”林清柠怒瞪向贺云初:“你真是好厉害,不过是一面之缘,就连我弟弟都偏向你。” 卫司韫听到这,目光寒凉,冲蔡柄道:“带下去!” 林清柠此时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开了挟制住她的人,情绪激动:“都别碰我!卫司韫,你为什么会被这个狐媚子勾搭上?!” “你以前明明对贺云初很不屑,嫌弃她没有学识,对你的时候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一定是她对你下了降头,对你们都下了降头!” 卫司韫冲蔡柄狠狠一瞥,示意对方将林清柠的嘴堵上。 “等等。”贺云初却突然出声道。 她推开卫司韫的手,缓步走到林清柠面前,蹲下身。 卫司韫要将她拉起来:“云初。” “我有话要问她。” 林清柠如今匍匐在地上,嘴角高高肿起,鬓发也是散乱的,早已经没有了高高在上的郡主仪容。 她甚至撑着自己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贺云初不怕她。 这个女人,从见面的第一眼起,贺云初就知道她对卫司韫的心思不纯。 这也很正常,遇上卫司韫,十有八九的女人都应该逃不掉。 皇城里的爱慕大多掺杂了算计,林清柠第一次让钗环来找自己的时候,贺云初就很清楚她的心思。 不过在林清柠眼里,自己应当就是个小人物,作用类似于狐狸精。 又因为嫁给过卫司韫,然后被休下堂又去了青楼,所以就连个好女孩都算不上。 最初的林清柠一定是对她非常不屑的。 以为至多恐吓两句就能打发走的。 可是贺云初却连她的召见都敢忤逆,所以那时候起,应当就在林清柠的心底留下了一根刺。 现在想想,那时候去见一见就好了。 倘若林清柠不是因为太过于恨她,或许就不会联合莫景行,对孩子下手了? “我只想问你,孩子是不是莫景行带走的?” 林清柠看着她,眼底是疯狂的笑意:“你猜?我刚才说的杀死可不是随口胡说,你觉得这孩子死在我手里跟莫景行手里,有什么区别吗?” 贺云初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连带着嘴唇也苍白:“为什么你笃定莫景行会杀了他?” “不杀?不杀他跟我做什么交易?啊对,或许会将你的孩子当做质子,往后用来威胁圣上,但是你知道的,自古变成质子的,又有几个是身体健全的?” ——林清柠是想告诉她,这个孩子无论活着或者死了,境况都不会太好。 自古被当成质子养在别国的,不是受人欺负,就是为了好控制灌些可以将人握在掌中的汤药。 总之活着也不会太好受。 “闭嘴!”卫司韫跟着蹲下身来,一只手狠厉地掐起林清柠的下巴,力道很狠,几乎将她的下巴脱臼。 林清柠从喉咙里溢出一丝呻吟,面对卫司韫她还是害怕的,双目恐惧。 “朕的孩子如若受了一分折磨,朕必定要你加倍奉还回来!” 死他是不会让林清柠痛快死的。 没有想到自小相识,一度将她当成妹妹的人,会做出如此令他杀之后快的事情。 一想到林清柠方才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卫司韫就恨不得将林清柠的手脚都剁下来! “你跟莫景行交换的条件是什么?他为何会答应你冒险进扶风?” 这个问题林清柠也不知道。 当初她在莫景行的马车外这么一提,他没有考虑多久就答应了。 林清柠提出的酬劳他也不要,问为什么,莫景行只是笑:“日子无趣。” 就这么四个字,他蛰伏多时,安排了青俪和稳婆进了贺云初的宅院。 密切监视贺云初的动静,在她生产时果断出手。 又留下了这些漏洞让贺云初察觉。 难不成真是因为要将孩子带回去当质子? 可是已经一月有余了,若是要当成质子,早就该将牌亮出来。 等到一年两年后再说:‘我手里头有你的儿子’,可信度不就大打折扣了吗? 可莫景行确实毫无动静。 当然这些都不是林清柠要考虑的,她此刻被嫉恨冲昏了头脑,只想狠狠刺激贺云初。 “能是因为什么?连圣上你都对贺云初青睐有加,那莫景行年初来帝都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冲着谁去的?你猜他会不会也受了这狐狸精的蛊惑?” 这时候就连梁青竹也听不下去,他怒斥道:“林清柠!” “贱妇!”林清柠还不罢休,朝着贺云初怒骂:“你就是贱妇!专门勾引男人!” ‘锵’一声,有利剑出鞘。 贺云初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了一把剑在手心,朝着林清柠狠狠一刺! 她满脸冷戾:“这一剑是为我儿子,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要亲自去一趟 谁都没有料想到贺云初会突然出手。 她看着柔弱,给林清柠的一剑却是相当狠厉的! 当然林清柠没有死。 贺云初第一次举剑,剑尖太软,没有刺穿心脏。 梁青竹当场扑过去:“阿姊!” 虽然没死,可是胸口一个很大的血窟窿,林清柠还维持着清醒,难以置信地看向贺云初:“你敢敢杀我?我可是郡主,圣上亲封的郡主!” 卫司韫从一瞬间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他自然也是没有料到贺云初会出手的。 一向以救人为己任,他以为无论林清柠说了多么严重大的话,贺云初都不会杀她。 他本也打算好了,不会留着林清柠这条命在。 而如今贺云初出手,卫司韫也只有一个本能——那就是不让贺云初受到牵连。 她的手上干干净净的,等着他将孩子找回来。 从贺云初手里接过剑,卫司韫用指腹擦拭她手上沾染上的一点血,将人牵到了自己身后。 他冷冷地俯视林清柠:“从今日起,你郡主的头衔废黜,押送大狱待审,这也是圣上亲废的!” “你为何要这么对我?!”林清柠因失血,整个人看起来破碎又苍白,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甘心。 “我从十六岁起,对你的心思就没有掩盖过,就算是石头也该焐热了!我还全心全意的想要阿竹辅佐你,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甚至你连娶贺云初都愿意,就是不愿意娶我!” 卫司韫又看了她一眼。 这些问题他本可以不回答,可林清柠走到如今这一步,是因着对贺云初的嫉妒,他不愿意贺云初被误解。 “一开始朕娶云初确实是迫不得已,因皇后外戚实力过大,而朕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因此利用了云初。” 这话说完,连梁青竹也诧异地看过来。 林清柠就更不用说,她朝贺云初看了一眼,那眼中分明写了:你看,你也不过是个棋子! 察觉到掌中的手想要抽出去,卫司韫更紧地握住,甚至撬开贺云初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他紧接着道:“开始是这样,可后来不是。为什么不娶你,是你拿着梁青竹的西北军权来跟朕谈条件,但你从来不知道,梁青竹对朕是什么态度。” 林清柠现在知道了。 自己的弟弟仗着西北军权在握,对卫司韫其实是多有不屑的。 如若那个时候卫司韫答应跟她成婚,那往后就要受制于梁青竹的挟制。 可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呢? 她错就错在,没有看清卫司韫的骄傲,也低估了梁青竹的狂妄。 “原来是这样原来就一开始你就看的很明白,知道阿竹不会真心想帮你。” “不。”卫司韫冷冷地道:“是朕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明白了,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人要什么,总得自己争。” 林清柠喃喃道:“你想要皇位。” “皇位不过是加持,有了皇位,朕才能做许多被身份限制的事,原本朕不想动你,你自小聪明伶俐,若是来日大局定了,再给你寻一门亲事,也能安度此生。” 林清柠看起来随时都要晕过去,听完这话,惨然一笑,莫名朝贺云初瞪过来:“谁要安度此生?你不过是被贺云初这张脸蛊惑了,她有什么好?她背后只有一个贺逢,那贺逢早年以教习的名义,多次在背后暗害你,这些你都忘了?!” 卫司韫不想当着贺云初的面扯这些:“那都与云初无关,来人,带下去!” 梁青竹到了此刻,已经是真正的混乱了。 林清柠是他唯一剩在世上的亲人,可此时被贺云初刺这一剑,他却不觉得无辜。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阿姊还是满口对贺云初的指摘和不满。 似乎女人之间,斗输了,就只能是一死一活。 影卫要上来带走林清柠,梁青竹沉默地放手。 卫司韫此时不会让林清柠死的,至少孩子找回来之前不会。 而且,照他方才的愤怒的模样,应当是不会让林清柠死的这么轻松。 可是梁青竹确实也没有立场替林清柠求情了。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而卫司韫显然不计较让他付出所有的代价。 方才生死一瞬的场景,如今再回味一下,卫司韫是真的冲着他的命去的。 或许收回西北兵权的掌控也早已经在卫司韫的计划之中。 只是因为他刚登基,重头还未放在这上面,所以他表面不在意,在忍着自己而已。 想通这些,梁青竹感到一阵后怕。 这后怕告诉他,卫司韫确实不是当年那个在深宫中,被皇后欺负,被贺逢使绊子,被自己瞧不起的男人了。 他掌心握着是西陵的皇权。 臣子若是胆敢挑衅,他杀之后快也是情有可原的。 或许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卫司韫当真会正式提出,他要去西北坐镇的想法。 想到这,梁青竹只能微微攥紧了手心,一句辩驳也说不出来。 林清柠被带下去时,与贺云初擦身而过,重伤之下还妄图想要凑上来咬贺云初一口。 然而被卫司韫轻易地挡开,将贺云初更紧地护在身侧。 直到背影都看不见,贺云初无声地呼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迟来地感到一阵疼痛。 她想杀林清柠不假,只是第一次那么恨地刺出一刀,难免胆颤。 这双手只救过人,没有杀过人。 她怔忪的时候,被卫司韫轻轻碰了碰眼睛,安抚的声音随即传来:“不要想了。” 卫司韫知道她在想什么。 很奇怪,他们明明吵过架,卫司韫明明还在生气,却能抛开这些,很轻地哄她。 “没想。”贺云初移开盯着自己的手:“卫司韫,莫景行那里,你先不要打草惊蛇。” 卫司韫派人出去的时候,只说摸清莫景行回了苏北皇宫后举动,打探皇宫有没有多出什么人。 他闻言点头:“不会惊动他,若是有孩子的消息,我想办法引他触动。” 贺云初摇摇头,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似的。 她说:“不,这件事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我要亲自去一趟。” “不可以。” “你疯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是卫司韫和梁青竹。 第一百四十七章 贺云初的字典里没有屈服二字 “不是跟你赌气。”贺云初望向卫司韫:“你忘了,我们手里有那个女婴。” 梁青竹不知道女婴长得像莫景行的事,更加不知道贺云初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本能地觉得危险。 “你一个女人家,要千里跋涉去苏北?莫景行答应我阿姊的意味本就不明,我们压根不知道他要带走孩子是什么想法,你如今上赶着过去,难道不是送羊入虎口?” 贺云初若是去了,那还有的回吗? 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面对的都是危险重重。 卫司韫脸上喜怒难辨,看了贺云初许久。 如果不是因为赌气,他想不通贺云初为什么一定要去犯险。 还是她从本能上就不再相信自己? 他们之间本就横亘了一些东西,此时将话说的再漂亮,也无法抹掉那道痕。 贺云初回梁青竹:“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想知道,总不能一直等在这。” 越等,孩子就越有危险。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希望孩子平安健康,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而她如今非常、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孩子的下落。 梁青竹哑口无言,半晌喃喃道:“西北与苏北交界,你若是不放心,那便由我去走上一遭,我定然将消息给你带回来。” 他话音一落,不管是贺云初还是孟柯,都表示惊讶。 方才还对此不屑,甚至想要替林清柠隐瞒的人,怎么会突然说出要帮她? 卫司韫却冷声:“不必。” 他眼中满是警告,定定地看着梁青竹。 梁青竹以为他是不信任自己,苦笑着:“这事既然已经无法隐瞒,我阿姊也已经服罪,那我作为臣子,也没有作壁上观的道理。” 这话贺云初听懂了,梁青竹是在服软。 他方才跟卫司韫的对峙中落于下风,也妄图挑衅过。 往后若是还想取得卫司韫的信任,那就必须要做点什么。 贺云初想到此,缓声道:“梁将军,君臣之间有摩擦是常事,圣上方才的话也有些是气话,你不必多往心里去。” 虽然卫司韫对梁青竹已经心生不满,但是他继位之初,定然是分身乏术的,此时的西北兵权还不能动,贺云初是在替卫司韫唱白脸。 梁青竹怔怔地抬头看她,随即苦笑一声。 ——他觉得贺云初理解错他的意思了,但是真正的意思也无法述之于口。 只是贺云初如此玲珑通透的心思,他也算是看懂了。 拱手朝卫司韫一拜,梁青竹铁了心道:“圣上,我不日就要回西北,借着便利,最适合接触苏北的人就是我,西北军做掩护,无人会知晓。” “莫景行为人诡计多端,他可能时刻监视着我们的动静,若是以你为首,那将来对峙就是两个国家问题,战争一触即发,这些你想过没有?” 贺云初不同意,她最怕的是战乱起,到时候两国民不聊生。 莫景行的目的不明,若是激怒他,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没有见到他,贺云初就不能判断他的出发点。 梁青竹只看着卫司韫。 卫司韫情绪不明,在良久的对峙后,他居然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贺云初激动道:“卫司韫!” 她想不明白,卫司韫为什么就是想要将她当成一个金丝鸟圈养起来。 不放她出去冒险,不相信她的能力。 明明自己方才说的有理有据,可他一句肯定都没有,却能对梁青竹点头。 她想不明白。 儿子是他们两个人的儿子,为什么他不能理解一下自己急迫的心情? 可是贺云初问不出口,他们几个时辰前刚因为这个问题吵过架。 再聊下去也只是无力——卫司韫以为自己不信任他不依靠他,自己同样会怀疑卫司韫只用上位者的心态想问题。 想通了这些贺云初没有停留,从卫司韫手中抽出手,在红杏的陪同下首先离开。 许久之后卫司韫才收回眼神——然而他的余光里梁青竹却还追着贺云初的背影。 这让他的神情不由又冷了下来。 孟柯同样感觉气氛尴尬,他用力地咳了一嗓子,把梁青竹不知道跑去哪里的魂召了回来。 梁青竹回过神,脱口而出:“圣上若是担忧她的安全,自可以好好解释,也不必弄的如此僵硬。” “你此前还派人在她的宅子周围转悠,企图趁机下手,如今说这话,就不觉得自己可笑?” 梁青竹满脸诧异:“你知道?!” 但是随即就释怀了,卫司韫若不是对他的举动了若指掌,又怎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他府上? 看来卫司韫对贺云初的在意,甚至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梁青竹压下心底莫名地滋味,转而道:“我方才说的不是假的,你不要以为我要搞什么小动作。” 卫司韫针对了他一晚上,又见了刀剑,此时说话倒是没有再呛着:“朕知道,你看不起朕的实力,倒也还不至于拿西陵当玩笑。” 梁青竹带兵多年,更加知道江山守的不易,在这点上,卫司韫没有理由怀疑他。 “所以你答应让我去?”梁青竹定定地看着他。 卫司韫凉凉道:“不。” “什么意思??” 卫司韫捻着自己的袖角,有些话不想对梁青竹说的太明白,尤其是牵扯了贺云初的事。 他只道:“你只管按你的计划回西北,但是此时,不需要你插手,朕方才的点头,不作数。” 君无戏言在卫司韫这还真是说反悔就反悔。 但是孟柯也没懂他的意思:“那圣上你方才为何要点头?” “我知道了。”梁青竹突然出声道:“你是为了应付贺云初,假装将这件事情交予我。” 可是卫司韫为何要这么做? 他既然不让贺云初去,这件事就总得有个去办的人,从种种条件来看,梁青竹都是最合适的。 ——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孟柯说话了,卫司韫就不得不解释一二。 “因为云初没有放弃要自己亲自去的念头。” 他了解贺云初,方才走的时候眼里头都是失望,对着他却一句话都未说。 这不是她屈服了。 贺云初的字典里就没有屈服二字。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卫司韫眼中露出一道难以置信 三日后。 平安的高热在得到悉心照料后终于退了,贺云初松了口气。 不管是出于哪个层面,贺云初都不希望这个小娃娃有事情。 但是这几日红杏却感觉贺云初有些不对劲。 姑娘这几日一有时间就将自己关在房里,问她去药铺买了许多草药。 自从生产之后贺云初就没有料理过琉秀坊和留听阁。 两位大股东香姐和宋子都听闻她身体好了一些,都主动找上来。 一是为了让她拿主意,说生意做大了,后续的方向如何。 二是怕她还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痛中,想给她找事情分分神。 只是贺云初看起来很正常,给他们出主意,想点子,丝毫不含糊。 仿佛回到了当初还在怀孕的时候。 宋子都和香姐暗暗松了口气。 只是贺云初又紧接着道:“琉秀坊和留听阁,你们都看着管,我如今到底是心气不如以前了。” 香姐交代:“累了就好好休息一阵,等什么时候你觉得无聊了,再搞个有名堂的玩玩,不着急的,啊。” 宋子都连连点头:“孩子的事你千万别着急,圣上定然会给你交代的,你们都年轻着呢,没准等大皇子找回来,你与圣上还能再生个小皇子,到时候就是哥哥带弟弟了。” 宋子都不愧是个老油条,哄慰的话叫他说的很顺嘴。 尽管大家都觉得,那个被带走的皇子恐怕凶多吉少。 贺云初面对这些善意的劝导,也都只是笑笑。 可谁也不想讲如此戳人心肺的事情。 那日在梁府的对峙最终并没有传开。 除了在场的几个人之外,林清柠也消失的非常沉默。 只有孟柯对赵素提了一嘴。 赵素听完哪里还忍得住,拉着贺云初劝导,让她安心,把事情交给卫司韫。 毕竟她身为母亲,不想让贺云初犯险的心思,出发点与卫司韫的又有不同。 贺云初表示理解,赵素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末了赵素又说:“还有那个女婴,你不要在她身上投入太多情感,圣上如今没有下手杀她,是还没确定后面会不会用到她,你若是投入太多,将来定然是割舍不掉的。” 想必是听下人们说了,她这几日为了平安的病着急发愁的事情。 闻言贺云初也是点头:“知道了娘。” 她知道赵素是真心为她好,从来了这个时代开始,唯一对她没有变过态度的就是赵素。 即便赵素可能已经猜到,面对着的贺云初已经换了一个人。 贺云初握着她的手,伏在她膝头跟她聊天:“娘,生孩子究竟好不好,有了与你割舍不掉的亲缘,就总是牵肠挂肚的。” 赵素被她问的一愣。 随即抬手细细地抚着她的发:“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儿女都是债,可是真当生出来了才知道,那个牵着自己心魂的小娃娃,是你的一部分。” 从知道身体里有个小生命开始,恐惧和喜悦就会紧紧地牵在一起。 “希望他平平安安的,我想抱抱他。” 赵素心中动容,鼻子发酸,却说:“会的,我还等着抱我的小外孙呢。” 某夜。 这几日入了深冬,还有不到一月就该过年了。 外头是风雪呜咽的呼呼风声,贺云初躺在床上闭着眼。 她没有睡着,因此夜深时,掩盖在风雪下的一阵脚步声也极其明显地传入耳。 她动了动手指,闭着眼睫看起来睡得很熟。 很快就有一股松香味传入鼻尖,很熟悉,带着冷冽的寒风。 贺云初能感觉到来人将视线都投注在自己的脸上。 等周身的凉气散掉一些,那人才抬手,轻轻拨了拨自己的额发。 有点痒。 ——是卫司韫。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卫司韫总是这样半夜来到她房间,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来看她一眼,而后又赶在上朝前回了宫。 苑里的下人仿佛也不知道,从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过。 若不是贺云初睡得没有那么死,大概也不会知道。 这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来看上自己一眼,从宫里到宅苑,很远的一趟路程。 可他又从来不惊动自己,只是做些亲昵的小动作。 这夜也是一样。 卫司韫给贺云初拨完额发,掖好被子,又借着起夜的烛台看了她半晌,就打算起身离开。 从梁府那夜之后,他白日没有来过宅苑。 一是因为靠近年关,白日里确实分不出神。 二是不知道贺云初想不想见他,那晚他明显是惹了贺云初不开心了。 他们之间寂静无声,似乎都在等。 卫司韫离开前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当他起身要走时,袖子猛然被攥住了—— 回过头,贺云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两眼没有睡意,定定地望着他。 “” 卫司韫首先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吵醒你了么?” 贺云初摇摇头,攥着他袖口的手却没有动。 “口渴了?”卫司韫继续猜:“我去给你倒水。” 从贺云初手中抽回衣袖,卫司韫去桌上倒了水,又从炭盆上煨着的热水里倒了些,将一杯水冲的温热,这才回到床边。 贺云初沉默地坐起来,就着卫司韫的手喝了两口水,然后就撇开脸。 卫司韫将水放下,两人之间又恢复沉默。 “为什么总挑半夜过来?” 这次是贺云初先开口。 卫司韫平日里高高在上,此时被贺云初问了,却显出两分苦笑:“怕你还在生气,不愿意见我。” 两个人一个靠着床,一个坐在床边,两两相对。 贺云初荒唐地生出一股寻常夫妻热炕头的荒谬感。 随即又想,卫司韫如果是寻常男子,穿着粗布衣服,白日在田间劳作,那么晚上定然不可能穿的如此衣冠楚楚。 她想象了一下卫司韫穿着粗衣,沾了一身泥的场景,不由地噗嗤笑了一声。 卫司韫看呆了。 他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贺云初这么笑。 丝毫没有心理负担似的,可是又叫他觉得慌乱:“笑什么?” “想到你是个做粗活的小老百姓。” 卫司韫也跟着笑:“那你是地主家的土小姐?” 贺云初没说自己是什么,只是慢慢地朝卫司韫靠过去,将自己搭在他肩头。 卫司韫眼中露出一道难以置信。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卫司韫...别脱! 他没有惊讶多久,伸手将贺云初抱了个满怀。 两人形成很亲密的相拥姿势。 谁也没有提前头的不愉快,像是在凛凛冬日相互取暖似的。。 卫司韫以为贺云初今日遇到事情了,询问几句,只得出宋子都来过,香姐来过,赵素来过这些答案。 这几个都只会劝贺云初,都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所以卫司韫还是不知道贺云初突然粘人的理由。 正想着,他受到了一股更强烈的刺激—— 贺云初呼出的灼热气息喷洒在他颈间,随后一个软软的触感碰在他的脖颈上。 那是贺云初的唇! 几乎一瞬间,卫司韫全身就撩起一团火。 ——说没有感觉是骗人的,他们都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孩,贺云初这么明显的诱导他不可能感受不到。 过去一年,因为贺云初怀孕,卫司韫也鲜少有那方面的心思。 所以他们的上一次,还是在琉秀坊,贺云初被休下堂那日。 卫司韫虽然不重欲,却也是男人。 更何况钟情的人就在怀里,几乎是贺云初的唇触碰他的瞬间就起了反应。 但是——“云初,你” 贺云初不说话,她也第一次做这种事,毫无经验可说,只能学着以往看过的少数电视,一点点从卫司韫的脖子,划过喉结,再辗转吻到他的下巴。 除此之外,被卫司韫拥住的身体很僵硬,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如此拙劣生涩的调情,果然只能令卫司韫浑身僵硬。 贺云初动了一会儿,泄气地想算了。 但是放弃之前不甘心,朝卫司韫瘦削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这次轮到卫司韫忍不住发笑了。 他轻笑一声,开口的声音竟然比方才还要哑:“就会这个?” 贺云初:“” 好好的气氛已经玩完了,她双颊通红,眼神凶巴巴地去推卫司韫。 半空中被卫司韫抓住了手,放在唇边亲吻。 他的唇冰凉,贺云初感受过很多次,但每次卫司韫都是吻的额头。 贺云初僵硬着,很别扭地问:“你不是不想么?” “谁说我不想?”卫司韫索性将她推倒在床上,只是一只手仍然托着贺云初的后脑,整个人跟着欺压过去,双眸锁紧了贺云初:“我说过?” “” 贺云初感觉自己要被卫司韫的眼睛吸进去了。 但是卫司韫又猛的低头下来亲她。 贺云初猝不及防被堵住了唇,卫司韫压下来的身体滚烫,把她包裹在其中,周围的气氛瞬间就暧昧起来。 他们的第一次是在琉秀坊那算不上好的厢房内,当时两个人都中了药,只能说是狼吞虎咽,只是为了纾解。 而这次,在唇齿相碰的瞬间,卫司韫和贺云初心底都升腾起一股名为‘沉沦’的情绪。 他们在一起经历过很多。 贺云初单方面的‘拒绝往来’就有三四次。 可是每一次的最后他们又都还在一起。 连生蛊解毒的那次,贺云初当真以为不会有以后了。 可那时候她没有想过离开扶风,现在想来,大概那个时候卫司韫就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 “唔——” 贺云初被亲的喘不过气,卫司韫停下来,盯着她绯红的脸和被亲红的唇看。 忍不住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卫司韫的呼吸灼热,身下异常明显的变化抵着贺云初,她感觉自己全身都跟着烧起来。 随即她缓缓将手放在卫司韫的腰封上。 第一次扯不动。 第二次还是没有弄清这个腰封的穿戴方式。 第三次——贺云初绝对不承认自己手抖,反正她的手还是从腰封边沿滑下来了。 她越急就越羞耻,越羞耻脸就越红。 卫司韫好整以暇,不准备动手帮忙,只是盯着她的动作觉得可爱,眼里盈满了笑意。 随着卫司韫忍不住笑出声来,贺云初自暴自弃,转而去扯他的领子,并且恶狠狠道:“搞不懂你们古代人裹这么紧干嘛!” 虽然没听懂她在骂什么,但是卫司韫随她动—— 上半身被腰封锁死,贺云初再如何也只能扯下半边肩膀的衣服。 一番下来已经全身是汗了。 贺云初手酸,心里一边骂娘一边不想干了。 主动求欢已经够为难她的,羞耻心在这一刻爆棚,决定打退堂鼓,从卫司韫身下爬走。 但是卫司韫不让她动,单手就将人困死,另一只手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封上,教她怎么解。 他的视线从没有离开贺云初,定定的,有种蛊惑的意味。 贺云初就在他这样的眼神里,被他带着扯掉了那碍事的腰封。 此时卫司韫衣裳凌乱,而她还穿着完好。 他常年习武,胸肌匀称,线条比现代电视上的男主角还要好看的多。 贺云初感觉自己像个色女,但是移不开眼神。 见她瞪着直愣愣的目光,像只兔子似的呆着,卫司韫哪里还忍得住。 他俯下身重新将贺云初稳住,再也不客气,将主动权拿回自己手上,动手去解贺云初的衣服。 她原本穿的就是里衣,卫司韫的大掌毫无阻拦,长驱直入。 贺云初脸色爆红:“你不要碰这卫司韫别脱” “晚了。”卫司韫略带沙哑笑意的声音传来。 随后是衣衫摩擦的声音。 等两个人肌肤相贴时,贺云初身上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卫司韫怕她着凉,牵起被子将两人裹住。 于是闷闷的声音又从被子里传出来:“你手拿开我不,唔好奇怪卫司韫!” 不知道碰到哪里,贺云初的声音徒然变得羞恼。 有个守夜的丫鬟从隔壁厢房出来,她每日照例要去贺云初的卧房看上三两次。 可今日却怎么也推不开门。 并且屋里还传出一些奇怪的声响。 丫鬟瞬间心神紧绷,以为出了什么危险,正想要叫人强破门时,蔡柄却从屋顶飞下,一把捂住她的嘴。 丫鬟瞪大眼睛,借着月光看清这人是圣上身边的亲卫,才松了劲。 蔡柄用唇语道:“别吵。” 反应过来,猜到里面是谁的丫鬟:“” 她脸色一个爆红,赶紧溜了。 蔡柄挥挥手,叫今夜守备的影卫也退远了一些,免得劝都来破坏主子的好事。 屋里头的动静闹了大半夜。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贺云初趴在卫司韫胸口喘气。 而卫司韫拥着她,已经睡熟。 贺云初推开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下床时穿戴整齐,从屏风后拎出一个包裹—— 第一百五十章 她带着个女儿,嫁给陈铮也不亏 门外是隐约泛白的天光。 贺云初慢慢踱步回到床边,俯下身子去看卫司韫。 这男人是真的英俊,今夜眉目难得舒展了,看起来还多了些许温柔。 “你别怪我。”贺云初轻轻地说了一句。 她眉目中有眷恋,也有缠绵,但是更多的是下定决心的狠劲。 贺云初不敢惊动他,也不敢耽误时间。 方才欢爱时她不经意往卫司韫身上抹了些药,这药能令他睡得很深。 但是持续的时间不会很长,所以她必须要尽快行动。 那个包裹不大,贺云初披上一件大氅,其实就足够将它遮的严实。 其实她要带的东西也不多。 门吱吖一声开了。 贺云初咬紧下唇,其实卫司韫不是她主要担心的,难搞的是外面那一堆看护她的暗卫。 卫司韫将影卫整顿过后,派来看护的人就越发的严苛,要逃过那一关才是难事。 更何况,这外头就有一个现成的蔡柄—— 正想着,随着门咯吱一声响,蔡柄几乎是瞬间应声落地。 “七小姐这——”蔡柄不由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拧眉道:“是要去哪?” 他们方才里头的动静必然瞒不过蔡柄,因此到了上朝的时辰蔡柄也没有来催。 贺云初面色微红,避重就轻地道:“你们主子还没醒。” 蔡柄似乎理解了,又似乎没有理解:“嗯啊?” “没什么,怎么不见暗卫的动静?” 蔡柄挠头,脸色同样是红的,解释道:“那什么我让他们滚远了些,毕竟主子和七小姐在一块,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贺云初心底松了口气。 她紧接着道:“晚些再叫你主子,他近日事多太累了,让他多休息一会。” 道理蔡柄都懂,可是贺云初还是没有说她要去做什么? 没成想贺云初倒是主动交代了:“我去别院看看平安,她的烧刚褪,这几日都是由我照料的,我不放心。” “啊哦” 他的哦字话音未落,却见贺云初脸色一变,快速地伸手一扬,一股粉末飘扬在半空。 随即,蔡柄几乎是立即就失去了意识。 贺云初先憋了口气,见蔡柄瘫倒赶紧上手去扶,而后将他推进了卧房内。 这样子的话,待会就算有下人过来,也不会发现蔡柄不见了。 更不会发现她不见了。 不管怎么说都能拖的时间长一些。 贺云初想,那些被蔡柄安排离远的暗卫,也不知道离的有多远,但是无论如何,她出府定然会惊动他们。 没有办法,那就只能如法炮制了,怎么将蔡柄放倒的,待会就只能怎么将暗卫放倒。 那些暗卫不会防她,所以得手的可能性比较大。 在这之前,她也确实要去一趟别院。 ——平安她要带走。 贺云初没有放弃过要离开的想法,她想卫司韫醒过来的时候应该是会懂的。 苏北之行,虽然卫司韫要交给梁青竹,但那是他的想法,他没有说服贺云初放弃。 那她就怎么也要走这一遭。 门开了又关上。 院子里都是被雪覆盖的白色,很清冷,枝丫都显得萧条。 似乎没有一个人发现贺云初的离开。 她进了奶娘卧房,朝奶娘也用了迷药,从她臂弯中抱出平安,用小被褥一裹,带离了房间。 本来以为会困难重重,甚至没有想过会成功,但是从侧门踏出的那一刻,贺云初却发觉一路上她并没有受到阻碍。 最后回望一眼这座自己亲自选的,生活了快要一年的宅子,她心中感慨万千。 但贺云初也不是徒然伤感的人,她抱紧平安,混入了晨曦人迹寥寥的清晨。 —— 一年三个月后。 开春后的枝丫开始抽芽,就是在北方这样的天地,二月之后也已经日趋渐暖。 村东头的廖婶起了个大早,在肉当买了肉,沿着田间小路慢慢走着。 晨间有大雾,她上了年纪,走的不快。 迎面遇上另外一个老婶子,两个人还停下来唠嗑。 刘阿婆看她,左右上下都看了一遍,因为耳背说话声音很大:“廖嫂子,我看你这腰还真是一日好过一日了啦,不光走路不用拄拐了,这身体看着比我还硬朗!” “可不是可不是,”廖婶喜上眉梢,将肉往上提了提:“这不是要去谢我恩人,多亏了她,老婆子这才没有瘫在床上。” “说起来你那贵人不是外地来的?我瞧着不像我们北方的人,又瘦又小的,脸蛋儿倒是长得没话说,医术也了得。” 廖婶连连点头:“是南方人,是个好人,行走江湖行医问药的,难为一个女娃子。” 刘阿婆年轻时候是个媒人,老了也没忘记老本行,非常的热心。 这一会闲聊队伍又多加了几个人,都围绕这将廖婶的腰痛治好的女人。 刘阿婆道:“咱们村的陈铮,挺好一个小伙儿,要不我牵个头,说给那个小娘子算了?她医术高,将人留在我们村头多好。” 这十里八乡的,这些日子来多少都被那个小娘子看过病,医术高,并且诊金还极低,对她都满意着呢。 “我看行啊,陈铮人能干,能吃苦,要不是被他娘的病拖累,早该娶上媳妇了,那姑娘带着个女儿呢,嫁给陈铮也不亏,要不大家一块儿,去说道说道去?” 村里头的女人,单独还好,若是凑成了一堆,那鬼主意便一个接一个的。 廖婶倒是只想单纯去送个猪肉,本来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是这会儿也被说动了心思,忍不住蠢蠢欲动。 成一桩婚,那是多大的一件好事啊? 趁此机会还能将那小娘子留在他们村里,那往后看病就无忧了,简直是一举上百人得。 廖婶踟蹰着道:“那要不试试?不过她若是不愿意呢?我仿似听她说过,她流落在外是为了找人的。” 这事那小娘子并没有明说过,只是前几日廖婶说,自己儿子去外头做生意了,也不知道光景如何,她很挂念。 那小娘子听完怔怔的,插了一句嘴,说她也挂念儿子,只是她的儿子如今在何处都不知道。 廖婶那会儿才讶然。 她看起来年纪太小了,身边带着个女儿,没成想竟然还有个儿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恐怕是卫司韫故意的 不过当时那小娘子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挺伤感的,廖婶不知道该怎么劝。 而且这事是别人的私密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没有说。 倒是刘阿婆等人已经越聊越兴奋,都已经帮陈铮想好他未来儿子的名字了。 一帮人撺掇着廖婶往家里走,熙熙攘攘的,也不知道是起哄的多,还是真心实意的多。 因此一群人到了廖婶家,冲着就进了廖婶专程给那小娘子准备的卧房。 刘阿婆首当其冲,猛地跑前去,掀开小娘子的被子,喜气洋洋地道:“快起来了姑娘!看看我们给你张罗了什么好事!” 睡得一脸迷糊,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贺家小娘子,猛地睁开眼喝了一口冷空气:“” 她从惊吓中还没回过神,怀里抱着的温热小人又开始拱起来,小娃儿头上的羊角辫很乱,大约觉得冷,嘤咛一声:“娘亲——” “平安乖,”贺云初彻底醒了,首先安抚小娃儿:“娘亲在呢。” 但是小娃儿显然已经醒了,她瞪着大眼睛转了一周,发现卧房里多了许多的陌生面孔,不解地眨眼睛,首先打招呼:“婆婆早。” 她说话还不太清晰,脸颊上肉滚滚的,简直是个可人的小妖精。 这村里头哪里见过这么标致的小孩儿,众人纷纷看呆了。 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是天气还是很凉,贺云初扯过被子重新将她裹上,这才看向众人:“怎么了姨婆们?” 她方才只顾着被吓到了,并没有听清刘阿婆说什么。 刘阿婆继续喜气洋洋:“贺姑娘,我们呀,给你张罗了个大好事呢。” 什么好事能轮到她? 贺云初不置可否,抱着平安翻身下床去洗漱,边走边问:“什么喜事儿?” 她来这个村子已经大半个月了,该认识的人也都认识了。 廖婶的腰痛如今已经好了大半,所以她本该找个时间道别离开。 只是她要打听的事情还没有结果,这才又耽误了一些时间而已。 “就是陈铮,陈阿婆的儿子你晓得的?他今年虽然二十五了,但是此前因为他娘生病的事耽误了婚娶,这不,我觉得呀,他又能干又能体贴人,不如你们凑一对算了?你不要不好意思,这事啊,刘阿婆替你去说。” 贺云初含着一口漱口水直接喷了。 平安在她怀里,学她的模样,也喷了一口水。 母女俩一大一小,都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可爱的紧。 贺云初满头黑线:“不是刘阿婆,我女儿都这么大了,怎么凑一对啊?” 刘阿婆看她的眼神就如同看一个封建社会的老古板似的:“这有什么的啦?你来这么久了我也没见平安的爹,说明你不是被负心汉骗了,就是她爹不在了,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多辛苦我就不说了?我们也不是什么老古董,陈铮肯定也不是的啦。” 贺云初:“” 不是,你们问过陈铮本人的意见吗? 贺云初:“不用了刘阿婆,我已经婚配过了,而且我过几日就要走了。” “那你男人呢?” 贺云初:“” 她总不能说,你们每日念叨的皇帝就是我男人,而且也不算,她已经被休下堂了。 总之贺云初没有婚配的想法,但是她不知道怎么拒绝这群热情的阿婆。 刘阿婆见她不说话,趁胜追击道:“你别害羞,女人嘛有过男人有什么的,我们又不反对再嫁,等过两年,你跟陈铮再生两个胖小子,就安安心心呆在我们村就好了呀。” 贺云初拿了干净的布巾擦嘴,还给平安也擦了擦,又坐下来给她梳辫子。 “恐怕不行。”贺云初反驳道:“我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还没找到呢。” “啊?!!” 这下轮到众阿婆惊讶了。 贺云初不会梳辫子,每回给平安扎的都是歪歪扭扭的,学了一年多也没学会,她已经放弃了。 平安坐在她怀里,朝阿婆们喊:“弟弟!” 廖婶看不过去,想将人都请出去:“我就跟你们说,这事不好勉强的啦,既然贺姑娘没有心思,那咱们就散了。” 贺云初点点头,随意道:“或者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小男孩,跟平安差不多大,脚上有一块红胎记。” 这说的有模有样的,仿佛真的有个儿子。 可是怎么会? 刘阿婆的注意力彻底被转移了:“那是双胞胎?差不多大的话,也才一岁多点儿” 贺云初还没有说话,平安抢答:“是弟弟!” 于是众人就觉得,那应当是双胞胎没跑了。 但是怎么会留了一个不见了一个呢? 难不成跟贺云初的男人有关系? 正当大家猜测纷纷的时候,外头响起一阵喊声:“贺姑娘!” 居然是陈铮?! 这一大早的,陈铮出现在廖婶门口,还专门是冲着贺云初来的,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刘阿婆想想不成是我多此一举,人家压根儿就不用牵线? 刘阿婆的笑容重新上线,道:“哎呀,儿女都是债,这孩子呀也分缘深缘浅,但是你还年轻,重新找一个生一个,那不比找到原本那个强,不在身边长大的,都不亲自个儿呢。” 贺云初淡淡的没有反应。 这一年多她听过无数这种话了,只要是知道她在找儿子的,不免都要劝上一句,说的话也是大同小异。 但是贺云初没有放弃过。 当初从扶风出来,她一路走过许多地方,最初去的是苏北,后来又辗转回了西陵。 一路上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说起来都够一箩筐。 但是她真的没有想过要放弃。 最初去苏北的时候,她接到过最绝望的一道消息是莫景行不见了。 卫司韫的人打探到当初莫景行确实带了一个小孩儿回苏北皇宫。 但是就在梁青竹继续深入的时候,发现莫景行消失了。 他在苏北皇宫消失的彻底。 连同那个带回皇宫的孩子一起。 贺云初是在卫司韫的一封信里知道的。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贺云初都能收到来自卫司韫的亲笔信。 后来她才渐渐明白,那天她离开的如此容易,恐怕是卫司韫故意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听说了么,新皇要大婚啦 “你确定吗?”贺云初站在一个小乞丐身前,拧着眉毛,但是可以看出神情有些激动。 那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不住点头。 他伸手指了平安一下:“长得像她,是个男的,身高八尺有余。” 贺云初在那瞬间,心跳差点从嗓子口跳出来,她半蹲下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那你、那你有没有看见他身边有没有带着个小男孩儿?跟平安也差不多大!” 小乞丐想了想,摇头。 “你再仔细想想,这对我很重要。” 小乞丐将自己在码头所见又重新回想了一下,发现还是没有小男孩的踪迹,他又摇摇头。 贺云初心都凉了一截。 找乞丐打听莫景行的下落,是贺云初摸索了一年后想出的办法。 平安长得跟莫景行太像了,像到可以直接拿去当画板。 而乞丐是一个城镇中,最不起眼,又最为杂乱的构成。 他们眼观六路,知道哪里有新鲜事,有陌生人,哪里最好乞讨到银钱。 所以贺云初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就已经先找了乞丐,她提供银子和食物,乞丐们提供给她消息,每日都汇报一遍。 当然也不单单是只打听外来的人口,贺云初仿若海底捞针,大致画出莫景行的画像,随着一块交给乞丐。 这也是她在一个地方至少停留半月的理由。 虽然一次次都是失望而走,但是贺云初没有放弃过。 她相信只要自己走的地方够多,就一定能得到莫景行蛛丝马迹的消息。 没想到这个消息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贺云初甚至连晚上都等不到,她收拾了一下跟平安的包裹——也没有多大,里头只有她们的几件衣裳。 拎起包裹跟廖婶告辞,廖婶还很自责,以为是今日的场面将人吓着了,这才匆匆忙忙要走。 “您别多心,”贺云初握了握她的手,解释:“我找的人有下落了,所以赶着去看一看,廖婶你先别跟别人说,” 廖婶连连点头,她虽然只是个乡野妇人,但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老太太。 贺云初虽然穿着粗糙,可是长相和言行都不是普通人,她的身份应当不是一个游历江湖的大夫那么简单。 廖婶想通这些,对贺云初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到处说的,刘阿婆说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不会的。” 月色正浓,平安趴在贺云初身上睡着了。 娘俩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包裹,走的时候也只是廖婶往里头多塞了一点干粮。 风吹过来,年轻女子的身影显得单薄孱弱。 廖婶望着,觉得她容易,无声地叹了口气。 到码头的路上,贺云初为了打发时间东想西想,想这一年遇到的事,想近期听到的,关于西陵皇帝的传闻。 卫司韫果真是个好皇帝,他继位一年,励精图治,将西陵治理的很好。 到处可见缩减赋税,开辟农地的嘉奖,收成好的减免税收不说,朝廷还会加以奖励。 所以一年多以来,西陵的农业发展的极其迅速。 加上边关平定,战乱平息,西陵似乎得以喘上了一大口气。 刚过完的这个年关,听说西北还接入了一种新的取暖方式。 皇帝不知从何处搜寻来的法子,在戈壁滩上竖起一排木头制成的‘水车’。 西北人就管那叫水车,因为与农田里引水的水车很相似,只是前者在陆地上,后者在水里头。 但是那个‘水车’非常神奇,它被戈壁滩上的风一吹,骨碌碌转起来,等到冬天,边地的民居家里居然可以不用烧炭了。 不用烧炭,在西北的烈烈寒风里是什么概念? 无异于是将人扔在火山口,还不被烤焦。 人们纷纷感叹神奇时,对来自‘朝廷’的崇拜就更加的热络。 所以贺云初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夸赞卫司韫的民谣。 其实‘水车’也叫车,不过就是现代叫它风车而已,风力发电在这个时代太奢侈,光是要让那些风车转起来,就耗费了贺云初极大部分的物理细胞。 那是她留给卫司韫的新年礼物。 前年的春节,她用药将人迷晕了,然后一走了之。 所以留下一些对‘治理’有用的秘方,大概要花一些心思,但是放在卫司韫那,估计他能好好用起来。 果然是这样的。 但想必卫司韫对她的离开是很生气的,生气的听说就要娶妻了。 失去一个孩子,还有一个下堂妻,对一个帝皇来说,用一年多的时间去消化已经算痴情了。 贺云初听到人说:‘听说了么,新皇要大婚啦,不是那个什么安平郡主,那郡主这一年多都没冒过头,什么?那更不可能是贺云初了,都下堂多久了,而且她爹又没势力。’ 这段话的时候,她心底咯噔了一下。 有些复杂又有些释怀: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又想:原来就这么点时间,卫司韫就要娶别人了。 她矛盾又大度,一边觉得不关自己的事,一边又觉得卫司韫未免太不念旧情了。 她没听清后面的,不知道卫司韫要娶的是谁。 但是不管是谁,他现在皇帝,娶的就不可能是普通人。 不是和亲的公主,也该是宰相大臣之女之流的身份。 但是已经和她无关了。 从决定离开的那一刻起,她就不该奢求卫司韫能念着她一辈子。 离开的时候是爱的就够了。 她抱着平安找了一辆马车,马车驶往码头,登上去平度的船。 又想起卫司韫曾经问她要不要去江南,在春日和熙的江南散步,是件很奢侈的事? 船是大船,装的不仅是人,更多的是商货。 贺云初为了避免麻烦,出门会易容,她往自己脸上画点泥巴,穿着粗鄙,看起来像是北边逃荒来的。 上船的时候果然被人拦住了:“去哪儿的?你男人呢?” “男人走丢了。”贺云初嚅嗫着道:“去平度投亲。” 男人往她身上打量两眼,脸上虽然脏兮兮的,可是身材不错,怀里那女娃娃长得也标志。 他眼珠子一转,让开身道:“进去。” 船舱下头是装人的,贺云初一进去,一股不透气的霉味扑面而来,熏得她想吐。 然而目光一瞥,顿时愣住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乐瑥大了就该回了 心砰砰砰跳起来,贺云初暗道不好,可是此刻上了贼船,似乎再要逃出去已经不大可能。 ——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船舱很大,非常大。 这里头混杂的人也多,各色各样的,看着都是些穷苦人。 每个人都与自己的同伴或者家人待在一块儿,三三两两凑在一块。 可就是在这样看似一片平常的画面中,贺云初发现,带孩子的妇女占了很大一部分的比例。 纵然还有老翁老媪,可是那看起来就像是用来打掩护似的。 结合方才上船的时候,那些船夫投射来的目光,贺云初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可是,这是一艘官船。 码头渡口是要查身份的,就算是宽松,也不可能放任一艘走私船进来。 更何况小乞丐说,他看见肖似莫景行的那个人也上了这艘船。 如果那人真是莫景行,此刻人会在哪? —— 船舱二楼。 顺着台阶上了二楼船舱,这头的光景与下边全然不同。 下层是穷苦人民,那么二楼就连门把手都镶了金。 一个男装打扮的女侍卫叩开门,被突然冲出来的一抹矮小影子扑了一腿。 小矮子抓着她的袍摆,张口说话还不利索:“漂亮叽叽!” 女侍卫脸一热,想挥开又不敢,只好求助般望向内室气定神闲喝茶的人:“主子,小主子。” “门关上。”里边的男人说话,又招手:“阿瑥,过来。” 小矮人从女侍卫腿上露出脸,一双咕噜噜的大眼,一岁多模样,头发软软的铺在头顶,在发尾处辫了一根辫子,绑着一条红绳。 女侍卫关上门,恭谨道:“主子,这艘船不对。” 座上的人抿了一口茶,脸从茶盏后面露出,不是莫景行又是谁。 莫景行将小孩抱起,不甚在意地道:“与我们何干。” 女侍卫还是有些忧心:“我方才去查探了,他们押运的货物全是些不值钱的沙子土豆,且数量不多,看上去倒像是声东击西,要做的是别的事。” 出门在外,不留心眼定然是不行的,更何况他们身边只有五六个精锐的武力,登船不比别的,上的若是贼船,那就相当于被人一锅端。 执夙就怕万一,所以才去货仓看了一下,而后疑虑更深。 莫景行倒是不太在意,抱着孩子给他喂水:“这船要开多久?” “横渡平度江,至少需要半月时间。” 半个月的时间,大家同在一艘船上,能够做什么? 莫景行沉吟半晌,而后道:“先盯着,看他们的目的,阿瑥不能放出去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乐瑥仰头看他,然后踢着小脚要下地:“叽叽,要叽叽。” “你不是要姐姐,”莫景行拍了他的小屁股一下:“整天就想着漂亮姐姐,老实点。” 乐瑥不高兴地挥着小拳头。 若是有熟悉的人看见,定然会觉得奇怪,因为他长着一张酷似西陵皇帝的脸。 而卫司韫可能也想不到,他儿子其实是个小颜狗,见到漂亮的姐姐就要扑上去。 “这船上既然有供给富贵人家渡船而设置的上等厢房,那就必然与他们要做的龌龊事情是分开的,顾好自己。” 执夙明白了,只是望向乐瑥的眼神有些不自信。 毕竟这位小主子从会走路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让他们头疼。 但凡不在眼皮子底下就要出事。 “对了主子,最近朝堂有异动,小皇帝找不见你,总会轻信一些别有用心的大臣,您看——” 莫景行一派轻松:“与我何干?巴不得苏北皇帝换人的,可就是我,谁有本事争,那便去争。” 尽管这样,执夙还是大着胆子问:“可我们就在外头不回去,以前的基业” 莫景行箍着乐瑥,不让他下地,闻言笑了声,显得整个人非常邪魅:“谁说不回了?乐瑥大了就该回了。” 这跟乐瑥有什么关系? 乐瑥的身份大家都清楚,他是西陵皇子。 君上既然说苏北的皇帝谁做都可以,那为什么还要将乐瑥留在身边当质子呢? 养一个质子,本身就是非议很大的一件事。 可是君上力排众议,偏偏还将人带出宫,游历了这近两年的时间。 大了就要带回去是什么意思? 执夙不免心惊地想了一下,是打算将乐瑥养到通人事后,带回朝堂,用来威胁西陵? 她家君上一向离经叛道,做事情只讲究心情好坏,好不好玩,全然不看后果。 或许他就是想让卫司韫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时,发现亲儿子在喊莫景行爹爹时候的反应?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总之莫景行做出什么来都不会让人奇怪。 但是这些,执夙自然是不敢问,也不敢明说。 莫景行说的是对的,他们打扮尊贵,上船的时候就直接被引到了上层的厢房。 那时候执夙有注意到些微,发现一些穿着朴素的人都被引着去了船舱下,甚至还有带着牲口的。 “最近有没有贺云初的消息?”莫景行突然发声:“一年前派人刺杀那孩子的时候,不是说她已经离开西陵帝都了么?” 莫景行猝不及防提起贺云初,还有那个孩子,这令执夙的眉间狠狠一跳。 她没有忘记那场刺杀。 君上本就不同意留下那个孩子,但是当他们的人到扶风的时候,卫司韫已经令全城封禁,扶风城固弱铁桶,根本混不进去。 但是偶然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说安平郡主被削去了封号。 那时候执夙就明白,事情全然败露了,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 然而伴随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便是贺云初失踪。 费了好大的劲找到贺云初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孩子到了全州。 他们挑的是夜晚下手,贺云初带孩子出走的目的不明,怕往后会造成威胁,况且莫景行是一定不会留下子嗣的,所以那场刺杀下的是死手。 可是……孩子没死。 反倒是贺云初受了重伤。 那晚之后,局势一团混乱,贺云初失踪,而他们的人力也在那一夜莫名损失很多。 幸好的是,那时候莫景行在别的地方。 执夙一年多了也没有想明白,那晚对他们下手的人是谁。 贺云初明明是孤身二人出来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贺云初没回神平安就被她拽走 “查不到。”执夙回过神,老实回答:“没有找到她们的任何踪迹。” 莫景行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他的手段都找不到的人,要么是死了,要么是被比他还要厉害的人用手段保护起来了。 可是这次他专门来了西陵,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贺云初的传闻,如果她已经回了西陵皇宫,那不该一点消息都没有。 更何况,卫司韫已经传出了婚娶的传闻。 如果是这样,贺云初就更加不可能在皇宫内。 莫景行见识过她的性子,不像是会屈从当人家小妾的性格。 那到底,她带着那个不该活着的女婴去了哪儿? 执夙不敢吭声。 莫景行正在思索,冷不丁脸上被‘啪’地一拍。 困在他怀里多时的乐瑥显然已经按捺不住,要起来闹腾了。 他蹬着小短腿,露出的一截白嫩胖乎,喊:“下!下!” 执夙简直吓破了胆。 这个不知死活的质子还没有作为质子的自觉,在君上的雷区使劲蹦跶。 万一君上有一日忍不下去,伸手将他掐死了,那简直是死有余辜。 可是他实在生的可爱,即便知道是质子的人选,执夙也算是一路看着他长大的。 这孩子惯会撒娇。 这不,因为自己拍了莫景行一巴掌,导致莫景行的表情不大好看,他似乎知道了,立刻瞪着小腿爬上他胸前,冲君上的脸呼了一口。 不知道从何处学来的亲人,口水糊了君上一脸。 君上看起来马上就要动手了—— 乐瑥还不知道怕,亲完人,轻轻地将脑袋搭在了莫景行的肩上,也不闹了,做出困困的神情。 莫景行伸出手最后放在他后脑上,用力揉了一把,咬牙切齿:“再敢用你的口水糊我,下次就把你丢江里喂鱼!” 乐瑥环着他的脖子抱着人,对比同岁的平安,他显然要寡言的多,但是撒娇却是半点都不含糊,不知道随了谁。 —— 夜渐渐深了,月亮升起,又慢慢落下。 大船在水上飘了一夜,天亮时已经离开码头很远。 平安无事的一夜。 贺云初抱着平安窝在狭窄破旧的船舱里过了一夜,她没敢真正地睡着,一直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夜里鼾声起伏,放牲畜的船舱还传出难闻的气味。 平安虽然睡着,却也不断地转醒,搂着她的脖颈喊娘亲。 大约是因为有些晕船。 贺云初哄她,天未亮的时候干脆起身带她去甲板上。 她身上还有些钱,这船上也有可以交易的场所,普通的吃食药物都可以买到。 买了两个包子,抱着平安坐在甲板上吹着江风喂完,才见她气色好了一些。 贺云初松了口气。 “娘亲。”平安抱着她的脖子,跟她一起看江面被风吹起波澜:“弟弟在哪里?” 长久的奔波虽然让平安习惯,可是每到一处就水土不服的痛苦也在折磨她,只是她很乖,多难受也只是小猫儿似的哭两声,贺云初一哄就好了。 贺云初摸着她的头,母女俩在这江风中相互依靠:“弟弟,快要跟我们见面了。” 她这次有种很强烈的预感。 这一趟不会太顺利,但是莫名有种不知道靠不靠谱的感应,觉得自己要找的人不会离得太远。 休息完,贺云初抱着平安去找水手。 这船上有许多水手,受雇这种官船的,应当是外头找的,跟那些船管不大一样。 她找到一个看起来阅人无数的大叔,指着平安给他看:“叔,你有没有见到过一个与她长得相似的男人?很高,整个人的气质有点阴邪。” 大叔端着平安瞧了半晌,突然说:“小女娃儿长得真标志。” 贺云初心里一喜。 来不及说话,大叔又道:“不是你生的?” “”贺云初脸上是易容过后的痕迹,“是我的,长得像我男人。” “那你直接说找你男人不就得了。”大叔冷嗤,“没见过。” 贺云初不知道怎么解释,吃了个哑巴亏:“那您留意一下,他可能也在这艘船上,若是找到他,我必然对您有重谢。” “你也不瞧瞧自己穿的什么样子,你的重谢不会是两个馒头?照你说你男人长得跟你女娃儿一般,那应当是富贵长相,怎么,你被始乱终弃了?” 贺云初再度无语。 但是冥冥中,她觉得这个大叔的问话有些奇怪。 至于是哪里奇怪,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算了,一个不成她就多问几个。 反正她看这个船上的正常人也不多,还要防着那些船管。 所以即便莫景行当真在这艘船上,她也要做好暂时找不到人的准备。 贺云初抱平安离开的时候都在细细地琢磨这些。 所以她没有看到身后,在她转身离开后,大叔招手喊来一个年轻的水手,耳语了一番。 这水手听完连连点头,又冲着船舱跑进去了。 这一日过的平静。 到了晚上,不知道是过于无聊取乐,还是这个船上的传统,总之夜幕将临后,贺云初听见一阵丝竹管乐的声音。 有跑去甲板上又跑回来的人喊:“他们在甲板上品酒呢,好大的阵仗!” 穷人没见过富贵人家的东西。 更没有见过在船上摆酒的,不由纷纷好奇,都涌着要出去看。 贺云初在给平安编手绳,闻言也只是侧了侧头,没有想要出去凑热闹的想法。 平安蹲在她面前,两只小手窝在膝盖上,歪头问她:“娘亲,什么是品酒?” 她的姿势太可爱,贺云初忍不住笑,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就是许多人一起凑个热闹。” “哦。”平安听完,又安静地蹲回去。 “大妹子,出去看看啊,在这这么无聊,空气都不新鲜,听说外头还有人跳舞呢,我们哪见过那个,现在不看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一日下来,大家多少都会有些交集。 此时一个大婶便如此对贺云初说。 平安的小眼睛亮了亮。 贺云初没怎么拘着过平安的性子,但她就是很害羞,想要什么不敢直接说出来。 比如现下想去看品酒。 她手里的手绳还差一点,于是问:“编完这个,娘亲陪你去看看好不好?” “嗨呀,你编,平安我给你先带着,你一会出来直接找我们,她看你编手绳哪会有兴趣。” “可是——” 那大婶看起来是个乡下来的,力道大的很,贺云初没回神平安就被她拽走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这次一定要捏死这个臭小子 “平安!” 贺云初急忙将手绳攥手里,起身就要去追。 但是此时所有人都涌着出去,狭窄的出口被堵住。 那大婶人高马壮的,拽着平安眨眼间就挤出去了。 贺云初心头砰砰直跳,只隐约听到平安细细地喊了句娘亲。 等她冲到甲板上时,发现几乎所有的船客和船员都在甲板上,高一点的台子上摆着好大的阵仗,全是各类的酒。 而平安不知所踪。 贺云初冒了一身冷汗。 她从上这条船开始就不敢让平安离开自己的视野半步,因为直觉这艘船不太平。 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即便这艘船没问题,但在人群中趁乱被踩上一脚,那也是致命的。 “平安!平安!” 贺云初也顾不上别的,只能扯着嗓子叫喊。 然而身边的人都熙熙攘攘,各说各话,听见她的声音还不耐烦,冲她吼叫:“喊什么喊?长这么丑,哪里来的疯婆子?” “平安!阿婆,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一岁多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被一个大婶牵着走。” “没有没有,姑娘你别挡着我呀!” 贺云初整整在甲板上找了一圈无果。 一道人影闪过,她看见方才那个大婶了! 贺云初拨开人群挤过去,却并不见大婶身边有人:“婶,平安呢?!” 那大婶方才一直在注视台上的热闹,被一喊回头,看见是贺云初,嗔怪地叫了一句:“大妹子你吓死我了,平安不是在这呢吗?” 随即视线往下一移,僵住了。 脚边空空,哪有个一岁多的小孩? 她登时脸就白了:“这方才还在这啊!” 贺云初脸比她还白,这条船本来就让她不放心,一个小孩儿若是不见了,她要上哪去找? 情急之下她也控制不住音量,吼道:“找啊!快去帮我找!” “吼什么吼啊?!”旁边一个男人发脾气:“不看就别将小孩带甲板上不是,没了在这吵有什么用?快滚开,烦死了!” 台上已经开始在介绍酒品。 囊括天南地北的佳酿,介绍起来颇费口舌,偏偏那人还引经据典,看来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这哪是什么品酒大会,放在现代,就是个推销大会。 台上负责解说的人望过来,道:“哎那位姑娘,若是无兴趣大可以离开,不要在这耽误我们的客人好?” “是啊是啊,长成这样就不要出门乱晃了,赶紧走!” 贺云初本身就没有想在这耽搁,而这个品酒大会看起来就像个诈骗大会,酒真不真不说。 她也没工夫管这个,当务之急是找到平安。 贺云初企图从人潮中钻出来,再去返回船舱的位置看看。 平安不是个乱跑的孩子,方才定然是大婶不注意放开拽住她的手,导致她走散了。 小身板经不起推搡,说不定被人潮挤出去了。 贺云初强自镇定地思索了一番,顺着人群找出去。 曾经弄丢了儿子,一路走过来她跟平安相依为命,要是平安再出一点事,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虽然带平安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找到莫景行,甚至想过拿平安与莫景行交换她自己的孩子。 可是这么长一条路下来,相互陪伴的日夜,平安是全身心依赖她的,她又何尝不是借着平安慰藉了失子之痛呢? 身后隐约还传来酒肆的大声吆喝:“来,尝一下奉春的女儿红了!这一罐只要五十文,试尝不收钱了啊!” 轰—— 有的酒喝,看客哪还稳得住,纷纷冲着往前。 二楼甲板露台。 莫景行背手而立,望着底下闹哄哄的场面,面容沉静,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在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身上绕了几圈,跟着她在场中转悠。 女人的脸看的不甚清楚,但是显然有些不好看。 身姿倒是很好,粗布衣服也遮不住高挑细瘦,看着羸羸弱弱的,神情不大好看。 她好像在找东西,或者找人。 找人的概率大一些,因为显然神情很着急。 那些看热闹的都热情高涨,不断挤到她,被人别到肩膀也不在意,还被撞到地上一次。 眼看差点被人踩着一脚,她突然发怒,抬手一挡,站起来的时候将那人的手反剪到身后,显然是生气了:“走路长长眼!” 生气的时候眉目生动,眼睛程亮,在那张丑脸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实在抓人眼球。 莫景行正玩味着,折扇在手里一收。 这时身后的门打开,执夙慌张地进来,显示顺着莫景行的视线往下看了一眼,很是奇怪君上为何会将视线投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身上。 但是来不及了,她有要紧的事情。 “主子,小主子不见了!” 莫景行猛地回过头来,眉头倏地皱起:“你说什么?方才不是睡了?” 是睡了,但是按照这位小祖宗的作息,应该一觉能到天亮的,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中途就醒了。 大约是下面的品酒大会太过吵嚷,将他吵醒了。 看守的人清楚他的作息,夜晚也看的比较松,这一松弛下来,人就不见了。 那么小一个,随便钻哪个角落缝隙就藏住了。 关键是乐瑥还是个鬼机灵,若是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找他,他就越发不出声。 曾经好多次都因为找他搞得人仰马翻,小祖宗却丝毫不怕,莫景行生气他就抱着他的大腿,仰头掉泪珠子。 那模样,仿佛闯祸的不是他,反而被人卖了自己跑回来的。 每一回执夙都觉得他即将被掐死,但是每一回君上都弯下腰将人抱起来,嘴上在骂:“再有下回,把你的腿打断。” 执夙说实话如今也有点麻木了,她都开始动摇,在想的君上以前那种心狠手辣的性子到底去哪了。 琢磨不出来,但是现下人丢了确实没错。 这个船上这么多人,他们的身份又不便曝光,若是要大范围的搜查,势必会引起旁人注意。 “愣着干什么?”莫景行的脸色不大好看:“去找!” 这次找到一定要捏死这个臭小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讨厌娘亲! 此刻,通往二楼船舱楼道口。 这里往来的人不多,因二楼的客人要看热闹都可以在的甲板露台看,而穷人不会胆子大到跑这儿来。 只除了莫名被人群冲出外围,她不认得路,就只能退到少有人至的地方,蹲在那,等娘亲找她。 还配上两泡大眼泪。 平安也不哭出声,只掉眼泪。 看在任何人眼中,都显得可怜兮兮,恨不得冲上去哄。 这时候,她感觉自己脚底下的木板动了动。 平安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这时候有两个人大步从楼梯下来,穿着普通的衣服,可是神情却很冷厉,瞥见哭成小花脸的平安,还没看清就大步走了。 女娃不是他们要找的。 甚至没看清这个蹲在角落的女娃有一张跟他们家君上相似度极高的脸。 平安见此又怯怯地往后缩了一下,这时,脚底的触感更加真实地传来。 ——这次她确定了是木板在动,因为方才被她踩在脚下的木板已经露出来,正微微向上抬起。 就好像那里面有人拿手往外面戳似的。 平安胆子小,压根不敢靠近,又往后退了一步。 那木板又往上动,上头沾着平安落下的一小滩眼泪。 平安睁大眼睛,正想逃。 然后那块木板就被一个人头顶起来,露出一张小脸。 平安这下是哭都哭不出来了,怎么底下会藏着个人的?! 那人一头乱发,发尾系着一条红绳,眉目漂亮。 是平安见过最好看的小孩。 但他显得很凶,看着平安恶声道:“哭什么?” “” 声音还带着自成的压制,像是在骂下人。 平安被吓得一抖,又想哭,那人继续恶声:“不许哭!” 平安就不敢哭了,她想逃。 感觉又有脚步声传来,乐瑥小眉头一挑,趁平安不注意伸手一拽,将她小身子拽进了这个不大的‘木坑。’ 其实木坑不是坑。 船上大多的平地都是木板搭建的,铺在一块,还会留点缝隙。 方才平安不曾注意,这块被顶起来的木板边缘,有一个很小的洞,不太规矩的圆,但是磨的光滑,似乎有什么动物经常进出。 在执夙砰砰砰的脚步声落地的一瞬间,这块木板迅速合上了。 平安磕了头,很痛。 她被拽进一个位于船底和甲板中间的夹缝里,这个夹缝很窄,两个小人已经占了大部分位置,剩下的是一窝小猫。 原来是船上时常会进行捕捞,所以难免养些猫。 这些猫没有固定的窝,自己会去找地方。 乐瑥不知道怎么发现这窝猫的,他天生好奇心重,看见个洞就要去刨一刨,结果把自己刨进来了。 方才他被甲板上的吵闹声惊醒,趁着守卫松弛自己跑了出来,来这看猫猫。 那母猫原本第一次见他时很凶,踩着爪子要挠他,但是被他两巴掌制服了。 此刻护着自己三只崽,眼神凶凶地看着闯进来的第二个人,却不敢动。 平安也不敢动。 她害怕极了。 往常娘亲带着她,也见过一些大狗什么的,但是没有这么近距离过。 何况旁边还有个凶巴巴的小孩。 “你是谁?”小孩问她。 平安吸吸鼻子,嚅嗫道:“平安” “干嘛哭?” 太暗了,透过外头的月光只能模糊看到一个轮廓,还有眼泪反着光。 平安觉得他的语气太凶了,她不安地往后退,然后感觉头顶的木板被人踩了一脚。 乐瑥也发现了,他听脚步声就知是执夙,于是神色一紧,拉着平安捂住她的嘴。 其实就算不捂,平安也不会喊。 娘亲教过她,遇到问题先想办法,大喊大叫说不定更坏事。 乐瑥听见脚步声远了才松开。 “等、等娘亲。”平安回答他上一个问题。 娘亲对于乐瑥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 他虽然听过许多人喊娘亲,但是他自己没有。 这也不妨碍他见过大街上,被娘亲抱着的小孩手里捏着糖人,娘亲跟爹亲是不一样的,娘亲大多说话很温柔,也不打孩子屁股。 不像自己的爹亲,动不动就要把他丢掉,打他屁股,只有他哭哭才可以得救。 所以乐瑥对有娘亲的孩子都没有好感。 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哭的很惨的小女孩有娘亲。 乐瑥不高兴,小声吼她:“别哭了!” 他一向是个小霸王,平时执夙他们虽然觉得这个小霸王君上下一刻就会被拧掉脖子,但是莫名的也不敢对他不敬。 所以现下小霸王作威作福,话都说不清楚,却凶巴巴地吼人。 平安打着哭嗝,委屈至极,但确实不敢再哭了。 “猫猫。”小霸王转身去抱小猫。 他拽平安进来,就是不想她在外头引人注意,到时候连累他被‘挖’出来。 又听说对方有娘亲,乐瑥就更不想理她了,埋头玩儿猫崽。 平安被他晾在一边,想动又不敢,吸着小鼻涕很可怜。 她在这儿,娘亲就算找过来也看不见,会着急的。 想了许久,她才敢小声开口:“你要出去吗?” 乐瑥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听出对方小心翼翼,他的霸王念头又上来了:“不!” 每次都会被莫景行找着,这次他就不信了,躲在地底下还能被发现! “可是,娘亲会着急。”平安小声道。 乐瑥一手抱着小猫,一手将她猛推:“讨厌娘亲!” 这一下力道极大。 乐瑥虽然身板小,看着也瘦弱,可是手上力气惊人,平安瞬间就被他推蒙了。 为什么讨厌娘亲? 大家都有娘亲,娘亲好温柔的。 平安见过大街上打小孩的壮汉,母亲在一旁抹泪。 所以即便自己没有爹爹,她也觉得自己有娘亲就够了。 娘亲这么好。 “才不是,”平安小声说:“娘亲不讨厌。” 小霸王情绪又上来了,小拳头推她:“就讨厌!” 两个娃娃到底还小,争执起来就不会注意外头的动静。 楼梯又咚咚响了起来。 莫景行背着手从二楼下来,神情严肃,心理盘算着这臭小子逮到了要怎么削。 突然听见一声微弱的动静。 像是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 莫景行脚步一顿。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两个小身板就扭打在一起 莫景行刚要回过头,朝声源处看出。 他本就愠怒的神情因为怀疑而显得有些冷,黑色身影颀长,夜幕下显得几分压迫。 木板下面的乐瑥本能地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危险,连带着小屁股都感觉开始疼了起来。 他猛地捂住平安的嘴巴,想要藏起来,一双眼眸里闪烁着兴奋和跃跃欲试。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看莫景行跳脚又拿他毫无办法的模样。 顶上的脚步声动了动,挪动了几步,立在正顶上。 乐瑥双眼愈发睁大。 平安挣扎了两下,觉得危险,又觉得好奇。 会不会是娘亲找到她了? 这么久了,娘亲找不到她肯定很着急,她害怕面前这个看起来比她还小的弟弟,可是又不敢大力反抗。 莫景行蹲下来,看着一个不太明显的木洞,伸手要去碰。 “主子。” 身后蓦然发出声响,是执夙。 莫景行伸出的手收回,站起身来,瞥了一眼底下,探究的眼神收回。 “何事。” “不太对。”执夙神情严肃,“我寻着小主子来的,但是这个品酒大会,似乎不太正常。” 莫景行走出两步,离开了那木板:“说。” “这的酒,每一轮都让人品,不收钱,但是这酒我闻了一下,不对劲,骗骗这些穷人也就罢了,若是君上一尝便知,里头全是淬炼的草药味。” 莫景行事不关己:“不过是挂羊头卖假药,赚蠢人的钱,你管这些做什么?” “不止是这样,我闻着,里头有吗啡。” 吗啡。 一种异国的,非常古老的名词。 若不是这一年多来他们游历四方,到过的地方太多所以有所耳闻,甚至见过,执夙也不会说的上来。 莫景行眉头很明显地一皱。 吗啡,成瘾作用极大,常在遥远的西方被用来入药,大量使用可以麻痹人的神经。 莫景行曾经见过在受伤严重的士兵身上用过,老军医说,这种药若是连续用上一段时日,就会在体内形成瘾。 毒发时,抓心挠肺的难受,整个人犹如有上千万只蚂蚁啃咬。 意志薄弱时,很容易就被人控制心神,从而达到入侵心理的目的。 这种药也会用于俘获的俘虏身上,一旦俘虏有用,用药威逼出讯息,那便能达成极大的作用。 因此听到吗啡的那一刻,莫景行显然也有些震惊。 半晌,他一声冷笑:“上贼船了。” 执夙沉吟,心底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上船之前,以为这条船上顶多有些官商勾结的走私行为,约莫是与船运脱不了干系。 他不屑的同时还在心底摈弃了卫司韫一番,觉得对方即便当了皇帝,治理的手段究竟是还不够硬。 因为这么大一条商船,若是藏了猫腻,那都不是单纯一个州县的地方官的问题。 而现在若是牵扯到吗啡,那就跟更不可能只是地方问题。 这若是没有朝廷命官暗箱操作,参与其中,那是不可能有这么大规模的。 而这些人的目的又在何处? 若只是走私土特产,何至于牵扯到吗啡身上? 即便是吗啡有问题,那么又为何要借着品酒这一操作,将吗啡喂到这些个穷人嘴里? 吗啡可比随便一条穷人的贱命要值钱的多。 除非这中间还掺插着别的不可见人,更加匪夷所思的暗中操作。 当务之急,是要确认执夙口中的吗啡是否有被她认错的嫌疑。 莫景行沉吟片刻,目光又短暂地在地板处一掠。 小东西在里边估计发现了好玩的,暂时也跑不了,那他便不着急将人挖出来。 他迈腿往品酒大会的方向走,道:“去确认一下是否当真是吗啡。” 执夙赶紧随上去。 两人的交谈和脚步声渐远,乐瑥这才放开捂住平安的手,松了口气又不是很高兴:“哼!” 平安莫名:“你不是,不想被发现吗?” 方才那两人交谈的什么吗啡,她一句也没有听懂,但是听他们的语气,这船上似乎有些猫腻。 所以她悄悄记下了,打算待会见着娘亲跟娘亲说。 蹲在这个小空间里,平安的腿很酸,她忍不住动了动,望向头顶的木板:“我想出去了。” “不!”乐瑥凶凶的:“不!” 这个弟弟真的好凶,希望她跟娘亲找的那个弟弟不凶。 不过娘亲这么温柔,她也不凶,所以弟弟一定不凶的。 乐瑥重新抱起小猫,打算在这里窝到等莫景行再找到他。 他知道的,外头很危险,所以不能随便跑出去。 但是猫猫不危险。 他不准平安动,可是这时候外头又传来脚步声。 平安紧张又期待起来。 乐瑥却是极度不耐烦,这个破地方怎么总有人打扰? “平安?”一道女声温柔又焦急:“平安在吗?” 平安一下就激动起来:“娘亲!是娘亲!” 又是娘亲! 乐瑥眉头极度不爽地皱起来,将平安一把推倒在地上:“不许喊!” “可是——”平安委屈地掉眼泪:“可是娘亲担心!” 担心也不可以! 凭什么莫景行每次找他的时候都很冷漠,找到了也要骂骂,执夙他们就更是,只会重复喊小主子。 可是外头那个女人却很温柔。 平安不见了,她那么着急,着急也不是生气。 他不喜欢! 他扔了小猫去捂平安的嘴,不准她叫唤。 平安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娘亲就在外头,找不见自己会很着急。 于是她张嘴咬了乐瑥一口。 “啊!”乐瑥吃痛松手,小身子一番,直接将平安压在地上。 两个小身板就扭打在一起。 乐瑥挨了咬,小辫子松了,小袍子也散了一身。 平安被挠了脸,小手破皮了一块。 打着打着,身上疼了,两个都开始哭。 哭声传出来,让正打算偷摸去二楼找的贺云初猛然一愣。 这中间明显有平安的声音。 “平安?”她渐渐接近那个破洞的木板,脸上狐疑渐盛。 平安不常哭,更不常这么嚎啕地哭。 这里头还有另一个小孩的声音。 怎么回事? 两个小孩一块掉进洞里去了? 这怎么又有猫的叫声? 贺云初顶着一脑袋问号打开那块破木板。 而后整个人定在原地。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哭不闹,乖得让人意外 只见黑暗中,两个一粉一蓝的身影的扭打在一块。 这时候月光恰巧又被乌云遮住,只能看个大概。 平安衣衫缭乱,辫子都散了,粘了一身的灰,也就是天太黑看不清,不然脸上估计也花成了猫。 “平安!” 平安听见贺云初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抬起头,一片惊喜:“娘亲!” 乐瑥气坏了,见平安有了靠山,手上的劲更大,揪着平安的头发扯她。 “呜啊!娘亲!” 平安痛极了,又怒又痛又委屈,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猛掉。 贺云初蹲下身,不明白两个小孩子怎么会打的这么厉害,但也来不及想,伸手就要将乐瑥拉开。 “小朋友,你手劲这么大欺负人呢?我女儿头发都要被你拽掉啦!” 乐瑥人看着小小个,劲儿可大了,见贺云初来帮,蹬着腿就要去踢她。 “啊!”贺云初也吃痛,可是又不能真的对一个小孩儿下手,只能骂:“你个小屁孩怎么乱踢人呢!” 黑暗中,乐瑥看不清面前女人的脸,但是她身上带着所有母亲本能护仔的气质。 他没有人帮,爹爹也走开了,即便不走开也不会帮他打架。 他好生气,鼻涕都流到唇边了,手上还是死拽着平安不放:“嗷!!!!!” 这显然是个跟平安差不多年岁的小孩,但是比起平安,他说话还要不利索的多。 就是个小不点。 “你娘亲教过你没有,不可以随便打架,更不能拽女孩儿的头发。” 贺云初两只手一使劲,将两个小不点从地坑里拽上来。 这一看才发现,不光是平安,这个小不点身上也是狼藉的狠。 方才贺云初先入为主,只以为是平安在挨欺负。 因为平日里平安从来不惹事,听话乖巧,别说跟人打架,就是吵嘴都未必行。 遇到比她小的,她还会将零嘴儿分给别人吃。 所以方才那动静闹得这么大,贺云初以为都是平安在挨打。 然而现下一看不是这样的,对方显然也受了伤。 怔楞不过一瞬,又听小不点大吼:“没有娘亲!” 咬字不怎么清晰,但是意思很明白。 没有娘亲? 她上船的时候看过,船舱里但凡是小孩儿,大多有女人带着,很少见到男人或者老人带的。 但是她这时候才来得及回味方才指尖的那点感觉。 比起平安,这个小不点身上的衣料显然手感好的多,爽滑的料子,是上好的绸缎。 他不是船舱里的人。 这里位于通往二楼的阶梯那就应当是上面的人。 二楼的人非富即贵,这个小不点的身份可想而知。 但他没有娘亲。 从语气也可以听出他对娘亲这个词的愤怒,似乎非常反感,但也不对,反感当中带着一丝羞恼。 似乎娘亲这个词,对他来说很不平常。 贺云初放开他,给他拍整齐衣衫,而后才道:“对不住了哈。” 她转头问平安:“怎么打起来的,你跟这个弟弟抢东西?” 平安赶紧摇头,眼泪还没有擦干,又反应过来这么黑摇头看不见,忙说:“没有,他不让找娘亲。” 原来还是因为娘亲这个词。 贺云初感觉自己懂这个小不点了,他可能是意外撞见了平安,得知平安找娘亲,又因为自己对‘娘亲’这个词特殊的反感,就企图阻止她。 谁知道平安听见了她的声音,所以应当是想要出来。 一来二去,谁也不服谁,所以就打起来了。 “谁先动手的?” 平安小声地抽噎着,通过短短时间的相处,知道这个弟弟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于是她小声解释:“是我,我咬他了。” 贺云初摸黑点了点她的鼻子:“那你给弟弟道个歉。” 乐瑥已经没哭声了,若是能看见,贺云初会发现他两只眼睛骨碌碌地盯着自己。 但是贺云初没看见,她就是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挺过分的。 既然小不点在意娘亲,那她刚刚就是在给人家戳心窝子。 既然犯错了,那就要道歉。 平安其实还是很委屈,但是娘亲已经说了,她只能说:“对不起。” 品酒大会上的热闹突然往这边扩散了一些。 贺云初刚才心神不稳顾不上,但是现在找到平安了,终于回想起刚才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她刚才被挤进去了,能闻到那里边充斥的酒味。 现在回想起来,那味道总是感觉有些奇怪。 她接触的中草药多不胜数,那些奇怪的味道——就像是中草药被炼进了酒里。 那其中混合的一种辨识度很高的草药——吗啡。 居然是吗啡! 一瞬间,种种让她觉得不对劲的情形都涌上脑海。 比如登船时,船管那暧昧不清的一瞥。 还有船舱里很多带孩子的女人。 这条船根本就不干净! 他们想做什么? 目的是女人还是孩子? 利用吗啡是为了控制她们吗? 可是现在已经上了船,这条船半月后才能抵达平度码头,是不是到那时候就是他们彻底行动的时候? 贺云初越想越心惊。 低头的时候看见小不点亮晶晶的眼睛,她又微微恍惚起来。 看不清全脸,可是这么亮的眼神,这双眼的轮廓,让她觉得很熟悉。 还没有想要进一步证实,几道脚步声匆匆而来,夹杂着几声人声。 她一凛,抱起平安飞速遁开。 ——她刚才的猜想都只是猜想,还没有得到证实。 何况,那二楼的富贵人家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参与这件事的,所以当下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她自保应当是够的,但要是露出马脚,那必定会招来祸端。 所以离开前,她也只来得及匆匆留一句:“小不点,快回去找你家大人。” 他穿着这么富贵,肯定不会没有人管,所以贺云初不担心。 女人的身影很快蹿没了,乐瑥回过神,怔忪着。 直到莫景行走到面前,借着月光看清地上隐约的轮廓,他一声冷笑:“倒是舍得出来了?作什么这又是?” 执夙赶紧上前,将人抱起来后发现小主子一身狼藉,惊讶了:“这是被人揍了吗小主子!手都流血了!” 听见被人揍三个字,莫景行不自知地皱眉:“谁敢揍他?” 岂料一向闹腾找事的乐瑥,此刻却默默趴在执夙的肩头上。 不哭不闹,乖得让人意外。 第一百六十章 坏娘亲! 莫景行意外地侧目,面上不动如风,却已经伸手将人抱过来。 乐瑥好似在生气,不太乐意被他抱,两只小手抵在莫景行胸前,将他往外推。 抬起来就看清了他手上的那个牙印,出了点血,但伤口不是很深,一看就是小嫩牙咬的。 莫景行又朝地上那个木洞看过去,隐约能看见几只猫的身影。 执夙寻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俯下身揪出一只。 “被猫咬的?”莫景行箍紧身上的人,眼中寒光一闪。 乐瑥不说话,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眼角还有些小泪珠,别提多炸了。 执夙闻声就要将猫丢江里去,她接受的训练就是确保主子和小主子毫发无伤,若是伤了,那么伤他们的东西就得没命。 “不要!” 乐瑥突然叫了一声。 执夙手一顿。 莫景行冲执夙甩了个眼神,抱着人转身上阶梯,边问:“那你说,手上谁咬的?” 乐瑥又不肯说话了。 他很少这样,以往受了什么委屈,都恨不得哭哭啼啼一番,闹的很烦人。 这样反倒叫人不习惯。 莫景行兜手在他屁股上薅了一把,小声嘲笑:“我瞧瞧尿裤子没有?” “才没有!”乐瑥大声嚷嚷,像只小老虎。 他很在意被说尿裤子,即便才一岁多,可是从一岁之后他就不尿裤子了,尿了莫景行就要笑他。 “那是饿了?”莫景行试图沟通:“大半夜作妖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先生上气了,你说说,是不是你不讲道理?” 乐瑥哑声了,瞪着小短腿要下地,彻底不让抱了。 这会儿上到二楼,廊上都有烛火,倒是不暗了,能看清这小鬼身上的所有狼狈。 衣衫凌乱,发上的红绳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身上还有莫名的几道抓痕。 莫景行一扬眉:“哦,打架了,还打输了。” 打架这事他可不陌生,乐瑥这小子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他爹还是他娘,一岁多就敢去撩火,常常不见就是因为跟别的小孩厮混去了。 但是打架还没输过。 他心智比同龄的要成熟的多,虽然个子小,也知道不能去招惹大孩子,招惹上了大的他也会趁机跑。 同龄的又打不赢他。 所以没有打架打输了这回事。 今晚这看来是当真受挫了。 船下边儿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那些娃野,有些出手也不讲究,很小就会玩阴的。 莫景行就以为他是被人阴了。 但是乐瑥显然很激动:“没有!” 才不是输了! 莫景行抱不住他了,将人丢地上,蹲下身继续问:“那是你赢了?” 他都佩服自己的耐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换成从前,这小破孩子早被他扔江里喂鱼去了。 也没有赢。 乐瑥紧紧抿着唇,怒气冲冲地看莫景行:“她有娘!” 她有娘,下一句就是我没娘。 说完估计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抱着莫景行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脖颈,不说话了。 他这么生气,都是因为那个平安有娘护着。 见他们打架,她问都没有问就觉得是平安挨欺负了,明明先动手的不是他。 可是莫景行却不这样,他若是打架输了,莫景行就会像刚才那样嘲笑他,若是赢了,就觉得是他在作。 他明明只是想看看猫,是那个平安先招惹过来的! 莫景行被他吼的一愣,这小子从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娘’这个词。 他一直觉得乐瑥的心智还不全,不懂人情世故,全都为了好玩。 但他居然计较自己没有娘亲。 他一直没有刻意隐瞒乐瑥的身世,但是也没有主动明说过,执夙她们不敢擅自做主,引导着让乐瑥叫自己爹爹。 但是娘亲这个身份,倒是从没有跟他解释过他为何没有娘亲。 莫景行以为他也不是很在意。 因为照顾小主子是执夙的使命,往常的洗澡哄睡,都是由着下人来的。 更小的时候乐瑥谁都抱不了,莫景行就更是自己亲力亲为过不少。 这中间说是被逼的也好,半强迫的也罢,这小子依赖他还是很明显能看出来的。 但是娘亲。 以前背着他生下那个小女婴的侍妾早就被莫景行处置了,如今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 这时候乐瑥居然想要娘亲。 “你很想要娘亲?”莫景行又将人抱起来,抬步往厢房走。 烛火通亮,这才看见他花猫似的脸,泪痕鼻涕全混在了一处,煞是可怜。 命人去准备热水,莫景行抱着乐瑥在椅上坐下来,拿过一杯凉水喂他。 ‘吨吨吨’,乐瑥喝水跟水牛似的,一晚上又闹又打架的,早就渴坏了。 他缓了神才仰头看莫景行,小声道:“娘亲。” 还是个宝宝,不经意也会露出一些脆弱,大概也是累了,小身子贴着莫景行,乖乖的。 太乖了。 乖得让莫景行很不是适应。 他揉着乐瑥的头发,突然说:“娘亲在很远的地方。” “嗯?”乐瑥猛地抬头,他以为自己没有娘亲,原来是有的吗? 抓着莫景行的前襟站起来,蹬着小腿爬着要去碰他的脸,眼珠子亮晶晶的:“娘亲!” “不在这儿,别嚎了。”他一淘莫景行又想打他:“你娘亲不要你了。” 啊?! 娘亲不要他? 为什么不要?? 看见他眼中的疑问,还有急切的讨伐,莫景行忍不住弯唇一笑,他脑中出现那个聪明伶俐的贺云初,此刻觉得乐瑥的小表情跟她挣到钱的表情一模一样。 但是那个女人如今也不知道在何处。 他的探子探听不到贺云初的踪迹,当初那场暗杀,最终也不知道她是死了还是活着。 还有那个小女婴。 他的女儿。 他非常厌恶的,这个时间却存在着的苏北皇族的种。 收回思绪,莫景行懒懒地逗乐瑥:“你不听话,她不要你了,整天像个皮猴。” 乐瑥攥起小拳头,脸上都是不忿。 他才不皮! 是娘亲太坏了,别的娘亲都疼自己的孩子,他的娘亲为什么不要他! 乐瑥可生气了,气得一拳打在莫景行脸上:“坏娘亲!” 第一百六十一章 她已经被人盯上 贺云初抱着平安返回底下船舱时,大部分人也都已经回来了。 整个船舱因为不通风透气,本来都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霉味,而目下,因为大部分人都在品酒大会上‘品’了酒,所以船舱里又多了一股酒味。 只是这酒味很杂,各种香气的酒都混在一起。 有的人还因为都多喝了几杯,所以整个人都显得昏昏沉沉。 那个带平安去甲板的大婶也喝了酒,不过因为被贺云初找孩子耽误了一下,所以喝的不多,看见贺云初的时候还跑上前来。 “我就说丢不了!你还这么紧张,耽误了品酒大会,哎呦你是不知道,那品酒大会上的酒,可都是好酒来的!他们说里边儿掺杂了些药材,那功效可多,有补身子的,有喝了我们女人养颜的,还有些,听说喝了生儿子呢!” 这位大婶姓王,贺云初知道她带了个女儿,说是去探望远在平度谋生的丈夫。 贺云初从她跟旁人的聊天中,知道王大婶的婆婆因为她没有生儿子,所以对她颇多埋怨,总是长吁短叹的,对她女儿也不怎么亲。 所以方才平安丢了的时候,她显然也不怎么着急。 好像女儿天生命贱似的。 贺云初不由将平安更加搂紧了一些。 收起这些思绪,另一个不可忽视细节是——方才贺云初对玛咖的猜想被落实了。 离得这么近,很明显能闻到王大婶身上的酒味。 而且她自己也说了,品酒大会上的人也承认了,这些酒里有草药的。 估计也是怕这些人怀疑,所以率先将的草药两个字抛出来,摘掉怀疑。 自古卖假酒假药的,都喜欢用‘功能’吸引人,加上一些五花八门的描述,吸引人的注意,或者抓住人的痛点,重点营销。 王大婶显然就是被带进沟里了。 带着怀疑的态度,贺云初小声地套她的话:“能生儿子?这么灵?” “是啊是啊,我从前就听人说过,有些个地方的药酒啊,功效奇大,”王大婶说着还掏出别在腰间的酒瓶子,是方才买:“大师说了,我这个酒,只需要每天喝上一口,三两个月后,保准能怀上儿子!” 要不是贺云初是个现代人,知道生儿生女更多是男方的身体素质决定,她就要信了。 王大婶见她脸上的神情显然不信,不由拽了她一把,更加激情地推荐:“听我的!你看你带这个女儿流浪在外,一定也是你男人嫌弃你不会生儿子?来来来我们一起喝,到时候啊一起生儿子!” 贺云初从她手里接过酒瓶子,打开凑到鼻尖问了问。 好几种草药的味道她都能闻出来,而吗啡的味道,混在其中被酒气掩盖,极其不明显,但是也让她确认,这里头就是有吗啡! “不贵!”王大婶生怕贺云初喝上一口,夺回酒瓶子塞上木塞,重新挂在了自己的腰上:“大师说了,他们只卖效果,不卖酒,这东西若是不管用,后面找他能退钱呢!” 贺云初心底麻木地想:现在为了哄骗你们喝这个酒,那些个目的人自然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条件都敢答应,反正几个月后,你们还能不能找上他们都还不一定。 退钱? 这种骗术,贺云初在很久以前,跟着考古教授去偏远山区,那种城镇上经常会有外地来的客商,开着辆车,晚上在镇子里的大空地上放电影,攒够了人数就推销卖酒,说的也是没有效果包退。 可是一段时间后,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上哪去找人? 她冷静地在心底思索了一番,这神情落在王大婶的眼睛里,显然就是这姑娘不上道。 她不明显得翻了个白眼,觉得贺云初这人在她们这群人里着实古怪,平常不说话也就算了,带着好东西跟她分享还不领情。 于是王大婶也不说话了,转身去跟同样买了酒的女人互相交流心得了。 平安怯怯地搂着贺云初的脖子,脸上花的跟小灰猫似的,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情里回魂:“娘亲。” 这艘船令她产生极大的不安全感,遇到的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感觉很怪异。 所以她很不安,平常很听话懂事的,今天黏在贺云初身上不肯下来。 “是伤口疼吗?”贺云初摸着她被抓破了一道口子的脖子,小嫩肉经不起打架,伤口周围都微微红肿起来。 贺云初有些纳闷:“明明瞧着比你还小,动手怎么这么粗鲁,没事了哈,娘亲在呢。” “弟弟讨厌娘亲。”平安小声地说。 其实也不一定会打起来的,只是平安跟他争执了一下关于娘亲的问题,他没有娘亲,所以才生气的。 “不管怎么样打架都是不对的。”贺云初回想起那个小不点,人不大,但是脾气不小,后来平安道歉了,他倒是哑声不说话了。 莫名好笑。 不大一个人,脾气怪怪的。 但是想到对方没有娘亲,贺云初又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上的遗憾太多了,还都是互补的遗憾。 她渴望找到儿子,而那个小不点在渴望母亲。 等等—— 母亲! 贺云初一晚上被平安出事弄的晕头转向,完全忽略了自己上船的初衷! 她明明是追着莫景行来的,因为乞丐说曾经看到过他的踪迹,但是船上的水手根本毫无人情味,推拒了她找人的请求。 现在想来,那些水手应当也是一伙的。 所以她忽略了莫景行在这条船上的讯息。 那有没有可能,他当真在这条船上,带着那个她素未谋面的孩子? 想到这贺云初有些激动,她焦急地问平安:“你有看清刚刚那个弟弟的脸吗?他长什么样?” 平安莫名贺云初突然的激动,但是她仔细回想,月光朦胧,后来又掉进那个木坑里,她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影子。 平安诚实地摇摇头:“看不清。” 贺云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即便小不点当真是她的孩子,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跟平安一样跟莫景行长了一张如出一辙的脸。 更何况平安没见过卫司韫,即便他长得像卫司韫,平安也分辨不出来。 但是如果真的,那孩子真的是 贺云初升起一股浓浓的期待。 带着这股期待,贺云初抱着平安又返回了甲板。 可殊不知,她已经被人盯上。 第一百六十二章 被包抄了 “就是她?” 说话的人手上戴着臂缚,一身打手的装扮,嘴上钓了一片薄荷叶,嚼动间露出一嘴黄牙,狞笑了一声。 旁边站着个水手打扮的人,赫然是那日贺云初找他打听过莫景行下落的那个。 他对那打手点头哈腰,目光从贺云初的背影收回:“是啊五哥!就是这娘们,你看看她的腰和屁股,多值钱啊,就是脸长得丑了点!” 贺云初抱着平安,走动的时候粗布衣服在她身上都活似霓裳,明明只是背影,可却令人移不开眼。 这么普通的一个女人,却丰胸翘臀,好看的很。 打手表情玩味,将那薄荷叶子吐了,又问:“她刚才没去品酒?” “似乎是没有,开始的时候我就见她在找人,好像是她那女儿丢了,磨磨唧唧,散场了从二楼楼梯口回来的。” 二楼? “抱着她那个女儿,”水手接着道,也没有觉得贺云初抱小孩回来有什么不对,“估计就是在那找到的,我看她还挺宝贝这女儿。” 这个‘女儿’说的不是针对贺云初宝贝孩子,而是说在女人不怎值钱的当下,居然有人对闺女这么上心。 “哼。”打手不屑:“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是是是,女人嘛,都是贱骨头,这男人不在身边,还跋山涉水地去找,也就是没有遇上五哥您,不然那些个穷乡僻壤的男人哪能入眼呢?” 这么一句马屁拍的打手通体舒畅,他懒懒伸了个腰,就要寻着贺云初的脚步去:“走,去瞧瞧你看上的女人究竟什么滋味!” 水手喜笑颜开的,急忙就跟上去了。 贺云初既然上来了,就不想无功而返,如果楼道口没有蹲到人,她打算找个时机混上去。 但是二楼似乎有严格的管制。 跟一楼交接的楼道口虽然没有人把守,但是听脚步声,楼上的出口处却是有人的。 隐约还能听见交谈声传来。 贺云初抱着平安立在黑暗中,仔细听上面的声响。 “仔细着点听见没有?方才也就是没有出事,若是人丢了,你看你有几个脑袋去交差!” “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好奇品酒大会,伸长了脖子去看,才叫那小不小主子逃窜出去的??” 那人没了声响,不一会儿又传来重重的一声叹气:“艹他娘的,就一会功夫,我这半个月的工钱就被扣了,酒还没喝上一口!你说这倒霉的。” “哎呀认栽,谁叫那小主子娇贵?你说主子究竟是怎么想的,非要养个白眼狼在身边,这往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时候一个女声呵斥而来:“你们俩说什么呢!还想再被罚是?主子们舌根你也敢嚼!” “我我我们没有。” “没有?”执夙冷笑着:“二楼基本没有什么房客,出口也仅这里一个,若是认真守住了,小主子能出的去?他这么小一个人,若方才遇上的是别有居心的人,你们这会儿脑袋已经不在了!” 贺云初听到这,已经确定了这个女人口中的小主子就是平安方才遇上的小孩儿。 他果真是身份不一般,可是那两个下人为什么要说他是白眼狼? 一个一岁多的小孩儿,难不成他们口中的主子,不是这个小孩儿的亲生父亲? 心底的猜疑越多,贺云初就越发的沉不住气。 思索间她已经迈开了步子上台阶,平安紧紧搂住她的脖子,不安地叫着娘亲。 “没事的,娘亲带着你。” “嗯!” 平安将小脸埋进她的脖颈,还煞有其事地憋着气。 看的出来很紧张了。 贺云初压根不敢闹出动静,她没有失去理智,若楼上的人当真是莫景行,那她就不能打草惊蛇。 这条船暂时不会靠岸,又有许多暗中交易在里边,也不能排除莫景行跟这艘船有没有什么联系。 若是莫景行要在这条船上动手杀她,根本都不用动刀。 更别提还有两个孩子的威胁,一年多前的那场暗杀,明显是冲着她怀里的平安去的。 原本贺云初以为平安会落到她手里,是莫景行行事的意外。 但是后来她想过很多,想清楚了,就怎么都觉得不对。 莫景行要带走她的儿子,不可能会落下这么大的一个漏洞,更不可能事后派人追杀他自己的女儿。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想平安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当初放在她身边狸猫充太子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有想过平安能活。 或许那时候他就想借卫司韫和她的手除掉这个孩子。 如果梁青竹在西北听到的消息是真的,莫景行的出身是前苏北皇帝的多情,他又曾经虐待过莫景行母子,那想必,莫景行是绝对不会为苏北皇室再诞下子嗣的。 不然新的苏北皇帝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无所出。 这也是贺云初无数次反复琢磨想出来的可能性,并且随着时间越长,她就越肯定自己的这个想法。 不然还能怎么解释呢? 一边想,贺云初的脚步已经踏上了楼梯平台。 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还在训话,听语气,她对‘小主子’还是很上心的,小不点应当也是真的被当成了小主子对待。 贺云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气闷。 刚才小不点口口声声讨厌娘亲,是他的人生中从没有过母亲的角色,还是莫景行给他传输了不好思想? 不论是哪种,都让贺云初觉得想一刀劈了莫景行。 “人呢?” 这时候下边传来一道男声,有点熟悉,令贺云初的脚步不禁一顿。 是那天她曾经打听过的那个水手! 他来这干什么? 另一道声音也传来:“不会是的上去了?” “五哥,您可别开玩笑,这二楼哪是说上就上的?我们都没有资格呢,那娘们丑成那样,谁让她上去?” 贺云初:“” 她暂时不敢动了,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人找她是为什么,但是眼下只能按兵不动。 但是楼道口的人显然也是听见了这两道声音,只听那女侍卫似的女人大声一喝:“谁在那里?!” 贺云初浑身一凛。 真是要命,她现在是真正的进退维谷,被包抄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卫司韫在就好了 执夙刚经历乐瑥不见的事情,回来又被挠的都是伤,所以半点不敢掉以轻心,听见下边有人徘徊的响动,立刻便要下去查看一番。 “奇怪,方才明明见她到这来了,这一会功夫跑哪去了?” 水手还在挠着头不解。 “这里是个死角,她不可能跑得了,不会是跑上边儿去了?” 上面的人他们可不敢惹,随便得罪一个,饭碗都有可能不保。 而且刚才发声的女人听脚步声已经在往下面来了。 楼梯转角的小平台只有一点大,就算夜色很黑,也不一定就能躲得过去,贺云初抱紧平安,脑中飞速转着,想着应对的策略。 执夙一只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方才守门的两个人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微微猫着腰往下走。 “执大人,他们好像是来找人的。”一个守卫小声道。 执夙当然也听见了,并且知道这里是死路。 有个女人来过这里,却又不见了? 能不见到哪里去? 这个死角就这么大,连乐瑥都跑不远。 所以她脸色更加冷凝起来,目光往下,在楼梯扶手处往平台重重一瞥。 疑窦丛生中,她觉得那个女人一定藏在那里。 楼下两个男人明显也没有放弃,打手将自己的手腕转动了一下,骨节发出嘎吱的脆响:“你上去看一下。” 水手一下就慌了:“我我我我去看一下?” 水手凑近,小声又不耐烦地道:“那女人你还怕不好控制?就说她偷了你的钱,你追着来的。” 这样也行? 水手是想来日方长,等天亮了再去找人也来得及,反正他们的目的本来也见不得人。 这一冲动万一上头的人怪罪了,那怎么办? 他胆子到底是小一点,不敢轻举妄动。 这犹豫间执夙还差两步就要到平台,那打手心一横,将水手往楼梯上一推! 于此同时,执夙最后一步踏入平台,尽管她紧绷着神经,手中剑柄呼之欲出,但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先发制人。 ‘呼!’ 劲风一道飘过,迎面而来一股空气,伴随着淡淡的粉末入鼻。 简直不给任何思考的时间,执夙就迎来一片昏沉,猛地倒地下去! “执——” 话未落,两个守卫也连翻栽倒! 黑暗中,他们甚至都没有看清出手之人的影子! 贺云初心跳都堆叠到了嗓子口,幸好出门在外,她已经习惯在身上揣迷药了。 平安紧紧的靠在她的肩头,很有经验地不呼吸。 等砰砰砰三道身影落地,娘亲松了口气,她才敢抬起头来。 而那大着胆子跑上来的水手也只听到这三声暗响,再抬头,女人的眼睛被月光折射出一股阴鸷的戾气,吓得他狠狠一跳! “我——” “你什么?”贺云初冷声:“尾随我的目的是什么?” 水手这才发现,这女人与那天谨小慎微跟自己打听别人下落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他虽然看不,但也是知道刚才那三声响动不可能是别的,是人体落地的声音。 她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三个人! 水手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吞了口口水,本能地想要后退:“没,我没。” “没有?”贺云初朝前走了一步:“当我是聋的不成?” 水手不禁在心底将自己骂了千百遍,他做什么不好偏偏要盯上这个女人。 现在是由衷的开始后怕了。 那打手在下边等了一会儿,本来以为两伙人碰在一起会闹起来,结果却没有,还听到了水手怂了唧的声音。 不禁好奇上头发生了什么。 他好歹是个打手,平时专门对付那些个不服管的船员还有‘客人’,胆子要大一些。 所以忍不住想要上去看一看。 他脚步刚一抬,另一只脚还未抬起,木楼梯又传来咣当一声! 随后是一连串的翻动响声。 嗙嗙嗙—— 几瞬之后,水手顺着楼梯滚到了他面前。 “”打手蹲下,语气显然也有些慌乱了:“怎么回事?” 水手摔得晕头转向,浑身多处磕伤了,额头也磕破了一块。 只是他顾不上这些,从地上爬起来后,扯着打手的手惊慌失措道:“走,五哥,我们快走!” 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反正感觉好似劫后逃生一般。 打手更加好奇:“到底发生什么了?那上头的人是谁?!” “快走五哥!找机会再行动,这女人会使毒!” 用毒?! 打手想到他主子在这艘船上的目的,目光不禁一闪,但很快掩饰过去了。 如果她会用毒,那今日的那些酒她是不是能看出端倪? 若是这样,这人可就留不了了。 打手一只手将人拽起来,拎小鸡似的将人拎走了。 这事不能耽误,若是因此出了意外那就不得了了。 水手却只是心有余悸,刚才摔下来纯属他自己腿软站不稳,对方都没有动手。 但是那个女人,她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贺云初还站在原地,理智告诉她要赶紧离开这里。 可是情感上,她却是非常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个小不点。 即便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沦为了众矢之的。 伤了这几个人,又叫那水手发现自己会用毒,只要有心想要查,这波人就能查出她的身份来。 这条船还要行驶十二三天,这十二三天里,莫景行若是查出她的身份,或者水手伙同的‘背后之人’想要她的命,那她只能被动地承受。 这不是闹着玩的。 一年多前被追杀时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又出现了。 只不过那个时候,在千钧一发间突然冒出一伙人将她救了,虽然直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伙人是谁,但好歹命大。 而这次,她觉得自己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 再三犹豫之下,还是先抱着平安返回了船舱。 就算小不点是她的儿子,如今也不能相认,一旦相认了,就怕莫景行将他当成威胁自己的筹码。 还是稍安勿躁的好,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她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其实胸腔一直跳动不平。 这个时候,贺云初有些迟钝地想到卫司韫。 卫司韫在就好了。 于此同时,贺云初出发的水域口,一道颀长身影面向江面,俊朗面容被夜色模糊。 身后有人快步走来,近了,发现是蔡柄。 “主子,这是临江县衙与水监局常平的往来,请您过目。” 第一百六十四章 那小娃娃长得跟你好像啊 背手的男子回过头来。 即便夜色太暗也能看清他的表情并不好看,阴沉沉的,笼着一层阴鸷。 蔡柄不自觉地后背一寒。 卫司韫抬手接过了厚厚的调查文书,掌灯的侍卫急忙抬手将灯笼凑近了。 卫司韫飞速地一览,而后将手一攥,那些细细的纸张就被他握皱在手里。 他周身的气场更加阴鸷了。 蔡柄忍不住上前:“主子,临江水域的船只长期与常平勾结,虽然做的是什么买卖还未查清,但是显然是不清白的。” 常平在朝为官,从五品以上,平常也要上朝,水监局官员不多,卫司韫对他有印象。 平常看着如同他的名字一般,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求上进,不出大错。 但他竟然敢在船运上动手脚。 最关键的是贺云初上了这条船! 卫司韫不仅脸色不好看,语气也是差的出奇:“查!把常平带来见我!” 不过船已经出发了,所以即便将常平抓过来,这水路隔得太远,船上要是有什么行动,也阻止不了。 蔡柄哪敢不从,吩咐人去了。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巧得很。 一年多前那个黎明,贺云初以为自己走的无声无息,躲过了众人耳目。 但其实不是。 卫司韫早就料到了她要走,那晚的情难自禁是真的,被迷昏也是真的,蔡柄的昏迷了也真的。 只有那堆影卫不见踪影是假的。 在梁府的时候,贺云初欲言又止的那个瞬间,虽然最后还是妥协,听从了卫司韫安排梁青竹去苏北的命令,但是卫司韫能看出来她有自己的打算。 拘着太久了,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的时候贺云初反而什么都不说。 但卫司韫懂她。 所以他早就布排下去,不论贺云初以什么方式离开,从哪里离开,都会有一队护卫在不被她发现的前提下远远坠在她身后。 卫司韫当然不是想要放她离开。 只是扶风城那么大,贺云初呆着不开心他看得出来。 那就说服自己,放她出去。 只是没有想到她会用一场欢爱来道别。 说实话卫司韫还是有点生气的,又生气又心疼,这女人上完床拍拍屁股,走的毫不流连。 他却不能抛下人不管。 尤其庆幸的是那场刺杀。 明显是冲着那个小女婴平安去的,贺云初却为此受了很重的伤,要不是他的人匆忙赶到,这条命或许就交代了。 贺云初那会儿伤的很重,转移到农户家里养病的时候,昏迷了有两三天的时间。 卫司韫狠着心没有露面。 那时候非常矛盾,一面想就此将人绑回扶风去,不管她再怎么不开心,他死都不放手。 可是另一面理智又告诉他,如果这样做了,或许贺云初当真会恨他。 他们之间已经支离破碎,除非贺云初回头,除非找到他们的孩子,否则就算在一起,也会引来许多无端的消耗。 两个人都不会开心。 所以一年多来,卫司韫愣是没有露过面。 但贺云初周围保护的人没有松懈过,在不被她发现的情况下,她后面其实一直都是有人的。 除了此次临江。 这次也是恰巧,他出来微服私巡,走的官道离临江不远。 而接到禀报说贺云初跟丢的时候,他终于没忍住赶了过来。 派在贺云初身边的影卫一个都没有上船,因为贺云初决定去平度是临时的,而为了不被发现,影卫又离得远。 所以这艘船如果出事,贺云初身边根本没有可以接应的人。 卫司韫越想就越是心惊。 “主子也不要太忧心,这艘船一个月才一趟,运送的都是些农家土货,还有就是些家里有人在平度干活,过去探亲的。” 卫司韫拧着眉头:“就是说,船上全是些老弱病残?” 蔡柄讪讪:“老弱妇孺。” 就是说,若有人要在船上动手,根本没有反击能力的一帮人! 可是这些老弱妇孺,撸去了有什么用? “去查平度的暗桩交易,还有,常平赶紧给朕拎过来!” 这么多人,这船一年要走十二趟,卫司韫就不行没有马脚可以抓住。 如今唯一的祈求,是贺云初不能有事。 卫司韫一阵排兵布阵,已经着人调了最快的船过来。 那艘船已经出发了近三天,若是小船能快一些,估计用六天的时间才能赶上。 这六天里,但凡船上发生什么,贺云初都将孤立无援。 越想越心惊。 卫司韫问蔡柄:“云初上船,是疑心莫景行有消息了?找到跟她接触的人没有?” 那个小乞丐倒是找着了,没见过大场面,蔡柄随便吓一下就全招了。 本身影卫在这条线上就没有断,所以找到人是很容易的。 也是小乞丐提供给他们贺云初上了船的消息。 “你是说在这个镇子上曾看见过跟她带着的小女孩长的一样的人?” 小乞丐慌张的点头,在卫司韫面前,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只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气场太过强大了,无端端让人心生害怕。 卫司韫知道再问也问不出别的,这些乞丐以乞讨为生,平日里就算接触,也只能知道些表面的事。 连影卫都不曾搜到莫景行的消息,乞丐们看见的也未必就是他。 不过贺云初宁可信其有,所以才匆匆上了船罢了。 “主子,常平从扶风拎过来少说也要半月的路程,您看是否先返回,属下定当竭尽所能搜寻七小姐的下落,一年前的事绝不可能再发生。” “这是第几次了?”卫司韫的声音变得喜怒不辨:“一次又一次出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云初长了三头六臂,半个影卫队看不住两个人!?” 蔡柄噗通跪下,周围的影卫也纷纷下跪。 那小乞丐被吓疯了,也就是那一刹那,因为手里的灯笼映照出卫司韫的脸。 他瞳孔骤缩,在那一瞬间,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快到不可捕捉的画面。 于是所有人都听他突然蹦出来一句:“那、那男人,最后出现时抱着个小娃娃,那小娃娃长得、长得跟你好像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郴州的月与扶风的一样圆吗 卫司韫猛然转过脸来看他。 小乞丐于是双眼更加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只觉得这几日的事情真奇妙。 先是那个给了他钱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小女娃,让他留意有没有跟那女娃长得一样的男人。 他找到了,等到他们登船之前一刻,他才看见那男人抱着个小男娃出现。 然而这个时候他已经找不到贺云初了。 那船容不得他这种乞丐上去,所以他根本没有支会的机会。 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那个小男娃的身份和作用,直到此刻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 如出一辙的一张脸。 难道那个男人不是小男娃的父亲,这个才是? 那那个女人为何要单独出来找孩子呢? 他想不通,也懒得想。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这次招惹了不得了的人,这个男人无论是从外形还是说话的语气,都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比他见过的州府大人气场还要强大。 这一定是个顶顶尊贵的人。 此刻这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里有骇然:“你说,那个男人怀里抱着的孩子,长得像我?” 小乞丐又是猛点头:“像,他梳着个小辫儿,看上去也是个尊贵的公子哥,一双眼睛跟你长的一模一样!” 卫司韫的表情渐渐地由难以置信到震惊。 说真的,自从贺云初识破稳婆的把戏,说真正的孩子被调换,到贺云初离开扶风找人,卫司韫其实一直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受。 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没有亲眼见到贺云初生产,也许是从没有见过贺云初说的那个脚上有胎记的孩子。 也或许自己在自欺欺人的多,总之卫司韫对于自己真的有个‘儿子’流落在外,还不如贺云初流落在外对他的冲击要来的大。 可是如今有个人告诉他。 那个小人儿当真是存在的,并且还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那卫司韫的心情就变得复杂的多了。 好像这才真实的,接受自己有个孩子,尽管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上了船,我找不到那个姐姐,所以他们在一条船上。” 小乞丐说完,眼见方才本就担心的男人神色更冷了。 贺云初与莫景行呆在一条船上,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本就一心想杀害她的男人,如若是正面碰上了,岂不是把头伸到莫景行的刀底下? 卫司韫不是当初那场刺杀的亲身经历者,所以他考虑不到莫景行是冲着平安去而不是贺云初去的。 毕竟最后受伤的人是贺云初。 所以在他的角度里,莫景行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理由,但是他对贺云初的威胁不可估量。 而且即便莫景行这个疯子的目的不明,还有孩子呢? 他们母子都在这条船上,莫景行若是要做什么 卫司韫不敢再想下去。 “备马!” 卫司韫狠厉道。 蔡柄忙不迭连声:“主子,这天再有两个时辰就该亮了,您还是歇一歇,会朝的事也急不来,常平那边属下已经派人去提了——” “谁说我要回朝?”卫司韫猛一指他:“查一个离他们的船最近的码头,水路太慢,我要骑马!” 什么? 主子不回朝,要赶过去? 蔡柄惊的站不稳,当初七小姐受伤,那么危险的时候,主子强忍都忍下来了,觉得七小姐看到他会生气。 这一回要亲自赶过去? 但是卫司韫决定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多解释什么。 蔡柄也只是震惊了片刻,便连忙跑去办了。 马匹很快就备好,卫司韫翻身上马时,身姿飒爽,仿佛多年征战沙场的将军。 蔡柄却不得不再加以提醒:“主子,按照我们行程,半个月后应当是回到扶风的,莫迦王不日就将抵达扶风,还有迦南公主” 卫司韫冷肃着神情,微微思索一番,而后道:“让卫司闫去接待。” 什么?! 蔡柄更惊悚了。 虽说主子登基以来,没有发生兄弟残杀的场面,因为二皇子确实也不是权谋的料子。 所以这一年多来卫司韫给卫司闫安排了个闲职,每日就理理简单的朝事,拿着俸禄逍遥快活。 但是这次,主子要他去接待莫迦王? 确定他不会将事情搞砸吗? “警告他,若是将人得罪了事情办砸了,朕就要他去跟郁慧弥在庵堂里念经!” 蔡柄不敢惹这盛怒之下的男人,点头道是。 可是还有话没说那莫迦王此次来西陵,是摆明了态度要与西陵和亲。 也摆明了他看上的人是主子。 这连公主都带过来了,全西陵上下只怕也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现下派二皇子过去,确定就不会将莫迦王惹恼了吗? 莫迦是蜀地,物产丰饶,说实话与莫迦联姻对西陵来说百利无一害。 更何况那迦南公主听说长得美若天仙,是他们王族盛宠的小公主,为人也甚是飒爽,生了一副好心肠。 这样的贤内助,来日若是放在后宫,一定是个很得力的国母。 卫司韫根基不算稳,莫迦王的加持他本不应该推辞,站在蔡柄的角度,也希望能顺顺利利地迎接完此次的友访。 无奈这个档口七小姐出了事,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小皇子。 蔡柄清楚贺云初在卫司韫心中分量,知道对方定然不可能放下心,所以想劝也没法开口。 这一年多的光景,别人都以为七小姐踪迹湮灭,甚至有人猜她因为丢子伤心过度,已经自杀身亡了。 此次莫迦王来西陵,更是传遍了圣上要新娶的谣言。 只有蔡柄知道,他家主子轴起来的时候也可怕的很,虽然从不跟他们说对七小姐的感情,可是每当深夜,他总是抬头望月亮。 偶尔展露的情绪微乎其微,但是有一次蔡柄亲耳听见卫司韫问:“你说郴州的月与扶风的一样圆吗?” 彼时收到影卫奏报,说贺云初人在郴州。 于是蔡柄后来就知道了,卫司韫忙碌之余,偶尔抬头望天,看的月亮是什么。 因此在当下,卫司韫说要备马赶到船可能经过的渡口,蔡柄也只敢略微提一句。 劝都不敢劝。 因为与他们相知的日子比起来,分离的时间要长上太多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这艘船上不太平 天破晓时,船舱下边的家禽隐约传来鸡鸣。 贺云初抱着平安缩在角落,却是一夜未眠。 她在思考着自己的处境。 如何在不让平安有危险的情况下,见到那个令她生疑的小不点? 被她迷昏的女侍卫和那两个男侍卫很快就会醒了。 就算天太暗,他们没有看清自己,可是楼下水手说话的声音他们却是听见了的。 只需要的稍经盘问,矛头就会指向她。 毕竟自己如今可以说是他们共同敌人。 怎么办。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没有露出真面目示人,可就算是这样,平安的这张脸也是招人。 倘若二楼的人当真是莫景行的,那么只要有一个人注意到平安,她们的身份就败露无疑。 这也是贺云初很懊恼的。 当初是为了找莫景行,觉得平安这张脸不装扮会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如今却不然,几乎成了靶子。 还能有什么办法? 贺云初从天黑想到天亮,想破了脑袋。 身边有窸窣的声响,她微微张开眼睛望过去,只见一个女人猫着腰,透着晨曦的微光从腰间摸出个什么—— 昨夜那个酒瓶子。 她声响不算大,打开喝了一口盖回去,大约是觉得天色还早,又窝回去想要继续睡。 “为什么喝这个?” 贺云初猝然出声,将她吓了一跳。 女人回眸过来时就只见一个女人定定地盯着她看,表情讳莫如深——起码她看不懂。 这女人不像那大婶嘴碎,反而看起来胆子很小,贺云初问什么,她也就答了:“想、想生儿子。” 农村女人,生不出儿子是致命伤。 贺云初能看出她腰臀很粗,应当是生过孩子的。 但她此刻也不知什么情绪,大概是觉得这个社会对女人太过苛刻,也大概是觉得面前的女人太过无知。 她口气很差地道:“生不出儿子,你就是喝十瓶这个药酒也没用。” “你、” 贺云初本来想表达的是,生儿子不靠喝这个药酒。 但是听在女人耳朵里,却活像是诅咒她生不出儿子。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但是憨厚老实又迫使她说不出什么,只能道:“你胡说。” “我没有,”贺云初盯着她手里的酒瓶子,穆地问:“你生了几个女儿?” 毕竟这人身边没有带孩子,是这条船上很少见的没有带孩子的女人了。 “四、四个。” “人呢?” 女人提到伤心事,咬咬唇,抹了一把泪:“大娃被她爷爷奶奶带着,二娃死了,三娃四娃都被她爷卖掉了。” 贺云初一阵心惊。 怀里的平安动了动,她不由地搂紧人,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不心疼吗?” “心疼的,心疼的呀。”女人抹泪:“可是她们是女娃,有什么办法嘛,我生不出儿子,我公公婆婆还打我。” 所以她才会当这药酒是救命稻草,掐着时间地喝上一口。 就为了想要生个儿子。 “我曾经也不明白,一定要生儿子吗,儿子还不如闺女贴心,可我男人不让,说生不出儿子就是他们老莫家的笑话,扯着我的头发打我!” 贺云初难以想象这样的观念。 但是似乎又觉得不是那么不可思议。 就算是现代社会,也还有很多家庭拼命要生个儿子,家里有没有皇位不重要,生个儿子脸上就有光了。 这是在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愚钝和保守。 “这酒喝了生不出儿子的,”贺云初突然说:“但是喝的越多,你会发现越离不开。” 女人呆呆地看着她,忘记了反驳,似乎也无法判定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可就荒唐了,怎么会呢? 这不是生儿子的酒吗? 如果是假的,可是这个女人的神情又那么真,不像是唬她的。 她们一言一语,还是惊醒了别人。 尤其是贺云初的最后一句话,太叫人敏感了,船舱里渐渐有翻身的声音,都朝着贺云初看过来。 “什么意思?”那女人开口的声音有些抖:“离不开是什么意思?” 贺云初环视了一周,这个船舱是下等人居住的,不论开船的人有什么目的,他们都不会打草惊蛇,所以这里头没有人把守。 刚刚她突然想通一个问题。 她本来就不打算见死不救,他们给这些人喝掺杂了吗啡的酒,不管要做什么,总逃不过谋财害命了。 贺云初以前没少听过贩卖人口的新闻,人贩子无所不用其极。 更何况在如今通讯极其落后的古代,亲人探亲这个幌子在,可是跋山涉水的,到最后人走丢了又能找谁说理? 也或许发现人丢的时候,早就过了一两个月,找都别想找了。 而且这人些还抓住了一点——生儿子。 那么会上当的大部分都是没有生出儿子的女人,就像刚刚那个女人说的,她的丈夫动辄打骂,孩子不是卖了就是死了。 说明她的家庭地位极其底下,这么个女人,丢了还是死了,根本不会对男方有任何的影响。 所以,这人下手的契机挑的非常好。 不用多说什么,大把是女人会上当。 毕竟在当下,根本没有女性独立思想一说,也没有女人跟男人同价值一说。 贺云初既难过又觉得幸运,回想自己此前在扶风城的想法和作为,觉得还是有用的。 起码媚儿小柳儿她们,到后来就不会总觉得女人是没用的。 也有点感谢卫司韫,他一个站在皇权顶端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女人更是有大把女人,但是他却没有民间男人身上那股自负的风气。 没有将她当成是疯子神经病。 回过神来,贺云初冲着所有人轻声问了一句:“你们信我吗?这艘船上不太平。” 众人愣愣地望着她,似乎早起还蒙着,根本没听出来她的意思。 又似乎听懂了,但是以为贺云初还没醒。 总之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众人心中纷纷有一股好奇,那就是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女人是凭什么觉得他们会相信这艘船上有问题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看病可以,我有个条件 贺云初一石激起千层浪,将船舱里的众人都震得非常茫然。 但她显然又不准备继续出声,只等有人绷不住了主动询问道:“什么意思啊不太平是指哪种不太平” 贺云初知道自己若是急切地将了解的事情托盘而出,这些人只怕更加不会信。 人自古就是这样,有先入为主的概念,认定了这酒可以生儿子,那就不会有几个人主动相信她这穿上的人利用酒,实则要做的是谋财害命的官司。 于是她只能循序渐进道:“你们喝的这酒,里边有问题,但是暂时看不出来,不过你们若是信我,从今天开始就不要再喝了。” 刚才那个女人首先站出来:“不喝了可是这酒我们都是花了钱买来的,你说有问题,倒是先告诉我们有什么问题我、我没有办法了,就想指望着这个生个儿子,我丈夫才不会老打我!” 昨晚将平安带走的大婶也醒了,不过她的语气显然要比那个女人恶劣不止一点:“你说有问题就有问题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有问题!” “她有什么问题啊” 大婶瞟了发问的人一眼,又晲向贺云初,也不知道为何,她身上就带着一股对贺云初的敌意:“你问问她自己啊,昨晚上夜半三更了还出去,是出去做什么去了晃荡到二楼去了” 贺云初眉头一皱。 她没想到自己昨夜的动作居然叫人看见了。 那大婶还要说:“从上这条船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对劲,总想着往甲板上去,还到处跟水手搭话,我看你探亲是假,找男人是真的” 豁然开朗。 贺云初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故意带走平安,又轻易地将平安弄丢。 原来这人是以为她到处勾搭人,看她不爽故意为难的。 这也就是平安没有事,若是平安有事,她此刻都不可能这么平静地坐在这里。 接收到贺云初定定地盯着自己的眼神,那大婶更加夸张地大叫起来:“你们看啊,我戳中她肺管子了,正瞪着我呢,啊你倒是说说这船上有什么问题你心虚说不出来了这条船上哪个是你的姘头” 难听的字眼一通砸过来,声音大的吵醒了平安。 她在贺云初怀里睁开眼睛,听见有人骂娘亲,居然不似往日胆小了,她愤愤地维护:“娘亲才不是!我们找弟弟!” 她虽然不知道姘头是什么意思,但是本能地能理解这话中的敌意。 贺云初将她搂紧一些,安抚道:“平安乖,娘亲没事的。” “找弟弟”那大婶嗤笑起来:“我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借口,你还骗孩子,管男人叫弟弟” 贺云初忽然冷冷出声:“够了,你只瞧见我出去,就是勾搭男人,那你昨夜从卖酒的人手里接了酒喝,岂不是已经勾搭上了” “嗨呀,你个婊子嘴还挺利,我要是勾搭上了我现在会在这” 贺云初淡淡反击:“这么说你当真想勾搭还有,如今谁不在这” 只是几句话,已经将那大婶怼的哑口无言,额角青筋直跳,你了半天却没说出一个字,脸都气红了。 贺云初又环视了一圈,视线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一瞬,面无表情却显得有些可靠。 “我来这条船上确实有别的目的,但是我打不算谋财害命,你们若是信,那酒就不要喝了,若是不信,那就等过几日,看自己是不是会对这个酒上瘾。” 上瘾! 上瘾是个什么概念 看着众人一头雾水的样子,贺云初在心底叹了口气,明白这时候没有出现过鸦片,没抽过所谓的大烟,所以他们对遥远过度传过来的东西没有一点了解。 她耐心地将话简化了:“就是会对这个酒越来越依赖,由一天喝一次,到一天两次,到再也离不开。” 那个胆小女人又说话了:“离不开,会怎么样啊” “会丧失理智,会求那些卖酒的人给你们喝酒,它在你生儿子之前,首先会剥夺你们的思考能力。” 听着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众人甚至微微后退了一步,所有人都望着贺云初,却没有人说话。 还是那个大婶跳出来,她见贺云初说的很玄乎,断定这人是唬人的,她自认见识广,哪有什么夺人神志的酒 所以她呵呵笑了两声:“你们该不会真的信了她的话这酒喝了让人丧失神志什么东西能这么神奇啊你真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好骗呢” 她这么一说众人又觉得也是。 毕竟贺云初说的东西太过玄乎了,她们只是买个酒,想生个儿子,凭啥就说她们丧失理智了 这种事情越解释越没有人信,贺云初见他们神色都有变,也就不上赶着解释了。 她这番话放出来,是一定有一些作用的,即便她们想生儿子的心再焦急,那命也比这个重要。 反正这个船暂时也不会靠岸,接下来的几天,她密切注视一下众人的举动,循序渐进的,总会有人发觉这个酒是越喝越有问题的。 “她会不会是没有买到酒,所以故意乱说的呀” 一个看起来很老的老伯问。 那大婶冷哼:“她穿的这么破旧,没准儿比我们还穷呢,也不知道高傲个什么劲,睡个觉跟我们隔的老远。” 原来有些偏见是与生俱来的,贺云初想。 但她不屑去辩驳些什么,这个大婶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开始看她不爽,她无从更改,更不想多费口舌。 “你对这酒说的头头是道,你是做什么的”有人问。 贺云初睁开眼睛望过去,一双眼睛澄澈漂亮,跟脏兮兮的一张脸丝毫不相称:“我是大夫。” 其实不难猜的,离得近的人就能闻到贺云初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因为她随身的小包裹里药占了一大部分。 “大夫”刚才的女人眼睛亮了亮:“你会治什么啊” “什么都会一点,你们若是有身体不舒服的,也可以上来我给把把脉。” 虽然还是不怎么信她刚才对酒的概论,但是农村人身上都有些小毛病,有个大夫在这,不看白不看。 因此不大一会儿贺云初身边就围了一些人。 但她还没握上脉,先说:“看病可以,我有个条件。” 第一百六十八章 那张脸她分明见过一模一样的 “看!”大婶跳出来,幸灾乐祸地看着这群占便宜的:“人家是有条件的,你们还真当她是想要给你们看病呢!” 那老伯刚伸出去的手又有点忐忑的想要收回来。 条件? 什么条件? 这些穷苦出身的人,要来要去还不就是要几个铜板? 但是他们也缺钱,若是不缺钱,身上就不会带着这些小毛病了。 花钱看病当然是不舍得的。 也有几个人跟着附和那大婶:“我还以为你一脸憨厚,是个老实本分的,不大会骗人,没想到也跟那些来村里骗钱的赤脚医生似的,呸!” “是啊,想着你带着个孩子,应当还是个有良心的,不会真跟大婶说的似的,你就是来船上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贺云初将平安放在旁边的空地上,无语地捏了捏眉心。 “我有提过一个字的钱吗?都是你们在说男人和钱。” 轻轻的一句话,将说话的人堵得没话说。 那老伯应当是个憨厚的,帮贺云初说了句话:“她应当不至于要骗我们的钱,你们不要太过敏感了。” 没人帮她还好,有人帮她,还是个男人,即便是个七老八十的男人,那也不行。 那大婶的火蹭蹭蹭就冒起来,插着腰指着老伯骂:“你们看看啊,还说她自己不是个狐媚子,这才几句话的时间,这老伯就已经开始帮她说话了,要是说她不是为了勾搭男人上来的,我绝对不信!” 那老伯本来就是个憨厚的,平常说话都不太说,第一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明显的懵了。 他撸起半截袖子的手干枯消瘦,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而且贺云初能听出来,他有很严重的肺病。 人到古稀,能活的日子都不多了,却被一个年轻小辈指着鼻子这么骂。 她刚才对一切谩骂都接受如常,此刻却忍不住从坐着到站起,一步步逼近那大婶。 她身材高挑,虽然瘦削,却比大婶高了差不多一个头,气场压过来,是很让人心慌的。 大婶还咄咄逼人:“怎么样怎么样?现在是要打我了我?来人啊快来看啊,这个女人恼羞成怒啦!” ‘啪——’ 响亮的一声巴掌声。 贺云初面色如常地甩了一下打疼的手,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引起高调和围观,但她忍不住。 生而为人,不论是那个缩在角落里,因为生不出儿子造丈夫家婆虐待的女人,还是面前这个张牙舞爪显然是根搅屎棍的大婶,这两者都太过极端了。 一个需要救赎,一个需要教育。 “你一口一个婊子,勾引,是不是觉得自己说出这些词汇的时候非常的高人一等?” 大婶被她打蒙了,捂着脸愣愣地看着贺云初。 她从来没有想过贺云初会真的打她,以往她在村里的时候,但凡女人们聚在一起,她总是声音最大的。 即便没有生个儿子在背后被人瞧不起,可是也不敢有欺负她的人,因为谁但凡嚼她舌根,一定会被她更狠地骂回去。 她吵架可没有输过。 她对所有女人都充满着敌意,不论走到哪都觉得会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 因此先声夺人,她嗓门总是比别人大一些。 就算将人说的不高兴又怎么样,女人都是贱骨头,当真敢打她不成? 她没想到在这艘船上,居然还真的有人敢。 几乎瞪红了眼,却半晌不敢说出一个字来。 贺云初微微冷笑:“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我若是一直不吱声,你还打算说我跟这个老伯怎么样?” 贺云初这一巴掌不仅打的那大婶不敢说话,刚才帮了腔的女人更是缩在了人群里。 “听着,我身上还有些药,你们若是有急病不舒服的,可以找我要一些药,但若是身上有老疾的,我给你们把脉完,你们下船后去抓药配合着吃,我不敢说药到病除,但是管一些用还是可以的。” “但我有个条件,你们要将我会医术的事情保密,还有我方才说酒有问题的事情,因为一旦传出去,不仅是我,你们也会一并没命,大家的命绑在一起,知道了吗?” 寂静无声,但是从所有人的眼神中看,他们都是听进去了的。 贺云初再次警告一般瞪了大婶一眼,不再管他们,蹲回去给老伯把脉。 一个人再蠢,命总是不会舍得弄丢的。 肺病通常伴随着咳嗽,她这两个晚上听到好几声咳,她辨认了一下,其中就有这个老伯。 将身上救急的药给他,贺云初又给他扎了针灸。 见她动作娴熟,好几个在观望的人也放下了戒心,靠过去说起自己的毛病。 见贺云初被人团团簇拥围住,大婶捂着自己发痛的脸颊,眼底全是愤恨。 她讨厌耀眼的女人,永远想要吸引别人的视线,哪怕那视线并不友善也罢。 可是那个自诩会医术的女人却轻易夺得别人的视线,说的话这么哗众取宠,那些人却要相信她! 她当然不甘心! 这船有危险? 哼,吹牛也不看看黄历。 她昨夜偷偷跟着出去,发现这女人抱着孩子去了楼梯口,她没忘记自己后来看见两个水手打扮的人也朝那去了。 所以她才会觉得这个女人是狐媚子,那两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显然是充满了兴趣的。 “既然你这么厉害,那我倒要看看,几个男人能把你干服!” 她小声嘟哝,从船舱退出去,转而到了甲板上。 这一日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 但是甲板上似乎不怎么太平,来往匆匆而过几个面生的人,穿的衣服都差不多,似乎在找什么人。 ——找那女人的? 贺云初并未透露自己的姓名,因此别人都不知道她叫什么。 大婶悄悄打量了几眼,发现这些过往的人不是昨晚那两个水手,倒像是——二楼上边的人。 她转过转角,面前令她更加诧异的一幕出现—— 清早的日光不毒辣,一个背着手面向这边的男人跃入眼前,那张脸,她分明见过一模一样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山鸡配凤凰! 莫景行敏感地被视线打扰,抬头狠狠扫过来一眼。 若说方才贺云初给王大婶造成的震慑是可量化的,中间掺杂了一些嫉妒,那么如今面前这个男人造成的影响根本就不可言说。 就是那种发自心底的一股死亡威胁。 王大婶往后退了一步,被台阶阻挡甚至一歪差点跌下去。 她身后就是通往船舱底的台阶,只要往下走,转过一道台阶,那个长着与这个男人一副面孔的小女孩就在下头。 “娘亲才不是!我们找弟弟!” 那小姑娘方才的一句话突然映入耳廓。 她还记得上船那天,她还故意问过那女人,这次去平度是做什么的。 那时候那女人说探亲。 王大婶就误以为她跟自己一样,男人在外头干活,此次是专门去看男人的。 昨夜见她出来去二楼的时候,她改变了想法,以为这人是想野鸡变凤凰,妄想攀上高枝。 ——即便是如今,她也还是这么以为的。 只是、只是那小女孩的身份就成疑了。 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巧合,这世上即便有相似的人,像个五分就已经很神奇了,这男人却居然与那女孩相似了七八分! 那么小一张脸虽然还稚嫩着,也没有这男人脸上的杀气,但是五官是不可能骗人的。 若没有亲缘关系在,要相似道在这个程度,根本就不可能! 又联想到贺云初确实去二楼附近徘徊过,如今想来她的举动确实像是在找人,那么会不会她要找的人就是这个男人? 可是怎么会呢,这两个人的身份一看就是云泥之别,一个是穿着破烂的山野村妇,一个衣着华丽,身边还有侍从伺候—— 王大婶想到这里,那女侍从正好起身,转身朝她看来,冷喝道:“什么人!” 王大婶哪里见过这种威仪,当下便吓得腿软,支支吾吾地答道:“老妇打打打打打扰了。” 她说完,又战战兢兢地朝莫景行看去一眼。 只是对方的眼神显然已经没有再看她,就仿佛方才的一眼只是不经意的不得已,多看一眼都是伤眼。 “别鬼鬼祟祟在那打扰我家主子,滚远一些!” 王大婶张嘴,想说出平安的行径,但是电光火石间又忍住了。 一个念头阻止了她。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贺云初身上确实有一种她从没有见过的气质。 大家都是女人,嘴上再硬,心里也会有比较。 那女人上船两日,每到饭点吃的都是自己带的干粮,这艘船上虽然也有些安排的吃食,但是大多难吃如猪食。 王大婶留意过,那女人到了饭点,顶多去打一些米汤回来喂给平安,别的煮的乱七八糟的菜都没有碰过,但是平安也不只是喝米汤,她总能从袋子里掏出些看起来很可口的蔬果烤成的果干和干粮。 原本她还以为是穷讲究,但是今日将种种联系在一起,王大婶又想,这会不会是那女人为了掩盖身份找人,故意打扮成穷人的? 她想要找人,找二楼的人,找面前这个看上去尊贵无比的男人么? 想的微微出神,已经错过了说话的机会。 但是王大婶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留在原地又呆了一会儿。 只听见那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问那女侍卫:“没瞧清楚?你们三个人,是饭桶吗?” 连骂人的时候不带半点难看的。 执夙垂着头,安静地挨训。 旁人不知道,但是她很清楚,莫景行开始用嘲讽骂人的时候,就是真正动了怒。 也怪她自己,昨夜愣是连人影都未瞧清楚就被人迷晕了,还是清早主子要下楼,发现他们倒在地上,想办法将他们弄醒的。 那迷药很是厉害,这若是在三九寒天,没准一晚上他们三个人已经冻死了。 这些年还未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执夙解释都无从下口,只能听训。 “两次了执夙,先是阿瑥跑到了楼下,再是你们毫无警觉被人迷晕在地上,我不知道我这颗脑袋在脖子上还能呆多久。” 执夙冷不丁又跪下来,威胁到主子安危,确实是她的一大罪过:“请主子责罚,绝不会再有下次!不过属下断定,出手的对方是个女人!” 女人? 莫景行皱眉,他想不通一个女人三更半夜要往二楼跑做什么,并且在被发现的时候先发制人,可是过后却也并没有到二楼。 他们一没有失窃,二没有出人命。 那女人来二楼的目的,难不成是为了闲逛? “能不能查到?” 执夙硬着头皮道:“能的,昨夜在下边还听见两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是为了找那个女人来的,虽然没有多听清楚,不过若是根据声线找到那两个人,应该能摸索出那女人的身份!” 莫景行背着手:“她身上备有迷药,出手又果决,定然不是普通的江湖术士,仔细找,懂岐黄之术,懂医理的,都不要放过。” “是!” 莫景行刚想转身,余光不知道怎么瞥见方才那个乡野村妇还没走,莫景行正生气的情绪更加堵了,呵斥了一句:“滚!” 正听的入神的王大婶:“” 她带着战战兢兢的心情,滚回了船舱。 越琢磨,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能断定这人要找的人就是贺云初无疑,可是,他们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 这男人似乎没有猜到贺云初的身上去,是不是因为他对她不熟悉? 但是贺云初身边为什么会带着那个长的肖似这男人的女娃娃呢? 王大婶一向简单的脑子根本想不清这些,但是她自己知道,怎么都好,可不能让那女人攀上这个男人。 她就算身份特殊又怎么,长的这么丑,在这个男人面前那也是山鸡配凤凰! 心底盘算着许多,从这天起,王大婶就格外起贺云初。 后来贺云初跟船舱里的人处熟了,那些人都唤她小七。 原来她叫小七,王大婶想,多么村野的一个名字。 倒是那天晚上那两个要找她的水手也不见了人影,不知道谋划些什么,总之一脸两日,船舱里都很安静。 贺云初给人诊脉的多了,大家都渐渐相信了她,那酒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停止服用,但是有些人根据贺云初的描述,很留心的在观察自己的身体变化。 又是一个晚上,十五日,圆月高悬,品酒大会的擂台摆在甲板上。 贺云初暗暗计较了一番,发现果然没错,按照卖酒的人交代一日三口的分量,够买的药酒刚好喝到今日为止。 他们要开始新一轮的‘营销’。 第一百七十章 对,不听话就杀了好了 船上的管事和水手们平日里都不会到船舱里来,一是为了不暴露目的,二是这里太臭。 所以这几日下边儿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是不知道的。 但是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今晚再进行一轮购买,就知道被套住的‘肥羊’有几只。 “怎么办小七?” 那个被丈夫打骂的女人叫柯霞,她胆子小,但是幸好听劝,那日贺云初说完之后她就很注意地喝酒,两日下来这酒没有喝完,还有小半瓶。 但是照贺云初所说,若是这艘船上的人确实是别有目的,并且发现他们已经知道了,那会怎么样? 他们会不会被灭口? 万一今日被他们瞧出端倪,那他们还能够活到下船的那一天吗? 面对这么多害怕忐忑的眼神,贺云初其实也说不准,她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对对方又不甚了解,不知道他们能够做到哪种地步。 会不会不顾人命? 曾经不是没有看到过大型团伙拐卖妇女的案例,那些被卖到偏远山区的女人,或许不会死,只是落个背井离乡而已。 然而倘若自己插手了呢,这些人有了防范惊扰了船上的背后之人,会不会本来不用死,却因为怕他们泄露,而痛下杀手? 虽然都是素昧平生的人,可是既然都上了这条船,贺云初就想大家能够一块儿活着离开。 她对死人虽然不会惧怕,可是对生命还是抱以敬畏。 想到这,贺云初微微憋了一口气,对大伙儿道:“你们今晚还是继续买他们的酒。” “啊?继续买?你不是说了他们的酒有问题吗,我们还要继续买,那不就往火坑里跳吗!” “是啊是啊,我们本来就没有钱,都是因为想生儿子才买的酒,不然我们哪里买得起哦!” “你是不是在乱出馊主意呀,行不行的呀!” 面对一声声质问,王大婶看着贺云初的眼神转为幸灾乐祸,在一边补刀道:“早就跟你们说了,她能懂个什么,人家说不定一心想跟上边二楼的人扯上关系呢!” 面对她这句话,贺云初微微侧目:“二楼?你再三提到二楼,是觉得我应该跟二楼的人扯上关系么?” 这王大婶对她的态度,稀奇古怪的,让贺云初不得不怀疑那天她是不是跟自己去过二楼。 难不成是发现了她曾经靠近二楼,所以笃定她跟上面的人有勾结? 贺云初怕就怕她引来那天的两个水手,至于莫景行,她如今还没有确认他是不是在船上,而且以王大婶的身份,即便莫景行当真在船上,她也很难接近他。 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那两个水手,这两日他们是在安静的有些不寻常。 所以今晚这些人要防着卖酒的人,而她则要防着有人会对她暗中下手。 贺云初拍拍平安的肩,叫她将她们的包裹拿过来。 本来不大的包裹,平安抱着却快要跟她人差不多高,递到贺云初手上,双眼好奇地瞧着自己的娘亲。 贺云初拨开给平安备的零食、口粮,从里头掏掏捡捡,摸出来一个不大的荷包。 荷包打开,那里面装着一些铜板。 原本贺云初也是有一些碎银的,只是为了伪装方便,她把碎银都换成了铜板。 她把铜板抓在手里,朝柯霞说:“你把这些钱都分给大伙儿,应该可以满足今晚的,但是买了酒不要喝,千万别露馅,知道了?” 柯霞哪好意思收这个钱,她忙不迭的摇头:“不,我不能要这么钱,你本来就是为我们好,这没道理。” “没关系,是我把你们弄得人心惶惶,总要给他们一点信任我资本,钱不多,但这是我全部的身家了,我本来就治病挣点钱,这对我来说不碍事。” 柯霞见她坚持,推拒不过,只能捧着钱去找大家伙商量。 经过解释之后,那几个人倒是不太客气,接过钱松了口气,总算也对贺云初多了点信任。 夜幕很快降临,甲板上也开始热闹。 贺云初在船舱口冒头,没有立刻出去,想要观察一下局势。 有几个看上去比较强壮的男人,手上都戴着臂缚,穿着打扮有些相似,看上去是这艘船上的力量担当。 贺云初移开眼神,又去看那些负责今晚品酒大会的负责人。 那些人生了一副商人的奸诈面相,正跟贺云初注视他们一样,用打量的眼神看着底下一堆穷人。 这群肥羊,已经被拉过来当成试验了一次了,根据他们的经验,今晚试探一下就知道有多少人入了‘套’。 信的人会继续买,已经喝上瘾的,绝对会对他们表现出莫大兴趣。 “五哥,没见到那个女人。” 年轻水手踱步到打手面前,眼睛还在不断地扫视周围,却没有找到目标人物。 “都看仔细了?”打手吐了一口薄荷叶,一脸不爽:“不可能不出现的,已经交代了上面,待会发现她,就逮着她,必须得让她喝下那杯酒!” 水手还是有点不放心:“她不喝怎么办?她会用迷药,我觉得她应该懂点药理,万一她识别出来我们酒里有问题,那可怎么办?” “傻不傻?”打手锤了一把他的头,恨铁不成钢:“我们等了两天,不就是为了今天,待会这么多人在场,她敢不喝吗?她要是不喝,就想办法让她喝。” “可是我觉得她这个人很警觉,我昨天没忍住还去船舱里瞧了一眼,她还在给人看病呢!” “总之,”打手满脸不屑:“她是个女人,女人的作用就是被人买过去,生孩子也好,当媳妇也好,挣钱是我们的目的,偶尔碰上一两个她这种意外的,为了防止坏事,我们也不是没有沾上过人命,你说是不是?” 杀杀杀杀人! 水手毕竟还年轻,一共没有跟过几次船,不知道这些人的手段怎么样。 但是他又明白,上了这条贼船的,被挑中的‘羊’自然是要拿去买个好价钱,有威胁的,也自然是要除之后快。 更何况只是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他们的船上,怕什么? 他给自己打气,打完气,眼神都坚定了不少。 “对,不听话就杀了好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现在怎么做,主子? 贺云初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寒风,但是回头看又不见别人,只有平安胆小地拉着她的衣角。 “娘亲,我们要做什么呀?” 贺云初别的不担心,就是担心会连累到平安,她还太小了。 不由地伸出手摸摸她的头,贺云初安抚她:“不管发生什么,娘亲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是她从把平安带到身边就开始的承诺。 她摸了摸自己的腰测,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能感觉到自己周身似乎危机四伏,而她孤立无援,也会感到一丝无着无落的不安。 手往上,放在了胸口。 那里面藏着一块玉,暖玉。 即便在如今开春的三月天,它的作用并不大,但是微微在胸口发着热,还是让贺云初找到了一丝踏实感。 这块玉是卫司韫送的。 宫乱之后,他曾经以太子的名义送过贺云初很多的东西,金银首饰,精美帛锦,全都价值千金。 可是只有这块暖玉,是他从手上掂着过来恰似随意地送出的。 那时候天还没寒,贺云初记不清他们因为什么事情吵了架,儿子还好好地呆在她肚子里。 她向来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那天见卫司韫面色别扭的过来,还当他别扭什么。 哪知道这人送礼物也别扭,硬邦邦地将玉递给她,说:“给你戴,省的一天天态度将人冷死。” 贺云初莫名其妙,但是这玉的质地确实又太过上佳,她接过来也就忘了要怼卫司韫了。 “真好看。” 还记得那时候卫司韫见着她笑,那股别扭劲瞬间也就消散了,嘴角还挑起一丝笑:“那当然,这是西域进贡的,也不看看什么货。” 贺云初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卫司韫也不常笑,但凡挑起一边嘴角的时候,就不只是英俊可以形容他了。 贺云初一时间也看呆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下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许久之后卫司韫才不自在地撇开头,问贺云初道:“给你戴上?” 贺云初点头,格外乖巧地将玉递给他。 卫司韫站在她身前,双手绕到后边给她系绳子,身上清冽的熏香扑了贺云初满脸。 那时候的心跳分明不受控制,她能听见卫司韫胸腔里滚烫的热度,对方应该也能感知到她的。 这一戴上,到现在都没有取下来过。 原本夏天戴暖玉不便,可是去年夏天一路走来,贺云初也没有想过要将它摘下。 本来只是一件普通的礼物,可是对贺云初来说,就是不一样的。 她透过衣料的轮廓握了握玉,很轻地念了一声:“卫司韫。” “娘亲想爹爹了吗?”平安仰着头,很是好奇,因为娘亲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偶尔月亮圆的时候娘亲会仰望天空,念叨一个人的名字。 平安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本能地觉得那应该是娘亲的夫婿。 娘亲的夫婿就是她的爹爹,这是以前一个玩伴告诉她的。 平安虽然不曾问过自己爹爹的事情,但还是渴望有这样一个人。 如果她们找到弟弟的同时还能找到一个爹爹就好了。 贺云初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在胸口处拍了拍,而后解下一段背带,对平安说:“人太多了,娘亲把你背上。” 她知道自己躲在船舱里只会更加危险,那两个水手的意图不明,但是今夜是落单的好时候,她留在这里,难保不会更加被人针对。 索性就到甲板上去,也好借机看清那些人的目的。 平安很麻利地趴在贺云初背上,这个动作在她还不太会走路的时候重复了无数次,因此很是娴熟。 贺云初将人背起来上了甲板,很快就成了别人的目标。 台上看似是酒馆‘掌柜’的人,手上举着铜锣用力地敲了一下:“诸位安静!” 场面热闹又混乱,不知道谁带了只鸡上来,叽叽咕咕的显得这里更像是菜市场。 “谁带来的鸡啊,赶紧带下去!” 那铜锣又被用力地敲了好多下,哄笑声一阵阵的,船舱里收过贺云初钱的那些人都放松了一些。 贺云初隐没在男人堆里,在女人堆她身高太高,很容易就被发现。 因此此时,她背着平安,脸上涂得漆黑所以显得人憨厚,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无知的村妇。 而她背后的平安,因为怕被人认出,贺云初给了她一条小围巾围住了半张脸,此刻安静地呆在贺云初背上,安静地不说话。 “二爷说了,让我们看紧,这女人有威胁,要么就变成我们的‘羊’,要么就杀了。” 阴暗处,打手双手抱拳,在贺云初并无知觉下紧紧地盯着她的身影。 水手吓得半死:“二二二爷知道了?!” “当然,你觉得这种事,不应该让二爷知道?二爷总得确保这么多‘羊’的安全?” “不是不是。” 水手急忙摆手,似乎提到二爷这个人,他整个人都紧张的不行,甚至有种两股战战的既视感。 “那就行了。”打手微微冷声一笑:“不过可以告诉你,二爷只要确保人不会对我们的事造成威胁,其余的就都无所谓。” 水手听到这急忙擦了一下冷汗:“那就好那就好,啊——?” “就是说,这人要是死之前,你想尝尝她的滋味,那也不是不行,你不是看上她前凸后翘么?孩子这么小,身体应该也是挺嫩的。” 水手原本还害怕的要死,听到这又忍不住有些心驰神往起来。 毕竟一开始,他确实就是看中了这女人的身材。 那胸,那屁股—— “可以吗五哥,我我我我真的可以吗?” “你不会是没有玩过女人?”打手嗤笑:“一个乡野村妇也值得你这么激动。” “不一样,嘿嘿,五哥,那我们要找人去灌她酒了吗?” 有自己的好处在,水手充满了干劲,恨不得贺云初喝上一口酒就昏倒。 他知道这船上当差有好处,但是没想到好处这么诱惑人! “急什么,二爷已经安排了卖酒那保头,我们只需要将人盯紧就行,落网了就是你的猎物。” 他们说着,退出了暗角,因为此时贺云初想往船舷上去。 然而他们走后,另外两道身影也从暗处出来,听着他们的方向,一个女声冷厉地道:“现在怎么做,主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去确认阿瑥在不在客房 “那女人是谁?” 莫景行背手而立,在沉沉夜色中,透过船杆上挂着的灯笼,看向方才被那两个男人讨论过的女人背影。 她被全然笼罩在一块粗布衫下,背上鼓囊囊的,乍一看还以为她是个驼背。 可是随即,在穿过两个人之后,她背后的东西动了动,透过那个粗布衣服,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抬起来, ——那竟然是背着个小孩。 执夙的目光从那里收回:“属下立马让人去查。” 不怪莫景行警觉,就连执夙都觉得不对。 这两日按说他们的人手早就该找到那晚的两个男人了,可是这两个人居然是个怂包,这两日毫无行动。 直到方才他们在楼上听说今夜第二次品酒大会,手下才来禀告说似乎发现了一点眉目。 其实他们来的不早,到的时候那水手和打手的交谈已经接近尾声,只听到后边的荤话。 还有那个二爷。 “这条船上做主的人,叫二爷?” 这个执夙在上船之前早就查过了,船上的大致信息她当然要了解,不然不敢登船。 但是在最初的接触中,这条船确实没有毛病。 通关手续,雇佣的人员,都是正经渠道的。 这船上的负责,确实人称二爷,大名田巍,家底雄厚,这水路上的产业也不过是田家的冰山一角。 从她查到的种种来看,这个二爷也不该缺这一条船的生意,所以当时就放下了戒心。 可是如今看来,这位二爷还真的是深藏不漏,挑人下手。 有钱有身份的不在他的目标范畴内,跟别人反着来,原来瞧上的是这些穷苦人家。 而且这么看来,他们当时查出田巍只是世代从商,家底丰厚,跟官府有一定的关系的背景,根本就不齐全。 这个田巍只怕不仅是有官府背景,这个官府没准还反过来,以他们家为首! 如此一想就更加可怕了,自古官商勾结,倘若这不是简单的勾结,而是贩卖人命从中牟利,那事情就有趣多了。 “去确认这个女人的身份,还有,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搭上‘二爷’这条线,我要见他。” 莫景行一句话说的睥睨,仿佛要见的人不是这条船上掌管生杀予夺,而是一只阿猫阿狗。 “主子是想要插手吗?属下建议还是不要,”执夙面带严肃:“我们本就是化名出来,身边所带的人不多,而且他们将二楼和底舱分开,摆明就是不想得罪我们,料想也是不想让我们跟这事有牵扯,我们——” “我不知道吗?”莫景行打断她的话,冷晲了一下执夙:“如今要你来教我做事?” 来了,又来了。 那股子不管不顾,不满足看戏,非得凑上去演一下的性格又出来了。 当初就是这样,本来可以在扶风不弄出动静,却非要在卫司韫眼皮子底下杀个人,闹得满城风雨才离去。 这次发现人家的勾当,他又想做什么? 当然执夙也只敢腹诽,说出来是不敢的,她只能拱着手道:“执夙不是这个意思。” “那便照我说的去做。” 莫景行眯起的目光又放在方才那背着孩子离开的女人身上,但她显然并没有如愿离开,而是被那些所谓的大保拦住了路。 这些人卖酒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那酒里掺杂的什么莫景行很清楚。 他瞥见一个大保端着酒盏上前,用着商人惯有的笑容在对她说着什么。 而那个令他有着奇怪感觉的女人,因为想要避开酒保的纠缠,微微朝他这边撇过脸来。 那一瞬间,莫景行感觉到一股微妙的熟悉感。 很奇怪,下一眼再看的时候,她分明又长着莫景行没有见过脸。 因为看不清眼神,所以他只能看见那女人脸上一大块的污渍,像胎记,又像泥巴。 总之,不可能是莫景行的审美的一张脸。 而她背上的孩子更加分辨不清脸,一动不动地在她背上,要不是露出毛茸茸的发顶,就真的像是那女人驼了背。 心思莫名其妙飞过半边天,明明是个普通到丢进人群都不可能注意的女人,莫景行居然盯了半天。 并且那女人显然已经被‘二爷’盯上。 依照莫景行的猜测,她应当就是那晚将执夙三人迷晕的女人,但是莫景行想不出这女人的动机。 他也可以让执夙立即去将人逮回来。 如果莫景行是常人思维的话。 但显然,他不是。 他想知道这女人落在‘二爷’手里会怎么样,她看上去身无长技,而且还带着一个累赘。 要故技重施对那些男人用迷药吗?可是如今在场的这么多人,她就算是下手再快,又能保证自己能迷晕这个甲板上的所有人吗? 不可能的。 那她会怎么做? 莫景行兴趣盎然,想要等个精彩的博弈。 而执夙去而复返,她找了当初引荐她上船的人,表明了想要见他们的二爷。 结果意外地顺利,返回时,那人表明二爷在三楼等候。 回禀给莫景行,他倒也意外地挑起眉头:“这么容易就见我?” “主子,我们还是小心一些,这船上到处都是田巍的人,要不您还是再想想?” 三楼的话,表明田巍本人就在这艘船上。 莫景行心中冷笑,恐怕不是那田二爷爽快,而是他站在这已经被人盯上了,人家答应要见,不过是骑驴下坡而已。 最后在那女人身上瞥了一眼,莫景行吩咐执夙:“看紧她。” 执夙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点头。 莫景行走了两步,突然又顿住步子回眸道:“阿瑥呢?” 执夙恭谨地作揖:“还在客房睡着,给他点了安神香,应当没有这么快醒。” 莫景行突然脸色巨变,他飞快抬头往三楼一望,瞥见一截被风吹的翻起的衣带。 看不见人,却总有种那里站着的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错觉。 他冷喝道:“去确认阿瑥在不在客房!” 于此同时,整个甲板上为数不多的几盏灯笼忽然被呼地一下吹灭了。 整个现场落入了一片灰暗! “滚!!” 一道有些陌生又熟悉的女声传入莫景行耳膜! 第一百七十三章 那个小七很可能是贺云初 贺云初只感觉眼前一暗,紧接着就是背后一道危险的劲风逼近。 她没有料想到这些人会如此大胆荒唐,竟然直接在甲板上朝她下手! 再快的反应也来不及,她抓住迷药的手刚一挥出去,脖颈上就感觉到重重一击。 几乎是瞬间她就失去了意识! 最后清醒时,只听到平安惊恐地叫娘亲,她想要安抚,可是意识不受控制,已经被人捂住嘴直接一拖。 惊险万分的瞬间,对贺云初来说经历了许多,但对旁人只不过短短一瞬。 贺云初方才被酒保纠缠的时候,其实柯霞她们几个人已经忍不住偷偷瞧过好几眼。 这灯笼突然一黑,她们也觉得惊悚万分,跟着尖叫了一瞬。 可是不过短短的须臾,灯笼又重新亮起了,可是方才贺云初在的地方已经空了人影。 柯霞又怕又紧张,攥着旁边人的手:“怎、怎么办啊,小七她,她人——” “嘘!”一旁的妇人同样一手的汗,两个人相互攥着,她小声地制止柯霞:“你还看不明白吗,这船上的人分明已经怀疑小七了,你,你千万不要出声啊!” 柯霞吓得不敢动,可是小七就这么不见了么? 她会怎么样,会不会被人杀掉? 一瞬间,这些人都僵立得不敢动。 只有王大婶站在一旁,兴奋地嗤笑出来:“我早就说过了,人呐不要出风头,你瞧瞧,这不就没了吗?” 她算是最乐见这个场景的人了,反正贺云初死了,她鼓掌来不及。 然而下一瞬,她突然睁大了双眼! 只见两天前她曾经在甲板上见到的那个男人,此刻正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看起来比那日要不寻常的多,整个人身上似乎都萦绕了一股火气。 他压根没有看自己,反而是看向刚才小声说话的柯霞:“方才这儿的人,叫什么?!” 他的气场太强大了,整个人洋溢着一股怒火和谪问,无声地压逼着柯霞几个。 “你是说小、小七吗?” 小七。 莫景行没忘记,贺云初当初在贺家,排行老七。 刚才那声熟悉的音色,莫景行觉得自己不会认错。 回想这几天的种种,越想就越是觉得不对劲。 带着个孩子,身材高挑但不臃肿,即便是脸上画丑了,可是,可是那气质就是贺云初! 难怪,难怪她想去二楼,难怪她的迷药用的炉火纯青! 她是不是早就发现自己在这艘船上了,或者,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贺云初,贺云初! “你们——”莫景行张口想要逼问什么,可是徒然想到方才没有继续的事情。 他让执夙去确认乐瑥的安全,还有三楼那一晃而过的衣角。 心里充斥着一股强烈的不安。 导致他到嘴边的话再说不下去,当着这甲板上的人问话,已经让他觉得极度的不安全了。 “主子!”这时候执夙从身后匆忙而来,带着满头的大汗:“阿瑥不见了!” 果然是这样! 莫景行掩在袖中的手狠狠一攥。 再抬头望时,发现那一晃而过的衣角果然已经不见了。 这时台上酒保热情洋溢地招呼:“诸位,不要慌乱啊,方才只是意外,这春夜的风啊太狂了,这不,所有灯笼都给吹灭了!不要紧,我们继续方才的品酒!” 他说的胸有成竹,似乎丝毫不害怕这样睁眼扯谎会有人不信。 估计掳走一个人,尤其是女人,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需要特意说明,也不需要向别人解释。 而那些暗地里偷摸跟贺云初有眼神交流的女人,也不值得惧怕,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还能跑下船不成? 用酒不能将人控制,那他们可也不介意用强的。 因此,酒保继续招呼的声情并茂,不打算理会场上这些心慌意乱的人。 “这位爷,我们二爷等着呢,您请?” 突然一道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莫景行回过头,看见一个一身腱子肉的男人。 这男人不像中原人,因为太高太壮,眉目深邃,拳头如同铜锣,他看起来,倒像是个异国打手,非常有力量的那种。 他虽然遣词都是客气话,可是眼神却很凶,瞧着莫景行的时候根本不怵。 原来人家是擎等着在这的。 执夙拔剑而出,剑锋抵住那人的脖子,狠狠道:“我们家小主子呢?” 那人微微往后一仰,抬起粗粝的手抵住剑端就要退开:“二爷说了,只要这位爷离开这儿,小公子就安全。” 这是拿捏人质呢。 莫景行都气笑了,没成想有一日他也会上了人家的贼船,被人威胁在鼓掌间。 莫景行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因为一边是没有确认清楚的贺云初,如果那个人是贺云初,那她背上的那个小孩就必然是—— 想到这,莫景行心底升起一股阴恻难言的情绪。 如果是当初那个他想要杀掉的种,那这次落在这些人手里,还能活么? 执夙很清晰得感知到了莫景行的情绪,联想到他方才对那个女人的逼问,不难猜出自家主子在怀疑什么。 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交汇,执夙明白了莫景行的想法,她微微一点头,让开剑锋。 那个高大的打手叫何穆,确实是北蛮人,田巍身边最得力的打手。 见执夙让开刀,他非常不屑地向下一瞥,率先让开了道供莫景行过。 柯霞等人愣愣地看着这一系列徒生的变故,根本反应不及,也根本不知道这个浑身带着邪气的男人是谁。 那个强壮的北蛮人说的‘二爷’又是谁。 只是如今没了贺云初,她们就算拿钱买了酒,又到底该不该喝? 喝了是不是就如这些人所愿,不喝的话,又是否会落得跟小七一样的下场? 她去了哪里,会被杀死吗? 执夙回眸时就看见这堆女人惶恐不安的眼神,同样是女人,她知道这些人害怕甚至提防。 不对,提防? 按说这些女人应该不自知自己的危险处境,她们没出过门,按道理识别不出来吗啡。 而且她们每人手上都举着个酒瓶子,表明没有发现酒的端倪,那为什么贺云初消失会让她们提防? 贺云初在这中间起了什么作用? “大、大人。” 人在身处危险时,本能地会求救。 柯霞小步上前,细声问:“我,我们该怎么办?小七说过,这酒不能喝的。” 执夙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道真是风水轮流转,不同身份上来的,倒是跟她们落到一条贼船上了。 但是执夙的当务之急,确实是找到那个叫‘小七’的人的下落。 毕竟从主子的暗示来看,这人有极大的可能是贺云初。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她偷走我女儿还想偷走我儿子 而且就面前这个女人的说法,那个小七被抓走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她是因为瞧出了酒里的端倪,所以提醒这些人,才引起这条船上幕后之人的忌惮的? 若是这样,那么八成这命是保不住了。 做阴暗交易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被人兜底,一旦被人兜了底,那必然是想尽办法要将人处置了的。 回想方才乐瑥不知不觉的失踪,还有那只闻名,不见人的‘二爷’田巍,这人恐怕比莫景行想象的要有手段一些,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商人。 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呢! 执夙向隐在暗中的自己人打了个暗号,让他们分散去排查乐瑥和‘小七’的动向,看能否有发现。 光明正大定然是不可能的了。 这些人现在没准正在严格地监视着他们的行动。 执夙吩咐完了人,自己也在附近走了一遭。 她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救人,所以任凭那个叫柯霞的乡村女人怎么哭,执夙也没有侧目一下。 她的目的很简单,找到那个叫小七的女人,确认她是不是贺云初,还有她背上的那个孩子,如果是君上的种,那么想必不用等到二爷出手,她就先要了她们的命。 另一边,莫景行跟着何达穆到了三楼。 原本以为这三楼就是一个天台,因为平时都是锁着的,也没有见任何人上去过。 可是如今上来一看才知道,这里头别有洞天,原来在船顶还有这么一个奢靡的场所。 莫景行刚踏进来,就有个穿着妖艳的姑娘往他身前靠:“爷来啦!翠儿陪你可好啊?” 一道柳腰细瘦似无骨,全然没有支撑地靠在莫景行身上。 饶是莫景行见多识广也不由地有些无语,方才来请他的何达穆一副凶神恶煞,要拿捏了乐瑥要挟他,本以为会碰上一个针锋相对的局面,却没想到是个香艳的场面。 坦白说,莫景行并不禁欲,二十多岁正常的男人,自然有某些方面的需求。 在苏北的时候他有固定的侍妾,后来出了侍妾偷偷怀胎的事情,他才遣散了这些人。 对于他来说,缠绵可以,女人对他的作用只有泄欲,除此之外毫无用处。 只是被这女人一贴,他才惊觉自己这一年多流连在外,居然从未有过女人。 他不遮盖长相,所以往上贴的女人根本不会少,可是神奇的是他一直未曾有招寝的念头。 莫景行甩掉脑中纷乱的想法,心叹自己一定是被乐瑥那小子缠的魔怔了,才放着女人不睡,倒是夜夜陪着个小不点睡。 想到此,面前的女人也算佳品,莫景行顺手推舟地将人一揽,那翠儿就整个跌进他怀里:“哎呀!” 她娇嗔一声,可身体纹丝不动地贴着他,看的出是个混惯了场子的女人。 莫景行干脆揽住她的腰往里进,边走边问:“二爷呢,将我儿子拐哪里去了?” “二爷呀,自然是在里头等着爷呢,等好大一会儿了呢~” 这个翠儿应当是混惯了名利场,撩起帘子将莫景行带进去,就连抬手掀开帘子的动作都摇曳生姿。 可是很奇怪,莫景行被眼前的景象困住,可是眼里却并不是这个场景。 ——而是方才在那甲板上时,看见的那个不确定身份的女人。 她高挑,即便背着人也能看出是瘦的,一张脸明明丑的很,却很抓人眼球。 那个水手谈论她时挪不开眼,几乎垂涎欲滴。 奇迹一般,他也莫名觉得那身影太过抓人眼球,从而显得面前的翠儿犹如庸脂俗粉。 莫景行想,那女人是不是贺云初,她如今怎么样了,死了么? 想法闪过脑内的瞬间,那端坐着的等他的二爷田巍从他眼角看到一丝恼怒。 莫景行抬头的目光挒过田巍,出乎预料,对方没有穿金戴银,身材消瘦板正,没有奸商的那副牙尖嘴利,居然还叫他看出两分慈祥来。 “哟,莫公子!” 莫景行压根儿没化名,他登船用的也是真名,所以被人叫出来不奇怪。 “田巍?” “大胆!”何达穆大吼道:“你还敢直呼二爷的名字!” “哎呦达子,别吓着莫公子,来来来,莫公子请坐,莫公子看得起我老田,我老田高兴还来不及呢,叫什么有什么所谓。” 莫景行心想,行,长得不像奸商,说话倒是十成十是个老奸巨猾的油条。 莫景行根本不想多费口舌,那翠儿还想贴上来给他倒酒,被他一手挡开了:“打开天窗说亮话,酒里掺了吗啡的事,想必你也知道我知道了,不过我早知道了,并不打算做什么,我儿子在哪儿?” 田巍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直接。 他身上有种睥睨众人的高傲,似乎并不大在意这里的人会将他怎么着,反而有一股‘我已经被你们惹怒’了的既视感。 这不禁有点渗人。 那田巍是见多了大场面的,此刻也觉察出一点不对味来,他朝翠儿使了个眼神,自己起身陪笑道:“这怎么还生上气了,莫公子怕是误会,小公子我找人好好安置着呢,不过就是请你过来喝喝酒,翠儿要是伺候不好,我们还有别的姑娘呢,哎,跟下头的人掺和些什么呀。” “我的人在找人。”莫景行掀开袍摆坐下了,“前两日碰见个女人抱着孩子,鬼鬼祟祟去了二楼,将我的人给迷晕了,你们这船的守卫我看也不怎么行。” 怎么还有这种事?! 田巍脸色一变,他一向是没有情况不出手,前两天没有出事的时候,他的人盯得也不紧,只听小五来说过,说一个怕是要坏事。 原来刚才莫景行在甲板上,是要找人算账的? 他的目标也是那个坏事的女人? “呃,呵呵,这好办啊,莫公子早就应当说,那我不是早就派人给公子找人了嘛,你跟那个女人有渊源?” “有。”莫景行调笑地说这话,还一手挑起翠儿的下巴,显然是个薄情郎的嘴脸。 “我不止有个儿子,还有个女儿,都是那女人生的,可她偷走我女儿不算,还想偷走我儿子,那能没有渊源么?” 啊???? 见多识广的田巍哽住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你们,露馅了 莫景行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扯出这么一串不打腹稿的谎话来。 说完自己都佩服自己。 田巍表情讪讪,又带着一丝精明的打量:“原来,原来还有这么个关系,你们是夫妻?” 方才他探头出去瞧了,那女人长得极其普通,穿着也破旧,跟面前这个公子哥儿般的男人比起来,那女人横竖都配不上。 但是那女人确实是带着个女儿的。 小五将事情报上来的时候,他安抚的是不要打草惊蛇,今夜品酒大会开始,他找了几个人盯着那女人。 为了验证猜想,他让人仔细地留意过,发现附近几个女人的目光都时不时地会落在那个‘小七’身上。 人在不安的时候,总是容易对信赖的人投以注视。 所以如果没有猜错,那个小七在一群女人中间充当的角色应当不简单。 要么是她已经发觉了船上的秘密,要么是她对这些女人别有用处。 可是一群没有学识的乡下女人,要一个女人有什么用? 所以就只能是前者,‘小七’发现了船上的秘密,并且已经有意无意地传达给了这些人。 既然这样,自己就不可能留一个有威胁的女人在船上,因此布置了刚才灯笼一暗一亮的场面。 目的当然是为了带走‘小七’。 本来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但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棘手的。 “可她现在不见了。”莫景行暗自将田巍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道:“我为了找回女儿才上的船,手下刚有一点她的消息,可还没见着她就被你们的人带走了。” 田巍已经对他的直接习惯了,完全没想起来要否认是自己安排的人带走的那个女人。 “既然生了一儿一女,莫公子居然没认出来她?我见你方才在那站了好一阵子。” “一年多未见,而且就上了一次床,夜晚又暗,总有辨不清的时候,要不你领我去见见,你要杀要剐她都无所谓,但我的一双儿女是不能碰的,所以我才来见你。” 莫景行说着话,手也没有闲着,揽着翠儿揉了人家的一把酥腰,吊儿郎当又正儿八经似的,令人分辨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 “就是说,公子也是方才确认那女人带着您的女儿?”田巍给他斟茶,老道地一笑:“嗐,这人呐,总有看错的时候,我想公子大概是思女过重,这船上多的是带着孩子的妇孺,当不得真。” “是不是,给我见上一面就知道了。” 莫景行端的是正经做派,从进来开始就没有见他怕过,田巍也拿不准他的来路,可是这人分明已经掌握了一些他们船上的秘密,儿子也在他手里,却丝毫不惧怕。 这还是不由令田巍有些不好的猜想。 原本么,要是个聪明人,听得懂他暗示,不去插手船上的闲事,那他也不会为难那个小孩儿。 但是现在这样,算不算要插手? 他若只是想要确认那个女人的身份,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就怕他心思不纯。 “我看你还有顾虑啊。”莫景行邪邪一笑:“你若是有顾虑,不如去将那孩子抱过来,放心,那女人我都巴不得她死,你还捂着怕我见。” 见他说的如此直白,田巍倒是反而相信了。 这么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应当是家里有些底子,从来没有受过苦,也不知道外头人心可畏,想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了。 “哎,我知道你们想要对那些女人下手,怕我说出去是,我说这个干什么,肮脏生意我见多了,是这些女人蠢——” 这话说完,田巍拧紧的最后一丝眉头也松开了。 他能肯定,这确实就是个纨绔二世祖大少爷。 他放了心,笑容越发显得和馨,冲何达穆比了个手势道:“去,将小姑娘抱上来,另外,既然这女人是莫公子的心头恨,那就不要再脏了公子的眼睛,孩子抱上来,人我们解决。” 何达穆冷冷看了一眼莫景行,应了一声,拉门出去了。 那翠儿仿若被吓了一遭,颤栗着往莫景行身上贴,嘴里头还嘤咛着:“爷,人家害怕,二爷还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呢,你说是不是?” 莫景行软玉在怀,似乎愉悦至极,他还是一张笑脸,极邪气,看似对田巍的话满意至极。 可是他在翠儿背上的手指却曲起,很有规律地敲了两下。 下一瞬,他推开翠儿站起身来,笑说:“既然是要杀了,我还是去看一眼。” 何达穆不在,这偌大的船舱就剩三个人,二爷抬头仰视他:“这人都要死了,公子还惦记呢?” “一夜夫妻百日恩嘛,”莫景行的笑容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他不吝啬笑容,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也不常这样笑,这样笑的时候,就总是在谋划些什么。 而被推开的翠儿也只是僵了一下,电光火石间,她的眼神一闪,被莫景行突然而来的动作晃了眼睛。 来不及思考,她抽出暗袖中藏着的短刀就扑上前去! 莫景行出手的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田巍瞳孔皱缩间,他瞥见旁边扑上来的翠儿,随即掌风在半空骤转,冲着翠儿就去了。 原本以为是个没有心机的二世祖,那成想一出手就是死手,直冲着翠儿的命脉而来,直接就镬住了她的喉咙! 翠儿来不及发出尖叫,那短刀在莫景行的腰测一划,带起一道血沫,咯吱一声,颈骨居然被生生掐断了! 翠儿到死都没有想到,方才还一本正经在她身上轻抚的男人,怎么会瞬间就变了脸? 田巍这时反应过来,瞧清楚莫景行脸上那道带着杀意的笑容,他一颤,张嘴就喊:“来人!” 莫景行将翠儿丢开,手腕松动间,背后已经有人掀帘进来。 他背对着那些人冷冷一笑,一步上前,重复着方才的步骤,掐住田巍的脖子一带,将人锁在身前。 “将我的人给我带过来。” 何达穆走了一半听见动静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掉以轻心,留了个翠儿在这,但是再如何,以他们的估量,翠儿应当也是够用的。 可是地上的尸体告诉他,他们想错了。 “很好奇我怎么会杀了她是?”莫景行微微一笑:“一个陪酒的姑娘家,侧腰不应该像习武之人一般坚实。” “你们,露馅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招来官府的人?! 他从揽上翠儿的侧腰开始,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简单的陪酒姑娘。 她会武。 而莫景行在这个空间中,显然不处于优势。 何达穆的身手不可估量,他块头大,若是真打起来,以多欺少莫景行也不会赢。 但是如果何达穆不在,只是一个翠儿,他倒是半点不慌。 “你、你是故意的?!”田巍一动不敢动,可是已经气极! 这人原来是装的,进来过后喝他的茶,说的那些话,显得丝毫没有心机的样子,可实际却在使障眼法! “别废话了,我儿子呢?” “莫公子,你还是三思后行,你的一双儿女可在我们手里,还有那个跟你露水姻缘的女人,要是不想他们死的太惨,还是放开我们二爷。” “那就看看谁豁的出去。”莫景行表面不动,可手上只是微微使劲,那田巍就一声哼唧。 他眉头紧皱,久居上位,显然是细皮嫩肉,根本经不起掐。 何达穆上前的脚步一顿,地上死不瞑目的翠儿还摆在那,他本能地觉得这姓莫的横竖不怕,是个软硬不吃的主,所以不敢逼得太紧。 毕竟二爷的命还是太重要,他可事关整艘船上的生死。 “你别轻举妄动,”何达穆露出属于北蛮人凶残的一面:“二爷要是出了事,别忘了你也逃不掉,这船还得有个七八日才靠岸呢。” “不、要、拖、延、时、间。”莫景行看出对方的谋算,一字一句警告道:“半盏茶内我要看到这三个人,否则后果你们自己承担。” 他说着,指甲几乎已经陷进田巍的肉里。 “还不去!”田巍狠声斥道。 被人拿捏在手里无法挣脱的滋味实在难受,只怪他觉得这是在自己的地盘所以掉以轻心轻信了莫景行,若是有机会反击,他定然要叫这姓莫的千刀万剐! 何达穆听懂了田巍的暗示,招手让人退出去带人。 半盏茶的时间飞快,派的人去而复返,脚步声急急地从楼道传来。 莫景行凝神静听,这种时候他已经收起了往常吊儿郎当的行径,拿出了摄政王的气派。 因为他知道,方才冒险将翠儿杀了,彻底站在田巍的对立面,其实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因为挑明立场势必是与这艘船上的人为敌,而这里不是陆地,水路上要逃走,本就有着诸多限制。 所以就算这些人将贺云初乐瑥带过来,他们也未必逃得出去。 莫景行其实也有过一瞬间的后悔,方才就是脑子抽了才会做出这个举动。 并且,自己的动机是什么? 田巍刚才已经信了他就是个二世祖,也没有兴趣阻止这船上的勾当,将乐瑥要回来,他就能平安地到达平度。 偏偏他要去管贺云初的死活。 先不说救不救得了,就说这人是不是贺云初他都还没有确认。 就算确认了,贺云初身边带着那个孩子,他恨不得杀死的苏北皇族的种。 莫景行转念一想,或许他就是为了快点杀掉那个孩子,才如此冲动行事。 绝对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有可能是贺云初,所以他的大脑不作反应地想要确认。 绝对不是。 但是匆匆返回的打手并未将人带回,或者说未将人完全带回。 他手里只抱着个矮冬瓜般的羊角小姑娘。 那小姑娘哭的满脸泪水。 莫景行自从知道自己有个女儿的那一刻起,其实并未看过一眼。 那个侍妾胆敢私自怀胎,已经触碰了他所有的逆鳞,所以强迫那个女人生产之后,婴儿就交由下边的人趁机带进了贺云初的产房。 因为痛恨自己身上流的血,痛恨已经死了的苏北皇帝,所以他绝对不允许有一滴苏北皇室的血脉存活。 因此他根本不会有任何一刻去想这个女娃长什么模样。 以至于那打手将哭着的平安抱到面前时,莫景行在看清的瞬间怔忪了一瞬。 面前这张脸,为何会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察觉到自己颈间的力道松弛,田巍眼神一闪,抬肘就要击向他的腹部。 但是莫景行瞬间就反应过来,吃了痛闷哼一声,手上更紧地掐住田巍,咯吱一声,田巍的颈骨发出错位的声音。 “痛!”田巍哼叫:“手下留情!” “你那一肘可没有留情,”莫景行不想浪费口舌,直接问道:“我儿子和那个女人呢?” 那打手惶恐地看向何达穆:“达哥,那女人、掉、掉江里去了,那个小公子也不见了!” “娘亲,呜呜娘亲。” 平安这次是真的在大哭,似乎被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吓住了。 莫景行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乐瑥不见了,贺云初掉进了江里?!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等到回答,船顶更高一层的了望塔上突然传来一声哨声:“不好,前面原阳渡口,禁止我们通行了!” “禁止通行?”何达穆顾不上这边了。 船只通行,没到一个官府管辖地就会有渡口,要通行要有通关文书。 他们的手续自然是齐全的,以往每到一个渡口,看见他们的旗标就会让行。 什么人敢拦他们? 原阳是西陵通往平度的最后一个渡口,只要过了这里入了平度,就再也没有人管得着,怎么偏偏在这出事? “派个小船过去,问问怎么回事,就说是田家的船,看谁敢查!” 这里离渡口也还有些距离,靠岸更是不可能,若是真有人要拦,最坏的打算就是硬闯。 今夜已经横生许多枝节,若是不能顺利出去,就怕发生更严重的事。 那了望兵听从地继续监视,过了一会儿又慌张地转过来:“已经有人派船过来了,看样子就是冲着我们来的,那船上挂了原阳官府的旌旗,怎么办啊达哥?” 田巍如今动弹不得,用尽最后力气瞪向莫景行:“你招来官府的人?!” 莫景行快速在脑内过了一遍现有处境。 自然不是他。 但是田巍如此胸有成竹能过的渡口,恰巧就有官兵拦截。 这不可能是巧合。 他微微冷笑:“你们惹了不该惹的人,人家夫君找上门算账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动不动的平安抬起一只手 莫景行虽然是笑着说的这句话,可是眼睛里却丝毫没有笑意,甚至多了几分复杂。 田巍自然是没有看到的,只是听到他说出‘人家夫君’这四个字时,非常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那种乡野女人,就算是杀掉十个一百个,都不可能引来所谓官府,她夫君? “等等!你不是说她跟你——” 莫景行却已经失去跟他攀谈的耐心,挟着他往前:“少废话,带我去她掉入江里的现场,你们若是敢耍任何心眼,那就别怪我对你们二爷下死手了!” 何达穆紧紧盯着他,又从打手手中将平安一把薅过来,照着他的动作,大掌覆在平安的脖颈:“你别忘了,我们手上也有把柄。” 手中这个小女孩跟他长了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这让何达穆觉得增加了几分胜算。 亲生女儿,总能逼得莫景行放人。 届时,他定然要亲手将莫景行的脑袋看下来,用来祭这涛涛江水! 平安被他箍的很疼,眼泪不停糊了一脸,她被吓得狠了,嘴里只会嚅嗫着娘亲,朦胧中看清莫景行的脸,被吓得更狠了。 她小小地挣扎起来,明知道不会有回应,还是忍不住喊出自己最依赖的人:“娘亲。” “你娘亲怎么掉进江里的?” 那个跟她长得很像的男人突然恶声恶气的问自己。 平安吓得忘记了哭,愣了一会儿才回答:“救、救弟弟。” 弟弟? 小孩子说话毫无逻辑,莫景行听得一知半解,这个弟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少废话!死了个女人而已,你到底放不放二爷,我数到三,你不放手,这个小贱种也该下去见她娘了!” “不用数到三,你杀了。” 何达穆听到这个男人用极其冷静的语调道,果断到他都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说的是杀了? “动手啊。”莫景行挑起一边的嘴角,眼里是滔天的仇恨和疯狂,“你不动手,还得脏了我的手。” 这个变故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但是莫景行显然不像是在说假话。 就连平安也睁着惶恐的眼睛看着他。 这双酷似自己的眼睛实在太无辜了,莫景行盯着看了一会儿,冲平安嗤笑了一声:“你娘亲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但你落在我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那眼神太恐怖,平安居然还本能地往打手怀里藏了藏。 好似莫景行要比这些人恐怖千万倍。 田巍至此彻底弄不清莫景行这个人究竟在想写什么了,从接触到现在,这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假话。 他还冷血地在这要求自己动手杀死他自己的女儿? 何达穆手一动,他如此强壮的体型,只需要稍微一动,就可以将平安的脖子拧断,这期间,他一直紧紧盯着莫景行的反应。 但是莫景行毫无反应,他只是用那种厌恶的情绪横扫了平安一眼,接着逼迫何达穆:“动手啊,我着急去底下呢!” “别动手!”田巍慌着喊叫出声,“他不可信!从现在开始,他说什么,你们都反着做!” “你考虑清楚了?”莫景行耐心尽失:怒斥:“杀不杀?!” 这孽种在这,‘小七’毫无疑问是贺云初无疑,如果她当真掉进了江里,这条江的深度,加上如今天黑,她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么? 何达穆见他铁了心的模样,忍不住骂道:“你还是人么!” 碰上个硬茬,比他们还流氓套数的! 莫景行耐心已经用完,他居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半蹲下来,脚尖一蹬,翠儿那柄掉地的短刀借力往上! 千钧一发! 何达穆眼神一闪,手上的平安被他摔在地上,伸手就去抢刀! 但是莫景行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他侧身一挡,那刀两人都没有拿到,只是被他紧紧踩在了脚下! 何达穆太高了,即使他不用力只是单纯卸力,平安也摔的很重。 沉闷的声响敲在地上,混乱间也没有人注意她是头着地还是身体,只是在摔下之后,小身体就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莫景行只来的及横扫一眼,何达穆的出击令他戾气深重,刚想将田巍推倒借以挡住,再借机去拿地上的刀。 但是这确实冒险,对方人多,一旦莫景行松懈半分,就有可能被他们趁机攻击,从而失去主动权。 可是耗在这里,对他来说更是没有半点价值。 乐瑥不见了,他定然是在被转移的时候惊醒了,这小不点向来闲不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能跑掉,更何况是这些不熟悉他的人。 他会跑去哪里? 贺云初掉江里了,江水湍急,她会被冲到哪里去? 还有方才说的官府,莫景行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突然出现在这拦路,又跟官府挂钩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其实这一年多,他在怎么也找不到贺云初踪迹的时候就有过猜想,或许她是被人保护起来了。 因为被他派人刺杀过一次,所以她背后有个人,将她的所有行踪都抹掉了,以至于他摸索不到半点的线索。 那个人除了卫司韫,谁还有这个能力? 方才他那句恐吓不是瞎说的,贺云初上了这条贼船,她身边的那些人一定是猜到她有危险,所以通知了卫司韫。 不然莫景行想不出来,当初在留听阁见到的卫司韫,那么霸道有占有欲的男人,怎么会放任贺云初独自在外? 除非他对贺云初的安危有掌控。 但是卫司韫现身对莫景行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换子那件事卫司韫就不可能放过自己。 而且他身边的人手非常稀缺,碰上卫司韫毫无胜算可言。 真是后有追兵,前有猛虎挡路。 然而最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的注视着莫景行的动作,准备等他去捡那把刀有所动作时—— 莫景行瞥见地上原本一动不动的平安抬起一只手—— 于此同时,了望兵再次大喊:“不好了二爷达哥,那船、那船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马上就要撞过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贺云初和乐瑥在哪掉下去的 说时迟那是快,莫景行脚底一动! 他是在赌,赌自己的速度会比何达穆的更快! 然而何达穆也只是分神看了了望台一地举起了手下递过来的木棍! 砰! 地上的平安小身板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动,借着瘦小灵巧,飞奔到了莫景行脚边,捡起莫景行来不及伸手去拿的刀! 可是何达穆速度更快,他的木棍朝着莫景行劈头敲下,见着平安的动作,他不由转为暴怒,伸腿一下就踹了过去:“滚!” 平安被踹的正着,身体离开地面时手居然不忘抬起,那柄短刀的刀刃在莫景行手背划了一道,最终被他稳稳抓在了手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达哥!” “二爷!” 还有平安的痛呼:“啊!!!” 她的小身子摔在地上,瞬间就咳出一口血。 莫景行这才看清,方才她被何达穆摔在地上时,还磕破了脑袋,头上红茵茵的一片渗着血。 平安几乎是捂着胸口呛咳不过来,她眼睛紧紧盯着莫景行,眼里都是祈求:“救、救娘亲” 莫景行瞳孔皱缩! 但是不及他思考,背上已经狠狠挨了何达穆一棍! 他不再犹豫,握着短刀在田巍的手上一劈,就听见一声惨叫,地上赫然多了田巍的一根指头! 了望兵吹响哨子,那艘官府的船已经到了他们的船下。 四面八方传来各种混乱的声音,有很多打手飞奔往下,一层甲板上的人也发出了惊呼。 层层叠叠的,轰闹响彻了这个黑夜。 田巍手指被切掉了一根,血流不止,可是此刻关键反而不是莫景行了,而是来自那艘不请自来的官船。 “二爷!你怎么样了?” 莫景行被人团团围住,但是这时候,楼道口传来兵器相碰的声音,隐约还有执夙的急唤:“主子?!” “在这!” 莫景行握紧短刀,冲上来一个就砍一个,丝毫不手软也不皱眉。 “主子!” 执夙终于劈开最后一个挡在面前的打手,浑身沾着血,见莫景行没有大碍才松了口气。 瞥见地上已经彻底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的平安,执夙眉宇狠狠一皱:“这是?!” 这张脸,居然跟主子长得一模一样! 莫景行没有理会她的惊讶:“到底怎么回事,乐瑥为什么不见了?” 执夙会来的这么迟,也是因为发现乐瑥出了状况,所以在下面跟人纠缠了一会。 可是乐瑥还是出事了,她追踪无果,只好先上来找莫景行。 若是主子再出事,那她们几个也不用活了,原地自戕算了。 莫景行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杀出重围,他小时候为了活命,身上的功夫都是下了血汗的,真打起来,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何达穆被他一击砸弯了腰,半蹲在地上缓了好大一会儿。 今晚的黑吃黑,他们也算是碰上了硬茬输个彻底。 “主子,该走了!” 执夙望了一眼下边的情况,急道:“有人上来了,会不会是西陵皇姓卫的?” 莫景行将田巍推到何达穆身边,他不想跟卫司韫正面对上,但是乐瑥那 他当然心有不甘,要是真的不想留乐瑥,他早就杀之后快了。 而一步步带到这么大,他自然是别有目的的。 “下去。”莫景行蹲下,用田巍的衣袍擦干净刀上的血,笑出一道弯弧:“祝你好运了,田二爷。” 田巍简直面如死灰。 一只螳螂还不够,后面还跟着一只黄雀,都是冲他来的! 凭什么?! 谁有这么大的权利毁了他的目的?! 甲板上鼎沸的人声又吵起来,但是没有人注意,最初跟在贺云初身后的那个打手和水手小五,从贺云初消失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方才下去带平安的打手其实也只来得及看清最后一幕,就是贺云初从船舷上栽下去,而平安在一旁哭。 因为田巍被莫景行拿捏在手里,所以他们不敢耽误,抱上平安就返回了三层,也来不及了解事情经过。 莫景行要返回一层甲板,走之前执夙有些犹疑地往地上的平安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道:“主子,这?” “带上!” 说这话时莫景行没有多看一眼地上生死未卜的小孩,仿佛每一眼都是在叠加厌恶般。 可他说带上时也没有犹豫。 着实充斥着很大的矛盾。 执夙将平安抱起来时,她奄奄一息,疼痛令她昏沉,忍不住往执夙温暖的怀里缩:“疼” “我问你,”莫景行睥睨着她,“知不知道你娘亲方才掉下去的地方在哪里?” 平安身上太疼了,她还小,这一晚上的忍耐也好,方才给莫景行拼尽全力递刀也好,都是因为贺云初平日里对她的教导入了心,本能的反应。 但是如今受了重伤,身上疼的脑子都不太清明,就本能地示弱了:“娘亲平安疼。” 莫景行耐着性子又问:“你说的救弟弟,是哪个弟弟,前几日跟乐瑥打架的是不是你?” 打架两个字唤醒了平安的一部分记忆,她抬起眼,朦朦胧胧地看向莫景行,辨认出这人,又吓得缩了缩:“弟弟、扎小辫儿。” 扎小辫儿的弟弟。 执夙诧异道:“真是乐瑥?” 他怎么会跑到跟贺云初一块儿去了?! 难不成是田巍将乐瑥带走,又将贺云初设计掳走的时候,关在了相似的位置? 乐瑥的性子他们都是清楚的,到处乱窜,不大的孩子,鬼主意很多,他若是摸黑找到了贺云初被关的地方,那会发生什么? 他们母子相认了? 平安提到贺云初就委屈,加上现在不舒服,更加想念她,所以她猫儿似的在执夙怀里哭。 眼见这小孩重伤在身,执夙有点心软,问莫景行道:“主子,要不找个大夫” 她话还未说完,莫景行已经快步走到身前,他手上还沾着一些人血,脸上都是戾气,毫不客气地捏起平安的下巴,似乎耐心已经用尽。 “要死待会再死,说!贺云初和乐瑥在哪掉下去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他的人,不久后也该来了 甲板上。 那艘快船靠岸后,已经引起了巨大的骚动。 柯霞还在惶恐不安,方才几波人从三层下来,又急匆匆上去,她们在这得不到任何消息,就连酒保也已经停了下来。 整艘船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大部分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随着一阵阵哨声吹响,那靠近她们的船上已经下来了人。 脚步声齐整,未见人,先闻声,那一致的步调中,掺杂了常人很难听见的军步。 虽然柯霞不懂,可是这一听,来的就不是普通人。 曾经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出海的时候也许会遇上海盗。 可她们分明搭乘的船只走了江道那来的会是什么人 一帮女人瑟瑟发抖,眼睛却盯着甲板登船的入口。 那帮打手每人手中一柄刀,握着拳头蓄势待发。 ‘哒。’ ‘哒。’ ‘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整齐划一的节奏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弦上。 不论是柯霞这些作为‘羊’的受害者,还是船上作为狩猎者的船员打手。 亦或是刚从三层下来,脚步沾上甲板的莫景行一行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船舷边上唯一的入口处,甚至屏住了呼吸。 三, 二, 一。 扣住的门锁传来响动,接下来的一切都极为迅速。 门被拉开,首先是一队穿戴铁甲的士兵一拥而入,他们手上赫然都举着弓箭! 队伍一进来就分散在两边,像是为人开道一般,蹲在了两侧,举着弓箭蓄势待发地冲着甲板上的所有人! “是、是盗贼吗”柯霞紧紧攥着旁边大姐的手,没有见过这个阵仗的她,连声音都发着抖。 “盗贼、盗贼不是这样的,他们的衣服上写了‘兵’字,他们是官府的人!” 这些乡下女人没读过书,加起来也不认识几个字,只是这么一说,柯霞倒是松了口气。 “那他们是来救我们的” 原本以为到了绝境,在这艘船上已经逃不过一个死的结局了,现如今有了希望,大家眼底都冒出光亮来。 这光亮也可能是被那些士兵的火把照映的。 其实只是匆匆几个停顿的瞬间,那船舷口又走出人来。 先看到的是一袭黑色袍角,金纹的麓皮靴子——那是一个很高的男人,面孔被火把照亮的那刻,缩在角落里的王大婶长吸了一口吸。 抱着孩子的执夙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由看向莫景行。 “是是是神仙吗”柯霞这辈子没有见过面容如此令人惊诧的男人。 他光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周身的气场已经足够震慑在场的所有人。 唯一与凡人接近的,是他身上带着一股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久的路不停歇。 他的眼神太过犀利,因为五官长得太好,所以会让人觉得这犀利有些违和。 可是他身上上位者的气质展露无疑,不像盗贼,倒是莫名的可靠。 卫司韫视线梭巡一圈,有点急,最后落在莫景行一行人的身上,挒过被人抱在怀里的平安。 弓箭队立刻转了方向,所有的箭头都冲着莫景行而去。 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原来还有另外一伙人也在现场,那领头的男人同样令人瞩目。 卫司韫不管不顾,疾步走过去,冷声问:“云初人呢” “有意思啊殿哦不,如今应该叫圣上了,您的人不见了,来找我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七小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卫司韫根本没有耐心跟他扯,他一路赶过来原阳,好不容易堵住了渡口,又在这见着莫景行,心已经沉到底。 果然不出所料,贺云初就是因为得到莫景行的消息尾随上船的。 他又看了一眼平安,这小丫头平日都是贺云初带在身边,如今奄奄一息在莫景行这,他不由猜测贺云初遭遇了不测。 “废话少说两句,”卫司韫一招手,身后的弓箭队上了箭弦,一触而发! 而另一队看着不像士兵的影卫则快速分散开来,涌向船各处找人。 执夙抬剑挡住莫景行,他们这一趟也是上了贼船,主子根本就没正面碰见过那个女人。 此时若是不服服软,新仇旧恨加一起,还真的难保卫司韫不会下死手! “西陵帝,不管你信不信,我们确实没有碰见令夫人,相反我主子也是为了打听令夫人的下落,这才落得身上的伤。” 卫司韫怎么可能会信这个 他冷笑一声:“你手上的小丫头怎么解释” 平安听见卫司韫的声音,莫名有些反应,她咳动了几声,余光瞥见卫司韫时,不由微微睁大了:“弟弟” 她方才看见了乐瑥的脸,如今再看卫司韫的,不由有些弄混了。 可是面前的人明明年纪很大,也不像弟弟一样有个小辫子。 “你见着了弟弟”卫司韫不由向前一步。 是了,莫景行在这儿,那么他和贺云初的孩子如果还活着,那是有很大的几率在这儿。 想到这,卫司韫怒从心起,他顺手拔了一旁蔡柄的利剑,直指莫景行:“说!他们在哪!” “我们确实不知道!”执夙喊道:“出事时主子在上头,贺姑娘是被人突然掳走的,或者你问问他!” 手下丢出方才绑过来的田巍。 他手上的伤被粗略处理过,只不过脸色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非常苍白。 看见卫司韫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虽然对方的身份不明,可是来的人不是原阳郡守,就说明这事情已经闹得更为严重。 毕竟不可能有官职更低的人,在原阳郡内带兵擅闯,还是在守卫本就森严的水域! “在、在船舱底下,有一间专门关押不老、老实的船客的房子,需要机关才能打开。” 田巍不敢不说,趁一切还未酿成大祸的时候,他交代出来,或许才不会被挖出萝卜带出坑。 他还是天真,只想着待会给人塞点钱,最多这一次的生意黄了,应当不会有什么大事。 卫司韫没等他说完就转了身,身后立刻有人上前将田巍等人控制起来! 莫景行朝前一步,也想跟下去看看情况。 他还是有私心的,乐瑥,他绝对要带走。 他胸有成竹,只因在卫司韫登船之前,他已经让执夙发了一个召集信号,他的人,不久后也该来了! 第一百八十章 我的人若找不到,你们都得陪葬 只是莫景行的脚步在踏出的一瞬就被人挡住了。 蔡柄的脸色比卫司韫的还臭:“摄政王就留步,来人,将‘客人’请去我们船上喝茶。” “乐瑥好歹是我养大的,”莫景行丝毫不惧横在自己脖颈间的剑,好整以暇道:“或许有时候,我的话还比你们管用,确定不让我跟着?” 乐瑥。 卫司韫在前面微微停住了脚步,他的儿子,被人养大,连名字都是别人取的。 多可笑。 他攥紧拳头,莫景行要激他,他倒是也不客气还回去:“都说苏北皇室都是冷心冷情的,本以为是传闻,如今看来倒是确实,老苏北王怕是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断子绝孙,亲儿子生了个女儿都要送出去给别人杀?你手上那个小孩儿,是不是快死了?” 苏北皇室的秘闻,即便有人在传,也没有人敢当着莫景行的面说。 身世是他的逆鳞,碰一下都不行。 因此卫司韫说完的那一刻,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可是卫司韫却又道:“那就押上来,必要的时候,摄政王殿下还能感受一下江水的温度。”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下一刻,莫景行被蔡柄剑锋架在颈侧往前。 船舱底下更加昏暗,走廊处只有微末的几盏烛火,脚一踩,陈年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很安静,安静到听不到任何响动。 这里本就没有什么人把守,走到快到底的地方,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陶罐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显然不久之前有人在这打斗过! 卫司韫眉目愈发严肃,他不敢深想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因为贺云初不见踪影。 但是他连假设贺云初不在这条船上的预测都做不到,因为那个叫平安的小孩在。 虽然没有真正见过,但是卫司韫知道贺云初不会抛下她,曾经还因为她差点丧命过。 “不要有事。”卫司韫说着,忍不住加快的步子走向那间据说需要机关才能进去的屋子。 到了门前,田巍被拖出来开门。 他如今哪有不配合的,麻利儿上前三两下转动,这门就打开了。 “乐瑥此前也被关在这里?” 田巍忙不迭点头:“那小男孩,本是我要拿来跟莫公子谈条件的,就是那女人我也没想怎么样,真真儿的,我一句假话都没有,您信我!” 卫司韫一眼未看他,心中自有计较。 没想怎么样,要将一个女人关在机关房里? 没想怎么样,她如今会下落不明? 便是说乐瑥,若果只是捉来要挟莫景行,那么何至于关在这里? 这老匹夫,要么就是没想让莫景行活着下船,要么就是将乐瑥也当成了外头那些女人一样的‘羊’。 卫司韫这几日虽然一直奔波,可是派去查的结果早就出来了。 这个田巍搭的是朝廷漕运大臣,利用跨国的机会,已经发起了几次妇女买卖。 也就是说,西陵这几年有许多的女人,在登上这艘船后都失去了消息。 因为出身贫苦,而且传讯太过不便的情境下,这些女人的家人只以为她们是走丢了。 毕竟田巍利用的也是妇女生儿子这个痛点,这些乡下女人,多的是因为生不出儿子遭遇冷待甚至是暴力的,她们若真要‘借机出走’也不为怪。 而证实这些,需要花费一个家庭巨大的人力财力,一般人不会选择这么做。 一来二去,田巍等人谋取暴利,而那些被卖到不知何处的女人,终究成了别人口中一个‘走失’的谈资。 一个女人的一条命,轻的冒不起任何一点水花。 他知晓后只有愤怒,漕运官员一干人等连夜下狱,只待回朝审问。 如果贺云初在这条船上出了事,那田巍会死的比律法给他定的罪更惨! 见他就要踏进去,蔡柄在身后急唤:“主子,让阿南进去,您不要走前头!” 被唤阿南的影卫疾步上前,只是动作落后了卫司韫一步,他们圣上已经踏进去了。 这屋子是个四面封闭的,一眼望过去根本没有可以逃跑的地方。 阿南匆匆看了一眼,觉得田巍在使诈,揪着他的领子吼:“人呢!?这屋子根没有人!” 他们进来的时候门是锁上的,如今在里头,里边儿却没有人,那人会去哪? 只是他话音刚落,就见卫司韫已经有了动作,他缓步走向墙角,借着昏暗的烛火,在角落捡起了一片破碎的衣角。 那是一个女人样式的衣角,看样子,是被人生生从身上撕扯下来的,那衣服上还沾着一丝血沫。 卫司韫几乎是艰难的做了个吞咽动作,下一刻,人已经如鬼魅般移动到了田巍面前,手攥住他的脖子:“人、呢?” 声音如阎罗。 田巍双腿震颤,不理解也不明白:“就、就关在这、这里,千千真万、万却!您找小五和阿金,他们——他——!” ‘噗嗤!’ 被挟制在后,亲眼看见这一幕的莫景行都不禁微微惊讶起来。 ——只见田巍脖颈的动脉被卫司韫生生掐破了,血溅出来,甚至有两滴溅在了卫司韫的脸上。 但他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怒的眸子紧紧盯着田巍:“到下面去祈求她没事,不然,你就是死了我也让你不得安宁。” 田巍甚至没来的及说出别的话,就这样瞪着眼睛断了气。 死前都没有搞懂,自己明明主动坦白了,为何还要死? 身后很快有人去搜刚才田巍提到的小五和阿金,如果这两个人是掳走贺云初的那两个,那也只有找到他们才能得到线索了。 阿南递了手帕过来,卫司韫没接,他一手的血,自己才知道,这手现在有些发着抖。 ——不是因为杀了人,只是那块粘着鲜血的衣角太刺目了。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怕过,怕来不及,怕找不到人。 去搜查的人很快回来,他们控制了船上的人,阿金的名号也算响亮,打手中很多人知道他。 卫司韫问:“他平日什么作风?” “人很狠,好色,”那打手不敢抬头回话:“最近跟小五走得近,那个叫‘小七’的女人,也是他先盯上报给二爷、哦不,报给田巍的。” 好色。 莫景行眉头一挑:“那人去了哪,你们都没有留意?” “说实话,甲板上那一出是故意设计的,我们以前也干过,但是打手互相不管对方盯上的目标,大家都是为田巍做事的,分得清楚,不会去瞎掺和,但是他们确实从进了这里开始,就没人再见过他们!” 卫司韫捻着指尖血,血干了,遇上体温就摩搓成粉末,看起来有几分触目惊心。 就连蔡柄也不敢看卫司韫现在的样子。 太嗜血了。 他不敢想若是七小姐真出了事,主子会不会就地将这些打手也全部杀光。 “砸。” 不消一会卫司韫发出一声:“将这间屋子给我杂碎了,找线索!” “不行啊!”那打手慌忙抬起头来:“这间机关房是田巍设置的,里面的东西只有他清楚,若是胡乱动,只怕会触发整艘船的危机!” 卫司韫冷冷晲他:“差别不大,我的人若找不到,你们所有人都得陪葬。”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这张小脸,能卖不少钱呢 贺云初是被一阵剧烈的凿壁声吵醒的,她醒来时只觉得浑身湿透,鼻尖涌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只是稍微一动就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撕扯一般的疼痛,牵连着全身的神经,让她一个忍耐度很高的人都忍不住闷哼出声。 太疼了,浑身就只剩下疼痛难忍的神经在刺激着她,让她想昏也昏不彻底。 而偏偏,身处的地界四周昏暗,她根本看不清任何一点东西。 意识渐渐回笼,半个时辰或者更久以前的记忆涌入脑海,她稍微清醒,终于思考起了自己处境。 她猜测自己被困在靠近江面的一个房子里,因为细听,能听到阵阵的水花声,互相拍打的浪潮。 紧接着,她动了动自己已经僵硬无比的双手,喘匀了好几口气,才感知到自己手上触碰的温度。 她怀里有个人。 在那么那么疼的当下,她看不清自己怀里的人,可是她清楚,这不是别人,是她苦苦找寻了一年多的儿子。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一眼都还未仔细看过的孩子。 只是他此刻在自己的怀里悄无声息,贺云初连他微弱的呼吸都似乎感知不到。 她不清楚这是由于自己身上的伤太重,还是孩子身上的伤太重。 在无法确定的情况下,贺云初只感觉到阵阵绝望。 不能有事。 一定不能有事。 “你醒醒,宝宝。” 贺云初垂下脸去贴乐瑥的脸,方才在那个密室里一片混乱,她却也借着微弱烛火看清了孩子的脸——他跟卫司韫长得太像了,然而一双眼睛又像极了自己。 不然贺云初也不会这么笃定,他就是自己遗失的孩子。 “娘亲对不起你,”贺云初脸颊一颗眼泪嘀嗒落下,“那天晚上太黑了,娘亲没有认出是你。” 而刚才,若不是他,自己此刻只怕也已经死了。 ——半个时辰前。 贺云初被猝不及防掳到这个密室时,就已经彻底醒味过来,阿金和小五原来是以不变应万变,早就已经盯上她了。 然而盯上她却不是要立刻杀掉她。 大约是转移的时候,贺云初脸上掩盖的装扮被蹭掉了一点,露出原本白皙肤色。 那阿金是个胆大的,当即就找了块粗布往她脸上招呼,任凭贺云初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她落在人家手里,身上携带的药包都被搜干净了,双手也被反绑在身后,根本反击不了。 更何况面对的是两个成年男人。 小五在看清贺云初露出的真面目瞬间,人就已经被惊呆在原地。 他原本只是觉得这个女人身材好,很对他的胃口,所以想尽办法也要黏着阿金走这一遭,就为了尝个甜头。 哪知道这女人剥了壳更是块宝! “金哥,哥,她长得、长得好美!” 若要说震惊,阿金的震惊一点都不比小五少,毕竟他原本的期待更低,只以为是个乡野村妇,然而如今一个嫩生生的天仙摆在面前,他又怎能不贼心四起? 倒是没有想到,小五这么个寒碜人,眼光倒是不错,还能捡块宝! “小五,你先去门口看着别来人,有人来吱一声。” 他这么说的目的很明显了,但是小五显然不赞同:“哥你不是对她没有兴趣么,这、这是我先看上的啊!” “你先看上的?”阿金冷冷一笑,“没有我去报给二爷,他安排人手制造方才的慌乱,就凭你能将她掳过来?再说,咱俩谁跟谁,先爽后爽,还不都是爽?” 贺云初看懂他们眼中的‘情欲’,自己两手空空落在这,定然是难逃一场侮辱了。 但是她若这么容易认命,就不是贺云初了。 这个密室不大,四面没有窗户。 贺云初的视线一瞥,发现墙角居然还有个不起眼的小身影睡在那儿,光线太暗,不能看清脸,但是身上起伏的呼吸还是可以看清的。 ——也是被抓到这儿来的吗? “娘亲” 此时自己脚边的平安也幽幽转醒,她刚才被吓大发了,短暂地晕了一会儿。 贺云初忙出声安抚:“娘亲在呢,你别怕。” “还有心思哄小孩儿呢?呵呵,很快她就要看着你承欢在我们膝下了,别怕有用么?” 贺云初怒目圆瞪:“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别牵扯小孩子!” 阿金当着她的面,捏起平安的脸左右端详,突然神气一笑:“牵连她?那不会,这张小脸,能卖不少钱呢。” 贺云初听到‘卖’字,忍不住一挑眉头。 她猜对了,这条船上做的勾当,跟买卖妇女脱不了干系。 “你们专挑女人下手,不怕真有人告到官府去,追查你们么?” 小五胆子还是小,听见贺云初这么说,不经意地缩了缩脖子。 阿金显然见得多了,非常不屑:“官府?官府的人跟我们东家的关系,如果要查,还用等到现在?” 懂了,官商勾结。 “倒是你,这几日没少给那些臭婆娘出主意?还真当自己是个女英雄呢?这下好了,把自己玩栽了,玩到我们手上了?” 阿金说着,还抬手在贺云初脸上抚了一遭,他的笑容中掺杂了许多不怀好意:“不过没事,冲着你这张脸,把我们两个伺候舒服了,倒是可以多留你几日。” “别碰我!”贺云初厌恶地撇开脸,只感觉脸上被触碰的地方都脏了一块。 “装什么清高?看不起我是?” 阿金蹲下来,抬手狠狠在贺云初的脸颊上扇了一巴掌。 ‘啪!’ 平安剧烈地哭了起来:“娘亲!别打娘亲!” 阿金显然被平安的哭闹惹恼,他反手又将平安一推,对小五呵斥道:“把她带出去看着!” 贺云初急怒:“别碰她!” “都不让碰是?”阿金吐了一口唾沫,对着贺云初,抬手解开自己的腰带,“我偏要碰。” 他的腰带散落在地,露出长着胸毛的胸膛,又抬手去拽贺云初。 贺云初刚才背平安的背带已经被扯掉,春日的衣服也不厚,阿金用力就撕碎了一块。 “一会儿我就让你爽起来!” 那块被撕扯的衣料挂在身上,已经是要掉不掉的模样,阿金的手顺着贺云初的衣襟就要探进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乐瑥直愣愣被溅了一脸鲜血 贺云初恨得咬牙,忍着心底浓浓的恶心,等着阿金靠近自己。 阿金以为她是认清了自己处境,放弃反抗了,心神稍微松了一些,将人拽近了,低头就想去亲贺云初唇。 方才说是一回事,但其实自从贺云初的脸擦干净之后,阿金心底的蠢蠢欲动就已经压不住了。 谁见到这个姿色的女人能忍住? 被美色冲昏了头,阿金完全没有想过贺云初身份的古怪,没有想过她身上带的疑点是否昭示了她的不寻常。 而被他喝退的小五,也只能不甘愿地抱起平安,他资历小年轻,虽然心生不满,但还不敢反抗阿金。 ……只是到底不甘心,明明是自己先看上的女人,他跑前跑后,忙活个够,结果还是帮人栽了树! 正当他晃神的时候,却听见阿金嘶叫了一声。 抬头时,贺云初已经被阿金踢了一脚! 而阿金正捂着自己冒血的耳朵! 他被贺云初咬了一口,下的是死劲,几乎将他一只耳朵咬下来! “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阿金本就是打手,骨子里有股狠劲,他接连朝贺云初踢了两脚,直将贺云初踢的直不起腰! “娘亲!” 平安在小吴怀里剧烈挣扎,蹬着腿要下地,满脸都是惊惧。 她从来没有碰上过这种情况,更没有见贺云初被人这么残忍对待过,已经吓疯了。 小五也害怕着,双手甚至控制不住平安,让她挣脱出去,扑到贺云初身上。 阿金已经气急了,不管不顾又想一脚踹过去,他身上的血染红了贺云初的衣服,也还不断地往下滴! “金哥!”小五害怕地拽住他:“先先先止血!再踢下去会闹出人命的!” 也许是实在太疼了,也许是不想贺云初这么轻易的死掉,阿金倒真的收起了脚。 “你活腻了,很好,非常好,待会我就让你尝尝,招惹小爷的滋味!” 贺云初咳出一口血,双目猩红地抬起来,那样子像是夺命的冤魂,看向阿金:“那你试试!” 说完,趁阿金擦血的瞬间,她朝平安使了个眼色。 平安虽然满脸是泪,但是多次遇险的经验让她很明白贺云初的意思。 刚来阿金和小五都只搜了贺云初的身,将她身上的东西都缴了出去,全然忽略了平安这个小孩。 平常贺云初教给平安许多紧急应对措施,她的小靴子里也有应对的武器——一把尖利的小刀和几根粘着毒液的银针。 她避开阿金的视线,小身子一抖一抖的,假装哭的很厉害,另一只手摸进自己的小靴子里,取出了刀。 贺云初忍着疼,超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平安小手挪啊挪,挪到了贺云初背后,但是因为年纪小,力气使不大上,她动作有些大。 小五很快就发现了异样,毕竟他的视线就没有怎么离开过贺云初。 原本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平安的动作显然不是在哭,他脱口而出:“你们干什么?!” 立刻就招来阿金的回头! ‘咔’。 细微的响动,是绳子断了一道,另一道连接着死结,只需要再磨上几下—— 贺云初绷紧了心弦,紧张的看向平安。 平安本来可以收起刀,伪装地将手藏进衣袖,就可以不被发现。 但是她不想,她太想娘亲从这里出去了,这些人太坏,都把娘亲打出血了! 所以平安没有改变动作,她只是加快了动作,小手飞快。 “平安!” 贺云初惊呼的时候已经有点来不及了,阿金已经发现了她们的动作,虽然离在一米开外,可是踢过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贺云初瞳孔骤缩:“不要!” 阿金那一脚若是踢过来,平安会没命的! 可是阿金的动作却停在了半空,僵了一瞬,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腿! 他的腿上此刻正挂着另一个小不点,那个原本缩在角落,田巍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关进来的小孩!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此刻抱着自己的腿,眼神很凶,嘴张大咬在他的腿上! 几乎在同一时刻,平安虽然还没有割开绳子的最后一层,贺云初却已经等不及,自己双手用力将绳子崩断了! 那坚硬的麻绳将她的手磨破了,灼灼出血她也顾不上,将平安一抱,护在了身后! 从平安手里接过刀,再一抬头,她整个人被震惊在原地! 刚才离得远,角度问题她根本看不清睡在地上小孩的脸,男女也辨不出来。 可是此刻,他正面对着自己,那双瞪视阿金的眼睛她却分外熟悉! 她曾经在镜子里看见过自己的眼睛,就是这样的,瑞凤眼尾上挑。 她听很多人说过,自己的眼型不常有。 也听很多人遗憾表示过,平安没有遗传她的眼睛。 当然不会遗传,因为平安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流浪这一年多,她也曾想过自己生出来的那个孩子会长什么样子,是更像卫司韫,还是更像她? 可原来,原来是这样的。 眼睛十成十像了她,其他的却更像卫司韫。 他愤怒时,甚至跟卫司韫身上的气质一模一样。 贺云初眼里瞬间就有眼泪掉下来,身体上的疼痛好像也消失无踪了。 然而她的晃神不对时机,此刻盛怒之下的阿金根本不会管这小子看起来像谁,他伸手就将人拎起! 乐瑥手脚都蹬起来,看着面前的男人丝毫不惧:“放开我!” “放开你?”阿金冷笑:“我看你死到临头还不知惧怕!” 他举起乐瑥就想往地上摔! “不要!!” “娘亲!” 贺云初的嘶吼着扑上去! 被狠狠摔下的乐瑥就落在贺云初怀里,砸的她浑身痉挛,却不肯放手。 乐瑥好奇地抬起头,看见这个面容痛苦的女人,她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就好像他在哪里见过。 他歪着头问:“你是谁?” 这时阿金冷喝一声:“找死!” 一而再被阻拦,他眼中的杀意已经止不住,俯下身就要朝贺云初砸下一拳! 可是下一瞬,惨叫声起! 乐瑥直愣愣的,被溅了一脸鲜血!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不是舍不得我吗? 贺云初没有犹豫也没有手软,她抬起手中的小刀,正对着阿金的眼睛扎了下去! 冒出的鲜血将三个人都溅了一身! “贱人,贱人!” 阿金捂住受伤的眼睛,一手拽过贺云初,再也控制不住地往她身上招呼。 贺云初整个身子护住乐瑥,手上也丝毫不停歇,因为要从一个疯子手下活命,心软是绝对不可能的。 阿金被她扎了一身伤,贺云初也好不到哪去,她身上到处都是血,衣裳被扯碎了好几块。 最后阿金一把攥住她的长发,将她往门口拖! “娘亲!” 平安哭着跑上去,下一刻她被小五截住,小五已经被这样的场面吓疯了,但是本能让他忍不住抓住了平安这个人质! 阿金眼睛疼的受不了,用仅剩的一只眼扫向小五:“把这个小贱人也带上,都给我死,今天都要给我死,把他们扔进江里去!” “可是金哥……”小五战战兢兢:“那个小男孩,他衣着不凡,不像是一层的人,他、” “孬种!”阿金几乎将贺云初的头皮扯掉,但他此刻根本不会有理智考虑小五说的话:“把那小贱人也给我,给我!” 一定要杀掉,今天的三个人,他一个不留全都要杀掉! 贺云初抱紧乐瑥,在极度狼狈下,她保留着一丝理智。 两个孩子哪个出事她都承受不起,她今天刚找到孩子,绝不能让他跟着自己一起死! “你听着宝宝,待会趁他们不注意,我放手你就跑,你刚才反应敏捷,你可以逃出去的对不对?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落在这里,都不要怕,娘亲拖住他们,你带着姐姐跑,好不好?” 乐瑥被她抱的太紧,浑身都很不舒服。 但是那些拳头一个都没有落到他的身上来,这个香香的女人看起来有点惊喜又有点悲伤,他不是很懂。 但是她说的话乐瑥懂了。 “你不是娘亲。”他说:“我找爹爹救。” 莫景行虽然很凶,但是从来不让人欺负他,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那句‘不是娘亲’,让贺云初忍不住落下泪来,她贴上乐瑥的脸,用唇碰了碰他柔软的小脸。 从出生开始,他们就没有再靠的这么近过。 可她如今却笃定,这就是自己的孩子,跟他贴近的每一刻,她都能感觉到来自血脉的召唤。 “好,找你爹救。” 两人的耳语不过一瞬,在小五和阿金僵持的短暂瞬间,母子俩似乎完成了一种很神秘的交易。 贺云初抬起脸时,朝乐瑥一笑。 如果今天她注定出不去,那就不要相认好了。 这孩子似乎对娘亲这个词天生敏感,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有娘亲,转头又没了,可能会更伤心。 她不停地找他,其实就是想知道他活着,现在看他活得好好的,那么活在哪里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能一直这样好好活。 “最后一件事,你替我保护一下姐姐好不好?她也小,那天跟你打架是不对,但她不是要欺负你。” 乐瑥转头看了一眼哭的很惨的平安,不明所以:“姐姐?” 他看清了,那个哭着的女孩,她居然长得像爹爹! 贺云初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回答乐瑥的问题,反而是冲着小五开口:“小哥,做个交易怎么样?” 小五愣住了:“什、什么交易?” “你的目标是我,跟两个孩子没有关系,你刚才也在为谁先上我抱怨过?” 阿金听着,将她的头发又是猛的一拽:“闭嘴!” “嗬……嗬……”贺云初忍着痛剧烈喘息:“只要你放他们走,我可以…自己脱。” 贺云初此时身上受伤严重,被撕坏的地方露出白皙的肌肤,在昏黄的烛火下直勾勾的逼人。 小五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他手上一松,平安下地就朝着贺云初扑过去! “站住!”贺云初冷喝她。 平安愣了,娘亲从来没有这么凶的对她说过话,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阿金识别到她的企图,伸手就要去抓乐瑥。 可是贺云初的动作更快,她猛地将乐瑥推了出去,自己反手抱住阿金的大腿! 密室外的走道狭小,周围的瓶瓶罐罐都已经被碰翻。 乐瑥被她推的有点远,小短腿往前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 那女人的脸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可是那双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却全是不舍。 乐瑥没被哪个女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 与那些侍卫不同,与执夙的也不同。 很复杂,又很简单。 她好像在舍不得自己,乐瑥想。 但他也没有犹豫许久,转头就听从贺云初的交代,拉住平安的手往外跑! 被人抱进来的时候他是清醒的,在房里就被扰醒了。 他看清抱着自己的人身上穿的是跟阿金一样的衣服,然后那人朝自己吹了一口烟,他就闹不了了,就睡着了。 再一次醒过来时,看见穿着同样衣服的阿金,他才会那么愤怒的冲上去狠狠咬了一口! 这条通道他大概还有点印象,只要往前跑就有出口。 身后贺云初被拳打脚踢的闷哼声传来,平安哭喊着要回头。 乐瑥朝她吼:“不准哭!” 哭是没用的,不能哭。 百米的距离,没有很长,打开门时乐瑥将平安往外一推:“去找人!” 但随即平安发现,他自个儿转身跑回去了! 平安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好,但是本能反应就是去找人,去找能救娘亲的人! 乐瑥跑回去的时候,小五正犹豫着上前,他看起来被贺云初提的条件诱惑了,色气上头时,根本不管不顾! 他举起随手抄来的一个瓷瓶,扬手就要冲阿金砸下去! ‘砰’——一声巨响,阿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而后有血缓缓从他脑袋上滑下来。 一切动作都静止了。 小五扔掉陶罐,浑身不停地发抖,却是看向贺云初,眼里是疯狂的迷恋:“你、你说过,你自己脱的。” 咚一声,阿金的身体应声倒地! 贺云初难以置信,她往后倒退了一下,瞥见身后返回的乐瑥,更是心神巨震! 那句诱惑不过是个情急之下的托词,乐瑥平安跑出去的时候她就没想自己还能活。 可是小五真把阿金杀了。 乐瑥也跑了回来! “你回来…做什么?” 乐瑥小脸上有血,面无表情的时候跟卫司韫更像了,他站在那,别扭又难为情。 “你不是舍不得我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个影子都没有捕捉到 贺云初差点没说出一句傻儿子。 又愁又难过。 如果没有帮手过来,她根本对付不了正值壮年的小五,而如果要失贞,她绝对绝对不能接受。 到最后的结果,自杀的可能性更多。 原本只是想着两个小的能跑出去就可以了,可是如果乐瑥在这儿,她根本不可能放任儿子出事。 小五扔掉手中碎了一半的瓷瓶,他嘴里喃喃念叨:“不能抢我的,都不能抢我的!” 杀了个人,一地的血,他似乎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随即他握住阿金的双腿,在这条不算宽的廊道上,将他拖拽了起来! 他有些熟悉这条布置了机关房的通道,知道尽头处有一个通风口。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拖着比他重了许多的阿金,快速地挪动了一段距离。 贺云初收回眼神,趁着小五动作的时间,她用尽了力气爬起来,抓过乐瑥,迅速地想要往反方向跑! 这是个机会,唯一逃出去的机会,她在所不惜! 可是没跑两步,‘砰’的闷响从身后传来! “不许走。” 小五阴沉沉的声音传来,他放下阿金,阿金那被砸破了一道大口的脑袋活生生的冲向她们! “啊!”乐瑥恐惧的叫了一声,猛地抱紧贺云初的大腿。 他太小了,毕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死人对他来说,冲击还是太大。 贺云初搂紧他,边望着小五,一步步后退。 她身上很痛,通道里不是血就是碎瓷片,这里不像船舱,更像是炼狱! 昏黄的光打在小五的脸上,变得很奇怪,就好像他已经换了一个人,躯壳被一个恶魔占领了似的。 那恶魔朝他们走近,随手取了一片碎瓷片,他贪婪地盯着贺云初,如同看一只待解剖入腹的猎物。 “你不许走,他也不许走,你们会招来别人,所以不许走!” 他何尝不恐惧,但是这条船上的人就这样,都是各凭本事吃饭的。 阿金敢怠慢他,跟他抢人,不就仗着自己资历老,力气大吗? 可他还不是死了,哈哈,被自己杀死的。 他比阿金厉害! 马上,马上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了,他得到她,今夜的事就没人敢传出去! 男人都追求虚无缥缈的精神上的满足,他也不例外,要得到就得付出,他一定要让这个女人臣服在自己身下! 想到这小五更疯狂起来,将手里半个瓷瓶狠狠摔出去,落在贺云初的脚下。 他看见自己的‘猎物’受惊一半蹦起来,护着怀里那个小孽种,不断地后退! 他猛然冲过去,像阿金一样一把薅过贺云初的头发将她拽过来! “啊!” 贺云初吃痛,将乐瑥推了出去:“走!快跑!” “跑?” 小五已经抓住了贺云初的心理,只要小的在这,她就跑不了,她很在意这个孩子! 那么只要拿捏了孩子,她就绝无可能反抗! 想到这小五一把抓过乐瑥,在他的挣扎中狠狠拍了他一掌! “不要!” 乐瑥眼神很凶,瞪着小五,没有章法地在他身上乱咬。 小五吃痛,抓过瓷片就要扎向乐瑥! “不要,求求你,别碰他,冲我来,都冲我来!” 贺云初从没有这么绝望和痛苦过,乐瑥每挨一下,都比打在自己身上要疼痛百倍! 她甚至跪在地上求:“不要打他,他还那么小,求你!” 乐瑥有些疑惑,他不爱喊痛,被打也只是找机会还回去。 跟莫景行许久,往常遇见与人打架斗殴,莫景行也不大管,他受伤了也只是皱皱眉,还要嘲讽他打架不行。 从来没有人像面前这个女人一样,好像他被打,更疼的是她。 如果不是她脸上都是血和伤,乐瑥会觉得这个女人很好看。 她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也很温柔,她叫他宝宝,让他逃出去。 她说她是娘亲,乐瑥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在哪里,但莫景行说过他没有娘亲。 “好啊,我不打。”小五阴测测地笑出来:“那你去,把阿金丢进江里!” 贺云初抖着双手,只要不打乐瑥,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她爬到阿金身边,将他已经渐渐变凉的身体扛起来。 不知道哪里爆发的力气,也许觉得自己动作快些,乐瑥就可以少受一些苦,所以拽着阿金的时候使尽了浑身的力气! 那道通风口被打开,大小刚好容纳一个人。 外面是哗哗作响的江水和大风。 阿金的头首先被搭在上面,贺云初吃力地将他往上推,可是力气不够,不管怎么都没法将他从通风口塞进去! 小五迫不及待,一手控制乐瑥,一手抬起阿金的腿,帮着贺云初用力—— 咚! 那沉重的身体被推了出去,夜幕中,阿金的脸朝上,很快落进江里被江水淹没! 乐瑥虎视眈眈地瞅着时机,几乎是在小五松了口气的瞬间,张嘴狠狠在他手上一咬! “嘶!” 小五吃痛却没有完全放手,狠狠朝乐瑥锤了一拳! 贺云初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乐瑥这么小,根本收不住这一圈,直接头一歪晕了过去! 贺云初眦目欲裂:“放开他!” “脱衣服!”小五捏着乐瑥的脖子,做要挟的姿势:“自己脱,脱!!” 贺云初根本想不到别的办法,她的软肋被人拿捏住,进退无路。 手颤抖地放到胸前,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脆弱。 卫司韫,我想你了,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手抖的厉害,扣子一下解不开,她越急越解不开! 突然间,视线里有什么东西一动! 贺云初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可随即,又是一动! 那是乐瑥的小手,他被小五掐住脖子面向自己,以小五看不到的角度给自己做了个手势! 他指了指那个通风口! 贺云初强自镇定,解开扣子,拉下前胸的衣襟,随即缓步朝小五走过去。 小五显然很满意,盯着贺云初露出亵衣的胸脯,双眼放光! 贺云初继续解扣子,在只有两步距离的时候,她眼眸一闪,朝小五扑过去! 乐瑥眼睛大睁,抬手紧紧搂住贺云初的脖子! 而贺云初在小五有神的一瞬间,半点犹豫没有,紧紧抱着乐瑥从通风口钻了出去! 小五只觉得眼一昏,手捞住贺云初的一截衣带,但早就来不及了。 江风扑进来,他往外探看时,一个影子都没有捕捉到!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死了!”小五神情呆滞地回头,看起来比刚才更疯了:“又死了两个!” 他站在昏暗处半晌,像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而后浑身一抖,突然清醒过来。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他发狂似的,从自己身上扯下衣服,裹成一团,开始擦地上的血。 “不能叫别人发现,他们都死了,不能让别人发现,那些打手会杀死我的,会杀死我的!” 他把阿金的血迹都擦干了,碎瓷片都包裹进衣服里,从通风口扔了出去。 灯光昏暗,不仔细根本看不清地上残存的血迹。 将通风口关好,隔绝外面江风的一刹那,小五露出一个令人寒颤的微笑。 “他们都死了,只有我知道。” 那道机关门已经关上,他往外走,他要把那个小女孩也找回来。 只有全都死了,才不会有人找到他的头上来! 而此时的二楼,莫景行与田巍的对峙也已经剑拔弩张,他抓住田巍,命人去将乐瑥带上来。 而来的人只在门口捡到了平安,执夙等人闻风来的时候,贺云初和乐瑥都已经消失无踪。 因此他们才会说到处找不到人。 而小五虽然已经神志恍惚,在逃跑上却毫不含糊,趁着执夙跟楼上下来的打手交手时,顺利混了出去! 等到卫司韫带人再找过来时,贺云初自然不在机关房里,乐瑥自然也不在。 他们被困在当时为了建设机关房而留出的一个小的维护小工具房里。 贺云初确实已经到了极点了,她在刚才纵身一跃时,猛然抓紧了露出来的房檐,手立刻就脱臼了。 而惯力又让她狠狠在窗板上撞了一下。 贺云初当然不会甘愿就这样死了,更何况儿子还在现场,更不可能带着他直接跳江。 她是在将阿金往下扔的时候,看到了这个檐子了。 乐瑥冲她比手势的时候,她其实来不及震惊,但是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孩居然懂得给自己暗号,这确实也足够震惊。 她几乎像是得到乐瑥给的肯定——原本她就打算放手一搏,那个船檐就是最后的机会! 如果她能抓住,能抓稳,那么想办法将乐瑥送上檐台,保证他能活就好。 他消失在这里,莫景行一定会想办法找他的。 这艘船虽然巨大,可也没有到需要花费巨大的时间搜查的地步,只要莫景行不出问题,最多到天亮。 坚持到天亮,就可以得救了。 她死了没有关系,但是孩子不能死,她舍不得,不可能舍得。 但她没有想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老天终于开眼了一次,帮了她一把—— 那檐子下边就是一扇窗,她砸在那里的时候,窗子被她砸开了,虽然痛,但她跟乐瑥都被甩了进去! 再之后他们就昏迷了过去,再一次醒来,就是这梆梆梆的打砸声。 ……是谁? 贺云初动了动,发现根本不行,她的右手像是断了一般,只剩下剧烈的疼痛,根本抬不起来。 乐瑥暖暖的身子还在她怀里,这让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上面的声音还在不断传下来,意识恢复的时候,贺云初能感觉身处在一个很小的空间内,逼仄狭隘,充满了灰尘。 她动一下都觉得鼻子里全是灰,所以猜测这是个废弃或者闲置许久的房间。 如果不主动呼救,应该没有人会发现他们。 上头的动静是谁弄出来的? 会是小五吗? 她昏过去多久了? 该不该呼救? 可是没等她思考出结果,头顶突然传来怦然的巨震! 一些被破坏的木板从头上掉下来,贺云初忍不住痛哼一声,左手将乐瑥更紧地揽进自己的怀里。 紧接着有一道人声传来:“主子,下头还有空间!” 这道声音既陌生又熟悉,不禁令贺云初睁大了双目。 “继续砸!” 这声音冷冷的,像是裹着冬雪,不带半点温度的传入贺云初的耳膜。 她眼里突然涌出眼泪,止都止不住,一个劲地往下滴,不禁出声道:“卫司韫。” 是她太过想念,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吗,为什么她会在这艘孤立无援的船上听见卫司韫的声音? 而立于机关房里的卫司韫浑身一僵:“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么?” 蔡柄不由一顿:“什么?” 就连莫景行也摇了摇头。 “她在叫我。”卫司韫将难以置信的目光转向已经被凿开一个小洞的木板:“云初在叫我。” 蔡柄以为他是太着急所以出现了幻听,因为在场的侍卫和召来的士兵,没有一个人听到有谁说话。 即便有,那么微弱,主子再怎么就听见了? 而卫司韫已经再也忍不住,撩开袍摆蹲在地上,从侍卫手里抢过铁杵,对着地面狠狠一砸! 粉尘飞跃,呛了人一脸。 “云初!” 木板又裂开好大一个口子,贺云初猛然往上看,这个小空间里终于透进一点光来。 她看见那个令她在死前忍不住牵挂的男人。 他们太久没有见了,目光相接的瞬间,隔着生死。 贺云初的模样彻底被卫司韫看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勃然大怒。 她分明是被人凌虐至极的样子! “主子,主子我们来,我们将洞口挖开!” 底下的密室只有那个窗户一个出入口,还悬在半壁上,当然是从上面下去更快。 卫司韫心急如焚,又忍不住怕掉下去的碎屑让贺云初受伤:“都轻一些!” 侍卫放慢了速度,待洞口可容纳一个人通过时,卫司韫义无反顾地首先跳了下去! “主子!” 卫司韫丝毫不停顿,多少思念和担心都在这一刻爆发,他一跃到贺云初身边,顾不得其他,将人紧紧抱进了怀里。 贺云初听见他胸膛里狠狠跳动的心脏,还有他微微颤栗的声音:“你吓死我了。” 这其中包裹了多少无法道出口的后怕,也只有 卫司韫自己知道。 “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贺云初被他箍的太紧,忍不住痛呼:“好痛。” 卫司韫微微放开她,从方才就看清了她身上的狼狈,数不清的伤口和血迹,还有敞开的衣襟。 以及手上紧紧抱住不放的一个小人儿。 第一百八十六章 乐瑥和平安,你们二选一 贺云初的眼泪收不住,她从来没有哭的这么狼狈过,可看见卫司韫,她的情绪确实已经绷到了极致。 她很害怕。 发现船上不正常的时候就开始提心吊胆,被阿金抓住的时候她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见到卫司韫。 她到死如果有遗憾,那就是没有再见卫司韫一次。 贺云初将自己手上的乐瑥塞进卫司韫手里,她充满感激又委屈地看着卫司韫:“这是我们的儿子。” 乐瑥的鞋子在这些混乱中踢掉了一只,露出的右边小脚丫上,赫然有一块朱红色的胎记。 卫司韫喉头剧烈颤动,他所有的情绪和感知都好似退化,只剩下面前的贺云初和这个小孩儿,是他所有的归属。 原来他们的儿子真的活在这个世上。 他在贺云初的额头印下一吻,珍惜无比地避开她的伤口,将他们两母子抱起来。 “疼吗?” 原本是还能忍的,但是贺云初不想忍了,她将脑袋偎在他胸前,很轻地点头:“疼。” 卫司韫更心疼了,瞪向陪着下来蔡柄:“叫太医过来!” 侍卫们生生在这间密室中搭了个梯子。 卫司韫抱着贺云初上去的那刻,莫景行伸长了脖子匆匆一瞥。 他方才在上面,没有看清密室中的情况,此刻看见贺云初歪头靠在卫司韫身上,还有怀里的乐瑥,都是一副人事不知的模样。 再结合贺云初身上凌乱破败的衣衫,他几乎是下意识攥了一下拳。 偏偏嘴上的话难听至极:“哟,堂堂西陵太子妃,这是被人玷污了?” 卫司韫听见这话,看向他的眼神犹如阎罗。 他方才看见贺云初的那刻,也被她身上的形容震慑住,但是卫司韫几乎没有犹豫,因为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活着。 可是此刻的贺云初并没有全然晕过去,她听见了莫景行的话,下意识抬起眼看卫司韫:“我没有。” 那么委屈,又那么可怜。 她很少有这样全然软弱的时候,全身心都依靠着卫司韫。 “我知道,”卫司韫胡乱地用唇擦过她的额发,安抚道:“没事。” “男人么,捧在心肝里的时候,你都是宝。” 卫司韫狠狠一笑:“看来摄政王很闲,迫不及待想要算账,来人,带下去关押,朕得空了,好好跟摄政王算个账,另外,着人去通知苏北的皇帝陛下,就说他的亲哥哥在朕手上!” “是!” “等等,”贺云初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平安呢,你们有谁见到平安吗?” 平安这个名字,不论是对卫司韫来讲,还是对亲爹莫景行,都算的上陌生。 然而莫景行冷戾一笑:“你倒是想起来了。” 此前卫司韫担忧恐惧,哪里有空注意那个对他来说毫无血缘,甚至间接导致他与贺云初被迫分离的孩子? 平安的死活其实对他来说不重要。 但是因为是贺云初养到大,又曾经让贺云初豁出命去保护过的孩子,他知道对贺云初来说平安的意义不一样。 因此他吩咐蔡柄:“方才在入口处曾经见过她,去找来,叫个太医看看。” 贺云初担忧地问:“平安受伤了吗?” 卫司韫低头看她一眼,对于她如此上心那个孩子,心底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但是贺云初刚刚获救,他不想表现出什么:“我让人好好救治,不会有事的。” 贺云初刚放下一点心,莫景行那方又突然开口:“受伤?何止是受伤,她被打手摔在地上,看起来受了内伤,估计就要死了呢。” 贺云初震惊于莫景行怎么能如此平静地是说出平安要死的话:“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女儿。” 对于贺云初转而望向自己的眼神,莫景行很满意。 但是他又充满了恶意:“我本来就是最盼望她死的人,你忘了曾经九死一生救她的事了?我的目标可不是你。” 猜想得到证实,贺云初几乎难以置信:“你为什么?” 撇开她与平安的情感,这个小姑娘根本对莫景行造不成半点威胁,甚至她是个女孩儿,不会在将来对苏北皇室造成威胁。 莫景行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平安?? “她本就不该活。”莫景行似乎知道贺云初在想什么,脸色徒然转冷:“我以为你会杀了她,可我带走了乐瑥,你还留下仇人的种。” 卫司韫冷冷出声打断:“够了,他本就是个疯子。” 贺云初目下重伤未愈,儿子也在他们怀里,实在没有跟莫景行纠缠的必要。 “晚了呀西陵帝。” 莫景行突然对着他们的背影癫狂一笑,那笑声倒真的像发了狂。 卫司韫脚步猛地一顿。 贺云初不明所以地半抬眸子,下一刻惊惧难当:“平安!” 平安只是小小一团,被执夙抱在怀里,跟贺云初怀里的乐瑥对比,她的脸色要更加苍白的多。 一看就是受了重伤的模样。 贺云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根本不能接受平日在自己身边软乎乎,很听话的平安变成这个样子。 她挣扎着要下地:“放我下去!” 卫司韫当然不会放,他眼中的杀意越发浓郁,专注地盯着执夙:“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身后的莫景行接话。 他虽然被人抓在手里,可是姿态闲散,漫不经心的样子简直像是来逛街的。 “这样,我见云初对这个孩子真情实意,一定也不想她在我们手里死掉,那就来做个选择,乐瑥和平安,你们二选一。” “做梦!” 卫司韫怒声一斥,他平生最讨厌被人威胁,一个眼神过去,蔡柄就带着人上前要硬抢。 这艘船如今被他们控制,莫景行还妄图在他面前拿乔谈条件,这不可能。 但凡他如今能空出手来,莫景行也要先受一顿皮肉之苦。 “都别过来!”执夙心底是杵卫司韫的,可是捏在平安脖子上的手丝毫不放松,甚至掐着的手微微用力。 她怀里的平安露出呼吸苦难的神情,但她醒不过来,身体里头不知伤到了哪里,小手都已经微微青紫了。 “不要!” 贺云初几乎撕心裂肺。 乐瑥和平安,无论哪一个都是她的心头肉。 怎么做抉择? 根本不可能做抉择! “别忘了你主子在朕的手里,”卫司韫表情阴郁:“若是想看着你家主子血溅当场,那你不妨加大力度。” 卫司韫话落,伸脚狠狠朝莫景行一踢! “君上!!”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为什么又不要他了? 莫景行吐出一口血。 但他丝毫不在意,甚至微微一笑:“这就将西陵帝惹恼了?” 他在这当口居然还笑的出来。 贺云初简直更想往他的脸上招呼两拳! “执夙,别管我,这个小丫头不是七姑娘的心头肉么,不用给我省着力气。” 卫司韫怒喝:“将人拿下!” 然而几乎是莫景行话落的一瞬间,执夙就已经有了动作。 莫景行虽然总是一副想什么干什么的样子,可是当真落在卫司韫手里,那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手里就平安一个筹码,如果不用,等苏北皇帝过来,也未见得君上能落下一个好。 虽然卫司韫不至于在这杀掉一个摄政王,可是难保他被激怒了不发疯。 所以执夙当机立断,抱着平安飞奔到方才贺云初和乐瑥掉下去的通风口前! “皇帝陛下,将我家君上放出去,这对于您来说很容易,一命换一命,您也不亏。” “你还不够格威胁朕,”卫司韫冷笑着,命蔡柄将莫景行捉过来。 机关房的那道墙已经被彻底破坏,蔡柄抬脚一踹,薄薄的木板就被踢坏,整个掉进了江里! 莫景行被推到洞口,蔡柄从后面压着他的头,只要再用点力,人随时都可能掉出去。 “君上!” 执夙急红了眼。 莫景行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处境怎么样,他呵呵一笑,抬起头来看向贺云初:“你真舍得这孩子掉江里去吗?” 贺云初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疯狂。 她一腔焦急,不知道平安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被人摔在地上——对她的小身子来说,内脏根本受不住! 她恨不得冲上去手撕了莫景行。 既然不想要这个女儿,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来,生下来又要这样对待?! 即便他有什么灰暗童年,在贺云初这里,也不是可以被原谅的借口! 她忍不住从卫司韫怀里挣扎出来,将乐瑥塞进他手里。 大约是周围太吵了,乐瑥动了动小睫毛,从短暂的昏迷里清醒。 四周传来微微的抽气声—— 所有看清乐瑥长相的人都不禁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因为方才人在贺云初的怀里,只能看个朦胧大概,而这下乐瑥抬起头,他们才发现这张小脸跟卫司韫长得有多像! “主子” 乐瑥也同样看清了抱着自己的卫司韫。 他人虽然小,可平常鬼主意多的很,这时候也忍不住愣住了。 “你是谁?” 他问了跟见到贺云初时一样的问话。 卫司韫将他紧抱,第一次,觉得神奇也觉得庆幸, 他说:“我是父皇。” 乐瑥不知道父皇是什么,他头一瞥,看见了莫景行:“爹爹!” 这声爹爹,踩了卫司韫全部的雷区。 试问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吗,自己的儿子,顶着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却把仇人当爹! 没人敢再看卫司韫的脸色。 “瞧瞧我的乖儿子。”莫景行笑的欢快:“真是爹的好儿子。” “你闭嘴!”贺云初怒吼。 她身上的伤太多,行动根本不利索,但却没有犹豫一步步靠近,试图劝说。 “莫景行,你不想要平安,就当她是我生的,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告诉她身世,她受了很重的伤,求你,把她还给我。” 求你两个字,让莫景行脸上划过一丝异样,可是随即他又笑了起来:“不行。” “我说了,她和乐瑥,你二选一。” “怎么选!?”贺云初忍不住朝他咆哮:“他是我生的,你设计将他抱走,我找他找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找到他,你既然不喜欢小孩,你为什么非得要他?” “那是我的事。” 执夙其实也不解莫景行的行为,她作为跟了莫景行多年的手下,很多时候都看不懂她离经叛道的主子。 比如为什么非得将乐瑥留在身边,为什么身处险境偏偏还要去刺激的贺云初。 她从来没有在莫景行身上看到过这么矛盾的时候,贺云初脸上越痛苦,他越发要刺激她。 而越是刺激,垂在身侧的拳握的越紧。 他是非要乐瑥不可吗,还是有别的目的? 此时乐瑥在卫司韫怀里蹬着腿要下来,他被贺云初保护的很好,只有额头一处磕碰的伤。 卫司韫不让他下地,他挣扎的越过分,卫司韫箍的越紧。 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再回到莫景行身边去。 僵持不下间,莫景行朝执夙发号施令:“七姑娘选不出来,那就我帮帮她,执夙,将这孽种投江里去!” “不要!” 执夙服从命令是本能,她虽然有疑问,可是也不敢忤逆,抬手就将平安一抛! “不要!!!” “云初!!” 几乎所有人都反应不及,平安从窗口被抛出去的瞬间,贺云初毫不犹豫的纵身往前! 她的动作快的卫司韫抓不住,更何况他怀里还有个乐瑥。 眼睁睁地看着贺云初从窗口一跃而出,她明明那么瘦弱,也不知道哪来的爆发力。 可是卫司韫知道,她右手断了,上天也绝不可能再给她一次好运气,让她能抓住船檐。 惊惧之下,他将乐瑥往旁边侍卫手里一塞,运了内力就要跟出去! ——可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有人比他更快速地跃出,抓住了贺云初! 居然是莫景行! 卫司韫瞳孔狠狠一缩,随即他被蔡柄狠狠拦住! “主子,不行!” 比起贺云初,卫司韫的命更是他的使命,他绝不可能让卫司韫也跟着跳下去。 这是平度江的江中间,跳下去活命的几率几乎没有。 “放手!”卫司韫暴怒之下,反手攻击向蔡柄。 蔡柄紧紧咬着牙:“来人,快派人下去救七小姐,主子,您千万别冲动,小皇子还在这呢!” 卫司韫狠狠一顿,他眼睁睁看着贺云初抓住那小丫头,继而在自己的视线中变得空茫! “君上!” 莫景行的身影也随着一块消失不见了。 整个现场都陷入了无声的窒息,乐瑥瞪大的眼睛漫上一层水雾。 那个温柔将他抱紧的女人,为什么又不要他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被胸前这个小子抚平了一些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随着这边的僵持,田巍死后,他的人仿佛已经觉察到今夜登船的注定不是个普通人。 也许是觉得注定难逃一死,在因为贺云初又一次跳江,而士兵浩浩荡荡地从船舱涌出时,西边有人突然惊叫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 只见黑烟漫上来,西边浩浩荡荡的人一涌而出,全都惊慌失措。 卫司韫将乐瑥紧紧扣在自己手里,神情冷峻:“派人去灭火,另一伙人随我来!” 场面一度混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卫司韫如今肉眼可见的情绪极差,绝对不能再去踩他的雷。 七小姐找着了现下又没了,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生死未卜。 如果真的出了事蔡柄是真的不知道卫司韫会变成什么样了。 他不敢想,想都不敢想。 “主子您别急,小殿下还算是先交给属下,他额头上的伤要处理了。” 卫司韫顺着台阶下去,走到贺云初掉下去的那一截登船口,望着表面平静的江面,面无表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回神,怀里的乐瑥扭着小身子在他手中挣扎。 他手臂猛的放松,才发觉方才自己太用力,将人扣的太紧了。 但是他没有同意将乐瑥交出去,经过刚才的事情,如今不要说别人,就是蔡柄他都不敢信任。 他怕将儿子交给别人,然后一转眼就如同贺云初那样,生生在他面前没了。 一波波士兵跳下水,还有无数艘小船从底舱被放出来,沿江方圆十里,急速地展开搜寻。 太医被带来卫司韫面前。 他紧盯着江面的眼神才收回,随意地找了一处台阶席地而坐,他将怀里的乐瑥面向太医。 太医是从州郡点兵的时候顺手带的军医,见着卫司韫的时候,其实已经从阵仗里咂摸出来卫司韫的可能身份了。 毕竟能让州郡大人见面就下跪,身上气质卓然成这样的,不可能有别的人。 因此在面对卫司韫的时候他手抖的不行,继而看清了乐瑥的脸,他的手直接就僵住了。 民间有传闻,这位当政不满两年的新帝,原本有个原配的太子妃,后来太子妃下堂,再后来野史传的就离谱了。 说下堂后的太子妃怀了身孕,太子被先皇陷害,后来崛起反攻,愣是借太后的手将先皇拉下位。 可是报应不爽,小皇子也因此被人设计没了下落。 民间大多传闻,这位新皇的第一个皇子大概率是已经夭折了。 他与太子妃也彻底决裂,这一年多来都没有那位太子妃的下落,甚至有人猜那太子妃因为忤逆新皇,已经被悄悄赐死了。 百姓们茶余饭后也爱瞎起哄,传闻多了,信的也就多,甚至越来越离谱,说什么的都有。 还说贺云初不是人,当初嫁给卫司韫就是用的狐媚子手段,后来搅翻了一汪池水,变成妖精拍拍屁股飞走了。 而如今军医看见卫司韫抱着个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虽然不至于真的以为太子妃是狐狸精,可是新皇确实有个儿子 ——就挺神奇的。 这小殿下似乎并不认圣上,他蹬着腿一个劲儿要下地:“放开我!” “不准乱动。” 卫司韫明明不想凶他,可是他心底乱,也确实不知道怎么跟一个突如其来的亲儿子处。 乐瑥被他凶的缩了缩脖子。 怪男人。 莫景行虽然常常揍他,可是表情跟面前的男人不一样。 他似乎心情很差,凶完自己又后悔了,抬手在自己头上摸了摸。 军医趁这个小主子愣神的片刻,沾着药往他头上的伤口擦。 “不要!”乐瑥吃痛去推军医的手,小表情很凶。 他凶惯了,不如意的时候蹬腿打人,莫景行也没有拘着过他。 军医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劲儿挺大。 他怕自己办错事,立刻就跪地下来,哀声叨扰:“殿下饶命!” 乐瑥不当回事,挣不脱卫司韫的怀抱,就将小脸瞥向一边,打定主意不让人碰他。 莫景行没了,那个抱他哄他的女人没了,执夙被人抓起来了,他在一个看起来很凶的男人怀里。 乐瑥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哪知道卫司韫看他这个样子,越看越来火,因为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看到了莫景行那无赖的样子。 他掐着乐瑥的下巴将他的头重重转过来:“不准发脾气,治!” 乐瑥懵了。 懵过之后就不断剧烈挣扎起来:“放开我!” 他脸色很臭,不断地推卫司韫的肩,小脚还不停地踢他,甚至用手去挠卫司韫。 但凡这要是换个人,蔡柄也该上前将这不要命的给治了。 可如今这人的身份是小殿下,虽然性格上似乎跟主子没有半点关系,可这张脸还有脚上的胎记,却无法令人否定他的身份。 蔡柄就是想上前也不敢。 但卫司韫就比他干脆利落的多了,他一只手钳住乐瑥的双手,一只手箍住他的双脚,随后怒着眸子冲军医:“治!” 军医哪里还敢耽搁,跟蔡柄两个人,一个摁住乐瑥的头,一个手脚快速地往伤口上抹药。 乐瑥咬着牙齿,眼神凶的都要把卫司韫瞪穿了,估摸着对这个爹半点好印象都没留下。 可他又太小,不理解分离的意思。 刚才消失在江面的贺云初和莫景行,对他来说就是抛下他不要了,要那个小姑娘,不要乐瑥了。 他委屈,被卫司韫制住了委屈又生气,如今动不了,就一圈眼泪巴巴掉。 卫司韫看见他的眼泪,心底猛的一抽,再不满也不忍心,也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这是贺云初生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儿子。 如今贺云初生死未卜,就剩下他们父子俩相依为命。 他对儿子有责任。 缺失的一年多,也是因为他没有保护好他们母子俩,一家三口被迫分离,他有什么立场对自己的儿子不满? 更何况那双酷似贺云初的眼睛哭起来,简直能让卫司韫心碎。 上完药,天边已经微微冒出青色的光。 这一夜太过漫长,又终于结束。 卫司韫将乐瑥重新抱进怀里,望着江面到如今还搜寻无果的士兵,满心慌乱被胸前这个小子抚平了一些。 他笨拙地抱着乐瑥,拍着背哄人:“不疼了,娘亲很快回来陪你。”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他觉得莫景行不正常,像疯子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日,无论派出去的兵力有多少,贺云初始终没有消息。 不光是她,平安、莫景行,三个人自从消失在江面,就再也没有过任何消息。 好似在这看似平静的江面凭空消失了一般。 随着日子推移,卫司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蔡柄都不用他吩咐,已经派了人去调集附近所有的水上兵力。 但是平度江实在太大太长,最近春日涨潮,水位也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 表面看似平静的江面,实则底下暗流汹涌。 如果那日贺云初被湍急的江水冲走,下游连接着的就是与西陵交接的平度。 进了平度,西陵的兵力是要不好操作一些。 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国度,就算是西陵比平度的国土大了两倍不止,他们的兵力如果莽撞进来,也不符合规定。 只是卫司韫并不打算理这样的规定,他心急如焚要找到贺云初,根本不会在手续的事情上耗费过多的时间。 ——他直接在平度亮明了身份,在平度王以为他只是微服拜访时,又将已经搜集到的平度官员串通西陵官员毒诱拐卖妇女的证据扔在平度王面前。 这迅速成了两国之间的一起重案,西陵的涉事官员已经被下了狱。 平度王几乎是被卫司韫一把刀子架在脖子上,当日就下了严惩的律令。 平度本就不是什么富裕国家,查下来才发现,这些年许多贫穷地方都涌入了大量的陌生妇女。 她们可能因为食用了吗啡上瘾,被非人手段折磨后,卖入落后的山区。 这些妇女有恢复理智之后死了的,也有试图逃走被打死的,也有疯了的。 还有一些则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沦为了贫苦家庭的生育工具。 这些家庭有的是儿子痴傻,父母筹钱买媳妇传家接代的,也有些是没有娶妻的老汉给自己买媳妇的。 总之,一层层摸查下来,总共找到两百多个籍贯为西陵的女人。 这件事霎时间轰动了整个大洲,牵扯出来的还不只是西陵和平度的暗箱操作,别的国家也有涉及。 以卫司韫牵头,严令打击的官商勾结案轰轰烈烈地打开,他第一刀砍的就是自己人。 卫司韫虽然为一个上位者,还是一个男人,也从来没有轻贱女人性命。 他的滔天怒气,表现在半月内处置了涉事官员七十七名。 包括从朝廷到州郡,再到船的始发地等一条线上的官商。 官员处斩,家人流放,家产全部充公用作后续抚慰受害百姓。 涉及的商员,如田巍等牵头的大头,处斩,家产没收,家人除籍。 他雷霆手段,几乎没有漏网之鱼,用最快速的方式了结了此案。 并且颁下一道铁律:废黜休妻制,改为和离。 女性在家庭的地位不再处于被动,她们享有选择权,而不再因为生儿子还是女儿的问题遭受胁迫。 这几乎是历史性的一道律例。 卫司韫作为一个新皇,在他的政簿上又添了响亮的一笔。 而贺云初还是没有消息。 越是没有消息,卫司韫脸上的表情就越发难看。 他已经派人去摸查了莫景行的势力,执夙也被言行逼供,要她说出莫景行的后备蓄力分布。 卫司韫总有一种感觉,贺云初虽然命悬一线,但是暂时没有事。 因为莫景行那一晚笃定跟着跃下的身影太果断,果断到他似乎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一样。 不然还能用什么举动解释他的行为? 就连卫司韫的动作都没有快过他,难不成贺云初的那一跃,能激起莫景行心底的最后一点恻隐之心? 卫司韫不信,他也不屑信。 莫景行确实解释不了自己行为,他也无暇去想。 因为他现在面临两个棘手的问题。 是的,不如卫司韫所愿,他确实没有死,但是贺云初确实是快要死了。 那晚没有过脑子的一跳,对莫景行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来说,简直后悔至极。 但是当他没有来得及后悔的时候,他却又拼了全力抓住贺云初—— “要不然你也活不到现在。” 莫景行坐在一处看起来不是很妥帖的床沿上,低头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贺云初。 她身上的伤太多了,露出来没在被子里头的皮肤都雪白雪白的,不健康的那种白。 若不是胸口还有微末的起伏,整个人跟死了没有区别。 她的唇色已经白到发青,有些碎发附着在脸侧。 可即便是这样子,莫景行也从中看出几分赏心悦目来。 这女人天生就靠脸迷惑人。 所以当她看到平安被扔出窗口,大眼睛里立马蓄积了泪,满脸惊慌失措的时候,莫景行会觉得心下一咯哒。 他见过不少美人,从前苏北皇宫里的侍妾,一个塞一个的美,什么样的都有,花样还多。 可是莫景行一直觉得,美貌用于助兴就行,别的不顶屁用。 ——现在他觉得有点要完,美貌还能迷惑人心智呢。 要不他能跟着从那跳下来? 入水的时候莫景行其实已经抓住了贺云初,将她往怀里一裹,用一个危险性最低的姿势入了水。 要不贺云初凭着冲劲落入江里就要完。 他事先让执夙发起的那个信号弹还是有作用的,他们随着江流飘了一会,卫司韫的人比他的人慢了一步。 从平度江起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贺云初始终不见苏醒。 莫景行带着她躲在西陵和平度交界的一个小山村里,等他的师父过来。 莫景行的师父来头不算小,他小时候被苏北王虐待过几年,跟他娘过的都是牲口不如的日子。 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师父,才被他带离苏北。 师父有心改改他的性子,带他游历江河走了许多地方。 只不过莫景行那个时候的性子已经形成了,他身上带了很重的戾气,从没有一刻不想杀死老苏北王。 师父嫌他戾气重,打过骂过无数次,后来莫景行就虚与委蛇,他在所有人面前都笑嘻嘻的,只是心里不大光明。 他无时无刻不在为靠近苏北王做准备。 后来他当真杀了人,师父一气之下也跟他断绝了关系。 他觉得莫景行不正常,像个疯子。 第一百九十章 外头这个小的能治 莫景行的真实经历若是写成野史,那也是本又厚又精彩的野史。 他的经历确实跟西陵边关的传闻有七八分雷同。 只是说故事的人还是描述的太轻,没办法与局中人感同身受。 莫景行有记忆开始,他的母亲就被各种凌虐和强奸。 老苏北王骂她下贱,说她妄想爬上龙床。 可是生下莫景行明明也是他强迫莫景行的母亲。 他少时对男人的‘胯下’有很深的阴影,觉得丑陋又恶心。 可是母亲隐忍的模样也没有换来莫景行多少感动,他一直在想,活得这么辛苦这么惨,还不如死了。 但他没有后悔活着,每一次的凌虐都换来他的仇恨,恨不得杀了苏北王,想在他脸上看到跟母亲一样痛苦的表情。 后来师父带他走,希望他放下仇恨,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怎么可能? 仇恨一天都不可能离开莫景行的身体。 莫景行成年后用别的身份回到苏北朝堂,一步步登上高位。 老苏北王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只以为那个在外边生的孽种早就死了,身体尸骨都不复存在,跟那个下贱女人一起。 所以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人报复般绑在床柱上,一刀一刀剜下血肉。 他哭嚎,但没有人来救他。 巨大空旷的宫殿都是他惨叫的回音,那个他信任的朝臣成了自己的儿子,嘴角挂着笑,被血溅了一脸也还在笑。 高悬的宫灯被风吹得晃动,光影模糊不清。 莫景行心底只有快感。 师父让他不要记仇,可是有些仇,不自己一刀刀从别人身上剜下来,不会知道那种快感。 他在老苏北王咽气前,一字一顿在他耳边道:“你放心,你们老苏家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一个‘孽种’被生出来,我会亲自看着,一个一个让他们胎死腹中。” 苏北王在充满仇恨中离世,死前紧紧盯着莫景行,却是一个字再也说不出来。 莫景行践行了自己的承诺,他果然让苏北皇宫从此之后一个出生的小孩都没有。 继位的苏北王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继位时不过十五六岁,依赖他,也信任他。 然而在知道莫景行亲手杀死父皇,又是自己的兄长时,精神受到冲击。 他时好时坏,行事叛逆。 不过都在莫景行的掌控之中,他虽然拿的是摄政王的封号,苏北皇宫上下却都知道要以他为尊。 后来,小皇帝发现自己的嫔妃总是无故堕胎,一个都怀不稳,更别提生下来的。 莫景行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在背后下黑手的事情透露到了他面前。 小皇帝瞬间就疯了,提着刀去了莫景行的寝宫,说要杀了他。 当然杀不了,小皇帝羽翼不丰,莫景行就是站在他面前让他砍,他都不敢彻底下下手去。 死了一个莫景行,他甚至连皇位都坐不稳。 所以刀子在离莫景行的喉咙还有一寸的地方,生生停住了。 小皇帝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问为什么会生下莫景行这样的人,说他是魔鬼。 莫景行俯下身,掐着他的脖子跟自己对视,一丝表情也没有:“曾经我有很长的岁月也这么问自己,生在这个人世间的意义在何处?后来不想了,走了一遭,人人都如同蝼蚁,那还不如不要来。” 所以他让苏北皇室再也没有婴孩出生。 所以莫景行怎么也想不通,贺云初为什么能为了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纵身从那么高的船舱往下跳。 “君上!”外头的侍卫激动地跑进来:“师父来了!” 陈凛渊脚步匆匆,从外头进来时是风尘仆仆的模样,表明他一路急赶过来的。 但是当脚他进屋里,望见好好端站着等自己的莫景行时,他一口气喘了一半,转身就往外头走。 “师父,”莫景行闪身上前拦住他,难得笑的有些讨好:“师父莫急!” 陈凛渊手上用来探路的棍棒一扬就敲了下去。 “嘶——” 闷哼声响起,莫景行摸着自己吃了一棍棒的肩,到底是不敢拿威风。 这个世上他若还有怕的人,陈凛渊是唯一一个。 侍卫不敢拦,只能跪地求道:“师父不要打,君上确实有要事要师父出山,不是故意欺骗的。” 给陈凛渊发信号的时候,莫景行拿自己当鱼饵,说他身中奇毒就快死了,求师父出山一见。 彼此师徒十来年,他清楚陈凛渊的性子。 他就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孑然一身,没有什么放不下的,真有也就莫景行一个。 因为莫景行是他带大的,也是他唯一一个徒弟。 少时他心疼莫景行的遭遇,虽然后来莫景行阳奉阴违,铁了心要踏入苏北皇宫,让他气到要与他断绝师徒关系。 可是陈凛渊也是真的心疼莫景行,认为他一直被仇恨牵扯,是自己引导的不对。 如今被骗了一回,原本急匆匆往这赶的心思瞬间觉得喂了狗,恨不得在这逆子的头上开个瓢。 “当真不是故意,师父,命悬一线是真的,只是不是我。” 莫景行让开身,躺在床上人事未知的贺云初就露了出来。 陈凛渊没好气地看了一眼:“不用治了,收拾收拾,就这两天的事了。” 床上的女人只剩一口气吊着,呼吸起伏都不大能感知到,脸白的像一张纸。 根据陈凛渊多年的行医经验,活不了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被莫景行气得肝疼,根本没去想床上的人是谁,又为什么会让莫景行第一次愿意来求他。 走了两步才猛然反应过来,脚步狠狠一顿,望向旁边的厢房。 那门槛高高的,被太阳一照,泛起陈年的旧色。 而正坐在上头的,是个脆生生的小娃娃,脸色没比床上那个女人好哪去,病恹恹的样子,有些害怕地看着自己。 若只是个小娃娃,陈凛渊也不会如此上心注意,可是这小娃娃长了一张自己熟悉的脸。 “咳咳咳——” 平安捂着心口咳了两声,瞥见陈凛渊在看自己,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里边那个治不了了,”莫景行听见自己的师父说:“外头这个小的能治。” 第一百九十一章 若是脑袋,那麻烦就大发了 莫景行抬出半个头,望见平安坐在门槛上,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平安太害怕他了,收脚要回屋里去,却因为门槛太高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 就是陈凛渊动作再快,也只赶到将她拎起来。 小小一个莫景行,也太小了。 比当年他遇见莫景行的时候要小上好多岁,陈凛渊不是个傻子,看莫景行的态度,再看这个小的脸,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一个院子的下人于是都听见他们君上那个脾气很大的师父发飙了:“莫景行!你生个娃儿又不管她,你是人不是!” 平安在他手中一抖,她本就没有恢复,摔的那一下,后来的落水,都极大地损伤了她。 莫景行虽然将她带到这个小院里,可也没有打算管她。 对莫景行来说,没有直接动手杀了就已经是极大的仁厚。 可是平安居然奇迹般的自己好起来了,她第一次从那个房间自己爬出来的时候,就连莫景行都觉得意外。 他当然没有想过平安能活,根本连差人去照料都没有。 所以那一刻,他的心底是有点复杂的。 平安揣着手,一身衣服是脏的,小脸煞白,她的肺受了伤泡了水,不停在咳。 可她看着莫景行,看着这个想要杀了自己的男人,小声说:“我想找娘亲。” 娘亲。 多亲近的一个称谓。 莫景行不知道想到什么,对着这么个小矮人晃神了很久。 后来就继续不理她,也不可能带她找娘亲。 还是的院子里的下人,看出莫景行的杀心不是那么坚决了,又见平安实在太小,太不忍心,所以会偷摸给她拿点吃的。 但是大夫是没有请过的,没人敢。 平安却很奇迹地,自己一点点好了起来,白天里待不住,她就坐在门槛上看人。 她看见过娘亲,躺在床上没有声息,平安看着就簌簌流眼泪。 但莫景行不让她进去,她一次也没有走前去看过娘亲一眼。 此刻陈凛渊由拎着转为抱着她,另一只手在她的脉上摸了一下。 这一摸就是一惊,这小人儿身上分明有内伤,还不是轻的,肺看着都不大好了。 莫景行在一旁凉凉一笑:“我让师父过来不是为了看她,师父可能弄错对象了。” 他当做没有听见陈凛渊方才那句大的没救了,但是一双眸子确实很凉。 如果贺云初死了,卫司韫大抵是要跟他拼命的,但他不在乎卫司韫的态度,他只是没想过贺云初会死。 他明明都护着了,为什么会死? 陈凛渊不想理他,莫景行的性子他清楚的很,跟小时候没有半点不同,就是这样的一副臭脾气,放不下对苏北王的那点恨。 他曾经说过莫景行,带着恨活在世上,谁也别想轻松,往后若是当真遇上了在乎的人,他这性子要吃大亏的。 如今吃没吃亏陈凛渊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要被这逆子气死了。 好好一个小女娃,能看出来此前被养的挺好,虽然有些怕人,但眼神是柔软的。 不像当初的莫景行,一眼看就知道带着戾气。 偏偏这人还不知清醒,若是这女娃娃长大走了跟他同一条路,那真是呵呵。 陈凛渊将平安放下,要给她看伤。 莫景行自然拦在前头:“先给里头那人看。” “凭什么啊?”陈凛渊抬头看他:“接到你要死的消息我只是赶过来看一眼,你还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情分呢?师徒关系早在你当年离开的时候就决裂了!” 莫景行似笑非笑:“师徒关系是决裂了,可徒儿给师父找的望春红师父倒是都笑纳了。” “”陈凛渊哽住。 他平生没什么放不下的,就好一口酒。 当年莫景行离开他就又开始游离四方,这么些年居无定所,但是每月都能收到来自莫景行的一坛子望春红。 这酒不好找,他也找不到人退回去。 其实还是自己想喝,所以一坛不落都喝了。 现在开始后悔自己贪嘴了,恨不得拿酒坛子砸在莫景行脸上。 “这丫头就让她死啊?咳成这样了都,再放任个几天肺就不用要了,是不是让她死?” 莫景行当初能口口声声要执夙杀了平安,甚至在何达穆将她砸地上的时候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如今叫陈凛渊看着,要他实实在在一句话,是不是要这个小丫头的命的时候,他却答不出来了。 平安还是胆怯,面前这个陌生的爷爷好像是来救自己的。 可是她更担心娘亲:“爷爷,娘亲要紧吗?” 陈凛渊第一次听她说话,调子很软,说话很有逻辑,再一次印证,这孩子被养的好。 他天生心软,不然当初也不会执意要带走莫景行。 “小娃儿叫什么?你娘亲爷爷给看看。” 莫景行十句话不好使,平安一句倒是让他拒绝不了。 “我叫平安,大名贺仪,娘亲说是礼物的意思。” 陈凛渊不由对床上的贺云初产生了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从莫景行手底下生了个娃,还能一路带到大? 莫景行明显是不待见这个孩子的。 但是有些话如今说确实不太合时宜,他抱起平安要进屋。 进屋才能看病,大的小的,不管能不能治,都得想办法。 他刚才也不是真的要走,就算病床上的人跟莫景行没有关系,是路上随便遇见的一个病人,陈凛渊也不可能不管。 但是贺云初的情况确实不大好,脉搏都是微弱的。 平安终于靠近了贺云初,她也不哭了,伸手给她理头发,轻声念叨:“娘亲,平安想你。” “没找大夫瞧过?”陈凛渊把完脉,又去看贺云初的瞳孔。 她身上别说内伤,外伤都一堆,脊背当时护着乐瑥撞在那道窗户上,整个背都是紫的。 “找了,看不了。” 莫景行进来,毫不隐瞒:“估计撞伤了里头,还有脑袋,落水的时候不可避免被冲劲砸着了。” 外伤是不致命的,贺云初如今这样,只能是里面的问题了。 只是不知道是脑袋还是内脏。 若是脑袋,那麻烦就大发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因为死亡的可能性太过高 可是照贺云初如今的昏迷状况来看,她八成是因为脑袋受了伤。 莫景行少时跟着陈凛渊学过一点医术,也懂看一些病症,但是贺云初此次的伤势他看不出来。 找来的大夫也看不出来,不过从那支吾的神情看,棘手的不是他们不知道怎么治,而是他们连贺云初如今的状况都搞不清楚。 莫景行躲避着卫司韫的大范围搜查,铤而走险要把陈凛渊找来,也是因为知道这个事情或许只有自己的师父能搞定。 陈凛渊的名气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他行医济世多年,名头传的很广。 只是世人都不知道苏北的摄政王殿下,是陈凛渊的关门弟子罢了。 说是弟子也不太算,因为莫景行根本无心学他的医术,顶多是耳濡目染继承了两成。 陈凛渊不大在乎名声,也不在乎死后有没有传人,对他来说,在世上走一遭,见到苦痛的人就上前帮一帮,这就够了。 他没有娶妻生子也是这个原因,活的太透了,不需要借传宗接代来延续香火。 对这个躺在床上的女人也是,他觉得这个小女娃不能这么小就没了娘,他真看见病人躺在床上也不能不管,就这点心思。 但是情况显然比他想的要麻烦一些,伤在脑子里,根本没有几个人能知道里边到底什么样。 听闻在大陆的那头,隔着好几片大海的地方,倒是有人曾经打开病患的头颅,查看里头情况。 但这就好比天方夜谭,打开看了,然后呢? 那病患不就是加速死亡么? 陈凛渊行医多年,也不能想象打开人的头颅是个什么样的景象。 要那样救人根本不可能。 他收回思绪,重新望向贺云初。 虽然昏迷着,但这女人的脸也看的分明,陈凛渊看了两眼,又去看平安。 奇怪,明明是母女,怎么长的一点不像? 可是当着小孩子的面,他又不能问出什么来,只得憋回去。 莫景行看他没有松过的眉,不由问出口:“师父都看不出病症?” “若是当真脑子撞坏了,你还是准备后事,这谁也救不了。” 莫景行冷厉的眼神在贺云初身上一扫,拳头收紧:“怎么知道是不是伤在脑子里?” 这没法验证出来,陈凛渊摊摊手。 “就一点办法都没了?” 陈凛渊双手抱胸:“倒也不是,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让她死?” “我——” 脱口的一瞬间莫景行又哽住了,方才说话时没有控制神情,他矛盾地往后一靠:“因为她是被我逼的。” 莫景行这几天回想过那夜的情形,甚至问自己,若是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用平安去逼迫贺云初? 如果会,那他跟着脑子一抽往下跳是因为什么? 他跟贺云初满打满算,也就见过那么一次面。 可是似乎横叉在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贺云初这个人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形态存在在他的人生间隙里。 不论是他养大乐瑥,还是贺云初养大平安,或者是当年,他偷走乐瑥给她和卫司韫之间造成的隔阂。 这个女人似乎很难令他忽视的掉。 他并没有什么恻隐之心,也不可能有,有的话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可是又确实,他就是觉得贺云初的存在是个例外。 平安和陈凛渊直愣愣地看着他,平安的眼神是不解,陈凛渊则带着一股了然兴味的笑容。 让人手脚发毛。 莫景行刚想开口,他又偏过头去:“拿我的针来。” 他的药箱子还在外头的马车上,侍卫匆匆跑去取了来,又听他的吩咐找了炭盆和清水。 “这方法我只用过一次,不是到了绝境我也不想用,用了也不一定有效果,还可能加速将人治死了。” 陈凛渊一边打开他的药箱一边说,从里头取了个沾满药味的布包出来。 那布包上头扎满了针,大的小的,长的短的。 莫景行听他这么说,脸色不自觉地凝重起来。 “但是她都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要是治不好先一步送她走了,也算是让她早点脱离苦海。” 这话不仅莫景行听懂了,平安也听懂了。 她年纪小,按道理说不应该对生老病死有什么概念,可是她一路是跟着贺云初长大的,她见过的濒死的病人很多。 有时候碰到病久了死了的,一堆人围着哭,她会问贺云初为什么。 贺云初跟她说过很多次, 因为那个人回不来了,会变成星星呆在天上,留在世间的人觉得难过,所以要哭。 “娘亲会变成星星吗?”平安仰头看陈凛渊。 星星? 这一听就是用来哄小孩儿的话,陈凛渊顺着问道:“你知道星星是做什么的么?” 平安点头:“知道,呆在天上,跟地上的人就见不到了。” “那你会难过吗?” 平安愣愣的,没法回答这句话,但她握紧了贺云初的手,眼里突然涌出泪花:“我很想娘亲。” 她们自从上了那艘船之后就一直躲躲藏藏,坏人太多了,面前这个男人也很坏。 如果娘亲不醒过来,她会害怕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凛渊突然有些不忍心了,他方才的话都是讲给莫景行听的,以为一个小孩儿听不懂。 陈凛渊擦干净手,撩开贺云初的额发找她的磕伤,也没再说话。 方才虽然说得有些严重,但是也不是随口胡诌,因为确实棘手。 打开脑袋不可能,陈凛渊就没有见过别人这么做过。 他研习多年,看过太多太多的病人,到如今也只敢用针冒险一试。 找到撞伤的位置,如若是脑内损伤,那么用针尖送点加速愈合的药进去。 这比赌博赢钱的概率还要小上好多,因为没法预料到的状况太多。 万一撞伤的地方不流血呢? 万一针戳进去的地方是致命位置呢? 又万一病人本体跟药本身就有排斥呢? 每一种都是要命的,万一针尖走偏一丁点儿,那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即便是这方法有曾经成功的例子,陈凛渊也不大敢用。 因为死亡的可能性太过高,代价太大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给治活了就是你徒弟媳妇 莫景行见他拿出针的时候就知道他要做什么,那番话更是字字入耳。 望着贺云初的脸,一向杀伐果决的摄政王却难得不知道该如何作决断。 不扎这针,贺云初或许还能多活两天,虽然跟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若是扎下去,那情况就要复杂的多了。 什么可能都会有。 莫景行就算是再不懂医术,也知道脑袋是一个人的致命点。 就算不致命,那么多磕破头磕傻的,难保贺云初真救活了就是正常的。 ——但不论怎么,活着就是好的。 活着就行。 莫景行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怎么冒出来的,可是冒出来的时候他居然还觉得不差。 ——活着的时候不记得那些过往就好了。 陈凛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对莫景行多有了解,知道自己的徒弟嘴巴有多硬。 要施针还要有其他的准备,在那之前也得给小家伙开点药,不然待会忙起来,没有三四个时辰估计完事不了。 他将平安抱起来,也没看莫景行:“来平安,爷爷带你去看伤。” 平安不放心贺云初,紧紧盯着,像是她娘下一刻就要没了。 陈凛渊这时候也说不上什么安慰的话,外头日头正好,他抱着人就出去了。 屋里瞬间有些冷清,春日天算不上太冷,方才还搬了个炭盆过来,正常人站在这儿都得觉得热。 那炭盆烧得正旺,连日来都是大太阳的天,碳也干燥的很,烧着烧着,还噼啪嗙了一下。 莫景行原本盯着贺云初的脸,这时候猛然被激醒了,那碳嗙起的小碎末眼看冲着贺云初去,他下意识抬手拦了一下。 这时候触碰到了贺云初的手。 冰凉的,不带一丝温度,像是夏日冰潭里取出的寒冰。 那小块碳在手背灼烧,手心和手背形成了两种巨大的反差。 一面是刻骨的寒冷,一面是激烈的火热。 莫景行鬼使神差,握紧了贺云初那只手。 他因为少时的经历,很讨厌与人亲近,就算是他自己的娘亲也少有触碰的时候。 大约是少时阴影从未散去,所有的触碰于他来说,都是带着温度的恶心。 后来成年,男人总有要纾解的欲望,可是与那些侍妾也只是鱼水之欢,甚至欢爱完就让人抬走,同枕共床都做不到。 此生唯一的例外是乐瑥,倒不是说莫景行多喜欢乐瑥。 只是乐瑥小的时候巨烦人,不是他抱着就不行,哭天抢地,只认他一个。 后来渐渐就习惯了,随着他长大,挂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就越来越多,莫景行竟然也没有觉得厌烦。 现在想想还真是很神奇,他那么厌恶那个被侍妾诞下来的孩子,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贺云初生下来的孩子。 掌心的手握着也不会回暖,反而榨取他的温度一般,变得有些微凉。 有那么一刻莫景行居然恍然大悟,他面对那个叫平安的孩子为什么总是愤怒,想她死。 因为嫉妒。 从最初听说贺云初留她一命,并没有将失子之痛报复在平安身上,反而将她带在身边养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不平衡。 对他来说,他不想要任何苏北皇室生出来的血脉,包括他自己的。 因为觉得这血脏,太脏了,就活该断子绝孙。 当初他以正统皇子身份降生的时候,老苏北王都能骂他是孽子,孽子是谁生的,是他强暴了母亲生的。 没人知道老苏北王皮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万人之上,却如同变态一样看着他们母子水深火热。 到最后母亲是自杀死的,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给不了莫景行庇护,觉得自己愧对人母。 她死了莫景行更活不了,他那时只有四五岁的年纪,看着母亲的尸体渐渐冰冷,脑子里冒出最多的想法就是:你为什么生下我? 生下来为什么不养活我? 为什么你自己去死了还要留下我? 所以,对于莫景行来说,母亲这个词,代表的是懦弱可欺。 怎么会有贺云初这样的人? 明明平安被用来替换了她自己的孩子,她还将人养在身边,养虎为患这个词她没有听过么? 还真将人当成心肝,取名贺仪? 礼物? 她凭什么觉得这是礼物? 莫景行不大畅快地想,这女人就是傻。 傻透了。 如果平安被抛出窗外的那一刻贺云初没有扑上去,那才是莫景行的预期。 可是如今让他看到贺云初居然拿命在保护这个孩子,她的情意没有半点是假的。 就让莫景行觉得非常不公平。 凭什么? 凭什么? 躺在这里的人凭什么是贺云初? 平安凭什么得到她豁出命去的爱? 女人母亲,爱自己孩子都那么难,凭什么还要爱别人的? “傻不傻。”莫景行轻轻叹了一句:“愚蠢至极。” 他是真觉得贺云初傻,但是面对平安的时候,也再下不去杀手就是了。 贺云初护着才捡回一条命的,就当她命好,可身上流着的苏北皇室的血还是脏的,不论她跟谁长大,这点都无法改变。 “别真死掉了。”莫景行不想放手,大约是掌心柔软的触感让他感到一点安心。 “不想你女儿出事就别死掉,不然没有你护着,我可能转瞬就将她杀了,你知道我这人行事乖张。” 不知道贺云初听见没有,她闭上眼睛洒下来的睫羽美好的过分,像两个小扇子。 ‘叩叩叩’—— 莫景行抬头望过去,才发现陈凛渊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站在门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莫景行自己觉得就一下子的事,可是再看炭盆的时候,已经烧了大半了。 他枯坐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 “舍不得了?”陈凛渊走过来,也当真是有几分好奇的:“你就说,这是不是平安她亲娘?我看着怎么不像。” 男人若是要八卦起来,那也不输女人,陈凛渊边在一旁理他的药,拿出待会的备用工具,边叨叨。 “平安说她一直跟着娘亲流浪,有人要杀她,是你要杀她?那这姑娘又是什么身份?” 莫景行懒懒靠在床头边上,握着贺云初的手还没放,大拇指微微摩搓着。 陈凛渊以为他不会回话了,从小就是人精的性子,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谁知道莫景行居然开口了,还吓他一跳。 “给治活了就是你徒弟媳妇。” 叨一叨:最近真的太太太太太太忙了,感恩一直追到这的小伙伴~我尽量保持更新,请用催更鼓励我!!鞠躬! 第一百九十四章 你拐的不会还是有夫之妇吧? 陈凛渊不由地竖起耳朵,他以为莫景行还要口是心非上一阵子,没想到这次居然直接握着手不撒开了。 真稀罕嘿。 要说莫景行,当初对老苏北王有多恨陈凛渊是清楚的,恨不得苏北皇室断子绝孙。 另一面是对女人的恐惧。 莫景行的母亲给他留下的印象只有懦弱和妥协,逃离不开,只能承受老苏北王一次次的凌虐伤害,最后不堪重负,扔下莫景行自杀身亡。 所以陈凛渊当年也只是想让莫景行放下仇恨,并没有奢望他会对哪个女人动起心思。 就算动了,以这人口是心非的毛病,也不大可能直接说出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 陈凛渊在心底叹笑,面上却是不漏声色。 东西都准备好了,他难得严肃:“此事不像你想象的简单,我尽全力,可这事运气还是占了大成,你做好准备。” 莫景行将贺云初的手放回被子里,没说什么。 但是事情走到这一步,是他把贺云初逼到这一步的,结果是好是坏,似乎他都只能认了。 屏退左右,叫了个机灵的丫头进来伺候着,陈凛渊净手后挽起衣袖。 贺云初的长发长得好,柔柔软软的,显得密集。 “头发得剃掉一些。”陈凛渊实在无从下手,又取出了他平日里处理伤口用的锋利刮刀。 “等等!” 饶是莫景行觉得贺云初的面容对他而言不大重要,这个人什么样子都没关系,性子摆在那里了。 可是要剃发,女子的长发珍贵,剃掉一些,岂不是会露出一部分的皮肤? 那感觉想想还是有些怪异。 “容不得你,”陈凛渊没好气地说:“头发挡在四周,下针时看不清楚容易扎偏,这结果你自己担?” “剃,伤口长好了头发还能长。” 只不过贺云初要是醒了大约是要骂他一顿的,她以前在扶风的时候就牙尖嘴利,是个炮仗掌柜,而且本就看不爽自己。 这下将她头发剃了,那就更是要遭殃了。 想到贺云初当初在扶风意气风发时,立在留听阁门前当掌柜的模样,那时候很鲜活。 莫景行意外地发觉,自己竟然记得很清楚。 清楚到那一日贺云初的发丝随风扬起的方向他都记得。 晃神不过一瞬,陈凛渊已经下了刀,地上飘散了一缕长发,而贺云初受伤的部位已经露出青白色的头皮。 陈凛渊收起了玩笑,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高度的精神去对待,走错一步都有可能让贺云初命丧黄泉。 陈凛渊憋着气,将沾着药的针尖慢慢推进,其实只是很薄的一层,可如果这一处果真磕伤了里头,那么药就能从伤着的地方传达进里边。 他的手必须要保持平衡和稳定,一点都不能抖。 以至于在精神高度的紧张下,冒了一脑门的汗。 小丫鬟是他们从当地随便买来的,莫景行冲的就是她的纪灵劲,毕竟他们如今藏身的地方不能暴露,否则招来卫司韫,那就—— 就什么莫景行也不知道。 卫司韫除非真的不管不顾才会下手杀了他,否则哪怕顾念着一丁点的两国邦交,也不可能真动手。 但他就是不想跟卫司韫对上。 命或许能留住,贺云初他是肯定留不住的。 这个丫鬟也知道,所以只做好分内事,别的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此时她也只是举着手帕给陈凛渊擦汗。 ——然而事情也只发生在一瞬间,只见本来毫无知觉的贺云初突然睁开眼! 她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刺激一般,猛地挣扎! 莫景行早在她睁开眼睛那一刻就感觉到了不对,急忙上手将人摁住! “抓好了,绝对不能让她乱动!”陈凛渊急吼。 “方才她瞳孔里分明是无神的,表明人并未清醒,只是被我的施针刺激到了。” “到底能不能行?”莫景行也难得凝重了脸色:“她劲很大。” 陈凛渊知道他在说什么——人在遭受某种重击濒临死亡的时候,会无意识的挣扎,那种时候往往都使尽了所有的力气,直到最后力气被耗空,人也就死了。 “我不知道。”陈凛渊将针抽了出来。 莫景行抽空看了一眼,有一丝诧异又惊喜:“师父,是淤血?!” 确实是淤血,陈凛渊却没有跟莫景行一样松一口气。 因为这针头上的淤血量并不乐观,他拧着眉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贺云初好似只是那一瞬间的弹跳反应,过后又安静了下来,眼睛也重新闭了回去。 莫景行那一瞬间的惊喜已经沉浸下去了,他的喜悦也只是来自确定了贺云初的昏迷原因却是来自脑内。 但是冷静下来后脸色就变得不大好看了。 “代表她脑内的出血量并不低。”陈凛渊将这根针扔回脏物盘里。 莫景行盯着贺云初的脸,僵硬道:“所以会怎么样?” 陈凛渊还是那句话:“看天命,若是我这药能被吸收,几日后淤血减少,那就等她醒过来就行,可如果这里边的出血情况止不住,那就——” 陈凛渊没有往下说,未尽之言是什么,想必都已经懂了。 气氛僵硬。 陈凛渊抹净手,叹了口气:“自古人都有在自己的命数,若是不成,你就当是你们缘分浅。” 莫景行狠狠吐了一口气。 而且眼下还有意见重要的事情。 他们落脚的地方虽然隐蔽,可是卫司韫如果有心找,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总会摸到这儿来。 莫景行本想等陈凛渊到了,给贺云初看完伤就转移地方。 可是陈凛渊绝对不同意:“她这副样子你还敢给她转移?她那脑袋动一下都不能!” 看着莫景行突然沉下的脸色,陈凛渊又有点不好的预感:“你躲躲藏藏干什么?难不成这姑娘还是你拐带来的?” 莫景行避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陈凛渊感觉自己跟徒弟多呆一会就该窒息了,他根本不知道这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拐的不会还是有夫之妇?” 第一百九十五章 但她大约是不会原谅我了 莫景行没有接话。 陈凛渊越想越觉得不对:“那孩子呢?你要说孩子不是你的,那你就是睁眼说瞎话。” “我倒宁愿不是我的。” 提到平安,莫景行总是没有好语气。 “你不愿意她出生,那还生下来?我看你就是有毛病。” 莫景行眼睛还盯着贺云初,替她撩开额发,又看了看她的瞳孔,确认还是昏迷状态,他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提一口气,总之这口气在心口,不上不下的让人异常烦躁。 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有些毛病,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他跟贺云初之间也没有因为孩子的纠葛,也就不会有现如今拦在中间的问题。 莫景行自言自语道:“当初应该直接将人撸过来。” 陈凛渊瞪大眼睛:“什么撸过来?你还想撸什么?!我告儿你兔崽子,一路上走过来我已经听见好几个国家下令严惩妇女买卖,尤其是西陵,说抓到一次就是死罪,律法下的严的很,你没事少去西陵境内晃荡,听见没有?!” “已经晃了。” 陈凛渊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他又看向床上的贺云初,很中原的长相,在陈凛渊阅人无数的眼中都能看出这姑娘打眼。 让男人一眼看上也相当正常,但是让莫景行看上已经很难得了,他在苏北皇宫里什么美人没见过。 虽然但是,这他妈也不对劲啊! “晃过了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晃过了?”陈凛渊手指头颤抖地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她她她是哪里人,你给我说清楚!” 莫景行死猪不怕开水烫:“如你所想,西陵人。” 陈凛渊一口气没喘上来:“什么意思?!” 莫景行不说话了,他知道陈凛渊听见了,只是难以置信而已。 “不会西陵的律法是因你而下的,你参与了此次那个重大的拐卖妇女案件?你主导的?!” 但凡莫景行要是有点头的趋势,陈凛渊都可能直接一刀下去斩断师徒情缘,从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所幸莫景行没有点头:“倒也不是。” 陈凛渊松了口气。 莫景行又接着道:“参与了一二。” “????” 陈凛渊拍案而起:“你给我一次性把话说完整!” “云初确实是西陵人,”莫景行顿了一下:“曾经的西陵太子妃。” 卫司韫作为西陵新皇,他的哪个事迹没有被传颂过。 无论是说书的,还是话本子,还是野史,都满满记载了这位越权上位的新皇帝传奇的二十六年。 包括他那位下堂的太子妃。 和后来肚子里的皇孙。 陈凛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胆战心惊地道:“你胡说八道的?西陵太子妃怎么会出现在这呢对不对,我听说她因为孩子丢了都快两年没有露面了,外界还纷纷有猜测说她大约是悲伤过度去世了,西陵帝都要娶新皇后了——” 莫景行没想到陈凛渊游走江湖还能听到这么多逸闻,微微侧目没有说话。 但他不说话就让陈凛渊觉得慌。 “真是她?!”的陈凛渊想不明白:“你是疯了?你就是疯了?卫司韫的女人你也敢碰?那怎么着,当年说他们儿子被换走,换成了个女孩儿,那女孩儿——” 陈凛渊醍醐灌顶,女人,女孩,条件成立,摆在自己面前的,那不就是莫景行偷了卫司韫的女人,如今还弄的重伤昏迷躺在床上? “所以,他们的儿子,是你弄死的?” 莫景行轻微摇头:“倒也没有弄死,但是我养大的,叫我爹。” 什么神经病? 自己的女儿换给别人,养了对方的儿子? 陈凛渊难以置信地后退两步,没有弄死孩子并没有安慰到他,反而令他眉头深皱:“阿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陈凛渊很少这么叫他,对于莫景行如今的地位,这个称呼并不合适。 他小的时候两人之间的相处很轻松,陈凛渊都是喊小崽子。 他有意将莫景行的性格培养的外向一些,所以不大给他竖规矩。 但是后来,知道莫景行一直没有放下仇恨的时候,他曾经严肃地找他谈过几次,叫的就是阿景。 他不希望莫景行被仇恨困住,人过一辈子,那样太被牵制了,看什么都会是灰暗的。 他不希望莫景行有那样的人生。 可是事与愿违,莫景行一直活得很有自己的想法。 最后决裂那回,陈凛渊叫的也是阿景:“阿景,我一直在思索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希望你活得轻松一点,可你一直在跟自己较劲,也罢了,你觉得需要这样才能带来快感,才能把那点恨意从心底刨开,那你就去做,可是这么较着劲,总有一日会后悔的,你真不怕后悔吗?” 莫景行那时候说不怕。 是真的不怕,他不觉得会有什么东西能牵扯自己的心绪,能令他后悔。 他本就是孑然一身的人。 陈凛渊觉得,或许莫景行只是恨老苏北王一个,杀了泄愤也就过了,毕竟这么多年,莫景行身上也没有别的出格。 他不暴戾,不随便要人命。 除了行事有时候比较乖张,不按常理来,其他的都走在正常人的界上。 可是现下这个事摆在面前,真的让陈凛渊不太好消化。 很长的沉默之后,陈凛渊叹了口气:“阿景,到如今你也还是觉得自己做的所有决定都不会后悔吗?” 丫鬟悄悄地退出屋内,不敢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下逗留。 剩余的三人,一个躺着不会动弹毫无知觉,一个坐着盯着躺着的那个,一个站着盯着坐着的那个。 莫景行不说话不是默认了,也不是真的很肯定自己不会后悔。 他有很多种情绪,比较复杂难以表述,但那都不是后悔。 只是想到贺云初可能会醒不过来,心尖的那点地方就变得有些酸软胀痛。 莫景行没有在乎过人,不知道这就是在乎的感受。 再重来一次,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带走乐瑥。 贺云初被从机关室底下救上来时,为了护着乐瑥弄得一身是伤。 她明明这个也舍不得,那个也放不下,甚至根本没有做错过什么。 她只是站在母亲的角度要保护两个孩子而已。 一直在伤害她的人,是自己。 莫景行穆地一笑,那笑容带了点苦涩:“我后不后悔不知道,但她大约是不会原谅我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想不到是我吧? 师徒两人之间陷入更长的沉默。 直至躺在床上的贺云初再一次发出动静——大约是疼的,她猛然抽搐了一下。 本来就在相当惊险的时期,陈凛渊也顾不上方才那点火了,看病人要紧。 “别让她动!” 抽搐这个动作本身就预示着不好,昏迷中的病人也不会有自己的意识,一切都只能靠猜。 莫景行刚刚剖白过,此时的脸色极其的不好看:“是不是里边的伤加重了师父,想想办法!” “这不是正想着!” 陈凛渊咬着牙,在自己的药箱中一通翻找,病急乱投医,医急乱投药。 伤在脑袋里边,能想的办法根本就有限,也不可能真的再重新操作一遍将针怼进去。 太危险了,根本看不清里边儿是什么样的。 估计贺云初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医人无数,有一日竟然躺在床上令人毫无办法。 陈凛渊找了一堆活血化瘀的专用特效药,调成药膏敷在了贺云初的伤口周围。 没有别的办法,所有的后续都只能等。 时间对贺云初来说很致命,也很重要。 当然陈凛渊比刚才的佛系救人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感,他一定不能让贺云初死了。 莫景行要涨教训,或者说人要涨教训,都需要付出些代价才能完成,可代价往往太沉重了,他虽然在生莫景行的气,心底里却也还是疼惜自己这个徒弟的。 对莫景行的宽容在他这绝对占据了主位,因为这孩子是自己拉扯大的,生气也心疼。 再者,这女人若真的是西陵的前太子妃,那她跟卫司韫的感情还真不好说。 卫司韫是上位者,莫景行也是,他们是两个国家的象征。 莫景行也说了,他有参与此次妇女拐卖的案子,无论他的手伸的多长,贺云初被他撸过来是事实。 倘若人在他的手上出了事,那西陵帝会做出什么 孩子的事在前,贺云初的事情在后,倘若引起的是不可量化的国家矛盾呢 到最后谁要来承受这个矛盾的结果 是子民,是百姓。 “阿景,修书一封,告知西陵帝,你不能私自将人扣在这,出了事,后果太重大了。” 莫景行张口刚要说话,门外匆匆跑进一个侍卫来。 侍卫满头大汗,估计得了什么重要消息:“君上!” 他们在外头一般喊主子,喊君上的时候就是有公事了。 莫景行微微坐正,有些不悦对方的莽撞:“急急忙忙的做什么” “君上,您吩咐我们的人驻守在方圆五里内,仔细观察周边的动静,方才,方才我们发现了一些异常! “呈上来。” 地方是莫景行小心挑选的,按理来说,卫司韫的人没有那么容易找到才对。 他如今的人手可不像在船上时了,亲卫都已经调拨过来,化为普通装扮潜伏在四周,少说也有百人,更何况他一直分了兵力去留意卫司韫那边的动作,有异常也不该是在这五里内。 “君上,不是西陵的人,是,是咱们陛下的!” 苏北王! 那个被世人取名为‘傀儡皇帝’的苏北王苏见祁,莫景行的亲弟弟。 莫景行就算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是苏见祁过来。 他杀了老苏北王拥护苏见祁登位的时候,那小孩不过十七。 被他杀人的景象吓坏了,见着莫景行的时候就有些疯癫。 曾经拿刀砍过莫景行,也曾经在朝堂上闹过,说莫景行是疯子,要所有朝臣站在他这边,将莫景行烧死。 但是他年纪太过小了,羽翼更是不丰满,别说是挑战莫景行,就是朝臣对他也多有不服。 渐渐的,所有人都知道,苏北的小皇帝疯疯癫癫,做不得主,国务都得依靠莫景行。 再到后来,莫景行不准他诞下子嗣,他就更疯了。 也曾经歇斯底里问过为什么,莫景行玩弄他就如同傀儡,他走的每一步都得听莫景行的。 后来渐渐的也就不反抗了。 除了子嗣,莫景行其他都由他去,根本不拘着。 这两年在外边就更是,朝堂里有莫景行自己的人,他们会看着管,不会让苏见祁胡来太多。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轻看他,莫景行始终觉得他是个孩子,胡来也闹不出大动静。 但是若说此次来的是苏见祁,那莫景行就要重新换个角度看他了。 而随即,他想到了一种更加致命的可能。 莫景行这次连表情都冷凝了下来:“他带的人来没有其余的异常” 侍卫哪里说的准。 但是他们的人一直在附近巡逻,突然间这个破败乡镇涌入了一大批不认识的人。 他们这些习武的,对内力的感知都比较敏感,很快就发现了不寻常。 但是没头没尾的不寻常也不正常,所以亲卫长亲自去探过。 但是令他们发慌的,恰恰也就是探查之后,发现这些人都是苏北人。 朝堂上下,大臣跟本不敢针对莫景行,若有人跳过莫景行的眼线偷偷出现在他藏身的地方,除了苏见祁应当也没有别人了。 而且对方根本就没有想要掩盖身份的意思,甚至他们对莫景行的落脚之地应当十分了解,因为带着巨大的兵力过来,方圆五里内,他们几乎被围成了一个包围圈! “苏见祁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莫景行起身,单手背在身后领着侍卫出去:“出去说。” 走到门口又穆地停住脚步,回身看向贺云初。 陈凛渊朝他招招手:“这儿我看顾着,你去,但是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我还是要劝一句,如果来的人真是西陵帝,你最好收手服软。” 陈凛渊指了指贺云初:“你想带着她遁走那不可能,她根本承受不住挪动。” 那后果陈凛渊也无法保证。 莫景行转身出去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情况也确实不容乐观。 半个时辰内,这个不大的小镇果然被围成恍如一个铁桶。 而出面的人,确实也是苏见祁。 这个算是莫景行看着长大的小皇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肩膀变宽,骑在马背上时,令人恍惚这是不是小时候爱哭爱闹的小屁孩了。 莫景行站在宅苑门口,仰着头看他。 他们长得不大像,除了身高都很高,确实都找不出多少老苏北王的影子。 青年居高临下,蓦然挑唇一笑:“想不到是我” 第一百九十七章 你觉得他不该死吗? 莫景行无论何时都一派从容,被人围到家门口了他也不见半点惊慌。 同样回以一笑,他道:“确实没有想到是我们阿祁。” 苏见祁猛然变了脸色:“住嘴!朕是苏北的皇,你不准这么叫朕!” 莫景行也不生气,从善如流的改口:“叫习惯了,我的陛下。” 他们将近两年没有见面,而出游最初,莫景行也不是不知道,苏见祁曾经多次派人寻找他的消息,企图在半道上下杀手,让他永远也没有办法再回苏北。 不过小皇帝的手段还是太嫩了,他的人还没有出皇城,消息就已经到了莫景行这里。 莫景行也不生气,经常等到苏见祁派人到的前一刻就转移了。 让苏见祁以为自己总是慢了一步。 其实不是,莫景行就跟逗猫似的跟他玩躲猫猫,以此为乐。 他清楚苏见祁恨他,他的恨意就暴露在日光下。 其实苏见祁不适合当皇帝,他太没有心机了,活在皇宫里,要不是莫景行,只怕也已经死过无数次。 但是莫景行偏偏挑中了他。 那些心思阴沉的皇子,更适合在皇位上掌权的,都早早地被他处理在了争储的半道上。 剩下一个好拿捏好掌控的苏见祁。 整个苏北皇族若要说剩下的血脉,也就只剩他们两个人而已。 “你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被朕团团围住的一天。” 莫景行双手交叉在身前,站着的时候身高腿长,袍摆被风吹动,是偏偏君子的模样。 他越是淡定,苏见祁越是见不得这副样子:“你给朕跪下!” 莫景行倒也不恼,往后一步行了个君臣之礼,他抬头道:“陛下往常要找我,都得花费巨大力气,此次如此顺利到了我面前来,想必是有贵人相助” 苏见祁的身后是浩荡大军,将这条街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身后始终没有人再过来。 站在自己面前对峙的就只有苏见祁一个人。 但是不可能,不是莫景行小看苏见祁,但是小皇帝养尊处优惯了,国家大事都是莫景行操的心,他实在没有统领这方面的天赋。 苏见祁哪里不知道莫景行要套话,但他也不想瞒着:“是,朕与西陵帝协作了。” 他什么样子莫景行不知道,也不可能瞒得住。 “那西陵圣上人呢不会是想让陛下您一个人与我谈条件” “你还有条件可谈吗”苏见祁冷笑:“朕带着一千精兵来的,平度、西陵更是兵力无数,你觉得你拿什么来跟我们谈条件” 莫景行跪的腿酸,他不等苏见祁叫起,自己就起来了,拍了拍袍摆的灰,风轻云淡道:“那陛下想要什么” “想要你的命,莫景行,是你让苏北皇室子嗣覆灭的,那些死去的皇兄,妃子,都是你一手酿成的,还有父皇——” 莫景行穆地打断他:“你觉得老皇帝不该死吗” 苏见祁轻易就被莫景行哽住,他双拳握紧马缰眸里的恨意摇摆不定:“什么意思” “不止对我的母亲,他对你的母妃,甚至是皇后,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床榻之上,都要用些难以见人的手段,你是知道一点的” 苏见祁脸色煞白。 他知道。 甚至不止他知道,那些皇兄皇姐,嫔妃们,又有哪个不知道 可是老苏北王是上位者,哪个上位者不是专权专政,说一不二,掌控欲极强的 别说是在床榻上配合他的恶趣味,就是在床榻上死了,那都是雨露均沾的恩赐! “他不该死吗”莫景行又往前了一步。 他距离苏见祁的马只剩五米,两人之间没有隔着别的,挨的极近。 “我要你一句话,他不该死吗” 苏见祁还是没有莫景行的段位高,他只是被这样逼问几句,就觉得后背浑身发冷,忍不住想要往后退。 ——因为想起父皇死的那天了。 莫景行也是这样漫不经心的一张脸,表情都是淡的,脸上沾了血也不擦。 他一刀一刀剜开老苏北王的皮肉,剔骨的疼痛让老苏北王哀嚎吼叫。 骂他大逆不道,骂他狼子野心,后面改为求饶,求莫景行不要杀他。 那个时候莫景行也是这样的表情,只是他那时候问的是老苏北王:“你觉得自己不该死吗” 他说话间,刀子又在老苏北王的手臂上划下一刀。 “啊——!!” 凄惨的叫声甚至惊起宫殿外栖息的飞鸟,那血从身下流出,蜿蜒蔓延了十来米。 苏见祁入眼到处都是红色,他死死咬着自己的手,想替老苏北王求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直到老苏北王再也承受不住疼痛,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皮,有些没被剜下来的肉甚至翻起来,贴着皮肤,连着血晃晃荡荡。 简直比人间炼狱还要凄惨的景象。 老苏北王伏在地上,看起来已经死了,起码身上一点气息都没有。 苏见祁爬着过去,在地上滚了自己一身血,他怒目圆睁,死死盯着莫景行怒骂:“为什么杀了他,凭什么杀了父皇!!”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替他求饶”莫景行半蹲着看自己,他嘴角竟然还有笑意:“你为什么刚才不豁出命冲上来替他挡刀” 苏见祁张张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 “你觉得他不该死吗” 莫景行问出这个问题,执刀的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你看见他死了才冲上来,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个好儿子,好儿子不应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杀死,对不对” 这话几乎踩到了苏见祁的痛点。 他趁莫景行不防备,从他手中夺过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动手啊。”莫景行居然蹲在那里没有动:“现在杀了我,你就是帮老皇帝报仇的好儿子,来日跟你那些皇兄争抢皇位,看是你如愿,还是他们活” 拿刀的手剧烈颤抖着,抖的都拿不住,明明离着莫景行的咽喉就只有一寸的距离,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苏见祁流出来的泪眼都带血。 他自私,懦弱,同样想看着老皇帝死,却不敢如同莫景行一样的付诸行动,末了还要假惺惺的讨伐。 他要依靠莫景行,没有他,他在这深宫里寸步难行,所以他连下手杀他都不敢。 多懦弱,多难看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西陵圣上,你可听老朽一言? 而时隔了六七年,他们又一次站在了同样的位置,连对立的方向都是一致的。 莫景行问他,老苏北王不该死吗 该的。 没有当初莫景行下的狠手,也就没有他在帝位上逍遥快活的那么多年。 但是少年总要长大,他想摆脱,想要自由,想要不受制于人。 老苏北王该死,莫景行也一样该死。 在莫景行继续往前一步时,苏见祁突然阴鸷地按下眼眸:“弓箭手!” 莫景行脚步一顿,他停下来,望向那个剑拔弩张的青年,跨过时间,原来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也成长了几分果决。 弓箭手整齐划一地扬起手中弓箭,箭端朝向莫景行! 而莫景行身边虽然有五百亲卫,却也已经被控制了大半,论出剑的速度,也不可能比得上弓箭! 而且莫景行不可能强攻,贺云初还在屋里。 这一局,眼看已经成了必败局。 半晌,莫景行沉沉笑出声来:“原来阿祁是真想要杀我。” 苏见祁脸色难看:“你杀死父皇就罢了,我那两个怀孕的嫔妃,一个掉进深井,一个服了冲突的药,两个孩子都活生生死在肚子里,你怎么做得出来!” 他答应卫司韫的联手,就是因为卫司韫说,事成之后他会用西陵的助力苏见祁,帮他剜掉莫景行种在苏北朝堂里的势力。 莫景行对自己的掌控几乎已经成了苏见祁的心结。 这么多年来,他活在莫景行的控制之下,又连翻遭遇骨肉惨死,他早就恨透了莫景行。 不管怎么,有了卫司韫的助力,他一定要莫景行死! “那你想过了吗阿祁,”莫景行缓缓道:“我将他的儿子带离,养到如今大约是不认他这个亲爹的,你觉得他就算不将这笔账记在苏北皇族的头上,对你又有几分真心” 苏见祁眼神一动:“什么意思” 莫景行双手抱胸,对那些指着自己脑袋的弓箭并无半点惧怕。 他似乎一直就是这样,没有怕过死。 “我死了,苏北的朝堂势必要掀起一波纷纭,你敢说你已经有足够实力面对那些千人千面的朝臣了吗” “朕说了卫司韫会——” “我也说了我的陛下,”莫景行打断他:“卫司韫当真会帮你吗,他此刻心底说不准恨不得将整个苏北连根拔起呢。” “你不大看军事,可曾留意过,这两年梁青竹带的西北军频频踏过两国地界勘察” 这些苏见祁确实不知道。 一是军事本就被莫景行抓在手里,他早些年想要碰的时候,曾经暗地里被莫景行教训过。 后来再要提,发现自己根本不懂军事布阵。 倒是莫景行,虽然这两年游历在外,可他根本没有断掉政事上的大局操控。 否则,苏北这两年也不会过得那么太平。 他这番话,令苏见祁相当的犹豫。 一面他想要杀掉莫景行,揽起苏北的所有政事,彻底推翻傀儡皇帝的传闻。 一面他又确实不够笃定的自己是否能做到这些,如果莫景行当真死了,横生枝节的时候自己是否能够摆平 莫景行很清楚苏见祁的性子。 自己方才的拿两句话已经扎进了苏见祁的心底,他不可能不去考虑这些。 只要苏见祁犹豫松动就好了,莫景行本就是个抓住一丁点机会就能反水的人。 他松开抱胸的手,垂在身侧时打了一个只有他的人能看懂的手势。 下属收到指令,握紧手中的刀剑就要往上冲—— 而此时,‘啪啪啪——’ 一道巴掌声传来。 莫景行穆地捏紧掌心,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依朕看,摄政王不应该屈才当个王,你应当去当个游说大使,主天下和平。” ——是卫司韫。 莫景行额角青筋直跳,他一回身,果然发现身后的苑门已经大开,而卫司韫就站在大门中间,嘴上说的调笑,表情却阴鸷难忍。 “想不到西陵帝也有偷入别人家门的习惯!” 门内,陈凛渊已经被卫司韫的人制住,他们不知道何时从院子顶上侵入的,竟然毫无声息。 莫景行以为卫司韫是被脚程耽误了还没赶上,所以苏见祁先来了。 毕竟自己的人在这个镇上只发现了苏北士兵,而没有任何西陵士兵的踪迹。 莫景行还是想岔了,在贺云初身上分心太多,难免就顾此失彼。 而此刻卫司韫的神情,也很显然在告诉自己,他的杀心已起。 莫景行很少会有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的时候,进退维谷,做什么都好像是错的。 卫司韫比苏见祁更早就到了这个小镇上。 他收到切确消息,确定莫景行等人的踪迹在这里时,就一刻也等不住冲了来。 那晚的景象,只要每回顾一次,贺云初从自己眼前掉进江里的那一幕,他都克制不住心底发颤。 半个月来,卫司韫不用说睡一次好觉了,就是睡觉都是奢侈的。 而他最初就人去了趟苏北。 莫景行留在船上的人中,总有招架不住严刑的,招供出来曾在他登船后不久,莫景行吩咐他们发送过一次召集求救信号。 后面那信号就成了突破口。 莫景行的亲兵,再怎么也要经由苏北皇城调出,就算他在各地有储备兵力,那也是有迹可循。 只要卫司韫派人抓到近期在平度、苏北、西陵各地的兵力调动,就不可能抓不到莫景行。 后面果然锁定在这个小乡镇上。 卫司韫找了苏见祁来,是想开诚布公的处理这件事。 他想要莫景行死,但是莫景行堂堂苏北摄政王,要死的名正言顺其实并不容易。 如果杀死莫景行的人是苏北皇帝,那就另说了。 这叫窝里横,不会挑起两个国家之间的矛盾。 了解完这些的陈凛渊,朝卫司韫投去复杂的一眼。 这位年轻的新皇,心机之深沉根本不是凡人,原本他也拿不准卫司韫是否会顾念两国子民,在莫景行这件事上拿什么做取舍。 谁成想人家根本就不打算动到子民,他将苏北小皇帝召过来的时候,陈凛渊就知道这次莫景行要输了。 可是到底是自己的亲徒弟。 陈凛渊叹了口气,被人挟制不打算挣扎,但是看着卫司韫,开口请求道:“西陵圣上,你可能听老朽一言” 第一百九十九章 圣上,七小姐有动静了! 卫司韫对所有一切跟莫景行沾上边的人都没有好感,对陈凛渊也不例外。 他心急如焚的紧赶而来,一路上就连乐瑥都暂时脱手交给下人照料,为的就是贺云初。 还有莫景行的项上人头。 卫司韫不可能放过他。 带走孩子,又陷害的贺云初到如今的地步,卫司韫杀十个莫景行都难解心头的恨意。 陈凛渊发声的时候他只是凉凉投去一眼,并未打算听这个老头的言辞。 方才他进屋看了贺云初一眼,她正昏迷不醒中,必须尽快带回西陵医治。 万幸的是她没事,卫司韫将提着的那口气暂时放回了心底。 然而陈凛渊自顾自的说下去:“您大概也看到了,太子妃如今昏迷不醒,实不相瞒,在您登门之前,我和景行正在想办法,但是太子妃伤的地方是脑袋,此事,除非华佗在世,否则恐难医治。” “你说什么!” 卫司韫朝前攥过陈凛渊的领口,将人提到面前的时候,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戾气:“你再说一遍!” 贺云初只是昏迷了,怎么会难以医治 “你们看不好,我们西陵的太医定然能看好,不用危言耸听,莫景行该担的责,一个都跑不了!” 三方对峙,卫司韫的兵力以绝对的优势碾压。 这里离南疆近,他甚至让孟柯从调了兵过来,为的就是压着苏见祁将莫景行彻底在这处置! “圣上息怒。”陈凛渊被抓着也不惧:“太子妃吉人天相,一定会否极泰来。” 说的都是些狗屁话。 倘若伤势当真严重,谁能真的相信那些说的吉人天相,否极泰来 都不过是拿来安慰人的借口而已。 陈凛渊这次是真的相信,西陵帝与他的太子妃感情不一般了。 青年年纪不大,周身充斥着上位者的威风和压制气场,可是提到贺云初三个字时,眼底浓浓的担心根本不是骗人的。 陈凛渊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回想莫景行看着贺云初时的眼神,心道都是虐缘。 他原本还觉得莫景行动了真心,能够将一个女人放在心上挺好的。 起码这样,做事情的时候会有后顾之忧,不会横冲直撞的乱来。 可坏就坏在莫景行根本就动错了心。 主意打在不该打的人身上去了,酿成如今尴尬的局面,也只能令人惋惜。 卫司韫身边自然也带了大夫,见他神色如此难看,蔡柄忙挥手让随行的太医进去先瞧瞧贺云初的状况。 不一会儿太医出来,神色慌张地回禀:“禀圣上,七小姐这会儿确实惊险,而且,她根本不能挪动,若是将人从这带回扶风,少说也要二十天的车马劳顿,七小姐的身子是遭不住的。” 卫司韫松了手,将陈凛渊一推,心底的烦闷几乎压制不住。 他不懂为什么偏偏他跟贺云初之间这么难。 当初遭遇暗杀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就应该不顾贺云初的想法将人抓回扶风去,锁起来,任她不高兴也不让出来再受苦。 凭什么啊。 凭什么都疼在她身上了 陈凛渊被这位西陵帝身上深重的不甘震慑了,都说帝王无情,可这位明明深情的很。 他不由道:“我听闻太子妃当年给圣上解了身上的连生蛊,连生蛊毒是天下奇毒,如若今日换成是别人伤了,太子妃醒着,怕是会有一些办法。” 卫司韫猛地扭头看向他,眼中血丝茂盛:“你方才说你可以一试” “只有老夫敢治,但是成不成,还是要看太子妃的造化。” 卫司韫直接道:“条件。” “恳请圣上饶景行一命,他做事乖张,是老朽当年没有教导好。” 卫司韫这才正视陈凛渊,老者平平无奇,只是腰间缀着一只酒葫芦。 他道:“你是陈凛渊” 陈凛渊的名字不能说如雷贯耳,可也绝对算不上生僻。 毕竟卫司韫自己就曾经听过。 这是位闲游江湖,悬壶济世的仁医。 曾经卫司韫甚至想找他解自己的连生蛊毒,但是派去的人没带回陈凛渊,只带回一句话:“老朽钻研数十年,连生蛊毒是当真解不了,祝愿殿下安康。” 那时候卫司韫还不知道陈凛渊有过一个徒弟,就是在苏北只手遮天的莫景行。 他们的关系毕竟没有公开过,是后来派梁青竹去打探莫景行的少时,才知道陈凛渊跟莫景行的这段关系。 如今算是第一次见面。 卫司韫谈不上自己是个多仁慈的人,甚至对游历江湖的郎中也没有特别的情怀。 但是贺云初这两年也游历在外,才令他对这类人渐渐改观。 毕竟要放下大名利,投身在百姓当中,不求回报做事情的人,还是非常少数的。 如果对方是陈凛渊,卫司韫倒是放下了一些防备。 陈凛渊看过,那代表再换是个太医过来,看的结果都应该差不离。 “云初现如今躺在床上,都是你的好徒弟害的,让她生产完就失去孩子不算,还要用孩子威胁她跳江,朕想不通,陈老如此豁达的人,觉得这个徒弟留着做什么呢” 陈凛渊自然是被问的哑口无言。 “不管怎么说,西陵与苏北交好多年,政局上都是互惠互利的,阿景他这么多年,势力也不是没有,圣上要用强的,说实话对西陵也没有太大好处。” 卫司韫当然想过这些:“你无非是觉得,莫景行的势力会在他死后蓄意报复,对西陵造成威胁…那就是苏北皇帝陛下的职责了。” 卫司韫的眼神望过来,苏见祁居然不敢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得承认,自己在那一瞬间心是虚的。 为帝这么多年,他不知道莫景行的势力有多深,但知道他有多根深蒂固。 他远离苏北朝堂两年,苏见祁都没能将他的势力拔出来一星半点。 这次带兵出来,也完全是卫司韫相助。 苏见祁甚至不知道莫景行是为了什么,他完全可以自己当皇帝,可却一直将他留在这个位置上。 莫景行看得见苏见祁的反应,他缓缓一笑:“陛下也没底,你怎么知道我死了之后,您会不会连活着回苏北的命都没有呢” 卫司韫懒得跟他们废话,脚下一顿就想动手! 可这时候,屋内的太医匆匆奔出来,神情有些激动:“圣上,七小姐有动静了!” 第二百章 这小家伙显然也是个倔的 卫司韫瞬间顾不上莫景行了,撇下一众人等,急匆匆朝屋里去。 莫景行也抬起了腿,只是刚走两步就被四面八方的弓箭以及刀剑挡了回来。 ——卫司韫的人,苏见祁的人,都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连同陈凛渊自然也还是被要挟着,脖子上的剑就没有撤离过。 卫司韫几乎是扑到贺云初床前。 人还是没有醒,贺云初紧闭双眼,只是睫毛在剧烈颤动着,手从被子里滑出来想抓东西。 卫司韫握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催促太医:“怎么回事这是要醒还是伤情严重了” 太医慌慌张张的,着急把脉又着急看贺云初的瞳孔。 他实在是一点底都没有,所以看完了又战战兢兢地想要再次把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太医已经是卫司韫带的较于其他太医入行时间长,医术精通的了。 就是怕贺云初有个万一,所以一路上快马加鞭都带着。 可是他确实像是看不出来个所以然。 卫司韫气不打一处来,难不成他们的泱泱大国,要个能治病的太医都没有 难不成他当真要折服在陈凛渊的条件下,放莫景行一马 卫司韫胸口积攒了一堆的怒火,可如今是贺云初的身体更要紧。 他包裹贺云初冰凉的手心,冲外头喊道:“请陈老进来!” 陈凛渊被带了进来,也不废话,医者的本能就是治病救人,方才提的条件,卫司韫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他不可能真的杠在这里逼得卫司韫答应。 毕竟救人要紧。 他迅速查看了一遭贺云初的情况,方才敷在伤口的药撕开,发现那一处已经被血染红! “怎么会这样” 陈凛渊沉着地取来自己的药箱,边将药揭下来边解释:“方才敷的药是活血化瘀的,情况也在老朽的预料之内,有反应就是好事。” 脑内的伤,讲究的就是快狠准,既然药对贺云初的伤起了作用,那就说明用对了。 纱布揭下来,卫司韫看了一眼,那上头沾着的血,有鲜红的,也有一些偏向黑色。 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淤血。 淤血能出来,说明里边的伤口在活动,在活动也预示着两个问题,。 要么里面在不断地出血,导致外溢,这预示着不好的结果,因为里面的血没止住。 要么就是陈凛渊的药起了作用,让里边的淤血自己化开了流出来了,这当然是最乐见的结果。 可是根据贺云初方才挣扎的情况以及出血中含的鲜血和淤血占据的比例来看,根本还不能下结论。 陈凛渊眉头深锁,快速调配了另一副药,加紧给贺云初敷上了。 又取了一副镇静的草药膏,涂在贺云初的鼻尖,企图让她沉睡。 看出卫司韫的担忧,陈凛渊主动解释道:“太子妃如今的情况,还是不要清醒的好,让她睡着,隔一个时辰换一次药看看情况。” 陈凛渊确实手稳,治疗的过程中也没有拿莫景行当条件来说事,不由让卫司韫放下了两分戒心。 陈凛渊上完药就到一旁等着,不打扰不靠近。 蔡柄进来,说门外还在僵持着,让卫司韫拿个主意。 “莫景行先押下去看着,至于苏北帝,让他自行安排。” 蔡柄一一应下了,方才莫景行要闯进来的事也没有说,知道主子不爱听。 “等等,”卫司韫又叫住他:“你亲自去一趟,将卫珞接过来。” 卫珞是卫司韫给乐瑥取的大名,莫景行取的名字他自然是不屑用的。 一封赐封的诏书连带卫珞的大名,早就被盖上玉玺,压在卫司韫处理朝政的大桌上。 乐瑥落后了一步,被卫司韫的人重重保护在后边,赶路自然要稍慢。 蔡柄朝床上看了一眼应下了,心里也感慨。 主子和七小姐真的太不容易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孩子,可是没有来得及团聚,不是小主子流落在外,就是七小姐身受重伤。 但愿所有的苦难都已经熬过去了。 没准早点将小主子接过来,七小姐也能早点醒过来。 想到这蔡柄一刻也不耽误,紧赶着就去了。 外边的天色渐渐暗了,收起剑拔弩张,莫景行被几个影卫押着去关押的地方。 他走了几步,站在一颗巨大的槐树下,这槐树日间的时候能挡掉许多的日光,下头遮阴的人不少。 此时时候已经有些晚,落日余晖在树头形成了鲜红的晚霞。 本该是个极美的日子。 莫景行被搡了一把,影卫朝他竖起剑:“快走,愣着干什么!” 莫景行的目光从那间贺云初在的屋子门口收回,逆着光很难看清表情,他小声地低喃了句什么。 小风吹过,没人听清。 这位倨傲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在这一刻倒是显得有些落寞。 影卫们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再反抗,而是以一种相当闲适的姿态被他们抓着。 不像传闻中不择手段的摄政王,但是确实性格多变,让人捉摸不透。 怕真的被他使什么手段跑了,影卫们只得小心翼翼,不管如何都不敢掉以一份轻心,将人押解进了看守的地方才作罢。 夜幕降临,因为贺云初如今的情况是绝对不能颠簸移动的,所以卫司韫没走,倒是院子里的下人都换了一批。 伺候的丫鬟进进出出,这个不大的院子亮如白昼,倒是有几分贺云初从前在扶风城里的那套宅子的感觉。 下人劝了几次让卫司韫先去歇息,卫司韫却没有动。 他就坐在贺云初的床头,一只手在被下攥住贺云初的手,那只冰凉的手终于被他握的火热,却也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屋外响起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卫司韫听见丫鬟在低低地训斥:“不要乱跑呀,打扰了主子休息。” “娘亲——” “嘘,这里头的可不是你娘亲,你以往乱叫也就算了,可这会你亲爹都被看押起来了,我们小主子不久也该到了,你莫要再胡叫了。” 应该是那个叫平安的小姑娘。 之后没了动静,下人去了厨房。 烛火噗呲响了一声,门槛处也传来蟋蟀似的窸窣声,卫司韫回头就看见一张怯怯的小脸。 这小家伙显然也是个倔的,爬着门槛将头往里探。 第二百零一章 主子,小主子他不好了! 接触到卫司韫的目光,平安慌乱地往回退了一只脚。 ——她很怕卫司韫,比怕莫景行还甚。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个人身上就是有一种不可冒犯的气场在。 好像平安面对他的时候,天生就带着些亏欠似的。 她腿太短了,往后退一步在门槛打滑,整个摔了下去。 下午时陈凛渊给她看了伤,此时胸前还敷着药,小脸看着是不那么惨白了,可是依旧不禁摔,扯到内伤咳咳咳个不停。 丫鬟闻声又回来了,见她已经冒犯到卫司韫面前去,大惊失色,紧着过来赶。 “不是让你回去呆着的么你还敢往里边进非要找人将你抓回去是” 丫鬟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可是很严厉。 小姑娘本就难受,坐在地上起不来,被呵斥了更是掉泪珠子,只是不敢哭出声,一瞥一瞥地看向贺云初,那样子倒不是想找人撑腰,而是怕真的吵醒了娘亲。 下午那个爷爷说了,娘亲伤的很重,弄不好就醒不过来了,变成星星的话,往后都不能再跟平安说话。 平安不想那样。 “过来。” 屋里那个很凶的男人突然出声道。 这个院子里的人都叫他主子,跟那个想要杀她的男人一样,这个人的权势一定很大。 虽然平安还不懂权势是什么东西,可是跟着娘亲走了很多地方,知道这东西很有用。 丫鬟诧异地抬眸,本想将平安拉扯走的,改为将她拉起来。 她怎么可能敢忤逆卫司韫的意思,更何况主子的意思她也看不懂。 但这个小姑娘无异是下午那位苏北摄政王的亲闺女,莫景行将小皇子换走,留下这个小贱种,想来主子也是恨她的。 今夜又在这里闹出这样的动静,只怕主子也是忍不了了。 想想也是,这么一个碍眼睛的小东西,就算太子妃心地善良要留下,主子又怎么可能留 冲着那位摄政王对太子妃不清不白的心思,主子也不可能对这个小东西有好脸色才对。 也因此,方才她才敢大声训斥这个小东西。 有个有用的爹有什么用,人家又不认她,她娘也不知道是哪个下贱的侍妾,这样的出身,她一个当丫鬟的都不怕。 想到这丫鬟搡了平安一把,平安刚站起来,对卫司韫又有些怕,犹豫的一瞬被这么一推,又撞在了门框上。 卫司韫加重了声音:“过来。” 平安一面是真的想贺云初,一面也是迫于卫司韫的压迫不敢反抗,所以忍着疼过去了。 丫鬟暗暗得意,她觉得下一刻主子就有可能将这小东西给掐死了,那她还要准备着叫人来收拾地面。 然而平安走到床前,卫司韫并没有想要伸手掐死她的动作。 他反而侧着身子,让开了一点距离,足够平安靠近贺云初。 “她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知道么” 平安诧异地看向卫司韫,点点头,伸出小手去摸贺云初的脸,小声唤道:“娘亲” “原本她也不该是你的娘亲,知道么” 见平安茫然,卫司韫赌气似的说:“她有儿子。” “弟弟。”平安很快地接道。 她一直知道她们在找弟弟,但是贺云初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她不应该叫娘亲。 贺云初总说,你是娘亲最喜欢的女儿,弟弟是娘亲最喜欢的儿子,等找到弟弟,我们就回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疲乏了,卫司韫在烛火下看平安的脸时,竟然觉得有两三分贺云初的影子。 ——不是长得像,而是神情,好似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就像了。 手上摸着贺云初软软的肌肤,平安这几日的提心吊胆总算被安抚。 但她还太矮了,踮着脚趴在床边很辛苦,没一会就卸了力,但又不愿意放手,于是小身子一偏,半靠在了卫司韫的大腿根。 平安霎时吓激灵了。 她根本不敢碰这个男人——他看起来会打人,而且他对娘亲的占有欲显然很重,分给她一点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她赶紧站直了腿,不敢再动。 然而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卫司韫伸手打她,平安又惊又疑。 她毕竟太累,站没一会儿又歪了——还是靠在卫司韫的大腿上。 这次她的心神有了几分松懈。 卫司韫像是没有感知到似的,只是眼睛还盯着贺云初一瞬不眨。 腿上越来越重,小丫头终于支撑不住,小手搭着贺云初的颈,踮着脚只能依靠卫司韫站着了,半边身子都趴在床上,渐渐睡着了。 大概是熟悉的人给了她安全感,很快就睡熟了。 良久卫司韫叹了口气,暂时放开贺云初的手,将小东西抱起来。 她跟乐瑥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小女孩更软一些,也乖,睡着了就不乱闹—— 不像那个蛮小子。 卫司韫想到前几日自己与乐瑥共处的一些片段,额角青筋直跳。 小子不如闺女来的熨帖。 卫司韫给平安把小鞋子蹬了,抱着塞进贺云初的被子里。 做完之后轻抚了一下贺云初额角的发,还有被包扎起来的伤口处。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为难她,那就快点醒过来,儿子也快接过来了,你一定不要有事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贺云初呼吸清浅,若不是脸色唇色过白,她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一般。 陈凛渊每隔一个时辰就过来换药,他清楚卫司韫的态度,对方没有立即处置莫景行就已经是在给他机会了。 他当然不会耽误贺云初的治疗。 而且今夜是重中之重,贺云初的伤口在最初的时候淤血与鲜血参半,不好判定伤情。 只能看后续伤口的排血情况才能知道具体的问题。 所以每当换下来的纱布上,淤血比鲜血多的时候,他都要松上一口气。 幸亏是排淤血,不是脑内在不断出血。 那就是好事。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换的第五次纱布上连淤血都已经极大减少,陈凛渊终于笑了一声:“应当没有大碍了,等她恢复。” 而此时,奉命快马去接乐瑥的蔡柄也赶回。 院子门被推开,蔡柄一个大个子也失去了稳重,叫喊道:“主子,小主子他不好了!” 第二百零二章 卫珞,往后不许胡闹 卫司韫一夜未眠,刚听完贺云初的病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蔡柄又往上赶,他难得克制不住脾气:“有什么事滚进来好好说!” 蔡柄停下步子,先觑了一眼贺云初的情况,见脸色比自己昨天离开时好一些了,才委屈道:“小主子闹腾,您也知道的。” 平安被动静吵醒,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对自己睡在娘亲身边很惊讶,随即又高兴起来。 她好多好多天没有跟娘亲在一起了。 不由地咧开嘴笑着看向卫司韫,觉得这个叔叔是个好人。 卫司韫被她看的烦躁,本就不是个心思妥帖的人,若不是为了贺云初,这个小东西的脸他是绝不想看见的。 可是对方睡醒了朝他软糯糯的笑,倒真的比自己那臭小子要省心的多。 卫司韫回过神来,问蔡柄:“到底怎么了” 他知道肯定不是乐瑥的人身安全有问题,否则蔡柄才不可能是这副神情。 看似是惊慌,实则是来诉苦的。 蔡柄不明所以,继续向卫司韫倒苦水:“小主子这会儿还闹着呢,不肯下马车,昨儿半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睡到半夜起来将车夫的头发给剪了,这会他自己还委屈上了。” 说起这个小主子,蔡柄那是相当的痛苦。 他不懂为何这么沉稳的主子和这么灵动的七小姐,能生出那样一个混世魔王来。 前些日子卫司韫在的时候还好一些,乐瑥除了最开始不习惯,老闹着要找莫景行,被卫司韫狠狠整顿过一番之后,就不大敢在他面前造次。 但也仅仅是不敢在卫司韫面前造次而已。 只要卫司韫不在,苦的就是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小主子不能打不能骂,只能顺着哄着。 可惜那位小主子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哄根本没有用,凶的他们一帮下人又都不太敢。 于是卫司韫离开这几天,亲卫都被折腾的叫苦不迭。 动不动就找不着人,小主子不爱说话,找翻了一屋子人也不知道怕。 好不容易蔡柄来了,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蔡柄好歹在卫司韫身边呆的久,清楚卫司韫的脾气,也不会像别的下人对乐瑥那么客气,昨夜接上人后就训斥了几声。 哪想这祖宗就不高兴了,半夜起来将车夫的头发给剪了。 蔡柄也就是因为要负责安防没有留在车内,所以头发躲过了一劫,不然,恐怕第一个留不住的就是他。 方才马车一停更是,蔡柄要将人抱下来,乐瑥似乎知道卫司韫在这,死活不肯不下来。 这会儿还在车上闹着呢。 卫司韫根本不惯着他,冷声冲蔡柄说:“强抱下来,再找把剪刀过来。” 蔡柄一听有人撑腰,一个顿都不打,赶紧去了。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声音,乐瑥似乎是被人勒抱着,嚷嚷着:“放开我!” 平安从被褥中坐起,好奇地望向门外,一只手还抓着贺云初的袖子。 后者依旧无知觉地躺着。 蔡柄将乐瑥夹在腋下就进来了,他两只小短腿不断地蹬着,平常被编成辫子的小发尾零散着,遮着那张酷似卫司韫的脸。 卫司韫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双手抱臂看着自己的讨债鬼儿子。 蔡柄将人放下来,一只手制住,另一只手将剪刀递给卫司韫。 乐瑥下了地就想往外冲,被卫司韫一捞就抓在手里,夹在了膝盖中间,挣脱不了。 “坏人!”乐瑥作势要咬他,头一偏,看见了床上的贺云初,愣了。 这几日乐瑥总觉自己无着无落,莫景行不见了,那日在暗道里碰见的女人也不见了。 ——只剩一个很凶的亲爹。 他不高兴,所以使劲地闹。 这会儿见了贺云初,有点开心,还有点好奇。 但她一动不动。 卫司韫见他这样,哪里还有什么脾气。 他扔了剪刀,将刚睡醒的儿子抱起来,同平安放在一处:“看看娘亲。” 娘亲 最近多了好多这样的词汇,伺候的下人说他爹爹是面前这个男人,他还有娘亲,但是娘亲掉进江里了。 她怎么会一动不动呢 乐瑥好奇地伸手要去碰她,但是被卫司韫抓住了,只得仰头看他。 “娘亲生病了。”卫司韫给他捋顺一脑袋的杂毛,“你要乖不要闹。” 乐瑥不高兴地皱眉头,冲卫司韫道:“爹爹呢” 娘亲有了,那爹爹也该回来了。 这个坏叔叔把爹爹弄没了,还天天凶他。 和乐的气氛不过一瞬,卫司韫已经沉下脸来:“我才是爹爹。” “不要你!”乐瑥推他,蹬着小腿又要下床,期间还推了平安一把。 这个跟他打架的也不顺眼,还长得像爹爹,又天天凑在娘亲身边,他也不喜欢。 蔡柄连呼吸都屏住了,大气不敢喘一下。 认贼作父,说的就是他们家小主子 而且主子的表情那可真要命。 卫司韫周身的气场彻底冷了下来,原本不想跟这臭小子一般见识,但是迟早要他知道,莫景行不是他的父亲。 而且这胡作非为的性子也要不得,非得给他扭回来不可。 “不要我,那就来算算账。” 乐瑥扭了一半,听到教训两个字,不敢动了,回身丑着脸跟卫司韫互瞪。 父子俩肖似的脸,同样的表情,两岁和二十七岁之间,剑拔弩张。 卫司韫先有动作,他捡起剪刀,抓着乐瑥的手臂到面前,攥起他的一缕小尾发,喀嚓一剪刀就下去了。 蔡柄:!!!!! 乐瑥:!!!!!! 他简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望着卫司韫指尖自己的头发,愤怒的像个小狮子。 他的头发连莫景行都不会碰,乐瑥从知事起,就不许人剪这小揪头发,连伺候沐浴的婆婆给他洗都要被他瞪上一会儿。 卫司韫居然把他给剪了,虽然只剪了一点点。 “卫珞,往后不许胡闹,否则,下次就不是剪你的头发。” 乐瑥气疯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来就要咬他:“讨厌你!!” 他人小,力气却不小,床上的被子都被他带的移了位,眼看要扑到贺云初的脸上去。 卫司韫神情一冷,将人抓过来放床下:“站好!” 这会儿怎么可能听话,平常就不听,乐瑥一身劲全使上了,要跟他干仗。 平安怕极了,她跟乐瑥打过架,知道这小弟弟霸道得很。 只能害怕地出声:“不要打架!” 一屋子闹的鸡飞狗跳,卫司韫最后将乐瑥掐着抱起来,脖子上被他踢了一脚,耐心用尽。 蔡柄都生怕主子将小主子给直接砸地上去了。 可是僵持了一会,卫司韫喘着粗气好歹没动手。 当着贺云初的面管教儿子,他下不了手,好像立场都弱了些。 第二百零三章 不是你娘亲! 乐瑥说不害怕是假的,他见识过这个男人的果决和手段。 但是又不是服输的性子,父子俩于是大眼瞪小眼的僵持着。 乐瑥平常都不低头,莫景行大部分时候都顺着他,偶尔发脾气也是直接上手揍,就没像卫司韫这样,想打又下不去手,不打又不解气似的。 乐瑥觉得这个人好复杂,小孩子都很容易感知到大人的情绪,但他不懂卫司韫对自己的情绪是什么,像是很珍惜,又像是无可奈何。 “住手。” 突然,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卫司韫或者乐瑥身上的时候,床上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平安双眼一亮,转头就看向贺云初,几乎是惊呼道:“娘亲!” 卫司韫瞳孔骤缩,轻飘飘地将乐瑥放置在地上,转而去看贺云初:“云初,你怎么样” 贺云初只是微微睁开了一点眼睛,她感觉自己身处一片混沌中,辨不清方向和实感,只知道她睡着的时候很吵,很多人在说话。 她根本不像思考,可是不思考也不行,因为这几道声音都很熟悉,熟悉到她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想要查看。 然而刚看清的一幕,就是乐瑥被卫司韫高举起来,看着像是要揍他。 其实还是不太清明,但是贺云初本能地发出了声响。 她的头很痛,太痛了,看人的时候痛,想东西的时候也很痛。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出声音,也不太这屋子里的人是谁。 卫司韫紧紧握着她的手,连声问了好几句她怎么样,贺云初都听得懂,但她给不出反应,发不出声音也做不出动作。 只是眼睛又缓缓合上了。 “云初!”卫司韫低吼:“找陈老过来,快点!” 蔡柄哪里敢耽误,看见贺云初合上眼睛的那刻就已经奔了出去,生怕晚了一刻就来不及。 乐瑥被放在地上之后茫然了一瞬,但是他知道方才出声的女人是为了他,茫然的大眼睛眨了眨,也凑到了床边。 但是个子太矮了,根本看不到什么,踮着脚也只看到平安。 又是这个可恶的小孩,凭什么她可以呆在这个女人的床上! 乐瑥狠狠瞪了她一眼,但是他着急看贺云初,所以扒着卫司韫的袍子使劲扯了扯。 卫司韫哪里顾得上他,对他的动作根本没有反应。 陈凛渊急匆匆提着药箱进来,没进门就先问:“怎么了人醒了” “醒了,这眼看着又昏过去了,而且我家主子怎么喊都没有反应,陈老您快给看看,我们家七小姐这是不是会留下后遗症啊” 蔡柄也只是听说过一些,不是听说,而是自然地有些联想。 就是说人在摔伤了脑袋之后,或多或少可能会留下些不好的后遗症。 轻则不记得事,重则往后都不能清醒。 方才看七小姐那样子,双眼茫然,丝毫没有思考的能力,他是真的担心会是后者。 可是她明明又出声阻止了主子要朝小主子动手。 所以蔡柄一时间也很难说清楚贺云初到底是怎么了。 只是千万,千万不要再有不好的事了。 听他这么说,卫司韫也是一个眼神瞪过来,示意他闭嘴。 蔡柄闭了嘴,并且默默地转身呸了三声。 卫司韫给陈凛渊让了位子,陈凛渊坐下后着急检查贺云初的瞳孔,发现人果然还是失去意识的状态。 而且根本不好说她醒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但是醒来终究不是坏事,说明她脑袋里边还是有在很好的恢复的。 一口气松了又提起,陈凛渊让蔡柄描述了下方才的场景。 听完后,他沉吟了片刻:“她不是自然清醒的。” 卫司韫急忙追问:“什么意思” “按照她的出血程度,还有伤重程度来讲,清醒没有可能这么迅速,她方才是被刺激醒的,因为感知到了外界有在乎的东西,或者说,放不下的东西。” 卫司韫不由地看向乐瑥。 方才他们在屋子里一番争执,他训导乐瑥的话没有少说,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贺云初是因为放心不下乐瑥,所以潜意识里醒来的吗 乐瑥不知道这些大人在说什么,他就想看看床上的女人,但是卫司韫不理他。 他不服输,扒着卫司韫的大腿使劲,赌气要他关注自己。 卫司韫缓缓蹲下身,将他抱起来。 乐瑥这下倒是乖乖让他抱了,立马转身去瞧贺云初,张着手表示自己要过去。 卫司韫握着他的小手,小声交代:“不要闹。” “或许就是放心不下小皇子,”陈凛渊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潜意识在担心他,听见动静,以为你要打他。” 卫司韫:“所以会怎么样她脑袋里的淤血如今也已经清完,朕是否可以带她回扶风了” “建议不要。”陈凛渊接着道:“脑内的情况毕竟太过复杂,谁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况,所以还是不要擅自乱动的好,万一出了任何一点差池,圣上也不想看见不好的局面” 卫司韫有些激恼:“那怎么办就这么等着” “只能等着。或许下一次醒来会变得好一点,听得懂我们说话,可以给反应,现在只能观察着,但是任何一次的好转,都起码可以说明她是在恢复的。” 伤在脑袋上,不可能说好就好了,也不可能说没事就没事。 乐瑥还是张着手要过去,卫司韫没法,只能将他放到床上。 小家伙腿不长,倒是倒腾的很快,三两下就爬到了贺云初身边,好奇地左瞧瞧右看看,手倒是老实了,不敢乱碰。 平安也凑过去,一人一边,两只手撑着身体探着头,像是在等贺云初清醒。 乐瑥的占有欲强,他想推平安,但是伸手就会碰到贺云初,于是作罢了,只是不想让平安看,自己爬过去,脑袋埋在贺云初的脖颈旁。 小孩子天生的依赖感来的很强。 卫司韫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儿子百年难遇的软和,正乖乖地依偎着他娘,睁大眼睛瞧着贺云初的下颌。 平安争不过他,只能小声地唤娘亲。 乐瑥突然又凶起来,这次小手也伸过去环着贺云初,小眼神很凶地瞪平安:“不是你娘亲!” 第二百零四章 偏偏要哄,珞儿乖 平安被乐瑥吼的一愣一愣的,想伸手过去抢贺云初又不太敢。 这几日虽然卫司韫陈凛渊等人都没有与她多说,但是下人却没有少说。 平安渐渐明白,自己大概是这个院子里的外人。 娘亲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娘亲,如果论份,大概也是面前这个眼睛长得很像娘亲的弟弟才更有资格叫娘亲。 这一切都跟平安曾经设想的找到弟弟后的生活不一样。 她以为一直会是她跟娘亲在一起,后面会多一个弟弟,弟弟会温柔乖巧懂事,她也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可是现在呢,突然多处一个很凶的叔叔。 弟弟也凶,让平安觉得接近不了,自己像是多余的。 坐在那出神半晌,平安都快哭出来了。 贺云初暂时也不会有别的起色,卫司韫明白只能等,他转身交代蔡柄几件公事,回过头来就看见两个小的表情。 一个霸道,一个委屈。 曾经卫司韫以为贺云初给他生了个闺女的时候,他曾经有过对小闺女的想象,就是这样软软的,小小的,皱起眉来的时候小眉毛会变成小八字。 ——除了长得不大像贺云初,其他的都与想象来了个重合。 心口有一角变得柔软,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出手将平安抱了过来,放在腿上。 乐瑥一骨碌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卫司韫。 方才对着自己的时候,又凶又剪头发,现在居然抱别人,还这么和蔼可亲! 虽然他不喜欢卫司韫,也不喜欢平安。 可是他也不允许被人这样区别对待! 卫司韫就见乐瑥从贺云初身边爬起来,快速来到和自己身边,伸手就要扒拉平安:“走!” 平安被他扯得疼,但是卫司韫的怀抱温热兼顾,自从受伤之后,就只有陈凛渊短暂地这样抱过自己一下,所以她有点舍不得。 但是乐瑥丝毫不手软,见扒不动她,就改为要去挠平安的脸:“走!” 小霸王发飙了,蔡柄心惊肉跳地站在一边,简直是束手无策。 他可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家的小主子是这样的性子。 很霸道,占有欲很强,又凶。 明明方才还跟主子闹得不高兴,可是主子要抱别人又不接受,画了个圈,这里头的东西就都得是他的,碰一下都不能。 当然蔡柄知道他主子是绝对不会容忍小主子这样的性格的。 果然,卫司韫就像是要故意教训乐瑥似的,将他要挠平安的手推搡开,一只手圈紧了平安,目光沉沉的:“再动手就将你抱下去。” 意思是不让他呆在床上了。 乐瑥一听,反抗的更凶,就像平安当真抢走了他的独有物,硬要她从卫司韫身上下来。 卫司韫当然不会纵着他的性子,纹丝不动地抱着平安,还用大手给她顺背。 平安睁大眼睛,来自‘父亲’的感受很强烈,陌生又令人沉溺,虽然感觉自己不应该霸占着卫司韫,可是这个怀抱真的太安全和舒服了。 挣扎再三,平安仰头恳求卫司韫:“也抱弟弟” 卫司韫一怔,难以想象这么小的孩子心思如此细腻,完全不像臭小子,霸道蛮横。 “他不是要抱,他只是觉得朕应该关注他,他觉得朕是他的私有物。” 私有物的意思平安不是很懂,但是卫司韫说弟弟不想被抱——不可能呀。 弟弟眼里明明就很羡慕——就像平安曾经羡慕别人有父亲那样。 乐瑥见卫司韫打定主意不理自己。 那感觉就像是曾经他拥有一个蹴鞠,但是后来执夙把它弄丢了。 他哭闹,莫景行说那不是他的东西,就算曾经是他的,失去了也就不算了。 可是他明明还没有玩过呢。 想到这乐瑥有点失落,他不再扒着卫司韫的手,松开了,怅然地看了看贺云初。 这个女人也曾经抱着自己,说是他的娘亲,可是她现在躺在那里无声无息,也不起来抱他。 而且卫司韫也是,明明说的是要将他接回来好好管教,可是又好凶,也不让他找爹爹,现在还要抱别的小孩子。 他生气了,失望了,蹬着两条短腿要下地。 本来还龇牙咧嘴的,突然间就沉默不说话了,一时间房内的气氛僵硬严肃起来。 床对乐瑥来说还是有点高,他伸着小腿去够地上,面无表情的样子简直跟生气的卫司韫一模一样。 卫司韫是有心要治乐瑥的,但是看到他如今的表情,又觉得好笑。 谁知道小短腿刚刚沾地,一颗豆大的水滴‘啪’一下,从乐瑥的眼睛里掉出来。 笑容才扯出一半,卫司韫嘴角一僵。 乐瑥哭起来也不发出声音,就是默默的,任由眼泪往下掉,一点声音也没有。 蔡柄简直是一颗心摇摇欲坠,上前要拦住他家小主子。 闹的时候觉得头大,可是哭起来,令人看了就只剩下心疼了。 “小主子不哭不哭,哎呦,属下抱您好不好” 乐瑥仰起脸,凶神恶煞地瞪了蔡柄一眼,凶的不行:“走开!” 眼睛都是红的,跟贺云初哭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虽然两人都非常少哭。 平安吓坏了,赶紧自己从卫司韫怀里起来,缩回贺云初身边,以为是自己闯了大祸,不安极了。 卫司韫对这个小祖宗完全没了办法,现如今看,教导孩子确实需要慢慢来。 他伸手将要往外跑的乐瑥抓过来,暂时收起方才要管教他的心思。 大概是父子也连心,他第一次愿意放下身段哄的是贺云初,第二次就是她给自己生的臭小子。 抓过来强硬的抱起,摁在自己怀了,跟方才安抚平安似的,一下下捋着他的背。 他差点忘了,儿子被莫景行带走养大,身边也没有娘亲,如今贺云初抱恙在床,他再过分也不能够太严厉。 乐瑥在他怀里剧烈挣扎着,嘟嘟囔囔的声音含混不清:“不要抱!” 他说话一向惜字如金,两个字三个字的蹦,让卫司韫好笑。 将小家伙摁靠在胸前,衣襟都被打湿了一片,他第一次用唇碰了碰乐瑥的发顶:“明明是你脾气大,朕哄你还不乐意” “不要哄!”乐瑥打他。 泪眼朦胧的小人太好欺负了,卫司韫捏捏他的脸:“偏偏要哄,珞儿乖。” 乐瑥僵在他怀里。 慢慢的,小耳朵变得有些红通通。 第二百零五章 住手,不可以 于是从这天开始,父子俩的相处变得有些古怪。 卫司韫是个成熟的大人,当然知道要乐瑥很快的依赖自己不可能,他知道一开始太焦急了,看见乐瑥不好的习惯就想要教训,想要强硬地让他改过来。 可是孩子有什么错? 他不知道自己曾经被父母赋予很高的期待,就算知道,他也不是主观上选择被养成这样的性子。 ……退一万步讲,这性子也没什么太过分的地方。 只是莫景行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他的行为多少影响了乐瑥。 因为对莫景行的厌恶,所以卫司韫想将乐瑥身上属于莫景行的影子都剥离开。 就好像他一定要乐瑥叫卫珞,可这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霸道,对乐瑥来说的霸道。 明明缺席他人生的人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尽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的也是自己。 不是乐瑥。 如果他否定乐瑥现在的一切,也等于否定贺云初带大的平安。 这明明是个很乖的小孩,因为沾上了莫景行这个父亲,就让所有人都对她带着恶意。 就应该吗? 乐瑥是他选定的未来继承人,西陵的担子往后势必在他身上,卫司韫先是父亲,再是帝王,他不应该将乐瑥当成普通人家的少爷去养。 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后,卫司韫对乐瑥就显得和蔼许多。 走不了就得继续在这个小院住下来。 卫司韫白日有公事,两个小的就跟着陈凛渊。 平安的伤势倒是还好,敷了几日药,小孩子恢复的快。 大约是猜到了卫司韫的态度,所以蔡炳往下吩咐了,对待平安得像对待小主子,若是怠慢被查,那就要自己去领罚。 下人们虽然不知道卫司韫什么心思,但是也都知道,这位的心思难猜,八成跟床上的前太子妃有关系。 她养大的小孩,所以圣上不舍得动。 那就只能好好伺候着了。 苏见祁那这几日也是没有消息,莫景行被押起来,可是押他的人却是卫司韫的人。 也就是说,苏北的摄政王是在西陵皇帝的手里。 卫司韫那日之所以是亲自开口收押,一方面是觉得苏见祁的立场确实太过不明朗,他若是要动手,根本也等不到卫司韫过来。 莫景行还是让他太过忌惮,小皇帝不敢想象自己贸然出手的后果是否能承受。 他这般犹豫,会让卫司韫觉得,就算莫景行交到他手里,也会全须全尾的出来。 还有一点就是陈凛渊,莫景行是他的徒弟,不管怎么,人在自己手里,他对贺云初就不敢胡来。 但是要怎么惩治莫景行,卫司韫倒也确实没有想好。 这个人的政治地位毕竟尴尬,不是随便可以说杀就杀的角色。 那就先晾着,上上刑。 卫司韫想看苏见祁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若他立场坚定,想要摆脱莫景行的控制,狠下心处理莫景行,那么卫司韫自然可以履行承诺,在将来帮苏北清理莫景行留下的势力。 可若苏见祁赌不起,他也不会给自己招惹这样大的麻烦。 卫司韫以不变应万变,吩咐蔡炳一个口风也不露,整个院子于是都沉默的过分。 他每日处理些快马过来的朝事,接着便是陪贺云初,也有心跟儿子处熟一些。 乐瑥对他的态度转变很奇怪。 因为卫司韫会着人去街上买许多小玩意儿,陪他在院子里玩。 被他剪掉的小头发只能辫成很短的辫子,起先乐瑥很不高兴,也很不习惯。 在卫司韫看见他好几次瞪着自己的短辫子以后,居然派人去买了个小铃铛,系在上头,转移了乐瑥对短辫子的注意力,没几日倒也忘了。 而且卫司韫居然给他买了蹴鞠。 乐瑥抱着蹴鞠,小眉头一会松开一会儿皱起来。 蔡炳倒是跃跃欲试,搓着掌想要靠近:“小主子,属下蹴鞠踢的可好了,我陪你玩儿呀?” “不!” 乐瑥将蹴鞠抱紧了,他人就不大,手环了一圈也抱不完,可就是不放手。 很喜欢这个球蔡炳是看出来了,但是不让玩是为什么啊? 他们也不知道乐瑥丢过蹴鞠,就以为这小主子有什么洁癖,舍不得弄脏了它。 “哎呀没事,蹴鞠就是踢的,待会踢完,让侍女给小主子洗干净,好不好?” 乐瑥坚定的摇头,手抓着不放。 恰巧卫司韫从贺云初房里牵着平安出来…不是他牵的,是这小丫头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渐渐不太怕卫司韫了,还有些黏人。 不是黏着贺云初就是黏着卫司韫。 方才卫司韫看完贺云初,她看院子里热闹,也想出来玩,又不敢招惹乐瑥,因此抬手牵住卫司韫的一根手指,跟了出来。 卫司韫倒也不挣脱,小孩子天生的情绪他能感知到一些,对平安的依赖也渐渐接受了。 这孩子大概将自己当成了父亲。 他看向乐瑥,也是不解,一群下人围着乐瑥,这小家伙却不将蹴鞠放地上踢。 没见过人这么宝贝抱着的。 卫司韫走过来,摸摸乐瑥的发顶:“放脚边,踢出去。” 乐瑥对他的触碰已经习惯了,他这几日睡觉都是卫司韫带的,所以不挣扎了,就摇摇头:“不。” “那抱着做什么?” 他儿子拧着眉头,依旧惜字如金:“丢。” 蔡炳恍然大悟:“小主子怕丢啊,丢不了,这么大地儿能丢哪儿去,坏了属下给您买新的。” 乐瑥听完,询问的看向卫司韫。 他知道卫司韫才是掌权的,从前丢的时候执夙也说买新的,可是莫景行不让,嫌蹴鞠脏。 卫司韫回答他:“丢了可以买,可你若只抱着,它就不是一个蹴鞠了。” 说完,他抬起脚,趁乐瑥猝不及防的时候踢了一下,将蹴鞠从他怀里踢出来,而后退后几步,看着乐瑥:“踢过来给父皇。” 乐瑥小眼睛一亮,兴奋劲马上起来了,照着卫司韫说的踢。 可是球歪了,踢到了平安腿边。 平安也想玩,期期艾艾地看向卫司韫,乐瑥当即就要上去抢。 他还是没有学会要跟平安分享。 卫司韫喝他:“住手,不可以!” 第二百零六章 剁成八块去喂鱼 大约是卫司韫的呵斥比较及时,乐瑥居然在堪堪碰上平安衣角的时候收了力道,只狠狠瞪了她一眼,而后抱过蹴鞠,又去了卫司韫面前,放地上,仰头看他。 卫司韫哭笑不得。 他若是想跟贺云初再生一个,那可怎么办? 卫司韫朝平安招招手,让她过来。 两个小家伙排排站,平安虽然稍微大一点点,却比乐瑥矮,头发没有梳,披了个肩膀。 她还不太敢站在乐瑥身边,跟在后边一步。 蹲下身直视这两个小家伙,西陵新帝第一次屈尊降贵,语重心长,准备给他们来个谆谆教诲。 刚张口要说话,乐瑥却抢先一步,上前攥住他的一根手指。 卫司韫一愣,有点莫名又很快反应过来,用空着的那只手扶了一下额。 这臭小子,刚才这只手被平安牵着,这又不服了,必须占着。 卫司韫不禁好笑,不明白乐瑥的占有欲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他少有的少时记忆里,萧尔婕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她跟容锦母亲的关系比较好,经常聚在一块。 萧尔婕也经常抱着容锦,那时候卫司韫也没有多大感觉。 他自小就独立,不爱被人抱着,萧尔婕也不怎么外漏情绪,更不会时时刻刻要牵着他,更多的时候是严厉。 所以卫司韫很难体会与人贴的很近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是现在多了个儿子,占有欲强又黏人,认定了的东西,让人碰一下都不行。 明明是个男娃儿,可却依赖人的过份。 乐瑥攥着他的手不放,原本的说教到了嘴边,拐了个弯:“你叫声父皇,父皇就再给你买个蹴鞠。” 蹴鞠成功地引起了乐瑥巨大的兴趣,双眼发亮地看着卫司韫。 但是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没有喊。 小家伙鬼精鬼精,经过这两日已经不好糊弄了,虽然还不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但是卫司韫的语气显然带有诱导成分。 指不定在框自己什么呢。 “不喊就不踢了,珞儿想玩吗?” 到底是孩子,禁不住哄,乐瑥诚实的点头。 “那喊父皇。” 乐瑥又不说话,攥着卫司韫的手指还默默地抠了两下。 卫司韫扶额,心道这小子也不知道像谁,知道怎么治人,用亮晶晶的小眼神将你一看,顿时就忍不住想顺着他了。 可是这时,一旁的平安突然发出弱弱的一声:“父皇。” “嘿!”蔡柄赶紧上前捂住小丫头的嘴,吓得一张脸通白。 父皇是个什么称谓,也是这小姑娘能乱喊的? 虽然七小姐将她视若己出,一路带大,如今主子也算是略微松了态度,没有将人赶走,还隐约给了两分好脸色。 但是——这也不可能就让小丫头认爹了呀。 她爹是谁? 那是莫景行,现在还被主子看押在牢里呢,不管将来会怎么样,但是平安这声父皇,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卫司韫也是怔了一下。 他方才只是存着心思逗弄乐瑥,父皇两个字也并没有很亲昵。 可是从知道自己当爹开始,卫司韫确实奢望过这一天,如果乐瑥在自己身边平平安安的长大,此时定然是熟练地喊父皇了。 不会像现在这样,要一句称呼都得哄着。 可就算是哄着,他也清楚乐瑥短时间内并不会理解父亲这个角色。 他也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 可是平安一句软软糯糯的父皇,却勾起了卫司韫此前在孩子还没有找到时的全部幻想。 ——那时候他就是这么以为的,自己和贺云初的孩子,会是个乖巧可人,说话很软的小家伙。 可能会被莫景行养成恶劣而压抑的性格,但是本性总会是差不离。 倒是想不到,符合他预期的人是平安。 而自己的儿子是个小霸王。 乐瑥很快回过头去看平安,眼神不悦。 他对平安总是带着莫名的恶意,也不是专门就想欺负她,但是看到她就总会觉得讨厌,想她走远一些。 平安被蔡柄捂住嘴才知道说错了话,惶恐不安地看向卫司韫。 只是卫司韫到底是没有说什么,教导儿子要慢慢来,至于平安,她也不过是一个渴求父亲的小孩。 卫司韫做不到叱责,因为平安身上除了长相,更多的是像了贺云初的性子。 可同样做不到回应,父皇两个字,中间包含的意义太过重大。 卫司韫刚想让蔡柄放手,那边厢房陈凛渊匆匆踏出来,面带喜色。 卫司韫隐约有某种预感,当下蹲不住就想起来。 这个院子他们住了十余天,已经太长了,他每日在贺云初的床边,等她醒过来,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从船上再次相见,他们连一句妥帖的话都没有顾得上说,已经分离了太久。 “圣上!太子妃醒了!” 卫司韫都等不及牵着乐瑥过去,撒开他的手自己疾步踏进门。 床上的贺云初已经睁开了眼睛。 自从上一次醒来到现在足足已经过了十天的时间,她睁着眼睛看床顶,眼神还不是太清明。 卫司韫一只膝盖跪在床边,俯下身用唇胡乱地擦过贺云初的额头,试探地问道:“云初?” 陈凛渊已经跟他说过许多,关于贺云初的伤情以及可能发生的后遗症。 他说贺云初可能忘记很多事情,也可能智力要退回很小的时候,因为脑部的损伤往往关系巨大,许多风险都是不可估量的。 卫司韫虽然难以接受,可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跟贺云初之间有儿子,有情谊,就算贺云初忘记了那又怎样? 如今西陵的皇位他坐的很稳,待回了扶风,他可以广罗天下名医给贺云初医治。 一月不行就三月,三月不行就三年。 人忘记了事,也可以重新开始,他只要笃定贺云初在自己身边就可以。 只要人在身边,他什么都不怕。 ——可是当贺云初在自己身下当真毫无反应的时候,卫司韫还是难以抑制地有些失落。 他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他们可以在一起了,儿子也回到身边,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贺云初就要将以前刻骨的种种忘记了呢? 他们一路走来,不说多苦,也绝对算不上轻松,历经了磨难,凭什么换来这样的结果 想的越多,卫司韫就越发怨怼。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莫景行的死亡方式,剁成八块去喂鱼,或者放在斗兽场上被凶狠的动物咬死—— 第二百零七章 软和到乐瑥将脸埋在那,拱了拱 乱七八糟的不好想了许多,其实也只是一瞬之间。 但是不管怎么说,卫司韫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要贺云初醒过来,就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剩下的都慢慢来,他们还有半辈子的时间,反正认定了,就不会轻易被动摇。 但是这时候怀里的人忽然一动。 有轻微的灼热呼吸喷洒在颈边,令卫司韫微微一僵。 更令他僵硬的是,感觉自己腰间的衣料被人轻轻地拽了一下。 温热的掌心透过衣料,微微将体温与他贴近。 卫司韫难得的不敢动,他不知道这是贺云初没有清醒无意识的动作,还是她已经认出了自己是谁。 两相无言许久,卫司韫才敢轻轻地呢喃出一句:“云初?” “嗯。”怀里传来闷闷的回应。 卫司韫心头一紧,感觉方才憋着的全部劲都一下松散了,妥帖了,随着贺云初的那声回应,都落回了实处。 “你抱太紧了。”贺云初喘了两下,刚醒过来又被卫司韫这样拥住,她有点头昏眼花。 想要推开卫司韫又舍不得。 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这么贴近过了,上次匆匆一见,接着她就跳了江,从卫司韫现在箍着她的力道来看,应该是吓的不轻。 卫司韫放开了一点,托着贺云初的颈,胡乱地吻她的额头,鼻尖,最后流连到嘴角。 这个人的味道全是他熟悉的,虽然昏迷将近一个月,身上被药裹挟,带着淡淡的苦味,可是只要是这个人,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是温的,热的,卫司韫就觉得心安。 贺云初原本还不大舒服,被他小鸡啄米似的弄的痒痒,不禁笑了一声:“你也不嫌我脏。” “脏什么,”卫司韫抬起手,爱怜地抚了抚她消瘦的侧颊,“我每日亲自擦拭的,早晚一次,知道你爱干净,怕你醒过来怪我。” 日日擦拭? 贺云初感觉心口温热,不知道卫司韫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难受吗?”卫司韫没放手,依旧抱的稳稳的。 贺云初摇头,主动更近地贴在他身上,脑袋半靠在卫司韫肩头。 劫后余生,醒过来自己在意的人就在身边,她好像经历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里丢了很多东西,同样也得到许多东西。 失而复得的感受太好了,她一刻也不想离开卫司韫。 安静了一会,贺云初才猛然想起自己跳江之前的事。 “儿子呢?还有平安,平安还好吗?我跳下去那日看见莫景行也跟着跳下来了,他不会把平安怎么样了?” “儿子在外头,平安也在外头,”卫司韫见不得她着急,紧着自己说了:“都没事,莫景行如今被关押着。” 那日应当是莫景行救了自己,虽然贺云初不知道这个人出于什么目的,但是在失去意识之前,确实是莫景行抓着她,强行给她换了个落水的方向。 否则要是直接从这么高的地方砸下去,就算是在江里,也会因为冲力丧命的。 不过平安没事,已经让贺云初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再怎么样,莫景行跟平安也是血脉相连的父女。 他没有下手真的将平安杀了,就说明这个人还有救。 虽然贺云初对他俨然是厌恶至极的。 卫司韫捏了捏她的下巴:“不准想他。” “我没有想他,我只是没想通莫景行为什么一定要将我们的儿子带走,在找到乐瑥之前,其实我一直担心——” 接下去的话贺云初没有再说,但是卫司韫明白她是要说什么。 想到莫景行卫司韫就只想冷笑:“还能是为什么,不过是想看着我们的孩子,认他当爹,脑干缺失,寻求刺激罢了。” 跟莫景行仅有的几次会面,卫司韫显然都很讨厌莫景行这个人。 更不用说现在还隔着抢儿子的仇了。 提起来总是显得多余。 贺云初于是不说了,她精神还没有恢复,大病过后整个人身上都带着懒洋洋的钝感,不大想去面对尖锐的问题。 卫司韫就更不想提了,好不容易他们之间没人打扰,他倒也宁愿安静地与贺云初待一会。 两个人就是不说话,也显得安心。 可是这时候,门口却突然伸进来一个脑袋。 贺云初看见了,眼前一亮:“乐瑥!” 乐瑥好奇的眼神只是刹那,瞥见前些日子都躺在床上无声息的女人已经醒过来了,他高兴了一下,可随即就有些不高兴了。 卫司韫搂着贺云初没动,看着他儿子跨门槛都要扶门框,小短腿哒哒哒地扑过来,蹬掉了腿上的小鞋子就要怕上床。 他现在上床的动作可熟练了,只不过因为着急,所以显得吃力了些。 贺云初伸手就要去拉他,虽然自己都可能没有什么力气。 但是手在半空就被卫司韫阻止了,牵回来再好好揽着。 “嗯?”贺云初不解。 卫司韫悄悄的,很小声在她耳边说话:“瞧着,你儿子霸道的很,认定的东西都不让碰,你猜他是推开你还是推开我?” 贺云初傻眼了,霸道? 回想那晚在船舱的种种好像是有些霸道。 还有些虎头虎脑的,把平安骗出去了自己又跑回来,说贺云初舍不得他。 但是会不会推开自己还真不好说。 贺云初只是短短与他相处了不到一个时辰,历尽艰险。 而卫司韫则已经带了他一些时日。 想到这里贺云初有些吃味,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儿子,要是推开她,她会很难过的。 乐瑥见没有人帮自己,有些气呼呼地将他俩看了一眼,大半身体已经上了床,他随即一滚,小身子滚到了卫司韫贺云初身边。 大概是将自己滚晕了,爬起来的时候还摇了两下头。 然后—— 扑到卫司韫和贺云初的中间,硬生生将自己挤进去了。 贺云初诧异,这小子是认她的吗? 卫司韫也没有想到,以为这小家伙会二选一,哪成想只是不乐意他们抱在一起不抱他。 他弹了乐瑥一指头,笑道:“臭小子,这会儿倒是知道争宠了。” 乐瑥被他弹的有点痛,往贺云初那挤了挤。 这几日都是卫司韫抱他,所以有点习惯了习武的人身上那些强硬的肌理,但是贺云初身上软和—— 尤其是肚子,虽然很平坦,却非常非常的软和。 软和到乐瑥将脸埋在那,拱了拱。 ‘嗒’。 一颗泪珠子砸在乐瑥的发顶上。 第二百零八章 跟喜欢乐瑥是一样的 “怎么了怎么了?” 头顶传来卫司韫慌乱的声音,乐瑥这才抬起头。 他不解地看着泪流满面的贺云初,感觉自己头顶有一块地方湿漉漉的不舒服,又抬手去抓。 结果本来乱糟糟的头发更乱了。 贺云初本来伤感着,见此噗呲一笑。 她不是故意要哭的,只是方才乐瑥埋在自己腹部的时候,她就怎么也忍不住。 本来是件很高兴的事情,正是因为太高兴了,也太难得了,所以显得更加珍惜。 他们在一起呆了十个月,那是此生贴的最近的距离。 从小腹平坦,到大腹便便,从没有知觉,到胎动强烈。 这个小小的人儿是在自己的腹中一点点长大的。 虽然在过去的七百个日夜,他不在自己身边,但是他还活着,活的好好的,贺云初就怎么也忍不住。 乐瑥方才蹬掉了鞋子,脚上还有一双袜子。 贺云初抬手将他右脚的袜子脱掉,看见他脚底鲜红的胎记。 果然是,果然是她一直一直在找,一直没有放弃的,她的儿子。 贺云初哭成泪人。 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伤患当然不能这么哭,可是卫司韫什么也没说,只是揽着贺云初的肩,不断地抚摸她的背脊。 有那么一瞬间卫司韫也红了眼眶。 他太知道贺云初在哭什么了,但他的情感跟贺云初的想比,总是要轻上一些。 父亲的责任,父亲的情感,都要比母亲的来的没有那么直接。 乐瑥怔怔地看着贺云初,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她哭的很伤心,可是看起来又有点高兴。 这些情绪都是因为自己。 于是乐瑥也难受起来。 从前看见别人哭,乐瑥当然都不会有感觉,自己哭也不会。 可是换成贺云初,他就觉得有点难受。 于是他抬手,小嫩手沾了贺云初的眼泪,学着卫司韫哄人的样子,在贺云初的脸上拍了拍。 贺云初哭到抽泣,被他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问他:“我是谁呀?” 原本也不指望乐瑥说出什么来。 她看出来了,这孩子会说话,还说的流利,就是不爱说,三言两语短短的,利落快捷。 但是乐瑥只是呆了呆,这会儿一点都不霸道跋扈,小奶音软软的:“娘亲。” 卫司韫瞪大双目。 怎么哄这个小子都不叫一句父皇,贺云初随便问一句他居然就知道叫娘亲。 果真儿子都是跟娘亲。 贺云初惊喜地应:“哎!” 乐瑥见她这次是真的开心了,撇撇嘴,深藏功与名,又凑过去贴她的小腹。 他很喜欢这里,软的,热的。 贺云初摸他发顶,小声问:“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乐瑥摇摇头,舒服的想睡觉。 “你曾经就在娘亲的肚子里。”贺云初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很耐心的说:“从看不见,到看得见。” 自己扑过去就可以将她的肚子盖住,乐瑥难以置信自己曾经在这里过,他觉得自己太大只了。 抬起小手摸摸,什么也摸不到。 所以他满眼不解:怎么在里面的?什么时候在里面的? 卫司韫被他表情逗死了,给贺云初擦干眼泪,又去逗乐瑥:“你叫声父皇,父皇就告诉你怎么进去的,好不好?” “不好。”乐瑥拒绝的很果断。 贺云初也被逗死了。 笑完了,她捏着乐瑥的小脚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亲,满脸都是母爱:“娘亲慢慢告诉你,娘亲陪你长大。” 乐瑥有些不好意思,被亲过的小脚动了动,自己捧着咬了一口。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好一会儿贺云初抬眸,才发现站在门边的平安。 平安望过来的眼神让贺云初心下一咯噔,她方才太高兴了,顾不上旁边,所以没有看见平安。 “平安,快过来,让娘亲看看。” 平安也瘦了一些,只有贺云初看的出来。 她记得那晚平安受了伤,被莫景行的侍女抱在怀里奄奄一息,也不知道伤势及时治了没有。 平安听见喊自己,这才快步跑过来,没走两步眼泪就忍不住了,嗒嗒地往下掉。 她太害怕了,害怕贺云初不会醒过来。 也害怕这个院子的每一个人。 只有娘亲在的时候,平安是有安全感的。 乐瑥对平安的敌意贺云初也看出来了,他瞪着平安不让她上床,还作势要将她的手推开。 平安憋了这些日子,早就憋不住了,此时眼见贺云初醒了但是碰不到,方才又看见她对着乐瑥哭,她的安全感已经全然崩溃。 “娘亲!”平安哭着喊:“平安害怕呜呜呜。” 卫司韫放开贺云初,将乐瑥抱开,又将平安单手提上来。 贺云初张着手去抱平安,知道她这些日子跟着自己当真是担惊受怕了太多,不停地安慰:“乖,不哭了,娘亲在呢,平安乖。” “呜呜呜。”平安埋在她怀里几乎哭断气:“我想娘亲。” 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哭成这样贺云初也是真的心疼。 那边乐瑥还是不乐意,要从卫司韫的怀里挣出来:“不要!不要她!” 贺云初算是见识了卫司韫说的霸道,她儿子整张脸都急红了,还搡卫司韫。 贺云初朝他伸出一只手:“你不要打姐姐,娘亲一起抱,好不好?” “不要!” “那就不准去,”卫司韫将他箍紧,有心治治他的性子,也不能让他从小觉得大人对他百依百顺。 相比起来贺云初就显得语重心长的多:“为什么不要,你也是娘亲的孩子,姐姐也是,你不想多一个玩伴跟你一块玩吗?” 乐瑥被她问的愣了一下。 玩伴他没有玩伴。 “娘亲会好多小孩子的玩意儿,但是许多都要两个人一起,如果你愿意跟姐姐一起玩,娘亲就都教给乐瑥,好不好?” 好玩的 乐瑥开始纠结。 他当然想要玩伴。 但是他之前都只是将平安当成跟自己争抢娘亲,争抢父亲的存在,没有想过要一起玩。 贺云初一手抱着渐渐平息的平安,一手依旧朝乐瑥伸着:“你愿意的话就过来,但是不能不要姐姐,姐姐也是娘亲很喜欢的人,跟喜欢乐瑥是一样的。” 卫司韫听到这,目光微微一闪。 第二百零九章 你打算一直养着平安那孩子吗 但也只是一瞬间,眨眼过后卫司韫已经收起了情绪。 他出声打断道:“好了,来日再抱,娘亲要歇着了,她身子还未恢复。” 正说着话,外头的蔡柄匆匆跑进来,神情有些激动:“七小姐,赵夫人,赵夫人来了!” 贺云初震惊地抬眸望去,就见赵素已经踏进了院门,正着急地往这来。 阔别两年时间,贺云初其实很对不起赵素。 她其实瞬间就红了眼眶。 因为离开的时候,她好歹算是给了卫司韫一个交代,可是赵素那儿,当真是只言片语没有留的。 虽然当初来到这个世界不是自己所愿,可是来了之后,得蒙赵素的照料,她还有个遮风挡雨的人。 所以对于自己的离开,贺云初一直都是心怀愧疚的。 眼见赵素跨过门槛,贺云初有些紧张,时隔两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赵素在看见贺云初的那一瞬间,眼眶一红。 两年前贺云初怀孕到生产,一路都是她看着过来的,卫司韫也没有亏待过,所以就算难产完,贺云初也算是匀称有致,不会显得过于瘦削。 可是两年以后的现在,一眼瞥见,赵素就只剩下了心疼。 她顾不上行礼,走至贺云初面前,母女两久久相望着。 还没说上话,门外又传来响声:“嗨哟我说阿素,让你慢点慢点,怎么走这么快,我就交代个事情,一眨眼人就没了。” 是孟柯,大嗓门一如从前,非常响亮。 进门看见卫司韫,孟柯赶紧跪下来:“叩见圣上,孟柯来迟了,此行带了精锐的医师四人,正恭候在外头!” 但是没人理他,贺云初已经醒了,再精锐的医师也失去了作用,卫司韫只需要人给她调养身体。 赵素与贺云初相顾无言许久,最后还是贺云初伸出手,忍着眼泪喊:“娘。” 赵素立刻握住她,偏开头抹了一把眼泪。 原本满腹愤怒,对贺云初的离开耿耿于怀,两年没有消息,一有消息就是重伤不醒,她当然着急上火。 因此当听说要从太医院里调人出来时,赵素怎么也等不及,一定要亲自来看看。 山高路远,跋涉了十余天,终于是见着了人。 再一看,床上两个精致的小娃娃也愣愣地看着自己。 赵素的眼神定在那张酷似卫司韫的脸上,惊讶到合不上嘴巴:“这是是” “是你外孙子。”贺云初收起伤感,将乐瑥往前推了推:“乐瑥,这是外婆。” 乐瑥显然不知道外婆是什么,他也不会张口喊,只是有点好奇的盯着她。 这个人身上也有很暖的气质,但她看起来比娘亲老一些,眼角已经有皱纹了。 赵素伸手去抱乐瑥,内心百感交集,恨不得将他揉化在自己怀里。 原来是真的,云初说孩子丢了是真的,找也是真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个跟她血脉相连的外孙。 乐瑥不熟悉赵素,不太愿意被抱,别别扭扭的转头看贺云初。 卫司韫倒是主动上前,开口发话:“赵夫人与云初说说话,你们同朕出去。” 孟柯忙不迭起身,抱起平安先退了,卫司韫抱过乐瑥紧随其后。 门关上,赵素牵过贺云初的手,眼泪终于是忍不住往下掉:“你说孩子丢了的时候,我一直是不信的。” “娘,”贺云初回握她,没有任何感觉能比亲娘在身边更好了:“你怪不怪我?” 赵素苦笑,怎么会不怪呢。 就算贺云初性情大变,可是本质上还是自己的女儿,喊自己一声娘亲的,她不告而别,远走高飞,赵素怎么会不心痛? 可是如今看到她没事,全须全尾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些气又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一切都可以被抵消。 “怪你什么呢?” 贺云初说:“很多,不告而别,没有陪在你身边,没有尽到一个当女儿的责任。” 她很内疚,对赵素,这种内疚就显得非常的强烈。 因为死去的‘贺云初’,也因为借用了这个身体的自己。 占了贺云初这个身份,却没有好好履行自己的责任。 “那是怪的。” 贺云初觉得应该,又觉得有点委屈:“真的吗?” “起初我很生气,”赵素叹了口气,“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让所有人担心你,就算走,你也不能走的一个口信都不留。” 贺云初靠过去,将头埋在赵素的肩头,眼泪又不可抑制地往下流。 “对不起,娘。” 赵素吸吸鼻子,揉了揉贺云初的头:“生气有什么用,我知道你难受,知道你迫不得已,知道你有苦难言,还没等生气完就已经给你开脱了。” 赵素抱着她,给她顺着背:“好了,好了好了。”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贺云初抱着她的背:“所有人都在等着我,都在原谅我。” “因为我们都在意你。” 因为在意,所以战战兢兢,会失落会生气,会责怪对方。 贺云初都明白。 至此,赵素在,卫司韫在,乐瑥平安都在,她才像是真正活过来。 赵素也不是闲着来的,她好歹是个大夫,要照顾一个康复的伤患还是容易。 卫司韫也没有打算立刻走,这边与平度的距离不远,有些事情要处理起来也方便,上次那个妇女案的涉案人员已经全部捕获。 平度作为主要的拐卖‘接收’点,根本没有底气审查案件,所以在各国的联合推举下,西陵是最终的判案地。 所有官员一律重罚,此案惊动了五大洲,成为历史上非常浓厚的一笔。 事情处理完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初夏,贺云初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 她白日里在院里看医书,乐瑥和平安就在院子里玩。 乐瑥还是不大愿意接触平安,只是贺云初教的玩乐,许多都要两人一起,所以他勉为其难,会跟平安玩上一会儿。 可是显然,他还是那个霸道的小家伙。 常常没玩一会儿,平安就已经被推倒在地。 赵素端着一盘刚出炉的糕点过来,看见的就是平安又一次被推倒在地。 但是平安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己爬起来拍拍裙子,拿着玩具离乐瑥远一些。 只是贺云初有些忍不住,放下书招呼乐瑥过来:“你怎么又推姐姐,好好玩儿,不然娘亲罚你了。” 赵素将糕点放桌上,让下人带两个孩子去洗手。 贺云初微微叹了口气。 “小初,”赵素斟酌着道:“你打算一直养着平安那孩子吗?” 第二百一十章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贺云初放下医术,扶赵素坐下,有些好奇:“怎么了吗,平安是我一手带大的,当然会一直养着。” 她是全然将平安与莫景行分离开的,因为那么小的时候生下来,平安就已经被莫景行放弃掉了,所以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再放弃平安一次。 在贺云初看来,平安是个独立的,完全自由的个体。 她犹如一张白纸,抛开身世来讲,全然是空白的,贺云初在往上头添加内容,她给平安的是爱,平安就会长成健康的小树苗。 反之,就有可能长在泥泞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赵素清楚贺云初的性子:“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对圣上来说,平安毕竟是仇人的孩子。” 贺云初没有想到这个:“怎么会呢,我看出来了,卫司韫最近对平安也不错。” “是不错,但是你以为他当真会对这个孩子毫无芥蒂吗?就连我看着你因为平安训斥珞儿,都会觉着有些不舒服,珞儿毕竟是你亲生的,也是你找了这么久才找回来的,若是你将水端的太平,反倒对珞儿不公平。” 贺云初张张口,却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她是真的没有深思,因为将两个孩子看的一样重要,所以谁做错了,她都丝毫没有偏帮。 难不成这么做也是错的? 卫司韫对平安的好,难道是夹杂着别的情绪的吗? “圣上对平安没有微词,那都是看在你的面上,你不要说自己没有看出来,小初,他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此时愿意容忍平安,那来日呢?” 贺云初喃喃道:“来日什么?” 赵素也不想她为难难过,可是有些话就是要说清楚的,于是牵起贺云初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来日你总要回扶风,若是跟圣上感情稳固,他定然是要给你赐封的,珞儿也一样,他是皇子,爵位对他来说是必然的事情。” “我知道。”贺云初养病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没有去想回宫之后的事情。 赵素提到了,那就不得不想。 除了孩子之外,还有另外一些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东西。 比如她要出发去平度之前,传闻说卫司韫要娶妻的事。 比如往后回了皇宫,要面临的许多质疑。 她离开毕竟已经两年,不是两天,两个月。 贺家在卫司韫继位之后就已经声势衰微,贺逢如今守着个空壳子,早就大不如前了。 她没有一个对朝政有利的娘家,也没有治理后宫的心胸手段。 其实哪哪都不适合皇宫。 而且就像赵素说的,如今她还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平安跟莫景行长得又那么像。 果然就听见赵素说:“何况那丫头跟她亲生父亲长得如此相像,就算你心底将她与莫景行撇清了关系,可是朝臣呢?百姓呢?” 贺云初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赵素见她在听,于是继续说下去,有些苦口婆心:“人总要有取舍,总有更重要的东西,珞儿是你生的,圣上他与你数次历经险难,什么重要,你应该清楚的?” 是贺云初想的少了,她以为只要卫司韫也接受了平安,那未来她还是可以将平安好好带在身边养大的。 但是如果平安被带回去,就像赵素说的,悠悠众口,总有人会质疑,会有人流连表面。 会有人说卫司韫认贼作女。 她自己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能不在乎卫司韫身处的地位以及背景。 “可是难道我真的要跟平安分开吗?娘,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摊上一个不称职的父亲而已。” “我何尝不知道孩子没错?” 赵素想起当初,自己也是被迫嫁给贺逢,后来他娶了妾氏,就对她们母女越来越不重视,甚至总是偏心二房。 要不是顾念贺云初,赵素也不可能在贺府一呆多年。 可是那个时候,她想的也是,孩子有什么错? “趁着还小,平安是个懂事的,你给她寻个好家庭,让她好好地长大,其实对她来说,平淡的一生才最难能可贵。” 拐角处,洗完手的两个小家伙回来了。 他们的衣袖都被丫鬟折起来一些,沾着水的手不敢放下去,两个都举着,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 他们俩一个粉色一个蓝色,平安丝毫不见方才被乐瑥推搡的不快,小脸上还挂着微笑,看见贺云初更是咧开嘴。 “娘亲!” 她飞奔过来趴在贺云初膝头,举起手给贺云初闻:“姐姐说,洗手香香。” 丫鬟们不知道从哪找了有香味的膏脂给他们洗手,确实香香的,像是初夏的红樱。 乐瑥不甘落后,也将手扬起来凑给贺云初,但他言简意赅的多:“香!” 贺云初收起方才恍惚的思绪,看着平安的眼神有些复杂。 看见乐瑥的表情又有些好笑:“你一个男孩儿,也要香香吗?” 一阵轻风拂过,乐瑥被人从身后捞起,一回眼才发现是卫司韫。 卫司韫刚从书房出来的,抱着儿子吸了两口,颔首道:“是很香,跟你娘亲说,皇子也是要香香的。” 随即低眸,跟贺云初对上,相视一笑。 这些日子大多时候都这样,在这个院子里过的太好,他们像对平凡夫妻,在这相夫教子。 赵素也收起了方才的心思,将平安抱过来,给她塞了块糕点。 平安吃的很开心。 她太小了,想不到太多,虽然跟乐瑥的相处依旧没有多和谐,可是娘亲在,外婆在,卫司韫也时不时会抱她一下,她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可是贺云初看着她满足的小笑容,心底却愈发复杂。 夜里安寝。 卫司韫听见身边的人翻转了几次身,以为贺云初是睡着了伤口疼,伸手拍了拍她:“没睡着?” 贺云初不想说那点心事,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哪里难受吗?”手抚上贺云初头上的伤口,那里的疤已经掉了,被剪掉的一小块地方也在长出新的绒毛。 “不难受。”贺云初将他的手拽下来握着,可随即就被人揽进怀里。 卫司韫轻抚她的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只能猜:“那翻来覆去想什么?” 贺云初想到一个:“莫景行,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第二百一十一章 那莫景行,他、他自尽了! 突然提到莫景行,卫司韫从黑暗中睁开眼睛。 贺云初醒过来也有十来天的时间,卫司韫一直没有提到要怎么处置莫景行。 苏见祁显然也是沉得住气,事到如今也完全没有表态的意思。 倒是陈凛渊跟卫司韫提过一次,表示如果贺云初已经醒了,是否可以考虑莫景行的处置问题。 卫司韫一直以为贺云初不会问。 但她突然问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卫司韫想知道她怎么想的:“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这件事本不该我插手,”贺云初也只是随口一提,在莫景行这件事情上,她也并没有多想。 本来么,自从卫司韫到了这之后,其实就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事,这中间还掺插了苏北和西陵的国务,她怎么开口都不合适。 外间的烛火留了昏暗的一盏,隐约照出贺云初消瘦的侧脸。 卫司韫伸手过去刮了刮。 他们之间,一直没有就最近的种种事情聊过,自从重逢后,对对方的珍惜是显而易见的,可是有些想法,反倒好像被忽略了。 卫司韫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贺云初枕在自己的臂弯。 “你当年摸黑离开的时候,在想什么?” 贺云初一怔。 太过遥远的记忆了,当时的想法已经有些模糊。 好一会儿,卫司韫才听见贺云初说话:“就觉得待不下去,儿子丢了,我留在你身边,一点都不心安理得。” “可是儿子不是你弄丢的 ,算起来我的责任更大。” 贺云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你那时候已经很累了。” 当初感情不深的时候,贺云初对卫司韫确实颇有微词,觉得他许多事情做的顾虑不够,手段也不够。 可是后来就不一样了,了解之后就会替他开脱,觉得卫司韫身上的担子已经很重了。 先有国,再有家。 儿子丢了的事情也不全然是他的责任。 但是那个时候,贺云初必须要走,他们两个之间有个结在,不论是以找到乐瑥结尾还是随着时间推移心结解开,那个时候贺云初离开都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不告而别有些残忍,搞不好他们之间就是惨淡收场。 卫司韫却说:“其实我知道你要走。” 贺云初微微惊讶地看过去,可随即又想通了:“所以那一日,院里伺候的丫鬟都不在,甚至蔡柄跟我说,影卫被指使去了远一些的地方?” 卫司韫默认。 “难怪,”贺云初喃喃道:“难怪我从奶娘院里抱走平安也格外顺利,我以为——” 以为人真的是被蔡柄指使开了,所以她身边没有盯得紧的人。 原来那个时候卫司韫就知道她做的打算了。 “你那个时候一定要派梁青竹出去,我以为、以为你真的不愿意让我插手这件事。”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被乌云吹开了,照进来一丝光影。 卫司韫用鼻子在贺云初的侧脸蹭了蹭,眼底都是深情:“我知道自己困不住你,又不愿意堂而皇之地将你送走,你那晚表现的这么乖,我就猜到了。” 贺云初伸手环住他脖子,一时间有些复杂。 她不知道卫司韫当时怎么想的,但是放她离开这个决定一定很难下。 “那后来,我遇险那次,突然冲出来救我的人,其实不是路过的商队,是你的人是吗?” 贺云初就是这样,有的时候不愿意想,就稀里糊涂的,还丢三落四,但是愿意想的时候一点就通。 卫司韫没有说话,默认了。 “放我走,又找人跟着,可是两年来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卫司韫隐忍地回道:“你出事那次,昏迷的时候我瞧瞧去见过,那时候就想不管不顾地把你绑回去,你的心结我慢慢给你治,但是绝不能再出危险,可我劝自己忍住了,你不喜欢有人把你关起来,我也说过,让你选自己喜欢的事。” 贺云初眼眶发热,还没反应的时候眼泪就涌出。 回想过那时候的艰险,如果不是卫司韫,她真的,真的不可能活到现在。 “我现在愿意了,你把我关起来。” 卫司韫抬手给她擦眼泪,又在她额头吻了吻:“现在不愿意也没用了,我没了耐心,就想把你锁起来。” 贺云初没经历过刻骨的感情,她以为两个人两情相悦已经很不容易。 可是卫司韫教会她,相爱的两个人就是两个互相缠绕的藤蔓,缺了一根都不算完满。 “所以不要怕,你的所有我都接受,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贺云初在他衣襟上蹭干眼泪,觉得卫司韫这话有些暗示的意味,可又不大听得懂:“什么都可以吗?” “嗯,任何事都可以。” 贺云初以为他是在哄自己,也当真被哄的服帖,可她暂时没有什么想要的,在他怀里,就觉得安全备至,其他什么都是多余。 卫司韫一下下顺着她的背,怀里的人呼吸逐渐放平放轻,渐渐睡着了。 他始终睁着眼睛。 院里渐渐不太安静了,下人们进进出出,在准备回扶风的东西。 卫司韫这一趟出来着实太久,他原本在西陵境内微服私访公务,接到贺云初的消息赶来,再到如今养好了伤势。 统共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从春到夏。 对一个皇帝来说,太过珍贵。 贺云初这几天比较沉默,那晚聊的时候掏心掏肺,卫司韫最后说的话她没有多想。 只是睡醒之后恍然,才有些后知后觉,觉得卫司韫是意有所指。 是不是他那日也听到赵素说的话了。 怕她伤心难过,也怕她难以取舍,所以告诉她,不管做什么他都会包容,都会接受? 怕她会想多,舍不得平安又要为了他放弃平安吗? 她确实有将赵素的话放在心上好好想。 如果决定要跟着卫司韫回扶风,那未来的路注定不凡,卫司韫首先是一个皇帝,其次才是她的男人。 如果,贺云初在心底打了个比方,假设卫司韫当真要押着她成婚,册封是必然不会少的。 她真的能担起这样的职责吗? 退一步讲,若她往后要继立国母的位置,那到底要将平安如何安置? 坦白说,她舍不得平安。 除了她是自己一手拉扯到大的原因之外,站在女人的立场,她还是觉得平安是她放不下的孩子。 人若是出声就被父母的作为影响,要用一生去偿还治愈,对孩子本身来讲,太过讽刺了不是吗? 贺云初想的入神,门外有侍卫匆匆跨进来,慌着要找卫司韫。 “怎么了?” 侍卫看见她,行了个礼,不安纠结道:“七小姐,那莫景行,他、他自尽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谁都别想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贺云初脑子嗡的一声。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可能。 莫景行那种人,离经叛道,又身负骄傲的人,他怎么可能会用自杀结束自己的性命? 自杀的话,死法痛苦不说,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对自己下那样的狠手。 平安的事情贺云初还没有思考出一个眉目,现在告诉她莫景行死了? 贺云初都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变的有点白:“你当真,他自杀死了?” 此时书房的卫司韫已经听到了动静出来,他看着贺云初变得有些苍白的脸色,移开眼,问向侍卫:“一五一十,说清楚。” “回禀圣上,莫景行他、他被看押这十多天,其实一直都挺平静的,不见什么动静,属下们于是就觉得他应该不会有何动作了。” “说下去。” 那侍卫已经跪倒在地,因为卫司韫这么久没有下达处置的命令,所有他们并不清楚主子是怎么想的。 但是那莫景行好歹是苏北的摄政王,死了一个摄政王,不可能像死了个奴才那样的轻快。 搞不好他们这些看守的就会被问责,轻则刑罚,重则丢了性命。 所以来的人已经吓得脸色铁青,说话也支支吾吾六神无主:“今早送进去的吃食他都还吃着,可是方、方才侍卫再去送午膳,就、就发现他撞破了头,倒在血泊中,满满满满地都是血” 越说越害怕,越说越慌,到最后,侍卫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贺云初深吸了口气:“当真死了?确认已经没有气息?” “确确确确认!” 恰巧这时陈凛渊也到了院中,见贺云初卫司韫都神情有恙,后头的只言片语他也听见了一些。 放下手中的草药疾步过来,陈凛渊拧着眉头问:“是阿景出事了?” 陈凛渊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卫司韫知道他很在乎这个徒弟。 甚至答应医治贺云初,也有大半原因是因为莫景行。 要说此前卫司韫看不懂莫景行要做什么,那不奇怪,毕竟这个人确实行事太过乖张。 可是他随着贺云初从船舱跳下去时,卫司韫若是再说看不懂,那他就太枉为一个男人了。 虽然很复杂,但是莫景行显然对贺云初有情。 承了陈凛渊的人情,他确实做不到对莫景行说杀就杀。 如今人在他手上出了事,卫司韫略微沉吟,对陈凛渊道:“陈老随朕去查看一番。” 陈凛渊知道他这态度就是默认了,可是莫景行能出什么事? 侍卫将方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他与贺云初同样讶然:“阿景怎么会自杀?!” 莫景行根本就没有自杀的理由。 他手中的势力比想象的要更加复杂,苏见祁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就是因为忌惮着他背后的势力。 其实不管是卫司韫还是莫景行都清楚,事关两国,这件事只能重拿轻放。 卫司韫是想要逼苏见祁拿出态度,就算不杀,也要通过国君的手段给莫景行治个罪名,昭告天下。 莫景行明明心知肚明,他又为何要自杀? 陈凛渊急急忙忙转身就要去,一把年纪了,鬓边都已经有了几缕白丝,转身的时候因为太过忙乱,还带倒了旁边的一兜子草药。 贺云初于心不忍,伸手就要去扶:“陈老!” 不料手腕被人握住,卫司韫牵住她,小声道:“你就别去了,等我回来。” 贺云初想说什么,喃喃的,又按捺下了。 她也想去看看,可是显然,当着卫司韫的面,她去不合适。 而且有什么好看的呢? 她对莫景行的恨意依然存在,一路走来的艰险也拜他所赐。 她实在没有必要动这份恻隐之心的。 但是—— 她望向在偏院里,被赵素带着玩儿的平安,又觉得不值。 就这么死了,多不值得啊。 没等陈凛渊走出院门,外头又跑进来一个侍卫,满头大汗,一进门就朝卫司韫跪下了:“圣上!” 卫司韫的以为又有什么着急的公务,不满下人这副莽撞的样子,怒斥道:“都什么样子?!” 侍卫瑟瑟发抖,半句不敢反驳,不敢起来也不敢说话了。 卫司韫心底更加烦闷,连带莫景行出的岔子一起:“说话!” “是圣上!”侍卫磕着头,伏在地上再也不敢起来:“是莫莫莫景行!” 陈凛渊一听,着急问道:“阿景怎么了?!” “我们方才着急找了就近的大夫,如今人还剩一口气,他、他、他” 碍于卫司韫盛怒之下,侍卫根本不敢将话说完。 陈凛渊松了口气又提了口气:“他怎么啊?” 侍卫还是不敢说,只是抬头飞快地朝贺云初看了一眼。 贺云初裙裾微动,下了台阶来:“他想见我?” “做梦!” 卫司韫憋着许久的气终于一股脑发出来:“朕看他自杀是假,既然没死,那朕这就去送他上路!” “圣上!”陈凛渊噗通跪地,拦住了卫司韫的去路,他一张脸已经皱纹从生,可却难掩心痛。 卫司韫正在气头上,不分黑白就想将陈凛渊踢开。 贺云初急忙扑过去搂住他:“不要,不要动手。” 她知道卫司韫有多生气,撇开莫景行这千奇百怪的性子,要卫司韫跟着一个神经病的思路走,确实被动。 他好不容易掌控的主动权,凭什么? 如果可以,贺云初也想顺顺利利地回扶风,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莫景行这个人。 可是生活就是多变,人生总是无常。 卫司韫稳了稳思绪,他拽住贺云初的一只手,狠狠警告道:“谁都别想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没有人带的走,”贺云初知道他草木皆兵:“我去看一眼,保证站在你身边乖乖听话,好不好?” 卫司韫紧绷的嘴角过了好一会才缓下来。 这之后他也没有看陈凛渊,而是就着抓贺云初手腕的姿势,将她带出了门。 第二百一十三章 对我的恨,不能消解吧? 贺云初从没有见过莫景行如此狼狈的样子。 他躺在一张简陋的草铺上,身上如同侍卫所说,被血染得通红。 然而莫景行躺在草铺上,胸膛几乎不见起伏。 卫司韫下意识捂了一下贺云初的眼睛,他不想让贺云初看见如此血腥的场面。 但是贺云初抬手,将他的手牵下来握着,小声道:“我不怕,我见过比这还要血腥的场面,你忘啦?” 没忘。 但就算是再刻骨铭心,卫司韫也依然不乐意让贺云初面对痛苦,或者惨不忍睹的场面。 无关习不习惯,只是本能。 贺云初当然知道,所以她用力握了握卫司韫微凉的指尖。 陈凛渊已经奔到莫景行身边。 他额头上的伤绝对造不了假,被撞破的一块甚至血肉模糊,干涸了的一层已经凝结成紫黑色的血痂。 陈凛渊感觉自己的手在抖,他颤颤巍巍地握上莫景行的脉,但是不用握其实也知道,这已经是失血过多,遭受了重创的表象。 来不及顾别的,陈凛渊从随身的药箱中掏出药紧急开始处理医治。 莫景行似乎感觉到有人过来了,他奄奄一息睁开眼,余光一眼就瞥见了贺云初。 贺云初对莫景行的印象太深又太淡了。 深的是这个人在自己的生活中留下的那些浓墨重彩,伤痛无法抚平,她觉得自己是恨他的。 而淡的那一部分,是她确实不了解莫景行,他们见过的面都不多,贺云初对他的所有揣测,都来自民间流传的一些说辞。 这个人的一生传奇又惨烈,你都不知道他为何要一步步走到如今。 在陈凛渊嘴里,贺云初听到一些关于莫景行的形容,知道了他的身世,还有性格养成。 贺云初曾经听过一句话,说童年遭受重创的人,可能在用一生治愈童年。 莫景行很明显就是这种人。 他行事乖张是因为无所顾忌,出手狠毒是因为无所牵挂。 离经叛道地将自己活成了别人口中的疯子。 但是真的有这么坏吗,不见得。 起码在苏见祁还不能独立完成国祚,处理朝政的年纪,是莫景行以一己之力,肃清了苏北的党羽,将苏北稳定地统治了许多年。 或许错不错的,都在于立场。 抛开自己经历的一切,贺云初客观地评价莫景行这个人,发现他确实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起码苏见祁这么多年,也没从他手里抢到一星半点的,属于皇帝的权利。 晃神的间隙,莫景行微微睁开被血洇湿的眼睫,朝贺云初看过来。 在目光锁定的一瞬间,可以从他眼底看到一抹亮起的光。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游的稻草。 卫司韫很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他朝前一步,挡住莫景行的视线,将贺云初藏在了身后。 谁知,莫景行居然开口说起话来。 “我听闻你前几日便醒了,一直想见你一面。” 贺云初心下一抖,所以莫景行究竟要见她做什么? 卫司韫比她更快地回答:“你要见西陵未来的国母做什么?说,为什么自杀?” 莫景行这才像是刚看见卫司韫似的,人已经半死不活地躺着了,看见他居然迸射出一丝不屑。 “如——”莫景行呼吸不顺,大喘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如果、如果不是你运气好,她是谁的国母还说不准呢” 那日对峙时,双方都意气风发。 而今莫景行喘气都困难,却并未见他表露出多少痛苦。 这个人好似一直是这样,让人瞧不见他什么时候真正开心,又什么时候真正的痛苦,生死都显得云淡风轻。 卫司韫这时候有些信他是自杀了,至于为什么,大概就是活的太过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乎。 贺云初的声音凉凉地从卫司韫身后传来:“你何必要这样。” 她觉得很矛盾,说莫景行对她有情吗?可是情从哪里来的? 没有吗? 那为什么死前偏偏要见她一面? “你看我一眼都不行吗?”莫景行被陈凛渊急速的包扎着,却用力仰头往后找贺云初的身影:“我死前就想见你一面。” 男人都有很强的占有欲,不论莫景行如今是否濒临死亡,卫司韫都接受不了他看贺云初的眼神。 因此神情一冷,卫司韫差点就要亲手送走莫景行。 陈凛渊给莫景行头上包扎完,紧着跪下来,居然干脆地磕了几个响头:“求您,让我带阿景走。” 卫司韫居高临下,冷冷地打量着陈凛渊和莫景行。 一个两鬓斑白,救了贺云初。 一个奄奄一息,看着挺不过几个时辰,却是自己的心头恨。 赦免两个字卫司韫说不出口,莫景行死在自己面前,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因此卫司韫半晌没有说话。 倒是贺云初问了陈凛渊一句:“他症状如何?” “不好。”陈凛渊低低地叹了口气:“撞那一下是冲着寻死去的,他伤的太严重了。” 而贺云初想的却是:如果莫景行死在卫司韫的手里,到底是会对西陵有影响的。 悠悠众口难调,苏北的摄政王死在西陵皇帝的手里,来日,借机兴事的人就有了最好的由头。 想到这,贺云初小声冲卫司韫道:“让陈老带他走。” 卫司韫一国之君,贺云初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但是贺云初主动向他开口,还是令他觉得有一丝不舒服。 凭什么,死都要死了,贺云初因为莫景行受过这么多的苦,却还要她主动开口放过莫景行。 “不如云初你补一刀给我。”莫景行急喘两声,呼出一口浊气后,居然笑起来:“死在你手里——我情愿。” “你做梦!” 卫司韫急斥:“你还不配脏了她的手!” “那、那怎么办呢?”莫景行眸子里闪着光,望着贺云初的眼神笃定:“对我、对我的恨,不能消解?” 贺云初眼神一闪。 莫景行为什么要对自己用激将法? 他为什么迫不及待想要寻死? 可是还没有等贺云初想通,甬道外头又传来匆匆脚步声。 苏见祁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消失了近二十日的人现了身,出现在现场。 等到看清莫景行如今的情形,苏见祁年轻的脸上划过一丝难以置信。 他甚至后退两步,被身后的侍从扶住才站稳。 所有人都觉得,苏见祁这一刻应当是庆幸的,他或许比卫司韫更想往莫景行身上补一刀。 将他彻底杀死。 可现实不是这样,堂堂国主,居然双眼犹如遇见鬼魅,快速地红了眼眶,肩头也狠狠颤动起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恭迎皇后,皇后千岁千千岁 他跟莫景行没有长得肖似的地方,眉目也好,身量也罢,双方随了各自母亲,与老苏北王倒真是半点都不像了。 苏见祁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还是他太过懦弱的性子,所以莫景行杀了所有人,唯独留了他一条命。 他倒是不经常想起自己与莫景行一脉双生,因为不论是性格还是长相,他们与老苏北王确实都南辕北辙。 这二十日他也像了许多的东西。 关于莫景行,关于他自己。 好像他是被迫登上了皇位,被迫当了一个皇帝,在年纪很小,什么都还不懂的时候。 要是真要论起他与莫景行的关系,抛开亲眼看见莫景行杀了老苏北王外,这个人更像是他前面引路的师父。 这么比喻又不大恰当,因为莫景行没有教他什么,他反而是什么都抓在手里,做了主宰,可却也守住了苏北皇朝近十年的安稳。 苏见祁更是清楚明白卫司韫的心思,他想逼自己要一个结果,将莫景行处置的结果。 那日匆匆而来,面对莫景行的时候他确实杀意满满,因为被掌控的滋味不好受。 可是那日如果卫司韫不来,自己当真下得去手吗? 那么好的时机,莫景行被他的弓箭手全面包围,下令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那时候为什么没有下手? 为什么? 苏见祁不愿意承认,他根本不想杀莫景行。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莫景行一个人与他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尽管皇族是不信血缘的,那么多兄弟都死在莫景行的手里。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只剩下这个哥哥了,皇位高悬,整个苏北那么多的百姓,像巨石一般要压在他的肩上,而莫景行自由的死去。 他不愿意。 这个位置够孤独了,那么孤独,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在呢? 苏见祁朝贺云初露出一抹惨烈的笑容。 少年皇帝今日看起来也不怎么年轻,他仿佛一只经过折翅训练飞行的雏鹰,能飞,但是飞不高也飞不远。 他深知贺云初在卫司韫心中的地位,他要带走莫景行,关键还是要看这位前太子妃。 “贺氏,过往皇兄所作种种,可否看在他曾经对你舍命一救的份上,一笔勾销,朕带他回苏北,治重罪,往后绝不让他再踏进西陵一步。” 不光是贺云初,就连陈凛渊都意外地看向发声的苏见祁。 谁都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谁都以为恨不得莫景行死的人,第一个就是苏见祁。 就连莫景行,他也将落在贺云初身上的视线转开,有丝难解的看向苏见祁。 “你不用这么看着朕,”苏见祁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多有嘲讽:“朕还是恨你,你瞧瞧你现在,躺在这里,浑身是血,像条落水狗。” 可是他没有说出的话中有一句未尽之言。 很多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老苏北王还没有死,莫景行是受到重视的大臣,进出皇宫后宫自由。 那么桀骜狷狂的一个人,有一回却站在一个妃嫔面前,看那个妃嫔给小皇子喂水出了神。 那时候莫景行眼中有羡慕,有惋惜,还有无法道明的愤恨。 那个小皇子就是苏见祁,后来他知道莫景行在愤恨什么。 他出身痛苦,母亲懦弱,父亲禽兽,从没有享受过父母亲情带来的缱绻。 可他并不是不需要。 没有人不需要父母疼爱。 也许他皇兄也不曾是什么坏人。 他比他要幸运太多,他不愿意看到莫景行像狗一样死掉。 贺云初掩在袖中的手牵过卫司韫的,在他的掌心捏了捏。 他们两个人都太多清楚对方的想法,所以不用言语,只是视线相交,都知道对方想说些什么。 卫司韫拧眉半晌,最后问:“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贺云初轻轻说:“我的不平和怨恨,你都用另外的方式弥补给我了,那莫景行,我们就当放过了,好不好?” 手被卫司韫握紧,紧的有些疼。 最后卫司韫叹了口气,他其实早就想到了,贺云初不可能找莫景行要一条命。 不论是他动手,还是莫景行自己自杀。 对贺云初来说,人命不是草芥,她自己尚且看见一个救一个,又怎么可能真的要了谁的命? 何况还有一个平安在。 纵使所有人都可以告诉平安,她不是莫景行生的,可是事实不会骗人。 贺云初一定下不去手。 卫司韫是个皇帝,当皇帝的心狠手辣都是手段,他要杀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用眨。 可凡事一旦牵扯上贺云初就不一样了。 他不想贺云初伤心,不想她失落,更不想她对自己失望。 所以卫司韫一直尽最大的努力满足她的一切念想。 苏见祁开口没有用,陈凛渊磕头也没有用,但是贺云初的话管用。 她想要的,他就给。 贺云初听见他说:“好。” 四周氛围沉默,最难以置信的竟然是莫景行。 他挣扎着要起来,被陈凛渊扶住摁回去:“好好躺着!” 好好躺着,他没准能勉力一救,再动弹,这命都不够踏出这间关押室。 卫司韫带贺云初离开,走之前贺云初回头看了莫景行一眼。 这一眼风平浪静,只是带了一点惋惜。 · 回扶风的东西准备的差不多,几乎是苏见祁带着莫景行离开的第二日,卫司韫这边也就启程出发。 只是卫司韫不想匆匆赶回城。 这一路上山河壮阔,他们一家团圆后,也没有好好的放松过。 于是走走停停,遇见有趣的城就停下来住个几日。 平安当然带在身边,贺云初依旧想不出自己要将平安送去哪里,似乎哪里都不合适。 也不是不合适,就是不放心。 卫司韫也看出她在烦恼什么,于是有一日主动跟她说:“做你想做的就好了,剩余的都不需要你操心。” 于是贺云初也不想了,天地这么大,他们也只来此走一遭,世人的评判如何,也不能代表全部。 快到扶风城的时候,城门大开,百姓都立在街头,竟然是张灯结彩的画面。 贺云初从车窗望过去,有些诧异。 乐瑥好奇,难得地说了话:“过大年!” 盛夏未央,不可能是过年的时候。 恭迎他们回城吗? 阵仗又不太像,因为太过喜庆了。 卫司韫神秘一笑。 马车顿足,城门大开,竟然是锣鼓喧天。 “恭迎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二百一十五章 贺云初动作一僵,虎躯一震 很久之后,隆冬已至。 穿着厚貂裘的贺云初在喜央宫里嗑瓜子,跟孟娇娇聊起这件事,还非常的愤懑:“卫司韫简直就是个奸商!” 她骂人的时候眉飞色舞,双目灵动,脸颊上带着健康的粉红,甚至比半年前还多出了一点丰腴。 孟娇娇嗯嗯嗯一顿点头。 她跟贺云初一样的坐姿,翘着二郎腿,手上端着一块宫人从冰窖里搬出来的西瓜。 数九寒天,她也不嫌冷,呼哧一大口。 孟娇娇近一年都不在扶风城里,所以此前卫司韫带着小皇子和贺云初回城,在城门闹出来的那么大一出动静,她是没有亲眼看见的。 但是听说当时的动静闹的不是一般的大,全城的百姓几乎都出来迎接了。 皇帝离开皇城几个月的时间,再回来,就听说带了皇后和小皇子。 撑死了三个月的时间,总不能是中途找了个皇后生了个皇子。 那日的举动轰动了全城,后来贺云初下车,百姓们才发现,下来的人不是什么生人,那不就是消失了两年的前太子妃吗! 说前太子妃好像也有些不对,但是贺云初的身份实在让人难以形容。 她曾经万众瞩目之下嫁给卫司韫的,当时的风头多盛,多风光。 连带着贺家满门都额风光无限。 可是仅仅十日后就被太子休下堂,又进了青楼成为全城笑柄。 说起来贺云初这个人也是挺传奇的了。 加上后来她怀孕,产子,将留听阁做成了帝都第一大消遣地,种种,在扶风城里俨然已经是个传奇。 但是后来她突然消失了,没有人对她的离开作出解释。 那个丢失的小皇子也是,似乎成了扶风城里的一种禁忌,很少有人敢提。 所以外界对贺云初的去向众说纷纭,有说她因为没有保住皇子,自缢身亡的,还有说卫司韫早就厌弃了她,没有了母凭子贵,暗自将她处置了的。 总之太多猜测了,也只是猜测。 “那还不是圣上宠你,”孟娇娇咬了一口西瓜,不吐籽直接吞了,结果被冻的打了个激灵:“他都给你谋划好了,城中这么多针对你的留言,那不都不攻自破了么?” 贺云初说到这个更来气,干脆将手里的瓜子都扔回果盘了,叉着腰怒目圆瞪:“你懂什么?这只是那狗东西的目的之一,他真正的目的才不是这个。” 骂完还觉得不解气,又加了一句:“狗东西。” “”孟娇娇额角直跳,在心底默默祈祷卫司韫此时最好不要出现,要是让他听见贺云初这么骂他,估计贺云初不会有事,自己作为旁听的倒是会没了小命。” “你先不要激动。”孟娇娇将西瓜皮扔了,这玩意真是越吃越冷:“圣上那不是为了给你哥惊喜吗,你想想,皇后之位,那是万人之上,多尊贵。” “可我都没有答应!”贺云初还是因为当初被莫名架在那耿耿于怀:“我都不知情,他怎么能让全城百姓跪在我面前,让我被迫接受皇后的头衔呢?!” 卫司韫就是狗。 他肯定是知道,要是好好跟贺云初说,她很大的可能需要时间考虑。 所以他先杀后埋,在前面就没有给她选择。 正说着话,一个宫女匆匆踏进来,外边在下雪,带进来一阵凉气,她作了个揖,急哄哄道:“娘娘,孟少将。” 孟娇娇坐回去,她如今确实挂了少将的头衔,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南疆。 这次也是年底回来述职,才得以休憩一段时日。 贺云初见来的是宫女,松了口气,继续维持着二郎腿的姿势:“怎么了,急匆匆的。” 宫女跑得有些小喘:“娘娘,年夜宴上用的一味食材在运送途中出了差池,桂嬷嬷让奴婢来问您,该怎么办?” 也不知道贺云初是觉得这件事很严重,还是因为别的,总之她方才窝在椅子里状似躺着的身形噗的一下就坐直了,二郎腿也收了回来。 宫女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孟娇娇则嘴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 贺云初坐好,还整理了一下裙角,将头上别的簪子也扶正了,这才说:“是哪味食材?出了岔子不是还有第二计划吗?下次不要如此慌张了。” 说完还朝外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别的人跟进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贺云初今年是第一年晋位,封后大典也才过完了两个月,紧接着就要过年了。 卫司韫那个狗东西可能是故意的,明知道她不喜欢张罗,还是在朝臣的期期艾艾中将年夜宴的安排交给了她。 这不,离宫宴越来越近,这一天天的都是问题。 但是贺云初也没有想不办,交到手上的事情,要不就推拒,要办就要办好。 但是宫宴也太琐碎了,光菜品的菜单她就用了半个月才彻底定下来,还有人员,座位,无一不是头疼的事情。 贺云初之所以对孟娇娇大吐苦水,也是因为这段时日被弄烦了,所以刻意将卫司韫抓出来骂一骂。 可怜皇帝陛下这几日到了年关,忙的脚不沾地,来后宫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贺云初憋着火找个吵架的人都找不着。 气都撒在瓜子身上了。 宫女听完,脸上更加冒冷汗了,因为她们的第二计划也出了问题。 本来那道菜的食材是羊肉,而且是从莫迦运送的新鲜羊肉,但是因为连日大雪,过关途中一些地方的马道被雪封住了,根本难以前行。 所以宫宴在即,缺了一道主菜,根本不行。 贺云初愁的啊:“第二计划又怎么了?羊肉不行就换成鱼,当时不是说好了吗,那道清蒸东星斑是清淡的, 估摸会不适合北方大臣的口味,那就加上一道红烧的。” 小宫女也能感觉出来她家皇后娘娘让这个宫宴折磨的非常暴躁,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打人了。 “可是连日大雪,江面都封了,负责食材的赵公公确认过,短时间内,供应不上!” 贺云初无语了,叹了口气又摊回椅子上,生无可恋。 大雪封天的,她要上哪去找pn c? 羊不行,鱼也不行,光吃猪? 全猪宴? 贺云初在现代倒是吃过不少地方的美食,真没有辙的话,整些花活也是可以的。 她灵机一动的,想到一个。 孟娇娇见她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眼冒精光就要说话,但是有人比她更快。 “娘娘,我的娘娘诶!您瞧瞧您成什么体统了?” 贺云初动作一僵,虎躯一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来日迦南公主嫁进来可不成 如果真要深究贺云初不想当皇后的理由,大致是以下原因。 没有当之前,是害怕将来有一日卫司韫要纳妃,要娶小老婆。她怕自己不能接受会半夜给人家下药。 当了之后倒是没有时间想这个了。 因为自从她入主东宫之后,卫司韫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老嬷嬷过来。 自古以来皇后都是需要嬷嬷调教的。 要作为一个国母,与往日没有身份的时候差别可大了。 这位桂嬷嬷就被授予了重任,来到了贺云初的身边。 开始的时候双方还是客客气气的,因为知道面前这位中宫之主是圣上亲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娶回宫中的,如果不是要面对外邦或者重要的国事,圣上都随她去。 更何况皇后娘娘母凭子贵,是大皇子的生母,地位自然就更加尊崇了。 桂嬷嬷起先是这么想的,皇后娘娘么,再如何不懂规矩,她也是太傅府出来的姑娘,礼仪体态不会差到哪里去。 所以起初,两人相处时一派和乐,你融我融。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桂嬷嬷觉得不对劲。 尤其有一次,她伺候皇后娘娘起床。 那日因为是朝休,不用早朝,所以圣上也睡的晚了些。 直到日头老高了,寝宫里才传来动静。 宫女们进去伺候,可皇后那阵子忙了些太医院的事,太累,不愿意。 从前也碰上过这种时候,只要将早膳传进来,娘娘再不愿意也会起来。 可是那日桂嬷嬷怵在门边,就听圣上在温声哄:“起来,不是要陪珞儿去看太傅么?” 圣上跟娘娘说话向来跟朝堂上不一样,平日里都是冷的凶的,对上娘娘的时候说话都是软的。 刚进宫的小宫女还会听得面红耳赤。 但是譬如桂嬷嬷,那是习以为常的。 不料今日的贺云初不照着寻常套路走,让人哄两声就起来。 她似乎不舒服,嘟嘟囔囔的声音很闷:“肚子疼。” 卫司韫一听,摸了摸她发白的脸,招手就要叫太医。 贺云初动作更快,将他的手拦住,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卫司韫瞬间就明白了。 贺云初大概是生乐瑥的时候难产伤了根基,之后每次来葵水的时候都不大舒服。 卫司韫的手掌宽大温热,就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抚着。 桂嬷嬷掀开帘子看到的就是这景象,险些没有将她吓死! 要说受宠的妃子也不是没有,古往今来,皇帝专宠也是有的。 只不过身为帝皇,永远不可能专宠一个人,再风光的嫔妃,过段时间也就渐渐失宠了。 皇帝么,又不会缺女人。 但是宫里是有禁忌的,宠归宠,妃嫔要有度。 葵水一类的东西,在宫里都预示着不好的兆头,这是不能触碰的。 让一个皇帝给捂肚子,那就更加荒唐了! 不论怎么宠,女人都不能失了分寸,这是宫里边人人心知肚明的规矩。 所以桂嬷嬷当下脸色就变了,但是卫司韫在,她也不好说的太明朗,只说:“娘娘若是不舒服,待会让太医过来开个药,还是先起身。” 她指使了几个宫女上去伺候。 但是贺云初今天就是不舒服,动一下都不舒服,只有靠着卫司韫的时候好一些,因此靠近的宫女都叫她的眼神给吓退了。 “无事,朕伺候皇后,你们去外头等着。” 桂嬷嬷面色两难,将宫女们都赶了出去,自己却还是站在一边。 贺云初压根儿不想动,甚至儿子选太傅的日子都想推迟。 天大地大,姨妈最大。 但是卫司韫知道让她躺着也没用,躺着也疼,所以就强势地将人拉起来。 贺云初起来也不好好坐,挂在卫司韫身上,一张脸难受地都要哭出来,听到要找太医开药,就更加难受了,谁要喝药! 卫司韫清楚她的脾气秉性,不假人手,堂堂皇帝亲自拧干了帕子给她擦脸。 擦完脸净手,仔仔细细,一个细节都没放过。 这看的桂嬷嬷越发焦急,几次要上前替他,都被卫司韫摆摆手拂了。 “可不能这样!”桂嬷嬷语重心长:“圣上怎怎怎怎么能——怎么能伺候娘娘呢?!” “为何不能?”卫司韫给贺云初擦干了手,又将宫女放在一旁的外杉给贺云初拿过来,抬起手臂给她穿进去。 桂嬷嬷也不怕当着贺云初的面得罪她,今日圣上做的种种,那真是将她刺激大发了。 “娘娘,您不能如此,圣上是国主,他手可是用来权掌天下生死的,怎么能、能给你捂肚子又给你净手洗脸呢!” 贺云初有气无力,听到这差点翻个白眼:“他虽是国主,还是我夫君呢。” 她可从来不腻歪的喊卫司韫,夫君两个字说出口,格外多情。 卫司韫的手顿了顿,偏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桂嬷嬷简直要捂眼睛:“不成体统,你身为娘娘怎么能如此不成体统,要是让外头的人瞧见了,咱们圣上可怎么见人?!” 卫司韫眉头皱了皱,没说话,反倒是蹲下身拿了只袜子给贺云初套。 桂嬷嬷噗通就跪下了,哆哆嗦嗦要去接卫司韫手里的袜子:“圣上,让老奴来,您千万使不得啊!” 卫司韫躲过她的手,专心给贺云初套袜子。 其实这个事,在他还没有当上皇帝,贺云初怀着乐瑥没生之前,他做过很多次。 月份大的时候贺云初不方便,不穿袜子又怕凉到她,卫司韫于是不辞劳苦。 他那时候还是太子,做这些的时候没有觉得有什么。 如今是皇帝,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 “朕先是皇后的夫君,而后是大皇子的父亲,再之后才是皇帝,桂嬷嬷,朕念你资历老练,也是诚心为朕,此次不予追究,但往后,这类的话不要再与皇后说。” 说罢就抱起贺云初,带她去外殿喂红糖水。 浓稠的中药不肯喝,糖水还是肯喝一点的。 但是那以后,贺云初身体好一些之后想起来,隐约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桂嬷嬷则一直不放弃,觉得她就是被皇帝宠过头了,不知道规矩。 于是自那以后,贺云初就是翘个二郎腿也要被教训。 眼下,桂嬷嬷从门口疾步而来,看着贺云初坐没坐姿,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我的娘娘诶,您如今是后宫唯一一人,圣上疼宠,可来日迦南公主嫁进来,您这样可怎么成?” 孟娇娇喝着茶,当场一口喷了出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 来日迦南公主嫁进来可不成 如果真要深究贺云初不想当皇后的理由,大致是以下原因。 没有当之前,是害怕将来有一日卫司韫要纳妃,要娶小老婆。她怕自己不能接受会半夜给人家下药。 当了之后倒是没有时间想这个了。 因为自从她入主东宫之后,卫司韫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老嬷嬷过来。 自古以来皇后都是需要嬷嬷调教的。 要作为一个国母,与往日没有身份的时候差别可大了。 这位桂嬷嬷就被授予了重任,来到了贺云初的身边。 开始的时候双方还是客客气气的,因为知道面前这位中宫之主是圣上亲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娶回宫中的,如果不是要面对外邦或者重要的国事,圣上都随她去。 更何况皇后娘娘母凭子贵,是大皇子的生母,地位自然就更加尊崇了。 桂嬷嬷起先是这么想的,皇后娘娘么,再如何不懂规矩,她也是太傅府出来的姑娘,礼仪体态不会差到哪里去。 所以起初,两人相处时一派和乐,你融我融。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桂嬷嬷觉得不对劲。 尤其有一次,她伺候皇后娘娘起床。 那日因为是朝休,不用早朝,所以圣上也睡的晚了些。 直到日头老高了,寝宫里才传来动静。 宫女们进去伺候,可皇后那阵子忙了些太医院的事,太累,不愿意。 从前也碰上过这种时候,只要将早膳传进来,娘娘再不愿意也会起来。 可是那日桂嬷嬷怵在门边,就听圣上在温声哄:“起来,不是要陪珞儿去看太傅么?” 圣上跟娘娘说话向来跟朝堂上不一样,平日里都是冷的凶的,对上娘娘的时候说话都是软的。 刚进宫的小宫女还会听得面红耳赤。 但是譬如桂嬷嬷,那是习以为常的。 不料今日的贺云初不照着寻常套路走,让人哄两声就起来。 她似乎不舒服,嘟嘟囔囔的声音很闷:“肚子疼。” 卫司韫一听,摸了摸她发白的脸,招手就要叫太医。 贺云初动作更快,将他的手拦住,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卫司韫瞬间就明白了。 贺云初大概是生乐瑥的时候难产伤了根基,之后每次来葵水的时候都不大舒服。 卫司韫的手掌宽大温热,就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抚着。 桂嬷嬷掀开帘子看到的就是这景象,险些没有将她吓死! 要说受宠的妃子也不是没有,古往今来,皇帝专宠也是有的。 只不过身为帝皇,永远不可能专宠一个人,再风光的嫔妃,过段时间也就渐渐失宠了。 皇帝么,又不会缺女人。 但是宫里是有禁忌的,宠归宠,妃嫔要有度。 葵水一类的东西,在宫里都预示着不好的兆头,这是不能触碰的。 让一个皇帝给捂肚子,那就更加荒唐了! 不论怎么宠,女人都不能失了分寸,这是宫里边人人心知肚明的规矩。 所以桂嬷嬷当下脸色就变了,但是卫司韫在,她也不好说的太明朗,只说:“娘娘若是不舒服,待会让太医过来开个药,还是先起身。” 她指使了几个宫女上去伺候。 但是贺云初今天就是不舒服,动一下都不舒服,只有靠着卫司韫的时候好一些,因此靠近的宫女都叫她的眼神给吓退了。 “无事,朕伺候皇后,你们去外头等着。” 桂嬷嬷面色两难,将宫女们都赶了出去,自己却还是站在一边。 贺云初压根儿不想动,甚至儿子选太傅的日子都想推迟。 天大地大,姨妈最大。 但是卫司韫知道让她躺着也没用,躺着也疼,所以就强势地将人拉起来。 贺云初起来也不好好坐,挂在卫司韫身上,一张脸难受地都要哭出来,听到要找太医开药,就更加难受了,谁要喝药! 卫司韫清楚她的脾气秉性,不假人手,堂堂皇帝亲自拧干了帕子给她擦脸。 擦完脸净手,仔仔细细,一个细节都没放过。 这看的桂嬷嬷越发焦急,几次要上前替他,都被卫司韫摆摆手拂了。 “可不能这样!”桂嬷嬷语重心长:“圣上怎怎怎怎么能——怎么能伺候娘娘呢?!” “为何不能?”卫司韫给贺云初擦干了手,又将宫女放在一旁的外杉给贺云初拿过来,抬起手臂给她穿进去。 桂嬷嬷也不怕当着贺云初的面得罪她,今日圣上做的种种,那真是将她刺激大发了。 “娘娘,您不能如此,圣上是国主,他手可是用来权掌天下生死的,怎么能、能给你捂肚子又给你净手洗脸呢!” 贺云初有气无力,听到这差点翻个白眼:“他虽是国主,还是我夫君呢。” 她可从来不腻歪的喊卫司韫,夫君两个字说出口,格外多情。 卫司韫的手顿了顿,偏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桂嬷嬷简直要捂眼睛:“不成体统,你身为娘娘怎么能如此不成体统,要是让外头的人瞧见了,咱们圣上可怎么见人?!” 卫司韫眉头皱了皱,没说话,反倒是蹲下身拿了只袜子给贺云初套。 桂嬷嬷噗通就跪下了,哆哆嗦嗦要去接卫司韫手里的袜子:“圣上,让老奴来,您千万使不得啊!” 卫司韫躲过她的手,专心给贺云初套袜子。 其实这个事,在他还没有当上皇帝,贺云初怀着乐瑥没生之前,他做过很多次。 月份大的时候贺云初不方便,不穿袜子又怕凉到她,卫司韫于是不辞劳苦。 他那时候还是太子,做这些的时候没有觉得有什么。 如今是皇帝,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 “朕先是皇后的夫君,而后是大皇子的父亲,再之后才是皇帝,桂嬷嬷,朕念你资历老练,也是诚心为朕,此次不予追究,但往后,这类的话不要再与皇后说。” 说罢就抱起贺云初,带她去外殿喂红糖水。 浓稠的中药不肯喝,糖水还是肯喝一点的。 但是那以后,贺云初身体好一些之后想起来,隐约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桂嬷嬷则一直不放弃,觉得她就是被皇帝宠过头了,不知道规矩。 于是自那以后,贺云初就是翘个二郎腿也要被教训。 眼下,桂嬷嬷从门口疾步而来,看着贺云初坐没坐姿,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我的娘娘诶,您如今是后宫唯一一人,圣上疼宠,可来日迦南公主嫁进来,您这样可怎么成?” 孟娇娇喝着茶,当场一口喷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七,再给朕生个小丫头吧 “迦南公主??” “嫁进来?” 印象中贺云初也不是第一次听见迦南这个名字了。 方才谈论食材用到的羊,也是从莫迦国运送来的。 他们国家是个游牧族,牛羊成群,承包了周围几个国家的肉品供应。 而且,早在还没找到乐瑥,要去平度的前夕,贺云初就听说过迦南。 那时候是春天,说莫迦国王来拜访,寓意明显,就是想带迦南公主过来和亲的。 孟娇娇放下茶杯顺气,她还没有听明白是怎么个意思:“嫁进来?谁说迦南要嫁进来的?” 桂嬷嬷也是听到了消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听说没呢,迦南公主这次也要参加宫宴,还带了上百头羊过来。” 贺云初莫名其妙:“方才不是说羊运不过来了?” “那是方才!”桂嬷嬷伸手敲了一下贺云初的二郎腿,警告她将腿放下:“眼下迦南公主已经解决了,要说起来,这位公主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主儿,她说早就猜到了年底的这个天气,所以羊她早就让人先养在西陵境内了,这会儿功夫着人运过来,保证能赶上年夜宴呢。” 孟娇娇听完,有点诧异地抬眼:“她说早就知道?” 这倒不是,桂嬷嬷就算是半道听小道消息也不可能听得这么全,只是将大致意思表达了。 “这么说迦南公主也在西陵境内了?” 贺云初突然出声问。 桂嬷嬷点头,这个她知道:“迦南公主爱玩儿,春天的时候跟莫迦王来过一趟西陵,说是非常喜欢西陵的景致,前阵子又偷偷背着莫迦王过来了,只是如果没有出食材这档子事,她还不打算主动说呢。” 孟娇娇嘴角挂着了然的笑,靠回椅背,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贺云初。 照她跟贺云初的心思,都不可能跟桂嬷嬷一样,平白相信这种说辞。 人家迦南公主,堂堂公主,为什么要三番两次来西陵,就为了送个羊? 而且,这食材就那么恰好,贺云初负责的东西,她搞不定,人家公主一出手,早都置备妥当了? 谁信呀? 卫司韫也不可能信。 她偷偷笑,心说这个宫宴那可有好戏看了,不枉费她赶回来。 贺云初看见她那笑容就觉得闹心,刚要说话,门外又两个小身影跑过来了。 乐瑥还是不太爱说话,但是到了扶风明显要开朗上许多。 不管是香姐媚儿她们,还是赵素孟柯,亦或是宫里的人,那对这个小祖宗都是千依百顺,恨不得含在口里。 贺云初得闲在这跟孟娇娇唠嗑,也是因为赵素这几日想去庙里上香,孟柯陪着,将两个小的也接去了。 短短两三日而已,今日带回来,后日就是宫宴了。 贺云初看见乐瑥平安,禁不住欣喜:“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话里是嫌早,可身体很诚实,先是将乐瑥抱起来吸了一口,放下又将平安抱起来稀罕两下。 两个小家伙虽然刚从外头回来,可是身上都跑的热热乎乎。 小孩子就是容易有人气。 “哎呦我的殿下呀!”桂嬷嬷对贺云初的时候严厉,碰上乐瑥那就是毫无原则,乐瑥鼻子冻红了一点都心疼:“嬷嬷抱抱,嬷嬷瞧瞧是不是这两日瘦了呀?” 平安也比以往要外向不少,她手上攥着东西,扎着两个小鬓像那种年画娃娃。 从手里扯下一颗野果子,她将果子喂给贺云初:“娘亲,好甜的。” 孟娇娇在一旁酸不溜秋:“哎呦,好歹本将也是姨娘了,你不给姨娘吃一颗啊?” 平安害羞地笑笑,又扯了一颗给孟娇娇喂:“姨娘。” 她的手抬起来,孟娇娇俯下身的时候一晃平安的手腕,发现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淤青。 那个地方看着不像是摔的,倒更像是被人手拧出来的。 但是她只犹疑了一瞬,没来的说话又被另一道身影打断了。 卫司韫今日下朝的晚,回来后宫的路上又被卫司闫纠缠了一阵。 好不容易将不成事的二世祖打发走,进了贺云初的宫里,倒是与他冷清清的永和殿形成强烈对比。 分开好几天,乐瑥也是想卫司韫了,扑过去张开手要抱,就是不说话。 卫司韫不抱他,这家伙跟着太傅读书都读了两个月了,到现在不喊一句父皇。 “喊一声父皇才抱。” 乐瑥可能是去摘野果子了,头上都是草屑,卫司韫嫌弃地将他推开:“一身土。” 他不心疼,可有人心疼,桂嬷嬷紧着拿了烫过的毛巾给擦脸,边哄:“殿下诶,喊一句父皇好不好,圣上给殿下买蹴鞠。” 乐瑥脸色很臭,瞥见卫司韫两步过去将平安抱起来,平安抱着他的脖子奶音喊他父皇,卫司韫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乐瑥的脸色就更臭了,狠狠瞪了平安一眼。 贺云初不赞成养公主那样养乐瑥,男孩子就该摔摔打打,抗造一点。 卫司韫也赞成这一点,所以面对乐瑥的时候,他俩都比较高冷。 因为怕将儿子养成娇滴滴的姑娘家。 但是平安不一样,平安就是个姑娘家,她软软叫人的时候,都让人恨不得揣怀里带走。 贺云初发现儿子还是有变化,乐瑥最近都不会动辄打平安了,很多时候也只是瞪她一眼就罢休。 贺云初一直跟乐瑥说,平安是姐姐,我跟父皇都很疼你们,但她是女孩儿,所以你要保护姐姐好不好? 乐瑥虽然不会点头说好,但是不动手就已经是大进步了。 平安在卫司韫怀里蹬着腿要下地,乐瑥此时也被擦干净了,卫司韫又将他抱起来,问他这几日的玩乐。 孟娇娇觉得自己在这格格不入,紧着就告辞了。 等到天黑下来,两个小的被带下去照料。 贺云初沐完浴上了床,一个人占着大床外侧,撑着头看书。 卫司韫还有事处理,等到事情理完过来,看见自家皇后衣襟半敞地打盹,顿觉好笑。 贺云初明明困了,手上的书却不放。 屋子里暖和,她身上只有一件薄纱睡袍,裹着姣好的曲线,在光下润着一层莹白的光。 卫司韫单脚跪在床边,俯下身去亲。 这阵子朝事多,他们已经许久没有温存。 摸着贺云初的小腹,卫司韫声色暗哑缱绻:“小七,再给朕生个小丫头,嗯?”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七,再给朕生个小丫头吧 “迦南公主??” “嫁进来?” 印象中贺云初也不是第一次听见迦南这个名字了。 方才谈论食材用到的羊,也是从莫迦国运送来的。 他们国家是个游牧族,牛羊成群,承包了周围几个国家的肉品供应。 而且,早在还没找到乐瑥,要去平度的前夕,贺云初就听说过迦南。 那时候是春天,说莫迦国王来拜访,寓意明显,就是想带迦南公主过来和亲的。 孟娇娇放下茶杯顺气,她还没有听明白是怎么个意思:“嫁进来?谁说迦南要嫁进来的?” 桂嬷嬷也是听到了消息匆匆忙忙赶回来的:“听说没呢,迦南公主这次也要参加宫宴,还带了上百头羊过来。” 贺云初莫名其妙:“方才不是说羊运不过来了?” “那是方才!”桂嬷嬷伸手敲了一下贺云初的二郎腿,警告她将腿放下:“眼下迦南公主已经解决了,要说起来,这位公主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主儿,她说早就猜到了年底的这个天气,所以羊她早就让人先养在西陵境内了,这会儿功夫着人运过来,保证能赶上年夜宴呢。” 孟娇娇听完,有点诧异地抬眼:“她说早就知道?” 这倒不是,桂嬷嬷就算是半道听小道消息也不可能听得这么全,只是将大致意思表达了。 “这么说迦南公主也在西陵境内了?” 贺云初突然出声问。 桂嬷嬷点头,这个她知道:“迦南公主爱玩儿,春天的时候跟莫迦王来过一趟西陵,说是非常喜欢西陵的景致,前阵子又偷偷背着莫迦王过来了,只是如果没有出食材这档子事,她还不打算主动说呢。” 孟娇娇嘴角挂着了然的笑,靠回椅背,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贺云初。 照她跟贺云初的心思,都不可能跟桂嬷嬷一样,平白相信这种说辞。 人家迦南公主,堂堂公主,为什么要三番两次来西陵,就为了送个羊? 而且,这食材就那么恰好,贺云初负责的东西,她搞不定,人家公主一出手,早都置备妥当了? 谁信呀? 卫司韫也不可能信。 她偷偷笑,心说这个宫宴那可有好戏看了,不枉费她赶回来。 贺云初看见她那笑容就觉得闹心,刚要说话,门外又两个小身影跑过来了。 乐瑥还是不太爱说话,但是到了扶风明显要开朗上许多。 不管是香姐媚儿她们,还是赵素孟柯,亦或是宫里的人,那对这个小祖宗都是千依百顺,恨不得含在口里。 贺云初得闲在这跟孟娇娇唠嗑,也是因为赵素这几日想去庙里上香,孟柯陪着,将两个小的也接去了。 短短两三日而已,今日带回来,后日就是宫宴了。 贺云初看见乐瑥平安,禁不住欣喜:“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话里是嫌早,可身体很诚实,先是将乐瑥抱起来吸了一口,放下又将平安抱起来稀罕两下。 两个小家伙虽然刚从外头回来,可是身上都跑的热热乎乎。 小孩子就是容易有人气。 “哎呦我的殿下呀!”桂嬷嬷对贺云初的时候严厉,碰上乐瑥那就是毫无原则,乐瑥鼻子冻红了一点都心疼:“嬷嬷抱抱,嬷嬷瞧瞧是不是这两日瘦了呀?” 平安也比以往要外向不少,她手上攥着东西,扎着两个小鬓像那种年画娃娃。 从手里扯下一颗野果子,她将果子喂给贺云初:“娘亲,好甜的。” 孟娇娇在一旁酸不溜秋:“哎呦,好歹本将也是姨娘了,你不给姨娘吃一颗啊?” 平安害羞地笑笑,又扯了一颗给孟娇娇喂:“姨娘。” 她的手抬起来,孟娇娇俯下身的时候一晃平安的手腕,发现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有一道淤青。 那个地方看着不像是摔的,倒更像是被人手拧出来的。 但是她只犹疑了一瞬,没来的说话又被另一道身影打断了。 卫司韫今日下朝的晚,回来后宫的路上又被卫司闫纠缠了一阵。 好不容易将不成事的二世祖打发走,进了贺云初的宫里,倒是与他冷清清的永和殿形成强烈对比。 分开好几天,乐瑥也是想卫司韫了,扑过去张开手要抱,就是不说话。 卫司韫不抱他,这家伙跟着太傅读书都读了两个月了,到现在不喊一句父皇。 “喊一声父皇才抱。” 乐瑥可能是去摘野果子了,头上都是草屑,卫司韫嫌弃地将他推开:“一身土。” 他不心疼,可有人心疼,桂嬷嬷紧着拿了烫过的毛巾给擦脸,边哄:“殿下诶,喊一句父皇好不好,圣上给殿下买蹴鞠。” 乐瑥脸色很臭,瞥见卫司韫两步过去将平安抱起来,平安抱着他的脖子奶音喊他父皇,卫司韫刮了刮她的小鼻子。 乐瑥的脸色就更臭了,狠狠瞪了平安一眼。 贺云初不赞成养公主那样养乐瑥,男孩子就该摔摔打打,抗造一点。 卫司韫也赞成这一点,所以面对乐瑥的时候,他俩都比较高冷。 因为怕将儿子养成娇滴滴的姑娘家。 但是平安不一样,平安就是个姑娘家,她软软叫人的时候,都让人恨不得揣怀里带走。 贺云初发现儿子还是有变化,乐瑥最近都不会动辄打平安了,很多时候也只是瞪她一眼就罢休。 贺云初一直跟乐瑥说,平安是姐姐,我跟父皇都很疼你们,但她是女孩儿,所以你要保护姐姐好不好? 乐瑥虽然不会点头说好,但是不动手就已经是大进步了。 平安在卫司韫怀里蹬着腿要下地,乐瑥此时也被擦干净了,卫司韫又将他抱起来,问他这几日的玩乐。 孟娇娇觉得自己在这格格不入,紧着就告辞了。 等到天黑下来,两个小的被带下去照料。 贺云初沐完浴上了床,一个人占着大床外侧,撑着头看书。 卫司韫还有事处理,等到事情理完过来,看见自家皇后衣襟半敞地打盹,顿觉好笑。 贺云初明明困了,手上的书却不放。 屋子里暖和,她身上只有一件薄纱睡袍,裹着姣好的曲线,在光下润着一层莹白的光。 卫司韫单脚跪在床边,俯下身去亲。 这阵子朝事多,他们已经许久没有温存。 摸着贺云初的小腹,卫司韫声色暗哑缱绻:“小七,再给朕生个小丫头,嗯?”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原来不打自招的小贼在这儿 贺云初本就要困废了,她是有话要跟卫司韫说,才忍着没睡的。 这会被惊扰了睡虫,也不知道是本来烦闷,还是因为卫司韫的语气,总之她听完了不太舒服。 被卫司韫端着下巴亲了个囫囵,贺云初快喘不上气了他才放开。 “走开!”贺云初搡他一下,将人从自己身上推下去,恼羞成怒:“谁要给你生小丫头。” “跟卫珞一样的小东西也行,性子像你就好。”卫司韫又将她抓过来,圈在自己怀里箍着:“你想跑哪儿去?” 发起情来的男人蛮横无理,挣扎也是浪费力气,贺云初于是放弃了,安生地躺在他怀里:“你觉得一个乐瑥不够吗?” 见她语气正经,以为她当了真,卫司韫又有些哭笑不得:“逗你的,你想生我也害怕,你生卫珞的时候,我想起来还害怕。” 贺云初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待在他怀里,反过来安慰:“也不是生孩子都会难产。” 但是卫司韫不敢赌,那种胆战心惊感觉这辈子有一次就已经很要命了。 “不生。”卫司韫亲了亲她的额头:“困了就睡。” “我不生也有的是人想给你生。”突然,贺云初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卫司韫好笑:“谁想生?” “问你自己,排除万难,千里送羊,那心意可真是难得呢。” 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是贺云初的性子了。 卫司韫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阵子公事实在是太多了,迦南公主要送羊的这个事,他也是下午时匆匆听说。 本就不是件大事,卫司韫答允着让人去迎接了。 毕竟是人家公主要来拜访,他们西陵不能无礼怠慢。 所以卫司韫吩咐了,让礼臣从国库挑一件大礼过去迎接迦南。 对方若是愿意,那便在扶风多住近几日。 就这么随意的几句吩咐,跟边关的大事,来年春耕的计划比起来,小的不值得提,所以他吩咐过就忘了。 “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羊都送到嘴边了,不可能让人家回去,而且你近日不是操持宫宴的事情都累了么?有人上赶着分忧,那朕自然是要替你谢过了。” 贺云初抬起头来瞪他:“那我还要谢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 一本正经的样子将贺云初逗笑了,她张口就在卫司韫下巴上咬了一口:“你明明知道人家的目的又不单纯是送羊!” “哦?”卫司韫当被小猫爪子挠了,还反手替她将嘴角擦净,眼中有些得意:“那是为什么呢?” 这人居然还装傻! 贺云初气死了,抬手夹着他的脸拖到自己面前,将卫司韫的脸都挤变形了:“她、看、上、你、了!” 这就有些冤枉卫司韫了。 第一,他没见过迦南,上次人家来西陵还是让卫司闫接待的。 第二,迦南也没有见过他,卫司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让人家上赶着要嫁。 于是他就着被贺云初揉变形的脸,小声道:“没有?” 贺云初可想不出来,这位公主这么大费周章,要来送羊参加宫宴是为什么。 她都躺在这想了一晚上了,除了卫司韫公孔雀开屏,不可能有其他原因。 迦南公主人家也不是闲的。 “有点酸你闻到了吗?”卫司韫张手将贺云初抱紧在怀里,眼里的笑意掩盖不住。 贺云初锤了他一下:“我才没吃醋。” “嗯,你没有,是朕多心了。” 老虎的毛好撸,那也不能一直撸,卫司韫清楚自家皇后是要顺毛的。 更何况他跟迦南之间确实也没有什么,说太多反而像是解释。 于是皇帝陛下想了想,决定封口了事。 “唔唔唔——” 任凭皇后娘娘怎么拳打脚踢也没用,卫司韫身体力行地向她展示了什么叫‘很久没有亲热’。 让她再也没有功夫想别的。 结果就是贺云初腰酸背痛地坐在贵妃椅里,一边捶腰一边骂人。 == 宫宴很快就到了。 贺云初虽然三番两次听说了迦南,但是到底还没有见上人。 她带着百来头羊而来,消息是直接报到前朝的,那就是前朝的事。 贺云初一向不管卫司韫的朝事,再加上宫宴的琐事也特别多,所以她也没有多过问。 宫宴夜。 除夕这日倒是没有下雪,只是宫道两旁都有雪堆,今年比往年都要冷上许多。 宫人们给乐瑥和平安都换上了新的小袄子。 平安的是红色的,上面有些金色的平安结,绑着的小簪也是金色的。 她回来扶风之后免去颠簸,身体养好了一些,脸上肉嘟嘟的,又爱笑,所以任谁见了都的讨喜。 也不知道是不是卫司韫有吩咐,总之没有人对平安的身份有置喙。 大名叫贺仪,跟贺云初姓,那就是皇后娘娘的人。 能说什么? 盛宠独宠集一身,除非想死,否则谁敢多一句嘴。 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这些人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仕途,也不敢将舌根嚼到贺云初面前来。 但是平安的袖子有些长了,老是将手藏住。 小孩子玩玩闹闹的,这样不方便。 贺云初蹲下身将她召到面前,给她弄袖子。 平安伸手给她的时候有些战战兢兢的,仿佛有些忐忑,迅速朝乐瑥望了一眼。 但是贺云初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将平安的袖子卷起一层,随即惊讶起来:“你的手腕怎么了?怎么青了这么大一块?” 其实前两日是紫的,只是贺云初没瞧见。 这阵子平安乐瑥都是宫人照料,她很少亲自上手,所以对这个伤很是诧异。 周围迅速跪了一圈宫女,都纷纷请罪。 “奴婢们不知!问了小主子,只说是磕到了,绝不可能是我们!” 平安怯怯地收回手,张手搂过贺云初的脖子,撒娇:“娘亲,就是磕到了。” 手腕内怎么磕? 怎么磕都不会是这个位置。 贺云初紧紧拧着眉,但是平安的不安她感受到了。 她不希望贺云初追究这件事。 跪成一排的宫人都吓白了脸,一眼望过去,所有人都不像是有嫌疑。 最后贺云初将视线锁定在乐瑥身上。 那小东西穿着一身崭新的墨蓝小袍,见贺云初望过来,气呼呼地瞪回去。 原来不打自招的小贼在这儿。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原来不打自招的小贼在这儿 贺云初本就要困废了,她是有话要跟卫司韫说,才忍着没睡的。 这会被惊扰了睡虫,也不知道是本来烦闷,还是因为卫司韫的语气,总之她听完了不太舒服。 被卫司韫端着下巴亲了个囫囵,贺云初快喘不上气了他才放开。 “走开!”贺云初搡他一下,将人从自己身上推下去,恼羞成怒:“谁要给你生小丫头。” “跟卫珞一样的小东西也行,性子像你就好。”卫司韫又将她抓过来,圈在自己怀里箍着:“你想跑哪儿去?” 发起情来的男人蛮横无理,挣扎也是浪费力气,贺云初于是放弃了,安生地躺在他怀里:“你觉得一个乐瑥不够吗?” 见她语气正经,以为她当了真,卫司韫又有些哭笑不得:“逗你的,你想生我也害怕,你生卫珞的时候,我想起来还害怕。” 贺云初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待在他怀里,反过来安慰:“也不是生孩子都会难产。” 但是卫司韫不敢赌,那种胆战心惊感觉这辈子有一次就已经很要命了。 “不生。”卫司韫亲了亲她的额头:“困了就睡。” “我不生也有的是人想给你生。”突然,贺云初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卫司韫好笑:“谁想生?” “问你自己,排除万难,千里送羊,那心意可真是难得呢。” 这么明晃晃地说出来,是贺云初的性子了。 卫司韫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阵子公事实在是太多了,迦南公主要送羊的这个事,他也是下午时匆匆听说。 本就不是件大事,卫司韫答允着让人去迎接了。 毕竟是人家公主要来拜访,他们西陵不能无礼怠慢。 所以卫司韫吩咐了,让礼臣从国库挑一件大礼过去迎接迦南。 对方若是愿意,那便在扶风多住近几日。 就这么随意的几句吩咐,跟边关的大事,来年春耕的计划比起来,小的不值得提,所以他吩咐过就忘了。 “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羊都送到嘴边了,不可能让人家回去,而且你近日不是操持宫宴的事情都累了么?有人上赶着分忧,那朕自然是要替你谢过了。” 贺云初抬起头来瞪他:“那我还要谢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 一本正经的样子将贺云初逗笑了,她张口就在卫司韫下巴上咬了一口:“你明明知道人家的目的又不单纯是送羊!” “哦?”卫司韫当被小猫爪子挠了,还反手替她将嘴角擦净,眼中有些得意:“那是为什么呢?” 这人居然还装傻! 贺云初气死了,抬手夹着他的脸拖到自己面前,将卫司韫的脸都挤变形了:“她、看、上、你、了!” 这就有些冤枉卫司韫了。 第一,他没见过迦南,上次人家来西陵还是让卫司闫接待的。 第二,迦南也没有见过他,卫司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让人家上赶着要嫁。 于是他就着被贺云初揉变形的脸,小声道:“没有?” 贺云初可想不出来,这位公主这么大费周章,要来送羊参加宫宴是为什么。 她都躺在这想了一晚上了,除了卫司韫公孔雀开屏,不可能有其他原因。 迦南公主人家也不是闲的。 “有点酸你闻到了吗?”卫司韫张手将贺云初抱紧在怀里,眼里的笑意掩盖不住。 贺云初锤了他一下:“我才没吃醋。” “嗯,你没有,是朕多心了。” 老虎的毛好撸,那也不能一直撸,卫司韫清楚自家皇后是要顺毛的。 更何况他跟迦南之间确实也没有什么,说太多反而像是解释。 于是皇帝陛下想了想,决定封口了事。 “唔唔唔——” 任凭皇后娘娘怎么拳打脚踢也没用,卫司韫身体力行地向她展示了什么叫‘很久没有亲热’。 让她再也没有功夫想别的。 结果就是贺云初腰酸背痛地坐在贵妃椅里,一边捶腰一边骂人。 == 宫宴很快就到了。 贺云初虽然三番两次听说了迦南,但是到底还没有见上人。 她带着百来头羊而来,消息是直接报到前朝的,那就是前朝的事。 贺云初一向不管卫司韫的朝事,再加上宫宴的琐事也特别多,所以她也没有多过问。 宫宴夜。 除夕这日倒是没有下雪,只是宫道两旁都有雪堆,今年比往年都要冷上许多。 宫人们给乐瑥和平安都换上了新的小袄子。 平安的是红色的,上面有些金色的平安结,绑着的小簪也是金色的。 她回来扶风之后免去颠簸,身体养好了一些,脸上肉嘟嘟的,又爱笑,所以任谁见了都的讨喜。 也不知道是不是卫司韫有吩咐,总之没有人对平安的身份有置喙。 大名叫贺仪,跟贺云初姓,那就是皇后娘娘的人。 能说什么? 盛宠独宠集一身,除非想死,否则谁敢多一句嘴。 所以根本不用担心,这些人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仕途,也不敢将舌根嚼到贺云初面前来。 但是平安的袖子有些长了,老是将手藏住。 小孩子玩玩闹闹的,这样不方便。 贺云初蹲下身将她召到面前,给她弄袖子。 平安伸手给她的时候有些战战兢兢的,仿佛有些忐忑,迅速朝乐瑥望了一眼。 但是贺云初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将平安的袖子卷起一层,随即惊讶起来:“你的手腕怎么了?怎么青了这么大一块?” 其实前两日是紫的,只是贺云初没瞧见。 这阵子平安乐瑥都是宫人照料,她很少亲自上手,所以对这个伤很是诧异。 周围迅速跪了一圈宫女,都纷纷请罪。 “奴婢们不知!问了小主子,只说是磕到了,绝不可能是我们!” 平安怯怯地收回手,张手搂过贺云初的脖子,撒娇:“娘亲,就是磕到了。” 手腕内怎么磕? 怎么磕都不会是这个位置。 贺云初紧紧拧着眉,但是平安的不安她感受到了。 她不希望贺云初追究这件事。 跪成一排的宫人都吓白了脸,一眼望过去,所有人都不像是有嫌疑。 最后贺云初将视线锁定在乐瑥身上。 那小东西穿着一身崭新的墨蓝小袍,见贺云初望过来,气呼呼地瞪回去。 原来不打自招的小贼在这儿。 第二百一十九章 父皇看不起你 那晚贺云初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拽过乐瑥,打他小屁股,语重心长地教训:“我让你跟姐姐好好相处,你倒好,小小年纪就会阳奉阴违了,还暗地里对姐姐下黑手!” 她实在不能理解,平日里她跟卫司韫有什么东西,都是两个人平分的,从来没有厚此薄彼过,为何乐瑥对平安的敌意会这么大? 原本以为回宫半年,乐瑥的性子也已经被养好了,哪成想,这小子还学会了背地里使阴招。 平安又是个闷葫芦,受了这种委屈也不会说。 尤其是面对乐瑥的时候,她仿佛天生就带了愧疚,就更不愿意说了,有什么都是先让着乐瑥的。 贺云初大了乐瑥几巴掌,被赶来的桂嬷嬷给拉开了。 对方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哎哟我的祖宗!干什么呀这是,我的小祖宗,我的小殿下诶,娘娘您做什么这么狠心!” 被打了也不服软,乐瑥瞪着眼睛怒视贺云初:“不要娘亲!” 贺云初气得在贵妃榻上坐下,要说真的使劲打她也舍不得。 但是面对乐瑥,她确实有些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为娘的也是第一次为娘,她深知一碗水完全端平不可能,可是也已经尽力端平了。 就是不知道乐瑥是怎么想的。 缓了一会儿,她招招手让平安过来:“弟弟为什么打你?” 平安想要抽走自己的手往后退,她不想回答了。 贺云初看她这样越发来气,想发脾气又知道平安就是这样的性子,只得克制着问:“还打你哪里没有?” 平安拼命摇头。 贺云初叹了口气,不管是对乐瑥还是平安,半岁大的孩子,道理都是说不通的。 她只能让自己更加耐心一点,小声地叫乐瑥的大名:“卫珞,我警告你,下次姐姐身上要还有被你打伤的伤,娘亲就给你关小黑屋去,一个宫人也不给你留,让你自己跟自己玩儿,听见没有?!” 乐瑥犟着脸不肯低头。 无论说多少次,他就是不喜欢平安,看她哭才能找到快感,欺负她乐瑥就觉得高兴。 那手腕上的掐痕确实也是他拧的,因为赵素带他们去寺庙礼佛的时候,赵素把他的野果子拿给平安吃了。 那是他的东西,平安凭什么碰。 但是当面打平安,外婆一定会说他,那就只能是暗地里,给平安一些‘小教训’。 反正这个闷葫芦也不会说。 无论自己怎么为难她,她都不会告诉娘亲和父皇的,就是个大木头、 贺云初教训乐瑥的时候,平安还上前护着:“娘亲,不要骂弟弟。” “他都打你了,你还护着他?” 贺云初有时候也不知道平安怎么想的,从小她就没有亏待过这个孩子,可是她长大到现在,尤其是乐瑥回来了之后,就好像特别的没有安全感。 生怕大人因为她责骂乐瑥。 不然就像现在这样,站在旁边一脸纠结和不忍。 贺云初心累,养孩子是长期的,短短几句教训也不可能改了乐瑥的性子。 而且这是男孩儿,她得跟卫司韫说一下,看他是不是能理解乐瑥的心思,毕竟是他的种。 收拾完了,娘仨出发去宫宴举办的欢喜宫。 时隔三年,物是人非。 三年前,贺云初被郁慧弥召来宫殿,差点被弄死在这个地方。 那个时候的贺云初有多讨厌这座皇宫啊,觉得这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可是如今却心甘情愿地留在了这里,心境也已经大不同。 大概人的感受都来自身边的人,如今她跟卫司韫守在这里,相夫教子,想要的都在身边,所以看着那些斑驳的城墙都觉得可爱起来。 宫灯初上,到处都被照的亮如白昼。 卫司韫今日也早早地结束了政事过来,正端坐在主位,听着身边宫人说事,一抬眼看见她,露出一个笑容、 两旁跪了一堆大臣宫女:“叩见娘娘,大殿下,娘娘金安,殿下金安!” 乐瑥方才被骂了,此刻撒开脚丫子冲卫司韫跑去。 “这是怎么了?”卫司韫接过乐瑥,心道真是稀奇,小东西今日居然亲近自己了。 贺云初走过来,在一旁她的凤位上坐下,给平安整理乱了的衣襟,脸色不是很好看:“你问他自己。” 平安生怕方才的事又扯出来说,于是紧着解释:“弟弟没事,他想父皇了。” 乐瑥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让她多管闲事。 卫司韫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贺云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从宫女手中接过她让人取的去淤青的药,在给平安擦。 乐瑥平日里的行为也是被看在眼里的,卫司韫心知,他儿子又调皮了。 只是也奇怪,乐瑥明明不是个胡搅蛮缠的小孩,他只是霸道了些,占有欲也稍微有些强,可不是逮着谁都欺负的。 唯独对平安,这么久了,横竖都看不爽。 他抚过乐瑥的脑袋,没有出声责怪,而是说:“珞儿是不喜欢跟姑娘家玩儿吗?” 乐瑥显然没听懂。 卫司韫这一代的,他作为嫡皇长子,又是萧尔婕唯一的孩子,下头是没有兄弟姊妹的。 后来卫凛生的,譬如卫司闫,其实也还有一些皇妹。 但是卫司韫与他们都没有感情,根本没有走近过,那些皇妹们都自发性地害怕他,所以很少来招惹。 卫司闫就更不用说了,从小被郁慧弥护着,将卫司韫当成假想敌,不打架就不错了。 但是,卫司韫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一个玩伴。 他那个时候是没有条件,卫凛不会为他谋划,后母也从未将他当成亲生的养,其余的嫔妃就更加不用说。 跟乐瑥现在没有比。 他被接回扶风的时候,已经算是太平盛世,又长在父母的羽翼庇护下,备受宠爱。 按理说,如果有个一起长大的伙伴,应当是更加开心才对。 所以不光是贺云初,就连卫司韫也想不通,这孩子为何这么排斥平安。 面对卫司韫的问题,乐瑥显然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又没有跟别的女孩儿玩过。 “这样,父皇再给你选几个陪读,往后你在太傅那读书,就多了几个伙伴,但是父皇有个条件。” 乐瑥仰头等他说完。 “不能欺负小姑娘,不论是平安姐姐还是别的姐姐妹妹,打姑娘家不算本事,父皇会瞧不起你的。” 乐瑥狠狠消化了一下‘瞧不起’的意思。 第二百一十九章 父皇看不起你 那晚贺云初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拽过乐瑥,打他小屁股,语重心长地教训:“我让你跟姐姐好好相处,你倒好,小小年纪就会阳奉阴违了,还暗地里对姐姐下黑手!” 她实在不能理解,平日里她跟卫司韫有什么东西,都是两个人平分的,从来没有厚此薄彼过,为何乐瑥对平安的敌意会这么大? 原本以为回宫半年,乐瑥的性子也已经被养好了,哪成想,这小子还学会了背地里使阴招。 平安又是个闷葫芦,受了这种委屈也不会说。 尤其是面对乐瑥的时候,她仿佛天生就带了愧疚,就更不愿意说了,有什么都是先让着乐瑥的。 贺云初大了乐瑥几巴掌,被赶来的桂嬷嬷给拉开了。 对方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哎哟我的祖宗!干什么呀这是,我的小祖宗,我的小殿下诶,娘娘您做什么这么狠心!” 被打了也不服软,乐瑥瞪着眼睛怒视贺云初:“不要娘亲!” 贺云初气得在贵妃榻上坐下,要说真的使劲打她也舍不得。 但是面对乐瑥,她确实有些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为娘的也是第一次为娘,她深知一碗水完全端平不可能,可是也已经尽力端平了。 就是不知道乐瑥是怎么想的。 缓了一会儿,她招招手让平安过来:“弟弟为什么打你?” 平安想要抽走自己的手往后退,她不想回答了。 贺云初看她这样越发来气,想发脾气又知道平安就是这样的性子,只得克制着问:“还打你哪里没有?” 平安拼命摇头。 贺云初叹了口气,不管是对乐瑥还是平安,半岁大的孩子,道理都是说不通的。 她只能让自己更加耐心一点,小声地叫乐瑥的大名:“卫珞,我警告你,下次姐姐身上要还有被你打伤的伤,娘亲就给你关小黑屋去,一个宫人也不给你留,让你自己跟自己玩儿,听见没有?!” 乐瑥犟着脸不肯低头。 无论说多少次,他就是不喜欢平安,看她哭才能找到快感,欺负她乐瑥就觉得高兴。 那手腕上的掐痕确实也是他拧的,因为赵素带他们去寺庙礼佛的时候,赵素把他的野果子拿给平安吃了。 那是他的东西,平安凭什么碰。 但是当面打平安,外婆一定会说他,那就只能是暗地里,给平安一些‘小教训’。 反正这个闷葫芦也不会说。 无论自己怎么为难她,她都不会告诉娘亲和父皇的,就是个大木头、 贺云初教训乐瑥的时候,平安还上前护着:“娘亲,不要骂弟弟。” “他都打你了,你还护着他?” 贺云初有时候也不知道平安怎么想的,从小她就没有亏待过这个孩子,可是她长大到现在,尤其是乐瑥回来了之后,就好像特别的没有安全感。 生怕大人因为她责骂乐瑥。 不然就像现在这样,站在旁边一脸纠结和不忍。 贺云初心累,养孩子是长期的,短短几句教训也不可能改了乐瑥的性子。 而且这是男孩儿,她得跟卫司韫说一下,看他是不是能理解乐瑥的心思,毕竟是他的种。 收拾完了,娘仨出发去宫宴举办的欢喜宫。 时隔三年,物是人非。 三年前,贺云初被郁慧弥召来宫殿,差点被弄死在这个地方。 那个时候的贺云初有多讨厌这座皇宫啊,觉得这就是个吃人的地方、 可是如今却心甘情愿地留在了这里,心境也已经大不同。 大概人的感受都来自身边的人,如今她跟卫司韫守在这里,相夫教子,想要的都在身边,所以看着那些斑驳的城墙都觉得可爱起来。 宫灯初上,到处都被照的亮如白昼。 卫司韫今日也早早地结束了政事过来,正端坐在主位,听着身边宫人说事,一抬眼看见她,露出一个笑容、 两旁跪了一堆大臣宫女:“叩见娘娘,大殿下,娘娘金安,殿下金安!” 乐瑥方才被骂了,此刻撒开脚丫子冲卫司韫跑去。 “这是怎么了?”卫司韫接过乐瑥,心道真是稀奇,小东西今日居然亲近自己了。 贺云初走过来,在一旁她的凤位上坐下,给平安整理乱了的衣襟,脸色不是很好看:“你问他自己。” 平安生怕方才的事又扯出来说,于是紧着解释:“弟弟没事,他想父皇了。” 乐瑥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让她多管闲事。 卫司韫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贺云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从宫女手中接过她让人取的去淤青的药,在给平安擦。 乐瑥平日里的行为也是被看在眼里的,卫司韫心知,他儿子又调皮了。 只是也奇怪,乐瑥明明不是个胡搅蛮缠的小孩,他只是霸道了些,占有欲也稍微有些强,可不是逮着谁都欺负的。 唯独对平安,这么久了,横竖都看不爽。 他抚过乐瑥的脑袋,没有出声责怪,而是说:“珞儿是不喜欢跟姑娘家玩儿吗?” 乐瑥显然没听懂。 卫司韫这一代的,他作为嫡皇长子,又是萧尔婕唯一的孩子,下头是没有兄弟姊妹的。 后来卫凛生的,譬如卫司闫,其实也还有一些皇妹。 但是卫司韫与他们都没有感情,根本没有走近过,那些皇妹们都自发性地害怕他,所以很少来招惹。 卫司闫就更不用说了,从小被郁慧弥护着,将卫司韫当成假想敌,不打架就不错了。 但是,卫司韫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一个玩伴。 他那个时候是没有条件,卫凛不会为他谋划,后母也从未将他当成亲生的养,其余的嫔妃就更加不用说。 跟乐瑥现在没有比。 他被接回扶风的时候,已经算是太平盛世,又长在父母的羽翼庇护下,备受宠爱。 按理说,如果有个一起长大的伙伴,应当是更加开心才对。 所以不光是贺云初,就连卫司韫也想不通,这孩子为何这么排斥平安。 面对卫司韫的问题,乐瑥显然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又没有跟别的女孩儿玩过。 “这样,父皇再给你选几个陪读,往后你在太傅那读书,就多了几个伙伴,但是父皇有个条件。” 乐瑥仰头等他说完。 “不能欺负小姑娘,不论是平安姐姐还是别的姐姐妹妹,打姑娘家不算本事,父皇会瞧不起你的。” 乐瑥狠狠消化了一下‘瞧不起’的意思。 第二百二十章 我就想着,跟你踏踏实实过日子 正说着话,那头殿门口已经匆匆而来一群朝臣。 进了殿,众人都朝着卫司韫和贺云初跪下来,高呼:“圣上万安,娘娘金安,过年吉祥!” “过年吉祥。”卫司韫笑着回道,他很少笑,偶尔一次便显得格外可亲:“过去一年辛苦爱卿们了,皇后操持宫宴,给诸位都备了些小惊喜,入座后在各位的位置上找寻。” 刚站起来的大臣们又跪下去,叩谢圣恩。 贺云初起初对这些繁文缛节其实是很烦的,看得她眼晕,被跪了半年才算适应了一些。 卫司韫专门将她点出来,是要朝臣们记住皇后的辛劳。 今年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前两年卫司韫虽然在位,可是身边空无一人,贺云初流落在外,大皇子也流落在外,宫宴都是敷衍式的草草举办。 今年虽说交给了皇后,但是众人也是能出来的,圣上对此很上心。 听说为了置办宫宴用的仔细,圣上甚至不惜亲自掏了私产,四处搜罗一些名贵少见的稀罕物过来。 再看卫司韫的笑容,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圣上今年过年高兴着呢。 一家团圆的,年夜也显得热闹。 整个大殿都被装点的明亮,到处都布置了一些小心机。 红绸系成的结,还有轻纱漫下来,在大殿中显得隐隐戳戳。 一进门就能听见的丝竹管乐声,也不知道皇后是从哪找来的乐师,弹奏的曲子都令人心神放松,仿佛一整年的疲惫都消散了。 卫司韫先带头跟所有人喝了一杯酒,而后就是自便了。 大臣们有着前面的交代,坐下后就开始在座位上找寻贺云初给的小惊喜。 贺云初含笑着喝汤,看下边不时发出惊叹。 元甫摸出来的是一副自己让人找寻已久的前朝画师的山水图,差点跳起来,连忙朝贺云初拱手:“老臣找寻已久,近日好不容易有消息,又说是被一位姑娘收走了,没想到是皇后娘娘的手笔,谢过,谢过!” 贺云初一笑:“元甫喜欢的话,那就不枉本宫搜罗一番。” 哪里会不喜欢,元甫抱着那画都想就地回家钻研去了。 “哎呀!”户部尚书那也有情况,他居然摸出个红色的钱袋子,代表新年的喜庆有了,袋子里头却沉甸甸的,他掏出一看,居然是个雕刻而成的秤砣。 贺云初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拭了嘴角后,淡淡得解释:“秦大人是户部之手,国库都在手里攥着,本宫给大人雕了个秤砣,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你时刻掂量百姓与圣上,堪为圣上的砣,全靠你丈量轻重。” 这番话里,有体恤,有抚慰,也有寄予厚望。 户部尚书是早几年烟火案之后,卫司韫亲自选上去的人,办事得力也公正。 听完这番话,众人多有感慨。 卫司韫从桌下牵过贺云初的手,捏了捏。 贺云初总是顾虑自己当不好皇后,没有治理后宫的能力,可是真的逼她坐在这个位置上时,她又都会认真去做。 像如今,卫司韫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体贴,置备的小礼物都送在朝臣的心坎上。 一时间大殿内的人都对这位皇后有些敬佩。 倒是孟柯突然喊了一句,破坏气氛:“我的怎么如此简单,就是个同心结??” 他这话一出,殿内哄笑一片。 贺逢自从卫司韫继位之后就开始淡出朝堂,心里明白的很,卫司韫不可能任他做大。 所以这两年彻底老退在家了,宫宴更不可能见到。 反倒是赵素,贺云初不在的两年内,她一直挂职在太医院,潜心钻研,性子又安静,如今太医院院首也老了,有了退的念头,而赵素则被当成了未来的领头人。 所以宫宴之上,赵素作为皇后生母,还有未来的太医院院首,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此刻众人哄笑间,她抬手端起面前的茶,啜饮一口,低头的瞬间朝贺云初瞪了一眼。 贺云初就当没看见,嘴角噙着一丝幸灾乐祸。 孟柯肖想她娘的事全扶风还有谁不知道的,只是肖想好多年了,也不见孟大将军有什么行动。 贺云初都快看不下去了,决定在这大戏的日子推波助澜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冲孟柯道:“哎呦,孟将军这个礼物可不老小,同心结的话,是不是预示着将军好事将成?” 孟柯那张小麦色的脸一下涨红成猪肝色,还非常明显地朝赵素瞥了一眼。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孟将军什么心思,有人喊了一句:“将军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孟娇娇看着自家老爹,偷笑,在桌下朝贺云初竖了个拇指。 最初的最初,老爹要娶后娘这事,孟娇娇当然是不同意的,嫌她爹闹腾,更是看不上贺云初。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了,经历过许多,赵素是个什么样的人,贺云初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已经记进心里。 而且往后她大把的时间是要在南疆的,老爹年纪渐长,身边有人陪着是好事。 孟柯在那支吾半天,最后拍了一把桌子,端起自己的酒一口灌完了,站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迈步到赵素的桌前。 赵素平日就喜静,一下被这么多人的目光看过来,差点钻进桌子下边去。 谁承想孟柯竟然蹲下来,他仔仔细细看着赵素,开口的时候那低声下气的样子与将军的气质实在不符:“阿素,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过个门咋样?” 贺云初听完,转向卫司韫,眉毛都要弯成月亮了。 周围都是起哄的声音:“答应他,答应孟将军!” 赵素被逼迫的不行,只得面朝孟柯,小声地赶他:“这种事,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我、我大老粗一个,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应当也是清楚的,我就想着,跟你踏踏实实过日子。” 大老粗说心里话的时候更容易打动人,孟柯说完这句,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贺云初抓过卫司韫的手,有些拿捏不准赵素的回答。 她是能看出赵素不反感孟柯,也挺依赖他的,但是不知道赵素心底的情分到底有多少。 母女两个也没有拿这事聊过。 但是她曾经在贺逢身上得到过不好的结果,所以成亲对她来说,大概是很难作出的抉择。 几乎所有人都跟孟柯一样,屏息地等着赵素的回答。 第二百二十章 我就想着,跟你踏踏实实过日子 正说着话,那头殿门口已经匆匆而来一群朝臣。 进了殿,众人都朝着卫司韫和贺云初跪下来,高呼:“圣上万安,娘娘金安,过年吉祥!” “过年吉祥。”卫司韫笑着回道,他很少笑,偶尔一次便显得格外可亲:“过去一年辛苦爱卿们了,皇后操持宫宴,给诸位都备了些小惊喜,入座后在各位的位置上找寻。” 刚站起来的大臣们又跪下去,叩谢圣恩。 贺云初起初对这些繁文缛节其实是很烦的,看得她眼晕,被跪了半年才算适应了一些。 卫司韫专门将她点出来,是要朝臣们记住皇后的辛劳。 今年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前两年卫司韫虽然在位,可是身边空无一人,贺云初流落在外,大皇子也流落在外,宫宴都是敷衍式的草草举办。 今年虽说交给了皇后,但是众人也是能出来的,圣上对此很上心。 听说为了置办宫宴用的仔细,圣上甚至不惜亲自掏了私产,四处搜罗一些名贵少见的稀罕物过来。 再看卫司韫的笑容,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圣上今年过年高兴着呢。 一家团圆的,年夜也显得热闹。 整个大殿都被装点的明亮,到处都布置了一些小心机。 红绸系成的结,还有轻纱漫下来,在大殿中显得隐隐戳戳。 一进门就能听见的丝竹管乐声,也不知道皇后是从哪找来的乐师,弹奏的曲子都令人心神放松,仿佛一整年的疲惫都消散了。 卫司韫先带头跟所有人喝了一杯酒,而后就是自便了。 大臣们有着前面的交代,坐下后就开始在座位上找寻贺云初给的小惊喜。 贺云初含笑着喝汤,看下边不时发出惊叹。 元甫摸出来的是一副自己让人找寻已久的前朝画师的山水图,差点跳起来,连忙朝贺云初拱手:“老臣找寻已久,近日好不容易有消息,又说是被一位姑娘收走了,没想到是皇后娘娘的手笔,谢过,谢过!” 贺云初一笑:“元甫喜欢的话,那就不枉本宫搜罗一番。” 哪里会不喜欢,元甫抱着那画都想就地回家钻研去了。 “哎呀!”户部尚书那也有情况,他居然摸出个红色的钱袋子,代表新年的喜庆有了,袋子里头却沉甸甸的,他掏出一看,居然是个雕刻而成的秤砣。 贺云初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拭了嘴角后,淡淡得解释:“秦大人是户部之手,国库都在手里攥着,本宫给大人雕了个秤砣,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你时刻掂量百姓与圣上,堪为圣上的砣,全靠你丈量轻重。” 这番话里,有体恤,有抚慰,也有寄予厚望。 户部尚书是早几年烟火案之后,卫司韫亲自选上去的人,办事得力也公正。 听完这番话,众人多有感慨。 卫司韫从桌下牵过贺云初的手,捏了捏。 贺云初总是顾虑自己当不好皇后,没有治理后宫的能力,可是真的逼她坐在这个位置上时,她又都会认真去做。 像如今,卫司韫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体贴,置备的小礼物都送在朝臣的心坎上。 一时间大殿内的人都对这位皇后有些敬佩。 倒是孟柯突然喊了一句,破坏气氛:“我的怎么如此简单,就是个同心结??” 他这话一出,殿内哄笑一片。 贺逢自从卫司韫继位之后就开始淡出朝堂,心里明白的很,卫司韫不可能任他做大。 所以这两年彻底老退在家了,宫宴更不可能见到。 反倒是赵素,贺云初不在的两年内,她一直挂职在太医院,潜心钻研,性子又安静,如今太医院院首也老了,有了退的念头,而赵素则被当成了未来的领头人。 所以宫宴之上,赵素作为皇后生母,还有未来的太医院院首,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此刻众人哄笑间,她抬手端起面前的茶,啜饮一口,低头的瞬间朝贺云初瞪了一眼。 贺云初就当没看见,嘴角噙着一丝幸灾乐祸。 孟柯肖想她娘的事全扶风还有谁不知道的,只是肖想好多年了,也不见孟大将军有什么行动。 贺云初都快看不下去了,决定在这大戏的日子推波助澜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冲孟柯道:“哎呦,孟将军这个礼物可不老小,同心结的话,是不是预示着将军好事将成?” 孟柯那张小麦色的脸一下涨红成猪肝色,还非常明显地朝赵素瞥了一眼。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孟将军什么心思,有人喊了一句:“将军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孟娇娇看着自家老爹,偷笑,在桌下朝贺云初竖了个拇指。 最初的最初,老爹要娶后娘这事,孟娇娇当然是不同意的,嫌她爹闹腾,更是看不上贺云初。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了,经历过许多,赵素是个什么样的人,贺云初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已经记进心里。 而且往后她大把的时间是要在南疆的,老爹年纪渐长,身边有人陪着是好事。 孟柯在那支吾半天,最后拍了一把桌子,端起自己的酒一口灌完了,站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迈步到赵素的桌前。 赵素平日就喜静,一下被这么多人的目光看过来,差点钻进桌子下边去。 谁承想孟柯竟然蹲下来,他仔仔细细看着赵素,开口的时候那低声下气的样子与将军的气质实在不符:“阿素,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过个门咋样?” 贺云初听完,转向卫司韫,眉毛都要弯成月亮了。 周围都是起哄的声音:“答应他,答应孟将军!” 赵素被逼迫的不行,只得面朝孟柯,小声地赶他:“这种事,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我、我大老粗一个,这么多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应当也是清楚的,我就想着,跟你踏踏实实过日子。” 大老粗说心里话的时候更容易打动人,孟柯说完这句,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贺云初抓过卫司韫的手,有些拿捏不准赵素的回答。 她是能看出赵素不反感孟柯,也挺依赖他的,但是不知道赵素心底的情分到底有多少。 母女两个也没有拿这事聊过。 但是她曾经在贺逢身上得到过不好的结果,所以成亲对她来说,大概是很难作出的抉择。 几乎所有人都跟孟柯一样,屏息地等着赵素的回答。 第二百二十一章 众人:求你闭嘴吧! 殿内静默了半晌,贺云初都被搞得很紧张,只得捏紧了卫司韫的手。 她希望赵素幸福,不论是以贺云初的身份,还是以一个占据了贺云初躯壳的魂魄。 但是她又不能说出逼迫的话,因为赵素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活,她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要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不论赵素怎么选,贺云初都一定会是支持的。 卫司韫被她捏的吃痛,反手过来紧紧握住贺云初,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殿里静默了许久,久到乐瑥都忍不住好奇凑过去,睁着两个圆溜溜的眼睛看赵素。 被这么多人盯着,赵素自然是不自在的。 试问她不看好孟柯这个人吗? 不是的,孟柯的所作所为早在这么几年里,一点点渗入她的生活。 虽然人是个大老粗,但是对她没话说。 贺云初最初刚离开的时候,赵素伤怀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候容易胡思乱想,也在扶风城里待不住。 她总觉贺云初会走,跟自己有莫大的干系。 因为她没有尽好当一个母亲的责任。 那时候也是孟柯,他见赵素日日不得志,于是就见天的找她出门。 去城里,去城郊,哪里有头疼脑热的他都知道,带着赵素去给人看病。 医者仁心,后来赵素有了寄托,才渐渐重新明朗起来。 这些旁人都不知道,但是赵素都记得清楚。 可是要说接受孟柯,往后在一起过日子,她心里又没有底。 曾经嫁给贺逢的时候,她以为妻子贤惠,会操持家务就够了。 可那样的生活并不能让贺逢满意,他喜欢的是会讨巧,嘴巴很甜的二房。 那些赵素都没有,跟她过日子必然是平淡的。 “你不觉得我这个人闷吗?我很闷,不爱讲话,更不会说漂亮话。” 孟柯哎呀一声:“你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么?安静不闹腾是好事,过日子哪来这么多折腾的?我往后会好好对你。” 赵素咬着下唇,难以下决定。 这可是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下了决定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还将我娘给媳妇的传家宝带来了。”孟柯突然从怀里掏了个东西出来,是个通体翠绿的镯子:“娇娇她娘命不好,走的时候叫我往后找个可心的,不能辜负了老孟家,我孟柯也不是个完满的人,不会说好听话,你若是答应,我以后做给你看。” 做的多的人总比说话好听要打动人太多。 赵素踟蹰地将眼神投向贺云初,对方看着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有泪,也有感动。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伸给孟柯。 不知道是谁先拍了一下掌,卫司韫也在主位上发话:“这大喜的日子,那朕便赐个婚?” 给丈母娘赐婚,这恐怕是历史上头一遭了。 朝臣们微微愣住,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带头笑起来。 卫司韫的大太监也是个会看脸色的,此刻氛围刚好,他连祝词都说上了:“可真是多喜临门,新年喜庆,圣上,看来来年我们西陵必定更上一层楼呀!” 卫司韫大掌一挥,道:“今日伺候的宫人都有赏。” 大殿之上其乐融融,主菜分明未上,可气氛已经至高潮。 只是喜乐也短暂,不知是谁突然发出声来:“既然是大喜的日子,那臣觉得还可喜上加喜。” 贺云初给平安喂了一瓣橘子,看她酸的眉毛打结,忍不住大笑,乐瑥又从赵素那回来,张着嘴也要了一瓣,但他不怕酸,吃完还得意洋洋冲平安挑眉。 贺云初笑完才回过头,就听方才说话的老臣做了个揖。 他估计也是想要讨个好彩头,所以洋洋得意地说:“过完年马上就是选秀了,圣上后宫稀疏,子嗣更是只有如今的大皇子一、啊不,大皇子与大公主一个,必然是不够的,开枝散叶乃皇家大任,下官倒是已经拟好了选秀的名单,圣上要不瞧一瞧?” 他话音一落,殿内又是一片寂静。 只不过现在的静与方才的已经大有不同,方才是大家怕惊扰了赵素的思绪,现下就是完全不敢接话导致的。 并且没有人敢抬头看皇帝和皇后的脸色。 等了一会没听见回答,那老臣又催促了一番:“圣上,您看——” “是啊圣上。”此时又一道声音响起,这次倒是个年轻的文官,通过科举考上来的,有些个书呆子的模样,反应慢好几拍。 他居然走出来,跟在那老臣身边弯了弯腰,笨拙地学着给皇帝找事儿:“前两日听闻宫宴的食材出了问题,那莫迦的公主想尽办法解决了此事,下官听说这公主对圣上也是深有情谊,反正后宫空缺,陛下不如早些添个彩头。” 卫司韫还没听完就去看贺云初的脸色,发觉贺云初脸色愣愣的,当下就沉了脸。 堂下那两个还不知死活,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对方讲的很有道理。 其余的听众纷纷擦了一把自己颊边的冷汗。 就听卫司韫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已经从和馨转为冷淡:“哦?听说的?爱卿听谁说的?” 那书呆子挠了挠头:“大伙儿都这么说。” 殿里好几个大臣都开始捏汗,因为迦南公主那事是直接报到前朝的,所以大臣们都有耳闻。 而且听说了,那就不可能不嚼舌根。 自古没有人能逃得过八卦这件事。 而且迦南公主做的这么明显,那不是摆明了就冲着圣上来的? 人家开春的时候,莫迦王带着来,本意就是要将女儿嫁过来,可谁知那时候圣上不在宫里,这件事也才作罢了。 羊肉这件事,那看起来就更像是借口了,你说巧不巧,皇后手上办的事,这羊在莫迦就过不来,但是人家公主一出马,这羊就有了? 你要说不是冲着皇帝来的,头砍下来也不信。 因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有人也都私下交谈过。 但是—— 如今皇后身居高位,又刚给你发过赏赐,谁还敢说出口这个事情? 即便是不满皇帝子嗣单薄,也不该这时候指出。 这话说出去,将皇后至于何种位置? 人家今年刚大婚,千辛万苦找回皇子,与皇帝又是伉俪情深,你这时候让皇帝纳妾? 于是那几个与书呆子有过攀谈的大臣都后悔不已,恨不得当场消失。 但是凌迟之刑很快就落了下来。 书呆子掰着指头数:“谭大人,宋使吏,陈长卿——” 众人:求你闭嘴! 第二百二十一章 众人:求你闭嘴吧! 殿内静默了半晌,贺云初都被搞得很紧张,只得捏紧了卫司韫的手。 她希望赵素幸福,不论是以贺云初的身份,还是以一个占据了贺云初躯壳的魂魄。 但是她又不能说出逼迫的话,因为赵素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活,她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要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不论赵素怎么选,贺云初都一定会是支持的。 卫司韫被她捏的吃痛,反手过来紧紧握住贺云初,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殿里静默了许久,久到乐瑥都忍不住好奇凑过去,睁着两个圆溜溜的眼睛看赵素。 被这么多人盯着,赵素自然是不自在的。 试问她不看好孟柯这个人吗? 不是的,孟柯的所作所为早在这么几年里,一点点渗入她的生活。 虽然人是个大老粗,但是对她没话说。 贺云初最初刚离开的时候,赵素伤怀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候容易胡思乱想,也在扶风城里待不住。 她总觉贺云初会走,跟自己有莫大的干系。 因为她没有尽好当一个母亲的责任。 那时候也是孟柯,他见赵素日日不得志,于是就见天的找她出门。 去城里,去城郊,哪里有头疼脑热的他都知道,带着赵素去给人看病。 医者仁心,后来赵素有了寄托,才渐渐重新明朗起来。 这些旁人都不知道,但是赵素都记得清楚。 可是要说接受孟柯,往后在一起过日子,她心里又没有底。 曾经嫁给贺逢的时候,她以为妻子贤惠,会操持家务就够了。 可那样的生活并不能让贺逢满意,他喜欢的是会讨巧,嘴巴很甜的二房。 那些赵素都没有,跟她过日子必然是平淡的。 “你不觉得我这个人闷吗?我很闷,不爱讲话,更不会说漂亮话。” 孟柯哎呀一声:“你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么?安静不闹腾是好事,过日子哪来这么多折腾的?我往后会好好对你。” 赵素咬着下唇,难以下决定。 这可是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下了决定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还将我娘给媳妇的传家宝带来了。”孟柯突然从怀里掏了个东西出来,是个通体翠绿的镯子:“娇娇她娘命不好,走的时候叫我往后找个可心的,不能辜负了老孟家,我孟柯也不是个完满的人,不会说好听话,你若是答应,我以后做给你看。” 做的多的人总比说话好听要打动人太多。 赵素踟蹰地将眼神投向贺云初,对方看着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有泪,也有感动。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伸给孟柯。 不知道是谁先拍了一下掌,卫司韫也在主位上发话:“这大喜的日子,那朕便赐个婚?” 给丈母娘赐婚,这恐怕是历史上头一遭了。 朝臣们微微愣住,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带头笑起来。 卫司韫的大太监也是个会看脸色的,此刻氛围刚好,他连祝词都说上了:“可真是多喜临门,新年喜庆,圣上,看来来年我们西陵必定更上一层楼呀!” 卫司韫大掌一挥,道:“今日伺候的宫人都有赏。” 大殿之上其乐融融,主菜分明未上,可气氛已经至高潮。 只是喜乐也短暂,不知是谁突然发出声来:“既然是大喜的日子,那臣觉得还可喜上加喜。” 贺云初给平安喂了一瓣橘子,看她酸的眉毛打结,忍不住大笑,乐瑥又从赵素那回来,张着嘴也要了一瓣,但他不怕酸,吃完还得意洋洋冲平安挑眉。 贺云初笑完才回过头,就听方才说话的老臣做了个揖。 他估计也是想要讨个好彩头,所以洋洋得意地说:“过完年马上就是选秀了,圣上后宫稀疏,子嗣更是只有如今的大皇子一、啊不,大皇子与大公主一个,必然是不够的,开枝散叶乃皇家大任,下官倒是已经拟好了选秀的名单,圣上要不瞧一瞧?” 他话音一落,殿内又是一片寂静。 只不过现在的静与方才的已经大有不同,方才是大家怕惊扰了赵素的思绪,现下就是完全不敢接话导致的。 并且没有人敢抬头看皇帝和皇后的脸色。 等了一会没听见回答,那老臣又催促了一番:“圣上,您看——” “是啊圣上。”此时又一道声音响起,这次倒是个年轻的文官,通过科举考上来的,有些个书呆子的模样,反应慢好几拍。 他居然走出来,跟在那老臣身边弯了弯腰,笨拙地学着给皇帝找事儿:“前两日听闻宫宴的食材出了问题,那莫迦的公主想尽办法解决了此事,下官听说这公主对圣上也是深有情谊,反正后宫空缺,陛下不如早些添个彩头。” 卫司韫还没听完就去看贺云初的脸色,发觉贺云初脸色愣愣的,当下就沉了脸。 堂下那两个还不知死活,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对方讲的很有道理。 其余的听众纷纷擦了一把自己颊边的冷汗。 就听卫司韫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已经从和馨转为冷淡:“哦?听说的?爱卿听谁说的?” 那书呆子挠了挠头:“大伙儿都这么说。” 殿里好几个大臣都开始捏汗,因为迦南公主那事是直接报到前朝的,所以大臣们都有耳闻。 而且听说了,那就不可能不嚼舌根。 自古没有人能逃得过八卦这件事。 而且迦南公主做的这么明显,那不是摆明了就冲着圣上来的? 人家开春的时候,莫迦王带着来,本意就是要将女儿嫁过来,可谁知那时候圣上不在宫里,这件事也才作罢了。 羊肉这件事,那看起来就更像是借口了,你说巧不巧,皇后手上办的事,这羊在莫迦就过不来,但是人家公主一出马,这羊就有了? 你要说不是冲着皇帝来的,头砍下来也不信。 因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有人也都私下交谈过。 但是—— 如今皇后身居高位,又刚给你发过赏赐,谁还敢说出口这个事情? 即便是不满皇帝子嗣单薄,也不该这时候指出。 这话说出去,将皇后至于何种位置? 人家今年刚大婚,千辛万苦找回皇子,与皇帝又是伉俪情深,你这时候让皇帝纳妾? 于是那几个与书呆子有过攀谈的大臣都后悔不已,恨不得当场消失。 但是凌迟之刑很快就落了下来。 书呆子掰着指头数:“谭大人,宋使吏,陈长卿——” 众人:求你闭嘴!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用绿茶打败男人 “闭嘴!” 没成想先出声的人是卫司韫,他冷嗤一声,简直不想听这个蠢货再讲下去。 说不定等会贺云初就要掀桌而起。 卫司韫最知道贺云初不喜欢什么,当初跟他成婚,顾虑最多的就是他是皇帝,往后要三宫六院。 虽然卫司韫并没有这个打算,他跟别的皇帝不一样,又经历过卫凛与自己母亲那样的情感,对情爱就更加专一。 他从未想过要纳妾,何况迦南公主的事本就是捕风捉影,根本没有实际。 书呆子闭了嘴,这才发现帝后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众人屏住呼吸,接连去拿自己的酒杯过来压惊,生怕盛宠之下的皇后随便寻个由头就让圣上将自己给杀了。 可是贺云初没有。 她也抬手拿了酒杯,仰头一口灌下去,呛得直咳。 卫司韫将她手中的杯子抢过来,有些责怪:“跟他们较什么劲,他们说的都做不得数。” 贺云初看了他一眼,知道卫司韫什么想法,而且他也早就已经安抚过自己了。 但是—— 卫司韫没有想,不代表朝臣就没有想过。 后宫空置,就只有她一个皇后,这些大臣的主意早晚都会打到这上面来。 更何况每年三月的选秀,确实也是从古至今的传统。 贺云初没想闹,这事与卫司韫没有关系,她也犯不着闹,因为如今已经是皇后了。 只见贺云初搁下了酒杯,就着坐在椅上的姿势,双手撑着下巴端靠在桌上,扫视着下面的众人。 ——皇后的神情那可太可怕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贺云初双颊渐渐漫上陀红,眼神也蒙上一层雾,配上金黄的冠冕,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众人都在等着落在脖颈上的一刀。 女人自古以来都小肚鸡肠,尤其是身居高位的女人,计较起来那定然是要找几个人受罪的。 于是大殿之上几十个心脏都高悬着,就怕贺云初一个不高兴,让卫司韫将他们都送出去淋雪。 ——外头果然又开始下雪了,若不是殿里的炭火烤着,能将人冻死去。 岂料贺云初凝视他们许久,只脱口而出九个字:“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啊??! 孟娇娇在角落正看戏呢,闻言一口酒又喷出来。 卫司闫几乎是这个宫宴最格格不入的人了,他虽然最近一年来收了性子,但是在这种地方呆着就是不舒服,正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闻言也是诧异地双目一抬。 ——还有个刚从外头跨进来的梁青竹。 梁青竹驻守西北,大年夜才堪堪赶回帝都,这不匆匆回府换了一身衣裳就赶进宫来赴宴,被贺云初的一句话吓得差点在门槛上绊倒。 万籁寂静。 贺云初撑着下巴,没有得到回答,她吸了吸鼻子,那柔弱可怜的模样就更加令人垂怜了。 美人落泪,看的人心里一紧,怎么可能看得过去?? “没有!皇后娘娘哪里都好!” 贺云初抬手在眼底一抹而过,状似擦了一把眼泪:“没有的话,怎么大家都希望圣上纳妃,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们觉得我没有管理好后宫。” 朝臣们开始慌了,一个个使劲地摆手:“没有没有,皇后娘娘自从授印以来,贤德爱民,辅佐圣上,关爱皇子,没有不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个不严重的事,贺云初也是正常的自我反思,可是看在他们眼底,就像是自己当真做错了一般。 将皇后逼得满眼含泪,属实是他们的过错。 皇后怎么会有错,那不可能有错! “我说瞿大人啊,你就不要说那什么迦南公主了,咱们皇后也是正经的名门贵女,那外族的公主来我们西陵有什么好的,指不定吃住都不惯呢。” 瞿大人说的就是方才那书呆子文臣。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皇后赐封半年,咱们皇宫里万世太平,大皇子和大公主也长得好,圣上更是日渐开怀,娘娘哪有不好,好着呢!” 还有拍马屁拍在卫司韫头上的:“咱们圣上眼光多好,娶了娘娘,生的皇子又聪慧可爱,别提多好,那迦南公主定然是比不上的。” 贺云初露出不信的眼神:“当真?” “当真当真!” “千真万确!娘娘可千万别跟我们这帮嘴巴不好听的计较,瞿大人他、他就是道听途说,他知道什么呀,整日只知道读书!” 贺云初还是不信:“可是圣上皇嗣还是太过单薄——” “不单薄不单薄!” 元甫居然也站出来发声:“圣上和娘娘还年轻,娘娘半年前还身受重伤,身子骨都未养好,等来年养好了,再生几个小皇子小公子便好。” “对对对,母族不同,生下来的皇子也容易闹矛盾,还不如都是娘娘所生,往后也好手足情深。” 贺云初唉的叹了口气。 美人叹气? 那可不行! “娘娘还觉得有何不妥?” 贺云初纠结地都快要哭出来:“诸位都知道我对你们圣上夫妻情深,如果后宫没有女人自然是好的,可是,我很难不内疚。” “别内疚别内疚!” “帝后情深,那是我们最乐意看见的,娘娘又何必内疚!” “是吗?” “千真万确!” 朝臣们苦着脸,都快要跪下做保证了。 贺云初收回手,抬起脸,看向卫司韫:“那陛下的意思呢?你若是对选秀有意,臣妾今夜便让礼部将折子呈上来,亲自先过一遍。” 卫司韫差点笑出声。 论小聪明,贺云初真是哪哪都是机灵劲儿。 打着鬼主意将朝臣都晃悠了一圈,以为他看不出来? “免了就,”卫司韫当着众人的面当然不会戳穿自家皇后,而是揽过人,信誓旦旦地道:“朕这后宫充盈得很,今春的选秀就免了。” 说什么今春,搞得你往年就选过一样。 不过大家伙见皇后的表情堪堪好看一些,这些话都憋了回去。 不敢惹了不敢惹了,等会哭出来,那估计就真要杀个人才能收场了。 大喜的日子,不值当。 而贺云初则靠在卫司韫怀里,攥起拳头给自己加了个油。 用绿茶打败男人。 没想到老娘有一天也能用上这招!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用绿茶打败男人 “闭嘴!” 没成想先出声的人是卫司韫,他冷嗤一声,简直不想听这个蠢货再讲下去。 说不定等会贺云初就要掀桌而起。 卫司韫最知道贺云初不喜欢什么,当初跟他成婚,顾虑最多的就是他是皇帝,往后要三宫六院。 虽然卫司韫并没有这个打算,他跟别的皇帝不一样,又经历过卫凛与自己母亲那样的情感,对情爱就更加专一。 他从未想过要纳妾,何况迦南公主的事本就是捕风捉影,根本没有实际。 书呆子闭了嘴,这才发现帝后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众人屏住呼吸,接连去拿自己的酒杯过来压惊,生怕盛宠之下的皇后随便寻个由头就让圣上将自己给杀了。 可是贺云初没有。 她也抬手拿了酒杯,仰头一口灌下去,呛得直咳。 卫司韫将她手中的杯子抢过来,有些责怪:“跟他们较什么劲,他们说的都做不得数。” 贺云初看了他一眼,知道卫司韫什么想法,而且他也早就已经安抚过自己了。 但是—— 卫司韫没有想,不代表朝臣就没有想过。 后宫空置,就只有她一个皇后,这些大臣的主意早晚都会打到这上面来。 更何况每年三月的选秀,确实也是从古至今的传统。 贺云初没想闹,这事与卫司韫没有关系,她也犯不着闹,因为如今已经是皇后了。 只见贺云初搁下了酒杯,就着坐在椅上的姿势,双手撑着下巴端靠在桌上,扫视着下面的众人。 ——皇后的神情那可太可怕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贺云初双颊渐渐漫上陀红,眼神也蒙上一层雾,配上金黄的冠冕,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众人都在等着落在脖颈上的一刀。 女人自古以来都小肚鸡肠,尤其是身居高位的女人,计较起来那定然是要找几个人受罪的。 于是大殿之上几十个心脏都高悬着,就怕贺云初一个不高兴,让卫司韫将他们都送出去淋雪。 ——外头果然又开始下雪了,若不是殿里的炭火烤着,能将人冻死去。 岂料贺云初凝视他们许久,只脱口而出九个字:“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啊??! 孟娇娇在角落正看戏呢,闻言一口酒又喷出来。 卫司闫几乎是这个宫宴最格格不入的人了,他虽然最近一年来收了性子,但是在这种地方呆着就是不舒服,正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闻言也是诧异地双目一抬。 ——还有个刚从外头跨进来的梁青竹。 梁青竹驻守西北,大年夜才堪堪赶回帝都,这不匆匆回府换了一身衣裳就赶进宫来赴宴,被贺云初的一句话吓得差点在门槛上绊倒。 万籁寂静。 贺云初撑着下巴,没有得到回答,她吸了吸鼻子,那柔弱可怜的模样就更加令人垂怜了。 美人落泪,看的人心里一紧,怎么可能看得过去?? “没有!皇后娘娘哪里都好!” 贺云初抬手在眼底一抹而过,状似擦了一把眼泪:“没有的话,怎么大家都希望圣上纳妃,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们觉得我没有管理好后宫。” 朝臣们开始慌了,一个个使劲地摆手:“没有没有,皇后娘娘自从授印以来,贤德爱民,辅佐圣上,关爱皇子,没有不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个不严重的事,贺云初也是正常的自我反思,可是看在他们眼底,就像是自己当真做错了一般。 将皇后逼得满眼含泪,属实是他们的过错。 皇后怎么会有错,那不可能有错! “我说瞿大人啊,你就不要说那什么迦南公主了,咱们皇后也是正经的名门贵女,那外族的公主来我们西陵有什么好的,指不定吃住都不惯呢。” 瞿大人说的就是方才那书呆子文臣。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皇后赐封半年,咱们皇宫里万世太平,大皇子和大公主也长得好,圣上更是日渐开怀,娘娘哪有不好,好着呢!” 还有拍马屁拍在卫司韫头上的:“咱们圣上眼光多好,娶了娘娘,生的皇子又聪慧可爱,别提多好,那迦南公主定然是比不上的。” 贺云初露出不信的眼神:“当真?” “当真当真!” “千真万确!娘娘可千万别跟我们这帮嘴巴不好听的计较,瞿大人他、他就是道听途说,他知道什么呀,整日只知道读书!” 贺云初还是不信:“可是圣上皇嗣还是太过单薄——” “不单薄不单薄!” 元甫居然也站出来发声:“圣上和娘娘还年轻,娘娘半年前还身受重伤,身子骨都未养好,等来年养好了,再生几个小皇子小公子便好。” “对对对,母族不同,生下来的皇子也容易闹矛盾,还不如都是娘娘所生,往后也好手足情深。” 贺云初唉的叹了口气。 美人叹气? 那可不行! “娘娘还觉得有何不妥?” 贺云初纠结地都快要哭出来:“诸位都知道我对你们圣上夫妻情深,如果后宫没有女人自然是好的,可是,我很难不内疚。” “别内疚别内疚!” “帝后情深,那是我们最乐意看见的,娘娘又何必内疚!” “是吗?” “千真万确!” 朝臣们苦着脸,都快要跪下做保证了。 贺云初收回手,抬起脸,看向卫司韫:“那陛下的意思呢?你若是对选秀有意,臣妾今夜便让礼部将折子呈上来,亲自先过一遍。” 卫司韫差点笑出声。 论小聪明,贺云初真是哪哪都是机灵劲儿。 打着鬼主意将朝臣都晃悠了一圈,以为他看不出来? “免了就,”卫司韫当着众人的面当然不会戳穿自家皇后,而是揽过人,信誓旦旦地道:“朕这后宫充盈得很,今春的选秀就免了。” 说什么今春,搞得你往年就选过一样。 不过大家伙见皇后的表情堪堪好看一些,这些话都憋了回去。 不敢惹了不敢惹了,等会哭出来,那估计就真要杀个人才能收场了。 大喜的日子,不值当。 而贺云初则靠在卫司韫怀里,攥起拳头给自己加了个油。 用绿茶打败男人。 没想到老娘有一天也能用上这招!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公主且慢! 卫司闫将自己掉在桌上的瓜子捡起来继续磕,但是显然有些双目无神了。 ——还好本皇子当初招惹这个女人的时候,她没有上钩。 这是个什么恐怖怪物,就那么三两句话就能让朝臣们都转为偏孛她。 太可怕了。 我要是娶了这种女人,那将来还有什么快活可言。 卫司韫真可怜。 卫司闫如是想着,又往暗处缩了缩。 这时候才有人发现站在门口的梁青竹,宫人急忙迎出来:“哎哟将军,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快进来,娘娘给您留的位置可是极好的,快进来喝杯酒去去寒。” 时隔两年,再见到贺云初时梁青竹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被觉得不对劲的太监扯了一把,这才移开眼神,快步进殿朝帝后拜下。 “微臣梁青竹,赴宴来迟,还望圣上,娘娘恕罪。” 贺云初言笑晏晏:“起来,好久不见,梁将军倒是一如往昔。” 她与梁青竹之间的唯一一次见面,两人的感观都算不上好。 那时候林清柠还夹在是是非非里,大家都无法心平气和。 但是这两年,听说梁青竹收复失地,在西北骁勇善战,依旧为西陵出力卖命,想来也不是个蛮横无理的人。 “听闻娘娘在外身受重伤,下官在回朝途中恰巧得了补身子的圣品天山雪莲,还望娘娘笑纳。” 副将将东西呈上,贺云初让桂嬷嬷收下了:“有心了。” 林清柠后来怎么,贺云初没有问,但是扶风城里已经彻底失去这个人的下落。 一代美人,还是知书达理的大臣遗孤,有名的才女,下场是过于惨淡了些。 梁青竹也没再说什么,随太监去他的座位落座了。 就如太监所说,贺云初没有厚此薄彼任何一个人,他的座位上也呈放着一个小礼物。 打开是一副刺绣,上面是简单的一片竹林。 竹是君子,贺云初借着这副刺绣,告诉梁青竹前尘恩怨散尽。 竹子也有挺拔拔高之意,预示他节节高升,是对他寄予厚望。 梁青竹当着朝臣的面又谢了一遍,坐下后连灌了自己三杯酒。 倒是卫司韫有些不高兴了,捉了贺云初过来,拧眉小声问:“你还亲自给他刺绣?” 他都没有收到过贺云初亲手做的东西。 贺云初失笑:“怎么可能,我倒是想绣,我也得会啊。” 贺云初这辈子除了在药理上有点造诣,其余的譬如厨艺女工,那是样样都不精通。 别说刺绣,穿针她都未必行。 整个一五体不勤五谷不分。 卫司韫放了心,道这还差不多。 “不过——”贺云初突然拉长了声音,打了个小转弯。 卫司韫敏锐地觉得不对劲:“不过什么?” “你的新年礼物,想要什么?”贺云初凑近问他。 卫司韫表情微动,他以为大伙儿都有了,自己是没有的,难不成也有? “是什么?” “你先说你有什么想要的。” 卫司韫想了想,没想到:“前两年过年我都站在皇墙上,能看见宫外的那道墙,你下堂后第一次被召进来给卫凛看诊,我也是站在那儿看着你,后来就老希望你能出现在那条宫道上。” 卫司韫说的时候云淡风轻的,可是贺云初却听得心都拧巴在一起。 他说的这些,自己不知道。 那时候他们都还不熟,甚至连怀了乐瑥都不知道。 时隔这么久,她才知道原来卫司韫从那时候就开始在担心她。 忍不住将手伸过去,跟他十指相扣。 “今年你回来了,跟卫珞都在我身边,我好像就想不到想要什么了。” 因为想要的都已经在身边。 贺云初莫名感动,或许两个人相守,不过就是这些习俗平常的心动。 她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面上一片柔软。 “我也是,在你身边,陪着儿子长大,就是我从前奢望的全部,去年除夕,我也在望着月亮想你。” 她跟平安居无定所,但是过年的时候都习惯找个花灯,写上卫司韫的名字,写上她给乐瑥取的大名,然后放飞到天上去,希望想念能传达给他们。 卫司韫偏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所以礼物呢?是什么?” 贺云初张口刚要说话,外头又迎来了一片动静。 熙熙攘攘的声音传过来。 ——“哎呦公主殿下,您走慢些,再摔着了——” “公主殿下吉祥,殿下是打从宫外来么?一路上辛苦了。” “走开,在前面挡什么道儿?!” 一道骄斥传过来,某个坐在暗处的身影突然一凛,整个人都坐直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门外。 几片白色的羽冠先映入眼帘,而后是丁零当啷的配饰,再然后,是一张异域的脸蛋。 贺云初几乎是立刻就知道是谁了。 ——迦南。 迦南公主本人的脾性如同草原上的儿郎,是个急性子,她甫一跨进门,视线就锁定在高位的卫司韫身上。 联想此前的种种,贺云初心道,不好,我跟情敌终于见面了。 迦南生的娇俏漂亮,看着年纪也不大,她方才呵斥下人的时候娇蛮任性了些,但是礼数还是知道的。 按照莫迦的礼仪给卫司韫行了个礼,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小酒窝:“西陵圣上万安,皇后金安。” 卫司韫也是第一次见迦南,跟想象中的么,差了那么一点,原本以为这位傲气的公主很高,却不想,个子不高,不过长得确实很西域。 卫司韫招手道:“来人,赐座。” 此刻朝臣们的内心是非常紧张的,都捏着心肝,冒出冷汗。 方才他们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皇帝不纳妃,后宫不扩充,这好死不死么迦南公主就来了。 阵仗还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逼婚的。 卫司韫举杯朝着迦南道:“此次宫宴的食材劳烦公主了,只是公主为何来的这样迟?” “小事儿。”迦南手一挥,说到来迟的原因,她娇羞一笑:“圣上,迦南此次来西陵,确实是有要事儿。” 众人心道:来了,她要说了,这么大动干戈,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定然是想要嫁给圣上! 内心惊悚,纷纷看向贺云初,生怕皇后娘娘当众昏厥。 但是贺云初没有,她只是撑着下巴,用方才同样的姿势,看着迦南。 “本公主年纪已到,我们莫迦向来是遵从儿女自己的意愿,所以父王准许我自己挑夫婿——” “公主且慢!” 第二百二十三章 公主且慢! 卫司闫将自己掉在桌上的瓜子捡起来继续磕,但是显然有些双目无神了。 ——还好本皇子当初招惹这个女人的时候,她没有上钩。 这是个什么恐怖怪物,就那么三两句话就能让朝臣们都转为偏孛她。 太可怕了。 我要是娶了这种女人,那将来还有什么快活可言。 卫司韫真可怜。 卫司闫如是想着,又往暗处缩了缩。 这时候才有人发现站在门口的梁青竹,宫人急忙迎出来:“哎哟将军,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快进来,娘娘给您留的位置可是极好的,快进来喝杯酒去去寒。” 时隔两年,再见到贺云初时梁青竹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他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被觉得不对劲的太监扯了一把,这才移开眼神,快步进殿朝帝后拜下。 “微臣梁青竹,赴宴来迟,还望圣上,娘娘恕罪。” 贺云初言笑晏晏:“起来,好久不见,梁将军倒是一如往昔。” 她与梁青竹之间的唯一一次见面,两人的感观都算不上好。 那时候林清柠还夹在是是非非里,大家都无法心平气和。 但是这两年,听说梁青竹收复失地,在西北骁勇善战,依旧为西陵出力卖命,想来也不是个蛮横无理的人。 “听闻娘娘在外身受重伤,下官在回朝途中恰巧得了补身子的圣品天山雪莲,还望娘娘笑纳。” 副将将东西呈上,贺云初让桂嬷嬷收下了:“有心了。” 林清柠后来怎么,贺云初没有问,但是扶风城里已经彻底失去这个人的下落。 一代美人,还是知书达理的大臣遗孤,有名的才女,下场是过于惨淡了些。 梁青竹也没再说什么,随太监去他的座位落座了。 就如太监所说,贺云初没有厚此薄彼任何一个人,他的座位上也呈放着一个小礼物。 打开是一副刺绣,上面是简单的一片竹林。 竹是君子,贺云初借着这副刺绣,告诉梁青竹前尘恩怨散尽。 竹子也有挺拔拔高之意,预示他节节高升,是对他寄予厚望。 梁青竹当着朝臣的面又谢了一遍,坐下后连灌了自己三杯酒。 倒是卫司韫有些不高兴了,捉了贺云初过来,拧眉小声问:“你还亲自给他刺绣?” 他都没有收到过贺云初亲手做的东西。 贺云初失笑:“怎么可能,我倒是想绣,我也得会啊。” 贺云初这辈子除了在药理上有点造诣,其余的譬如厨艺女工,那是样样都不精通。 别说刺绣,穿针她都未必行。 整个一五体不勤五谷不分。 卫司韫放了心,道这还差不多。 “不过——”贺云初突然拉长了声音,打了个小转弯。 卫司韫敏锐地觉得不对劲:“不过什么?” “你的新年礼物,想要什么?”贺云初凑近问他。 卫司韫表情微动,他以为大伙儿都有了,自己是没有的,难不成也有? “是什么?” “你先说你有什么想要的。” 卫司韫想了想,没想到:“前两年过年我都站在皇墙上,能看见宫外的那道墙,你下堂后第一次被召进来给卫凛看诊,我也是站在那儿看着你,后来就老希望你能出现在那条宫道上。” 卫司韫说的时候云淡风轻的,可是贺云初却听得心都拧巴在一起。 他说的这些,自己不知道。 那时候他们都还不熟,甚至连怀了乐瑥都不知道。 时隔这么久,她才知道原来卫司韫从那时候就开始在担心她。 忍不住将手伸过去,跟他十指相扣。 “今年你回来了,跟卫珞都在我身边,我好像就想不到想要什么了。” 因为想要的都已经在身边。 贺云初莫名感动,或许两个人相守,不过就是这些习俗平常的心动。 她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面上一片柔软。 “我也是,在你身边,陪着儿子长大,就是我从前奢望的全部,去年除夕,我也在望着月亮想你。” 她跟平安居无定所,但是过年的时候都习惯找个花灯,写上卫司韫的名字,写上她给乐瑥取的大名,然后放飞到天上去,希望想念能传达给他们。 卫司韫偏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所以礼物呢?是什么?” 贺云初张口刚要说话,外头又迎来了一片动静。 熙熙攘攘的声音传过来。 ——“哎呦公主殿下,您走慢些,再摔着了——” “公主殿下吉祥,殿下是打从宫外来么?一路上辛苦了。” “走开,在前面挡什么道儿?!” 一道骄斥传过来,某个坐在暗处的身影突然一凛,整个人都坐直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门外。 几片白色的羽冠先映入眼帘,而后是丁零当啷的配饰,再然后,是一张异域的脸蛋。 贺云初几乎是立刻就知道是谁了。 ——迦南。 迦南公主本人的脾性如同草原上的儿郎,是个急性子,她甫一跨进门,视线就锁定在高位的卫司韫身上。 联想此前的种种,贺云初心道,不好,我跟情敌终于见面了。 迦南生的娇俏漂亮,看着年纪也不大,她方才呵斥下人的时候娇蛮任性了些,但是礼数还是知道的。 按照莫迦的礼仪给卫司韫行了个礼,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小酒窝:“西陵圣上万安,皇后金安。” 卫司韫也是第一次见迦南,跟想象中的么,差了那么一点,原本以为这位傲气的公主很高,却不想,个子不高,不过长得确实很西域。 卫司韫招手道:“来人,赐座。” 此刻朝臣们的内心是非常紧张的,都捏着心肝,冒出冷汗。 方才他们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皇帝不纳妃,后宫不扩充,这好死不死么迦南公主就来了。 阵仗还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逼婚的。 卫司韫举杯朝着迦南道:“此次宫宴的食材劳烦公主了,只是公主为何来的这样迟?” “小事儿。”迦南手一挥,说到来迟的原因,她娇羞一笑:“圣上,迦南此次来西陵,确实是有要事儿。” 众人心道:来了,她要说了,这么大动干戈,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定然是想要嫁给圣上! 内心惊悚,纷纷看向贺云初,生怕皇后娘娘当众昏厥。 但是贺云初没有,她只是撑着下巴,用方才同样的姿势,看着迦南。 “本公主年纪已到,我们莫迦向来是遵从儿女自己的意愿,所以父王准许我自己挑夫婿——” “公主且慢!”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不成婚! 元甫从位子上站起来,发白的胡须看起来都像是在发抖,他一只手大张着制止迦南。 ——贺云初看来,这个尔康手非常标准。 迦南被打断了很不高兴:“怎么了这位老爷爷?” 元甫虽然两鬓斑白,可是人见了都尊称一声老先生,被叫老爷爷还是头一次,他:“……” 静了一瞬,他才再次接上话:“公主远道而来,不如先在西陵好好玩上一阵子,这有事而来……倒也不急,这不是年节下的,就是再有事,也不可能立刻办成不是?” 迦南是个急性子,闻言更加不高兴了:“什么办成办不成?这事必须办成,我父王都放我自己过来了,他老人家也是同意了的!” 我们不同意啊! 众人又看了一眼贺云初的脸色,好嘛,喜怒不辨,更难懂了。 又有大臣站起来,硬着头皮上前道:“公主远道而来,还没喝上一口热茶?来来来,坐下尝尝我们娘娘广罗天下找来的望春红,这酒喝一口可热乎了……” “喝酒改日,本公主今日来确实是有事,你们到底还有谁有话说没有?别磨磨唧唧的!” 贺云初眼珠子转了一圈,到底是没说话。 殿中的迦南公主不像是来过年的,倒像是来干仗的。 直率又莫名可爱…这样的性子,贺云初连当成假想敌都做不到。 见没人说话,迦南又冲向卫司韫,别别扭扭作了个西陵的礼:“圣上,我……” “等等公主!”这次开口的是孟柯,从刚才跟赵素说完之后他就坐人旁边去了,这时候猛的站起来还磕到了脚,疼的龇牙咧嘴但也不放弃。 迦南只觉得他们西陵男人一个个的磨叽的要死,也不知道在这一惊一乍地是要干什么。 他们莫迦的女子,从小就长在马背上,马鞭没有离手过,此刻她攥紧了手中的马鞭,双手抱胸看向孟柯,那气场看着下一瞬就要发怒了:“又怎么了这位叔叔?” 孟柯也是情急之下站起来的,根本没有想好自己要说什么,他一代将军,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迦南翻了个白眼,的不打算理他了,转过头就要继续自己的话。 “公主!你没有哥哥?!” 大殿陷入了今晚不知道第几次的静默中,万籁寂静。 摸不着头脑的迦南扬起马鞭,狠狠在地上抽了一鞭子:“本公主自然是没有兄长的,你到底要说什么?” 孟柯感觉那鞭子已经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皮肉一痛,被赵素扯了下袍子。 可是猛将军一向是个不服输的,对方还是个姑娘家,他怵啥。 因此孟柯挺了挺胸膛,以即将成为皇帝的岳丈的身份,发出来一句惊天动地的诘问:“那你想不想有个哥哥?有个人,他很想成为你的兄长。” 贺云初看着迦南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 但是在场的重任,居然在经过诡异的沉默之后,开始附和:“对!他恰好缺一个妹妹!” 妹妹也比嫔妃好,这下皇后娘娘总没有意见了。 孟柯将军可真是个鬼才! “公主殿下,你就答应,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是谁要都有。” “是啊,尊宠无限就在这等着呢,您还犹豫什么呀?” 这些人想要赶鸭子上架,或者说趁热打铁,趁现在就将事情定下来,免得给迦南创造一丝一毫的机会。 绝对不能! 迦南一头雾水又一脸茫然:“你们谁要认妹妹,本公主早就过了乱认兄长的年纪了,不过要说起来,你们这有个人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要你考虑什么啊? 孟柯收起下巴,尽量让自己显得冷静:“谁啊?” 迦南的视线在大殿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一道努力想将自己隐藏起来的那道身影上。 迦南柳眉一横:喝道:“卫司闫!!” 百官心脏一抖,有的干脆都捂上心脏了。 二皇子? 她想认二皇子当兄长? 那这备份不是乱了套了么?! 孟柯脱口而出:“绝对不行!” 迦南的马鞭又是一扬:“凭什么不行?!” “你认了二皇子当兄长,往后又、又要当他嫂子,这备份不就是、不就是乱了吗?” 其他众人都没有发声,因为发觉这个事情它好像有些不对。 但是迦南显然也没有理解到他们的意思:‘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嫂子?’ 说话的空隙卫司闫居然已经从柱子下面绕出来,想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去。 贴着墙走了半路,眼看门槛就在面前了,迦南现在跟老臣们说着话不会注意到他,只要抬脚跨出去—— 卫司闫一只脚已经着地,另一只脚正要抬起。 此刻身后却传来慢悠悠的一道嗓音:“二殿下去哪儿呀?” 卫司闫回头,难以置信地看了贺云初一眼,我没有搞你,你现在是要来搞我?? 贺云初回以一道狡黠无辜的眼神。 不用她多说什么了,迦南那头已经狠狠追了过去,抓着卫司闫的衣领将人一把扯进来! 众人蒙圈。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别拉拉扯扯的,放开本皇子!我警告你别拽我,听到没有莫迦南!” 卫司闫从小在深宫长大,被郁慧弥养得相当养尊处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更不用说跟迦南抗衡了。 他就像个小鸡仔被拎到卫司韫面前。 迦南抬手行礼,冲卫司韫道:“皇兄,他们说我可以认个兄长的,我这便认下了,往后卫司闫叫您什么,我就跟着叫什么,我的意思你大概也是懂的?” 卫司韫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不用说也懂了。 从迦南一进门,视线梭巡一圈落在卫司闫身上的时候就明白了。 人家公主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 他好笑又好奇,想看事情如何发展,于是憋到了如今。 他正了正脸色,尽量显得不那么像看戏的,清了清喉咙才道:“公主请说。” “我想求兄长赐个婚,我看上卫司闫了。” 短短一句话,就连贺云初都肃然起敬起来。 好一个直率爽快的性子啊,活的热烈自由是多少人的梦想。 没成想叫她碰见了一个。 卫司闫鬼叫:“我不成婚!” 迦南美目一瞪:“你闭嘴!” 作者逼逼赖赖:下章完结,谢谢一直陪到这的朋友们,会有一点点番外,将就看,再次谢谢!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不成婚! 元甫从位子上站起来,发白的胡须看起来都像是在发抖,他一只手大张着制止迦南。 ——贺云初看来,这个尔康手非常标准。 迦南被打断了很不高兴:“怎么了这位老爷爷?” 元甫虽然两鬓斑白,可是人见了都尊称一声老先生,被叫老爷爷还是头一次,他:“……” 静了一瞬,他才再次接上话:“公主远道而来,不如先在西陵好好玩上一阵子,这有事而来……倒也不急,这不是年节下的,就是再有事,也不可能立刻办成不是?” 迦南是个急性子,闻言更加不高兴了:“什么办成办不成?这事必须办成,我父王都放我自己过来了,他老人家也是同意了的!” 我们不同意啊! 众人又看了一眼贺云初的脸色,好嘛,喜怒不辨,更难懂了。 又有大臣站起来,硬着头皮上前道:“公主远道而来,还没喝上一口热茶?来来来,坐下尝尝我们娘娘广罗天下找来的望春红,这酒喝一口可热乎了……” “喝酒改日,本公主今日来确实是有事,你们到底还有谁有话说没有?别磨磨唧唧的!” 贺云初眼珠子转了一圈,到底是没说话。 殿中的迦南公主不像是来过年的,倒像是来干仗的。 直率又莫名可爱…这样的性子,贺云初连当成假想敌都做不到。 见没人说话,迦南又冲向卫司韫,别别扭扭作了个西陵的礼:“圣上,我……” “等等公主!”这次开口的是孟柯,从刚才跟赵素说完之后他就坐人旁边去了,这时候猛的站起来还磕到了脚,疼的龇牙咧嘴但也不放弃。 迦南只觉得他们西陵男人一个个的磨叽的要死,也不知道在这一惊一乍地是要干什么。 他们莫迦的女子,从小就长在马背上,马鞭没有离手过,此刻她攥紧了手中的马鞭,双手抱胸看向孟柯,那气场看着下一瞬就要发怒了:“又怎么了这位叔叔?” 孟柯也是情急之下站起来的,根本没有想好自己要说什么,他一代将军,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迦南翻了个白眼,的不打算理他了,转过头就要继续自己的话。 “公主!你没有哥哥?!” 大殿陷入了今晚不知道第几次的静默中,万籁寂静。 摸不着头脑的迦南扬起马鞭,狠狠在地上抽了一鞭子:“本公主自然是没有兄长的,你到底要说什么?” 孟柯感觉那鞭子已经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皮肉一痛,被赵素扯了下袍子。 可是猛将军一向是个不服输的,对方还是个姑娘家,他怵啥。 因此孟柯挺了挺胸膛,以即将成为皇帝的岳丈的身份,发出来一句惊天动地的诘问:“那你想不想有个哥哥?有个人,他很想成为你的兄长。” 贺云初看着迦南的头顶缓缓冒出一个:? 但是在场的重任,居然在经过诡异的沉默之后,开始附和:“对!他恰好缺一个妹妹!” 妹妹也比嫔妃好,这下皇后娘娘总没有意见了。 孟柯将军可真是个鬼才! “公主殿下,你就答应,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是谁要都有。” “是啊,尊宠无限就在这等着呢,您还犹豫什么呀?” 这些人想要赶鸭子上架,或者说趁热打铁,趁现在就将事情定下来,免得给迦南创造一丝一毫的机会。 绝对不能! 迦南一头雾水又一脸茫然:“你们谁要认妹妹,本公主早就过了乱认兄长的年纪了,不过要说起来,你们这有个人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要你考虑什么啊? 孟柯收起下巴,尽量让自己显得冷静:“谁啊?” 迦南的视线在大殿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一道努力想将自己隐藏起来的那道身影上。 迦南柳眉一横:喝道:“卫司闫!!” 百官心脏一抖,有的干脆都捂上心脏了。 二皇子? 她想认二皇子当兄长? 那这备份不是乱了套了么?! 孟柯脱口而出:“绝对不行!” 迦南的马鞭又是一扬:“凭什么不行?!” “你认了二皇子当兄长,往后又、又要当他嫂子,这备份不就是、不就是乱了吗?” 其他众人都没有发声,因为发觉这个事情它好像有些不对。 但是迦南显然也没有理解到他们的意思:‘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嫂子?’ 说话的空隙卫司闫居然已经从柱子下面绕出来,想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去。 贴着墙走了半路,眼看门槛就在面前了,迦南现在跟老臣们说着话不会注意到他,只要抬脚跨出去—— 卫司闫一只脚已经着地,另一只脚正要抬起。 此刻身后却传来慢悠悠的一道嗓音:“二殿下去哪儿呀?” 卫司闫回头,难以置信地看了贺云初一眼,我没有搞你,你现在是要来搞我?? 贺云初回以一道狡黠无辜的眼神。 不用她多说什么了,迦南那头已经狠狠追了过去,抓着卫司闫的衣领将人一把扯进来! 众人蒙圈。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别拉拉扯扯的,放开本皇子!我警告你别拽我,听到没有莫迦南!” 卫司闫从小在深宫长大,被郁慧弥养得相当养尊处优,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更不用说跟迦南抗衡了。 他就像个小鸡仔被拎到卫司韫面前。 迦南抬手行礼,冲卫司韫道:“皇兄,他们说我可以认个兄长的,我这便认下了,往后卫司闫叫您什么,我就跟着叫什么,我的意思你大概也是懂的?” 卫司韫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不用说也懂了。 从迦南一进门,视线梭巡一圈落在卫司闫身上的时候就明白了。 人家公主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 他好笑又好奇,想看事情如何发展,于是憋到了如今。 他正了正脸色,尽量显得不那么像看戏的,清了清喉咙才道:“公主请说。” “我想求兄长赐个婚,我看上卫司闫了。” 短短一句话,就连贺云初都肃然起敬起来。 好一个直率爽快的性子啊,活的热烈自由是多少人的梦想。 没成想叫她碰见了一个。 卫司闫鬼叫:“我不成婚!” 迦南美目一瞪:“你闭嘴!” 作者逼逼赖赖:下章完结,谢谢一直陪到这的朋友们,会有一点点番外,将就看,再次谢谢!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结局 “我凭什么闭嘴!”卫司闫从迦南手中挣脱出自己的手,拼着命想往外逃:“莫迦南你不要无理取闹,哪有你这样的姑娘家找上门要嫁,我不娶,我没说要娶!” 他们这厢拉拉扯扯,掰扯不清,周围看戏的倒是都已经反应过来。 合着这热闹了这么久,跟圣上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迦南公主看上的不是圣上,是二皇子?? ——转个弯一想,恍然大悟。 春天那会,莫迦王来西陵游乐,当时圣上不在,是二皇子作陪的。 所以,他俩是在那个时候暗度陈仓的?? 难怪啊难怪,难怪二皇子方才想偷溜。 这大殿一时间更加吵嚷起来,互相掰扯趣闻的,针对迦南和卫司闫这件事说自己见解的,甚至还有猜卫司韫会如何处理的。 不过这事闹到如今的地步,皇后娘娘那应该能安心了? 毕竟这迦南对她而言全然没有了要挟,那这桩婚事娘娘岂不是举双手赞成?? 贺云初面上不辨喜怒,根本瞧不出情绪来。 但是如此吵吵嚷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碰了碰卫司韫,示意他说句话。 卫司韫勉为其难开口,说的话却是牛马不相及:“快到放烟火的时候了?” 大太监一看时辰,这场宫宴不知不觉,竟然已经热闹了快亮哥时辰,而且很快就要到子时了。 除旧迎新,宫里年年都会准备烟火盛宴。 他回道:“是差不多到时辰了,圣上和皇后要移驾吗,望西楼的场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卫司韫于是起身,抬手牵过贺云初:“那就走。” 他的心思贺云初都看不懂了,这个意思是不管迦南和卫司闫的事? 迦南当下就急了,伸手拦住他们:“圣上不赐婚吗?” “婚姻大事,莫迦王不在场,朕不便随意定夺,公主若是要嫁给皇弟,不若让莫迦王出面与朕提?” 贺云初明白了—— 卫司韫这个奸商,他跟卫司闫本就没有多少感情,自然不会过多地为卫司闫的婚事操持。 再加上这莫迦公主嫁给他,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卫司闫身后的势力就会壮大许多。 帝王之术,讲究的是平衡。 卫司韫若是松口成全了这桩事,西陵就处于被动地位。 他当然是要在这中间得到一些好处才行,不然怎么凭白做人家的‘兄长’? 贺云初暗自锤了他一下,骂道:“奸商!” 卫司韫一笑,包裹住她的手往外走。 迦南自然是不会罢休,她不远千里来这,就是为这而来,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卫司韫跨出门前,她吼道:“可我与卫司闫都已经有肌肤之亲了!” 众人:“” !!!!!! 这是我能听的吗! 卫司闫在迦南手里拼命挣扎:“我不是自愿的,你不能因为我好看就无理取闹!你不要要挟本皇子!” 卫司韫难得的觉得脑仁疼,他扶着太阳穴,心道我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弟弟,还被人算计上床?? 他缓缓一回头,冲迦南提了提嘴角:“所以公主就觉得他应当娶你?” 迦南简直被他的反问惊到了:“那、那你们西陵,不对女子负责的吗?” 卫司韫这时候格外的不通情理,冷酷一笑:“按理说你情我愿,没有负责这一说。” 卫司闫听完,满腔感动。 他觉得自从卫凛去世之后,虽然外界觉得他的日子不好过,因为郁慧弥曾经对卫司韫造成过严重伤害。 如今他们母子还有一条命在,已经是天下人都没有想到的。 更何况卫司闫还在朝中有职务,虽然不是个什么实权,也胜在日子清闲。 卫司闫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他从最开始就没有想过那个位子,所以卫司韫当皇帝的时候还狠狠地松了口气。 他就不是能堪大任的人,卫司韫没有杀他,虽然原因卫司闫猜不到,但他心底不是没有触动的。 或许一开始,如果不是母后跟卫司韫的立场对立,他们也可以成为很亲密的兄弟。 想到这,卫司闫鼻子一酸,张口弱弱地叫了一句:“皇兄” 卫司韫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不辨喜怒。 迦南不甘心地追问:“不用负责?!你们西陵怎么如此不负责任?!” “也不是,”卫司韫接道:“他不负责,但是公主你可以负责,想来莫迦王也舍不得公主嫁太远,若是阿闫嫁过去,那就不一样了。” 卫司闫:“??????” 方才的感动不翼而飞,他难以置信地叫:“卫司韫?!” 原来主意打在这呢? 让他去和亲?? 卫司韫说完也不等回答,牵着贺云初出去了,留下一抹淡笑。 迦南合掌一拍,醍醐灌顶:“对啊!” 卫司闫感觉瞬间有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随着迦南雀跃的表情落了下来。 迦南反手就拽过他的衣领,扯着出门去:“我这就带你回莫迦禀明父皇,他一定会同意的!” 在所有人的目视中,他们的二皇子被人拉扯着消失在长廊中。 今晚的震惊似乎也不差这一两桩了,众人拍拍胸脯,跟上帝后的脚步,去望西楼看烟火。 巨大的火花炸裂在天空,和着零散飘飞的雪花,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宫人们大声在欢呼:“新年吉祥!” 乐瑥好奇地伸手去接散落的花火,发现接不到,缠着卫司韫要抱起来,看的更高,对头顶的烟火就更加好奇了。 平安也被贺云初抱在怀里,往年只能看花灯,今年的格外不一样,将她的眼睛照的亮亮的。 一家四口并排在栏杆旁,卫司韫空出来的一只手去牵贺云初,侧头,借着五颜六色的光看清贺云初的脸:“你还没说朕的礼物是什么?” 贺云初神秘一笑,牵过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神里有些暗示的意味,只笑,不说话。 卫司韫的表情渐渐变得难以置信。 这两月年底,朝事忙,许多细节都被忽略了。 譬如贺云初上次来月例,还是两月前他朝休那次。 “你是说——” 贺云初朝他点头,这次怀孕对他们来说依旧是个意外,贺云初也是今日早上觉得不舒服,找太医脉过才知道的。 特意交代太医先瞒着,就为了给卫司韫一个新年惊喜。 卫司韫激动备至,将两个小的放地上,拥过贺云初:“怎么这么突然?” “你觉不觉得像怀卫珞的时候,突然砸在你头上了?” 卫司韫紧张,又有点激动,他收紧了怀抱,将贺云初箍的密不透风:“一样,也不一样,这一次没有别人,我们可以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陪着他出生,陪着他长大。” 远处是烟火,怀中温热。 地上两个小家伙睁着好奇的双眼望着他们。 从此后,家与国同在。 逼逼赖赖二:我一直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有时候写着写着就偏了,但是也是真的热爱,可能架构还有很多很多不完整的地方,叙述也是青涩,但是我会努力的,下一篇见~ 番外写点不一样的,小卫和小贺就留在这里,祝大家顺利!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结局 “我凭什么闭嘴!”卫司闫从迦南手中挣脱出自己的手,拼着命想往外逃:“莫迦南你不要无理取闹,哪有你这样的姑娘家找上门要嫁,我不娶,我没说要娶!” 他们这厢拉拉扯扯,掰扯不清,周围看戏的倒是都已经反应过来。 合着这热闹了这么久,跟圣上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迦南公主看上的不是圣上,是二皇子?? ——转个弯一想,恍然大悟。 春天那会,莫迦王来西陵游乐,当时圣上不在,是二皇子作陪的。 所以,他俩是在那个时候暗度陈仓的?? 难怪啊难怪,难怪二皇子方才想偷溜。 这大殿一时间更加吵嚷起来,互相掰扯趣闻的,针对迦南和卫司闫这件事说自己见解的,甚至还有猜卫司韫会如何处理的。 不过这事闹到如今的地步,皇后娘娘那应该能安心了? 毕竟这迦南对她而言全然没有了要挟,那这桩婚事娘娘岂不是举双手赞成?? 贺云初面上不辨喜怒,根本瞧不出情绪来。 但是如此吵吵嚷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碰了碰卫司韫,示意他说句话。 卫司韫勉为其难开口,说的话却是牛马不相及:“快到放烟火的时候了?” 大太监一看时辰,这场宫宴不知不觉,竟然已经热闹了快亮哥时辰,而且很快就要到子时了。 除旧迎新,宫里年年都会准备烟火盛宴。 他回道:“是差不多到时辰了,圣上和皇后要移驾吗,望西楼的场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卫司韫于是起身,抬手牵过贺云初:“那就走。” 他的心思贺云初都看不懂了,这个意思是不管迦南和卫司闫的事? 迦南当下就急了,伸手拦住他们:“圣上不赐婚吗?” “婚姻大事,莫迦王不在场,朕不便随意定夺,公主若是要嫁给皇弟,不若让莫迦王出面与朕提?” 贺云初明白了—— 卫司韫这个奸商,他跟卫司闫本就没有多少感情,自然不会过多地为卫司闫的婚事操持。 再加上这莫迦公主嫁给他,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卫司闫身后的势力就会壮大许多。 帝王之术,讲究的是平衡。 卫司韫若是松口成全了这桩事,西陵就处于被动地位。 他当然是要在这中间得到一些好处才行,不然怎么凭白做人家的‘兄长’? 贺云初暗自锤了他一下,骂道:“奸商!” 卫司韫一笑,包裹住她的手往外走。 迦南自然是不会罢休,她不远千里来这,就是为这而来,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卫司韫跨出门前,她吼道:“可我与卫司闫都已经有肌肤之亲了!” 众人:“” !!!!!! 这是我能听的吗! 卫司闫在迦南手里拼命挣扎:“我不是自愿的,你不能因为我好看就无理取闹!你不要要挟本皇子!” 卫司韫难得的觉得脑仁疼,他扶着太阳穴,心道我怎么会有如此蠢笨的弟弟,还被人算计上床?? 他缓缓一回头,冲迦南提了提嘴角:“所以公主就觉得他应当娶你?” 迦南简直被他的反问惊到了:“那、那你们西陵,不对女子负责的吗?” 卫司韫这时候格外的不通情理,冷酷一笑:“按理说你情我愿,没有负责这一说。” 卫司闫听完,满腔感动。 他觉得自从卫凛去世之后,虽然外界觉得他的日子不好过,因为郁慧弥曾经对卫司韫造成过严重伤害。 如今他们母子还有一条命在,已经是天下人都没有想到的。 更何况卫司闫还在朝中有职务,虽然不是个什么实权,也胜在日子清闲。 卫司闫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他从最开始就没有想过那个位子,所以卫司韫当皇帝的时候还狠狠地松了口气。 他就不是能堪大任的人,卫司韫没有杀他,虽然原因卫司闫猜不到,但他心底不是没有触动的。 或许一开始,如果不是母后跟卫司韫的立场对立,他们也可以成为很亲密的兄弟。 想到这,卫司闫鼻子一酸,张口弱弱地叫了一句:“皇兄” 卫司韫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不辨喜怒。 迦南不甘心地追问:“不用负责?!你们西陵怎么如此不负责任?!” “也不是,”卫司韫接道:“他不负责,但是公主你可以负责,想来莫迦王也舍不得公主嫁太远,若是阿闫嫁过去,那就不一样了。” 卫司闫:“??????” 方才的感动不翼而飞,他难以置信地叫:“卫司韫?!” 原来主意打在这呢? 让他去和亲?? 卫司韫说完也不等回答,牵着贺云初出去了,留下一抹淡笑。 迦南合掌一拍,醍醐灌顶:“对啊!” 卫司闫感觉瞬间有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随着迦南雀跃的表情落了下来。 迦南反手就拽过他的衣领,扯着出门去:“我这就带你回莫迦禀明父皇,他一定会同意的!” 在所有人的目视中,他们的二皇子被人拉扯着消失在长廊中。 今晚的震惊似乎也不差这一两桩了,众人拍拍胸脯,跟上帝后的脚步,去望西楼看烟火。 巨大的火花炸裂在天空,和着零散飘飞的雪花,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宫人们大声在欢呼:“新年吉祥!” 乐瑥好奇地伸手去接散落的花火,发现接不到,缠着卫司韫要抱起来,看的更高,对头顶的烟火就更加好奇了。 平安也被贺云初抱在怀里,往年只能看花灯,今年的格外不一样,将她的眼睛照的亮亮的。 一家四口并排在栏杆旁,卫司韫空出来的一只手去牵贺云初,侧头,借着五颜六色的光看清贺云初的脸:“你还没说朕的礼物是什么?” 贺云初神秘一笑,牵过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神里有些暗示的意味,只笑,不说话。 卫司韫的表情渐渐变得难以置信。 这两月年底,朝事忙,许多细节都被忽略了。 譬如贺云初上次来月例,还是两月前他朝休那次。 “你是说——” 贺云初朝他点头,这次怀孕对他们来说依旧是个意外,贺云初也是今日早上觉得不舒服,找太医脉过才知道的。 特意交代太医先瞒着,就为了给卫司韫一个新年惊喜。 卫司韫激动备至,将两个小的放地上,拥过贺云初:“怎么这么突然?” “你觉不觉得像怀卫珞的时候,突然砸在你头上了?” 卫司韫紧张,又有点激动,他收紧了怀抱,将贺云初箍的密不透风:“一样,也不一样,这一次没有别人,我们可以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陪着他出生,陪着他长大。” 远处是烟火,怀中温热。 地上两个小家伙睁着好奇的双眼望着他们。 从此后,家与国同在。 逼逼赖赖二:我一直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有时候写着写着就偏了,但是也是真的热爱,可能架构还有很多很多不完整的地方,叙述也是青涩,但是我会努力的,下一篇见~ 番外写点不一样的,小卫和小贺就留在这里,祝大家顺利! 第二百二十六章 番1 记得把你带走的那个人吗 天辰十五年冬,西陵出了件大事。 说起西陵,为人传诵的事情也有那么几件。 但说的最多的,是天辰帝卫司韫贵为皇帝,此生却只娶了一位皇后,这位皇后得盛宠十余年,被四海内人人艳羡。 还有一件便是皇后的养女贺仪的身世,她随母姓,也非皇后亲生,却从小养在西陵帝都,还未及笄,已经被赏赐了府邸,摆明了是帝后的眼珠子。 “先生,您说皇后怎么想的,不是说这位小公主的长相…与原来那位苏北摄政王有些相似么?您说她会不会是皇后与那莫景行的私生女啊?” 茶楼里,说书先生在上头讲的滔滔不绝,底下,是茶客们的津津乐道。 “嘘!小声点,圣上下过严令,不得对她的身世高谈阔论,而且人家根本就没有封为公主,我听说宫里都喊她小主,身份尴尬着呢。” “哈,”那人哼笑着,喝了一口茶继续道:“皇宫里那点密辛,谁背着不谈论几句,不是私生女,那可能就是皇帝借皇后的手养的侍妾,我就没听过哪个皇帝真深情到不沾荤腥,这也就是做给世人看的样子罢了。” 这话可就太过大逆不道了,同桌的青年不敢再接话。 皇宫里的事,哪里容得他们多嘴? 这位小主的身份再尴尬,人家也是养在帝后身边的,即便不堪,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可是突然—— 方才嘴贱的青年面前的茶杯被一个扔过来的铁球砸碎了! 热茶溅起,烫的那人跳起来直骂:“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说书先生停了嘴,他在台上看得清楚,眼神定在一个出手的青衣少年身上—— 那少年气场绝非善类,一张脸掩在脖颈的狐裘中,半隐半现,可眉目轮廓太过冷硬华美,又让人对他的认知产生矛盾。 修长双指捏着茶杯,热气氤氲间,他侧过脸,余光一瞥那男子。 “……”男子没说完的话就咽进了咽喉,盯着他哽住声:“你、你凭什么砸我的杯子?” 那少年没有说话,将茶杯置回桌面,吐出两个字:“聒噪。” 他身后看似管事的侍卫立马上前,将一颗金锭子扔在桌上,抬手给了那青年一巴掌。 少年不顾众人目光,抬脚离开了茶楼。 这一动,给茶楼的听客都留下了无限想象。 “小主子,主子!”蔡炳在后头追的断气,终于挨住了卫珞的衣角:“您走慢点,生气也不该跟属下置气不是?” 卫珞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本宫没生气!” “是是是,您没生气,反正平安小主的舌根您也不是第一次听人嚼了,有什么可生气的。” 卫珞猛的顿住脚步,肖似贺云初的眸闪烁着杀人的目光,脸倒是长开了,不太像卫司韫,是另一番精致。 他攥过蔡炳的衣领,咬牙切齿:“本宫是因为他们侮辱娘亲!” “好的好的。”蔡炳不敢撸这位小祖宗的虎毛,从小到大脾气就大,提到平安小主就更爆了。 不敢惹不敢惹。 路过个糖人摊子,卫珞多看了一眼。 蔡炳福至心灵地建议:“小主子,买一根?您出城办事几日,平安小主害了风寒,见天的吃药呢。”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卫珞飞快瞥了他一眼,想说话却忍住了,只是抛下一句:“给娘亲带一串。” 人飞快的走了,脚步比方才还急。 蔡炳叹了口气,心说这别扭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圣上跟娘娘都不这样啊。 就是后来出生的小皇子卫瑜,那也是活泼开朗,人见人爱。 哪像大皇子,整个一别扭的小精怪,还不让人说。 回到宫里,外头下了些小雪,沾的肩头湿了一片。 桂嬷嬷拿着帕子在后头追:“殿下!我的殿下诶,先换件衣裳,一会就该冻病了!” 卫珞恍若未闻,一路进了欢喜宫的大门。 这是贺云初的宫殿,占地很大,南边是贺云初和卫司韫的寝宫,北边就留给了贺仪。 贺仪没有受封,虽然卫司韫给她赐了府邸,却也一直没有搬出去。 卫珞这么匆忙,且脸色如此难看,将宫人们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怎么了。 卫珞是直接朝北边去的,走一半又顿住,想返回似乎又面色纠结。 总之——大皇子的脸色很难看。 匆匆跟来的蔡柄赶紧上去,试图给台阶他下:“殿下还未见过娘娘,要不先去南殿见一见?” 话音刚落,卫珞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懂了,台阶给反了。 蔡柄马不停蹄地改口:“娘娘应当在平安小主屋子里,殿下还是赶紧将糖人送过去,免得一会化了。” 卫珞这才满意,接了糖人迈腿进屋。 贺云初果然在贺仪的屋子里,屋里没有通风,烧着炭盆,几声咳嗽掩在了空气中。 除此外还有浓浓的药味。 卫珞踏进来就先皱了鼻子。 听见动静,贺云初抬起头,见是儿子,勉强露出一抹笑意:“阿珞回来了?路上受累没有?” 卫珞是奉卫司韫的命出城查案,去了个七八天。 走之前贺仪还好好的,她不大爱动,整日不是在屋子里抚琴就是做女工。 但是时隔七八日,如今人窝在被子里,竟然憔悴的不成样。 脸色是苍白的,瘦的脸颊轮廓深深,本来很漂亮的一张脸,如今却叫人看一眼都诧异。 普通的风寒绝不会这么严重。 卫珞拧着眉,他向来话不多又直接:“她怎么了?风寒不会瘦成这副鬼样子。” 贺仪缩在被子里,露出葡萄似的大眼睛看了看卫珞,触及到他的目光又缩了回去。 她一向这样,像只兔子,很容易受惊,尤其面对卫珞的时候。 贺云初无声地叹了口气,给平安掖了掖被子,站起身拉过卫珞:“出去说。” 她的表情就预示着不好。 卫珞的眉头于是拧的更紧了。 到了屋外,母子二人站在廊下。 卫珞马上就满十六了,个头窜的特别快,已经要跟卫司韫齐平。 贺云初仰头看他的时候,毫不掩饰的露出伤感。 方才在平安的屋里她不敢表现,如今面对卫珞就忍不住了。 “母后,到底怎么了?” “你离开的第二日,平安突然昏倒了,原先大家都以为是风寒,可是那日之后她一直高热不退,咳嗽甚至咯血,我跟你外婆都把了脉,就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卫珞追问:“连你都看不出来?她一直在宫里,宫外都少去,就算恶疾也有个由头,是不是宫女伺候的膳食出了问题?” 贺云初摇了摇头。 这些都已经查了,卫司韫下令彻查过太医院和御膳房,可是根本没有问题。 贺仪许多时候都跟着她一块用膳,贺云初并未有任何不适。 卫珞不信,非得自己查一遍不可。 “你等等!”贺云初拉住他:“母后倒是有个怀疑。” “什么?” 贺云初看着他的脸色,知道这孩子比卫司韫还内敛,心事都不展露在人前,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平安。 可偏偏平安只有他能欺负,别人碰一根手指头,卫珞都要用眼神瞪人半天。 叹了口气,她提起十多年前的往事:“你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把你带走的那个人吗?” 第二百二十六章 番1 记得把你带走的那个人吗 天辰十五年冬,西陵出了件大事。 说起西陵,为人传诵的事情也有那么几件。 但说的最多的,是天辰帝卫司韫贵为皇帝,此生却只娶了一位皇后,这位皇后得盛宠十余年,被四海内人人艳羡。 还有一件便是皇后的养女贺仪的身世,她随母姓,也非皇后亲生,却从小养在西陵帝都,还未及笄,已经被赏赐了府邸,摆明了是帝后的眼珠子。 “先生,您说皇后怎么想的,不是说这位小公主的长相…与原来那位苏北摄政王有些相似么?您说她会不会是皇后与那莫景行的私生女啊?” 茶楼里,说书先生在上头讲的滔滔不绝,底下,是茶客们的津津乐道。 “嘘!小声点,圣上下过严令,不得对她的身世高谈阔论,而且人家根本就没有封为公主,我听说宫里都喊她小主,身份尴尬着呢。” “哈,”那人哼笑着,喝了一口茶继续道:“皇宫里那点密辛,谁背着不谈论几句,不是私生女,那可能就是皇帝借皇后的手养的侍妾,我就没听过哪个皇帝真深情到不沾荤腥,这也就是做给世人看的样子罢了。” 这话可就太过大逆不道了,同桌的青年不敢再接话。 皇宫里的事,哪里容得他们多嘴? 这位小主的身份再尴尬,人家也是养在帝后身边的,即便不堪,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可是突然—— 方才嘴贱的青年面前的茶杯被一个扔过来的铁球砸碎了! 热茶溅起,烫的那人跳起来直骂:“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说书先生停了嘴,他在台上看得清楚,眼神定在一个出手的青衣少年身上—— 那少年气场绝非善类,一张脸掩在脖颈的狐裘中,半隐半现,可眉目轮廓太过冷硬华美,又让人对他的认知产生矛盾。 修长双指捏着茶杯,热气氤氲间,他侧过脸,余光一瞥那男子。 “……”男子没说完的话就咽进了咽喉,盯着他哽住声:“你、你凭什么砸我的杯子?” 那少年没有说话,将茶杯置回桌面,吐出两个字:“聒噪。” 他身后看似管事的侍卫立马上前,将一颗金锭子扔在桌上,抬手给了那青年一巴掌。 少年不顾众人目光,抬脚离开了茶楼。 这一动,给茶楼的听客都留下了无限想象。 “小主子,主子!”蔡炳在后头追的断气,终于挨住了卫珞的衣角:“您走慢点,生气也不该跟属下置气不是?” 卫珞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本宫没生气!” “是是是,您没生气,反正平安小主的舌根您也不是第一次听人嚼了,有什么可生气的。” 卫珞猛的顿住脚步,肖似贺云初的眸闪烁着杀人的目光,脸倒是长开了,不太像卫司韫,是另一番精致。 他攥过蔡炳的衣领,咬牙切齿:“本宫是因为他们侮辱娘亲!” “好的好的。”蔡炳不敢撸这位小祖宗的虎毛,从小到大脾气就大,提到平安小主就更爆了。 不敢惹不敢惹。 路过个糖人摊子,卫珞多看了一眼。 蔡炳福至心灵地建议:“小主子,买一根?您出城办事几日,平安小主害了风寒,见天的吃药呢。”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卫珞飞快瞥了他一眼,想说话却忍住了,只是抛下一句:“给娘亲带一串。” 人飞快的走了,脚步比方才还急。 蔡炳叹了口气,心说这别扭的性子也不知道像了谁,圣上跟娘娘都不这样啊。 就是后来出生的小皇子卫瑜,那也是活泼开朗,人见人爱。 哪像大皇子,整个一别扭的小精怪,还不让人说。 回到宫里,外头下了些小雪,沾的肩头湿了一片。 桂嬷嬷拿着帕子在后头追:“殿下!我的殿下诶,先换件衣裳,一会就该冻病了!” 卫珞恍若未闻,一路进了欢喜宫的大门。 这是贺云初的宫殿,占地很大,南边是贺云初和卫司韫的寝宫,北边就留给了贺仪。 贺仪没有受封,虽然卫司韫给她赐了府邸,却也一直没有搬出去。 卫珞这么匆忙,且脸色如此难看,将宫人们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怎么了。 卫珞是直接朝北边去的,走一半又顿住,想返回似乎又面色纠结。 总之——大皇子的脸色很难看。 匆匆跟来的蔡柄赶紧上去,试图给台阶他下:“殿下还未见过娘娘,要不先去南殿见一见?” 话音刚落,卫珞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懂了,台阶给反了。 蔡柄马不停蹄地改口:“娘娘应当在平安小主屋子里,殿下还是赶紧将糖人送过去,免得一会化了。” 卫珞这才满意,接了糖人迈腿进屋。 贺云初果然在贺仪的屋子里,屋里没有通风,烧着炭盆,几声咳嗽掩在了空气中。 除此外还有浓浓的药味。 卫珞踏进来就先皱了鼻子。 听见动静,贺云初抬起头,见是儿子,勉强露出一抹笑意:“阿珞回来了?路上受累没有?” 卫珞是奉卫司韫的命出城查案,去了个七八天。 走之前贺仪还好好的,她不大爱动,整日不是在屋子里抚琴就是做女工。 但是时隔七八日,如今人窝在被子里,竟然憔悴的不成样。 脸色是苍白的,瘦的脸颊轮廓深深,本来很漂亮的一张脸,如今却叫人看一眼都诧异。 普通的风寒绝不会这么严重。 卫珞拧着眉,他向来话不多又直接:“她怎么了?风寒不会瘦成这副鬼样子。” 贺仪缩在被子里,露出葡萄似的大眼睛看了看卫珞,触及到他的目光又缩了回去。 她一向这样,像只兔子,很容易受惊,尤其面对卫珞的时候。 贺云初无声地叹了口气,给平安掖了掖被子,站起身拉过卫珞:“出去说。” 她的表情就预示着不好。 卫珞的眉头于是拧的更紧了。 到了屋外,母子二人站在廊下。 卫珞马上就满十六了,个头窜的特别快,已经要跟卫司韫齐平。 贺云初仰头看他的时候,毫不掩饰的露出伤感。 方才在平安的屋里她不敢表现,如今面对卫珞就忍不住了。 “母后,到底怎么了?” “你离开的第二日,平安突然昏倒了,原先大家都以为是风寒,可是那日之后她一直高热不退,咳嗽甚至咯血,我跟你外婆都把了脉,就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卫珞追问:“连你都看不出来?她一直在宫里,宫外都少去,就算恶疾也有个由头,是不是宫女伺候的膳食出了问题?” 贺云初摇了摇头。 这些都已经查了,卫司韫下令彻查过太医院和御膳房,可是根本没有问题。 贺仪许多时候都跟着她一块用膳,贺云初并未有任何不适。 卫珞不信,非得自己查一遍不可。 “你等等!”贺云初拉住他:“母后倒是有个怀疑。” “什么?” 贺云初看着他的脸色,知道这孩子比卫司韫还内敛,心事都不展露在人前,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平安。 可偏偏平安只有他能欺负,别人碰一根手指头,卫珞都要用眼神瞪人半天。 叹了口气,她提起十多年前的往事:“你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把你带走的那个人吗?” 第二百二十七章 番2 小平安,爷爷给你把脉来 卫珞倏地扭过头:“莫景行??” 他记事的时候起就被贺云初接回了身边,但是记忆力总模模糊糊有个影子。 一个高大邪魅的男人,养过他一段时日。 甚至后来还能回忆出来他的样子,因为贺仪跟那个人长了一张肖似的脸。 莫景行。 他在天辰二年的时候被苏见祁带回了苏北,后来怎么样,贺云初倒也没有再听说过。 这个人是生是死她都没有刻意去打听。 今日提到他,是因为想起贺仪少时受过的那次伤—— 那时候陈凛渊是替平安诊治的人,他最清楚贺仪的病情。 虽然这十多年都顺顺利利的过来了,但是当年伤及的就是内脏,说不好有没有留下病根。 贺仪的病情来势汹汹,贺云初怎么都想不通她发病的原因,左思右想也就只想起这么一桩。 或许,真的要找陈凛渊来看一看才清楚? 可是已经过了十多年,当年那个两鬓染白的老先生,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将近迟暮,他还在世上吗? 这十多年不仅莫景行没有消息,陈凛渊也同样失去了消息。 但是卫珞毫不犹豫,转身就走:“我这就让人去找。” 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 卫珞首先想到的当然就是苏北皇帝苏见祁,他派人快人去了苏北,又分几手准备,将寻人的暗卫都分散连夜出去打听。 忙完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 他回了欢喜宫。 这里头有他的寝殿,可卫珞最终还是去了北边。 纱窗上烛火颤动,里头传来笑闹声,还有贺仪不时的几声咳嗽。 卫珞听了一耳朵脸色就沉了,大步进去,果然,卫瑜那臭小子在这儿。 卫瑜小了贺仪和卫珞近三岁,是真正的含着蜜罐出生的。 他降生的时候,卫司韫治理的西陵国泰民安,贺云初的后宫全然喜气洋洋,上头又有兄长和姐姐。 虽然兄长很凶,不,非常凶。 但是卫瑜还有姐姐啊,他从小是在贺仪手里大的,兄长不疼,姐姐可稀罕的很。 所以卫瑜和贺仪的感情非常好。 这不,下了学完成了太傅交代的任务,马不停蹄就过来了。 知道贺仪不舒服,所以他想尽法子逗她开心。 卫珞眼神一瞥,发现卫瑜手上还举着他下午从宫外带回的糖人,正哄着贺仪喝药。 “阿姐,再喝一口,就一口了,喝完整个糖人都给你吃,行不行?” 贺仪偏脸又咳了两声,她有点难受,也不好拂了弟弟的面子,忍着苦将碗底的中药喝干净了。 “好了。” 卫瑜高兴了,将碗扔给一旁的嬷嬷,拱着脑袋就要扑到贺仪身上去撒娇。 他到底小一些,以为姐姐只是闹了风寒。 但是还没靠近就被人扯着领子拽出来。 “大胆!谁敢动本皇——哥!” 看清自己身后是卫珞,卫瑜一个弹跳就起来了,根本不敢造次。 卫珞手一扬将他扔远了一些:“滚蛋!” 卫瑜有点委屈,看看贺仪,希冀他阿姐护着他。 贺仪看他可怜,张唇就要说话,卫珞冷声一喝:“你也闭嘴!” 贺仪:“” 她以为卫珞是这次出门不顺利,心情不好,于是提起精神,捏过他的袖子摇了摇:“你是不是累了?” 贺仪是从来不会诉苦的,即便自己已经难受的紧了,还是先关心别人。 卫珞看她这副样子就烦。 从小就窝窝囊囊的,被他暗地里使绊子了,欺负了,从来不知道说。 也不知道这么窝囊的性子怎么养出来的,叫人看了更想欺负。 卫瑜在后边看着,忍不住打抱不平:“哥,你不要对阿姐这么凶,她都这么难受了。” 卫珞听完没有立即说话。 卫瑜以为他是听进去了,叽叽喳喳地继续说着自己今日听来的趣事。 小孩子哪有秘密,一个屁也憋不住。 “我今日听太傅说,父皇正在给阿姐找夫婿呢,王孙楚侯,单子都已经拟出来了,等阿姐身体好些就送过来给她挑,但是我好舍不得啊,我不想阿姐离开欢喜宫。” 卫珞猛地转头看向贺仪,眼神又是那种很凶很凶的:“成婚?” 贺仪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吓得咳起来。 这一咳有收不住的趋势,咳着咳着,唇边出现了血沫。 卫瑜吓坏了,撒腿就往外跑:“母后!母后快来!阿姐她出血了!” 卫珞一张脸渐渐铁青,他将贺仪揽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唇边洇出的血迹。 没有人发现他的手在发抖。 贺仪实在没有力气了,恹恹地靠着卫珞。 贺云初下午被叫去太医院还未归,卫瑜找不见她又匆忙让宫人去传太医。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贺仪缓了一会,感觉自己背后有只手在一直给她顺气。 终于舒服一点了,她想要退开,却被那只手摁住不能动弹。 许多小时候的事涌入脑海。 她想起最初在船上见面时,第一次就跟卫珞打了架,那时候他还叫乐瑥。 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一起长大。 如今少年的胸膛宽阔,心脏跳动强有力。 贺仪突然笑了一声。 卫珞绷紧的声音传过来:“笑什么?” “没什么,”贺仪轻轻地回答,他们从未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她觉得稀罕:“殿下,我如果死了,你会伤心吗。” “闭嘴!” 卫珞的声音有些颤意,却依旧很凶:“你闭嘴。” 贺仪不说了,她闭上嘴也闭上眼,难得将脑袋在他怀里埋了埋,很依赖的姿势。 静默无声,贺仪昏昏欲睡的时候,又听到他霸道的说了一句话。 “也不准选夫婿。” 她提唇笑了笑,被下的一只手伸过去,抓了抓卫珞的手腕。 卫珞手上沾了她唇角的血,一点点凝结了。 直到怀里的人呼吸变轻变沉,他抬起已经结成血痂的手,在贺仪的侧脸轻轻刮了一下。 脸上隐忍的情绪这才慢慢散开,眸里倒映的只有一个人的脸。 苏北的消息回来的很快。 一个人只要还与世间有联系,那找起来就不会毫无头绪,只是苏见祁不让卫珞直接去打扰陈凛渊。 他回信一封,只短短四个字:稍安勿躁。 贺仪的病情确是拖不得了。 卫珞的脾气随着她的病情加剧越发变得阴沉,甚至打算亲自去一趟苏北。 然而要出发那日,倒是传来了消息。 暗卫将信送到卫珞手上,说人在扶风城外一个小村庄里等。 卫珞当即就要派人去接:“还不赶紧迎进来!” 暗卫有些为难:“陈老先生说了,他不方便进宫,要殿下将小主带出宫去。” 若不是紧着贺仪的病,卫珞差点冲过去将人拎过来打一顿。 可眼下除了被人拿捏毫无办法。 他命人备了马车,将炉子烧得火热,这才用大氅裹了贺仪带上车。 贺云初是不放心的,卫司韫倒觉得无妨:“不过是见见故人,你儿子能招架的住。” 卫瑜蹬着腿想要爬上马车,被卫珞毫不留情赶下去了:“滚蛋。” 到了城外,一座僻静的庄园外,地上堆着个新鲜的雪人。 卫珞将贺仪抱在怀里,一步步踏进门。 冬雪很冷,贺仪只露了半张小脸出来,眼睛扫视了一圈,有些紧张:“是这儿了吗?” 卫珞点头,侍卫去敲门。 许久门才被打开,露出个一身紫色长衫的男人。 贺仪看着,双眸微微睁大。 很小时候的记忆涌上来,她记得面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好不掩盖的杀意。 她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世。 卫珞看出她害怕,将她裹紧了一些,抬眼,直视过去。 莫景行在一片白的雪地里露出脸来。 已经到了中年,可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痕迹,他扫视过贺仪的时候,也不再带着杀意。 卫珞张唇出声:“原来你没死。” 莫景行让开路,一挑眉,笑的时候还与从前一样带了股邪魅:“我很遗憾听到的第一句不是叫我爹爹。” 陈凛渊已经拄着拐,看着走近来的少年,感叹似的出了口气。 这些年游历四方,没想到一眨眼,小娃娃们都长大了。 他冲贺仪招手:“小平安,爷爷给你把脉来。” 《全文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 番2 小平安,爷爷给你把脉来 卫珞倏地扭过头:“莫景行??” 他记事的时候起就被贺云初接回了身边,但是记忆力总模模糊糊有个影子。 一个高大邪魅的男人,养过他一段时日。 甚至后来还能回忆出来他的样子,因为贺仪跟那个人长了一张肖似的脸。 莫景行。 他在天辰二年的时候被苏见祁带回了苏北,后来怎么样,贺云初倒也没有再听说过。 这个人是生是死她都没有刻意去打听。 今日提到他,是因为想起贺仪少时受过的那次伤—— 那时候陈凛渊是替平安诊治的人,他最清楚贺仪的病情。 虽然这十多年都顺顺利利的过来了,但是当年伤及的就是内脏,说不好有没有留下病根。 贺仪的病情来势汹汹,贺云初怎么都想不通她发病的原因,左思右想也就只想起这么一桩。 或许,真的要找陈凛渊来看一看才清楚? 可是已经过了十多年,当年那个两鬓染白的老先生,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将近迟暮,他还在世上吗? 这十多年不仅莫景行没有消息,陈凛渊也同样失去了消息。 但是卫珞毫不犹豫,转身就走:“我这就让人去找。” 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 卫珞首先想到的当然就是苏北皇帝苏见祁,他派人快人去了苏北,又分几手准备,将寻人的暗卫都分散连夜出去打听。 忙完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 他回了欢喜宫。 这里头有他的寝殿,可卫珞最终还是去了北边。 纱窗上烛火颤动,里头传来笑闹声,还有贺仪不时的几声咳嗽。 卫珞听了一耳朵脸色就沉了,大步进去,果然,卫瑜那臭小子在这儿。 卫瑜小了贺仪和卫珞近三岁,是真正的含着蜜罐出生的。 他降生的时候,卫司韫治理的西陵国泰民安,贺云初的后宫全然喜气洋洋,上头又有兄长和姐姐。 虽然兄长很凶,不,非常凶。 但是卫瑜还有姐姐啊,他从小是在贺仪手里大的,兄长不疼,姐姐可稀罕的很。 所以卫瑜和贺仪的感情非常好。 这不,下了学完成了太傅交代的任务,马不停蹄就过来了。 知道贺仪不舒服,所以他想尽法子逗她开心。 卫珞眼神一瞥,发现卫瑜手上还举着他下午从宫外带回的糖人,正哄着贺仪喝药。 “阿姐,再喝一口,就一口了,喝完整个糖人都给你吃,行不行?” 贺仪偏脸又咳了两声,她有点难受,也不好拂了弟弟的面子,忍着苦将碗底的中药喝干净了。 “好了。” 卫瑜高兴了,将碗扔给一旁的嬷嬷,拱着脑袋就要扑到贺仪身上去撒娇。 他到底小一些,以为姐姐只是闹了风寒。 但是还没靠近就被人扯着领子拽出来。 “大胆!谁敢动本皇——哥!” 看清自己身后是卫珞,卫瑜一个弹跳就起来了,根本不敢造次。 卫珞手一扬将他扔远了一些:“滚蛋!” 卫瑜有点委屈,看看贺仪,希冀他阿姐护着他。 贺仪看他可怜,张唇就要说话,卫珞冷声一喝:“你也闭嘴!” 贺仪:“” 她以为卫珞是这次出门不顺利,心情不好,于是提起精神,捏过他的袖子摇了摇:“你是不是累了?” 贺仪是从来不会诉苦的,即便自己已经难受的紧了,还是先关心别人。 卫珞看她这副样子就烦。 从小就窝窝囊囊的,被他暗地里使绊子了,欺负了,从来不知道说。 也不知道这么窝囊的性子怎么养出来的,叫人看了更想欺负。 卫瑜在后边看着,忍不住打抱不平:“哥,你不要对阿姐这么凶,她都这么难受了。” 卫珞听完没有立即说话。 卫瑜以为他是听进去了,叽叽喳喳地继续说着自己今日听来的趣事。 小孩子哪有秘密,一个屁也憋不住。 “我今日听太傅说,父皇正在给阿姐找夫婿呢,王孙楚侯,单子都已经拟出来了,等阿姐身体好些就送过来给她挑,但是我好舍不得啊,我不想阿姐离开欢喜宫。” 卫珞猛地转头看向贺仪,眼神又是那种很凶很凶的:“成婚?” 贺仪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吓得咳起来。 这一咳有收不住的趋势,咳着咳着,唇边出现了血沫。 卫瑜吓坏了,撒腿就往外跑:“母后!母后快来!阿姐她出血了!” 卫珞一张脸渐渐铁青,他将贺仪揽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唇边洇出的血迹。 没有人发现他的手在发抖。 贺仪实在没有力气了,恹恹地靠着卫珞。 贺云初下午被叫去太医院还未归,卫瑜找不见她又匆忙让宫人去传太医。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贺仪缓了一会,感觉自己背后有只手在一直给她顺气。 终于舒服一点了,她想要退开,却被那只手摁住不能动弹。 许多小时候的事涌入脑海。 她想起最初在船上见面时,第一次就跟卫珞打了架,那时候他还叫乐瑥。 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一起长大。 如今少年的胸膛宽阔,心脏跳动强有力。 贺仪突然笑了一声。 卫珞绷紧的声音传过来:“笑什么?” “没什么,”贺仪轻轻地回答,他们从未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她觉得稀罕:“殿下,我如果死了,你会伤心吗。” “闭嘴!” 卫珞的声音有些颤意,却依旧很凶:“你闭嘴。” 贺仪不说了,她闭上嘴也闭上眼,难得将脑袋在他怀里埋了埋,很依赖的姿势。 静默无声,贺仪昏昏欲睡的时候,又听到他霸道的说了一句话。 “也不准选夫婿。” 她提唇笑了笑,被下的一只手伸过去,抓了抓卫珞的手腕。 卫珞手上沾了她唇角的血,一点点凝结了。 直到怀里的人呼吸变轻变沉,他抬起已经结成血痂的手,在贺仪的侧脸轻轻刮了一下。 脸上隐忍的情绪这才慢慢散开,眸里倒映的只有一个人的脸。 苏北的消息回来的很快。 一个人只要还与世间有联系,那找起来就不会毫无头绪,只是苏见祁不让卫珞直接去打扰陈凛渊。 他回信一封,只短短四个字:稍安勿躁。 贺仪的病情确是拖不得了。 卫珞的脾气随着她的病情加剧越发变得阴沉,甚至打算亲自去一趟苏北。 然而要出发那日,倒是传来了消息。 暗卫将信送到卫珞手上,说人在扶风城外一个小村庄里等。 卫珞当即就要派人去接:“还不赶紧迎进来!” 暗卫有些为难:“陈老先生说了,他不方便进宫,要殿下将小主带出宫去。” 若不是紧着贺仪的病,卫珞差点冲过去将人拎过来打一顿。 可眼下除了被人拿捏毫无办法。 他命人备了马车,将炉子烧得火热,这才用大氅裹了贺仪带上车。 贺云初是不放心的,卫司韫倒觉得无妨:“不过是见见故人,你儿子能招架的住。” 卫瑜蹬着腿想要爬上马车,被卫珞毫不留情赶下去了:“滚蛋。” 到了城外,一座僻静的庄园外,地上堆着个新鲜的雪人。 卫珞将贺仪抱在怀里,一步步踏进门。 冬雪很冷,贺仪只露了半张小脸出来,眼睛扫视了一圈,有些紧张:“是这儿了吗?” 卫珞点头,侍卫去敲门。 许久门才被打开,露出个一身紫色长衫的男人。 贺仪看着,双眸微微睁大。 很小时候的记忆涌上来,她记得面前这个男人对自己好不掩盖的杀意。 她一直清楚自己的身世。 卫珞看出她害怕,将她裹紧了一些,抬眼,直视过去。 莫景行在一片白的雪地里露出脸来。 已经到了中年,可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痕迹,他扫视过贺仪的时候,也不再带着杀意。 卫珞张唇出声:“原来你没死。” 莫景行让开路,一挑眉,笑的时候还与从前一样带了股邪魅:“我很遗憾听到的第一句不是叫我爹爹。” 陈凛渊已经拄着拐,看着走近来的少年,感叹似的出了口气。 这些年游历四方,没想到一眨眼,小娃娃们都长大了。 他冲贺仪招手:“小平安,爷爷给你把脉来。” 《全文完》